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梦华往事书   作者:云歌月舞   楔子   梦华王朝。   天佑年间,昔日的天朝帝国已经只剩下半壁江山,北部为蛮族信国占领,东部又有自立为王的离国政权,西北沙漠,亦不时受到游牧民族的侵扰。江山,一度风雨飘摇。然而,这虚弱的国家,在富庶温暖的南方,仍旧勉力的已经支撑了二十几年。而小心经营的南方江山,竟日益有了繁华的气象。江南,一派天下太平的景象。   酷夏,欲雨未雨的天气,闷热的厉害,眉山深处,亦不得清凉。   一个别致的竹屋内,一个女子一边翻书一边喝茶。女子大约三十几岁,面容姣好,脂粉未施,一袭白绸的衣服,别有一番优雅的风致。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子。男孩子十三四岁年纪,英姿勃发。他很有礼貌的躬身站在女子身旁,用竹扇为女子扇风,丝毫不以自己已经是大汗淋漓为意。   “小辰,别扇了,你累了,坐下来说会儿话吧……”   “姑母,侄儿不累……”   叫小辰的男孩子道。   女子微微一笑,考问着小辰近日所学。听小辰对答如流,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末了,又道:   “姑母让你多读些史书,初看,或许不如武功兵法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这是前代人生命凝结的,或成或败,都足以给我们教训。这不是能够克敌制胜的术,却满是思考和追问的人生与社会智慧,而这智慧是世上最初和最终所求呢……”   小辰微微欠身。   “姑母教训的是,小辰知道了。”   女子的谈性甚浓,又道:   “历史的目的,是让人明白事理。你看,这历朝历代的兴衰,莫逃不过这个轮回。说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是,归根结底,也逃不过人事。以我们梦华王朝为例,开国的帝王,最初的两代帝王,都是见识过动乱,知道百姓疾苦,所以知道励精图治,都能够容纳异议,勤于政务,然而海晏升平几代之后,又都是生于深宫,很少知道外面的百姓疾苦。耽于享乐,奢侈无度,前朝积攒的国库也挥霍的差不多了。到了宜和年,和宗大修宫殿,国库空虚,又是痴迷书画,不理朝政。国势弱则外敌入侵,一朝天子生生被擒了去……到天佑初年,才在这半壁江山中慢慢恢复过来,可是啊,今日的梦华王朝早已是不复昨日……”   女子的兴致很少,喝了口茶。吩咐小辰坐下:   “我这么空洞的说,你也未必有什么印象。来吧,我给你讲些别的,说说和你家里人有关系的往事。他们啊,是历经了这个王朝的兴衰和无数劫难的……”   “好啊”。小辰的眼中泛着企盼的光芒。   往事,隔了无数的岁月,扑面而来……   第一卷 冷月凄然照残花   第一章 悲风吹泪辞帝都   梦华王朝开国曾鼎盛一时,至宜和年间,皇帝奢侈无度,大修宫殿,并且痴迷于书画,不理朝政。朝堂之上,奸佞把权,贪污腐败,徇私舞弊成风。江湖之远,连年灾荒,苛捐杂税丝毫没有减少,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而北边信国不断挑衅,朝廷并不是尽力加强军队备战,派出精兵强将保家卫国,只是一味求和。面对信国的挑衅,梦华王朝往往是左支右绌。已经建国一百多年的王朝,风雨飘摇。   宜和四年的冬天,开封。   开封城西的慕府是御史中丞慕向冬的官邸。只是这高门大宅与往日大不相同。没有了门口的守卫,几乎看不到来往穿梭的仆役佣人。慕向冬参劾童贯,被诬陷贪污,罢官流放至岭南。明日启程。   幕府空荡的书房内,慕向冬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思。这个书房是他入朝为官初建官邸时便修建的。在这里他挑灯看官文,审核官员政绩弹劾违法官员,努力的维持着风雨飘摇的朝局,守护着最后的中正良善。可是,这一切都是过去了。于他而言是突逢大变,由朝廷大员到流放蛮荒,可是他最后的牵念不是功利富贵而是那个黑云遮天的朝廷。不过,他是无力的。已然拼劲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死且无憾何况只是流放。只是,那一对孩子……那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想到那一对孩子,天资出众清秀文气的寒星,聪秀伶俐如花如玉的寒月。原是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富贵安逸惯了,如此大变,他们可受得了?   “爹,爹……”一阵清脆的声音传入。闪进来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身绯色衣服,娇悄伶俐。小女孩肌肤粉嫩白皙,一双大眼睛宛若星辰闪亮晶莹。这个小女孩是慕向冬的女儿慕寒月。   “小月啊。”慕向冬一手揽起爱女,把她抱在怀里。   “爹爹啊,为什么何嫂刘嫂都不见了?她们都走了吗?为什么啊?”   “因为啊……因为咱们要搬家了,太远了,他们就不跟着去了。他们回家过年了。”   小寒月不解.“我们要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很远很远,走很多路,坐很长时间的马车,然后过长江……那里的花常年盛开啊,小月不是很喜欢花吗?”   尽管慕向冬的声音悠远苍茫,可是年幼的寒月是不懂得的,听到常年盛开的花,她满意的笑了。   “爹爹,”他们说话时,慕寒星也进来了,躬身向父亲。他十一二岁年纪,眉眼中带着慕向冬的神韵。剑眉星目文气儒雅,举止之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谦和冲淡的气质。“爹,娘亲说物品已经准备停当,请爹爹过目。”   “好。”慕向冬应着。欣赏的看着自己的弱子。这些年悉心培养严格要求的儿子毕竟没有辜负自己。无论读书作文还是办事说话都很和他心意。“寒星,你带妹妹去街上逛逛吧,记得中午回来。”慕向冬吩咐着。   “是”,寒星应下,带妹妹出门。   临近新年,虽然边关时不时仍有战事在,可是帝都却是一派繁华。街头商铺林立,茶楼酒肆人来人往,街上满满是各种精致的手工艺。人们在大街上摩肩接踵,小贩叫嚷声不绝如耳。满是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   “杏仁酥、桂花糕,小月,你想吃什么?”慕寒星看着繁华的街市,问妹妹。他们年纪相差六七岁,加之寒星懂事很早寒月伶俐可爱,他一直很宠着这个小妹妹。他知道明天要离开这里了,恐怕要好久才能吃到这街市上的小吃了,总要让妹妹多吃点才好。他自然不知道,自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能够回到这繁华的汴梁城。   “哥哥,我还要吃糖葫芦啊。”慕寒月眨着闪亮的大眼睛,声音清脆祈求着。   “可是小月,你已经吃了一根了,再吃的话牙会酸掉的。”   “不,我就要就要嘛!”寒月厥起小嘴不依。   寒星无奈的苦笑。寒月自小被父母娇惯,加之她个性掘犟刁钻,向来是说一不二。没等到他应下,寒月已经甩开他的手向卖糖葫芦的小贩跑去。   突然自南传来一阵喧嚣。烈马嘶鸣,直冲过来。人们忙忙往两边闪去。撞翻了小贩的杂货摊子,撞到了身边的人。惊讶的人们语无伦次的叫嚷着。   寒星就是这样眼睁睁的看到娇小的妹妹被撞出了人群中撞到街心,他竭尽全力的往人群外挤去,可是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   “哥哥……”寒月被撞到地上,哭着喊着哥哥,丝毫没有留意身边马蹄踏过。早已疯狂的烈马扬起的马蹄竟然把这个弱小的女孩子踢到半空。   “小月……”早已目赤的寒星冲到妹妹身边。妹妹已然晕过去,没有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呼唤。   深夜的慕府,最后一次灯火通明。   有大夫过来给寒月看过伤,虽然未伤及性命可是一条腿却断了。若是往常,自然可在府中好好养伤有人悉心照料,可是明日就要千里跋涉去云南了。这一路颠簸,她怎么受得了。若是腿万一动了,那可能她一辈子就是瘸子了。   念及此,慕向冬浓眉紧皱。旁边的夫人已然是泪水连连。屋漏偏逢骤雨,慕家祸事不断,真是苍天作弄。   寒星一直站在妹妹的床边,低头不语。虽然父亲没有如何严厉的斥责他,可是父亲的一句“你是怎么照顾妹妹的,可拿得起一点作兄长的责任来!”已让他心痛不已,何况妹妹伤势如此之重,连睡着都皱着眉头。   次日,慕府在官差的看守下启程。   此次慕家一家四口之外,只有仆人杨忠一家随行。杨忠早年是慕向冬的书童,二人相伴转眼竟二十年,一如兄弟不可分离。他的妻子杨嫂是幕夫人的陪嫁丫头。按照讲究,与寒星年纪相仿的女儿杨柳自然也是慕家的丫环。他们一家人既有忠心,随行也是顺理成章。从前是车水马龙人口众多的幕府,今日只寥落站了几个人。三辆马车便足以把这个家带到遥远的云南边疆。   纵使把富贵名利看轻如黄沙的慕向冬也难免感叹,再看了看幕府,朱红的大门烫金的大字,已成过去。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他此刻深深体会了这句古诗的含义。看了看身边的儿女,自此一去,他们又将经历怎么样的人生呢。官差已经容不得他流连和思考,催促着他上车了。   马车中,慕向冬把幼女抱在怀中,可是车子每颠簸一下,寒月便不由得哭出声来。他们向官差祈求行得慢些,可是官差一副大老爷面孔。“都流放了还这么多条件,要是谁都这样我们怎么过,何况过了日期谁担待得起……”,完全不离慕向冬的祈求。他们自然不知道,骄傲耿直的慕中丞再难都没有向谁低下过头。   这一年的冬天,北方的雪出奇的多,天气也出奇的冷。官道上竟也是结了冰。所以这一行人走的很慢。行了五日才到磁州。刚到磁州,天空中便下起了鹅毛大雪,已近黄昏,一行人只得在驿馆住下。   黄昏,自南向北的官路上。一匹骏马飞驰。马背上的人大约二十三四年纪,面容清癯,剑眉入鬓,眼带寒光。他似乎已经飞奔了好久,胸膛起伏不定,可是眼神却半点不移的望着前方,加紧马腹丝毫未曾有半丝松懈。而那枣红马,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千里良驹,此刻却也微喘着气。   进入磁州境,来人径直到驿馆,正好有小校迎出来。   “是易将军啊!您回来了,是要回家过年吧,怎么到这里来了。卑职给您请安了。”   来人正是祖籍磁州的年轻将军易锋。易家原是磁州的普通人家,并无特别之处,唯易锋自幼天资聪慧,之后又机缘巧遇名师指点武艺兵书,自年少投就军屡立奇功,很快便升任为将军,也在今年秋,天纵英才的他成为黄州的守将独领一军,此番殊荣,在这个朝代是前所未有。虽然梦华王朝历来重文抑武,但是,易锋却是仍得到了普通民众的尊敬。   “小兄弟不用如此。”易锋为人沉稳内敛,平日寡言少语,加上不怒自威的气质,很让不熟悉他的人胆怯。可是对于下层的士兵,他从来都是和气的。“我向你打听个事,你知道御史中丞慕向冬慕大人吗?他被流放云南,可到了这里了?”   “慕大人,是了,他们刚刚到不久。在这里休息呢。”小校回道。   易锋微微吐了口气,总算找到他们了。易锋虽然为武将带兵于外,可是他也是清楚当朝政局的,慕向冬因弹劾奸臣遭致被巫贬官,他从心底气愤,也对这个尽忠守则不计个人得失的大人有些佩服。若说交情,他们也是原有些交情的。慕向冬曾受朝廷委托考察易锋,极欣赏易锋的为人之德为将之才,极力盛赞。易锋也为表谢意。可是他们始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慕向冬评易锋的是实际和良知,易锋也是真的佩服这位公正的同僚。   “带我去看他。”   “可是,您不先回府上吗?”小校犹疑着问。可是易锋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不荣任何人质疑。   驿站内简陋的小屋内,慕向冬愁眉紧皱。女儿寒月的腿在颠簸中恢复的极慢,三日过去了,仍不时有鲜红的血水溢出。怕是腿骨可能错位,但是差役却无论他们怎么恳求都不允许他们去找大夫。堂堂朝廷大员此时虎落平阳,竟连自己的幼女都无力施救。慕向冬痛苦不堪,却再无计可施。旁边的夫人抱着女儿,又忍不住的落泪。   “我的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啊,什么时候遭过这么大罪,也不知道熬不熬的过……”   叮咚的敲门声。   “慕先生,你在里头吗?有人来看你了。”   慕向冬一愣,有谁,会在这阴寒的时候探望如此落魄的他啊。   “慕先生,易锋来看您来了。”   门口闪进一个一身军装的年轻男子,男子骄傲坚毅的气质不知为何,竟然让这个困在伤感的家庭为之一振。   “易老弟……”握住易锋的手,慕向冬竟一时语凝。慕向冬随虽然未及不惑之年,可因操劳过度,最近遭此大劫,让他平添了许多沧桑。   驿馆内昏灯冷酒,慕向冬和易锋把酒长谈。   朝堂政局,黎民天下。纵使身逢横祸,可是努力过的关切过的仍旧萦绕在心头。他们都是胸怀壮志,心存百姓的男子,虽然一个流放边疆另外一个是手握重兵,可是他们的信念是一致的,仍旧有许多话可说应说。   说罢政事,许久,易锋缓缓道:“先生于我原是知遇之恩,虽是与先生相交不多,可是我们也可说是知己。”   “这个自然,平生得如弟的知己,一生足以!”   慕向冬把盏微笑。一扫近日的沮丧,颇有几分文人的狂放与潇洒。   “先生此去路远,有何为难之事,请先生但吩咐无妨,千万不要介怀!”易锋由心而发,语气诚挚。   “好,好兄弟”,慕向冬举杯饮尽手中茶,“大哥还真不客气了,还真有事麻烦你费心周转……”   次日清晨,慕向冬把女儿交给了易锋。   “我唯有这个女儿,就交给你了。”   “我自当视如己出,决不辜负先生!”   易锋的声音掷地有声。   慕向冬提前向夫人儿子女儿解释了这一安排,虽然骨肉分离很是让人难过,可是比起让寒月带伤远赴南疆,这样的安排是最好不过了。寒月哭闹了一阵也总是应下了。   易锋多次拜托差役照顾慕先生,然后抱着寒月目送慕向冬一行人离开。   小小的寒月为初次离开父母兄长落下泪来。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小寒月自然不懂得这些,可是也蓦然体会了人生无数变数。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次父女一别,已成永诀。   第二章 少年豪气携书剑   信国在接连几次挑衅试探了梦华王朝的军事实力之后,于宜和六年大举进攻中原。信国原是游牧民族,骁勇善战。而梦华朝由于并没有认真备战,加上军队骄纵懒惰,许多将领临阵脱逃,不堪一击。信国大军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抢掠一番,中原大地梦华王朝百年繁华尽付焦土。更有甚者,未阻挡住信国的突然袭击,宜和帝以及众宫人大臣被信国俘虏。昨日是堂堂天子,异日已成阶下囚。   信国兵至长江,遭到了较为猛烈的抵抗,又由于信国内乱,信国收兵北归。   同年,宜和帝的同宗弟弟,年仅二十三岁的邵康在江南继位,年号天佑。   战火在北方的大片土地上轰轰烈烈的燃烧着。生灵涂炭,白骨蔽平原。可是,在遥远的南疆,群山峻岭之中,到底是闻不到战火的气息。   慕家一家自开封到南疆,一直住在一个小镇上。这里多是少数民族聚集,民风淳朴,慕家一家人分得十几亩薄田,一家人下地操劳,勉强度日。闲暇时,慕向冬亲自教导寒星读书。慕向冬受儒家教育,颇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气质,并不颓废。寒星是个聪慧向学懂事乖巧的孩子,从未因境遇大变抱怨过一句,而是越加辛勤的劳动辛勤的读书,努力使父母宽心。只是,慕向冬却日益觉出这个孩子的变化,他毕竟不是当年在京城那个无忧无虑思想简单的少年了,经历了这些事情,他成熟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并且,他隐隐觉得寒星在隐瞒着什么,且隐瞒了很久。   早上教寒星读书。寒星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睛里竟布满血丝。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几乎每个月都有几日这样的情况。饶是慕向冬一向尊重孩子的隐私,尽量给他自由,信任他的选择和行动,也不觉疑惑起来了。   “寒星,你怎么了?”看着寒星又一次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闭上眼睛打瞌睡,慕向冬放下书,问。   寒星听见父亲质问,猛地一激灵,站了起来。   “我没事,有些困,昨天没有休息好。”   慕向冬犹疑着,看着日渐消瘦的但日益成熟的儿子,缓缓的问。   “你是不是觉得为父教你读圣贤书,学习孔孟之道没有意义?或者厌倦了或者太疲惫了。我知道你年纪尚轻,却为家里操劳甚多,很是辛苦。”   “爹,没有。为家里做事是做儿子的本分,儿子没有觉得辛苦。只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让爹担心了。”寒星恭敬的道。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抬起眼睛,直视父亲。“爹,我没有觉得孔孟之道没有意义,但是,现在的境况不是偃武修文的时候,而是需要武功的时候。就是当年父亲弹劾成功,能让几个奸佞之流下台,但仍旧扭转不了败势。兵力衰弱,一个国家难以支撑啊!而且,爹爹,您被贬官流放自然奸臣流恶意陷害的,可是这不是因为皇帝任用佞臣,轻信谗言不能明察秋毫的原因吗?爹爹熟读诗书,仅凭一人之力不也是难以擎天吗?甚至无以自保。既然明白时局已经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去选择于己更为有利的生存方式呢?”   慕向冬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是了,他长大了,有自己的认识了,连父亲都质疑了……他有些自我嘲笑的笑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什么更有利于自己?安心的在这里定居,无所思无所想,或者,要不去学那些剑客仗剑江湖?”   “至少可以保护自己。”寒星声音有些弱。   慕向冬似乎被这句话刺激了一下,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流放南疆的几年,生活日益艰难,自己一介书生力微体弱,水土不服经常生病,家中诸事全凭幼子支撑,而他还在一如既往严格要求他读这百无一用的书。他也终究是有些怨怼的了。   “是爹不好,没有照顾好保护好你们啊……”慕向冬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无力。   “爹!”。寒星一惊,知道父亲误会自己的意思了,离开书桌,双膝跪倒:“爹,儿子没有责备父亲的意思,真的没有!儿子只是不甘,父亲耿直中正尽心为国可是却落此地步!那么所谓的大义在什么地方呢?这样的忠诚可有意义?”   “孩子啊,”慕向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神情微微缓和了,“孩子,的确,并不是所有的正直和正义都被人理解,并不是所有的地方所有的时间真理都行得通,父亲,也的确没有保护自己保护你们的能力,可是孩子,父亲一直在教导你,父亲也一直追寻的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正义在最大的范围内实现,让贪官和黑暗最大限度的消除。黑暗消除一些,受伤害的人就少一些。我们的确可以选择更有利的生活方式,尽最大能力保护自己,可是苍天之下,太多的人是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我教你做人的道理,便是要你有一份能够尽力保护别人的精神!这才是儒家的真精神!你明白吗?”   “儿子知道了”。寒星不无崇拜的说。“是儿子不对,一时气度狭隘了。儿子定会秉承父志,断不会有违的。”   慕向冬亲手扶起爱子。   “说说,你有什么打算,怎么这样无精打采?”   寒星迟疑了一下。父亲是文人出身,一直希望他能够发愤读书博取功名,而有梦华王朝是重文轻武,自己偷偷拜师学艺,这难免是会触怒父亲的。但是,父亲一向深名大义通情达理,虽然在儿时因为他贪玩不读书责罚过他,可是终是对他慈爱宽厚信任的。他怎么能欺骗父亲?   “爹,我机缘凑巧拜了位苗族的师父学武艺,一来练武强身二来可以自卫。因为怕爹爹不同意一直没有敢告诉爹爹。是儿子不孝,请爹爹责罚!”   慕向冬恍然大悟,儿子偷偷在学武,因为怕他知道只得在夜里练习才如此辛苦的。读书习武,又有地里的活要他去做,苦了这个孩子了。   “习武没什么不好,为父不反对。可是,身怀武功但切不可以欺凌弱小,要以正义为先。”慕向冬停顿了一下,语气严厉,“你不该做事隐瞒父亲,这是你的不对,念你今天诚实,我也不责罚你了。记得不要因为练武忽视了读书!”   “是,儿子知道。”寒星庆幸父亲的宽容。   “今天不读书了,你累了,去休息吧。”慕向冬口气缓和了。   看着日益苍老的父亲,寒星心内沸腾,却压抑着自己,没再多说话,只简单的应下。“是。”声音却带了哽咽。   初春的南疆,山风凛冽中,仍是有些寒冷。孤月高悬,林木在风吹拂下影影绰绰。慕寒星站在岩石上,以剑指向天空,蓦然吸气把意念内力集中于剑上,自上向右下一划。只觉得天空暗淡一下,而剑上随即刺出了夺目的光华,那光华堪比绝世利剑,仿佛可以刺裂天空。   岩石边缘上,站着一个女子。女子素色纱衣在风的吹拂下迎风飘起,宛若仙子。面纱下的女子面容美丽清冷,明亮的双目泛着如月色平和安静的光芒。   “寒星,你的光剑已然是练成了,内力也很好。你意念坚定心地纯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气定神闲意志不移的气概,这才是真正的侠者风范。”女子赞赏道。虽是赞赏,却没有喜悦的表情,声音是清冷且悠远的。   寒星收住剑招,躬身向师父行礼。   “谢师父夸奖。寒星不足之处尚多,要劳烦师父多多指导。”   女子缓缓的坐在岩石上,定定的看着寒星。   “你会是个很优秀的侠者,我能指导你的已经不多了。你聪明好学,我这里有书给你,你悉心的看,总会有一日有大成的。”   寒星一惊,虽然师父每月只是指导他几日便让他自己研究练习,可是今日之言却是再不相见。   “师父何出此言?为什么要走?”   女子仰首看天,脸庞沐在月光下,唯美精致。   “这次回来原就是随心的旅行,留下来也是因与你这段师徒之缘。你已有成我也该走了。这里虽是我的故乡,却不会是我归宿……”   “师父!”寒星跪倒在地。   “寒星,我传你月华剑,记得,要做一个集日月光华于一身的男儿!”女子声音悠远,并不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弟,仿佛沉入久远的回忆中。“月华剑自十年前便未在中原露面,恐怕有许多人忘记了吧。你终究是要回中原的,带这月华剑给世人看,月华剑的传人从来都是最精彩的!哪怕是得不到守不住,他,毕竟是最好的!”女子的声音有些苍茫。   回忆是那么悠远,那时候她年仅十八,活泼开朗,身负绝技游览中原所历征战从未一败被成为传奇女子。可是她遇上了他,他高傲冷淡,英气果敢。他们武艺相当,可是她却是心甘情愿在思绪翻飞的时候败在他的长枪之下。念力不能专一,月华剑凌乱无力,他的长枪抵在她的颌下。她败了却不在意。她不在意那些中原侠客所争执的武林盛名,他们为此热衷于比武甚至互相暗算,可是她只是一个女子,要这些拿来作什么呢?苗疆的女子心思藏不住,强留在他的军中没有几日,她便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他了。可是,他拒绝了,说他不喜欢她,他家已有娇妻弱子。那个女子,她见过,虽是有几分姿色,可是与她的娇丽脱俗相比却差距甚远。她自信能得到他的爱,又没有逼他出妻。她本就不是在乎名分利益的人,她只是想他心里能有个她,守着他过一辈子就足够了。她留在了他身边,陪他上阵杀敌,流血流汗,所向无敌。她想,守了他这么久,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心里总是该有她了吧。可是她仍旧失望了,他又一次拒绝她,竟然坚决的要赶走她,甚至出口羞辱她。绝望无助的她埋怨他甚至有些憎恨他的无情,甚至要举剑杀他,可是终究没有下得了手!她走了,带走了破碎的心和受伤的自尊。很久,她竟然不能持剑。她仍旧四处流浪,在流浪中她性格日益的冷漠,为人也日益孤僻,全然不是当时热络的女子。冷漠的性格更助于她练剑,终于,她成为月华剑的集大成者。月华剑是月华教的秘传,唯有教主继承者才有资格修习此剑,也唯有练成此剑才可以成为月华教教主。三百年月华教,在她的带领下走向了顶峰。可是,她却再不愿留在月华教。她把常务交给护法,自己一直流浪。从漠北到江南,她用流浪的方式丰富自己的人生冲淡那些回忆。也许不是为了冲淡吧。她虽然再没有走到他守卫的城市,可是,在中原,她不是为了寻找他的故事吗?人们口中传诵的他,无数次的温暖她的记忆和人生。十年了,没有恨也没有怨,她心如止水,他是她最初和最后牵念,他是最优秀的,这就够了。   寒星静静的听师父说,似乎是在讲一个遥远的与己无关的故事。可是他的心却有些颤抖,师父,原来有这样伤心的往事。   月华教教主清瑶,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是有那样谦卑的心情,可是竟也不可得。而她,还能远远的欣赏那个男子,无怨的祝福他。   “寒星,那一日我被竹叶青噬了脚,原想用功逼毒,可巧你却奋不顾身的用嘴帮我吸毒,于一个陌生人肯这样帮助的人,自然是善良正直的男子。唯有这样的人才配得起这月华剑。我传你剑法,你明白我的深意吗?”   师父是那样高傲的人,她要的是最好的。   “师父,弟子定然不负师父!”   “好。虽然你不肯入我教,可是我仍不后悔收你为徒,希望我以后也不会后悔!”清瑶声音清丽却是带着重量。最初收寒星为徒,清瑶是要求他入月华教的,以符合教中规矩。但他却以父母在,不远游为理拒绝了。她暗中观察他几日,看中他人品性格,决定例外传他武艺。而他也的确是她欣赏的弟子。哪怕是教中学习月华剑的梦然也未必如他。“寒星,书你收好,没有我的允许,月华剑绝不外传。要勤加苦练不可松懈。我走了,有缘自会相见。”话音刚落,清瑶竟飞向空中,眨眼消失。   “师父!”寒星吃惊大喊,可是师父已不见踪影,只有手中的书还略带师父的指尖的温度。“做个侠者,匡扶正义。师父是希望他也成为他喜欢的男子的样子吧。”他感叹。   阳光明媚,草木遍地的山岗间不均匀的布满了梯田,寒星一身粗布衣服,正努力的刨地。虽然是初春天气凉爽,可是他已经大汗淋漓,他脱下外衣,露出古铜色的健壮的肌肤。   “少爷,先喝口水歇会儿吧。”杨柳拎了水壶过来。把水倒在茶碗里递给他。   寒星接过茶碗,一口饮下,回头喊杨忠:“杨叔,你也过来喝口水吧!”   杨忠远远摆了摆手:“少爷,你说我老骨头了,硬是每日叫我晚来一个时辰,自己大清早就干活。我这刚来,怎么就歇着呢?”   “少爷,你每天练武读书到那么晚,白天还这样辛苦,比累坏了自己。”杨柳儿关切道。   他们主仆六人生活在南疆已有五年多,虽然身份是主仆,可心里却已是一家人。杨柳儿与寒星同龄,在她的心中,沉稳温和的寒星是兄长和朋友。   “我哪里会累坏。”寒星含笑道。   “少爷,少爷……”远处传来杨嫂急急的声音,“少爷,你快回家吧,老爷老爷倒了……”   闻言,寒星呆了一下,手中茶碗陡然落地,拼命一样的向家的方向跑去。   慕向冬是从书房里出来便直接摔倒在石阶上,昏迷过去。大夫来看,都是摇头挥手。   寒星看着瘦弱的父亲,父亲眉微微皱着,神色平静。记忆中的父亲就是这样,忧国忧民但却始终是温和的。他不能相信父亲就这样睡去再不能醒来。父亲教育培养自己的一幕幕浮上心头,无论是在开封幕府还是南疆,父亲始终都是对自己寄托厚望,要雕琢成才的。可是,现在他却不能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而他竟然是被俘着贪赃枉法的污名去的……   慕向冬丧礼一个月后,朝廷来了为慕向冬平反的诏书。慕家人可行动自由。自然回不了开封了,晚来的平反和自由没有任何意义。   父亲刚离开两个月未到,母亲便病倒了。是风寒。疾病缠绵了近一个月,母亲也去了。说是随夫君去了,怕他黄泉路上太寂寞了。看着近一个月伺候病榻的儿子,慕夫人说不出的知足,只是,遗憾的是再不能见到女儿寒月了……“去找找,找你妹妹,照顾好她啊……”母亲最后的话,之后就闭上了眼睛。母亲是温和的,连死时也都很平静,就象是倦了累了,终于是睡着了。   寒星在失去亲人的伤痛中度过了半年,过了母亲的百日祭奠,他决定要离开了。逝者已逝,生着还当继续前行,承担责任。他该巡回自己当年那娇美可爱的妹妹,也是因为他的疏忽,她才受伤才导致分别这些年啊……   拜别了父母的墓,寒星与杨柳踏上远去的路。来南疆五年了,第一次要回中原,路都不记得了。杨忠夫妻留在南疆,一来已经生活习惯,怕回到也不能过惯,二来也守着慕向冬夫妻之墓,洒扫祭奠着。本来寒星让杨柳也留下来,可是杨家夫妻不同意,说要她照顾少爷。杨柳原是一脸寒星,自然坚持跟去。寒星想杨柳毕竟年轻,回中原见识些到底也好,便带她同行了。从开封出来的时候,是七口人可是到回到中原,只有两个人了。毕竟五年了……   曲折的山路上,寒星与杨柳不断回望,这是他们长大的地方,此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从开封到南疆,从南疆再回中原,他们丢失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以至于恐怕转头时已是沧海桑田……   第三章 离乱何能两相完   七哀诗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这是王粲的《七哀诗》,形容的战乱中的难民。在战火频仍的年代,生命如同路边的野草或秋天的落叶,在风雨飘摇中随时都可能颓败凋谢。   宜和六年,战火纷飞。将中原大地的全部牵扯了进去。磁州距离开封很近,易家也卷入逃难的洪流中了。本来,易锋打算接家眷至黄州,可是军情紧急,他连日操劳,被调入援救北方却在庸将的指挥,大势所趋的情况下无功而返,眼看朝廷不支竟使不出力气。等他到黄州安顿下来,准备去结母亲妻儿的时候,磁州失陷半个月了。他痛苦不堪,只得派人努力寻找。   初夏刚刚下过雨,泥泞的山路上岩石上零散的站了些了人,有老有小,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目光中都是茫然失措的。逃难这么许久了,一起出来的人已经死伤不少,留下的也有许多病了伤了的,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能走到哪里。   易家一家人也都混在这里。易母萧氏坐在斜坡的山石上,旁边是孙子易辉。易辉仅仅十二岁,消瘦的小脸轮廓分明有棱有角,最夺人的是一双清寒神凝的眼睛,带着孤傲和坚毅,很像他的父亲。自从三月末开始逃难,这个孩子经历了所有的坎坷。遭遇家仆背叛,抢了他们马车财物弃他们而去,经历过风雨,露宿街头,忍饥挨饿,可这个孩子始终咬着牙挺着,没抱怨过一句,还经常安慰奶奶,抚慰这妹妹和慕家寄养的小寒月。常常饿着肚子把找来的东西给他们吃。这样懂事的孩子啊。萧氏感叹着。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孤傲掘犟,很少言语,有着不同于他这个年龄的坚强和毅力。可是,他现在也撑不住了吧。昨晚哭了一夜,今天上路也没有精神,眼圈还是红红的。毕竟是被遗弃了啊!被生母遗弃,他怎么能够想得通撑得住啊。他毕竟年幼,怎么能理解人性中的扭曲或者是无奈,为了生存,所有的道义伦理都是可以弃之不顾的。不是古书上都有“易子而食”的,他娘亲为了活命为了少受些苦,跟着那迅疾豪华的马车去也是人之常情啊。虽说是抛弃子女,可是生死关头,觉得自己最大的人毕竟不少啊。但,现在,又怎么和这个孩子说的通。   再旁边是易燕娘和慕寒月。燕娘比辉小一岁,自小生得就清丽不凡,是带了她母亲的柔美俏丽和父亲的清寒骄傲的。虽是衣衫褴褛,可就是有那让人见至忘俗的气质。她定定的看着哥哥,也是眼圈发红。昨日哭了一夜,今天又匆匆赶路她也累坏了。她身子原就较弱,两个月前初春的时候经历风雨,感染了风寒,虽是不重却是一直没有痊愈,走了一路,她早已脸色惨白,身上觉得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寒月和易辉同龄,只比他小几个月,比之易辉的早熟沉默,她仍旧是个活泼伶俐开朗的女孩,她面容清丽,双眸明丽有神,虽是小时离开父母,可是易家对她照顾有佳,使得她一直生活在关爱与温暖中,让她依旧有明朗的性格。   猛地,母亲回身朝华丽的马车跑去,然后上了车,绝尘而去。天那边已经是一片空白,可是他仍旧没有醒悟过来。   母亲竟然是这样走了啊,这样的,就走了。只留下这样的一句话。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是母亲抛弃了他们兄妹。记忆中,母亲是那样美丽温婉善良的女子,持家有度,也非常的怜爱他们兄妹,以至于祖母都教训说,怕她宠坏了他们,很小就把易辉留在祖母院子里教育管教。从小时的记忆里,平日里,他见母亲就不多,只是晨昏定省几句闲话。祖母对他要求严格,自小就让他学文习武,课业颇重,在母亲那里向来不敢久留怕耽误时间完不成功课练不好武功被师父祖母责罚。他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虽然心底依恋母亲,可是他隐忍的性子却从来不肯说甚至不肯表现出来。有时他受了责罚,母亲心疼的掉泪,拉了他要查看伤口,他都是掘犟的回避,怕母亲担心且不肯在母亲面前表现一点软弱。母亲疼他,总是不时留下些糕点给他吃,他受祖母教导向来很是克制,不肯贪恋美味安逸,只请母亲给了妹妹。他这样的性子,虽然不肯在母亲那里撒娇取宠,可是母亲的关怀他如何不是心知肚明。如果不是父亲那样优秀,如果不是祖母这样严格要求,就依偎在母亲身边,如寻常小孩一样调皮玩闹,那快乐怎么也会多些吧。可是,现在毕竟不可得了。   易辉就这样思绪飘荡着,静静的想。   寒月看着易辉呆呆的样子,知道他仍旧伤心,便不再说话。身旁,燕娘闷闷的咳嗽着。她本就病未痊愈,刚经着悲痛,俨然病情加重了。   萧氏看着身边这几个孩子,想安慰几句,又思索了一下道:“辉儿,你听到妹妹咳嗽了吗?”   易辉抬起头,看看祖母,不知祖母何意,没有作答。   “孩子,你母亲抛弃咱们一家人,现在你作为这里唯一的男儿,是妹妹们得以依靠的哥哥,也是奶奶依靠的孙子,你就准备这样的消沉下去吗?”萧氏突然加重了口气责问道。   易辉扬起头,双眸仍是清寒的,却略带了怯意与愧色。人家都说,奶奶最疼长子,可是因为父亲不在家中,母亲性情温和,祖母一向是对他非常的严格要求。在祖母面前他总是怯怯的,小心谨慎的。   “对不起祖母,是孙儿错了!”辉低下头。母亲离开了,可是他们在逃难的途中,他要照料两个妹妹,要照顾祖母。他有责任,不能就这样消沉了去。   “我去山上看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鸟儿或者抓些蛇兽。”   “辉哥哥,我跟你去。”寒月站了起来。   “哥,我也去。”燕娘声音很弱,眼神却是坚定的。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往山里走,树皮草根被逃难的人竭力的挖了剥了,能吃到的东西越来越少,生存的压力让他们都变得坚强起来。   三个人走在山中,已经是中午,酷热的太阳照下来,三人又热又渴却丝毫无所获。辉虽然是咬了牙上山来寻食物,可是到底心思难以集中。燕娘随跟了来,可是体质太弱,只得由寒月扶了她走,三个人实在是没什么效率。   “辉哥哥,这样吧,你往南边走,我和燕娘往北边走,咱们分头找,找到的可能会大些。咱们约定,等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回去找奶奶,好吗?”   寒月提议。   “好吧”。易辉应下,他这样一路等她们也的确不是办法,“你们回去别晚了,小月,你照料着燕娘。”   寒月婉尔一笑,笑得灿烂明媚。她的笑容,一直是他们在愁云惨淡的时候最大的安慰。   “放心好了,断断不会有事的!”   易辉咬了咬干涩的嘴唇,昨晚一夜没有睡,今天走路难免头昏目眩。他迈步上山。必须得找到吃的,他得照顾祖母和妹妹呢。到底还是有些幸运,竟然给他发现一条盘踞在山石上的巨蛇。   易辉出身是将门,自幼就被父亲安排着练武。幼年时跟着师祖学习,师祖是世外高人,教他武艺极为精深。后来师祖离开了,祖母又找州里有名的武术教头对他严加训练,他身手很是不错,这蛇自然不在话下。三招两式便杀了长蛇。把蛇掂在手里暗自思索,这可足够几个人饱食了!便急急回去找祖母了。   祖母仍旧坐在山石上等他们。祖母已是天命之年,身体不大康健。祖母的父亲是乡里的教书先生,祖母识文断字颇有才德,她安静的坐着,儿媳妇突然离去并未打倒这个历经世事的老人。   “奶奶。”易辉轻声唤到。在距离祖母不远的地方,他熟捻的挖坑点火,把蛇用树枝串成串,又简单搭了个架子,烧烤起来了。   “燕娘和寒月呢?”萧氏问。   “我们分头去找吃的,他们可能晚点回来吧。”易辉恭敬的回答,仍旧专心的烧烤蛇肉。蛇肉的味道慢慢散开,还真香呢。   “你这个孩子,”萧氏觉得易辉考虑不周,有些生气,责怪道:“你怎么放心让两个女孩子离开你在荒山里乱转,燕娘又病着!你就是这样照顾妹妹?”   看祖母面带愠色,易辉连忙认错。   “是孙儿不好,孙儿下次不会了。”   烤完了蛇肉,易辉先捡了肉肥一些给祖母吃,自己只吃了两小块,准备留下来给妹妹和寒月。可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们还是没有,他也不免着急了。他们是逃难,时间紧促,不能长时间耽搁在一个地方。她们不回来,安全问题便全然没有了保障。   “奶奶,我去找找她们吧。”易辉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易辉话音刚落,突然北边传来一阵喧哗:“敌军要过来了……快跑啊!”然后人们蜂拥的往南跑去。   听到这句话辉一下子面如死灰。   “奶奶!”   “我们再等等她们,这会子太乱,你不要去找,怕失散了!”萧氏是经历过风雨的女人,面对险境,她仍旧沉着。   “易辉,为父不在,你是家中唯一的男子,要照顾妹妹,孝敬祖母母亲,你须知百善孝为先!我不在祖母身边尽孝已经是非常愧疚,你要代为父好好孝顺、侍奉祖母!你明白吗?”父亲的话语掷地有声,这是父亲上一次临行前特地交代的。敌军在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是他疏忽和妹妹、寒月失散,又怎么能累及祖母涉险,念及此,易辉果断的下了决定。   “奶奶,现在情势紧急,我先送奶奶往南走一段,到安全的地方吧!”   “啪”的一声,未及易辉反映,左边脸颊上已重重挨了一下。   “混账东西!你没能好好照顾妹妹,事到临头却要丢下她们独自逃跑吗?”萧氏以为易辉是怕危险记着逃走,厉声斥责。   奶奶,”易辉心中万分委屈,可是也明白这不是诉说委屈的时候,只简短的说道,“孙儿怎么是贪生怕死置妹妹于不顾的人,只是此地危险,孙儿此刻必先得保全了奶奶安全才能再作其他打算!只要奶奶离开险地,孙儿立即回来寻找妹妹。何况,现在大乱,她们或许也来不及赶到这里匆匆南逃了!”   你可知道,若在此等不到她们,再去找可就难多了?”   “孙儿知道!”易辉痛心道,“这次是孙儿犯了大错,可是错已铸成,孙儿不能让奶奶也涉险!奶奶,让孙儿送您走吧,以后不管千难万难,孙儿定找得回妹妹!”   萧氏沉吟了一下,应了下来。   辉匆忙收拾行礼,扶着祖母随着人流往南走。   金军的大军一直迅速的行进。一连七天,难民们也是近乎日夜兼程的往前走着。这样的情况下,萧氏和辉完全没有闲暇可以去寻找燕娘和寒月。已经离开失散的地方太远,时间太长,在难民人群中也完全不能打听到燕娘和寒月的消息,找到她们的可能也一日日渺茫起来。这一路上,祖母虽未曾再责备过他,可是看着祖母焦急的神情,在询问旁人时的慌张和一次次失望,他心都像一次次经历凌迟。刚刚失去母亲,又因为自己的过失失散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有一直疼爱的寒月,他心里被痛苦和自责侵占。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终于是撑不住了,月光下,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辉。”不远处,祖母在召唤他。   连日的奔波和焦虑,祖母明显体力不支,连唤他的声音都是虚空无力的。   辉快步到祖母面前,躬身应答。   “奶奶叫孙儿有什么吩咐?”   萧氏看着这个刚刚擦去泪花,便严正的站在自己身边的年幼的孙儿,唏嘘不已。忍不住伸手把他拢在怀里。   易辉半跪在祖母膝前,把头顺从靠在祖母膝上。胸中一阵酸涩,便又掉下泪来。他一向是个有泪不轻弹的孩子。易家的教导里,是宁肯流血也不流泪的。以前练武受过伤,受过长辈的责罚,再怎样的痛苦折磨他都是未肯掉下一滴眼泪,可现在,在祖母的怀里,他泣不成声。   “好孩子,想哭就哭吧,奶奶知道你心里难受,接连的出事,奶奶知道你受不住了。”萧氏爱抚着孙儿的头发,脊背。虽然是从小对他严厉苛责,可是心底,她何尝不是如最一般人家一样,疼爱着这个长孙呢?   祖母的安慰,让易辉再也控制不住了。   “奶奶,是孙儿犯大错了!孙儿丢了妹妹和小月!奶奶骂孙儿吧,是孙儿虑事不周,是孙儿的错。怎么去找她们啊,就是到黄州境,我又怎么去见爹爹啊!”易辉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满的是自责和后悔。   孩子,别怕,妹妹她们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这又不是你的本意。逃难的路上,仓促危险,出了这样的事情到底也是有情可原。你爹爹那里,他必也是明白的。”萧氏安慰道。   辉不语,仍旧把头埋在祖母的膝上,嘤嘤的哭。   第四章 冷月残花自生寒   黄州,易家军驻地军容整肃,易字大旗荡着烈烈旗风。   易家军主帅的军帐内。   易锋扶了母亲坐在主位,自己俯身跪下,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儿子不孝,没有照顾好娘亲,让娘亲受苦了。”   易锋言语沉痛。   萧氏看了看跪在下面的儿子。易锋因为连年的征战更加消瘦了,额头上竟然微微有显出皱纹。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凛冽寒光,透着不一般的智慧。浓眉微皱,是永远也不能卸掉的沉重思虑。   “孩子,起来,为娘到底是没有什么事。”萧氏道,向虚空中伸手。   易锋见状,连忙起身,拉住母亲的手,躬身站在一旁。   旁边的易辉一直在咬着嘴唇,甚至都不能轻松的呼吸。自小,他是在别人对父亲的赞扬声中长大的。在他心里,父亲是他的榜样是他的支撑,是他敬仰的英雄。他努力学文习武,就是为了父亲的认可的赞扬。自小就练就了沉稳坚毅的性格,哪怕再苦再难,他也一直努力着作父亲骄傲的好儿子,父亲要他做的,他从未敢有违,父亲不喜欢的,他从不越雷池一步。他一直希望能得到父亲的欣赏可认可。照顾妹妹,孝敬长辈。可是,今天,他怎么面对父亲,怎么给父亲一个交代呢?且莫说父亲的鞭子是多么凌厉毫不留情,就是父亲一个失望的眼神,就会是他久久不能忘的噩梦。更何况,如此大错,他是连讨饶都不能想的。   爹,儿子该死,请爹爹惩罚!”   易辉跪倒在父亲面前。   “怎么回事?说!”易锋问。   “从磁州逃难这一路上,娘亲走了。是我的疏忽,和燕娘、寒月走散了!”易辉沉痛的说。在父亲炯炯有神的双眸的注视下,易辉把这一路上的事简略的说了,关于母亲离去,是祖母说的。“抛夫弃子,自寻出路去了。”易辉说着走散的燕娘,寒月,说道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孽障!”易锋狠狠骂道。突然的打击让这位喜怒不形于色,内敛沉肃的将军也暴怒了。妻子在最困难的时候背弃了他,而他还丢失了自己的女儿和受朋友重托寄养的孩子!战乱中失散的人,能找到的几率是很小啊!一个是他的生身骨肉,那个从小就乖巧雅致的燕娘,另一个是朋友的爱女,他答应要照顾好她的,若是她出了事,自己怎么向她的父母交代!   易辉紧咬着薄唇,忍住不掉下泪来。于他而言,自逃难以来所承受的磨折都不及此刻父亲的愤怒、责怪和失望的眼神。   屋中的空气渐渐的凝固了。   “是儿子的错,请爹爹责罚!”   易辉重重的叩头。   易锋的脸色由急怒的红渐渐转为惨白,攥紧的拳头意欲扬起却又缓缓垂下。好久,他轻吐了一口气。   “算了,你起来吧。你还小,乱世流离,由不得你……”   说完这句话,易锋已没力气再同儿子说话了。   “人已经走失了,我儿也莫太悲伤了。”萧氏道。“不如抓紧的派到过磁州认识她们的人去找找,或许还寻得回来。若她们还是过的很好,过些日子也许自己就找到黄州大营了呢。”   “就如母亲所说的。”易锋点头。   黄州城内并未经历战火,到是还有些祥和。只是大街上来往的乞丐、流民提示着这个国家是怎么样的动荡不安。易辉随意的在街上走着,黄昏时分才逛回了家。黄州城内,萧氏和辉暂住的小院中。   堂屋内,父亲和祖母正在说话。易辉过去赶忙行礼。   父亲是一身青色便服,显得更加挺拔孤高。   “易辉,我和你奶奶商量过了,过些日子送你去沈子兴先生那里。为父这里很忙,顾不得你,深子兴和我是同门师兄弟,武功套路一样,你向他学武很有好处。我已经修书给他,请他收你为徒,你看怎么样?”   辉心里暗笑,还需要问我怎么样?您老人家都修书送去了,不是早就替我决定了。我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早年时候便听师祖、父亲说沈子兴,沈子兴是个个性乖张狂傲非常的人,他聪明绝顶文才武艺样样惊觉天下。少年成名的他一柄长剑走江湖,百战百胜;后迎娶作为武林中枢的名剑山庄的大小姐许慈。之后便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因为他与父亲是有同门之谊倒也来往不断。早年,家里便商议过让他拜沈子兴为师,学习武艺兼修文章,但是听说沈子兴教徒很是暴虐。天资超常的人总认为自己做得到别人就做得到,要求自己和别人的条件都很高,很难得到满意便逐渐有了暴躁的脾气。听说了这些。母亲就如何也不肯送走辉,反复求了父亲,才在家请武馆师父教习。但今日却是无论如何免不了了。虽然他不想离开父亲,离开黄州,但俨然是无可更改。   “多谢爹爹替儿子周全安排!”   “你记得,这一次你须得好好学习武艺文章,如果被师父说学的不好,不认真不刻苦,我绝对不轻饶你!你若在嘉兴不好好学习,若敢淘气捣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定打断你的腿!”   “是!”听着父亲的震慑的话语,易辉隐隐感到寒光朝自己刺来!   “还有,这一次送你出去,一来让你学艺,二来也是想让你明白明白做人处事的道理,以前在家里娇惯坏了,办事没章法欠考虑才铸成大错,这一次,你务必学学怎么办事!要能显出易家长子长孙的气概!”   “是。”易辉应承到。心中不是不依恋父亲,想在父亲身边温存片刻,想留在祖母父亲身边生活,不过,此刻的他却什么都不能说。自己的一切都是被父亲安排要求的,那么又能说什么呢?何况父亲这次送他离开还是有着流放的意思呢。他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想到失散的妹妹和寒月,他心里也是愧疚。   嘉兴山水如画。   在嘉兴城外,隐隐青山中暗藏了一座巨宅。暗红色的大门,有的地方落了漆微微显出沧桑。若是在嘉兴城内,这样的大门并不显得特别,可是,这偏偏在距嘉兴城几十里的荒山之中。门内豪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巨石,繁花绿树,像一个富豪的隐居之所。只是,院中来往的人全部衣衫飘逸的女子,显出这里的与众不同。的确,这个表面祥和富贵的庭院中,不是人家,而是闻名江湖的冷花宫。   冷花宫自一百年前在江湖出现。宫中全部为女子。她们个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尤其对于欺凌女子的恶徒从为手软。冷花宫分为四个个组织,有梅花绣庄,聚芳堂,剪影堂和正丛堂。梅花绣庄在全国各地开办秀庄,秀庄中女子都是手艺非凡,其绣品俱是上乘之作。聚芳堂是代表梅花秀庄于江湖联系最紧密的组织。聚芳堂女子多身手矫健武艺高强,为冷花宫在江湖树立了赫赫声威。剪影堂是为冷花宫训练弟子的地方,冷花宫中的人,虽然分属各堂,可是最初都是由剪影堂教习武艺的。正丛堂是冷花宫中掌管宫中制度监督行为的组织。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因为除去最开始被告知规矩外,再入这里的人则是犯了大错,要接受严厉处罚的。冷花宫有超绝的武艺,精湛的绣技和严明的纪律,一百年来逐渐兴盛。虽是江湖对女子向来歧视,但冷花宫卓越至此倒是无人不叹服了。   大宅偏左边的小屋内,寒月端了药给燕娘。   “药熬好了,趁热喝下去。”   她们在这里生活了已经将近半个月了。换上了冷花宫的衣服,纯白的衣衫,腕口绣了一朵梅花,梅花姿态逼真,仿佛落上去一般。两个人比先前也精神多了,气色渐好,浑身上下都是如花一样的美丽青春气息。   想想这一个月的经历,宛若一梦。   那日她们去找寻吃的,可是燕娘脚步一划落地了一个低矮的山崖下。虽未有生命危险,到底是扭伤了脚。她们也只能歇息一下。随后听到信军又来“搜山检海”,只得寻了个山洞避一避。等到燕娘脚伤渐愈,已经不能再追上祖母和辉。接着,在野外遇雨,燕娘一病不起,她们没有钱而且没办法请大夫,一连拖了几日,燕娘病情加重。时不时咳血甚至到晕死过去。也正巧遇到了协助北方梅花绣庄的弟子南迁的冷花宫主梅心仪。明月见有马车停下,就过去求救,梅心仪见她伶俐聪明便有心收她为徒。   寒月是不能忘记那一日的情景的,因为那一日她便选择了从此不由自主的生活。再没有辉哥哥的照顾和保护。   “你要我救你妹妹,你怎么报答我?”   面前一袭白衣美丽冷漠的女子问。女子的眉毛微微上扬,一种不经意却显露无遗的骄傲。   “您说怎么办都好!只要您能救了妹妹,我什么都答应。”   梅心仪一笑,果真是重情义的孩子。   “好,我救她,你们跟我走,要拜我为师,入我冷花宫,从此以后无父母弟兄,唯我冷花宫是家!唯我冷花宫是从!若无我的允许,决不能再寻找你们的父母兄弟!明白吗?”   寒月一惊,绝对是没有想到如此。身边搀扶的燕娘已经站立不稳,强忍着咳嗽依偎在她肩头。   “姐,不要啊。要是我走不动了,你就自己寻了祖母和哥哥去,到黄州去……”   寒月低头看着虚弱的燕娘,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知道,错过这个机会,燕娘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好,我答应你。”寒月不顾燕娘挣扎,扶了燕娘跪倒在地,自己也跪下:“寒月、燕娘拜见师父,从此后一意追随师父,唯师父之命是从!”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燕娘见寒月注意已定,也随着磕头拜师。   梅心仪静静的看着她们,以前的女孩拜师的,多是胆战心惊的或者忐忑不安的,有如此胆识的女孩毕竟少见,而且是读过书很文气的样子,可能出身不一般吧。难得她们姐妹如此情深,都是肯为彼此付出的,很是难得。   “好,今天你们入我冷花宫,从此以前的身份名字都是过去了。我不问询也不理会。冷花宫中,给你们新的人生。”   从那一刻就是新的人生了。寒月感叹着。梅心仪找人给燕娘治病,带她们来到嘉兴冷花宫。给了她们住的地方。冷花宫的后院,是几排房子,每排房子都有许多小屋子,每三个人一间。给她们起了新的名字。冷花宫的规矩是,各堂主直接收的徒弟由师父起名,有着严格的辈分。而直接进入剪影堂的弟子,是剪影堂来起个名字,没有辈分的说法。除非特别出众的由堂主认作徒弟,换了名字。寒月是宫主梅心仪的徒弟,她们这一辈仍姓梅,之字排行,她叫之雪。而燕娘,因为身体自幼孱弱,寒月请梅心仪允许她不学武艺。小时候看辉练武,知道练武吃的那些苦,自己是自愿如此的。决定了要保护燕娘,能多为她作一分就是一分吧。燕娘清丽脱俗,气质卓然。一日梅心仪弹奏自度之曲,燕娘竟能听罢即弹。且燕娘生性淡然、内心纯澈,颇为能得天地的真性情,让梅心仪很是欢喜,竟说等她病好了,留她在身边学琴。决议让这个美丽出尘的女子作冷花宫的圣姑,便起名叫梅娘了,以示不同。   燕娘的身体虽然无大碍,却因为担心复发一直吃着药。   “好苦,明天不要吃了。”燕娘道。   寒月接过碗,从身后拿出一把糖来。   “师父给的。我都想私吞了呢!”   燕娘接过糖,拨开皮就塞在寒月嘴里。   “你吃吧,我哪像你小时候,每回吃药都哭的稀里哗啦的,要哥哥拿糖给你吃!”   寒月边吃着糖,边和燕娘使了个颜色。寒月近几日一直在正丛堂的接受进入冷花宫的教育,知道这些回忆往日家里事情的话是被严厉禁止的。在正丛堂,每日要求背诵严格的规矩和罚则,见过在那里受罚遍体鳞伤的弟子,寒月自是清楚往日那耍脾气要人哄要人怜的日子是结束了。她虽自小被娇惯,免不了惯使些小性子,脾气刁钻了,可是她是秉性聪明的人,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   燕娘点点头,表示理解。现在她活过一命,但是要重新活一回了。母亲抛弃她了,她不能去找父亲和兄长了,寒月为了她留下来,现在她们只能相依为命了。   第五章 落难闺秀初试剑   冷花宫的日子对之雪来说是那样悠长而难挨。因为梅娘陪了冷花宫宫主梅心仪在梅院学琴,之雪只是初到梅花宫剪影堂的弟子而已,每日都要辛苦的学艺。   梅花宫四面环山,后山有一大片空地作为剪影堂的弟子练习武艺的地方。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寒月跟在近二十个弟子后面走了进来。空地开阔,长满了茵茵的绿草。远处四面青山连绵,近处绿树成荫。草甸上长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草,很是漂亮。   正前方站着三个穿绿衣的女子。绿衣是剪影堂弟子衣服的颜色,黄色是正丛堂弟子的颜色,蓝色是聚芳堂弟子的衣服颜色,而初入宫学艺的都是纯白衣服。之雪睁大眼睛看着,回忆着前几日在正丛堂习得,暗自想着。   进来的弟子们分了两队。正对着三个绿衣女子。躬身行礼。   “弟子拜见堂主!”   “好了,开始练习吧”。说话的那是剪影堂堂主梅心桐。然后左边一路弟子中第一个便站了出来,在场地中央练起了剑。女子身法轻盈,腾挪起跃活跃灵巧,长剑在她手中如活了一般。之雪自小看过些武术,多少明白些。觉得这个女子练的好极了。   “停!”梅心桐左边的绿衣女子忽然喊停。那个女子神色淡定从容,看上去很是闲适的样子。像是这里长的一束花那般自然。之雪有些喜欢她了。回忆着同屋先来的小雾和玲玲的描述,这个应该是教习剑术的阿静姑娘了。阿静走到她身边,缓缓道:“你步子不稳剑上无力,昨天的剑招虽是讲究灵活可却是柔中带刚。你知错了吗?”   “是,静姑娘。”那名弟子咬了一下嘴唇,缓缓向左边一个黄衣的女子走去。她站在黄衣女子身边,背对了阿静和众人。那黄衣女子嘴角划过若有若无的一笑,抡圆了手中的竹板毫不留情的抽打她的后背。清脆却振荡人心的声音一声声传来。那弟子被打了五下之后,又回到场地,重新练剑,   刚练了几招,又被阿静喊停。那名弟子面露苦涩,却不言语,又走到黄衣女子那里,受了五板子。   如此的,左路弟子俱在阿静面前演习了剑法,这过程中只要阿静在演习中喊了停,那弟子就只能站在黄衣女子那里挨板子,直到阿静说好为止。全部演习下来几乎没有谁逃得过竹板。之后是右路的女子演习。右路的女子似乎来得早些,武艺更精湛些,可是大多数还是没有通过右路美蓉的检验,被右边站的黄衣女子用竹板打了。   之雪在一边看的齿冷。以前也曾有过教习武功的师父,可是她怕吃苦从不肯学,单是看着他人练武被打罚了受伤了,她都不知道调了多少回眼泪。这回,要她过这样日子吗?   “梅之雪!”突然正中间梅心桐喊她的名字。   听到声音,她急忙往前走了几步。   “你就是梅之雪?”梅心桐声音冰冷。   “是。”   梅心桐端详了她几秒,突然声音变的严厉。   “你入我宫即被宫主收为徒弟,这是大荣幸,但是你若敢因此有了骄矜长了傲气,不思进取,过不了聚芳堂的考核,你不仅会受到双倍的处罚,你也将失去这个名字,你明白吗?”   “之雪明白。”之雪应声道。   “你到左边素姑娘那里去。”听梅心桐吩咐,她隐隐觉得不妙,却到底不敢说什么,只得缓缓的朝素姑娘走去。   她刚刚站定,就听到竹板带风朝自己呼啸而来。“啪”的一声,背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下,火辣的疼痛的。来不及想,第二下,第三下已带风而来。这个素姑娘力气并未因刚才用过大力而消竭,反倒一下重似一下。“七、八、九……”之雪心内暗自数着试图转移注意力。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放到嘴里的拳头已被咬的生疼。打到第十下,素姑娘终于住了手。   “转过身来,看着我。”素姑娘命令。   之雪把手放下,转身抬头。素姑娘大约年近三十了,眼神凛冽,带着杀气。   “你听好了,这是给你个警告,要是你不刻苦学武,往后你是逃不掉这板子的!”素姑娘教训道。   之雪一阵心痛,忍了这无妄之灾,还有这无理的屈辱和背上难捱的疼痛,她回答道:   “是!”   这一日,她被教习了剑术的入门和一些基础。临结束时。又一次检验,因为一个动作不完整,她被结结实实打了十板子,领教了她作为宫主弟子的双倍处罚。回到住处时,她早已是不堪其苦的一下子瘫倒在床上了。   “你没事吧”。玲珑趴在她身边轻声问。玲珑是个活泼的女孩子,据说也是逃难时父母双亡,她天性乐观,并不是对往事念念不忘。   之雪又疼又累,不肯说话。   “你别这样啊~要疼的话我帮你上些药吧,很顶事的,我这里可不多呢?”   之雪咬牙叹气道:“没事,不用了。”   小雾比之雪和玲珑大些,来得早比她们都成熟些。   “之雪,你别气,今日素姑娘虽打的你狠了,可是你要是卖过这个坎,武艺学好了,有宫主赏识到时候怎么也比她们强许多!像聚芳堂的弟子们那样,持剑江湖所向披靡,到底也是成就一番事业了。”   之雪不语。这些又何曾是她想要的,只是,现在没办法了,哪怕为了平安的活下去,少受些板子,她也得好好的练功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她都在静静回忆先前阿静教的招式。   次日晨起的教习,玲玲和小雾都没有逃过素姑娘的板子。等到之雪的时候,之雪也是忍不得的紧张。   拔剑,出剑。之雪想着昨日练习的晚上不断回忆的招式,果断的舞剑。   “等一下!”阿静喝住她。   收住剑,之雪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这个招式该是直接回转,你怎么是划回的?”阿静站在她面前,冷冷的问。   之雪暗骂自己该死。这是昨天晚上胡想出来的祸事,她一边回忆剑法一边回忆原来看人家练武,不由得融合起来,想着这样划回来,要比直接回转更具有防护性和杀伤性呢。   “这是我自己琢磨的。之雪觉得这样更可以杀伤对方保护自己。”反正被叫停,左右逃不过一顿打,不如放手一搏。   阿静脸上浮出莫名的笑容,却不说话。   之雪咬了咬牙,朝旁边的素姑娘走去。那素姑娘似乎对她有很大的敌意,看到她过去就朝她露出怪笑。又是十板子,都打在了大腿上,之雪疼得几乎要趴在地上。   忍住了疼痛,之雪看了看阿静,准备再练。却被制止了。   “你的招式很熟练了,不用练了。你的想法也是不错,很有练武的警觉和灵活。今日打你,不为别的,是怕你日后过于取巧了,你刚刚入武道,等你真的习得了冷花宫的上乘功夫再好好思索灵活改变才是正路。”阿静淡淡的说。是夸奖又是警告。   “是,弟子谨记。”   之雪心中不满,却不敢多说,退了回去。她回队的时候,看到小雾朝她一笑,不知道是羡慕她得了这夸奖还是安慰她这顿打。腿上火辣辣的疼,可是剑还是得练,一点不能错的。   将近三个月过去了,之雪小心翼翼的在剪影堂练武,仍不时挨打,却是越来越少了。她原是见识过高明的武功的,加上她天资聪明学的非常的快,无论是内力还是剑术都是在这一路子弟中的佼佼者。   明天就是三月一次的考核了。考核过的人可以跟美蓉学习更加高层的剑法,考核不过的人就要被领到正丛堂里挨鞭子,然后罚到西院做一个月的苦工了,然后再学习两个月,继续考核。西院大部分是雇用来的村中的中年妇女做各种杂事,做饭打扫种菜砍柴了,因为初入冷花宫的弟子是没有地位的,可况被罚去做事的,更是任由她们欺辱了。据去过的人讲,那里是比剪影堂更可怕的地方。若是三次都没有通过考核,那么那名弟子就只能在那里呆上一辈子了。因为与雇用来的村妇不同,她们到了这里就再没有别处可去别路可退了。所以每一次考核前所有的弟子都很紧张,而那里从西院回来的弟子更是做最后一拼了。   晚上练武回来吃饭梳洗过,玲玲就坐立不安的样子。   “怎么办啊,今天阿静一直在说我练的不好啊,要死了要死了。”玲珑坐在床上忧心忡忡。“要是考核不过,十鞭子还不抽的皮开肉绽,一个月的苦工,被那些女人欺负死了。呜……”   想着想着玲珑居然哭了起来。   “你这是杞人忧天,傻丫头不会有事的。”小雾过来劝慰道。拢了她的肩膀:“我们都这么努力,都这样优秀了,一定会顺利过关的。”   “可是,每次通过的也就一半不到十来个人而已,咱们三个能同时通过吗?”玲珑还是很忐忑。   “当然会”,之雪也握住她的手安慰。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喊“之雪姑娘”,她跑去开门。是蓝衣聚芳堂的弟子,便有些惊讶。   “您找我?”   “是宫主找你,请跟我来。”女子有礼的说。宫主梅心仪兼任聚芳堂堂主,手下用的也多是聚芳堂的人。   之雪点头。又回头朝屋里的小雾和玲玲点头示意表示抱歉。在来这里不长的日子里,她很快就明白,是宫主的徒弟的身份对她几乎没有好处。有的是身旁人的嫉妒、阿静的严厉要求和素姑娘幸灾乐祸的双倍处罚的重打。就是小雾和玲玲,虽是表面上很和气,之雪还是能感觉到她们隐隐的妒意。可是,从她进入剪影堂她再没有被获准见到过宫主,也没有见到过梅娘。只是偶尔听到从梅院传来琴声,她依稀辨认着,该是梅娘吧。她的琴声那么透彻清幽,直达心底。宫里人也都传着宫主对这位梅娘的厚爱,上上下下都是对她很看重。   梅院在大宅的东边,在绕过曲折的假山小路回廊后,便听到婉转的琴声。   蓝衣女子引着之雪从一个弧形的小门走了进去。院内遍植绿竹,有流水自假山潺潺留下。阁楼上,白色帘幕微动,梅娘在阁楼上专注的弹琴。   梅娘清雅出尘的一袭白衣,在长风的吹拂下衣袂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她琴声婉转柔和,也似风拂过般惬意舒服。   一曲既终,梅心仪向梅娘点头,略带笑意。   “你弹的很好了。你看,谁来了。”   梅娘回头,之雪正沿着石阶上来。   “梅之雪拜见师父。”之雪单膝下跪行礼。   “起来吧”。梅心仪淡淡应她。   “姐……姐……”梅娘欢快的跑过来抱她:“想死我了,姐”。   之雪也紧紧抱着她,这是唯一的亲近的人了。   已经是黄昏了,梅心仪叫人拿了点心给她们吃。漫不经心的问着话。虽然在外,江湖上无人不知梅心仪的手段狠历行事特异,可是闲下来面对她们这些身份轻微的晚辈,却是只如一位慈爱的长者。   “之雪还惯吗?你们怕是要考核了吧,我听阿静说你资质不错学的也很用心,不要辜负了梅之雪这个名字!”   “师父说的,弟子定当谨记,绝对不会丢了师父的颜面。”之雪恭敬却坚定的答道。   梅娘并未完全听明白,只是隐约觉得,之雪变了,语气神态都有些变化,但到底怎么变了,她也说不清楚。后院剪影堂弟子的住处,小雾把一点粉末倒在了之雪常用的茶杯里。似乎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的精神很紧张,手也哆哆嗦嗦的。   “你干什么呢?”冷不防是才出去的玲玲回来了。   哐当,小雾碰倒杯子,复有重新扶正。   “没什么啊……”   “没什么,你在她杯子里放了什么~啊,你要害她?”玲玲一阵脊背发凉,惊叫起来。   小雾快速的捂住了嘴   “你想死啊……”   “可是你害她……”   小雾突然冷静了下来,俏丽的脸上显示出狠辣。   “玲玲,你不是也想明天考核通过吗?”   “可是,可是这样有必要吗?”   小雾不屑的一笑。   “傻子,咱们三个一个屋子还都想过,做梦去吧!这世上谁出点意外都正常,今天她跑去见宫主了,这剪影堂巴不得她出事的人可太多了……她出了事,咱们也有机会走得更远啊!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她没过考核,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玲玲目瞪口呆,可是她也知道其中厉害,哑口无言。   次日的演武场上,气氛紧张的几乎凝固。   弟子们一次练了剑法。梅心桐、美蓉和阿静三个人共同考评。谁练的怎么样并不当场说出来。   之雪一直奇怪今天到这就很没力气,觉得内力不能运转的样子,可是又不便说出来。总不是太恐惧了,她自我嘲笑。一边想,一边看前面的人演习。玲玲今天的发挥真的不错,应该可以过吧,小雾一向稳重,不用担心吧。她为自己的朋友表现良好暗自庆幸。   终于轮到自己上场了,可是,从拔剑的那一刻,他就感觉不妙。剑这么重,怎么能舞起来呢?勉强的握剑演习着近三个月学的东西,刺、挑,招式都还记得。只是,突然,回剑的时候。剑脱手而去。   “混账东西”。梅心桐大骂,“内力欠佳,空有虚表!冷花宫培养的是江湖的优秀侠客,不是花拳绣腿的卖艺的!你不用练了,等着下一轮接着学吧。”   来不及之雪辩白,她的命运已经被宣布。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今日她落选了,要去领二十鞭子的惩罚,要去作一个月苦工,等着三个月后重新来审核。之雪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异,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没力气……   小雾和玲玲顺利过关,要去随美蓉学了。之雪勉强对她们一笑,算是祝贺,只是玲玲看自己的眼神,不是高兴也不是同情,好像有些胆怯。   几间巨石砌成的屋子,是冷花宫最恐怖的地方,那里有各种难以承受的刑具和下手毫不留情的好似索命般的正丛堂弟子。   没有通过的近十名弟子排队被领进了一个房子。石屋子没有窗户,白日都是靠火把照亮。   几个弟子站在屋内,看着眼前。暗淡的光下,有非常大的压迫感。正丛堂一名黄衣服女子吩咐着前面的弟子站到墙边,背对大家,然后那女子伸手快速的扒下她的上衣,拉她的双手扣在墙上的拉环上。鞭子呼啸而去,那么女弟子的赤裸的背上就是一道带血的鞭痕。屋中登时传出惨叫声。黄衣女子好似闻所未闻,一鞭鞭抽下去,十鞭过后,那弟子的背上已是纵横交错了满满的鞭痕。而她连哭喊的声音也没有了,就被黄衣女子扔在了地上。   之雪咬着牙听着声声惨叫,早已是不敢看鲜血横飞的场面而扭过头。但是单这惨叫,也足以震慑人心。未受刑的弟子中也隐隐有人在哭。若见识了这样的场面,才知道平时在武场上那竹板子不过是小事而已。几乎每个人都在为不努力拼命的后悔着,可这一次是绝对离不开这里了。   “你就是梅之雪?”黄衣女子问。   “是”。之雪站到黄衣女子前。   那女子哼哼一笑就要扒之雪的衣服。   “我自己来。”之雪咬着牙,解开了自己的上衣。手放到了拉环上面。   黄衣女子扣好拉环,仍旧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   “啪”的一声,鞭子落在背上,那疼痛仿佛要割进了肉里一般。之雪泪水夺眶而出,可就是咬牙不肯出声。   二十鞭子之后,她已经是奄奄一息。   “好有骨气的人!可是这不是有骨气有本事人来的地方。”   黄衣女子解开拉环,仍旧不望嘲讽。虽然她也是格外奇异这个一声不吭的之雪。   剪影堂的房子内,之雪忍着剧痛收拾衣物,晚上要搬去后面西院的柴房了,她竟然走到这一步了!看着刚才和同伴们一起庆贺的小雾和玲玲,她有说不出的羡慕啊。刚挨了打,口渴的很,她拿着杯子去倒水。拿杯子的手都颤巍巍的了。就在她拿起水壶倒水的那一刻,她猛然发现自己的水杯中竟有乳白色的结晶的小块块。回忆早上,小雾特地给她倒杯水,说喝杯水壮壮胆压压惊。然后是小雾和玲玲笑意盎然的喝水,她自然也喝了,在她们那样的眼神的注视下。当时只是觉得奇怪,可回忆起来竟是这样可怖。还有,她演习结束时玲玲那带怯的眼神。她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今天自己内力全无剑会脱手的秘密了。   “你们好狠哪!”之雪手紧紧的捏着杯子,手上青筋暴起。第一次被人暗算,之雪一下子明白了冷花宫这个大漩涡,稍不注意可能就是身首异处了……   第六章 血雨腥风尽辗转   梅苑梅娘的小屋内,梅娘轻轻帮之雪擦拭着身上斑驳的伤口,细心的敷上药。梅娘在清晨竹林中见到她时,她背着大捆的柴木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一个杂役抽打。梅娘实在不能想到,一向骄傲备受娇宠的之雪居然受此折磨,心中大骇,强硬的带神志昏沉的之雪到房中养伤。因为她身份特殊,并未遇到谁的阻拦。   之雪昏昏沉沉的睡去,及至中午才醒。梅娘坐在床头眼中都是泪水。   “你别哭了,我没事。”之雪抬起瘦弱的手臂,作势去擦梅娘眼中的泪。   梅娘咬着牙转过身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会这样呢?都是因为我吧……”   之雪颜色苍白身形消瘦,说话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可是却带了若有若无意思含糊的笑:   “傻子,你哭什么呢?人都在这里了,要想办法活下去,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我没事的。”   梅娘定定的看着之雪,这哪里是往日的她?那样娇气、伶俐的女孩。虽是之雪大她一岁,可是在家时,所有人都觉得之雪更是像活泼调皮的妹妹的。肆无忌惮的玩乐着的小女孩呢。   梅娘一阵心酸:   “你怎么会没事呢?你的伤这样重,到底为什么才会是这样的处境呢?”   之雪抿着嘴唇,思索了一下道,   “不会一直这样的,我很快就没事了。咱们的处境决不是一直这样的。好妹妹,你别胡想,要相信我,断不是任由人欺辱的。你只管好好的弹琴,你得弹好琴被师傅喜欢才能平安的过下去啊……”   梅娘似懂非懂的看着她。之雪凌厉的倔强坚持的表情,深邃悠远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她都觉得很陌生了。   突然,之雪一把拉过梅娘,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等着,咱们有一天总能回家。只要咱们有足够的耐心和力量。”   梅娘惊异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原以为,这一次是再世为人,那些温暖的回忆是只能在梦中才有的,再不能对谁起更不能回去。   “你好好等着就好了。好好弹琴,不用担心我。”之雪深邃坚定的眼神看着梅娘。梅娘突然觉得很安慰,很有力量。那样的眼神,是哥哥才有的,一直安慰她们的眼神。有那样眼神的人,可以说到做到的。   梅娘看着清瘦虚弱的之雪在院中缓步离开的身影,心痛的用手狠狠的揪住袖子。   远处的梅心仪迎风而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一次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五年。   这五年中,燕娘真的再没有为之雪被人欺辱担心,因为她永远都是那么强,比武较量,她永远都是最后的胜利者,执行任务她从来没有过一次失手。她的武艺遥遥走在了同进冷花宫的众人之前,又得到梅心仪亲自指点,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年仅十七岁便成为聚芳堂的堂主,是冷花宫创建以来最年轻的堂主。冷花寒剑在江湖中也是一个冷酷而美丽的传说。   在江湖传说中,在冷花宫弟子眼中眼里,梅之雪是一个冷傲无情的人,她虽然面容清丽秀美却是永远带着寒霜,她出手狠辣从不留情,她心智过人决绝狠历,那样的女子是让人敬而远之令人生畏的。   梅苑内,之雪安静的听梅娘弹琴。她的琴声清越出尘,总是让她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梅娘一袭白衣坐在阁楼竹凳上,衣袖随风而动,宛若仙子。   一曲即毕,梅娘停下手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之雪笑笑。   “新谱的曲子?曲风简雅,淡然。你总有一日要成仙的。”   之雪笑道。   这些年,无路是练功多么辛苦,或是出去办事多久,只要有时间之雪都会来听梅娘弹琴。她虽并不很懂音律却是梅娘的知音。而梅娘的琴艺在梅心仪的调教下,带着精习的冷花宫独传内功,所弹之曲不仅堪比仙乐,更可以影响人的心绪乃至内力调息,若是有意为之,伤人乃至取人性命都不是难事。只是梅娘性情淡然,多奏清幽之曲。而之雪就陶醉在这样的乐声中,平息着因为江湖烦扰,因为内部争斗带来无穷的烦扰心绪。她们就用这样安静的方式相守着,给彼此以最真切的安慰。也只有梅娘懂得,之雪冷漠的表情下,心中激荡的感情,懂得她为有今日所付出的代价。   梅娘接过之雪端来的水,边喝边说。   “你胡说我什么。倒是我新谱的,好像总是跳不出这一圈子。”   “大约是天性使然吧。我听着很好的。”   “天性?姐姐天性也不是嗜杀的人,双刀白家灭门,纵使他们有罪又何至于此!还有无辜的孩子呢!”   望着燕娘略带着责怪的眼神,之雪咬咬牙没有说话。一个月前,她奉师命剿灭了常州双刀白家。白家在常州仗势欺人,一向与梅花绣庄过节甚大,所谓积怨已深,师傅出手是意料之中。只是灭门,却是过了。然而,她没有能改变师傅的决策但便只能执行。虽然在冷花宫位子高高在上,可是也唯其在上,便有无数人在看她。她别无选择。违抗师命,她知道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从卷入这里,她便身不由己。   “天性?”之雪讪讪自嘲道:“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身上不知道背负了多少屈死的亡灵,还敢谈什么天性?”   当啷一声,燕娘的杯子落地。虽然知道江湖的残酷,虽然知道之雪冷酷残忍的名声,可是第一次听她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燕娘还是不能够接受。   之雪抬眼看着燕娘。微微的摇摇头,带着无奈和歉意。   燕娘躬身捡起杯子,试图打破紧张的气氛,可是拿到杯子便直接放到嘴边,牙齿狠狠的咬住杯子,双肩发抖。   之雪从她手里拿出杯子,把燕娘拥进自己怀里。   “你别这样啊。江湖有江湖的规则,你不必懂,也不必担心我,我们总是能自由的。如果有报应,我也会自做自当的,老天不会亏你的。”   燕娘已经是泣不成声的。   “姐姐,我们要一起回去啊,我们怎么回去呢?你不要这样了,如果你这样做,我们怎么去面对慕伯伯、奶奶、爹爹和哥哥呢?怎么说我们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对得起他们呢?”   一句话,之雪心如坠入寒潭。   她已经走得距离善良的本心太远了,几年来杀人的噩梦不断,她背负了太多的血债,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不能被原谅,这样的她又怎么回的去最初的简单幸福。她又有什么脸面面对自己的亲人和如亲人一样易家的祖母、叔叔和对自己曾万般怜惜的明哥哥呢。   深秋江南,细雨寒风中,一队女子跃马而行,几个人俱是蓝色劲装,戴着面纱,神秘朦胧。为首的正是之雪,刚刚处理完君子剑东风堂的事情,正急匆匆的往回赶。   冷花宫和君子剑结怨是因为去年君子剑少当家欺凌了梅花绣庄的绣娘阿悠,冷花宫断然容不得别人的欺辱。后来她们上门去讨公道,却发现一向以名门自居的君子剑毫不讲理,反诬冷花宫女子淫邪,行为不端。于是之雪和属下暗下察访,竟然发现君子剑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于是,梅心仪决定痛下杀手,只要能赢得了君子剑,冷花宫在江湖中的地位便绝不是今天的气象了。   剿灭君子剑之雪最开始也是意志坚定的,可是直到到了东风堂,她却踌躇起来了。东风和西雾堂是君子剑两大堂。两堂堂主地位仅次于君子剑掌门陈度的,且是誓死护卫君子剑和陈度的。可是,相比于陈度和西雾堂被查出的累累罪行,东风堂并没有什么极大的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要除陈度,要灭君子剑,东风堂不可活。   她在行动的前夜在东风堂偷听,听到了东风堂堂主卫执友和妻子的对话。   “我总觉得蹊跷,左家的人的确是死在君子剑的手上,可是,君子剑没有理出手伤了左老先生,而且盗取左先生的金丝鞭。”   “这些年,君子剑怪事迭出,弟子却不长进,唉……”   卫执一连串长叹。   他难道也不知情?之雪的心内一震。君子剑暗地行事隐秘,许多肮脏的事情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之雪也是费尽心思才查出的,可是,他们自己人也居然也有不知道的,而且是高高在上的东风堂堂主。想来此人也无甚本领。之雪心内暗嘲。   剿灭东风堂的行动,果真没有想象的困难。君子剑创派五十余年,传承两代,气数早不如前。虽然也有遇到些忠诚之士抵抗,却大多武功不济,她们的行动比想象的要容易些。   可是最后面对东风堂堂主的时候,她却迟疑了。   夜风昏灯下,那个清癯的老人,在临死都没有丝毫畏惧的颜色。   “你们如此行事何以服众,纵使真如你所说,东风堂何辜,我数百弟子何辜?”   “胜者为王,这才是江湖!冷花宫本不需要服众,不必如君子剑陈堂主,纵使私下龌龊不堪可是表面仍是如此道貌岸然。今日冷花宫胜了,你不服也得服!”   之雪冷漠高傲的语气。   “你杀得了人,可你却不能让人心信服。你们都未女子却未曾见一丝慈悲,你可真的说服的了你自己?”   一句话,仿佛是钉在之雪心头的钉子,之雪一震。可是,众弟子面前,她又有什么退路。   师傅梅心仪的吩咐犹在耳边。剪除东风堂,再战西雾堂,各个击破一个不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若有失手,定不轻饶。   之雪掩饰自己心内的颤抖,长剑扬起。   “我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受死吧。”   “住手!”   远远的传来一声怒斥,猛然间就有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了面前。动作如此迅疾,轻功很是了得,之雪暗自思索。   少年清秀英气,目光如火。他持剑站在了卫执友的前面,怒视之雪。   “剑儿!”卫执友的声音又惊又喜,眼中却是满满的担忧的神色。东风堂少堂主卫剑是君子剑这几年中最杰出的人物,虽然是只有十几岁,可是剑术修为在武林中却颇有赞誉。之雪也是把他看作劲敌的,只是一路攻来,并未见到还觉奇怪呢。   “聚芳堂堂主,好美丽的女子好狠辣的心肠。”卫剑横眉冷目。   “你不是我的对手,何必出来受死!”   “梅花绣庄阿悠与陈公子之事,纵使真如冷花宫所言,也不能累积我东风堂几百人性命吧。姑娘视人命如草芥,我却不能不顾忌门下弟子,若是弃众师兄弟而逃,卫剑有何面目为人?”   “你可真是天真呢……”之雪冷笑。“你还自以为你们自己光明正大呢。若是单单为阿悠,我自会杀了陈帆,但君子剑已经是百罪莫赎了……”   “胡说,君子剑想来光明正大,你如此滥杀无辜,才是也百罪莫属!”   说着,拔剑刺向之雪。众人又是混战一团。   卫剑功力不弱,可是到底不是之雪的对手。几十招之后便落了下锋。   “杀了我,饶了我的门人可好?卫家今日灭门,东风堂散去,绝不会有人招姑娘报仇!东风堂一切尽归姑娘!”   卫剑边打边道。   “姑娘何必一定要血流成河呢?姑娘良心何安?”   之雪心惊。以卫剑的功力,虽然不可能胜过自己,但要自己斩杀他于剑下却非易事,可是他却甘愿引颈就戮。要救的只是他门下弟子。   耳边又想起梅娘的话。   “姐姐,我们要一起回去啊,我们怎么回去呢?你不要这样了,如果你这样做,我们怎么去面对慕伯伯、奶奶、爹爹和哥哥呢?怎么说我们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对得起他们呢?”   之雪举剑随卫剑向树梢飘去。   “你打伤我,带你父母和弟子撤退。此后绝对不能再江湖露面!”   卫剑闻言大惊。见之雪露了一个空门,卫剑颦眉抬脚正踢在之雪的胸膛,竟宛若踢在柳絮之中。心中暗道她内力竟然如此之深厚。待他要撤回腿,又觉得之雪内力回涌,正撞在他的脚上。之雪回身一口鲜血喷出,摔落在地。   卫剑暗自佩服这个女子。如此心智如此审慎。既不给对手机会趁机伤她,却又借力使自己受伤骗过同门。更可贵的是她,并不是那个江湖中传说的狠辣无情的人呢。   “堂主!”   冷花宫弟子围了过来。   “卫剑武艺高强,我不是他的对手。先回绣庄,明日再作打算。!”   当日晚上,之雪竟然重伤高烧起来,夜里不停的咳血。起床的时候也是头昏目眩,站立不稳。阵前主帅倒下,冷花宫弟子都是束手无措。   “小雾……”   之雪轻唤站在自己身边的小雾。从她初入冷花宫她们便相识,几年来从练武到进入聚芳堂,她们都是未曾隔的太远。之雪一日日的强大起来,小雾俨然是她一路走来的旧友,始终在她身边。   “小雾,你听着,你今日晚上再去东风堂,如此如此……”   小雾点头答应。   回来的路上,小雾一直在思索自己惨败的原因。原是要纵火焚烧东风堂的,可是却让自己陷入保卫,熊火烈焰,她们狼狈不堪的逃回了梅花绣庄。等次日清晨再去东风堂,那里早已经是一片狼藉,人也散去。她们此次行动近乎一无所获。   虽然之雪并未将此次的责任迁怒于她,可是宫主那里,办事不利,责罚也不会轻了的。想到此,感觉到滴滴落下的冷雨,小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之雪伤病兵并未好,一路上凄风冷雨,只是努力撑着。到嘉兴冷花宫门口前下马,她身形一晃差一点就摔倒在阶下。   “堂主”。   小雾伸手过来相扶。   之雪勉力站直了身子,推开她。   冷花宫大理石修葺的议事厅前。之雪跪倒在师傅面前。   “之雪此行有负师命,请师傅惩罚。”   梅心仪看着跪在下面的弟子,一声长叹。所向无敌的之雪遇到对手了,冷花宫要面临一场大战了。   东风堂既然逃脱,那么不出数日,实力强大的西雾堂肯定会和东风堂联合起来,君子剑和冷花宫一战无可避免。   虽然冷花宫实力越来越强,但半百年盛誉的君子剑到底实力雄厚。梅心仪昂首望着天花板,许久不语。   冷花宫一向避世而处,若无人犯很少出手,出手必定决不留转圜余地,行事独特诡异一向是传说一般。但这一次,是必须惊天动地光明正大的干一场了。   “之雪,你受伤了?”   良久,梅心仪问。   之雪疑惑的抬头。她本已是做好准备接受办事不利的严惩的,却不想听到是师傅温和的关切的声音。   “伤不重,谢师傅关心!”   “好好养伤,冷花宫要面临更大的战争了,下一次是绝对不能输的,你知道吗?”   “是。”之雪重重的应道。   没有逃得过鞭子,戴着一身的伤,之雪倚在梅苑的回廊栏杆上,静静听梅娘弹琴,看着眼前黄叶片片飞落。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却还是安详的。   琴声中断,阁楼上的梅娘发现了之雪,急急走下来。   “你怎么在这?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又带着病,怎么在这里吹风。”   之雪缓缓起身,勉强带笑。   “我哪有事。不想打断你弹琴就坐在这里听了。”   梅娘扶了之雪往里走。   “想听我弹琴,你大可以派人叫我过去。怎么会,这次失手,输的这样惨?”   梅娘轻声问到。梅娘虽然是很少与冷花宫个堂接触,可是在师傅身边,又是她关切的姐姐,冷花宫的一切她都是熟知的。   之雪扶着梅娘,眼中带着苦涩的笑容。   “总是有败的时候,谁能够常胜不输呢?败也未必不好。”之雪轻咳了一下,微弱的声音在梅娘身边说:“这样才能有更多可能呢?败了于我也许是救赎呢。”   梅娘疑惑的看着之雪,突然眼神露出恐惧。   “你,你故意的……”   之雪一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梅娘看着之雪肩膀露出的伤口,知道她承受着怎么样的痛,心中也是一阵抽搐。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自由啊……”   之雪喃喃道。   梅娘手上微微用力:“姐姐,我们一定会自由的,你付出了这么多……”   之雪微微一笑。   第七章 锦绣香囊玲珑心   果不出梅之仪所料,君子剑左右两堂很快向冷花宫挑战。双方定于三个月之后决战。双方一对一决斗,败者自动退出江湖。陈度甚至请了在江湖中堪称武林盟主地位的名剑山庄庄主许思扬做评判。看起来,君子剑百年传承,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而陈度,虽然暗中做了许多为人所不齿之事,但是其武功在江湖罕逢敌手却是事实。   梅心仪一面加紧练功,一面吩咐之雪等人提高警惕,小心君子剑的袭击。冷花宫一时处在很紧张的气氛之中。   连续忙了很多日,这一日难得有些闲暇,之雪约梅娘在冷花宫后山的竹林里喝茶。二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末了又趁着朦胧的月光下棋。梅娘棋艺远在之雪之上,连下了五局,之雪只有一局取胜,下得之雪兴致索然。   落了几个子,之雪便忍不住拂乱了棋子。   “不玩了,都输给你了……”   “你刚刚不是赢了一局吗?”   “那是你让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梅娘微微一笑,分着棋子。   这是在令人窒息的冷花宫中,她们唯一的快乐。   “哎呀……”竹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刚刚喊出,却又猛的住口。   “什么人?”之雪呵斥道。这段时间,冷花宫宵禁,晚上是绝对不能任意走动的。何况,这里是荒凉的后山。   之雪警觉的看着四周,一个箭步冲入竹林,回手,便把竹林中瑟缩的藏起来的甩在了石桌旁的空地上。   “玲珑?”梅娘惊呼。   趴在地上,勉力的跪起身子。玲珑脸色苍白,声音也是颤抖不止。   “玲珑拜见圣姑,雪堂主。”   “你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不知道宫中上下宵禁吗?”   “弟子,弟子傍晚去后山采药,不小心崴了脚,这才回来晚了……”   之雪冷笑一声。这撒谎也撒的太愚蠢些了。若是崴了脚,怎么可能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才被发现?   “玲珑,你最好想清楚你怎么说,你要是信口胡说,可知道后果?”   “我……”玲珑已经是浑身颤抖:“雪堂主,您恕罪……我……”   “玲珑,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以后晚上别再走动了,记得违了宵禁的规矩是要受重罚的。”梅娘打断她的话,果断的吩咐。   圣姑的地位是在各堂主之上,之雪也不好再说话。   看玲珑离去,梅娘挽过之雪的臂膀。   “姐姐不要那么凶啊,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有何必计较那么多……”   之雪轻轻摇头,弯腰捡起玲珑落下的东西。一个红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图案下面烫金线绣着是两行字。“生不离,死不弃。”然后是一个“默”字。之雪玩弄着香囊,递给梅娘。   “她的确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是,这个罪过,也够乱鞭打死了!”   梅娘接过来一看,也是大惊。   冷花宫的禁令,是绝对不能同男子相恋的,已经发现,乱鞭打死。   “她胆子太大了……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梅娘眉头紧锁。   “这些年冷花宫势力渐大,宫中弟弟频频参与江湖的事情,与各个门派交往,出现这样的事情是迟早的。”之雪颇为冷静,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这便是她呢,冷冷的神色冷冷的声音。除了在梅娘面前,她都是这样的。到底是哪个她更真实,之雪怕是自己也说不清。   “这个我留下了,你饶了她吧,两条人命呢……”梅娘攥紧香囊。   之雪微微叹气:“我听你的,你收好了,回头去烧了它吧,免得惹麻烦。”   好心情一下子被这突发的状况打乱,之雪送梅娘回梅苑。   梅苑外,正遇到了慌慌张张回来的聚芳堂的弟子小茵。小茵是被安排照顾梅娘生活的,也是个年方十八岁的年轻女孩。   “你干什么去了?”   之雪问。   “我就在宫里,看圣姑什么时候回来。”小茵道。   “姐姐,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去吧。”梅娘道,不愿意再追究小茵。   之雪点头,这一夜,很是不好,宵禁之后,这么多人都在外面,做不到令行禁止,便很难不生是非吧。   玲珑的房间内,正被翻腾的一团糟。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怎么找不到了。玲珑已经满头是汗,感觉心也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门被推开,之雪一袭蓝衣,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她。   “雪堂主!”   玲珑赶紧行礼,慌忙中,踩在了手中的衣服上,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又连忙爬起了。   之雪看着玲珑,沉默良久。她们差不多时间来到冷花宫,在最初的日子,一起吃住。后来,一起被分如聚芳堂,一同执行任务出生入死。后来,之雪任堂主,对玲珑也是颇为照顾。玲珑是个开朗美丽的女孩子,活泼快乐,并没有什么心机,平时,都是很服从和忠诚的,武艺不高,也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想得个快乐平安。只是,这一次,她竟敢迈入冷花宫的禁区。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雪堂主饶命!”玲珑大惊,向之雪重重的叩头。   “玲珑,如果我要追究你,就不是在这里了。是圣姑要饶了你,她拿走了你的东西。我不问你这件事,也不问你那个人是谁。你如果要活命,就断绝了这样的念头,毁掉跟着有关的东西。”之雪冷冷的说道。   “是。”   玲珑咬牙说道,眼神中俱是恐惧。   之雪俯身蹲在地上:   “玲珑,你我一同进入冷花宫,这些年朝夕相处,纵使不说感情如何,到底是有些情分在,我希望你能珍视自己。”   玲珑落泪,重重的点头:   “恩。”   正丛堂是冷花宫弟子人人恐惧的地方。纵使是平日,各堂弟子都是陪着小心同黄衣的正丛堂弟子相处,唯恐惹祸上身。小茵被叫去的时候,更是恐惧不已。   石屋内,因为没有窗户,只有桌案上闪烁着微弱的烛光,更多了一份紧张。   石桌旁边,坐着的只有正丛堂的执事小雾。她面容姣好,一身黄衣,穿在她身上,有一股别有的华贵。   “雾姑娘。”   小茵微微欠身行礼。   小雾并不还礼,她略微扬起头,看着小茵,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小茵被她看得很不自在。   “我不知道,还请明示。”   小雾呵呵一笑:   “我捡到了一样东西,怀疑是你丢的,你看是不是?”   小雾伸手递给小茵,是一个纯金的簪子。   仿佛碰到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小雾迅速的撤回了手。   “不是我的。”   “你还没有看怎么就知道不是你的,就算不是你的,你也不必这么害怕,不过是只簪子,却也是不扎手的。你何必这么怕呢?”   “你从哪里来的?”小茵问。   “既然不是你的,你又何必问我这是哪里来的,我的东西犯不到向你交代吧。”小雾嘴不饶人。她嘲笑般的看着小茵。“如果我记得不错,这是你刚刚送出去的东西吧,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不认识了?”   “你跟踪我?”小茵大惊。   “有什么不可以吗?冷花宫的弟子擅自联络自己的亲人,把他们安置在山脚的小镇,不时的送东西出去,还隐瞒了一年,小茵,你很了不起啊。”   小茵的手紧紧握住袖子。   “你想怎么办?”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秉公办理,告诉萱堂主,你被罚至西院为奴是罪有应得,可是,你本是要给你的亲人一个安稳的,连累了他们,到真是无辜了……”   小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雾姑娘,我求求你,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小雾一声冷笑,看着小茵都被吓得没有意识了,她的目的离达到就不远。   “傻丫头,我要你下辈子做什么?岂不是等太长的时间吗?”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应你,求求你放过我家人就行……”小茵忙不迭的叩头,求着小雾。   小雾蹲下身子,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小茵的脸色已经大变。   “我不能这么做的……”   “有什么不能的?你是真的不能做吗?”小雾一脸的笑意,却让小茵无比恐惧。   小茵点了点头:“我做,我做……”   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清早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梅苑。   梅娘已经在书架旁边忙忙碌碌的找东西了。   明明,昨夜回来就把香囊放到书架上一个小盒子里,可是,那个盒子和香囊都不见了。   “不会记错的啊……”梅娘已经紧张的一身冷汗。   “咣当”一声,书架上的一个盆花被碰落在地上,应声碎裂。   叹了一口气,不去理它,差不多把书都挪了一个地方,仍旧是找不到。梅娘咬了咬嘴唇。   “小茵,小茵!”梅娘焦急的呼唤着小茵。   门执拗一下开了。   “小茵,你有没有见到我书架上的盒子啊?”   没有回头,梅娘问道。   一个盒子扔在了她的脚下。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一个冷冷的声音,带着愤怒,是梅心仪。   梅娘大惊,慌张的跪在地上,偷眼看脚边的盒子,果然是那个盒子!里面的香囊已经滚了出来,那是,可以处死玲珑的证据。   “师傅,弟子见过师傅!”   梅心仪冷笑了一声,眼中带着愤怒。   “你想怎么解释你的东西?你是冷花宫的圣姑,是本应该是冷花宫圣洁的仙子……你告诉我,你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你从来不出冷花宫,这必然不是你东西吧。”   梅娘低头不语。   师傅是一向厚待自己的,也是信任自己的,可是,她又能如何说呢?总不是凭空而来的东西,可是,若是说了事情,就又是一条人命了。   梅娘跪在地上,她一身白衣,单薄的身子,有些楚楚可怜。   梅心仪坐在椅子上,看着梅娘,一声叹息。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真相吗?我终究是能查出来的。如果,查不出来你这香囊自哪里来,你又不坦白交代,那么,该被烧死在祭坛上的就是你!”   说到最后,梅心仪的声音越加严厉。   梅娘重重的磕头,泫然欲泣。   “师傅,求求您,放过梅娘好吗?梅娘没有做过让冷花宫名誉受损的事,但是,梅娘真的不能说。师傅,饶过那个人吧!”   “你果然是知道的!,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此事,就与你无关,我不追究你。”   “师傅,梅娘不能说,如果……如果师傅要追究,就认为是梅娘的,处罚梅娘好了。”梅娘心痛的说。本来是要保护玲珑的,这个时候,她不能把她说出来。   梅心仪失望的看着梅娘,叹息。   “你跟我去大堂,来人,去叫梅之雪过来。”   冷花宫议事大厅里,大理石的地面,坚硬冰冷。梅娘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师傅不再问她一句话,也不看她。空荡荡的大厅里,她们之外只有两个在门口侍立的弟子。   师傅是严厉无情的,她见过师傅是怎么样处置弟子,可是,对自己,却是一直慈爱有加的。但今天不一样,她却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她。   沉稳且轻快的脚步声,梅之雪进屋行礼。   “弟子见过师傅!”   意外,梅心仪却没有让她起来。更意外的是,梅娘跪在一边,神色凄然。   梅心仪走到梅之雪跟前,严厉的说:“你有没有见过这个香囊。这是从梅娘那里找到的,她不肯说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香囊被扔在地上,梅之雪心中一震,思量着如何回答。   “弟子见过这个香囊,但是香囊不是弟子的,弟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混账东西!”梅心仪狠狠的骂了一句。“梅娘未经事,可是你是冷花宫一堂之主,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敢隐瞒下去!”   一个耳光重重甩在梅之雪的脸上。梅之雪身子微微一晃,又勉力跪直身子。   “师傅教训的是,弟子知错,”   “梅娘说这是她的东西,你信吗?”梅心仪道。   梅之雪回头望着梅娘。梅娘抬眼看她,满满是怜惜心痛和无奈。   “真是个傻孩子”,梅之雪心中暗叹,她虽然不知道怎么这件事情被梅心仪知道了,却很明白,一旦被梅心仪知道,那么,是决计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的。   “是正丛堂弟子玲珑的香囊……”   之雪话音刚落,就被梅心仪抬腿的一脚踢飞,未及反应,人已经重重摔在了地上。顾不上身上的痛楚,之雪连忙重新跪好,膝行到原地。   “你原来就是这么做堂主,这么纵然你的部下吗?违反宫规,与人私通,这是什么样的罪过你不知道吗?还敢欺上瞒下,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梅心仪怒斥。梅心仪平日不苟言笑,平静的神色下,有让人畏惧的威严。此刻,她声音很大,斥责声在大厅中回荡,梅之雪心中也是一阵惊惧。   “师傅……”梅娘凄楚的眼神。   梅心仪却打断她的话,不肯让她再说了:“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你好好回去反思吧。之雪,你去正丛堂,去和桦堂主商议,怎么去处理这件事吧。你最好知道点分寸,若是再出来纰漏,绝对不饶那你。”   梅心仪冷冷的说。   大敌当前,可是,宫中弟子不自重违反宫规,本来倚重的梅之雪也居然作出欺上瞒下的事情,梅心仪忍不住觉得一阵心烦。   在门口轻轻抱了一下梅娘,以示安慰。“我没事,这事你别管了。”不等梅娘反应,之雪匆匆离开。   查抄了玲珑的居处,不出梅之雪的意料,来往的书信,鸳鸯的玉佩,甚至还有一件未做完的男子的衣服,都小心的被藏在各处。   玲珑没有狡辩,就承认了她的罪过,但是,她却不肯坦白那个男子是谁——按照冷花宫的宫规,冷花宫是要处死那个引诱了冷花宫弟子的男人的。   正丛堂用尽了各种刑罚逼供,都没有让这个平素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满不在意的女孩子再多说一个字。   “在这个冰冷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我多活一日就是受罪。我后悔什么,我幸运的拥有他,我们快乐幸福的过日子,这就够了,一日也是百年了,你们懂得吗?”   “你们就是把我挫骨扬灰我都不会说的,呵呵。我落到你们手里,就不怕什么了?”   那个女孩子丝毫不求饶也不恐惧,她痛到不可忍,便一边喊叫一边大笑,那样的场面,让之雪不寒而栗。   这个冰冷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啊!   夜风吹过,之雪蓦地感觉到一种清醒。   梅苑,竹楼灯光影影绰绰。梅娘仍旧在弹琴,琴声凄楚,满腹的无奈。   之雪没有留恋,径直往一个楼下偏房走去,推开门,把屋内正在绣花的小茵吓了一跳。   “雪堂主,你怎么来了?圣姑,圣姑在楼上弹琴……”小茵一脸的紧张。   梅之雪冷冷的看着她。   “我不找她,我找你,怎么,你很意外吗?”   “堂主找我,做什么?”小茵紧张的往后缩。   “小茵,圣姑身边的人,我必然会留意的。你懂吗?”之雪含糊其辞,看着小茵的反应。小茵眼中满满的是疑惑。   “让你来圣姑身边,是因为你一直是个善良的细心的人。你应该知道,聚芳堂的弟子行走江湖的辛苦和危险……”   “这个小茵知道,小茵谢谢雪堂主!”小茵道。   “其实,我也知道,你有亲人在这边吧……”   小茵大惊,慌忙跪下:“堂主!”   之雪看着小茵,并未动怒,反倒较平日多了许多温情。   “你不必害怕,其实我和圣姑早就知道了。他们是两年前来的吧?你暗中的寻找他们,怕也是历尽千辛万苦了。人伦之情,虽说是违了宫规,也未算的恶,所以圣姑要我把这件事瞒下去。她是个善良的人,之后更是一日盛一日的照顾你,有心没心的都送你些贵重的首饰珠宝。你也该想想,那些东西,你在宫中是不能佩戴的,你在这梅苑,也没什么机会出去,为什么圣姑总是接连的送你东西?”   小茵脸上都是惊异之色,是啊,圣姑总是随手送她东西,刚开始是胭脂水粉,之后,净是些首饰珠宝。冷花宫聚芳堂的弟子,是不能佩戴这些名贵首饰的,她也就心安理得的把这些东西给了山下的亲人了。居然,这是圣姑有心的……   可是,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梅之雪蹲下身子,在小茵的面前,一双凌厉有神的目光看着她:   “你不觉得,应该有些事情要告诉我吗?”   小茵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是小雾,是她说圣姑那里有香囊,让我偷偷拿出来,然后交给宫主的,我没有办法……堂主,圣姑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背叛了她,死有余辜,但是求求您放过我的家人吧,求求您……”   小茵重重的磕头。   之雪站起身来,神色泰然,纵使是愤怒不已,外表却平静的看不出波澜。   “原来如此啊,你起来吧,趁着这几天让你的家里人快点离开嘉兴,越远越好,再久了,我也是保不住你的。还有,你离开梅苑吧,我会派别人过来。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你自己小心行事吧。”   “堂主?”小茵眼中满是感恩,敬畏和不可置信。   之雪走到门口,临离开又道:   “去和圣姑道个别吧……”   第八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夜色渐深,秋天的寒露慢慢袭了上来。月光清寒皎洁,笼着冷花宫近近远远的群山。   之雪就静静的站在梅苑凉亭的栏杆旁,听着不远处竹楼上梅娘哀婉的琴声。每个人都是这个局中的棋子,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别人的棋子。甚至,连不谙江湖险恶的梅娘都不能幸免。而自己,就站在风口浪尖上呵。   “梅娘,我要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我要成为那执棋的人呢。”   地牢里阴暗潮湿,微弱的火把照在影壁上,带着诡异的红光。   玲珑被吊在石壁墙上,一身血污,头发凌乱,原来俏丽的脸庞也扭曲了。   “玲珑……”   梅之雪轻声唤她。   良久,玲珑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玲珑的声音嘶哑微弱,酷刑的折磨,她已经没有了多少气力。   之雪走近她,替她轻拂了散落在额头,遮挡了眼睛的乱发,看到的是那双充满了恨意,鄙视,甚至带了嘲笑的双眸。那双眸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却仍旧让之雪震撼。   “我来看看你。”   玲珑嘴角划过不羁的一丝笑容,她轻轻扬了扬头,带动着手上的铁链子一阵阵晃动。   “看我什么,看我有多惨?”   “不是我要害你的,如果是我要害你,当日就不会去提醒你……”   一向是那样活泼胆怯的小女孩子,竟然也是这样的不羁呢。之雪暗叹。   “我知道不是你。圣姑是最善良的人,雪堂主做事也算得光明磊落,何况你我无冤无仇……我自然知道有人瞧不过我快乐幸福,想着法子要害我呢,哈哈……她得逞了,我真没有料到,她这么狠啊……”   玲珑眼中蓄泪,却带着不一般的狂傲。   之雪震惊的看着她:   “你知道是谁干的?”   “小雾……”   之雪皱紧了眉头,看起来,在这个局中,做棋子的不只是自己和梅娘,还有玲珑。到底是谁牵连了谁,也是说不清的。小雾到底是什么心思,要心狠的对付这么多人。   “她为什么要害你?你知道的,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也爱他,可是,他爱上了我……”玲珑嘴角带着笑,神思,回到了烟花三月的春天。   那时候,她和小雾外出办事,遇上了那个受伤的男子。似乎是江湖儿女,都有落魄无助的经历,二人发善心救了那个男子。几日的相处,他们都爱上了他。但是,那个男子似乎更是敬重小雾一些,而爱上了活泼憨厚的玲珑。办完事,她们不得已要回到宫中,依依惜别,约定了书信联络,约定了下一次的见面。而就是被之雪遇到的那日,玲珑把偷偷上山的男子送下山。   “我们是真心的相爱的,他给了我从来没有过的温暖。”玲珑声音温和幽怨,回忆着当日的甜蜜:“我自小失散了父母,被留在这个没有感情的冰窟里,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小时候是练功,挨打挨罚,没有几日快乐的日子;长大了,又在江湖中奔波,没日没夜的,去杀人,小心着被杀。夜里醒来,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这日复一日又有什么快活……可是,我遇见了他,他好帅气,很爱笑,笑起来就像阳光一样温暖,是有那么明亮的人啊……他疼我,嘘寒问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知道我不开心的时候哄我……”   一直一来,之雪都以为大大咧咧开朗活泼的玲珑是没心没肺的,是快乐的过今日不去想明天的……之雪也不由得叹气。这群山深处,华丽的冷花宫内,囚禁了多少向往自由,期盼幸福的女子的梦想呢。   “你应该知道,你们这样是长久不了的,你可想过今日的后果……”   “呵呵,那一日的快乐,也足够了,我又哪里管得着那么多……”   之雪也是一时无语。小茵也好,玲珑也好,她们所拥有的那温暖,自己又何尝不期盼。纵使是一日也好,也是不惜去飞蛾扑火般去争取的吧。好在,还有梅娘,她们一直依偎彼此,温暖着彼此。也因此,她一直克制着,要寻稳妥的路去走。   “我们都是可怜的人啊,没有机会给爱的人相守到老,真是遗憾哪……要是下辈子,一定不要生在这乱世了,就像山下那贫民小户的夫妻才好,男耕女织,粗茶淡饭也胜过这绫罗绸缎啊……”   玲珑叹着气。   “雪堂主,说说吧,什么时候处死我……”   玲珑问,好像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   “那个人还没有出现,还不到处死你的时候呢。恐怕,你还有些苦要受……”   之雪冷冷的说。纵使她心里感慨,却也是面不改色。她的面容清丽,却仿佛凝了层薄冰一般,不动容,无喜无悲无怒,冷冷的拒人千里。   玲珑轻蔑的笑,又仿佛牵动了伤处,不由得咧嘴。   “你认为我会说吗?你们就是把这正丛堂的刑罚用尽了,也别想让我说出他来……他给了我这一世的幸福,我岂能害他啊……”   “小雾也是知道的,怕是这事情迟早要查出来的,你又何必执着呢?”   冷花宫的手段,之雪是清楚的。师傅要严查这件事,不等到水落石出,恐怕是不会收场的。   “她爱他,她只不过是要害我,她不会说的。”   “人心难测,你莫要太天真了啊。你大抵是个良善的人,却未必人人如你所想。我问你,并不屑是要杀他,这一次的事情,我既然一开始就袒护了你,那么,也不用现在去邀功挽回什么。”顿了顿,之雪又补充道:“圣姑对此事抱歉的很,她是不愿意轻贱了人命的,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么,我会尽力帮你们的……”   玲珑闭上眼睛:   “谢谢雪堂主好心了,不用了……如果,在这宫里,我能如雪堂主和圣姑一样,有个知心的好姊妹,怕也落不到今天了……”   泪水顺着玲珑的脸颊静静滑落,她已经不愿意再说一句话了。   清晨,去梅心仪的房间问安,梅心仪告诉之雪,让之雪去宣布,三天之后,处死玲珑。   一瞬间,之雪觉得眼光刺眼惨白。   “师傅,她一定得死吗?”之雪亦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勇气问出这句话。毕竟,这一次,玲珑事情暴露是因梅娘而起。如果玲珑因此而送命,那么,梅娘怕是一辈子都会活在内疚之中的。   梅心仪一身紫衣,神秘高贵。她脸色很白,皮肤仍旧光滑,一双明眸仍旧是闪着精光,岁月,在她的身上仿佛不留下任何痕迹。她并不理会之雪颤声的疑问,只是随意的摆弄着屋子里的几盆海棠。秋海棠开的正好,鲜艳美丽。   “这话是你该问的吗?冷花宫宫规你还有不熟悉的地方吗?”   师傅的话,纵然平静,可是也是含了隐隐的怒气的。但是,之雪已经顾忌不得了。   “师傅,您能放过她这一次吗?纵使是她违了宫规,可是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而我们的宫规,于此是不是太苛责了?”   梅心仪转过身,看着紧闭嘴唇的之雪,并没有任何表情。她缓步走到了之雪的面前,用手指抬起之雪的下颚,注视着她神,良久。之雪到底是有些恐惧,忍不住垂下眼睛,尽力躲避着梅心仪的直射的目光。   “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之雪的脸上。之雪毫无防备,身子倾斜了一下,连忙半跪在地。   “师傅!”   话一出口,血已经顺着嘴角滴下。   “冷花宫兴盛百年,靠的便是令行禁止的宫规和门风整肃。现在说宫规苛责,没有人情,可是,落魄流离,任人欺辱有哪里问谁去要人情!凡事都有个利弊,冷花宫个要想在江湖中立足,便不能没有这苛责。都是女子,若是都随人去了,又有谁帮后面的可怜女子在这个乱世存活呢?”   梅心仪话到最后,已经是很柔和了。之雪也不由得叹服。行走江湖这几年,江湖中人对冷花宫的歧视不可谓不深。甚至,污蔑冷花宫是淫乱的烟花之地。好在,宫规森严,没有任何切实的丑闻出现,若是这一条放松了,怕是冷花宫更难在这风浪中立足了。   “之雪,你在这一代弟子中是最出色的一个,所以我才让你年纪轻轻便做了聚芳堂的堂主,但是,你要知道,在这个位置上,便有不一般的责任。不只是在江湖中为冷花宫立威,也要维护冷花宫处处的威严。你的话和你的愿望,不只是你自己的愿望,也是聚芳堂堂主和冷花宫的愿望,纵使,你有不愿意,也要依从了这冷花宫的宫规,去执行去说你也愿意这么做!你明白吗?”   梅心仪冷冽的目光下,之雪点头称是。   “起来吧,今天打了你,也是希望你记住今天我说的话。”   梅心仪抚摸着之雪的脸,脸上,肿胀着红红的指印。之雪疼的嘴角抽搐。   “弟子记住了。弟子告退!”   刚刚走到门口,又听梅心仪唤道:   “等一下,玲珑的那个男人叫林默,是名剑山庄的弟子,这几天他大约会来山上吧,就交给你处置了。胆敢诱惑我冷花宫弟子的,杀无赦!”   冷冷的声音,之雪感到彻骨的寒冷。但是,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是!”   沉痛的应声。   第九章 九霄仙音诚回天   秋风飒飒,冷花宫里落叶飘零,带了秋日的萧瑟。   竹楼上琴声凄凄哀婉,仿佛倾诉着一个无尽感伤的故事,如泣如诉。   梅苑内的竹子被风吹的声声响,之雪就在修竹掩映的路上,站了好久,踌躇着,要不要去见梅娘。她的情绪也受了梅娘琴声的感染,无限惆怅。   “堂主……”   新来梅苑照料梅娘的是心腹冬雪。冬雪和雪霜是之雪在聚芳堂最为得力的助手,她们一起经历过生死,几乎是无话不说。冬雪和雪霜是亲姊妹,冬雪性格温和平静,雪霜却是凌厉干练的女子。雪霜,是忠心随自己在江湖中闯出一番事业的,也因此,冬雪留在冷花宫照料梅娘,之雪是很放心的。   “冬雪……”   之雪调整着情绪:“圣姑还好吗?”   冬雪看着之雪清秀略带苍白的脸庞上的明显的肿胀也是一惊,有赶忙掩饰自己的失礼:   “圣姑,圣姑情绪一直不大好,她常常弹琴弹很久,不言不语的,也不怎么吃饭,您看……”   “这个傻孩子……”,之雪心中暗叹。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冬雪,一定要替我把圣姑照顾好,谢谢你。”   之雪动情的说。   冬雪听她语气有些惊讶,终究是没再多说话。   不知道弹了多久的琴,直到手指都麻木了,眼前都是一片迷茫,梅娘才停了下来。   这两日,她坐立难安。她不愿意再去想任何事情,可是玲珑的惊恐的眼神,正丛堂的惨叫不停的汹涌而来。她只能用琴声去麻木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   梅娘收手,抬头,却是之雪望着自己。   之雪一身蓝衣,迎风而立,英气却是孤寂的身影。   “姐姐来了,我弹琴都似入定了,完全没有感觉到,你有事可以就叫我啊……”   梅娘站起身来,身子竟是一晃,之雪抢身上前,扶住了她。心痛不已。   “傻丫头,你何苦这么折磨你自己!”   梅娘扑在之雪怀里,泪水静静淌落:   “我怎么忍心,有人因为我而死。是我不小心,是因为我的人……告诉我,是不是师傅要处死玲珑?”   之雪拍着梅娘的肩膀,满是怜爱,却也是无奈。   “是的,三天之后……”   梅娘站起身来,不敢相信的摇着头,神色中是恐惧和惊慌。   “怎么会真么快……你的脸……”梅娘抚摸之雪肿胀的脸庞:“师傅又打你了吗?很痛吗?”   之雪拉住梅娘的手,握在手里。   “我没事,不痛。我去求师傅了,可是师傅不答应,你不要自责了,怎么说也是玲珑违反宫规了,是她错在先。她和小雾结怨在先,小雾才会教唆小茵去偷东西,这一环扣着一环,你才是最无辜的。又何必如此?”   梅娘原本明亮的眸子中,溢满了无望泪水。   “姐姐,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   之雪微微笑,伸手替梅娘擦干泪水:   “我一定带你回家,一定的。”   在之雪心里,梅娘一直都是那个娇弱的小女孩,像瓷娃娃一般的精致,漂亮和脆弱。很小时候,她就一副文文弱弱,很顺从的样子,安静的呆在她的母亲身边,不多言不多语,很认真的学琴学画学刺绣。在家里都是乖巧的女孩子。在冷花宫的这些年,梅娘很少与外人说话,越发的安静了。竹楼上,冷花宫的后山竹林,山谷里,伴着她的都是山风飞蝶繁花落叶,她如一个仙子般的,不问俗世。同她讲话的,就只有梅心仪和之雪寥寥几个人。她都是含笑的,乖巧顺从的样子。当知道,梅娘在祭坛上弹琴,以琴声献祭上苍,祈求师傅饶恕玲珑的时候,之雪大惊。   深山更深处,巨石垒成的冷花宫祭台之上,梅娘面容清丽,神色沉静,素手拨弦。在这隐隐深山中,她衣袂翩然,宛若仙子。山谷中,回荡着悠扬的琴声。琴声,三日未绝。   非日余音绕梁三日,而是圣姑梅娘为聚芳堂弟子玲珑向宫主梅心仪求情,在祭坛之上,已经弹琴三天三夜未停息。不吃不喝亦不动。天地万物,日月变幻,在她眼中都同无物。   祭台之下,零散站着几个宫中弟子。这几日来,琴声回荡在所有弟子的耳边心头。不时的,有人过来看看,又离开。   没有人敢走上祭坛劝梅娘下来。祭坛,是只有宫主和圣姑才能到的地方,擅入祭坛者死。亦没有人敢去向宫主求情。聚芳堂已经宣布了都玲珑处罚。聚芳堂弟子玲珑与名剑山庄弟子林默相爱,犯了冷花宫的大忌,按照宫规,要接受最严厉的处罚,是要被乱鞭打死的。   叹息者有,惋惜者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但是,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人知道,这一争执会如何结束,亦没有人敢去妄言。   梅心仪是冷花宫百年来最杰出的宫主之一。冷花宫宫规严格,而梅心仪亦是冷酷之人,十几年来,从不曾有人敢忤逆她的决定。何况,与男子相恋,是冷花宫最最不能容忍的行为,理当处死,别无二异。   圣姑梅娘质疑了梅心仪的决定。圣姑在冷花宫享有仅次于梅心仪的尊崇地位。但是,圣姑并不被允许插手宫中的事务。在冷花宫人眼中,圣姑是最最美丽,温柔,安静的人。她总是一身白纱,飘逸出尘宛若女神。她远远的站着,静静的看着宫中发生的一切,从不言语从不表态。她与师傅梅心仪的关系是极为和谐的。此刻,她的所作所为,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一个普通弟子之死,与圣姑何关,而圣姑竟然用这种方式为其求情。   夕阳的余晖洒在了梅娘的身上,为她笼上了淡淡的金光。风中,她长发飞扬衣袂飘飘……她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神色依然平静自若。只是,诡异的是。偶尔鲜红的血点点飞落在她的白色衣裙上,飞洒在风中,溅落在琴弦上……接连三日的抚琴,她的指甲已经被磨掉,手指也是血肉模糊……风中,竟带了血腥气。   三天三夜,只有梅之雪一直在陪伴她。梅娘在祭台上抚琴,梅之雪就在祭台下静静的站着。她只顾弹琴,眼中无一物;而她,也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并不抬头看她。也不去说什么。   她既然要做这样的事情,那么,就只能由她去做了。把别人看的太重,就难免为旁人所累,梅娘太善良,是不懂这份沉重的。   “宫主!”   一声呼喊,宫中弟子整齐屈身行礼。   梅心仪款款走来,一袭淡紫的衣衫拖地。她神色安详,眼眸如水,看不出任何波澜。   “痴儿,你又是何苦呢?”   祭台上梅娘缓缓跪下,伏在梅心仪的脚边。   “师傅,求你,饶玲珑不死……她还小,处死,太沉重了,太残酷了……”   梅心仪神色微动。   “师傅,上苍有好生之德,宽恕犯罪之人定能得到福报。冷花宫中女子,大多命途多舛,自幼失怙,难免有行差踏错的地方,请师父饶恕她这一次,给她一个反省的机会……”   梅娘声音很低,带着嘶哑,却很坚定。   梅心仪禁不住的动容。   这是她最最偏爱的弟子,是纯澈如水啊。她一向体弱多病,竟然在这里弹奏了三天三夜不停息。   “念圣姑求情,免了玲珑的死罪,发至西院,终身为奴!”梅心仪缓缓道。   “师傅……”梅娘脸上是不忍的神色。西院的女子,皆是因为犯错受罚的,冷花宫是最最没有地位的人。只是负责冷花宫的杂役。玲珑才十七岁,、若是如此,一生就毁了。   “我饶她不死,已经是莫大的宽宥,你不要再说了……”   “宫主慈悲!”   祭台之下,众弟子齐呼。   “这一次,饶恕玲珑,是念圣姑在祭台之上奏《回天曲》之心诚,若是有胆敢再犯者,决不轻饶!聚芳堂堂主梅之雪律下不严,鞭打二十以示惩戒!”梅心仪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梅娘身形一颤,昏倒在了地上。梅心仪就势把她抱在了怀里,缓缓走下了祭台。   祭台之下的梅之雪,却是神色未动,单膝下跪。   “是,弟子领罚。”   正丛堂灰暗的灯光下,之雪被从行刑的架子上放下来,她已经是满头是汗,一身血衣。鞭子像把她的身子撕裂一般,生疼,一点力气都没有,她不由得瘫软在地。   “哎呦,小心点,雪堂主。”旁边的小雾笑着一把拢过之雪,她的手上用力,正碰在之雪的伤口上,之雪痛呼出声,强忍着挣脱她,重重的摔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上。   “雪堂主,我是想扶你的……”   之雪痛得眼泪涌了出来,却仰头瞪着她。   “不劳你好意!”   从一开始到冷花宫,之雪便吃到了小雾的苦头,但是,后来一起办事,倒也没再出什么差错。之雪虽然是不肯低头的傲然性格,终究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本想就此算了,却不料小雾变本加厉,居然一箭双雕,害了玲珑也害了她,甚至还拖累与世无争的梅娘。   看着面前的黄衣女子,嘴角带着笑,细长的眼睛却是聚满了狰狞。她们一起长大,拥有一样的记忆,一样的经历。可是,却是如此,互相倾轧,相煎何太急呢。   “真是没有想到,雪堂主竟然这么回护自己的弟子呢?小雾离开聚芳堂还真有些后悔呢……”   “小雾,你听着,你对别人怎么样我不管,甚至你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你不该害梅娘……路还长着呢,何必欺人太甚呢!”   之雪咬牙站了起来,冷冽的目光直视小雾,言罢,撑着疼痛无力的身子摇晃着离开。   第十章 一剑生死情无悔   之雪靠在床上软软的靠枕上,闭目养神。她本来苍白的脸色更是煞白,眉头紧皱,呼吸也有些不均匀。这一次的鞭子,她得到的教训太多了。   她们现在走在不知名的迷阵中,阵法已经被催动,停不下来,她们每每走错一小步,便有无尽的伤害袭来,躲无处躲,避亦无可避,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   耳边是梅娘那一句“我们回家吧……”,那是多少次她在梦里才会想起的声音。一旦想起,对家的思念就不会停止。往事铺天盖地而来,京城的繁华,自己家的大院子,成群的仆人,慈祥的母亲和对自己宠爱无比的父亲,还有亲如一家的易家人,那个无数次温暖了她的记忆的辉哥哥……   泪水静静的淌下来。之雪轻轻拭去自己的泪。很多年,都不曾哭泣了呢。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有足够的力量,也足够冷血,但是还是忍不住的落泪了。心软了下来,泪水就不断的淌落。   泪水滴落在手中的信笺上。这是聚芳堂弟子传来的迷信。名剑山庄弟子林默已经到了嘉兴,就在山下的小镇子上,伺机上山。而她,也奉了师傅的严命,要处死这个引诱冷花宫弟子的男子。   名剑山庄号称武林中枢,在江湖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杀了林默,一方面可以借此提高冷花宫的威望,另一方面,却也是多了一个劲敌。   利弊兼之,可是她却无从选择。   这一局她彻底的输了,或者,成为小雾借刀杀人的工具,或者,她一放手,自己的一切是都没有了,恐怕,就此只能随波逐流了。   从没有过的软弱,泪水不断。   “堂主,疼的厉害吗?”   雪霜端着药过来,看着之雪泪流满面,很是惊异。   之雪扭头过去,擦干了泪,   “我没事。”   “小雾的为人阴鸷狠历,圣姑太善良,堂主就算是要保护圣姑也要强硬起来啊,断不能因为输了这次就此软弱了。”   雪霜试探的说。雪霜与之雪年纪相仿,艳若桃李,却是个性很强势的女子。她与之雪性情相投,对之雪很是忠心。   之雪微微一笑,这个小姑娘果然是很有心计啊。她站在了自己的一边,自然是因为相信自己,也因此,必是要鼓舞着自己去一战了。   “就算是这次我又败在她手下,我怎么还会容下下一次,更何况还有你呢……我总是那个站在风口浪尖的,又哪里有退路可言……”   “堂主!”雪霜跪倒在地:“堂主真么说,是雪霜该死!”   之雪忍痛缓缓起身,扶起雪霜:   “我有怪你吗?这里雪剑风刀,有我们彼此扶持着岂不是更好”。   之雪温和但是有神的目光下,雪霜轻轻点头。   若是真要用血换来自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雪咬住嘴唇,神色变得坚毅傲然。   冷花宫绵绵群山,山风呜咽,落叶片片飘落,连月光都带着凄然,甚是肃杀。   之雪站在山巅的巨石上,看着山下灯火明亮处的打斗,神色安然。   “堂主,林默已经过了第五阵!”   弟子报告着。   “看起来名剑山庄的武功果然了得,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雪霜叹道。   “擅入冷花宫者死!”之雪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她的眼神也如月光一样清寒明亮。   当林默进入冷花七阵的第七阵之时,已是入夜三更。   之雪细细打量面前的男子,身材倾长,虽然是已经受伤,眼中尽是怒火,眉目都有些扭曲,却掩不住的清秀明朗的面容。他一身白色劲装,已是半身是血,发丝凌乱,但是眼神却是坚强不屈的。   “你觉得你进的来还出的去?”   良久,之雪问。   林默昂着头,桀骜的目光:   “那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你要动手且动手,看我能不能出的去吧!”   “你怎么知道玲珑与你的事情败露,冷花宫要处死她?你现在还真有自信从这里出去吗?告诉你这一消息的人是好意还是恶意呢?”   之雪却不急切,好整以暇,淡然的问。   林默神色微微一动,但是旋即恢复正常。   “你是什么人?你到底要说什么?”   “冷花宫聚芳堂梅之雪,我不是要说什么,只是,请你好好思量思量而已!如是,你考虑清楚了,或许,还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呢!”   之雪颇具深意。   林默拔剑指向之雪:   “你少废话,我要见玲珑,带玲珑走,或者,你就把我的命留在这里!”   林默虽然受伤,却是底气十足,他坚定的声音随风在山谷中飘荡。那样的决绝,连之雪都忍不住动容。   “可怜的痴儿,可叹可惜呢?”   之雪轻轻一叹,也拔剑同林默战在一起。   之雪身上带伤,每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剧痛。挥剑,抵挡着对方的剑,跃起,劈下,平素都是轻而易举的剑术,今日都是非常的困难。才过三十招,之雪已经冷汗淋漓,剧痛,让她喘不过气来。而林默的剑却是愈来愈快,丝毫没有力竭的迹象。这个男子,虽然是一身血衣,却是带着无穷的潜力。   “原来冷花寒剑也不过如此!”林默道。   之雪的好胜心瞬间被激起:“我无心杀你,如是你现在醒悟,或许还有机会,若是你再执着,那就别怪梅花剑无情了!林公子年少英豪,若成为别人手中一粒棋子怕也是可惜!”   林默却不动容:“你少声东击西,我才不理会你一片胡言乱语!”   两个人的剑越来越快,之雪也顾不得身上袭来的痛楚,气力都倾注于剑上。冷花寒剑,要的是心如冰般澄澈冷静方能达到极致。清寒月光下,之雪渐渐稳住了自己的心情,剑招迅速而不乱,轻盈却有力,逐渐控制了局面。瞅准林默的漏洞,扬腿踢在他的前胸,林默应声倒地,抬眼,已经是明晃晃的寒剑横在眼前。   “你输了!”之雪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林默,目光清冷。   林默眼神中掠过一丝的不甘。   “你再想想,是不是要改变一下想法?或者,你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呢……”   林默轻蔑的一笑:   “你大抵是没有证据才要我诬陷别人吧,我发誓过为她们保守秘密的,就算是,为她们而死也没什么,我的命都是她们救的……”   “玲珑还在等你呢,你要是死了,恐怕她也没有办法独活在这个世上了。”   之雪道,心里却暗自佩服这个有情有义的男子了。   “就算是如你说的,你肯让玲珑跟我走吗?怕你也做不到吧,如果不能与爱人相守一生,那多活一日又何必呢?”男子凄然的笑笑。   之雪未语。   如果有这样的朋友,那么自己是怎么样都不会去背叛他的吧。小雾,真心待你的人你不去珍惜,你这一生又将如何为继啊……   “替我告诉玲珑,是我无能,不能带她,那我就先走一步,来世我等着同她白头到老!”男子平静的说,嘴角带着凄凉的笑意,他目光悠远,望着远方,不知道看到的是今生的快乐,或者是来世的相守。   袖中一把匕首寒光一闪,血溅三尺。   之雪来不及阻拦,任由那热血洒在了自己身上。风中,弥漫了血腥味。深秋的山谷,如此的诡异。   不再理会还沉浸在这一战的诸人,之雪转身离开。刚走了一步,就差点摔倒。旁边雪霜伸手扶住了她。   心绪难安,身上的伤也是疼痛难忍,之雪紧皱着眉头,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不很久,就开始发烫,神思也不是很清楚。雪霜在一旁照料着,挽了冷毛巾在之雪额头敷着,又匆忙的熬药给之雪吃。之雪由着雪霜照料,却是不肯多说话。   “堂主,雪霜,不好了……”冬雪急匆匆跑来,神色慌张。   雪霜眼睛一瞪:“这是什么地儿什么时候了,你大呼小叫干什么?”   雪霜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红丝,声音也是嘶哑的:   “怎么了?”   “堂主,玲珑知道那个林默死了,就自杀了……”   “她死了?”   “没有,可也不是很好了,是割腕的,血流了一屋子,被人发现,现在昏迷着呢,不知道怎么样?”   之雪咬牙从床上坐起来:“我去看看她!”   西院的简陋的房间里,玲珑悠悠醒转。她疑惑的眼神看看周围,还是自己的房间,面前是熟悉的人,梅之雪,冬雪,雪霜姐妹……   “我还没有死吗?咳咳……”   “是啊,你还活着呢。”冬雪道。看她醒来,很是欣喜。   玲珑嘴角划过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这一辈子怎么什么都干不成,想死都死不成……”   之雪抬手替她拂了拂散落在额头的散发:   “那是个值得你爱的男人,怎么还不够吗?”   “你为什么不饶过他?他是被我拖累了,他无辜呢。”玲珑泪水落下,闭上眼睛不看之雪。   “对不起,我本是想帮你的。但是……要害他的不是我……”   “是啊,是我害死他,明知道会有今天,我为什么去爱上他啊,是我害了他,让他为了救我丧身此地啊……她怎么会那么狠啊,林大哥哪里亏待过她,她得不到的就要毁了他!我要是早点相信你就好了……”玲珑哭诉着,泪水涟涟,又是咳喘不断。   之雪轻轻拍着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   “你要振作起来,发生的都发生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做你该做的……”   玲珑握着之雪的手,说话的力气却越来越小:   “我做不到了,我从小就不是个能干的人,我练武和心智都比不了你们,我也没想着和你们比……我想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啊,我想着和他在一起,不在一起有个可思可念着的人也好,可是,那个人也没有了,我怎么活下去啊……”   “玲珑”,感觉到玲珑的气力越来越弱,之雪伸手握住她的手,内力绵绵不断的传过去:“玲珑,你还小,你坚强点……”   玲珑惨白的脸带着一丝笑意:   “其实啊,我还是觉得很幸福啊,不白过这一辈子。够了,到现在就够了……”她伸手仿佛用尽全力推开之雪的手:“雪堂主是好人呢,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考核吗?那是小雾,她在你杯子里下了药啊……我怕,可是也不敢说……我一直想着,要是有你这么个姐姐就好了,从你来,我就觉得你比小雾好……可是出了这么件事,我不敢和你亲近了,很愧疚呢……”   之雪神色哀婉:   “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了。你又何必太挂怀……”   玲珑很惊讶:“这样啊,哦这样啊。你很好呢……可是我没有福气了。要是可以啊,等我死了,把我火化了,和他葬在一起吧,不要葬在这里,这里太冷了,我不想葬在这里……”   之雪点头。   “我好恨她啊,都是可怜的人,又何必冷酷如此呢……”一声长叹,玲珑闭上了眼睛。   之雪咬住嘴唇,任由泪水滴落。   旁边的冬雪雪霜已经泣不成声。   门被推开,是一袭白衣的梅娘。她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地的血,已经无气息的玲珑,神色哀伤的三人。   “玲珑死了?”   梅娘喃喃的问。   之雪点点头,不语。站起身来,本想抱一下梅娘,却不料一下子被她打开手。   梅娘的眼中尽是愤怒,不满。   “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的手上都是血,太脏了,不要碰到我!”   之雪的手悬空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梅娘,心痛不已。   “你为什么要引来林默,要杀了他!他是无辜的人啊!如果他不死,玲珑也不会死!是两条命,活生生的两条命!人命是这样轻贱的吗?你让我害怕……”   梅娘说到最后,已经是泪水迷朦。   之雪脸色苍白,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上都是血,她埋没了本性,玷污了双手,可是有为什么呢?   梅娘扭头便走,不去看屋中的众人。   之雪冲动追到院子中,想抱住梅娘,告诉她,她不可以这么说,所有人可以指责她,针对她,但是唯独梅娘是不可以的。她们是相依为命走到这一步的,是彼此唯一的温暖。如果梅娘都厌恶了自己,那么,她生又有何乐趣可言。可是被梅娘狠狠的推倒在地上。   平日里,柔弱的梅娘自然比不得一身武艺的之雪,可是之雪有伤在身,又奔波一夜,早已是气力全无。之雪重重的倒在地上,看着梅娘远去的背影,泪如泉涌。   前半夜本来是明月星稀,可是后半夜却下起雨来。雨滴落下,阵阵凉意。之雪就在雨中,一动不动。雨水顺着头发和脸庞流下来,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冬雪随了梅娘离开,雪霜就半蹲在之雪身边,轻轻帮她擦干脸上的雨水,旋即,又被落下的雨水淋湿。   “堂主啊,我们回去吧,你还病着呢……”   “回哪里呢?”之雪喃喃道。   脑海中,是梅娘扑倒她回来,说着“我们回家吧,我要回家……”   心如刀绞。   这些年,经历的所有的难过和痛楚都未有今天这么痛过。   雪霜把之雪抱在怀里,不再理会她的话,扶着她回到了房间。   聚芳堂堂主梅之雪血战名剑山庄弟子林默,为冷花宫重振声威的名声迅速的在冷花宫内传遍,很快就传满了江湖。而之雪,还躺在床上。   鞭伤淋了雨,有些感染,愈合的很慢。她接连高烧,几日未退。神色也是很迷离。总是沉默着,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无物。   雪霜看在心里,也是心痛。原是想让冬雪劝梅娘过来看看她,可是梅娘旧病复发,来势汹汹,咳的厉害,也是卧床不起。之雪病着,也不敢让她知道。整个聚芳堂都是惆怅不已。就是正丛堂的小雾喜上眉梢,因为查处玲珑一事,她立下了大功,被升为副堂主。雪霜原来就同小雾有过节,现在见她每次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端了药进屋,发现之雪正扶着桌子往外走,雪霜很是惊讶:   “堂主,你是要干什么去?”   之雪身子远远没有痊愈,她每走一步都忍着剧痛,身形微晃,脸色也是惨白的。   “病了这许多天,我总该是要给师傅请安的吧!”言语中,身形却软了下去,一下子倒在了雪霜的脚边。   雪霜连忙放了药扶她起来:   “我这些天,还怕堂主失了心,就此不愿意再努力的走下去了呢……堂主对圣姑,是全心全意的,圣姑总有一天,也是会明白堂主的难堂主的好的。堂主不要为了这个生气……”   这些话,雪霜想了好久,才敢说出来。   之雪咬牙站起来,痛的连连吸气,语气却是坚定的。   “她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都是我的妹妹,我总是盼着她幸福的,盼着她自由快乐的生活的。身不由己,被囚在这里的人太多了,要是你们要走,我也是要给你们自由的……既然双手沾满了血的是我,就是我一个人下地狱也是该的,又有什么可怨可恨的呢?我纵然是不幸,也是盼望着你们幸福的。梅娘就算恨我,也不是她的错,是我的恶,是她善良纯洁,这不是很好吗?我有怎么会生气……”   “堂主!”雪霜惊呼,才忍住要落下的泪水。“堂主怎么可以这样委屈着自己呢……”   之雪摇摇头,嘴角带着温暖的笑:“不用担心我,我既然是心甘情愿做的,就不委屈的。”   第十一章 游龙出手凤无俦   为了迎战君子剑陈度,梅心仪宣布闭关修炼,冷花宫中诸多事务暂交由聚芳堂主梅之雪代为打理。   梅心仪闭关的前夜,叫来之雪长谈。   梅心仪一向都是习惯去命令去安排,却是很少和弟子商量的。她也是自幼在江湖中闯荡,相信身处江湖便会教会弟子们足够多的在江湖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因此,她只是统筹着冷花宫的诸事,却很少参与弟子们之间无关紧要的琐事。   之雪站在师傅的身边,恭敬有礼的听着师傅的教诲。   “我知道这一回为了玲珑的事你吃了苦头,想来心里头恐怕还是不高兴吧。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之雪低头:“是弟子的错,弟子不敢有怨怼。谢师傅的关心,弟子的伤已经不大好了。”   之雪微微一笑:   “你不必拘谨,我们师徒说说贴心话也好。你在这一代弟子中,自然是不错的,还是那句话,你站到了这个位置便必须承担这份责任。你说,你堂中的弟子违规犯禁,你还敢代为隐瞒,是不是该打?你是聚芳堂的堂主,林默找上山来,你是不是该出手以振冷花宫的威风?”梅心仪徐徐道来。   之雪点头称是。   “还有一条,我闭关练功,既然是你代任宫主,你就要当得起这份责任。冷花宫就落在你身上了。就算是别人觊觎,也是你的,这担子自然是重的,你愿不愿意也是要担起来的。你明白吗?”   梅心仪道。   “冷花宫百年基业,成败兴衰都有过,许多是是非非的事情也是有的,那些都由了人去说,但是,你需得记得,你是冷花宫的宫主,你的荣辱和根基都在冷花宫!”   之雪沉声应下。   梅心仪满意的点点头。   梅心仪闭关后,一切都未改变。只是,另外两堂堂主偶尔的言语颇为尖锐。之雪也是能忍让的,都相安无事。到第三日,之雪接到了名剑山庄庄主许思扬的信,问询门下弟子林默的下落。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完全要自己来应对。   同另外两堂堂主及副堂主商议良久,大家议论纷纷。   梅花绣庄靠的是连锁的绣庄,庄主梅心枫主张应该示弱:   “我们和名剑山庄差距过大,名剑山庄人多势大,有多有盟友,而冷花宫独居深山,一向独立行事,怕不是他们对手。我们该向名剑山庄致歉,或者以误杀其它的理由掩盖了去……“   梅心枫的话音未落,就被正丛堂堂主梅心桦打断了:   “这算是什么,冷花宫按照宫规处置违反宫规的弟子,既然他的弟子诱惑我们冷花宫的女子,自该受死。有什么要掩饰的!就算是掩饰,他们会相信吗?怕我冷花宫更让人瞧不起吧。你们梅花绣庄是不是习惯了在各地都打点当地官僚打点习惯了,您那些方法,可不是哪里都行得通的!”   剪影堂堂主梅心桐也同意梅心桦的意见:   “是他们弟子擅入冷花宫,就算是我们杀了他也没有什么不行,为什么要向他名剑山庄示弱!就算是拼死,也得留得住我们的尊严,断不能轻易向人屈服的!”   “现在跟君子剑一战,宫主已经在闭关了,我们拿什么经得起又一战!”梅心枫反驳:“这冷花宫是让天下无家可归的女子能在这乱世存活,岂可为了一时意气断送了去?”   几个人已经吵做一团。   “各位师叔,请听之雪说一句!”之雪朗声制止她们的争吵:“各位师叔说的,自然都是为了冷花宫的前途想,不过,凡事也不是只有非此即彼的道理。我们既然没错,便不怕他来;但是,也未必一定要跟他起冲突。”   “他既然找上门来,知道他门下弟子死了,怎么会善罢甘休?”梅心桐道。   之雪沉吟了一下:   “冷花宫的规矩,他未必不知道。这一次,他自称是自己过来,想来并不是生事的,我倒是愿意和他好好谈谈,也许,可以有个和解!”   “这个可行吗?”连梅心桦都忍不住迟疑。   “桦师叔,之雪去和他谈谈,就是不成,我们再想对策也不为晚!”   梅之雪道。   清晨,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的时候,露水还未退去,之雪与雪霜已经牵马下山。走到山门,之雪又忍不住再回头望。山门外,送行的弟子已经离开,空荡荡的。那一身白衣,终究是没有出现。以前离开冷花宫,都是梅娘来送别的,依依不舍的告诉她,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如今,却是忍不住的感伤。   连连的回望,最后,上马扬鞭顺着山路疾驰而去。   隐隐的竹林深处,梅娘静静的看着之雪一次次回头,看着她渐渐远离的身影,一动未动。   晨风微凉,梅娘忍不住咳嗽起来。   “圣姑,回去吧,堂主已经走了……您明明担心她,怎么不去道个别。”   梅娘咬了咬嘴唇,眼中隐隐含泪:   “冬雪,帮我把我的琴拿过来吧。”   坐在石凳上,忍着病痛,梅娘挥弦拨琴,悠扬的祈愿曲随着风在群山中飘荡。梅娘内力灌注于琴声之中,隔了隐隐的青山,琴声仍婉在耳畔。   之雪忍不住勒住马,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复又打马下山。   虽然梦华朝已经只有半壁江山,但是,在江南却是歌舞升平。嘉兴城内车水马龙,人潮涌动,街上各色物品齐全,行人绫罗绸缎,富裕繁华的景象。   与许思扬约在烟雨楼顶层的雅间见面。之雪与雪霜缓步走到约定的房间。   许思扬是这一代的江湖中最有名气的剑客。他从父亲名剑山庄先庄主许明手上接下名剑山庄的事务的时候不过十八岁。很多江湖中人蠢蠢欲动,想要借战胜名剑山庄,夺取其武林中枢的威望。但是,都被他或者打败,或者收服了。三年过去,许思扬的威望正如日中天。   可是,这样一个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人此刻,就孤身一人站在烟雨楼的雅间内。房门打开,许思扬一身白色衣衫,挺拔英气。剑眉星目,神色从容,但是,隐隐中却是王者之气。   “梅堂主,幸会!请坐……”   许思扬抱拳施礼。   “许庄主久候!”梅之雪连忙回礼,却不落座:“许庄主屈尊在此,自然是为了足下高徒。之雪不敢有所隐瞒。”之雪从雪霜手中拿过一个有深蓝的绸布包裹的瓷罐,递给许思扬。   许思扬神色一震,但是旋即恢复常态,话音中却是冷冷的怒气:   “冷花宫果然是手段非凡,但是,视人性命如草芥,却是太过分了吧!”   之雪神色依旧从容:   “许庄主,冷花宫非是视人如草芥,如果许庄主愿意听信之雪,之雪愿意把林公子之事详细告诉许庄主。”   许思扬点头:   “愿闻其详。”   “林公子非是之雪所杀,而是自杀。”之雪道,迎着许思扬疑惑的目光,之雪把整个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说了冷花宫一向执行严厉的宫规,说了林默夜闯冷花宫,到最后因为救不了玲珑而自尽。   “林公子死在冷花宫,之雪自然不能说置身事外。可是,冷花宫行事也未尝有轻贱人命之嫌。如果当日林公子束手就擒,今日之雪必当毫发无伤的送还!”   之雪说的诚挚,末了又道:“名剑山庄威严势大,若是为此一定追问冷花宫一个活人,冷花宫自然也是无力让林公子复活。但是,冷花宫自认无处置不当之处,若是名剑山庄相逼,我们也只有一死抗争吧。许庄主仁慈,也是不愿意血流成河吧!”   之雪言语平和,可是句句说中到至关重要的地方。   许思扬赞许的微微点头,   “梅堂主不仅冷花寒剑名震江湖,更是机敏过人……人已死,自然是不能复活。林默私闯冷花宫,是他有错在先,既然他为情自杀,我又如何归罪冷花宫……是我名剑山庄不幸啊……”许思扬真情流露:“其实,我来之前也知道他大概遭遇不幸,不过抱着一丝希望过来看看。林默在前来冷花宫之前,寄信给眉山名剑山庄,也是抱着一死的心来的。他事先不愿意拖累名剑山庄,所以未曾告诉我,只是盼着我来收他的尸骨啊……可叹可怜呢!”   之雪忍不住的动容,眼前是那个劲装的男子,那样明朗纯澈的眼神,傲骨忠胆,到死未折。   许思扬朝梅之雪拱手:   “梅堂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把贵弟子玲珑的骨骸交给在下。两人生无缘同枕,到死能同穴也是安慰!”   “许庄主,不是之雪要拒绝你。他们二人在世时真心相恋,却终于是碍于门规,年少殒命,自是凄苦异常。之雪也是同情。但是,冷花宫既然有门规严令在前,之雪若是答应了,这又与允诺了二人何异!何况,之雪就是时答应了许庄主,冷花宫上下也不会答应的。”之雪道,又迟钝了一下:“若是许庄主要玲珑的骨骸只为慰藉死者,不是为江湖的流言蜚语而有意折损冷花宫,之雪也愿意在合适的机会,给玲珑一个安慰。”   许思扬疑惑的看她:   “梅堂主这也不是违了宫规吗?”   之雪凄然一笑:   “宫规是死的,可是人心是活的。江湖子弟也罢,豪门世家也罢,这规矩是在眼前的一把剑,稍有逾越,可能就被这剑伤着了,但是,人心怎么能和那几个字一般齐呢?我也是同情玲珑的,她这一世幸福也是毁在这里,宫规是非我自然不敢妄断,但是,却也知道她是恨极了冷花宫吧。人已经死了,同门一场,又有名剑山庄愿意给她个名分,想来她也愿意,我为她做些事情也无妨。只是,现在师门上下都看的紧,要是许庄主不为虚名,容之雪个时间,定然是给许庄主一个交代。”   许思扬再度拱手:   “那就依梅堂主,梅堂主慈悲智慧,若是冷花宫都有如此胸怀,也是江湖之福!”   之雪知道他的意思,却不再答,拱手作别。   回程的路上,雪霜忍不住赞叹:   “就这样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堂主也是女诸葛了!”   之雪摇头:   “你错了,我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冒险要见许思扬而已。他是人中豪杰,不亏这武林盟主般的地位!”   雪霜疑惑:   “他连连让步,又有哪里杰出了。”   “他为了门下弟子,肯孤身前来嘉兴,说明他看中手下的人。我猜他未必是从眉山过来,怕是临时听到消息,从别处匆匆赶来的。也是有情有义的人。他见林默已死,又是自杀,便晓得让步,自然是有一分慈悲胸怀在的。冷花宫处死玲珑是以正门规,可是林默与玲珑私定终身,对名剑山庄也不是光彩的事情。他不仅容下了这件事,而为他们料理后事,要给死者一个安慰。他坚持要玲珑的骨骸,且也不是为了名声,这样的人,又怎么不会得手下弟子的忠心。这样的事情,自然损不了名剑山庄的威名,本就是你情我愿的风流债,流传开来,倒是他们大度宽和,我们苛责无情了……”   雪霜听之雪分析的头头是道,也是连连点头。   “真是,不一样呢……”   “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复杂的很,表面看是这样,实际就是另一般摸样,从这个角度看,是这样,换一个角度看,就换一个样子。可是,世上的人,又偏偏喜欢以己度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要想在这世上立足,首先要站稳自己的根基,有自己的那个角度,方才不会随波逐流。就像是我们,做法有很多种,但是无论做什么,都要是为着冷花宫,因为我们是冷花宫的人,也只能荣辱与共了……”   雪霜点头,更加佩服这个年轻的堂主。   回到深山更深处的冷花宫时已经是两更天。同守门的弟子对了号牌一进门,迎上的却是一袭白衣,宛若仙子的梅娘。   “梅娘……”之雪忍不住心中的冲动,一把把她笼在怀里。   从玲珑死后,之雪没有去看过梅娘,虽然是牵挂,却是胆怯了。她怕看到梅娘冷冷的眼神,那会击垮自己在这里坚强的走下去的勇气。   可是,梅娘终究是原谅她了。   更深露重,之雪抚着梅娘的湿润的头发: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露水寒,你身子也不好……”满眼关切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说不出的高兴:“冬雪去煮了姜汤,给圣姑暖暖身子。”   “听她们说你此去凶险,又很晚没回来,我着急的很?可是顺利?”   梅娘关切的问。   “顺利的很,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姊妹两个牵手回房间,再不理会前日的争执和冲突。   之雪顺利的解决了与名剑山庄的冲突,深得冷花宫上下称颂。原来不是很服之雪的几位堂主,也对她多了几分敬意。   未满一个月,梅心仪宣布武艺练成,正式出关,听着宫中上下,对近日来的诸事的汇报,也是比较满意,对之雪的能力和行为都是认可的。   一日清晨,之雪和梅娘向师傅问安,梅心仪要两人陪她走走。梅心仪并不多言,只引着她们向后山“禁山”走去。之雪不知师傅何意,却不敢多问。   “禁山”也只是后山中普通的山,过了祭台,绵绵的山就是不允许宫中弟子擅自走动的禁山。只是,那里布了与冷花宫不一样的阵,而宫主之外,没有人能够进去。之雪很是疑惑,为什么师傅突然要带她们来此处。   山风飘荡,梅心仪与之雪俱是衣袂飘飘。禁山陡峭,也没有明显的路,梅心仪并不施展轻功,只是缓步小心翼翼的在禁山走着,之雪与梅娘也亦步亦趋的相从。   “你们记着我走过的步子,错了一步,便会万箭齐发,就很难有命在了。”   之雪点头:“弟子记得了。”言语中,紧紧握住梅娘的手,恐怕她一步踏错。   绕过一座山,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空地上杂草丛生,因时秋季,都有衰败的迹象。空地上,有水绕山然后潺潺流过这里。不远处是陡峭的悬崖。秋风呜咽,在空荡的山谷回荡,很是萧瑟。   看着前方,隐隐是没有了路。梅心仪停住,细细看了位置,走到悬崖的石壁下的,在石壁旁的巨石边停下了脚步。指着巨石吩咐之雪:   “你搬开这块石头。”   之雪走近,看巨石似乎有几百斤重,吸了口气,施展内力,灌于掌上,用力一推,巨石滚出三步远。而之雪神色自若。   梅心仪满意的点头。   巨石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很小,下面一片漆黑,看不到底。之雪很惊异,不知道这冷花宫内有这神秘的地方。   梅心仪走到洞口,纵身一跃,跳到洞内,挥手招呼之雪梅娘:   “你们也下来。”   之雪点头,也随梅心仪跳下。梅娘也小心跃了下去。   离开了洞口的微光,是一段完全漆黑的路,路是向下的,还有台阶,梅心仪似乎对路很熟,很自然的迈着步子。之雪和梅娘只得小心翼翼扶着石壁跟在师傅后面。   大约走了百米之远,梅心仪停下,告诉之雪:“你过来,推开前面的石门……”   之雪依言近前,运力于掌,推动面前的石门。石门很重,缓缓的打开,一缕缕耀眼的光芒射了出来,之雪眼睛一时不大适应,闭上眼睛,再睁眼,石门已开。石门内,亮如白昼,寒意侵人……   第十二章 冰玉寒梅刻骨凝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之雪恍若做了一个梦。   眼前,是纯白的世界,寒气森森袭来,之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进去看看……”梅心仪道:“这里是冷花宫的密室,这密室四周都是寒玉砌成。寒玉有去毒宁心的奇效。更为重要的是,在这密室中闭关练功,内力会不自主的运转,以抵御寒冷,就相当于你每时每刻都在练功,哪怕是在睡梦中。”   密室内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玉石书桌,空空荡荡的无一物。纯白的玉,晶莹剔透,泛出别样的光芒。玉石之上,雕刻着朵朵的梅花,精致美丽。之雪忍不住惊叹。   “这个密室百年之前,第一代宫主在世就建成了。每一代宫主,都曾经在这里练过武艺,冷玉冰窟,是很多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呢。”   “之雪,对君子剑一站在即,等安排完手边的事情,你就来这里勤加练习武功吧。原来之雪和梅娘都是分开练习,现在你们要在一起练功,冷花寒剑的重要之处,是你们两个能心意相通,威力可大大增强的。但是,如果你们心意不合,持剑的之雪就很容易受伤,梅娘也会受到剑气的反噬的。”   “是”。之雪和梅娘应下。   梅心仪继续引着之雪和梅娘往里走,推开一个玉石做的小门,是一个大理石的大厅。   梅心仪轻轻一挥手,点亮了大厅的灯。上百只桐油灯,照亮了大厅。灯错落有致的放在各式各样的灯台上。   借着灯光,之雪环顾四周。正前面是一个石桌,石桌上点着檀香,供奉着历代的宫主。墙上,是历代宫主的画像。灯火昏暗,照在泛着黄的画像上,之雪和梅娘都觉得紧张,不自主的相互靠近。石桌的左边,是一个放兵器的架子。架子上摆放着几把剑。石桌的右边,有一个书架,上面有很多书。在旁边,是几把椅子。   “这里是供奉历代宫主的祭台。也有你一生都钻研不完的武功宝典。历代的宫主,都是最先在这里继承宫主之位的……”   之雪和梅娘都是一震,今日,师傅叫二人来此处又是何意。   梅心仪点香对历代宫主拜了拜,又吩咐之雪和梅娘行礼。   二人依言焚香行礼。灯光闪烁,带着诡异的色彩。   梅心仪看二人行过礼,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似乎有些劳累,一只手揉着自己的额头。   “师傅,身子不舒服吗?”   之雪躬身侍立,关切的问。   梅心仪叹了口气,点点头: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给你们的。我前些日子闭关练武,但是,一时心急,导致血脉逆行,恐怕是命不久矣了……”   “师傅!”   二人皆是大惊。   “你们不用害怕,人都有一死,练武之人,死于武也没有什么了。只是,冷花宫大敌当前,而且,就算是死,我也要把后事安排好……”   梅心仪说的淡然,可是二人却是震惊恐惧。   面前的人,是改变了她们命运的人。这些年来,她们的一切都与她相系。所有的幸运和不幸,皆因那一日的决定,皆因这一个人的一句话。她们,从来没有料到,这一切到今日就会改变。她要离开的这么块。   梅心仪不理会二人的惊异。   “我还记得当日也是偶遇收你们为徒,看来我的选择不错,也算是缘分不浅了。梅娘,冷花宫的圣姑是冷花宫尊严的象征,更是冷花宫无尽内力的源泉。这内力,靠寒玉冰窟,更靠天地精华。我教你的琴,含着内力,皆与冷花宫武功相合。你内心纯澈,颇能得天地的精气,若是你们二人勤加练习,心意相通,怕之雪冷花寒剑的威力不止今日十倍。梅娘,你明白吗?”   梅娘点头:“弟子明白。”   “梅娘,这些年一直都只是让你练琴,没有为冷花宫做什么,并非是你对冷花宫没有责任,而是不愿意让你的心性为俗世所扰。你要记得,你要尽职责配合宫主,但是,不可以过问宫中事务。你记住了?玲珑的事情不可以再发生了。”梅心仪看着梅娘,从未有过的严厉。   梅娘点头称是。   梅娘转头看着之雪,眼神有一些复杂:   “之雪,我一向器重你,知道你有能力把冷花宫管理好。你武艺不错,颇有天赋,也很是智慧机敏,这是都不输于别人的。此刻紧急,我决意把冷花宫交给你……”   “师傅!”之雪虽然是料到如此,可是听师傅亲口说出来,仍是有些震惊。   “宫中几位师叔才智都在之雪之上,之雪怎能妄自为尊?”   梅心仪摇头:   “局限于一时眼光和一己之私者,都难成大气。我把宫主一职传给你,是因为你懂得顾全大局,隐忍慈悲。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把持的住大局。可是,我有时候反倒琢磨不透你……”梅心仪喟叹。   “师傅请明示,弟子不敢有所欺瞒。”之雪疑惑,不知其意。   “你是个高傲的人,一向有自己的主见,我总是在想,这冷花宫是不是留得住你……”梅心仪声音淡淡的,但是这意思却是太重。   之雪单膝跪地:   “师傅,弟子纵使大胆,也不敢背叛师门。师傅这话说重了,弟子承担不起。若是弟子有什么错处,请师傅教训!”   “你不必恐慌,我今日说了这话,也是信得过你的。相信你的忠心。”梅心仪道:“我知道很多时候,你并不认可让你做的事情,你总是太有主见,但是,从现在起,你必须为冷花宫考虑。你要担当得起冷花宫宫主一职,你明白吗?”   “是,”之雪沉声应道。   梅心仪微微一笑,吩咐梅娘:   “你去把供桌上那个金盒子拿过来。”   梅娘拿过了金盒子,拂去了上面的土,递给梅心仪。梅心仪吩咐之雪跪过来。拿起她的左手,又放下。她伸出自己的左手到之雪面前。梅心仪手指修长,白皙光滑,保养的很好,只是,左手无名指上带着硕大的梅花形状的戒指,戒指是白玉做的,雕刻的极为精致繁琐。更为难得的是,玉石中缠满了银丝,是怎样都不会摔碎的。可是,梅心仪小指是残缺的,洁白的梅花,正好盖在伤口之上。   “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小指吗?”   之雪之前是注意到的,只是,这伤痕的来历,她却不敢问。   之雪摇摇头。   “十三年前,也是先宫主坐在这里,切掉我的小指,为我戴上象征着梅花宫宫主权势的梅花戒指的。”   之雪惊恐,看着梅心仪。   旁边的梅娘也是一脸的惊恐,忍不住惊呼:   “这太痛苦了……”   梅心仪并不理会二人,轻轻叩开金盒子的机括,一把锋利的小刀拿在手中。   “之雪,把手伸出来……”   “师傅,……”之雪手抓住自己的衣服,眼神中尽是祈求。   梅心仪不理会之雪祈求的眼神,伸出手去,吩咐:   “把手伸过来……”   之雪紧咬着嘴唇,颤巍巍的伸出手,放在梅心仪的手中:   “师傅……”   梅心仪手温很凉,之雪忍不住的一颤。   梅心仪把之雪的左手握在手里,右手持精致的小刀子放在无名指和小指的中间。刀锋冰凉,之雪身形忍不住一颤,手却被梅心仪更紧的握住了。梅心仪右手一挥,一股鲜血溅出,梅心仪微微侧身,溅到了她身后的墙上。鲜血顺着她的手和之雪的手瞬间就淌了一地。十指连心,之雪“啊”的一声惨呼,已经泪水涟涟。   “姐姐……”,梅娘也半跪在之雪身边。   梅心仪却仍旧紧紧握住之雪的手,任由之雪痛苦挣扎。她又从小盒子里取出一瓶药来,强握住之雪的手,在之雪的伤口洒了上去。   如火烧般的疼痛,之雪一下子把手从梅心仪手指抽出,忍不住的呼喊。   “啊,好痛……”人一下子扑倒,身体痛得痉挛般的扭曲着缩在地上。   梅娘伸手把之雪紧紧抱在怀中,等之雪平复下来,是满脸的泪水,满头的大汗,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上。梅娘心痛的帮她抚好发丝,擦拭着汗。   良久,梅心仪把自己手上的戒指摘下来:   “你过来,我给你戴上。”   药很奇怪,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之后,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竟然很快愈合了,只是,还是很疼痛。   之雪顺从的伸出手,任由梅心仪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镂空雕刻的梅花戴着棱角,一下子就刺痛伤口,梅之雪又是一颤,泪水在眼眶打转,强忍住才没流出来。   “之雪,上有历代宫主的灵位,下有我这个师傅,你发誓,发誓一辈子忠于冷花宫,忠于冷花宫门规祖训,此生不离!”梅心仪冷冷的吩咐,很是严肃。   之雪身形一震,面向灵位,双膝着地,举手盟誓:   “皇天后土在上,历代宫主在前,冷花宫弟子梅之雪发誓,此生忠于冷花宫,忠于冷花宫门规祖训,绝不违背。此生绝对不离开冷花宫,若有违誓,人神共弃!”   之雪掷地有声,声音在空荡的石室内回荡。   梅心仪露出欣慰的笑容。   “之雪,你要记住,从今日起,冷花宫的诸事就托付给你了,你撑起冷花宫大业,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就如这断指,是再不能恢复的。”梅心仪冷冷道。   之雪沉重的点头。   “你们明日来这里练武吧,对陈度一战,我并没有把握了……”梅心仪道。   “师傅,弟子不才,并到全力而战。”   梅心仪摇头:   “你心是好的,但是我们不能这样。我今日安排,就是要保全你和冷花宫的,你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好好练武,不用多考虑。我的武艺与陈度相比,差距就不会小,你又怎么能站得到便宜。我也是太心急胜他,才导致的血脉逆行,你要勤加练习,但是,不可以乱了心绪,明白吗?”   之雪点头:   “可是,师傅受伤在身,弟子武艺不精……”   “我那一日会全力一战的,在我死后,你们合力配合,哀兵必胜,我不信就赢不了君子剑!”梅心仪傲然道。   之雪很是惊讶:   “师傅,您有伤在身,应该是好好调养,如果贸然用力……”   “我已经是血脉逆行,纵使调养好了,也不过是废人一个。我拼死一战,未必就没有胜数。之雪,梅娘,我知道你们,对冷花宫有所保留,很多时候,并不同意冷花宫的做法,可是,你们要知道,冷花宫让许多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个混乱的江湖立足。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万不得已的。冷花宫弟子皆是女子,如果我们不狠历,那么那些人又怎么能让我们在江湖存活呢?”,看了就之雪和梅娘,梅心仪缓缓道:“如果没有冷花宫,我可能早已经是荒野白骨一堆了。我原来也是有个幸福的家庭的,虽然算不上富裕,可是也是家境殷实的。我父亲是一个教书的秀才,母亲也略微识字。我还有一个弟弟,很是活泼可爱,一家人在一起也是其乐融融。可是,就是因为我去给母亲买花……”梅心仪的眼中含着泪,第一次回忆起那一年的事,隔了光阴,可痛还是那么真实:“我去给母亲买花,恰好碰上县令的公子,她瞧上了我,一定要让我给她做小妾,我父母不同意,他们就借故把我一家人下了大狱。我为了救父母,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他。他放了我的家人,又威胁他们离开了家。我就这样嫁进了县令家。可是,那个公子哥,他只不过是一时的喜欢我,很快就喜新厌旧了。过了那些新鲜的日子,在他们的眼里我就和一个粗使丫头无异了。可是,我又偏偏怀孕被大夫人发现了,她逼迫我喝下堕胎的药,又怕我会把她害我的事情说出去,说我偷了东西,要打死我……我被她们打得奄奄一息,扔到野地里,幸好有先宫主救我……”   之雪和梅娘都是扼腕感叹。   “我慢慢的就明白了,若是我们手中没有力量,那么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不只是一个人,一个国家也大抵如此。你们是逃难中与家人走散了,你看,这一个国家没有力量,不也是国不国,被人追着打吗?我们没有力量拯救天下人,但是,必须要担得起我们救的这些人来。我们要的这个目的是主要的,有时候可能表面上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但是往往是不可避免的。女子是弱者,要想强起来,就得狠一些,对别人狠一些,对自已也要狠一些。我又何尝愿意,每日都冷着脸,你们都冷冷的躲我,可是,只能让你们强起来,才能立足啊!”   第一次听师傅温和的讲道理,二人连连点头。   “所以啊,我感激冷花宫,就算是为之死,也是不后悔的。之雪,无论将来有什么变故,遇上什么变故,都不要放弃冷花宫,你知道吗?”   之雪点头,也是被梅心仪深深感动。   “是,之雪一定会像师傅一样,誓死护卫冷花宫的。”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被别人左右。不屈从于任何门派,不加盟任何门派!”   “是,之雪记得,不屈从于任何门派,不加盟任何门派。”   “你发誓!”梅心仪再道。   没有犹豫,之雪再次跪倒在师傅面前,举手发誓:   “之雪定当全力维护冷花宫,永不放弃。冷花宫不屈从于任何门派,不加盟任何门派!如有违誓,愿受尽世间一切苦楚!”   梅心仪点点头,表示满意。   密室其实是与梅心仪的住处相通的。但是,可以从密室回到冷花宫,却不能从冷花宫内直接到密室。如果从冷花宫进入密室之后,那扇门就再也不能开启了。这是冷花宫为了保全自己的最后安排。之雪扶着梅心仪从小门回到了冷花宫的密室。冷花宫的前辈们,是很用尽心力以保存冷花宫的实力的。   次日。梅心仪安排之雪和梅娘在寒玉密室练功。因为怕战前动摇了大家的信念,所以,心仪暂时把自己患病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在密室练功的最初几日每日,都是之雪和梅娘对了剑谱和琴谱练。二人一边练一边琢磨。每日都有梅心仪心腹的弟子送饭过来,倒也很是清闲舒心。   这一天,梅心仪过来看她们练习,吩咐二人把这几日所学都演练一遍。   之雪练的是冷花寒剑。凡是冷花宫的弟子一入冷花宫都是学的冷花寒剑。冷花寒剑招式繁多,并有七重境界。一般的弟子也都是练到二三重,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般好手了。之雪天赋极高,练到五重,敌手已然不多。现在在这密室中,之雪就在练第六重。但是,每长一重就长一重的难度。而梅娘,借着内力,用琴声奏出寒剑的节奏,给之雪以力量。之雪和梅娘,细心的研究,并没有太多的突破。   梅心仪看着二人演练,神色越来越冷:   “这就是你们这几日勤加练习的武功?”   之雪和梅娘连忙跪下:   “弟子不才,辜负了师傅众望!”   “我不愿意逼迫你们,怕是你们心急。可是你们却如此散漫,没有长进!”梅心仪怒道。   之雪和梅娘低着头,不敢回话。   梅心仪吩咐梅娘起来,她天资卓越,再难的琴谱再她那里,看上一两遍,就可以流畅的弹出,并没有错处。然后,又吩咐之雪取了祭台旁的鞭子过来,勒令她退衣受刑。   之雪不敢违背,依言取了鞭子递给师傅,又去了身上的薄衫。   粹不及防的鞭子连连抽下来,仿佛撕裂了身体般的疼痛。师傅是用了力气的,比正丛堂行刑的弟子力气要大许多。之雪咬紧了牙关忍着,不肯出声。旁边的梅娘已经泪水涟涟。   抽打了十几鞭子,梅心仪略微有些累了,才道:“你要记得,你得到的多,就要承担更多!从今日起,我每天傍晚过来,你每天要练好十六招三十二般变化,如果有练得不好的,你就捧了鞭子跪倒我面前!”   “是!”之雪重重的应下。   第十三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之雪和梅娘就这样在密室中练了一个月的功。   原来纵使梅心仪与之雪有师徒名分,也是每个月一两天指导之雪的武艺,这一回,心仪却是守了之雪每日指点她练武。梅心仪知道自己去日无多,盼着之雪多学一些,多领悟一些。大敌在前,之雪也是刻苦的勤加练习。加上又有寒玉冰窟,成倍的增加内力,之雪武艺飞快的进步。虽然时不时被师傅的皮鞭教训,背上已经是新伤叠旧伤,但是,不长的时间里,之雪终于是练到了冷花寒剑的第六重。   十天之后,就是与君子剑的比武了,这一日,心仪把之雪与众堂主叫到冷花宫的大厅议事。   此战关系冷花宫生死存亡,冷花宫自然无可选择的背水一战了。   说到比武,梅心仪说,刀剑无眼,生死难测,所以已经把冷花宫信物梅花戒交给之雪了,如果她有不测,冷花宫以梅之雪为尊。众弟子都说宫主会全身而返。梅心仪淡笑。看着梅心仪镇定自若,之雪也不由得生出许多敬意。   之后,梅心仪安排了如何应对君子堂。   上一次对东风堂,虽然失败,但是东风堂之后竟然销声匿迹,已经不足为患。而西雾堂由陈度统领,想必却是更难应付。陈度会在明处与梅心仪对阵。当时,决定比武也是因为不想伤亡过甚,但是,冷花宫此时处境非常,若想胜出,也只能选择暗中偷袭,纵使以后难以对江湖交代,可也是别无选择。而偷袭的任务就交到了梅之雪的手上。   “此战,非同寻常,你这一路关系冷花宫存亡,只能赢不能输,你可知道厉害!”   “之雪定将全力以赴,绝不失误!”   之雪单膝跪地沉声应道。   明日就要离开嘉兴了。商谈完事,之雪仍旧到了梅苑。   “可是要走了?”梅娘问。   之雪点点头:“明早就出发了,印象中,这是第一次师傅也要出山。桦堂主留守之外,都是要去金陵的。”   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迟疑道:   “想来,又是血流满地了,姐姐莫要乱杀无辜了!”   之雪愣了一愣,轻轻拍她的肩:   “你放心吧,不会的。明日你也是要一起去的。我的剑与你的琴也是相连的,怎么会乱杀无辜呢?”   虽然这些日子,一直一起练武,梅娘也知道自己是要离开出山的,可是蓦然听到要走,自己的琴声竟然也是要成为杀人的帮凶,梅娘双肩禁不住颤抖。   “傻丫头,不怕,收拾好东西,这一回,我找机会送你回家!”   梅娘瞪着之雪,惊愕,无语。   “这么多人,死伤必定不少,师傅也是以命而战,到时候,没有谁能顾上谁。我安排雪霜送你到黄州……”   “这样可以吗?你怎么办?”   梅娘拉住之雪的袖子,神情紧张。   “我发过重誓的,不背叛冷花宫。何况,大战之后,纵使胜了,经过这场劫难,冷花宫要恢复也要一段时间,我接任宫主一职,怎么离去呢。你不必担心我,我应你,不会乱杀无辜了!”之雪笑着举起右手:“我发誓。”   梅娘拥进之雪的怀里:   “不是说我们一起回家吗?这样怎么可以呢?我又怎么跟父亲和哥哥讲?”   爱抚着梅娘软软的长发,之雪一笑: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没有人见过冷花宫圣姑的,离开这里,你就和冷花宫没有关系了。就告诉他们,只当作是我已经在逃难中死了吧……”   六朝金粉之地的金陵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穿过如潮涌的人流,钟山的山峰之处,就是冷花宫和君子剑的擂台了。   君子剑一向以名门正派自居,陈度五十左右年纪,一身褐色长袍,身形微胖,脸上带笑,神色和蔼,宛若一个绅士。   冷花宫亦正亦邪,梅心仪深紫的衣袍,冷若冰霜,高贵神秘。   两方各占在两边,身后,却是众多江湖人士。名剑山庄许思扬也居于其中,静静的看着双方。   武林中人,各有支持。很多人说冷花宫是邪教,残忍冷酷。而君子剑是名门正派,是江湖正道,行侠仗义。但也有人,君子剑最近几年丑闻不断,反倒是冷花宫,回护了许多可怜的女孩。   杂乱的声音,在梅心仪与陈度出剑之后变得寂静,只剩下山风呼啸。   二人不断的剑光,在灰色暗淡阴沉的秋日划过,犹如一道又一道的闪电。   论剑术,陈度在梅心仪之上,但是,今日竟然被梅心仪打得左支右绌。   陈度希望在较长的时间内,用剑术的精妙取胜,但是梅心仪一上场便拼尽了全力。   而且,梅心仪完全是拼命的打法,伤人七分自伤三分。   饶是如此,梅心仪仍旧是没有占得上太多的优势。不能很快的取胜,她的危险就多了一分。   已经过了一百招了,梅心仪渐渐的气力不济,血脉在体内冲撞,剑开始凌乱了起来,越来越由不得自己。   还能拖多久?梅心仪并不知道,但是,取胜的希望却变得越来越渺茫,而之雪,还是没有如约到达这里。难道君子剑已经有防备了?或者是,之雪败了?   梅心仪越来越担心,剑法也越来越慢起来了。   围攻君子剑西雾堂的时候,并没有想象的困难。君子剑这些年,衰落之势很明显,弟子们武艺也是比较一般。深秋的金陵,漫天的落叶和血一起一次次弥漫了之雪的眼睛。   在挥舞长剑的时候,自卫与伤人都没有界限。罪有应得者和无辜者没有人能分得清楚。   好在,是胜利了。   当闯入君子剑的密室时,连他们被俘虏的弟子都惊呆了,整箱的金银珠宝,各种利剑名器,叹为观止。一向以道义自居的君子剑堕落如此,观者都是瞠目结舌。   之雪看着随后赶到的卫剑脸色苍白,嘴角抽动:   “是他们毁了君子剑!”   之雪脸色平和。   “卫少侠不拒绝陪我一起去看冷花宫与君子剑的比武吧……”   之雪是在快要走进比武场的时候,看到了师傅的身子被陈度一剑贯穿。一袭紫衣,如一个绝艳的蝴蝶在风中飘落。   “师傅!”   之雪跃起把师傅抱在怀里,缓缓落在比武场上。之雪半跪在地,把师傅放在地上。   梅心仪脸上苍白,毫无血色。一把长剑自胸中穿过,血殷红,浸透了衣服。梅心仪紧皱着眉头,忍着疼痛,却未肯呻吟。   “你成功了?”   之雪点头。   梅心仪嘴角泛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我还是没有看错人,冷花宫就交给你了。”环顾四周:“你应付得来吗?”   之雪点头,眼中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不许哭,死则死矣,你过去,告诉他们我们赢了。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要笑着去打败他们!”梅心仪说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之雪咬着嘴唇忍住泪水:   “是。”   之雪缓缓站起身,再回身,梅心仪已经阖上了眼睛。没有迟疑,之雪持剑站到了陈度面前。   “你们已经输了,就该向武林宣布自此推出江湖,你又凭什么站出来?这样可有任何的江湖信义!”   陈度也是耗尽体力,气喘吁吁。   之雪冷冷的看着她:   “君子剑自称是武林正道,行事光明,可是底下却是凭借武力杀人越货,掠夺江湖同道的财产,强抢民女,你们这样的人,我需要讲什么江湖信义吗?”   陈度怒道:   “你不要血口喷人,信口胡说!”   之雪挥手,已有弟子把从君子剑密室搜到的箱子一箱箱抬了出来,还有几把遗失很久的绝世好剑。   箱子打开,满箱的皆是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金灿灿的黄金。   “哎呀,这不是萧山温家的剑吗?六年前温家就被灭门了,怎么剑还在这里。”   人群中有人惊呼。   不断地,有剑和珠宝被认出来。   陈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已经料到了冷花宫的偷袭,却不知道他们竟然这样的迅速。   “你是诬陷!这是你们弄来诬陷老夫的!”陈度大喊,神色依旧不复初时的平和。   “陈师伯,这是在君子剑的密室中找到的,怎么是梅堂主诬陷呢?我父亲也很奇怪,为什么有很多昔日的盟友找上门来,对我们君子剑大加指责。师伯,你不要再否认了,您认错,也许大家还能原谅你……”   卫剑痛心疾首道。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们东风堂背叛君子剑,联合外人来诬陷我,你们是诬陷!”陈度大喊。   “陈掌门,”一起沉默的许思扬也站出来,一脸的肃穆:“陈掌门,须知道回头是岸!”   “你凭什么不信我相信他们?”陈度狰狞道。   许思扬紧皱眉头:   “许思扬岂是无凭无据就胡乱说话的人。名剑山庄已经就很多灭门惨案调查好久了,件件指向君子剑,如今证据就在眼前,你又哪里能否认的了?”   陈度一咬牙:   “我和冷花宫讲好,以剑定胜负。梅之雪,你偷袭,胜之不武!要是想让我认输,你我再比一次,如果我输了,认你们处置,如果我赢了,你们就得答应放我走!”   之雪点头:   “我也要为师傅报仇!”又转身向许思扬:“许庄主,冷花宫此次并非只为自身利益而战。冷花宫要为惨遭君子剑陈度之子玷污而死的弟子报仇,但是,也愿意帮助江湖同道得到一个公正。从君子堂密室搜出的赃物俱是在这里,若是之雪此战遭到不幸,请许庄主代为还给诸位同道。剩余的金银财宝,也请许庄主代为捐给在黄州守卫梦华,抗击信国的易家军队!”   说到最后,那个许多年不曾提起却清晰如昨的词,之雪心中颤抖。无论成败,梅娘,我总是要送你回家。   人群中,众人皆是一震。   许思扬点头:   “思扬记得!”   利剑出鞘,俱是带血的长剑,在惨淡的阳光下,渗出诡异的光。   之雪暗中估计,陈度与师傅一战,必是体力衰弱了许多,而自己,到底是没有碰上硬仗,还有体力。所以,并不是很惧怕陈度。可是,陈度已经是垂死挣扎了,也是拼尽全力。而且,陈度的武功比估计的要高出很多。   力量在一点点消褪,之雪的剑也开始凌乱了起来。终究是女子,体力有限。恍惚中,左臂就被陈度的剑扫了一下,血一下涌出,未来及查看伤势,之雪又举剑同陈度对峙。   血还在涌出,越来越觉得疲惫,之雪咬紧牙关让自己保持清醒。   猛然间,琴声响起,穿云破雾而来,一下子直抵心底。琴声在心中震荡着,化作无穷力气,在长剑上荡开。   剑招随着琴声变得凌厉而有节奏,一剑剑刺出,化作如闪电般的光晕,在阴沉的日子里有着别样的风采。   在不远处,梅娘一袭白衣,白纱遮面,坐在草地上,凝神静气,拨动着琴弦。内力随着飘荡在风中的琴声送出,不断的传给在场中的之雪。   梅娘内力并不雄厚,三百招已过,梅娘的体力也渐渐不支。   不能停,如果停下了,那么场中的之雪必败无疑。   紧紧咬着嘴唇,梅娘冷冷的眼神看着场中,琴声裂帛,绵绵不断。   琴声越来越激扬,之雪的身形也越来越快了起来。渐渐的,就占据了上风。陈度变得被动了。连续飞快的几剑刺过去,陈度左支右绌,终于是躲不开前胸的一剑,没有任何的留下余地,之雪手往前送,刺穿了陈度的前胸。   “嘭”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琴弦也断了。   断裂的琴弦弹到了梅娘的手上,竟然刺破她的手指。   体力再也不能支撑,一口鲜血喷出,梅娘倒在地上。   “这一战,是梅堂主胜了!君子剑多行不义必自毙,江湖也要谢谢梅堂主仗剑除奸了!”许思扬向场中勉力站稳的之雪拱手。   之雪点点头。俯身,向师傅的遗体跪下拜了三拜,众弟子也随之跪拜。   回身,却是看到了昏倒的梅娘。   之雪快步跑过去,从冬雪怀中揽过已经昏迷的梅娘,伸手去探她的脉搏,竟然似有似无般的虚弱。   之雪大惊:   “梅娘,梅娘……”   梅娘毫无血色,也不应她。   之雪把梅娘扶坐好,自己也盘膝坐下,想输内力给她,刚要凝聚自己的内力,却是身子一颤,险些摔倒。   雪霜拉开之雪,坐下来输内力给梅娘。   暂时护住了梅娘的心脉,可是,梅娘还是没有醒转。   这一日,之雪等人就住在金陵城梅花绣庄内。   师傅故去,之雪继承冷花宫宫主之位安排冷花宫事宜。本来安排冬雪和雪霜送梅娘回嘉兴。但是,梅娘的体力虚弱,在没有输内力给她的时候,她竟然体力全无,也没有醒过来。   之雪万分焦急,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安排梅心桐等长辈带一部分弟子回冷花宫安葬师傅,而自己,与雪霜几个人留下来照顾梅娘、   梅娘已经连着昏过去三日。三日来,几个人轮流输内力给她,护住心脉,可是,她却没有见好的趋向。   之雪坐在梅娘的床头,已经是近乎失神。已经是三天三夜未曾好好休息过,之雪的眼睛红肿,神情也是恍惚的。   这些年来,怎么样的艰难和磨难,都未曾让她如此的无助过。   一直都怀有希望,一切的痛苦都将过去,而她们还可以如儿时那样快乐的生活。   一直都是那样认为,此刻所有的痛苦和艰难,都不足为意,因为,她们都一直为回家做着努力。   但是,现在,她手中有力量,能够带梅娘回家的时候,梅娘却静静的躺在床上……   “宫主,名剑山庄的许庄主递帖子来拜访!”   冬雪拿着一章名帖过来。   本来想说不见,想了想,还是点头。   梅花绣庄后院的客厅内,许思扬抬眼看着之雪的一脸憔悴,抱拳施礼:   “梅宫主,好久未见!竟是有些憔悴了。圣姑还没有康复?”   之雪微微含笑:   “谢谢许庄主关心,我还好。圣姑还是没有见好,一直都是昏睡未醒,我也很是担心呢?”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许庄主有没有合适的大夫可代为引见?”   许思扬点点头:   “这个说来巧,我有位朋友,大约是可以诊治圣姑的病的。药师谷主霍凌霄。不知道你可有听说过?”   “这个自然,医道圣手,天下闻名,药师谷主的威名江湖里哪个没有听说过?不过,据说她避世而居,远离江湖,江湖中人若要找她医治,非要和她意才可以收治,且每年是只收治十人的。诊金十万两白银。可是这样?”   “这的确是药师谷的规矩。”   “许庄主和霍谷主相熟?能和药师谷主交上朋友的人真的不多。许庄主结交天下英雄,果然名不虚传!”   许思扬一笑:   “思扬认识的江湖朋友不少,不过,我与霍凌霄本就是表兄妹……霍凌霄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她只每日守了医书药典度日,很少与人交往。若是圣姑病情紧急,思扬愿意陪同梅宫主同去药师谷。”   许思扬的坦荡诚恳,让之雪心中莫名一动。   这些年是一直靠自己在江湖中闯荡,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有人提出帮助,让她的心中泛出一阵阵温暖的感动。   “大恩不言谢!”之雪拱手。   第二卷 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十四章 朔云边月满西山   秋高气爽。   官道上,军队行进途中,烟尘滚滚。   部队官兵军容整肃,步伐整齐,虽然在太阳底下行进了近三个时辰,众人都有些倦意,但是,迈出的步子仍旧坚定有力,士兵们也仍然挺直腰板,丝毫没有任何的萎靡困乏的迹象。   军队前面,易字大旗迎风招展。   这支军队是驻守黄州的易家军,是梦华王朝最为军纪整肃,骁勇善战的军队。易家军百战未尝一败,是梦华朝,甚至是敌国人口口相传的神话。信国与梦华朝划江而治之后,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渡江以统一江山。但是,每一次都是大败而归。无论在庙堂,还是在百姓心中,他们都把易家军当做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的守护者,当做梦华重回盛世的希望,梦想着易家军有一日带着他们收复故土,回到魂牵梦绕的中原。   易家军军纪甚严,对百姓秋毫无犯。与其他部队贪污腐化,军力衰弱成为鲜明的对比。   但是,此刻,易家军不是奔赴疆场,而是在得胜后,把国土突进三百里之后,又必须重回驻地!   夏初,信国举兵来犯。梦华朝天佑帝下旨让易锋抵御信国,守卫国土。接连的几场大仗,易家军连连取胜,民心大振,信国大受挫折,铩羽而归。易锋上书,请求带兵北上收复故土。可是,天佑帝接连的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先是告诉易锋,要求军队保持克制,不可以急功近利,冒险前进,之后又急忙派人与信国谈和。易锋几次上书陈明信国不可信,和谈不可为,要求北上收复失地,但是都被天佑帝置之不理,甚至天佑帝一度消减了易锋军队粮草的配给。和谈已成,粮草未足,易锋一声长叹,只得回军,放弃了手足士兵鲜血染红的国土。   回军的路上,易锋痼疾又犯,头痛欲裂,如针刺般痛楚不断的袭击着这位在血雨腥风的沙场上百战百胜的将军。   将士也是知道他是急火攻心,建议军队缓慢前进,但是易锋顾及易家军已经是孤军在阵地上,粮草未足,怕多停留生变,强忍着痛楚,率军南归。   傍晚时分,易家大军安营扎寨,准备宿营。   易锋的军帐前,不断的有人过来探望。   易辉是初春时分,才从师傅沈子兴的紫竹山庄回到易家军。原来在嘉兴随师父学艺,只能是每年春节前后回家看望祖母父亲。从十二岁到十七岁的五年时间,易辉在父亲身边的时间也仅仅不到一个月。易辉回到易家军后,并非因是主帅之子得到了照顾,纵使是文武双全,也只是被父亲分到了中军统制慕寒星的帐下做了一名普通的士兵,随着士兵一起摸爬滚打。在夏季的战争中,易辉多次立下战功,几次的功勋又被父亲按下不报,后来众将不服,找易锋辩论,这才在将士的举荐下,得了一个七品的官阶。也因此,回到父亲身边的半年,易辉很少见到父亲。纵使是每日的晨昏定省,怕打扰了父亲公务,易辉也只是在大帐门口叩头问候就离开的。是以,易辉和父亲说话的次数寥寥可数。他总是远远的看着,最为一军主帅的父亲高高在上的样子,然后暗自在心中严格要求自己,要成为父亲的骄傲。   只是近日父亲病了,易辉在父亲身边照顾,才多了些和父亲接近的时间。   易辉正要进到父亲帐中,看到一袭深蓝衣衫,剑眉星目的慕寒星小心的端着药走到大帐前,易辉躬身行礼。   “慕统制!”   慕寒星自离开南疆之后就到黄州投奔易锋,想寻回在流放途中拜托易锋照顾的妹妹慕寒月。随后就知道了小寒月和易燕娘在逃难途中走散,下落不明。寒星也是举目无亲,于是投在易家军中。寒星熟读史书兵书,博古通今,并且一把月华剑更是罕逢敌手,得到了易锋的赏识。这些年,易锋尽心尽力的培养寒星,寒星虽是年幼,也成为易家军中的中流砥柱,不可或缺的将才。   自易辉回到易家军,就被父亲安排在慕寒星的中军之中。在那一日,父亲严肃的对易辉说,要他绝对的服从慕寒星。公事上慕寒星是他的上司,私下来,也是他的兄长。慕寒星治军严谨,对这位主帅之子并未有任何的特殊照顾,反倒是越发的严格要求。曾经同在一起的士兵练武偷懒去抓野兔子,别人是杖责二十,而对易辉却是杖责四十。而且,在易辉的心中,对寒月的走失,是一直都深深负疚,所有,他对这位温文尔雅的上司一直很是尊重畏惧。   慕寒星问:   “可安顿好了”   易辉点头:   “已经安顿好了。”   军帐中,寒星轻轻呼唤在病榻中侧卧的易锋。这个令信国闻风丧胆的将军远远没有了战场的威风凛凛,还未及不惑之年,已经有些许的皱纹爬上了易锋的额头。戎马倥偬,两鬓也是过早的沾满了寒霜。易锋身形清瘦,轮廓很深,眉头紧皱,一只手用力抵在太阳穴处,显然是忍受着痛苦,可是他却是紧闭着嘴唇,未肯呻吟出声,神色中透露出不一样的坚韧。   “相公,该吃药了……”   易锋抬眼看了看他们,点点头,起身要坐起来。易辉连忙扶了易锋,把靠枕垫高一些。   连着几日没有休息好,易锋的眼眶有些红肿。易辉看着很是心疼父亲。   寒星不言语,屈膝跪在易锋的床前。   “相公,这药已经按照大夫说的,加重了剂量……”   易锋点点头。   于是慕寒星就跪在易锋床前,小心的用汤匙舀出药,尝了一下,还是有些烫,便送到嘴边吹了吹,再送入易锋口中。喝罢了药又顺手拿起床边的水给易锋漱口。   看着易锋一直用手按压着太阳穴,不时又动动手指,大约是手指也酸痛了,寒星道。   “相公,我帮您揉一下太阳穴吧……”   易锋点点头。   军帐内行军的床很是低矮,寒星只得跪坐在地帮易锋按压,体内暗自凝聚内力,内力就源源不断的传入易锋的体内。这温润的内力入体,冲淡了一阵阵的刺痛,易锋渐渐舒展了眉头。   “寒星,不用这样,你自己体力受损太多。”   易锋推开了寒星的手。   寒星的内力陡然离开,刺痛又猛地传来,易锋再次用手抵住太阳穴。   “相公,寒星没事,寒星内力还可以再练,能为相公减轻一点痛楚也值得的!”   寒星坚定的道。   “慕大哥,让我来吧。”一直侍立在旁的易辉道。   从一入大账,看着寒星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易辉就很是惭愧。   “不用了,寒星帮我按压一下就行,辉儿出去吧。”易锋吩咐道,声音有些微弱,闭上了眼睛,似乎很累了。   易辉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向父亲和寒星行礼后,躬身出去了。   帐内,寒星细心的帮易锋按压着额头,直到易锋沉沉的睡去,才停手。   手腕酸痛,跪了太久,寒星站起来都颤了一颤,差一点摔倒。打开大帐,已经是满头繁星,满月挂在正空,已经是半夜了。   帐门口,易辉坐在地上,看寒星出来急忙跑了过来。   “慕大哥!”   在外人面前,慕寒星是中军统制,是上司。私下里,是兄长。这是易锋的吩咐,易辉也一直把寒星当做兄长。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是什么时候还不回帐?你等着我用军法罚你吗?”   寒星训斥道。   易辉低头,低低的声音解释:   “我是怕慕大哥累了,我等候替慕大哥一会儿,我们也好有个轮换啊……”   知道易辉是好心,寒星收起了刻板冰冷的表情,用手指弹了易辉一个脑壳:   “小子,还算你有良心。没事,我不累,一直照顾着相公,我都惯了,一会儿我就在大帐的地上猫一晚上就行。你帮我找点吃的吧,看灶上还有没有剩的炊饼什么的?”   从傍晚照顾易锋吃饭,一直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寒星滴米未进,也真是饿了。   “是。”   易辉点头,轻手轻脚的往军灶的方向走去。   月光下,易辉的背影清瘦挺拔。   寒星点点头,一丝微笑浮上嘴角。   这半年,一直是寒星在调教易辉。易辉很聪明,学文练武都是很有功底很有天赋,也是能吃苦虚心向学的。他为人很内敛低调,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特殊有丝毫的骄傲怠慢,对寒星有时候略带苛责的要求也从未表示反抗,说过不。他作战英勇,但是,对父亲隐瞒战功也毫无异议。他平日性格温存有礼,在战场上却也是有勇有谋,骁勇善战,光芒四射。易辉一直都很懂事,不让人费心。不过,他的性格却太顺从。寒星微皱了眉头,暗暗想。易辉未必是骨子软弱,或者是没有想法。但是,他似乎习惯了隐藏自己,顺从别人。有一段时间,寒星故意为难易辉,夜里让他反复的抄兵法,白日又安排他重复百遍的不断的练习早已是熟练无比的枪法,甚至常常是让他连续扎四五个时辰马步,练四五个时辰的倒立。稍有差错,便是鞭打脚踢,也随意就饿他一天。就是这样,易辉也是咬着牙忍着,硬撑着,都未肯说出一个“不”字来,也不曾对父亲提过,甚至,一直都是眉目顺从,从未尝试过反抗,连不满也未曾从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眼中流露过。而寒星就一直等着易辉说不,终于是认输,放过了易辉。   易辉并不是很像易锋,他的轮廓要柔和一些,一双明眸如寒露般明晰清澈,浓眉挺拔,很是英姿勃发,玉树临风。但是,纵使是如此,易辉也总是习惯于隐藏在人群中,侍立在寒星身边,很少被人注意到。   看着易辉把找来的炊饼恭敬的递给自己,寒星吩咐:   “回去吧,以后别这么晚出来了。要是下次敢再犯,狠狠罚你!”   次日的清晨,天气有些阴沉,易辉过来向父亲请安的时候,父亲也已经在寒星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父亲眉头微皱,看得出仍旧在忍着病痛的折磨。但是,已经休息了一晚上,精神明显的好了许多。眼睛也是炯炯有神。   “父亲今日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易锋道,挥手招呼易辉坐下来:“一起吃早餐吧”。   易辉点头,纵使在军营中,同父亲一起吃早餐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呢。   三人围桌而作,易锋简单问了一些易辉的情况,又问,撤军途中,下面的将士可有不满。   易辉微微皱眉,说重了怕父亲担心也伤心,若是轻描淡写,那也是欺骗。   “大家对撤军不是很满意,原来大伙都认为这次出征,要披甲还乡的……”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父亲神色微变,易辉道:“不过大伙情绪都还理智,这一路上,有些个抱怨,但是也没人做出违反军纪的事情来……现在大家也是希望能安全回到黄州驻地了。”   易锋未语。   寒星朝易辉点点头,表示赞赏。这个孩子越来越周到懂事,说话办事都是滴水不漏了。   “相公,”一个士兵进账报告:“外面下雨了,今日是不是还要行军?”   寒星听罢,起身拉起大帐的帘子,看着外面越积越浓的黑云和丝丝飘落的雨丝。天气一下子变得凉了起来,冷风吹进,寒星衣衫单薄,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相公,看着雨势,一会儿半会儿是停不了的。要不然我们停下一天再走,或者,要不然让黄统制带军队前行,我们留下来等雨势过去了再走吧。”   “粮草不足了吧,就是按照计划走,也未必能撑到黄州。这一回回军,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我跟大家一起。”易锋道。   “可是您的病……”寒星道。   看着易锋坚毅的眼神,寒星没再言语。   这一天,几乎都是在绵绵的细雨中行军。   主帅带病率军前行。   没有人抱怨,大家都沉默着,坚定的迈开步伐。   他们在心中隐隐的对出尔反尔的梦华朝不满,但是,却是从未怀疑过易锋。这些腥风血雨中走过的汉子,在心里,一直认为,易锋能给他们,给梦华王朝带来光明。   寒星打马跟在易锋身边,观察着易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强忍着痛苦的神色。   想要劝说什么,终于又是暗暗咽下。   寒星跟在易锋的身边已经有五六年,已经是深知道这位自己敬若父执的一军主帅的脾气。他性格孤傲耿直,自律甚严,隐忍坚毅。他既然坚持带军行进,自己劝什么话都是没有用处的。   秋雨带着寒气丝丝飘下,就这样不大不小的下了一天。斗篷蓑衣都是虚设,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   黄昏时分,军队安营扎寨。   寒星扶易锋下马,便觉得他的气息急促,他的手很凉,可是脸色微红,想来是发烧了。   在大帐内,服侍易锋换过衣服,又端了热水:   “相公发烧了,我叫了军医过来……”   接过了水,易锋一饮而尽。   “你不用太担心,大约是头痛这几日,体力大减罢。”说罢,用手抵住头。   大帐内,寒星拿着药方皱着眉头问军医:   “怎么又只是加重了药量?这一次次加重药量也没有见相公的病势减轻,反倒越来越重了!每日吃下这么多药,相公的食量也是大减,长久下来怎么受得了!”   军医额头冒汗,治不好易锋,几个军医也是无比的内疚。此刻,又被寒星诘问,更是噤若寒蝉。好久,才有一个老者颤抖的回答:   “相公这是痼疾,也不是一两天了。原来都是吃着药强行压住病势的。可是这回的病来势汹汹,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方子,只有加大药量了。这病,查不出病因……是我们无能了……”   寒星咬着嘴唇,看着床头羸弱的易锋,又看看几位军医,脸色越来越冷了。平日温润如玉的年轻将领脸上,也尽是怒气。   “这就是你们行医这么多年的良方呢!”   “寒星,不得无礼!”易锋在病榻低声训斥寒星。声音不大,却是深沉有力。   寒星低头,未在言语。   “慕统制,今天的方子,我们开了治疗发烧的药,应该是效果不错,要不属下先去煎药?”   “劳烦诸位!”   寒星忍着怒气躬身行礼。   这军中的医师,虽然也是军中将士,但是易锋对文人都是颇为看重。吩咐身边的将士,必须尊重军中的幕僚和医师。   军帐帘子掀开,易锋得力幕僚霍书杭走了进来。   霍书杭出身扬州名门世家,二十一岁得探花,年少英气,温文尔雅,才华横溢,智慧非凡。他不仅熟读经史,博古通今,而且琴棋书画样样得意。而传奇的是,在他高中之前,偶遇名剑山庄的大小姐,有当时江湖第一美女之称的许慈,二人一见倾心,相许一生,随着他现在辗转赴任。天佑初年,他辞去人人称羡的文职,转赴黄州辅佐易锋。在黄州,一晃七年。霍书杭在朝中为官日久,为人含蓄内敛,谋略很深,给了易锋很多帮助。易锋视为膀臂,甚为尊重。   霍书杭已过不惑,要比易锋长几岁,但是,看起来却比易锋要年轻些。   “霍先生……”   易锋意欲起身。   霍书杭快步走到易锋的床前,扶了他一下:   “不要动,躺着休息。”霍书杭有转向寒星,问:   “怎么,还是不大好吗?”   寒星微微行礼。   “大夫只是加大了药量,增加了治疗发烧的药,现在还没有良方呢?”   霍书杭想了想:   “我送信让凌霄丫头过来吧,说不定她有办法呢。她从眉山赶到黄州,我们也大概到黄州了。”   “劳烦霍先生了,江湖路远,寒星,你派人去接凌霄吧。”   易锋道。   霍凌霄是霍书杭的独生女。霍凌霄自幼体弱多病,后来去药师谷求医,前代谷主答应了帮她调养医治,又看她聪慧异常,便极力留下她要收她做弟子。霍书杭夫妻虽舍不得幼女,但是,也觉得能治病救人到底是一件功德。是以,霍凌霄九岁就拜入药师谷。前年,先谷主因过度的劳累去世,霍凌霄继任药师谷主。霍凌霄才情卓绝,医术高超,虽然不过是八九年的历练,却已经丝毫不逊于药师谷历代谷主。无论在江湖还是在民间,都享有威名。   药师谷为避免卷入江湖纷争,每年只接待十名江湖中人,接不接收也是有霍凌霄说了算。病人要预付诊金十万两白银,事前说明了,无论是否治好病人,都不得有任何的异议。好在,药师谷接下的病人,从未有不康复的。因此。虽然规矩繁琐,许多要求甚为苛责,诊金极高,也是有许多江湖人士上门就诊。   但是,要是霍凌霄想要医治的人,也自然没什么麻烦。眉山下的百姓,就是普通伤寒发热,药师谷的弟子也会开方诊治的。也因此,药师谷主霍凌霄更成为民间传颂的活菩萨。   霍凌霄继承了父亲的智慧聪颖和母亲的美丽典雅,是广为人知的美女。一代神医的才华,药师谷主的身份,又有名剑山庄的背景,很多人都猜测,谁会有幸娶到这位似仙似幻的女子。也是半年前,江湖中传出霍凌霄订婚的消息,未婚夫是黄州守将易锋之子易辉。易家虽然是簪缨之家,但是梦华朝重文轻武,人们素来看低武将,而且时值战火频仍的年代,嫁给军中将士却是不好的选择。更何况,易辉名不见经传,纵使在军中,也是个毫无官职的普通士兵。江湖中人尽是一声长叹,为这一个奇女子扼腕叹息。   是夜。慕寒星写家书给霍凌霄,用飞鸽传递。寒星也即令易辉连夜启程,奔赴眉山,护送霍凌霄到黄州。   秋雨绵绵,夜色凄迷,没有一点的光。易辉向父亲与众人道别,毫不犹豫的飞身上马,疾驰在苍茫的大路上。   第十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初秋的清晨,雨后的眉山烟雨朦胧。   绵绵青山,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薄纱。潮湿的空气中带着眉山之中千百种药草混合起来的微微香气。   药师谷就隐在这绵绵群山之中。   在一个半山腰的平坦之地,数幢青灰色的房子错落有致。见或还有竹楼,木质的阁楼。幽静安逸。   霍凌霄早上就在自己的房间,细心的编织着一个玉穗子。玉穗子是明蓝色的。几缕丝线在霍凌霄手中来回穿插。霍凌霄明明是不精于此道。结上了又拆出来,结了好久,也没有结成与桌子上摆的那个拿来做样子的绿色穗子一样的结。   “哎呀,这让人一看,哪里还是药师谷的谷主,分明是那阁楼上的娇小姐,结个结子,算算何时再见君!”   药师谷的弟子白芷端了茶水过来,看霍凌霄眉头微皱的样子。嘲笑道。   白芷是霍凌霄的师妹,二人自小一起学习医术,相差也就几个月,感情好的像是亲姐妹。是故,白芷也毫不留情的嘲笑着霍凌霄。论医术,霍凌霄是同门师姐妹中最为出众的一个,连师父都叹她天赋罕见,又饱读药典医书;但是若论平时生活上的杂事,霍凌霄就笨得可以。小时候,要她煮饭,每次不是生的就是糊的,还有一次硬是把厨房点着了,之后就再不敢用她了。也因此,她是坚决不干杂活的。不过,前段时间她心血来潮,要学绣花,结果天天被针扎,只好放弃。改了编个简单的玉穗子,霍凌霄还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霍凌霄站起来,半羞半恼的样子。   白芷微微一笑,把茶水递给她。白芷虽然与霍凌霄同年,却比她懂得世事些:   “你这丫头也真是奇怪了,过往那么多的世家子弟,王孙巨胄,江湖豪侠对你示好,你都是理都不理,怎么就是相处不及一个月,就匆匆的订婚了。再说了,就算嫁他,也不是高攀,他对你好是应该的,你又何必这般讨好他,要知道,药师谷谷主霍凌霄一身的医术是没人能比的,这一点就足够你在任何地方立足了。本来又做不来的事情,又何必去学那庸俗的女子,做这些呢?”   “我总是盼着,像那样庸俗的女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能为他做点什么啊……他对我好是应该的,我对他好又怎么不应当?我要嫁他,不是图的什么名利富贵,他娶我,也不是因为我是药师谷主……”   霍凌霄幽幽道。   “再怎么强的女人到了这样的事情上,也终究是小女子!”白芷道:“他又有什么特别的好?若是有什么特别的好,怎么是名不见经传的?”   “他自然有他的好,并不是所有的人非得赢得万世名才算是好啊!”   霍凌霄道。说完,看着白芷的笑,也忍住不脸红。   霍凌霄轻轻的咬了咬薄唇,思绪又回到初春。初春父亲胃寒,霍凌霄到黄州照顾父亲。易锋为了方便霍凌霄照料父亲,就专门给她安排了住处。也因此,才认识了那个眼神清澈,性情温和的男子。   她刚到黄州,易锋便派了几人去接她。她也是江湖儿女,带着些许豪气,并不娇羞的与来人见礼。从容大气的少年将军慕寒星,豪气开朗的关翔……几个人一路走来,陪她说笑,讲些黄州的趣闻。谈笑间,就到了军营。甚至,她除了第一眼行礼时看了那个秀气的少年一眼,一路上都未注意他。   帮父亲诊治,父亲的病不是很严重,开了温和的药方,多加调理就好。略微宽心,又因为一路的奔波,到黄州的第一夜她睡的很香,直到早上被人吵醒。   也就是隔壁的房间,大清早就听到有人呵斥的声音。   “谁让你爬在桌子上睡着的?”低声的呵斥,是寒星,木棍敲在桌子上砰砰的响。   “对不起,我错了。”低低的是易辉的声音。   “书抄完了吗?”寒星拿过放在桌子上,是昨晚吩咐他抄的《战国策》。   恭敬的把抄好的文章递给寒星,易辉低下头:   “还有两页没抄完,太困了,我就睡了……”   “我怎么定的规矩你记得吗?你还差两页,我就打你二十板子,服吗?”寒星声音不高,却是冷冷的,不带任何温度。屋子隔壁的之雪心头一震,头皮发麻。抄什么东西,一定要大晚上抄完,不就两页,补抄齐了不就行了,怎么还要打人?前日看到的寒星,一直是淡淡的笑,温和从容,让人有如沐春风般的人,怎么可以这样不讲道理。   咬了咬嘴唇,吸了口气,易辉安静的到桌子前,用手掀起了外衫的下摆,掖在腰带上。双手撑在了书桌上。   “啪”的一声,棍子落在身上,易辉的身子忍不住一颤。   没有给他留下机会喘息,寒星手中的棍子一下下的落在了易辉的臀腰上。寒星手里的棍子不粗,但是寒星是练过武的人,手劲很大。有心让易辉吃些苦头,寒星下力也狠了一些。   寒星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紧的抓住桌子的边沿,骨节发白,借此转移身上不断侵袭的疼痛。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额头上也是一层汗。   忘了有几日了,也就六七日前的某个清晨,寒星站在他的帐前。吩咐他把自己的衣服生活用品从原来与战士一起睡的通铺大帐内搬了出来,说是要特别的指导他。当时,那几个士兵还开玩笑,说元帅的儿子就是不一般,在大营里住上一个月,体验够生活就行,还是娇气些,娇生惯养得要好吃好住,和一般泥腿子没法比。从那一日,寒星就给他立下了许多规矩。白天要跟着士兵训练,越野训练,别人跑十里,就让他同样时间跑十五里;常常别人可以去休息的时候,寒星又找人吩咐,叫他过去硬撑着练一个时辰倒立,稍微做的不好,就立刻引来寒星的皮鞭,拳打脚踢,甚至不允许吃饭。每天晚上都找出书来让他抄,抄错一个字都是要重新换一页纸,少一张就是十棍子。   已经记不得这几天挨了多少打了,身上的疼痛,疲惫,困顿,饥饿……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着过了这几天。易辉不是没有吃过苦,练武的时候,师傅要求高脾气暴躁,也挨过不少打,但是,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以前挨打是自己错了,自己没有做好,通过努力是可以改正的,可以去做好的。可是现在,寒星的要求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寒星甚至不给自己调整一下,休息一下的时间。而寒星的要求,易辉也是不知道的。他随时随刻都会增加出要求,就像昨日去接霍医生,到晚上,他就狠狠踢打易辉几脚,说是怠慢了霍医生。这样的无妄之灾,这几日易辉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了。   易辉不知道为什么寒星会这样对他,在军中,寒星虽然治军严厉,却不是没有仁慈之心的人,而且向来温和讲理,可是,现在却这样残酷的惩罚他。易辉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他没有向别人说起过,周围都是大帐,士兵们听去了,在营中议论,寒星当日就狠狠责打他,并且,警告他,他尽可以向父亲告状。但是,易辉又哪里敢去那么做。易辉自然知道,在父亲心中,寒星是父亲器重欣赏的,而自己不过是个犯过大错容易被忽视的逆子。何况,父亲吩咐寒星指导他,说过,让他敬寒星如兄如长,若有犯错,任由寒星打骂。   易辉看不到任何的光明,只能咬牙忍着。   二十板子终于过去,寒星把木棍扔在桌子上。从吩咐他抄书开始,寒星就带着木棍过来,这个木棍就放在书桌之上,时时的鞭策他。这几日,易辉也的确没有一日逃过这个手臂般粗的木棍的教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是被打成什么样了。早已是黑紫肿胀了吧。哪怕是衣服穿在身上的摩擦,也让他痛的吸气。   易辉咬牙站直了身子:   “谢谢慕统制教训!”   寒星并不理会易辉带了哽咽颤抖的声音,用手指把寒星的下巴抬起来,凌厉的眼神看着他:   “抬起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寒星霸道的命令。   每一次教训完易辉,寒星总是这样命令。   勉力的抬起眼睛,易辉漆黑明亮的双眸中蓄满了泪水,雾蒙蒙的一片,神色中带着惧怕,胆怯和任命般的无奈。   寒星冷哼了一声,放下他的下巴:   “别忘了梳洗好了去给相公请安!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流马尿!”   寒星转身而去。   易辉一下子瘫软在了桌子上,泪水夺眶而出。   寒星离开的那一刻,霍凌霄再也坐不住了。她从床上起来,迅速的梳洗打扮一番,跑到隔壁的门口。   易辉已经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大约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可是,神色却是很平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躬身施礼:   “霍姑娘早!”   霍凌霄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说话。   她以为,易辉现在正躲在屋内自怨自艾,委屈落泪或者是愤怒咒骂呢。   不曾想,易辉恍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淡然自若。   “早!”   咬了一下薄唇,凌霄道。   “我去给父亲请安了。”   易辉微笑,转身离开。   一瞬间,霍凌霄仿佛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做梦了,隔壁的斥责和鞭打声都是虚的,都是梦。   抬眼,是易辉挺拔的身姿,只是,迈出步子有些微微的颤抖,看着出,是强忍着痛苦。   早上给父亲请安,一起用了早饭,霍凌霄要自给父亲熬药。霍书杭知道女儿的孝心,笑着答应了。   霍凌霄跑去军灶找砂锅等物品,正好要过一家军的一个演练场。霍凌霄忍不住好奇,就站住看众人的演习。   演练场里,也是一百多人。穿着军装的汉子们手持长枪,在领队的带领下,整齐划一的做出一个个动作,挑,刺,跃起。他们一声声的呼喝,震得地面都响。刺出的长枪也呼呼带着风声。   细细望去,领队的还是易辉。他身形敏捷矫健,一柄长枪舞的煞是威风。完全看不出是早上还步履蹒跚的男子。   随着收势,一群人整齐站立。   “大家练得不错,辛苦了,先休息一刻钟!”旁边不远处,慕寒星吩咐道。他面带微笑,很是和气。   然后又叫了几个人过来:   “朱浩,还是你们几个,练得最是不熟练,很多地方不到位,不得要领,要勤加练习。”又吩咐易辉:“你去旁边,重新演练一次!”   “是”,易辉道。手中的长枪未离手,便同朱浩几个人又操练起来。   每一招一式都是很认真,很用力,易辉身形依旧敏捷矫健。   霍凌霄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   中午的时候,易锋派人过来,说要设家宴,请霍书杭和霍凌霄到家。霍凌霄回房准备,还没走到房间,便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音。   “哎呀,易辉,真是对不住你,就是我老朱太笨,没学会,还害你跟我一起挨板子。”一个很是雄浑的男子的声音。大约是今日早上见得的那个粗壮的男子了。   “我没事,老朱你别内疚,回头有时间我就教你!”易辉的声音。   “这板子没事吧,要不我帮你上药吧,你看你自己住这,也没人互相照顾的。这打板子的太过分了,十板子也打成这样,我现在碰哪哪疼!”老朱道。   “不用了,我没事,我从小挨打不断,早就是皮糙肉厚了。老朱你上点药,下午还有演练呢……”   “那我走了啊……”老朱的声音。   霍凌霄暗自惊心,似乎寒星又打了易辉,原因大约也仅仅是让易辉教朱浩练武,没有教好。   想去看看易辉,又觉得终究不大好。   霍凌霄扶着霍书杭往军营外走,易辉安排了马车在军营门口。   路过一个墙角,听有士兵在另外一边说闲话。   “有人说易辉不是元帅的亲人儿子,是养子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霍书杭和霍凌霄都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有可能呢?要是亲生儿子,哪会就扔在军营里当个小兵,就是一般人,有易辉那样的武功,也是多少有个官职的呢?”另一个说。   “是呀,你看这几天,也不知道慕统制怎么了,易辉做点什么他都看不顺眼。天天不是罚就是打的。说句不好听的,这打狗还看主人……”   霍书杭轻哼了一声,走了几步到那几个人跟前.   “霍先生!”几个人连忙行礼。   “要是没事,就好好练功,怎么可以像妇人一样嚼舌头!”霍书杭训斥道。   几个人连忙点头称是。   “爹爹,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霍凌霄挽着父亲的臂,忍不住好奇,侧头问。   沉吟了一下,霍书杭道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易辉是易相公和前妻的儿子,当年战乱,相公还在前线,逃难的时候,易相公的前妻就遗弃了易家老小。一家子老弱逃难,那个艰难也就没法说了。相公对前妻也就埋下了仇恨。他们逃难的时候,易辉也才十来岁一孩子,照顾着奶奶妹妹,也是不周全,路上竟然把他的亲生妹妹和当时寄居在易家的寒星的妹妹也遗失了。相公忙,也顾不上照顾他,就把他送到嘉兴的师弟那里学武,原来也是一年回来几天,他是去年冬天才留在黄州的。父子很少聚,感情也就略微有些淡。易辉这个孩子,初见时很伶俐的,现在却是太过柔弱了,也很少说话。所以啊。也给了这群人嚼舌头的机会。”   “我也见那个慕统制,初见时还觉得温和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心胸就那么不开阔,就是因为遗失了他家妹妹,他就对待易辉吗?多少年的事了,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较劲,人家妹妹也是遗失了啊……”   霍凌霄愤愤不平的想着。   “慕寒星也算是天纵奇才了,年纪轻轻,文武双全,带兵有方,武功和谋略在军中都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易辉身份特殊,性格也温存些,多磨练磨练未必不好。”   霍凌霄叹气,不再说话。   易锋是黄州守将,是节制北部防线的兵马元帅,但是易府在黄州的府邸却也不是什么豪门大宅。   城东一个胡同的尽头,三进的房子,易府两个字可在大门口的门框上。青瓦的房子,没有奢华。   霍书杭的车停下来的时候,易辉一身青衣站在门口迎候。   看霍书杭下车,连忙快步到前:   “霍先生,霍姑娘,有请……”   因为一路在讨论着易辉,凌霄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略微苍白的脸庞,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谦恭温顺。一双眸子很是清澈,略微带着不能掩饰的倦意。   “霍姑娘,小心……”   因为一直胡思乱想,进门口的时候,霍凌霄竟然没有留意高高的门槛,一下子跌了出去,好在,易辉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她。   “谢谢”,霍凌霄惊魂未定,抚了抚胸口,冲易辉莞尔一笑。   第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中)   易家大厅里,凌霄给易母肖氏请完安,就被安排到肖氏的身边坐。   “奶奶,凌霄想你了。”手被肖氏握住,凌霄甜甜的说。   霍书杭在黄州任职这些年,与易家感情也甚深,是以,凌霄每一次来黄州,都会拜望易母的。   易母虽然近六十岁,头发皆白,但是这些年在黄州,儿孙媳妇都很孝顺,她心底舒畅,身体却是很硬朗。   肖氏拉着霍凌霄左看右看,看霍凌霄柳眉杏眼,神采飞扬,忍不住也是欢喜:   “凌霄丫头是越来越漂亮,比你这江湖第一美女的娘亲当年也不逊色啊……”又对许慈说:“你看,这孩子都真么大了,我哪能不老啊……”   “奶奶不老,我还说呢,奶奶比前一回我来时精神头还要足一些呢,回头我帮奶奶开一些滋补药,奶奶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凌霄笑道。   “哎呦,这个丫头多会说!”肖氏一把把凌霄拉在怀里。末了,又对易锋的妻子季氏到:“咱们家里就是一群臭小子,缺个像凌霄这样的乖丫头……”   季氏憨憨一笑。季氏是城里教书先生的女儿,算不得特别漂亮,但是大眼睛还是很有神。读过书,通情达理,孝顺大方识大体,人也温和,这上下都是很喜欢她。   “辉儿也够乖的了,您这么说,孩子可听着寒心了!”   易辉紧咬着薄唇。   那个易家唯一的女儿,如玉般的妹妹,是因为他的失误遗失的。   肖氏似乎也意识到易辉的尴尬:   “辉儿,你别愣着了,过去帮霍伯母填茶啊……”   易辉应了一声,帮许慈又填了茶。   许慈虽然也已过女子最好的年华,比季氏也要大几岁,但是,因为自己注意,昔日的江湖第一美女仍旧是很有风采,气质卓然。   “您也别太夸这个丫头,也就是在您这她乖一会儿,在家里她可是飞扬跋扈,是事事依着她才成。一个女孩子,注意想法整天换来换去,想干啥干啥,我这做妈妈的,说不得,说了都不听,可是比不得易家的孩子,个个都乖巧懂事!”   几个人笑着。   中午时分,易锋带着寒星回来了。寒星从跟随易锋开始,哪怕军职一直再升,可是也没有置办府第,仍旧是住在了易府,同易家的孩子住在一起。在家仆的眼中,这些年一直在这里慕寒星反倒更像是易家的公子。他也一直把这里看做他的家。   因为是家宴,也没有什么规矩。大家都聚在一起吃,饭桌上,季氏很热络的安排给大家布菜。易辉则察言观色桌旁帮大家倒酒。季氏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也是吵闹吵闹。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易锋也很是享受。   “这杯酒,要敬凌霄,你这两三年一直接济黄州,叔叔很是感谢啊”。   霍凌霄慌忙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叔叔,您这酒可就折杀我了,叔叔和父亲为保卫梦华王朝尽心尽力,我们小辈的能做点啥也就做点啥了!”   药师谷十万两白银一方的酬金,自是花不完,便是每年都有很多送到了黄州。霍凌霄也是想过,大可以多接几个病人,多拿到些钱。不过,她诊治的病毕竟不是一般的病,太耗心力。上一代谷主因过度疲劳而英年早逝,霍凌霄也是不敢不小心了。   易锋含笑,对这个看似甜美实则很能干的女孩子也很是欣赏。   午后的闲暇,易锋跪在母亲床边,帮母亲捶腿。季氏也侍立一旁。   易锋是名将也是孝子。只要有闲暇,他总是愿意多陪陪母亲。   “娘,您看凌霄怎么样?”   易锋一边给母亲捶腿,一边道。   “很好一个姑娘啊,怎么了?”   肖氏有午睡的习惯,吃过饭总是习惯睡一会儿,这会又有易锋在捶腿,眼神就禁不住搭下来了。对易锋的话也没大思考。   “我想,您看什么时候跟许慈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接个姻亲?”   “恩?好啊”肖氏反应过来,道:“这个主意不错啊。凌霄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又漂亮又伶俐,还有一身的本事,要是我们辉儿能娶凌霄当媳妇也是夫妻。辉儿现在是越来越不爱说话,还没小时候有灵气了……”   “娘,易锋的意思是,想把霍姑娘说给寒星呢……原来给寒星说媳妇,他都拒绝。不过,这霍姑娘不必别人是出类拔萃的……”   季氏的话还没说完,肖氏用说拂开易锋的手,微微动怒:   “这是怎么着?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吗?你们不也都说了,给寒星说的媳妇他都拒绝了……”   这话说重了,季氏喊着眼泪跪在了肖氏的榻前。   季氏贤惠,对易辉也很是关怀。只是易辉个性孤僻,对她虽然也很是温顺有礼,但是却是远远的,不言语也不亲近。甚至这半年,易辉非到不得已就很少回家。也让很多人误解了她这个继母。季氏也不好跟易锋讲,也没办法要求易辉回家,自然也是有口说不出。今天这样的话从婆婆口中而出,季氏也是寒心。   “娘,寒星在易家,易家就待他如儿子般,所以才把他想在前头呢。辉儿更是儿子的骨肉,哪有不疼的道理……”易辉道。   “算了,随你们去吧。辉儿这孩子,从小就是懂事,不会跟别人争的。他一直都说对不起慕家,那个钉子,就长在她心里。我们都原谅了他,不在意那些往事了,他还是不是的惩罚着自己……”肖氏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在说话。易锋轻轻的帮母亲捶着腿,直到母亲睡着才轻轻退了出来。   房间里,易锋轻轻替季氏擦了泪水:   “母亲她不过是你头上的话,你别在意。你是易家贤惠的好媳妇,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那么,可是要跟许慈说这事?”季氏到底是大度的。   “不必了,等霍姑娘走之前再问问她吧,也好歹给他们一个接触的时间。”易锋道。母亲的几句提醒让他又想起那个整日不言不语,温顺谦和的儿子。记得易辉小时候,虽然不是很活泼,但是也不沉闷。自己回家少,每次回家儿子都是扯了自己的衣角跟着,迫不及待的把学到的东西告诉自己。可这些年,易辉却是越来越沉闷了。不问他,他就很少说话。脸上一直都有温和的笑容,但是,却不肯再同自己有什么亲热的举动了。父子离得好远。最多不是自己偶尔教训几句,易辉就恭敬的站着,说声儿子知道了。他回黄州之后,也同士兵一起吃住,自己是很少去注意他。只是听寒星夸他,武功文采都不错,就是性格弱了些,看不出有什么心思……或者,在自己心里,可能陪伴很久的寒星更亲近些。但是,儿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想着很多事,易锋觉得很是烦闷。   吃罢饭,本来凌霄是已经回家了,可偏又把自己的玉佩丢在易家了,只得回去找。   从客厅找到了玉佩,凌霄自己往外走一斜眼看到了非常好笑的一幕。   易辉坐在院子内回廊里的横木上,靠着廊柱竟然睡着了。一个四五岁的胖乎乎的小男孩拿了一根干草,跪在横木上,一点点往易辉身上蹭去,干草就停在易辉鼻孔处,瞅准时机,轻轻拨一下。   “这是小公子,又调皮了。”   易辉终于被干草弄醒,睁眼看是小弟。   “林儿……”   “哥哥抱。”林儿一下子坐到了易辉的腿上,抓着易辉的衣服要哥哥抱。   季氏嫁给易锋之后,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已经六岁的瑾儿,和才四岁的林儿。   凌霄笑着走进他们,看着易辉脸上一闪而逝的苦楚,淡淡的笑意也有些不自然,原来嘲笑他的话都凝结在嘴角。   易辉抱住林儿,冲凌霄点头示意,又道:   “林儿,叫姐姐……”   林儿长得很可爱,一双大眼睛带笑:   “姐姐好!”   旁边听到林儿的乳母来唤他。林儿笑着摆手跟他们告别。   “易公子,你睡眠不足,过度辛苦,印堂发黑,怕是性命堪忧哦!”   霍凌霄含笑的。   易辉也是一笑:   “霍姑娘果然神医,那烦您开药救我一命!”   霍凌霄扑哧就笑出来了:   “我说实话,你面色难看的很,要好好调养才好,或者,现在把手拿来,我给你把把脉……”   “不劳烦神医了,易辉没事。”眼角仍旧带笑:“我要回军营了,不能误了时间。”   易辉拒绝,起身坐起来,向霍凌霄拱手道别。   霍凌霄看他站起来眉头微皱,走路的步子也有些蹒跚,知道他是在忍痛。   不是没有见过伤痛,作为医者,她见过各种的残忍,看淡了鲜血和生死,但是,这个隐忍的少年唇角那微笑却刺痛了   她。   可是人家不领情,她也不好说什么。耸耸肩而已……   霍凌霄最初只是觉得可能是易辉犯了什么错,寒星有意惩罚他。可是,这样的惩罚竟持续了十几天,还没有看到结束的苗头。   每一日的早晨,寒星都会检查他给易辉布置的课业有没有完成,差不多每一日,易辉晨起就被寒星一顿责打。就是白日,也是常常听到易辉因为种种原因被罚,无止无休……   霍凌霄以为,易辉很快会病倒,会有别的理由逃离这样的惩罚,但是,意外的是,寒星日日惩戒着易辉,易辉也日日默默忍受,没有抵抗,没有争吵,没有抗争,只是安静的受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的惩罚。他仍旧脸色苍白,神色困顿,但是也仍旧带着微微的笑,从容自若。   就与易辉住隔壁,霍凌霄每每都有冲出去与慕寒星理论一番的冲动。但是,一来自己是客,而慕寒星毕竟是易辉的长官,教训易辉也是名正言顺,自己一个客人哪有说话的份;二来,易辉一直都在掩饰,都在强忍着也要在外人面前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接受一个女子的同情……   那一日吃罢晚饭,在路上,就见易辉走路极其的艰难,甚至是有些蹒跚的往房间走。   “你没事吧?”   忍不住快走几步,要扶他,却被他晃晃手拒绝了。   “我没事……”话说出的都很艰难,原没有平日的淡然自若。紧皱的眉头,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额头上密布了细微的汗珠。   凌霄微微点头,看易辉艰难的走进自己的屋子,心里也是很惆怅。   拿了药,要去敲开易辉的门,却听到寒星在呵斥:   “怎么了?从小到大先生怎么教你写字的姿势都忘记了吗?”   易辉因为身上的伤,完全不能碰到凳子,就勉强的跪在了凳子上写字,被过来的含寒星看到。   咬了咬嘴唇,用手撑着桌子,缓缓的坐。可是刚碰到木凳子坚硬的棱角,易辉就疼得站起了声,一双像受伤的小鹿般的眼睛偷偷瞅了瞅寒星冷冷的脸,丝毫没有饶恕他的意思。眼中带了薄雾,他咬着嘴唇早在了木凳子上。通一下子传到骨髓里,猛吸了口气,才稳住,铺开纸,颤抖的写字。   寒星瞅了他两眼,不置可否的笑笑,转身离开。   易辉泪水汹涌而出。痛,太痛了,身子每每动一下都仿佛在被凌迟。   他不明白,为什么寒星会这样对自己。他一直都尊重他,服从他,敬畏他,一直在努力完成他的要求,可是,他却被打得越来越狠,到最后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他自然是不明白,寒星要的便是他能有一个傲视群雄的眼神,能站直腰板反抗他,敢于提出要他讲道理。   “砰砰”的敲门声。   “谁呀?”易辉问。   “霍凌霄,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门一推就开。霍凌霄的手里拿着白色的药瓶。   易辉端坐在木凳上,正摊开纸,要抄书的样子。   “怎么了?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努力的保持着平和的神色,易辉问。   “我是大夫,悬壶济世,怎么样?我带药过来帮你上药吧。这药可是稀世的灵药,再重的外伤,涂上这个就会很快复原了。要不然,你能撑多久?”霍凌霄道。   易辉神色黯淡了下来,知道她也是明白自己境况的。   “我没事,我是皮糙肉厚,挨惯打的,是伤慢慢就好了。霍姑娘的药精贵,不用白费了。”   “你要是日日被打,我这药还真是不够。不过,暂时救你要紧。你也真傻,别人打你就挨着啊……”   “我是他的部下,部下被上司打不是很正常吗?他也是我的兄长,兄长打弟弟,我又能说什么?”   易辉叹道,一副认命的样子。   “无论是上下级,还是兄弟,总是要有个道理。长官也是要体恤不下,兄长不要关怀兄弟吗?算了,不和你讲着道理,起来,我帮你把药涂上!”说着伸手要拉易辉。   易辉被她一扯,伤口摩擦着,痛的咧嘴:   “我伤到那种地方,怎么好让你一个姑娘家上药?你把药放下,我回头自己涂吧,谢谢你了。”   凌霄撇嘴笑笑。这也的确不是药师谷,他也不是那些生死之间的病人,再顾不得世俗礼节,要医治。   “我走了,你记得上药……”说着往门口走去,却不留下门槛,硬生生的就摔了出去,一声惨呼。   易辉顾不得身上的剧痛,半跪在霍凌霄身边扶她坐起。   “你怎么样?”   霍凌霄满脸的泪水,倚在易辉的身上,双肩痛的发抖,小声抽泣:   “好痛啊……”   “你看有没有摔到筋骨,我扶你起来,你走走……”   说着扶了霍凌霄起身。   霍凌霄刚刚站起,左脚就痛得站不住了。   “痛,痛死了,我的左脚,”含着泪指着脚腕处:“太痛了,我走不了……”   易辉扶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微微用力,把她打横抱起来,走了几步,缓缓放在自己穿上,又轻手轻脚的帮霍凌霄脱掉了左脚的鞋袜。易辉很小心,可是却仍旧免不了触碰到痛楚,霍凌霄泪水涟涟。   脚腕处已经高高的肿起,一片青紫的淤血。   霍凌霄到底是医生,虽然是痛,也忍不住去去触碰,疼的咧嘴:   易辉看着眼前哭的一脸是泪的女孩子也是不知所措。从小就没怎么接触过几个女孩,在嘉兴时,有小师妹。但是小师妹向来都是被众人宠着,很少受伤,而且也是一身武艺,到底性子坚强。   “怎么样?可以伤的很重?”   “我的脚筋扭了……要正过来……”长久来给别人治病,再重的伤她也是见过的,对别人的哭喊也不大以为意。虽然她生性悲悯,但是,病了总会难受,她是大夫,见惯了也就不觉得如何。但是,自己受伤了,却这般痛楚,竟是有些受不住了。   到底是医生的理智,再痛也是要忍着,筋还扭着,不正过来就麻烦了。   颤抖着手,咬牙握紧了脚腕,按住脚筋,刚一用力,手就松了。   “痛啊……”霍凌霄靠在易辉的肩上,泪水不断。   “我来帮你好吗?我学过一些正骨的,我轻点,你忍着痛好吗?一会儿就好……”   点点头,泪水滴落下来。   易辉坐在一旁,一只手扶住她的小腿,一只手放在她脚腕处,微微的用力。   霍凌霄双手紧紧抓住易辉放在她小腿的手,双肩颤抖。   “好了,你哪里有药,我帮你涂些药,就会好受些。”   帮霍凌霄正完筋,两人都是一身的汗。   “给你的那个就行。”   易辉从桌上拿过药,也不多话,就细细的帮霍凌霄上药。药涂上去,觉得舒服多了。   “我要喝水……”   易辉从桌上拿茶壶倒水给她:   “好点吗?看着淤血化去的很快,果然很不错的药。”   “自然是好药,不过这药药效发散的很快,一个时辰之后就过去,白天的话,间隔一个小时涂一次,很快就好了。”   “那你在这休息吧,我正好要抄文章,等过一个时辰我帮你涂药……”易辉不假思索的道。   霍凌霄点头。在这个温和的少年温润的眼神里,她觉得很安全。   易辉话少,转身就走到桌前,重新坐下抄书。   霍凌霄看着易辉蹒跚的步子,强忍痛苦的缓缓坐在木凳子上,勉力提笔抄书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强忍着痛。禁不住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这一夜,易辉每见滴漏滴完,就帮叫醒霍凌霄上药,递杯水给她,也不多话。   霍凌霄也静静的看着眼圈通红的易辉,仍旧细心的照顾自己。   到天半晴未晴的时候,易辉最后一次叫醒霍凌霄:   “我抄完了,再帮你上一次药,我送你回屋,也快天亮了……”   霍凌霄点头。   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破云的时候,霍凌霄静静的躺在易辉的怀里,那一刻的温暖让少女的心微动。   第十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就在易辉已经对寒星什么时候放过自己没有什么期待,对寒星的刁难和责罚已经养成默默忍耐的习惯的时候,寒星却意外的告诉他,让他仍回营房住。   “说说,最近的辛苦有什么收获?”寒星似笑非笑的问,语气轻松。   被寒星特地的叫到帐中,原是以为又犯了寒星什么忌讳,却听到这样的问题,易辉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   “怎么着,这将将一个月受了这许多苦楚,还没有琢磨出有什么收获?可见这辛苦和责罚是白挨了!”寒星就坐在桌子后面,睫毛微微扬起,略带嘲讽的看着他。   搜肠刮肚的思索,易辉道:   “属下学了不少东西。比如,抄了不少史书兵书,学到了东西,也练了字,还陶冶心性……”   “那些兵书是原来就学过,那些史书你也读过,我知道你才学不错,费了这许多的辛苦就是为温书,陶冶心性,不值得啊。你接着想……”   寒星端着茶水,差点喷出来。亏得易辉想出这样的理由。这个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孩子。   “加强了基本功的练习……”   易辉又道。这些日子动不动的扎马步,倒立,一练就几个时辰,仿佛回到了儿时练基本功的日子。   “我没有那么闲,每日瞅着你练这些基本功!”寒星忍不住打断他:“你接着想……”   冥思苦想,再也想不出来了。这些是唯一能想起来的稍微有点用的,其它的,想想寒星这些日子吹毛求疵的要求,在这些里面,易辉是怎么也想不到能学到其他什么更有用的东西。   “属下想不到了,请慕统制示下!”易辉低头道,猜不出寒星想干什么,或者是又要找什么理由罚自己。   寒星走到易辉的跟前,用食指挑起易辉的下巴。这些日子,在责打易辉之后,他常常这么做,看看他的眼睛,看他是什么反应。易锋说起过,易辉的相貌和脾气更像他的母亲。一双大大的杏眼,长在男孩子的脸上,是太过秀气了。明亮清澈的眼睛微微躲闪他锐利的目光,有些胆怯,有些无奈和悲凉,隐忍而谦卑,却没有少年的傲气和不甘。   “易辉,看着我的眼睛,我来告诉你,我想让你学到什么……”寒星一脸的郑重,“我没有虐打任何人的喜好,也知道对你的要求太苛责了,对你的惩罚很残忍,但是,为什么你没有想到反抗我?你可以跟我说不,跟我讲道理,可以拒绝执行,至少可以怨恨我,可以指责我,为什么你都没有做?为什么没有勇气那么做?为什么要一直苦忍着?”   易辉沉默。   “或者,你在心里是恨极了我的吧?每日在诅咒我,怨恨我,为什么单单对你这么狠?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责罚你?”   寒星语气平和。   易辉吸了口气,语气从容真诚。   “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易辉是慕统制的部下,也是慕大哥的弟弟。您为兄为长,就算是责罚,易辉又如何敢言恨?”   寒星赞许的点头,却也是不为所动。   “易辉,你要记得,你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是易家的长子长孙,你的父亲是梦华朝最最优秀的元帅,你也要做一个很优秀的人。你不能妄自菲薄,你要自信,你的才智和武功不在任何人之下,就算是现在有做不得到的,将来也能学会,也能做到!你要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考虑和自己的人生。对任何事情都服从并不是一个好的将士,而只是一个好的奴才,代表着你没有足够的尊严,代表着你的懦弱!”寒星的话说的狠了,易辉咬着嘴唇,垂下眼睛。   寒星也不逼迫他,放开他,语气也缓了缓: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能吃苦,肯努力,我都知道。你的骨子里是很硬气的,也是很骄傲的,你一直不求我饶恕你,大约也是不愿意服输,不愿意让我看你不起吧。一般的人,大约也是撑不住这么久的折磨的,难得你居然能默默忍了这么久,能够不怨恨也不自甘堕落。但是,你为什么不敢表达你的想法和要求呢?为什么不肯勇敢的站在我们面前,同我讲道理呢?”   易辉仍然是沉默。   “你还是为燕娘和寒月的事情自责吗?”寒星问。   易辉不语,却一甩下摆,跪在了地上。   易辉的动作就是最好的回答。   “告诉我,当时你是嫌她们累赘,故意撇开她们不管的吗?”   寒星冷冷的。   “怎么可能,她们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嫌她们累赘,不要她们。”   惊讶于寒星的问题,易辉抬眼看着寒星,重重的说。   “那你是不是事后没有尽力去找她们?”   “走散之后,我们被信国军队追捕,稍有喘息,就去问她们的下落,奶奶的嗓子都哑了。后来,到黄州之后,父亲也几次派人去寻找她们,可是都是没有丝毫的音讯……”   想起过往,易辉的心仿佛被人用针刺般,痛到颤抖。   寒星心里也是一痛:   “我从南疆回来,是要找到妹妹的,刚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我也很愤怒,恨不得当时就抓你过来狠揍一顿。说不伤心,说时间会冲淡痛楚,又怎么可能,那是我血肉相连的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甚至,留她在易家,也是因为我对她照顾不周,害他受伤,以至于发生后来的种种,到现在,无可挽回,我又如何不心痛不自责?但是,易辉,你没有故意抛弃她们,没有不去找她们,当时你太小了,你做到的已经不错了,这不全部是你的错。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现在,你也没有能力为以前的错误承担责任。那错误已经发生,不可去弥补,你没有道理一直沉在这种无用的自责中。现在,没有人怪你,你又何必不放过自己,何必执着于此呢?你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你要记得,你不亏欠我什么,甚至也不亏钱燕娘和寒月。那时候的你没有那样的能力。就算是再见他们,你也要学会挺直腰板,你不能让儿时的过错影响你一辈子……”   易辉抬起头,睫毛上也笼着层层的浓雾。   “要抬起头来做人,易辉。要为了明天去努力!人是活在未来而不能活在过去。有些错误无法挽回,有些失去永远也无法弥补,但是,人的成熟和成长都是踏着这些往前走的!我相信,你是易家优秀的儿郎!”   易辉点头。   这些话,父亲都没有和他说过,寒星也是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   “我知道有些话你未必认可,你是个纯良的好孩子,是好儿子,好兄弟,宁可苦了自己也不愿让别人有不满意。不过你要好好的站在这个社会上,要骄傲的站在这个军中,我说的话,你要好好想想。”   “谢谢慕统制!”   易辉规规矩矩的答。   “易辉,相公把你托付给我,我自觉也有一份责任,我希望你能成为他最骄傲的儿子!”重重的捶易辉的肩膀。寒星的目光满是期许。   易辉也重重的一下捶在寒星的肩头: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不让父亲和慕大哥失望!”   在霍凌霄细心的调养下,父亲的病很快就好了。在黄州住了二十几天,药师谷是不断的送信过来,说很多的人求医。霍凌霄只得跟父母道别,打算过完了母亲三日后的寿辰,就回药师谷。   这一日,霍凌霄在母亲房中看书,一看就是一个上午。许慈终于忍不住打断一直在看书的女儿:   “凌霄,有件事要和你说。”   回过头,霍凌霄疑惑的看着母亲:   “什么事情啊?您老还吞吞吐吐?”   女儿伶牙俐齿,许慈也是无奈。不做掩饰,开门见山。   “这样啊,易相公和夫人有心做媒,把你许配给慕寒星将军怎么样?”   书一下子扔在了桌子上,霍凌霄惊讶也决绝:   “不行,我不嫁他!”   “怎么?慕将军得罪你了?”许慈也是很惊讶。   靠近母亲一点,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挑挑眉毛:   “他没有得罪我啊,可是我不喜欢他。一副自己以为是的样子,年少得志又怎么样?”   许慈自然知道女儿凌霄的骄傲,可是,慕寒星也是谦谦君子,哪里给她挑到自以为是的毛病。   “你不喜欢就算了,或者,你是不是心里有别的什么人了?是在药师谷认识的?”   “药师谷都是半死不活的!”霍凌霄嘴下毫不留情。   “那是你喜欢上军中的某个少年英雄了?”许慈试探的问。   “哪有?”声音弱下来。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许慈仿佛是看出了些事情:   “少女情窦初开,少年英俊风流,也并没有什么错误,不过,不说,可是没有人知道,到时候人家要是娶妻生子了,你后悔都没处哭.”   许慈当年与霍书杭一见倾心,私定终身。当时霍书杭并无功名,许慈却也是生死相随。所以,对这样少女的情事,许慈也并不迂腐。   “娘亲……”霍凌霄躲进母亲怀里:“你说什么……娘亲,您看,易辉怎么样?”   一点点意外。许慈没有想到的,骄傲的女儿居然是注意到沉默寡言,温顺随和的易辉。想了想道:   “易辉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善良也好脾气,文才武艺都不错。他身世颇为有些坎坷,少年就遭遇了很多事情,大约是因此就养成了隐忍内向的性格。他的性子是好的,是宁可委屈了自己也是不愿伤害别人的,肯吃苦也能忍,没有大家公子的恶劣习气,不过,这样的人,做朋友,比做丈夫合适些……他委屈自己,甘于吃苦的话是不是也委屈你?想过没有?”   紧紧的抱住母亲,很坚定的语气:   “娘亲,我喜欢他,我不怕……他是个好人,会好好待我的。我也会让他觉得,是温暖且幸福的……”   易锋的帐中,听霍书杭讲过,易锋也很是意外。   吃罢晚饭,便把易辉叫了过来。   “我和霍先生商量,把霍凌霄许配给你,你看如何?”   易辉也很是一惊。那个清雅美丽,智慧卓越的女子,他挑不出任何毛病。父亲说了,他又怎么敢说什么?   “寒月,你怎能老缠着你辉哥哥呢?”   “我喜欢辉哥哥,要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玩……”   大家的笑声,小女孩却不服气的撅起嘴。   “你辉哥哥长大了是要娶媳妇的,要跟他媳妇儿一辈子在一起……小月儿也要嫁人呢”   “那么,辉哥哥,小月儿长大嫁给你好不好?小月儿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记忆里,故乡的庭院的欢声笑语中,明眸皓齿的小月儿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那一句话突然清晰,竟然刺痛了他的心。   可是,她在哪里?   可还在这个世上,是不是已经嫁为人妻?   他怎么告诉父亲,他喜欢那个小女孩,可是他把她丢了……   “婚姻大事,但凭父亲做主!”   易辉沉声道。   “辉儿,凌霄是位好姑娘。你奶奶和我们都非常喜欢她,希望你能珍视她,照顾她,不要辜负了她!你的妻子是你一生相伴的人。”   “是”。易辉应道。   无喜无悲。   几日之后,易辉和霍凌霄交换生辰八字,举办了正式的订婚礼。   “傻丫头啊,别人都看你是聪明绝顶,神医圣手,但是,说到人事,其实也不过小姑娘一个,书呆子……”白芷仍旧笑。   霍凌霄不在意的笑笑:   “聪明如何,傻又如何,他待我好,我看他欢喜不久够了?”   “霍谷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药师谷?”白芷总算是没有忘记正事。   霍凌霄也微微正色:   “怎么了?是缺了什么东西了吗?不是我事先都是要求两倍的备下吗?若是有求医的,就一概不接了。”   “也不是,只是来去自由的时候,不觉得这封山有什么,可是真封了山,便又觉得太难受了,那个血优昙就是那么神奇到如此地步,好像山下安营扎寨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了,我们的阵们真的破不了吗?”白芷道。   “先代谷主为了这个阵学了多少年奇门盾剑之术,这阵,可以自由转换,而且七层相连,师傅教了我多少日我才知道怎么运行它,复杂的很,若说是破,怕还没有人有哪个本事,只要我们不出去,就没什么可怕。”霍凌霄淡淡的道。药师谷为防江湖人士擅入,布下七重阵,只有药师谷主知道其运行规则。   血优昙。这个江湖中传说的能起死回生的神药,果真是有着无尽的魅力。   长在天山绝顶的血优昙,百年才会有一株开放,绝对是举世无双。传说中的血优昙可以医百病,解百毒,增强百倍内力,甚至于起死回生。百年前,第一代药师谷主便拥有一株血优昙,并用此拯救了梦华朝八王爷的生命。当时,八王爷已经昏睡四十天,见者都叹断无活命的道理。也因此,药师谷一举成名。但是,传说也只是传说,血优昙成为了药师谷历代谷主口口相传的秘密,在武林中却只是传说。时值今年,又是血优昙开的年份,众多武林豪杰聚集在药师谷,要霍凌霄帮助他们取得血优昙。但是,霍凌霄却声称药师谷绝对不去取血优昙,并且下令药师谷封山,开启最复杂的阵法。   “那个血优昙果然有那么神奇吗?”白芷忍不住问。   胡凌霄微微含笑:   “不告诉你……”   白芷气结。又问:   “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血优昙拿到手?”   “你拿得到吗?百年前,没有人知道血优昙,自然没有争斗,所以先谷主才可以凭此救人,但是现在,即使我们没有此药,已经是很多的人都盯着药师谷呢,如果我们有血优昙,还有命在吗?到时候,不仅是我们没有命在,怕是江湖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更何况,你看现在的情形,我们都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哪里抢得到血优昙。”霍凌霄道。语气轻松,仿佛事不关己,她从无去争夺的意思:“我们是医者,要学的很多,要救的人也很多。很多的病症等着我们去研究,这血优昙不过是奇巧,百年一株,又能救多少人?”   白芷心中暗暗叹服。   “你们也不用急,传话下去,两个月后,血优昙花期就会过,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自由出入了。他们就算是抓了我去,也没有血优昙可以摘了……”霍凌霄吩咐。眼神清明。   “扑棱棱”一只鸽子落在床前。   霍凌霄走过去,拿起鸽子取了鸽子腿上的信。   短短的几行字,却让霍凌霄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谁的信?”白芷看霍凌霄脸色大变,问道。   霍凌霄回身坐了下来,手里紧紧握着信纸:   “我要下山,易叔叔病了。白芷,你跟我一起下山吧,安排白术留守,易辉也要来接我们。我让他中途接应我们吧。”   纵使是凶险无比,霍凌霄也不能推辞。父亲措辞说是易锋病重,那必然是必须要自己回去的,   白芷毫不犹豫的答应,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霍凌霄不客气,白芷也是义无反顾,纵使是两肋插刀也无妨呢。   第十八章 空谷幽兰入凡尘   眉山深处,更深露重,借着皎洁的月光,霍凌霄和白芷一身粗布衣服,打扮成农家女子,小心翼翼的在山路中跋涉。   虽然是她们的药师谷,但是,她们也不确切的知道,近一个月来,上百个门派对药师谷的包围已经到了什么态势。走的是药师谷的密道,霍凌霄手上凭的也只是一张地图。   山路难走,走了一天一夜,却还是在山中。随身的干粮不够,到晚上,两个人都是眼冒金花,饥肠辘辘。   “你确定没走错吧……”白芷忍不住问。   霍凌霄再度的展开地图,仔细的核对:   “应该是没错了,翻过这道山,应该是一个村落,然后就能走到镇上,易辉会在镇里接应我们……”   “累死了,真的走不动了……”白芷不再顾忌是不是脏,潮,随意的坐在了山石上。   霍凌霄也是气喘吁吁,却是勉力的拉起白芷:   “不行,我们要在太阳升起来前到村里,然后装成要去镇上买东西。这药师谷四周都很不安全,要是让人发现我们是大早上在山上,就死定了……”   一脸的无奈,但是想着生死事大,还是勉力的站起。   看到路边的凉亭内,霍凌霄和白芷禁不住欣喜。昨天走了一天一夜,今天又走了一个上午,她们是真的又渴又饿了。衣服被露水打湿过,又是白天的土路,已经沾满了泥土,粗看起来,到真是两个村姑。两个人步子都有些晃,相互搀扶着进了凉亭。   “客官,您要什么,请吩咐,小儿给您备着去……”   店小二肩上的毛巾拂了长椅。   “来一壶水,来些糕点吧,恩,南瓜饼有吗?多来些……”霍凌霄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好嘞,您稍等,你要的马上就到……”   看着路边的官道,时而有人打马而过,许多人也是一身劲装,身带利刃,霍凌霄就微微有些不悦。   “客官,你的茶来了!”店小二沏好茶水,恭敬的端上。   “小儿还不是这里的口音呢……”白芷随口的一问,伸手就要拿杯中的水喝。   小儿微微色变。   霍凌霄不动声色的用筷子轻轻一挑茶叶,茶叶和茶水溅落到白芷手上的银镯子上,银镯子瞬间变黑。   白芷猛的扔了茶杯。   瞬间,凉亭内冲出几个人,刚才闲散的在凉亭内喝茶的几个“客人”也站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   白芷大声问。   “我们不想得罪两位姑娘,大概姑娘是药师谷的人吧,只要两位能带我们去见你们谷主就可以了!”   他们并未识破自己的身份,想来,自己让所有药师谷弟子退居药师谷却是正确的。   玉手轻扬,一阵烟雾缭绕,香气弥漫,刚刚持剑要抓人的人居然未及反应,立刻瘫软在地。   顾不上喝水,霍凌霄拉了白芷快步冲上官道。回头,凉亭内拴着几匹马。扯下马缰,两人飞身上马,直奔小镇。   “白芷,我们毒晕了他们,很快就会被发现,这一路怕是不好走了!”霍凌霄目光凝重。   白芷点头。   在这个山区的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像样的客栈,同福客栈的大堂内,易辉站在二楼临窗处,一身青衣,如修竹一般。不时的往下望。小镇萧条,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忘了很久,也是没有看到那个清丽的身影。   虽然约定是中午的时候到达这个小镇,但是,易辉从心中得知霍凌霄处境,所以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大早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马声嘶鸣,两个女子从马背上颤巍巍的下来,蹒跚的步子,进了客栈,易辉快步下楼。   “凌霄……。   霍凌霄一把抓住易辉的袖子:   “辉哥哥,好累呀……”   易辉扶霍凌霄坐下,又对白芷微微示意。   “辛苦你了……来坐下,喝点水……”易辉拿起客栈的杯子,帮凌霄和白芷倒水。   “辉哥哥,好久不见,战场上你没有受伤吧,可好?”霍凌霄边喝水边说话,疲惫的眼神里泛着精光。   易辉点点头:   “我很好,你喝点水,吃点东西。”   白芷看着二人,并不理会,自顾吃东西。   突然门口闯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竟然是那个凉亭的店小二。店小二的旁边有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   “师傅,就是那个女人,是她用一条白绫子迷魂了我们?”   那个店小二指着霍凌霄道。   霍凌霄抓住易辉的袖子,眉头紧皱,眼神中是恐惧,紧张。   易辉拍了拍霍凌霄的手,不语,但是,镇定的眼神却让霍凌霄觉得放心。   “敢问姑娘是不是药师谷的谷主,霍谷主?”   “不是。”霍凌霄毫不犹疑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的人要在凉亭里用迷药?”   “姑娘出手厉害无比,想来也是药师谷的人吧。我是点苍派掌门王府,如果姑娘您能带我们去见贵谷主,那么一切好说。”王府声音雄厚,目光狠历。   白芷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点苍也是名门正派了,怎么着,如果我们不去,就要打昏了我们强掳了我们去吗?霍谷主,身居药师谷,闭关三月,不容任何人打扰。王掌门,真是帮不到您了。”   王府鼻子哼了一声,身后便有数位子弟站了进来。   “我们有要事要见贵谷主,如果两位要是真的不愿意配合的话,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易辉站起来,给霍凌霄和白芷递了眼神,长剑快速出鞘。   他们只有三个人,霍凌霄和白芷俱不会武艺,如果硬战,肯定是站不到便宜的,只能边护着边往侧门退。马在那里,能安全撤退是最重要的。   兵戈相交,历历寒光。霍凌霄和白芷躲在易辉身后,一点点向后走。   “牵马从后门退,到眉山驿站,我们就安全了!”易辉低语。仍是快速挥剑抵挡着不断刺向自己的剑,敌人众多,不经意肩上被锋利的剑锋划过,渗出血来,甚至来不及回头,仍旧奋力而战。   眼见霍凌霄和白芷分别牵过了马,易辉低低吩咐:   “快,上马!”   出手拍了白芷的马,又去牵马,却不料点苍派人迅速的出手冲霍凌霄袭来。易锋一剑刺出,挡住了对方的剑,飞身上马,顺手把霍凌霄拉上马背,打马而去。   “不要让他们走了!”   王府吩咐!   几只镖破风而来,易辉在马背生举剑回身,当啷的打掉暗器,仍旧加紧马肚,迅速前行。   三百里之外,就是眉山城。   后面有人在追,凶险无比。马背上的三人虽然是气喘吁吁,却也是尽力催马狂奔。   易锋的臂上有伤,因为马上颠簸,血花溅出,点点滴滴的溅在了霍凌霄的衣服上:   “你怎么了?身上有伤吗?重不重?”   紧紧抓住易辉的衣袖,霍凌霄心内惊恐,急切的问。   “我没事,不用担心!”   易辉低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痛苦。   为了防止点苍派的人追上来,易辉等人只有马不停蹄的全速前进,也是到黄昏才到眉山驿站。   易辉等人勒住战马,眉山驿站已经有人来迎接。   “易公子!”   驿站的人牵了战马。   易辉下马,扶霍凌霄也下了马,此刻,霍凌霄才发现易辉的脸色苍白,眉头紧皱。   “拜托多多照顾两位姑娘!”   声音微弱,话音一落,易辉竟然昏倒在地。   霍凌霄吓了一跳,努力把易辉抱在怀中:   “辉哥哥,你怎么了?”手握住他的手腕,气息竟然微弱。低头看,易辉的腰部竟然渗出血来,血染红了整个衣襟的下摆。手轻轻抚过去,是没入血肉的飞镖。   他是在客栈的时候就中了镖的,竟然为了护着她们安全离开,一直都隐忍未语。   镖入肉很深,一路的颠簸,他是受了怎么样的苦楚。   霍凌霄泪水涌出.   “快点,要给易辉治伤!”   驿站的房间内,霍凌霄帮易锋取出来打入体内的钢镖,敷上了药,良久,易辉才悠悠醒转。他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脸色苍白,眼神犹如寒潭般清澈平静。   感觉到伤口被包扎了,易辉抬手抚摸了一下伤口处,有丝丝的痛楚,却也神色平和,语气缓缓:   “谢谢你了,凌霄!”   “你我何必客气,可是你不能这样不爱护你自己了?我自然知道你能忍,可是,这受了伤是要医治的,是伤便是伤,痛便是痛,你忍着也不会好。你自然是不愿意让我们担心,可是,你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好,我又怎么不难过呢?”   霍凌霄声音柔和,情不自禁的握住了易辉的手:“以后不要这样了,你是我的了,我得看好你。我要你好好的守着我呢。”   这个男子,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的付出,安安静静的忍受,可是,痛终究是痛。痛不过也会昏过去。只有现在守着如此安静的他,才会觉得心安。   易辉被霍凌霄握的不自在,却也没有抗拒,在霍凌霄温暖的眼神中,安然的闭上眼睛。   易辉,霍凌霄和白芷在驿站休整了一夜,于次日清早启程。   到达黄州的时候,是三日之后,易锋大军已经回到了黄州。   易锋的伤势愈重,军医开出的药量已经是往日的两倍,但是仍旧日日头痛欲裂。   霍凌霄坐在易锋的床前,给易锋细细的诊脉,良久。   屋内拥挤的站立了许多人,可是,没有人说话。屋内非常安静,甚至可以听到众人的心跳。   手垂了下来,霍凌霄眉头紧皱,环顾四周,都是殷殷的眼神。顶着神医的盛誉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被人期待,被人寄予厚望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和这样的期许,从未紧张过。然,这一次,却是无比的难过。   “诸位,我们到外面好吗?”   “凌霄,没关系,就在这里说吧,没有什么好隐晦的,本来也是生死有命呢……”   易锋睁开眼睛,淡淡的说。   霍凌霄看了看父亲,父亲点头。   “凌霄刚才给易叔叔诊脉了,易叔叔的病是由于先天的肿块引起的。肿块可能附在头颅的血管旁边。这种肿块不是通常的药石针剂所能达到的……”   众人皆震撼。   “因为是天生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病因,亦没有具体的良方。原来的方子能止痛,但是对消除肿块也没有任何作用。肿块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状况的变化,甚至心情,都会可能长大。这一次,易叔叔病的很凶,也是因为肿块突然间的长大,压迫了神经。若是,以至于有一日会压迫血管,那就无可挽回了……”   霍凌霄的声音越说越轻,沉沉低着头。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等着病情越来越重,然后?”寒星风轻云淡的神情,是满满的质疑甚至有些微的愤怒。   霍凌霄痛苦的闭上眼睛。   纵使是无声,她听得到所有人的质疑和愤怒,一个眼神扫过,易辉满眼的哀痛。   “慕统制,医生救人而非救命!对不起!”霍凌霄俯身深深向众人行礼:“霍凌霄浪得虚名,辜负大家的厚望了。对不起易叔叔,我可以给您施针,减轻您的苦痛;配一些缓解病势的药,但是,也不敢说效果如何了。”   “寒星,不许为难凌霄!”易锋道,又转向霍凌霄:“你是好大夫。生死轮回也是人世间的规律,怎么会有无病不可医的大夫呢?”   易锋因为病痛的折磨,日渐的消瘦,脸颊越显得刀削斧刻一般,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是,双目仍然炯炯有神,他语气淡淡,但是却是带着别样的威严和镇定,在所有人心头微微一震。   “还有一个方子,或许能医得了易叔叔……”霍凌霄抬头。   血优昙。   那个嗜血而诡异的花,百年来的传说。   既然她是唯一知道这个药的人,那么,也许她就有使命再将其入药吧。   本来是要逃开江湖的纷争,避开这样邪气甚重的药物的,但是,想来,竟是只有这个药才可以医治易叔叔吧。   霍凌霄缓缓的说起了关于血优昙的传说,当今江湖对血优昙的争夺。   千万里的天山绝顶,苍茫的雪山之上,那朵浴血而开的花。   “无论怎么样,我们也是要得到这株血优昙的。”慕寒星声音坚定。“既然霍姑娘说,江湖中很多人觊觎此物,想来一路多艰难,不如我们分多头行动。霍姑娘不方便告诉他人血优昙的秘密所在,可由易辉护送乔装打扮暗地里赶往天山。我可以与白纸姑娘一起,在明处为你们引开众人……要辛苦白芷姑娘”   “他们已经把药师谷围了许多层,他们的意志比想象的要坚决。此行多难……”霍凌霄对寒星的安排并不异议,但是,想来一路不会有想象的那么容易。“他们要求我们来得到血优昙,自然不会伤害我和白芷,她随你同行无妨,不过,慕统制身份尊崇……”   屋中马上又有几个人站出来,要同白芷一起,为霍凌霄做掩护。   “不用争了,我少年习剑,走一趟江湖也没有什么,你们手里的兵刃有几个可胜的过我的月华剑?”寒星语气淡然,却是威严,几个年轻一点的将士果然不语。   “寒星和凌霄一起,保护凌霄。辉儿,你和白姑娘一起吧,要保护好白姑娘,掩护寒星。”易辉平静的说:“真想不到,为了我的病,却劳烦这么多人了!”   寒星和凌霄都惊讶,寒星要说什么,却在易锋目光的注视下未说出口。   易辉沉声应下。   临行前,霍凌霄坐立不安,坐在房中想同白芷交代些话,却还是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风肃杀,一阵风过,片片黄叶飘落,窗前,有一些枝干竟然是枯萎了,一阵萧索的气象。   师傅在世时,就说过这百年血优昙绝非吉兆。大凡太稀有太珍贵有太完美的东西,都预示着杀戮,鲜血,争夺。   是以,三个月前,霍凌霄下令所有药师谷弟子回谷,拒绝接待病人,用古阵法封山,要避开这劫难。没有人知道如何去分辨血优昙,就不会有种种的杀戮与争夺。那个开启血优昙数劫的线在自己手中,究竟是没有握紧。   今天,她没有隐瞒和拒绝的道理。   她不忍他的难过和痛苦,所以愿意同他一起,承担福祸。   然而,纵使寒星和易辉的眼神中都没有贪欲,但是那样的决绝的前往,志在必得,又怎么能避免争夺与鲜血。   微微一叹。   药师谷主也是红尘江湖中人,原以为避世而居不过也是俗人一个,牵扯于万千关系之中,不得解脱也不愿解脱。   “白芷啊,这一次不是行医,算是姐姐拜托你了……”   白芷微微一愣。她的谷主心底是个敏感温柔的人啊,在谷中无事,所以天真烂漫,这一次,彻底的卷入纷争,她一下子成熟许多也敏感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客气话?对谁说呢?我自然帮你把你的辉哥哥照看好,别的不行,我可以让他不要生病,若是受了伤……”   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白芷连忙住口。   霍凌霄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出神的看着窗前的片片落叶。   “他自会把你照顾好的,只不过啊,这一次踏入江湖,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大抵是我太过于专注自己,往往对外界怯了……”   第十九章 西风落日边塞远   白芷和易辉同路,一连三日,一路走来,颇为平淡。   白芷最开始觉得易辉生于富贵之家,怕是有些娇生惯养,傲气乖戾,于是陪着小心,注意着眉高眼低,但是恰恰相反,易辉虽然沉默寡言,却生性平和,很是容易相处的,而且不仅不需要白芷的照顾,反倒是事事考虑周全安排仔细,省了白芷不少心。   行了三日,白日是快马加鞭的行在官道之上,晚上也往往是匆忙的找路边的客栈休息,白芷很快就困顿不堪。   白芷有心说要赶路慢一些,可是又想着要事在身,不能耽误了易锋的病情,更何况,这一路办了太多的危险,早一日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多一分安全。也因此,不大好出口。   紧接着的两天,倒是易辉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疲倦,赶路的步子慢了下来。   晨起,秋风带了寒意,阴沉的天气微微有些肃杀。   吃过早饭,易辉把白芷的马牵了过来,白芷飞身上马,可是马镫一晃,她一下子没有站稳,竟然摔倒在地,在旁边去牵马的易辉赶紧过来,扶起她。   好在白芷没有受重伤,只是膝盖擦破了皮,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痛的白芷咧嘴。   “我们雇一辆马车吧,还能赶路吗?”   易辉言语温和。   “不要紧,我没有关系的,你扶我上马,我能走的,马车要慢多了吧。”   虽然是觉得很痛,但是在眼前男子温和关切的目光下,总是不愿意让他有些些微的失望的。   “我们雇马车,不急在这一时。”易辉坚持。   秋日迟迟。   官道上黄叶飘飞。   白芷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的浓浓秋意。易辉骑马就在马车的旁边,神色平静,冲白芷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不远处是两条分路口,车夫问易辉:   “公子啊,前面有两条路,小路在山涧里通过,虽然坎坷些,但是很近。官道是围着山走的,好走些,但要远上一半,要多走差不多两个时辰,您看,我们走哪条路?”   易辉沉思片刻:   “如果您对小路熟悉,就走小路吧。”   “好嘞!这路我走了许多年了,保证没事!”车夫道。“我这儿赶快点,咱们吃晌午饭的时候争取到穗城吧。”   不多久,几人就走在了山涧中,山路曲折,马车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中颠簸。白芷趴在车窗旁,手紧紧的握住车窗的边缘,以稳住身子。   易辉的马似乎有些不情愿走山路,从进了山,就不断的扭动着身子。这匹马是易辉在嘉兴的时候,师傅送的,是自小就精心喂养,颇通人性。往常高强度的训练,一日几百里地,骑马跃山涧都是从未退缩过的。今日,却很是反常。   轻轻拍拍马的脖子,马儿似乎得到了安抚,与主人心意相通,终究是跟随着白芷乘坐的马车,在山路里小心翼翼的踢踢踏踏的走着。   走了半个时辰,山越来越深了,路也越来越窄。山风呼啸,寒气逼人。   马儿突然嘶鸣起来,任由易辉如何的牵扯,就是不肯再往前走几步。   “公子啊,要是马儿不走,那咱们就停在这吧。”车夫突然开口道。他皮肤黝黑,张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神中,突然带着一丝狠历。   “我们怎么能停在这里?”在车里的白芷听着诧异,挑开帘子,惊见车夫回身,正狞笑的看着自己,一下子愣住。   “霍神医……”车夫往前探,欲拉住白芷。   冷不防易辉飞身跃起,一脚把车夫踢开,一把拉住白芷的手臂,拢在怀里,又跃起双双回到马上。易辉的出手迅速,腾空跃起,动作流畅,未及白芷反应过来,已经稳稳的坐在了易辉的马背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误导我们来到此地?”易辉发问。   车夫从地上爬起,擦了才嘴角的血:   “黄州易将军的儿子,到底是还有两下子……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青城四鬼的老四,我们不想为难易公子你,只是请药师谷的霍神医同我们到天山走一就可以了。”   青城四鬼。   闻名江湖的四个邪人。   传说中,他们自出生就受到了诅咒的四胞胎。老大是一个蓝眼睛一个黑眼睛,老二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老三一个胳膊长一个胳膊短,老四,虽然在外表看不出与人有何差异,但是,他的胸口,居然是有一大块的空,深深的向下凹陷着。他们一出生,就吓坏了邻居亲戚,口口相传之下,他们成为众人口中带着邪恶的妖怪。他们出生的七年之内,祖父母和父亲都因为各种离奇的原因丧生,族中也不断的发生了许多意外。于是,族中长老决定要烧死他们。他们的母亲为了救他们而被沉塘。四兄弟逃离家族后,被一个世外高人所救,传授武艺。四人体质特殊,心意相通,竟然练成了绝世的武艺。十年之后,他们出现在江湖,连连作奸犯科。   他们长大成人回到青城祖籍,祖籍的亲族一日散尽。   青城四鬼行事怪异,不按理出牌,被人传为任性妄为,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魔,而他们也从来没有否认。他们从不忌讳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看着众人惊愕,恐惧的眼神,甚以为乐。   今日青城四鬼的老四出现在这里,他们另外三鬼也就在不远处了。他们也要来抢血优昙,看来,今日不好脱身。   “幸会了!想来还有三位大侠在附近,为什么不出来现身一见?”易辉面不改色,朗声道。   “幸会幸会啊……”   一阵嘻嘻笑笑的声音中,从山涧的巨石之后走出来了三个人。   三个人俱是玄色衣服。他们的面容与车夫完全一样,黝黑的脸庞,粗犷凶猛。只是,其中的一个人,一条腿与正常人无异,另外一条腿却要短一半,而且比手臂还要瘦小,他一拐一颠,走起路来极为的诡异。还有一个人,一条手臂与另外一条手臂也是相差甚大,那个人拍着手,满脸的笑容,却看的白芷心寒,不自主的抓住易辉的衣襟。   易辉神色未变,从容的下马,向众人拱手:   “有劳青城的同道久候了。凌霄是我的未婚妻,与易辉有要事要办,还烦请四位能通融,易辉感激不尽!”   老大一只黑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蓝色的眼睛,神态诡异。   “我们三兄弟等了你们这么久,老四还给你们赶了一路的车,怎么可能你这么说就让你们走?易公子走也可以,我们老四也说了,就要霍神医陪我们走一圈吧……我们四鬼虽然逼不得你们这些名门正道,大家子弟,也是说话算数的,只要霍神医跟我们走一趟,不会为难易公子,也会保全霍神医的安全的……当然了,信不信有你们啊,呵呵”   老大笑着,身旁的老二和老三也笑着,几个人笑作一团。   白芷被四个人盯得很不自在。易辉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示意她镇定。   “四位是不是有什么亲朋需要求医问药,若是这样的话,霍凌霄在所不辞,但是,现在我还有事要办,不方便跟青城四侠一路。”   白芷道。   “求医问药?我们需要求医问药吗?是谁病了,老大是你,还是老三,老四病了?”老二滑稽的在身旁三个人身边转来转去。他腿长度差异很大,迈着步子也是一高一低,仿佛在跳一支奇异的舞蹈。这个舞蹈滑稽而拙劣,观者无人能笑,再有半刻愉悦。   “别,我没病……”老三推开老二。   老三手臂不一样长度,他去推老二的时候,也是半抱半推,二人扭在了一起。   “是我们病了,我们病了,从出生就病了,绝症啊……”老四狂笑。“血优昙不是号称最奇异的灵药,起死回生吗?能不能治得好我们的病?把老大的眼睛变得和你们的一般黑,把老二的这条腿变得长一些粗一些,这样长个竹竿在身上,太难看了,还有老三那个碍眼的胳膊……”   “你说谁的腿是竹竿?”   “我胳膊怎么碍你眼了,你这个没地方长心肺的家伙,胸膛小,果然也是小心眼!”   三个人互相调笑,并不以身体的残疾看做忌讳。   “血优昙是药,而你们体质自天生,已经长成,怎么可能改变?”   白芷忍不住道。   他们竟然对血优昙给予了这样的厚望,这又怎么可能呢。   又有多少人,对血优昙寄予了怎么样的期望。   真如霍凌霄所说的,为了这一株药,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血优昙所能救者,不过一二人吧。但是为了这争夺,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流血了。大凡奇巧的药物和宝物,往往都不是福气而是祸害。   “是啊,是啊,怎么可能改变啊?我们的体质改变不了,便是被诅咒,可是凭什么,那些所谓的江湖豪杰的命运就可以凭着一株神药改变呢?那就还是给我们好了,这多公平啊,对吧……”   “是啊,我们天生这样,是妖怪,他们得了该死的病就应该起死回生吗?你们说说,这道理对吗?”   一人说起,众人迎合。   “霍神医,如果您执意不肯的话,我们只好把您和易公子都留下了。”   老大笑着说,他颜色不一的眼神中透漏出仇恨,迷离的光。突然间,他向易辉出手,四鬼心神合一,也一起攻向易辉。   易辉把白芷推到一边,与四鬼战在一处。   四鬼的招式极为怪异,单个的看他们每个人的招式都是漏洞百出,但是,四个人和在一起,无论攻守,都是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易辉手中长剑出鞘,银光闪闪。时而翻身跃起,时而长剑横扫,易辉师出名门,剑法精妙。但是饶是如此,仍旧被四鬼缠的紧。   真气灌在剑上,长剑直奔节奏慢了的老四而去。本来奔向自己的三柄剑齐刷刷由攻招变为了守势,撤回来护卫老四。然而,终究是比易辉慢了一步。   三柄剑交叉,当啷一响,剑与剑相交之处,寒光四射。然而,这三把心意相通,齐声刺出的宝剑,未抵挡住一柄长剑刺出。   银光一闪,剑就停在了老四的喉咙前半寸之处。   四人皆惊。   易辉硬生生的收住剑招,真气反噬,在体内鼓荡,胸中一阵剧痛。易辉身形微微一颤,一口咸腥的血涌了上来,易辉赶紧把它咽了下去。他眉头紧皱,暗暗调理气息。   这时候,是四鬼出剑的最好时机。   真气的反噬,往往比施展的真气还要重。而真气反噬的那一刻,又往往没有足够真气护体,极易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此时的易辉,根本没有能力反击四鬼。   然而,没有人动。   易辉平和了气息,微微一叹:   “你们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从客栈,到这里,一路的跟踪打探,引诱围捕,就是为了让别人也同你们一样承受不可改变的痛苦和命运的折磨吗?你们,太苦了……”   四鬼皆惊。   易辉的神色中,不是愤怒,不是惊恐,也没有怨恨,而是悲悯。   他们自出生,到行走江湖,总总将近三十年,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歧视,侮辱,欺凌和苦难,他们习惯了别人的诅咒,谩骂,嘲笑,他们面对的一直都是别人的厌恶,憎恨,恐惧……第一次,有人轻轻的说出一句,你们,太苦了。   这个温和淡然的男子能一眼看穿他们心底的愤恨和不甘,能够体会到他们心底深处的,连自己都触碰不到的柔软。   他竟然丝毫不记恨他们把他引诱至此,意欲对他不利,到最后的关头,不顾武学大忌,强行收招也不伤害老四的性命。   四个人相互对视:   “谢谢易公子了,就让血优昙去救能救的人吧……这世界,终究还有人说一句公道话……”   易辉微微点头,向四人拱手。   “沿着这条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穗城。”老四道。   易辉微微一笑:   “谢谢各位,后会有期!”   望着转身而去的青衣男子,淡然从容,宛若清风不留痕迹,四个人久久未动。   这个男子,给了他们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真情。   马车依旧颠簸,易辉驾车而行,白芷终于是坐不住了,掀开帘子坐到了易辉旁边。   “风冷,你还是去车里吧!”易辉道。   白芷的发丝被风吹乱了,消瘦清丽的脸庞因带着微微的怒气,而泛出些许的红晕。   “你明知道,在客栈的时候,有人对我的马做了手脚,有人在马车上设了埋伏又引诱我们走这么危险的小路,怎么都装作不知道,一步步深入虎穴!”   白芷很是愤怒,杏眼圆睁,语气生硬,毫不留情。几日的相处,二人也越来越熟识了。虽然彼此的话不多,但是易辉的温和平静,让白芷也无所畏惧。   “对不起……”,易辉眉头微皱,略带愧疚。   “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只是把我当傻瓜!”得到易辉的承认,白芷更是气愤。“我是山野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什么深沉心机,比不得你们大家子弟,江湖豪侠。我答应谷主,为你们出力也是在所不辞,可是,总是不甘心被你们当做工具!”   “白姑娘,易辉从来都是尊重白姑娘的。白姑娘为易家,不辞辛苦,不畏艰险,易辉感动不已。又怎么会把白姑娘看成傻瓜,当做工具呢?”看白芷的神色略为缓和,易辉道:“我们是要掩护慕大哥和凌霄的,我们更早暴露是最好的。这几天我也一直在留心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直到昨晚,我隐约感觉到被别人跟踪的,然后早上看你从马上摔下来,你的马镫是被人做过手脚的。再后来,客栈门口就是招揽生意的马车……”   “为了掩护霍谷主他们,快点让别人找到我们,别人挖坑,我们就往里跳吗?我们就是要做这样准备牺牲的诱饵吗?”白芷愤愤的问。   易辉神色一黯。   临行前,他是做好付出一切的准备的,为了救父亲,他无所畏惧。   父亲,也大抵了解吧,所以,安排他去掩护慕寒星,而不是依照慕寒星的安排,让他与霍凌霄一路。   不是因为害怕什么,而是,那一刻,隐隐的心痛。丰神俊朗,才华卓绝的慕寒星在父亲心中,一定远远比自己重要的。在无论任何时候,父亲都愿意保全的是慕寒星呢。   “白姑娘,易辉会用生命来保护白姑娘的,易辉有命在一日,白姑娘一定安全无恙!”   易辉真诚而坦荡。   白芷欲言又止。其实,临行前,霍凌霄带着歉意的向她讲了这些,她也是没有异议的,只是面对危险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惧怕了吧。但是,眼前的男子,让她重新又觉得心安了。   生死事大,但是他说的从容。   生死事大,但是,她觉得有他的承诺,她也心底从容。   “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因为我们已经暴露了,可能,这一路会有很多人来围捕我们,不过,在得不到血优昙的时候,是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你什么都不要顾忌,甚至也不用顾忌我,只要坚持你是药师谷主,只要坚持不说出血优昙的秘密,你总会得到安全的……”   “白姑娘有情有义,易辉深为佩服,易辉尚有一丝气息,一定保白姑娘平安!”   他声音平和淡然,但是,白芷心中却是一阵激荡。   第二十章 壮士慷慨多奇节   穗城城东一家最不起眼的客栈里,今日的生意却较往常要好很多。店小儿忙忙碌碌的招待着客人,店掌柜也出来,对客人们毕恭毕敬点头鞠躬示意。眼瞅着今日是可以赚个盆满钵满,但愿是不要出什么是事情才好。   掌柜做生意许多年,细细的看着今日吃饭住店的客人,个个印堂发亮,眼带精光,手中拿着,肩上背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是很不好对付的江湖中人啊。   店掌柜小心的叮嘱着小儿,要他手脚麻利些,不要多说话。   这群刀头舔血的人,高兴起来是大把银子的打赏,可是万一一个惹他们不高兴,就是把这个小客栈拆了,又有谁能奈何?   注意到客栈的奇怪之处的,不仅仅是店掌柜,还有白芷和易辉。   抬头低眉,一举一动都引来了众人的注目。那些人表面上各干各的,但是,眼睛却丝毫不差的瞅着他们,唯恐着一个不留意,这寻了好久的人不见了。   看着眼前的美味佳肴,白芷却是毫无胃口。一双清澈明丽的眼睛望着易辉,面露难色。   “我吃不下了……”   易辉神色如常,低声示意白芷:   “再吃一些,我们还要赶路呢,你只管吃饭。”   胡乱的又扒了几口饭,味如嚼蜡,白芷终究是吃不下了。易辉也不勉强她,叫过店小二,吩咐他先结了饭钱,然后找间上好的房间,他们要住店。   把白芷搂在怀里在众人的目光中上楼梯,二人宛若恩爱情侣。   房间内,放开白芷的肩膀,易辉的脸微红。   “对不起,冒犯你了。你休息一下,我就守在外间,我们晚一点走!外面盯住我们的人太多了,白天我们很难脱身。”   白芷微微一笑:   “我听你的。”   许是今日太过疲惫,而且还有易辉的守护,白芷和衣躺在床上,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易辉坐在外间的屋子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门外,不断的有人蹑手蹑脚的经过,听得出来,是故意的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的。这些人不断的匆匆而过,或者停住步伐小心翼翼的隔了门缝探看一番。   易辉丝毫不以为意,仍旧闭目养神,直到黄昏时分,敲门声响起。   终于是有人熬不住了。   叫醒了白芷,打开门,门外的各色人等大约三十几人,远远比大堂中的人要多。   “易公子,霍神医,打搅了!”   为首的一个褐色衣袍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道。他身形高大威猛,底气十足,浓眉下双眸炯炯有神,仿佛要看穿易辉和白芷。   易辉谦逊的拱手还礼:   “易辉惶恐,前辈和这么多的武林同道有何指教?”   男子哈哈一笑: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易公子也不必打哈哈腔,我们是来请霍神医的。我是霹雳堂雷容,现在是江南武林正道的三十多位同道来请霍神医跟我们去趟天山,还是请霍神医和易公子给一个面子!”   这就是所谓的江南武林正道?   易辉很少在武林中走动,对江南武林并不了解,可是,武林正道的人,也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请他们吗?   “易辉少不更事,不知道各位大驾,失了礼仪还望恕罪,不过,凌霄易辉有私事在身,怕是不方便跟几位出远门了!”   易辉话说得委婉谦逊,但是却也是毫不客气的拒绝。   “我们这么多人这么难聚到一起,一心要请霍神医和易公子,这个面子要是也没有,怕我们也很难在这个江湖立足了!这里站的不是各门派掌门便是手握重权的武林豪侠,我们千里迢迢,皆是因为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麻烦,需要血优昙一般的神药来解救,所以嘛,易公子还请稍微委屈一下了……”   纵使是胁迫,唐容说得义正词严。   “血优昙只有一株,纵使我能取来了血优昙,也解决不了这么多门派的无数麻烦,到时候,怕是诸位未必能如今日版齐心协力,心平气和吧。唐掌门到时候可是能如今日一般从容威风呢?”   白芷心内气愤,忍不住的出言嘲笑。   “早就听说药师谷主伶牙俐齿,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是。这国色天香的美丽,也不枉是江湖第一美人的女儿了。”唐容满脸的笑意:“我们要的是血优昙,至于以后怎么安排,就不劳霍神医多虑了。”   白芷冷笑:“这看样子无论我愿不愿意,都要陪你们走一趟了,原来所谓的江南武林正道便是如此行事啊,还真是小瞧了名门正派的手段了呢……”   唐容被白芷抢白,脸上神色不自然:   “这个,情势逼人。还是请霍神医多多体谅!”   冷冷的哼了一声,白芷柳眉高挑:“我若是不去呢?你们可有体谅我一下,我还是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的……”   “既然我们在霍神医这样的世外高人眼中是如此的不堪,那么也顾忌不得许多了,只能委屈霍神医和易公子了……”言语中,唐容暗自的出手。   易辉眼疾手快的把白芷拢在了身后,一只手同唐容对了一掌。   唐容成名多年,武功内力都是不凡,易辉硬生生接下一掌,强自平息内力。   “唐前辈,各位武林前辈,易辉无名小辈,岂敢得罪诸位前辈,可如果各位苦苦相逼,晚辈也不得不拔剑自卫。但是,诸位寻药本是为了救人,纵使是仙山灵药,能救的也不过一二人,若是因此血流成河,岂不是违背了初衷。难道,这世上只有自己亲近的一二人性命珍贵,其他人命就可以任由轻贱吗?”   面对如此多的劲敌强手,武林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必胜的把握,眼前的年轻人,纵使武艺不凡,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可是,难得的是他的镇定从容。从始至终,易辉都是彬彬有礼,平静温和。   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一二人,就可以轻贱其他的人命吗?   这个年轻男子轻轻的一句感叹,在所有人心中都激起了一阵波澜。   “不愧是黄州易相公的公子,有一番胸怀天下的气度,不过,我们既然来了,来找霍神医,就不会空手而归的,我们能救的也不过是一二人,所以,易公子,只有得罪了……”   人群中,有一个中年汉子道。话音一落,手中长剑刺出。   易辉眉头微皱,长剑出鞘,煞那间,屋中兵戈相交,寒光四射。   屋中狭窄,是以对方人虽然多,却也不能尽皆出手。易辉把白芷护在身后,一边抵挡着正面的厮杀,一边靠窗边后退。窗下是客栈的马棚,他们的马就在里面。   推开窗子,一手抱了白芷,一跃而下,稳稳的端坐在马背上,挥剑斩断绑在木桩上的马缰。腰身一低,捞起马缰绳。马通人意,前蹄扬起,就冲向门口。   唐容等人紧随其后的冲了上来,来不及阻挡,一把石子飞了过来。   听到风声,易辉毫不犹豫的挥剑抵挡众多的石子。   刹那间,火光飞溅。   霹雳堂的火石,果然不一般。   纵使是大多的石子被易辉长剑磕飞,但是仍有为数不少的石子落在了马背上,易辉的身上。   火石入体,刻骨的剧痛,白马嘶声厉叫,如箭一样冲了出去。   紧紧握住缰绳,把白芷拢在怀里,易辉绝尘而去。   身后,是雷容的喝声。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跑了,中了我霹雳堂的火石,他跑不远,追!”   骏马疾驰,不知道跑了多久。   离开穗城已经很远了,没有走官路,白马行在崎岖的山路上,渐渐的慢了下来。   天色已深,明月高悬。   易辉慢慢的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然后把白芷抱了下来。   “我们应该安全了,休息一下……”   简单的几句话,易辉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白芷这时候才发现,易辉一身的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紧闭的嘴唇,隐隐带着血丝。   “你受伤了?”   易辉未语,伸手抚摸着白马。   白马的腿上,背上被几粒火石集中。光滑洁白的马背上突兀着几个深浅不一的坑,火石就慢慢的化在了皮肤里,鲜血渗出,染红了洁白的长毛,火石集中的地方,白骨露出,甚是恐怖。   心内怜悯,易辉轻轻的抚摸着马背上伤口附近的长毛。   马儿最初颤抖了一下,随后,感觉到了主人的爱意,马头扭了扭,把马脖子往易辉的肩膀上靠。   白芷最初看着白马身上的伤口,也甚是惊讶,回头,看到易辉的背上,也是如此的点滴伤痕。   火石到处,衣服是被烧焦的小洞,一身青衣已经凌乱不堪。衣服后背处,尽皆是斑斑的血迹。   “你身上也是这样的伤?”白芷大惊,拉易辉坐下,帮他褪掉外衣,查看伤痕。   白芷坐在易辉身后,小心翼翼的帮易辉褪去外衣,外衣稍稍碰到皮肤,易辉的身子就忍不住的颤抖,攥紧的双拳,用力的抵在地上,以稳住身子不动。   他毫不犹疑的为自己挡住了全部火石,甚至都没有让自己感觉到危险,又是怎么样忍了一路的剧痛,甩开了追捕?   白芷的心微微颤抖。   秋月皎洁,水银般的月光均匀的洒在了大地上。   外衫退下,触目惊心。   易辉古铜色的后背上,尽是斑驳的伤痕,不是战场上的刀伤枪伤,而是棍棒藤鞭肆虐后的痕迹。伤口已经愈合,伤痕却是很难褪去。深浅不一,交叉纵横。这个平淡内敛的少年,是有过怎样的不幸和磨难。   火石嵌入体内,烧焦了皮肤,留下近十个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坑。皮肉外翻,泛红的皮肉带着焦黄,深处是隐隐外露的森森的白骨。   再也忍不住了,白芷瘫坐在地上,泪水涌出,低声呜咽。   “别哭,我没事,不痛的,你帮我上药吧。”   易辉强自平和的声音。   白芷擦了泪水,咬住嘴唇,手颤巍巍的打开手中的药瓶盖子,取出药棉,小心翼翼的涂在易辉的伤处。   药棉刚刚碰到了伤口,易辉身子就忍不住的颤抖,然后又强自的稳住身形。   “我碰痛你了?”白芷惊呼,手停了下来。   “没事,不痛,你继续涂吧,麻烦你了……”   易辉淡淡的声音。   强自按下心中的不忍,白芷迅速的帮易辉涂着药。   药水刚刚碰到伤口,是灼烧般的剧痛,渐渐的却带了丝丝的清爽,易辉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坐好不动,饶是如此,等药物涂完,他已经是一身的汗水。   秋风吹过,易辉方方感到一丝凉意,咬牙穿好衣服,回头,白芷满脸的泪水,一双明丽的眼睛笼着烟雾,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屈膝蹲在白芷的身前,手指拂过凌乱的刘海,为她擦去眼泪:   “我没事,不痛了,你不要哭了。”   白芷双手抓住易辉的手,脸枕在他宽阔温暖的手上,泪流不止。   良久,白芷渐渐的止住了哭声,易辉这才缓缓的撤出手来,拿起白纸身边的药瓶:   “马儿还痛着呢,我去给它上药……”   易辉苍白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那样的笑意,让白芷觉得眼前的少年,是秋游路上的翩翩公子,锦衣玉食,富贵悠闲,开心的和身边的人说着各种趣闻,风轻云淡,情境美好。   易辉一手抚摸着马脖子,手顺着白马长长的马鬃轻轻滑过,一只手把药轻轻涂在马背上的伤口处,马儿扭动着身子,一下子躲到一边。易辉仍旧轻柔的抚摸它,靠近它,反复几次,马儿似乎也明白了主人的心意,任由易辉给它上药,也不再左右晃动。   “马儿,辛苦你了……”易辉轻轻的抚摸着马背,神色中有无限的怜惜和柔情。   夜渐渐深了,秋寒露重,白芷忍不住打着喷嚏。   “我去找些干柴生火吧,你在这里等我。”易辉道。   “不要”,白芷站了起来:“这干柴不难找,我去吧,你身上有伤,稍稍休息就行……”   “一起去吧”。   不多时易辉与白芷从林中捡出许多干枝,拿出随身携带的硝石,点燃了篝火。   “我这里药到了一条很肥的蛇,我们烤了吃罢。”   白芷手中一条长长粗粗的褐色的蛇。   易辉脸色蓦地一变,眼神中满满是惊恐和不安。   “你怕蛇啊?这不是毒蛇,而且,我给它闻了一点药,它就死了,不用怕的。”白芷笑道。在药师谷长大,从小接触的除了各类草药之外,就是这些蜘蛛,蜈蚣,毒蛇了。是以,她见惯了这些,很是坦然。“它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们总不能让猎物跑了,吃起来很香的。”   不愿意让白芷扫兴,易辉点点头,坐在白芷的旁边,二人围着火,烤起了长蛇。   蛇烤好了,滋滋的冒着油,香气散开。白芷拿出一块,送到易辉跟前:   “尝尝吧,很香的,累了这一天,也该吃点东西了。”   易辉摇头,不语。如寒潭般的眼神,带着无尽的苍茫。   那是他心底不能说出的痛,是穷尽一生力量都承担不了的重负。   那伤,隔了经年,穿越时间,仍旧是如最初般的痛楚,啃噬着他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   这痛,比这么多年,怎样的伤痛都要更甚。   看着眼前,娇艳如花的少女一脸笑意,易辉的心仿佛被利刃一下一下的狠狠刺去。   他唯一的妹妹,和宠爱无比的小月儿,没有能吃到他抓来的蛇,就此,再也未曾见到了。   易辉的心抽搐着,痛苦难当……   白芷也意识到易辉神色异常:   “你怎么了,可是伤口痛的厉害?”   易辉慢慢神色恢复如常:   “没有,我不痛。你吃吧,我不吃这个……”   白芷犹疑着,终于也是没有再劝说易辉,自顾的挑着大块的吃了几块,真的是饿坏了。   “我们今天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了。”看白芷吃罢东西,易辉从马背上取下几件换洗的衣服,都递给了白芷:“你都套在身上吧,御寒。白姑娘,真是过意不去,让你一个女孩子受这样的苦……”   白芷顺从的把衣服胡乱的套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件丢给易辉:   “这件给你了。你也不要对我太客气了,我说过,我一开始就是自愿的,就是做好了跟你风餐露宿的准备了。你这一路也都在照顾我,我知道的。我们现在风雨同舟了,要是太见外就不好了。你叫我白芷吧,我叫你辉哥哥好吗?”   易辉微笑的点头:   “如果说,一开始我会来,是因为凌霄,因为我和她姐妹一场,她有事情我自然会出手帮忙;何况她是药师谷谷主,作为弟子,也要维护她的。不过,”,白芷顿了顿,看着易辉,眼神满中是欣赏:“不过,现在我觉得,是不能不帮你的。有一个如君这样有情有义,风姿卓然的朋友,就是两肋插刀也是不算什么的!”   易辉被她夸的不自然的笑笑:   “你谬赞了,我哪里当得起……”   风姿卓然,易辉是真的不觉得的。在嘉兴,师傅最不喜欢的是他,在人才济济的黄州大营,他也是寂寂无声的一个小兵。这样的形容,是属于寒星那样,近乎无暇的人的吧。他怎么担当得起。   易辉的神色微微的黯淡,看着眼前跳跃不定的火光,茫然仓皇。   第二十一章 悲喜往事晓雾中   更深露重,明明是疲惫不堪的两个人,却都是没有睡意。   “辉哥哥,没有见你的时候,我就奇怪,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让凌霄那个心高气傲的喜欢,折服。亦或者,是谁能让自诩聪明的她一下子犯傻犯晕,匆匆忙忙的订婚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白芷嘴角带笑,斜着头看着易辉。   易辉神色微微有些不大自然,却是沉默不语。   “你可是不知道,霍凌霄在江湖中如何的威名赫赫。她虽然年纪不大,接任药师谷主也仅仅一年,但是,医术绝对不在师傅之下。她自幼就异常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心思也是极为细腻伶俐的,谷中上下都非常喜欢她。江湖第一大美女的女儿,也是宛若仙子般的人儿,说来见之忘俗,也是不差的吧。”   白芷含笑道。霍凌霄是药师谷的骄傲,纵使同为女子,一同长大,但是,白芷对她不是嫉妒,而是由衷的欣赏。霍凌霄天资出众,备受宠爱,但是却从不恃宠而骄,飞扬跋扈。她懂事有礼。哪怕是她接任了谷主,对外甚是威严,但是对门下弟子,仍旧是姐妹般亲切照顾。药师谷中的弟子,鲜有人不说霍凌霄的善良和恩慈的。这样的女子,怕也是只有人中龙凤才能与她站在一起,配得上她的天纵奇才,善良美好。   易辉点点头,神色却是出奇的平淡。   “她行医呢,白纱罩面,平常是很少有外人见过真模样的,饶是如此,各路的达官贵人,江湖豪门弟子也是把价值连城的宝物,世间罕见的奇巧送到药师谷的,可她从来是连人都不见,直接退还物品,所以啊,霍凌霄能青眼相加的人,必须是不一样的呢……”   易辉尴尬的笑笑:   “怕是让你失望了……”   “最开始呢,失望是有一点点的,”白芷兴致盎然:“辉哥哥,你不知道,一屋子人,你往往是最不受人注意的一个。空空的一副好皮囊,总是一身青灰的粗布衣服。明明也是聪明睿智的一个,可是从不听你高谈阔论。”   易辉嘴角带着平和的笑意,温和平静,对白芷的批评,不以为意。   白芷嘴角哼哼一笑:   “你就是这个样子,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要知道啊,你要是不说话,没有谁会注意到你,考虑到你的。明明是情深意重的人,明明是才华卓越的人,为什么要压抑自己,隐藏着自己呢?想来,凌霄到底是不一样的,她大抵是看到你的光彩的,就像,刚刚能带我从强手如云的敌人中突围,能为了保护旁人,忍受火石灼烧肌肤的痛楚,现在还能跟我谈笑自若,听我这里胡说八道……”   易辉仍旧是神色如常,淡淡一笑:   “你不必为了这个就高看我如此,练武的人,这些伤没什么的。这世上,人才济济,我又有何德何能,敢张扬放纵?我性格大抵是冷淡的一个,也就很少和旁人说什么了。凌霄待我情深,我也是不会负她。她是卓绝的女子,我也是喜欢看着她快乐飞扬的。”   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神奇,白芷看着他,心内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是这样一个人呢,无论拥有了什么都不觉得喜出望外,无论承受了什么都不以为意。   “白芷,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似乎看出白芷的怅然,易辉试探的问。   “我的家人在瘟疫中都死了,爷爷奶奶,父母,弟弟,他们都死了……是师父去诊治病人的时候把我从死人堆里找出来的,我也就开始当大夫了……”白芷道:“好在师父带我们很好,这些年也就过来了,做大夫的好处是,生生死死也看淡然了。能救一人算一人,已经死的人就让他过去吧……”   白芷说得坦荡,并不介怀。   乱世流离,见识了太多的悲惨,所有伤痛都成过去。   易辉反倒是一时无语。   白芷微微靠近易辉坐,下颚抵在膝盖上,抬头看着易辉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情啊?恩,你的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痕?”   易辉愣了一下,恍悟白芷所言的,大约背上斑驳的伤痕吓到了这个女孩。   “我小时候学文练武,不听话,偷懒,所以就被师父打了……”   “可是,就是小孩子淘气怎么打的这么重呢?这样太狠了。”白芷惊呼。   “你就知道我小时侯,淘气有多厉害了。”   “我不信,辉哥哥不是这样的人!”白芷眼睛明亮,一动不动的看着易辉。   易辉被她盯得不自在。   “你不要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   “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我不困。”白芷兴致正高,不依不饶:“我还是真想听你以前是怎么淘气的。”   易辉无奈的点头。   回忆蔓延,牵出万千的思绪,前尘往事尽是雾蒙蒙……   淘气,这个词从小就是不属于他的吧。   在家,有祖母的严苛管教,偶尔的几次淘气的经历,也都是被迫和小月儿同伙的,到最后,总是免不了一顿捶楚。想来,也真是胆大淘气,饶是挨打还屡教不改。到底是在家里,面对的是亲人,自己仍旧是孩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没有什么抹不去的伤疤……虽然练功习武要比同龄的孩子辛苦些,但是,回忆也是满满的温馨呢……   然后,他犯了无可弥补的错误。   是如花般的年纪,如花般的女孩啊……   如果,能换回她们,他愿意付出一切,所谓的一副好皮囊,所谓的聪明睿智;如果,能够再见到她们,他愿意承担一切,哪怕是再多的苦痛再多的坎坷。   是怎样才能再回到,他只是一个家里的孩子,有祖母,父亲母亲,有可爱的妹妹。如果可以,那么,他甘愿承受世间一切的苦修。   但是,都是不可能了。   母亲遗弃了他,父亲把他交给了父亲的师弟。   他不能原谅自己,也没有人能原谅他。   父亲唯一的女儿,他唯一的妹妹,慕寒星唯一的妹妹。   白芷试探的拭去易辉眼中满溢的泪水。   “已经过去的,为什么不学着去忘却,学会去原谅和宽恕?有时候,不仅仅是要宽恕别人,也要宽恕自己。”   也要宽恕自己的。他试着一次次的重新开始,希望学好武艺,得到父亲和师父的认可……   可是,在嘉兴,师父的棍棒藤条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丑陋斑驳的伤疤。六七年的时光,他都是不记得自己哪里敢做什么的大胆放纵的事情了。初到嘉兴,他的武艺根基不如同门师兄,为了能达到和师兄同样的水平,他日夜刻苦练功,可是还是总达不到师父的满意,最初的一两年。他总是败在师兄们的手下,按照师门的规矩,月月的考核,他都是被责打最狠的那一个。之后,他的武艺终于渐渐的赶上了同门师兄,可是师父对他仍旧是非常的不满,常常提出各种苛责的要求,逼他始终突破着自己身体的极致。数九寒天的日子,他在寒潭中练武一练就是一天,彻骨的寒冷摧毁他的意志,他向师傅祈求,可是换来的却是更狠历的鞭子。酷夏烈日之下,带着伤,他在梅花桩上腾挪跳跃,不敢有一丝懈怠。师父不断的考问他兵法文史,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夜夜挑灯夜战,困到熬不住,便用银针扎痛自己的手指,以清醒的读书。   他一直希望通过努力,能得到师父的认可,可是,师父却从来不喜欢他。稳重的大师兄,憨厚的二师兄,机敏的三师兄都是师父得意弟子,而他,总是招来师父的恶语相向。那样漫长的灰暗的日子,在鞭子下熬着,一日复一日。他小心翼翼的读书练武,不敢有任何的逾拒。然而,无论他做什么,师父都没有称赞过他。他错了,师父罚他是最狠的,他做好了,师父也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师父又会因为别的什么生气,对他一顿捶楚。从那时候,他就知道了要隐藏自己,师父不注意自己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纵使他的武艺是同门中最高的,纵使他的兵法,文采在师兄弟间是那样的杰出。   那些日子,习文练武充斥了他的全部生活,他没有时间玩耍嬉戏,甚至没有时间休息。连师兄弟都觉得他冷漠,小师妹甚至常常恶作剧的捉弄他,纵使在是慈爱周全的师母,他也是常常被忽视的一个。那样孤独窒息的日子,是长长的六七年,直到有一日父亲要他回家。   他自幼敬畏父亲,最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认可和嘉许。但是,离开父亲去嘉兴,让父子关系也疏离了。再之后,父亲续娶,他有了新的母亲和两个可爱的弟弟。他的身份在家里变得越来越尴尬,可有可无。   父亲的婚礼,简朴而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站立其中,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易相公,这个孩子是您的儿子吗?”   突然间,有人发现了他,问。   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喝醉了,那一刻,父亲正在兴高采烈的跟人敬酒,回身看了他一眼,含糊其辞。   “没有啊……”   那一刻,对他来说,天崩地裂。   他跑到了空旷的大街上,入夜,突降大雨,在瓢泼的大雨中,他跪在地上,静静的哭了一夜,之后他再也没有流过泪……   他回到家中,没有人注意到消失一夜的他。   之后,军中很多人都说,他是易相公的养子。   半年前,回到了父亲身边,父亲身边一直有慕寒星侍立左右。父亲和慕寒星情同父子,而且,慕寒星才华卓越,风姿翩然,睿智大气,深受父亲和军中上下看重。而他能做的,只不过是听从慕寒星的安排,安安稳稳的做个士兵,服从他的命令,尊重他的领导。   是这样压抑的人生呢?   原来不敢去想,不愿意去想的东西全部堆积在眼前,无论他认可或者不认可。   他无从选择,只有服从。   他努力的做好一个好儿子,好徒弟,但是他都不是。   无论如何做,他都是错。   父亲习惯了忽视他,师父大抵从心底就讨厌他。   他交出了自己的人生,可是却不能换得一种选择,一点自由。   他从来不敢奢望得到更多的东西,从来不敢去抗拒种种为他设置的藩篱,他能做到的只是按照各种安排去做,无论能不能做到,无论他是否欢喜,无论下一步,又将面对什么……   入夜,秋露凝重,白芷把自己藏在易辉的怀里,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为他拭去泪水。   “不要这样,还有人在意你,还有凌霄,还有我,还有很多人……不去想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谁也不能得到全部人的喜欢的,不理会他们。”   易辉无言。   他一生最最敬重的父亲,他如此的坚持,如此的努力,不都是为了父亲有一天能够赞许他,能够认可他吗?   怎么可能不在意?   这是他最后的执着和坚持了,如果没有这一点点的坚持,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   寒气逼人,易辉伸手把内力一点点的输给白芷,给她温暖。在微微的暖意中,白芷泪水静静淌落。   泪眼朦胧中,看到易辉脸色苍白,神色哀伤悲凉。   那样的刻骨的伤,藏在他的眼底,纵使是人前,他一直都是平和的微笑,心底恐怕也是难挡的痛吧。   厄运如影随形,而他不可遁逃。   我是想给你温暖的人呢,可是,我却终究只能站在你的视线之外了。   凌霄,你得到了一个重情义敢担当的男子,你可是知道去珍惜,去怜惜他。   辉哥哥,总是有一天,白芷会让你知道,你付出的,会得到更多的回报的。   枕着易辉的肩膀,白芷终究沉沉的睡去。   秋风沉沉吹过。   冷风,让易辉格外的清醒,连痛也感觉格外的清楚,啃噬着他后背的肌肤。   眼前的女子,虽然也是历经坎坷,却是平静安详。   次日清晨,朝阳照进林中,撒下散碎的金黄。   林中树叶上仍闪着晶莹的露珠。   白芷看着眼前篝火刚刚熄灭,还冒着烟,带着暖意,知道易辉大约是一日未歇息。想着他身上还带着伤,又照料了一夜,很是愧疚。   “去吧,那边有小溪,洗把脸,我们接着赶路,运气好的话,也许前面不会太远就有驿站了。”   白芷点头。   连日的奔波疲惫,昨晚又睡得不好,白芷微微有些头晕,站起身来便晃了一晃。   易辉很自然的伸手扶她。   恍然间,便觉得身边的男子很是熟悉,像是多年的好友,是非常亲近的人,可以依赖可以信任。   虽然白马也受了伤,但是情势如此,也只得二人同乘一骑,沿着崎岖的路往前走。   过了蜀中,就渐渐的进入了西北边境。   山路越来越险要狭窄,时不时的穿越在山涧之中,看四周巨石林立,易辉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秋风萧瑟,不时的卷了山上的黄叶,片片飘落。   二人沿着林中的小路,从早上走到了下午,一直穿行在绵绵的群山之中,始终是有着狭窄的小路,但是一路过来,看不到驿站,甚至也看不到行人。   来之前,确定了这一条路,便知道,他们要走很偏僻很远的路。但是,如此的荒凉,多少让他们有些忐忑。   二人已经是又渴又累又饿,却是看不到这条路要多远才能到达一个可以歇脚的小镇。   不过,后面大抵还有所谓的江南正派的在追捕,他们是没有退路的,只能大着胆子往前走。   白芷又困又累,坐在马背上,被易辉拢在怀里,靠着他的手臂,昏昏欲睡。   易辉取下水囊,易辉递给白芷:   “喝点水吧,保持着体力……”   打起精神,喝了口水,白芷点点头,勉力的坐好,抬眼,不远处,隐隐是一个山村。   “辉哥哥,你看,那边有人家,我们找到人家了,可以去找点吃的了!”   白芷兴奋的说。   易辉也是眼睛一亮,拍了拍马,马儿会意,飞快的向那个村落奔了过去。   越过一道山梁,就是到达了那个村落。   然而,最初映入眼睛的,是满目的荒凉和异常的死寂。   村子不小,道路平整宽阔,看得出来,是村中人勤恳劳作的结果。然而,这平整宽阔的大街上,空荡荡的看不到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村中一片死寂。   秋风吹过街道,扬起的灰尘和杂物瞬间就弥漫了道路。风中,翻卷的,不仅仅是落叶,还有很多的纸钱。   白芷大惊,紧紧抓住易辉的衣袖。   “我们来到什么地方了?”   “不怕,只不过是一个山村,这里,可能出了些事情……”   言语中,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走在路上,连忙拉住那个男子:   “这位大哥,村中中的人都去哪里了?有没有我们能容投宿的地方?”   男子神色黯淡哀伤,看到易辉和白芷,眼神大变,甚是惊讶: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你们怎么还不离开这里?这个村子被诅咒了,这里在闹瘟疫,全村家家户户都有死人,你们能投宿到哪里?你们快点走吧,别说到过这个村子,前面再走二百里就到了河阳城了。快点逃命去吧……”   第二十二章 冷云颓日满烟瘴   我是大夫,可以带我去看病人吗?我可以帮你们医治瘟疫的。”   白芷脱口而出。   她胆怯于此地的阴森死寂,但是,她的亲人全部丧生于那场瘟疫中,师父救了幼小的她,教她医药病理。那么,今日她没有理由不去医治别的病人。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   “是诅咒,是完全的诅咒,只不过十天前,有冤魂夜唱,说它死于此地,骨骸为人们抛弃未得安葬,所以,它要报复,他要降瘟疫于此,让人们死于非命,要尸骸成山,连安葬都来不及……邪恶的诅咒啊,家家死人,棺椁都不够了,眼瞅着就是尸骸满布,恶灵的愿望就要达成了啊……”   白芷摇头。   她是大夫,她相信的是病理医理,她知道人力有不及的时候,是要服从生老病死的规律,但是,这种诅咒的传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带我去看病人吧,也许我可以帮你们的。在大夫的面前,是没有诅咒可言的。你的亲人也因此而死,你不恐惧吗?为什么留在这里?”   “既然遭到了诅咒,我也愿意在地下陪着我的妻子……何况,我们村子里的人,是过不去旁边的村子的。他们为了不受瘟疫传染,只要我们一过村界,他们就乱箭射死。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不是不恐惧啊,不是不想好好活着,可是,牵扯了两位的性命便又冤枉了啊。就算是死,我们也是认命……”   男子说得情真意切而动容。   寂寥的村中,又起了冷冷的风,风卷着黄叶和纸钱,隐约中,还有凄哀的哭声,祈祷声……   “哎呀,村中的祷告要开始了,我必须马上去祈祷了!”男子道。   毫不迟疑,白芷和易辉紧随其后。   在村子的中央,一块非常开阔的地方,乌压压的跪了二三百人,正中间一个男子一身白衣,手持拂尘,围着一个火盆又唱又跳。火盆上,燃烧着的是许多碎布头。布料燃烧着,发出滋滋的声音。火苗跳跃,映红了男子的脸。   男子非常年轻,肤色很白,仿佛透明一般,他相貌异常的妖冶美丽。他口中吟唱着听不出字符的句子,如泣如诉,周围人听的却是如痴如醉,不是跟随着低声吟唱。   之后,男子时而昂首望天,时而跪地祷告,良久,他突然吐出一口血来,血低在了他素色衣服上,甚是显眼。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抬头看着白衣男子。   “大师,大师,上天有何启示?他可是愿意拯救我们。”   男子似乎因为这场仪式用去了太多力气,看起来很是疲惫,好久才平复了力气,道:   “上苍指示,人要自救方得救。上苍垂怜,已经派神医来到这里,他会按照上苍的指示,拯救他忠诚的子民……”   “神医会来?哪里有神医?我们这里疫情一起,邻村的人都把路封了,怎么会有外人……”一个老年人站起来道,突然,他的眼神怔住了。他看到了白芷和易辉。   众人也看到了他们,纷纷的围了过来。   “上苍的指示,会有神医来拯救我们,你们是不是上苍派来的神医?”   众人的眼中是满满的期待,在绝望边缘看到生存希望。   “我是药师谷霍凌霄,恰好路过此地,我可以帮大家诊治疾病。”白芷道。   “神医,上苍派来的神医……”   众人齐齐的俯身跪拜,眼神中是期待和狂喜。   白芷后退了一步,扶起前面的老者。   她不能解释,自己不过是个大夫,只不过是偶然路过,既不是神医,也不是听奉了上苍的指派。她不能浇灭此刻大家心中燃起来的如火般旺盛的求生欲望。   旅行于无垠沙漠之中,粮尽水绝,或许,远方的海市蜃楼也会引导旅人到达绿洲,有了生存的可能。   “带我去看看病人吧……”   白芷温和的说,眼中,是满满的慈悲。   家家有病人,户户有丧者。   穿行于山村的大街小巷之中,恰好遇上一行人抬了棺木下葬。   没有任何仪式,甚至亲人连丧服都未及穿,没有人嚎啕痛哭,甚至,没有人落泪。   寂寂无声的悲。   近十日来,他们对瘟疫和死亡从恐惧,惊慌到习以为常,默默忍受。   人的力量和自信有时候瞬间坍塌。   饶是白芷见惯了死亡,对这样的死亡,和人们面对死亡的麻木,也是心中暗惊。   感染瘟疫的黑斑在病者的身上蔓延,吞噬了一个人的生命和尊严。   白芷和易辉看到了一个母亲绝望的抱着感染瘟疫的婴儿,痛不欲生,不断的跪地祈祷,额头青紫。那样的绝望无助,那样的悲苦无奈;看到了一对感染瘟疫的年轻夫妻,在生而无望的时候最后的狂欢,纵使彼此都是脸上带了黑斑,但是,在对方的眼中,也都是美丽无比……   黄昏的时候,二人住在巫师安排的一个干净的院落里。   年轻巫师是一个人住,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弟子,负责他的起居。院落虽然简朴却干净,连落叶都及时的被扫清,看得出巫师的精心。这里,还并未感染到死亡的气息。   小弟子从院中水井里打水给二人洗手,然后沏茶,端来了糕点。   “两位辛苦,这里简陋,还请神医将就!”年轻巫师彬彬有礼。   “劳烦大师了。敢问大师如何称呼?”白芷问。   “我漂泊江湖多年,很早就没有人称呼我的名字了。两位叫我心远即可。”巫师道。   心远看起来也不过和易辉年龄相仿,然而语气中却满是沧桑。   他身体纤弱,唇红齿白,语气轻柔,温和有礼,但是,骨子中却微微带了神秘诡异的妖冶。   易辉和白芷劳累一天,滴米未尽,也顾不得许多,面前虽然是简单的糕点,吃起来也滋滋有味。   看二人吃罢东西,心远问:   “两位可是看出端倪?该怎么拯救上苍如此谦卑无助悲惨可怜的子民呢?这上千的生灵就托付在神医手中了……”   他的声音仿佛自远处传来,悠远飘渺。   白芷微微摇头:   “我还没有看出来,这瘟疫不通寻常瘟疫,来势汹汹,却是异常古怪。”   十日来,这个三四百户人家,上千人的村路,已经死去了近百人,而剩下的,也有将近四五百人患病。如果不能医治好,后果不堪设想。   “我稍后再去村中四处走走,也许能发现什么……”   心远微微的长叹,却并不多言。   夕阳西下,洒下一片金黄。   黄昏的山村,就沐浴在这温暖的金黄之中。   “辉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怪异?好像哪里有些不对,诅咒,巫师,瘟疫……都很诡异……”白芷问。   “既然是不相信诅咒的,就好好的寻找病因,只要是病,总能找到病因,找到解决的法子的。”易辉安慰道。   白芷点头,柳眉微颦。   街道上,偶尔有人出来,见到白芷,都是很充满敬意的过来行礼。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不顾白芷的搀扶,颤巍巍的跪在白芷的脚边行礼:   “神医,神医,我们家里的人的性命就拜托您了。老太婆一生没有做过恶,我儿子媳妇也是实在的大好人,我们不该受到诅咒啊……谢谢您来就我们,您和大师是上苍派来的活神仙啊……”   “心远大师也是刚到村中不久吗?”易辉问。   “是啊,”老太太点点头:“心远大师到村子也不过六七天吧,自从他到了之后,瘟疫蔓延的就慢了。您不知道,瘟疫刚刚开始,一个人身上一出现黑斑,一天就死了,都过不了夜。心远大师到了,日日领导大家向上苍祈祷,向上苍多多祈求一些时日。这几天村东老太婆,病了四日才去的……我们又盼到神医来了,上苍终于饶恕我们了……”   老太太絮絮叨叨。   白芷和易辉扶起老太太。白芷问。   “十天前,突然就开始流行瘟疫了吗?当天就死了很多人?”   “是啊,头一天晚上,整整一夜,村中每个人都听到冤魂夜唱,说要报复我们啊,然后,第二天,就开始有很多人感染了瘟疫,那天晚上,染病的就死了,包括我家那老头啊……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们哪……还不过三更天呢……”   老太太回忆着,眼中都是泪水。   白芷和易辉疑惑的对视。   十日前的冤魂夜唱,七日前心远的到来,而今天……今天的仪式似乎就像是为他们准备的,算准了他们会来……   隐隐的不安在二人心中浮现,扩大。   一个巨大的阴谋铺天盖地而来,而代价,是手无寸铁,无辜的百姓。   压抑着心中的不安,二人继续在村中穿行。   易辉和白芷踱步到村口。村口处的水井旁,熙熙攘攘的许多人,正在打水,见到他们过来,都停下来,朝他们行礼。   “神医,神医来了……”   没有人说什么,大家默默无言的跪在了白芷的脚下:   “神医,我们的性命就拜托给神医了,上苍派来的神医,请您拯救我们啊……”   白芷心中震撼,和易辉扶起众人。   她看的出来,在众人的眼中,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可是,她此刻也不过是穿梭于黑暗之中,身后,或者说连他们也应付不来的阴谋。   但是,她的软弱不能流露在众人的面前。   “大家都起来吧。上苍会饶恕大家的,我会尽全力,一定医治好大家的瘟疫。”   众人又是参差不齐的谢意。   “大嫂,你们全村都是在这个井里喝水吗?不是各家独自打井吗?”   易辉问面前的一个中年女子。   “村子里就三口井,这里一口,村东和村西各有一口。这大西北的水少,很难打出一口井的,怎么可能家家独自打井取水?”   女子答道。   白芷问她要了一个碗,从水桶里舀了一碗水,手已经是颤抖不已。   易辉握住白芷的手:   “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总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躲开了人群,把那碗水放在村口的石桌上,白芷拔下头上的银簪子,颤巍巍的探入水中。   水瞬间变黑……   拿起银簪的那一刻,手一抖,咣当的一声,水被白芷打翻在地,顺着石桌,滴滴答答的漟落在了地下。   “我们去找那位心远大师吧,他应该给人们一个交代!”易辉道。“怪不得,他的院子里有一口小井呢……”   第二十三章 慈悲仁人身饲虎(上)   周末勤奋点,晚点还有一更……   -----------------------------------------------------------------------------------------------------------   客厅里,心远颇有意味的看着易辉和白芷,对他们的指责没有丝毫的生气。   他的嘴边带着一丝笑意,邪气十足。   “我以为你们还要过几天才能来质问我呢?看起来我还真的小看了药师谷主了!”   白芷的脸因为气愤而通红,声音也变得颤抖。   “果然是你投毒,引发的瘟疫!你太恶毒了,草菅人命!”   “呵呵,霍谷主还真是医者父母心呢……哈哈”,心远放肆的笑。   “人在做,天在看,你不怕遭天谴吗?”   白芷狠狠的道。这样毫无血性的人,让她齿冷。   心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恶毒,嘴角却是妖冶的笑:   “天谴,什么是天谴?怎么样的天谴能比得过我如此的苦难?”心远出手撕开自己的衣服,一身无瑕的衣服之下,是怎么样恐怖的身体。青色的血脉曲张,蜿蜒盘旋在身上,隐隐有冲破肌肤之势。那情形,就像无数的青蛇盘绕在身上。   白芷大惊,往后退了一步。易辉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镇定。   心远神色诡异,他看了被吓到的白芷一眼,嘴角带了微微的嘲笑。   “我自幼便得了这顽疾,求医问药十来年,没有治好反倒更甚。每到午夜,我的血脉就像要沸腾一般,灼烧着我的身体,那样的痛,比死还要难以忍受!为了治好我的病,我的父母都因为尝试各种奇异的药而死,都是为了我而死,而我,又怎么可以轻易的去死。为了活下来,我曾经拜在蜀中唐门,拜在苗疆药王的门下,尝尽了用各种药物,甚至毒药治疗这样的怪病,药物在我的身体内激烈的反应,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是你们这些神医永远都不会体谅到的吧。后来,还是药王告诉我,说百年一遇的血优昙是可以医治我的。于是让我去药师谷。还是三年前吧,我去求药师谷主医治,我自然拿不出十万诊金,便杀了拿十万诊金去求医的人,拿着他的十万诊金,去求你们的翁谷主。可是你们的翁词谷主毫不犹豫的拒绝我了,她说我无药可医,说我活不过一年……说,就算是有血优昙也不会给我,因为我杀了人。哈哈,真可笑,我杀的那个人又何尝没有杀过人!”心远回忆着,脸色阴晴不定。   白芷记得三年前那一件往事。   那一个病人是原定当年收治的最后一个病人。是雪山派的封海。然而,封海最后没有到,在山下,他被人截杀,他和他的十六个弟子无一人幸免。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拿着他预定的诊金,进山的符求见师父。师父不齿于少年的冷血,拒绝了医治那个少年。少年意欲行凶,好在师父早有防备,启动机关制住了少年,把他赶下了山。   记得师父后来也提起过那种怪病,大致形容了一下,说是天生,可以说是无药可治。原来药典也有例子,都是不足三周岁而亡的。说少年活到十六岁,还有如此高强的武艺,却是罕见。   白芷当年也仅仅是当做了一个病例,并不在意,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再见这个少年。   当年冷血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她,没有药师谷的依靠……   “药师谷收治病人,有药师谷的原则。你劫杀封掌门,有违正义,翁谷主拒绝你又有什么不妥?你纵使是恨药师谷,又凭什么糟践人命!”   心远呵呵一笑:   “我从来不觉得我做什么事情是要凭借什么道理的。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你们会主动要找我吗?恐怕我就是拿着十万两白银去求,也求不来药师谷主的一句话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谷主和易公子这一路行来,所有人都有求于君,还不知到我是为什么吗?霍谷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也是我最后的希望啊!不过,我真是不敢去求药师谷了,只能让药师谷主来求我了,呵呵……”   心远好整以暇的道。   只是因为一株血优昙,只是因为曾经被药师谷拒绝过,心远竟至于杀死如此多的无辜的百姓来要挟……   这个人的心内的病,怕是比身体病还要病的厉害吧。   他扭曲的,何止是青色的血脉。   “我现在手里也没有血优昙,你的病是天生的,这么多年,血脉早已扭曲成形,怕是没有什么药物可以医治的。”   强自平息心中的怒火,白芷道。   这样的答案本在预想之中,心远并不意外。   “我也没有寄希望于你马上就治好我。大概霍谷主还不知道怎么医治这里的瘟疫吧,我又怎么能奢求你一下子就把我这顽疾医治好,不过,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或者说是玩一个游戏,看看,发挥人极致的潜力,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什么交易,你要怎么样?”   白芷问。   心远整理了一下衣服,脸色平和,他端起茶杯,不急不慢。   “我只是个病人,不要金银珠宝,富贵威名,我要的也不过是血优昙,让我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只要霍谷主快马加鞭的从天山取得血优昙给我,那么,我也愿意向上苍再一次祈求,放了这个村子里的人……”   “这里到天山,还有许多路程,来回要至少一个月时间,这些日子里,疾病会蔓延,死伤无数!”   “所以说,这是一个游戏,看看霍谷主能在多么快的时间内拿到血优昙啊……”   “泯灭天良!”白芷忍不住怒骂。“你要明白,我大可以杀了你,然后医治好这里的百姓。”   心远不为所动,只是微微一笑。   “我是垂死之人,你杀了我自然也不难。不过,你杀了我,这里的人都会给我陪葬的!药师谷的霍谷主,你真以为你是神医吗?天纵奇才又如何?他们中的我的七花七伤毒,你认为你有药可解吗?”   七花七伤毒,白芷心中禁不住一凉。   “七花七伤毒,源自于西域,用曼陀罗,秋海棠等七种剧毒的花研制而成。根据每种花的不同剂量,才能配出解药。是以,也只有配置此毒的人能解毒。我说的不错吧。就是因为霍谷主医术高超,我才不得不远去西域,去求了这样的药物。我配置好了药,有唯恐霍谷主从药粉中分析出成分,特地在霍谷主赶来的时候,把所有的毒都投入水中……不知道霍谷主是不是还有自信,杀了我去解毒?”   白芷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   “凌霄取了血优昙回来,这里也许已经是荒坟一座了吧?到时候,你也是得不到血优昙的。”   易辉冷冷的说。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人命关天的大事看成一个游戏。纵使是腥风血雨的疆场,能让人不变成魔,靠的也是在心中对生命的敬畏。   心远扬眉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易辉,眼中是嫉妒和恶毒的神色。   出身名门的公子,他身体康健,英姿勃发,身旁又有美女相伴,前途一片光明。   易辉拥有的,是他不可能拥有的。   “或者”,心远冷冷的一笑:“这个游戏可以更改一下设定,如果霍谷主和易公子是如此关心这里的百姓,真要做个活菩萨,那么,我们还可以商量,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心远嘴角挂着妖冶邪恶的笑,颇有玩味。   “你想怎么样,就痛快的说!”   易辉眼神冰冷,隐隐带着迫人的威严。   “果然是名将之后呢……如果您真是无尽慈悲的话,就替这里的百姓来承担,做我的人质吧。我可以马上把解药给了村民,让瘟疫的硝烟消失殆尽。只要您愿意喝下我配的药,呵呵,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的药,只不过是我每天喝的药而已。你没有病,便会感觉到与我的病症相反的痛苦吧,你的血液会像要结冰一样的冷,会有无数的冰刀雪剑不停的穿刺你的身体,在你的肌肉里,骨髓里不停的刺……你会像我一样,变得苍白,羸弱,渐渐的失去健康,呵呵……到时候,你也会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体会到一个人是怎么样被剥夺了尊严,丧失了良心……什么礼教道德,什么善恶是非,都是假的,只有你体内的痛是真的,漫无边际的痛……”   心远看着易辉,想从易辉的眼中看到恐惧,慌乱,然而,易辉清澈寒凝的眼神中依旧温和平静,满是慈悲和怜悯,没有任何的恐慌和怯懦。   “可以,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易辉神色如常。   白芷看着易辉,大骇。   她不忍心此地的百姓都遭到屠戮,但是,她更不忍心易辉成为人质,去承受非人的折磨。   “你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心远笑笑:“当然,华贵英俊的易公子,你当然可以不玩这个游戏,不付出任何代价……其实,你们也都可以不玩这个游戏,现在就扭头离开,我也是留不下你们的。或者,杀了我,这个游戏就结束了。甚至,你们都不用回头看这里变成一座荒坟。”   心远的笑带着惑人的邪魅。“可是,要做一个好人,受到人们的敬仰,就要付出代价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游戏,你要不要试试?”   易辉紧紧的攥着双拳,又轻轻松开。   “把你的药拿来!”易辉道。声音冰冷,没有任何的温度。然而,这句话的后头,是愿意为别人受苦受难的大慈悲和大牺牲。这样的慈悲和牺牲,足可以温暖了世间。   白芷回头看着易辉。   易辉神色冷肃,神色平静。   “辉哥哥,不要啊,他是小人,不可信,我还可以想办法,不能让你冒这样的风险……”   易辉看着白芷,眼中是探寻和疑问。   那探寻,白芷懂得。   如果是霍凌霄在,也许,就有办法解了七花七伤毒吧。霍凌霄天资聪颖,许多疑难杂症,在她那里都是轻而易举的医治。那份天赋,让人叹为惊止。第一次,白芷这样的嫉妒霍凌霄。   纵使此刻冒充霍凌霄的身份,但是,自己也终是没有办法。   白芷泪水倏然而落。   易辉未语,从一直侍立在心远身旁的小童手里接过了药碗。   药水褐色,泛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腥臭。   易辉扬眉看了看心远,心远也颇有兴致的盯着易辉。   白芷伸手拉着易辉的手臂,泪水涟涟。   易辉拍了拍白芷,端起药碗昂头喝了下去。喝毕,把药碗仍在了地上。   “我把你的毒药喝完了,你现在放心了?应该是你先履行诺言,给村中百姓解毒了吧。”   心远呵呵一笑。   “召集村中的人,告诉他们,神医开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让大家到祭坛集合。”   第二十四章 慈悲仁人身饲虎(下)   在众人的跪谢声中,白芷把解药分给了村中人。   从心远的院子里抬出来的水兑了解药,成为上苍恩慈的圣药。   黑斑迅速的消褪,原来卧床不起的人,竟然也能勉力的爬了起来,颤巍巍的向白芷叩头致谢……   年轻的恋人脸上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年轻的母亲亲吻着怀中神色渐好的孩子,喜极而泣;年迈的老者被家中子孙紧紧的围住……   分发完药物,夜色已深,圆月,不知不觉中已经升到中天……   原来跟在身边的易辉已经不在身旁,白芷意识到不妙,往来的路跑去。   穿过一条条空荡荡的大街,呼唤着易辉的名字。   家家户户因为瘟疫的消失而狂喜,没有人听到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神医无助惊恐的声音。   “辉哥哥,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白芷泪流满面。   回头,街角的大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地上翻滚。   青衣沾满了尘灰,易辉如玉般的面孔因为剧痛扭曲着。   他的手紧紧的攥着衣服,却是按耐不住的撕裂了长衫。   “辉哥哥……”白芷跪坐在地上,抱住易辉,把他的身子拢在了自己怀里:“辉哥哥,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冷,好冷……”易辉的身体不断的发抖,抽搐着。“痛呵……”   白芷脱下自己的外衣,围在易辉的身上。   “冷啊……”   易辉不由自主的紧紧抱住了白芷,想从她的身体上得到温暖。   蓦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白芷扯开自己的外衣,把易辉的上身裹在怀里。   秋风吹在白芷裸露的肌肤上,她忍不住的颤抖,却是毫不犹疑的抱紧了易辉。   贪恋一霎的温暖,易辉把胸口抵在白芷温热的胸膛上。   最后的理智的一睁眼,易辉仿佛触电推开了白芷。   “别这样,我不用你怜悯,我不是禽兽!走,不要管我!”   易辉猛的起身,却又是因为剧痛的折磨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辉哥哥……”   哭泣着要把易辉拢在怀里,却又被易辉用力的推出去。反复的拉扯中,易辉终于是因为剧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昏死过去。   流着泪把易辉抱在怀中,白芷低头去吻他的额头。   怀中的男子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不时的因为剧痛抽搐着身体。   是怎样纯白无暇的灵魂,总是选择舍弃自己去拯救和保护别人;是怎么样高贵纯粹的人,如玉般柔和英俊的面庞,温文儒雅的气质……   为什么,上苍如此的不公平,总是不断的将痛苦降诸在他单薄的肩上,让他受尽折磨而得不到救赎……   白芷静静的哭,泪水一滴滴落在易辉的脸上。   一连三日,易辉和白芷奔波在村子的各个角落,查看还有没有毒药传播的可能。   村口的水井已经投放了解药,白芷告诉大家,上苍的指示,必须倒掉昨日的水,手边的一切都要重新洗刷干净,方能使用。   三日来,所有的患者都已经痊愈,也再没有新的感染病例。   易辉和白芷的脸上露出了欣慰。   短短的几日,易辉已经消瘦了许多,脸色也变得苍白吓人,毫无血色。   从那一日,每到了发病的时候,易辉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咬牙苦忍。   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和狼狈,也不愿意让白芷内疚自责。   那是怎么样的折磨,如剑般的寒冷刻入肌肤,一刀刀的仿佛要把他的身体撕成碎片,撕碎他的意志。漫长的折磨,可是除了第一日之外,他再也没有昏死过去。疼痛一浪浪袭来,在他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就渐渐平复,然后,又是越来越重的巨痛在身体内肆虐,痛不欲生。   三更之后的半夜,他日日与病痛斗争,不眠不休……   “易公子,霍谷主,这里已经没有病人了,你们现在放心了,可以去天山取回血优昙了吗?再晚了,我怕易公子的身体受不住这巨痛,会做出自戕身体或者别的什么举动来……何况,如果到时候,易公子也如我般羸弱,苍白,就很难有第二株血优昙来救治了……”   心远好整以暇。   “怎么了?易公子还有什么未了的安排?我说过,我既然给了他们解药,放他们一条生路,自然是会信守承诺的。只是,您寻找血优昙还是要抓紧。”   寒光一闪,   易辉手中的长剑贯穿了心远的身体。   心远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易辉会出手。   “你不惧怕那样折磨吗?你杀了我,这样的病痛就会伴随你的一生,让你受尽世间一切痛苦之后死去。”   心远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以为凭借恐吓,凭借毒药,就可以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吗?让所有人丧失尊严,听命于你?”   易辉冷冷的眼神。   心远愣了一下,旋即,一口鲜血喷在无瑕的白衣上。   “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就不用忍受日日的折磨,就可以看到父亲和娘亲……”   心远的声音飘渺。   终于可以摆脱那样无休止的折磨了,仿佛看到了父母张开怀抱,心远的嘴角带着笑,没有妖冶和邪魅,是平和纯净的……   心远的眼神渐渐失去了聚焦,再一刻,双目紧闭,再不醒来。   易辉长剑归鞘,神色如常。   第一次,看到易辉如此冷静的拔剑杀人。   如闪电般的出手,决绝而果敢。   白芷惊讶,意外。   “是他配置的药,很多种药物,我……”   白芷眼中蓄泪。   他自己喝下毒药,换取了百姓的平安。此刻,百姓得救了,他杀死了罪魁祸首,然后,谁来救他……   看得到心远死时安详的笑容,是什么样的折磨,会让人觉得死亡是幸福。   最在乎的人,可是白芷却是束手无策。   易辉平和的一笑,拍拍她的后背:   “我相信,是药就能解的,我们不能受他的掣肘和威胁!”   叫来了心远那个沉默的小弟子,询问着关于心远的一切。   小弟子自幼就是心远买来蓄养的。心远养了六七个这样的男孩子,他们的职责是照顾他的起居,然后,每隔七天,在他伤痛到达极致之后,用舌头小心翼翼的舔舐他的眼睛,以缓解心远的毒。   就是这样毒,也是这些年幼的男孩子所不能承受的。跟随在心远身边两三年的人,往往也会中毒而死!   是什么样的病什么样的毒?白芷心惊。   小弟子声音平和的说着这一切,仿佛于己无关。   “你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反抗,甚至你可以在他的毒发的时候杀死他……”   小弟子神色迷茫:   “能跑到哪里?怎么活?杀死他又怎么活?”   他们已经被心远夺取了心智。除了服从,小弟子并不懂得其他。   白芷心内悲哀。   火化了心远,说他是殉道而去,村中百姓都在村头,看着心远的骨灰撒入大地,化成下一季农耕的尘土。   把小弟子交给村中人照顾。   小男孩顺从而温和,很被村中人喜欢。   从心远的房中找到了许多医书药典,然而,他给易辉服下的药却毫无记载。小弟子只知道是药,具体是什么药,他也完全不知道。   白芷费力的寻找着一切可以医治易辉的可能,然而,无功而返。   因为自己的无能,让易辉承担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白芷心如刀绞。   为什么在他身边的不是霍凌霄,只有霍凌霄这样智慧卓绝的女子才能配上他如海般宽广的胸怀吧……   她曾今因为,这一路有他相伴而窃喜,然而,此刻却是宁愿,让那个女子在他身边。   如果能让易辉得到医治,就算是忘了她又怎么样?   终于是要重新上路,奔天山而去。   易辉虽然神色苍白,但是却是同白芷谈笑,努力的再告诉白芷,他不痛,他没有关系,不必为他担心。   忍不住的打断他:   “你不要说话了,你气血不足,体力不支,我是大夫,我就算是无能,这些也是看到出来的。你不必为了让我放心就强自忍者。你的痛我又怎么不清楚呢?如果是凌霄在,也许她就可以医治你了……”   白芷的泪落下。   易辉替白芷擦拭眼泪:   “世上谁不要承担苦痛,你不要再哭了,我受得住。若是你再哭了,就徒增了我的罪过……白芷,你答应我,无论我们在什么情况下拿到血优昙,都要把它送回黄州。哪怕是我真的撑不住了,也不能用血优昙救我,答应我!”   易辉眼神坚定锐利。   白芷一怔,明白他的意思,随即点头。   这个男子,无论在什么时候,最先想到的都是别人。是别人的生死,别人的苦痛。   清澈的眼神穿过岁月浮尘,他还是跪在父亲帐中,那个犯了大错的孩子,在父亲失望的一声长叹中,再无立足之地,只能离开父亲,刻苦学艺,希望能够再得到父亲的认可。   就算是这一回,真的为了血优昙丧生,能够救治父亲,他也是含笑九泉,现在的苦痛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他怕白芷太在乎自己,会用血优昙医治自己。那样的话,就算是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他又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   暮秋时节,落叶纷纷,西北的大地一片萧索。   白芷和易辉打马疾驰,奔向遥远未知的天地。   第二十五章 绝境艰难死向生   到了河阳,已经是西北地区了。估计再走两三天,就可以到西北边境。出了玉门关,到哈密,天山,也就再不远处了。   易辉与白芷到河阳,只休息了一个晚上,就马不停蹄的往前走。   一路上,按照约定没有同慕寒星和霍凌霄联络,是以也一直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但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们一路被追捕,那么,慕寒星和霍凌霄就应该没有暴露吧,只要他们能平安的取得血优昙花,那么,他们这一路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中午的时候,找不到驿站茶楼,只能在群山隐隐之中,崎岖蜿蜒的山路上下马,随意的坐在山石上,就着水吃着随身带的干粮。   大约是饿了,两个人吃的很香,大口咀嚼着,都顾不上说话。   一顿狼吞虎咽之后,风尘仆仆的两个人相视而笑。   “饿了吧,谁让你早上不肯吃东西来着……”白芷笑易辉,话一出口,随即就后悔了。   心远给易辉喝下的药,白芷找不到可解的办法,甚至,穷尽了脑汁想出的药方,竟然连缓解易辉的伤痛都做不到。那毒药,就像是如影随形的恶魔,潜伏在易辉身体的某个角落,一到午夜,就会突然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啃噬着他的皮肉,心肺。漆黑的夜里,易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抗着体内彻骨的寒冷的痛楚,看不到一丝光明,就如落到了地狱一般。   比死更恐怖的痛苦,才会让心远那样的扭曲吧。   但是,易辉不允许自己放纵。他是易家的长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必须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所作所为,都要光明正大,俯仰无愧。他不能因为毒药而就此堕落。   那一日,在那个荒凉的山村,纵使是痛不可挡,眼前昏暗,他又如何不知道,美丽温柔的白芷的深情款款……然而,越过一步就是一死难孰的罪,哪怕是孤独的面对难以承受的寒冷,也要拒绝怀抱的温暖。   痛苦一日比一日更甚,而易辉也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内力,体力迅速的流失。他变得羸弱,乏力。   夜夜难安,可是他仍旧每天早上早起,匆匆赶路;吃法味如嚼蜡,但是,为了补充体力,他也一口口往下咽;但是,从前天起,他竟然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几口水喝下去,也是胃痛难当。   早上白芷递给易辉一杯水,易辉刚喝进去几口就吐了出来,一阵干咳,甚至吐出了血。   此刻看着易辉纵使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却也是神色如常。白芷反倒有些不自然,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神闪烁。   易辉毫不在意的笑笑,仍旧大口的吃着手里仅剩的半个烧饼。   一口烧饼一口水,易辉吃的滋滋有味。   也大抵因为如此,白芷才总忽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中了剧毒的病人。   低低的咳了几声,易辉用手捂住嘴,嘴里含着又腥又咸的血,易辉强忍着把烧饼咽了下去,眉间划过一丝一闪而逝的痛楚。   只要还有一丝意识在,也是要努力的保存体力,也是要往前走下去。   起风了,山谷中的风回荡着,呼啸着,扬起了一阵沙尘。马儿也嘶鸣起来,带着惊恐和不安。白马靠近了易辉,低头蹭着他的肩膀,踱着碎碎的步子。   “咳咳,总是这么大风啊……”沙尘迷了白芷的眼睛,白芷一边揉眼睛一边道。   易辉警觉的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他们来的路上,马蹄扬尘,迷蒙了道路。   是敌是友,有时候并不需要看清来人。战场的历练,易辉敏锐的感到了杀气。   示意白芷上马,迎面,也是一大队人马,冷冽的杀气逼来。   两旁都是隐隐群山,山路狭窄,他们很难择路逃脱了。   不由的紧张,白芷在易辉的身后,悄悄的拽住他的袖子。   来人竟然是雷容等人。   原以为离开穗城之后,他们又在山村耽搁数日,已经甩开了雷容等人。但是,他们不过又走了这一日,竟然又被他们追了上来。   “易公子武艺高强,实为一代英杰啊。”雷容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易辉沉默,冷着脸看着雷容。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了一株药草,竟然勾结在一起,为难与世无争的药师谷。原来对这些所谓武林前辈的敬畏早已经是荡然无存。   “我们不过是想让霍谷主陪同我们到天山一趟,易公子又何必不放手?易公子一代才俊,自然知道见机行事的道理,我们也不愿意伤了易公子,希望你还是能理解的……”   易辉冷笑一声。   “易辉自幼受教,心中端的是道义和情义,莫说凌霄是易辉未过门的妻子,就是普通朋友,无故遭人的欺凌胁迫,一会也是要挺身而出的!你们凭着人多势众自然可以让我们血溅三尺,但是,却不可能让我忍辱偷生!”   雷容被易辉的诘责说的脸上一阵青白。见劝不动易辉,雷容又转向白芷:   “霍谷主真是好福气,有一个情比金坚的好郎君,易公子重情重义,可是霍谷主可是忍心看着易公子为您血洒异乡?”   雷容的眼神复杂,阅尽沧桑之后,把一切世事炎凉藏在了眼底。那样的眼神带有很大的迷惑性,让白纸心中颤抖。   强敌如云,而他们的路已经被封死了,听了雷容的话,她禁不住有些动摇。   血优昙花真的值得再付出更多的生命吗?   试探的目光向易辉看去,清澈的双眼,没有恐惧,没有犹疑和混乱,是那样的坚定坦荡。   “既嫁从夫,我听辉哥哥的,辉哥哥说怎么办,我就如何!”   白芷从容道。   雷容眼中的笑容渐渐转冷,从伪装的善意到直白的邪气。   “看起来,我们还是要兵戈相见的,那就只能胜者王败者贼,可惜了易公子浊世美玉,何必如此看不开……”   雷容说话间,已经出手。   易辉手中长剑猝然出手,只取雷容的双眸,丝毫不顾及雷容刺过来的剑。竟是要两败俱伤的打法   雷容慌忙的撤出剑,只一瞬,易辉抓起白芷的手飞身上马。前后都是雷容的人,易辉一咬牙,打马直奔山下冲去。   身后,几十匹马紧紧跟随。   山下是一片空旷的平地,穿过这块空地,远远的就意识到,这是绝路,他们已经走到了崖边。   勒住马缰绳,易辉抱着白芷下马。   此时,百草具衰,悲风呼啸,二人站在崖边,衣袂飘飘。   大家子弟玉树临风,少年英气;圣手神医美丽温柔,清雅出尘。本是才子佳人大欢喜的故事,却在二人身上看到了义无反顾的悲壮。   易辉温和的拍了拍马,要马儿离开,白马似乎也感觉到了不详,低着头蹭在主人的肩头,鼻子呵气喷在他的脸上。易辉惨然一笑,抚摸着的马的脖子,突然间伸手打在马背上,马儿吃痛,一溜烟的跑开。   看着慢慢靠近他们的众多的“名门正派”,易辉神色平和,无怒无怨,无恨无悲。   “白芷,今日我们很难逃脱,我们如果被他们抓住,必然是受尽折磨侮辱,我不愿受人胁迫,也不愿你落入人手。后面是悬崖,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跳下去?”   白芷眼底也是无限温柔。   “和你一起,有什么不敢的?”   回望雷容诸人,易辉目光凌厉:   “武林正道,名门正派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诸位要记得善恶终有报!”   风起,悲风呜咽,宛若黄叶,易辉和白芷跃入悬崖。   急速的下坠,易辉一手紧紧的抱住白芷的腰,一只手试图去攀到悬崖边上的东西。手划过了荆棘藤,易辉奋力的去抓住荆棘藤,然而,秋日枯黄的荆棘藤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在稍稍减缓了二人下降的趋势后,荆棘藤猝然而断。易辉手划过崖边,被尖锐的岩石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终于是抓住了一块突兀山石。   手扒住山石锐利的边缘,血顺着手臂滴落,易辉咬紧牙,看着脚下,到悬崖底还有不短的距离。抱紧了紧闭双目的白芷,易辉身上用力,越到了不远处在崖边破石而生的大树上,树枝被猛撞,晃了几晃,终于是撑住了二人。再轻轻跃起,手尽力的抓住山石。易辉就这样,一步步的带着白芷落到了悬崖底。   把身子靠在崖壁上,易辉体力全无,看着犹自不敢睁眼,瑟缩的白芷,易辉勉力的笑笑:   “没事了,我们到地上了,不怕了……”   白芷试探的睁开眼睛,果然是到了悬崖底下,四面都是巍峨高山,脚底是土地,泪水夺眶而出,一下子扑进了易辉的怀里。   “我还不想死,我以为要死了……”   易辉爱抚的拍拍她的肩:   “没事了,不会死的,哪能那么轻易的死掉?”   易辉话刚一落,便觉得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喷出。   “辉哥哥,你怎么样?”   易辉扶住白芷,才没有倒在地上。易辉眉头紧皱,强自忍住剧痛坐在地上,吐纳着气息,良久,神色才稍稍缓过来。   “大概是刚才用力过甚了,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你的手……”白芷半跪在易辉的身边,拉起他的右手手臂。手臂上被锋利的山石划破了好几道,鲜血淋漓,一道最深的伤口,凛凛的露出白骨。白芷脸色惨白,从怀中掏出随身的药,没有清水冲洗伤口,白芷只得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血迹,颤巍巍的把药洒在易辉的伤口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傻丫头,我们也算是向死而生了,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别哭了……”   白芷不语,把头靠在易辉的肩上,易辉微微一惊,却也没有动。   “白芷,我们可能掉到一个四面环山的谷底了,虽然现在还活着,可能是一会儿半会儿出不去的,怕不怕困在这里一辈子啊……”   易辉半认真半开玩笑缓解着气氛。   “不怕,还有辉哥哥陪着我就不怕……药师谷也是如此地一般,了无人烟,我们也很少下山,我惯了。我们去找水,找找吃的,就终老一生也不怕……”   白芷道。   话说得自然而言,可是话音一落,也忍不住面庞绯红。   不经意的才会说出心底的话吧。   易辉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在白芷的搀扶下起身。二人在山谷中四处寻觅着,看看哪里能走的出去,在哪里能找的到水。   两个人走走停停,在山谷四处走遍,走到黄昏,也没见到一条出路。四面环山,从悬崖底往上看,青山高耸入云,连天都只有小小的一片,崖壁陡峭,断然是没有轻易攀爬上去的可能。   “这里是上苍的监牢啊,是真的天牢啊,我们前世肯定犯错了,才会被关在这里……”   白纸忍不住的感叹。   易辉微微一笑。白芷到底是未谙世事的明朗少女,纵使境遇艰难,也没有让她灰心丧气。   “好在,上苍是要囚禁我们,不是要饿死我们……”   山崖底下有个山洞,山洞阴湿,山洞出口处竟然山泉流淌。秋天,野果子成熟,鲜红的,油黄的果子煞是好看。二人一时的生存无忧。   白芷兴奋的坐在山泉旁边的巨石上,拘起一捧清泉喝,泉水冷冽,心肺俱是畅快无比。白芷满意笑笑。抬头,就见易辉在旁边,用泉水清洗着自己的伤口。   易辉身上的划伤,因为涂了上好的创伤药,已经止血,当时,手边没有干净的布,也没有包扎。易辉挽起袖子,很认真的用泉水冲洗着手臂上的血痕,清水流过伤口,易辉微微皱眉,却是一语不发的把伤口清洗干净,然后扯下自己的衣服下摆,小心翼翼的包扎好。   易辉做的有条不紊,仿佛是熟稔无比,一时间,白芷竟然看痴了。   “原来也是这样给自己包扎伤口吗?痛吗?”   易辉笑笑,脸色有些苍白,发丝凌乱的挡在眼前,一时间觉得周围有些朦胧,仿佛又回到了嘉兴,被师父重责之后,一个人躲到后山的山谷,清洗着自己的伤口。   “你知道啊,被责罚,到底是很丢人,一起跟师父学艺的时候,有时候被打了不愿惊动别人……”   白芷出乎意料的抱住他的肩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泪水滑落。   易辉一时怔住,有些慌乱   “白芷,你别这样,恩,我不痛,没事的啊……”   白芷却是更紧紧的抱住他,一语不发。   易辉不敢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易辉从小跟随师父在嘉兴练武,紫竹山庄的同龄女孩子只有小师妹沈青梅。山中都是男弟子,争相恐后的对美丽可爱的小师妹献殷勤,易辉性情却是孤僻的,很少同青梅讲话。小师妹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很少注意到他。心中一直有着对妹妹和寒月的愧疚,易辉又很少接触女孩子,是以对情事并不是很了解。就算是同霍凌霄订婚,他的关怀和照顾,若说是发乎情,不如说是发乎礼。   白芷的情意,他隐隐的感觉到怪异,但是,想着霍凌霄已经是自己的未婚妻,白芷也是凌霄的姐妹,一切都是已经注定,也就不多理会了。   但是。困在山谷中,与世隔绝,所有的这些都变得虚幻,白芷也就任性纵情了。   大约,也是因此,纵使出不去这个山谷,白芷也没有惊慌和恐惧,反而是很乐观的找寻水源和野果,盘算着怎么经营这里的生活。   易辉想了想,伸手微微用力,把白芷的手分开。   白芷抽噎不已。   “我知道,我比不上凌霄,如果有她在,你就不会被迫喝下心远的毒药,不会经受这么多痛苦。就可以轻易的从雷容手里逃脱,不会落入这山谷……她医术卓绝,而且还会一些名剑山庄的武艺,足以自保,不会成为你的拖累,她漂亮聪明……我的医术不好,解不了心远的毒,也治不了你的毒,让你受尽折磨,体力受损。我帮不了你,是我不好……”   白芷低着头,凄凄的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的落在山石上。   一番话,易辉也是心痛不已。   这一路的奔波,白芷也变得清瘦了。一袭白衣沾满了尘灰,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飞舞。清丽的脸庞上带了泪珠,明眸中,是满满的委屈……   “白芷,你说什么呢?我没有怪你。你跟我吃了很多苦,被围捕,受惊吓,甚至和我一起跳入山崖。你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还会怪你呢?你是个好姑娘,非常好的姑娘,讲义气重情义,不比凌霄差。但是,白芷,凌霄是我的未婚妻,是你的好姐妹,不为别的,就为这个,你的情,我承受不起……”   白芷含泪点点头:   “你是有情有义的人,是凌霄的眼光好福气好……我没有别的想法,可是,现在就是我和辉哥哥两个人……”   “我们要想办法出去,而且一定出的去的,白芷,要是我们不克制自己,就害了你。”   易辉眼中是诚挚和关切,纯净坦荡。   白芷轻轻的抚摸着易辉的手臂:   “他们待辉哥哥不好,辉哥哥不怨吗?为什么不为自己多活几天呢?武艺练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好?学武也是为了身体更加康健,少些病痛。如果练武都要承受这么多痛苦,一身武艺又如何?药师谷医治的江湖中人,越是武艺奇高,声名远播的受的伤反倒是越重,受的苦楚也越多。”   白芷一连串的追问,易辉也是一时的语噎。   少年的记忆里,常常是带着满身的伤痛,自己清洗着伤口,看血染红清泉;跪在师父的院子中,寒霜湿衣,孤独的对着一轮明月,那时候,他真的不怨吗?他也曾想过逃避,想过就算是他不去练武,不努力又能怎么样呢?他也可以如山下的少年一样,轰饮酒垆,走马射兔,可是,每一次他都是咬紧牙关,重新站起来,持剑而立……一身武艺又如何?没有武艺又如何?他没有想过。他注定了,做易家的好儿子,就要文武双全,纵使是因此而遭受无数劫难,也是命中该有的……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逃避,不能退缩。   拉住白芷的手,易辉的眼神明亮清澈。这个饱经痛苦的男子,丝毫不曾染上灰暗和世俗的污尘。   “我们要往前走,不能因为艰难就软弱和退宿。山外,还有关心担心我们的人,怎么能救不去理会他们的感情呢?白芷,你是好姑娘,要有你自己完满的幸福……”   白芷点点头。   一直都是知道的,纵使他是温和顺从的性格,心内也是坚如磐石的吧……   第二十六章 桃花源外有洞天   朗月疏星高悬于天空,秋风在山谷中回荡。   零落的几声寒蛩夜唱,反倒是更衬出山谷无边的寂静。   易辉端坐在巨石之上,运行内力以抵抗着从身体各处刺向心肺的彻骨寒冷和剧烈的疼痛。月光撒在他清秀俊朗的脸庞上,远远望去,高洁出尘。   冰刀雪剑的穿刺越来越猛烈,易辉的眉头也皱的越来越紧,他调动着全身的意志抵抗着体内剧烈的痛楚,然而,仍旧无济于事。他浑身颤抖着,终于倒在了地上,在地上翻滚着。尽管他尽力的克制,却也是忍不住发出“啊啊”无力的呻吟声   白芷远远的看着,泪流满面。   易辉严令她,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能往前走一步,不能去理会他。   易辉在地上翻滚着,根本顾不得更深露重,衣服已经尽是泥土,胡乱的把衣服吞进口中,以遏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胡乱的抓着手边的石头,想要抓住落入地狱前的最后凭借。易辉的身体蜷缩着,颤抖着,良久,慢慢缓过来,然后又是一轮越来越痛苦的折磨……   刚才还是风神如玉的翩翩公子,片刻便落入地狱,受尽苦楚……   易辉勉力的站起身子,想要重新用内力抵抗病痛,然而,却是一下子跌入了泉水中,扶着手边的石头慢慢爬起身,迈出步子,却正好迈在了前面的石头上,又重新摔倒在水里;易辉伸手摸索着,想要起身,却是一直在蜿蜒的下水中摸索,找不到草地……   那一刻,白芷蓦然的明白,易辉看不到了!   白芷冲过去拉过易辉的手,又拉又拖的把他拽到地上。   “不要管我,你站远一点,忘记我怎么说的了吗?”   易辉咬紧牙关,声音微微带着颤抖,却是清晰有力。   白芷侧头看着易辉的双眸,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此刻罩满了浓浓的雾,没有了一丝的光亮。   “辉哥哥,你看不到了,对不对?”   易辉双手抓住衣袖,一语不发,全力抵抗着周身的剧痛。   今天这一回痛的厉害了,痛楚中,他惊愕的发现,眼睛被雾罩了一样,什么也看不到了,明明是朗月星稀的山谷,可是一瞬间白茫茫一片。   白芷回忆起心远的小弟子的话,每隔七天在心远病发作到极致的时候,他会用舌头舔舐他的眼睛,以缓解他的毒。而心远原来的几个小弟子也因此而亡。是了,今天是第七天,他的毒都集中到眼睛上,所以他会看不到……   再没有犹豫,白芷跪在易辉的面前,抱过他的头:   “你睁开眼睛,我帮你,你不能瞎掉的……”   易辉用力的挣脱她:“不用你管我,你离远点!我已经中毒了,要死也是死我一个,不能再白搭上你一条性命!”   “不过就一次,我不会中毒的!你要死,要瞎,也要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回去之后再瞎!”白芷哭喊着,重新的拢过易辉的身子。   易辉顺从的躺在白芷的怀里,双手紧握,克制着身子的颤抖。   月光照在两个人身上,他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相拥着。   白芷一只手按住易辉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扒开易辉的眼睛,易辉的长睫毛不停的晃动,一双大眼睛没有一丝光泽。白芷俯下身子,轻轻的亲吻他的眼眸,探出舌头,吸走那一股带着腥苦的雾气……   渐渐地,易辉的痛楚缓解了许多,寒冷也稍减了。眼前清丽的人儿又清晰的浮现在自己眼前。   “我看到你了,我好了,你没事吧……”   “没事……我累了,你抱着我,我要睡一会儿……”白芷道,在易辉的怀里,慢慢的合上眼睛。   易辉也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闭上眼睛。   清晨,白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靠在了石头上,低头,身边还有鲜艳欲滴的果子,易辉正站在悬崖下,试图的攀爬一段。   悬崖太高了,易辉手脚并用,攀爬了一段,再往上,是很长的一段平滑的石壁,完全没有可能爬上去,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地上。   “你受了多大的苦,应该休息休息啊……”   白芷嗔怪。   易辉带着遗憾:   “还是不行,四周的石壁都太陡峭,太高,要爬上去很苦难……”   “也不急在一时,你也不用急。”白芷伸手把野果子递给易辉:“天不绝人,有这些野果子吃,你也就有时间慢慢的想。”   湿寒的山洞里,篝火的火光闪烁。刚刚经历了一番折磨的易辉靠在石壁上,运功调整着体力。已经是拂晓了,洞口微微的亮。   突然洞中传来“呜呜”的声音,一只野兽冲了出来,野兽形体状若一头二三百斤肥壮的家猪,但是却是异常的灵敏。看到火苗,野兽受到了惊吓,又掉头四处乱撞。   易辉勉力起身,把白芷抱在怀里,站在火堆旁边,警觉的看着野兽在洞中四处乱撞,警觉的伺机冲出山洞。   野兽突然撞到石壁,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猛的斜斜的一掉头,却是踩到了火,野兽口中的“呜呜”的声音更是急促,它又向洞中撞去,轰然的一声,石洞有些摇晃,巨石崩裂的声音和野兽刺耳的尖叫夹杂。易辉提力,同白芷冲出了山洞。   易辉和白芷站在洞口不远处,听山洞里不断地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和野兽的嘶鸣,良久,才稍稍的平静。   许久,听不到动静,尘土扬起的烟尘也渐渐散尽。二人轻手轻脚的往洞里走去。   “也许,今天我们有一头大猎物了,真不知道它从那里冒出来的……”   白纸笑笑。   走了几步,还是没有看到野兽的踪迹,只是觉得洞更深了。再往前走,本来是封闭,越走越黑的山洞,前面却也有微微的光。二人惊异不已,壮壮胆子往里走着。转过一个小弯,光越来越盛,竟然还有一个广阔的洞口。洞口处,隐隐的有血迹,大约是野兽逃出来的时候受伤了。   站在这个洞口,仍旧是绵绵的青山,只是,极目望去,朝阳升起的地方,有一条蜿蜒的撒满金光小路。   在山脚下,摘了些野果子做早餐,然后又重新上路。   没有快马可以代步,二人踏着还未消散的露水,一步步往前走。   幸运的是,没多远就走到了一个小镇。小镇偏远贫穷,但是靠近西北,马市繁荣。二人备好干粮饮水,买好马,继续前行。晚上的时候,已经到了施平城。   坐在客栈里,窗户打开,秋风吹过,带了微微的凉意。   易辉和白芷喝着茶,并不多话,平静的夜里,易辉都不得不静候着那惊心动魄的折磨。   易辉手里摆弄着一个小小的铁质圆筒,略有所思。一只手打开铁筒的木塞,想想又合上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吗?”白芷疑惑的问。   “这是临行前,许思扬给我的。名剑山庄在江湖经营百年,为了保证他的弟子在非常时刻能得到接应,他们在全国一百多个据点安插死士。我手里的,便是可以号令名剑山庄死士的七连环彩炮。”易辉道。“凌霄那里也有一个。”   “这样啊,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把这个彩炮发射出去,就会有名剑山庄的死士来帮我们,是吗?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拿出来用呢?”   会有这样的援助,白芷很是高兴。名剑山庄的许思扬,是霍凌霄的表兄,白芷也是见过的。   “名剑山庄的规矩,七连环的命令一旦发出,死士必须拼死赶往,若发令者稍有意外,死士是要以死谢罪的……死士的挑选,训练都是很严苛的,一个死士要训练很多年,才可以派到各地任职,是以,若非到万不得已,七连环命令也很少发出的。”   易辉微微一叹。   白芷也是一声长叹。   “竟然有这样不近人情的规矩呢,怎么凭空就有些人比另外的人命贵一些呢。”   “这虽然残忍极端,也是因为要借此保证死士的拼死而为。”易辉缓缓道。眉头微皱,细细的思量。“七连环设计奇巧,七种颜色,燃放在夜空中瑰丽多姿。而死士是必须每天晚凌晨都要守候在院中,等待七连环的。日日坚守,非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我们现在需要名剑山庄死士的帮助吗?”白芷问。   易辉微微点头:   “白芷,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我可能很难坚持到天山的……”   “辉哥哥……”白芷打断他的话。   易辉挥挥手,示意白芷听他讲话。   “白芷,听我说,就算是现在,我的内力也几乎流失殆尽,武功大不如前,很难保护你我的安全了。雷容他们一定还在搜捕我们,到时候,我们只能是他人的板上鱼肉……可是我们要到达天山,就算不出意外,至少还有六七天的路吧,我可能坚持不了了……”   易辉苍白的脸庞上,神色依然平静,双眸清寒明澈。   白芷心内心内抽痛。   是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说得风轻云淡的人,若不是他真的到了绝路,他又怎么轻言放弃。从来没有听他抱怨过什么,他只是默默忍受着痛苦,一日一日的硬挨着,直到捱不下去,面对的竟然是死亡……   “辉哥哥……”白芷落泪,双手紧紧的捂住脸颊,不去面对易辉的眼睛。   “生死由命,本就是自然常理,你不要哭。”易辉的声音有些虚弱,勉强的笑笑:“何况,我也不过是怕有一日真的武功尽失,到时候可能很难保我们两全。所以,你去客栈的门口,打开这个铁筒的机括,不会很久,应该就有名剑山庄的死士赶来了……”   第二十七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上)   七连环绽放在天空,一瞬间美丽炫目,不多久,客栈门口不远处的大树上,一盏红灯高挂。   易辉纵身跃起取下灯笼,随即树后面闪出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男子单膝下跪:   “弟子林涵见过持令者!”   易辉伸手,把七连环的铁筒交到林涵的手里:   “是许庄主的七连环令,没错,林涵听令!”   林涵看了一下铁筒,揣在怀里。   易辉伸手扶起了林涵:   “林兄弟,我是易辉,有求于林兄弟……”   客栈里,易辉大略的把目前的情况和自己的任务跟林涵讲了。许思扬说过,名剑山庄的死士是绝对不会叛主,是以,易辉也很放心林涵。   林涵与易辉年龄相仿,又有使命在身,林涵也随即表示誓死保护二人到达天山。   林涵也住进客栈,微风徐徐的夜晚,三个年轻人气味相投,言笑晏晏,直到易辉仓皇的把自己关到房间里。   房间内,易辉压抑的痛苦的呻吟,房间外,白芷泪流满面。   痛苦绵延,仿佛地久天长一般。   纵使是林涵自幼在名剑山庄受到严苛的训练,见惯了痛苦和磨难,看到此情此景也禁不住动容。   三人同行,一路很顺利,大约雷容他们也认为,易辉和白芷葬身山崖了吧,三天之后,过了玉门关,直奔哈密。   只是,易辉的毒却越来越厉害了。   每夜痛苦的折磨,易辉形容衰枯。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在易辉的身上,一点点的印证着心远的语言。   “……你的血液会像要结冰一样的冷,会有无数的冰刀雪剑不停的穿刺你的身体,在你的肌肉里,骨髓里不停的刺……你会像我一样,变得苍白,羸弱,渐渐的失去健康,呵呵……到时候,你也会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体会到一个人是怎么样被剥夺了尊严,丧失了良心……什么礼教道德,什么善恶是非,都是假的,只有你体内的痛是真的,漫无边际的痛……”   心远的话一次次在白芷的心头浮现。易辉沉默的承受着身体痛苦,白芷的心也同他一样受着折磨。   一日日的泪流满面。   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林涵蹲在白芷面前。   “不要哭了,易公子也是见不得你哭的,不要让他再担心你了……”   白芷拿过帕子擦着眼泪,忍不住的抽泣。   “我还是大夫,却救不了最想救的人,霍谷主也不在他身边……我们只能一日日看着他受折磨,这样下去,再怎么样一个人也毁了。今天给他把脉,他的内力已经所剩无几,怕是武功也没有了。你们练武的人,学得这一身的好武艺,怕是也是吃尽了无数的苦才换来的,就这样没有了。”   林涵也是一声长叹。   “习武之人,总是希望能够在武功上有所精进的。不过,无论是武艺如何,终究是杀人利器,也不是有什么好的。”林涵目光清寒,年轻英气的脸上满满是落寞:“我自幼父母双亡,和哥哥一起被亲戚卖给人贩子,之后,又历经波折,才到名剑山庄。我们被训练成死士,无欲无求,唯一的想法是忠于名剑山庄。严密苛责的训练,都一一熬下来了。就要注定在这边塞小城,日日的等待着有一日,会有七彩连环的出现。为谁风露立中宵……”林涵呵呵一笑。   易辉不知不觉中出现在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从天山回来,我跟许思扬说,让你回名剑山庄吧。死士完成一次任务,就可以到眉山名剑山庄,有一个更好的位置吧……”   林涵点点头:   “原来我也是希望能够尽快的有机会完成任务,回名剑山庄的,然后至少就是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要知道,我哥哥一年前,为了完成任务,九死一生……终于得到了回山庄的机会。当时,我们就期盼着团聚了。但是,现在他已经死了,我到哪里也就无所谓了……江湖诡异风波急,纵使武艺高强又如何,连一个普通百姓也做不得……”   明月皎洁,照在这个年轻英气的脸庞上,愁绪笼在眉头,黯然神伤。   “你的哥哥也死于江湖争斗吗?那就不如,就此金盆洗手吧。”白芷道。   林涵摇摇头:   “算不得,他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女子……有一次他执行任务受伤,被两个女子所救,他爱上了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可是,那个女孩是冷花宫的弟子。冷花宫的规矩,是不允许弟子与男子婚恋的,所以冷花宫囚禁了那个女子,哥哥为救那个女孩子,孤身去冷花宫。他没有救出那个女子,反倒是自投罗网,死在了冷花宫……”林涵抬头看了易辉:“其实,前几天我就接到消息,许庄主要来施平城,已经是到路上了,又因为我哥哥的事情耽搁了,他中途去了嘉兴。可能,他会过来的。”   易辉点点头:   “你也莫太悲伤了,许庄主重情义,不会亏待你们的。”   林涵惨然一笑:   “许庄主年轻有为,上下莫不佩服。我也自然不担心什么?我和哥哥几次被贩卖,身无一物,受尽折磨,九死一生,能活到现在也知足了。只不过,哥哥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哥哥和那个女孩子是真心相爱的,冷花宫何至于那么绝情,一定要将他们置之死地啊……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替哥哥讨回一个公道的……”   易辉拍拍他的肩膀:   “你没有哥哥,还有我们这些朋友!我自会把你当亲兄弟的!”   易辉的眼神中尽是诚挚的目光。   林涵点点头,伸手重重的捶在易辉的肩膀上。   易辉性格温和谦逊,坦荡真诚;林涵年轻直白,善意爽朗,明亮的月光下,二人结下深厚情义。   出了玉门关,就不是肃杀的秋,而是酷寒的冬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第一次不是诗中的景象,而是现实中,眼前的景致了。   苍茫雪山高耸入云,就在不远处,他们切实感觉到了胜利在望了。   可是,已经进入九月份了,重阳节马上就到了,这是他们约定在这里聚首的日子。但他们还是没有得到慕寒星和霍凌霄的示意。既没有求援的示意,也没有表示,他们已经到达了天山。   虽然有些隐隐的担忧,但是,他们也只能放缓了脚步。   塞外的景致风俗皆不同于中原,三个人还年轻,都是好奇心性,免不得在城中一阵闲逛。担心易辉的病,白芷每到一地便遍寻医书药典,搜罗民间古方,尝试配置了各种草药给易辉喝下。二人皆是盼着病情缓和,试遍了各种药物,但是偏偏不幸的很,竟然始终没有一种药物对易辉的病情有任何的缓解。易辉的病情越来越重,形容枯槁,羸弱无力。他的武功内力尽失,病痛折磨,各种药物的反应越来越严重,时不时的咳血,胃里吃不下任何的东西,虽然易辉强自撑着,不愿意给二人过多担忧,但是,白芷身为大夫,却切实感觉到易辉飘忽的生命。他的生气是那样的虚弱,不知道他能撑多久,会不会就在下一刻,突然消失了。   又是七日的轮回,易辉却强自把自己锁在了客栈里,不让白芷和林涵进去。屋内易辉疼痛难忍的在地上呻吟,不停的碰到的椅子和桌子声音劈啪作响,白芷猛然醒悟,今天,易辉是根本看不到东西的。   “你把门砸开,不能让他自己在里面,我们要救他……”   白芷哭着冲林涵大喊,慌乱急切。   林涵迟疑了一下。他欣赏易辉,对他受尽痛苦也是非常的同情怜悯,但是,英雄相惜,他明白,易辉骨子里的坚忍和孤高,又怎么会愿意他们看到他现在无比的狼狈,接受他们的同情。   “他是不愿意我们看到他的……”   “不行,他现在看不到,他会瞎了的。过了今天,他就会变成瞎子,什么也看不到的……”   白芷哭喊着,用力的砸着门。   林涵也是一惊,猛然出手,门闩当啷一声断裂,推门,见易辉强自把自己的身体挤在了墙角,一身的尘埃,嘴角咬着衣服,额头上淌着鲜血。那是刚刚撞到硬物留下来的伤口。易辉似乎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   那一刻,林涵和白芷看到的是毫无光芒,失去聚焦,朦胧一片的眼神。   白芷跪在易辉身前,去抱他,却被易辉推开。   “我不要你变成瞎子……”   白芷哭着从地上爬起来。   “白芷,你听我说……不要管我,不能再让你冒险,不能再搭上另一条性命!”易辉忍着痛苦,声音颤抖却坚定:“林涵,带她出去,你们都出去……”   林涵站在屋中,左右为难。   白芷轻轻站起来,俯在林涵耳边低语:   “你把他打昏,我找到办法医治他了!”   林涵质疑的眼神。   白芷推了推他:   “快点啊,你要看着他变成瞎子吗?”   林涵点点头,再不犹豫。   他迅速的欺身到易辉的身边,向易辉出手,毫无防备的易辉,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下)   把易辉放到床上,白芷细心的擦拭了他额头上的伤口。然后,轻轻的用手扒开他的眼睛,俯身用舌尖舔舐着他眼中弥漫的朦胧如雾的药液。药液带着剧毒,灼烧着白芷的舌尖,忍着痛苦,白芷舔舐着,吐掉,再漱口,再去舔舐……白芷做到格外小心,仿佛是在触摸一件神圣又易碎的器物。林涵在一边,不觉的看痴了。   做完这些,看着一脸惊愕的林涵,白芷惨然笑笑,解释道:   “这个药古怪的紧,每隔七天,会把药物都集中在眼睛上,如果不吸出来,他就瞎了。哪怕,就算是以后医治好了,怕也是废人了……”   林涵点点头。   “你不会中毒吧……”   “只不过这么一点药,我又都吐出来了,没什么事的。”白芷起身,拿了一个药方子,叫小二过来,代为熬药。   白芷静静的坐在床边,帮易辉盖好辈子。易辉在昏迷中,身子还是偶尔的颤抖抽搐,想来是太冷太痛了。   林涵站在床边,也是一脸的不忍。   “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药,让人遭受这样的折磨?”   “痛不欲生,对不对?所以啊,才会让那个给他下毒的人心理扭曲。可是,易辉不是这样的人呢,这些日子的折磨,把他的容貌,武功全毁了,他该是多么的折磨,都未曾听他抱怨一句。”   白芷倏然泪落。   “白姐姐,你也不要哭了。易辉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霍谷主不是圣手神医吗?我们到天山,见到霍谷主,也许霍谷主就能医好他了。”   “我是怕他等不及啊,要是那样的话,凌霄也会怪我,没有替他照顾好他的好女婿的……”   无奈而酸涩。   “把毒药从眼中吸出来就会减缓病逝,那么,能不能把毒药都逼到眼中,然后一下子吸出来,是不是病就好了?”   林涵试探的问。   白芷眼中光芒一闪,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   可是,易辉必然是不答应的吧。   因为心远的那个小弟子说,心远原来的弟子都是因为帮他吸出毒液死的,也因此,易辉一直都不愿意她这么做,那么,易辉又怎么会答应让她把毒全吸出来?   其实,她也感觉到,允吸的毒液沾到舌尖,就仿佛一下子贯穿全身,她去吐掉和漱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微微的感觉到心跳有些加快,她可能也中毒了吧。   不过,就算是中毒又有什么可怕的,哪怕只有一线能够医治他的希望,她也是愿意用生命去尝试啊。   随后的几天,易辉就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   每天,白芷都会施针把易辉体内,心脉的毒逼至眼睛,然后,轻轻的允吸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药液很多,但随后,就渐渐的少了,而易辉的内力,体力也渐渐的恢复。昏迷中,他身体的抽搐和颤抖也越来越少了。   没有了痛苦和折磨,虽然每天只是灌下一些汤水,易辉的脸色竟然也慢慢的恢复了。   白芷每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林涵心情也是大好。   一直给易辉喝下迷药,让易辉不能醒来,也是白芷和林涵的约定,虽然照顾一个没有意识的人很麻烦,但是二人却也忙的不亦乐乎。   “他现在内力在恢复,估计不用多久,他的武功也就恢复差不多了,到时候,他醒了,一定会恼我们吧,到时候,我可不敢保证还能不能一掌把他打晕!”   林涵帮易辉擦了身子,换了衣服,顺手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对进来送药的白芷开玩笑。   “是你打晕他的,不是我……”白芷笑道,觉得眼前有些发晕,差点把药撒了出去。   “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好,真的不会中毒吗?”林涵问。   白芷一直坚持,让易辉昏迷,是要顾及易辉的感受,怕他不接受这种疗毒的方式,而自己是不会中毒的。林涵虽然疑惑,但是在白芷的坚持之下,也未作更多争执。但是,白芷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体质也越来越差。   “我太累了,从黄州回来,就没有好好的休息哪怕一天。这几天又给他这么操心……等他好了,我就大睡几天……”白芷笑道,神情愉快自然。   林涵也未多心,和白芷聊天。   “有一次听许庄主提到霍谷主,庄主对这位表妹,也是很引以为荣,据说是仙女一般的漂亮?那么,是不是比白姐姐还要漂亮?”   白芷莞尔一笑:   “你的嘴巴太巧了。霍谷主是非常漂亮聪明的,所以啊,当时谷里的姐妹听说她匆忙的就订婚了,还是……”看了一会一眼,不好再贬低和这个病人,白芷缓了缓:“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人时,都是很惋惜感叹的。大家都以为,凌霄未来的夫婿是要像许庄主这样年轻有为的大家子弟……不过,现在看看,凌霄是有眼光的人,不枉她这一世的聪明了……”   说到最后,隐隐有些酸涩。   这些日子以来,林涵自然也是看出二人的端倪,也是了解。   “凌霄是聪明人,但凡大家子弟,生活阅历过于一帆风顺的,不免都有些骄傲自矜,多是眼中无人的,可是易辉却颇为坎坷,受过苦……他凡事都是小心翼翼的,惟恐让别人有丝毫的不高兴,宁愿是苦着自己,委屈着自己去求个完满。他受的苦太多了,不能再苦了……”白芷的手轻轻拂过易辉的脸颊。易辉的脸线条柔和,白皙红润:“终于,有凌霄喜欢他,怎么能还没有有过幸福就去了呢……”   再一次的帮易辉把毒逼至眼睛,毒已经近乎没有了,再一次舔舐他的眼睛,微弱到感受不到的药。白芷的脸上露出笑容。易辉的毒真的解了。   “林涵,你见过你哥哥喜欢的女子吗?”   林涵诧异。   “没有……不过哥哥信中提到,那个女孩子应该也是非常漂亮的。为了她,哥哥是愿意去死的……”   “对啊,为了爱的人,是愿意去死的……”白芷吹气如兰。“林涵,我不能再瞒你了。从给他把毒吸出来的时候,我就中毒了。”   林涵大惊,原来的猜测变成事实。   “我喜欢他啊,不愿意他再受苦了,你说,他是不是值得去爱的人……”   白芷的眼睛朦胧,如烟笼雾一般。   “原来凌霄订婚,我还为她不值,觉得是太草率了。可是,见着他,我便慢慢的喜欢他了。我没有凌霄的好福气,能够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不过,就是现在这样我也很知足了……我能够救他,哪怕是代他去死也好。他还能和凌霄幸福的生活,一路上,一直是他在护着我,帮我挡着暗器,喝毒药……现在我终于可以为他做些事情了,很高兴啊……”   林涵紧闭着嘴唇,一时无话。   易辉的手微微的一动,触碰到白芷的手,白芷一惊,回身看着易辉。   易辉睁开眼睛,眼前人影朦胧,揉揉眼睛,试着起身,觉得头痛.   “我睡了多久……”   白芷苍白的脸上泛着幸福的笑意,林涵的神色僵持,易辉微微感到怪异。   “好久好久,你的病终于好了,你运功试试……”   易辉依言运行功力,竟然真的是内力通行无碍。再运行一周,全身的慵懒和懈怠尽皆消失,是好久都没有的畅快淋漓,清爽自然的感觉。   “我竟然是真的好了?”   白芷笑笑,给易辉倒了杯水,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自然是好了,你不知道,为了救你,林涵也是不眠不休的照顾你,不要再轻易的病了,折腾着身边的人也是受不住了!”   易辉略带歉意的点头,看看林涵,林涵脸色苍白,神情僵硬。   “谢谢你,兄弟!你是不是太累了,怎么……”   易辉疑问着,话音未落,白芷就跪倒在了床边,手用力的抓住他的衣服,眼神苍茫无助。   易辉一把把白芷拉到怀里:   “你怎么了?”   白芷的嘴角微微的淌血:   “真对不起,我原来是不愿意你看到我这样的。我怕痛,受不了那样的苦,所以我就服了鹤顶红……你的药解了,没事了。你可以不必痛苦了,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白芷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易辉明白了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全部。   “你怎么能这样?你好傻……”   “我还是一个称职的大夫,对不对,终于是救了你。我很知足啊,认识你,喜欢你……”白芷的声音虚弱,生命飘忽。“凌霄知道会不高兴吧,我不是有意的……”   抱紧怀中的女子,易辉心痛不已。   “吻我好吗?”   白芷渐渐失去了血色,眼神也迷蒙了起来。   易辉一手抱着白芷的身子,一手托着白芷的头,深深的吻了下去。   “你不会忘了我的吧……不要忘了我啊……”   白芷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凄凄哀哀,眼光中泛起最后的一丝光,然后,又蓦然的暗淡了下去。双手垂了下去,身子也渐渐的冰冷。   易辉把白芷的身子紧紧的抱在怀里,泪静静落下。   北风呼啸,塞外的莽原之上,衰草斜阳,在风中呜咽作响。   一座孤坟前,易辉跪在坟钱,安静的烧着纸钱,纸灰被风吹起,在风中打着卷,四散飘远……   易辉起身,良久却不愿意离去。   “白姐姐和我说起我的哥哥。我哥哥为他爱的女孩子去死,到最后的信上,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白姐姐愿意救你,也是无怨无悔的。她还说,你以前受的苦太多了,她不忍心你再受苦,更不忍心你这一辈子就此毁了……”   林涵动情的说。   易辉神色凄哀,却也是平静。   “她的心意我何尝不懂得,我就是怕她走这一步啊,所以才坚持把你们关在外面的。纵使她是无怨无悔,可是我又哪里承得起这样的情……这一生,我是欠她的。她生时无依无靠,乱世飘零,死后又只能葬身于塞外……”   言语中,易辉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眼前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蕙质兰心温柔婉约,而眼前,已经是荒坟一座。   黄土一抔,天人永隔。   “易公子,是林涵太过粗心了,对白姑娘照顾不周。又擅自把你打晕,以至于造成这样的后果。林涵罪责难逃!请易公子惩罚,亦或者,林涵自行向许庄主领罚。”   林涵单膝落地,跪在了易辉的身前。   知道名剑山庄死士的规矩多,易辉躬身扶起他:   “我视你为兄弟,你也不必这样。我自然知道,你也是不愿意白芷受伤害,也是愿意救我的,又怎么会怪你。不要耿耿于怀了。”   抬眼又望了望苍茫的天际。   夜幕降临,夜色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落霞艳丽的紫红。   “还是没有收到慕寒星他们的信号?”   “是。”   天山就在不远处,隐约可见。自己这一路历经坎坷,几遭磨难,一路的耽搁都到了天山,而他们,又遭遇到什么,反而是还没有前来会合?   思索中,突然见天空中一连彩色的花火腾空绽放。   “许庄主到了!”   林涵道。   客栈里,许思扬一身白衣,剑眉星目,英俊潇洒,翩然如玉,儒雅沉稳。   林涵单膝跪下行礼,易辉也连忙与许思扬见礼。   许思扬是霍凌霄的表兄,而且,易辉拜师紫竹山庄,师父沈子兴的夫人也是许思扬的二姑母许馨。是以,二人也颇有些渊源。这一回到天山,许思扬自始也是多方关照。   听易辉大略的介绍了情形,许思扬点头。   “你们这一路虽然坎坷,到底是过来了。凌霄本该也是到天山了,可是,他们始终没有同名剑山庄联系,也不知道是因为一路顺利还是遇上了不测?”   易辉皱眉。   “你身体怎么样?我们去天山吧,我安排人在这里,如果凌霄还没到天山,只要释放名剑山庄的信号,就会有人接应他们。如果他们已经到天山了,我们也能接应他们!”   许思扬沉着的安排。年仅二十一岁,就继承名剑山庄,统帅武林,他的见识,气度,胆识都是非凡的。   “我没问题,我们明天就可以启程。”   易辉坚定的说。   第二十九章 一剑能敌百万兵   在易辉和白芷一路被追杀的时候,素纱蒙面的霍凌霄和白衣翩翩的慕寒星倒是一路的顺利。   寒星英俊潇洒,沉稳大气,凌霄伶俐聪慧,优雅出尘。二人皆是白衣,一路走来,骑马乘车,宛若是神仙眷侣。每走一路,都忍不住书生意气般的品评风俗景物,倒也不寂寞。   不时的听到江湖人纷纷在围追堵截霍神医和易家长子,而且名剑山庄放风的人自然不是吃素的,没有多久,易辉和白芷就暴露了行踪。虽然寒星和凌霄是非常担心二人,到处都在传着哪家门派如何的围捕了易辉和“霍神医”,不过听到的消息和从名剑山庄得到的消息却也都是二人如何机智勇敢的逃脱,倒也是放心不少。   “这个小子关键时刻还是不犯迷糊的……”   客栈里,寒星缓缓饮下杯中的茶,嘴角微微泛起一起笑意。   霍凌霄欲语未语,哼哼了一声,神色不悦。   猜到霍凌霄心内是为易辉报不平,寒星也是微微一笑:   “这茶,入口青涩,但是后味醇香绵长的原比那端来就是香味扑鼻,饮下味道又只留在嘴里的好,你说是吗?”   凌霄看着寒星,扬眉一笑间,竟是书香子弟的风流潇洒,带着些微的疏狂不羁,跟记忆里那个暴戾的青年将军丝毫没有关联。   “虽说如是,可是,你待他却是太狠了,那敬你如父兄,你却视他如仇雠……纵使是终换得非凡的本事,就是有无边的好,那痛也是痛了,此生有关快乐的记忆,怕也是残缺不全吧……”   心中是日日思思念念的人儿,凌霄毫无忌讳的说出。   自出了黄州城,凌霄对寒星总是淡淡的抗拒。虽然一路行来,寒星风度翩然,温和有礼,宛若浊世佳公子,对凌霄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想到在黄州的那些日子,想到寒星对易辉的无端折磨侮辱,凌霄就恨得牙齿痒。有心挑他的错误嘲弄一番,可是寒星无论做什么都是很完美,连一个嘲笑他的机会都没有,让凌霄微微有些郁闷。   虽然凌霄话里带刺,可是寒星并不计较。   “他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个好姑娘喜欢他回护他,可是,如果他自己没有学会怎么会保护自己,那么怕是你们都会很累吧。他自苛过甚,不经意间就会把自己伤的鲜血淋漓,如果他不在意自己,到最后,吃苦的是你们两个……”   凌霄一震,这话,和母亲说的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敬我如兄,我也是知道的。我自然也是把他当做亲弟弟看的,因为是亲人,所以才能毫无顾忌的去对待他。雷霆雨露,我给的起,他也都受得起。总有一天,他也会渐渐明白的……”   寒星眼神如寒潭一般,带着细微的寒气,让人心头一凛。对面前这个男子,凌霄第一次有些佩服。   就为几句话,凌霄也觉得有些怪异。或者,这就是这个人的魅力所在吧。   梦华朝最年轻最有权势的将军,少年得志,却是没有丝毫的傲气和懈怠,有的,是如月光一样的温和光辉。让人不经意的就会信服他。   打马行在西北崎岖的官路上,凌霄被马颠的全身酸痛,进而就上吐下泻,每到一处就忙着给自己开药,然后上路又旧病复发。凌霄从小大大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千里的奔波,从江南到西北,凌霄很快就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神色也大不如往常伶俐了。寒星怜爱的把凌霄抱在自己的马背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握住她的手,把内力输给她。如此着,二人才艰难的行到了边塞。   打马走在官道上,总能看到零散的行人。他们多是商人,把中原的茶叶丝绸贩去西北,沿着丝绸之路往西走,或者是带了西域香料,珠宝的商人返回家乡,间或有探亲的马车,流放人员期满的回乡……有一队人,引起了寒星的注意,一列马队上,许多脸上画着浓彩的男子。他们头上缠着繁杂的饰物,一身黑色衣裤,衣裤上绣着浓彩的花纹。乍一看上去,就不是中原人。   “苗人?”   寒星心内称奇。他幼年随父流放到云南边境,那里已经属于苗疆,他自然认识苗疆的服饰。虽然苗疆各个部落信仰,风俗各异,但是本质上却有很多相通之处。   然而,苗疆人素来都是守土重迁,纵使苗疆一些江湖门派,也是避居世外,很少与中原联系。他们突然来到西北,必然是有不一般的事情吧。   紧接着,寒星就发现事情的不妙了,无论他们是打马疾驰,还是放缓速度,这队人都围在他们的左右。   夕阳西下,明月高悬,就这样,寒星和这群苗疆人一直同行了整整一个下午。   群山隐隐之中的,一片开阔的谷底有着一片密林,行至密林处,寒星勒住马停了下来。   “各位朋友,敢问是哪条道上的?这样一路紧紧地相随,怕是不合江湖规矩吧!”   寒星清朗的声音,带着威严。   领头的一个男子站了出来,低头拱手行礼:   “我们是滇南拜月教的弟子,是奉了教主之令,一路保护慕公子的……”   慕寒星大惊。   他们竟然是认识他的?   滇南拜月教,遥远的记忆之海里,不过是一朵浪花……   寒星自从回到中原之后,一直跟随易锋学文习武,南征北战,从未踏足江湖,更遑论南疆了,居然还是有人认识他?易锋派自己保护霍凌霄去取血优昙花,一方面是想保全他的安全,另外,也是因为他很少涉足武林吧。纵使是易辉,因为在紫竹山庄门下,也有些江湖行走的经历。   虽然是惊异,寒星却仍然是神色平静。双眸凝寒,声音冷冽。   “慕寒星何德何能劳烦各位,还请给寒星让开一条路,不要再苦苦跟随……”   “属下只是奉教主之令,不敢有违。如果慕公子坚持,那就只能是我们兄弟们都倒下了,由慕公子来去了……”   冷哼了一声,寒星拔剑而起,月华剑陡然一亮。   那一剑的光华凝天地灵气,吸月魄精华,清冷纯澈,那光芒又如流星般迅即灿烂,让众人不由得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苗人皆是目瞪口呆,似乎不觉得这是敌人手中的杀人利器,而是久远的记忆里某个温暖的向往,直到哗啦啦的一阵乱响,众人才醒悟过来的时候,手中的兵刃已经齐齐落地!每个人感觉到的都是虎口微微发麻。   寒星用内力扫向他们持兵器的右手,硬生生的用内力震掉了他们的兵器。如果,这一剑指向的是他们的喉咙,哪怕这一剑仅仅是砍断他们的手腕……   寒星仍然端坐在马背上,气息平稳,神色淡然。   他不再出手,也没有言语威胁,只是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众人……   月华笼罩之下,寒星英气的脸庞上笼着金色的月光,清寒孤高;轻风拂过,发丝微乱,衣袂翩然。那一刻,纵使熟悉寒星的凌霄,也觉得寒星似真似幻,宛若天人。   那样的风姿,那样的武功,不该是天外飞仙才有的吗?   静默被打破,所有苗人齐齐下马,向寒星微微行礼。   “多谢慕公子手下留情。”   转身,众人有序的向来路退去。   “慕大哥,你太厉害了,怪不得所有人都夸你是人中翘楚呢……”   凌霄躲在寒星的怀里,昂头看着他,一脸的崇敬。   “术业有专攻啊,你是神医,不也是很厉害?”寒星语气淡然。“我们要快点走,看看能不能找个山村寄宿一夜?他们可能还会追上来?拜月教教主可不是那么好对付了?”   “那你为什么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们?惩罚他们一下,也许那个拜月教主就会知难而退了。”   略微沉思了一下,寒星道:   “拜月教不能以常理视之。他们这些弟子就算是死了,拜月教主也未必能有一丝怜悯的,可是我却不能视人命如草芥。饶不饶他们,我们可能都是要遇到难缠的麻烦了。”   仍是淡淡的语气,平和自然。这个百战疆场的青年将军,心内也是有着不一般的慈悲呢。就是刚才,那惊世的一剑,又何尝不是大慈悲呢?   “你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岂不是不合时宜……”   凌霄毫不忌讳的问。   人人敬畏的青年将军,凌霄偏生就看他如一般朋友。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惟见白骨黄沙田。信国挑衅,国将不国,民族危亡,也难免年年战骨埋荒外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不一定是为将的本心。战场之上,你死我活,本就由不得人。对敌人的慈悲往往是对自己的残忍。所有的杀戮,不过是为求一个存活,我又怎么再会多想……”   凌霄有所领悟点头。   “也是了。江湖争斗比不得战场呢……”   寒星微微含笑   “我灵活的很,不会意气用事。倒是易辉,脑子死板做事不灵活,他有你几分乖巧也不会那么讨打……”   凌霄用冷哼两声表示不满:   “他是老实人,你可以好好教他,干嘛总是欺负他……”   虽然知道危险在前,二人也是忍不住的调笑起来。   第三十章 画戟雕戈白日寒   遭逢拜月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塞外秋风呼啸,落日溶霞,天边一片金黄。   拜月教主若桑大约四十左右年纪,他脸庞冷峻,一身白色衣服,上面绣着烫金的符文,诡异神秘。   看到若桑的那一刻,寒星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轻易被发觉的惊愕,随即,寒星保持着平静的神色。   “慕寒星,又见面了。真没有想到,当年拜月教放走的一个小小的闯入者竟然会有如此的本事啊!名声在外的少年将军,一剑吓走了拜月教一群无能之辈……厉害啊……”   若桑盯着寒星,哈哈大笑。   寒星眼神清冷:   “上苍垂怜!只不过,教主大人自然不是因为要寻找寒星这个微不足道的闯入者就远赴塞外吧。”   若桑又是大声的一阵狂笑。   “黄州易家军的副统领,果然是不同一般啊,要是你,我才懒得动啊。这千里万里的吃沙子……你马背上的神医端的是又漂亮又有才,怎么样,把她放在我的马背上,我就放你们走……”   若桑言语轻浮,凌霄脸上满是怒意。   “要是想带走霍医生,那就去请先把我打倒再说了……寒星但凡有一丝气力在,也容不得任何人伤害霍医生的……”   生死事大,寒星却说得风轻云淡。   凌霄心内微叹。   “你以为你可以以一敌千万吗?或者,你能战胜的了苗疆月神赐下的千万毒药,巫蛊?”   苗疆的巫蛊,非是寻常医药可医。它们都诡异神秘,充满了死亡和残酷,凌霄虽然很少接触巫蛊,但是这些也是知道的。   “你又焉知道我胜不了?”   寒星不多言,长剑直向若桑刺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破风的一剑,如流星般迅即,如闪电般的凌厉,直奔若桑而来,当啷一声,利刃交接的声音。   “找死!”   若桑怒骂道。   中原之外最强的教派,拜月教的武功怎可小嘘。若桑与寒星双剑交错,站在一起。   寒星剑气正派,迅速凌厉,若桑却是剑术诡异,剑光含绿,是煨了剧毒的。   正在二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传来凌霄的喊声。   微微的侧目,凌霄同一众苗人站在一起。   凌霄不过是粗通武功,面对如此多的对手,根本不可能自保,很快就左支右绌,一片慌乱了。寒星边战边往凌霄的方向退去,渐渐的把凌霄包括在自己能保护的范围内。然而,若桑却是越逼越紧。   巧挽一个剑花,虚晃了一招,长剑刺向若桑持剑的手,若桑回剑,寒星的剑已经至前胸。已经来不及闪躲,长剑竟直插入若桑的肩头。然而,若桑到底是久经沙场,就在寒星欺身过来的一刻,猛然后退,鲜血如注般喷出,而他已经跃到了阵后。   若桑扬手,众多的苗人男子齐齐拥了上来。然而,这些人手里的不是剑,而是拂尘。苗人男子手中拂尘对着寒星轻飘飘的摇去。空气中,香气四散。寒星隐约感到不妙,回身大声警示凌霄:“烟火……”   然而,已经太晚了,凌霄听到寒星警示的时候已经被一阵香风迷魂,寒星试图屏息,然而也只是再坚持了一下,终于是瘫软到地上了。   寒星和凌霄醒来,发现是躺在潮湿的地上。四周都是石壁,石壁上竖着数十支火把,照的室内灯火通明。耳边还隐约的听到了滴滴答答滴水的声音,想来,是在地下了。   四周是苗人服饰的拜月教弟子。石室的中央有高台,高台之上的石壁上,雕刻有一轮明月。这是拜月教的图腾。苗疆各部多是拜物,尤其信奉拜月教的部落为多。拜月教又同是塞外各门派的信仰,是以,势力尤其大。   石台中央,一身白衣的若桑男子叉腰而立,他的左肩被白布包着,还渗着殷殷的血迹。旁边是一个女子坐在轮椅上,女子黑纱照面,女子衣服头饰都是极为繁复,看得出地位不一般。   惊恐的感觉到自己的处境,霍凌霄一下子扑到慕寒星的怀里。慕寒星也是一脸警觉,审慎的看着四周。   “霍神医,慕将军,梦华朝的人中龙凤啊……多少年没有人能靠近我一步之内,而你能伤到我,真是不简单啊……”   若桑大笑着,眼中露出一丝阴狠,他推着女子走下高台,俯身温柔的问女子:“你看,这个女子是神医,能拿到治好你病的血优昙花,高兴吗?”   女子点头,一双丹凤眼,眼神复杂,那样的深不可测。她一语未发,神秘诡异。   “怎么样?天山就在前头了,我们就把慕将军放在这里,由我们护送霍神医去寻找灵药吧……”   若桑声音很是粗粝。   霍凌霄把身子躲到寒星的怀里,不说话,到底是恐惧,身子微微的颤动。   若桑身子就向凌霄探来,一脸狠历的笑。   慕寒星把霍凌霄放在身后,猛然向对面若桑出手,可是就在他发力的时候,五脏六五像被撞击一般的剧痛,接着就感觉到自己居然内力全失,手腕被若桑握在手里,用力摔在了石壁上。   身体仿佛碎裂一般的疼痛,寒星一口血喷了出来。   若桑欺身到霍凌霄近前:   “霍神医,您不会拒绝了吧……”   霍凌霄坐在地上,一步步往后退。   “别碰他!”   强忍着剧痛,寒星站起身来一把打开了若桑的手。   “呵呵,慕将军年少英雄,果然有几分硬气。苗疆的九折散下,你居然还能站起来……”   寒星眼中划过一丝恐惧,却是一瞬而逝。   男子再次要推开寒星去拉霍凌霄。   寒星毫不犹豫的一掌向着若桑的头部拍出,若桑粹不及防,慌乱的一闪,掌只中了胸口,但是若桑连退三步,一口鲜血喷出,缓缓的站住身子,眼神中尽是狂怒。   九折散,苗疆剧毒之药。药物由上百种珍奇的药草制成,气味芳香,随风四散。无论武艺多高的人,吸入微弱的一点毒药,就会马上中毒。中毒者最初昏迷,醒来之后武功尽失,体弱无力,甚至不能走动,稍一用力,便会有肝肠寸断之痛。   可是,慕寒星再中了九折散之后,竟然能够接连发力,重伤自己。若桑不由得的怒火中烧。   若桑猛的出招攻向寒星,寒星稍稍躲避开踢向胸口的脚,却未避开接连而来踢向腿上的脚。   若桑的脚踢中了寒星的腿,寒星应声倒地。若桑却并不放过他,接着一脚踢在寒星的胸口,寒星再次被踢飞撞到石壁上。   九折散剧毒,肝肠寸断的痛,若桑凌厉狠辣的攻势下,寒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若桑飞身接住无力的滑落的寒星的身躯,对着他的身躯一阵猛烈的踢打。寒星咳喘着蜷缩在了地上。   良久,若桑停住了手。   寒星一袭白衣,尽是尘土与污血。发丝散落,也是沾满了血污。寒星俯在地上,艰难的爬起   若桑粗鲁的纠起寒星的头发:   “怎么样?七折散的毒药多少还是有些用处吧……你要不要再试试?肝肠寸断的滋味不好受吧!”   寒星痛苦的闭上眼睛,眉头紧皱,一语不发。   又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寒星的脸上。寒星嘴角划出一丝血痕,脸上明显的五个手指印夸张的肿胀。   “怎么,这会儿终于老实了?”   若桑狠狠的揪着寒星的头发,冷冷的问。   寒星闭目不言,只是紧皱的眉头,微颤的身子,看得出他承受的剧痛。   “教主,”有个弟子过来通报:“塞北拜月教的教主的信使到了……”   若桑点点头,重重的把寒星摔在地上。   “圣女,这里就教给圣女了……”   女子点点头。   凌霄满眼的恐惧,爬到寒星的身边。   刚刚还是风神如玉,宛若天人的公子,一瞬间,就满身血污。   “慕大哥……”   凌霄泪流满面,去擦拭寒星嘴角的血污。   寒星睁开眼睛,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微微的有些颤抖:   “别哭,傻丫头,我没事。神医不能这么软弱让人家看了笑话去……”   “神医,你想好了吗?陪我们去天山没问题吧……”   女子冷冷的声音。同若桑的南疆口音不同。女子的声音也是中原口音。   霍凌霄与寒星靠在一起,眼神中是无奈,恐惧与哀怜。   寒星握住凌霄的手,鼓励的眼神让凌霄冷静了下来。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你们把我们抓到这里,打伤了我的朋友,现在又假惺惺的问我,这又有什么意义?”   轮椅上的女子突然出手,扬手甩向凌霄的脸上。寒星迅即的出手,抓住了女子的手,微微用力,便仿佛有千万把刀凌迟自己的身体。寒星吃痛,迫不得已的放开手,连身子也是微微颤动,眼神却仍然凌厉。   “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为了得到血优昙,我们纵然答应你也无妨,你又何必欺凌她一个弱女子?”   “呵呵,呵呵……”女子一连串冷冷的笑声:“我愿意欺凌她就欺凌她,怎么很心疼是吗?你又何必着急知道我是谁的呢?”   第三十二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寒星紧紧的把凌霄抱在怀里,感觉到怀中女子微微的颤抖。众星捧月的环境里长大,凌霄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从江南到塞外,千里的奔波,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挑战,她始终是靠着意志咬牙坚持着。然而,此时的情景下,面对着这样的恐惧,她柔弱的心似乎真的面临着崩溃。凌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牙齿微微咬着发紫的颤抖的嘴唇,原本是顾盼生姿的星眸此刻满是恐惧,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寒星的衣服。   “果然是名门大家的娇小姐,怎么,怕了吗?”   凌霄怒目而视。   “还敢瞪我?如果不让你这样的娇小姐吃点苦头,怕是你也不会真的明白你的处境,真的放低身段为我驱使吧……”女子示意弟子把轮椅重新推回高台:“来人,把这位神医吊起来,给我狠狠的抽四十鞭子!看看到时候还有没有这样的傲气!”   凌霄惨然。   从小的受宠,她可是从来没有被人打骂过一次的。   女子的言语一落,便有人过来要拉扯寒星怀里的凌霄。   “住手!你们不过是要血优昙。而血优昙只有霍医生认识的。如果她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是来不及后悔吧!”   寒星道。   女子又是呵呵一笑:   “你们这么轻易的答应帮我找血优昙?我怎么会轻易的相信你们。抓到苗寨为奴为婢的汉人,若不是让他们有所敬畏,是不会真的臣服于主人的!最开始满口的仁义道德,义正词严,到最后也不过是跪在主人的脚下,跟狗一样祈求。我倒是想看看,这世家子弟,高门大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你们还不动手!”   她话音刚落,两名弟子便伸手来拉车凌霄。   “别伤害她,霍医生不过是弱女子,她如果受了伤,能不能坚持到天山就很难说了。”   寒星紧紧抱住凌霄,对高台上的女子道。   “你求我啊,你说你求求我,我也许可以考虑……”女子道。   “我求你!求你,不要为难霍医生!”   没有丝毫的犹豫,寒星脱口而出。   “就这样求我吗?你们的规矩,你怎么也要跪下磕个头吧!”   女子的声音满是嘲弄。   “不要……”   凌霄拉着寒星的袖子,满眼的伤痛和乞求。   风神如玉,光芒万丈的男子,他一直是受人称赞和敬仰的,就算是黄州大营,连易锋对这个年轻的后辈也很少疾言厉色。他是那样的桀骜清高的少年将军,怎么可以受这样的侮辱。   寒星轻轻拉开凌霄的手,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规规矩矩的向高台上的女子磕头。   “求你,不要为难霍医生!”   寒星缓缓的动作,缓缓的声音,如一把钝刀,刺痛了凌霄的眼睛,磨在凌霄的心上。   “人人称颂的少年英雄,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这样的毫无尊严的求我……”女子的声音颤抖,充满着残忍和愤怒。“好吧,我成全你。来人,把这位霍将军吊起来抽四十鞭子!”   “不要啊……慕大哥……”凌霄哭喊着。   寒星没有皱眉,仍旧是从容和温和,他轻轻的握了一下一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鞭声起的时候,凌霄已经把头埋在了双膝之中,泪水涟涟。   “神医,你要不要求我饶了他?”女子阴冷的声音。   凌霄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中,并未完全的听清她的话,好久才反应过来:   “你饶了他吧,求你,放过他……”   女子冷冷一笑:   “如果你求我,我也可以,让你们现在换一下……你去挨二十鞭子,否则,我就再抽他四十鞭子!”   凌霄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恐惧无限的放大。此刻,他们是待人宰割的鱼肉……第一次这样的懦弱,无奈,无助,凌霄嘤嘤的哭泣……   “你尽可以随意折磨我,你已经答应不要为难霍医生了……”   寒星道。   “难得有情郎啊!只不过,在这位神医心中,你大约是没什么位置的。你看人家重,人家未必看你如何啊……”   女子嘲弄的笑声,阴冷而残忍。   “既然有人愿意挨,就狠狠的打!”   凌霄绝望的哭泣。   泪眼中,寒星背靠着自己,双手被扣在石壁上,一身白衣尽是殷殷的血迹,倾长的身躯,在如雨的鞭子下微微的颤抖,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痛。   他不是谦卑温顺的易辉,他是那个年少得志,傲然高华的青年将军。可是,现在,为了维护她,他承担了所有的侮辱和痛楚。   凌霄的心也随着鞭声抽搐,痛不可当。   鞭声停住,一身血衣的寒星被重重的扔回了霍凌霄身边。   “慕大哥……”   凌霄跪在寒星身边,轻轻的把寒星扶起:“慕大哥,你怎么样?”   寒星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尽是汗水,他勉力的伸手擦了擦凌霄满脸的泪水,嘴角艰难的挤出一丝笑:   “别哭……我现在才知道,易辉怎么那么怕我了,鞭子果然不好熬啊……看起来,我以后也得待他好点……”   凌霄把寒星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小心翼翼的替他擦着汗,哭笑不得:   “慕大哥……”   “怀抱美人,是不是死到临头都会笑……”女子冷冽的声音:“把我们疗伤的圣药给慕将军敷上吧,还要坚持到天山呢,可不能说死就死了……”   一个弟子伸手把寒星从凌霄怀里抓了起来,重重的摔倒地上,撕扯开他后背血肉模糊的衣服,旁边的一个弟子把手里端着的一碗药全部撒在了寒星背上的伤口上。   “啊……”   滚烫的药水落在伤口上,饶是寒星被鞭打的时候一声不吭,此刻也忍不住的一声惨叫。   “慕大哥……”凌霄扑到寒星身边,痛哭。   不再理会二人,女子挥手让弟子推她离开。   留下了一众人看着浑身颤抖的寒星和泪流不止的凌霄。   当日的下午,他们就启程赶赴天山了。   一路上,凌霄和寒星被关在一辆特制的马车上,被严密的看管着。寒星失去了武功,与常人无异。凌霄柔弱,逢上天山冷冽的气候,心中也是又急又气就患了病。二人寻找机会释放信号求救,但是,苗人日夜兼程赶路,从未有休息长过一个时辰的,而且,他们服色特异,不在城镇中停留,不住店,就算是要通知名剑山庄,也怕名剑山庄安插在城镇里的死士是看不到也找不到的。   若桑自那日之后,就不再理会二人,反倒是那个圣女,每日都来看他们。她总是想办法凌辱着寒星,皮鞭,针刺,无所不用其极。而且,每次鞭打,针刺过后,都在寒星鲜血淋漓的身上倒上滚烫的药水,寒星一次次的昏倒,又一次的被救醒。饶是寒星坚强,也是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凌霄的心也被折磨着,惊恐,哭泣,在车中,困乏到极致,睡着了也在噩梦中惊喜。   已经到了天山,没有路。圣女有弟子抬着轮椅上山,其他的几人只能徒步爬山,向着传说中的血优昙所在地,天山最高峰前进。   在山里行了两日,晚上吃晚饭,就停下来休息。   明月皎洁,照在苍茫连绵的山上,清冷孤寂。   抬眼,远处是入云的高山,山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雪,低头,山下的小镇灯火依稀。   凌霄躺在寒星的怀里,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   “慕大哥,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寒星紧紧的抱住怀中的女子,试图给她温暖:   “不要担心……”低头在她耳边轻诉:“我的内力和武功已经恢复六七成了,等易辉上到天山的时候,我们就想办法逃走。”   凌霄惊异欢喜,眼中泛起希望的光芒。   寒星的武功恢复了,是他们能够逃脱的最大希望。   “你的身子可受得了?那个圣女,她太残忍了!”   蓦地想起寒星这数日来的折磨,这些日子,他吃了太多的苦。   寒星的眼神深沉复杂,却也只是淡淡一笑:   “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寒星握住凌霄的手,把内力缓缓度到她的身体。微热的内力进入身体,凌霄慢慢的睡了过去。苍白瘦削的脸颊,嘴唇都是没有颜色的,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哪里还有昔日一笑倾城,不可一世的风采。   “易辉,凌霄这次为易家付出这么许多,你可是不要辜负了她……”   “软玉温香抱满怀,慕将军好福气啊……”   圣女冷冷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凌霄也警觉的抬眼。   寒星摇摇头:   “朋友妻,不可欺……我配不上这么好的女孩子……”寒星嘴角划过一丝自嘲的笑。眼神中,是莫名的苍凉和凄然。   “你的确配不上这么好的女孩子。像你这样绝情无义的人,你凭什么风光这么多年?”   女子的声音中满是痛苦。   “柳儿……”   寒星如叹息般微弱的声音。两个女子都是一震。   凌霄的眼中是疑惑,女子的眼中是诧异。   女子轻轻的掀开自己黑色面纱。圆圆脸蛋,肤白唇红,皓齿明眸,比不得凌霄绝艳出尘,但是也是有邻家女子的俏丽。   “你还记得我啊……你怎么知道是我?”女子眼神中俱是哀伤。   “柳儿,最开始,若桑认出我的时候,我就猜出是你……不然,他怎么知道那个从拜月教逃脱的人是现在的我?我又怎么会忘记你呢……”   第三十三章 仙山绝顶惊世花   “圣女,圣女跌下山崖了……”   “哎呀,他们逃走了……”   苗人中大乱。雪山的宁静瞬间被熙熙攘攘的人声打破。   “柳儿……”   若桑惊慌的声音,向着杨柳轮椅跌落的地方奔去。   杨柳一身黑衣在月色下的雪山之上格外醒目。那个娇弱的女子的身躯如秋风中飘零的黄叶。   终于是经不起再多的折磨,终于是魂归大地……   扶着凌霄往山洞躲去的寒星禁不住的也愣住了身子。   “慕大哥……”   寒星眼中尽是痛苦。   第一次看到这个温和的波澜不惊,深沉沉稳的男子是那样的情绪外露。   握着凌霄的手不自主的紧了,凌霄感到微微的痛楚。   “走,我们快点走!”   不再犹豫,寒星扶着手中的女子往山洞里走去,回身往下看看苗人的人群,都纷纷的去找杨柳了。   这个女子,是他一生中注定最最亏欠的女子了。她一生的痛苦和悲剧皆与他有关,甚至,到最后,沉积了多少年的恨意,她仍旧是用生命为他们换取逃生的时间。   一夜的奔波。   朝阳初升的时候,雪山就在咫尺之遥了。   “那里就是雪山绝顶吗?血优昙就在哪里吗?”   仰望着巍峨的雪山,凌霄叹息。   雪山入云,经年不化的白雪与天同色。这么宁静圣洁的地方,适合感叹,膜拜。   “要休息一下吗?已经走了一晚上了,你累坏了吧。”寒星关切道:“现在应该安全多了……”   凌霄脸色苍白,勉力的带着笑意:   “慕大哥,不必了,血优昙在夜晚盛开,重阳之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吧。”   第一次听霍凌霄说起血优昙。   血优昙的秘密是药师谷谷主历代相传的秘密,纵使是白芷和易辉为他们做掩饰,白芷也是不知道。霍凌霄一路上都没有提起关于血优昙的事,寒星也没有问。   霍凌霄仰望着雪山,眼神纯澈,她的全身发着出尘的光芒。   天山绝顶,明月初升,细细的雪泛着淡淡的蓝光,美的不可方物。   天籁无声。   寒星把凌霄紧紧的抱在怀里,间歇的把内力度给她。怀中的女子安静的躺着,柔弱美丽。   “咳咳……”   凌霄一连串的咳嗽,又一次在梦中咳醒。   寒星爱怜的帮她拍拍后背。   凌霄感谢的点点头,消瘦的脸上有着潮红的红晕。   “不要再睡了吧,月亮都升起来了,我要看着花儿开……”   微弱的声音。   不远处,竟然是接连的优昙。昙花枝叶紧紧的扎入底下,淡绿的枝叶,被厚厚的冰雪压住,只露出一角。其中,还有很奇异的一支,通体的透明,像水晶一般反射着月光和雪的光,散发着迷人的光华。   凌霄静静的看着花儿,眼神一动不动。   “对医生来说,药草最合适的采摘季节不过是那几天的时间,早了,可能是药性不足,晚了,药性也会消减,不过,一般的药草,也是能用的。不过这血优昙不一样,它只开在这一天,只开在那一刻钟。经历百年的孕育,只为这一刻的绽放……它开就开了,如果我们不来,它便呈现这世界上最夺目的美丽给上天……”   凌霄的声音清远。   “我们都是自负骄傲,总是认为自己是对的,对好的东西都想要,对喜欢的东西就像永远的拥有……岂不知道,这样的执着,是在是太痴傻了,反倒是伤害了最初的本真。也许,最好的,便是一刻的灿烂,一瞬间的美好……就像划过天际的彗星,就像百年一绽的血优昙……”   寒星手动了手,以缓解自己手臂的酸痛。   到了天山绝顶的时候是下午,没有吃的,他们又冷又饿,凌霄就这样时而醒时而睡,而寒星就一直把她抱在怀中。   “慕大哥累了……”   “没事……我们拿到血优昙,就通知易辉和许思扬……就快胜利了,看到花的绽放……”寒星微笑,如月光的淡淡的暖意:“你说的太虚玄了,是女道士的话。这世上的人,大抵都有执着的。有在乎,有追求,有不舍,有得有失,才有这世间无数的苦乐。有喜有悲,有苦有乐的生命才丰富啊……而且,每个人天赋和力量都不一样,所以要互相帮助,所以要委曲求全,所以要成全退让……”   凌霄把头枕在寒星的肩膀上。   “慕大哥胸怀天下,年少英雄,可觉得辛苦?”   “辛苦不辛苦,都是自己去体味的。如果觉得做的很值得,如果觉得坚持的很有意义,那么再难再痛都是不苦的。父亲一生坎坷沉浮,到死都没有洗刷冤情,可是他一直教导我,人要慈悲,要有忧天下之心,那样,才不会狭隘。相公有拯救天下苍生的胸怀,有统领千军万马百战不败的智慧,在相公的身边,我才知道,该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   寒星道。   他的眼前浮现那个清癯的身影,冷峻儒雅,不怒自威。   “你抢了辉哥哥的父亲……”   凌霄半认真半玩笑。   寒星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凌霄的意思。   “你倒是处处维护他……易家不是只有一个孩子,易辉要自己站起来,去争取,而不是谁让给他。他温顺内敛,但是他太谦卑了。骨子里怕也是骄傲坚韧的人,却一味的压抑自己,不肯表露,有时候我也看不懂他……”   寒星道。   “我会幸福吗?”凌霄痴痴的问了一句。“我也不懂他……”   “他会善待你的,他是个好孩子……何况,你还有我这个哥哥为你做主。”寒星微微一笑:“你不要患得患失了,易辉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如果连你这样的女孩儿,都会担心自己的幸福,那世间不知道又要多多少的眼泪……”   凌霄羞涩的低下眉:   “我怕的,也是昙花这样美丽的一瞬间呢……到底是俗人,要的是长久的幸福。”   寒星握住她的手,内力缓缓的度给她:   “你放心,你会有一世的安稳的……”   娇身冠养,事事如意的贵族小姐,这一回她吃的苦够多了,没有谁能再伤害她了。   明月高照,寒星和凌霄跪坐在优昙花前,看着花儿慢慢的绽放,仿佛听到了花的声音。   透明的花枝,花叶和透明的渐渐绽放的话,泛着月的光华,晶莹。   “把你的匕首给我。”   凌霄轻轻道,吹气如兰,仿佛怕吓到了花儿。   寒星不解其意,把随身的匕首递给了凌霄。   凌霄挽起自己的衣袖,拔出匕首,匕首锋利,明光闪闪,右手扬起匕首,就要往自己的手臂上划去。   寒星一把凌霄的右手,夺了过来。挽起自己左手的衣袖。   “把血滴在花上……”   凌霄不与寒星争执,轻轻的指导。   寒星解其意,把手放在花的正上方,匕首划过,血沿着血槽流淌了出来,滴在优昙花透明晶莹的花朵上。   血滴到了花上,瞬间就溶解,顺着花的脉络一路流淌到了根部。通体透明的花枝花叶,瞬间就满布了无数的血丝,然而花朵的颜色仍旧一直未变。   凌霄静默的看着,眼中泛着光彩,满是尊崇,仿佛看着一个无比神圣的祭典。   “血优昙,也是献祭!把你血,献祭给最最美丽的花,献祭给你想要去救的人……”   寒星点头。   不知道失去了多少血,寒星的脸色更加的苍白,眼神也有些恍惚了。   两天两夜了,滴米未尽,此刻,失血过多,他也真的有精疲力竭的感觉了。   可是他的手仍旧一动未动。   缓缓的运转内力,手腕上的血仍旧缓缓的流着。   优昙花的枝叶已经是鲜红,直到,花瓣也逐渐的变成红色。   血优昙通体鲜红,有些透明,在月光的沐浴下,诡异神秘……   血不再溶解,滴到了皑皑白雪上。   凌霄拉住寒星的手臂,示意他可以了,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花。   突然间,枝叶尽皆绽开。血瞬间弥漫了二人的眼睛。   枝叶绽开之后,全部融入雪中,地上,仍旧是洁白一片。只是,刚刚优昙花绽放的地方,有一颗如纽扣般大小的,晶莹的,血红的珠子。珠子清澈透明,没有丝毫的血腥,竟然是带着优昙花淡淡的香气。   凌霄把红珠子捧在手心:   “这就是血优昙……是最最圣洁的花儿用百年的生命凝结而成,是最最无畏无私的人用鲜血献祭换得……”   寒星点头:   “我们找到了……”   凌霄从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了进去。寒星扶着她从雪山的顶峰往明月升起的山谷里走下去。半里远的距离,凌霄和寒星跪在地上,用手扒开雪,用匕首把土凿开,足足凿了二尺深。缓缓的把瓷瓶放了进去,又重新的掩盖好。凌霄从怀里又取出一个瓷瓶,在雪上撒下一些无色的药水,药水入雪即溶,不留丝毫的痕迹。二人不言不语的做着这些,仿佛在完成一个祭典。   湛蓝的苍穹皎洁的月光之下,雪山寂静无声。   二人又重新回到顶峰,寒星蕴藉内力,缓缓出掌,瞬间带动雪花飞舞,覆盖了二人踩出的痕迹。二人相视一笑,向来时路走去。   第三十四章 大漠风尘日色昏   月夜苍凉。寒星和凌霄互相搀扶的由雪山绝顶向山下走着,二人不时的滑倒,沿着山坡滑一段,又艰难的站起身开,拍拍满身的雪,继续的走下去。   凄清的夜里,二人仍旧坚持着走过了两个山头。   再也没有力气坚持了,凌霄坐在山石上,把头靠在寒星的怀里:   “不走了,我要等着他们来接我们……”   寒星点头。从怀里拿出那个小小的铁皮筒,一按机括,便有七颗珠子飞向天空,瞬间,七彩的花环绽放。   红橙黄绿青蓝紫,环环相扣,在湛蓝的夜空中格外的夺目。   终于松了一口气,疲惫,困乏,疼痛,饥饿,寒冷全都袭了上来,二人再也坚持不住,相拥着在雪地里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二人终于是被雪地里杂乱的脚步声吵醒了,头昏沉沉的,迷茫的看着来人,二人震惊。   不是易辉与许思扬,竟然是若桑。   二人从若桑那里逃出来,一路并没有遇上追踪,猜测若桑大约是因为杨柳的事情被牵绊住了。然而,此刻,如此众多的拜月教弟子出现在茫茫雪山,而易辉他们没有影踪。已经是耗尽了体力的二人,都是惨然。   “慕将军,霍神医,又见面了……”若桑眼神冷酷:“我该怎么处置你们?你们把圣女推下山崖逃走,让我这一路好找啊。我们原来想要的不过是想要血优昙,可是,现在你们的命我也要考虑要不要留下了!”   寒星搀扶着凌霄,勉力的站在雪地里,冷着脸,没有畏惧,没有退缩。   “把血优昙给我吧,我可以考虑放走你,美丽的神医……这是你唯一的活命的选择。”   若桑看着凌霄。   凌霄摇摇头,眼神柔和却坚决:   “我们没有血优昙,我们来晚了,血优昙已经开过了,谁也得不到血优昙了……”   “你以为我会信吗?如果您这么坚持,那我也只好再把你们抓起来,好好的拷问了……”若桑阴狠的声音,挥手,众弟子就把他们团团的围住了。   寒星提力,傲然的看着若桑。   二人目光交接的一刻,同时拔剑。剑器相交,发出刺耳的响声和刺目的光芒,光芒过后,淡灰色烟雾弥漫。   寒星的内力散开,形成一个屏蔽,保护着自己和凌霄不被迷雾侵袭。   迷雾越来越盛,越来越密集的向寒星和凌霄压迫而来,寒星周身散发着温润的月华的光华,抵挡着灰色的迷雾。   寂静的山谷中,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拜月教的邪灵,月华剑的高华,幻化成在两人的周身散发着的灰色和金色的光芒,互相侵袭着对方,却是进入不了对方的护界之内。   一个仿佛地狱的狂魔,一个宛若仙山的神仙,都有着超凡的念力和能力,在寂静的雪山之上,试图着拼尽最后的力气去战胜对方。   若桑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拜月教的弟子长剑齐齐向寒星刺去,寒星屏住呼吸,挽起身边的凌霄,向远处窜出。二人陷入了重围,寒星把凌霄护到自己的身后,保护着她,边同拜月教的弟子打斗,边往山下撤退。   长剑沾满了鲜血,鲜血弥漫了寒星的眼睛。仿佛是战场的厮杀一般,不多时,雪地上已经是骨骸遍布。残肢断臂,尸骸,鲜血,亵渎了圣洁的土地。   寒星的身影上下翻飞,左右旋转,迅疾如风,凌厉如电,带血的长剑寒光闪闪,迸发着最强烈的杀意。   竟然,慢慢的每有人敢近前。   寒星的衣衫上也被鲜血沾满,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只是,能感到,不计其数的伤口汩汩的流出热血。   眼前一阵花白,还能坚持多久呢?   敌众我寡,他其实知道单靠自己此战必输。   苍茫的雪山,没有任何的遮挡,一览无余,就算是逃,带着柔弱的凌霄,也怕是逃不了多远的。   拼尽全部的力量,不过是为了保护身边的女子,希望能坚持到见到易辉。   然而,终于是坚持不了了,在若桑又一次排山倒海的邪雾袭来的时候,寒星和凌霄倒在了雪地上。   雪山的太阳都是惨白的。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山之上,天地都发散着光芒,让人禁不住的一阵眩晕。   那一片红,是如此的刺目。   血水渐渐的融在了白雪之中,无数的尸骸,零落的残肢,讲述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惨烈。   三个人顾不得尸骸的污秽和邪气,仔仔细细的辨认着,想找找有没有他们熟悉的人。   血水污了双手,污了双眼。   没有。   都是苗人的尸体,他们关切的人,还有生存在世上的希望。   “他们已经拿到了血优昙,他们只释放了七连环,意思是,他们把七连环放在安全的地方了,而他们也遭到了围捕……”   易辉艰难的解释。   昨天他们看到七连环的时候,就知道了寒星的意思。他们飞快的朝雪山顶峰赶来,然而,还是晚了。   “我们去把血优昙取回来吧,然后,去找他们。也许他们还是安全的……”   许思扬道。   站在雪山绝顶,再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下去半里远的距离,易辉掏出怀里的瓷瓶在雪地上撒着一种湛蓝的药水,药水落入雪中,瞬间融化。易辉在一条直线上撒着,目不转睛的看着雪地上的变化。就在那手掌大的地方,雪突然变成了血红色。   易辉跪在地上,扒开雪,用随身的匕首挖开泥土,不停的往深处挖下去,直到,挖出那个瓷瓶。   “在这里……”缓缓的打开瓷瓶,红色的珠子在眼光下非常夺目的光芒。温润的,耀眼的光芒,让人忍不住的沉浸其中。   “原来血优昙是这样的……”思扬轻轻的感叹。   “凌霄想到了很多,所以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可是,他们可能遇到了比我们还要麻烦的事情。”   林涵一掌拍在他的肩上:   “别担心,他们能把药安全放在这里,说明啊,他们可能是在下山的时候遇到的围捕,我们赶快下山,也许还能追得上他们呢……”   易辉点点头。   寒星和凌霄一定要平安无事,不然,此番的艰难,就失去了意义。   在父亲心里,一定不希望用寒星和凌霄的鲜血去换来能救他的血优昙。   寒星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封闭的石室里。手脚上都被沉沉的铁链子束缚。室内灯火辉煌,却是看不到外面的光。   心中一凉,此刻,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浑身上下满布的伤口叫嚣着,血和衣服粘连在了一起,稍微的一动,就是难忍的痛楚。   寒星咬牙晃了一下凌霄的身子:   “凌霄……”   凌霄缓缓的睁开眼睛,慢慢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把抱住寒星。   寒星轻轻的拍她的肩。   “凌霄,有几句话要对你说。我会想办法逃出去,所以,无论怎样都不要放弃活着的希望。但是,一定不要屈服。不要告诉他什么,我感觉不到时间,不知道易辉怎么样了……”   “我知道。”   凌霄的身子有些颤抖,声音微弱却很坚定。   “还有,不用管我,不用顾忌我,不要受他的威胁。我,也不能为你置相公的生死于不顾……”   话很残忍,但是寒星还是硬着心肠说出来了。   最后的时间,只要他们能撑住,易辉他们就能顺利的拿到血优昙了吧。   为相公死,他不后悔,也不会皱眉,只是,只能委屈面前的女子了。   凌霄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微微的点头。   血优昙是献祭,把你的血献给你所要救的人,甚至,还有生命。   怀中是人人称颂的青年将军,他有着一切让人羡慕的东西:年轻英俊,睿智沉稳,武艺高强,身居高位。然而,此时,他却想得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那个他尊重的人。   情同父子,也不过如是吧。   “呵呵,到这种地步都是你侬我侬啊……”若桑的嘲弄。   寒星仰头:   “你想怎么样?卑鄙无耻!拜月教的教徒不会知道,他们的教主是如此阴险的小人!南疆湿热,异草奇花繁多,本是可以供养更多的人,为百姓造福的,可是就是你这样的人,愚弄百姓……”   寒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若桑重重的甩了一个耳光。   寒星摔在地上,手上的铁链子叮当的向,眼神却是依然的高傲。   “造福百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呵呵,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告诉我,柳儿临死前跟你说什么了?她为什么会滚下山崖,是不是你把她推下去了?”   寒星目光清寒,并不言语。   若桑又是一巴掌甩向寒星:   “我问你话呢……告诉我,是不是你害死她的……”   抬起手,带动着身上铁链叮当乱响,寒星嘴角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反倒是柔和下来:   “我怎么会把她推下山崖,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也是不愿意再伤及无辜了……若桑,若是因为柳儿的死,你怎么对我,我都无话可说,但是,你放了霍医生。我们的恩怨,与她无关……”   “她自己跳下去的?她为什么要自己跳下去……”若桑喃喃道,目光游离,他的手不断的颤抖:“我那么爱她,我一直都听她的啊,我要给她找血优昙治好她的毒啊,她怎么会寻死……”   若桑一把揪住霍凌霄的手臂,把她拉在身前:   “血优昙,血优昙在哪里?快点把血优昙给我,我要医好柳儿的毒,给我……”   凌霄的手腕被他握的生疼,眼中带泪:   “我说过了,我没有血优昙,怎么给你啊……放开我,疼……”   若桑硬生生的把凌霄摔在地上,寒星一把把凌霄抱住,警觉的看着若桑。   “慕寒星,你说柳儿是不是你害死的。你不是?一定是你害死了柳儿,是你把他推下山崖的,对不对……”   寒星摇头:   “不是,柳儿很善良,她不愿意因为血优昙,因为她的病再死人了,所以她放弃了……”   “胡说,你胡说……”   “那是怎么样的折磨,这样的痛对她来说,生又何欢?”   闭眼,是柳儿娇俏的笑容,如花般的美丽,下一瞬间,却是那条肿胀的腿,腿上爬着贪婪的蜈蚣……   若桑突然抬脚,踢打着寒星:   “是你,你害死了柳儿。我爱她,她最善良了,从来不算计我……我那么爱她,她怎么会不想活下去呢?就是要找到血优昙了,她怎么会死……”   寒星痛苦的闭上眼睛,一声不吭的忍受着如桑的踢打。伤口迸裂,血淌在地上,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他那么决绝的拒绝她要血优昙的请求,也许她还会抱着一丝想希望的……   当时,只是想匆忙的逃走,只是想甩开他们去找血优昙,甚至,都没有时间让凌霄看看柳儿的毒,也许,凌霄有办法可救柳儿的,至少,她不会那么绝望的跳下去……   那个女孩子,用死去掩护他们逃走……   旁边的凌霄也禁不住的哭喊,手忙脚乱的要拉开若桑:   “你住手,不是这样的。不是慕大哥害死她的……”   若桑看到一脸泪水的凌霄,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双手用力的扯住凌霄,若痴若狂: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她的。一定是你。我知道,你的慕大哥喜欢柳儿,所以你嫉妒,你要害死柳儿,对不对?”   凌霄拼命的摇头:   “不是,不是的……”   怎么去跟他解释。   然而,若桑却认定了凌霄,一双手用力的掐向凌霄的脖子。凌霄喘不过起来,拼命的踢打着若桑,然而,却是与事无补。   寒星忍着痛苦站起身来,重重一掌朝若桑拍去。   练武的人,对危险格外的敏感。寒星掌风未到,若桑已经迅速闪开,一抬腿,踢向寒星。   寒星被铁链扶着腿脚和双手,身上又带伤,很不灵活,没有躲开,一下子扑倒在地。   看着寒星痛苦的样子,若桑突然眼神变得温柔:   “柳儿很喜欢你的,他看到你难过,一定很难过的……”手一挥,叫上弟子:“给他上药,不要让他死了啊……我要去看看柳儿……”   若桑最后喃喃道。   寒星和凌霄目光相对,眼神中都是疑惑。   “若桑是真心喜欢柳儿啊……我对不起她……”   良久,寒星道。眼神中满是落寞惆怅。   凌霄想要劝解,却发现,所有的话,此时都是苍白的。   爱一个人,为她痴狂,对那个被爱的人,不知道是福是祸。   第三十五章 孤月高洁为云遮   若桑的痴狂,他的想法走到了一个极端,对寒星和凌霄却是大祸。   若桑坚持的认为血优昙能救活杨柳,要凌霄交出血优昙。凌霄以为柳儿只是受伤,所以说可以去看看她,去救她。见到的柳儿却只是冻在石室一角的一具尸骸,尸骸的周围堆满了寒冰。换了漂亮的鲜红色的衣服,脸庞光洁。石室寒冷,柳儿的尸骸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气息已尽,断然是不可能活过来了……   若桑的不依不饶,二人毫无办法,吃尽苦头。   鞭打,针刺,各种毒蛇毒虫的叮咬,二人苦苦的撑着。关在密封闭的石室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没有办法去通风报信,二人奄奄一息,却是找不到逃开的办法。   原以为凌霄不过是一个娇弱的贵族女孩子,寒星一直担心凌霄会忍不住的说出来,可是,凌霄一直都很坚强。她哭,她怕,但是却咬紧牙关,什么都没有说……   已尽是三天了。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就这样死了吗?”   凌霄躺在寒星的怀里,泪眼朦胧。   “想家了……”寒星问。   “是啊,我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尸骨无人收,就算是我们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不值得啊……我想爹爹,想娘亲,想表哥,小表妹,想药师谷,想辉哥哥……”   说到最后,凌霄哽咽的说不下去。   她只不过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一直都被宠爱,被称赞,从来没有遇到坎坷,也未经历过磨难。   寒星眼中满是怜爱。   戎马疆场的如许年,他从一个文弱少年成为一个手握重兵的青年将领。纵使是身居高位,一声令下,相从者无数,在他的心里,也是抱定了终有一日马革裹尸的信念的,所以他不惧无畏。然而,霍凌霄不是啊……   心中升腾起无比的怜爱,把少女紧紧的抱在怀里:   “不会的,不会的……”   是夜,寒星不断的把铁链磕在石室上,引来了看守的弟子的重打,也引来了若桑。   若桑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让趴在地上的寒星被迫的抬起头,眼神阴鸷:   “你还想逃走是吗?这个铁链子是不是拴不住你?”   寒星敌视的眼神,毫无惧色。   “好。”若桑冷冷一笑,从手中拿出一粒药丸硬塞入了寒星的口中:“吃了这个,我就松了你身上的链子!”捂住了寒星的嘴巴和鼻子,逼得寒星不得不把药丸吞下。   吞下药丸不及一刻钟,寒星便觉得心内绞痛难忍,手抵在在胸口,调动着内力同身体内的剧痛抗衡着。没多一会儿,已经是大汗淋漓,心内的绞痛却是排山倒海一般,一刻不能停。寒星嘴里咬着自己披散的乱发,压抑着沉沉的呻吟。   “慕大哥……”凌霄抱住他,看着从没有失态过寒星慌乱痛楚的眼神,心痛无助的哭泣。   良久,痛楚散去的时候,寒星已经是有气无力的喘息。   凌霄手探在寒星的脉搏上,寒星的脉搏紊乱的跳动着,哪里有练武之人的沉稳雄厚之气。   “你给他吃的什么药?”   若桑呵呵一笑:   “神医也会有解不了的毒,救不了的人的……这是苗疆的噬心蛊,不是毒,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虫子。我养了好几年才养活了这一直。这一只小虫子是喝我的血,喝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活下来的啊。它和我心意相通,如果我想让你怀里的俏公子受些苦楚,你们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痛不欲生!失去柳儿的痛苦,我让他和我一起尝,怎么公平吗?没有我的解药,只要我不想放过他,他这一辈子都要被噬心蛊的毒折磨……呵呵……”   若桑若痴若狂。   “你……”凌霄惊怒。苗疆的蛊毒,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是竟然邪恶至此。人与人的争斗,绞尽脑汁,能想到这万千办法,真的是残忍之极了。   “想好了吗?要不要把血优昙给我?”   “杨柳已经死了,你就算是有血优昙也是救不了她的命的,她已经死了,没有任何的药可以起死回生,你知道的!”   凌霄的声音无比的冷酷。   “就算是她死了,我也不能让药落到别人手里,我要给柳儿留着,这是她最想要的了……就算是救不了柳儿也不能救别人!”   若桑偏执的说,眼神中也是血红。   凌霄抱住虚弱的寒星嘤嘤的哭泣。   之后的两天,寒星都在半昏迷状态。噬心蛊重创着他的身体,剧痛之后,他的身体也是虚弱无比。而寒星,也只是在昏迷的状态,才能略微的舒展开浓密的眉。醒来,随着若桑的情绪,常常又是一番难以忍受的折磨。   凌霄把寒星抱在怀中,看着他遭受磨难,无计可施。   “霍神医,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或者把血优昙给我,我可以考虑放了你们。或者,你就抱着他,看着他死去……血优昙能救的不过是一个人吧,我倒是要看看,会有几个人为它而死!”   一句话,说到了凌霄心底最深处的犹豫与徘徊。   寒星的手微微的揪了一下凌霄的袖子,凌霄领悟,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虚弱的寒星。   “我没有,你已经搜过了,我们身上都没有,我们没有拿到血优昙,你要怎么样才会相信啊……”   忍不住的嘤嘤哭泣。   若桑哈哈大笑。   到底是个娇小姐,再怎么强也是时刻的要依靠着身边的人。   挥手叫过两个人:   “把这个娇小姐拉出去,赏给你们去尝尝大家小姐的味道……够漂亮吧……”   凌霄一听脸色惨白,拼命的挣脱着来拉着自己的,一脸淫笑的两个苗人。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不要碰我,畜生……”   凌霄嘶声惨叫。   一直在地上,连呼气都微弱的寒星突然站起身来,重重的出手,打倒了侵犯凌霄的两个人:   “柳儿在天上看着你欺凌良家女子,作恶多端,她也不会瞑目的!”   寒星的气息微弱,因为用了大力气,微微喘着。但是,他的眼神依旧凌厉,隐隐的气势压向若桑。   若桑竟然莫名的心烦意乱。   “柳儿,柳儿的死你还敢说,要是没有你她怎么会死……”   猛的一脚把寒星踢到在地,若桑嚷嚷着。“良家女子,好啊……”   嘴角泛出一丝残酷的狞笑,看了看寒星,又看了看凌霄:   “我饶了您这位美若天仙的良家女子……神医,你看看,你的男人也能……”   若桑残酷的大笑,挥手指着寒星,给几个弟子一个一个莫名的示意。   地上的寒星清醒着,却是没有反抗的力气。   凌霄蓦然明白了若桑的意思,拼命的要来开几个苗人弟子,去救下寒星。   “走开!”一个苗人弟子狠狠的拉开凌霄的手,重重的甩了出去,凌霄粹不及防的撞向石壁,头硬生生的磕在了石壁上。   “笨蛋,她死了怎么办?”   这是凌霄昏迷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霍凌霄醒来的时候,是在寒星的怀里。温暖的怀抱,舒服的姿势,这一路的艰难,寒星都是这样的温柔的抱着她,充满了关切和爱怜的看着她。   眨了眨眼睛,完全清醒过来,凌霄紧紧的抓住寒星的衣服:   “你没事吧,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寒星苍白的脸上艰难的泛出笑容:   “没有,傻丫头,你昏过去了,他们就忙着救你了,我好得很……”   说完一句话,寒星微微喘着气。   哪里还是那个武艺高强,在树林中划出惊世一剑的男子。凌霄微微有些心痛。   “凌霄,我们能逃走了……”   凌霄惊异的抬眼.   “凌霄,我虽然中了它的蛊毒,但是,我的虚弱也有一半是装出来的,让他放松警戒。我已经知道了我们出去的路线图。我们其实就在城中,今天晚上,只要离开石室,出了大门,就是城里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向名剑山庄求救了……”   凌霄的眼神泛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寒星比她理解的还要强。   轻轻的点头。   更换守卫的那一刻,石室门打开,寒星迅即的制住了全部的四个弟子。   仍旧如风般的出手迅即,如电般的凌厉,根本看不出是一个重伤在身的人。   寒星扶着凌霄轻轻的越出了地牢的大门,外面不过也是寻常的院落,假山流水,回廊蜿蜒,这若是在江南,也不过是一般富裕人家的院落,然而,在塞外,却是极度的罕见了。   院落中有苗人来回的巡视着,凌霄紧张的心怦怦跳,嘴咬住了拳头。   “啪”的一声,凌霄踩到了石头,没有站稳,跌倒在地,虽然狠命的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可是还是被苗人发现了异样。   “什么人!”   “喵……喵……”一只猫在不远处闲散的度着步子。   “原来不过就是只猫啊……”   苗人边说边走了过去。   不远的前方,后院的墙壁旁,有一棵大树,树枝伸到外面。   寒星和凌霄牵着手走到大树旁,借着大树的遮挡,越到墙壁上,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沿着大路,向着前方走了好久,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坐在了街上,禁不住拥抱在一起。   劫后余生。   烟火在手中升腾,在天空中绽放最美丽的烟花,七连环。   名剑山庄调动死士的密令,他们最后的希望。   第三十六章 冰心慷慨血酬君(上)   在看到易辉和许思扬的身影和一众名剑山庄弟子的身影闪入眼前的时候,寒星和凌霄都是不可自抑的狂喜。   寒星一拳打到易辉的肩上,笑骂:   “臭小子,你怎么干什么都慢吞吞……”   易辉看着脸色苍白,一身血污的寒星强自的微笑,一阵心酸。   “慕大哥,我们拿到了血优昙了,还说,如果今天等边到你们,我和思扬明天也要回黄州了!”   “没心没肺的东西。”虽然对易辉的处事很满意,却仍忍不住的骂道。   一番的历练,易辉清瘦了些,但是眼神却是隐隐的坚强,处事也更是知道轻重了。   寒星多了些满意和心安。   凌霄已经在思扬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思扬爱怜的抚着凌霄的长发。江湖人中才绝一时的霍神医到底也不过一个瘦弱的女孩子。   “好了,凌霄,不哭了,你看多少人看着呢?”   良久凌霄才止住了悲声,看看易辉,千般心思万般委屈都是无从说起。   “白芷呢?”凌霄问。   “白芷,她……”易辉的眉头皱了起来,心微微颤抖着:“她死了……”   凌霄大惊失色。   “凌霄,这件事我们回头说。”寒星道:“思扬,名剑山庄的人有多少?我们遭遇了南疆的拜月教,他们还在这附近,大约近百人,我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免将来为患!”   沉着冷静,仍然是那个沙场点兵的将军。   思扬昂头:   “名剑山庄附近九城十三名死士随时待命!名剑山庄的死士以一挡十,绝对没有问题!”   寒星点头,知道许思扬的本事,知其不是妄言的人。   杀戮一开,就不是由我能止戈了。   寒星冷眉微挑,向思扬等人拱手:   “今日一战,必决生死。苗人毒药巫蛊很厉害,大家小心行事!”   思扬点头。   “林涵,你到凌霄回客栈!”   思扬吩咐道,凌霄和林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刚刚逃出的院落终于是变成了修罗场。   拜月教教众自始至终都是坚持守护他们的教主,竟然没有退缩投降者。纵使他们的武功一般,但是以死向生却爆发了很强的战斗力。名剑山庄的死士自幼的训练便是生死不计,一心向前。   生死置之度外,杀戮就更为重。   院落,石室,房间,每一处都是刀光剑影,历历光寒。寂静的夜空中陡然杀声震天,只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就鲜血弥漫,尸骸满地。   寒星的月华剑光华耀眼,思扬名剑出手,剑气磅礴凌厉,易辉的剑法沉着有力,宛若从天而降的神,剑到之处,无可抵挡。名剑山庄的子弟到底是个中英豪,虽然众人无不带伤,但是终究是没有人倒下。   若桑也是一身的血,一身的伤,摇摇晃晃的看着众人。远远地,寒星静静的站着,月光下,一人一剑融为一体,散发着淡淡的光彩。   “柳儿的眼光果然不错,慕寒星的确有过人之处……”若桑的声音里苍凉和苦涩:“不过,就是这样风采的人,也是不能与死抗衡吧。蛊毒是无药可救的,纵使是有血优昙医治,不死也是无尽的痛苦。慕寒星,我们做一次交易……我要血优昙,给你……”   寒星一声冷笑,粹不及防的迅速出剑,寒光一闪间,若桑低头,剑就插在自己的心口处,惊愕的睁大眼睛,死不瞑目……   若桑气绝的一刻,寒星也跪在了地上,铺天盖地的剧痛……   寒星只得调动着全身的内力抗衡。   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缓缓的站起身来,微微的握了易辉的手臂,眼神仍然清寒坚定:   “走!”   众人在思扬包下的客栈里休息了一天。   凌霄和寒星的伤口都得到了处理,休息了一夜,难得饱食安寝,二人的精神俱是恢复了不少。   凌霄临行拜祭了白芷。   塞外荒原的黄昏,长烟落日,秋风萧瑟,一片苍凉。   凌霄一声长叹两行热泪,没有想到自由一起长大的姐妹身葬塞外。易辉也是万分愧疚,长跪不起。生死的情意太过沉重,易辉承担不起。   林涵拿出了一封白芷临死前给自己,嘱咐要给凌霄的书信。   “凌霄如唔,药师谷中药草香,北国塞外风雪寒。经年情真,临别意切……”   熟悉的字迹映在眼前,宛若那个鲜活的人儿言笑晏晏。说着别离,说着不舍,说着她无悔的选择,说着抱歉和无奈,说着至死的坦然……   素笺从凌霄手中滑落,飘落到了燃烧着纸钱的火盆里,火舌一下子吞灭了白芷的遗书。   昂头看看眼前神伤的男子,轻轻的抱住他:   “不要多想了,她是心甘情愿的,我,也是不怪你!”   过玉门关的时候,正是黄昏城闭的时候。几个人不约而同回首,塞外残阳如血,重重的城门合起,把他们所有的伤痛和记忆都关在了塞外。   七日之后,回到了黄州。   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凌霄颤巍巍的倒出瓷瓶的血优昙,小心翼翼的把手中润滑的红色珠子放在器具里碾碎。   咯吱咯吱的声音。   仿佛又传来了昨日的对话。   那是在入黄州城,他们休息的最后一个晚上。   路过寒星的房间,就看到寒星正在大口的吐血。用床单紧紧的捂在了口边,压抑的声音,血却汩汩的涌出。凌霄大惊失色:   “慕大哥……”   寒星示意她不要大声,良久,才止住了咳血。擦拭了自己的嘴角,喝了口茶,仍旧是微微的笑:   “不要说,不用惊讶……噬心蛊还在我体内,我可能真的无药可救了。我但凡坚持一日是一日,若是真的我哪一日倒下了,也没什么惊异的。凌霄,到时候你就告诉他们,我是先天的顽疾吧,不能让相公再为我愧疚……”   凌霄眼中满满的惊愕。   眼前的男子面无血色,眉头微微皱着,身体受着苦。可是,仍旧的冷静,仍旧的沉着,想到的不是如何自救,而是,就算是死了,也不愿意别人难过。   “噬心蛊这样的蛊毒,带着它的主人的邪恶和怨气,就像诅咒。中原很少见这样的毒和记录……”   凌霄愧疚的说。   “我知道……我在南疆呆过。这样的蛊毒,一旦附体,如果没有主人的解药,是永难消除的。这也是若桑控制其弟子的方式。只有必死还惨烈还恐怖的惩罚,才能让人对死没有恐惧……所以他必须死,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祸害。”   寒星道。   “为什么杀他?只有他可以救你的……”凌霄喃喃道。   “他该死,何况,我难道还能留着他威胁易辉那个老实孩子……”寒星嘴角泛起一丝苍凉的笑:“我尽力的活着,看着你风风光光的出嫁。易辉性子温和,不会欺负你的……”   “慕大哥,别那么说。其实,如果没有血优昙,易叔叔的病,我也是有办法控制住的。只要我在他身边,好好的调理,真的可以控制住很多年的,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都有可能……血优昙承天地之气,能解百毒,化去一切的污气怨气,也能治好你的病。”凌霄道。   寒星轻轻摇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怎么能拿相公的生命冒险。凌霄,我知道你对我好,也相信你的医术,但是,我不能看着,相公日日承受痛苦,有一日终于不治。而这是因为,我把可以唯一让他治愈的药吃了。这不行……”   凌霄泪流满面。   对连自己的生死大事,都这样的坚定,这样的冷静。那个人在他心里太重了。   “凌霄,不要再胡思乱想的,也不要逼我,算我求你了,别告诉别人。就算是死,我也死的坦然,不然,我也没有面目活在人世上的……”   寒星不容置疑的眼神,深不可测,有着无穷的力量和威严。那样的威严,让凌霄终于点头。   “吱吱”的声音一阵阵传出,血优昙终于是被碾碎了。   凌霄小心翼翼的把血优昙粉倒入纸上。桌上还有几包做配方的药草,无非是人参一些滋补的药草。   旁边的药炉里的水也开了。   把药倒入砂锅,血优昙入水,竟然把所有的药草都染得鲜红。   药草煮好,倒在碗中,也是一片的血红。   只是,这血红,没有腥味,反倒是飘着一股昙花淡淡的幽香,让人心旷神怡。   凌霄颤巍巍的把药丸端到了易锋的床前。   这些日子以来,病痛的折磨,易锋更显得清癯消瘦了,两鬓的白发也多了几根。刀削斧刻般的脸庞满是坚毅,幽黑明亮的双眸深不见底,让人无端的生出敬畏。   “辛苦你了,凌霄……”   易锋在易辉的搀扶下缓缓坐起。   “不辛苦,辛苦的不是我……”凌霄喃喃道,眼神也有些迷蒙。   “是不是太累了,我服侍相公喝药吧,易辉,你带霍医生下去休息!”   寒星看出凌霄的神情异样,微微有些紧张,吩咐道。   “易叔叔……”   凌霄的眼中带着泪水。   易锋也面露诧异。凌霄一回来就安排给他熬药。寒星和易辉跟他简单的汇报了路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特别之处。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凌霄尽管跟易叔叔说……”   寒星已经是脸色苍白。   第三十七章 冰心慷慨血酬君(下)   (这章是第二卷的最后一章,晚点还有一更~)   凌霄稳稳的端着药碗,跪在了地上,环顾着众人。   房间周围都是易锋的部将,亲人。众人都是一脸惊异的看着她,猜测着……   如果他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要怎么样抉择……   凌霄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涌出。   “凌霄,你怎么了?是因为白芷吗?白芷的事情,我们事后跟你一个交代好吗?”寒星缓缓说道。   凌霄头看着站在易锋身边的寒星。他脸色苍白却神色坚定,硬朗的脸庞没有丝毫的柔和的意蕴。他的眼神也是冷冷的,泛着寒光,是恐吓,是要挟……   “怎么回事?”易锋淡淡的问。   回来的时候,他们的身边没有那个爽朗的女孩子。   易辉缓缓的跪在了地上,声音平稳:   “白芷死了,是我的失误!”   凌霄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男子,腰背挺直,微微的低头,一动不动。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是,他心里肯定是有委屈和伤痛吧。这个事事委曲求全的男子,自己一心所系的人,是不可能愿意用别人的命去换自己的命的。白芷那么做了,他心里难受。白芷的死,他也必然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   此刻,寒星明明是在要挟她。   终究还是放不开……   “相公,药凉了,您吃药吧,白芷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吧。”寒星道。   “易叔叔吃药吧,凌霄失态了……”   凌霄道。一字如一把刀一般,划在自己的心头,心痛无比。   看着易锋迟疑端起药碗,终于是缓缓的喝下,寒星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   “易叔叔,我会再开一些调理气血消肿化瘀的药,应该很快能调整过来的。”凌霄道。   易锋点点头:   “谢谢你了。白芷的事情,既然寒星说了,寒星去处理。易家对不起你们……”抬眼看了看跪在床前的易辉:“怎么就不能把事情做好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易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仿佛雷电一般重击在易辉的心头。易辉身子颤了一下,仍旧跪直了身子。   原来父亲对自己不过是很少注意,夏天的战场上,他英勇的作战,殊死的拼杀都被父亲轻描淡写而过,军功最后都是军里的长辈们看不过了,才能挂一漏万的报上的。现在,在父亲眼里,自己还不过是那个犯下大错的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易叔叔,您好好休息,我晚点过来给您诊脉……”   凌霄缓缓的起身,朝门外走去。   清冷的夜晚,黄州城微微的下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从易锋的房中出来,凌霄禁不住的打了寒颤。   血优昙果然是灵药,不过三个时辰,易锋脑中的肿瘤就完全的消散了。头疼的病症也完全的没有了。易锋很诚恳的道谢,凌霄也报以微笑。   为这药,这么多人付出了这么多,而他们甚至都不愿意让易锋知道。   刚出了易锋的房间,寒星就一把抓住门框,坚持了好久,才没有摔倒,咬牙忍着一阵阵袭来的痛楚,手指已经发白,指甲深深的嵌入门框,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好久,才慢慢的缓过来。   凌霄就倚门看着他,不愿意去搀扶他,却还是红了眼圈。   “痛得厉害了?该怎么办呢?”   “我是个不知好歹的,你不必同情我了……”   寒星自嘲。   “还是疼得那么厉害吗……”   “好多了,好像也就晚上偶尔有发作,我还撑得住,也不再吐血了,我命很大的。”   寒星微微笑着。   不由分说,凌霄抓起他的手,帮他诊脉。脉象凌乱的很,完全不像练过武功的样子,好在不是很虚弱。想来也是寒星一直用内力克制着蛊毒的发作。   “药师谷原来是不治蛊毒的,我回去看看书,再想想有没有办法。只要有一线的希望,我总是要千方百计的医治好你。”   凌霄的话虽然很冷,却是掩饰不住的关心。   “好妹妹,谢谢你,我一定好好活着,等着你把我心口里的蛊虫杀死。”寒星嘴角带笑。   两个人一路的艰难,倒是结下了深厚的情意。凌霄是独身女,把沉稳大气的寒星看做哥哥一般。寒星身边也再没有亲人了,自然是把凌霄当妹妹看。   二人说着往外走,二门的影壁旁,就见一个男子端端正正的跪着。头微微的低着,冷冷的雨打湿了他的衣服,雨水沿着他的发丝,衣服滴下。腰背挺直,手规规矩矩的垂在大腿两侧。   凌霄冷冷的眼神朝寒星瞪去,寒星不以为意的摇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上午的一幕,是二人心领神会的秘密,可是苦了被寒星抓来当盾牌的易辉。从上午,就被罚跪在影壁这里思过了。   凌霄不理他,走到了易辉身边。   因为是正对着影壁,易辉并没有意识到有人过来,听到脚步声,一抬头才看到凌霄和寒星。易辉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话。   凌霄走到易辉的身后,一语不发,蹲在他身后,温柔的伸手抱住他,把头靠在他身上。   易辉身子一动:   “别这样……我身上都湿了,别冻到你……”   一语,凌霄哭出了声。   “对不起,凌霄,白芷的死……”   凌霄气结,被殃及的池鱼是真的认认真真的在这里面壁思过:   “辉哥哥,我早说不怪你了,别说了……”   易辉抬起头,看着一旁似笑非笑的寒星,脸微微有些红。   “得了,你跪了一天,也受到惩罚了。凌霄不怪你了,你就你起来吧,相公没事了,换件衣服去请安吧。”寒星道。   易辉点头。   “谢慕统制了。”   不是不委屈,只不过,他不知道如何说起,也不敢说。疏离的称呼,隐隐的是心里的不甘吧。   凌霄扶着易辉起身,已经跪了四个多时辰,易辉起身时忍不住一个趔趄,险些把凌霄带倒。   看着远远离去相互搀扶的两个人,寒星觉得的有些落寞。   血优昙真算得上药到病除,易锋的病很快的痊愈。易锋是练武之人,一旦病愈,身体也很快恢复了。众人也终于放下心来。凌霄几次给寒星把脉,寒星的蛊毒似乎也控制了一些,也很少见他痛到难忍的样子。药师谷送过来的病例倒是接连不断的过来,纵使是不舍,凌霄也只得和父母,易辉等人辞行了。思扬说顺路送凌霄,也辞别了。   此次去塞外,名剑山庄九城十三名死士都暴露了。按照名剑山庄的规矩,一旦暴露的死士,若能完成任务,都回名剑山庄就职。思扬言名剑山庄并不急用人,思扬随即解除了名剑山庄十三名死士除林涵之外诸人的契约,劝他们投奔易锋黄州军,也是大丈夫行保家卫国之事。寒星也是用人不疑,接受了十二名江湖义士,委以重任。   长亭古道,寒星和易辉等人来送思扬和凌霄。   想起来时同白芷的一路艰辛,凌霄自然的有些落寞,在寒星的劝慰下,略略的笑笑。   看看身旁的易辉,一脸的温润,却是依旧的谦卑沉默。   “辉哥哥,我要走了,你要保重哦……”   易辉点头。   “你放心吧,我帮你看好他,他绝对没有胆子去沾花惹草的!”   寒星看着凌霄一脸的恋恋不舍,忍不住的嘲弄。   “我自然放心辉哥哥的。”伸手牵住易辉的手,易辉手微微的抖了一下,也顺势牵住凌霄。凌霄扬起嘴角,一脸的骄傲:“辉哥哥心里不会再爱上别人的,对不对?”   易辉尴尬的笑笑,脸微微的红,点点头。   就算是那个魂归止兮的女孩子,他们曾经同乘一骑,她曾在他怀里睡去,也是如妹妹一样的看她,直到她用生命来告诉他,她是那样的爱他……   凌霄突然的扑进易辉的怀里,紧紧的搂住他的腰:   “抱抱我,抱紧我……其实这一路我都很怕,很怕我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你了……”   易辉怔了一下,就把怀中的女孩子抱住:   “没事了。”   寒星和思扬相视一笑。思扬一副女大不中留的样子,向寒星摊开手。   “不许总是欺负辉哥哥啊……”   凌霄仰头,对寒星道。   寒星笑着点头,看看易辉,易辉已经脸红了。   在战场上,在外人前,易辉也是一副沉稳老成,光芒四射的样子,可是在自己的面前,他仍旧是小心谨慎,处处收敛。   不觉得一笑:   “你放心,我不把他怎么样……路上小心点……”   思扬对送自己的十二死士也挥挥手:   “从此以后,你们就不是名剑山庄的弟子。这些年,你们为名剑山庄殚精竭虑,任凭驱使,思扬永志不忘。自此以后,你们在易家军要严格服从易元帅和慕将军的指挥。希望你们不要给名剑山庄丢脸!记得你们曾经是名剑山庄最优秀的弟子,是百战不败的七连环死士!”   思扬的话温情也慷慨,众人都是一凛:   “定然不负庄主的希望。属下拜别庄主!”   众弟子齐齐跪倒行大礼,思扬抱拳还礼。   一辆马车,林涵充当着车夫,载着霍凌霄缓缓离去。许思扬一扬马鞭,跟在左右。   第三卷 春风又绿江南岸   第三十八章 青山一道同云雨   晚秋。   凛凛秋风吹落了片片黄叶,风卷着黄叶落到了药师谷凌霄的窗前,有掉在了她发黄的书卷上。   凌霄把黄叶拿开,继续看书。   “谷主啊,你已经看了一天书了,休息休息,就去吃晚饭吧……”一个眉目清秀的绯衣女子道。   听到这话,才抬头,看看外面,果然是黄昏了。   又看了一天书了……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了,从早看书,一直看到晚,然后点起煤油灯,再看到昏昏沉沉,常常是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自幼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尽管在谷中弟子里,凌霄不是最用功的,但是,也是有着旁人难比的学识和医术,是以,也从没觉得这看书有废寝忘食的必要。   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她还是没有找到解他的蛊毒的办法。医书药典上,多把苗疆的巫蛊之毒看做旁门邪道,都是寥寥数笔带过;有几本关于蛊毒的书,却也都是粗浅的知识,对于这种能寄生于身的蛊毒,或者没有记载,或者竟然直接写无药可治。   手里这本书,依旧写着“乏良方。”   “砰”的一声把书甩在了桌子上:“都是无良方了,还写什么书!”   “谷主,喝杯茶……”绯衣女子递过水来。   “红苕,白术呢?”凌霄一边喝茶一边问。   “白谷主可能和林公子下山了吧,不知道回来没回来……”红苕小心的说。   “咳咳……”凌霄喝呛了水,不住的咳着。红苕轻轻的拍着凌霄的背。“死丫头……”   忍不住的骂道。   从黄州回药师谷,表哥许思扬安排林涵保护凌霄的安全。因为林涵的兄长林默之死还没有最终了结,思扬也不便就安排林涵投奔易家军;另一方面,名剑山庄到底是处于江湖的疾风劲雨之中,思扬不愿意林涵再有意外,到药师谷,也多一分安全。当时,许思扬还笑着和凌霄开林涵的玩笑,让凌霄给林涵介绍一个好的姑娘。   林涵自幼在严苛的死士训练下长大,虽然性格率直爽朗,却在女孩子面前很拘谨内敛。凌霄还担心他不习惯药师谷里一群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女孩的相处,可是后来的发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白术等人虽然最开始经常捉弄林涵,让林涵吃亏。可是后来,林涵反败为胜,白术等人甘拜下风,便与他亲近起来了。虽然日日的读书繁忙不已,不大关心他们的儿女之事,但隐约地,也觉得白术和林涵有异。没想到,二人竟私自下山。   本来,药师谷中弟子下山,都是要跟报告一下的,可是,也是因为太忙,便把这些事情全部交给白术了,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是滥用权力,偷偷的爬下山去。   别遇上什么坏人才好……   凌霄在心里暗叹。原来自己胆子也是很大的,很少怕什么。可是去了趟塞外,一番的磨难,她倒是收敛了性子,小心谨慎起来了。不过,好在林涵的武功不俗,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正猜测着着,门口一阵熙熙攘攘。   “你拿着啦……”林涵的声音。   “不是你要的吗?自己抱着。”白术的声音。   一阵“嗷嗷”的声音。   实在忍不住了,凌霄冲了出来:“你们干什么呢?”   白术和林涵正在为谁抱着一只狗争执。一只纯白的小狗被二人推来推去,昂着头,无助的乱叫。   二人看着凌霄,不由得垂下了头。   “你们想干什么啊……怎么弄只狗过来啊,不嫌乱啊……”   凌霄问。   “谷主啊,我们下山买东西,林涵看它无家可归,实在可怜,说同病相怜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让我们救救它吧……”   白术闪着大眼睛,看着凌霄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   凌霄气结。   同病相怜,连同时天涯沦落人都扯上了,她要是不救,就太说不过去了。   林涵偷眼看他。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哪里还有刚来时的拘束。   “你们救的,你们养着,别来吵我,我跟它不是同病相怜的!”   凌霄装作生气模样。   “你放心,我们肯定不让它吵到你。我买胭脂回来了,这个你总是要吧……”   白术把狗放到林涵怀里,把肩上的包拿了下来:“还给姐妹们买了很多东西的,都是我的私房钱……我虽然私自放我自己出去,可是不会花谷里的钱的哦……”   白术明朗的笑声。   白术比白芷年龄小一些,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她自记事起就被师父收养,在谷中长大,一直把这里当成唯一的家。是以,虽然是没有亲人,但是,谷中俱是热络慈悲的人,她也一直愉快的长大。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柳眉弯弯,杏眼源源,肤白唇红,端的的美人胚子。   推着凌霄坐在桌前,把胭脂,钗子等物一起的撒落在桌前。   “我买的东西可都在这里了,你先挑,怎么样,我够义气把……”   凌霄推开眼前的东西:   “我不要了,我又不给谁看的……”   “自己美也是美呀,我也不是要给谁看啊……”白术嘟囔着。   凌霄轻轻一笑:“真的呀……表哥前日来信,说这两天会到药师谷,我还想着,是不是让他带林涵走算了……”   “干嘛赶人家走啊,他又没有犯错,没有招你惹你的……”白术不满的说。   “若是他还留在这里,我怕你把人家胭脂铺搬山里来了。”凌霄调笑。   “你说我……”白术说着就动手拧凌霄。   “别闹,别闹……”凌霄边跑边说。   “谷主,许庄主到山下了。”红苕一路小跑过来。   “放许庄主过来不就行了啊。”凌霄道。   “还有病人……”   是了,自己都忙忘了。许思扬信上交代的事情。许思扬带冷花宫宫主的一位朋友来求医的。本来,凌霄是不愿意医治冷花宫这一类上三门之外的帮派的,但是,有许思扬作保,她也实在不好拒绝。不过,冷花宫宫主梅之雪也是要来的,林涵还在呢……   没时间再安排了,凌霄吩咐道:   “那就按照规矩,卸了兵刃,放过来吧。不要鲁莽了……”   白术也不再闹了,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   “怎么许庄主还会带病人过来?”白术诧异的问。   “表哥的一位朋友,让我务必收治的。”略微思索了一下,凌霄有道:“白术,求医的人是冷花宫宫主的一位朋友,冷花宫主梅之雪也回来……”   “我们要救那样的人!”白术没等她话说完,就惊呼:“这个月,那么多求医的帖子,你都拒绝了,说是不愿意牵扯江湖里人的事情。我们也是自知医术有限不敢收治,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都流走了。单单这事儿就算了,冷花宫是什么样的门派姑且不论,林涵的哥哥怎么死的,您是知道的,怎么可以呢……”   想起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平日里再怎么的坚强,怎么强颜欢笑,谈到他哥哥,总是一脸的伤感,一脸的落寞,那悲伤无助的模样,让人心疼。白术已经是眼泪汪汪。   凌霄拍了拍她的肩:   “有表哥的面子在,是他的朋友,我不好拒绝。所以,我不是提前告诉你了吗,你安排最好别让林涵知道了,我怕起冲突。表哥难得为这样的事情找我,必然是有些渊源的,林涵要是贸然的跟别人起冲突占不到便宜的。”   知道凌霄处事周全,白术也不好再说什么。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凌霄在之后的许多年,一直记得她初次见到梅之雪的情形。   许思扬身边站了四个女孩子,俱是蓝色的衣服。其中两个女子相貌端庄,很相像,想来是姐妹。但是,凌霄还是一下子认出了梅之雪。那个江湖传言中冷傲无情人人敬畏的女子。   就是那个女子。华灯初上,一身蓝衣的女子站在表哥许思扬身旁。她的衣衫长发上带着霜花,清丽的脸庞也仿佛笼着霜花一般的冷峻。柳眉高挑,薄唇未泯,明眸清寒锐利。   那样的女子,纵使是客客气气的,也是带着让人不得不又敬又畏的冷傲。   “这是我的妹妹,求你,一定要尽力的医治她。”   看着凌霄端庄的抱拳行礼。在那样清朗的声音,凛然的目光之中,凌霄竟然微微一震。   “我自会尽力而为!”   凌霄点头。那一刻,心头自然是有着微微的赞许。   看着她从车子里抱出昏迷的梅娘,那个一身纯白,纯净圣洁的女子。她仿佛托着一件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轻轻柔柔的,并不费力的把她抱在怀中,抱到屋子里,温柔的放在床上。   凌霄仔细的给梅娘诊脉。脉象虚弱紊乱,时有时无。   凌霄禁不住的颦眉。   “怎么样?”思扬关切的问。   凌霄示意众人到外屋:   “梅姑娘的体质很弱,心脉虽未受损,但是内力已经难以为继,好在,你们一直输送内力给她,才让她坚持到现在。我一会儿会给她施针,让她的气息贯通,自己能够延续内力,才是她能活下去的根本。之后,要在很长的时间内用银针,药草好好的调养。”   凌霄缓缓道。   依照梅娘的脉象,若是没有人输内力给她,她怕是很难坚持到现在的。而输内力给人,对自身的内力是有很大损害的。对练武之人来说,这是很忌讳的。想来,这个女子在梅之雪的心中一定有很重要的位置。   “那就谢谢霍谷主了。”梅之雪道。微微的低头示意。眼神中尽是诚挚,却是依旧的不卑不亢。她的身上,散发着莫名的傲然和疏离。   “我是医者,自会尽力而为的。不过,这个时日可能较长。最快也要十几天,能够让她的心脉延续的内力可以保住她的性命,若是完全好,可能更长一些……”   凌霄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如何的医治,就听凭霍医生的安排了。”坦荡而诚挚。   凌霄给梅娘第一次施针,梅之雪就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   凌霄手法娴熟,一根根银针在她的手里,划过床前的火,准确无误的扎在梅娘的穴位上,然而,梅娘毫无感觉。   待扎完三十六针,已经是打更了。   拿起红苕递过来的帕子,凌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开个方子,过一个时辰,你给她擦拭皮肤……或者,你要是累了,让别的弟子过来做也好。”   红苕点头。   这样医治了三日,梅娘的内力已经有了些微的恢复,虽然她还没有清醒,但是却有了感知。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醒来,可是,凌霄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会微微的颤抖,紧张;而之雪去抚摸她的时候,她便会很快的平复下来。   之雪向凌霄点头表示感谢。   凌霄笑笑:   “你们姐妹的感情很好啊……”   之雪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凌霄额前长发:   “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相依偎了这么多年了。”之雪感情触动,喃喃道:“燕娘,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我送你回家……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凌霄听不大清的她的话,但是没有去惊扰她,打断她。   这样的女子,又是如何成了传言中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第三十九章 北风雨雪恨难裁(上)   早晨的时候,刚吃过饭,思扬就过来找凌霄。问个早,就很开门见山的问:   “怎样?梅姑娘可好一点了?”   朝霞温暖,映着许思扬的脸颊柔和而亲切。他的眼中露出了些微的急切,远不是那个高高再上的许庄主。   “你不要这样急,我要慢慢的治疗啊……不过,她现在有意识了,是一个很大的好转,应该不会太久,她就能清醒了……难得,表哥会对一个人这样的上心啊。梅宫主漂亮的很,不过啊,冰凌花的美丽可不是能握在手里的……”   轻轻拍了凌霄一下:   “胡说什么呢?还冰凌花的美丽可不是握在手里的,这话易辉听到怎么样想啊……”   凌霄瞬间脸红,这可是说着自己。   “表哥,你还嘲笑我……说说,有没有想法?不过,她的名声到底不是很好……”   思扬不语。   眼前,是那个凌厉傲然的女子,高标傲世。她的眼中装下了世事艰难,人情悲凉,但是,纵使是血雨腥风辗转,仍旧难得的保留着心底的慈悲和真情。这样的女子,如此的珍贵。   “大姑母嫁给姑父,远离了江湖。妹妹也是医生,超脱出世,大抵是不懂得江湖的艰难的。我纵使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鲜衣怒马,焉不知我的身上也是累累伤痕,手上也是沾满了血迹……”   凌霄一怔。   “这些你是不懂的,可是她是知道的,我也是知道她的……”   凌霄领悟似的点点头。   “江湖中,太多的伪君子自居是名门正道,却难得冷花宫孤意执着。若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守得住心里的信念,也许有所偏颇,但是总比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些。何况,她不过也是与你一般大的女子。她身上也该是承受看许多的辗转无奈,有着很多的迫不得已。站在我们面前的她就是她,你看到的她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又何必顾及那些流言蜚语呢……”   思扬缓缓的说。在说服凌霄,抑或说服自己。   堂堂名剑山庄的庄主,若是传出与冷花宫的妖女有染,怕是会引起不小的江湖喧嚣吧。   “谷主,谷主,不好了……”一身绯衣的红苕急急的跑过来。看到许思扬在,微微的一惊,眼神闪烁,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有什么事,快点说啊……”   凌霄疑惑道。   “那个,林涵和梅宫主在东院动手了……”红苕嗫喏着,仍是说出来了。   凌霄和思扬皆是大惊。   之雪陪了梅娘一晚,早上,梳洗之后刚出东院,就被人袭击。   饶是之雪敏捷,迅速的闪身,肩头也被划破了一道。   药师谷中不许人带兵器进入,是以,之雪的寒剑也是卸去了的。她只好徒手空拳对林涵的长剑。   之雪的武艺要比林涵高出几分,然而,之雪惯用剑,手上却没有兵刃。林涵却是一柄长剑舞的生风,剑剑直奔要害,之雪左右闪躲,二人难分胜负。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步步紧逼?”之雪道。   “你杀死了我的哥哥,我要为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哥哥报仇!”林涵道。手下却不迟疑,越发的快了。   “谁是你哥哥……”   “妖女,你是不是杀人杀太多了……你还记得惨死在药师谷的林默吗?”林涵恼怒,剑气更甚,   之雪躲闪着他的剑,思考如何制住他:   “林默不是我杀的!他是自杀!”   “那也是被你逼死的,妖女,你用命来偿还吧!”林涵出剑越来越快,然而,迟迟战胜不了之雪,他心中着急,却有了破绽。   之雪瞅准林涵的破绽,躲过他刺偏的一剑,回身一脚踢中他的胸膛,趁着他惊愕的时候,右手击中他的右腕,夺下他手中的剑,挽一个剑花,正指在他的颈部。   抬头,凌霄和思扬正急匆匆的赶来。   之雪扬眉,冷冷的说:   “霍谷主,许庄主,药师谷的规矩是药师谷中都是病人,要放下一切恩怨的。所以,之雪和手下弟子也是卸下了兵器,可是,却是在这里被刺杀,你们是不是该给一个交代……”   深秋的清晨,淡金色的阳光撒在露珠上,泛起彩色的光辉。   之雪一身明蓝的衣衫,衣裳上的点点血迹,甚是鲜艳。她手持长剑站在风中,整个人都散发着冷冷的寒光。嘴角微微上扬,那清寒的笑意半点晕不入眼睛。   之雪看着许思扬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冷笑一声,长剑落地,当啷的一声,震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   环顾四周,雪霜冬雪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药师谷也来了男男女女许多人,众人看着这样的场面,都是噤若寒蝉。   “跪下!”   许思扬齿间挤出冷冷的两个字,眼中尽是怒意。   林涵没有片刻犹豫,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名剑山庄死士,要对主子有绝对的忠诚和服从,这也是名剑山庄死士训练反复教导的内容。许多名剑山庄的死士,为主子去死,甚至最后被处死,都是无怨无悔的。尽管,死士并没有多少机会见到高高在上的掌门人,对许思扬的敬畏,也是刻入林涵的骨子里的。   “梅宫主,你身上的伤怎么样?”思扬低声问。   “不妨事,不过是皮肉之伤,没大碍的。林少侠之死之雪从未推脱责任,但是许庄主之言也犹然在耳,在药师谷行刺之雪是不是太不道义?”   之雪冷冷的说。   “表哥,梅宫主,是我没有安排好……”凌霄缓和着两个人的气氛:“林涵现在保护药师谷的安危,所以手中有剑。我又是刚知道您和林涵的过节……白术,你怎么说……”   白术看了看一脸冷傲的之雪,又看看脸色不善的思扬,结结巴巴:“这个,这个,林涵……”   “霍谷主,庄主,是林涵自己调查的,和旁人没有关系!”跪在地上的林涵抬头。扬起冷峻的脸,平静淡然的神情里看不出恐惧。   思扬闷哼了一声:   “你到底还是敢作敢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的和名剑山庄的故交联系,询问林默之事。本来到药师谷我就想找你来问,但是一直给忙忘了。这几天又一直没有见到你,凌霄是把你派出去做事吧……我是实在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胆量在药师谷行凶伤人。名剑山庄的死士何时胆大妄为到这样的地步?”   思扬的声音平稳,却不啻在林默的心上重重的锤击。   他一人身死事小,可是,私下交通罪名太大,他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了。   原本平静的脸上也禁不住的抽搐:   “林涵死罪难逃,任凭庄主惩罚,但是,请庄主宽恕别人。他们是受林涵牵连的……”   “后悔了?”   不动声色的话,步步紧逼面前貌似恭顺的男子心理极限。   林涵昂头看着思扬。庄主的神色平静温和,明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波澜,然而这样的温和是他最最恐惧的。暴风雨前的平静,不知道下一步他的震怒会有如何的狂风骇浪。   “林涵不后悔!”重重的声音。“我哥哥死了,我要为他报仇。庄主可以顾全大局,但是,林涵却不得不以死抗争!林涵技不如人,没能为哥哥报仇,是林涵无能。庄主如何惩罚,林涵恭领,只求庄主不要处罚那些同情林涵的人!”   说出来心里话,纵使是死,也是无所畏惧了。   思扬的脸色变了变。   “这是你的心里话……那些同情你的人,看起来,你们心里都有怨怼啊……”   那一刻,思扬的脸庞上突然的露出了脆弱。   林默的事情,思扬与冷花宫和解,之后又匆匆赶去塞外。当时说给了林涵,并没有见他有什么异常,而当时思扬也是要事在身,顾不得他。之后,隐约地知道了他不断的打听关于林默的事情,甚至暗自托人打听冷花宫的一举一动,到药师谷,思扬便想找他,一拖再拖,竟然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不只是思扬对此事不服,同情他的人……   思扬叹气,眼神苍茫……   前一晚,皎洁月色下,思扬与之雪站在窗前,明月佳人,梦幻般的情境,让思扬情难自禁……   “梅宫主一人辗转江湖,太过艰难了。”   清冷的人儿脸上有淡淡的倦意:   “有时候也是觉得累,倦得很厌得很,生死边缘挣扎,风波浪尖辗转,常常想就这样的放了算了……可是……”回身看着里屋扔在昏迷中的人:“可是,有要保护的人,我便不得不站在最前面了。再难,也要撑下去啊……一个人的平稳,总是要有些东西来换的。”   淡淡的愁烟笼在之雪的心头眼前,让她冷峻的脸也有些微的柔和。   到底也是女子呢。   青春正好,风采正盛,怎经得起太多的风浪。   “如果你愿意的话,名剑山庄可以给冷花宫一个避风港……”   思扬脱口而出。   有些意外,之雪抬眼看他,有谢意,有温暖,也有警惕。   “这个,不容易吧。冷花宫和之雪在你们眼中,何尝不是罪恶累累的,哪里高攀得起名门正派?何况是名剑山庄,可是江湖的领袖呢。”   这样的话,从之雪的口里说出来,没有谦卑,竟然也带了凛凛的骄傲。   “这个,思扬心里有数。既然我说出这话来,自然有自己的分寸。如果梅宫主有意,冷花宫能加盟名剑山庄,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思扬真诚而坚定。   之雪淡淡一笑:   “许庄主好意之雪感激不尽。许庄主对之雪的情意,对冷花宫的信任,之雪明白,但是,庄主有这样的胸怀,未必人人都有这样的胸怀啊……何况,梅之雪和冷花宫不愿意受制于任何人。”   之雪温和的声音,骨子里是高傲和坚定的。   思扬慨然。   第四十章 北风雨雪恨难裁(下)   果然是凌厉的女子,她事事都是看得清的。   连自己的人都不服自己,凭什么对她有任何的承诺。   思扬心里泛起的是从没有的挫败感。   “梅宫主,对不起,是许思扬没有管束好我的属下,思扬万分抱歉。凌霄,我的人给药师谷添乱了,对不起!”思扬躬身行礼,言语中俱是沉痛。   “表哥,别这样说,不用这样……”凌霄动容。   “药师谷百年威信,没有人胆敢在药师谷牵扯江湖恩怨,行凶杀人,林涵胆大妄为,有损药师谷的威严。思扬该向药师谷致歉。”   强自压抑心内的澎湃起伏,思扬道。   凌霄点点头。不是不愤怒,但是,对林涵的同情和对表哥的亲近,凌霄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许庄主,我信得过许庄主,也信得过霍谷主,就算是此后,之雪也是相信两位的。林少侠的事情是个意外,之雪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就此过去吧。林少侠,令兄的事情之雪非常的抱歉遗憾,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节哀顺变。我不敢推脱责任,但是,人不是我杀的,我也有我的无奈,希望你理解。”   之雪坦率的说。   如此的解释,对之雪已经尤为难得了。   许思扬和凌霄都点头叹服。   “林涵,你去给梅宫主赔礼道歉!”   思扬吩咐。   林涵眼睛眨了眨,眼角中有泪水泛出。然而迫于思扬的威严,他还是一声不吭的起身,走到梅之雪身前,躬身行礼:   “梅宫主,林涵冒犯,听凭梅宫主发落。”   看得出他的不服和不逊,之雪并未理会。她什么时候希冀别人的理解,甚至于原谅了。   “林少侠,该说的话我也说了。许庄主,之雪不追求了,也请您看在逝去人的份上,饶恕林少侠吧。林家是不是只有你们兄弟了,经不起遗憾了……”   最后的话是对思扬说,也是对林涵说。   思扬的怒火渐渐的平复,点点头。   一场风波终于过去。   凌霄默默感叹,梅之雪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有礼有节,怪不得像表哥这样的人中龙凤也是如此的称赞她。   又过了几日,梅娘的病渐渐的好了起来。体力内力也逐渐的自行恢复,虽然还没有最初的深沉的内力,但是基本上与常人无异了。脸上,也不是那样的如白纸一般苍白,而是带着微微的血色。在针灸的时候,在用药擦拭针灸过的穴位的时候,她渐渐的有了感觉。只是,还没有完全的清醒。   下午的时候,凌霄先给梅娘针灸。一个时辰之后,红苕送过药来。红苕拿过来的是两碗药,一碗给梅娘服下,另外的一碗是要擦拭在身上的。   之雪轻轻的褪去了梅娘的衣服。把梅娘靠在自己的身上,之雪轻轻擦拭着她白皙光洁,吹弹可破的肌肤。   “这样端庄秀气的人儿,这么善良温柔的性子,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人家才配得上……”   之雪道,眼底都是爱怜温柔。   所有的苦难和罪恶,都由我来担当吧;所有的幸福和安稳,你都能够去拥有……   冬雪忍不住的笑了笑。   冷花宫规矩严明,这样的事情是明令禁止的,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是重罪。但是,之雪素来与她们姐妹二人亲近,又是在药师谷,也便没有了什么禁忌。   “你笑什么笑?我和雪霜商量好了,等梅娘好了,送她回家,把你也嫁出去吧……”之雪淡淡的说。   冬雪大惊,睁大了眼睛:   “不要吧,怎么没和我说?”   之雪看了看雪霜,雪霜一脸坦诚的摇头。之雪也并不在意:   “没和你说哦,不愿意吗?你要是想回冷花宫也没问题啊……”   “才不要……”冬雪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出来,马上发觉说错了:“也没有关系,回去也行……”   之雪轻轻的笑了笑:   “看起来冷花宫果然是地狱一般,我可是有那么令你们恐惧?”   “也没有啦……”冬雪眨眨眼睛,试探的说。   冬雪和雪霜虽是姐妹,但是性格迥异。雪霜深沉冷峻,沉稳成熟。冬雪却是随和开朗的性子。知道之雪并没有什么恶意,看看雪霜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她也毫不在意的随口说起来:   “宫主是好人啦,这个大家都知道。可是宫里的规矩太多了,刑责又太酷,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您看,药师谷的人多随意啊,大家都是姐妹一般,而且,人家一家人都在药师谷劳作的,种种草药的也不少啊。怎么他们有男有女,没人说,我们就怎么都不行啊……”说到最后,看着雪霜脸色变冷,她就闭口不谈了。   之雪微微叹气:   “药师谷行医,与江湖无涉。都是江湖有求与她,她不求于江湖,谁敢说什么?但是,我们就不一样了。女子立身江湖本来就难,若不自律,很快就会被覆灭的吧……就算是名剑山庄,想来也是苛责的很,才有许思扬的一言九鼎啊。林涵那么傲的人,不也是低头吗?”   “宫主,您觉得林涵真的低头了吗?他会不会再来找您报仇?”雪霜谨慎的说。   “他低头就怪了。看他神情就是不服输的样子……不过,许思扬还在,他应该不敢了吧。不然,许思扬这个名剑山庄庄主也就是浪得虚名了。”之雪淡淡的说:“名剑山庄死士忠肝义胆,令行禁止,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细心的帮梅娘涂好药,擦干手,之雪又帮她穿好衣服。   手指微凉,触碰到梅娘的刚被药水擦拭的温热的肌肤,梅娘身子微微的颤抖。   “我小心点……”   之雪道。   身前的人儿未必听得见,可是她也是万分的温柔。   “凉……”低低的含糊的声音从梅娘口中发出。   把她抱在怀里:   “梅娘,梅娘,你听得见姐姐说话对不对?你醒醒……”   之雪急切的声音。   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终于睁开了,水润的双眸一脸的茫然:   “姐姐……我睡了好久了?这是在哪?”   之雪一把把梅娘拥入怀中,喜极而泣:   “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终于醒了……”帮她把衣服穿好:“这是在药师谷啊。你在金陵的时候,弹琴昏过去了,内力都尽了,一直都没有醒。吓死我了。你现在终于好了……”   梅娘点点头,记起了当时的事情:   “姐姐赢了。”   “是啊,因为有你的琴声相助啊……可是,再也不许这样了,如果我赢了,你却不能醒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之雪道。   梅娘微微一笑,温柔的点头。   “告诉霍谷主和许庄主,说梅娘醒过来了……”   之雪一脸的笑意:   “来,梳洗一下,药师谷的空气很好啊,霍凌霄说这里的药草的味道也都是对身体很好的,我扶你出去走走。试试,有没有力气起身?”   之雪扶着梅娘站起,又帮她梳洗,宠爱和欢喜尽在眉间嘴角,哪里还是那个冷傲乖僻的冷花宫主。   梅娘体力大好,心情也很好是,顺从着之雪,梳洗,换好衣服。   东院院外,有石桌石凳,再旁边,还有木藤的长椅。   “这里有草药香,很熟悉的,姐姐是不是抱我出来过……”坐在长椅上,依偎在之雪的肩上,梅娘一脸幸福的姿态。   “是啊,我就抱着你坐在这里,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很温暖呢……”之雪拢着梅娘的腰。   “真想就一直和姐姐这样坐着,再也没有伤害和杀戮了,姐姐就是我的姐姐……”梅娘喃喃的说。   之雪心中感叹。   梅娘是如此的敏感善良,不过是刚刚清醒,便有想起这许多。   “不想回家了吗?我送你回家,还有父亲,哥哥,还有奶奶……很多人疼你的……”   “要是回家,没有姐姐在一起,我就不回家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要是离开你了,你岂不是更难过了……”   梅娘温和的说:“去金陵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了,可没来得及。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孤单,一个人吃苦呢?要是回去,我们就一起回去,要是你真的不能回去,我就陪着你吧。哥哥还有父亲,还有奶奶……”   梅娘醒后,最先说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那个一直告诉自己,要回家的女子,竟然做出的是这样的抉择。   这话,梅娘说的平和淡然,心底,却该有如何的挣扎。   之雪的眼中也闪着泪花:“傻丫头,胡说什么……都安排好了。我现在是宫主,没办法往后退步了。师父归葬嘉兴,我不回去看怎么行?等我安排好冷花宫的事情,再回去看你们不就行了……就暂时分开,好吧。”之雪劝慰。   “真的可以啊?”梅娘不安的问。   “当然可以了,应了你的,我什么没做到了?”之雪一脸的宠溺。   梅娘星眸闪闪,露出笑意:   “我也是真的很想很想回家了,想奶奶,想爹爹,想哥哥,还有娘亲,朝思暮想的想……”紧紧的抱住之雪:“姐姐也一起回家,我家就是姐姐的家……”梅娘轻轻的摇着之雪的肩膀,憧憬着不远几日的幸福。   第四十一章 风波未平怒涛起(上)   夕阳西照下,梅娘闭着眼睛一脸陶醉的靠在之雪的肩上,之雪也闭目养神,安详放松,二人都没有意识到会有不幸的发生。   凌霄和思扬正在屋子里聊天的时候接到的通报,二人兴冲冲的赶来的时候,却看到了最最骇人的一幕。   一身白衣胜雪的梅娘本来白皙无暇的脸颊上是遍布的点点黑斑,丑陋狰狞,让人不忍再看。而她嘴角还带着幸福的笑容,对不幸的来袭丝毫不觉。   宛若仙子一般无暇美丽的女子,她可承受的了这样的不幸?   为什么会这样……   凌霄惊愕,无比的难过。   “梅姑娘……”凌霄嗓音嘶哑,声音颤抖。眼神中的恐惧无限的放大。   之雪听到声音也睁开眼睛,惊讶的看着梅娘的脸。   梅娘却还是没有察觉:   “是霍神医吗?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你们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有东西……”仍然是一脸的笑意,声音甜美:“姐姐,我脸上有东西?你们怎么了……”   从之雪带泪的眼中看出来端倪,梅娘手捂在自己的脸上,看着旁人眼中的惊诧,她睁大了眼睛,仿佛感觉到发生了大事,眼中全是惊恐:   “我的脸,我的脸上长了东西?镜子,姐姐给我镜子……”   梅娘失声的喊,慌张的要跑回屋子里去找镜子,被之雪一把抱住:   “不要看了,不要看……”   梅娘哭着狠命的推开之雪: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梅娘回头,镜子就在墙上……   梅娘的眼神怔忡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扑在之雪的怀里,失声痛哭:   “好恶心的脸……姐姐,姐姐……”   之雪紧紧的把梅娘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心痛的颤抖。   站在一旁的凌霄和思扬面面相觑,一时的无措。   良久,梅娘才慢慢的平复下来。之雪扶着她到里屋,拿出一方白纱巾,轻轻的盖在她的脸上。只留下一双如小鹿般大大的水润的眼睛惊恐慌乱的看着世界。   冷花宫圣姑一直是白纱罩面的,再一次披上白纱,梅娘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滴落。   梅娘扬手,发现手腕上也是黑点,挽起袖子,手臂上也是点点的黑斑,不痛不痒,却是丑陋无比。   就是一刹那的惊异,梅娘马上就恢复了平静,面如死灰。   之雪一把抓住梅娘的说,强自镇定:   “我去叫霍医生帮忙看一下,可能是对药过敏吧,你别担心……”   梅娘乖巧的点头。   “我听姐姐的。”   没有再残忍的摘下梅娘的白纱,凌霄细细察看梅娘零落的布满了黑斑的手臂,神色越来越凝重。   “霍医生,我是不是很难治?”   梅娘问。   凌霄的手还搭在梅娘的手腕上,清楚的感觉到她急速的心跳。   之雪拍了拍梅娘的肩:   “你别急,让霍医生慢慢的想……”之雪一个眼神示意凌霄。   “梅姑娘,凌霄会有办法的……”思扬也忍不住安慰。   凌霄也勉强的一笑:   “梅姑娘休息一下,我去外面帮你开一副方子,吃几天,就会有缓和。可能见效有些慢,梅姑娘别急……”凌霄斟酌着说。   “是不是很难治啊,要麻烦你了……”梅娘声音温和而甜美。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是如此的温柔有礼。   梅娘眨了眨眼睛:   “要是医治不好的话,你也要告诉我。我受得了,不要一直麻烦你们大家……姐姐说,你救了我的命呢,能活下来,我就很高兴了……”   强自的镇定,话音一落,梅娘的眼中就有泪珠滚落。仍是强自仰起头,倔强的看了看之雪。   “霍医生,是什么情况,就麻烦您直说吧。”之雪道。   声音中是强自压抑的平静。   凌霄看了看之雪,又看了看梅娘,伸手握住了梅娘的手,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再怎么残忍的真相,也是隐瞒不了她一辈子呢。   “很难治的,已经进入全身的穴道和血脉,很可能,就治不好了……”凌霄艰难的说出来。   梅娘的全身一怔,却又强自的放松下来。双臂缓缓的抱住站在自己身边的之雪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身上,泪水淌落,一语不发。   之雪爱抚的拍着她的肩膀,双眸却是如寒潭般的冰冷,深不见底。   “为什么会这样?霍神医的药,不该发生这样的意外吧。”   果然是凌厉的女子啊。知道逃不开她的诘难,凌霄点点头,抬眼看了看之雪,又看看了站在一旁的思扬,无比痛心:   “有人在药里下毒的。毒药应该是下在给梅姑娘擦拭身体的药里。”   药师谷频频发生这样的意外,霍凌霄知道,如不彻查,是自然没办法交代的。   身为医者,竟然凭此伤人,完全没有慈悲之心,无论是什么人,她也是容不下的。   “梅宫主,今天是什么人来送药的?”   “红苕……”之雪道。   意料之中,却是无比的心痛和震惊,之雪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温度。   “我们去外面说话,冬雪陪你在这里好吗?”   之雪俯身温柔的梅娘商量。   梅娘摇摇头:   “不要,我跟姐姐在一起……”   之雪只得点头。   “叫红苕来东院客厅吧!”凌霄冷冷的吩咐。   客厅里,众人皆是一脸的严肃冷峻。   扶着梅娘坐在椅子上,之雪一直站在梅娘身边,由着她把头靠在自己身上,宠溺的拢着她的肩。   检查了药房里所有所有在方子上列出的草药,药都是没有问题的,那么,问题只能出现在熬药的人身上了。   “谷主,我不知道啊……”红苕摇头辩解:“我和梅姑娘没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害她啊……在药里投毒,天理不容,红苕是绝对不敢的。”   “不是一直由你掌握着配药,熬药吗?你能说和你没关系?”   凌霄严厉的问。   从没有见过霍凌霄如此的震怒,红苕也胆怯不已:   “原来一直都是的,今天我小姨过来,我就拜托白术熬得药……”   “去叫白术!”凌霄毫不迟疑。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弄个水落石出。再怎么样亲近的人,也是追查不怠。   白术也是一脸的慌乱的解释:   “药是我从药房拿来的不错,是我熬的也不错,但是我真的没有投毒啊……”   “白术从药房拿出药,熬好药,然红苕给梅宫主送过来。这中间再没有经过别人的手,你们又都辩解自己是清白的,让我怎么信?”   凌霄心痛道: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们知道吗?医者父母心,这是药师谷,你们都是医生,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事到临头却又不敢担当了?”   凌霄越说越气,忍不住的火起。   白术和红苕双膝落地,也是一脸慌乱的否认。   “我们真的没有,真的不敢啊……”   “白术,红苕,这药你们确定没有经过别人的手?”   思扬提醒道。   红苕和白术对视了一下,摇摇头。   “送走小姨的时候,白术的药刚熬好,我就端过来了,就这么近,没有人接近过我。”红苕回忆。   “白术,你熬药的时候有没有离开过?”思扬接着问。   白术低下头,一个不祥的念头浮上脑海。   那一夜在药房,白术清理着药物,林涵就站在她身边,随手翻着各个抽屉的药物,左看看右看看,时而拿出一点凑到鼻尖闻闻,拿起一点抿一抿。   “这药也是很香啊……”林涵叹道。   白术禁不住的大惊失色:   “那是药啊,你不要命了,岂是能随便吃的……快点放下,你手里这药是不能碰的。”白术拍林涵的手,让他放下手中的药:“你别看这药看起来一般,可是一味奇药。服下药可以治天花,不过,若是熬好的药在你身上一撒,你全身就会满是黑斑,一辈子都别想治好。哼哼,到时候小白脸就变成丑鬼了……”   白术调笑。   林涵满不在乎:   “哪有这么厉害啊……”   那夜的笑声历历在耳,白术想起却忍不住的身子一颤。   一定是他了。   他对梅之雪有杀兄之仇,可是,一时也杀不了梅之雪,想来,他是用这种方式让梅之雪后悔一辈子吧。   那天熬药的时候,其实,林涵也在她身边,还问,为什么熬两碗。她解释,左边的呢,是要服下的,右边的,是敷在身上的。   后来,林涵问她要,她以前说给他打的剑穗子,让她去拿,他帮她看着药……   事实明了。   莫名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向白术压来,沉重的不能呼吸。   思扬的眼神锐利,神情严肃。如果他知道的话,林涵是一定不能活命了吧。私下里说话,林涵都流露着对这位年纪轻轻,看似温和爽朗的主上的敬畏。林涵此前刺杀之雪未成,事后就被思扬警告过,如果这一次,白术不寒而栗……   可是,霍凌霄也是少有的愤怒,这次也很难轻易的糊弄过去呢。   何况,还有梅之雪和梅娘。   韶华正好的美丽女子,该是如何在乎自己的容颜呢。那样难看的疤痕,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白术心慌意乱,脸色苍白,一时无话。   “白术,你想起什么了吗?”   思扬淡淡的问。统帅江湖的男子,平和的言语也带了淡淡的压力。   第四十二章 风波未平怒涛起(中)   客厅里一片寂静。   白术听得到自己的心怦怦跳。   咬了咬嘴唇,仰头:   “没有,是我拿来的药,我熬的药,没有人接触过药!”   凌霄手里的茶杯砰然的落地,碎裂的瓷片和着散落的水珠子在地上弹跳几下,闪着微微的光,震在众人心上。   “怎么着?药师谷见鬼了?你们信誓旦旦的说药没有人碰过,你们没有投毒,这说的过去吗?”凌霄声音冰冷。   门口,倾长的人影不告而进。   林涵走到大厅中间,端端正正的跪在二人旁边:   “霍谷主,庄主,是我趁她们不注意放进去的毒,跟她们没有关系。她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您处置我吧……”   双手托起一把短剑,林涵低下了头。   许思扬怒不可遏。   “果然是你,真是没有想到你有这么大胆子,能创出这样的祸事来,是我小看你了!凌霄,梅宫主,思扬对不起你们!”   许思扬声音沉痛。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认识你吗?”   梅娘问,眼神中都是茫然和疑惑。   “我的哥哥林默惨死在冷花宫,圣姑不能说没有责任吧……”   林涵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不看她,声音中,不起波澜。   “林涵,你行刺我,我不与你计较。你若光明正大的与我比试,就算是我输了,也是生死凭君!可是,梅娘无辜,你做的太过了!”   之雪声音冰冷,眼中都是杀意。   “原来是这样啊……”梅娘声音幽幽:“我和姐姐都不愿意林公子死的。林公子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你误会我们了……”   那样柔和的声音,竟然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的落泪。   思扬吸了一口气,心痛不已。   林涵伤害的是这样一个纯净无害的女子。   “林涵,是是非非你不是不知道,你坚持自己的执念,造成这样的后果,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我纵然是惋惜林默,纵然是纵然你,现在也容不得你了……”   思扬尽力的平息着心头的怒火,遏制着隐隐的痛心,到底是门下的弟子,到底是年轻忠诚的青年才俊,到底,也是有些不忍。   林涵脸色微变,仍旧规规矩矩的磕头:   “林涵有罪,是林涵孤意直行,愿意领受庄主任何惩罚!林涵无话可说!”   “你还知道有罪!你一次次违背我的命令,任意妄为,今天还伤害了冷花宫的圣姑。她是如何无辜的人,你未尝试不知道吧……”   “林涵有罪!林涵知道。只不过,是不服?”淡定的声音。   “恩?你有什么不服的?”思扬疑惑。   “我要为哥哥的死承担一生的痛苦,冷花宫难道就丝毫没有错吗?难道不应该付出代价吗?”   一句话,说的思扬火起。   名剑山庄在江湖立足之初,就是要平息冤冤相报,没想到,这样的话是从自己视为精英的七连环死士的空中说出的。为了让冷花宫付出代价,林涵伤害的是无辜的梅娘。   “就是为这个吗?你作为死士的立足之本是什么?是忠诚,宽恕,勇武。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没有理解,是许思扬的失职,也是名剑山庄的失职。”思扬的眼神越来越阴沉:“你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冷冷的声音,再没有一丝温度。   纵使有准备,林涵持剑的身子还是颤抖了一下。   “不敢劳烦庄主。”规规矩矩的给霍凌霄叩头:“林涵谢谢霍谷主的照顾,有负谷主的信任。林涵的错事给霍谷主带来了麻烦,不敢求谷主谅解……”回身看了看已经嘤嘤哭泣的白术:“请您原谅白术,她不知情……”   凌霄也是哑然。她容不得林涵的行为,可是,若是真的要处死他,也莫过于太残忍了。   “白术,对不起你。”林涵勉强的笑笑,眼角带泪。   这个活泼善意的女孩子,是他最大的牵挂了。如果没有重负的仇恨,未必不能与她走更长的一段人生呢。   之雪冷冷的看着林涵,眼中都是恨意。   如果梅娘的毒不能解,她们都要带着一生的遗憾了。   林涵,虽死莫赎。   拔剑出鞘,闪闪寒光,林涵忍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你要干什么?”梅娘惊恐的眼睛看着之雪。“不要这样,林默的死,我也很抱歉。林涵错了,可是,我还活着啊……”手轻轻摸自己的脸颊,隔着面纱,带着微微的凉意。梅娘到底是心酸,顿了顿:“就算是我的脸毁了,我还是可以看着花开叶落,还是可以弹琴说话,还有姐姐陪着我。我已经很幸运了,不要再杀人了,不能这样了……”   梅娘昂着头看着之雪,水润的眼睛里是祈求。   屋中的人都是无限感慨。   白术也跪倒了凌霄的膝下:   “谷主,谷主,你一定能治好梅姑娘的毒对不对?您能医好梅姑娘,林涵也就不必死了……他虽然错了,也是因为兄弟情深,报仇心切,求求您,也求求梅宫主和许庄主,大人有大量,饶过林涵这次好吗?许庄主,林涵从小拜在名剑山庄的门下,对名剑山庄忠心耿耿,您是知道的。您能不能放过他这一次,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白术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林涵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一眼。   “许庄主,这里是药师谷,霍谷主最不愿杀戮了。托您的照应,冷花宫在这里叨扰。没有想到会生出许多事端。之雪信得过许庄主公正无私,也请庄主还是不要污了霍谷主清境的地方了。”   之雪淡淡的说。   这话不软不硬,许思扬点头称是。   “林涵,你到我的院子跪着去吧,回名剑山庄,再行论罚……”   “是!”林涵睁开眼,寒剑归鞘。艰难的站起身来。   众人也松了一口气。   “梅宫主,我再给梅姑娘开一个方子吧,好好调养,也未必没有康复的可能……”凌霄缓缓的说:“这一回,抱歉的很。预付的诊金我全部退还……”   之雪扶起梅娘,微微行礼:   “有老霍谷主费心了。事出意外,之雪不怪霍谷主,诊金,冷花宫一分不少的奉上,只是,梅娘是我最最在乎的人,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了。求您……”   之雪的眼眶微微红。   这样的女子,也会把脆弱和在乎流露人前。   凌霄郑重的点头。   黄昏的时候,天气阴沉了下来。秋风萧瑟,秋雨绵绵。   雨打黄叶,平添愁绪。   凌霄在房间里,全无心思看书。端起茶水,没有喝水就放下了;提起笔,要写字,举了好久,墨滴在了纸上,也是未落半个字,索性把笔放在了砚台上。   “谷主,您别气了……”红苕劝慰道。   “我怎么不气?药师谷的病人被人投毒,这传出去,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不也是江湖笑料吗?”   凌霄叹道。抬眼,白术红着眼睛进来了,扑通就跪在了凌霄的面前。   “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你什么不是?是林涵利用了你,我知道。死到临头还帮他遮掩……”   凌霄没好气的说。   “谷主,白术的错,白术知道。我是怕他会被责怪,所以,才想替他掩盖的……”   凌霄火起,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训斥道:   “你这是什么话?他做错了不该罚吗?你替他遮盖,这传出去,药师谷的大夫给病人投毒,药师谷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立足?你怕他挨罚,怎么就料定我不罚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谷主?还有没有药师谷?我对你们宽和,你们倒是越发的放纵了!”凌霄越说越气,声音也严厉了起来。   白术膝行到凌霄的近前,抱住凌霄的腿:   “谷主,我没有。我知道错了,不该这么做。药师谷是我的家,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们一家人都在药师谷主。我怎么可能眼里没有药师谷呢。谷主对我好,白术心里有数,怎么会眼里没有谷主。是知道谷主慈悲,我才想替他遮掩的,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谷主,你去和许庄主说说,让他饶了林涵吧,他会把林涵杀了的……”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凌霄也是一愣:   “表哥已经没有说杀他了,你又何必担心……”   “不是的,许庄主说要把他带回山庄论罪。林涵是七连环死士,七连环的死士若有敢违抗主上的命令,是要用最残忍的酷刑处死的。会把人钉在木头上,直到血流尽……在死士的训练营,被钉上三天三夜,才会死。是要给训练营的弟子一个震慑。”白术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心中,是那个在冷雨中强自跪直身子的年轻男子,一脸的苦笑,对生死已无惧!庄主不在这里处置他,纯粹是因为这里是药师谷。梅之雪无关轻重的几句话,也丝毫没有为他求情的意思,她自然是欲处之而后快的。   凌霄沉思了一下,也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心中到底也是不忍,微微一叹:   “你在这里哭没用,我怎么和表哥说去?表哥是名剑山庄的庄主,他要管教门下的弟子,轮不到我说什么话。林涵也的确是违了门规,该受处罚。我凭什么给他求情。”   “那难道他就必死无疑?”白术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花。   “你去求梅宫主她们吧……”   “她要杀了林涵还来不及,怎么会饶他?”白术道。   “林涵这回真的是做错了事情。就算他哥哥的死与冷花宫有关,和梅宫主有关,和梅娘也是没关系的。我下午看她为人说话,纯良的很。也是她出面阻拦,不然林涵早就死了。她是有心饶过林涵的,你去求她,跟她说清厉害,让她去见见表哥,若是她开了口,再怎么样,表哥也会听的……”   白术将信将疑:   “她会吗?是她的脸被毁了,您有没有把握治好她啊……”   “我也不知道,这药本来就罕见……一时也找不到药去遏制它,我会尽力的。你去求求她吧,梅娘大抵是未经过世事的,善良的很……”凌霄无力的说。   白术点点头。   第四十三章 风波未平怒涛起(下)   这一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之雪和梅娘都是疲惫不已了。   大喜大悲之后,在屋里坐下的两人相顾无言。   梅娘把头靠在之雪的肩上,双手围住她的脖子。   “姐姐,我是不是很丑啊?你说我这个样子回家,爹爹和哥哥他们会不会认识我?”   之雪轻轻的抚着梅娘的长发,梅娘的发丝柔软,宛如她水样的性格:   “不会的。血脉是很奇妙的,是割不断的,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们都会认识你的。你是易家的好女儿……何况,你没有什么变化,霍谷主会治好你的。”   “我真的会医好吗?要是医不好的话,我也就先不回去了,不然他们一定很难过的,变成这个样子……”梅娘缓缓地说,落寞和无助的神情溢于言表。   之雪无言。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争吵:   “求求你,让我见见梅宫主和圣姑……”   “我们怎么还会放你进来,就是你疏忽害了圣姑……”雪霜的声音。   拍了拍梅娘的肩,之雪站了起来,走到门前:   “怎么回事?你们吵什么?”   雪霜躬身行礼,指了指白术。   “你要说什么?”之雪道。   顾不得凄寒秋雨,白术跪在屋外,凄切道:   “梅宫主,白术疏忽,才会让圣姑受伤,对不起!”   “已经这样了,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你起来吧,不必愧疚。”之雪冷冷的说。   “梅宫主,”白术的心里大抵也是很畏惧这个神色冰冷的女子的。“梅宫主,林涵他做错了事,他该罚,可是您看在他死去的哥哥的份上,能不能和许庄主求情,饶过他一命!”   之雪冷笑一声:   “林默的死,我自问问心无愧。许庄主要管教他的门下弟子,我也没立场说话。你走吧!”   之雪的双眸里凝了寒霜,再不多言。   转身,梅娘娇弱的身子就盈盈站立在身后:   “怎么了?林涵会死吗?”   “圣姑,林涵会死的,求求您救救他好不好?”白术痛苦,俯在满是秋雨泥土的地上重重的叩头,悲伤绝望。   “这里风凉,梅娘你进去,我们屋里说话吧。”淡淡的话,梅娘顺从的点头。   房间里,白术哽咽的说起名剑山庄的门规,说林涵现在就许思扬的屋外跪着,绝望的等着处罚,哭诉着自己的情意。   “圣姑,林涵错了,他不该伤害您,可是,他真的不是罪大恶极的人。他善良的很,在街上看到流浪狗都要抱回来养。他说他和他的哥哥也是从小流浪,被人拐卖,乞讨,甚至跟狗争食……他在心里太看重他哥哥了,才会犯下这样的错。经过这样的一劫,他一定不会再错了。我也愿意他就是药师谷普通一个人,没有仇怨,没有武功……”说到最后,白术泣不成声。   梅娘不忍:   “你别哭了。我再去求许庄主吧。”回头看看之雪:“姐姐,我们饶过林涵吧……你看,白姑娘也很可怜啊,难得有情人,对不对?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了。我的脸会好的,就算是真的不会好,我也会好好的活着的,会努力的开开心心的……”梅娘的话说的微微有些艰难,到底是心里难受,眉角,也是带了一丝的苍凉。   之雪点点头:   “你说怎么都好,姐姐听你的。不过,许庄主门下的事情,我们怎么说也是不该过问的。他的弟子一而再的忤逆他,若是不行处罚之事,怕他也是很难做的……”   梅娘点头,有些为难:   “姐姐陪我去见见他好吗?真的不愿意看到再有人死了……活到现在,都不容易”   夜雨凄凉,许思扬对梅娘和之雪的到来大为惊讶,也更是没有想到梅娘会情真意切的给林涵求情。   白纱照面,许思扬看不到梅娘的神色,但是,对面娇弱女子明亮无暇的眼睛,满满是菩萨般的慈悲,震撼着思扬的心。   是如何宽广的胸怀,如何善良的心地……   “乱世流离,活下来不易……”   苍凉的眼神,多少无奈。   “我知道许庄主为难了。姐姐也说我会为难许庄主了。在冷花宫,我也是略微知道些的。不过,人命关天,对吧,再大的事情,再大的规矩,也是能在这个天大的事下让步的吧……”   勉强的浅笑在嘴角,也是知道对方是看不到的,梅娘细心的编织着每一句话,温婉有礼。   许思扬也是忍不住眼角带泪:   “我饶了他……看在梅姑娘的菩萨心肠上。他太不应该伤害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姑娘了……”   再强的人,也是要面对很多自己无力控制的事情。   抬眼看了看之雪,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心内又该是如何的哀凉。   “是我劝说梅宫主来药师谷求医,没想到名剑山庄的弟子做出了这种丑事……思扬对不起二位!”   “许庄主别那么说,姐姐说,我原来差点就死了,现在……”情不自禁,梅娘抚摸了自己的双颊:“就算是,就算是变丑了,也还是活着不是……”   许思扬点点头,朗声道:“林涵,你是听得到的吧,你进来吧……”   林涵就跪在思扬屋外的窗下,一窗之隔,屋内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到耳朵里的。   林涵一身雨水,跪在屋内,强自抑制自己心内的澎湃,重重的向梅娘叩头:   “谢谢圣姑……林涵错了,对不起圣姑!圣姑有令,林涵但凭驱使!”   转头,又向思扬一拜:   “谢谢庄主不杀之恩!”   他的脸上尽是雨水,眼中也是泛着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泪水。   “经历过此事,但愿你知道什么是宽恕!死罪可免,但是我也不能不罚你,你自己回眉山刑堂,领二百鞭子!”   思扬声音温和,但是隐隐的气势,带了无限的威严。   林涵重重的叩头。   梅娘心内以紧,想要说话,却被之雪紧紧的握住手示意了一下,只好作罢。   “傻丫头,林涵不能不罚。就算是白术想留他在药师谷,也是留不住的。林涵最开始只不过是想报仇,但是,他现在也一定后悔了。许思扬是怜他的,可是他一错再错,许思扬虽然是一言九鼎的主人,但是,也容不得威严被这样侵犯,也不能完全置门规不顾。如果不罚他,上行下效,还有什么令行禁止呢?他也就枉为名剑山庄的庄主了……”   之雪淡然的说。   “这世间太多的规矩了,若是走错了一步,就算是不愿意,也要一步步的走下去了。回头再看,自己都不会知道这是错了多少,对了多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那时候再怎么后悔,也是回不去的……”   言语中,带了隐忧。   “我只是觉得那个许庄主也是很善意的人,他看姐姐的样子都很不一样呢……”   梅娘讨巧的说。   轻轻拍梅娘的背,之雪淡然一笑:   “你就胡说……这是哪里跟哪里的话。”   “姐姐,就真的不想找人嫁了啊……我看许庄主对你很上心……”   把梅娘搂在了怀里:   “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冷花宫上下看着呢,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再说,他和我本质上是一类人,我早已经厌倦了……厌恶了我,也厌恶这样的生活了……”纵情的伤感,之雪眼角带着晶莹的泪花。   “姐姐,说的什么话……”   梅娘靠在她怀里:   “你别这么说……”   之雪点头,宠溺的抱着梅娘。   连着半个月,霍凌霄一边继续施针,用药调理着梅娘的内力,体力;一边用珍珠粉,各种药草来去除她脸上的黑斑。梅娘乖巧温和,也没有因为毁容大哭大闹,或者就是耿耿于怀。她反而很开朗的劝慰凌霄和之雪,也很配合着凌霄的治疗。她脸上身上的黑斑,也渐渐的淡下去了。这一日清晨,之雪惊讶的发现,梅娘的脸上身上的黑斑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凌霄浅笑解释道:“是用了很多种药物调理,想来是对症了……”   梅娘急切的想回家,但是,凌霄劝告她,她的体力内力的还是不是很好,而且,经过这一回事,她也耗费了很多心神。这么久也一直在吃药,对恢复体力有些损害,劝她还是留在药师谷继续治疗,梅娘也不坚持。   之雪安排着雪霜通过眉山城的梅花绣庄与冷花宫的执事联系着,也并不担心什么,只是全身心的照顾着梅娘。药师谷里,也宛若世外桃源一般。   泛着黄历,凌霄回身对正看着从外面传来的文件的思扬道:   “表哥,姨夫的寿辰再有半个月就到了,你去不去?”   思扬一笑:   “你看梅娘恢复的怎么样?能好吗?我带她们来,出了这么多事,只能等她病好了,再送她回去,到时候顺路去嘉兴拜望姑母和姑父。从眉山出来一个月了,事情压了许多……”又略微沉思:“易辉要回紫竹山庄吧,你想去?”   凌霄扬眉一笑,不屑一顾的道:   “我是大夫,自然是病人要紧……我承认啊我念着他,也非是现在见他不可,才不像又人,人在眼前,可是一句话却又不敢说……”   思扬无奈笑笑,继续看着文件,突然眼神一变:   “青梅过几天要来药师谷,紫竹山庄和冷花宫起了冲突。她和苏明辛要来药师谷见梅之雪……”   把小表妹沈青梅的信给了凌霄,凌霄也是眼神一变。   “这是怎么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凌霄把信拍在桌子上,正色道:“表哥,这回我不说什么了,病人在我这里了,你们怎么解决事情我都忍着,不过下回,您带到我这里的病人,烦请你思量好。药师谷有药师谷的规矩,药师谷不差这一份的诊金!”   思扬惨然。在许家,父亲直系的只有姊妹两个,自己是独子,偏巧两位姑母也都是只有独生女儿。三个人,说来是最亲近的。这两个表妹,也都是杰出的人儿:   “是,我记住了,再也不敢轻易麻烦您了。”思扬道:“以前都说青梅心直口快,嘴不饶人,可是那个小丫头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心软的很。偏偏这一项温婉有礼的凌霄姑娘,心里有主意的紧,我可是越来越敬重你了。”   凌霄轻哼一声。   思扬看着凌霄傲然的表情,忍不住一笑:   “真难想,日后你跟着易辉什么个样子。易辉拘谨的紧,必然是受你欺负了……”   凌霄毫不留情的把手上的书拍在思扬的身上。   二人嬉笑了一阵。   素来的顺利惯了,年少英才的他们,还预料不到,起于青萍之末的狂风暴雨来袭。   第四十四章 翩翩还家少年郎   嘉兴,紫竹山庄。   紫竹山庄建在半山腰,从山间小路到山庄有一段长长的石阶。   秋风扫落叶,石阶上也是凌乱的黄叶。   易辉在大师兄苏明辛和小师妹沈青梅的陪同下,拾阶而上。   自十二岁那年起,易辉在这里度过了长长的七年时光。再一次,回到了离别了半年多的地方,易辉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四师兄,怎么样?有没有想我们啊?是不是在外面玩野了就不想回来了?”   师妹沈青梅一身粉紫色衣衫,宛如一只蝴蝶般在石阶上一边跳一边走。青梅才十七岁,标准的瓜子脸,柳眉杏眼,樱桃小口,娇俏甜美。   青梅一向伶牙俐齿,嘴不饶人,喜欢搞一些恶作剧,常常把易辉整的哭笑不得。   “当然会想念你们啊。我怎么会不想回来呢?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   “嘻嘻……你不要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算你告诉我,你不过是不得不给师父拜寿才回来,我也不会告诉父亲的。哼哼……跑到外面去,江南塞外的一番历练,易家大公子也是武艺高强,行侠仗义,威名赫赫了。紫竹山庄庙小,也怕是容不下大佛呢……”   青梅嘲弄道。   “青梅,你这话笑笑易辉就罢了,若是师父听去了,恐怕是要害易辉挨罚的。”   苏明辛比易辉大两岁,温文儒雅,沉稳敦厚,也是看不过小师妹欺负易辉了。   易辉淡淡一笑:   “在这里的时光,是辛苦的,但是,并没有太多的担心。生活平稳,衣食无忧。师父师母和师兄弟们都是亲人,再怎么样的错误,再怎么的责罚,过去了就过去了,大家还是一家人,可是,江湖里就不是这样了。生死的劫难,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了……”   一双纤手拉住了易辉的袖子,青梅站在身前莞尔一笑:   “你的经历啊,我大抵都是知道了,姐姐也是说了一些。都过去了,你就莫在意了……她怕你心里难受,还写信托我见你劝你呢……”   易辉点点头。   “对了,说来也巧。以前呢,亲戚走动的少,你呢也没有见过姐姐,怎么着就一见钟情,真么快就订婚了?你们订婚那几天,正好赶上母亲身体不大好,我们也就没赶过去。后来,你又去战场了,也就耽搁下来了,我还想呢,四师兄和姐姐在一起,是个什么样子……”   青梅嘴角浅浅笑,一双明眸,顾盼生姿。   易辉也是浅浅的笑:   “会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别……”   “恋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吧……”青梅扬眉:“我倒是很想看看四师兄收起这个淡漠的脸,深情款款是怎么样子……”   易辉不自然的笑。   “你是不知道小六子,有个喜欢的人弄得这个……”青梅心直口快,说了一半又发觉不对,闭上了嘴。一双鹿眼忐忑的看了看苏明辛。   “小六子怎么了?他有喜欢的人,出了什么事?”   易辉站住,疑惑的问。   “易辉,你出师了,六师弟的事情就和你没关系了,你不用问了。师父师母还等着你来,我们快点走吧。”   苏明辛道。   “大师兄,六师弟是我带回来的,我当时跟师父发誓的,六师弟出了什么事我都负责。就算是我出师,到哪里也是紫竹山庄的弟子,师兄弟的事情怎么和我没关系呢……”易辉站定坚持道。   十四岁时候,易辉和大师兄第一次去山下办事,遇上了被饿昏的韩尔,当时韩尔瘦削的就和小猫儿一样。易辉生怜,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不肯托给别人收养。韩尔被带回来紫竹山庄,但是体质很弱,并不适合练武,沈子兴不收韩尔。易辉跪在师父膝前,说他会教韩尔,韩尔不回比别的师兄弟差。最初的两年,易辉无论是多么辛苦,都是亲自的指导着韩尔练功。韩尔个性软弱,底子薄,并不是练武的绝佳苗子,师父罚韩尔,易辉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过了两年,沈子兴把门下几十名子弟分开,苏明辛,易辉等人的武功自己教授,一般的弟子由二弟子王俊宁教导。易辉和韩尔也就分开了,感情也不如当初热络。   “我告诉你了……原来说是要瞒你的。小六子去山下办事,爱上了一个梅花绣庄的姑娘。你知道,梅花绣庄是冷花宫的,她们是不允许弟子与人相爱的,要是被人发现,是要处死的。小六子一时兴起,胆子大得很,可是后来,发现是惹不起冷花宫的,所以就告诉我爹。我爹气他胆大妄为,就把他关起来思过了。说是要关上他一年。就在铭心崖……你又管不了,我和娘都劝了爹好久,爹都不肯放他。”   青梅解释道。   “那个女子呢?”   “谁知道啊……小六子已经被关起来了,铭心崖又不允许随便上去人。过一年,也就过去了吧。”   青梅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以前就给四师兄找麻烦,现在长大了,俏脸一张,还是改不了自找麻烦的毛病……爹吩咐带了上百本书送到铭心崖的,那里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应俱全,他也好好在那里养养心性吧。”   说不出是生气还是遗憾。   铭心崖是紫竹山庄后的孤崖,只有一条艰险的路能通山下,那里有一间茅草房,活泼跳脱的韩尔竟然也只能自己在生活了。   又是冷花宫呢?林涵哀伤的脸庞犹浮在眼前,没想到一向小心的韩尔也惹上了这样的麻烦。   本来几个人久别重逢的好心情,也因此变得有些伤感了。   “你不要板着脸啊,弄得我好像欺负你一样……”青梅不满的说。   “没有啊……”易辉神思游离,缓了缓:“我没事……”   几个人言语间已经走到了山庄。   山庄大门敞开,易辉几个人快步到大厅,师父和师母坐在大厅正中,说着闲话,似乎也是在等自己。   易辉规规矩矩的行大礼,给师父师母请安。   师父沈子兴一身青衣,略微的消瘦,脸庞清癯,剑眉入鬓,眼神中依旧带着略微的傲然和冷峻。师母许馨淡紫衣衫,优雅从容,眼角带笑,慈爱可亲。许馨比许慈还小,看上去仍旧娴雅美丽。   “好孩子,起来吧……师母看着辉儿比原来在山里的时候黑一些喽……”   许馨挥手把易辉拉到身前。   易辉点点头:   “在军里训练,风吹日晒可能就黑一些吧。”   “男孩子黑一些才好……”沈子兴淡淡的说。   看着眼前的爱徒,沈子兴虽然仍旧是一脸的严肃,到底是有些得意。   初夏的时候,在军中骁勇善战;秋天去南疆,几次遭逢武林强手,都能全身进退,江湖中也是略有些威名。   “这一会出去,可是跑野了……这出笼的鸟儿的感觉不错吧。”   上下打量着爱徒,缓缓的问。   “师父……易辉谨遵着师父的教诲,从来不敢放肆的。”易辉斟酌着话,小心的应对。   从小就是怕极了师父,更怕极了师父随时会甩在身上的鞭子。在怎么样的人,鞭子打在身上是一样的疼。   “得了,孩子以后回来就更少了,这难得相见,你就别唬他了……”许馨缓缓的说:“辉儿已经够老实一个孩子了,没回被你吓的都支支吾吾的。”   沈子兴也不再多说,摆摆手:   “你记着就成,再外面可比不得这山里……你师母背下了饭菜,一起吃吧。”   易辉点点头。   也因为是久别重逢,师兄弟们难得坐在一起,格外的热闹。   “其实,你在外面,师父和师母也是担心的紧。你去塞外,师母也一直和名剑山庄许师兄联系着,万一有个什么需要,我们也都准备着去帮你们的。”苏明辛道。   易辉恭敬的给师父,师母布菜:   “弟子不才,给师父师母添扰了……”   许馨微微摇头,一脸的慈爱:   “傻孩子,紫竹山庄的弟子,我们都当自家孩子看的。哪有父母嫌儿子麻烦的……你是个老实孩子,不生事,乖巧听话。有时候想想,倒是真的疏忽你了。这不前几天说你回来,想做几样你爱吃的,可是左思右想就是想不起来……”   易辉受宠若惊。   他习惯了是那个沉默的人,习惯了在一角看大家的喧闹,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欲望,这甚至是奶奶从小教导他的。若说是想吃的,他自己都是想不起来。难得,师母竟然注意到了,还为这个抱歉。   “这些,都很好啊……辉儿嘴不刁,这些我都很爱吃的……”   “哈哈,娘我怎么说来着……”青梅嘴里的东西都咳在了桌子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娘,我说他会爱吃,你还不信,还说我是因为馋嘴……”   许馨也是一脸哭笑不得。   她让青梅选几样易辉爱吃的,青梅胡乱的写了一通,全是自己爱吃的。许馨骂她嘴馋,青梅说,易辉也很爱吃……   沈子兴也笑着摇了摇头。   “疯丫头,你还笑……哪里有在饭桌上这么闹的……完全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青梅忍住笑坐好。   “我算是知道了,这人要是有个真性情是真难啊……凌霄姐那样的,你们就瞅着她好,大大方方,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不过,她也嘴馋着呢,还小心眼儿,爱哭……”   许馨拍青梅的头:   “这疯丫头,胡说什么呢。师兄弟们还在,编排你姐姐……”瞅了一眼易辉,缓缓说:“你别听她胡说。凌霄是好姑娘,你切莫负了她……”   易辉点头:   “易辉知道。凌霄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善待她的。”   “这才像话嘛……”青梅道。   “也订婚了,师母都没赶得去。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你自小就没求过我们什么,也从不麻烦人,我们虽然是省心,也略微的觉得遗憾。有什么心愿,给师父师母说说,也算是送你一个小礼了……”许馨一脸的慈爱。   易辉抬眼,脸色微微一边,突然离席跪倒在地上:   “师父,师母,易辉知道六师弟的事儿了,求求你们,让我见他一面好吗?六师弟有错,师父师母自有定断,可是师兄弟一场,易辉也难得回来一趟,见不到他,弟子心不安……”   第四十五章 男儿行义轻苦辛   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易辉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师父,一脸的诚意。   沈子兴脸色一阵铁青,眼中也渐渐浮起了怒火,强自压着怒气:   “只是什么规矩?好好的吃饭好好的说话不成吗?怎么学的和青梅一样……你晚点去看看他也没什么不可,干嘛这么大动静!”   沈子兴虽然是训斥,却到底是越说越温和。   “弟子知错了。”易辉恭顺的起来,心里却是有些高兴的。   “我发现了,四师兄果然是不白白在外面历练一番……”第二日早晨,青梅自告奋勇的陪着易辉去看韩尔,二人沿着紫竹山庄后山的小路艰难的往山爬,边走边说:“四师兄也敢给爹爹耍点小心眼了。要不是这个机会,我们还很难看到小六子呢……”   易辉腼腆的一笑。青梅的话,绝对不是夸奖。   “四师兄,为什么要救回小六子呢?我那天还跟大师兄说起这事了。他说当时他着急办事,嫌小六子拖累,要给人养着,你拼死拼活的不答应,还跟他打起来了,像小豹子一样不要命。大师兄没有办法,才给带了回来的。”青梅问。   易辉眼神有些苍茫:   “你知道的,我也逃过难,挨过饿。在路上,我还把妹妹弄丢了……我看到小六子,就想给他一个安稳,也想着,如果有人看到我的妹妹,会不会收留她们,给她们一个安稳呢?”   青梅拍了拍他的背:   “你不要多想了,吉人天相,她们一定也会有个好人家收留的……”   “其实我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我也盼着她们还活着,可是,如果她们真的还在人世,还生活不错,怎么不会去黄州找爹爹,找我们呢?”   易辉一声长叹。挽着青梅的手:“小心点,路滑……”   二人到铭心崖山顶的时候,已经是近中午了。   “真是苍天有心,硬生生的做出这么一个又陡又险的山,就这一条不像路的路,真是天然的牢笼,终于是连爬带滚的上来了啊……”青梅一连串的长叹。   已经是深秋,二人爬到山上,也都是大汗淋漓。   山顶是很平坦的一块地,茅屋也在不远的前方,二人快步的走了过去。   茅屋的正门口,杂草丛生,韩尔就坐在杂草中发呆。原本英气年轻的脸庞瘦的吓人,杂乱的有些胡子,眼神也是呆呆的。二人不由得心疼。   “小六子……”   青梅一声出口,嗓音就有些哽咽。   “四师兄,师姐……”韩尔听到声音,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万分的激动,站起来,竟然是没有力气的摔倒在地上,他就势的爬到易辉的脚边,抱住易辉的腿,痛哭出声:“四师兄,四师兄……”   易辉扶起他,也顺势的坐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憔悴成这个样子?”   “四师兄,没有她,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乐趣了……我活的生厌啊……”   韩尔嘤嘤的哭着。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这就何至于求死觅活了?”青梅看着韩尔不争气的样子,怒骂道:“亏得你跟四师兄要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四师兄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不过就是自己在这里过一年,你就不要活了?”   “小六子,别这样。不过也就是一年,看看书,写写字,也就过去了……”易辉也劝慰道。这是他辛辛苦苦救下的人,他不能看着他就此消沉。   “四师兄,不是的,不是我受不住这一年关在这里,是悠悠,悠悠等不了这一年啊……”   易辉大抵知道,悠悠就是那个梅花绣庄的女子吧。拉住他的手:   “你胡想什么呢?都这样了,还想那个女孩吗?冷花宫有不允许弟子婚恋的严令,而且,她们行事诡异,如果你再陷进去,麻烦的是你们两个。师父这里也是容不得你这样胆大妄为的。一年的时间,你就忘了她……我话虽然是冷,不过,你想想,这样是不是更好些?”   韩尔苍凉的摇头:   “是啊,她一开始也是说,不能和我相爱,会有麻烦的。可是,真的是情不自禁啊……她和我偷偷的跑出来,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她还在一个农家等我呢……”   韩尔的话音一落,易辉和青梅都是大惊。   师父很是看重礼教,对门下弟子要求很严格。若是师父知道这样的事,恐怕韩尔已经被处死了。   “你不要命了……”青梅禁不住的大嚷:“小六子,我一直以为你胆小啊,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你想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啊……我出不去,也不敢跟师父说……”韩尔又是满脸的泪水。   “那个女孩,悠悠,她现在在哪里?安全吗?冷花宫怕是不会轻易的放过她吧。”   易辉问。   “我也不知道啊……”   韩尔一脸的苦相。突然他跪在了易辉的面前:   “四师兄。求求你帮帮我好吗?你帮我看看她,然后,你替我照顾她好吗?过一段时间,师父气过了,我就告诉师父,我要娶她。冷花宫一直在追查她,一直追杀我们,我真的怕她死啊……她还有我的孩子啊……”   易辉也是一怔。   “胡说八道,你自己要死,还要害四师兄吗?这事要是被爹爹知道了,四师兄也会被你害死!你都做了点什么事啊!”   青梅骂道。   韩尔低下头垂泪:   “我知道,我小时候就给四师兄找麻烦,是我自己不好……”   “我就算是能帮你暂时照顾那个女孩,到最后,你也要自己面对师父,你知道吗?”   易辉道。神色平静。   韩尔点点头:   “我一开始就想跟师父说的,可是师父当时盛怒,说我是初犯,若是弟子敢有任何越界的,是一定要处死的。我当时就没敢说。然后就把我关在这里了。我后来想下去告诉师父,可是又怕……”   易辉点点头,表示理解。   没有获准下山,韩尔要是敢离开铭心崖,无论任何原因,都是要打断双腿的。   “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打起精神,吃好睡好,就算是以后挨鞭子也有体力不是……”易辉笑道:“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帮你找到她,照顾好她的……”   韩尔惊异的抬头:   “四师兄……又麻烦你。”   “自家兄弟,何必这么说。何况,还有两条人命呢……我现在尽力的帮你,能帮你多少算多少吧……”   易辉的声音淡淡的。   “四师兄……”青梅不忍道:“你来不久,不要淌这浑水了……我回头跟爹爹说吧。”   “先别,师父盛怒之下,我也怕他容不容得韩尔和那个女孩……我先找到那个女孩。缓缓也好……”易辉缓缓说:“跟我说说,悠悠在哪里?”   夜深人静,月华如练,易辉和青梅在紫竹山庄不远处的村庄里穿梭。敲开一户农家的门。一个老夫过来开门,疑惑的打量着二人:   “你们是谁,这么晚了要找谁啊?”   “有位叫悠悠的姑娘住在这里吗?”青梅问。   “哪里有什么姑娘啊,我们家就我这老头和老太太……”老夫说着就要关门。   易辉一把抓住门框:   “老人家,您听我说,我们是悠悠的朋友。这样,这是她朋友要转交给她的……”   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给老夫递出去。   老夫愣了愣:   “她已经走了,这样吧,东西你放下,她要回来我转交给她!”   老夫转身进去,易辉和青梅静静的等,不久,门再次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粉面桃腮,一身浅绿衣服,婷婷玉立。神色有些凄清,很是温婉的问:   “敢问两位怎么称呼?这玉佩是谁给您的?”   “是悠悠姑娘吗?我是易辉,是韩尔的四师兄,她叫青梅……”   “易公子,沈姑娘,悠悠有礼了……”   悠悠谦恭的行礼:   “两位里边请……韩尔提起过易公子,说易公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待他最厚,是最可信的。沈姑娘果然是艳丽无双……”   普通的农家小院,悠悠就借住在偏房,房间陈设简陋,但是却收拾的很干净。屋内灯火明灭,桌子上是针线活,看的出来,是婴儿的衣服。青梅低头看悠悠的小腹,微微的隆起,大约也是七八个月了呢。   “悠悠姑娘,委屈你了……”   易辉道。   “他还好吗?是不是他的师父不肯饶恕他……”   悠悠眼中尽是关切。   “他被师父暂时关到铭心崖思过,暂时没事。他担心你,让我们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易辉问。   悠悠凄然的笑笑:   “我想和他逃走,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可是他不肯去,他说紫竹山庄是他的家,是养育他的地方。无论师父再严厉,也是亲人。他希望我们是能够被祝福的……可是,他真的被关起来了……我又怎么会好?”   “悠悠姑娘,师父需要慢慢接受你们的事,你再等等,我们会和师父求情,尽快的给韩尔自由。只是你,是冷花宫的人,藏在这里安全吗?”易辉关切的说。   悠悠眼中泛起了微微的希望的光芒:   “是吗?是不是不用太久,我就能见到他?这里不是很安全,昨天我看到冷花宫的人找过来了,是刘大娘打发她们走了,我也担心的很……我怕我走了,他找不到我,又不敢走,可是留也不能留太久了……”   易辉点点头:   “你再等几天,我尽快的帮你找个安全的地方,你要多加小心,保重自己,保重肚子里的孩子……”   几个人正说着,突然外面传出一阵喧嚣,老夫的声音响亮的传来   “你们是什么人?我说过了我这里没有什么悠悠姑娘,你们硬闯什么?”   屋中的人,闻言色变。   第四十六章 霜天皎月星辰语   听到老夫示警的声音,悠悠倏地站起:   “是冷花宫来抓我回去的人,救我!”   青梅拍了一下她的肩:   “不怕……”青梅走到后窗旁,推开窗户,后窗临街:“我们从这里走吧……”   易辉点头。   青梅轻轻的一跃,跃到窗外。易辉跪在地上,示意悠悠踩在自己的背上,然后爬到窗户上,青梅跃起把悠悠抱在怀里,然后跳到地上。几个人的动静惊动了站在门口的冷花宫弟子,突然听到有人喊:   “那里有人,有人从窗户跳出来……”   几个黄衣的女子持剑往这里跑了过来。   易辉窜出身子,迅即的阻挡住了几个人,回身对青梅果断的吩咐:   “你带她回山庄,我在这里抵挡……”   青梅一愣,挥剑阻挡着围住她们的女子。又马上点头:   “我知道了,你小心……”   易辉和青梅联手,把悠悠护在中间,然后,慢慢的把冷花宫的弟子阻挡在一侧,青梅带着悠悠往紫竹山庄的方向跑去。   冷花宫女子的武艺比想象的要高出许多,易辉也一时摆脱不开几个人,又担心先离开的青梅和悠悠,只能一边打一边退。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走冷花宫的逆徒……”   一个女子道,柳眉高挑,一脸的怒气。   “我不过是悠悠姑娘的朋友,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易辉话说的诚恳,可是对面的女子丝毫不为所动。   “冷花宫自有冷花宫的规矩,她是冷花宫的人,自应该遵守宫规,她犯了错,还敢逃跑。冷花宫自然是要抓她回来。这再怎么说也绕不过这个天大的理!公子看得出也是出身世家,请还是让开,不然,冷花宫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女子声音冷冷,义正词严的样子。   易辉见实在是说不通,长剑更加的凌厉,几招之后,为首的女子手中长剑飞出,旁边的几个女子也是中招纷纷倒在了地上。虽然是没有鲜血淋漓的惨烈,但是,烈烈秋风中,易辉长剑闪闪寒光,一脸的凝重也震慑了在场的诸人。   “撤……”为首的女子咬牙道。   易辉追上悠悠和青梅的时候,二人已经踏着石阶进山了。   悠悠怀孕在身,经过这一路的奔波,身体不舒服,青梅也没有办法再带悠悠从后山悄悄进去,只得摇铃让人开门了。门禁之后,大小姐带了怀孕的女子敲门,看门的弟子也是大惊失色,赶紧的通知了师父。   扶着悠悠往山庄走,青梅和易辉知道此事太过荒唐和大胆,都是如芒刺在背。   已经快接近凌晨了,大厅里灯火辉煌。   沈子兴,许馨和众弟子都在大厅,半夜被惊醒,茫然的看着要发生的事情。   微微的抬头看了因怒火而脸通红的师父和一脸惊异担忧的师母,易辉和青梅赶紧跪下了。悠悠也颤巍巍的跪下。   “怎么回事?说!”   沈子兴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强自压抑着怒火。   “师父,师母,悠悠姑娘有孕在身,请先照顾她一下好吗?容后弟子跟您解释!”   易辉抢先的回答。   悠悠怀孕的样子已经很明显了,沈子兴看了一眼一脸苍白,身形发颤的悠悠,点点头:   “夫人照看一下这位姑娘吧。”   许馨也是慈母心性,到悠悠近前伸出手拉起她:   “来起来,跟我过来,身子要紧……”青梅扶起悠悠,往内堂走去,回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易辉,一脸的不忍。   “四师弟,怎么回事?你跟师父解释一下啊……”二师兄王俊宁说。   易辉抬头,望着师父震怒发红的眼神,一脸的诚挚:   “师父,弟子不敢隐瞒师父。悠悠姑娘是冷花宫的人,她怀了六师弟韩尔的孩子,四处躲避着冷花宫的追杀,弟子擅专,把她带回山庄,求求师父收留她,能保住她一条性命!”   易辉重重的叩头:“师父,人命关天,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悠悠姑娘被抓回冷花宫,是肯定要被处死的。一尸两命,于心何忍呢?韩尔大胆,也到底是因为真情,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求求师父多家体谅吧!”   沈子兴冷冷的脸,并不言语。   易辉跪在地上,感觉着师父目光如寒剑一般刺穿自己的身体,压力一波波袭来,易辉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拜师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敢做出这样忤逆师父,违背规矩的事情吧。   做的时候想得是情理所在,其情堪悯。做完之后,面对师父,才觉得真的是罪无可恕了。他刚才的话,也会被师父看成大逆不道吧。更何况他们在门禁之后偷偷下山……   “师父”,易辉又重重的叩头,抬起眼睛,“师父,韩尔视师父如亲生父亲,不愿意背叛师傅,所以不敢逃,冒着师父的震怒回来告诉师父他做错了事,忍受着师父的责罚。易辉也是把紫竹山庄当做依靠,所以在山下被冷花宫的人追杀,就带着悠悠姑娘回来了。弟子们在错,也是把这里当家,当做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求求师父,体谅弟子们的情意,留下悠悠,原谅韩尔吧……”   沈子兴的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   他实在没有想到韩尔竟然敢做出这么越界的事情来,更想不到易辉还振振有词的回护他。   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沈子兴昂头:   “屋中的众位,是我沈子兴的弟子。紫竹山庄创建以来,一直是武艺与礼义诗书并教,希望大家知耻辱,明礼义,能够有侠之大者,胸怀天下的担当。只有能够克己,才能够服人!可是,易辉,你想想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何尝是不近情理,不怜悯他们性命堪忧,可是如果各个如韩尔这样肆意任性,各个如你这样胆大妄为,紫竹山庄何以服人?冷花宫也是百年传承,她们的规矩也有她们的道理,哪里容得你置喙?你今日的做法,可是真的说得过江湖同道的理去?又让紫竹山庄如何自处?”   沈子兴的声音并不高,却是震荡在众弟子的心中。   “弟子鲁莽!”易辉道。   重重的一掌挥在易辉的脸上,易辉应声倒地,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又慌忙的跪倒,双手伏地。   “你这么巧舌如簧的给他们求情,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原谅你?”   沈子兴冷冷的说。   易辉感觉到脸如火烧般的疼痛,一张口,血顺着嘴角流出,却是一动不动:   “弟子知错,不敢求师父原谅。弟子胆大妄为,恭领师父教训!”   又是重重的一掌挥下,仍旧打在易辉左脸上。易辉的身子晃晃,又用力的按住地,跪好。   “姑且不论他们的丑事,你好大的胆子,你才离开山庄多久,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沈子兴的声音,有怒气也有沉痛。   易辉心头一震,却没敢说话。   师父心中也是同情悠悠的,也不是容不得韩尔,可是,在江湖中立足,就有许多的无奈和妥协。他还是没有考虑周全。   师父的责问,易辉不敢回答,只是低着头。   “爹爹……”青梅从里屋跑出来,跪在地上,抱住盛怒的父亲的双膝。“爹爹,不要再打四师兄了,他也是同情小六子,而且,是女儿央她去的。爹爹……”   青梅明眸带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爹爹啊,我和师兄都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犯了……”   “师父,”苏明辛也跪在地上:“四师兄和师妹再胆大,也是因为怜悯六师弟和悠悠姑娘。他们就是为了心中这一点怜悯,冒着被师父责罚,也是要救悠悠姑娘的……就为了他们的善,求求师父宽恕他们吧……”   大厅中的弟子也纷纷的跪下求情。   沈子兴一声长叹:   “我就念在你们的善意,饶过你们一次。你们跪在外面,好好反省去吧……”   “谢谢师父!”易辉伏在地上叩头。   “绕过我们还要罚跪啊……”青梅忍不住的小声嘟囔,仰头又看到父亲盛怒的眼神,赶紧闭嘴。   沈子兴挥手,让弟子们各自散了。   深秋风冷露寒,寂静无声。   紫竹山庄大厅前的平整的地上,易辉和青梅并排跪在地上。   “你的脸,痛不痛啊……”   青梅看着易辉的左脸夸张的肿胀着,已经这么久了,他的嘴角微微一动,还有血丝渗出。   “没事了,都痛过了,谢谢你啊,青梅,连累你了……”   易辉低低的说。   “是啊,你是连累我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大冷天罚跪过呢……”青梅说着动了动膝盖:“膝盖也痛死了。要不是担心你,我就和娘在后面呆着,爹爹也罚不到我……”   “悠悠没事吧……”过了一会儿,易辉问。   “她好得很,虽然有些累,但是胎气没有动。娘亲煮了保气养胎的补药,不会有事的,倒是我们,不会真跪一夜吧……”青梅问,眼中流露出微微的不满和恐惧。   易辉嘴角微微动,过了很久才说话:   “我们很难不跪一夜了,如果在这里跪一夜,师父就不罚了,也是幸运了。”   青梅闷闷的哼了一声:   “要好久啊,这比睡在床上难熬多了啊……你,是不是被罚多了,怎么就无动于衷?”   “觉得痛,会冷,害怕孤单,这对所有的人都是一样啊……一样的痛一样的恐惧一样的难过。越是体会的多了,才越恐惧,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逃开这样的惩罚。所以啊,我一直都是发愤的练武习文,可是,还是没有得到师傅的满意吧。”   易辉声音低低的,眼神中是落寞哀伤。   青梅忍不住扬手,手指轻轻滑过易辉的脸庞,流畅的线条,英气的脸略带了些苍白。青梅手指触到伤口,易辉微微的痛,嘴角抽动,却也是没有转头。   “你怎么了?”   易辉看着青梅怪异的眼神,忍不住的问。   “爹爹一直罚你最狠了,这些年,你大抵也是不开心的吧。你莫怨爹爹啊……”   “不怨……”易辉勉力的笑笑:“要是没有师父,我这些年更是不知道怎么过了。”   “姐姐呢,可能呢,有点小心眼,可能吧,有点小小的傲气——你知道的,她是在被人的夸奖中长大的。不过,她真的很好啊,温柔娴淑,漂亮聪明。你娶她真是好福气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的眼睛和兔子一般红,呵呵”青梅莞尔一笑:“所以啊,你一定会幸福的,一定要多笑笑,真心的笑。”   易辉点头。   “四师兄,你看……”   突然青梅惊叫起来,抬头仰望着天,眼神中都是惊异。   西北处天空,不时的划过一道流星。流星划过,一瞬间,灿烂的光芒耀眼,一瞬间,归于沉寂。   两个人昂着头,都沉浸于这宇宙的神秘与伟大。   “我记得小时候,奶奶告诉我,每一颗流星的划过,是祭奠一个逝去的英雄。祭奠他们迅疾而灿烂的一生。”   易辉道。   “我娘说,流星划过的时候,你对着它许愿,神仙就会听到,来成全我们的愿望。四师兄,快点许愿啊……”   青梅拉着他的袖子:“我刚刚许过愿了,你快点也来许一个愿。”   易辉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念道,希望祖母身体康健,希望父亲壮志得酬,希望,希望可以找到妹妹和寒月……   “对了,只许许一个愿望哦……”青梅道。   “一个愿望?”易辉喃喃道。   “你啥时候这么贪心?神仙太忙,只能帮你达成一个愿望啦……”   易辉点头,再次双手合十。   第四十七章 浮萍破处见山影   弯月落西山的时候,青梅终于是撑不住了。她软软的坐在自己的腿上,身子靠在了易辉的肩上,疲倦的睡去了。   皎洁的月光下,易辉看着眼前的人儿,白皙的脸颊因为冷,都有些发青了,长长的睫毛一闪闪的,灵动俏皮。   “哼哼,我要许愿……”   青梅的嘴唇微动,似乎做梦了,在说着梦话。   易辉微微摇头,这么大人还说梦话。细细听她的话:   “菩萨,菩萨,求求你保佑四师兄,就是我旁边这个人了,恩恩,保佑他一生幸福吧,我不贪心,就求你这一件事了。他是个大好人,以前他吃的苦太多了,以后一定要给他幸福啊。菩萨,求求你,你一定要做到啊……”   易辉抬手抱了抱她,心中一阵感叹。   紫竹山庄多是男弟子,青梅身份特殊,又娇俏活泼,一直被宠爱。易辉一直都以为,青梅是不会注意到自己,不会在意自己的。以前,偶尔青梅会耍些小把戏戏弄他一番,大多的时候,都是不理不睬,或者是顾不上理睬他吧。易辉也没有时间去注意这个小师妹,从总角的小女孩,长成大姑娘了,出落的秀丽端庄,善良明理,会为自己承担责罚,许下的唯一的愿望,竟然是他的幸福……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二人身上的时候,大师兄苏明辛走了过来,看到在易辉怀里的青梅居然睡的很熟,哑然失笑。而旁边的易辉,眉头紧皱,一只手拢着身前的青梅,一只手低垂着,眉目低垂,仍旧端端正正的跪直了身子,神色中看出他正在强忍着痛苦,意识正同自己的身体做着斗争。   “青梅,青梅……”苏明辛唤醒青梅。   青梅睁开眼睛,睡眼朦胧,感觉出身子不舒服,扭了扭身子,就往地下摔去,易辉手拉住她,也差点被带倒。   “我居然这样睡着了啊……哎呀,大师兄,我腿断了啊,哎呦,好痛,痛的动不了……”   青梅大叫,眼泪盈满了眼眶。   苏明辛俯身扶她起来:   “稍微动动就好了。哪里有你这罚跪还睡着了的?易辉也起来吧,师父吩咐你们起来,梳洗一下,去见他……”沉吟了一下,低低的训斥:“你们胆子真够大的,这么大事还敢帮小六子隐瞒着,这种事还敢去做?”   易辉不语,坐在了地上,缓缓的挪动了已经僵直的双腿,良久,才提起强忍着痛站直了身子。易辉俯身按在膝盖上,膝盖又麻又痛,忍不住的吸了口气。   “现在知道痛了?不过,难得师父这回宽容你们,连小六子也没说要怎么惩罚,让人今天一早就带他下来,那个悠悠姑娘受到了惊吓,可能早产,师父也是同情啊……”   易辉点点头:   “这就好了。”   “不好,我得让小六子给我跪上一晚上,害我跪了一晚上啊,还是痛,师兄,我还走不了……”青梅哽咽,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晃。   苏明辛苦笑:   “我抱你回去吧。”   青梅点点头。   苏明辛一脸温柔的把青梅打横抱起,往后院走去。青梅靠在苏明辛怀里,回身朝易辉露出了灿烂的笑。   易辉也报以微笑,咬咬牙,蹒跚的往自己屋里走去。   客厅里,师父说小六子的事情容后再议,紧要的是,悠悠怀孕刚刚九个月,居然已经是临产。   紫竹山庄乱作一团。   许馨粗通医术,又让人从山下请来稳婆,屋里的丫鬟,婆子忙做一团,屋外,韩尔急得团团转,众弟子也被他弄得心神不安。   “韩尔,坐下!”   苏明辛忍不住皱眉,吩咐。   韩尔刚刚落座,听到屋中悠悠的痛苦的喊叫,忍不住又跳起来,扒到门上:   “怎么还不出来啊?”   伴着孩子的一身啼哭,稳婆抱出一个婴儿,抱到韩尔的跟前:   “恭喜公子了,是位小少爷!”   韩尔伸手,想抱孩子,又不知道怎么抱,犹犹豫豫的,却已经喜极而泣了。   “哎呀,就这么快就出生了,给我,你看着,我别摔着他,这么瘦小……”   “这个孩子不足月,所以瘦小一些。”   韩尔把孩子递给稳婆,打开房门,扑到了悠悠的床前。   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满是汗水,如被水洗了一般。一番生死劫难,悠悠连呼吸都是微弱的,但是,眼神中却满是幸福的光芒。   “韩尔,你陪悠悠一会儿,不过,她太累了,别让她说太多话……”   许馨道。   韩尔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后院,众人忙着悠悠的生产,前院,冷花宫在正丛堂堂主小雾的带领下,已经上门来要人。沈子兴对苏明辛交代了几句,就吩咐他去处理。   事实如此,苏明辛自然也没有否认,但是却坚定的说,紫竹山庄认可了这一对恋人,悠悠是紫竹山庄弟子的妻子,怎么可能允许别人带走。   小雾却坚定的说,悠悠逃离冷花宫没有得到认可,冷花宫必须要把叛徒追回,请紫竹山庄不要窝藏冷花宫的逆徒。   双方意见对立,却没有一方表示妥协,最终是不欢而散,   小雾放下话,冷花宫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苏明辛也傲然的说,紫竹山庄的弟子绝对不会任人屠戮。   小雾最后拂袖而去。   苏明辛也是一脸的阴沉。   易辉恭敬的把水端了过来。   苏明辛同小雾讲的口干舌燥,喝了口茶,却还是忍不住的训斥易辉:   “现在老实学乖了,事情已经惹出来了,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别告诉我带悠悠上山是青梅的打算。我就不信小六子敢把悠悠怀孕的事情告诉青梅。要是没有你,青梅哪有那么大胆子跑到山下去找人?”   易辉低头不语。   “这会儿不逞英雄了?”苏明辛训斥了易辉几句,又缓缓说:“你是可怜小六子,同情悠悠,这没错,不过有时候,你真的要学会权衡利弊。要考虑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昨天青梅去帮你求情,不然的话,你还能站在这儿?师父这回也是宽容了小六子。你想想,你们该不该被狠狠地罚?”   “易辉知道错了。”易辉低低的说。   苏明辛拍了拍易辉的肩:   “我说这话,不是要如何怪你。这是在山庄,我们都是兄弟一般。师父就说得再重,到底心里也是柔软的。你在军中,在朝廷,可就比不得这里。你要学会权衡利弊,学会放弃。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才能去保护别人。不要惹麻烦,不然也是给别人,给你的父亲惹麻烦。”苏明辛意重情长。   易辉也不由得感动。   客厅里,沈子兴也在焦急的等待,看到妻子去出来,上前虚扶了一下:   “累坏了吧……”   许馨笑了笑:   “我没事。他们那里也是母子平安,是个很精灵的儿子……”喝了口女儿递过来的茶:“好在昨晚上青梅和易辉把悠悠姑娘带回山上,不然可就麻烦大了。哎,你打算怎么办啊?”   沈子兴的眉毛微微皱:   “已经到现在了,又能怎么办呢?孩子都生下来了,我还能赶他们走吗?只不过,冷花宫找来是迟早的事情,我们不得不早作准备啊……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占理的。”   “那也是他们太残忍了……”青梅不服气的说。   沈子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傻丫头,你是不残忍了,做了回侠女,怎么着?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青梅抿了抿嘴唇:   “对了,霍姐姐说冷花宫的新任宫主梅之雪和她的一个妹妹在药师谷求医呢,还是表哥带她去的。不如,我们去药师谷见一见她。她若是与表哥有交情,事情也就好解决了哦。”   “对啊,冷花宫宫主梅之雪是前不久才接任的,她以前是聚芳堂的堂主,在江湖上还颇有威名,是个聪明谨慎的人。我想,她做什么,会权衡的更多的。而且,从处理与君子剑的争端看,她从一开始就容下了东风堂,也不是一个完全冷酷无情的人。”   许馨缓缓道。   当年名剑山庄的二小姐,号称对江湖事情几乎是无所不知。虽然嫁入紫竹山庄,但是,仍旧身处江湖,仍旧是熟知江湖故事。   沈子兴点点头:   “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让苏明辛去办这件事吧。”   “为什么不是四师兄,那他不正好可以见见姐姐了?”青梅道。   “那不成,梅之雪在药师谷求医,多少是有求于凌霄的。如果易辉去,会让梅之雪觉得是要挟她了。”许馨向女儿解释。   “可是,姐姐和紫竹山庄关系亲密,她也不会不知道啊……”   “那不一样的。何况,不也是思扬带她去求医的。”   “我也要去啦,让大师兄带我一起去吧。那个冷花宫宫主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应该会比较好说话啦……有什么大师兄不方便说的,我还可以说,对不对?”   青梅晃着母亲的手臂,偷眼瞅瞅父亲。   沈子兴点点头:   “你跟明辛去没问题,不能给他当拖累,更不能胡乱说话……”   青梅打断父亲的话,飞快的点点头:“知道啦,知道啦,您常常说了,不知者不语。非礼莫视,非礼勿动……”   沈子兴摇摇头,也不再理会女儿的调皮。   第四十八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   药师谷,秋雨迷离,冷风凄凄。   午后,梅娘体力不足便又沉沉睡去。   之雪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的是正丛堂的密信。   反复看了两遍,之雪把信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脸色很是难看。   “宫主,什么事?”   雪霜试探的问。   之雪抬手把信纸给了雪霜:   “你看看,她们正丛堂,就知道这些事情……为了这样的事情,不断的惹麻烦可是值得的?”   雪霜仔细的看完了信,又还递给之雪:   “宫主,可是就打算不要追究这件事情了?”   之雪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按照小雾报的那样做吧。我们没有办法不追究。私自的相恋叛宫,这是冷花宫宫规的大忌,而且,人还在嘉兴呢。如果嘉兴的弟子违背宫规我们都不严加追究的话,冷花宫宫规不就成了虚设。此例一开,就再难令行禁止了。”之雪叹了口气,又道:“就算是我有心更改宫规,也不是现在,不是因为一个人去改变宫规。更何况,从金陵到眉山,我自继任宫主之位,始终就没回过嘉兴。我的地位并不稳固,还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还得忍着她们……”   雪霜敬畏的看着之雪。之雪口气淡然,眼神中却是带着一丝狠历。   “那么,这个悠悠,抓到就处死?”   之雪一声冷笑:   “那也要看小雾有没有本事把悠悠要回来了……”缓了缓,之雪又道:“这件事不能让梅娘知道,我们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她的身体复原,我就送她回家。我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也不愿意,就算是分别,她还会怪我……”   “宫主,真的就想好了送圣姑回家?”雪霜道。   之雪柳眉上挑:   “你什么意思?”   “宫主,恕雪霜无状。我觉得,您还是不要把圣姑送走的好。只有圣姑在,宫主才会真心的笑,才会真正的开心。圣姑一走,就难再回了,以后的许多年,宫主又怎么过呢?”   之雪摇摇头:   “你错了,我岂能为了我的一己之私误了她一生……这个悲剧,有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不能再让她陪我葬在这个冰窟里。到时候,你护送她们走,梅娘和冬雪,就都不要回来了。如果你也不愿意回来,那就和冬雪一起,开个绣庄也好,花铺也好,好好的过日子吧……”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雪霜脱口而出:“你知道吗?在冷花宫,我一直都很佩服你。你有能力有智慧有想法,还有情义……我相信,冷花宫在你的制下,一定会更强大,我也愿意追随你这样的人。”   雪霜眼中尽是诚挚。   之雪动情,转身轻轻的拥抱了她一下:   “谢谢你,以后的路,无论是贫富贵贱,坎坷还是顺利,我们同享同担当,我绝对不会负你的。”   青梅和苏明辛到的时候,雨还在下。   从嘉兴到眉山,二人行了两天的路,一天七八个时辰在马背上。青梅一脸的疲惫,浑身的酸痛,毫无精神,甩了身上的蓑衣,青梅一下子扑到凌霄的怀里,眼中都泛了泪花。   “姐姐,累死我,浑身疼……”   凌霄拍拍她的肩,扶着她坐下:   “哎呀,怎么了,怎么这么赶?这小脸白的吓人,等会儿让他们煮些汤,煮青梅最喜欢的饭,好不好?”   青梅点点头。   凌霄这才抬头向苏明辛示意:   “是苏师兄吗?姨妈的信上告诉我了。”又微笑的介绍在旁的许思扬。   当日的晚上,他们围坐一桌,苏明辛把情况简单的告诉了凌霄和思扬。   霍凌霄从心底不愿意他们在药师谷解决江湖上的事情,这也有违药师谷一向的规矩。但是,毕竟是亲人,凌霄也只能和思扬一起尽心的把之雪的情况讲给他们。   “这个,她未必会轻易的妥协了。事关她们冷花宫的威严,梅之雪是一个很傲气的人。有些宁折不弯的气概……”凌霄道。   “我们也没办法让步啊,悠悠现在都有了小六子的孩子了……”   青梅嘟囔着。   “如果真的是谈不拢,真是要两方兵刃相见,可能就两败俱伤了。”思扬缓缓道:“或者,可以折中一些,把悠悠交给冷花宫,冷花宫要放过韩尔和孩子……”   “哎呦,你有没有良心啊?把悠悠交给她们,纯粹是狼入虎口。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离开母亲,亏你想得出来……”青梅毫不犹豫的诘责思扬。   思扬一叹:   “情理上有对错,但是江湖上讲的是妥协。她若是同意放了悠悠,那是她的事情,若是她不同意,我们强着她去做,就又是一件事。到底能做成什么样,就是不可知的结果了。冷花宫也是在江湖上立足近百年了,一向的宫规严明,她们要追捕叛逆的弟子,也是有她的道理啊……”   青梅一脸的不满,却也是到底无话可说了。   “对了,我本来说要四师兄来呢,师母说,若是四师兄来,会让那个梅之雪觉得受迫,所以就没有让他过来……你们都想得足够多。报告一下,他现在好得很……”   青梅的眼中浮现的还是易辉同他一起,跪在清冷的地上。   凌霄笑笑,不语。   清冷的明月下,青梅一个人在药师谷里漫步,手里随意的折了一枝树枝,敲打着书上的露珠。   “水珠都落在你身上了,不冷吗?”   梅娘站在里院的门口,对青梅道。梅娘声音清丽,温柔友好。   青梅也报以一笑,走进梅娘。   “你是霍姐姐收治的病人吗?看你现在的神色很好啊。”   梅娘微微一笑:   “霍医生的医术非常好,我现在觉得大好了。你是她的妹妹?”   “不是亲妹妹,她的母亲是我的姨妈……”青梅笑笑。   “进来喝杯茶……”梅娘热情的邀请。   青梅点头。   两个女子围坐在屋中,一杯青茗,随意的说着闲话。   青梅率真爽朗,梅娘纯良无害,两个人都很随性,也不多久就相许为知己了。   “说来巧了,我这回来找姐姐,也是想拜访梅宫主和圣姑呢?”   青梅道。   梅娘略微有些诧异:   “哦?不过,宫里的事情我是不管的,你可以跟姐姐说……你见过她了吗?”   “还没有,我来晚了,怎么也要明天再去拜见梅宫主了。实在没有想到今天能遇到圣姑……”   “说了是朋友,就叫我梅娘好了……这圣姑,我也是做的一日做不得一日的……”梅娘嘴角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纯净。   “怎么说?”青梅问。   “也没有什么了……对了,你找姐姐有什么事情吗?”   “是啊,我的师弟和梅花绣庄的姑娘相爱,她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可是,冷花宫一定要坚持追捕那位姑娘。你知道,如果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失去母亲是多么残忍的事情的,所以,我想和梅宫主商量,有没有缓和的可能?冷花宫对这位姑娘有恩,我们可以给一些补偿的。”青梅缓缓的说,边说边观察着梅娘的神情。   “怎么又是这样的事情啊……姐姐也一定很为难了,不过,你说的对,我们实在不应该剥夺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的母亲…”梅娘温婉的说:“我们明天跟姐姐说吧,她会想办法的。”   青梅莞尔一笑。   次日拂晓,启明星闪耀的时候,凌霄和白术去后山看培植的药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旭日高照,诧异的是,自己的院落是一地的凌乱。   院中,是熙熙攘攘的众人。   询问了药师谷的弟子,霍凌霄才明白,早上的时候之雪来找她,遇上了青梅。二人言语不和,就起了冲突,还动了手。青梅不是之雪的对手,被之雪制住,之雪还威胁要毁了青梅的脸。之雪手里拿着从青梅那里夺过来的寒光闪闪的短刀,在青梅脸上晃来晃去,好在思扬及时赶来,阻止了二人。   院落中,青梅和之雪都是横眉冷目。思扬刚刚劝住二人,让苏明辛带走青梅。   青梅狠狠的瞪了之雪一眼,扭头离开。   之雪神色冷肃,一语不发。   凌霄上前,平和的问:   “梅宫主找我有什么事?我妹妹年轻莽撞,您别见怪……”   之雪摇头:   “很抱歉,霍谷主。我是想问问,梅娘的身体,现在停止针灸,只用药可是合宜?”   凌霄遣散了众人,从一地狼藉的庭院在穿过,引着之雪大梅娘的小院。   诊把脉,凌霄对之雪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针灸有些微痛,不过,从梅姑娘的健康考虑,还是继续针灸一两个疗程的好一些。她受损的经脉并未完全的康复,而药物,药效要缓慢的多。梅宫主离开药师谷的话,也是一路的颠簸,很难保证病情不会反复……”   虽然是对药师谷里的冲突很不满意,这一次医治梅娘也是麻烦多多,但是霍凌霄心底最根本的到底是医者的良知。她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   之雪点点头:   “那就按照霍医生说的吧。”   梅娘也点头对霍凌霄示谢。   凌霄轻轻拍了拍梅娘的手:   “这里自然是要寂寞无聊一些,不过,不用多久,你就可以恢复健康了。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告诉我,我让她们帮你找找,也免得无聊。身体好了,四处走走,药师谷的弟子都是纯朴可爱的,他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可以跟他们多聊聊……”   “我见到了你的妹妹了,叫青梅对吧。”梅娘一只手拉了之雪的手:“她说是要找姐姐的,可是找过姐姐了?”   凌霄和之雪都是一脸的诧异。   第四十九章 故烧高烛照红妆   屋中,青梅一肚子闷气,苏明辛正在劝慰。   “说到最后,是你技不如人,你要知道,武林到底是以武取胜……”苏明辛话还没说完,青梅就狠狠瞪了过去。   “你也知道,连君子剑的陈度都死于她的剑下,你就算是输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何况,她也没把你怎么样……”   “大师兄,我哪里就是因为输了才生气。我们是干什么来的?这个女人固执的很,没有她那个妹妹好说话。真是扫兴,本来冷花宫那个漂亮的圣姑答应今天和我一起去和梅之雪商量的,谁知道居然先遇上她了……”青梅说到最后声音也低下来了,苏明辛宠爱她,所以只是劝慰她莫生气,也不曾怪她,把事情弄糟糕了。   缓了缓,青梅说:“你不知道,那个梅之雪多傲气,完全不听我讲道理。她就说,冷花宫的事情,不容外人插手,冷花宫有规矩,绝对要令行禁止。我说让她怜悯一下人家幼儿新妇,她说绝对不会因人废事。还说,不会允许冷花宫叛徒的余孽留在世上侮辱冷花宫的尊严……你看她连人家小孩子都要杀,我能不说她冷血吗?是她先动手的,不是我……”   苏明辛皱了皱眉。   “梅之雪比我想的还不好对付啊……”   二人正谈着,便有红苕过来,叫他们过去,说霍谷主和许庄主都在梅娘的房间里。   客厅里坐着许多人,正在等他们过来。   见他们过来,凌霄站起身来,拉过青梅:   “过来,刚才梅姑娘说起你了,还夸你了呢。”   青梅扭头到梅娘跟前,对梅娘笑笑。   梅娘很友好的拉过她的手:“我还想今儿早上你怎么不来找我了呢?”梅娘的一只手还牵着之雪的水,轻轻的把二人的手放在一起:“不管怎么样,事情还要坐下来慢慢解决对不对?你们不要再吵了。化干戈为玉帛,好不好?”   之雪的手凉的很,青梅感觉很不自在。   偷眼看梅之雪,之雪正宠溺的看着梅娘,难得一见的笑意,似乎她也并不反对讲和。   梅娘却是一脸的期盼,善意的眼神。   青梅点点头:   “对不住,梅宫主,早上青梅言语多有冒犯了……”   “之雪也不该贸然动手……”之雪道。声音没有任何的温度。   “青梅……”梅娘热络的叫她:“我和姐姐商量过了。她和你们一起回嘉兴。我们也尽力的想保住那位悠悠姑娘和她的孩子的性命,但是,也请你们别着急好吗?姐姐也很难做的,你们,也要多多理解啊……”   青梅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真的?好啊,只要梅宫主肯放过悠悠的一条性命,紫竹山庄是万分感谢的。梅宫主也是慈悲的人呐……”   言不由衷的称赞了一句。   之雪并未理会她:   “梅娘的病就全赖霍谷主了。”   凌霄点头:   “这个你尽管放心吧。十几二十天,梅姑娘就可恢复如前了……”   凌霄的屋内,青梅大口大口喝茶:   “我还以为我把事情彻底搞砸了,没想到这么顺利啊……姐姐,你在这里可是风水宝地啊,你们怎么和那位梅宫主说的。”   “我风水宝地也被你折腾的鸡犬不宁,还敢说呢……”轻轻拍了拍凌霄的头:“你可是活过来了。哪里是我们说的?多亏了梅娘,她善良的很,梅之雪也不愿意违她的意罢了。”   “哎呦,我昨晚上随便的一走,认识了这位活菩萨了……”青梅扬眉笑笑。   “你还说,这小脸儿可是没有被划上两道,不然你哭都来不及!”思扬笑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务必要三思,少说话,别动怒。梅之雪人并不坏,也是慈悲的,不过,她有她的身份和她的立场,也不是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你胡乱编排她,她性子又高傲,哪里受得了?”   青梅点点头:   “我错了,哥哥,姐姐你们别再说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要像表哥一样的老成持重,要像姐姐这样的谨慎温存……”   青梅话说的滑稽,屋里一群人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青梅,我应下了梅宫主在这里照顾梅娘。梅娘病好之后,要代她把陈度那里收缴的财产送到黄州,不能跟你们去嘉兴了。你那边有什么事情及时的跟我说一下,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不要太为难梅之雪……”   青梅点头。   梅娘坚持着要为之雪准备行装,任谁都劝不下。收拾好包袱,梅娘已经有些累了,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密布着虚汗,坐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   之雪坐在她旁边,爱怜的拉过她的手,温热的内力缓缓的度到了梅娘体内。不久,梅娘的脸色便好了很多。   “谢谢姐姐了。”   梅娘抱住之雪的腰,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对我真好。姐姐不怪我的,对不对?”   抚着梅娘柔顺的头发,之雪眼中无限温存。   “当然了,姐姐不怪你。我也不是不愿意放过悠悠的,我又何尝愿意手上沾满了无辜的鲜血。不过,有些事,真的怕心有余力不足的……”   “我又让姐姐为难了……”梅娘柔柔的声音。   “没关系的。这件事情,无论迟早都要解决的。玲珑,悠悠,肯定还会有下一个。这样的事情这么频发,就是到了不解不行的地步了。该改的宫规要改,不然,就太不人性了。”   梅娘点点头:   “我就知道姐姐是好人。冷花宫在姐姐的治下,一定会越来越强的……”   之雪微微的一叹,突然想起在冷花宫密室立下的誓言。   “皇天后土在上,历代宫主在前,冷花宫弟子梅之雪发誓,此生忠于冷花宫,忠于冷花宫门规祖训,绝不违背。此生绝对不离开冷花宫,若有违誓,人神共弃!”   禁不住的身子一怔。   若是违了誓言,怕是真的要被上天惩罚的。   师父尸骨未寒,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她现在所作所为,怕也是容不得的。   然而,又怎么顾得了这么多……   “我把雪霜和冬雪都留下照顾你,你不要太任性了。等身体一好,就让她们送你回家……还有许庄主,我已经把从陈度那里收缴的金银托付给他,等你病好,他就要启程把东西送去黄州了。到时候,你告诉他,你跟他一起就好了。”   之雪细细的叮嘱。   “我要等你回来一起回家……”梅娘道。   “不行。我回嘉兴有很多事情要办,也许要很久呢……你总不能在这里等我啊。”之雪毫不犹豫的拒绝。   “让雪霜和你一起回去吧,她武功好,也许还能帮你……我听你的,不给你添麻烦了。”梅娘道:“我知道你此番回去,又是一番劫难吧。几位堂主都是上一辈的师叔了,守旧的很。还有小雾她们心怀叵测的……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拍了拍梅娘的肩:   “你别多想,我肯定没事的。姐姐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或者,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就回药师谷,好吗?”   梅娘点点头。   “燕娘……”   听到这个陌生而遥远的称呼,梅娘一怔,抬头看着之雪。   “记住,以后冷花宫就和你没有关系了。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你都不知道,也不能再说话了。我会告诉她们,圣姑梅娘已经亡故了。冬雪和雪霜送你回黄州。”   梅娘点点头。   “不只是冷花宫,还有我,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之雪道。   梅娘抬头,疑惑的看着她:   “难道我回家,就没有姐姐了吗?姐姐不要回家,姐姐不要回去看我吗?”   “梅娘,我没有办法回去。不只是因为我肩上还担着师父的重托,担着冷花宫几千姐妹的希望,还有,我还在密室发过誓。我对冷花宫不离不弃的……更何况,冷花宫自创立伊始,行事方式就不为武林正道所容,你看就算是许思扬与我们交善,还有林涵不依不饶的针对我们。我是一宫之主,无论是不是我做过的事情,所有冷花宫的荣辱都会由我来担当。我不回去,他们自然不能奈我何,如果我回去了,那么所有的麻烦就会铺天盖地而来的……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就仅仅是易家的大小姐,而我不一样。”   之雪拍着梅娘的背,安抚着她。   六七年的相依为命,就算是九死一生的艰难,都是没有想过放弃。但是,现在确实是到了不得不放的时候了。   从此以后,可能就再不相逢了……   梅娘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紧紧的拥住之雪的肩。   “你不用难过的。我不会有事,你也要好好的生活。要幸福……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学到的故事吗?河辙之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是为了我才加入冷花宫的,如果没有你,我七年前就死了……可是,你今天却不回家,我又怎么能离你而去?”   梅娘的眼泪落下。   “傻丫头,说傻话了吧……今非昔比,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按我说的做,我就放心了……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就是不再相逢,我们也是知道彼此的幸福,不就够了吗?”   终于,梅娘点点头。   第五十章 夜半无声鬼敲门   初冬的嘉兴,苍凉如画。   冷花宫议事大厅一派肃然。   梅之雪端庄的坐在了最中央的大理石的石椅上,接受众弟子的行礼。   深秋离开的时候,之雪心中还满是忐忑难安;再回来,已经是高高在上,心思明晰。   此番的经历,一言难尽;之后的道路,无人可料。   既然已经站到了这个位子上,她倒是心思坦然的走下去。   “诸位请起……师父临终前把宫主之位交给我,之雪自知资历甚浅,能力有限,日后还要多多的仰仗诸位。冷花宫上下齐心,才能永葆冷花宫的万世基业!”   “是。弟子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整齐的仪式化的声音,之雪嘴角扬起一丝不经意的笑意。   随后,之雪祭拜了梅心仪,又举行了祭拜历代祖师的大典,正式接任了冷花宫宫主之位。   忙完一系列的程序,已经到了晚上。没有丝毫的倦意,之雪把众位堂主请到大厅议事。   环顾客厅的众人,梅花绣庄庄主梅心枫,剪影堂堂主梅心桐,正丛堂堂主梅心桦和正丛堂副堂主小雾都在客厅落座,神色端庄。只是梅心桦的眉头紧皱,右手抵在心口窝处,似乎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桦师叔怎么了?”之雪问。   “桦堂主因为悠悠这个逆徒的事情,一下子伤了神,引得原来心痛病的旧疾复发,已经卧床很多天了。今天也是撑着才能参加宫主的大典……”小雾道,貌似谦恭。   因为悠悠,之雪齿冷,果然,梅心枫的脸上已经是略微的发白。悠悠是她梅花绣庄的人,自然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之雪探寻的眼神望着梅心桦。   梅心桦点点头’:   “我这病,还真是……不中用了……”一句话说完,梅心桦也就说不出话来了。   “桦师叔病重,一定要请名医医治,切莫耽搁了。桦师叔这段时间就安心治病吧,副堂主小雾代行职权,您看可以吗?”之雪问。   梅心桦点点头。   之雪吩咐人扶梅心桦出去,眼角瞥了一眼小雾。她大抵是微微有些得意的。   不去理会她,之雪正色道:“今天晚上叫大家过来也是为了商量悠悠的事情。我在眉山的时候已经接到了消息了。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呢?”   “那个逆徒是我梅花绣庄的弟子,她犯下这样的大错,我也是容不下的。只是希望宫主能带我们去紫竹山庄要人。一旦抓回这个逆徒,定是要宫规严惩的。我这个庄主也是难辞其咎,也自请处罚!”梅心枫痛心疾首道。   “据说,悠悠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子,一手苏绣出神入化。枫师叔不惋惜不痛惜吗?”   之雪问。   “越是有才气,她们才自重自以为是,还胆敢挑战冷花宫的宫规!就算是惋惜,我又怎么能容下这样的败类,败坏冷花宫的名声!”   梅心枫冷冷的说。   之雪的印象中,梅心枫平素也是一个温婉的人,没有师父的傲然冷厉,也不像梅心桐那样的严肃谨慎。想来,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了。   “桐师叔怎么看呢?”   “我觉得这件事还要谨慎一些。从玲珑事出,到悠悠,也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宫中屡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必然是有原因的。处死了玲珑,就出现了悠悠,就算我们能抓回悠悠,处以极刑,是否就真的能管得住门下弟子的心?更何况,悠悠现在在紫竹山庄。紫竹山庄人虽不多,但是,侠名在外,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而且,紫竹山庄与名剑山庄极有渊源,一而再,怕是这一回,单是把悠悠抓回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梅心桐冷静的说。   “聚芳堂的弟子,难道连冷花宫的一个逆徒抓回来的本事都没有吗?”   小雾道。声音很轻,但是言语中却是尖刻的嘲讽。   话太过刻薄,连梅心桐和梅心桦两位长辈都觉得不堪,微微摇头。   新宫主上任,更需要宫中弟子的尊重,以上下同心。   “这是在商量事情,请你自重!”   之雪毫不客气的回道,冷冷的眼神瞪过去。   “聚芳堂不是做不到的问题,只是要不要去做,做到又如何?抓回悠悠虽然事重,但是终究不关乎冷花宫的大业。更何况,列位师叔,真的觉得悠悠该死吗?”   一句话,众人瞠目结舌。   快刀斩乱麻。既然是迟早都要说的,事态紧急,之雪就决定给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了。   “如果按照宫规来说,悠悠是理当处死的。不过,人之常情,倒是也有些缓和的余地……”   梅心桐斟酌着字眼。   对于这个宫规,她其实是一只颇有微词的。只是,梅心仪在,强势而守旧。如果之雪有废除此宫规的意思,她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我不同意!”   出人意外,梅心枫却很坚决:“这个逆徒,丢尽了梅花绣庄的脸。理当处死。我也不会为这个逆徒求情的。况且,我们的宫规历经百代,实在不应该轻易废除。”   “如果弟子们对这个规矩都是面服而心不服,如果上下都是屡禁不止的话,是不是这条禁令本身就有些可以商榷的地方呢?”梅心桐缓缓说。   “桐堂主,这个,也许是冷花宫本身的管理太过松懈了。宫规做不到令行禁止就要废除,那么,刚进来的弟子对剪影堂的训练也都是颇有微词,是不是剪影堂就应该放松要求,或者废弃惩罚呢?我觉得,我们现在更应该整肃宫规,应该处死悠悠,以儆效尤!”小雾道。   之雪眉毛扬起:   “玲珑的死,还不能警惕后来的话,冷花宫的宫规又需要多少鲜血来捍卫呢?各位堂主,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希望各位回去都好好想想,也许我们能想出更合理的解决办法。”   之雪的声音很轻,但是带着隐隐的疏离与威严,让众人都感觉到了压力。   梆子声起,夜色渐深,露水微重。夜深大雾,一片朦胧。   从冷花宫的议事大厅到正丛堂小雾的住处并不是很远,然而她仍然走了好久。   本应该是有专人打扫的很干净的石子路上,总是有些杂草绊她的脚。露水已经湿了裤脚,小雾一脸的沮丧。   梅心桦病重,已经没有了康复的可能。今日拿了代堂主之位,日后这个堂主之也会位理所应当的落到了她的名下。然而,她还是没有任何的高兴。   在这一代弟子中,她和梅之雪是最优秀的。然而,差距竟然是这么的大……   兴味索然……   屋中的煤油灯闪着微微的弱弱的淡金色光芒,小雾很是惊诧。   有人在我房间里?   一个箭步冲到屋里,然而在她推门的那一刻,灯灭了……   难道看错了?   小雾,关上门,刚要拿出火石点亮灯的时候,正前方的煤油灯又亮了……   闪着微微的光,却没有看到人。   “谁在屋里?”   小雾问.   “我等你好久了……”   熟悉的声音,让她的身子忍不住一震,却又强自镇定着。   “你是什么人?别装神弄鬼……”   屋里的窗户大开,窗外吹进一阵冷风,烛火摇摆不定,似梦似幻的场景,小雾心内生出恐惧。   一声悠悠的长叹:   “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记忆越来越清楚,恐惧也排山倒海袭来,意识竟然有些迷糊了……   是他的声音,是他。那个英气俊朗,意气风发的男子,那个她唯一爱上的又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苦的男子。   他回来了?来找自己吗?   不对,他已经死了。   她亲眼看到他带血的剑插在胸口之上,暗红的血染红了他一身白色劲装,可是他的神色却是仍旧的从容,为了那个女人,他连死都无怨无悔!   他为什么会死?   其实,明明他是可以不死的,他根本不知道玲珑被抓起来的消息,也不知道玲珑并不会被处死……   她设计了一切,引诱他过来,然后假借了之雪的手逼死了他……   他是怨魂,来找她吗?   “不……”小雾踉跄了一步:“不是,你是谁?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不要装神弄鬼,你出来……”   一个身影从屏风闪了出来,站在绰绰的灯影之后,似真似幻。   一身的白色劲装,纤尘不染。玉冠束发,剑眉星目。   “想起我来了?”   男子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你还活着?”   小雾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干涩颤抖,恐惧刺激着她每一个神经。   “不,我已经死了……可是,我死的好痛苦,血一直在流,从我的心口里流出来,我就算是死,也是难安啊……阎王说我死的冤枉,说可以让我回来找到真相,那样就能够安息了……小雾,你知道我多么的痛苦啊?”   “啊……”   之雪嗓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完全不自知。   “小雾,我把你看成我的妹妹的,我到死都是不愿意把你透露出去的。梅之雪提醒我,我都不信的。我没有想到,你给我信透露消息,是为了害死我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说呀,为什么?”   男子一步步的走进小雾。   小雾惊恐的向往后退,可是却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你别过来,对,你站住,我告诉你,我说……”小雾的神色恐惧而凄哀:“我也是不愿意你死的。我喜欢你,好喜欢你。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别人像你这样对我好。所以,我喜欢你能对我好一辈子,我希望你最最爱的人是我……可是,你喜欢她,喜欢看她笑,听她说话,喜欢和她在一起,而不是我!”泪水弥漫了小雾的眼睛:“为什么呢?为什么,你爱的不是我……我比她聪明漂亮,细心,武功比她高……我哪里不如她了,为什么,你不爱我?”   “就算是我爱上她,也没有不把你当妹妹看。也没有不对你好……”男子低沉的声音。   “不,那不一样。我要你最爱的是我,要你只爱我一个,为什么,你爱上的不是我。如果你爱的是我,你就不会死了……”小雾声音凄厉。   “你的占有欲太强了,所以,我没有办法爱你。因为得不到,你就要杀人吗?”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呵呵,凭什么,我得不到,玲珑就可以有啊……”小雾若痴若狂:“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有多少好处……玲珑事情败露,梅娘那个傻丫头为了救她还公开与宫主抗衡,还有梅之雪,她也为玲珑求情,其实就差一点,我也会她万劫不复……可惜,宫主太偏爱她们了。不过,我还是当上了副堂主……呵呵,我杀人,获得这么多,我做的不对吗?哈哈……”   小雾的笑声阴冷恐怖:“在这里活下去好难啊,好难……我不能不抓住一点点仅有的东西啊……”   “你简直是心如蛇蝎啊!你不怕报应吗?”   男子厉声道。   坐在地上,小雾摇了摇头:   “报应啊,报应是什么?你不是无辜吗?你不是觉得自己死得冤,那么多冤死的人,是为什么遭到报应?那么多为恶的人,还福寿双全,怕什么呢?”   缓缓的走了两步,男子脸色阴沉。   有一阵风气,烛光闪烁。   “你要杀了我啊?这就是报应吗?”   小雾仿佛痴傻。   “你不怕死吗?”   “你会放过我吗?杀人者死于剑,走江湖这么多年……”小雾昂着头,微微晃着头。   男子紧紧的握紧了拳。如果眼光能杀人,那么,小雾已经死了几百几千次了。可是,不能。   “杀了你,我也活不过来了,我杀你干什么?”   “你真的不杀我?”   小雾已经呆滞的眸子瞬间闪出亮光。   “你答应我几件事,我就不杀你了……”   男子的声音飘忽。   小雾面露喜色:   “你说,什么事,你说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第五十一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更深露重,夜风生凉。   梅心枫的屋中,灯影绰绰。   就着微弱的灯光,梅心枫认真的绣着手里的五毒布兜。   她绣的很用心很出神,以至于连屋里进来人都不知道。   “枫师叔……”   之雪轻声的唤了一声。   “宫主,哎呀……”   一惊之下,梅心枫的针扎进了手指,手指上泛着鲜红的血珠。   “对不住,我是在门口看你绣的太入神,才进来的,没想到吓到枫师叔了……枫师叔这些年,在梅花绣庄,果然绣艺大长啊……”   之雪拿起那个五毒的布兜细细看,称赞着。   “这些年,尽在这梅花绣庄里混了,看多了,自己也琢磨着,到底好些。只是,我这武艺生疏了,宫主进来我都没听到……”   之雪笑笑,随意的坐在梅心枫旁边:   “枫师叔这是给哪个小孩子绣的?很精致的哦……”   “能说得上是哪个小孩子,随意的动动手而已。小孩子的东西都很可爱啊……”   “我印象中,枫师叔就慈悲的很。以前师父要罚我们,都是枫师叔求情,希望宽恕我们的。枫师叔一直是最有爱心的一个了……”   之雪意味深长。   梅心枫看了看之雪,眼睛闪烁。   “宫主是为了悠悠的事情来和我说这些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做回恶人了。”   “枫师叔,您叫我之雪吧,我们别见外。我是为了这事情来找您难得,不过,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呢?”   之雪问。   梅心枫摇头,看着闪烁的灯花,目光也随之跳跃。   “之雪,你是好孩子。我一向都知道。就算是为了你这个好孩子,我也不能饶了她啊……在江湖上立身处世,远远不是想做什么边做得了的……往往越是想做的,到最后,才越背道而驰。”   “这次,是不是正丛堂那里给您了很大压力?”   之雪试探的问。   梅心枫回头,很和蔼的看着她:   “你是灵秀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的。也不单单是因为小雾。就算是要这么做,也不是时候。因人废事,还是因为我梅花绣庄的人,不好……”   之雪嘴角含笑。   如果是到一个高度,所有的人就会越来越倾向明哲保身而不去变革了。   如果拥有的越多,在乎的越多,那么,就越是谨慎保守。只要不触及自己,那就尽力的求稳了。   看来,只能从最中心的入手了。   “枫师叔,您看,这个是不是和您的绣艺不相上下呢?”   之雪的手里也是一件幼儿的衣服,红色的陈年的缎子,有些发暗了,只是,金线绣的牡丹花,非常的鲜艳逼真。   梅心枫眼光触到,也是一惊。   “你从哪里来的……”   “枫师叔,您别惊讶,我没有要伤害您的意思。只是,我觉得,推己及人吧。母子的血缘亲情,是多么的可贵。悠悠已经生下孩子,如果是杀死一个幼儿的母亲,我们是不是太过残忍?”   梅心枫的旧事,是之雪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   从药师谷回嘉兴的同时,雪霜就带领心腹在调查冷花宫的各类人物。   梅心枫年轻的时候命途很是坎坷。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嫁到豪门做小,生下的儿子被大太太抱走,她也被诬陷通奸要被沉塘。好在,梅心仪救了她。梅心枫到梅花绣庄的时候才十六岁,却历经坎坷。但是因为她聪明过人,所以在冷花宫,不多久就得到了提拔,开始任梅花绣庄的一个铺面的掌柜,一直做到梅花绣庄的庄主。   当年的备受凌辱的小妾随着能力的增强,也开始了报复。她利用各种机会,杀死了那一家人,之后,领回了自己的儿子。梅心枫雇佣了一家人照顾儿子,平日,因为梅花绣庄同城里的富户也多有接触,她也就接着生意的名义,常常进入那一个她精心布置的豪宅里。   时光如梭,二十几年一晃而过。现在,年仅二十六岁的儿子经营瓷器生意非常出色,娶了一房漂亮温柔的媳妇,结婚七年,有了两男两女。母慈子孝,她生活没有什么再多的祈求了。   只是,希望生活就能这样平静的继续下去。   手里的肚兜也是给小孙子绣的呢。   梅心枫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肚兜,金线闪光,刺痛了她的双眸。   梅心枫离开凳子,缓缓的跪在之雪的神情   “我有罪,罪不可恕!求求宫主放过我的家人,无论让我做什么,都是毫无怨言……”   之雪躬身扶起她:   “师叔,我说了,我没有伤害您的意思。我想改了现在的宫规,饶过悠悠,也给宫中弟子一个幸福的未来。您,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和儿女相聚。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真的能够实施吗?不要动了冷花宫的根基……我其实也知道,梅花绣庄一直在地方,这样的事情可能也潜隐着不少,但是,没有说开,就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和争议。如果你现在公开这样做了,怕是有很多人反对,而且,这样公开的放开戒律,真的很合宜吗?女子在这个江湖立足本就很不容易啊,如果没有自身的洁身自好,怕离覆灭也就不远了。冷花宫这些年,也是救了不少如我一样可怜的女人啊……”   梅心枫道。缓了缓又说:“我赞成你,支持你,梅心桐也有这个意思,可是小雾呢?”   之雪动容。   梅心枫的保守又何尝不是为了冷花宫的稳固呢。   之雪嘴角轻扬:   “枫师叔同意就好,小雾那里,我自有办法。您放心,之雪一定竭尽全力,让冷花宫在江湖不尽屹立不倒而且能够越来越强大!”   林涵不知道怎么回到的之雪房间,初冬的寒风中,仍是满头大汗。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双肩忍不住的颤抖。   之雪看到他,一把按住他的肩:   “你知道真相了?别这样……”   林涵就势跪倒在地:   “梅宫主,对不起,林涵对不起你,对不起圣姑。我一直误会你们了……我哥哥,他死得好冤枉!”   之雪扶起他坐在椅子上,抬手倒茶递给他。   “你不要冲动,事情办得顺利吗?她都同意吗?”   “她同意了。哥哥,怎么会信一个那样的女人!不杀她,我不甘心!”林涵狠狠的说。   “要杀她,现在也不是时候。还得用得到她啊……这件事如果顺利,以后,就不会有你哥哥那样的事情发生了。事情过后,你哥哥和玲珑的骨灰都交给你,他们生不能同枕,死同穴吧。这是玲珑的遗愿。至于小雾,我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林涵点点头。   窗外,隔了重重地浓雾,朦胧的月影西垂。   第二日天气晴好。冬日的阳光惨白,让人有些眩晕。   冷花宫各堂的弟子,梅花绣庄赶来参加新宫主就任大典的弟子,都站在大厅里,聆听着新宫主的发言。   新宫主的话,让她们眩晕。   “从即日起,废除冷花宫弟子不得与男子相恋成婚的百年戒律!废除冷花宫弟子不得与亲人相聚联系的禁令!冷花宫愿各位姐妹都得到幸福。但是,成婚的弟子必须对冷花宫忠诚如一,尽好一个弟子的义务!这里给了姐妹们一个安稳和依靠,希望在场的弟子,都要守护好这一个安稳的可依靠的地方,给天下受苦的女子一个温暖的守望!大家也可以自行寻找离散的亲人,与亲人相互照料,但是,绝对不允许做出任何有损冷花宫利益的事情,否则,决不轻饶!”   之雪神色庄重严肃,声音清楚,带着威严,压向全场。   梅心桐最先出列,嘴角带笑,朗声道:   “宫主仁慈!剪影堂将一如既往为冷花宫尽心竭力,决不懈怠!”   之雪点头。   “宫主,梅花绣庄也支持宫主的决定。”梅心枫道:“宫主,梅心枫斗胆请求,此令从悠悠开始。悠悠绣艺出群,在梅花绣庄的时候忠诚努力,求宫主允许她光明正大的成婚!”   “我也正有此意,如果各位都支持的话,我会写信与紫竹山庄商议此事。”之雪道。扬眉冷冷的看着小雾。   “宫主英明。正丛堂弟子支持这废除这一禁令。”   “哦?”之雪吟哦:“那在场诸位还有谁有异议?”   良久的沉寂。   突然,有一个中年女人站立出来:   “宫主,您就不怕日后冷花宫的风气败坏,惹人非议吗?那样的冷花宫,还能在江湖立足吗?”   之雪摇摇头   “你的担心我明白。冷花宫废除这一禁令,允许婚恋,是给宫中弟子一个幸福。但是,并不代表冷花宫容得下淫乱和无耻。冷花宫是想家里嫁女儿一样,希望正正经经的女儿堂堂正正的嫁人,绝对不会允许任何的苟且之事。如何的执行,我们还会细细的去想,去做。”   那个女人点点头。   “宫主英明!”   低头看着厅中的众人。   “如果有人有异议,就现在当大家的面说出来,若是现在不讲日后腹诽的话,我一定严惩!”   还是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的愣在那里。   太突然了,而且,说话最有分量的各堂堂主都是支持的,厅中的大多人也是自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的。   何况,之雪的决定是很得人心吧。   就算是一日因为各种原因加入冷花宫,踏入纷乱的江湖,但是每个人心底都是盼着有一份平凡的幸福;就算是俗世有种种不顺,又有谁不牵挂骨肉亲人?   大厅中众人齐齐跪下:   “宫主英明。弟子定当尽心竭力稳固壮大冷花宫!”   之雪脸色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抬眼,望着远方,眼神苍茫……   誓言犹在耳,师父,您会理解我吗?   第五十二章 回首灯火阑珊处   之雪初见悠悠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黄昏。   林涵的身后,是一个娇柔的女子,手里抱着孩子,女子的旁边是一个年轻英气的男子。   之雪微微带笑,这样的情形,在冷花宫真的是从未有过的。   在林涵的带领下,二人缓缓的走进门,看得出悠悠的恐惧和犹疑,她把孩子交给男子,之后到底是规规矩矩的跪在了之雪的面前。   “悠悠拜见宫主!”   之雪笑着扶起她:   “起来,身子不好,就别多礼……”   悠悠的眼眶微红,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叫你回来,是因为你是冷花宫的女儿,嫁人也是要从冷花宫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对不对?枫堂主给你准备了嫁衣和嫁妆,一会儿给你。”   “谢谢宫主!”   “韩尔也谢谢梅宫主!”   韩尔恭敬的说。   没有想到人人口中冷酷无情的梅之雪竟然是如长姐般的温寸慈爱,微微的笑容如春风般的温暖。这件事,会有这样的结果,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是韩公子?紫竹山庄的弟子果然一表人才。”之雪道。   一句话,韩尔和悠悠的脸色都是一变。   “怎么了?”   韩尔咬了咬嘴唇:“韩尔,已经不是紫竹山庄的弟子了。韩尔与悠悠相爱,未婚生子,不为师父所容,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之雪也是一惊。   虽然废除这条禁令是之雪一直的意愿,但是,也是因为悠悠的事情才冒险仓促行事,甚至不惜胁迫两位堂主。紫竹山庄的要求,她一并应下,然而,就在要为二人举行婚礼的时候,之雪实在没有想到沈子兴居然会这样做。   紫竹山庄门规森严,遵循礼教,是以,无论如何也要惩罚林涵。   对比,冷花宫就变得如此的可笑……   传到江湖,又不知道是如何被扭曲的一个笑柄……   之雪的神色冷了起来。   名门正派果然是道貌岸然,一边是他们仁慈无比,一边又是门风谨肃。   指责冷花宫的时候,义正词严;轮到自己,就是门规为重了!   “宫主,对不起……”   悠悠神色中也有忧伤。   旁边的梅心枫也是一脸的担忧。   “宫主,你看这件事,我们是不是不大好自处?”   “没关系……”之雪强自镇定,微微的昂头:“林涵,你去安排一下,帮他们在嘉兴城里找一个合适的住处,银子冷花宫来付。韩尔,三天的时间,把你们的新家安排好,到时候去梅花绣庄迎娶悠悠,做不做得到?”   韩尔眼神一亮,望着之雪,一脸的不可思议。   “真的?当然可以!离开了紫竹山庄,韩尔也会是悠悠靠得住的丈夫,只要是为悠悠,我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之雪微微一笑:   “好。你记得这句话,不要亏待了我冷花宫的女儿!好男子,离开了紫竹山庄,也是能做一番事业的。”轻轻拍了拍悠悠:“嫁出去了,也是冷花宫的弟子。还是要去绣庄的。孩子小的时候带孩子,大一些了,你自己还是要做事的。懂吗?工钱也会给你的。”   悠悠点头。   嘉兴城内一个普通院落,张灯结彩,一团艳红的喜气。   简单的宴席,到场的多是女子,绫罗绸缎在身,望过去一院子花团锦簇。   沈青梅挽着母亲的手臂走进了院子。   “这个梅之雪这一次真的很不错,没有想到她会妥协到这样。”许馨道。   “我在药师谷以为,梅之雪顽固,没有想到爹爹更顽固……”略微有些不满。   许馨也不以为忤,随意的笑笑。   “你父亲也有他的底线,有他的标准,你可以不理解,但是不能胡乱编派自己父亲的……”   青梅点头,一指前面,一身明蓝衣裙的女子:   “她就是梅之雪……”   许馨笑着过去,与梅之雪见礼,随意的说话。   韩尔把青梅拉到一旁:   “大师兄,四师兄,还有其他师兄弟们呢?”   青梅毫不客气的敲他的头:   “可不是活过来了?本来我爹的意思,都不让我们来的。可是母亲坚持,说不能紫竹山庄养大的孩子太可怜巴巴的。我这才能和娘亲一起来。大师兄,四师兄去求爹,就不幸了。今天都没饭吃了。现在他们在练剑吧,要练一天,估计今天是出不来了……你呀,现在是没人管了,师兄弟还不自由呢。有命在有娇妻,还有师娘和我这个师妹,你就知足吧……”   韩尔点点头,勉强笑笑。   紫竹山庄他没有办法选择留在山庄,去铭心崖呆一年再与悠悠相见,只得舍弃了紫竹山庄。但是,紫竹山庄是他的家,有父兄一样的亲人,他是希望得到他们的祝福。   两方没有亲人,许馨和梅之雪权作高堂,见证了一对新人的婚礼。   傍晚时分,酒席散去,之雪和许馨在屋里陪着悠悠随意的说话。   “你刚生产,这些日子又这么操劳,一定伤身子。回头记得找大夫看看,补一补啊。尤其别着凉。恩,韩尔是个好孩子,性子好,心眼实,但是有时候呢,他性子有些弱,你要多多鼓励他,知道吗?”   许馨如母亲般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之雪忍不住感叹。   这样柴米油盐的幸福,与自己大约是无关了……   沈青梅急促的跑了进来:   “娘亲,大师兄他们来了……”对悠悠眨眨眼,笑笑:“闹洞房的来喽……”   “天也晚了,我先回去了。沈夫人,沈小姐告辞!”   之雪起身道别。   许馨优雅的还礼。   之雪出来温暖的房间,被冷风一吹,身子微微一震。   初冬天黑早,抬头看看天,已经挂满了闪烁的寒星,   之雪站在回廊下,看着红灯随风摇曳。   一切变得这么快,别说冷花宫的弟子措手不及,连她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远处,一阵喧嚣。   “你们可是来了,要是你们不来,我这成婚的也不踏实!”   韩尔对一群师兄弟说。   “踏实不踏实,你这婚都结了啊。”苏明辛笑笑:“不过说实话,还真担心你呢……一边怕师父罚你太重,一边又担心冷花宫这边不放人。我和易辉一大早就去求说师父要过来,结果让师父生气了,我们这一天都没有东西添肚子。易辉还挨了一脚……”   易辉淡淡的笑笑:   “好在你这里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韩尔眼圈一红。   “谢谢师兄了。梅宫主很好,她没有为难我们。”抬头,见梅之雪静静站在回廊里:“那就是梅宫主……”   众人也都是一惊。   “貌似天仙,冷若冰霜,气质不凡。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一向书生自诩的王俊宁称赞道。   沉沉的夜色下,没有人注意到,易辉脸色瞬间惨白,人怔在那里。   摇曳灯影中,那个女子,是那样的熟悉,刻骨一般的记忆……   只是一眼就足够,穿越了沧桑流年,而她,又站回了自己的眼前。   “梅宫主,又见面了……”苏明辛上前拱手行礼。   之雪闻声回头,两步之遥,韩尔,苏明辛还有几个男子都微微含笑的看着她。   “苏……”   “小月儿……”   略微嘶哑哽咽的低低的声音传来,之雪猛然回头。   这个娇宠的昵称,连自己都渐渐的遗忘了。   然而,隔了经年,这一声呼唤,依然可以直抵灵魂。   一时怔住。   连自己当初的笑容都忘记了,可是还是记得面前的人,日思夜想的人。   “小月儿……”易辉轻轻的唤,嘴角勉强的带出一丝笑容,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辉哥哥啊……”是下意识的念着梦中才可以念出的名字。   易辉一个步子上前,把面前的女子紧紧的拥入怀中:“小月儿……”易辉忘情的抱着怀中的女子,浑然顾不得周围惊愕的师兄弟。   之雪靠在易辉的怀里,如儿时那样温暖的怀抱,让她觉得轻松无虑,任由泪水淌落,纵情的哭泣。   泪水涟涟的两人,千种的思念,万种的话语,无数的问题,无从说起。   “终于看到你了,你还活着……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易辉的声音哽咽颤抖。   之雪伸手向小时候那样抱住易辉的腰,感受到易辉颤抖的身子,泪水静静的淌落,一语不发。   真的又再见面了,如此的仓促如此的突然,她毫无准备。   该怎么讲这么多年的故事呢?   腥风血雨的江湖,她饮血的长剑,日益冷酷的心,无数的仇恨……   无数的痛苦和折磨,她麻痹的心,她的步步为营处心积虑……   “燕娘,还活着,也很好……”   之雪轻轻道。   “我知道。你会照顾好她的……看到你,就知道。我对不起你们……”   之雪紧紧的抱住易辉的腰,不肯放手。   放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谁可以依靠了。   沈青梅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人进来,忍不住就跑到了门口,看到了让她大吃一惊的一幕。看了看苏明辛,王俊宁等人,几个人也是一脸的诧异。   “你们,认识吗?怎么回事啊?”   青梅忍不住,朗声问。   易辉身子微微动了动,放开了怀中的女子。努力的调整着情绪。   “她是慕寒星将军的妹妹。慕寒月……”   众人皆惊。   名动江湖的“妖女”,冷花宫宫主梅之雪,居然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   第五十三章 十年离乱惊初见(上)   初冬嘉兴,一宵寒雨。   到底是为韩尔庆贺新禧,几个人吵着闹新房。吃晚饭,闹完新房,众人离开时已经是三更了。   寒月的事情,已经告诉了师母。请示过师母,易辉就留在韩尔的住处陪着寒月。   寥落的庭院,韩尔简单的院落的客房里,易辉与寒月一宵未眠。   寒月蜷腿半躺在床上,上半身枕在易辉的怀里。   这是他们习惯的相处的姿势。常常玩着玩着,寒月累了,要休息,就半躺在草地上,枕在易辉的怀里。   毕竟不一样了,那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女孩今日却一直沉默着,轻轻笑,不言不语。明丽的眸子,看着眼前闪烁的灯花,不断的泛出各种莫名的神情,或喜或悲。   易辉怜爱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无比的心痛。   隔了流年,他们也生疏到竟至于无言吗?   从见面,就没有听她说什么话。偶尔的几句话,也是客客气气的。最多的时间,她就是微微笑着看一群人胡闹,不言不语。   韩尔把他们带到这个屋子,离开之后,寒月突然伸手挽他的手臂:   “我要像小时候那样,睡在辉哥哥怀里……”   易辉一怔,便明白她的意思。   她安静的躺下,一脸的知足,就再无话了。   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怨他,甚至骂他,他心里都会好受一些。可是,面前的她,温和沉默,眼神如水,反倒让他更加的不安和内疚。   “月儿……”   易辉轻轻的唤。   太久没有叫这个名字,猛然的唤起,竟然感到有点生疏。易辉心中抽痛。   “恩?”   寒月抬眼看她。   “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易辉缓缓道。声音中,带了怯意。   “说什么呢?辉哥哥想知道什么?”   寒月神色微变,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带了一团雾。   再怎么的强自平静,她到底也是忍不住的落泪。   “我们分开之后,燕娘不小心摔下了一个土崖,崴了脚。后来追兵过来,我们只好躲,就再也追不上你们了。再后来,燕娘病重,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巧遇了我的师父。我就是冷花宫前代宫主。她说,可以救燕娘,然后我们就加入了冷花宫。燕娘是圣姑,会弹非常好听的曲子。我就开始学武,然后一直在江湖闯荡……就到现在了。我也想找你们,可是,冷花宫原来规定,是不能与亲人联系的,发现就要重重处罚的。燕娘身份特殊,从来不出宫,所以,我就一直没有轻易跟你们联系。我继任了宫主,燕娘却病了,现在才刚刚好。我还说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就送她回家,可是却先遇到你了。”   寒月的声音很平静,她一直出神的望着灯花,看不出喜悲。极简练的说着故事,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于己无关。   听得出她的疏离和逃避,易辉紧紧的皱眉,心痛不可自抑。   已经错了那么多年,又怎么去挽回。   伸手把寒月的手握在手里,情不自禁的放到嘴边去吻,就在那一瞬间,寒月突然警觉的抽回了手,蓦地就坐了起来,手背在了身后。   易辉诧异。   其实,那一刻,易辉也感觉到了,寒月的左手是没有小手指。她的手上戴着的一个冰凉的戒指刺痛了他。   仿佛明白了自己的掩耳盗铃,寒月尴尬的不自如的笑笑,眼神苍凉。   易辉伸出手,寒月犹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易辉的手里。   纤纤玉指,微凉。食指上戴着一个寒玉银丝的镂空的梅花形状的戒指,大朵的梅花,掩盖住了小指削去之后的伤口。   “很丑陋对吧,我也很讨厌她……”   易辉握住寒月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的吻,吻她的手背,冰凉的手指,还有那朵寒玉梅花和伤口。温热泪水就落在了寒月的手上。   “很痛吗?”   “当时痛,现在就没事了。我只是觉得它好难看,好丑陋。有时候,我都恨不得……”寒月情绪微微有些激动,却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不,没有啊。只要不痛,就好了……”易辉勉强的带笑,安慰着。右手握紧她的左手,又伸左手拉她的右手。   寒月微微用力就挣开了:   “不要……你知道吗?我的手好脏好丑陋,有很多的鲜血,很多的邪恶……”   寒月的双肩微微的抖动:“你知道的,对不对?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孩了,我杀了很多的人,他们叫我妖女……我冷酷无情,嗜血凶残。你都知道的,还要我说什么呢?我怎么说?我已经毁了,你知道吗?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做都是这样了。就像韩尔这件事,就像你师父,你们根本就看不起我,对不对?我应该被谴责,应该遭受痛苦,应该承受罪恶……”   寒月的情绪激动,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抽噎了起来。   易辉心痛的把寒月抱在怀里: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辉哥哥,辉哥哥,你知道吗?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辉哥哥的,真的……”寒月低低的声音,如泣如诉:“我知道辉哥哥一定不愿意把我们丢了,一定很后悔很难过的。我不怪你的。你别哭了,好不好?辉哥哥从来不哭的,对不对?辉哥哥……”   泪水如涌,寒月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胡乱的帮易辉擦拭着泪水。   “告诉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月儿,你说,再怎么样,辉哥哥都可以去做的。你所有的错,都因为我而起,如果要惩罚,让老天爷惩罚我吧。”   寒月嘤嘤哭泣:   “可是,真的晚了。现在的小月儿,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月儿了。辉哥哥不会再喜欢了,也没有人再喜欢了……做都做了,错都错了,错了好多好多都没有办法弥补的……可是,辉哥哥,那些不是我的本心,我是被迫的,被迫去杀人的,被迫去做好多错事。就算是所有的人都恨梅之雪,你也要记得,我真的是不愿意错的。那样,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会恐惧不会孤单的……因为,辉哥哥知道我,原谅我……”   “小月儿……”易辉心痛不已。   他设想过寒月很多种遭遇,但是,没有想到是现在的她。名满江湖的冷花宫宫主,站在风口浪尖上。被正道嘲弄,也被正道敬畏。   可是,她还是寒月。她害怕孤单,善良执着。   “月儿,我带你和燕娘回家吧?”稍微的平复了心情,易辉缓缓道。   “燕娘在药师谷,有霍医生在帮她疗养,应该快康复了。我带她回来,还是我们一起去找她?”   寒月道。   “霍凌霄?”易辉随口一句,微微有些不安。   “对啊……”寒月道:“现在有人照看她,一定没事的。你带她回家吧,原来还说是拜托别人呢……”   “不只是她,还有你……明天跟我一起去见我师父吧。他是父亲的师弟,和我家里很有渊源的,你也见一见好吗?”   易辉的眼神诚恳。   “辉哥哥……”寒月皱眉:“他们不会认可我的,这不可能的。你又何必呢?燕娘一直在冷花宫,没有人见过她,甚至现在我已经告诉冷花宫的弟子了,圣姑病故。所以,你带走她,和冷花宫和江湖没有关系……但是,我的事情,你承担不起的……”   “我不怕……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把你自己丢在这里的……我已经把你丢了一回,我后悔了七年。我怎么可能再把你扔下不管呢?”   易辉的眼神异常坚定。   寒月点点头,把头靠在易辉的怀里。   “以后跟辉哥哥在一起,怎么样都不怕的。可是,月儿真的做过很多错事,辉哥哥会不会有一日不要月儿了?”   “傻话,怎么会呢?辉哥哥会一直照顾月儿的,一辈子都不分开……”   太重的承诺,寒月倏然落泪。   密室内,透不过气来的压力,寒月铮铮的誓言……   “皇天后土在上,历代宫主在前,冷花宫弟子梅之雪发誓,此生忠于冷花宫,忠于冷花宫门规祖训,绝不违背。此生绝对不离开冷花宫,若有违誓,人神共弃!”   “之雪定当全力维护冷花宫,永不放弃。冷花宫不屈从于任何门派,不加盟任何门派!如有违誓,愿受尽世间一切苦楚!”   师父,你一定不会原谅我了吧,不过,我不怕了,还有辉哥哥。   我舍不得离开他啊。   次日,寒月叫过雪霜,吩咐她几件事情。本来寒月是安排雪霜照顾燕娘,但是,因为查到梅心枫的事情,雪霜跑来报告,就一直呆在嘉兴。   “你去协助梅心枫,梅心桐制定一个禁令解除之后的规定;打理日常事务,小雾可能会出事,不要理她,随她去……”   “宫主的意思是,放弃她?”   雪霜问。   “林涵大抵是忍不住要杀她,我也默许了。”   “冷花宫的弟子,就算是犯错,也应该是由冷花宫处置,任由外人屠戮不是很合适吧。”雪霜犹疑的说。   “何必执着呢……我们要有原则,也要看我们需要付出的力量。小雾没有什么把柄在我们手里,杀她反倒很难。她死了,留一个好名声不是也很好?”   之雪的眼神冷冷的。雪霜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之雪越来越运筹帷幄,深不可测了。原来常常处于被动的她,现在却高高在上,将人一眼看穿,将生死看淡。手段,心机也是越来越重了。   “宫主,真的会回家吗?就算是回家,会不会反倒是更会受制于人?”   之雪微微一笑:   “人的路各有选择吧,雪霜,我知道你视冷花宫为家。你要努力,珍重自己!”   雪霜也重重点头。   第五十四章 十年离乱惊初见(下)   笼罩在初晨的朝阳中,踏着石阶上的落叶,寒月和易辉迈步前行。   当寒月站在紫竹山庄的门前,竟然微微的有些紧张,不由得放慢了步子。易辉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   “二师兄……”大门前正好遇到了王俊宁。   易辉躬身行礼,寒月微微点头示意。   “师父在后山,看师兄弟练武,你去那里找师父吧。”   较场中,沈子兴站在台阶上,场中苏明辛等人寒剑闪光,身形上下纷飞。   感觉到有人过来,沈子兴回头,却并不理会。   易辉上前几步撩衣跪倒在师父面前:“易辉给师父请安!”   沈子兴回头,目光清明冷冽。   “沈前辈……”   寒月躬身行礼,莫名的尴尬。   这一日,寒月拜见了沈子兴和许馨这样的长辈,同苏明辛等同辈师兄弟侃侃而谈,一直到黄昏,无限的疲惫。   紫竹山庄客房外的石阶上,寒月和易辉并排而坐。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到黄州之后,父亲太忙顾不得我,便让我到嘉兴……我在这里生活了七年,直到年初才回父亲身边。师父和师兄弟也如亲人一样的。”   易辉解释着。   “见到辉哥哥的师父,月儿很高兴。”   寒月吹气如兰。   千言万语,只有这一句最合宜了。   易辉欲说还休。   如何是不知道她的尴尬和隐忍,连安慰都显得苍白。师父师母眼中的警惕和疏离,师兄弟们的疑虑和不安,都很明显。他们认定了,无论是当年怎么样的少女,经历了无数的遭遇和坎坷,此刻都不会是善良如初了。   “慕大哥一直都在黄州,我们回去,就能见到他了。他很优秀……”   “哦,这样啊……不知道哥哥还记不记得我的样子了。”   “四师兄,你在这里啊……”青梅双手背在身后,侧着头,朝二人笑。   “有事吗?”   “没事啊,就是想找找你在哪里呢?美人相伴,红袖添香,真不错哦……”   青梅也坐在易辉身边。   易辉轻轻拍她的头:   “乱说话!明天师父寿辰之后,我去药师谷,我的妹妹在那里,你要不要去?”   “娘亲说要去黄州看姨妈。你要是先去药师谷,就让大师兄送我们去好了。黄州见就好……我还想给姐姐写信呢,你让她也去黄州吧,说我娘亲想她了……”青梅道。   易辉点点头。   “慕家姐姐……”青梅隔着易辉朝寒月伸出手:“其实啊,我发现你也没有那么顽固无情冷酷了,而且,你也到底没有把我的脸划花,我们做个好朋友吧。”   寒月点头,右手握住青梅的手。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呢……我就是想吓吓你,没有想把你的脸划花的……”   易辉一脸的惊异,身边的两个女孩却是一脸的笑意。   药师谷里,燕娘的身体已经大好,内力已经恢复了。知道姐姐的事情办得顺利,也是很快乐,她颇有兴致的教冬雪弹琴。冬雪却到底是耐不住性子,虽然已经学了许多天,可弹出来的曲子又觉得不像话,索性就不弹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夸张的扭着身子脖子。   “你有点耐心好吧,我也没说你弹得不好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燕娘一身白衣,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   “我学的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弹出个像样的曲子啊?”   冬雪很是扫兴。   “哪有你这样急性子的,我学琴也不是一点一点慢慢学的……”燕娘做到琴边:“我再弹一回,你听听吧,这可是我小时候就学的。”   《阳关三叠》,三翻辗转,三生长叹,今日一别,何日再见,朝雨迷离,杨柳渡口,杯酒饮尽……   淡淡的哀伤,如缕的愁绪,就在燕娘的指尖流露,屋中的人都沉醉其中,没有意识到,门槛处,已经站了几个人。   “燕娘……”   轻轻的一声呼唤,燕娘身形一震。   “啪”的一声琴弦断裂,一下子扎破了燕娘的手指,没有丝毫的感觉,燕娘缓缓的回身,顺着声音回望。   眼中只有那一个青衣男子,清秀温和的脸庞,明亮的双眸如笼了烟雾般,他的嘴唇微微动,却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的旁边是一脸笑意的寒月。   “哥,哥哥……”燕娘跑了过来,扑到易辉的怀里,泪如雨下:“哥哥,是真的吗?我见到哥哥了。”   “是真的,是真的。我是哥哥……”   霍凌霄和寒月也是一脸的欣慰。   听说易辉来药师谷,匆匆赶来的许思扬也是一脸的诧异,凌霄带笑跟他讲。许思扬也是忍不住的拊掌而笑:   “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易辉,梅姑娘,恭喜你们兄妹团聚了。梅宫主,应该是慕姑娘,也恭喜你了。”   易辉这才放开燕娘,跟思扬见礼。   燕娘牵着哥哥的手:   “哥哥,你和许庄主也认识?是他带我们来药师谷的。”   燕娘的眼中泛着无以言表的快乐,就算是多少年不见,血缘的亲情,也让他们没有任何的陌生。   还是当年懂事温和的哥哥,还是当年乖巧纯真的妹妹……   易辉点点头。   “霍医生的医术真的很好啊……是她救了我的命。”燕娘跑过去拉住霍凌霄:“霍医生,这是我哥哥……”   凌霄尴尬的笑笑。   “燕娘,这个你就不要介绍了。”思扬笑道:“你以后也不要叫霍医生了,叫声嫂子也是可以的……凌霄是你哥哥的未婚妻。”   燕娘和寒月都是一惊。   凌霄脸微红的低下头,易辉也是不自然的点点头。   燕娘一脸的笑意,握住凌霄的手:   “我叫霍姐姐吧,哥哥好福气哦,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女子……”   易辉抬头间,看到了寒月震惊的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神,心中猛然的抽痛。   原来是这样,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啊。   辉哥哥,原来已经不只是喜欢小月儿了……   记忆里遥远的声音穿过流年,刺痛了耳膜,刺痛了寒月的心。   “寒月,你怎能老缠着你辉哥哥呢?”   “我喜欢辉哥哥,要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玩……”   大家的笑声,小女孩却不服气的撅起嘴。   “你辉哥哥长大了是要娶媳妇的,要跟他媳妇儿一辈子在一起……小月儿也要嫁人呢”   “那么,辉哥哥,小月儿长大嫁给你好不好?小月儿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易辉涨红了脸,大人面前没敢说话。易辉早熟,又比寒月大一岁,懂得自然多些了。   那一个晚上,小月儿拉着他问。   “辉哥哥,会不会一直都对月儿这么好?”   “当然会啦,我会一直喜欢月儿的,一直对月儿好的。”   “大人们都说,辉哥哥以后会娶媳妇,就不喜欢月儿了。我不要辉哥哥娶媳妇,要娶媳妇儿,就娶月儿吧……”   小姑娘话一说完,脸也红了,竟然没有等到答案,扭头就跑了。   心微微的刺痛,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怎么能如儿时那样的任性。   一闪而过的失态,寒月也对霍凌霄微微行礼。   “真是没有想到,霍医生是一家人啊……”   “叫我凌霄吧……慕大哥知道你在这里,一定很高兴的。”凌霄愉快的牵起她的手,细细的端详:“原来是没有想过,这么看,你们兄妹还有一些相像的,尤其是眼神,都是好大好深沉好锐利的样子哦。”   寒月轻轻笑笑。   药师谷中冷月当空,客厅里,凌霄备下了酒席,宴请几人。   宴席中,凌霄虽然是女主人,也是温婉的坐在易辉的旁边,事事都询问着易辉,二人很是甜蜜的样子。凌霄不时的给易辉和坐在易辉另一边的燕娘布菜,笑意盎然。   思扬忍不住嘲笑:   “真是女大不中留,易辉一过来,我这个表哥就是空气了。”   凌霄昂头,详装生气的怒目而视。   思扬微微摇头,缓了缓,正色道:   “你们什么时候回黄州,我跟你们一起走吧。我要去见见寒星。”   “我们过明日就启程吧,燕娘妹妹的身子也已经大好了。燕娘和寒月与亲人分别这么多年,此刻也是归心似箭吧。”凌霄道。   易辉等几个人也是点头。   “我原来和寒星商议过,要组织江湖的侠士筹备一直特别的队伍,募集粮草,冲破信国的封锁,运粮草到黄河以北,接应在故国同信国做斗争的义军。这次想筹划一下,抓紧时间落实。寒月,要不要加入?”   寒月略微沉思,果断的拒绝。   “从陈度那里拿到的金银财宝,交给黄州军队,任由处置,也算是寒月为义士们尽一份心。但是,其他的,我就恕难从命了。”   “寒月,你既然废除了冷花宫的禁令,又为什么不能再做一些改变呢?这件事,寒星很在意……”思扬不死心。   “不过,江湖中的义士也会在意过往的仇恨和冷花宫的身份吧……”   寒月脸色不该,声音却是疏离的。   “我原来说过的话,现在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愿意,名剑山庄愿意给冷花宫保护,你也还有最大的权力和自由管理冷花宫……”思扬一脸的诚挚。   “冷花宫祖训,不屈从也不加入江湖的任何帮派。如果许庄主要合并冷花宫,那么只能是打败了我!今日江湖,觊觎冷花宫势力和财富的恐怕不只一家。许庄主有回护寒月的心意,寒月心领,但是,冷花宫上下,怕也是很难接受吧!”寒月冷冷的声音,柔中带硬,思扬竟然一时的语噎。   座中的易辉和凌霄也是微微吃惊,寒月的决绝与拒人千里。   “来,先吃饭,你们的事情回头慢慢说……”凌霄笑笑,给寒月布菜……   第五十五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寒月见到哥哥的时候,发现真的记不大清楚哥哥的样子了。   和家人分别的那一年,自己太小了,还不到六岁,记忆都是模糊的。凌凌乱乱的记忆,混乱无章。   父亲总是很忙,一天见不到几面;哥哥总是在书房读书,也很好陪她;只有母亲,很漂亮很慈爱的女子,会把她抱在怀里哄她玩,可是,样子也是模模糊糊的了……   寒星也察觉出妹妹眼中的冷漠和疏离。   所谓的血缘,也不过是微弱无力的一线,只能牵住那个浅薄的称呼。   “哥哥……”   一声称呼,再也无言。   十几天的时间里,二人见过了所有理应见到的亲人,长辈。燕娘的笑语盈盈和寒月的淡漠疏离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州易府,看着寒月从一团热闹的祖母的房中悄悄退出,易辉一瞬间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把她带回来,真的会给她快乐。   “月儿……”   易辉在寒月的身后,轻轻唤她。   寒月停住脚步,回身,微微的笑笑。   “辉哥哥怎么出来了?怎么不和祖母她们多聊一会儿……”   “月儿,如果,你觉得不开心,要告诉我,一定不要勉强自己的。月儿不是这样隐忍的人,月儿,应该有率直随意的性情和纯净的笑的。”   寒月微微颦眉。   “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个性也变了很多,我看得出来感觉得到。我很难过,月儿,我希望你还信得过我,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告诉我。月儿,相信我,我可以为你做一切的……”   清冷的月光下,易辉的眼中闪着如月般的光华,眼底,是难掩的沉痛。   寒月抱住易辉的脖子,如孩童般把身子的重量压在易辉的身上,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吹起如兰:   “我要你,不要再为我难过……”   易辉心痛,紧紧的抱住了寒月。   “辉哥哥,你放开我吧,院子里人多眼杂,别叫别人看见了……”寒月放开易辉,从他怀里睁开。清冷的脸庞,带着微微的笑,美目流转,全身散发着熠熠光彩。   “辉哥哥,不要再难过了。其实,你也看得出来,这个家容不下我的。就算是别人不说,我岂是又不知道……”   易辉皱眉,却是未语。   他如何的不知道,燕娘可以否认一切,随意的说,就是被别人家收留了;可是,寒月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一个人抵挡着四处的流言。就算是连师母许馨和霍凌霄,面带着亲热,眼神中都有很多的警惕。   “还有,这几天,江湖人纷纷的来黄州,你也听到各方的传闻了。许庄主或许是好意,但是我不能加入名剑山庄,如果我退一步,就只能一直被迫退让下去了。无论是对是错,以前毕竟有那么多的事情,我都要承担都要负责,我屈从一步,到最后可能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冷花宫能在江湖立足,靠的不是依靠各方势力,而是超脱和独立,而我现在的身份,也只能依靠冷花宫才能站稳。江湖的联盟和我在我哥哥的心里的重量悬殊过大,他也未必就肯做什么……”寒月的神色苍凉:“如果,他们真的容不下我,我就回嘉兴了……”   “月儿,也许结果未必有你想象的悲观……”易辉道。   寒月的分析丝丝入扣,他又如何不知。可是,他们是她在世上的亲人,是她最后的温暖,又如何能舍弃她,再度的飘零江湖呢。   “辉哥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过,嘉兴到黄州也不远,再见的机会一定很多的。你记得,我不希望你为我做什么的……”寒月重重的说。   易辉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他果然是那个没用的人,其实他自己有何尝不清楚。他不像许思扬在江湖中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也不像寒星那样在军中有赫赫威信。他是无足轻重的人,根本是无力保护寒月的……   “聊什么呢?”踏着清辉,寒星缓步走进院中。   易辉和寒月都是一惊,不知道寒星什么时候到的,又听去了多久。   “就随意的聊聊……”易辉道。   “我去给奶奶请安,你们到我屋里去吧,一会儿有话跟你们说。”寒星吩咐道。   易辉点点头。   寒星一直未置业,易府的东侧院就留出来给寒星。   推开门,点亮煤油灯。易辉引着寒月坐在屋中的圆桌旁边。虽然寒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但是看得出来,屋子里还是每天有人在收拾,桌椅也是干干净净的。   “慕大哥在这里住了六七年吧,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寒月点点头。   寒星推门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伸手拿起水壶,却发现水壶里没有水。   “我去找水吧……”易辉站起来。   寒星点点头:   “顺便找些炭火吧,冷得很。”   “行……”。   “哥哥在这里过得不错。辉哥哥名正言顺的大少爷也归哥哥指使……”寒月嘴角带笑,眼神闪烁。   寒星怔了一下。   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眼神清丽,聪慧狡黠,哪里还是自己那个年幼活泼憨憨的妹妹。   也偶尔一想,那个妹妹,自己又记得清楚吗?   到底,两人没有什么旧情可以续,没有什么共同的回忆吧。父母的遭遇,寒月难过,但是隔了经年,也终究换做一声长叹。彼此的经历,也是缺少了理解和体会的。再其他,也实在没话可谈。   “许思扬的意见,你想好了吗?”   寒星问。   寒月一扬眉,一脸的诧异:   “我早就回绝他了,还有什么可想的?怎么他又提起?”   “你真的就不考虑接受吗?许思扬是个正人君子,依靠他,或者你会更容易让别人接受。”   寒星缓缓道,声音平稳。   寒月莫名的反感。   传说中,日月般光华的人物,却到底是深居庙堂,正道自居的人物。   “我需要让谁接受?是所谓的江湖正道,还是你的朋友,亦或者,是哥哥?”   寒月冷冷的眼神,对视着寒星如寒潭般的凝寒深沉的目光,毫不退缩。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这么想许思扬?这么想我们大家?”寒星问。   寒月冷笑:   “我想什么有关系吗?不过,我真的没有打算接受许思扬的建议,绝对不会的。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都是我,冷花宫也都是冷花宫。我能够为我的决定负责,冷花宫也能够堂堂正正的在江湖立身,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和控制!冷花宫,从来不会理会别人怎么想的,也不会理会,是不是被别人接受!”   寒星微微皱眉。   果然是很强硬的人啊,所以思扬说起的时候也是一筹莫展。   “不能退一步,让一让吗?寒月,哥哥和思扬都不是想要你吃亏的,你理解我吗?”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冷花宫主是慕寒星的妹妹,而江湖中抗击信军的联盟也是由慕寒星代表黄州军全权负责的,这个微妙的一步棋,走好,也许会能让这个联盟更顺利;如果走不好,就不知道会退多少步了。寒星与思扬彼此信任,但是,江湖中人未必信任慕寒星,也不认为慕寒星会信任他们。   “哥哥,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可是,你也理解我的难处好吗?冷花宫多少年都不被武林正道接受,寒月也做错了一些事情。我不能退步的,一旦受制于人,可能就任人宰割了。无论是不是哥哥和许庄主的意愿,都无可挽回……何况,我有在师门发誓,是不会背叛冷花宫的祖训的!”   寒月也缓了缓声音,解释道。   “外面很多的传闻,说冷花宫的杀人如麻,说宫主梅之雪心狠手辣……”寒星的声音有些苦。   “哥哥又何必追究这个?原本就和哥哥没有关系!”寒月打断他的话。   “但是,人间有正道,你不觉得应该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吗?”   寒星急言令色。   寒月一声冷笑:   “哥哥错了,你们的正道不是我的正道。我怎么做是对是错,心里有数,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寒星忍不住动怒。“父母在天上看着呢,他们一生忠义仁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告诉我,双刀白家灭门,点苍三子之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寒月冷冷的看着寒星,点点头:   “对,是我做的,又怎么样?还有少林的无障大师断臂,武当的无忧子失明,都与我有关……还有很多,哥哥都要一一审清吗?”   寒星的脸色惨白发青,紧握了双拳。   “你们都觉得,我错了。所以,我不能留下来被你们审判。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们有本事可以找冷花宫报仇,但是,任何人不能用你们的道理让我低头!”   寒月的眼神傲然。   “啪”的一声,寒星迅速的出手,一个耳光打在寒月的脸上,血丝顺着寒月的嘴角流了下来。   寒月大惊,双眸蓄满了泪水,眼神中是不甘,委屈和不屈服。   寒星的目光冷冷的,带着一贯的强势和傲然。隐隐的寒光笼罩着他,他的全身发散着高高在上,不可轻易冒犯的光华。   时间仿佛静止。   门被推开,易辉看到了两人剑拔弩张的一幕,瞠目结舌。   “哥哥,觉得现在教训我不是太晚了吗?”   寒月强自压抑着委屈,出言还是微微的嘲讽。“哥哥在父母身边受教,学的是忠义仁慈;在黄州又有易叔叔教诲,文武双全,声名赫赫,备受尊崇。自然可以满口的正义道德。可是,寒月流浪江湖,历经坎坷,百般滋味尝过,学到的是强者为尊,自然百般心机用心,腥风血雨里也是习惯了,不懂你们的世界里的所谓正道仁慈……”   寒星的心也是一震。   他又何尝不知道寒月的为难?   思扬又如何不想趁此机会扩大自己的势力和号召力?冷花宫到底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门派,而且,梅花绣庄的财势也是数一数二吧。有江湖中多少人,也不过是想借用这个机会报私仇。江湖纷争,哪里会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   可是,现在走到了争执的焦点,只能为了大局委屈寒月了。   “你懂也好,不懂也好,都要学会服从!如果你这都不懂,我不介意慢慢教会你!”寒星道。   寒月泪水倏然而落。   第五十六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冬夜的嘉兴,寒风刺骨。寒月坐在易辉门前的石阶上,任由冷风吹干泪水,任由寒露湿了衣服,一动不动。   清丽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目光也是呆滞的。   她白皙的左脸上,五个手指印夸张的肿胀着,一缕血丝凝在了嘴角,触目惊心。   易辉忍不住探出手去擦拭她的嘴角,心痛不已。   寒月猛然回头,目光却是呆呆的。   “我知道你痛,进屋里去,我拿药给你敷一下,不然,明天也会肿着……”   易辉轻轻擦拭她嘴角的血丝,满眼的爱怜。   “辉哥哥,别难过……”   看着寒月从寒星屋子里冲出来,好久都不说话,说的第一句,居然是这样的话。易辉的心仿佛被刀重重的刺了一下,身子不由得一震。   情不自禁的把寒月抱在怀里,想要给这个孤冷的女子一点安慰。   天籁无声。漫天的繁星注视着苍凉大地的流转的喜怒哀乐……   寒星第一次与思扬站到江湖众人的面前,说明了建立江湖联盟的意义,对所有赶来的武林义士表示谢意和敬意。思扬等人都表示感谢黄州易家军保家卫国的功绩。   然而,所有的共识,也仅此而已。   隆冬时节强渡黄河北上,难度可想而知。江南武林对北方也并不熟悉,很多人都是划江而治后才在江湖成名的,他们疑虑,恐惧也不安。   争执越来越多。   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力置身于一个人的统领之下,没有人真的诚恳的放下多年的恩怨,错综复杂的关系,纠缠不清的恩仇,连许思扬也忍不住泄气。   大会从早开到晚上。客栈的晚宴上,大家居然也是吵成一团,两个门派的首领为了一点陈年旧事破口大骂,好不容易才劝解开。   等安置好了众人,已经是深夜,许思扬忍不住同寒星相视而笑。   “兄弟,对不住,看起来我太自信了,这下子麻烦不小……”许思扬道。   寒星摇摇头,拍了拍许思扬的肩:   “许兄不要这么说,这么多人能来,寒星已经很知足很庆幸了!大家能来,代表大家还是支持这个联盟的建立的。只要我们不要失去信心,我相信,没有做不到的!”   思扬点点头。   两人都是年少天纵的人物。武林的风标,军中的英才,都是一脸的疲惫和无奈。   最怕的不是倚长剑决战武艺最高的敌手,不是率兵士抵挡敌军的猛攻,而是在错综复杂,矛盾各异的人群中去找到平衡,去求得团结。   不过,这个难度真的超出了二人的预料。   之后的三日,寒星和思扬都在同福客栈同武林中的各类人物周旋。费尽口舌的解释,说服,调节,二人也都是口干舌燥,疲惫不已。从晨起,到夜晚,往往是顾不得吃饭。   傍晚,嘉兴还下了小雨,冷雨打在脸上,分外的冷。   寒星正牵马往外走,被一个年轻的剑客拦住了去路。是点苍派的新掌门,姜帅。   “这大晚上,又这么冷的天,去哪里啊?”姜帅问。   “我回军营,我那里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这边的情况,我也要告诉易相公和同袍们!”寒星道。   寒星说得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让点苍的姜帅也是忍不住的佩服。   “慕将军……”迟疑着,姜帅欲说还休。   “怎么了?姜掌门有话尽管直言,如果寒星能帮得上忙,一定义不容辞!”   “慕将军,我们支持您建立抗信国的联盟,我也是北方人,希望能早日收复故土……”姜帅道,迟疑了一下:“我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慕将军的威名,也相信慕将军忠心报国,心中想的是为国为民,但是,梅宫主与慕将军兄妹之情都没有加入,难免大家不疑虑啊……”   寒星点点头。   “慕将军,我是愿意看着联盟的建成才与您说这发自肺腑的话的,希望您不要介意啊……”   “我知道姜掌门的意思,寒星心领了。”寒星抱拳:“姜掌门,我知道舍妹与点苍三子的事情,寒星也是万分抱歉。冷花宫与江湖许多门派有过节,我也是知道的。寒星劳烦姜掌门,代寒星问一下大家,想要如何解决?寒星会给大家一个让大家满意的交代的!”   寒星掷地有声。   姜帅目光中不无敬仰,重重点头。   寒星从客栈到军营,跟易锋交代了自己手里的事情的情况。之后,又叫来易辉,盘问了易辉明天让武林中人参观的军事训练项目,听易辉对答如流,安排的妥当,满意的点点头。   “明天一定不要出问题,也让这些高傲的江湖豪杰看看我们易家军的军威!”   “是!”易辉规矩的回答。   一身的戎装,腰杆挺直,目光坚定,易辉也越来越干练成熟了。寒星看着易辉,灰黄的烛光照在易辉英气俊朗的脸上,带了些许的暖意。   “怎么不抬头看我?你为了寒月嫉恨我啊。”   寒星口气很轻。   易辉的神色一动。   这话,听起来很怪,你们是兄妹,我不过是外人,哪里轮得到我说话。更何况,你什么时候,又会在意我怎么想。   不过,这是实情。害寒月一个人孤身飘零江湖这么多年的,不只是我,还有你,你有有什么立场对她横加指责,咄咄相逼……   违心的话说不出来,心底的话却也是不能说,易辉沉默着。   寒星冷笑,也没有再追问:   “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一会儿回家,你手里的事情安排好,跟我一起回去吧。最近太忙了,还没有看到奶奶呢。”   易辉点点头。   易辉和寒星赶回家的时候,家里的人刚吃罢饭,都在肖氏房间里陪肖氏说话。肖氏斜斜坐在铺着厚厚靠垫的长椅上,凌霄坐在她的下手,燕娘也坐在肖氏的一边,寒月站在旁边,再旁边季氏,屋里一群人很是热闹。   易辉和寒星进屋规规矩矩的给肖氏磕头行礼,之后又拜见了几位长辈。   “你俩儿吃饭了吗?要是没吃饭,我吩咐厨下做一点儿吃的,别饿着!”季氏一笑的笑意。“寒星最近瞅着瘦了,是不是太累了……”   “婶子别忙了,我们随意找些糕点吃就好了……”寒星道。   “那不成,刚说瘦了,再凑合还行啊。寒星喜欢吃饺子,辉儿,你要吃什么?”季氏问。   易辉点头:“谢谢母亲,饺子就好了。”   季氏点点头,并不在意易辉的客气和疏离。   这样的戏码,在这个家里不间断的上演。肖氏也忍不住的微微叹气。   易辉拘谨内向,在这个家里一直都是非常不自在;反倒是寒星和易锋夫妇更为亲近,下人也把他当做了正经的易家少爷。   “辉儿过来……”肖氏唤他,朝他伸出手。   易辉温顺的走到近前,半跪在祖母膝下。肖氏爱怜的看着他,又招手叫寒月过来,朝寒月伸手,寒月迟疑了一下,蹲在身子,伸出了右手。   “月儿小时候,辉儿是最喜欢她最宠她的。你们大概想不到,辉儿这老实的孩子,小时候总被月儿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教唆着调皮捣蛋。你们能想到的调皮事儿没有他们没干过的……”   寒月和易辉都是一惊,不明白肖氏的意思。   “真的啊?”凌霄惊异的问,很是好奇。   “逃课去山里疯玩;捉蛐蛐,斗蛐蛐;去捉麻雀,烤麻雀吃……说说,哪个没干过?”   易辉和寒月都忍不住低下来头。   “辉儿为了护寒月,还跟人打架,是吧……”   “奶奶,您说这干什么啊……”易辉低低的声音。   “现在知道害臊了?怎么当时,你可是屡教不改啊……说说,为了这个打了你多少回?到最后,每回不是寒月一句话,你就把疼抛在脑后了,更别说家里的规矩了……”   “奶奶,以前寒月小啊……”   寒月也是很不好意思了。   “你还记得?”肖氏问。   寒月点头。   当年,那样美好的回忆,一直都温暖着她的心,如何能忘呢……   “你记得就好,还有燕娘,哥哥是一直很照顾你们的……”肖氏感情流露:“辉儿是个好孩子啊。当年逃难的时候,常常是有上一顿没下一顿的,这个孩子把粮食留给我们,自己就吃草根树皮。后来,身上的粮食也没有了,钱也没有了,他就去打野兽,兔子,蛇,田鸡……每天逃难都累到不行,可是,只要我们一歇息,这个孩子就四处找吃的。有时候找到的多,他就吃一点。如果找到的少,他就把吃的都给我,给妹妹们,自己苦挨着。越到后来,就越难吃饱肚子……终于是有一天,辉儿和妹妹们分头找吃的,就走散了……”   回忆着往昔,肖氏眼中也弥漫了泪。   季氏等人也很感动。   不同于一般的老人,肖氏从来都不说以前的经历,尤其是过去那些吃苦的日子,她喜欢说笑话,听儿孙们说些家常。   “乱世啊,这一别,就七年了吧?”   易辉点点头。   肖氏双手握着易辉的手,轻轻的揉搓着,眼中是无限的爱怜:   “辉儿把妹妹们弄丢了,非常自责非常后悔。到黄州,易锋也生他气,又忙碌的顾不得他,就把辉儿送到嘉兴了。”   肖氏回忆着过完,混沌的眼眸中有一丝光芒。   “辉儿,这些年都很少回家,我也没多想。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当年的事情都忘怀了,不介意了。可是,我没想到,辉儿一直都很在意啊……辉儿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当年的事他觉得他错了,找不到妹妹,他就一直自责,觉得对不住父亲,对不住寒星。他从来都不敢对我们提什么要求,从来都不敢说个不字……寒月,燕娘,你们流落在外,受了不少苦,奶奶知道。不过,你们要想想,哥哥当年才十一二岁啊,他多么疼你们,他也不愿你们出事,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们,一直都自责,也不快乐,你们也不要怪哥哥吧……”   “奶奶,寒月没有怪哥哥的……”   “燕娘也没有怪哥哥的。”   燕娘伸手搭在哥哥的手上。   “寒月,别走了……昨儿赶巧儿听到你和辉儿说要走吧,今天是不是就要和我们辞别了?你离开家多少年,有些不适应也是有的,但是,这里是你的家,是你唯一的亲人。这个家里的人都是把你和寒星当做亲人的。既然是亲人,我们都去习惯去适应好吗?”   寒月一惊,不知道肖氏居然是这样要求。   这三天来,她只去过同福客栈一次,然而也知道自己差不多是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了。   易家和寒星都是站在了武林正道的一方,而她,又何屑于去解释去辩白……   “奶奶……”   寒月抬起头,看着肖氏。   经年的岁月在肖氏脸上刻下了痕迹,她苍老,满脸皱纹。但是,眼中有着寒月捉摸不透的智慧的光芒。   这个易家最最尊崇的老人,她自小就很敬畏的长辈,在她面前,她没有办法拒绝。   “月儿,辉儿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你,不愿意拂你的意,怕纵使是不愿意你走,也说不出来的。我也算是你长辈,还有季氏和你哥哥在这里,你要是还觉得我们是你信得过的亲人,你就答应奶奶,别走了,以后也不要提这个词。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都没关系,以后天大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肖氏缓缓的说。   莫名的压力压在寒月的身上,转回头看着寒星,突如其来但是也是不出所料的消息让他生气,眸中,是凛凛的怒气;季氏和奶奶都是满眼的期盼;易辉也微微侧头看她,又马上低下了头。   不堪面对。   如果今日寒月走了,恐怕再见就难了。   可是,如何的不舍,都强自压下,事隔多少年,他都没有能力保护她,又如何肯委屈她……   寒月点点头:   “是寒月错了,寒月不该有这样的打算,以后也不会了。我不怪辉哥哥……”   肖氏脸上泛着笑意,轻轻的拍寒月的手:   “小丫头也长大了啊……我们团聚这么难得,以前的不愉快就忘记了吧,寒月和燕娘要忘了,辉儿也要忘了吧……”   易辉点点头:   “孙儿不孝,让奶奶为孙儿担心了。”   肖氏摇摇头,眼中浮过一丝哀伤。   这是他最最怜爱的孙儿,母爱幼子,祖母宠长孙,自古皆然。   从小对他要求太严了,给他的又太少,这个孩子,可是有理所当然的快乐过?   凌霄凑过来,把耳朵凑在肖氏耳边,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似对肖氏的悄悄话,也是想让人们都听到。   “奶奶,我们一群人都在呢,瞅着您最宠辉哥哥……”   肖氏哈哈的笑了,把凌霄拢在怀里,对季氏说:   “你说这个伶俐的丫头,怎么不可人疼呢……”   第五十七章 冷雨凄风折名花   冬日夜雨潇潇,冷风彻骨。   易家后院的一个偏僻的跨院里,易辉和寒月就站在屋前廊下,冷风吹过,些微的雨丝洒在身上,可是二人一动不动。   相顾无言。   寒月本来已经决意走了,但是,还是被肖氏强留下来了。   就算是没有肖氏,寒星突然要回家,怕也是要留下寒月的吧。   寒月一身明蓝衣衫,在风中微微飘动,宛若微风吹动的一泓湖水……不过也是一个瘦削清丽的女子,神色安详平静,谁知她眼底心底隐下了多少的悲伤和无奈……   “辉哥哥,又让你为我难过了……”她温婉的声音,眼中看不出波澜。嘴角划过一丝轻微的笑意:“别担心我了,看把你愁成什么样子了……”   易辉颦眉。   寒月微微昂头:   “我不怕他们的,不要怕……”   “你走吧,霍凌霄好像今天也留在这里,你该去关怀一下啊……”   寒月强自的微笑着,心头,到底是微微的苦涩。   “月儿,你还是走吧,建立联盟的事情不大顺利……他们那里,我去交代……”   易辉道。   竟然是这样的话,凌霄心中一震。   轻轻的摇头,嘴角翻出一个狡黠的笑:   “我要辉哥哥一直在一起,怎么能离开呢?”   易辉微微一愣。   冷不防寒月上前抱住他,踮起脚尖,温热柔嫩的双唇印在他的嘴唇上,未及易辉反应过来,寒月就已经松开他了。   寒月双眸闪亮,有着纯净如初的笑意,有着最最深沉的哀伤。   易辉如触电一样怔在当地。   寒月不理会他,扭头回到房间,留下易辉一个人,心头如波浪般翻涌。   门口,一柄伞倏然落地,一袭水红色衣服的女子站在凄迷的雨夜中,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初晨第一缕阳光撒向大地,露珠泛着五彩的梦幻的光芒。   黄州郊区,易家军的训练场地,将士们列队整齐,铁甲生寒,长枪闪光。   这是梦华王朝最最卓越的军队,纪律严明,秋毫不犯,骁勇善战,创下了百战百胜的功绩。   当思扬和一众江湖人士在寒星的带领下看到这一支军队的时候,也暗自佩服。   在易辉的指挥之下,上千人手持长枪,一丝不苟的演习着训练中的一套动作。   他们气势如虹,杀声震天,仿佛大抵都为他们的气势微微的颤抖。   在场的众人,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一套动作做完,易辉几步小跑到寒星面前,按照军中的规矩,单膝跪地,朗声禀告:   “骑兵已经整装待命!”   “好。你们按照平日队形演练吧!”寒星道。   “是!”   易辉应道。   易辉回到场中,牵过战马,对已经严阵以待的骑兵发出指令,刹那间,山坡上骏马奔腾。   一直以来,骑兵的孱弱是梦华军队最大的弱势。信国是北方蛮族,兵强马壮;而梦华朝重文轻武,尤其是骑兵孱弱,一直是落后挨打。但是,这一直军队,丝毫不逊于任何强敌。   这样的阵势,军威,和实力,不是一天能训练出来的。   这个场景,震撼了场中的武林众人!   “看到这样的军队,就看到了我们有再回故土的希望了……”人群中,一位老者一声长叹,接着是一群人感叹。   “易家军始终以恢复故土为己任的,易家军男儿数年如一日秣马厉兵,只待有一日能挥师北上,收复故土,披甲还乡!”   寒星朗声道,眼神坚定。   没有再多说话,寒星知道今日这一幕一定给他们留下来很深刻的印象,他们只是需要时间考虑。寒星从未质疑,能够建成抗击信国的联盟。武林中多奇士,有他们的帮助,明春时节,黄河之北的义士们就有收到援助的粮草金银的希望了。   中午的时候,众人就在教场搭建的大灶用餐。   训练了一个上午,虽然是冬日,将士们也是一身汗水,一身疲惫,但是,所有人仍旧规矩的归营,等着武林众人吃罢饭才用餐。   “一支军队,能够做到这样,平日该是如何的训练啊!”   思扬也忍不住一声感叹,侧头看了看寒星。   寒星一脸平静,仍旧是沉稳深沉。   “军队承担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强敌虎视眈眈,易家军哪里敢有丝毫的放松。”   寒星说的平淡。   “阿弥陀佛……”眉目花白的灵隐寺方丈无嗔和尚念了一声法号:“易家军队,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寒星微微行礼:   “大师是世外高人,能为天下苍生踏足红尘,是天下之福,是大慈悲……”   无嗔方丈是南少林的当家方丈,在武林中也有极高的声誉。   几个人正谈着,突然有校尉来报:   “禀报统制,冷花宫梅宫主与点苍派姜掌门发生了冲突,在营外动手了!”   众人俱是大惊。   营门外,寒月梅花寒剑对姜帅的血魂弯刀,争战正激烈。两个人身影上下翻飞,魅影叠生。都是武林个中翘楚,身手不凡,二人身形越来越快,剑势也越来越凌厉。   “姜帅,我无心杀你,你又为何苦苦相逼?点苍三子在我手下战败,你自信赢得了我?”   寒月冷冷的声音。   “就算是死,也要为我的师父师叔报仇!”姜帅毫不胆怯。   寒月冷冷一笑。   点苍派居然都是这种自不量力妄自为尊的人呢。   和点苍结怨是三年前了。寒月初出江湖,风头极盛。点苍三子与寒月遭遇,即以武林正道自居要铲除冷花宫妖女。三人联手与寒月对阵,居然都败了下来,寒月年轻气盛,便挑断三人的手脚筋脉,废掉了三人的武功。三人都是武林中有名号的人物,自然是不甘其辱,竟然自杀,留言给弟子,要勤于武功,为他们报仇。   比之他们的前辈,姜帅的武功果然是大有精进,但是,寒月嘴角上扬,她发现了姜帅剑法的漏洞。   她跃起身子,斜斜的向姜帅喉咙刺去,姜帅回剑抵挡,寒月的剑芒已经等在他的手腕处。   胜负就在一刻间。   然而,寒月的剑却没有再刺下去。   一道凛凛的寒光向寒月袭来,直奔她的前胸,寒月抬头,是寒星冷淡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   寒月一愣,已经抵挡不开,长剑直直的刺进她的前胸。   剑刺入骨肉的声音,清晰残酷。   寒月再不犹疑,强忍着痛挥出寒剑。   寒星微微皱眉,手上用力,一下子震断了剑,轻轻一步就跃到后面。   强烈的内力如无数把刀同时刺向寒月的身体,寒月再撑不住,长剑脱手,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一口鲜血喷出,身上的伤口也汩汩的流出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服,一地鲜血。   “姜掌门的手没事吧……”   寒星问姜帅。   虽然寒月的剑并未刺到姜帅的手,但是,凌厉的剑芒仍是划破了他的手腕。一道浅浅的带血的划痕分外醒目。   “没事的,不过是皮肉伤!”   姜帅道,心中也是万般滋味。   寒月的内力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但是,现在她却伤在寒星的剑下。   寒月跪在地上,强忍着痛点住了左胸的大穴,以止住血。但是,还是有血点点的滴下。   太痛了,剑还在身体里,每一次呼吸都痛苦万分。   寒星最后震断剑的内力震伤了寒月,寒月五脏六腑如被灼烧般,她想努力的站起来,全身却使不出力气。   她昂头望着寒星,满眼的泪水满眼的愤怒。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寒星竟然这样决然的出手,而且,伤她如此之重。   “月儿……”易辉箭步冲过来,半跪在寒月旁边,看着一身血衣的寒月,万分惊恐。他伸手扶住她的身子,犹豫着怎么样扶她起来。   寒月一手拉住易辉,满脸泪水,却是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她的手上,也是鲜血,沾染在易辉的手上。易辉张开手臂,让寒月靠在自己的怀里。   “这里没你的事情,你让开……”   寒星冷冷的声音,目光深沉,不可见底。   易辉倔强的仰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伤了月儿?你想做什么?”   寒星走进了两步,就站在二人近前,他的身上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易辉,这是军营,你听不懂我的命令吗?”   易辉微微的低下头,却不犹疑的把寒月护在怀里:   “先救月儿,易辉任由您处罚……”   寒星眼中寒光一绽,突然抓住易辉的手腕,一把把易辉的身子拉起,易辉不提防,身子被寒星重重甩出去,寒月的身子也随之被抛在了地上。   随着寒月被硬生生的摔倒在地,胸前的短剑更深的插入体内,寒月传出凄厉却无力的呻吟。   “啊……啊……”   泪流满面。   易辉刚从地上爬起,便被寒星重重的一脚踢到,易辉挣扎起身,寒星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易辉扭动着身子挣扎着要脱离开寒星的手,寒星毫不犹疑的抬腿用膝盖重重踢在他的背上,把他踢倒在地,易辉再要起身时,寒星一个耳光摔在他的脸上,把他煽倒在地。   寒星的眼神冷冽,毫不容情: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放肆了?来人,把易辉给我拖下去,重责二十军棍!”又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寒月:“把她押到地牢里,严加看管,等候发落!”   在场的众人皆惊。   易辉纵使是不甘,也到底不敢再拂逆寒星,在这里,他讨不到任何便宜,寒星对他不会手下留情。   几个士兵来到寒月的身前,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一身血衣的女子,目光凛凛不可侵犯。她毕竟不是军队上的人,而且还是寒星的妹妹,他们也不好强迫她。   看着寒星不为所动的眼神,寒月泪水倏然而落。   寒月咬牙站起身子,随着两个士兵,一步步的往军营的大牢里走去。   第五十八章 依依弱柳随风摇   易家军营的地牢里,阴冷潮湿。   大牢里一片黑暗,只有门口处的看守那里有火堆,闪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寒月坐在牢里一堆杂草上,斜靠在墙上,双眉紧皱,只是强自的睁开眼睛,看着远处的光芒。   不能陷入黑暗,她怕陷入无穷的黑暗,再也醒不过来。   她不愿意死。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无助过,恐惧过,伤心过。纵横江湖的三年,她失败过,但是从来都是全身而退,没有受过重伤,没有被捕过,从没有陷入绝境。一直都是心怀希望,一直都是警惕戒备,原来以为是七年的艰辛难熬,但是却从没有受到生命的威胁。   可是,现在却明明感觉到了威胁。   她伤在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手里,这是从没有过的重伤。   短剑还在体内,虽然血已经基本止住了,但是,她只要微微一动,甚至呼吸,都会牵动剑带来痛楚,流出一丝丝的血。   夜,漫长无边。   牢门打开,两个倾长的人影闪进来。   “慕统制……”   看守行礼。   慕寒星示意看守打开牢门,与随从王亮迈进寒月的大牢。   随从手里拿着火把,照亮了大牢。   克制着自己心内的起伏,寒月昂头看看寒星,火光照在他英气的脸上,他的双眸仍旧是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我与姜帅,无嗔大师等人商量过你的事情,只要你肯在武林同道面前向他们道歉,跪拜为你杀死的人,他们可以原谅你。冷花宫加入名剑山庄,以上三门的身份加入抗信同盟,大家也都接受,再不计较过往。”   寒月嘴角划过一丝嘲笑:   “你认为,把我关在这里,我就只能任由摆布吗?我不答应,不可能……”   寒月的声音不高,但是决绝坚定。   “慕统制,你凭什么把我关在军营的大牢里?你滥用权力……”   “就算是我滥用权力吧,你还是在这里慢慢的考虑我的问题吧……”   寒星的声音依旧沉稳,不带有任何感情。   “无耻……”   寒月的嘴角挤出这两个字,满眼的不屑,愤怒,甚至仇恨。   这是她世上唯一的血亲,可是待她如此残忍。   这样苛责的条件,她怎么能答应;如果应下了,又怎么能在江湖立足?甚至,又怎么面对故去的师父和冷花宫上下几千弟子……   第一次,觉得冷花宫里,师父师叔们,身边的女孩子们,甚至那绿水青山都值得怀念……   “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让他们告诉我……”   寒星声音淡淡的,不理会寒月已经难以自抑的愤怒。   “无耻……竟然这么要挟我,要是这样,你就用我的血染红你的将军缨吧……”   寒月闭上了眼睛。   寒星已经扭头离开。   “大小姐……”王亮唤了寒月一声,又看了看寒星离去的背影,只得追了出去。   “统制,统制……”王亮连着呼唤寒星,追了上去:“大小姐的伤很重啊,身子虚得很,脸色白的和纸一样。关在那个地方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先包扎治疗一下伤口……”   寒星沉吟了一下:   “不用了,剑没有伤到要害,她武功内力都强的很,不会有事的。她伤好了,哪里还关得住她?”   王亮心头也是一震。   寒星的冷静沉稳一直是他非常佩服的,可是这样的冷静,是不是也有些残忍?   “您不觉得姜帅他们的条件太苛责了吗?要不是您伤了小姐,他们都不是小姐的对手,可是现在他们就尽量的侮辱小姐……这样的条件,小姐那样高傲的人儿,怎么答应啊?”   王亮道。   “我何尝不知道他们的要求很苛责,但是,现在矛盾都集中在这一点上了。很多人与寒月有怨,所以借着苛责寒月,大家都在看着,我能不能顾全大家的利益……事到如今,只能有寒月一方退让了。”   寒星淡淡的说,眼神中划过一丝哀伤。   “如果大小姐不让步呢?”   王亮担忧的说。   “我赌的是人心……”   寒星道,话一出口,也是莫名的心痛。   这一招,太过残酷,伤到的是好几个人。就算是赢了,可能寒月也不会再接受他了。   那是他骨肉相连的妹妹。   如何不知道她的无奈和委屈,辗转江湖,她的身份如何不沾染仇怨?如何不知道她的痛她的恨?   然而,寒月,有很多事情很重要,不是为我的将军缨,也要委屈你了……   寒星抬头,繁星闪烁,明月皎洁。   爹爹,娘亲,您们看到我这么对寒月,一定心疼了吧,一定很怪我吧……难得才找到的妹妹,还未给她任何的宠爱,给她的却是这么深的伤害……   牢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寒月的神思已经有些恍惚了。   今天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了,身上的伤,心中的痛,无休无止的折磨着她,让她不堪其苦。   “易公子?”   “是慕统制让我过来看一下慕姑娘,说她的伤似乎很重,需要去医治……”   守卫点头,引易辉到寒月的牢门口。   易辉吩咐守卫出去,两步走到寒月的身前,半跪在地,手颤巍巍去拂她的脸。   寒月明眸带泪,闪着微微的光,眉头紧紧皱着,齿间咬着嘴唇,看得出她是在忍受剧痛。   “你受苦了……”   易辉一言一出,已经哽塞。   “我盼着你来救我,又怕你来……辉哥哥,为什么他们都不爱我们……”   寒月泪水倏然而落。她的目光中是刻骨的伤痛和绝望。   易辉微微欠身,情不自禁的吻她的眼睛,吻干她的泪水:   “不哭了,我带你走吧,梅花绣庄就可以是吗?”   寒月抓住他的手:   “不要。他不会放过你的……”   “没事,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易辉强自压抑着自己心内的激动。   这一走,恐怕她就再也不能回来了;而他,也恐怕再也不能见容于众人了……   “我不能看着你受委屈……我抱你起来。碰到你伤口了吗?”   易辉温柔的抱起寒月。   寒月微微的皱眉,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牵动她胸前的短剑。她轻轻的呼吸,微微摇头:   “还好,没事的……”   易辉走出牢门,守卫很是吃惊。   “慕姑娘伤重,我带她治伤……”   守卫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放二人过去。   可是,他们刚要上台阶的时候,牢门口去闯过来了一群士兵,把二人团团围住。   易辉心冷,只得缓步往后退。   “对不起……”易辉低低的声音,眼中是无限的爱怜。   “辉哥哥总是这样无能,保护不了月儿……”   寒月嘴角划过一丝凄凉的笑,伸手抚摸易辉的脸:   “月儿又给辉哥哥找麻烦了。”   一个熟悉的沉稳高大的影子闪了进来,易辉的心里一沉。   “易辉,你好大的胆子,敢跑到牢里劫人!”寒星冷冷的声音。目光中,带了微微的怒气。他的全身,有一种如月般的光华,高洁清寒,让人不禁生惧。   “堂堂的北军副统制,深夜劫牢,你知道你该当何罪!”   易辉抱住寒月的手臂微微一紧,却坚决的抬头看着寒星:   “慕大哥,易辉求您了,您放过月儿吧……您怎么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   “她在军营里动手伤人,我把她关到这里,是军营的规矩!你私自劫牢,是多大的罪过,你还不跪下听罚!”寒星厉声喝斥。   易辉低头看着寒月,又抬头看了看寒星和周围的众人,沉默了良久,他还是俯下身子把寒月轻轻的放在了地上,屈膝跪在了地上。   寒月已经是泪眼盈盈……   他们是这样的无力,只能任由宰割。   寒星冷哼了一声:   “易辉,先前我是觉得你性子过弱,有些胆怯,但是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说吧,私自劫牢是什么罪!”   “我只是想带她去医治……”易辉道。   “狡辩!”寒星毫不犹疑的打断他的话:“你在我面前耍些花花肠子我还看不穿!来人,给我狠狠的掌嘴!”   王刚迟疑了一下,虽然不是没有见过寒星打罚易辉,可是,从今年夏天战场上,易辉立了军功以后,这事情毕竟很少发生,何况是掌嘴。到底是主帅之子,当着这么多人,这样的屈辱,让他情何以堪。   寒星的胆子也是太大了。   王刚疑惑的看了看寒星,想开口求情,可是迎上寒星凌厉的目光,便闭上了嘴,径直走向易辉。   易辉脸色微微一动,却没有开口说话。   随着“啪”的一声,寒月紧紧的闭上眼睛,心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声响颤抖。   打了二十几下,寒星摆了摆手:   “回答我的问题吧。说说你该当何罪?”   易辉原本英气的脸夸张的肿胀着,於黑青紫,鲜血顺着嘴角滑落。   “死罪……”   易辉的声音有些含糊。   “你不过是在要挟我吧,又何必如此呢?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放过他吧……”   寒月缓缓的说,泪水顺着脸颊不断的落下。   多少年,她都未曾这样的落泪。   她自然知道寒星不可能真的要杀易辉,可是她不忍易辉再为她受苦了……   我本不该回来的,就这样了断,可是够了?   寒星注视着妹妹,她的眼中满是伤痛,怨恨和鄙夷……   “好,我会安排你与姜帅等人见面的。”寒星道,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易辉:“我饶你死罪,你去领二十军棍,为你今天的冲动付出代价!你服不服?”   “统制教训的是!”易辉声音沉痛。   “呵呵,哥哥要的就是这样啊……”寒月冷笑着,却再也撑不住了,身子跌了下去。   易辉刚要起身,寒星却往前一步把寒月抱在怀里:   “去找凌霄,救人!”   那一霎那的焦急和担忧溢于言表,只是寒月却已经没有了意识。   第五十九章 怜君何事到天涯   凌霄半夜被寒星派去的人叫醒,从家里来到军营之后,就是一阵的忙碌,等她忙完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一抹微红。   凌霄起身,身子一斜就要跌倒,幸好被寒星扶住了。   “小心……”   凌霄摆了摆手,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她没事了,应该过不了太久就会醒的。剑在体内太久太深,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失血太多。她内力受损很严重,而且,她的情绪不是很好啊,所以才会昏倒……”   喝着寒星端过来的水,凌霄缓缓的解释。   寒星一身军装,面容冷肃,微微颦眉,不复是那个茶楼饮酒,临水赋诗的书生形象。   “我知道了,没事就好……”   寒星疲惫的说:“辛苦你了……”   “我倒没事,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凌霄还是忍不住问。   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连呼吸都有些微弱,哪里有往日的风采。医者父母心,凌霄也忍不住生怜。但是,那雨夜的一幕却又是如此的真切,让她难过。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寒星道,思索了一下:“你去看看易辉吧,我昨天打了他……”   凌霄大惊,眉头紧皱,想要诘问他,可是,看着寒星也是疲惫不已,便不言语,扭头就走了。   寒星看着水红的影子掠出门口,微微一叹。   易辉和衣趴在床上,合上眼睛,并未有一刻的休息。   身上的伤折磨着他,又痛又痒,然而,更多的磨折是心里的。寒星严令王亮看着他,如果他今天晚上敢离开,就罚他们两个。易辉无奈,只得老实的在床上,由着王亮帮他处理了伤口……   一夜未眠。   眼前都是那个女子的身影……   一身明蓝的衣服,美丽高傲的女子,眼中总带着疏离和戒备。的确不是当年的寒月了,可是,他又怎么放得下?   就算是她以前错了,又怎么该受这样的苦?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易辉浮想联翩。   “哎呦,霍医生,您怎么来了?”   门口是王亮的声音。他晨起去打水,正好与过来的霍凌霄遇上。   “我看看辉哥哥……”凌霄道,说着就推开门。   王亮看了易辉一言,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犹豫了一下,王亮还是退了出去。   易辉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凌霄。   他把头深深埋入枕头中,不愿意凌霄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我是给寒月看病的……”   凌霄看着趴在床上的寒星,声音缓缓的。   易辉猛然扭头看凌霄,刚要出口问,从凌霄惊异的眼眸中感觉到了不妥,又低下了头。   易辉的脸仍旧夸张的肿胀着,面目狰狞。   凌霄心痛,再也没有心情与易辉动心机,一下子扑到他的床前,伸手触摸他的脸:   “慕大哥怎么可以这么打你啊?”   易辉侧了侧脸,躲开凌霄的手:   “我没事,已经不疼了……”易辉咬了咬嘴唇:“寒月还好吗?她不会有事吧。”   凌霄眼神一黯,缓了缓说:   “没事的,应该一会儿就会醒的。你关心她也要关心自己啊……”   再度伸出手:“我怜她,可是我心疼你。你痛,我觉得好难过……辉哥哥,你是凌霄一辈子爱的人,你要为了凌霄照顾好自己……”   凌霄说着话,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易辉也是一怔,任由凌霄柔柔的抚摸,没有再动。   这个一向乐观的女子,今日如何这样的哀伤……   隐隐的,易辉心中觉察出了不对。   很多的事情都变得一团糟,说不清道不明。   寒月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哥哥,也不是易辉,而是思扬。   寒月警觉的坐起,身子猛然的动,牵扯着伤口,寒月痛得吸了口气。   思扬要伸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又尴尬的停住。   “你为什么在这里?”寒月冷冷的问。她身上伤口剧痛,内力不足,但是目光却是如常的冰冷,凌厉。   “我知道你受伤了,想看看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思扬温柔的解释着。   寒月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谢谢许庄主关心了……你们的条件,我都答应了,这够了吗?恕寒月有伤在身,不能起来向您跪拜行礼了!”   寒月昂头看着思扬,眼中,是不屈和无奈。   泪光闪烁。   “寒月,对不起……”思扬心中难过,此时面对的寒月,就像是囚笼中绝望的小兽。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把她逼到这样的地步。   一直都觉得,冷花宫应该加入抗击信国的同盟;要被接受,寒月就只能向武林同道道歉;只能依附名剑山庄或者其他上三门的门派加入这个联盟……   可是,这毕竟不是寒月的意思,她可以不加入的,她更不是必须的向武林同道道歉。江湖分争,又有几起说得出是非的,而且,这件事一出,又有多少人是诚心的为难她,落井下石?   “你们都是正人君子,仁人志士,可是,许庄主,如果冷花宫只不过是江南一个不知名的小帮派,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绝顶武艺,真就值得您这样费尽心机收入门下……你现在,有了所有想要的,又再跟我道歉,不是太过虚伪了吗?你是来看我,还是急着要一份冷花宫的清单?”   寒月冷冷的说。   思扬闭上了眼睛,无言。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正义善良的,他也被人认为是公平仁慈的,于是,他就坚持不懈的做自己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回过头看,他认为的理所应当,难道没有私心,难道不也是给人带来了伤害?   好或者不好,他不是唯一的那个有理由判断的人。   思扬想解释,他希望冷花宫这样大的武林势力可以成为一个名门正派,他希望寒月不需要一直面对别人的指责。可是所有的话都是这么的无力。   这一些,并不是寒月想要的吧。   “我会给你,名剑山庄里最尊贵的位置……”思扬承诺。   寒月眼神一阵凄然:   “最尊贵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我,终究难逃千夫所指,哪里还享受得了你无边的富贵荣华……”寒月微微的笑:“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放过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呢?甚至,连给我一个持剑作战,死于剑下的机会都没有……”   寒月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寒玉的梅花闪光:   “我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的,到时候,冷花宫就在你的控制之下了。请你善待冷花宫的女子们……我一个人的血,洗刷所有的罪恶就够了,这也是你们答应的,对吗?”   思扬一阵心痛。   寒月的话,分明是萌生了死意……   “我们不会追究冷花宫的人,只要你道歉之后,江湖也不会再有人追究你的……”   寒月点点头,似乎刚才说的话费劲了太多的力气,她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呼吸。   “许思扬,如果是你赢了我,就算拜入名剑山庄,我也不会皱眉头。可是,你不该把我当做和慕寒星交换的筹码……一个是我的骨肉亲人,一个说是要保护我的人,都把我看成你们手里的玩偶,不是太过无耻了吗?呵呵……”   寒月的嘴角渗出血来。   原来一直都以为,寒月不曾在意自己的话,然而,她记住了自己信誓旦旦的话,可是自己却没有做到……   思扬心中剧痛。   这个神秘高傲的女子,他何曾理解过她?又如何挽回她?   思扬伸手按住寒月的手腕,寒月的气息微弱凌乱,果然是虚弱无比……   思扬把内力缓缓度到寒月的体内:   “别动……你要保重自己!”   思扬惊觉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第一次发觉,面前的女子也是会如一般女子那样的虚弱,需要别人的保护的。   两日之后,当寒月出现在黄州梅花绣庄的地下密室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傲与平静。   “弟子拜见宫主!”梅心枫,梅心桐的带领下,十几名在冷花宫有高位的弟子齐齐的跪拜。   寒月走到高台上的大理石凳上坐下,微微点头,示意大家起身。   寒月看着眼前的众人的神情,有相逢的喜悦,有担忧,有疑虑,不一而足……   沉默着,斟酌着如何给冷花宫的弟子们一个交代。   “宫主,我们来的时候,听说宫主答应与名剑山庄合并,可是真的?我们以后要受名剑山庄的挟制?”   爽快的梅心桐忍不住问。   冷花宫所有的弟子入宫之后都要在剪影堂习武,是以,梅心桐在冷花宫的众弟子心里有着很重的地位。   “是的!”寒月明确的回答。   “宫主,我们来的时候,都以为这是一个谣言,是谎言。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的,宫主,为什么要并入名剑山庄,为什么?”   梅心桐惊异的问,不可置信。   众弟子的眼中也是惊异的神色。   “冷花宫立宫百年,始终不为江湖所容,行事艰辛。名剑山庄是江湖的中枢,许思扬庄主为人坦荡仁慈,以扶贫济困,行侠仗义为己任。冷花宫加入名剑山庄,宫中弟子也是有一个更好的出身,有一个更好的将来啊。有什么不妥?”   “是不是,我们也要加入抗击信国的联盟?”梅心枫犹疑的问。   冷花宫的收入多少都是依靠梅花绣庄的,是以,梅心枫对此尤为关心。   寒月点点头:   “是的。宫中也有很多北土人士吧,给故乡的抗击信国的义士尽一份力,这个,各位堂主也不会有异议吧……”   寒月的声音冷冷的,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感情。   “如果只是捐献物资给抗击信国的北土义士,我们都不会有异议的,可是,如果宫主是为了一己之私,置冷花宫的利益于不顾,那么,我们就不能认可了!”   梅心桐道。   梅心桐自幼在冷花宫长大,她是把冷花宫认作是家的,在她的眼中,容不得丝毫损害冷花宫利益的事情发生。   她的话顿时在密室中掀起一场波浪。   “你什么意思?”   寒月冷冷的问。   “宫主是黄州将领慕寒星将军的妹妹,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宫主打破禁令,规定宫中弟子可以还家,我们也都没有什么异议。可是,宫主为了能够加入抗击信国的联盟,为了能够得到家人的认可,就要求冷花宫并入名剑山庄,我们绝对不能接受!”   “放肆!”寒月怒斥:“桐师叔,我一直敬你为长辈,处处维护您,可是您不要太过分了!我本是从冷花宫的利益出发,为的是宫中的弟子有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出身,又有什么错?”   “可是日后,冷花宫无论做什么都要为人掣肘?你不怕有一日冷花宫的女子任人宰割吗?”   “冷花宫是日后为人掣肘还是现在就有人想妄自尊大,裹挟冷花宫众弟子的前程以自重,妄图扩大自己的权势以谋私利呢?”   寒月冷冷的回应。   “你这是诬陷!”   梅心桐大喊。   “诬陷?你每年都克扣剪影堂的银两,然后,中饱私囊。我可是诬陷你……这是宫里播下的款子的账本,这是你的花销的账本,没错吧,连续五年,出入高达二十万两白银,你告诉我,这钱哪里去了?”   梅心桐大惊:   “这笔钱先宫主是知道的,是用在筹划冷花宫的影子训练营的。负责训练杀手的钱,我们已经购置了土地,建立了训练场地……”   “胡说,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枫堂主可知道?”   “枫堂主也是不知道的,当时只有我和先宫主知道!先宫主故去,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话一出口,梅心桐也有些后悔了。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狡辩!先宫主已经故去,就任由你推脱责任吗?贪污钱财,然后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如果不处罚你,哪里还有冷花宫的尊严!”   寒月冷冷的说。她的眼眸中满是怒火。   冷花寒剑陡然出鞘,散发着寒光。   “你是故意的诬陷,师姐为什么会让你继承冷花宫宫主之位,你背叛了她,背叛了冷花宫,我要替她教训你!”   梅心桐也拔出长剑。   屋中之人人人胆寒。   寒月长剑迅速的出手,那一瞬,在众弟子的眼中,她浑身发散着非凡的光彩。   同一路的武功,招式都异常的熟悉,只是,寒月身上发散着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威严,她的内力压住了梅心桐的剑势,梅心桐完全处于被动。   梅心桐眼中露出犹豫着,要不要妥协的时候,寒月一剑刺过来,正中前胸。   利剑穿体而过,梅心桐眼中满满的是不可置信,三十招之内,寒月的武艺怎么可能这样强……   寒月猛然的回手,带血的剑从梅心桐体内抽出,一瞬间如瀑般的血花飞溅。众人虽然已经站在一边,却仍旧被零散的血花溅在身上。   密室中满是血腥。   寒月拔剑时已经跃到了高台之上,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带着妖异的红,手中的寒剑在她的脚边滴下滴滴鲜血,让她看起来宛如邪魅。   没有人再敢忤逆她!   “恭喜宫主除去冷花宫叛徒,我等唯宫主是从!”   雪霜最先跪倒在地,朗声道。   梅心枫也跪倒在地:   “宫主以冷花宫弟子为计,深谋远虑,我等追随宫主!”   在二人的带领下,众弟子纷纷下跪!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了,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小雾被刺之后,雪霜一直代行正丛堂堂主之位,鞠躬尽瘁,那么,就由雪霜任正丛堂堂主一职,目前呢,随我安排冷花宫并入名剑山庄的事宜。剪影堂副堂主,暂代性堂主一职吧!”   “谢谢宫主提拔!”   “因为合并,最近的事情要多一些,会有一些较大的变动,希望大家都能够以大局为重,稳住各堂内部,顺利的完成交接!那一日,冷花宫的弟子,也将是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弟子!”   “是!”   众人朗声回答!   寒月与梅心枫私下又是详谈一番,希望她多多支持。大局已定,梅心枫也是希望稳妥,表示全听寒月的安排,她没有异议,定当全力协助,以便顺利的交接。   寒月让雪霜跟随自己回同福客栈,去见许思扬。   路不远,二人信步在路上走着,雪霜虽然是满腹的疑问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突然,寒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扶着墙,她慢慢的俯下了身子,大口的吐血。   旁边的雪霜大吃一惊,扶住她,不知所措。   寒月吐了好久,才止住,脸庞,已经和纸一样白,甚至嘴唇都是毫无血色。   寒月朝雪霜伸手,雪霜回忆,扶她缓缓起来。   “你是不是惊异我为什么刚才武功那么高?”   雪霜点点头,寒月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有那样强的内力,可以始终用剑气压制着冷花宫数一数二的好手梅心桐。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它可以瞬间让人的内力增强十倍,甚至都不会感觉到疼痛……”寒月低低的声音。   “千叶散!”   雪霜惊呼:“据说这种药是由上百种奇异的草配成的,可以让人的武功凭空增强,所以这种药最开始被武林中人视为至宝,后来却发现这种药很容易上瘾,所以,最后一个得到药方的人把药方都毁了……你手里为什么会有这种药?为什么要吃这种药?给你药的人是谁,他不是帮你,是在谋害你……”   第六十章 一枝春雪冻梅花   繁星闪烁,明月皎洁。夜色渐沉,周遭寂静无声。   阵阵寒风拂面,吹乱了寒月额前的发丝,她眉头微皱,眼神也有些恍惚,竟然是如此地软弱。雪霜伸手,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宫主还好吧,能撑得住吧……”   寒月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丝苍白无力的笑容。   走到最后,她所拥有的不过是,寒夜的街头,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同福客栈的房间里,雪霜帮寒月换了衣服,打水洗脸。把茶杯递了过去,看着寒月毫无血色,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终于是忍不住问:   “宫主,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寒月把身子靠在床上,感觉到胸口的伤口裂开了,手俯在胸前,血瞬间的在白色衣服上透了出来,痛得泪眼朦胧。   “宫主身上有伤?谁伤了宫主了?”   雪霜大惊,想上前帮寒月包扎伤口,却又被寒月拒绝了。   这一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惊异。   寒月率领冷花宫人加入名剑山庄,并杀了剪影堂堂主梅心桐;她一时如此强悍,又一时如此的虚弱;身上,竟然有这样重的伤。   “慕寒星……”   寒月淡淡的说。   “雪霜,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我应接不暇。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这样处理是不是对的……但是,许思扬还是个正人君子,如果你们跟随他,应该是有个好的将来的。冷花宫严苛的责罚,要慢慢的变得宽容一些,梅花绣庄可以开的再多一些,剪影堂……”寒月抬眼看了看雪霜,迟疑了一下:“剪影堂影子训练营也在嘉兴,把地产卖掉吧,把那个训练营秘密关了……”   “桐师叔是把剪影堂的银子用在训练营上了?你知道?”   雪霜大骇。   寒月点点头:   “梅心桐对冷花宫忠心耿耿,她没有不轨……是我要杀她,今天死的也可以不是她,是任何敢于否定我意见的人……”   雪霜一阵心冷。   从什么时候,宫主变得越来越辣手无情了呢?她并不同意并入名剑山庄,如果她站出来,那么,她此刻是不是也是冷花寒剑下的冤魂了……   寒月仿佛看出来雪霜的心思,朝她伸出了手:   “雪霜,我信得过你,才告诉你的。如果你要是为桐师叔报仇,大可以杀了我,我现在内力全无,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雪霜一惊,跪在了寒月床前,并不言语。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我会为我做的一切承担代价……不过,这个较量不公平。他们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我,我不得不服从……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谓的慈悲的善意的安排,我也不得不用鲜血去达成。到最后我是一个沾满了罪恶鲜血的人,不得救赎……”   雪霜把这看似不合理的一切在心中暗暗联系了起来,就能理解了寒月的做法,也越是惊异了。   “你不必对这些有任何的负担,我会把所有的安排好,再交给你的……”   “宫主……”雪霜听出了寒月的意思,大惊。   “宫主有任何的命令,雪霜都会誓死效力,但是,宫主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寒月的嘴角有着柔和的笑意,眼神中却满是绝望,她把手放在雪霜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不必担心我……你好好休息吧,这几天还会发生很多事情的,不必为我担心,也不要难过……”   “那个药,宫主千万不要吃了。”   临出门,雪霜关切道。   寒月点点头:   “不会了,何况,我已经没有了……”   雪霜把门关上的一刻,寒月的嘴角又有鲜血溢出,她慢慢的合上了已经疲惫不堪的双眸。   梦华朝天佑七年冬,黄州城初雪。   冬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突降的大雪,让这个江南小城刹那间银装素裹,如冰雕雪琢一般。彻骨的寒风中,人们都躲在屋中生起了炉火取暖。   黄州城郊一个荒凉的山上,却是人声喧嚷,人影晃动。   冷花宫宫主梅之雪一身素衣,身形缓缓的向陈列在冰雪上的一座座灵牌下跪。灵位从山脚下一直排列到山顶,一百零三个令牌,三十二个门派的大旗。在两旁武林中人的注视下,梅之雪三步一叩。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饶是如何的克制,也是难以忍受如此的屈辱,她的双肩微微的颤抖,泪流满面。   “难道就这样轻易的饶了她吗?我的师叔死的多惨啊……”   一个年轻的声音叫嚷着。   最初,他们都认为这个要求太过苛责,不过是为难慕寒星与许思扬,为了日后同他们讲条件提出一个重重的筹码。他们都以为寒月不会答应的。可是,慕寒星全部应下了。此刻,他们突然又觉得,这个要求是不是太简单了?   “对一个无耻之人,任何羞辱又算什么……她不是该向死去的冤魂致歉吗?”   很多人心中,升起的是这种念头。   没有人去想,以强力为尊的江湖,他们不是寒月的对手。   随着一个年轻声音的叫嚷,人群中喧嚣了起来。   “打她,她死不了就不算过……”   不知道谁嚷了一句,随之一根木棍就重重的打在了刚刚站起身子的寒月的肩上,寒月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地。   紧接着,不断的木棍,长鞭朝她袭来,她每一次的站起来,都要面对着剧痛的鞭打。而最最屈辱的跪拜,反倒是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很快,她的肩上,背上,全都是伤痕,斑斑的血迹,染红了一身白衣,也染红了一地的白雪。   山顶,还是那么遥远。   站在山顶和思扬,寒星和姜帅等人都已经变了脸色。   “他们太残忍了,慕将军,我没有想这样的……”   姜帅突然开口,他的眼中也尽是不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本慈悲,这又何必呢?”无嗔和尚念道。   思扬终于是站不住了,他刚要迈步下山阻拦,袖子却是被寒星拽住了:   “不必了……”   寒星的声音淡淡的,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山下,漫天的飞雪中,寒月在皑皑如银的山上艰难的挣扎,身后,是斑斑的鲜红的血迹……寒星双眉拧在了一起,紧握双拳,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感情,声音仍旧冷肃,神情仍旧泰然:   “就这样吧……”   思扬一惊,良久,点点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纯白的地狱……   寒月不知道是如何一步步的爬上来山顶。满身的伤口叫嚣着,血不断地流出,她感觉不到痛,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她想昏过去,甚至死掉算了,可是寒冷让她觉得清醒。无止尽的鞭打,辱骂,甚至不断的有人朝她吐痰,用雪在她身上拍打……   没有人表示可怜她,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甚至,高高在上的,她血肉相连的哥哥。   拜完最后一个灵牌,寒月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的血衣,凌乱的长发也带了鲜血,白雪,还有唾液……   回身望了望身后聚集的武林众人,他们都是大仇得到般亢奋,再抬头望了望眼前的人。雪花落在她的长长的睫毛上,化成了水滴了她的眼睛:   “这样,够了吗?”   “阿弥陀佛,慕施主有心向善,回头是岸,如此的苦修,没有人不服的……”   无嗔大师眼中是无限怜悯和慈悲。   寒月嘴角泛起一个嘲讽的,苦涩的笑容,一口鲜血吐出,摔倒在地。   众人大惊。   到底是黄州守将慕寒星的妹妹,突然,众人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各位……”寒星朗声道。他看了看倒在雪地上的寒月,握紧了双拳:“各位,今日寒月已经按照大家的要求,向故去的人赔罪,也向活着的人致歉。希望大家,能够抛开宿仇,互相信任,同心为国!寒月是寒星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但是,寒星不会偏袒任何人,今后也会公平相待,至于今日之事,寒月死生有命,寒星绝不追究!今日之后,大家希望就是一家人!”   “同心为国!”   思扬振臂相应!   山上沸腾着忠心壮志的豪气。   再强的杀戮之心也为寒月的一地血迹所震撼了。冤仇已雪,他们再无心底也如皑皑白雪之下的大地一般坦荡起来。   易家军军营里,易辉在屋里坐立难安。自从那一日易辉去牢里救寒月之后,就被寒星关在了这里,不能离开房间半步。不是大牢,但是胜似大牢。寒星的随从王亮寸步不离的看着他。他不是不能把王亮打倒出去,可是,寒星说过,如果易辉出去这门一步,就重责二人。易辉不能连累王亮受责。   他担心寒月。寒月那一日在牢里答应了全部,可是,那样高傲的女子,如何能屈服?如何肯甘心……   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可是易辉却束手无策。   王亮奉命,对外面的事情闭口不言。   “王大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易辉再一次的忍不住求王亮。   王亮面露难色:   “易辉,你别为难我行不行?你看,今天这么大雪,能出什么事情啊,对不去?”   王亮劝慰着,从来没有见易辉这样的焦灼过。   易辉摇头:   “不对的,我有预感,今天要出事的……王大哥,我知道你对慕统制忠心耿耿,他也是我的长官,是我的兄长,我也很尊重他,佩服他,可是,他的选择,他的决断也是不可能完美的,对不对?也会伤害别人,也会犯错误的。寒月再强也不过是个女孩子,你觉得他把她关在大牢里对吗?他们是兄妹,可是到底是多少年没有见面了,他这样做的,兄妹之情就毁了……如果你是他,你怎么样做?如果你是寒月,你会怎么想?你忍心看着慕统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吗?”   王亮微微的皱眉。   看着王亮的神色,易辉知道自己猜对了,是寒月出事了,不然,寒星又何必把自己关在这里呢……   “慕统制冷静沉稳,睿智成熟,军中上下无不佩服,在父亲眼里,慕统制要比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儿子强上百倍……”易辉缓缓的说。   “你别这样想啊……慕统制有他的好,你也有你的好……今年夏天,你力战敌军,第一个冲上城楼,那个威风……”   虽然,私底下,士兵们也忍不住把慕寒星与易辉对比,揣度着在易元帅心中,可能慕统制这位部将比易辉的分量还要重,但是这话由易辉说出来,到底是太残忍了。何况,易辉也是武艺超群,样样出色的人。还难得的谦逊平和的好性情,也很被士兵们称赞。   易辉笑笑:   “易辉和大家一样的尊重慕统制,我不论怎么做,都没有是要伤害慕统制的意思。如果还是因为寒月,请你告诉易辉吧。寒月小时候在易家长大,我也视她如亲生妹妹一般。如果她真的出事了,慕统制也会万分难过的……有些事情,他要顾忌大局做不得说不得,我却不后悔去做什么,就算是被他打罚也是无怨的……”   易辉说的淡然,王亮却深深的被打动了。   “你是元帅的公子,都不在意什么,我也是皮糙肉厚的,就算是慕统制要罚也是顾不得了……你从北门出城,城外十里的北坡,慕姑娘应下了要向武林中人下跪致歉……我也怕会出什么事……”   竟然是真的去做了,竟然这么快,易辉身子一震,朝王亮拱手:   “谢谢王大哥……”   转身出门,没有理会王亮告诉他雪大路滑,小心身上有伤的话……   易辉打马飞奔在人迹稀少的路上,留下一串串马蹄印。   可是终究来晚了。   山坡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杂乱的足迹,点滴的鲜血,显出刚刚这里发生过什么……   飞雪弥漫了他的眼睛,泪水滴落……   雪还没有盖过足迹甚至血滴都是鲜红如初,必然他们还没有走远。   寒星抱着妹妹回到同福客栈,刚把昏迷中的寒月放在床上,易辉就已经推门而入了。   “月儿……”   易辉丝毫不理会寒星,忘情的扑倒床前,面前的女子一身伤痕一身血污,一身白衣尽皆成血色。该是受过怎么样的折磨……易辉想去抚摸她,却不知道怎么样不触碰到她的伤口。   易辉已经是泪眼模糊。   “易辉你让开,”寒星一把拉开易辉,旁边,思扬已经把霍凌霄和红苕带来了。   “她是外伤,你们这些男人还是出去吧……”   凌霄望了一眼屋里众人,吩咐道。   第六十一章 凛凛冷雪凤离巢   同福客栈的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最开始只有寒星,思扬和易辉,慢慢的姜帅,无嗔大师等人也都过来了,陪三人等在客厅里。   一个时辰过去了,凌霄和红苕一直没有出来。   “慕将军,对不起!”姜帅道,一脸的愧疚。   如果今日,慕寒月真的死了,那么他们是残忍的刽子手,杀死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弱女子。   他们利用的是,寒星想要建成抗击信国联盟需要依靠各方力量,利用的是他一心为公的心,利用了他们的兄妹之情……   客厅中,寒气皱着眉,这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青年将军一脸的冷肃,面色铁青。   “我说过了,今天的事,我不会追究的,你不用道歉……”   空气如凝结一般,凝住了所有人的言语。   黄昏的时候,霍凌霄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怎么样?”易辉站起身来,急切的问。   “她还好,不会有大碍的,可能是需要休息吧,她还没有醒过来……”   不等霍凌霄说完,易辉闪身就冲进了寒月的房间。寒星朝凌霄点头示意,也进了房间。   凌霄与红苕已经帮寒月包扎了伤口,擦拭了身体,换了衣服。此刻的寒月,静静的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般。   她睡得很安详,没有任何的意识。   一直睡了一天一夜,都没有醒过来。   “易辉,你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轮流照看她好吗?”凌霄在易辉身边劝慰道。   从来没有见过易辉如此的失神和执着,凌霄心里虽然酸涩,却到底也不愿意多计较。   易辉摇摇头。   “寒月还没有醒吗?”   傍晚,寒星匆匆而来。已经开始筹备抗信联盟的工作了,需要统计各门派派出的人力,捐出的金银,对各派人的整编和训练,事无巨细的安排,无比的繁琐,寒星非常忙。   凌霄示意寒星到客厅:   “我一直在给她诊脉,她的脉象虽虚,却是平稳了。身上的伤也都是外伤,她不应该昏迷这么久才对。我猜测,她已经苏醒了,只不过是不愿意醒过来……”   寒星眉头紧皱,沉思了一下,冲进屋里,一把把易辉拉开:   “你出去……”   易辉一愣,站了起来,却不动。   凌霄追了进来,很是担心的看着寒星:   “慕大哥,你不要冲动……”   寒星不理会二人,一把抓起凌霄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   “睁开眼,寒月,你既然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着我?”寒星微微的有些怒气,手腕用力。   寒月眉毛动了动,却不睁眼。   众人看在眼中,寒月的确是苏醒了。   “寒月,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你要这样一辈子闭着眼睛吗?安静的躺在这里,让大家为你担心?”   寒月仍旧不动,只是静静的坐在床上。   “寒月,你睁开眼,你都听得到,都感觉得到,难道你就能这样一辈子逃避下去吗?”寒星的声音里带了怒气,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寒月吃痛,睁开眼睛,挣开了他的手腕。   “我是醒是睡与你何干?你是我什么人……”   寒月冷冷的声音,眼神苍茫,并不看寒星。   竟是这样残酷的话,寒星的心,也微微的刺痛。   “你好好休息吧,把身体养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们的事情,你理解也好,怨恨也罢,都由你!易辉跟我军营!”寒星声音淡淡的,无比的疲倦。   易辉犹疑了一下,偷眼看寒月,寒月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神情。   “慕大哥,我晚点回去好吗?”   易辉乞求道。   “这里没你什么事情!”   寒星冷冷的说,转身就走。   易辉无比依恋的看着寒月,咬牙转身离开,他身子离开床边,手腕却被寒月抓住了。   寒月的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只是抓住他的衣袖。   易辉俯下身子: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寒月摇头,放开了他的袖子。   犹疑了一下,易辉俯身轻轻的吻了一下寒月的额头,转身离开。   在一旁的凌霄已经怔住。这样亲昵的动作,是她和易辉都不曾有的亲密。   “你何必管我,我不过觉得睡过去比醒过来面对他们要好……”   寒月眼神空洞。   “我不忍心看着辉哥哥一天一夜不吃不睡的陪着你……他心里想的都是你。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哭,这样的难过,这样的着急……”   凌霄泪水涟涟:“为什么,你要抢走他?你明明知道的,他是我的未婚夫,为什么去引诱他?”   寒月眼神动了动,微微一叹:   “这样啊……你又何必在意我呢?我不过是个过客。再给我三粒千叶散吧,我想离开这儿……我不要被囚禁在这里……”   “这个太伤身体,你上一次就吃过三粒,身体受损很大。如果再吃的话,后患无穷……你在这里养伤就可以,为什么要吃这个药?”   凌霄道。   “我不是为了伤害你们谁,我现在就要走……客栈上下,都有慕寒星安排的人在监视我吧……”寒月嘴角泛出嘲笑:“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才对。”   “我不知道……”凌霄如实相告。   “难得他对你不错,他很信任你啊。把药给我,我让你看看,他是怎么对我这个妹妹的……”寒月伸出手:“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虽然不喜欢我,可是你救过燕娘,你还是辉哥哥的未婚妻……我也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人的,我不愿意让辉哥哥为难……”寒月的眼中泛出了泪水:“我要走,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不也是很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凌霄犹疑着,猜疑着寒月的话。   是什么样的女子,这样的话仍旧说的如此的淡然……   落魄如此,仍旧是如此的骄傲……   “我还是不能给你,你是慕大哥的妹妹,也是辉哥哥在乎的人,他们失去你会伤心地……”凌霄凄然一笑:“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寒月一下子从床上跃起,一把掐住霍凌霄的咽喉:   “给我,你没得选择……”   霍凌霄呼吸急促,泪水落了下来,她颤抖着手从腰间掏出了药瓶:   “只有三粒了,你最好别都吃了。不然,你会后悔的……”   寒月接了过来,尽数倒入口中,把凌霄抛下,从窗口跃了出去。   凌霄的眼神中也露出了一丝的不忍。   果然不出寒月所料,姜帅飞身追了出来。   “慕姑娘,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由得你管吗?”寒月眼神冷冽,傲然的仰头。这样的寒月,让姜帅微微的有了怯意。“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愿意再起冤仇,我们已经毫无关系,请你放我过去……”   寒月说的客气,却是带了隐隐的压力。   “我答应过慕将军……”   “那你就看招……”寒月不愿意跟姜帅废话,长剑直刺过去。   三十招之内,姜帅的剑已经被寒月踢飞,寒月回身,就跃上去,几步就不见踪影。武艺的诡异让姜帅怔忡了良久。   军营里,易辉忍着困乏,强力的压住心内的不安和牵挂,提笔处理着桌上的文书。   从塞北回来,他被寒星调任北军的副将。寒星是易家军的副帅,兼任着北军和作为主帅亲军前军统制。自从易辉提升之后,北军事务基本在易辉的管理之下。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已经是深夜了。   打开房门,才发现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夜晚也是非常的亮。   恭敬的把文书递给了寒星,易辉忐忑的站在一边。   他敬寒星,也怕寒星。尽管寒星在军中并不是特别严厉,毫不讲理的人,可是,似乎是积威之下,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寒星看罢了文书,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还不错,好在不是很晚。办公务也要我叫你回来吗?”   易辉低头。   “对不起,是易辉失态……”   “我好像还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离开军营吧……”寒星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王亮:“你是怎么执行的……”   易辉和王亮两人闻声单膝跪地:   “是属下的错!”   “易辉,这次你虽然错了,可是我放过你。是看在你一心为寒月着想,到底是情之所至。王亮,你这样办差事,你自己说你该怎么跟我交代?”   “王亮知错,请慕统制责罚!”   寒星一叹:   “你去领二十军棍吧……没有谁能为自己的玩忽职守逃避责任……”   “王亮恭领统制的责罚。”   易辉抬头刚要说话,迎上寒星凌厉眼神,还是放弃了。   寒星赏罚分明,他说也是白说了。这一回,是他害了王亮。   “你不是没事,你去找找寒月吧。”   寒星道。   “寒月怎么了?”易辉一惊。   “她走了。她身上有伤,应该走不远……”   易辉抬起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寒星:   “冷花宫那边没有异动吧……”   “没有,下午的时候,冷花宫一位堂主与思扬已经开始交接了……”寒星眯起眼睛,看着易辉:“你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如果冷花宫那边有些异常,统制就会更着急一些……”   寒星抬眼看了看易辉: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对寒月残酷无情?”   易辉抿了抿嘴唇:   “你不是单独对她无情,你是对自己无情吧……她走了,你不难过吗?还要做出无关紧要的模样让外人心安。慕大哥,你太辛苦了。”   易辉淡淡的说,没有丝毫吹捧的意味,也没有嘲讽。   寒星眼光微微一动,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去吧,不要太着急,如果她诚心避开我们,也不是一两天能找的到的……或者,给她一段调整的时间也好。”   第六十二章 暖玉生烟情惘然   黄州城梅花绣庄后院的一个房间内灯影闪烁,火盆燃起温暖的火光。   寒月大口的吐血,惊得在一旁照应的雪霜一时无措。   “宫主,我要不要去请大夫?”   寒月虚弱的摆摆手。   几条帕子上全是血,扔在了一边……接过雪霜递过来的水,刚放到嘴边,一口鲜血就吐进了茶杯,手一抖,茶杯就碎在了地上。   “宫主,又是何苦……”雪霜一边帮寒月擦拭嘴角的鲜血,泪流满面。   良久,寒月才止住了吐血,仿佛已经把全身血都吐尽了,寒月再没有力气说话,斜斜的靠在密室的椅子上。   雪霜端过来清茶递给寒月,寒月喝了几口:   “事情,没有遇上不顺利吧。许思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们还算是大度。只是说了一些,合并之后,双方有哪些可以互补的。对我们送过去的账册,人员编制都没有细细盘查。许庄主说,宫主您任名剑山庄的副庄主,冷花宫以后还归您管辖。”   雪霜道。   按照寒月的吩咐,雪霜星夜兼程回到嘉兴,拿到了冷花宫的详细资料又飞奔而来,交给思扬。   一路上,有很多的传闻。说冷花宫宫主向武林下跪致歉,说她被江湖人士痛打,昏迷不醒。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她已经习惯了相信宫主,信任她的能力,执行她的决定。虽然,这一次,她一直都觉得心神不定,忐忑不安。   这一次,宫主真的还有把全局掌控在手里的能力吗?或者说,也可能在这个局里,她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以后,就要辛苦你了……”寒月淡淡的说,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宫主?”   “你也是知道了,这一回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呵呵,我身份尴尬,事事为人左右,又受尽侮辱,还怎么见人呢……”寒月淡淡的说,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隐隐的,雪霜感觉到的,是寒月的绝望。   “宫主,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向他们道歉?你何必受这样的委屈……”   雪霜泪水涌出,她伸手帮寒月拂了拂凌乱的发丝。   “我之前是答应慕寒星的……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寒月说这话,嘴角又有细微的血丝涌出。   “宫主,不是说不吃千叶散了吗?这样邪恶的药,您现在内力比以前衰弱了很多……”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啊……不会吃了,已经没有了。”寒月微微颦眉:“雪霜,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无论他们怎么对我的,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该怎么处理与许思扬的事务就怎么处理。不要心怀不满和怨恨,也不要放松警惕……”   “宫主都是说的什么话?宫主吩咐,雪霜誓当全力以赴,可是,宫主不要没有了希望……你一路走来这么难,好难得才可以大权在握,有了自由,怎么就可以轻易放弃呢?”   “权力,自由,雪霜,我以前在师父面前发过誓,我会遵守冷花宫的祖训禁令,会坚持冷花宫的独立和壮大,否则就受尽惩罚人神共弃……我在等着誓言应验呢……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敌人的,自己人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我甚至连桐师叔都杀了。又怎么还奢望幸福?我还有什么希望呢……”   寒月淡淡的说,双眸中没有丝毫的光芒,是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是忍不住了,雪霜跪在她膝下,把头埋在了厚厚的棉被中,嘤嘤地哭出了声。   “宫主,有人求见……”房门外,有弟子朗声禀告。   寒月摇摇头。   “说我不在这里。我不愿意见任何人了……”   雪花朵朵的飘下,夜色已深,梅花绣庄已经打烊了。   高空一轮皓月照亮了大地,照在皑皑白雪上,泛起微微冰蓝色的光芒。易辉站在梅花绣庄的前面,把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呵着,等待着里面人的回话。   “我们宫主不在这里啊,不过可以帮你问问宫主去哪里了,你等着……”   刚才小姑娘温和的回答,眉角带笑,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易辉,眸光流转。   “宫主不在啊,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小姑娘再一次出来,甜甜的声音。   易辉一愣,她一身的伤,又能去哪里……   “她一定会回来的,我等她……”   易辉道。   小姑娘看了看飞扬的雪花,不过多久,易辉就落了一身的雪花。再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沉的夜色,禁不住微微的有些不忍。   “你别等着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如果宫主回来,就让她去找你吧……”   易辉哑然。这个小姑娘似乎是刚来不久吧。寒月既然是要避开他们,又怎么会来找他……   雪花不断的飘下,纷纷扬扬的落在了二人身上,小姑娘禁不住的耸起了肩,把手放在了嘴前呵着气,轻轻的搓着。   “你进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等你们宫主好了……”   易辉道。   小姑娘想了想:   “你别走,你再等等,我再帮你问问吧……”   易辉一下子明白了,点点头:   “有劳你了……”   “宫主……”   寒月精疲力竭,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半睡半醒就被吵醒。她微微的皱眉。   雪霜欠了欠身行礼:   “宫主在这里休息,我去看一下……”   房门外,小姑娘跳着脚,抖落身上的雪花。   雪霜不满,冷着脸教训:   “兰儿,这是什么规矩,不知道站要有站的样子吗?又有什么事情?”   兰儿眨了眨眼睛:   “是,兰儿错了。那个公子,说要在门口一直等着宫主,我就想,再告诉宫主一声吧,这么大雪,他一个人在外头……”   雪霜瞪眼:   “我怎么吩咐的你的忘记了吗?说宫主不在,他要站着就站着,他冻死了也与我们没有关系!”   兰儿咬了咬嘴唇悻悻的转身离开。   “我谁都不要见了,这里就交给你。我身体好些就回嘉兴……”寒月声音微弱。   “宫主,当时要回来那么坚决,现在又真的决绝的要离开吗?”   雪霜犹豫着说。   “不是我要离开他们,是他们容不得我……”   寒月的声音淡淡的,不喜不悲,却是冰冷而绝望。   夜越来越沉了,梅花绣庄的人陆续的都停止了手里的活计,熄灯休息。院子里安静的很。   兰儿又一次的悄悄打开大门,易辉还站在门外,一动不动。虽然雪已经停了,可是天气还是很冷,兰儿神色很是不忍。   “你走吧,你见不到我们宫主的……”   兰儿撞着胆子,很坦诚相告。   易辉勉强一笑,并没有什么意外。   “我等着她肯见我……”   “你又是何苦啊……她谁都不见的。她不知道你冻在这里,苦挨着要见她,她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   “你们这些人好奇怪啊,有什么比吃饱肚子,快快活活躺在被子里舒服的……了不起的本事,无尽的金银享用,还整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兰儿耸耸肩,很不解的样子。   吃饱肚子,快快活活的躺在被子里。这如何不是他的希望。   易辉苦笑,他忙了一天,也没有吃饭,也真的觉得饿了。有两天没有休息了,他又如何的不疲惫?   “你和我小弟弟很像哦……”   兰儿侧着头瞧易辉,语出惊人。   易辉语噎。   “可是他没有你健康。他病了,要花很多钱买药,要不然,我也就不用来梅花绣庄了……还可以守着爹爹守着娘亲,还有弟弟妹妹……”   兰儿抿着嘴唇,一脸的黯然。   “你回去吧,你要是病了,你的家人也会担心的……”兰儿眼里尽是诚恳。   易辉沉吟了一下,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   “麻烦你,想办法把玉佩给你们宫主,一定要亲手交给她,转告她,我在等她,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她一面。”   玉佩还带着易辉的温热体温。透明光滑的玉佩青翠欲滴,在雪的映照下,散发着微微的幽光。玉石正面用篆体刻着一个“晴”字。雕工很精细。这是母亲留给他最重要的纪念了。   兰儿接过玉佩有些意外:   “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相似的呢……好像也是这样繁复的字,可惜,我不认得……我不认字的。”兰儿尴尬的笑笑。   “玉石上都会刻字吧,都没大差别。麻烦你一定要帮我给宫主。”   兰儿确定的点点头。   这个英气的男子一脸的真诚和执着让她感动。   兰儿在寒月房间门口左转右转,犹疑着怎么进去。夜渐渐深了,也许宫主已经休息了,直接敲门肯定会招来雪霜责骂的,可是……   旁边一个过来,是小和,她手里端着炭火。   “你说要给宫主送炭火吗?”   兰儿机敏的问。   小和点点头。   “我替你送进去吧,我把一个指环丢里面了,顺便捡出来。”   小和不疑有他,点点头,递给兰儿,叮嘱道:“小心点……”   兰儿小心的敲门:   “送炭火……”   “进来吧……”雪霜的声音。   兰儿推门进去,一边在外间换炭火,一边小心的往里屋里张望。寒月靠在床上,雪霜坐在她的旁边,二人手里拿着一些纸,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宫主,堂主……”   兰儿冒冒失失的闯了进去,二人都是一惊。   “你有什么事情?”   雪霜冷冷的问。   兰儿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跪在二人面前,把玉佩掏出来:   “宫主,是门外的公子拜托我交给你的,他都在外面站了两个多时辰了,他说,他在等您,无论如何都要和您见一面……”   雪霜一脸冷肃,瞪了兰儿一眼,兰儿眼神一凛,满是恐惧。她把兰儿手里的玉佩转递给寒月。   “好了,谢谢你,你出去吧。”   寒月目光落在玉佩上,脸色温和。她缓缓撑起身子,可是微微一动,身上的伤口就是剧痛,胸中猛地翻腾,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宫主……你别动,你要做什么?”   雪霜疑惑的问。   “叫他进来吧……我怕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寒月淡淡的说,不悲不怨。   第六十三章 一窗灯影两愁人   黄州军营里,寒星的屋中灯影闪烁,人影绰绰。   凌霄坐在凳子上,看着日渐消瘦的寒星,微微的不忍。   “你的蛊毒真的没事了吗?”   “我要是有事哪里还能这样好好的坐在你的面前?”   寒星笑道,神色如常。   “你的脉象紊乱的很,你的身体越来越虚了,你用内力强压着蛊毒才不会复发的。内力消耗过甚,又太过操劳,身子其实是撑不住的。你的武功怕也是大不如前了吧。”   “我是运筹帷幄的将军,不是莽夫,要那么高武功做什么?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你没事要我带千叶散给你做什么?这样邪气的药都要我带来,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凌霄把手里的一个琉璃瓶递给他:“千万不要多吃。不然,后患无穷的。吃过十几粒这样的药,人就毁了……”   “以备不时之需吧。”寒星接过药。   “怎么就不求我救你?”   凌霄笑笑。   寒星扬手在凌霄头上弹了一下,引来凌霄怒目相向。   “我哪里不知道,你夜夜看书,在想办法治我的病……你看看,这眼睛周围都是一团黑了。你别太操劳了,前一日霍先生见到我,说起你也是很担忧呢。你要是累病了,我就太愧疚了。”   寒星说的自然,凌霄神色微动。   “人家都说我是神医,可是我却觉得我庸的不得了。每一回治病都是耗尽心神,把人救活,感觉自己都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似地……我越是盼着治好慕大哥,可是偏偏就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别担心我,生死由命,我活着一日便活一日。我自付着,再活个三年两载应该没有问题吧。再过几年,易辉也成熟起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寒星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说起自己的生死却仍旧淡然自若。   “慕大哥这是说的什么……”   凌霄的声音微微的哽咽。   寒星淡淡一笑: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怪我对易辉狠一些。他人聪明,武功谋略也都不差,现在北军归他管,无论是训练还是管理,他都做得非常的不错。可是他还是不够沉稳成熟,太感情用事了……”   凌霄抿抿嘴唇,不说话。   “你放心,我不打他脸了,免得要是真留下疤痕你不依……”   寒星浅笑,凌霄却已经是泫然欲泣。   “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说哭就要哭了?这哪里还有那个傲然出世的神医的风度?”   “他是他,我是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说他做什么……”   凌霄嘟囔着,泪水终于是落下来了,双肩微抖着,无尽的委屈。   强自压抑着自己这许多日子,在众人面前都是强颜欢笑,不留痕迹的。依旧的风姿卓然,依旧的平和温婉,可是,在寒星面前,却仍旧是真情流露。   塞外的日子,对别人来说,都成一段往事,可是,二人却结下了生死的情义。   寒星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是无尽的爱怜,轻轻的拍了拍凌霄的肩膀:   “我道你是怎么了呢,原来是为这事儿……凌霄啊,易辉和寒月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的感情比我和寒月的感情还要深。易辉为寒月的遗失内疚了很多年,刚刚找到她们,寒月就一直有麻烦不断。包括我,都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易辉自然是多多的在意她一些。你别多想,他们也不过是兄妹,你是易辉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是怎么都绕不开的。”寒星安慰着:“你放心吧。易辉不会负你的。寒月是我妹妹,你也是我妹妹,我不会看你受委屈的……”   凌霄点点头,任由寒星帮她擦拭眼泪:   “这么漂亮的一张笑脸,都快变成小花猫了……”   凌霄终于是破涕为笑。   望着窗外,遍地的白雪映照下,夜都不是很黑。   “寒月,你在哪儿?你就恨我如此吗?”   寒星的心微微的有些颤抖。   雪霜推开门,易辉仍旧站在门口。   “是易公子是吗?”   易辉有些惊异的看面前冷艳的女子,似乎是见过,却到底是不知道是谁了。   “我知道你是圣姑的哥哥,宫主请你进去……”   易辉点头,眼中泛起一丝光彩。   “有句不当讲的话,可是还是要告诉你。”雪霜扬了扬头:“宫主肯见易公子,自然是有不一般的情意,也是我这个做属下的不能妄自揣测的。不过,请你不要再劝她回去了……”   易辉疑惑的看她。   “当日宫主要回家,非常的开心,她充满了希望。可是,这才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们让她受了怎么样的伤害?让她受了多少委屈?如果不是亲人这两个字套在她的身上,她又怎么会事事委曲求全忍下这么多。”   “是我害了她……”   易辉沉痛的说。   “我不知道宫主什么这样妥协,甚至答应并入名剑山庄,甚至……你们真的觉得可以要求她这么多吗?这些年。有谁照顾过她关心过她,在她伤痛的时候给过一丝温暖……她已经把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她应下了你们所有的条件,甚至不惜杀死了我们一向尊重的师叔……”   易辉扬眉,这些事情他自然是闻所未闻。   “要做到很多事情,靠的不是道理,而是手段……为了你们名垂千古的大业,宫主不惜双手沾满了鲜血,甚至还服下了千叶散那样自伤的药……这样的做法自然还是不会你们所容吧。你放过她吧,不要再用所谓的感情束缚她了,看在她多少年来用生命保护圣姑的份上。不然,你们会逼死她的……”   雪霜脸色冷峻,眼中,却是闪着光芒。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会的……”   易辉攥紧拳头,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激荡。   轻轻推开门,把易辉带到房间,雪霜知趣的退下了。   寒月端坐在床上,脸上还略施了脂粉。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衣服,上好的棉布料绣着繁复的花纹。她嘴角眉梢还带着微微笑意,眼神也依旧的明澈。   易辉两步站在她的床前,猛然俯身把她抱在怀里。   寒月拢着易辉的肩膀,一脸的满足:   “我就知道肯定是辉哥哥来看我的……”   易辉情绪有些激动,仿佛是得到了来之不易的至宝,紧紧的抱着寒月,泪水瞬间就涌出。   “咳咳……”寒月被他一抱,触动了伤口,猛然咳嗽着,嘴里腥甜,伸手捂住嘴,强行把血咽了进去。   “你身上有伤是吗?”   寒月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口水,牵易辉的手拉他坐在床上,寒月就顺势靠在他怀里。   “不碍事……辉哥哥来看我真好……”   寒月的身子在易辉的身上靠着,脖颈处一处鞭伤正落在易辉眼中,青紫的伤痕,甚是刺眼。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寒月一把抓住易辉的手:   “辉哥哥,伤都处理好了,真没事了。这样的屈辱,月儿不愿意呈现在辉哥哥眼前……”   “月儿,对不起,我没用不能保护你。”   寒月不语,躺在易辉坚实的胸膛里一脸的平静和满足。   “月儿,你真的要走吗?什么时候走……”   易辉压着心底的痛,平静的问。   寒月拉过易辉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我知道辉哥哥舍不得月儿,可是月儿真的留不下了……他们容不得我,我也没脸见人了……”   淡淡的话,易辉心痛的颤抖。   “我走了以后,辉哥哥还可以去看我啊……我就在嘉兴的绿水青山里等辉哥哥……”   “月儿怪我是吗?所以今天知道是我来,也不肯让我进来了……”   寒月眼中闪出一个狡黠的笑:   “我想知道辉哥哥是替他抓我回去,还是就是想看看月儿的……”   “慕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无情的……”   易辉解释。   慕寒星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抗击信国的联盟,是为了易家军,伤害了寒月,寒星又如何的不心痛。   寒月抚弄着易辉的脸,指甲触碰到易辉嘴角的伤痕:   “做了就是做了,有情无情谁管他……他这么对你,你心里真不怨他吗?”   寒月深情的看着他,一脸的关切。明眸流转,分外动人。   “我也是人,有感情,会痛会难过,会感到屈辱。可是,没有人理会我的想法和感受,我也只能忍下了,慢慢就习惯了,为大家忍着让着。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的。慕大哥也是为我好,他是恨铁不成钢,他大抵是希望我成为一个他那样的人吧,我总是让他失望……”   “你要记得,你在我心里是最最重要的,我是愿意为你去死的……”   “月儿……”   “所以,我不愿意你为我难过了。那一日他那么打你,我好难过啊,他不过就是在要挟我吗?他好狠心啊,把一直视他为兄的兄弟,把自己的亲妹妹都当成棋子……辉哥哥当然不是那样的人。”   易辉抓住寒月的手:   眼前的寒月温柔婉约,嘴角始终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知足的,温和的,诚挚的,可是这样的寒月,反倒让易辉觉得不真实。   “就算要走,为什么会从客栈里逃出来,不跟奶奶道别,也不跟燕娘道别?她什么都不知道,你突然走了,都不打算见她一面吗?甚至,今天都不打算见我了?月儿,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吃过千叶散,还不只一次?月儿,你是辉哥哥的月儿,你不能骗我,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的,相信我……月儿,我担心你……”   寒月闭上眼晴,不说话。   “月儿,辉哥哥不放心你。”   易辉感觉到怀中的女子身体在颤抖,终于是忍不住的泪水落下,嘤嘤的哭泣……   卸下了伪装的僵硬的壳,她到底也只是一个渴望爱和保护的女子。   “我舍不得你,可是谁都容不得我?我不走又如何?我厌了,怕了,真的……他们都觉得我很强,是威胁,可是我哪里是想一直都这样啊。我的尊严和血都还给他们了,可是他们却还处处防着我,辉哥哥……”寒月哭着,一口血忍不住的喷出。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伤很重?还是因为千叶散,你为什么要吃这样邪恶的药?”   寒月擦拭了嘴角的血,喝了点水,神色慢慢的缓过来:   “辉哥哥,真的不要为我难过,不要为我担心了,让月儿,走得心安吧……你会照顾好燕娘的,我也会好好的……有机会我们就再见,若不能见,也不会忘记彼此的。”   易辉闭上了眼睛。   若是知道这样的结局,又为什么要带她回来?   第六十四章 世事艰险情难全   十日之后,同福客栈里,寒星与易辉同思扬和其他江湖人士最终确定了建立抗信国的武林同盟,由许思扬担任盟主;也确定了前期筹备物资的方案和各门派的任务分派。一个月内,物资会送到黄州城北三百里的清河城,而运输的日期,则是为了保密另行确定。   名剑山庄与冷花宫的合并协议最终达成,冷花宫宫主梅之雪担任了名剑山庄的副庄主。然而,这一切都是由正丛堂堂主雪霜持宫主印信出面解决,而那个冷傲美丽的一时传奇的女子,始终没有出现。熙熙攘攘的同福客栈送走了四方宾朋,一时间也萧索了起来。   难得一日的晴朗。虽然天气仍有些凉,站在屋外太阳底下到底是感觉着温暖许多。   送走了各路的武林同道,思扬也顿感轻松。   “雪霜,还是不能告诉我梅宫主在哪里吗?”   思扬问雪霜。   雪霜摇摇头:   “庄主不必问了。既然宫主是决意要离开,庄主又何必执着呢?”   雪霜说的明确,丝毫不给思扬面子,也并不顾忌寒星和易辉在场。   思扬自嘲的笑笑,眼神中有些落寞。   他顾忌太多,想要得到的太多,到终究,还是失去那个落寞冷傲的女子了,眼前,还是她一身明蓝的纱衣,迎风的站立,风姿卓然……   “寒星,对不起你!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又坚持己见,到最后,伤害了她又害你们兄妹,刚刚相逢,又成陌路……”   许思扬深深拱手。   寒星摇摇头:   “我知道你是好心,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们……没有谁能不为自己做错的事情逃避责任,寒月,也算不得无辜。”   雪霜冷冷的看着众人,不动声色。   “哎呦,两位可终于是回来了?你们前脚刚走不很久,元帅就要见你们,你们快点去吧……”   军营门口,寒星的亲兵王亮正在等待,一脸的焦急。   “元帅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寒星一脸的意外,边走边问,早上的时候见过易锋,并未有什么事情的。   “我也不知道啊……”   王亮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地。   军帐中,易锋正在批阅军务,看二人过来,放下笔,一脸冷肃。   “武林联盟的事情可是办妥了?”   寒星点点头:   “已经是办妥了,到今日上午,各路来的豪杰都已经陆续离开了黄州城了。下个月,物资会运到清河的。我已经安排人去那里守候了。”   “寒月呢?”   易锋挑眉,一脸严肃的看着寒星。   寒星诧异。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他来办的,而易锋一直都没有过问过。   “她事情办完,回嘉兴了……”   寒星谨慎的说。   “她什么时候的走,都没有回家道别吗?”   易锋冷冷的问。   寒星抬眼看着易锋,易锋神色锐利,寒星不由得低下头。   在别人面前,寒星是威风赫赫的青年将军,沉稳自若,少年老成,只手可翻云覆雨。可是,唯独是面对易锋凌厉的眼神,寒星却不敢妄打诳语。   “寒星,寒月的事情我是刚刚知道。我知道你的为难,可是,你这样做,于心何忍?你又如何心安?”   易辉一声长叹。   寒星屈膝跪在地上:   “是寒星错了。”   “寒星,我知道你是一心的为了办成此事,不图私利。但是,如果这样的不择手段,你没有想过,如何面对你自己,面对你就九泉之下的父母?早年慕先生把寒月托付于易家,易家却没有照料好她,到现在,你们兄妹失散多年,难得重聚,可是,却又为了军队的利益,去伤害她,让她有家难回,孤零天涯。我也是于心有愧啊……何况,寒月如何的错,也是我们没有尽到去照料她的责任呢……”   易锋眼神苍茫悠远。、   多年前,也是如今日般的冬日,天寒地冻的北方,他曾经向慕向东承诺过,要照顾他的女儿。   然而,他没有做到。   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中正耿直一心为国的朋友,以至于,连一声抱歉都没办法说。   神州陆离,家国飘零,金瓯缺,又有几家能团圆。   易辉神色一凛,也跪在了地上。   寒星重重的磕头:   “相公,是寒星的错!是寒星急于求成,枉顾了兄妹之情……”   “你也别自责了,起来吧。我知道你的难处。尽量的找回寒月吧……”   “是!”   “告诉我吧,寒月在哪?该是找她回来了吧。”   帐外,站在风里,寒星望着军营外苍茫的原野,淡淡的说。   易辉愣了一下,没说话。   “你跟我别装糊涂,你这几天天天溜出营外,都去哪里了?别告诉我都在同福客栈!彻夜不归,你胆子不小啊……”   易辉一怔,脸色微动,单膝跪地:   “易辉有错,请慕统制责罚!”   “起来!”寒星喝道:“你这回子装正经了,不知道的人总以为你是如何的老实,却不见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寒月没回来的时候,可是不见你这么大胆子!我要是想罚你,早就找你了。说吧,她现在在哪?”   “她在哪里,都是不会回来了……”   “她还在黄州城吧。带我去见她……”   “她的确在黄州,可是,你为什么要强迫她回来……”易辉扬眉,看着寒星:“慕大哥,她是你的妹妹,是应该回家,这没有错。的确,很多时候你是对的。可是,你对了也不能说明我们都错了。她不回来有她的想法和她的道理,为什么要勉强她呢?如果知道她回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在嘉兴就不会强要她回来的……这回她伤透了心,慕大哥有什么立场再让她回来的?”   寒星眼神变了变,双眸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了。   “自然,对你们来说,是我错了。不过,她恨我也罢怨我也罢,都是要回去看看燕娘,看看奶奶吧……易辉,你有你的想法和立场,原也是没错。不过,你要记得,在你的立场之前,还有你是易家军将领的立场,如何的取舍,可是要掂量好的……我又是如何的忍心伤她?想来父母泉下有知也是恨极我这个不孝子的,易辉,你真的觉得我就是如此势力,冷酷无情吗?”   从未见过寒星神色中如此的软弱,易辉心中也禁不住的颤抖。   寒星的肩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年少得志的青年将军,人们觉得他办什么事情都是一帆风顺,易如反掌。所以他做多少事情都是理所当然,却不想,他也有无奈也有牺牲。一面的苛责着他的完美,另一面,也有无数的人嫉妒着他的军功,位高和权重,无比挑剔。   人们轻易的忽视了,他不过也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风神如玉,温文尔雅,骨子里还颇带着魏晋人物的风流恣意,而这样的人,却不得不收敛了性情,一身整齐划一的军装之下,沉稳镇定,冷肃狠历。   “不是的,对不起……”   “易辉,我要你答应我,若是有一天,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也要担当的起来,也能够做到,始终站在易家军和大局的立场上!”   寒星拍易辉的肩。   易辉一脸的疑惑。   他和所有的人都认定了,寒星会始终站在易家军的最前面的,是父亲倚重的,是同袍敬仰的青年将军。而自己,也不过是听命于他的副将。   “你做得到,答应我!”   寒星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如月华般的光华,明亮透彻清冷,易辉点点头。   “你去看看寒月,我不逼她,也没有能逼她……说大家都想她了。”   “如果她肯回来,慕大哥不会再逼迫她做什么吧……寒月,是不愿意成为人手中棋子的。她的性子本是宁折不弯的。慕大哥趁她不备重伤她在前,之后,又利用我要挟她,她方觉得寒心了……”   易辉缓缓的说。   “别人给的屈辱和伤害迟早都会过去,可是,是朝夕相处的亲人,是骨肉的血亲……”   寒星扬了扬头,冷冷的说:   “我不过也是这个局中的棋子,何况是她,亦或者是你?”   易辉点点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次日,易辉赶到休假,没有回家,赶到霍家去拜见了霍书航和师母许馨。众人说起寒月,也是一脸的惋惜。   “我们总是对亲近的人要求太苛刻了。就说小六子那事儿,爹都狠心把小六子赶下山了,慕家姐姐也没说什么,还不是照样操办了小六子的婚礼,对我们也客客气气的。那个时候,我们大家人都说,梅宫主到底是慈悲的人,后来,不连那样邪恶的制度也废除了吗?她是冷花宫宫主,我们都客客气气的,谁能说个不字,谁敢把她怎么样,现在看看,做了一回亲人,反倒是受了很多的委屈……”   沈青梅大发感慨。   “慕寒星也是个心意坚定做事决绝的人……”霍书航缓缓的说:“少年老成,一般的人,也是狠不下这个心来的……委屈了慕姑娘了……”   “那样的人,连自家妹妹都能伤的那么重,这样心狠的人,简直是可恶!”   青梅不满的说:   “还有表哥,说你什么好啊……最开始说她人好的就是你,说要尊重她的难处的也是你,是不是你心里也偷偷喜欢过她。可是后来,你强迫她答应合并,又是你,她被人欺辱的时候还不说话。你们想想,这对她公平吗?要是我,我也走得远远的不回来了……”   思扬脸上一阵青白。   “青梅,怎么说话呢!”许馨饶是溺爱女儿,也忍不住的训斥。   “表妹说的是,是我太自私太懦弱,没有担当……寒月要是恨我,也是应该的。”思扬抬眼看了看易辉,一脸的歉意。   “表哥别说这话了,慕姑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她人漂亮,武功好,就算是离开了,也会有个好的未来的……大家别都愁眉苦脸了,快点尝尝我的奇花茶,定然是你们没有尝到过的好滋味……”   凌霄一脸的笑意,端茶出来给众人倒茶。   吃过午饭,青梅趁机把易辉抓到角落里:   “四师兄,带我去看慕姐姐吧……”   易辉一愣。   “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慕姐姐在哪里了,而且,我知道慕姐姐一定会让你知道她在哪里。快点告诉我哦……”青梅抓着易辉的手臂,大大的眼睛盯着易辉,仿佛从他的脸上能看到答案。   易辉躲闪着青梅的眼睛:   “你别问我了,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什么……她过几天就要走了,不大愿意见大家呢。”   “我知道,很多人对不住她,可是,你知道啊,我们讲和了啊。她也把我当朋友的,对不对?我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她一定会见我的,你带我去吧……四师兄,她也需要朋友啊,你知道,我才不会向表哥那样不够义气的……”   青梅晃着易辉的手臂,一个劲儿的摇。   易辉沉思了一下,点点头:   “不要告诉别人……”   青梅眉开眼笑。   第六十五章 缭乱俗世进退难   傍晚时分,训练了一日的将士们收队回营。   这一日是东军和西军的将士进行的阵法,武术比拼,结果是东军大胜西军。   东军的将士们一路喜气洋洋,高唱着军歌,西军的将士则是多少的有些士气低落,少言寡语。一路上,两军都是很少互相说话。   晚饭的时候,冲突终于发生。   东军一个叫小五子士兵打得稀饭不小心倾到在西军一个小统领王海身上。本来,今天丢了丑的王海就心情很差,被东军一个新兵把身上浇了一身粥,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认为是小五子故意侮辱他,马上对小五子就又打又骂。小五子理亏,也就不言语的挨了几下,但是,王海越骂越凶,越打越狠,终于是引来了小五子的反抗。两个人扭成一团,东军和西军的士兵好不容易才把二人拉开。   王海又仗着自己是统领,一定要求小五子的上司处置他。易家军军纪虽严,却是绝对不允许随意的辱打士兵的,更何况,东军的人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双方争执不休的时候,也就惊动了两军的统制。   西军的统制是易家军的副帅王子豪,王子豪自易锋初任黄州守将时便在黄州任职,军功卓著,在军中是仅次于易锋的第二号人物,他与易锋是生死过命的朋友。他待人友善宽厚,深得部下的厚爱,但是他的宽和,也让这支部队,相对易家军其他军队来说,实力要弱一些。   而东军的统制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关翔。关翔与寒星年纪相仿,勇敢好胜,也是名声赫赫的青年将领。   在军中,王子豪一些老将对这些青年将领的作风颇有些微词,而青年将领对王子豪这样的老将的懦弱保守,也是有着不满,双方争执起来,也就互不相让。   “王将军,我的部下不是故意的,也被您的部下打了,您在这么不依不饶可是说不过去了!”关翔是西北人,人长得粗豪,膀大腰圆,说话声音也是浑厚有力的。   王子豪轻哼了一声,捋了捋下巴下一缕胡须:   “关将军,就算是演武胜了,也不代表你的部下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侮辱别人!怎么说军队上下团结一心?向这个士兵这样的行为难道不该重罚吗?”   “什么叫为所欲为?什么叫侮辱别人?王将军,您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都说了,小五子他不是故意的,怎么就破坏军队团结了?就算是您,也不能横加诬陷吧!”   关翔怒不可遏。   “放肆!什么叫我横加诬陷!”王子豪斥责道。   “这是干什么呢?”   寒星冷冷的斥责。   众人抬眼,看到易锋和寒星过来,连忙行礼:   “拜见元帅!”   寒星也给王子豪点头示意,王子豪却是故意扭过头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两军的统制就在军营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易锋道。   易锋的声音不大,却是带着威严,在众人心头一震。   王子豪和关翔面面相觑。   “子豪,你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易锋道。   王子豪点头行礼,大致解释了一下。他解释的自然是偏向着西军的,随意的诬陷着东军的无礼,骄纵。   关翔强按着性子听王子豪说完,马上就反驳起来。   “他在诬陷我,他不在场怎么就知道小五子是故意的,小五子最开始可是由着王海打骂了,可是王海因为两军比武输了,才把气撒在小五子身上的……元帅,您明察秋毫!”   “元帅,他口口声声辱称我是诬陷,他们的部下也都是这样的态度,如何算不得无礼!”   王子豪道。   “小五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把稀粥撒到王海身上的?”   寒星不等易锋答话,冷着脸问讯问肇事的两个人。   “当然不是了,我没注意到脚底下的石头,滑了一下,才把稀粥撒到王海身上的……”   “你可有给王海道歉?”   “有啊有,我粥一撒了,就赶紧跟他说对不起了,可是他不听,上来就骂我是故意的欺负他,还打我……我本来忍了他了,可是他越大越凶……”小五子指了指自己嘴角的血:“他连着煽我耳光子啊……我哪里敢欺负他啊,我今年才到易家军当兵,他大小也是统领……”小五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口齿却是伶俐。   “王海,你又怎么知道小五子是故意的欺负你?”   “他就是欺负我,他眼神里就看不起我……”   “放肆!”寒星怒斥:“已经给你道歉了,你还动手,他最开始都没有还手,是这样吗?”   王海眼神闪烁,在场人证很多,他也不敢信口开河,迫不得已的点点头。   “他一再让你,本来就是避免是非,你还在这里纠缠不清,故意刁难,好大的胆子!”   寒星怒斥。   王海胆怯的跪了下去。   真相大白。   王子豪脸色很难看。   关翔却是一脸的得意,满眼佩服的看着寒星。   “你们还都是军中将领,做成这个样子,在军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易锋冷冷的斥责众人。   “属下知错!”   王子豪和关翔躬身行礼。   “一支部队,最重要的是上下齐心!同袍们多少年如一日的训练,自当如亲人般兄友弟恭,才能在战争中互相救护,共同生存下来!”   易锋声音不大,却震慑着众人。易锋看了看王子豪,叹了一口气:   “这个王海,你看着如何惩罚?”   “四十军棍,罚一个月俸禄吧!”王子豪道。   易锋眼神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王子豪这一军的军纪松散,治军也不严,也的确是个问题了。   “寒星觉得不妥当!”寒星朗声道。“王海行为放纵,欺压兵卒,应该重责一百军棍,贬为下士,罚俸禄半年的!王统制不应该妄自减轻惩罚啊!”   王子豪怒火上升,狠狠的瞪着寒星。   寒星毫不顾忌:   “今日的事情,起因虽然是因为小五子和王海的争执,但也是因为这次比武吧。西军的军纪松散,最近的多次比武都是完败!西军的将领不但不反省自身,反而去恶意的攻击别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寒星的话像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了王子豪的脸上,王子豪的脸色一阵青白。   “是我的错了!是我太过腐朽,请元帅降罪!”   易锋躬身搀扶起王子豪:   “王统制何须此言,王统制是我军中的元老功勋,知道是如何治军的,我相信下次的比武,西军一定会有好成绩的!”   王子豪点点头,转身向部下高声道:   “西军的将士们,做得到吗?”   男儿们胸中的豪气被激发,同声相应:   “做得到!”   踩着傍晚斜阳的余晖,青梅与易辉踏进了梅花绣庄的门。   开门的兰儿对易辉很是相熟的样子:   “易公子来了,宫主就在后院……这位是……”   “她是梅宫主的朋友……”易辉道。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二人进来了。   “你果然是常常来相会佳人啊……”   青梅笑道。   易辉皱眉。   “不用怕,我不会告诉凌霄那个醋坛子的,呵呵。不过你要小心点哦,要是被她发现了,搞不好就给你弄点什么药吃下去,你就一觉醒不过来了……怕不怕?太厉害的女子是不好娶回去当媳妇的……”青梅随意的调笑道。   寒月就站在院中的斜阳里,影子倾长。   “慕姐姐……”   青梅喊道。   寒月回身,眼中有些惊异和不满,并不言语,只冷冷看着易辉。   易辉一脸的愧疚:   “月儿,青梅怕你孤单……”   “慕姐姐……”青梅过去要抱慕寒月,却被寒月躲开,她的眉头微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思。   “你不喜欢我来啊……我觉得你自己呆在这里,谁也不见,会孤单的,所以来看你啊……我把你当好姐姐的,好朋友的……”   寒月点点头:   “谢谢你。”   寒月抬眼看了看一脸尴尬的易辉,勉强笑笑:   “既然来了,就屋里喝杯茶,左右我也是要走了……”   “你要走,再也不回来了……”   “是的。”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寒月淡淡的说。   易辉一惊,虽然并不意外,可是,真的要分别,他心中仍旧是撕裂一般的痛楚。   “你真的舍得走啊……”   青梅牵了牵寒月的袖子。   “这么好的姐姐,可是要躲进山里,再不出来了?多可惜着如花的美貌和青春年华……”   寒月不语。   “我以为你就是一时生气躲起来了呢……我也生他们气。他们都不忙你……你那个哥哥可恶,我那个臭表哥也很可恶,还有四师兄,也是顶没用的,不能保护你。我们知道的也都晚了,不能保护你……”   “我谁也不怪,谁也不怨恨的。那本该是我的生活,多年前我就选择了。我曾经在师父面前发过誓的,说要遵守祖训,要保持冷花宫的独立,否则人神共弃!果然是应验了……”   寒月的脸色平静,却听得青梅很难过。   易辉皱眉,这几日他有时间就守着青梅,在她的床前,看着她沉沉的睡去,又在各种噩梦中惊醒。她的过往,是如何的伤痛……   “你真的舍得大家啊?我们都舍不得你,还有辉哥哥,也舍不得你啊……那群人,虽然是都对不起你,可是,他们也是都舍不得你啊。”   寒月眼波微动,却不说话。   “今天父亲问起你了,还责怪了慕大哥一番……慕大哥也问我,你会不会回去?”易辉道。   寒月静静的看着易辉:   “辉哥哥怎么说?”   “我说,我们都要尊重你的立场。慕大哥让我带一句话给你,说我们都想你了,但是不逼你……”   寒月神色动了动。   “四师兄帮我换杯热茶水吧……”青梅借故支开易辉。   易辉看了看寒月,点点头离开。   “其实,四师兄最舍不得你了……”青梅道,少有的郑重的神情:“你不知道四师兄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他的辛苦和难过,也不比你少的。你知道我爹和易师伯是师兄弟,可是,他们两个原也就有些摩擦的。师祖呢,先收的师伯,之后收的我爹爹啦。当时,师祖总是夸师伯,我爹爹不服气,所以就约战师伯……”   寒月很奇怪青梅怎么讲起了这些陈年旧事,就如听故事一般听着。   “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我爹要知道就骂死我了。他啊,从来都打不赢师伯的……”青梅随意的调笑:“他们连连比了七年的剑法,可是爹爹总输,就再不同师伯比剑了,也不见面了。不过,他们还是常有书信来往,师兄弟之间,应该也是彼此信任吧。后来,师伯就送四师兄去紫竹山庄了。他当时啊,武功平庸的很……”   “是啊……”寒月也记得早年,辉哥哥习文练武虽然辛苦,但是,当时的师父却都是普通的乡里拳师。   “所以,爹爹就说,想不到师伯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平庸的儿子,他要把他教成最优秀的武林高手。他对四师兄要求极为的严苛,恨不得四师兄一日就成为高手。师兄弟们比武,四师兄要是输了就狠狠的打……他基础不好,大师兄他们都是随父亲练了多少年武的……四师兄很要强的,他赢不了,就带着一身伤,白日黑夜的努力。终于啊,一年之后,师兄弟们没有人能赢得了他,他的武功兵法都是最好的……”   青梅的眼中也闪着光,仿佛在说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   寒月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听着她讲故事。   “不过,爹爹这个人奇怪的紧。四师兄这么厉害了,他反倒还是不高兴,对四师兄是很少表扬鼓励的,总是冷讽热嘲的,苛刻的很。四师兄的性子,你知道的,他不爱争辩也不爱说话,师父这样,他也就越孤僻了。练武太忙,师兄弟间他话都不多。我爹罚他狠,常常都没有人帮他求情……”   寒月的眼前浮现那个沉默的男子,明澈的眼神,总是带着温和的淡淡的笑容,暖得了别人去暖不了自己。   “他一直都不快乐啊,我就在想,谁会让他快乐呢……他下山不是很久,就同姐姐订婚了。我本来以为,这就好了,他总是可以幸福了,姐姐毕竟是那么优秀的人呢。可是,直到遇到你,我才见到他真心的笑,真正的快乐……”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是为了留下我吗?”   寒月道。   青梅笑笑,看着寒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我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他,我爱四师兄……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给他带来快乐和幸福的。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他。可是,你可以……他看你的眼神都那么的不一样,只有见到你,他才会真正的开心,才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笑。不是伪装的……从第一次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知道……”   青梅的眼中带着盈盈的泪水。   从来不知道,这个众人娇宠的女孩,会有这样的心事。   “他舍不得你的……你走了,他会很难过的。你舍得他吗?你们早年走散了,他后悔了很多年,心痛了很多年。这一次你受伤了,他自责的很,难过得很。你要走,他不能说留你的。可是,你一定感受的到吧,他是多么的希望你留下来?”   寒月闭上眼睛:   “你再让我想想吧……”   “如果姐姐知道了,也一定在怪我了。不过,她有那么多人喜欢她,我也有很多人喜欢我,不一定是四师兄的……他该幸福的……”   青梅喃喃的说,朝寒月道别。   青梅刚要出去,迎上了端茶水进来的易辉。   “你不是要喝热茶吗?茶水来了,怎么就要出去?”   “留着你们喝吧,我自己回去了,你陪慕姐姐说话吧……”青梅道,不等易辉回答就溜出了大门。   易辉愣了愣,回到屋子里,倒了茶,递给寒月:   “她和你说什么了?小丫头口无遮拦,别介意哦。”   易辉的嘴角淡淡笑,爱怜的看着寒月。   寒月站起身来,一把抱住易辉:   “辉哥哥,你说实话,你真的舍得我走吗?”   易辉愣了愣,拍拍寒月:   “又怎么了?我总是盼着你平安的,盼着你不受伤害不受委屈,你在哪里都好……”   “我舍不得你的……”寒月满眼的泪水满目的深情,她微微踮起脚尖,轻轻亲吻易辉的双唇:“我爱你……”   易辉一时的愣住,心痛不已。   这是他一生要保护的女子;是生命相依灵魂相偎的人;是一个为了他,可以屈膝下跪受尽屈辱的人……   如果可以拥有她,夫复何求?   可是,他已经没有那样的资格了。他让她沉陷局中,受尽折磨,又怎么能再用一个感情的牢去套住她。明明知道没有办法给她任何东西,却为了一己之私害她一生……   易辉伸手抓住寒月的双手,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拉开,按住她的双肩,把她按坐在床上:   “月儿,不能这样……”   看着寒月满是泪水的脸庞,易辉感觉到心像被撕裂一般,鲜血淋漓……   “你出去,你走吧……”   良久,寒月才哽咽的说话,话一出口,泪水滴落在手上,滚烫……   易辉缓缓的半跪在寒月的膝边,拉住寒月的手:   “月儿,你是我的妹妹,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里,我都可以为你做任何的事情。但是,这样不行……”   “走!”   寒月狠狠的说,声音仿佛从牙缝流出一般。   易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下,一咬牙,站起身,冲出了绣庄。   冬日夜晚寒星闪烁,像无数双明亮的眼睛俯视苍茫大地……   凄冷的风吹着看光秃的树枝声声作响,黄州郊外,一个孤零的影子跪在地上嘤嘤的哭泣。   只有在夜阑人静的荒原郊外,他才能痛哭一回……   第六十六章 无风起浪高三尺   寒月回家的时候,是次日黄昏。虽然江湖中风起云涌的流言传闻,虽然寒月已经离家十几日有余,但是,所有的人也以为她不过同寒星,易辉一样,在办着江湖上的大事。如今平安顺利的返家。   拜过了诸位长辈,寒月带着淡淡的笑意,朝搀扶在肖氏身旁的凌霄微微点头,凌霄甚至都感到了寒意。   如何的磨难,这个女子还是如初见一样的高傲,冰冷。   凌霄点头:   “可是又见到你了,刚刚奶奶还念叨了呢……最近身体可好?”   寒月点点头,还未说话,便被从里屋出来的燕娘扑到了怀里:   “怎么不回家也不递个信给我……奶奶和母亲也不让我去找你。想死我了,我瞅着,你怎么又瘦了?”   寒月拍了拍燕娘的肩:   “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回家了,当然不能到处乱跑,我这不回来了吗……”   “他们男人有男人的事情,女人也有女人的事情,以后啊,寒月也多在家呆呆,不要和那些男人一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肖氏道。   “奶奶教训的是!”寒月低头道。   说这话,易锋带着易辉和寒星寒星也正好回家了,看到寒月在,还是颇意外。   “寒月回家了!”   “易叔叔好,月儿刚到家,比易叔叔早了一步……”   寒月躬身行礼,朝易锋使了个眼色。   易锋心中豁然的明朗。   晚宴上,一家团聚,分外的热闹,随意的说这话。   易锋夹菜给寒星,寒星连忙点头致谢。   “寒星,你在这个家里生活了有七八年了吧,比辉儿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还长。”   寒星点头,不解其意。   “你一向是个好孩子,好部下,军中的事情交给你,我也是一直都很放心的,不过啊,有些话,在军里我不便说,作为一个长辈还是要说给你的。”   易锋一脸的慈爱:   “你看昨天的事情,自然是王子豪的部下张狂放纵欺压了前军的新兵,也是王子豪一直的治军不严,你的确在理,做的也没什么毛病。可是,你一定要跟他较真,让他下不来台,不是让他嫉恨你吗?何况,他部下多是多年厮杀征战的老部将了,不好管呢,他也有他的难处。”   寒星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要抓个典型,提醒他一下,是好心。也是为了易家军的好……我也是知道你的忠心的,不过啊,我也是不愿你真就是为了我,为了易家军,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我不好说的,不好做的,你都说了,做了,可是,他们事事的针对你,你又得事事的小心。我也不愿看你,每天都是如履薄冰,心思重重的样子……在长辈的眼里,你也是个孩子呢……”   易锋的眼中满是怜惜。   家宴上,当着肖氏和易辉,易锋如此的相待,寒星如何的不感动。   寒星强自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眼中,也是有泪水微微闪烁,他站起身来,端起茶杯:   “相公待寒星的情意,寒星万死难报!相公的话寒星记得了!寒星以茶当酒,敬相公一杯,先干为敬了!”   易锋也点点头,饮下了杯中的茶水。   一桌人听着他们的话,也是大略知道了怎么回事。   “哎呀,这是怎么着,吃着饭呢,就把孩子教训了一通!”   季氏温和的说,眼中也是慈爱。   “对了,我邀他过两天到家里吃饭,你略微准备一下吧……”   易锋道。   “是呢,也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王将军家的了,还有那个孩子,叫小福吧,应该也快十二岁了……”   寒月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几日,恍若一梦。   敲门的声音响起,寒月微微皱眉。可是易辉送凌霄回到家,已经回来了?   “辉哥哥吗?进来吧……”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下,推开了门。   “哥……”寒月一愣。   寒星自顾自的走了进来:   “你终于是回来了……我以为你恨我,是怎么样都不肯回来了。”寒星淡淡的说,眼中是一惯的平和,带着月光般的明澈清凉。   寒月端着手里的茶杯,细细的玩弄着,不去看他。   “我回来也不是为你回来的……我也不会因为你不回来的……”   寒星一把按住她手里的杯子,寒月怒目而视,手微微用力,要抽出茶杯,却带动了身上的伤口,柳眉紧皱,松开了手。   “伤还没好,痛得很?”   “你现在问这话岂不是太虚伪了,惺惺作态……我的伤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寒星紧紧皱眉,深沉从容的眼神中也划过一丝脆弱:   “是我对你不住的,如果恨我会让你觉得舒服些,您恨我也是无妨的。可是,月儿,我说那不是我的本心,你信吗?哥哥不愿意这样,我伤了你,我的心也痛;在山上看着你在他们的棍棒下生死挣扎,我也是心如刀绞……”   寒月轻轻的吸气,平息着伤口带来的痛苦。   “你说这个有用吗?我原谅你又如何?不原谅你又如何?你要是真的在意,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寒月泪水倏然而来。   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骨肉相连,嘴上再怎么样刻薄,也到底心软了。   寒星低头擦拭着妹妹的眼泪,喃喃的说道:   “对不起,月儿……”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王子豪带着儿子小福来到了易家。王子豪比易锋要大一些,从易锋带兵起,就随易锋南征北战,二人也是如兄弟般的亲近。   易辉在门口等待,恭恭敬敬的行子侄礼,把王子豪迎进了门。   易锋也赶出来相迎:   “王兄,快点屋里请吧……”   “哎呦,易老弟,也许多日子没来你家串门了,嗨,林儿瑾儿这两个孩子也是长的高了……”   “王伯伯好,侄儿给王伯伯请安。”   两个孩子乖乖的行李。   “乖孩子……”王子豪一脸笑容,蹲下身子拍了拍两个孩子:“真乖啊,你伯母让我给你们带了几件衣服,也不知道穿的穿不得……得了,不是绸布的,就是棉布料子……”   易锋尴尬笑笑,坚毅的脸庞也带了微微的缓和。   易锋素来节俭,不许家人亲眷浪费。他自己从来都是粗布麻衣,孩子们自然也是不允许穿绫罗绸缎的。王子豪知道他的脾气才故意的解释。   “王统制!”寒星恭敬的行礼。   王子豪也哈哈一笑:   “得了,咱们哪里那么多礼节?”回头对儿子小福道:“你老嚷嚷来叔叔家玩,你看你慕哥哥,辉哥哥都是了不起的将军,就你,每天在家念念书,写写字,都唠叨不断……”   “我也像上战场当将军,可您不让啊……”   小福不满的嘟囔。   梦华朝重文轻武,是以,一般世家子弟都是要孩子读书很少希望孩子从军的。甚至于武将的子弟恩荫,也多是愿意转授文资的。   “好好读书,多读书好啊,到时候考个状元,给你爹爹争光!”寒星弯腰和气的对孩子说:“小时候,我爹爹也是逼了我读书,当时年少,只顾玩闹了,每日看的书都是些兵法,诗词,被爹爹抓到一回痛打一回,可偏偏屡教不改……半点功名没有,也阴差阳错的从军了。”   当年的御史中丞慕向东是状元郎出身,文采风流,独自慕寒星却是青年将军,这其中的曲折,也真是应了阴差阳错了。   几个人随意的说话,引了王子豪到了内堂。林儿和瑾儿则是非常开心的引了小福去玩。   寒星似乎昨晚没有休息好,有些精神不济,便匆忙的回屋了一趟,过了很久才返回。   “寒星还年青,以后操劳的日子还多,一定得注意保重自己啊……易家军的前途都要看着你们这一代了。”   王子豪道。   “王统制过誉了。寒星不过是跟着诸位前辈,亏得诸位的提携,才有了今日的空名而已……劳王统制挂念了。”   寒星谦和的说。   他心底对王子豪也并不如何的敬佩,但是,王子豪从军既早,也是自己的上司,这些敬重自然是理所应单的。   “爹爹,爹爹……”小福带着林儿瑾儿两个孩子一溜烟的跑了过来:“我带林儿和瑾儿去街上买零食吧,您给我银子……”   易锋微微的皱眉:   “不是一会儿就吃饭了吗?林儿,瑾儿,你们怎么还要哥哥带你们买零食?”   两个原本兴高采烈的孩子顿时就低下来头。   “嗨,别吓着孩子啊,这么着,你们吃过了中午饭才能吃零食,现在就在家里玩好吗?小福带弟弟们在院子里捉捉迷藏也好啊,恩?”   王子豪一脸的笑意。   小福眼睛一亮:   “好啊……”   三个孩子飞快的跑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   小福提议要玩捉迷藏。林儿和瑾儿也点头同意。   “这么着吧,你们去躲,我去抓你们,我数到二十,必须要躲好哦……真么着,你们只许躲到这个大院子和跨院里哦……”   “那是慕哥哥的院子,我们不让进的。”   六岁的林儿怯怯的说。   寒星常常不在家,季氏不允许孩子们去那里玩,免得打乱了寒星屋里的东西。   “没关系啊,慕大哥不会说的……”小福一脸的灿烂。   瑾儿点点头:   “对啊,慕大哥在,他不说我们的……”   “那你们快点藏好,我数到二十,我就去抓你们了……”   小福道。   “十九,二十……你们藏好了吗?我抓你们去了……”   小福胖胖的身子在院子里,在各个屋子里穿梭,都没有找到两个小孩子。   风吹进屋子里,吹着帘子一阵的晃动,床底下,隐隐有一个褐色的缎子:   “林儿,你是不是在下面……”   小福笑嘻嘻的爬了过去,抓了一把,却听到当啷一声,一个磁罐碎了的声音。   “哎呦,你打碎了慕大哥的东西了……”   瑾儿嘟囔着从门后面走出来。   床底下,林儿爬了出来,手里还捡起了几个药丸几片碎片:   “你看,还不如不进来……爹爹知道一定要骂了。”   小福也是一脸的歉意。   “要不,我们换个一样的罐子,给它装好,慕大哥就发现不了了……”   “不行,”林儿虽然是惊慌,却也是断然的拒绝:“我们不能这样做,做错了事情要承认,就算是被打也不能撒谎。本来就错了,再撒谎,就是错上加错了……”   小福脸有些红。被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教训,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走,我们找慕大哥认错去。我说是我打碎的……”   说着,拉起两个孩子就往外走   第六十七章 美玉尽弃瓦不全   当小福带着两个孩子用残破的陶罐颤巍巍的端着褐色的药回到客厅的时候,饭菜已经备齐了,正准备吃饭了。   “对不起,慕大哥,我和林儿瑾儿捉迷藏,我不小心把你屋里的陶罐打碎了……”   小福喃喃道。   旁边的两个孩子也都低着头。   易锋皱眉:   “怎么带哥哥去慕大哥屋里玩?”   “是林儿错了。带大哥和弟弟去慕大哥屋里玩……”   林儿低头认错。   “小福你多大孩子了!”王子豪斥责着,伸手去拿小福手里的陶罐:“里面是什么东西,可是摔坏了……”   寒星已经是面色惨白。   王子豪拿出陶罐里的药丸,也是大惊失色:   “这是什么?五石散?”   易锋一把拿过了药丸,不可思议的看着寒星:   “寒星!这是怎么回事?”   寒星离开凳子,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是寒星有错。”   “寒星,你跟我说,这是谁的?你从哪里拿到这些东西?是谁在吃?”   易锋震怒。   五石散素有麻痹神经的功效,最开始做药用,后来曾经一度在欢场风靡。后来,发现这个药使人有很强的依赖性,一旦染上,很难戒除。人的一辈子就要为药物控制。所以朝廷很多年前就禁绝了此药。在欢场里偶尔有,也是很少了。至于是正常的药用,却是很多年不见了。   寒星没有染病,他也是自律甚严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药?   寒星紧握着双拳,勉力的跪直了身子,往日波澜不惊的双眸此刻也是难掩的痛苦:   “相公,是寒星的。是寒星在吃药。”   “胡说!你为什么要吃这种药?你怎么接触到这种禁药的?你吃了多久了……”   易锋的眼中全是怒火。   寒星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江南繁华,黄州城也是富庶,歌儿舞女,寒星也是男人啊……本来是很巧得到的这种药,可是寒星喜欢上那种无忧无虑醉生梦死的滋味儿了……就托人找的……已经服用一个月了。”   寒星缓缓的说。   曾经想过,自己的身体终究会被药物腐蚀,不用太久,一年两年或者更快,就会死去。他都不曾畏惧过,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面对自己一向敬若父亲的易锋。   他该是如何的失望,如何的痛苦。   “寒星,我不相信,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贪恋美色,贪恋享受的人!”   易锋的声音微微发颤。   寒星抬起眼,看着易锋一脸的伤痛,怀疑,惊惧,心如刀割。   “这是真的,是寒星错了!”   寒星痛苦的说。   “混账!”易锋怒骂着,扬起手臂。   寒星闭上了眼睛,然而,最终易锋的手也没有落下。   “来人,把寒星关到后院的柴房!”易锋的声音刹那间苍老无力:“王兄,真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啊……”   王子豪也是一脸的惋惜:   “慕将军年少豪杰,怎么会贪恋这种药物啊。这年纪轻轻就毁了,太可惜了……都吃了一个月了,不知道戒不戒得掉……”   “王兄,你知道慕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又视寒星如亲子。算是易锋求王兄了,暂时替寒星隐下这段事情……我想再问问,是不是还有隐情……”   易锋勉强的打起精神。   王子豪点头:   “这个自然没问题。我也是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就此毁了啊……只不过,若是他痴恋这个药,恐怕是难以带兵啊……”   易锋点点头:   “我知道。”   “那我先告辞了啊……”王子豪行李告辞,这样的一顿饭自然是吃不成了,易锋也不便挽留,易辉恭敬的把王子豪送出门口。   “王伯伯走好……”   “辉儿是个乖孩子啊……”王子豪拍了拍易辉的肩:“好好劝劝你爹。你爹一向看重寒星,可是,这人居然,哎,真没有想到啊……”   易辉点点头。   “寒星,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柴房里,寒星被铁链子束缚着双手,他跪在地上,一袭青衣染尘。   易锋就坐在干草上,缓缓问他。   易锋的语气平和,像是平日询问他军情一般的,信任,尊重。   寒星重重的磕头,带动着身上的铁链子哗啦啦作响。   “相公,是寒星对不起你,是真的,药是寒星的,是寒星在吃……寒星辜负了您的众望,寒星该死!”   寒星伏在地上,重重的叩头,直到额头已经是殷殷鲜血,再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   “寒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有什么难处没告诉我?我不相信你,怎么会一日沉沦至此。”   易锋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没有……是寒星厌倦了日日的军务,枯燥无味,辛苦乏力。一时的贪恋享乐才造成的大祸!是寒星该死!”   既然已经承认了,再说什么都没有所谓了。   “是我忽视你了,你到黄州那年好不到十七岁吧。你年少成熟,我也就一直把你当个大人来要求你,忘记你也不过是个孩子了。少年的流放,吃了不少苦。及至到了黄州,就跟随我南征北战,多少回血染征衣,一刻都不能忘情的玩乐,也难怪你会生厌啊。是我对你照顾不周啊……”   易锋的眼角泪水滑落。   寒星也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咬紧了嘴唇,才没有哭出声。   “是寒星懦弱,不争气。相公不必为寒星伤心……”   易锋叹气:   “我怎么能不伤心呐,寒星,你是我最最看重的孩子……寒星,你拿出勇气来,配合着,把药戒掉,你还是我的好孩子啊。我们都不怪你!”   寒星震惊。   这样的溺爱太重,他承受不起。   相公自然是不知道,他此刻性命都已是在风雨中飘摇了。然而,他又怎么能拒绝。   此后的日子,不为了军队朝堂,他就算是易家的孩子,也要熬得一日算一日了。   “是,相公!”   寒星重重的点头。   “你现在这里委屈一下,回头我让他们把屋子收拾一下。你在这里要熬上些日子,不要吵了老太太!”   “是”。   就算是柴房,此刻也是温暖的。   易辉在不远处站着,一字不落的听着他们说话,也是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过让人震惊,若不是亲眼所见,易辉绝对不会相信一向自律甚严的寒星会服用五石散,就算是亲眼见寒星承认,他也是将信将疑。   如果是自己,恐怕早已经是马鞭上身了吧。甚至,父亲都不屑动手,直接扫地出门了。   父亲出来,易辉微微行礼。   “你去请凌霄过来,看看怎么帮寒星诊治!”   “是!”。   易辉点头。   凌霄匆匆的赶到易家后院最里面一个久无人居的小屋的时候,寒星坐在地上,靠着墙和易辉说话。   屋里刚刚打扫过,空无一物,刚刚生上火盆还没有暖热屋子。   眼前的人和物让凌霄感觉着寒意直逼心底。   寒星坐在地上,一身青衣满是灰尘,额头上有丝丝的血痕,神色苍凉,绝望。   “慕大哥……”   凌霄的声音有些嘶哑,泪水瞬间就弥漫了眼睛。   “易辉,你先出去……”   寒星命令道。   易辉皱眉看着寒星,不解其意。但是寒星的眼神中有着慑人的光彩,易辉点头服从。   “辛苦你了……”   凌霄抿着嘴唇眼神呆滞的点头。   门关上的一刹那,凌霄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寒星的手臂,冰凉的手指压在他的脉搏上。   “别哭……”寒星淡淡的说。   凌霄已经面如死灰: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已经这么严重了?噬心蛊已经复发,并且越来越重对不对?你上一次是故意用内力压着,诱导着我误诊的,让我误以为你没事了。我也是该死,你的内力这么虚弱了,其实根本是压制不住蛊毒的……”   寒星抬手帮凌霄擦泪:   “别哭了……”   “你痛不过了,就服用五石散麻痹自己?你不知道,五石散有多厉害,就算是蛊毒治好了,五石散这样的药,也很难戒掉的?”   寒星长叹:   “我没有想到,会被相公发现。我早就不认为,我还能活多久了……”   凌霄痛哭。这才明白,那一日为什么寒星说着,再活个三年两载的……   “凌霄,你别哭……”寒星伸手抓住凌霄的手,带动着铁链子哗啦划拉的声响,让凌霄一怔。   “凌霄,我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相公。我是在噬心蛊毒发的时候吃的五石散,药发和毒发时间应该一样。你不用管我中噬心蛊的事情,就按照戒除五石散的药开方子,就成……”   “那你会死的。你的内力,体力怎么受得住……”   “要是受不住,真的死了,你就告诉相公,我是贪食五石散过多,戒药不成耗尽内力死的。”寒星道。   说到生死,此刻反倒是冷静镇定了。   凌霄瞪大眼睛:   “现在强行戒药不合适,何况,这样你的名声就毁了……你就算死了,也没有人再说你一句好的。你会带着骂名……”   “就算带着一世骂名,如此,我也心安。我不能让相公知道噬心蛊的事情了。我死则死,不然,他情何以堪!”   “我是医生,我不能害死你!”   “我左右不是要死吗?你也救不了我,不是吗?迟一日早一日算什么……”   凌霄脆弱的失声痛哭。   “凌霄,答应慕大哥……慕大哥就无所求了……”   慕寒星把面前的女子拥入怀中,缓缓道。   第六十八章 明珠蒙尘辉光掩   凌霄手颤巍巍的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开出了方子。   “也不过是些镇痛安神的药,从来要戒掉这种药,靠的都是患者的意志力,我不敢说能帮上什么大忙……”   凌霄把方子递给易锋:   “易叔叔其实可以不必急于一时,让慕大哥慢慢戒掉也好。他服的药量很大,如果贸然解除,恐怕他身子受不住!”   易锋沉吟了一下:   “寒星是个坚强的孩子,他能撑得住的。现在他体力已经这样虚弱了,如果慢慢戒除,就算是能够戒掉药隐,我怕他的一身武功也毁了。”   凌霄无言。   易家本来人就不多,寒星住的仓房更是很少有人到。煤油灯昏黄,寒星坐在床上,用被子围着身子。易辉正在侍弄炉火,想要屋子里更温暖一些。   一个小火星溅了出来,化成一缕青烟,熏得易辉忍不住的咳嗽。   “你别折腾了,我何至于就冻死了……”   “暖和一点吧,这屋里太冷了。”易辉道,把火弄好,又起身给寒星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易辉的脸色平和,只是,低垂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透露出隐隐的不安。   今天一个下午,易辉就在寒星屋里照应着,帮他收拾好屋子,仔仔细细的堵了透风的地方。不多话,也不问。   “说说,你在想什么?”   寒星问道。   易辉抬眼看他,眼中有疑惑也有不安。   “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别差劲?想想,怎么有我这么一个人混在这里,还要劳烦你照顾?”   “没有,”易辉应着:“慕大哥,你别瞎想。今天的事情,爹爹已经严令不让下人们说出去的。王统制也应下了。你只要戒掉了药隐,还是大家心目中的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是易辉敬重的慕大哥……”   易辉劝慰着。   寒星嘴角划过一次苦笑。易辉一直是个老实的人,纯良温和,隐忍服从。他不说谎,可是这样的心里话却让寒星微微有些心酸。   “易辉,你坐到我身边……”寒星吩咐着,易辉听从的坐下。   “易辉,你听着,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天资聪明,坚强隐忍,稳重沉着,不比我差……”   易辉疑惑的看着寒星,不解其意。   就算是寒星这一回真的犯下了大错,易辉都没有想过,寒星会真的面临什么过不去的责难。父亲始终在袒护他,凌霄也在尽力尽力的帮他配药,他的病会好,仍旧是大家眼中风神如玉,完美无瑕的青年才俊。而寒星,夸奖自己的时候,似乎很少很少,少的他都记不起来了。   “我不过跟着相公身边年纪多些,蒙他多多的教导提拔,所获匪浅。又比你长几岁,是以,做事的机会多些,得到的也比你多些。往日,我也是对你太过苛责了,想着你出身将门,该是多些磨难,才能更沉稳一些。我大约是逼你逼得太狠了,忽视你这个隐忍的性子了,让你吃了不少苦头,难得你还不记恨我……”   易辉神色微动,寒星很少这么温和的和自己说话。   “我这回也算是劫难了。过得去,是我的幸运,要是真过不去这一遭,易家就交给你了。日后,你要多多的照顾相公,要承担起更重的担子了……我相信你是没问题的!答应我!”   寒星伸手拍他的肩,手上的铁链子也垂到了易辉的身上,易辉眼睛一寒。重重的点头:   “我答应你,可是,你不要想这样丧气的事!慕大哥一直都是易辉的榜样,这样的事情,就怎么能在话下……”   寒星微微一笑。   门被推开,竟然是易锋亲自端着药过来了,易辉赶紧站起来向父亲行礼,寒星要从床上下来,却被易锋按住。   “好了,没那么多虚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们一下子把药停掉,虽然痛苦些,可是戒除的也要快一些。如果觉得药隐发作,就喝了这碗药。凌霄说前几天药隐发作起来比较难受,慢慢的就会缓和一些。最多一个月,就能戒掉……我有时间就来陪你,你一定能扛过去的,对不对?”   寒星点点头:   “相公,我能扛过去,您不用担心。可是,寒星求您,不要在这里好吗?寒星对不起您,辜负您的厚望了。寒星犯的错,自己承受。我不能让您看着我那么狼狈……求您了……”   易锋微微皱眉,沉思了一下,点点头。   “寒星,以前的事情现在不跟你计较。你要坚强些……我不看你,戒了药,你还是我的好孩子……”   易锋轻轻拍着寒星肩头安抚着,最后的话,他说的不经意,却是真情流露……   寒星身子一震,心如刀割般的痛。   “寒星会尽力的,还给您一个如初的寒星……”   心痛如浪涛般袭来,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苦。   寒星抓住身下的被子:   “相公,寒星药隐犯了,求求您,您不要在这儿好吗?”   寒星拧着眉,咬牙忍着痛。   易锋手用力的捏着寒星的肩,眼中是怜惜和鼓励。   “照顾好他!”   易锋吩咐儿子。   易辉点头。   听着门咣当一声关上,脚步远去的声音,寒星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慕大哥,先把药吃了……”   易辉拿起药,匆忙的喂给了寒星。   然而,这药对缓解寒星的痛苦微乎其微……   寒星手抓住被子,指节发白,痛苦的呻吟,在床上翻滚……   “慕大哥……”易辉半跪在床边,不知所措。   记忆里,他也有这样的痛苦过,那些时候,真的希望身上没有负担,一了百了……   寒星身子蜷缩在了床上,用手紧紧地抵住胸口,仿佛要把心脏挖出来一样。   易辉警觉的抓住寒星的手:   “别这样,你别伤了自己……”   寒星痛苦的挣扎,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同易辉争执。   他叼住被子,嘴中呻吟着呜咽着,左右翻滚带动着铁链子哗哗作响,易辉也是一阵心痛。   这是人人敬重的青年将军,人中龙凤啊……   门当啷被推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惊。   “慕大哥怎么了?”   燕娘眼中尽是惊诧。   “你怎么过来了?你出去吧……”   易辉一手按住寒星,看了看痛苦不堪寒星,又看了看一脸惊讶的燕娘。   “我住的离这里不远,我听得到……慕大哥,你还好吗?”   燕娘走进了一些,温暖柔和的目光中满是爱怜,寒星勉强的抬眼看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嘴唇微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燕娘身子微颤,也是被寒星遭受如此折磨的惨状惊呆。思索了一下,转身离开。   没多久,燕娘抱着琴推开了门,坐下来弹琴。   燕娘常常弹琴,易家的人都很喜欢燕娘的琴声,并不以为意。可是,易辉却微微的感觉到了不一样,这琴声,明明携了内力不断的入侵他们的心神。   琴声平和悠扬,如泣如诉的动人心弦,如丝如缕的把人缠入其中。一曲已了,又是一曲。不知不觉中,易辉调整着呼气配合着琴音,渐渐沉醉。   寒星的痛苦也逐渐的缓和了,慢慢的,竟然舒展了眉头,在床上沉沉睡去。   看着寒星睡去,燕娘也按住了琴弦,微微喘着粗气。   易辉这才注意到,冬日,燕娘并未穿着很厚的衣服,却也已经是满头的汗水,疲惫不堪。想来是用力过甚。   燕娘从回家之后,就一直陪在奶奶身边,她温婉沉默,像大家小姐一般深居简出,是以,他也忽视了,妹妹也是冷花宫的圣姑,一身绝艺。   “你没事吧……”   “我还好……”燕娘抚着胸口,平息了气息:“我在屋里就听到有人的呻吟了。你知道,弹琴的人对音律敏感的很……不过,他体内有很不谐的声音,一直在与我的琴声抗衡。那痛苦似乎也因此而起的,要控制他折磨他,很是奇怪……不像是一般的病痛啊……”   “是五石散。五石散是一种能麻痹神经的药。”   易辉解释。   燕娘摇摇头:   “我不懂的,不过,我想我还是可以帮他的。”燕娘温婉的笑笑:“如果他再发病,记得喊我过来啊……”   接下来的几日,易辉白日去军中,晚上守候着寒星。寒月就白日留在屋中照料哥哥。寒星一般是晚上和早上发病,燕娘每到他发病的时候,都以琴声引导着他的呼吸,帮助他缓解痛苦。   寒星的痛苦渐渐的消减了,然而体力却是日减弱似一日。凌霄在家里也是日夜翻书,对着各种药草,苦寻药方。   又一夜雪,黄州的今年比往年要寒冷了许多。   晨起的时候,易辉才发现大地白茫茫一片。这些日子是太疲惫了,竟然一睡到天明。若是在军营,也是该出操的时间了。   易辉觉得有些冷,回头一看,炉火已经熄灭了。   被子中,寒星一连串的咳嗽。   易辉一看,寒星脸颊微红,竟然是发烧了。想来是他体弱,经不起寒冷。易辉后悔不已,赶紧去找凌霄过来诊治。   易辉带凌霄回来的,不多时,燕娘,寒月都陆续的过来。凌霄帮寒星诊脉,眉头紧皱。   “怎么,慕大哥还是不大好吗?我见,这些日子,听着燕娘的琴声,慕大哥痛苦要舒缓许多了……”   易辉问。   凌霄摇头,很是难过。   “不是的,燕娘的琴声只是能让他缓解痛苦,没能去掉他体内的药隐……相反的说,不过是换成一种方式了,而且,某种程度反倒是让他体内的毒,因为这引导,更强盛了。所以,他现在身体虚弱都很。若是燕娘停了琴声,恐怕是痛的更甚了……”   燕娘哑然。   “慕大哥,我不知道会害了你……”   燕娘惊呼,已经是泪水模糊了双眸。   “对不起,慕大哥。燕娘不知道的……”   寒星勉强的笑笑:   “是我自作自受的,不怪你……别难过啊。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们家燕娘是最纯良的了。我能感受得到,你弹琴这几日是累坏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寒星温柔的安慰着燕娘,说话却是没多大力气了,忍不住就咳嗽了起来。   燕娘泪水涟涟。   “你别多说话,这一回病也真是雪上加霜了。我再开一些药,你……”   凌霄落泪,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她是医生,知道此刻寒星的身子已如风中之烛,不知道能拖延几日了。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受尽痛苦,却是乏回天之力了。   “这是怎么了,你们都哭什么……”寒星咳喘着,勉力的说话。   “哥,若是难过,就不要说话了。”寒月伏在他床边,也是无限的温存。   这几日,寒月一日照顾着寒星。二人的感情也有些缓和。   看着向来风采卓越,高高在上的哥哥,饱受苦痛,寒月也是万分的不忍。   易锋也推门进来,感觉着屋中的寒冷,众人情绪的异常,也是微微的皱眉。   “这怎么了?寒星又着凉了?”   易锋探寻的眼神看着凌霄。   凌霄红着眼圈点点头:   “药隐还是没有解,毒势不减。慕大哥身子弱得很,而且,慕大哥现在又着凉了,我怕他撑不住……”   易锋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了。   “凌霄瞎说什么,我没什么事……不就是咳嗽,何至于生命可危了……”   寒星道。示意着零凌霄。   凌霄这才微微的正色:   “我再开一些药,应该还好……”   凌霄说的含含糊糊吱吱呜呜。   “易辉,怎么屋子里这么冷,你是怎么照顾寒星的?”易锋眼睛瞟过熄灭的炉火,猛然的喝道。   易辉脸色变了变,跪在地上:   “是儿子的错。儿子昨晚睡过了,忘记换炭火了,才害慕大哥着凉了的……”   易锋怒不可遏,狠狠的骂着,抬腿朝易辉狠狠的踢过去:   “没用的东西!你干什么能干得好!”   “相公……别这么说他。”寒星抓住易锋的衣服,想要再说几句话,可是身子里的蛊毒又犯了,他一下子松了手,身子蜷在一起,痛苦的呻吟,忍不住的在床上翻滚着。   屋中顿时乱作一团。   易锋抓住寒星的手,把他拢在怀里:   “寒星,你忍着点,再痛也是能过去的……”   寒星痛苦的扭动着身子:   “相公,您放开我,你走吧……”   易锋不言语,按着他的肩,把他按在床上,看着他在痛苦中煎熬也是心痛不已。   旁边的凌霄,燕娘也是一脸的不忍。   易辉被易锋踹倒在地上,想站起来,却痛得又跌倒。慌乱中,寒月伸手扶住他,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腰上。易辉紧皱眉头,痛得猛吸着冷气。   父亲是如何的怒气,竟然能狠心的用这么大力气踢打自己。他穿着厚厚的冬衣,竟然被踢断了肋骨……   再如何坚忍的男子也是受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第六十九章 六出飞花随风散   踏着一地皑皑的白雪,寒月扶着易辉离开易家。   还是清晨,又因为是大雪过后,天气很冷,街上的人烟稀少。两个孤零的身影缓缓行走,分外寥落。   从家里出来,因为有过往的下人,易辉还勉强着站直身子,到街上他却是很难撑住了。易辉斜靠在寒月身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是细密的冷汗。   “辉哥哥,你再坚持一下,前面是药铺了……”   寒月抱住易辉的身子,鼓舞道。   易辉咬牙站直身子往前走。   寒月扶着他,感觉着他身上传来的微微的颤抖,他强自压抑着自己。   “哎呦,这肋骨断了,哪能走路?你们这家里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亏你还走的来……”   医生一连串的埋怨。   寒月沉默。   易辉哪里能得到照顾呢?纵使痛成这样,也是咬着牙,不愿意惊动别人的。哪怕是家里那一位神医,此刻也顾不得他啊。   寒月被安排至外堂等待,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大夫才把易辉扶了出来。易辉脸色虽然依旧苍白,满头大汗,但是,痛楚的神色微微的缓了一些。   寒月付完诊金就要带易辉走。   “哎呀,我给你们开药方子啊……”   易辉沉吟了一下:   “有没有药丸呢?我家里不方便煮药……”   “都病成这样,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这个婆娘,都不知道怎么照顾你家汉子啊。”   大夫唠叨着。   寒月脸微红,竟然也是觉得这抱怨,也不是那样的难听。   “大夫麻烦帮我开几粒药丸吧……”   大夫叹了一声,去找了药丸给他们,细细叮嘱怎么吃,又惊奇着易辉怎么走能回去。   “大夫包扎的很好了,不痛了……”   易辉勉强的笑笑。   梅花绣庄后院卧房里,寒月扶着易辉躺在房间里,伸手帮他脱下外衣,却发现,他厚厚的衣服竟然都湿透了,冰凉润湿。寒月心痛,从绣庄里拿出衣服给易辉换上。   寒月背着身子,良久,易辉才勉强的换好衣服。   “谢谢你了……我换好了……”   易辉已经是一身冷汗,躺在了床上。   相顾无言。   “我躲在梅花绣庄,感觉就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只有辉哥哥,来看我……”   再没有心思去劝他,他们,不过就是被抛弃的人。   承担的比拥有的多,他们又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易辉沉吟了一下:   “你别那么想啊……父亲看到慕大哥病的重,一时心急发怒,才会误伤了我的……”   易辉轻轻地吸气,忍着痛,劝慰着寒月。   寒月不由得心酸,却也是不好再说话伤他。   易辉的长长的睫毛上带了泪珠,清澈的双眸如笼了一层薄薄的烟,他又如何的不痛并委屈?   寒星犯下这样的错,在客厅里,父亲震怒,扬起的手都没有落下来;寒星咬定是自己的错,父亲这些日子是多么的失望难过生气,却都没有对寒星发火更没有对他动手。   他白日在军中,帮父亲操劳着军务,匆忙中接手了寒星的军务,自然是万般的小心,不敢有分毫差错;晚上,父亲不愿意让下人看到寒星的狼狈,吩咐他与寒月替换照顾着寒星,他也是小心翼翼的照料。昨天自然是他的错,可是也是太过疲劳了……这样的错,父亲竟然就会大动肝火,拳脚相加。   怎么会不寒心呢。   在父亲眼里,他是那个没用的逆子,而寒星,此时父亲的骄傲……   “你现在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你太累了……眼圈都黑黑的。”   寒月仿佛是看穿了易辉的心思。   易辉点点头,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眼睛:   “我睡一柱香的时间吧,你要叫我……”   寒月点头。   “凌霄,你告诉易叔叔实话,寒星的身体怎么会突然这么差……是不是他有别的什么病?”   书房内,易锋揪着眉心,缓解着头疼。   这些日子来一直处在焦虑,担心,不安的情绪中,易锋头痛不已。   凌霄思索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易叔叔您还好吗?凌霄给您施针吧,就不会头疼了……”   凌霄抬眼,易锋正好放下了手,静静的看着她。易锋的眼眸深沉如海,并不凌厉,却是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凌霄一瞬间就低下了头。   “凌霄,叔叔知道你是好姑娘,也知道你的医术,你跟叔叔说实话,寒星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易锋的声音温和,凌霄心中却是忍不住的颤抖。   “五石散对人的身体损伤很大,他已经服用了一个月了,而且,他吃的量也很大,差不多一日在五六粒这样……这个量,足够毁掉一般的男子了。慕大哥原来武功好,内力强才撑到现在的。猛的停药,就受不住了……”   凌霄缓缓的说。   “不是这样的,凌霄。”易锋一声长叹:“好孩子,你替他瞒着我吗?寒星在我身边呆了七年啊,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的很。他自律甚严,怎么会无缘无故去烟花场所找来这种药?只吃了一个月,就一下子吃这么多,他难道嫌命长吗?”   易锋心痛的说,素来沉稳刚毅的脸上满是无奈和哀伤。   凌霄心痛。   这是什么样的信任呢?   她渐渐明白了寒星为什么那样的求她,让她保守秘密了。   如果易叔叔真的知道寒星为他而死,他又该如何面对……疑惑比明白要好。   “叔叔,我真的不知道……”这一次,凌霄抬起眼睛,说的坦然:“我查到的病情就是这样,我也在努力的配药救他了。但是,医者,本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希望你能理解……至于您说的,他为什么吃药,这我就真的不知道。凌霄,断断不敢欺骗您的。”   易锋一声长叹,点点头。   凌霄走在雪后的庭院,热泪盈眶。   当易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一炷香的时间有这么长啊……”易辉睁开眼睛,疑惑的看着守在床前的寒月。   寒月嘴角带起一丝浅笑:   “当然没有了……现在都已经是下午了……”   易辉一惊,挣扎着要起身,可是腰腹处剧痛,让他禁不住的痛呼。   “你小心点,你身上的伤不轻呢……”   “不是说一炷香的时间叫我吗?怎么不喊我起来?”   易辉责怪道。   “就是今天没有去军营,就算是耽误了一天,又能怎么样?没有你,他们不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这么重的罚都受了,你又何必事事苛责自己……”   寒月一连串的诘问让易辉语塞。   没有回答她,易辉仍是挣扎着起身,咬着牙迅速的穿好衣服。   “我得回军营。”   寒月点头。   果然像寒月说的那样,今天耽误了一天,也没有怎么样。自己的北军由各个队长如常的训练,前军的训练也如常。而且,父亲甚至都没有问起自己。除了几个亲近的人,没有人注意到他今天没有按时来军营。   黄昏时分,易辉忐忑的去军营给父亲请安。   易锋正在忙着看文书,并不抬头:   “今天营里没有事情吧……”   “一切如旧……”易辉的声音有些发颤。   从没有欺瞒过父亲,话一出手,他的心中仿佛揣着一个小兔子,惴惴不安。   易锋仍旧没有抬头,也没有注意到他脸色的不安,沉吟了一下,放抬起头:   “今天,早上没打重了你吧……”   易辉身子一颤,鼻子有些发酸,父亲心里仍旧是有他的,父亲早上出手那么重,果然不是有意的。   这是如何卑微的希望,到底是没有失望。   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压下腰腹处不断传来的难忍的痛楚,易辉道:   “儿子没事,已经不痛了……”易辉稳了稳情绪:“爹爹,慕大哥还好吗?”   易锋摇摇头:   “不是很好,他什么也不说,凌霄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吃五石散?为什么一下子身子就这样了……你相信,寒星会无缘无故吃五石散吗?”   易辉摇摇头:   “慕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易锋一声长叹。   后院偏僻的小屋子里,灯火昏黄。凌霄给寒星把脉,燕娘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没事吧,我说我一时半刻死不了……”寒星声音很虚弱,却是不忘开玩笑。   凌霄笑笑:   “你的咳嗽好许多了,身子也不发热了……”   “你的心里是不是有小虫子在咬你?”   燕娘道:“你的心里像是有一个小虫子,它妄图左右你的呼吸,左右你的真气……我想用琴声压住它的,可是,它大约利用了我影响你真气的琴声,才会让你病得厉害的……”   燕娘缓缓的说。她的明眸清澈不染一丝的尘埃,声音也如清泉般的干净清晰。   寒星点头:   “是的,我也感觉得到是有小虫子咬我一般,你怎么能知道的……”   “我听到了……你的真气和小虫子都会呼应我的琴声的……”   燕娘淡淡的说。   寒星和凌霄都是一脸的惊异。   燕娘说的自然而然,在二人听来却是离奇怪异的。   “你能听到所有人真气的声音吗?”寒星问。   燕娘摇头:   “不是的,要内力真气很强的人才能呼应我的琴声的……”   “我明白了……”凌霄扬眉,明丽的双眸散发着熠熠的光彩:“燕娘九霄仙音可以通过声音控制他人的真气。或者,燕娘可以救慕大哥……”   燕娘瞪大眼睛:   “我可以吗?”   “可以的,等慕大哥身体的毒再发作的时候,你去感受那只小虫子的声音,你配合它,不要压制它,它能感受到你的声音,应该会出来的……”   “可是,那只小虫子是在啃噬慕大哥的身体……”   “你去配合它,然后诱惑它出来啊……”凌霄解释道:“这是一种很玄的医理,前代有一位谷主懂这个道理,并且,用此法救治过很多人。不过,这个法子伤身体,不宜多用的。而且,若不是心性纯良,不谙世事的人,是断然听不到体内真气的声音的。后来没有人懂这样的琴声了……”   燕娘点点头。   “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你按照我说的做。”凌霄看着寒星,探寻也是鼓励:“慕大哥,我想这是可以的,我们试一次好吗?我去备下一些药,你晚上毒性复发的时候,燕娘就弹琴,把那个噬心的虫子引出来,你的病应该就会好了……”   寒星点点头,浅浅一笑:   “好啊……那要辛苦你们了……”   第七十章 赵瑟初停凤凰柱   那一夜,燕娘小心翼翼的弹出了最难听的琴声。   狰狞的,扭曲的声音,让人们觉得仿佛是听到了无数的蛇鼠爬过地面,发出的吱吱的声响,让每个人都心生厌恶,心神不宁。   易锋陪着母亲在前院说话,转移着母亲的注意力。   后院一阵的喧哗。   寒星身上的铁链子已经松开了多日,原本他这些日子都是非常的虚弱,可是今日,却是有着异常的力气。他不断的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踢打撕咬着任何能接触到的人和物。易辉和寒月怕他受伤,只得出手按住他,可是寒星却失去理智般的同二人纠缠起来。   易辉身上有伤,忍着痛出手,寒月武功虽高,却到底是女子,二人耗尽了力气,才堪堪按住了寒星。   琴声越来越高昂,燕娘也是满脸的汗水,紧皱着眉,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是,却强自镇定着心神,细细的拨弦。   寒星的痛苦也越来越甚,不断的挣扎,突然就开始呕血。寒月和易辉大骇,赶紧松了手。   燕娘的琴声激越,寒星已经是吐血不止……   燕娘琴弦当啷的一声断裂,寒星一口血喷了出来。红黑色的血里,一个拇指般大小的虫子扭动着身躯,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寒星终于是撑不住了,昏了过去。易辉一把扶住寒星,把他抱到床上,替他褪了一身血污的衣服。   燕娘也已经瘫软在桌子上,仿佛经过一场大劫。   “你没事吧……”   寒月伸手扶住她,一直手探过去,将内力缓缓度给她。   凌霄神情终于是放松了下来,噬心蛊的毒已经解除,寒星就安全了。   之后几天,凌霄开的药方子是养身的药。五石散的余毒未解,寒星仍旧忍受着每日早晚的痛苦。然而这些痛苦,同噬心蛊的痛苦比起来,到底是缓和多了。没有了生死的担忧,寒星慢慢的恢复了眉飞色舞。   清晨,易锋推门进来的时候,寒星刚刚从一番折磨中休息过来,见到易锋,单膝跪地,恭敬的行礼。   “寒星见过相公!”   易锋点头坐下,并没有让他起来:   “现在可是好些了?”   寒星点头:   “我好多了。还想跟相公请示,让我回军中吧……”   易锋沉默不语,看着寒星。   寒星抬头,相公不愠不怒。经年的磨砺,原本凌厉的目光也渐渐的变得深沉如海,深不可测。   寒星低下了头,感觉到隐隐的压力。   “相公,请你相信寒星。寒星经过这一番磨难,犯过的错误不会再犯了。”   易锋站起身来。   “你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你不明白吗?你打算怎么跟我交待,怎么跟王将军,跟军中的兄弟交待?”   “相公!”   寒星一声惊呼,内心掩饰不住的慌张。   “您不要寒星回军中了吗?”   “那你也要跟我坦白啊……跟我说,你是为什么吃的五石散?”易锋伸手按住寒星的肩膀:“我没有耐心听你继续骗我,你最好想好了再说!你要是真敢去烟花场所,我就是救活了你,也照样替慕先生清理门户!”   易锋冷冷的说,寒星身子忍不住的一颤。   “相公……”   门开着,冷风吹进来,吹得二人衣袂飘动。   “你就在这跪着,想好了,就去找我吧。这里凉快,有助于你清醒清醒……”   易锋转身离开,留下寒星紧紧皱眉。   凌霄过来给寒星诊脉的时候,寒星还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你快点起来,你可是撑得住?”   寒星惨笑:   “相公在罚我,我哪里敢起来啊……”   凌霄一怔。   傲然如寒星这样的人,在易锋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屈膝听命的部下,并且心悦诚服。   “你病都好了,告诉易叔叔也没大关系了……”   “我要是现在告诉他,岂不是找打……”   寒星垂着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竟然也是如易辉那样的,任人宰割,无可奈何的模样。   凌霄一叹。   你现在的身子,是真的不适合跪在地上,也经不得打的……   凌霄转身离开。   慕大哥,不是我对不起你。易叔叔信得过你的人格,认定你不是无缘无故的吃了五石散,你大约迟早也是要招认的了。我就不如早一点出卖你了。你也少受一些苦,我也好做人吧。   毕竟,我还要在易家生活呢……   果然不出寒星的所料,当易锋听了凌霄的讲述,勃然大怒。   “易辉,你去把寒星给我叫过来。”   凌霄微微撇嘴,跑到后院找燕娘。能躲寒星一时算一时吧,想想,过不多久,寒星也是顾不得和她生气了。   “怎么相公突然想起找我?你们这会儿怎么还不去军营……”   “你见到爹爹就知道了……”   易辉淡淡的说。   “你小子……”寒星说着伸手向易辉的身上锤去,易辉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二人说着就到了易锋的书房。   “相公……”寒星躬身行礼,寒星未及抬头,冷不防易锋扬手把手中的茶杯朝他扔了过来,他轻轻闪身,就势跪下了。   身后,茶杯摔在地上当啷一声响声,碎裂的瓷片在地上翻滚着,叮叮当当响了几声。   “相公,若是寒星错了,任您打骂。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寒星斟酌着说。   这突如其来的责难,寒星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易辉站在身后,也是退也不是,劝也不是,左右为难。   易锋看了易辉一眼:   “你出去吧……”   易辉躬身行礼,转身出去,每每一动,腰腹处的伤仍旧疼痛不已。   屋内寂静无声。   军营之外,寒星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易锋的怒气。   而坐在书桌后的易锋也是怔住,他气愤不已。生气寒星的欺骗,自作主张,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寒星要保护他。   寒星顿首:   “相公……”   想要解释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原来你巧舌如簧,信誓旦旦,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说了?你大可以继续的骗我,继续的装下去啊……”   易锋的声音缓缓的,没有疾言厉色,甚至,也没有怒气冲冲。   然而,这平和的每个字都撞击着寒星的心。   寒星膝行几步到易锋近前:   “相公……”   寒星刚刚仰头,未及说话,就见易锋扬起手一个耳光甩了下来。寒星不敢躲避,闭上眼睛,硬生生的受了一掌。   这一巴掌好重。寒星身子微微晃了晃,强行跪直。感觉到嘴里有血的腥甜,咬牙咽了下去。   “这一耳光是我替慕先生教训你的,教训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的生命!”   易锋眼眸如水,神色如常般的平静,冷肃。   “寒星错了!”   “啪”的一声又是重重的一耳光,还打在左脸颊,寒星应声扑到地上,嘴角渗出血来。   “这一耳光是我这个做元帅的,做长辈的教训你的,教训你妄自做主,任意妄为,欺上瞒下。”   寒星顿首:   “相公教训的是。寒星知错了……”   无需解释,相公已经知道了真相。   易锋微微皱眉,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寒星,痛惜,爱怜。   “寒星,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勤奋上进,任劳任怨,对我,对易家军都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这些年,我从来都没有动手打过你……可是,寒星,这一回你真的错了。你要记住,大丈夫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就算是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如果这一回,你的蛊毒没有解除,九泉之下,你如何面对你的父母?又置我于何地?”   “寒星错了……”   寒星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寒星,你从来都没有欺骗过我啊……怎么这一回谎话连篇就不心虚?你要是这样,我以后怎么信你?”   易锋声音淡淡的,貌似不经意,却是让寒星大惊。   “相公,寒星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寒星发誓!如果……”   寒星昂首望着易锋,一向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青年将军眼中都是惊恐。这话太重了,一时都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跟随易锋多年,从来都没有这么恐惧过。相公对他一直是栽培器重的,一直都是尊重信任的。可是,他们一直维系着的信任,被自己一手摧毁;而这些年,相公都没有如今日这样侮辱他,责骂他。   如果……,话一出口,寒星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易锋的神色微动,感觉到寒星的恐惧和慌张,他也心有不忍。   寒星唯一的欺骗,也是因为要救自己,而且是舍命救自己。他又怎么能再为难他。   易锋伸手按在寒星的肩上。   “我知道了。”   寒星点头,神色微缓。   “寒星,我对军营里说,你病了。再休息几天,回军营……”   “是。”   “还有,趁着几天,你找宅子搬出去吧。这些年你的俸禄贴补军用,怕积蓄也不多。要是钱不够,跟我说……”   “相公!”寒星失声喊道,手按在易锋的腿上,抓住他的衣服:“相公,真要赶寒星走吗?”   一句话,明眸噙满了泪水。满是委屈和心痛。   “寒星这些年来,一直视相公如父亲般的敬重,一直把这里当家。寒星就算是擅作主张做错了事情,就真的错到相公一定要把寒星赶走的地步吗?我错了,相公要打要罚,我都不敢有任何怨言,可是求求您,别这样做,别赶我走……”   话到最后,已经是哽咽了。   易锋手指划过寒星微肿的脸颊,寒星嘴唇抽动。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是个大人了,我放心你……自立门户不更自由一些?我是怕你在易家,不自在,委屈了你。你要是不愿意走,也是没有关系的。你再想想……”   “寒星留在这里!”   寒星毫不犹疑的回答。   第七十一章 琴箫合奏鸳鸯歌   寒星的记忆中,多少年没有现在这样的轻松过了。   因为五石散的药还没有戒掉,寒星还不能回到军营,只能在易家养病。没有父亲严格的要求读书,没有相公督促练武,日子突然就悠闲下来了。如果没有早晚折磨人的药隐复发的痛苦,简直是无上完美。   每日晚上,易辉还是如常回到军营,向他报告着军中一日发生的情况,对一些事情征求他的意见。现在前军和北军都由易辉节制统领,他处理事情井井有条,越来的干练成熟,寒星也是颇为满意。   “援助北土义军的金银,军粮已经陆续到清河,我已经让关翔去那里料理了。我想过几日过去一趟!”   易辉向寒星解释着。   “许思扬到了吗?”   “他有信过来,要过几日才能回来。”易辉答道,思索了一下:“许思扬和冷花宫的雪霜对账,有些地方出现很大的歧义。今早儿寒月还说,她明天打算去眉山,见许思扬……”   寒星点头,对易辉的坦诚表示满意。   “这事儿让他们自己解决,我相信寒月解决的了……”   易辉点点头。   “这些日子凌霄怎么不来了?她是怕我怪她,还是你得罪她了?”寒星问。   “青梅和师母要回嘉兴了,她要多陪陪她们吧。你可是好一些了?是不是需要换药,我明早去请她过来吧。”   寒星沉思了一下:   “等青梅和你师母走了,寒月从眉山回来,到时候,我们去外面找家酒楼,我请你们吃饭……”   易辉瞪大眼睛,很是疑惑。   “为什么?”   寒星却笑而不答。   冬季夜来早。   夜色迷蒙中,寒星站在窗前,看地上明月如霜。不远处的院落中,叮咚的琴声又响起。   琴声悠扬婉转,清明纯澈,带着些微的暖意,寒星嘴角禁不住浮起一丝笑。   这些日子,听燕娘的琴声是他最快乐的事情。   在琴声中陶醉了自己,忘记了往日的杀伐,血腥和沉重;忘记了身上的痛苦,虚弱和不适;忘记了俗世的纷扰,忧虑和恐惧……神思和意识都交了出去,在燕娘纯澈优雅的琴声中,仿若世外仙。   眼前是那一个浅笑盈盈的女子,有着清泉般纯净善良的眼神,声音如琴声般的婉转动听;气质温婉冲淡,如兰一般的清幽出尘。那样的女子,是纷纷红尘庸庸俗世的救赎。   寒星笑笑,拿出已经尘封许久的碧玉箫,吹奏起来。   寒星出身书生世家,琴棋书画早年都有涉猎,他天资出众,不多年的学习,却已经是个种好手。只是,从军以来,太过忙里,经年尘土满征衣,倒是疏忽了不少。   燕娘听到有人相和,似乎也是有所感,琴声越加的轻柔婉转起来。   那一夜,琴箫合奏,直到明月西沉,夜色沉沉的时候才住了声响。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寒星站在燕娘的窗前,轻敲她的窗子:   “天气这么好,你不要出来晒晒太阳……”   燕娘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笑笑,放下了手中的书,走了出来。   “慕大哥气色不错,可是身体大好了?”   燕娘道。她一身浅粉的衣服,衣袂飘飘,分外娇俏。   “我好多了,过几日就要回军营了,过来看看你……”   燕娘点点头。   “谢谢你记得我。”沉思了一下:“你要多多的照顾哥哥,这些日子看他累坏了。来去匆匆,都顾不得和我说话了……”   “等晚上回来,你去我那里找他就可以啊。”   燕娘摇摇头:   “我是怕扰了你,也扰了他。实在是不想他太累了,还要陪我……烦你,多多照料他。”燕娘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低的说:“他们都说,你对哥哥不好……”   寒星皱眉:   “这话是谁说的?易辉告诉你的?”   “不是!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哥哥从来都不抱怨别人的……”燕娘道,有些伤感:“哥哥从小就很懂事,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辛苦的很。他就算是做不到,也都是尽力做过的。你就不要罚他了……”缓了缓,燕娘又补充道:“就算是我们失散了,他其实也是尽了力保护我们,要找到我们的,只不过,他也有做不到的时候罢了……我们都没有怪过他的,你也不要总苛责他好吗?”   燕娘的眼神纯净,一脸的诚恳。   寒星点点头:   “你放心,易辉也是我的兄弟!我有分寸的,一定善待他!”   寒星一时也是忍不住的伤感。易辉做兄长比自己要成功多了。这些日子,虽然寒月是常常照顾他,二人也缓和了许多。但是,更多的时间,是枯坐在屋中,不知道如何交流。大部分的话题,两人都是意见相左针锋相对的,一言不合,就沉默不语。或者,寒月根本就拒绝交流。   “你不可以骗我哦,你要知道,我听得到你心里的声音……”燕娘笑着,微微昂头,风吹着她的长发拂过寒星的手指。寒星忍不住送到唇边轻吻。   燕娘回头的一刻,发现了寒星的异动,禁不住的怔住,一双明眸如受惊般的小鹿看着他,惊恐不安,不知所措。   “燕娘,我喜欢你……”   寒星轻轻的说,眼眸中,是无限的温存和爱意。   燕娘愣愣的,不言不语,也不动。   “燕娘,我喜欢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上你了。你那么纯洁那么美好,我都不敢直视你,恐怕玷污了你的纯澈……你听得到我心里的声音,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对不对?”   寒星放开了燕娘的长发,微微笑。   燕娘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了想,低下头:   “我知道,你的心喜欢听我的琴声,所以我就弹给你听,让你觉得安静,让你觉得幸福……”   燕娘的声音很低,几乎不可闻,然而,这声音,寒星听得真切。   寒星伸手把燕娘拥入怀里,手拂过她的长发,轻轻抚摸她的肩头,仿佛抚摸一件极为珍贵,脆弱的物品,小心翼翼,珍视无比。   “燕娘,我觉得很幸福……”   燕娘不语,把头埋在了寒星的怀里。   寒月雪霜与思扬一同从眉山回来已经是七日之后了。   心机用尽,丝毫必争,几个人都是疲惫不已。   冷花宫和名剑山庄的两方的人,对对方都没有信任,于是互相的提防,揣测,怀疑,遇到一些小事,无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以至于细微末节都能引起巨大的波浪。寒月和思扬不断的沟通,调节方勉强的稳定住局势,平和的解决了冷花宫与名剑山庄的合并。   寒月的决绝冷厉与柔性宽和并用,愈加的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一连串的事情经历下来,思扬也对寒月心生敬意。也是此时才知道,能合并冷花宫,对他而言,是太过顺利了。   思扬做名剑山庄庄主多年,能力出众,雷厉风行又不失仁慈,上下也都很佩服。思扬做事是名门正派的光明正大和磊落豪放,冷花宫的人也慢慢接受了这个新主人。   一番调整下来,将将也算是双方得利。   寒月回到黄州,与雪霜话别先回易家。尽管在江湖中是名声赫赫的女侠,在家里也不过是一个晚辈,要懂得大家礼数,尊重长辈。虽然明知道肖氏并不喜欢自己,与季氏也算不得投缘,寒月仍旧是一一带了礼物去拜见。少不了被肖氏唠叨着,女孩子应该温柔内敛,恪守妇道,不要抛头露面,刀光剑影,寒月也耐着性子听着,装出一副听从教导,潜心认错的样子。   等晚上冲出肖氏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寒月忍不住拉着燕娘肆意的笑。   燕娘挽住寒月的手臂,靠在寒月的身上:   “姐姐,你还好吗?我担心的很……”   “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去解决些事情。想我了吧……”   寒月伸手轻抚燕娘的脸颊:“说说,我走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情。”   燕娘娇羞的低下头,微微有些脸红。昏黄闪烁的灯影下,无限的温存。   寒月发现燕娘的异样:“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还不快点告诉我?”   “慕大哥……”   燕娘轻启朱唇,美目流转羞涩温柔。寒月看了她一眼就了然于胸。   说不上是惊是喜,亦或者还有隐约的担忧。   “要做我的嫂子啊,也是不错的。不过,天底下未必是只有慕寒星一个好人……”   “你这是什么话,哪有做妹妹的还腹诽哥哥……”   燕娘话一出口,更是脸红。   寒月笑笑。   凌霄被易辉带到“好再来”酒楼的时候,还是一脸的踌躇和犹豫。   自从那一日“出卖”了寒星之后,凌霄就开始躲着寒星。开始的时候干脆躲在家里,不去易家;后来,寒星回军营了,凌霄就挑个不早不晚的时间,以避开寒星。   “没事的,慕大哥没有怪你……”   凌霄站在酒楼门口,说什么都不愿意上楼,易辉只得好脾气的劝慰。   凌霄牵着易辉的袖子,一脸不自在。   “好家伙,我们霍大神医神医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   寒星站在楼梯口,冲凌霄笑道。   躲是躲不过去了,凌霄只得硬着头皮上楼,随着寒星进了酒楼的雅间。房间里,寒月,燕娘,思扬已经在坐,看的出来是只等他们了。   凌霄点头向众人示意,又偷眼瞥了寒星一眼,果不其然,寒星正在瞅自己。   凌霄故作坦然的坐下,低头不语。   “这一回请大家,是要谢谢这些日子来大家的照顾和宽怀。谢谢凌霄和燕娘费尽心力救了我一命,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   寒星举起茶杯,喝了下去,炯炯有神的目光中,一脸的诚意。   易家的子弟,非是年节和一些特殊场合,都是严禁喝酒的。虽然寒星对易锋这条禁令有些微微的反感,但是却不敢违背。   几个人都端起杯中的茶,一饮而下。凌霄偷眼看寒星,寒星嘴角含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这才放下心来。   “寒星兄何必客气,我们在坐,都是亲人至交。有你这样的知己,思扬三生有幸!”思扬道。   寒星回报的笑笑。   “有如此的朋友亲人,也算得上你一大快事了……”   “思扬敬慕姑娘一杯,此后,还须慕姑娘多多的扶持帮助了。这一回的事情,如果没有慕姑娘,思扬还真是左支右绌,不知如何是好呢……”   思扬举起酒杯。   “许庄主言重。寒月既然是身在名剑山庄之下,庄主有任何的吩咐,寒月莫敢不从……”   这话,说得恭敬,却是无比的疏远。   面前的女子眉目微垂,貌似谦恭,心中却又是如何的傲然。   思扬心中禁不住划过一丝自我嘲笑。   “寒月,思扬也是好意,你何必咄咄逼人呢……”   易辉缓缓的说。   寒月朝易辉一笑,并不反驳。   凌霄手里拿着酒杯在桌子上轻轻的划着,一脸的不自在。   “寒星多年来随相公千里转战,都没有在意着身边的人。从一番塞外之行,到这回生死一遭,方知道世间真情。难得着,寒月回家了,更难得凌霄这一番回护。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亲人,总是盼着你们都能够幸福的。希望着,你们日后都是能够顺心如意的……”   凌霄点头:   “慕大哥客气了。凌霄没有兄弟,一直都把慕大哥当亲哥哥的。就是塞外这一回,还是有慕大哥一直的保护凌霄呢。日后呢,凌霄就有哥哥了,不怕别人欺负了。”   “易辉,你可听着了,我家这个表妹已经找到靠山了……”   思扬笑着。   凌霄头低的更沉了。   寒星看了看易辉,又看了看寒月,沉吟着:   “易辉能娶凌霄,是一辈子的福气。无论是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应该相互扶持的。易辉,这个道理你自然是明白吧……”   易辉犹疑着,不知道寒星的意思。   “以后的多少年,风雨沉浮,都是你们一起要走的路。容不得谁有三心二意,也容不得别人的阻扰……自此是一生的交付,这样的交付,你们可承担得起?”   原来就是为说这一句话。   寒月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饮下杯中酒。   易辉抬眼,看了看眼眸深沉如水的寒星,又看看不动声色的寒月,蓦地心痛,却也只能是狠下心肠,点点头。   “慕大哥教训的是。我一定会善待凌霄的……”   寒月拿起酒壶,自斟自饮。   这些日子,易辉和寒月轮流照顾着寒星,二人的举手投足间的情意,寒星全都看你在眼里。如果任由其发展,恐怕到最后是不可收拾。   寒月,虽然现在对不起你,却总是要比让你日后伤心好一些……   寒星点点头:   “我敬慕大哥一杯……”   凌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敬寒星:“我以为,慕大哥生我气,再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害我,都不敢去易府了……”   寒星呵呵一笑。   “凌霄,真有你这样的,可是有慕大哥,我这个表哥就可有可无了……”   “这杯敬表哥的……”   燕娘拉了一把寒月,压低声音:“姐姐怎么喝酒呢,酒喝多了不好……”   寒月苍凉的笑笑:   “我没事。风里浪里走,有酒方能壮胆……我向来都不是哥哥这样讲究的儒将风范,更不是霍姑娘这样的大家小姐……”   一杯饮尽,泪水也流回了心里。   “我这个妹妹可是不如凌霄乖巧了,思扬兄日后多多照应……”   寒星道。   “慕姑娘豪气干云,思扬也一向佩服的很……”   思扬对寒星说话,目光却停留在寒月的脸上。   寒月也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了……   还未及二人说出心中的情愫,反对的声音已经袭来。此生一次的错过,就再也无缘。   你注定是在世俗礼教,层层束缚中难以自由;我也注定一生江湖浪荡,不得安宁了。   寒月冷冷的看着寒星,默然无语。   第七十二章 桃李春风又一年   寒月接连几天都在梅花绣庄里,整日与雪霜,兰儿几个人在屋里闲聊,不愿意回易家。   这一日,寒月看到兰儿腰间晃荡的玉佩,很是眼熟,忍不住叫住她:   “兰儿,你过来,我看你腰间的玉佩……”   兰儿不知其意,伸手把玉佩递过来。   “这个和易公子的很像,对吗?也都刻着一个字呢。我和易公子说起过,不过,易公子说,刻字的很常见的……”   青翠欲滴的玉佩,一个篆文的“晴”字。   刻字的玉佩很常见,刻同样字的玉佩却很少见了。寒月拿玉佩的手微微有一些颤抖。   这个女孩子和易辉的母亲会有什么联系吗?可这块玉佩明明和易辉的玉佩是一模一样的。   “这个玉佩你从哪里来的?”   “这是我母亲的。母亲要给弟弟买药治病,家里的钱实在不多了,她让我把这块玉佩卖了,然后买药。我要过几天才能回家呢,就先自己带几天再去卖吧……这么漂亮的玉佩,不知道能不能多卖一些钱呢……”   兰儿道。眼神中有一些无奈,却是依旧的明媚。   “这样吧,玉佩放在我这里,你去账房支二百两银子吧。”   寒月道。   “二百两,太多了吧……”兰儿惊异的睁大眼睛。要知道,她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才二两银子啊……   寒月微微一笑:   “先给你弟弟治病吧,如果银子不够,你可以跟我或者你们庄主说……哦,对了,你母亲是哪里人啊?”   “我母亲是北方人。其实啦,现在的母亲不是我生身的娘亲。我娘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病死了。母亲是父亲七八年前娶的继母了。她是逃难的时候,和家人是失散,被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我爹救了。她一个女人,在乱世也没有亲人,无处可去,就嫁给我爹爹了……”   兰儿道,并没有隐瞒。   是这样了,这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当年,她舍弃了他们,竟然仍旧是落得如此遭遇吗?那她当年又为什么那么做?   兰儿并未注意到寒月脸色的变化。   “母亲嫁给父亲之后,身体就不好,生了小弟弟之后,她的身体更不好了,小弟弟也是常年的生病,哎……”   兰儿忍不出的叹气。   “对了,我觉得易公子和我的母亲长得有些像啊……尤其是眉眼,恩,我还告诉我母亲了呢……”   兰儿说的眉飞色舞,突然看到了寒月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一下子就慌住了。   “对不起哦,我……”   寒月笑笑:   “你母亲怎么说呢?”   “我母亲说我是胡说啦……当然了,易公子英姿勃发,我母亲是一个女人,我知道这么形容不应该了。”   “知道就行。你下去吧……这话,可不要跟易公子乱说……”   “知道了。”   兰儿眉间带笑。   寒月拿着手里的玉佩,又掏出怀中易辉的玉佩,果不其然,是一对儿……   正在想的时候,兰儿又敲门,禀告着,说思扬过来。   寒月连忙收起了玉佩,起身招待思扬。   “我以为你还在易家呢,刚去易家找你,你不在……”   “这倒是我的疏失了,没有告诉许庄主。我最近一直在绣庄,许庄主可有什么事情?”   思扬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这几日我一直在清河,冷花宫捐出的物资都如数到了,辛苦你了……”   “这个你是谬赞了,这事情一直都是雪霜在忙,我是半点忙都没帮。”雪霜淡淡的说,不冷不热,不谦卑,也无所谓恭敬。   思扬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对了,清河那边的物资都筹备齐了。过几日,由南方的武林人士强渡黄河,把东西运到北方。”   “哦,是从清河过黄河吗?”   “不是。易元帅接到朝廷严令,不能率先挑衅信国。黄河这边是有守军的……我们打算走邺城那里,由伪离国那里进入信国。”   思扬道,眉间带了淡淡的隐忧。   梦华朝皇帝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一心求安的朝堂,对于百姓将士意图北归的期望置之不理,反而处处掣肘。北土义士的抗击信国的行动一直都未曾得到朝堂的援助,而南方武林强行运物资的义举,也被朝堂视为不安分,处处的刁难,让思扬气愤不已。   从邺城到北土要比从清河渡河远一半的路程,每多一里路就多一分危险呢……   寒月也是有些意外:   “这样啊……谁护送物资过去呢?”   “点苍的姜帅,青城,华山,武当也有人,大抵都是武林中的好手了。易辉也会去的。”   “哦……”寒月的神情微动,目光最后也是黯淡下去了。   思扬有些心痛,眼前的女子,依旧的傲然,冷漠,却没有初见时的神采奕奕,斗志昂扬了。   “你要不要去?”   思扬冲动的问。   “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我又去做什么呢?”   “我和易辉分两队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我去问一下寒星,要不你跟易辉一路走吧。只是,这一路艰险坎坷,危机重重……”   思扬话一出口,也只能说下去了。   “哦……不必了,我知道你的好意了。不过,他既然没有那么安排,你去说他也是不会让我去的……”   寒月神色冷淡。   不是不担心,不是不愿意与他风雨同行,只不过,她了解寒星,如果她坚持,也许会给他带来麻烦吧。   思扬哑然。   这样如冰雪般的女子,这个他想去保护,想去温暖的人,始终都是独立傲然。他往前一步,她已经闪开了身远远离开。而她想要的,他皆不能给予。   “那么,名剑山庄的事情就交给你多多费心了……”   “名剑山庄有诸位长老在,自然有诸位长老做主。寒月尸位素餐,虽是不妥,可是要妄言庄里的事情,怕是更不妥了……”   寒月道,神色如常。   慕寒月虽名为名剑山庄的副庄主,一人之下,但是,名剑山庄有四大长老与名剑山庄出生入死多年,素有名望。寒月虽名在四人之上,但是除了短暂在眉山呆过几天之外,并未与山庄的人有过什么接触,寒月自然不苛求几人的尊重。何况,名剑山庄不服她的何止四人,四十人呢……   她从不愿意表达对名剑山庄的忠心,但是在冷花宫处处维护着思扬的尊严;她没有以副庄主之位自称,也从未试图去左右名剑山庄的局势。   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她臣服,思扬也知道,是控制不住她的。   多说无益,思扬只得道别。就算是叱咤江湖,他终于也是不能拥有面前这个女子。   天佑七年冬。   腊月时节,冰封黄河。   南方武林援助北方抗击信国义军的物资依照计划,强行渡河,运到义军的一个秘密兵营。   这一路,他们与伪离国的士兵,信国的军队曾经短兵相接,也曾经一路的逃窜。迂回战,肉搏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虚虚实实,明暗相应。易辉和思扬分别指挥领队人马,时而分散成六七支队伍,时而集合成两股,在曲折艰难中终于把物资安全运到了义军的兵营,然后迅速的撤离。   再有六天就是除夕了,黄河就在不远处了,而他们,此刻刚刚躲避开了离国军队的追击,躲在一片凋零尽树叶的丛林里,用干柴点火取暖。   易辉和思扬相邻而坐,身旁都是一路来浴血奋战的热血男儿,虽然多数人都是伤痕在身,都是疲惫不堪,但是,每个人骨子里的热血豪情却丝毫不减。   新年临近,家就在不远处,人们都是信心满满的憧憬着,早日的回家。   “易大哥……”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靠近易辉,伸手给易辉一个酒囊。   这是中午的时候,几个人冒险去镇上买来的酒。酒肉干粮,药品衣物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易辉并不客气,接过酒囊,打开垡子,昂头猛喝了几口。   “代兵,谢谢你……烈酒暖胃,真是痛快!”   叫代兵的男孩子是金陵钟山派的人,浓眉大眼,身体精瘦却是手脚利落,虽然年少,但武功非常了得。   “对了,你手臂上的伤口是不是要换药了?不过,我们的药不多了……”   代兵道。   沉思了一下,易辉脱下棉袍,咬牙揭开手臂上的纱布。纱布牵扯着皮肉,带出一丝丝脓血。这伤还是前几天被离国军队追捕混战的时候被划伤的,伤在左手臂上,虽无大碍,但是天寒,又得不到休息,伤口还没有愈合。   易辉拿起放在地上的烧酒,倒在手臂的伤口处,用烧酒冲刷着伤口消毒。烈酒火辣辣的灼烧皮肤,易辉微微的皱眉,吸了口气,一手挤压去脓血,擦拭着。之后,又用嘴叼着纱布,包扎好伤口,穿好衣服。做的有条有理,一丝不苟。   “最开始,我们都还想呢,这元帅府的大公子,娇生惯养,可是能跟着我们这群刀头舔血的江湖汉子一般吃苦。是我们小看了你了……”   易辉豪爽的一笑,不以为意的笑笑,又是几口烈酒入肚。   “瞧了吧,一直都说他老实。都是师父那里,他家里管得严,难得的装老实……把酒给我拿来……”苏明辛道。   易辉扬手把酒囊给扔了出去,苏明辛伸手接住,喝了几口,又递给了思扬。   “易辉别理你师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要不怎么快意人生呐!人生在世,不满意之处十有八九,喝酒吃肉若还不能尽兴,有什么意思?”   思扬豪爽的说道。   “那是许庄主太贪心了。您年轻有为,就肯定有舍有得,哪里能世间的好都被你们占去了呢?”代兵笑道。“我们家小门小户,一家人也合和乐乐。我受师父的恩,学了这些年武艺,在江湖里闯荡,也算是对得起这一辈子。就等着过完年,娶了我那个小表妹,生几个胖小子给二老解闷,也算是不枉此生了……人就得看着手里,不能总想着得不到的,你说你吧。”   思扬点头:   “受教了!明辛,听见没有,什么时候娶个媳妇生几个胖小子给姑姑,姑父解闷……”   思扬胡乱调笑着,易辉也大笑。   一向刻板的苏明辛也终于是绷不住了,在他们的调笑声中尴尬的笑笑。   凄然的夜色中,一群汉子们吃饱喝足,又忍着疲惫,连夜赶路,想着如何的能在年前到家。   春风送暖入屠苏,家家新桃换旧符。   除夕之夜,易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一家人祭了天,拜祭了祖先,围坐在家里吃团圆饭。   易锋给母亲敬过酒,就匆忙赶回了军营。之后一家人就在一起随意的吃饭。因着是新年,家里的规矩也都不再是禁忌,寒月和燕娘也笑呵呵的喝了不少酒。到守岁的时候,两个女孩子是都撑不住了,给长辈们告罪,就想溜回屋子休息了。毕竟是女孩子,季氏也是宽和的人,并不严格要求她们。   “你们抓着点瓜果回去,院子里热闹,睡不着就可葵花子,吃些干果解闷也好……”   季氏道。   燕娘和寒月手牵手笑嘻嘻的跑到了屋子。   “这酒真辣,喝的我脸发烧,姐姐,我的脸是不是特别的红……”燕娘牵着寒月的手嚷嚷着。   寒星在军营,并没有回家,寒月看得出燕娘的失落和寂寥。   燕娘一身水红的新衣,长发用一个玉簪别好,明眸带了憨憨的笑,脸颊微红,分外的娇俏。   寒月拧了湿毛巾给燕娘:   “有点红,用帕子擦擦就好了……”   燕娘点头,不管不顾的拿着帕子就爬到了床上,鞋子随意的脱在地上。   “真是好啊,第一个在家里过的年,好痛快好舒心啊……恩,要是爹爹,哥哥,慕大哥都在就好了……也不知道哥哥他们现在好不好。”   寒月也坐在床上,把燕娘拢在怀里,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不是刚说,他们已经出来离国境了,已经安全了。没事的。”   “你怎么不开心啊……”   燕娘睁开眼晴,看出寒月眼中淡淡的落寞。   “没有啊……”   “你是不是喜欢哥哥……”   寒月哑然。   “我知道的,你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啊……”燕娘喃喃道:“我也愿意你事事如意的。不过,奶奶,爹爹和母亲都喜欢霍家姐姐,而且他们还有婚约在前……”   “别胡说了,我知道……没事,我很开心啊。一家人在一起,怎么样都好……”   寒月勉强笑笑。   “真的啊……”   燕娘的眼中带着略微的疑惑:“你总是不常回家。我都在想,你是不是觉得,在嘉兴,在绣庄里比家里要好呢?我总怕你在家里不开心……”   “没有的事情。我有事情要忙啊……得了,别胡思乱想,睡一会儿吧……”   寒月说。   燕娘点点头,眼神已经开始迷蒙了。不多久,就进入梦乡,嘴角,带出了幸福的微笑,定然是做了一个快乐的梦。   看着眼前的燕娘,寒月也略微的心安。   突然,门口一阵喧哗。   “大公子回来了……”   燕娘被吵醒,立刻爬了起来,拉着寒月往外跑。   易辉虽然是一身风尘,却仍旧的神采飞扬,几步快跑到了大厅,规规矩矩的给祖母和母亲叩头请安。   侧院里,寒月和燕娘也冲了出来,站在门口一脸的笑意。   (第三卷完)   第四卷 挽弓满月射天狼   第七十三章 千里江湖共风雨   天佑八年的春节。   黄州军中,江南武林,都因为援助北方义军的义举的成功而欢欣鼓舞。他们为梦华朝又争取到了一支抗击信国的有生力量。   春节几天,武林人士也在黄州得到了很好的招待和酬谢。春节一过,各方人士也陆续的离开。   名剑山庄元宵节后会有一年一度各堂主参加的大会。思扬邀请寒月同回眉山,寒月也不好推辞,只得与寒星和易家人道别。   临行收拾东西,寒月方记起手上两块相同的玉佩,可是,时间仓促,来不及去细细追查,她也不愿意再给易辉徒增疑惑和忧虑,也只得作罢了。   本来想是风轻云淡的离别一次,可是临行,最舍不得的仍旧是那个人。不愿想起,却从来不能一刻的忘记,一刻的放下……   不声响的推开了易辉的房门,屋内,易辉正在埋头写字,灯影昏黄,人影绰绰。   易辉抬眼,并没有惊讶。   “你过来了,我也正说一会儿去看你呢……”   易辉说的坦荡。   寒月莞尔一笑。   “这回我走了,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   “我知道。我们的小月儿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胡闹,要辉哥哥陪着玩的小姑娘了。月儿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能做很多事情了。”   易辉嘴角也噙着一丝浅笑,爱怜温和:“一定要小心,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多和许思扬商量,如果需要帮助,记得通知我们。”   寒月点头:   “你放心吧……不过是去趟眉山,和许思扬一起去名剑山庄,应该没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的。”   “许思扬,”易辉顿了一下:“他人很好,对你也是有情有义,你也不要太苛责他了。我们都是盼着你能幸福的……”   话说的艰难,却是情真意切。   寒月点点头,目光中有微微的泪花,嘴角却仍旧笑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新年过后,风已经带了微微的暖意。   许思扬和寒月打马而行,衣袂翩然。   “大江南北几千里,多少回都是仓促而行,来不及看这大好的风光。寒月,我们慢一些走,时间也不是很赶,正好可以看看沿路的风景。”思扬道,嘴角眉梢都是笑意。   “好啊……”   离开了曾经黑云压城,冰刀雪剑的黄州,身上也没有什么负担压迫,行在江南,寒月的心情似乎也明朗了许多,人也温和了许多。   两个人打马徐行,看一路的风光迤逦。   佳人在侧,恍惚间,思扬有一些幻觉,或者他们可以这样一直的走下去。   新年刚过,官道上人还不是很多,前面不远处的一队镖车很是惹人注目。   镖车有十几辆,三十几个镖师在两旁护送。寒月从镖车队尾往前望去,最前面一个人身材高大粗壮,高头大马,很是威风。绣着“威远”字大旗的风中飘扬。   “这是哪里的镖局,年节里上路啊……”   寒月道。   “我也没听过。不过,开镖局做生意,有客人上门,总是不能拒绝吧……十几辆车,应该还是不小的生意呢。”   思扬道。   突然,树林里发出一阵急促的步伐声,思扬和寒月面面相视,微微皱眉。   “有人过来,目标可能是镖车队。我们慢点……”   思扬低低的说。   果不其然,前方树林里冲出了十来个人,来人中有男有女,最长者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年幼者不过是十五六岁的男孩。来人截住了镖车,居中的老人对镖车队居中的人大喊:   “王来,你站住,你快点把我女儿还给我!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快点让开,阻碍了我们押镖,别怪我们不客气。”那个叫王来的男子说。男子声音粗壮浑厚,颇有气势。   “押镖,你压的是什么镖?里面都是你强抢来的良家妇女吧……”   老人大喊:“我们上,我拼了老命也要把小薇救出来啊……”   他身后的男女齐齐上阵,与押运镖车的镖师厮打在了一起。   寒月和思扬勒住马,观望着,二人不明事实,也不好贸然动手。   那个叫王来的男子明显的技高一筹,处处压制着老人。而且,镖队人比较多,自然是处在上风。   双方各有伤者,然而,老人却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   突然,那个小男孩扑向镖车,一刀劈开了镖车,竟然是一个昏睡的少女摔了出来。男孩上前扶了一把,旁边,一个镖师的大刀就朝男孩砍了过来。   思扬和寒月同时飞身出去,两柄长剑出手,斩断了镖师的大刀。思扬护住老人,同王来战在一处。寒月护住了男孩子等人,与众镖师打斗起来。   长剑闪光,大刀生风,一时间官道上尘土飞扬,血腥弥漫。   寒月与思扬武艺虽高,但王来等人人数众多,一时间也难分胜负。   二十几招,思扬一剑刺入王来的肩胛,王来手中短刀一扔,大喝:   “撤!”   几个镖师闻声上马,寒月与思扬刚要阻拦,王来突然扬手,一片火光四起,二人连忙后退,烟尘弥漫中,王来等人已经远去。   “不必追了。”   思扬拦住意欲往前追的寒月:“不必急于一时。”   老人带着几个人把十几个镖车全数劈开,每个镖车里面都是一个或两个妙龄女子,女子都已经昏迷不醒,纷纷的倒在了地上。   “爹爹,爹爹,姐姐在这里……”   小男孩朝老人喊道。几个人又过去看其中一个昏迷的姑娘。   “秀秀,秀秀……”   “姐姐……”   几个人呼喊着,女子却没有反应。   寒月蹲下身子,扶起脚边一个昏迷的女子,手探到她的鼻息,鼻息还在,心跳也仍旧如常,但是人却昏昏睡去。   “她们看样子是中毒了,我们要找一个地方安置她们,然后才好找大夫医治。”   寒月沉着的说。   “谢谢,谢谢公子和这位姑娘帮忙。不然,我们是很难救出幼女啊。我们是三辉杂技班的,我是班主,我叫张冲。敢问两位高姓大名?”老者道。   “路见不平,本该拔刀相助。在下姓许,许思扬。”   思扬拱手行礼。   “是名剑山庄的许庄主?”张冲的目光中带着敬仰。   “正是在下!”   “久仰大名啊!许庄主,这件事,请您一定要管到底,为江湖除恶啊!”张冲道。   “这件事,既然思扬遇到,就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不过,现在我们还是找一个地方,先安置了这些少女,为她们解除了身上的毒。”   “前面有一个破庙,昨天晚上我们就在那里休息的,我们可以先把她们送到那里去。”   思扬点头。   张冲戏班的人和寒月,思扬一群人,一个人扶着一个或者两个,往树林深处的破庙里走去。   一路上,张冲陆陆续续的把王来的事情讲给思扬和寒月。   “王来就是一个江湖混混,他们靠着有三脚猫的功夫,到处掠夺民女,然后卖到妓院。无耻呐……”   “原来不是镖师啊。”   寒月叹道。   “他们不是镖师,是化装成镖师,方便掩人耳目啊。”   “天良丧尽,令人发指!”寒月狠狠道。   “我们家姑娘,也是被这个骗子骗了,用迷药迷晕的。要不然我也不能知道这个衣冠禽兽的恶行啊……”   张冲叹道。   破庙破败多年,未曾修缮。他们到破庙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天阴沉下来,竟然下起了雨。寒月等人把众女子安置在破庙能避雨的地方,将将站在门廊处,躲避着风雨。   “看她们的样子,应该是中的迷药。王来的目的是让她们没有动静,不会伤害她们性命的。”   寒月查看着几个女子的情形。   “这是青楼的迷药,是迷倒那些不从的女子,这些女子一旦失了身,也就没有办法了……我这里有香粉,给她们擦在鼻子下面,两个时辰之后,自然会醒,也就无碍了。”张冲道。   三辉班等人接过香,分别给众女子擦拭。   寒月扶助一个女子,把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细心的把她散乱的发丝理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香涂在鼻下。寒月的神色平和,目光中满是爱怜。   经受了这么多,这个女子仍旧有如此安详的眼神,她的身上仍旧闪着最初的善意的光芒……   “明天一早,我们要回到眉山。张班主只需照顾诸人,在此等候,会有名剑山庄的弟子前来接应。”   “是。一切就听许庄主的安排了。”   张冲恭敬的说。   “思扬一定会下令彻查此事的,一定会让王来得到应有的惩罚。”   思扬道。   夜色凄迷中,思扬和寒月就坐在破庙的廊下,偶尔有些雨丝,落在两人身上,带了丝丝的凉意。   “真没有想到,这一回竟然有此遭遇……”思扬道。   “你是名门正派的大家子弟,向来呢,有无数人跟随其后。名剑山庄死士忠勇,金银无数,威名赫赫……就算是初见你,在嘉兴风雨楼,也是堪堪的大家公子。有礼有节,风姿不凡”。   寒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你都是说我闲适的那一刻。年前北上,我们累到极致,一群人在雪里坐下就睡着了……江湖风雨啊,再怎么样的人也都是什么都尝尽的。这个,你自然理解的,何必编排我。”   思扬道。   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血雨腥风辗转,一样的谨慎智慧,小心翼翼。他们,本就是那种最能彼此理解的人。好也罢,不好也罢,如何的取舍,如何的抉择,不须细说,都是知道的   “早些年,出来江湖闯荡。手段用尽,机关算尽,各种苦都吃过,什么样的事情都经历过,想着是日后要有一番不一样的日子……可是,终于是走到现在了,发现也是不过如此。再怎么样,也不过依旧是这样的冷雨夜,依旧着,风餐露宿。有些事情早就注定了,本来就不该强求……”   寒月微微的叹息,声音飘渺苍茫。   “你还是肯回到江湖吗?和我站在一起,开创我们的路。我一直都相信,可以按照我们的理想规划一个江湖。”   思扬诚挚的说,眼神中带着光芒。他耀眼的未来,如果能与眼前的女子联手开创,将是无比的幸福和美好。   寒月看着眼前无边黑暗的夜,冷风吹过,冷雨滴落,迷湿了眼睛。   一瞬间,仿佛有温热的泪水涌出,和着雨丝滑落,在心湖溅起点点涟漪。   “我们都是盼着你能幸福的……”   那个声音飘渺悠远,却是清晰如初。   辉哥哥,给你,我的幸福……   “我不是和你站在一起了吗?”   淡淡的声音,没有感情,却是让思扬无比震惊。   第七十四章 惊涛拍岸各自安(上)   许思扬未打诳语。   紧紧两日,几百里之外的白帝城,名剑山庄弟子就抓住了王来一伙人,把他们押到眉山交由官府审判,连寒月都忍不住称赞名剑山庄子弟的勇武能干。   这一次,已经是寒月第二次到眉山了。前一次,为了冷花宫的账本,寒月在眉山可算得上是绞尽脑汁,费尽心力,方才取得了山庄长老的认可,基本上解决了冷花宫并入名剑山庄的问题。之后,寒月匆匆而回,并未久留。   当时只觉得,来这里是非来不可,若不是必须,却是不会再来的。   到现在,才发现,当时所作的承诺虽然是无奈之举,而她已经加入名剑山庄,却不得不接受此后长年累月都要为名剑山庄负责的这个事实。   因为寒月上一次的睿智镇定,才华卓越折服了众人,是以,重回名剑山庄,得到了很高的尊重。   思扬对寒月关爱有加,时常相伴左右,渐渐地,名剑山庄的弟子也渐渐的看出,这位副庄主在庄主心里有不一样的地位。虽然只是私下里的猜测,但是人们看她的眼光却是渐渐的变得难以捉摸了。   寒月是敏感的人,也是有些察觉,只是,她是从来不屑于解释的。   这一日思扬来邀请寒月同去后山。   寒月有些意外:   “为什么去后山?不是后山只是你们的一些家人住在那里吗?我,不合适去后山相扰吧。”   “是二姨,二姨夫还有青梅表妹过来了。我已经和母亲说好了,请你一聚。青梅还很是想念你了呢。”   略微沉思,寒月点头应下。   一座长辈,寒月谨慎谦恭的应酬。今时不同往日,她自然是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对许母陈氏,自然是要敬重;对沈子兴和许馨也多了些尊重,少了些锋芒和傲然。   沈家远来是客,思扬也是恭敬的招待,青梅却是活泼随意的性子,与陈母快乐的说笑。   陈氏一生平和,对儿女也是非常的仁厚宽和,见思扬请寒月过来,又看着儿子对寒月关爱有加,对儿子的心意自然是心知肚明,是以对寒月也是非常的怜爱。   “慕姑娘也是大家闺秀,竟然经历这么多坎坷,若是你父母在天有灵,定然要是心疼了……来,吃菜,多吃点……”   “谢谢前辈了。”   寒月礼貌的道谢。   “你也别一口一个前辈了,叫声婶子吧……”陈氏和蔼的说:“思扬他们这些男人在外面多么辛苦也是该做的。你到底是女孩,若是没事儿,就多到后山来陪陪我,前面的事情,交给他们去管。你别累坏了……”   “寒月有时间来陪您……”   寒月道,强颜欢笑。   吃罢饭,青梅就抓着寒月在后山四处转,哪里有石桌,哪里有木椅都是知道的。显然是非常熟悉。   “看起来你常来这里?”   寒月问。   “自然了。这是我舅舅家啊。何况,我舅舅六年前就去世了。一直都是舅妈一个人住在这里,她太孤单了,我和娘亲就常常来看看她……舅妈人保守的很,不是我记性好,实在是,这里的东西摆好都是一动不动了的。”青梅笑嘻嘻的说:“你看,这木椅子的字,刻的是许思扬是大笨蛋,可是我七岁的时候刻的……”   “这样啊,真有你的……”寒月也开心的笑了。   寒月很难与人交好,但是,面对毫无心机,善良爽朗的青梅,她也是真心的喜欢。   二人曾吵到不可开交,差一点寒月就动手划伤青梅的脸,到二人化敌为友,真心相待,也不过是几面之缘。   寒月记得,那一日青梅说的话。   “我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他,我爱四师兄……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给他带来快乐和幸福的。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他……”   看似憨厚的女子,其实也是有她的悲喜,爱而不言,轻轻的放手,她何尝不是大智慧。   爱而不能爱,保守着这样的秘密,是属于她们两个的。   “是了。你别看许思扬在外人面前很是精明强干的,有时候真的是大笨蛋。考虑的越多人越笨!”青梅毫不客气的数落思扬:“就说在黄州,他一个人生气,生自己的气,生慕大哥的气,可是事到临头,却又是什么狗屁大局为重,又觉得怕耽误慕大哥怎么样……别说你气他,我生气的也要骂死他了……”   “那件事,过去了就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寒月的神色有些微微的不自然。   那段惨痛的记忆,那样刻骨的屈辱,她不要提及。每每回忆,都仿佛扼住了呼吸,痛不可当。   “人生,已经重新翻了一页。我既然走过来了,就不会用当时发生的事情去评判他们……若是我还恨他们,也就不会回家,不会来眉山了……”   青梅挽住寒月的手臂:   “就知道你最好了。许思扬那个笨蛋,到底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对你,真的不错哦……我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的……还有啊,我舅妈也很疼爱你……”   青梅肆意的说,并不顾忌许多。   寒月知她性情,也不以为意。   “你当时在梅花绣庄怎么说的?可还记得……”   “我是盼着,若是你和辉哥哥能在一起,真的很好啊。他也很开心,你也很如意。就是凌霄,也有很多人喜欢她,她也会幸福的。可是,你们……所以啊,退而求其次啦,我也觉得表哥没有师兄好,但是也勉强吧……”青梅抿了抿嘴唇,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就像我,我娘亲还说,什么时候安排我和大师兄订婚的。那个又笨又呆,又丑又老的家伙,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不过,他对我还不错。我干什么事都有人跟着,有人使唤,也不错啦,嫁他就嫁他,也没关系……”   寒月终于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苏明辛是紫竹山庄的大弟子,比易辉长两岁,温厚儒雅,虽然算不得如何英俊潇洒,但是也是一表人才。寒月见过他几次,一直觉得他是沉稳老成,周全宽厚的人。在青梅嘴里,却就是一老实的跟班。   寒月实在无话可说了。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青梅不满的说。   “我哪里敢笑你,我是觉得你太聪明了,我自愧弗如呢……”   “那你就像聪明人学啊,许思扬也凑凑合合了……”   青梅眨眼。   “许思扬本来不错,可是,未必适合我。他是太过聪明太要周全了,岂不知道,哪能万事皆在他掌握之中呢……”   寒月淡淡的说。   “很多事情,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争呢?”青梅不解。   寒月笑了笑,手轻拂过青梅凌乱的发丝:   “因为,我有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不能再容别人侵犯了……不然,我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呢。对哥哥,我能退让,因为到最后,还是兄妹。对辉哥哥,再怎么样退让,也是知道他定然会怜我,帮我,护我的。可是……”寒月微微的皱眉:“在这里,没有什么是我的,是不变的……”   “你不信任他罢了,还找这么多说辞。”   青梅撇嘴。   “他又何尝信得过我……”   雪霜赶来的时候,一脸的疲倦,看得出她的确星夜兼程的赶路。   “宫主,真的如你所料,名剑山庄在查我们进货的渠道和销售价格。他们已经暗中查了许多家了……”   寒月手中看着雪霜手里的一叠资料,重重的拍着桌子上。   “我总是觉得,年前,他们退步的就太容易了,原来是想着一点点的整我们呢……果然是好戏在后头。”   “宫主,是不是我们再让一步?就算是给名剑山庄死士训练营和镖局镖师的衣服的价格再低一些,我们也是还有得赚的,并不在那一星一点上。你也不要太为难了。”   雪霜犹豫的说。   “若是年前,他就明说,我让就让了,也不会怎么样。可是,许思扬要是想凭这个,秋后算账,那就让他慢慢的查吧!一钱银子都不能让的!不然,他们更有把柄说冷花宫不忠,账本作假,然后事事苛责,把我们逼到无可退步的地方的!何况,我们也没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   寒月冷冷的说。   “也未必是许庄主要查的。可能是名剑镖局的人,也未尝可知……”雪霜道:“许庄主对我们还是不薄了。”   寒月站起身,望着窗外星光满天,缓了缓问雪霜:   “你真的愿意相信许思扬为我们做主吗?”   雪霜一下子就明白了寒月的意思,眼神凄然:   “宫主要是信,我就信,冷花宫也会信的。宫主真的不必太逞强了……我们已经在这里了,您又何必太辛苦呢?何况,许庄主对您有意……”   寒月转身拍了拍雪霜的肩:   “我没事的,还有你在帮我,没什么辛苦的……当日冷花宫并入名剑山庄太过仓促,我就忧心忡忡。果不其然了,该来的都来,我又有何惧?”寒月淡淡的笑笑:“你知道吗?越是在乎,才越会成为牵绊。我不想被许思扬绊住,何况,我又怎知道,他的心意可会始终如一?”   “雪霜会一直站在宫主这里的!”   雪霜沉沉的说。   “你又何苦?对了,冬雪是要嫁人吗?代我问候她,可是嫁的清白老实人家?”   寒月道。   “是一个书生,文质彬彬,很谦和的人。他父亲也算是乡绅了,名声不错,家世清白的很。”雪霜道。   “不错,这样就好了。若是你要走,无论什么时候,告诉我就可以了……”   寒月眼神平和:“我盼着你们,都简单些,快活些……”   第七十五章 惊涛拍岸各自安(下)   名剑山庄年初的大会,最终演变为冷花宫与名剑山庄几个堂的争吵,两方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许思扬左右的劝阻,商量,努力的把局势稳住。   “他们年前如何应下的,现在就必须办到!绣庄已经给了能给出的最低价格,他们也已经接受了,凭什么还要议价?剪影堂原来的待遇就比名剑山庄死士训练营的要好,这个他们也是认可的。就算今年,梅花绣庄另有款给剪影堂,也与训练营无涉,凭什么要梅花绣庄出双份的钱?”   面对思扬的调和,寒月毫不让步。   “一边是梅花绣庄咬住衣服价格不能降,说利润低;一方面,剪影堂的待遇大涨,也很难让他们心平气和啊。”   思扬温和的说:“他们也不过是有些气不过,只要你做一个妥协的样子,衣服价钱低一点就好……”   “多少才好?你别忘了,人的贪欲无穷。”寒月冷笑:“商定好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再让步……”寒月把雪霜带过来的纸张给思扬看:“瞅瞅,他们是怎么调查梅花绣庄的?他们年前答应,是他们认为一定能找出梅花绣庄给名剑山庄提供不实资料的证据,要到现在狠狠敲我一笔。不过,现在他们失算了,就恼羞成怒了……这不是太可笑了吗?思扬,你觉得我能让步吗?”   思扬颦眉:   “我知道了。我没有想象他们居然这么大胆子!这件事,我一定会帮你解决……”   许思扬万分的抱歉。   “你还记得林涵的事情吗?记得到最后是什么样吗?他差一点把燕娘毁了……”   寒月声音冷肃,精明的目光看着思扬。   不可能没有触动,思扬神色变了变: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一回,我不会手软的……我承诺你的,要给你和冷花宫的地位,待遇都是不会打折扣的!我帮你一一得到!”   思扬的决绝很是意外,寒月微微不忍,却没有说话。   年初的大会,名剑山庄内部力量做了很大的调整。保守的名剑镖局和训练营的长老陆续被撤职,换上了新人。副庄主梅之雪的地位日益巩固,得到了更多的实权,冷花宫也作为一直强有力并且相对独立的力量支持着其宫主梅之雪。   许思扬已经是疲惫不堪。   一方面要稳住各个堂的长老,一方面要安慰其部下弟子。宽严相济,软硬兼施,终于是稳住了局势。   名剑山庄上下,都讲述着,许庄主如何的被梅之雪所惑,事事让步事事依从。   寒月笑着讲给思扬听:   “看看,他们都怎么说你了,你可是生气?”   思扬摇头:   “我是怕你生气……”   寒月呵呵一笑:   “你总算没有把我当傻瓜……思扬,你厉害的很。真是不能小看你。你利用我,剪除了那些表面上对名剑山庄忠心耿耿,私底下安自掌权,不听命令的老人,其心如何歹毒……”   “你还是生气了……”思扬眼中划过一丝凄然,明朗的眼中也带着丝丝的抑郁:“我承认我利用了你。他们自几年前我父亲死后,一方面信誓旦旦终于名剑山庄,另一方面却对我的命令常常视若枉闻,要剪除他们,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寒月,还记得吗,我跟你说的,按照我们的理想,和我一起走下去……我只不过接着这个机会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不是为了利用你……你想要的,我都办到了。所以,请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生气也没用。现在我在这里,说什么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你利用一次也无妨。何况,你这样花言巧语的说是为了我呢……不过,事情已经办完了,你利用我也好,我们互相利用也好,这个关系还得维持下去……”   寒月冷静的说。   这个过程,这个结果,她看在眼里,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个自然,我们,还要走更远啊……”   思扬道。   寒月起身,摇摇头:   “不了,我想我还是回家吧。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办。陪你算计,我累了,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希望,你不要算计我,也不要算计冷花宫!”   寒月的眼神凌厉,寒冷清明。   一如初见。   思扬无奈的笑笑,点头。   “你放心吧,我说的会做到。寒月,你还是那么能干,我等你,再回来……”   天佑八年春,伪离国越境,不断的骚扰着梦华朝东部边境。   伪离国是信国支持下的伪朝。其皇帝高家州原是梦华朝旧臣,在信国攻打梦华朝的时候与离国单独求和,在梦华朝东部建立了离国,这些年一直都受信国的控制。   书案前,易锋愁眉紧锁,寒星,王子豪等人也沉默不语。   “相公,何元帅那里怎么说?”   何帆元帅守卫梦华朝东部边境,抵抗着离国的骚扰。何帆是老帅,已经将近六十岁,与易锋同朝为官,都主张与信国,离国战争,是以也有些相知相惜。   “何元帅收到了圣上的谕旨,不扩军,不备战,不能挑起战端,积极防御!”   易锋缓缓的说。   “我们不扩军,不备战,如果他们打过来,我们就等死啊!”   年少气盛的关翔忍不住说。   寒星瞪了关翔一言,关翔自知失言,讪讪的低下了头。   “寒星,易辉,你们加紧训练骑兵。如果有必要,要随时能援助邺城!”   易锋平和的声音,却是带着无限的威严。   “是!”   寒月赶回梅花绣庄的时候,便发现兰儿不在了,找来梅花绣庄的庄主一问,才知道她回家了。   “她家是邺城的,听说他爹在邺城军中服役的。那边现在不太平,所以,她就请假先回去了……”   “有人知道她家里住哪里,他父亲叫什么吗?”   寒月追问。   怀中,还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她不能错过这一次机会。   “在雇佣她的时候,有记录的,我拿给宫主看……”   燕娘向祖母母亲请求要陪寒月回嘉兴,之后随着寒月上了去邺城的马车。   随着马车一路的颠簸,燕娘的心也是七上八下。   道路两旁依依垂柳,招摇的小花皆不入目,燕娘放下帘子,看着寒月,一脸的不安。   “不是说了好多次吗?我们呢,主要是出来散散心的,顺带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娘亲,不能这样啊……”   寒月温和的说。   燕娘低头:   “对不起哦,我真的很不安啊……我想见娘亲,梦里都想啊……可是又怕见到她,见到她我该和她说什么?怎么说呢?”   “你别多想,一切顺其自然,还有答应姐姐了,就算是见不到,也不能伤心……”   寒月抚着燕娘的肩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在这一时的。”   燕娘乖巧的点头。   “宫主,前面就是邺城了!”赶车的雪霜挑开车帘,对二人道。   “按照那个地址,我们直接过去吧……”   寒月吩咐道。   进了邺城,几个人一边走一边问路,终于找到了邺城何家军亲眷的宿营。简易的一排排房间散落在城郊,天近黄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虽然大街上的人已经明显少了,战事在即,很多人已经往外逃走了。但是这里是士兵亲眷的宿营,并没有特别的异常。何况,这里还不是边关。   三个人从车上下来,询问路边的卖炊饼的小贩。   “唐大凡的家里是不是在这边啊……”   小贩看着寒月等几个花容月貌的漂亮女子很是诧异:   “他家是住着边儿,沿着路往左拐,再往左拐,再往右拐,走到尽头的胡同第一家就到了。他家离我家不远……你们找唐大凡干什么啊……”   三个人被他左拐右拐弄晕了,雪霜拿出一两银子:   “这个给你,算是买了你的炊饼,带我们过去吧。”   小贩见钱眼开,麻利的收了摊。   “好嘞,你们跟着我走吧。你们找他干什么啊?看你们这么有钱有这么漂亮,他们家什么人和你们有关系,真是有福气勒……”   小贩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他们家很穷吗?这里很偏僻啊……”   燕娘问。   小贩抬眼看了看燕娘:   “是啊……唐大凡是部队上的押运夫,一个月就没几个钱,他好赌还好酒,又有一个病歪歪的儿子,哪里有存钱啊……亏得他婆娘给人家洗衣服,她丫头给人家绣花挣点钱,不然,怎么过日子呦……几前年,她婆娘刚过来的时候,那个漂亮年轻,现在,已经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怎么说,乱世人不然太平狗了……”   “你知道他媳妇叫什么吗?”   “也记不得了,说是姓柳来着,叫什么就不记得了。我们都叫惯唐大凡家的了……”   小贩随口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燕娘已经是脸色苍白。   寒月一把握住燕娘的手,微微用力,暗示她。   燕娘勉强的看了看寒月,点点头。   “对了,这个胡同到头儿就是了,那个破破烂烂柴门的那家了……”   “你回去吧……”雪霜吩咐。   “行,那我就走了啊,谢谢几位……”   寒月牵着燕娘的手,缓缓往前走,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嚷嚷。   “哎呀,这是什么饭啊,难得在家吃一顿热乎饭,怎么就只有青菜啊,还这么淡,怎么吃饭啊……”   一个中年男子沙哑粗壮的声音。   “淡啊,要不我加点盐再炒炒……”   一个女子颤巍巍的声音,声音很低。   “怎么又没有酒了呢?不是让你给我备好酒吗?”男子声音带了怒气。   “酒太贵了,你就少喝点吧。咱们家没多少钱,还要给壮儿治病呢……”   “壮儿,壮儿,你眼里就有壮儿!”男子狠狠的骂着,嘴里发出大口咀嚼的声音。   “爹,你喝酒就打娘亲,怎么敢让你喝……”兰儿的声音。   “怎么,你这个丫头也敢跟当爹的顶嘴……”男子怒斥。   燕娘和寒月已经站在门口,隔着柴门看到,简陋的小院里,一个穿着麻衣粗布的中年妇女正在盛饭。兰儿站在院中,冲着在屋里的男子说话。   “你们找谁?”中年女子看到她们,回头问道。   第七十六章 血脉相溶骨肉亲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越过了迷雾遮掩的经年,再出现在眼前。   真实却又飘渺。   再没有了疑问,却是无话可说。   几个人都如触电般的站在那里,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宫主,霜堂主……”   兰儿反应过来,两步跑到门口,就要下跪行礼。   “不要这样……”雪霜一把拉住兰儿:   “在外面,就不要行礼了……让我们去你家坐坐吧……”   “来,进来啊……”   兰儿热情的说,眼中却都是惊异。   寒月拉着燕娘往前走了两步,燕娘终于是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神情呆滞,嘶哑的喊了声:“娘……”   兰儿和唐大凡都是一惊,刚要说话,却被雪霜冷冷的眼神震住,一语不发了。   “唐大凡,兰儿,你们跟我出来。”   雪霜命令道。   兰儿拉了父亲一把,跟着雪霜出了门,不敢疑问也不敢不从。   院中,仍旧是沉寂。   “娘……”   燕娘喃喃的声音,已经泪流满面,再无一言。   柳氏跪在地上,抱住了燕娘,突然嚎啕大哭:   “燕娘,燕娘啊,我的女儿啊……”   寒月也缓缓的跪在地上:   “婶娘……”   泪水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   柳氏也把寒月搂在怀中:   “月儿啊……”   三个人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哭道天昏地暗,没有了泪水,只有抽噎。   “你们,怎么找到我了?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你们啊,你们好吗?”   寒月从怀里掏出两块玉佩:   “我从兰儿那里看到的玉佩。”   “我已经卖了玉佩,就再也不打算见你们了。没想到啊,要卖玉佩,才能见到你们啊……”柳氏攥住玉佩,沙哑着嗓子问:“辉儿呢,玉佩在他那儿啊,怎么他不来啊……他还好吧……”   “哥哥很好。他还在军中啊,所以,我们没告诉他。哥哥要是知道,一定会马上来看娘的。”   “我知道你哥哥……你哥哥跟你爹在军营里打仗,很多人都称颂他们啊……我见不着,可是听得到啊,知道你们都好,都好就好啊……”   柳氏粗粝的手抚摸着燕娘的脸,浑浊的双眸中泛出一丝光彩。   “娘,知道我们在哪里,为什么不去找我们呢?为什么不去找哥哥啊?”   燕娘问。   柳氏痛苦的摇头:   “我怎么还有脸去找你们,去见你爹啊……你们,不恨我吗?抛弃子女,天理不容啊……”   “娘……”燕娘抱住柳氏:“娘给我们生命,养我们长大,我知道娘走有娘的无奈。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不会恨娘的。”   “好孩子啊,是娘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易家啊。”柳氏抱着燕娘哭诉着。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听的人揪心。   “壮儿又咳嗽了,我得给他倒水去……”   柳氏慌张的说。寒月伸手把柳氏扶起来,柳氏倒了水,手还在颤抖,她颤巍巍的进了里屋。   里屋里点着油灯,一个瘦小的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半躺在炕上,猛烈的咳嗽。   “来,壮儿喝水……”柳氏坐在床沿上,抱起男孩,把水喂给他。   男孩喝了水,神色缓了缓,睁大眼睛看着寒月和燕娘,问柳氏:   “娘亲,她们是谁啊……”   “是大姐姐……”柳氏和蔼的说。   壮儿很瘦,因为咳嗽,脸色微红。壮儿长得像柳氏,浓眉大眼,脸庞柔和,和儿时的易辉也有些相像。   “这个是壮儿啊,好乖,这是生什么病了?”   燕娘伸手抚摸了一下壮儿。   “是痨病吧,从三岁就这样……”柳氏叹道。   “娘,对不起……”小男孩怯懦的声音,一双大眼楚楚可怜。   “哥哥的未婚妻是神医,没有她治不好的病,要不然,我们回头找她来治病吧……”燕娘道。   “神医啊,辉儿有福气。”柳氏道:“让她治病也行。不过啊,你爹要是知道,肯定是会生气的。他嫉恶如仇的脾气,一定容不得你们来看我的……”   说着,柳氏泪水涟涟。   “您别担心,我们会安排好的。”寒月道,一脸诚意。   这是抚养过她的婶娘,她给过自己记忆深处温暖的母爱。   邺城,何家军主帅营帐里,灯火通明。   主座书案后是老将何帆。何帆已经年近六十,身形微胖,脸上的褶皱透露出他的年龄,几缕灰白胡须微微颤动。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精光。   他的旁边是一个柳眉杏眼,身形高挑,英姿飒爽,一身戎装的女子。女子是何帆的女儿,有梦华朝花木兰之称的何凌然。何凌然不过十九岁,。她自幼熟读兵书,武艺高强,已经几次率军战胜了离国的侵扰,威名赫赫,是梦华朝的传奇。   再下手,是他的几名部将。   “元帅,我觉得,这帐不能打。我们这里备战太晚了,粮草不足,兵马不精,离国那边却是处心积虑了许多时日了。我们不如禀告皇上,求和吧……”   说话的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年轻将领,赵伟。赵伟父亲随何帆战死,之后他就随何帆一起长大,与凌然青梅竹马。但是,赵伟完全没有其父的英勇,是一个没用的敦厚的人。   “胡说八道!哪能说求和就求和。元帅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全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们一战打跑他们也不用多少粮草,谁说我们兵马不精,我的前后军个个以一当十。你们这群小子,平时不好好练兵,一上战场就想着求和!身混蛋理论啊!”   一个老者破口大骂。   “安叔,您别恼,喝口水……”凌然端茶给那个老者。   “安鹏,你的军队精英,我们知道,不过,离国这回三十万大军啊,我们邺城总共才十五万守军,这仗难打啊……”   何帆道。   “其实,求和也不失为一时之计……”   一个精瘦的中年将领道。   “鄂叔,什么叫一时之计,接下来呢?签字的不能不认,就是大把银子给人家了。人家不会给我一时的这个时间的。”   凌然道。   她的话很温和,却是句句在理,让人不的不服。   “那你说怎么办?打打不过,和谈也不成!据探子报,离国已经聚集了二十几万的军队向边境上开进了,我们也不能坐着等死吧……”   鄂富道。   何帆也一脸期许的看着女儿。   “我们一军的实力可能不够。不过,前些日子,黄州的易元帅曾经写信过来,说必要时候是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的。易元帅对抗信国百战百胜,他的骑兵在梦华朝更是鼎鼎盛名。如果邀请他的军队前来相助,我们应该是有胜算的!”凌然道。   “他信上不过就是权且惺惺作态一番而已,真要作战,他肯送他的军队前来送死吗?就算是皇上调遣,每一回各个守军不都是三番四次的推脱吗?”   赵伟道。   何帆也是一声长叹:   “你的想法不错,易元帅的实力自然是也没有人敢小觑的。不过,我们寄希望于他,却未免会有失望的吧……”   “爹爹,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会失望,何况,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好计策啊。不如您写一封信给易元帅吧。如果他愿意出军,我们就禀告皇上,正式调军过来。事不宜迟呢。”   凌霄道。   何帆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拂晓时分,黄州易家军点兵场上三万士卒迎风而立,易字大旗在风中高高飘扬,猎猎旗风,嘶嘶作响,威武震撼。   易锋一身戎装站在高台上,身后,是全副盔甲的寒星。   易锋神色坚毅,声音雄浑洪亮。   “易家军的男儿受君恩,受民恩。一直以来,勤加练兵,枕戈待旦。此番出征,正是大家大展身手,保家卫国的机会。离国皇帝高家州本受皇恩,却割地成王,与信国勾结,对抗梦华。此番侵扰邺城,想必身后还有信国的支持。梦华朝必须最开始就给予其致命之击,打击其锋芒锐气,挫伤其狼子野心,才能保卫江南一方平安。这个希望,就寄托在诸位身上了。”   “属下定当全力报国,誓死不悔!”   三万士卒齐声呼喊,声音震天!   “这一回出兵,是援助邺城何元帅,诸位上下必须听从何元帅节制调遣,如有战不尽力,违抗军令者,严惩不贷!”   “是!”   一声高喊,天地动容。   易锋结下腰间佩剑,递给身边的慕寒星:“带上我的佩剑,我等你们凯旋而归!”   慕寒星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易锋的佩剑,又站在场中,拔剑出鞘,寒光一闪。   “三军将士听令!”寒星面色冷肃,威严庄重:“整队出发!”   一声令下,将士们闻声而动。   易锋微微点头,伸手拍在寒星肩上:   “我等你们荣归!”   “是!”寒星的双眸清明。   还未得到圣上正式发出的调遣令,他们的援助,很可能得不到封赏。但是,军情危机,他们也顾不得计较私利了。   每一次的战场杀伐,少不得多少将士身埋黄沙,血流成河,然而,保家卫国的豪情鼓荡在每个人的胸怀。男儿壮志,求得不是一个人的认可和封赏,而是家国百姓的安宁。   前方,易锋目光所及处,是易辉一身的戎装,带领骑兵穿场而过。骑兵整肃,缓缓行进,扬起了风尘。   易锋满意的点点头。   第七十七章 谁人一计定风波(上)   听到易家军援助邺城的消息的时候,是寒月与燕娘找到柳氏的第三天了。   这几日,寒月与燕娘住在绣庄,照顾着柳氏和她生病的小儿子壮儿,也渐渐的与柳氏更加的熟悉起来了。隔了经年,虽然容颜变了,情境变了,不变的是母女情深,骨肉情浓。   雪霜简单的把事情跟唐大凡与兰儿解释了。无论情不情愿,他们也是不敢再多言生事的。   燕娘,寒月与柳氏带着壮儿到医馆诊治,回来的路上,就顺路去茶馆喝茶。刚进去,便听很多人在议论着战局。   “听说,黄州的易元帅已经派兵援助邺城了,军队据说已经出发了,这一回,邺城有希望了。”   一个年老一些的男子说。   “希望不是一些老弱病残过来吧,想想,我们前几年,奉命援助滁州的,都是衰兵散将。没有精良的武器,也没有几个能干的将帅。遇到战争,各路元帅都是只顾自保。那一年,我们就是奉皇帝命令去充数的,哎……”   一个中年人道:“瞧我这腿,就是当年断的。多少人死在滁州了啊,不也是没顶半点事情吗……”   中年人是一个退伍的老兵,破知道内情。   “你可别乱说啊……”   一个伙计叮咛:“我们现在要对何元帅有信心,何况,还有大小姐,可是花木兰呢……”   “您这个老兵,这回说错了,”老者摇头:“我听在部队上的儿子说啊,易元帅派来的是军里的副统帅慕寒星将军做主将过来的。慕寒星将军多少年随易元帅南征北战,可是易家军的中心人物。这回带过来的还有易家军精锐的骑兵,是梦华朝最好的骑兵了。还有,率领骑兵的,可是易元帅的长子,易辉将军。你想想,人家的亲信,儿子都过来了,怎么能说不是诚心帮我们打仗……”   “啊,这样啊,易元帅真是忠心为国啊,就等着何家军,易家军在邺城建立奇功了……”   老兵的眼中,也闪着喜悦的光。   “说易元帅可真是一代的良臣啊。军情紧急,皇帝的调令没到,军队就出发了,很可能,这仗胜利都得不到封赏啊……”   老人赞叹的说。   “辉儿,也来邺城是吗?”柳氏抓住燕娘的袖子,紧张的问。   “是啊,哥哥也会来的……慕寒星大哥是姐姐的哥哥。”燕娘道:“到时候,就有机会去见哥哥了。”   “战事紧急,我们看情况吧。不过,军队入城的时候,我带婶娘去看,也许看得到辉哥哥的……”寒月道。   柳氏点点头。   易家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当日,寒星带易辉,关翔等部将进城晋见何帆。   何凌然与赵伟,安鹏等人就站在军营门口相应。   “慕将军,一路风尘辛苦了,请!”   何凌然一身军装,眉目清丽,飒爽英姿。   “早就听闻了何家军中的花木兰,今日一见果然称奇!”寒星笑着称赞,随何凌然进了军帐。   帐中,何帆一身灰色便装,身材微微发福,发须灰白。充满期待的看着他们。   “慕寒星,易辉,关翔见过何元帅!”   三个人单膝跪地行礼。   虽然是不属于同一军,但是同属梦华朝的将领,军阶不同,他们理当行礼;而且,出兵之前,易锋特地的叮嘱,他们必须服从何帆命令,处处谨慎谦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何帆一把扶起寒星:   “诸位快快起来,不必多礼!你们远来是客,是我们邺城的贵客和恩人……”何帆一句话说完,一连串的咳嗽。   “何元帅……”   “我老了,不中用了。这离国进犯,我也是心急如焚,一下子病倒了,以后,就靠你们了。但凡我做的主的,凌然能代我做主,你们也是能做主的!邺城,就交给你们了。邺城三十万百姓,还有邺城之后的百姓,就交给诸君了!”   何帆勉力的说,一脸的诚挚,重重托付。   “寒星只要尚有一息,绝不让伪军对邺城有任何的侵扰!”   寒星重重应道。   凌然吩咐人扶父亲去休息,找人给寒星,易辉等人看座,直接进入主题,商议军务。   “凌然想知道,慕将军三万将士的情况。”   何凌然坦荡干练,身上散发着军中男儿般的豪气与智慧。   “北军一万五,多是骑兵部队,由易辉统制,多次做前锋,可以出其不意的攻击。战斗力强,临战经验也很丰富。东军一万五,由关翔将军统领,多是步兵。军中许多人箭术超绝,弓弩非凡。对守城来说,是非常强的力量。”寒星侃侃而谈,镇定严肃。   “黄口小儿,也算得上临战经验丰富。你们这么强……”   赵伟嘟嘟囔囔,声音不大,然而在座中的人也都听见了。   “赵伟!”凌然大声斥责:“你在说什么?慕将军带兵援助邺城,是何等的善意无私。慕将军与易将军,关将军去年夏征战信国,建立的是怎么样的赫赫战功,你也不是不知晓。一听敌人来袭你就要求和,毫无壮志,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诋毁慕将军!”   凌然离开主座,向寒星躬身施礼:   “对不起,慕将军!”   寒星伸手虚扶了凌然:   “何姑娘不必如此。寒星不在意。只不过,寒星希望大敌当前,我们能够同仇敌忾,少一些彼此的猜忌和攻讦,多一分齐心合力,这样我们胜算的机会就大些。易家军的实力,何家军的能力,都是要在同敌人的战场上展示,绝对不是现在逞一时口舌之快!”   寒星不卑不亢,说的众人都是心悦诚服。   赵伟气呼呼的哼了两声。   “慕将军大气度大气魄!”   老将安鹏赞道。   何凌然简单的把当前邺城的情况简单的跟寒星介绍了一下,也把边境的情报一一的讲述。等到众人分析完毕,营外,已经是燃起了无数的灯火。   当日,凌然单独宴请寒星,易辉等人。   “来,我敬诸位一杯薄酒,谢谢你们能来援助邺城!”   凌然端起酒杯,一脸诚意。   “这个,还真是抱歉了。我家相公有严令,平日是严禁我们饮酒的。我们换成茶,以茶代酒可好……”   寒星略带歉意,一本正经的说道。   凌然略微有些意外,却还是点点头,吩咐了人换了茶。   “早就听闻易元帅治军严谨,今日一见,果然如是啊!诸位严谨自律,凌然也是佩服万分!”   “何姑娘过誉了。”   一杯茶饮尽,凌然吩咐帐中的随从出去。   “今日宴请大家,是凌然有些话方才不方便说,但是现在却必须跟诸将军名言!”凌然拱手,一脸是严肃。   “我父亲这些年疾病缠身,对军队的管理也日渐的松懈。凌然到底是女子,心有余而力常有不足。诸将军各拥其兵,各怀齐心,虽然邺城二十几万军,但是真正在战场上,能堪其用的,有十几万就是不错了。各部将都是努力的保存实力,未必能以死效命!”   虽然是感觉到了赵伟等人的桀骜,却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严重。寒星皱眉,并未说话。   “易元帅听闻邺城紧急,迅速发兵。诸君不辞千里赶来,都是忠心为国。凌然这一方如此情况,是万分的抱歉。如果诸位觉得邺城守军不堪用,何家军不堪用,就算是到时候弃邺城,弃何家军而去,凌然毫无怨言。”   凌然道。   寒星摇头:   “何姑娘,易元帅发兵,不是为了邺城一座城池,更不是为了易家军,而是为了边境线后的万千梦华百姓!何姑娘说出此话,就是信任我们,易家军已然到此,必当竭尽全力!”   寒星的声音平静,但凌然还是心中一震。   她相信,这一赌,她赢了。   “我信得过慕将军,易将军与关将军,是以坦诚相见。凌然也想过了,会有步骤有安排整肃军队,竭尽全力,以击败离国,守卫国土!”   寒星拱手:   “我也信得过你!”   夜色凄迷中,四个人不带随从,在军营中四处查看走动着。   “何姑娘,你带我们到粮仓看看好吗?守卫城池,粮草的储备是非常重要的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您要控制军队,也是要确保粮草在控制之下……”   关翔道。   何凌然点头。   粮草就在军营东两三里左右处。   乍暖还寒时节,料峭的风中,朗月疏星下,穿过一片树林,四个人缓缓的向粮仓走去。走到一半的路上,就隐约看到对面有几个人边走边说话。   凌然等人机敏的分别躲进大树后,细细听着来人的谈话。   “您们辛苦了一夜,我们喝花酒去……”   一阵浪荡的声音,带着邪气的笑。   “咱们,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们什么忙都没有帮到呢,这不好吧……”   “没什么啊,这点银子,我们爷不在乎的。有用得到您的那天,到时候你们多多通融就好。等着离国快打过来,军队一乱,你们就去南边,找个山村安享一吧,银子,足够你们几辈子花不完的……”   “谢谢,谢谢大爷了……”   待几个人走后,凌然已经脸色惨白。   “败类!”   “何姑娘,听他们的意思,他们还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关翔劝慰道:“我们发现的不晚……他们应该是被离国收买,要趁机会烧毁军粮的,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军粮他们就烧不成了。”   “对,关翔说的对。不过,不是烧不成,而是我们自己烧……”   寒星果断的说,眼眸在夜色中散发着凌厉的寒芒。   “慕将军什么意思?”   “烧军粮这些事,本来是要出其不意的,不需要筹划许久的……为什么他们没做,一方面,可能是他们要等易家军过来,看一下情势,筹划着,猛然出击,摧毁我们两方。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你军中有大内奸,等着投诚。可是,他们现在也得用军粮啊……烧军粮的时候,就是他们发动袭击,发生兵变的时候了。如果我们自己烧的话,可能措手不及的是他们……”   易辉解释道:“如果是有内奸,必然是会慌张,感到了背叛。就算这里的军粮没有了,还有易家军的供给,到时候,局势就被我们控制了。如果离国,仓促间出兵,那么我们制胜的机会就大了……”   思扬赞许的的向易辉点头。   长久的纠葛,两个人的心意相通。此刻的易辉,不是那个沉默隐忍的少年,而是睿智精明的青年将军了。   “可行吗?”   凌然问道。   “那就看,何姑娘是不是信得过易家军了……”   寒星缓缓的说道,坦荡诚挚。   第七十八章 谁人一计定风波(下)   连续七天,易辉与关翔白日在校场练兵,参加何家军的各种军务会议,晚上,整夜的安排运送军粮,把何家军的军粮运到了易家军的军营附近。   粮仓连续的死人,引发了军中的不安,然而,凌然一直压制着,瞒住了父亲,也不许消息散发。   慕寒星,我没退路了,你不要有任何的差错啊……   凌然的手用力的按住桌案,压抑着心中的不安。   “大小姐,粮仓被烧了……”   一个士卒慌慌张张的来报。   凌然站起身:   “来人,快去粮仓察看!”   已经是三更时分了,风很大,携着火势越燃越烈。漫天的火光烟雾弥漫了视线,遮住了一弯朔月,满天繁星。   凌然站在风里,一身戎装随风飞荡。   “何姑娘,一切如常!”   慕寒星道。   凌然回味良久,点点头,风吹干了噙在眼中的泪水。   凌然伸出了手:   “慕将军,此后的一切,依君而定!”   “为邺城而定!”   寒星双眸明澈,清淡如水。   “啪”的一声,二人轻轻击掌,会意的一笑。   两个时辰之后,何家军的主军帐里,聚齐了何家军的主要将领,还有黄州的寒星等人。   何凌然一身军装,双眉紧皱,神色哀戚:   “诸位,都知道了,我军的粮仓被离国烧毁,火趁东风,丝毫无所剩。现在我已经向地方求援了,不过,邺城粮仓不是大粮仓,存粮不多,能够给我们用的,也不过能支持三五天而已。慕将军已发书给易元帅,黄州可以暂时救济一些……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我们必须迅速的打败离国,稳定边乱。”   凌然说的缓慢,但是每个字都仿佛击在在场众人的心中,沉痛无比。强敌在前,战事刚起,粮草被烧,本来就是涣散的军心,慌张的诸人一时无措。   “我们的粮草被烧,想必离国会在近期发动攻击。从今日起,各个部队交由慕寒星将军整编,整编之后的部队,一切听令于慕将军,积极迎战!至于粮草,也劳烦慕将军周全了!”   这个安排太过震惊,大帐中的空气,如凝固了一般。   “慕寒星必当竭尽全力,为军队筹集粮草,整顿一直能征惯战的军队,击退敌军!”   寒星拱手。   没有人响应。赵伟,安鹏,鄂富等诸将军面面相觑。   “我不同意整编,何家军的军队怎么可以交给别人?”   安鹏是老将,德高望重,他最先反对。   “可是,是我们的军队,没有看管住我们的粮草,试问,这样的军队,上战场可是有更高的战斗力?易家军应下接济我们的粮草,可是把我们当外人了?都是梦华朝的军队,都是保家卫国才站在这里的,哪里有外人之分?何况,整顿军队不过是战时之计,等打退离国,还是按照原来编织的!”   凌然目光侃侃而谈,据理力争。   “安叔是军中的老将,整编后的军队,也是要由安叔率领的……”   凌然殷殷的目光,劝说着安鹏。   安鹏明白了凌然的意思,点点头。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既然粮草要易家军接济,恐怕慕将军把粮草交给我们也不放心……整编就整编吧,我是想问一句,两军整编之后,易家军的士卒,可是能听命何家军将领的命令?”   鄂富道。   鄂富的话虽然有刁难,却看得出来,他是理智的人。   寒星点头,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多年的历练,让他有超乎年龄的沉稳与成熟。   “这个是自然的。整编之后,两军行统一的军令,齐心合力,令行禁止!”   “那我不反对!”   鄂富点头。   这些日子,他们见识了易家军的整肃勇武,也认同这名年轻将军的睿智精明。   粮草被毁,要接受易家军的救济,接受整顿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孰轻孰重,他们也是知道的。平日可以拥兵自重,非常时刻,却要有非常手段。何况,慕寒星不过是易家军的将领。战争一过,依旧如初,他们也没有损失。   “我不同意,离国不会马上攻打我们的。粮草也不是他们烧的……”   突然,赵伟嚷嚷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凌然厉声喝斥。   不动脑子的东西,就这样还想当间谍,还想叛军。慕寒星什么都猜对了,那个内奸,看到军粮被烧,听到要整编的消息,必然会慌张,乱了分寸。   只是,他暴露的太没有技巧了。不堪当慕寒星的对手啊。   “我猜测的……”   赵伟也仿佛明白了过来,喃喃道。   “这个时候,除了离国会烧我们的粮草,还有谁会烧粮草?你信誓旦旦的说离国没有烧粮草,是不是暗自跟离国交通?实际上,是你要叛国,烧毁粮草?”   凌然冷冽的问。   “你血口喷人!”   赵伟大喊。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校进来禀告。   “大小姐,商际招认了!”   赵伟已经面如死灰。   “怎么回事?”   安鹏疑惑的问。   “把商际带进来吧……安叔,我们这里出叛徒了。张伟,你考虑好了,招认不招人?”   凌然的目光犀利,静静的看着赵伟。   一个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的推了进来,商际,是赵伟的副将和心腹。   “商际,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凌然高高在上的看着跪在地上,一脸颓废的商际道。   商际看了看凌然,又看了看赵伟:   “赵将军,我送蜡丸出营被人伏击了,人赃俱获,你还是招了吧……”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赵伟愤怒的拔剑刺向商际,寒星果断出手,一把夺下他的剑。   赵伟挣扎着站起来,要往外冲,寒星飞身一脚,三五招就把赵伟踢到在地,用他的长剑指向他:   “你最好老实点。何姑娘在军帐中问话,你不能出去。”   赵伟怒目而视,寒星凛凛正气,不为所动。   “我招,我招……”商际明白大势已去,断断续续的讲了起来:“年前,离国就有密使来找我们。说今年,信国会支持他们进攻邺城,说我们军力衰败,不是对手,如果到时候能反戈一击的话,他们会重重的奖赏,高官侯爵……”   “无耻之徒!”安鹏怒不可遏,一脚踢在商际身上。   商际扑到在地。   “安叔,您别怒,先听他说。”凌然拉住安鹏。   “我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说这会让祖宗蒙羞的,可是,赵伟说,如果不这么做,就把我原来挪用军需去赌博的事情告发……”商际皱着眉头,已经到这种地步,他只求一命,再也没有可以隐瞒的了:“所以,我就应下来了……本来说的,离国正式进攻的时候,我们再烧粮草的,然后给,给何家军致命一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通知我们就,就烧了粮草,我这才要去找他们送蜡丸……”   真相大名。   凌然想慕寒星看去,这个沉稳的青年将军神色如常。一切都被他算对了。   “粮草被烧,我们就封锁大营。内奸一定要去找离国问个明白,请求指示的,到时候,谁是内奸,就知道了……”   凌然长叹一声:   “赵伟,你父亲给梦华朝战死,忠烈无比,载誉千秋。可却有你这样一个败类,真是可怜可叹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伟哈哈一笑,泪水流了出来:   “人死都死了,载誉千秋有什么用啊……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投降吗?是为了你啊……”   凌然瞪大眼睛,一脸的疑惑。   “你在胡说什么?”   “我哪里有胡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娶亲吗?因为我喜欢你。我看着你长大,从一个小姑娘出落得婷婷玉立,智慧英武,是何家军的武将,奇女子啊……我多想娶你,可是,你连正眼看都不看我。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懦弱,处处不如你。所以,我投降了,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活捉了你,我要你……哈哈,哈哈……”赵伟说完,一阵狂笑。他突然转身,冲凌然扑去。   一瞬间,凌然与寒星同时出手,两柄长剑一前一后插入赵伟的体内。   赵伟看着凌然,死不瞑目!   众人都是一声长叹。   凌然手中长剑滴血,微微的昂头,目光坚毅:   “赵伟投敌叛国,已经伏诛。他的军队由我统领!商际,你听着,你把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招认了,把离国的信息统统告诉我,我就饶你不死!”   “是!”   何家军十八名参与密谋投递叛国的将领一夜之间尽数处斩。   凌然下令,斩首并在军前示众三日。商际削去军职,遣送还乡。何凌然统领了赵伟的军队。但是,内奸除后,又考虑到战事危机,而整顿军队,互相磨合需要时日,放弃了整编军队。   忙了一夜,金星在天际闪烁的时候,易辉和关翔才顾得上在寒星帐中喝了口冷茶。   “你们两个忙了几个晚上,辛苦了……”   寒星看着易辉和关翔,两个人都是黑黑的眼圈,强忍着站直身子。寒星一脸不忍,上前拍了拍两个人的肩。   “我们没事……狡兔未死,走狗就先烹啊。刚刚帮他们处死内奸,就不肯理我们了……要知道,就不还给他们军粮!”   关翔不满的说。   寒星淡淡一笑:   “本来整编军队就是一个借口,我也没觉得真的能办到。何凌然相信了我们这么久,也已经不容易了。只是希望,真到战场上,几支军队不要相互掣肘才好……”   “但愿吧,我们累死累活,他们坐享其成!”关翔随意的坐在了寒星的帐中,一声长叹。“这个何凌然也是很了不起的狠历角色,拿得起放得下,大开大合,是一个人物……一剑就杀死赵伟,厉害啊!”   “是啊,何家军也幸亏有她撑着。”寒星赞叹道:“也是一个奇女子了。”   “说实话,我觉得要是寒月在,也许两个人能成为朋友啊!两个人不相上下,想想,还有些相象的。”   关翔道。   “不,她们不一样。何凌然出身将门,是战场上笑谈生死的气魄。她敢于一赌,把粮草交给我们,把身家押在我们身上,她眼光不错,这一回赢得是她。寒月……”寒星也是微微一叹。那个寒冷清绝的女子,她骨肉相连的妹妹,是她心底最大的遗憾。“寒月经历坎坷。她做事小心谨慎,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不冒险也不妄为。是江湖上的无尽心机……”   易辉心中一寒。   寒星到底是知道寒月的,所以,一步步算计的准。   寒月的无尽心机又如何了?她万般的辛苦,都不能保自己周全。   易辉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凉茶。   月儿,你在哪?还好吗?   第七十九章 寸草心报三春晖   处斩了军中叛徒之后,何家军大部队开始大规模的往边境调动。易家军驰援邺城的部队也加紧训练,整装待发。   探子的报告,离国大部队已经开赴了边境,战争一触即发。   从商际那里得到的情报,是信国在支持离国的进攻。信国出兵与否还没有得到切实的消息。   黄州等几方守军都加强了守卫。   朝中主战主和争论不休。皇帝认可了寒星驰援何家军的行动,却不肯同意大规模征兵,大规模的提供军需补给。并且下令他们要以防御为主,不要打大规模战争,不能进一步进犯,适可而止。   被束缚了手脚面对强敌,何家军虽然无比的愤懑,却也是毫无办法。   “大家不要唉声叹气!朝廷的处置方式一贯如此,但是我们不能因此气馁!我们能做的是,加紧训练,整顿军队,打好每一仗!”   寒星积极的鼓励大家。   凌然点头:   “对。如果大家齐用命,那么可以以一当十。况且,就算是败了,我们尽力了,也是能削弱敌方的力量。我们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是俯仰无愧,对得起家国,对得起后方的父老兄弟!”   凌然豪气干云,鼓舞着众人。   一个女子况且有这般的豪情,众男儿也是不服输般的抬头,斗志昂扬。   一日高强度的训练,易辉已经一身疲惫。   虽然自己所率部队因大仗在即,训练并不是很辛苦;但是,又被凌然邀请协助训练何家军。易辉完全是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事,虽然是辛苦不已,却也只得暗自的咬牙忍耐。   很多人都羡慕着他出身高贵,称颂着易元帅的大公子如何的年轻有为,却是不知道,这些羡慕和称颂背后,是多少的汗水。   回到营帐,换下了被汗水浸湿的军衣,刚换上便服,一个士卒就跑来找他:   “易将军,营外有一个女子找你……”   “女子?”易辉万分的意外。他在邺城并不认识谁啊。虽然是犹疑,却依旧跟着士兵到了营帐。   营帐外,一个女子端庄的站在前面,一身冰蓝的衣衫,白纱照面,衣袖在风中微微的飘摆。虽然是看不到她的面庞,但是,那一双清寒的双眸,疏离清冷的气质,已经足够让易辉认出她了。   “月儿,你怎么来了?”   惊喜的跑到寒月的面前,易辉讶异的问。   伸手向抱住眼前的女子,将将抬起手,却发觉不合时宜,只好尴尬的垂下。   “有事找你啊,跟我出去,晚上不回来行不行?”   寒月道。   “你等一下,我跟他们说一声。”易辉转身跑回军营,跟士卒交代一声,又跑回寒月的面前。   “好了,我可以跟你走了。”   易辉道。   “你不问问我有什么事情找你啊。”寒月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易辉总是这样的无条件信任她。这是她,最大的幸福所在。   “什么事情,都好。你要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易辉也笑道。寒月双眸满是笑意愉快,这样的眼神让易辉觉得幸福安心。   远离了军营,寒月摘下面纱:   “这样吧,你陪我到山上抓野兔烤兔子吃吧……”   寒月侧着头看易辉,灵秀调皮,宛如当年。   易辉愣了一下,一脸的无奈。   “就是这样啊,那,好吧。你说去那里,做什么,我随你去就是了。”   “哈哈,辉哥哥,你太好了……”寒月忍不住抓住易辉的手臂:“你怎么……”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了。   “你怎么来邺城了?不是随许思扬去眉山了吗?”   易辉接着她的话,问道。   “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了。”寒月说的坦荡。   “我以为,你会多住一段时日呢……”易辉道。   寒月摇头:   “不好。”   四目相对,不需多言,已经是明了彼此的心意。   “辉哥哥,我来邺城不是为你,是因为,我找到婶娘了,带你去见她……”   寒月正色道。   易辉一把拉住寒月的手,震惊诧异:   “你是说我娘亲?”   寒月点点头。   “带我去见她吧……”易辉声音有些哽咽,他抬头望着天,努力让眼眶中的泪水没有流下来:“她还活着,就好……”   “辉哥哥,你不要这样激动。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因为你们要出征了,我不想乱了你的心思,可是,也不愿意拂她的意。”   易辉稳了稳自己的情绪:   “没事的,带我见她吧。两军开战,也就在这几天了,你放心吧,见我我娘亲,我到时心中更无担忧遗憾了……”   梅花绣庄内,已经点起灯火。后院内,雪霜站在门口,见寒月和易辉过来,点头示意。   “夫人在后院,燕娘也在。没有外人,我在这看着……”   寒月点头。   易辉双手握拳,身子有些颤抖。   寒月伸手拉住他的手,满眼的爱怜:   “辉哥哥……”   易辉微微的吸气,走到门前。   寒月与易辉的脚步声很轻,但是似乎有感应一般,易辉来到门前的一刻,柳氏已经拉开了门。   四目相对,易辉双膝落地,重重跪在了地上。   “娘亲……”强自克制着心内的冲动,易辉规矩的三叩首。   “孩子,我的辉儿……”柳氏一把抱住易辉:“娘亲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啊……快起来,起来。”   易辉缓缓起身,看着满脸泪水,变得粗粝苍老的母亲,也禁不住一阵心痛。   “哥哥,”燕娘也从屋子中出来,微微行礼。   “娘亲好想你,她一直在念叨你……你不知道,你们初到邺城的时候,我们去大街上看你们了。你好威风哦,娘开心的不得了……”   “娘亲,”易辉扶着母亲坐下,规矩的跪在了母亲膝下:“娘亲这么多年受苦了!儿子一直在找娘亲,可是遍寻不到,是儿子不好……”   一句话,满屋人皆是震撼。   易辉一直在找柳氏,这件事连寒月和燕娘都是不知道的。   所有人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楚,皆因当年柳氏的抛弃而起。若不是偶遇兰儿,寒月已经淡忘了柳氏,是决计不会想尽办法去寻找她的。就算是燕娘,虽然是想念母亲,也不愿意多提起当年的往事。难道,易辉真的毫无怨尤吗?   “孩子,你不恨娘亲吗?”一句话,柳氏已经泪水涟涟。   “儿子身上有娘亲一般的血肉,哪里有儿子怨恨娘亲的道理……”易辉缓缓的说。仍旧是当年那个克制,内敛的孩子,不愿意放纵自己的感情,在膝下承欢,却深沉的把所有的感情埋入心里。   “好孩子……”柳氏拍着易辉的肩,哭泣着。   易辉把头埋入了娘亲的双膝,忍不住的抽噎。   “孩子,今年夏天,听说你参军了,勇冠三军啊,娘高兴地不得了,你还活着,很能干,很多人都称颂你啊……”   柳氏粗粝的手抚摸着易辉的脸庞,替儿子擦开了脸上的泪水:“是大将军了,不许哭的。我家辉儿是坚强的孩子,不哭……”   易辉重重点头。   “在军里,是不是很辛苦?要当大将军不容易吧……”   “儿子好的很,有爹爹,有慕大哥照应着。您看儿子不是长得高高壮壮的了?”   易辉勉力的笑着。   “长高了,我儿子也越来越英气了。不过,有些瘦……”柳氏仔细的端详着儿子:“辉儿和燕娘都像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你奶奶还说,男孩子长的太秀气了。”   易辉点头。   “娘亲老了,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啊?”   “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呢?现在,看着你们都站在我面前,都好好的,再怎么的辛苦也都不觉得辛苦了。我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不敢去找你们啊,怕你不肯认我这个娘亲……”   “怎么会呢。日后,儿子好好的孝敬娘亲。”   易辉道。   过往的所有不堪都已经过去,母亲膝前,他只是一个儿子。   “对了,听说你的未婚妻是一个大夫?”   易辉点点头:   “是的。”   “那你帮娘亲一个忙吧……”柳氏犹豫的说。   “娘亲这么说,儿子当不起。娘亲病了吗?”易辉恭敬的说。   “哥哥,是这样的。娘亲,有一个儿子,叫壮儿,恩,他现在在邻屋睡着呢。壮儿得了多少年的痨病,一直治不好,勉强维持着呢。霍姐姐妙手回春,也许有办法吧……可是她现在在药师谷,我们也不好冒失的去找她,你看,要不然你写封信给她?”   易辉心中了然。   “这样吧,我写信给她,寒月带我娘亲和孩子过去吧……”   “壮儿这身子怕经不起长途跋涉吧。”柳氏为难的说。   易辉点点头:   “是儿子疏忽了。我写信请她过来吧……”   “那你去写信吧……”柳氏催促儿子。   易辉跪在地上的身子一僵,旋即点点头,站起身子:   “娘亲稍等……”   里屋内,寒月细致的磨墨。易辉坐在桌前,铺开宣纸,用镇纸压好,提起笔来,却又放下了。   “辉哥哥要是为难,我去告诉婶娘吧。”   寒月怜惜的说:“毕竟,霍姑娘身份特殊……”   易辉摇摇头:   “没事的。是娘亲的骨肉,也算上是我的兄弟了,但凡能尽一些力,我怎么能不尽力呢。只是,我怕爹爹知道会不高兴,又怕这样,反倒是让凌霄为难。毕竟,从药师谷到这里很远呢……”   “我让雪霜去送信,一路上会安排人保护她们的。也会叮嘱霍姑娘的。她很爱你,这个忙,她一定会帮的……”寒月道,略微思索了一下:“婶娘为这个孩子操了多少年的心,所以格外的看重些,你,莫要介意……”   易辉略微一愣,才反应过来。   “怎么会呢?能为娘亲办些事情,我高兴的很。”   就着寒月磨好的墨,易辉洋洋洒洒写满一纸,细心的吹干。   “得了,你们的信我可全看到了……”   易辉尴尬笑笑:“又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没关系,她知道是必定不依的。”寒月莞尔一笑,找来信封把信装好:“放心好了,这事情一定会办妥的。你在前方要专心致志的打仗,我等着你,凯旋而归!”   易辉点点头。   毕竟是在军中,易辉也不好耽搁太久,便与母亲道别,要回军营。   柳氏依依不舍,叮嘱着小心,平安,才目送儿子离开。   第八十章 寒声一夜传刁斗   离国的军队神速的出现在了离国,梦华朝的边境上,猛烈的发动了进攻。邺城三百里之外,守边的鄂富部队不堪一击,全线溃败,死伤逃散无数。   黄昏时分,战报送到邺城的时候,一直冷静沉着的凌然也忍不住的惊慌,手中的茶杯砰然倒地,溅起了一地……   “真的没有想到,鄂富的部队竟然如此的不能重用!”   “这一次出战的离国军队估计有多少人?”寒星问。   “不少于十万!他们现在距离邺城有一百五十公里,还未驻扎!!”   士卒汇报。   寒星站起身来,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原以为鄂富的五万大军能守住前线,抵挡一段时间,牵制离国的军队。等待何家军的骑兵部队能与易家军骑兵部队协同作战的时候,给予离国军队致命一击。然而,鄂富的溃败给了本来人心惶惶的邺城军队重重的打击。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凌然不知所措的问   “邺城城池坚固,我们拼死守城,他们一时半刻破不了城,粮草不济的时候,我们再伺机杀他们落荒而逃!”   安鹏道。   “他们三十万大军出动,怎么可能没有充足的粮草准备。而我们,一旦被围,势必会人心浮动。大败在前,困城在后,怎么说服我们的将士和后方的百姓同仇敌忾!”寒星的面色冷肃。   “而且,如果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能杀到邺城,直接围城的话,他们士气必然大涨。而我们,后方已经没有更有效的防御了,一旦邺城城破,梦华朝就要面临生灵涂炭了!”易辉冷静的分析。   “那怎么办好?”撑着病体参加众人的会议的何帆禁不住的气喘吁吁。   寒星站起身子,神色坚毅严肃,眼眸中神色深沉如水:   “易家军骑兵马上整队出发,做先锋迎敌而上。估计,他们会在邺城一百里外宿营。骑兵部队连夜行军,杀他们出其不意!何家军众部队应该也能在明晨赶到吧。十万大军围攻,他们必然慌张,到时候,瓮中捉鳖,不信他们不败!”   “可是,你们就太危险了……骑兵部队不多才有一万人吧,面对十万军队,就算以一当十,也未必能抵挡多久。何况,他们大胜在前,士气正盛,而你们连夜行军,必然疲惫不堪。这样的对比实在悬殊,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凌然摇头。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不冒险的计划了。边境上,原以为能抵挡一个月,却只坚持了三日。何家军的骑兵,如果上战场远行,不是寒星看低,恐怕战斗力真的不行。如果我们不出兵阻挡,不出三日,邺城必然被困了……”   寒星淡淡的说:“易家军此番出征,是为国而战,生死不计。我相信易家军有能力把离国部队抵挡在百里之外,只不过,明晨的时候,何家军必须能赶到前去解围!”   “好!请慕将军点将!”何帆勉力的提起站起,眼神坚毅,重重的说道。   慕寒星看了一下帐中诸人,目光锐利。   “我和易辉率领骑兵前去迎敌。安将军带何家军出发!何姑娘,关翔,你们负责守城!如果万一我们失败了,未能抵挡住他们的进攻,邺城和身后江南的安宁就依仗你们这最后的防线了!何姑娘,关翔,你们记得,无论前方如何的惨烈,我们出城之后,如果未能凯旋而归,城门就不要再开了!”   帐中之人无不震惊。   寒星甚至连退路都没有留!他们只有一胜,否则就是一死!   “慕将军,我随你带骑兵出征吧,让易辉守城!”关翔道,眼神中满是祈望。   寒星看了看关翔,又看了易辉一眼。   他心底也是愿意把易辉留在城内,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此次出征的骑兵部队是易辉一直训练率领的北军。为战争输赢考虑,易辉出征最适宜。   如此的紧要关头,他顾不得个人的情感了。   易辉仍旧的神色镇定,腰背挺直,坚定冷静。   相公,你一定也认可的是英勇顽强的好男儿!我一定会把一个勇敢坚强的易辉还给你的。   寒星在心底暗暗发誓。   “你是什么规矩?军令既出,哪里还有商讨的余地!”   寒星严厉的叱责。   何凌然两步跨到寒星近前:   “慕将军,我不能答应!”   寒星摇摇头:   “你没有别的办法了。记得我的话,我们若不凯旋而归,城门就绝对不要开了!我相信你做得到!”寒星目光带着月色的光华,却又深不可测,那样的神色,让对方不能有任何质疑。   凌然重重的点头。   “我知道了,我等你们凯旋而归!”   寒星等人点头,向何帆单膝跪地拜别,转身,发令:   “易辉,整军出发!”   安鹏也发令整军。   军帐外,残阳如血,一时间战云密布。   梅花绣庄的后院内,壮儿安详的睡着了,闲不住的柳氏找来了布料阵线在绣东西。燕娘抱出了琴,在刚发嫩芽的依依柳枝之下弹琴。   琴声婉转悠扬,丝丝缕缕,扣人心弦。   一曲《阳关三叠》,道不尽的离愁,诉不尽的别伤。   那个人就站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却是看不到,摸不到,只得思念,只剩怨念……   那一日告诉寒月,一脸的娇羞说着她的爱怜她的欢喜,寒月只是冷冷的相对,纵然是不多话,可是相依为命的人,燕娘懂得寒月眉间眼底的隐忧。   心中有莫名的不安。   这些日子一直处在这种不安的心态中,为娘亲,为哥哥,也为了寒星。   那个众人称颂的男子,她心底依恋敬仰的人,真的能成为与她携手一生的人吗?   她听得到他心底的声音,他的隐忍痛苦,他的纠结不安,他的一往情深,他的依恋脆弱。明明是懂得他的心意的,可是,燕娘还是习惯了用敬仰的眼神看着他,去包容他,去顺从他,去思念他……如果有一日,他要离去,那么……   “啪”的一声,琴弦断了。   明明是新琴弦,明明没有用力……   断了的弦扎破了燕娘的手指,燕娘把手放到了嘴边,轻轻的允吸。   “怎么又伤着自己了?”   寒月已经站在面前,一脸关切。   燕娘伸手抓住寒月的袖子,满眼的期望。   “姐姐,带我去看慕大哥和哥哥好吗?我心里乱的很,不安的很……我心里有很不祥的预兆,我怕他们出事,我要见他们!”   “你别瞎想啊……家里人都不知道我们来邺城了,现在去见哥哥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可是,我真的又很不祥的预感,你带我去吧,好吗?顾不得那么多了啊……”   燕娘不甘心。   寒月沉思了一下,点点头:   “好吧,这样,我先去军营找找辉哥哥,然后让他安排,看什么时间找我哥哥比较合适,你说呢?”   燕娘微笑,把头贴在寒月的怀中:   “姐姐最好了。”   寒月找到军营的时候,寒星与易辉刚刚率军离开。几乎是擦肩而过。   “对不起,慕将军与易将军不在,您请回吧。”士卒彬彬有礼。   寒月皱眉,在营房门口张望。   “关翔!”寒月站在军营门口,叫住在军营里走动的关翔。   关翔回头,走到营门口,一脸的诧异:   “慕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慕将军和易辉已经出征了,刚走没有多久……”   “这样啊……军情很危急是不是?”   “慕姑娘,你稍等,我现在要整军,马上率军驻扎到城内,安排守城。你先进城,晚点到何家军找我吧,好吗?”关翔急切的道。   再见到关翔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里。关翔安排好守城的事宜,一身疲惫,听说寒月已经在等他,顾不得吃饭休息匆匆赶到营帐里。   “慕姑娘,易姑娘你们都在啊……你们为什么会到邺城来?你们不是回嘉兴了吗?”   看到寒月和燕娘,关翔很是惊异。   “这个就一言难尽了。”寒月道:“我和燕娘都担心的很,想问问前方怎么样?”   关翔皱眉:   “情况不是很好。何家军战斗力很弱。十万将士守边,不出三天就全线溃败,真的是出乎意料!易家军再强,毕竟人数有限,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呢……”   “你不是说哥哥他们出兵了吗?现在不是很危险吗?”   燕娘问道。   “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一击之下,若能重震军队的锐气士气,也未必没有胜算!你们不用担心的,慕将军和易辉都是人中龙凤,一定会安全回来的。燕娘,你们是不是等好久了,要不然我带你们去吃饭吧。你们在军营等他们也好……”   关翔道。   “关将军……”一个明朗的女子掀开了大帐的帘子:“是慕姑娘和易姑娘是吗?”凌然热络的说。   凌然的个子比寒月和燕娘都要略高一些,经年的军旅,她脂粉不施,风沙袭人,也让她显得更成熟。凌然豪气爽朗,燕娘也微微一笑,美目流转。   “是何姑娘吧,我听说过你的。是梦华朝的花木兰啊,我佩服的很……”   凌然爽朗的向燕娘伸出手:   “易姑娘,水嫩的就要滴出水来了……真是漂亮。”   燕娘的手被凌然抓住,有些紧张,她微微用力想抽出手来,却没有抽出,只得作罢。她原来避世而居,并不习惯与人很亲密的接触,此时心中就隐隐的感觉到了不安。   “何姑娘!”   寒月端着的拱手施礼。   凌然也松开燕娘,给寒月还礼:   “两位过来,我自当好好招待,今夜就留在这里等慕将军和易将军吧。”   第八十一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上)   是夜,一弯明月斜斜悬于碧空,几缕长风吹着嫩柳轻摇。   打马行进在夜色中的大路上,寒星和所有的士兵都一样的绷紧了神经,一样的忐忑不安。   虽然有探子不断的侦探着敌军的情形,可是,夜色深沉,大路两边时有丛林,山坡高地。如果一旦遭伏,后果不堪设想。   一身转战三千里,从军七八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   他一向被认为是谨慎深沉的,这也是头一回,这样冒险。   然而,何家军的软弱无能,让他不得不采取这样冒险的行动。这是他们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一旦离国三十万大军集合在邺城,邺城一座城难以抵挡,之后内陆的诸城的城防更是形同虚设。   身后是转战沙场的一万易家军儿郎,将要面对的是十万离国军队。   “易辉!”寒星喊着身边的易辉。   这不过是易辉第二次上战场,可是他的坚毅沉稳,勇武智慧也让百般挑剔的寒星很满意。   易辉扭头:   “慕统制有什么吩咐?”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寒星压低声音道。   这句话不是战场上的将军对部下该说的话,可是,寒星不能让易辉死在战场上。   易辉神色变了变:   “慕统制放心,易辉不会鲁莽枉死,也不会贪生怕死!”   沉着淡定的声音,说出来的确是不一般的豪情勇武。   易辉微微的昂头,脊背挺直。月光透过树林照在他年轻英气的脸上,他的全身散发着冷冷的光芒。寒星满意的点点头,只有这个时候,易辉才不是那个委曲求全,沉默谦卑的男子。他的热血豪情被点燃,他,能够在战场上驰骋。   寒星略微的点头。   “报!”   一个探子骑马回报。   “说!”   “离国在三十里外驻营,他们还没有发觉!”   “好,按计划全速前进!一旦路途上发现敌兵,全力击杀!若是能行至敌军军营附近,按原计划队形分三队包抄!”寒星下令。   那一次的战斗,终于成为了梦华王朝史书上的传奇。   那一夜,睡梦正酣的离国士兵突然间就发现被冲天的火光包围,然后是勇猛的易家军骑兵从三处包抄攻击。离国士卒慌张的撤退,踩踏无数。   但是,到底是训练有素的部队,一阵慌张过后,离国士兵慢慢的聚合,靠拢,整队,开始反击。   那一夜,邺城之外的荒野成为了修罗场。   易家军凭借着最开始的火攻,围攻,和骑兵马上的优势,取得了最初的胜利。然而,再如何的勇猛的人,面对着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莫不惊恐。   离国部队士卒虽然被踩踏被火烧伤烧死无数,但是,人数众多,慢慢的镇定下来之后,仍旧有着不容小觑的战斗力。夜色凄迷中,他们知道面对的是不同于刚刚打败过的庸兵的精锐之师。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不知道战斗会如何继续,也因此而恐慌无比。   易家军以死拼杀,知道这一战都要在鬼门关走一回了。就算是胜了,恐怕也是很难有命回去了。   离国军队突然遭袭,对方英勇无比,也都知道不全力一战,恐怕是难以活命。   战场无比的惨烈,残酷。兵戈相交刺耳的声音,凄惨的杀伐之声,呼喊之声,一时间,荒原成为炼狱。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朝阳点燃了东边的天空,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天亮了,然而两队的对峙还没有分胜负,已经进入了僵持,而安鹏的援军还没有到。   “易辉!”寒星打马到易辉的身边,一枪挑开欺身过来的敌将。此刻,两人都是一身血衣,不知道血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易辉,你冲出去,去看看安鹏到没有到!”寒星命令。   “不是有探子刚刚去看了吗?”易辉反驳:“我的部下都在战场上,我不能弃他们不顾!”   直接挑明了寒星的意思,易辉执着坚定。   易辉回马枪把对方敌兵挑落下马。   “混蛋!军令如山的道理你不知道吗?”寒星怒斥。   天已经亮了,趁着夜色的突袭,离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才能僵持了两个时辰。离国的伤亡最初也的确要比易家军高很多。然而,再僵持下去,易家军的弱势就很明显了。   “报,慕统制!”探子冲进来:“安鹏部队被昨夜绕路潜入邺城境内的离国骑兵部队阻截,已经形成对峙局面,短时间内很难冲过来救援!”   寒星浓眉紧紧皱在一起。他想过了离国会有援军,所以想突击取胜。但是,离国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坚守阵地。我们现在撤退回军也会遇到离国军队。已经是无路可退了!只有战胜了眼前的敌人,才有生机!”   寒星镇定的说。   寒星银枪刺出,枪枪见血,无不一枪致命。   “残酷的战场上,只有修罗王才能活着出去!易辉,我要你活着离开战场!”   “你放心,我们会是这个战场的胜者!易家军的男儿,跟我上!”易辉同样的豪气干云。   无论战争结果如何,他们此刻都只有拼死一战。重创敌人,方能保邺城安全,方能回兵。   邺城,拂晓时分,朝阳初升。   何凌然一身戎装,站在邺城城楼上。长风吹动着她军盔的红缨,朝阳照在她的脸上,映出一丝的微红。她的目光执着,坚定而冷肃。   战报送来,皆是不利。安鹏被堵截在六十里之外,百里之外的慕寒星和易辉更是进退不得。而邺城,此刻堪用的部队也不过十几万。   “何姑娘,请你,开城门让我带兵去助安将军一臂之力!”   关翔道。   “不行,现在城内兵力总数不过七八万,如果你们贸然出城,再有敌人来袭,邺城就如空城,一旦失守,后果惨重!”   “可是,慕统制和易辉率军在前方以一敌十,如果得不到安将军的援助,他们都没有办法回来了!”关翔嚷道。   安鹏半路被阻截的消息一传到,关翔就跑去找何凌然请命带兵援助。   何凌然咬了咬嘴唇,眉头紧皱,却是仍旧坚定的摇头:   “关将军,你忘了慕将军如何交代的吗?他是愿意用一场血战换回邺城的安全的。如果我们这么做,是不是违逆了他的安排,拂了他的心意?”   “如果慕统制和易辉死在了前方,如果易家军一万儿郎都不能回来,那么,我不信邺城守得住!”   关翔怒气冲冲,冷冷的回话。   何凌然手拍在垛口上:   “关翔,你不要太过分!如何守城,我自有安排!我不可能为了一支部队,让邺城变成一支空城!”   “枉为慕将军和易辉拼死血战,没有想到你这么冷血!”   “如果我现在不冷血,邺城一破,几十万百姓的血会流成河。我放任你这么做,对他们何尝不是冷血?”何凌然努力的克制着,向关翔解释:“我也和你一样担心他们,也担心安叔,可是,身后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们不能再稍有疏失了。”   关翔痛苦的摇头,怒火不可自抑的流露着:   “情势已变,我们已经很危险了。如果不再冒险的尝试,如果前方两支军队都失败,我们又如何自保?”   两个人争吵中,寒月和燕娘都已经站在了城楼上,静静的看着二人。   “我不能让邺城变成无人守的孤城!”   “那我带一万易家军的男儿赶去援助!”关翔坚持道。   何凌然无奈的昂头。她已经认识到了形势。如果不出兵救援,关翔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一万易家军儿郎,真的能扭转局势吗?   “你自信,你的救援会起到很大的作用?前方,是离国二十万的军队!”   “我宁愿血洒疆场,也不能在这里苟且偷生!易家军援军邺城,如果不能和慕将军,易辉还有一万骑兵同去同归,恐怕也是无言存活于世的!”   关翔斩钉截铁的说。   凌然无可奈何点了点头,声音无力而淡漠:   “好,你带易家军出兵援助吧。但是城内的军队再不能动了。你要思量好了,再行事!还有,慕将军的吩咐你一定记得,你要知道,你这么做事违背他军令的,恐怕他不会领情吧。”   关翔冷笑,一脸的讥诮:   “何姑娘心冷至此,关翔领教了。您的提醒我记得了,至于说慕将军的军令,关翔自然记得。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关翔也是知道的。就算之后,慕将军要将关翔军法处置,现在我也要把他救回来!”   关翔一番话掷地有声。   易家军俱是义薄云天的好男儿,凌然心有所动。   然而,慕将军,为了邺城,凌然不能冒险。   “关将军,我随你一起去!”站在他身后的寒月说道。   “慕姑娘,这合适吗?毕竟是战场……”   “我的武功不会比你军中任何一个人差的!”寒月微微昂头:“不用你为我担忧的。”   寒月的武艺,关翔有所闻。他点点头:   “我信得过慕姑娘……”   燕娘拉了拉寒月的袖子,一脸的担忧:   “姐姐……”   寒月回身把身边的燕娘拥在怀里:   “别担心我,等我回来。把我哥哥和辉哥哥都带回来。”   第八十二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下)   点将台上,关翔毫不犹豫的告诉易家军的儿郎,此去的凶险。然而,听闻一向敬重的慕将军在前方遇险,热血儿郎的豪情无一不被鼓舞,发誓要全力以赴援助前方北军骑兵部队。   半个时辰之后。关翔带部队加入安鹏的军队,与离国军队厮杀起来。   原本,安鹏的军队与离国军队人数相当,军力相仿,处在对峙。关翔军队的加入,让何家军的将士也受到了鼓舞。他们更加奋力的作战,一个时辰之后,离国军队主动后撤。   没有胜利的欢喜,两支部队必须全力以赴的赶赴前方,接应慕寒星与易辉。   不然,撤退的离国部队与前方作战的部队会对寒星和易辉造成夹击之势。到时候寒星他们就更难突围了。   日头渐渐的升高。   易家军一夜的行军,之后又是殊死血战,已经是疲惫不堪了。   而离国军队也已经精疲力竭。他们面对的是与开始时的懦弱的敌人不同的精锐之师。这支部队人数明显少于他们,然而斗志顽强,敢于以死相搏,毫不怯懦。纵然是凭着人数众多,离国军队也没有取得明显的优势。   此时的寒星,易辉与所有在战场上的易家军骑兵一样,马为血马,一身血衣。伤口在流血,然而,疲惫不堪的人并没有感觉到剧痛。   “易辉,小心!”寒星高喊着。   不远处的易辉持枪挑落了前面的敌人,却不防备,身后有枪刺去。   寒星扬手把手中长枪掷了出去,堪堪刺落了易辉身后的敌军。易辉猛然回头,却见一柄大刀看向了寒星的肩头。寒星手中没有兵器,仓促的闪躲,仍旧是被划伤了,鲜血煞那间染红了铠甲。   “慕大哥!”易辉打马到寒星近前:“慕大哥,你没事吧……”   慕寒星伸手夺过敌将的长枪,又反手将敌人挑落,一脸的豪情:   “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小心着!”   当关翔和安鹏部队与寒星和易辉的军队会合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荒原上,血流成河,尸骸满地,惨烈如修罗场。   离国撤退的部队和安鹏,关翔的军队都赶到战场的时候,局势发生了变化。   半个时辰之后,离国部队开始有序的撤离了战场。   “不要追了……”寒星回望着战场,又环视了己方部队,勉力的吩咐:“他们受挫明显,短时间内很难再进犯了。而且,他们撤退的很有秩序,我们占不到便宜的。何况,后方,也会有接应他们的部队……”   寒星的声音很低,微微喘着气,眉头紧皱着,忍着巨大的痛苦。然而,却依旧带着威严。   关翔等人听令吩咐,军队整队,打理战场,撤回邺城。   一万的骑兵部队阵亡三千,无论将军士卒,几乎是尽皆受伤!   离国部队十万,阵亡者近三万,被火烧死,踩踏者不计其数。这是真正的以一敌十,而他们还胜利了。   安鹏恭敬的行礼:   “易家军骁勇如此,令人佩服。慕将军年纪轻轻,有如此战功,可惊可叹!”   寒星微微的一叹。满目的血红,满地尸骨。   “赢了战争的是,一万浴血奋战的儿郎!”   “哥,辉哥哥……”   寒月跑了过来,原本明蓝的衣服已经满是鲜血,辨不出颜色。清秀的脸庞上也沾染了血迹。   寒星感情流露,伸手擦了擦妹妹脸上的血:   “你也来了,谢谢你了……”   话一说完,人就倒在寒月的怀里。   邺城城门打开,迎接着从战场血战而回的儿郎。   城楼上响起了悠扬舒缓,飘渺安详的琴声。琴声沁人心脾,抚慰着满身是伤,满目血光的战士的心。   城门前,凌然已经带队在迎接了,大街上到处是欢呼庆祝的声音。   城门前,寒星与易辉等人下马,与凌然微微点头示意。   “慕将军,易将军,各位将军,各位战士,谢谢大家了,邺城百姓也谢谢大家了。”   凌然庄重的拱手行礼。   面前,是血衣血马的队伍,虽然伤痛疲惫,却依然整齐有素。   “保家卫国,怎么敢劳一谢?”   寒星勉力的提气,凝聚着精神体力,同凌然说话。   “快进城吧,你们都辛苦了!”   黄昏,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里,人影都显得纤弱倾长。   军营里,到处是伤兵,许多汉子在战场上受伤,眼睛都不眨的,此时却也忍不住的呻吟了。   易辉端着药,掀开寒星军帐的帘子。   军医刚刚给寒星包扎好伤口,正清理一团团污血的纱布。   寒星满头的大汗,紧咬着嘴唇,他的上衣尽去,蜜色紧实的皮肤也微微的颤抖,似乎忍着剧痛。   他身旁,关翔也紧皱着眉,一脸的不忍。   “这药刚抹上,是要痛一点,不过,过个个把时辰就会好一些了。你肩上一块肉都削去了,这差一点一条胳膊就废了呢……”   军医念叨着。   寒星抬头看到易辉进来了,打断军医的话: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慕大哥,药端过来了,不是很烫……”   易辉朝关翔点头示意,之后恭敬的把药碗递给寒星。   寒星点点头,从易辉手里接过来药,一饮而下。   “探子回禀了,离国部队已经回到了边线上。大约三十万军队都在边境上。没有入侵的态势。何家军已经重新安排军队前去驻防了。”易辉一丝不苟的说着军情。   寒星满意的点头,又问:   “邺城的守卫可是加强了?”   “何姑娘已经重新部署了。”易辉道。   易辉抬眼看着寒星。寒星是为救自己才受了重伤,易辉心内十分愧疚。刚刚又听到军医的说法,他更是多一分心惊。“慕大哥你伤的是不是很重?不会对日后有什么妨碍吧。”   寒星微微摇头:   “放心,我的胳膊不是长得好好的?残废不了。不过,现在你还是得过来帮我把衣服穿上……”   易辉小心的帮寒星穿衣服。   “有什么事情吗?关翔和我帮慕大哥去办吧。”   “我们一块儿去见见何凌然……关翔,一会儿你得给她道歉。”   寒星淡淡的说。   关翔瞪大了眼睛。回到军营,稍事休息后,他就跑来把何凌然的忘恩负义,决绝无情报告给了寒星。寒星当时正在包扎伤口,始终不置一词。关翔认为寒星打算事后再找何凌然算后账。却没有想到,寒星竟然是这样的决断。   “我给她道歉,是他对不起我们!”   关翔放大了声音,眼中都是愤恨和不服。   寒星温文尔雅,并且年轻尚轻,与关翔等人平日也是兄弟相称,并不因为身份地位而自视甚高。是以,关翔等人敬他,却不畏惧他。也没有虚礼。   “我临行的军令是什么,你不记得了?还是你不懂军令如山的道理?”寒星平静的说,神色淡定。   关翔语噎。   易辉在外面也有所闻,听他们一说,便心中了然。   “慕大哥,虽然说是军令如山,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关大哥也是随机应变,算不得违抗军令吧……”易辉缓缓的说,查看着寒星的神色。   寒星也看着他,似笑非笑。   “你果然是越来越能干,不枉这些日子的磨难。你说的不错,战场上靠的是灵活。关翔和何凌然都有道理,都算不得错。我们的仗打得被动,关翔出兵与何凌然的不出兵,怎么都很冒险。这一回胜利了,如果是在易家军,在相公面前,我也会为关翔请功的。可是……”寒星扭头看了看关翔:“关翔,我们是在邺城。你顶撞了何凌然,就是你的错。你违抗军令在先,顶撞主帅在后,你说,你该不该道歉?”   “我们拼死拼活在前方杀敌,他们躲在后方,还指责我们……我不服。”   关翔扭过头,气呼呼的,不肯去看寒星。   “关翔!”寒星皱眉:“我们援助邺城,不是为何家军,而是为了邺城的百姓。虽然我们是帮了何家军守住了邺城,但是,我们不能居这个功劳。相反,如果要不遭人嫉妒的话,我们必须事事小心,处处谨慎。要记得,我们是为了梦华朝的百姓站在这里,流血流汗,上阵杀敌。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   关翔闷闷的哼了一声。   “你不能求所有的人与你都一样的心胸,一样的想法。我们左右不了的太多,必须低头,必须宽容。这个道理,是必须要懂的。”   寒星一番话,让关翔心服口服。   “舍命上战场的是你,一身重伤的是你,最后宽怀为本的也是你。我又有什么不服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易辉也是一脸的佩服。   少年得志的将军,寒星一直被人称赞羡慕,甚至为很多人嫉妒。甚至,一度的,易辉也认为寒星是呼风唤雨,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然而,他的无限荣光背后,却是这样的沉稳持重,宽和慈悲的心胸。   记得寒星服五石散的事情过去之后,易辉曾暗中的调查,这件事是怎么泄露的,被寒星阻止了。   “我不信是小福误撞的,你甘心吗?”   “我当然不信,但是,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他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得他得手了,他心里痛快了就过去了。我还跟他纠缠什么……”   “你不怕他一而再,再而三?”   “他为人谨慎,这回得手了,肯定怕我调查,断然是让那些人收手了。我自己多注意些就好了……”   “就真的这么放过他吗?”   “一直军队,容不得内讧的。总要有人吃亏服输的。没事,别为我不平……”   月光下,寒星的双眸明亮澄澈,如月般温润。世间苍茫,从他的眼中,都变得柔和了……   第八十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尽管易辉很小心翼翼的帮寒星穿衣服,然而,却总免不了触碰,牵动他的伤口。一身衣服穿好,寒星额头上复又密布了细细的汗珠。   “慕将军,我是何凌然,我方便进来吗?”   大帐外,何凌然朗声道。   关翔起身帮何凌然掀起帘子:   “何姑娘请进……”   “易将军关将军都在啊……”凌然拱手施礼:“慕将军伤怎么样?我听军医说你受伤了,就赶紧过来看看。可是痛得厉害?”   “没事的。戎马疆场,刀头舔血,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   寒星爽朗的一笑。   “慕将军豪气,凌然佩服的紧呢……我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情报,离国撤军了!”   “他们这么轻易就撤军了?”   何凌然点头:   “离国这一次出兵,不过是想梦华朝军备松懈,不会遇到什么抵抗,以为着定然是一路的顺利,要烧杀抢掠一番,获得个大好处。可是,经过这一役,他们认知到了梦华朝还有能征善战的将士,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而且,他们境内义军起义,也不太平。怕军队都陷在这里,后院起火不可收拾……”   “这样最好了……现在的情势,我们也不容乐观。将士们都需要好好的修养一番呢……”寒星道。   “前方换防的将士,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大营里,也背下了酒宴,为诸位庆功!这一战,没有诸君,没有易家军,邺城难保!家父和我,还有何家军万千将士和百姓,都感念着你们的大恩!”   何凌然说的坦荡,眼中,也是一派挚诚。   “你不必客气的……”   “不,这一回不同往日。凌然感恩,也有愧于慕将军和易将军……”   凌然深鞠一躬:“凌然作战保守,看重守城的兵力,险些耽误了救援慕将军,酿成大祸。凌然实在是有愧!”   何凌然一身戎装,脂粉不施,但是天生丽质,明艳爽朗,别有一番北方女子率性洒脱的气质。   “你做得对。邺城必须要安全。就算是寒星身死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任何怪罪何姑娘的地方!”   寒星说的坦荡。   “关翔率意妄为,还请何姑娘原谅!”   关翔虽是不情愿,却是不得不说了。原本还太小看了何凌然了,这个女子,果然是有一般女子没有的宽怀广阔的气度。   “哪里,是关将军睿智英明,出兵相助慕将军与安将军,才为梦华军队赢得一战,是大功一件!”凌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而且,就算是为了军情争执,在心中,我也是视三位如兄弟一般!”   入夜。繁星闪闪,暖风拂面,军营里笑语欢颜,酒香四溢。   士兵们拼死沙场,难得的一日放纵,自然是无须节制。   军帐内,庆功宴上,也是觥筹交错,笑语欢声。   易家军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的轮番给易家军三位青年将领敬酒。然而,因为易锋的家规,寒星和易辉都是不善酒力,关翔只得胡乱的帮二人挡了许多酒。   真心的敬佩,溢美的赞扬甚至于略带酸涩的话语,都在灰黄的烛影灯光下,变得隐约了。这一战胜利了,离国还会不会卷土重来;何家军能不能吸取教训,重振威风,也是不得而知的。   寒星和易辉,关翔谦和的与众人敬酒,交谈,丝毫看不到骄矜和傲气。   “慕大哥,易辉,凌然真的很愧对你们。如果你们肯原谅凌然的话,就喝下这杯酒……”   凌然走进二人,端起酒杯敬酒。没有了下午时分的从容和豪气,此刻她眼中带泪,也不过是一个娇弱的姑娘。   “凌然,你没醉吧……”   寒星关切的问,也不没有太多的疏离的客套。   凌然摇摇头:   “没有,我清醒的很……卸下了盔甲,才觉得更清醒了。慕大哥,对不起……”   寒星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凌然,你真的很棒。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指挥一支军队,从容不迫,真的很优秀。你坚守邺城,没有错,我从来没有怨恨你,责怪你的意思!”   易辉和关翔也不约而同的引进了杯中酒。   凌然微微的昂头,露出了娇柔的笑容:   “我知道,你们不怪我……”   “你是女中豪杰。我们都很喜欢你,怎么会怪你呢……”关翔喃喃的说,眼中,也满是关切和温柔:“你不出兵援助的决定,比出兵还要难……我知道你是为了邺城的百姓。你比我冷静理智。”   梅花绣庄内,雪霜帮寒月包扎了伤口。寒月虽然受伤,却都是皮肉轻伤,到底没什么大妨碍。隔着一间屋子,燕娘陪着凌霄给壮儿诊治。   “你可是有跟霍凌霄讲好了?如果事情被易叔叔和我哥知道了,肯定饶不了辉哥哥的。”   寒月一边问,一边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你放心吧,我都跟她讲了厉害轻重了。她知道的。”   雪霜道。   “辛苦你了……”寒月轻轻抓住雪霜的胳膊。   “宫主从回家就变得温柔缠绵了,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个吗?”雪霜笑道:“我总是盼着宫主,您不要有一日弃雪霜和冷花宫于不顾,也不要放弃了自己。”   寒月微笑的点头,眼中的温和的笑意渐渐变冷:   “你放心吧,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呢。如果要是没有你们,没有冷花宫,那个家,哪还有我立足之地呢……”   这样冷的话,寒月都是从容的说出口。   纵使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又何必躲躲闪闪呢……   寒月与雪霜轻轻走近了壮儿的房间,恰好凌霄诊罢脉,示意着众人悄然退到了客厅。   “霍姐姐喝茶……”   燕娘乖巧的给霍凌霄递过一杯茶。   凌霄微微一笑,抿着茶:   “壮儿虽然是痼疾,但是,好在也不是很难治的。只不过,这个周期要长一点。一个疗程要七天,要治好壮儿的病,最少也要七七四十九天。我待会给他开个方子,先吃七天,然后呢,我隔七天给他诊脉,调整方子,没什么意外,就能康复了……”   “说是神医就是神医呢,这看了多少年都说治不好的病,凌霄一诊脉就说能治。唉……辉儿能有你这么个好媳妇,真是好福气啊……”   柳氏激动的说,双手握住凌霄的手:“好丫头,我对不起辉儿,没有照顾好他。就托你照顾他了……他是个好孩子,从小心地就善良,脾气好,性子也好。”   “婶娘,您放心吧……”   凌霄温和的说。   屋里正说着话,随着轻轻的敲门声,易辉推门而入。   “娘亲……”易辉进屋,环视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谢谢你了,凌霄……”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凌霄嗔怪:“反倒是慕姑娘和雪霜姑娘为了壮儿的病操心劳力,你要谢谢她们才好。”   易辉微微一怔,并未说话。   “辉儿……”柳氏拉住易辉的袖子:“辉儿,你可要好好的待凌霄啊。她人好医术好,她这一诊脉就说能治好壮儿的病呢……”   “壮儿的病能治好,儿子就放心了。”   “是啊,壮儿的病能治好,我也就宽心了。看着你有一个这么好的未婚妻,我更是高兴啊。凌霄这样的好姑娘,你可不要亏待了她。要是你对不住她,我也是不依的……你们俩好好的过,我就真放心了。”   柳氏絮絮叨叨的说,易辉只有忙不迭的点头。   晚上,安置好柳氏和壮儿,几个人围坐在客厅。   “听说,离国撤军了,你们是不是也要回黄州了?”   寒月问。   易辉点点头:   “是的,我们应该很快就回黄州了。”   “可是,壮儿这边的病,要我诊脉开方子呢,至少要四十几天呢。可你就要走了……”凌霄微微皱眉。   易辉思索着,禁不住一声长叹。   “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带娘亲和壮儿回黄州吧,寒月你帮我安排一下在黄州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她们好吗?”   “安置她们的地方不愁。只不过,辉哥哥,你想好了吗?这样合适吗?”   寒月道,忍不住的忧虑:   “一旦把她们带到黄州,此后的事情你都要负责了。你担得起吗?”   “壮儿生病,别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哥哥,娘亲已经再婚了,这里还有她的亲人呢。”燕娘道:“我们把娘亲带走了,如果一旦别人知道了,说什么,我们就解释不清了……”   “要不然的话,我让红苕留在这里照看婶娘吧……”凌霄善解人意的说道:“我在黄州也可以常过来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不用了。她担心壮儿担心的紧,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邺城到黄州这么远,你怎么好常来?也让我们这些晚辈,给她尽一回孝心吧……”   易辉道。   “辉哥哥,你也不必要这样……”寒月忍不住的打断他。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不说出来却也是心里藏不住的:“她也并未对你,对燕娘真的尽到了母亲的责任,说到底,是她抛夫弃子在先的……”   “生逢乱世,大家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活方且不易了,怎么又能苛责她那么多?无论怎么样,她都是我和燕娘的娘亲,骨肉相连的。寒月,你不要多想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易辉很坚定的说。   寒月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没用,便沉默了。   夜色中,易辉回军营,几个人送到梅花绣庄的大门。   “我哥要是问起,就说,我们去嘉兴,听说你们到这里跟来的就成。你别不好意思骗他,不然我和燕娘还不好交代……”   寒月微笑着说。   易辉站在台阶下,冲寒月和凌霄,燕娘摆手:   “你们回去吧,回黄州的话,小心点……”   “辉哥哥……”凌霄喊。   易辉回身:“怎么了?”   凌霄突然走下台阶,抱住了易辉。   易辉微微的一怔,只得双臂环住凌霄,轻轻拍她的肩:   “怎么了?”   “我一直都很担心你,挂念你。”凌霄抱着易辉的腰,紧紧贴在他宽广的胸膛,不放手,也不说话。   寒月轻轻咬了咬嘴唇,伸手拉着燕娘,转回屋里。   第八十四章 事无两样人心别   在邺城休整了十天之后,易家军撤离。   易家军是得胜荣归,一路上受到了邺城百姓夹道欢送。寒星等人高头大马,一身戎装走在军队的前面,不由自主的微微昂头,挺直了脊背。为百姓所称颂,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大的荣幸。   淡淡的笑,微微的点头示意,仍旧是一派谦谦君子的儒将风范,然而,寒星的心中却远远的比表现出来的要沉重很多。   七天前,凌然过来邀请他,说何家已经摆下家宴。寒星并未多想,以为是撤军前何帆的意思,也不好推辞,便随着凌然到了何家。   凌然把寒星引至客厅,便留寒星稍等。   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别人到来。寒星禁不住的诧异。   “易辉和关翔他们都没有到吗?”   “他们不会来的,因为我只邀请了你啊……”   凌然换下了戎装,穿了一身浅粉的绣了牡丹的衣服。顺滑的长发挽了发髻在脑后,斜斜插了一支碧玉簪子,簪子带着玉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的颤动。略微才施了脂粉,让凌然看起来少了些强硬,多了些柔美和娇俏。   “我们的花木兰,果然惊世美女哦……”   寒星笑着称赞。   “你觉得我漂亮吗?”凌然笑着问。   凌然的个子很高,明艳而爽朗,全然不似燕娘的娇柔温婉。   想起那个女子,寒星心中觉出一丝的暖意,嘴角也泛起一丝笑容。   “江北的桃夭李艳,大约如是了。”   寒星朗声道,笑得随意开怀。   “那么,你喜欢我吗?”   凌然的眼中带着笑意,带着期冀,闪烁不定。   “何姑娘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哦……”凌然道:“慕大哥一表人才,智慧从容,宽和儒雅,又是英勇无畏的大将风度,凌然佩服的很,也……”凌然低下头,轻轻的咬着嘴唇:“也很是喜欢呢……”   寒星一怔,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今日,凌然只邀请了自己。   “何姑娘谬赞了,寒星一介凡夫,当不起你这样的称赞……”寒星犹疑着,想如何拒绝她才好。   “慕大哥何必自谦如此呢,大抵是觉得凌然太过平庸,配不上慕大哥吧。想来,慕大哥这样的青年才俊,该是有许多年轻的女子,门庭若市的追逐吧……可是慕大哥现在尚未娶亲,一定是眼光很高了。”   凌然淡淡的说,带着丝丝的惋惜。   “何姑娘出身高贵,军中木兰,算梦华朝也是无双的卓越女子,寒星自愧弗如。只是,姑娘的好意,寒星受不起……”   “为什么受不起?亦或者,你已经有心爱之人了吧……”   凌然猜测。   寒星微微点头:   “对不起……”   “是哪个幸运的女子呢?”   凌然声音很低,强抑着的不甘。   “凌然,你是一个好姑娘,真的很好。可是,寒星已经拥有了一个女子的爱,负担了一份深情,容不得再有一个人了。”寒星略微有些歉意。   “我好羡慕那个姑娘啊,那个姑娘是谁啊?”   凌然痴痴的问。   “燕娘……”   “原来是她啊。果然是天仙一般的美人,和仙女一般的出尘。慕大哥好幸运,易姑娘也很幸运呢……”   凌然悠悠的说,勉强的仰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祝福你们!”   “谢谢你。我把你当做一个好朋友,好妹妹,希望你也幸福……”   寒星重重的说。   原本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但是,之后的发展却是远远的出乎了寒星的意料。   第二日的晚上,何帆的幕僚楚之才来拜访寒星,竟然再次提起了这件事,而且是代表了何帆来讲的。。   “我已经说过了,我有中意的女子,也许不用多久就要成婚了。何元帅的好意,寒星心领,但是真的承受不起了……”   楚之才捋了捋下颌的几乎青须:   “慕将军是说的,易元帅家的小姐吧,据说也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啊。”   “易姑娘善良温婉,能得到她的真心,是寒星一生的荣幸,寒星再也不敢有所求有所图。”   “按说,慕将军是年轻一代的佼佼之辈,算梦华朝的武将来说,也是不世出的将才。只不过,慕将军可是愿意一直委身易家军中,更何况,易辉将军现在虽然在慕将军之下,但是,却也是杰出的人,而且……”   “你这话什么意思?寒星自幼就随我家相公南北转战,受相公重恩的。寒星的事情全凭相公做主。”   寒星横眉冷目相对。   梦华朝的几支军队,势力渐渐做大,都隐隐的形成了拥兵自重的局势。各支军队中都有一直跟随的部属,但是,“挖墙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可是,楚之才想劝说他,却不啻天方夜谭了。   楚之才尴尬的笑笑,朝寒星拱手:   “慕将军不要误会,我也是为慕将军着想啊……就算是易元帅重视慕将军,可是,如果到时候传闻都是易元帅用婚嫁笼络部将拥兵自重,怕也是不妙呢!”   “楚先生!”   寒星双眸中尽是怒火,这个喜怒不行于色的将军,也终于是怒不可遏了。   “楚先生,您别忘了,离国军队刚刚退却,多少易家军儿郎血洒疆场,您这样的话,莫说是寒星,不知道邺城城外万千亡灵可是答应!”   楚之才也被寒星的气势震住了。   “慕将军,你不要误会了。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的好意,寒星当不起!”   寒星脸上凝霜,重重的回答。   尽管寒星拒绝的义正词严,但是,有些事情却不容不考虑呢……   军队前行,卷起滚滚烟尘。透过弥漫的烟尘,回首着过往……   朝堂之上,多少回是良臣被污,奸佞当权。什么是清白,什么是公正,又有几个人能说得清的。父亲,曾经清正廉洁的御史中丞,也终于是身葬烟瘴之地。   楚之才说的虽然难听,恐怕也是有些对处的吧。   梦华朝重文轻武,尤其对武将拥兵自重尤为忌讳。皇帝是愿意看到大臣结姻亲互相牵制合作,而不愿意看到一家独大的。   寒星紧紧的皱眉,忍不住的心烦意乱。   “慕将军,前方十里就到黄州城了。易元帅在城外迎接!”   兵卒禀告。   寒星点头。   邺城城外,易锋一身戎装迎风而立,身姿挺拔英武,气势凛凛。   寒星下马,单膝跪地:   “慕寒星拜见元帅!”   易辉和关翔也下马行礼。   易锋两手挽起寒星:   “你们辛苦了!传令,犒赏此次出兵的将士!给予阵亡将士家属最厚的抚恤。”   军队中,呼声四起。   易家军能做到上下一心,令行禁止与易锋的赏罚分明是分不开的。朝廷的封赏,他都是公平的全部的分给将士,从未有克扣。甚至,常常拿出自己的俸禄补贴军用。也因此,颇受将士的爱戴。   黄州军营中,易锋设宴与诸将庆功,宴罢之后,又留寒星和易辉在书房说话。   易辉拿起茶壶给父亲和寒星都倒了茶,然后也给自己满上。   “辉儿懂事了,在军中可是听话?你们俩,酒喝多了,就喝茶醒醒酒……”   易锋笑着,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   二人都比先前瘦了一些,但是,仍旧的精神十足,目光明亮。   “易辉这一次作战英勇,指挥若定。这一次的胜利,多亏了易辉的北军呢……”   寒星抿了一口茶,夸奖着易辉。   “北军训练有成,辉儿是尽了力了,父亲是知道的。”   易锋淡淡的说。   易辉抬头看着父亲,闪烁的烛光下,父亲坚毅的面庞也多了一丝温和。记忆里,父亲很少夸赞自己的。   有吗?或者他已经忘记了。   “不过,易辉,战场上一剑生死,没有任何的侥幸。这一回,有寒星护着你,为了你还受了伤。如果没有寒星,你说,你还有命站在这里吗?你的武艺不低,但是临敌经验怕是不够吧。如果你要想在战场上活的久些,以后就要多多的训练!”   易锋的话不重,但是易辉已经如寒芒在背了。   “父亲教训的是!易辉一定会勤加练习的!”   易锋看着儿子,又看了看寒星,轻轻的一叹。   “寒星,易辉是我儿子,可是我也把你当做儿子来看的。你们在我心里是一样重的,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了……”寒星微微一怔,却没有说话。   “寒星,易辉,从军,是条艰辛的路啊。每一战的胜利都不是轻而易举的,每一次战争都会有人死亡,没有人知道哪一次死的是自己。你们都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啊!”   “寒星知道,可是寒星不后悔!”   寒星道。   “你这个孩子啊……如果慕先生在世,不知道是夸你,还是要骂你了……我,没有照看好你们啊……”   易锋又是一声长叹。   寒星起身郑重的跪倒:   “相公说这话,寒星受不起。父亲在世的时候,一直说让寒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家国零落,寒星能随相公南征北战,护卫这么多人的安宁,父亲一定会夸奖寒星的。父亲,也会很感谢,相公对寒星的器重的。”   易锋微微一笑,寒星总是让他宽心:   “不过是一家人说说话,你不必这样,起来吧。”   抿了抿嘴唇,思索了好久的事情,到嘴边,却仍旧不知道怎么说了,寒星犹疑着。   “相公,寒星想和你说件家事……寒星说完话再起来。”   易锋疑惑:   “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就说吧。”   寒星与易锋一向坦诚相见,就算是有什么不同意见,也向来是明言,从来不闪烁其词的。   “寒星,寒星想请相公,把燕娘嫁给寒星……”   想了多少种说法,最后还是最直白的说出来。   “哦……”易锋有些讶异,抬眼看了看易辉,易辉也是一脸茫然。   “寒星一直很爱慕燕娘,燕娘善良温婉,对寒星也是关照有佳,所以,请相公答应把燕娘嫁给寒星吧。”   寒星抬起头,明澈的目光中是一脸的挚诚。   易锋嘴角带了一丝笑意。寒星在易家住,与燕娘相识自然没有什么意外。寒星一直未娶,也是他的一桩心事。   “你若是与燕娘有意的话,我也是愿意的。不过……”   寒星抬眼,浓浓的眉毛微皱。   “寒星,你知道吗?如果你做了易家的女婿,我这个主帅,也很难再提拔你多少了。而且,就算是你一直站在现在的位置上,也免不了别人的闲言闲语啊。”   易锋语重心长。   “寒星喜欢燕娘,寒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寒星只会一如既往为易家军效力。”   “好啊……我回头跟老太太说说吧。你的话说完了,起来吧。你和辉儿,或者可以一日成婚,易家双喜临门……”   易锋哈哈的一笑。   寒星愉快轻松的笑笑,易辉的手却不自主的握起……   第八十五章 杜宇声声唤亲归   晚春时节,天气渐暖。   黄昏的邺城,带了微微的慵懒气息。   幕僚楚之才刚刚办完公务,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晚了。大抵是过军中晚炊时间了。他唤上随从往家走,刚走到大营的门口,听到旁边有人在叫骂。   “他们是什么东西,混蛋啊,抢走了我的孩子和我老婆啊……”   “你别拦着我,让我喝酒吧,让我喝酒……”   “大凡,你别闹,这还在军营里呢……”   “军营里怎么样了?他们做都做了,难道还我嚷嚷啊……他们仗势欺人呐,是我家娘子不要他们跟着我的呐。他是元帅怎么样啊,他是英雄怎么样啊,那是我的媳妇儿……   男子嘟囔着,变成了低泣。   本来是不愿意理会这些事情的,可是,听到最后,楚之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把唐大凡叫到了自己的营帐里,楚之才叱问:   “说说,你刚才骂的是谁?为什么?”   唐大凡本来醉的并不重,听着楚之才这么一喝,酒马上就醒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属下这嘴一时没边,胡说八道,先生您别在意!”   “我让你说你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楚之才皱眉,威严的说。   “是,是……”唐大凡一咬牙:“先生,是这样的。我婆娘,是易元帅的原配,她逃难的时候和家里人走散了,被我救了,就一直跟着我,伺候我跟我生娃啊。可是这一回,易家突然有人,找了过来,把我家婆娘带走了啊……”   楚之才瞠目结舌。堂堂的朝中大员,竟然也是有这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楚之才到底是幕僚,他略微沉思,手重重的拍桌子:   “混账东西,你知罪吗?”   唐大凡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叩头:   “属下,属下……”   “就算是你说的事情属实,可是这是什么样的事情?易元帅是什么样的人?易家军在邺城有什么样的声望,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他们不承认,就是你肆意诋毁朝廷大员?你算算足够你死多少回了?”   唐大凡重重的叩头:   “属下不是诋毁。先生救我啊……”   唐大凡手轻轻的敲着桌子,发出“嗒嗒”的声音,震慑在唐大凡的心上。   易锋律己甚严,不贪财也不贪色,甚至对自己的封赏都很淡泊,诸位大将想要与之有过从甚至的私交都很难。面对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人们对他的掌控能力肯定很低。但是这是一个机会。   楚之才暗暗的想。   易锋的信任,寒星……   邺城要安宁,想要一个寒星一样的将领。更何况,凌然那个丫头还是对他一往情深呢……   这简直是天赐的机会。   楚之才嘴角露出了笑容。   “唐大凡,你要想活命不难,甚至想着大赚一笔都不难。只要你答应,先闭上你的臭嘴!还有,那个女人,既然已经被易家的人带走了,你认为你还要得回来吗?”   “可是那是我媳妇……”   唐大凡嘟囔。   “如果一个人死了,他也是闭上嘴了……”   楚之才冷笑。   唐大凡甚至一哆嗦:   “先生饶命,先生说什么,属下都应,属下都应……”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了。   “我家女儿说,是易辉说要带我家小儿子去治病,然后带走了他娘……那个孩子,和他们没有关系的。”   楚之才的眉毛轻扬。   原来是对易家军感恩戴德,不知道怎么相谢。但是,这一回,终于是可以卖了一个人情给易锋了。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炊烟几缕飘荡。   黄州城东的一个普通的院落里,易辉和寒月,燕娘都在房间里,看着凌霄给壮儿诊脉。壮儿还在睡觉,呼吸渐渐的平和了,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   凌霄诊完脉,朝柳氏和几个人微微一笑,示意大家到外面厅里。   “壮儿的病,比我想象的恢复的还要快一些。孩子的复原力到底是强些。药对症的,他的病情已经减轻了许多了……”   凌霄缓缓的说。   “真的啊,太好了……”   柳氏惊喜道。   这些日子,燕娘等人的精心照料,柳氏长胖了一些,精神也好了许多,知道儿子的病能治好,她自然是高兴万分,原本浑浊的双眸此刻也闪着微微的光芒。   柳氏看着面前的凌霄,她一身绯衣,艳丽甜美,嘴角带笑,柳眉低垂,说不出的喜欢。   柳氏激动的拉住凌霄的手,轻轻的揉搓着:   “好凌霄,好丫头,真是好孩子啊……辉儿能有你这么个好媳妇,真是好福气啊。”   凌霄低下头,当着这么多人,到底有些害羞:   “婶娘,您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羞的,不都是订婚了吗?怎么了,是辉儿不好让你生他气了,这么说你就不愿意?”   柳氏慈爱的问。   凌霄摇头:   “没有啊……”   “这么个好姑娘啊,辉儿得好好的珍惜啊……”柳氏拉着凌霄的手,语重心长的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儿子说道:“一个女人,嫁人,不过是想找个能为她遮风挡雨,能怜她疼她的男人,要一辈子的安稳啊。你在军中,时时准备上战场,要知道,苦的不是你一个人啊……”   柳氏的话带了无限的哀伤。   易辉也不得不动容,这是母亲的悲剧所在啊。   “易家的人,都是注定要为国为民的奔波。凌霄,要嫁给辉儿,可能容得下他顾不得你?又或者,万一有一日,辉儿他做不了大将军,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凌霄,还会守着他吗?”   凌霄抬眼看着易辉。   易辉的眼神依旧的平静,依旧的波澜不惊,分明是纯澈的双眸,却有着凌霄看不懂的怅然若失。易辉的嘴角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善意,一如初见。   “婶娘,凌霄要嫁的是辉哥哥。如果辉哥哥辗转沙场,凌霄就在后方,为辉哥哥祈福,守护好一个安宁的家。如果,有一日,辉哥哥不再打仗,只不过是你一个普通人的话,凌霄就陪着辉哥哥,相夫教子。婶娘,你放心吧,只要辉哥哥心里有我,就是怎么样的辛苦都没有关系。只要辉哥哥没有说不要我,凌霄必然是祸福相依,无论贫老伤病!”   凌霄重重的说,抬眼看着易辉,看到易辉神色微微的一颤。   这样的话,如果不是这样的机会,易辉可是会听她说出来,可是懂得她的深情款款。   “辉儿”,柳氏激动的牵过易辉的手,交叠的放在凌霄的手上:“辉儿,你说句话。凌霄这么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相待啊……”   “娘亲,您放心吧。”易辉略微有些不自然,但是仍旧沉声道:“我不会对不起凌霄的……”   柳氏看着眼前的孩子,说不出的欢喜,又看了看寒月和燕娘:   “娘亲真是高兴,真是高兴啊……”   “娘亲。”燕娘轻轻的环住母亲的肩。   凌霄也是一脸的喜悦,只不过,回眸间,却惊见那个一身明蓝的女子,凌厉和冷峻的眼神。   笑容凝在了嘴角。   凌霄都很奇怪,为什么总是对她有一些莫名的恐慌。   明明自己是易辉名真言顺的未婚妻,得到了所有人认可的;明明是连寒星都答应为自己做主的;明明,易辉就在刚才答应了不相负的,明明……   凌霄强抑着自己的心思,不去理会。   “对了,婶娘,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啊,慕大哥要娶燕娘小妮子……”   燕娘瞬间就脸颊飞红。   “她可是不得了了,瞒着所有人呢。慕大哥那样精彩绝伦的男子,能嫁给她,是燕娘的福气哦……”   柳氏果然是不知道,微微的一惊:   “是寒月的哥哥对吧,那一日在邺城看他们进城,我还看到了,对吧……”   寒月点点头:   “是的,当时哥哥就在辉哥哥的前边一点啊。”   柳氏点点头:   “那样的年纪,就有这样了不得的战功,真是不错啊……燕娘,有个能干的丈夫是荣耀,有个护着你的,爱你的丈夫,是福气……”   听出了柳氏隐隐的担忧,寒月也禁不住的目光一寒。   这段感情,寒月一直都知道,不好反对,却不赞同。   慕寒星那样的人,可真能配得起燕娘这样纯澈的人和痴痴深情。   “婶娘别担心。慕大哥是个周全的人,他对人好得不得了了,一定会把燕娘照顾好的。”   凌霄笑道。   柳氏看看女儿,女儿朝她点头,目光中是喜悦,嘴角也是情不自禁的笑意,不一般的幸福模样……   “燕娘觉得好,就好……”柳氏拍拍女儿的肩:“什么时候,让娘亲见见他吧。我是个不称职的娘亲,可是啊,女儿要出嫁,我见见女婿,心安……”   燕娘看看哥哥,又看看寒月,一时语噎。   “怎么了,不方便是吧……是啊,我过来,让别人知道,就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不用了,不要了,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的麻烦了……”   柳氏意识到了自己的考虑不妥,叹息了一声。   屋中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沉。   这件事,要是寒星知道了,必然是不能帮他们隐瞒的。   “你们是好孩子,是我这个当娘亲的不称职,多少年孩子都没见过了,怎么也就急在一时要见见未来的女婿呢……我没资格……”   柳氏说到最后已经是哀叹。   易辉撩衣重重跪在地上:   “娘亲这么说就重了,儿子承受不起!”   柳氏伸手把儿子拉起来,满目的泪水:   “好孩子啊……”   第八十六章 无端风浪影摇灯   黄州易府。   踏着暖暖的朝阳,凌霄到易府给肖氏和季氏带来了滋补的药草,并且给肖氏诊脉,谨慎的开保养的药方。随后,凌霄陪着肖氏说了一会儿话,见肖氏神色困顿,便嘱咐老太太休息,二人同到季氏的房间休息。   “来,好丫头坐下休息会儿……我让她们沏杯茶过来。前几天呢,我的一个亲戚送来的茉莉花茶,香的不得了……”   季氏拉着凌霄的手,脸上带着明朗的笑:“你可真是有心了,事事都惦记着这边,我就怕以后,林儿,瑾儿都未必有你这么有心呢……”   “婶娘这么说就见外了。凌霄不是本该孝敬您吗?”   凌霄浅笑盈盈。   “你这么想,我心里真是安慰的很呢……其实,你也是知道的,易辉从小跟着师傅在嘉兴长大的,跟我没什么接触。我也没有照顾过他。说到底,我们也隔阂的很。他当我是长辈尊重,那是我现在是易家的主母。若说是,真是让他对我尽什么孝心,我还真当不起呢……”   季氏的脸上有些尴尬,叹息道。   婆婆疼爱长孙,对易辉很是在意。她作为继母,也是愿意与这个懂事的长子建立良好的关系的。可是,无论她怎么样的善意,关怀,易辉都是恭敬而疏离的。处处的做的周全,滴水不露,然而,却从没有过丝毫的亲近的表示。他心底大约是对她不认可吧……   “婶娘,您言重了。辉哥哥他不爱说话,不过,他是很尊重您的。你照顾奶奶和易叔叔,抚养着两个孩子,还把这易家上下打理的井然有序,大家都佩服的不得了。”凌霄乖巧的说。   季氏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喜悦。   季氏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是熟知《列女传》之类的书,做个人人尊重的主母,她脸上也是很光彩的。   “对了,婶娘知道辉哥哥生母的事情吗?”凌霄问。   季氏笑笑:   “我略微的听说了一些,因为不是很光彩的事情吧,所以现在家里上下都是不让传的。你是易辉未来的媳妇,告诉你也是无妨的。前面的那个夫人性柳,据说当年还是很漂亮的一个人呢,不过,后来信国入侵,整个北方陷落。易家老小都逃难了。他们一路的忍饥挨饿,想来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那个女人就抛弃易家,跟着别人跑了……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一路上老老小小的,难得周全,就把燕娘和寒月丢了。”季氏拍了拍寒月: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对别人,千万别说起也别问起。因为啊,老太太对柳氏恨得不得了,这事是严令大家提起的。有一年中秋,易辉从嘉兴回来团聚,晚饭的时候,多说了一句,小时候和娘亲怎么样,就被老太太哄出去不许吃饭了。”季氏一声长叹:“人的命运际遇很难说呢,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但是,怎么说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季氏拍拍凌霄的手:   “易辉小时候吃过苦,能娶你,也是他的好福气了。”   凌霄莞尔一笑。   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易辉和寒月,燕娘小心翼翼,甚至连寒星都不敢让知道,果然是因为这个家,容不得这位柳氏呢。然而,柳氏已经到黄州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到了那一日,恐怕自己也是很难做吧。   “婶娘啊,有件事,凌霄左思右想的,还是想跟您说一声比较合适。您看凌霄怎么处置好。”   抓着季氏的袖子,凌霄面露忐忑。   季氏疑惑:   “这孩子是怎么了?有话就说,但凡我帮得上忙得,一定帮啊……”   “我见到辉哥哥的生母了……”   凌霄脱口而出。   季氏坐在凳子上,也忍不住的身子一晃,一把抓住凌霄的手:   “你说你见到谁了?”   “我见到辉哥哥的生母,柳氏了……”   季氏忍不住的皱紧了眉头,昔时,如沐春风的从容,也都云散,她的眼中满满的是紧张和焦虑。   “丫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好好儿的跟婶娘说说……”   “其实,我原没有想最近回黄州的,不过,大约二十几天前,慕姑娘派人带了辉哥哥的信去找我,让我随她到了邺城。”   凌霄解释道。   “邺城?”   “是啊,柳氏嫁给了邺城何家军中的一个中下级士兵。她日子过的不是很好,很是贫苦。而且,她和后来的丈夫生的孩子患有痨病,一直在治疗。辉哥哥也是让我过去帮那个孩子诊治的。当时呢,就在慕姑娘的梅花绣庄,好像,还是慕姑娘带着燕娘找到的柳氏,然后告诉辉哥哥的……”   季氏长吁着:   “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老太太说的不错,这个慕姑娘,心思重的很,也不像寒星心里装着易家。”缓了缓,季氏又问:“那现在呢?那孩子的病可好了,他们,可是还来往紧密?”   “那个孩子的病,病得太久,病症也毕竟难医,要有至少四五十天的服药诊治才能好。辉哥哥不放心,把柳氏和那个孩子带到黄州来了……”   凌霄垂下头,怯怯的说。   “黄州?他们把人带到黄州了?”   季氏不可置信。   “是啊,所以,我觉得不能不告诉您了……是慕姑娘出钱在城东找得房子,暂时安置着呢。”   季氏站起身来,脸色苍白。   这些孩子们,到底想干什么?   “婶娘,您别气,辉哥哥带柳氏回来,也是为了壮儿的病呢。别的他没有想过。柳氏也是有丈夫有家的人了……”   “她本是守不住贫吃不得苦的人,既然,易辉找去了,都把人接来了。黄州,也就是她家了吧。真是没有想到,怎么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当时,他不要孩子的,现在……”季氏忍不住生气:“燕娘和易辉也是,怎么想的,果然是这个血脉就这样的重要。是他们娘亲不要他们了,还巴巴的找了去。还有这个慕寒月,怎么一直添乱!”   “婶娘,您别气,您要生气的话,凌霄也难过……”凌霄挽着季氏的手臂,柳眉微皱,楚楚可怜。   “好丫头,还好你告诉我了,没有同他们一起瞒着。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人在黄州,家里迟早也得知道的。到时候,就真没法子收场了!”   “婶娘,您可别说是我说的。辉哥哥就恨死我了……”   “你放心吧,我做事情有分寸的。好孩子,婶娘会护着你的。你到底是为了易辉好……”   季氏抚慰着凌霄。   邺城何家军的安鹏和幕僚楚之才奉了何帆之命,带了重礼来酬谢。   军营里,易锋尽地主之谊,陪两个人四处看看,二人对易家军也是赞不绝口。   “这样的训练,这样的将才,这样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啊!”安鹏感叹道:“何元帅要不是身体不适,也一直说要看看易家军的军队,说佩服的很啊。”   “何元帅和安将军过奖了。何家军多年戍守邺城,守卫边关平安,易锋很是敬仰。诸位二十几年如一日,易锋难以企及呢!”易锋谦逊的说,引着两人到军帐里歇息。   易辉给二人倒茶,又恭敬的站在了父亲的身后。   “少将军一表人才,指挥若定,易元帅后继有人呐……”   楚之才微笑的看着易辉,意味深长。   “听说,何元帅的女儿是军中的花木兰,也是非常的了不起呢。”   楚之才摇摇头:   “那个丫头,再再怎么精明,也不过是女孩子啊。”捋了捋颌下的几缕青须,楚之才若有所思:“我来,有些事情想要跟易元帅商量呢。”   “楚先生但说无妨。”   易锋道。   楚之才看了看易辉,易锋挥手示意易辉退去出。   “我这里带了何元帅的书信,请易元帅过目。”   楚之才站起身来,将信件交给了易锋。   易锋看了看信,信的开始是说感谢易家军的救援,奉上了布匹,美酒等等酬军,之后就夸赞了易家军的士卒和将领一番。及至此,话锋一转,讲起对慕寒星的欣赏,欲将女儿嫁给寒星……   看到此,易锋禁不住微微的皱眉。   易锋和母亲肖氏刚刚商量过,已经是应下了,把燕娘嫁给寒星。没料到,这么快,何帆就提出这样的请求。而且,不是通过别人之口,而是亲笔的书信,看的出,何帆对此事的重视。   “何元帅抬爱寒星,寒星必然是感激不尽的,不过,我已经答应了把小女嫁给寒星了。”   易锋如实相告。   “易元帅,明眼人都知道,您待慕将军情同自己的儿子,慕将军对您也从来是尊重敬仰的。不过啊,还是不得不小心那多嘴多舌的啊,说您……”楚之才观察着易锋的表情。然而,易锋一直都是沉静的,目光如水,波澜不惊。“说您这是收买人心呢……一支军队过于的强盛的话,很难不遭人忌,也很难不见疑于今上啊……”   楚之才缓缓的说着。   易锋又是如何不知道,诸将之间互结姻亲,互相依靠的风气。皇帝也是宁愿看着他们的互相依靠和制衡,而不愿看他们一方坐大。易家军近些年军功卓越,战斗力之强,在梦华朝是一枝独秀,他也听惯了,那种艳羡的嫉妒的话。不是没有人找他的错处,而是易锋和易家军这些年的行事严谨。   易锋也是愿意与诸位主战的将领有一个好的关系的,然而,用孩子们的婚姻和一生做交易,他却是不耻。   “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易锋自问对得起梦华朝和皇上,便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易锋坦然的说。   “只是,辜负了何元帅的好意了。我会给何元帅亲笔写信致歉的。”   “易元帅是直爽的人呐……”安鹏道。   “还有一件事情……”楚之才细长的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芒:“也算是奇巧的事情了。是关于易元帅的原配夫人的……”   第八十七章 劲雨疾风催春去   春光明媚,风也越来越暖了。   柳氏抱着壮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壮儿的气色越来越好,柳氏也是喜上眉梢。   仿佛觉得现在的人生已经是不尽的完美了,易辉和燕娘常常来看她,凌霄和寒月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并不是想什么都要的人,就这样,过完这一辈子,她也是知足的,感恩的。邺城那个家里的人,不是不担心,可是,坎坎坷坷的多少年,不过是挨过一日又一日,并不觉得有什么留恋。   轻轻的拍着怀里的儿子,柳氏的眼神有些苍茫。   如果,当初……   怎么可能不后悔呢。   不过,想来这么多年的痛苦也补偿了当初的错误了吧,上天也不会惩罚自己了吧。不然的话,儿女们怎么会找到她,又带她来这里呢。   柳氏的嘴角带出一丝的微笑。   “夫人呐,药熬好了……”   王妈端着药碗过来了。   王妈是寒月雇来的照料她们母子生活的,王妈手脚麻利,帮了柳氏不少的忙。   “来,给我。壮儿,娘亲喂你药好不好?”   柳氏把儿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温和说。   “恩。”壮儿眨了眨大眼睛:“王妈妈放糖了吧。”   “放了。壮儿最乖了,给吃甜甜的药。”王妈笑着说。   几个人正说着话,有人敲门。   “稍等啊。”以为是燕娘她们过来,王妈笑呵呵的打开门,门口,却是站立着一个中年的陌生女人。女人算不得雍容华贵,但是却有一番大气和优雅。她和柳氏年纪相仿,穿着棉布的衣衫,头发挽成发髻,用簪子别住。   “您找谁?”   “这里,是不是住着位柳夫人?”   季氏温和的问。   没有带旁人,这件事情,她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易家,不能成为流言蜚语的焦点。   王妈点点头,引着季氏进来。   “柳夫人好。”   季氏微微的施礼。   柳氏答礼,有些疑惑:   “您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我们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你。我是易家现在的主母。我该是叫你一声姐姐吧……”   季氏彬彬有礼。   柳氏大为惊讶,神色忍不住的慌张。   “那个,王妈,你带壮儿去休息吧,我这里有客人……这个姐姐,我愧不敢当。来,屋里请吧。”   定了定神色,柳氏道。   “不用了,就几句话说……”季氏道,神色依旧的宽和:“本来呢,我并没有什么立场说话的。但是,在易家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有些理也略微的知道些,想来,姐姐也知道,怕是不在意了,我就说给姐姐吧。”   柳氏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掩饰不住的紧张。   “姐姐离开易家另寻它路的时候,易家还逢着大难,姐姐抛弃了易家,婆婆和相公自然也当姐姐是不再回来了,这样的事情,是易家的伤疤,都不愿说起不愿想起的。易辉是孝顺孩子,带您过来,是他的孝心,可是,姐姐可想过,姐姐在黄州生活,这样是否合宜呢?”   季氏淡淡的说,温和的话里,却都是谴责。   柳氏低头不语。   “有些话,是不该妹妹来说的,就算是说,也是要婆母和相公来说。但是,您为孩子考虑过吗?让这两个孝顺的孩子如何自处?或者,”季氏缓了缓道:“如果很多人都知道了,到时候,恐怕是更多的为难,更多的麻烦吧。”   柳氏抬眼看她:   “你是赶我走?”   “我没有权力赶你走,只不过提醒姐姐。”季氏走进柳氏,挽起她的手:“乱世流离的苦痛,妹妹能体会,可是许多事情走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能往回走了。姐姐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能帮上的尽量帮,但是,莫要让易家,也莫要让孩子们为难了。”   柳氏凄然的摇摇头,泪珠噙在眼中。   “你说的,我明白,我信,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以前就对不起这几个孩子,以后更是不能害他们了……”   季氏微微施礼:   “姐姐是明事理的人。”   傍晚,易辉从军营到柳氏的住处时,母亲正在收拾东西,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娘亲,您这是干什么?”   易辉一脸的惊异。   柳氏拉着儿子的手,坐在床上。   “孩子,娘就要走了。凌霄开的方子娘拿走,她开的方子灵验的很,我想照着这个方子抓药,壮儿的病就会好了。”   “娘亲……”易辉大惊:“您怎么说走就走呢?您是怪儿子不孝,没有太多时间陪您吗?”   “不是的,傻孩子。”柳氏泪谁夺眶而出:“你是个好孩子,但是,娘不配有你这么个好孩子,娘没有照顾好你,却不能给您添麻烦了。”   易辉眉头紧皱着,疑惑不解。   “娘亲,怎么说这么重的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哥哥”,壮儿走了进来,两步就扑到了易辉的膝上:“哥哥,你劝劝娘,今天早上一个姨娘过来之后,娘亲就一直哭,一直哭。”   “姨娘?”易辉问。   “是季夫人。”柳氏微叹了一口气。   易辉心惊,居然是连季氏都知道了。易辉知道带母亲来黄州非常不妥,所以,一直都很注意自己的行踪保密。也是提醒了知道此事的几个人保密的,然而,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   “她和您说什么了?”   压抑着心中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和不安,易辉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   “孩子,很多事情她就不说,我也不是不知道的。你们一直都小心谨慎,大约也是因为惧着奶奶和爹爹吧。他们是恨极了我的,我又如何不知道。就算是贫困终老,也是我该得的报应。能再看到你们,又受你们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凌霄还治好了壮儿的病……我已经是感激上苍,也应该知足了。我要是再不走,就是不识分寸……会害了你们这些好孩子的。”   柳氏拉着易辉的手,滚烫的泪珠滴在了易辉的手上。   易辉心中了然,剧痛不断从心底最深处袭来,他缓缓跪在母亲膝前:   “娘亲,是儿子懦弱,不敢跟奶奶和爹爹说起,不能带您回家……”   “别说,别跟他们说。他们恨我,要是知道你带我过来,会怪你的。我就走了,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柳氏抚摸着爱子的脸庞,细细的抚摸,细细的端详,惟恐是此一别难再见,会忘却了儿子的模样。话说到一半,她已经是泪眼婆娑。   “娘亲,还是在这里吧,没事的,您相信儿子。儿子会处理好的,会照料好您的。”   易辉心痛道。   年少的时候,他拦不住母亲,也帮不了母亲。可是,现在他一身本事,难道还是要眼睁睁的再一次失去母亲吗?   “傻孩子,你奶奶和爹爹什么样的性子我难道不知道吗?这事情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怕是辉儿也担当不起了,那时候,辉儿怎么帮娘亲呢?要是娘亲害了辉儿挨打受罚,娘亲一辈子都难安啊……”   柳氏缓缓道。   “娘亲……”易辉的头伏在母亲的膝上,痛苦的泪水不由自主的落下。   “娘亲还是先不要走,壮儿的病怎么治,是不是要换药方,还是要凌霄来看看的好。就算是娘亲走,不急在一时,至少,也得和燕娘,寒月告个别吧。”   良久,易辉道。   柳氏点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心中是无限的宽慰。   易辉回到家里,按照惯例给肖氏请安,之后才回自己的房间。   可巧,易辉刚一出肖氏的院子,就遇到了继母季氏。虽然心里不快,易辉仍旧是躬身,恭敬的行礼:   “母亲好!”   季氏点了点头,刚走出几步,又站住身子:   “易辉,你今日可是去了那边……”   不多说,二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是!”   易辉僵硬的回答,微垂着头,面无表情。   “易辉,你是大人了,做什么事情要考虑全面一些。做一件事情,就要想到随后的万千种可能,思量着,这好的事情会不会变成坏的事情,思量好你是不是承担得起后果!”   季氏严肃的说。   易辉心中一寒,抬眼看着季氏,目光中尽是冷意:   “母亲认为,儿子给母亲尽孝,还要百般思量百般算计吗?”   季氏皱眉。易辉对她虽然是疏远,却从来没有顶撞过。她微微的昂头,看着易辉,神色中流露的是怒意和不满。   易辉毫无惧色的看着季氏,神色平和坚定:   “母亲无论怎么教训易辉,易辉都听着,因为您是长辈。可是,她的事情不关母亲的事,还是请您,不要管了。”   尽管,易辉说话尽量的温和,然而还是触怒了季氏。   季氏虽然平素是大度而温婉的人,但是,此刻也容不得易辉的顶撞。她习惯了易辉的恭敬和顺从,可以容忍他的疏离和淡漠,但是,却容不得他的忤逆。何况,她的本意是要帮易家,帮易辉隐藏这件事情的。   易辉感受到了季氏的怒气,却仍旧无所畏惧的直视着母亲。   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顺从和隐忍,因为他能够忍得下,容得下,并且可以不在意。但是,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有珍视的东西,容不得别人的伤害。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   再说话,季氏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易辉只是请母亲,不要再管易辉的事情了。”易辉平和的说。   “不识好歹的东西!”季氏忍不住的怒骂道,不再理会易辉,转身进了肖氏的房间。   第八十八章 歌扇多情明月在   事不凑巧,上苍就偏偏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在一刻出现。无论是好是坏,总会远远出乎当事人的意料。   易辉满腹心事,满心的郁积要出门,就看到父亲。   易锋已经换下了戎装,一身青蓝色的布衣袍衬得他愈加的清瘦。   易辉抬眼,感受到的就是父亲强抑的怒火。想来是父亲听到他刚才与母亲的对话了,如果这不是在祖母的院子里,父亲肯定会一脚把他踹倒了。   “爹爹……”   易辉的声音低低的,微微露出怯意。   “滚到书房跪着去!”   父亲的声音低沉冷厉,易辉禁不住的身子一颤,沉沉应下。   夕阳落山,一轮圆月缓缓爬上天际。   天色渐渐的沉了,院子里灯笼已经挂了起来,然而,父亲还是没有到书房。   漆黑的房间里,易辉直直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易辉的膝盖又酸又痛,肚子也饿了,这样的惩罚,从嘉兴到黄州,他还是没有能逃掉呢。   易辉自幼就对父亲敬畏的很,倒不是因为父亲待他如何的严厉,而是因为父亲很少注意到他,因为只要站到父亲面前,他总是强烈的感受到父亲不怒自威的凛凛气质。小时候,希望父亲能够夸奖自己,到长大之后,只是希望父亲能够认可自己就好了,可是都是不可得呢。   如果父亲知道娘亲的事情,又会怎么做呢?   易辉不敢去想,想也无益。   所有该发生的都会发生,他从来没有侥幸的心理。   夜深沉,他已经是疲惫不堪了,难过,苦涩,还有些微的恐惧交集,易辉轻轻的吐气,目光无神……   门开了,父亲迈着沉稳的步子从身后过来,易辉不由得挺直脊背,跪直了身子。   “哎呦,大少爷跪在这里啊。”   是管家张福的声音。   张福点燃是煤油灯,看看跪在地上的易辉,又抬眼看看易锋:   “老爷,这是怎么了呢?”   “张福,你出去吧。”易锋淡淡的说,不理会跪在地上的易辉,径直的坐在椅子上,亲自磨墨,提笔写字。   屋里安静的能听到易锋每一次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易辉抬头看着父亲,昏黄摇曳的灯影里,父亲的全身拢着一层薄薄的光。父亲的脸颊清癯,愈显得棱角分明。他微微的皱着眉,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停下来思索,写了一页不满意,又换过一页,这样写写停停,又过了将将一个时辰。   易辉勉力的跪直着身子,强忍着膝下的剧痛,一动不动。   父亲不理会他,他也不敢说话,恐惧不断的蔓延,而他无能为力。   终于,父亲放下了笔,抬眼看了看易辉。   父亲是那样愤怒,凌厉的眼神,易辉不由得低下头。   “跪了两三个时辰了,你想好要跟我说什么了吗?”   易锋的声音带着怒火,也带着疲惫。   易辉恭敬的在地上叩头:   “儿子错了,不应该顶撞母亲。”   良久,易锋才冷冷的一笑,浓眉皱的更紧,眼眸中的怒火也更甚了,再说话,声音中都是失望。   “逆子,欺上瞒下,你说你能隐瞒多久?为父不了解你啊,原来不过也就觉得你性子弱一些,却没有想到,你自己很有主张,胆子大得很啊……你太我失望了。”   易辉伏在地上的身子忍不住的一颤,猛的抬头看父亲,泪水蓦然就聚在眼眶,然而,却是无从的解释。   “爹爹……”   父亲果然是都知道了,果然是生气了。   “你怎么不说话?你刚才怎么跟你母亲说的,你再重复一遍。”   易锋冷冷的说道。   易辉咬着嘴唇,眼中都是恐惧。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盛怒之下的父亲。   “说!”   易锋怒斥。   “爹爹,儿子错了!”易辉重重的叩头。   滚烫的泪水,落在了冰凉的地上,无人看见无人知道。   此刻的他,仍旧是那个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的逆子,纵使他有万种道理,在父亲面前也是百口莫辩。   “怎么,不敢说了,你不是堂而皇之的说是你的事情不要人管吗?”   易锋的声音高了起来。   “爹爹……”   易辉伏在地上,轻声的呼唤。   “抬起头来看着我!”易锋吩咐。   易辉跪直身子,抬眼看着父亲,看着父亲因为盛怒而发红的眼睛,眸光中交替流转着的是失望,痛心。易辉的心中被恐惧填满。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脸上,易辉应声倒地,耳边“嗡嗡”作响。   感觉到空中腥甜的血,易辉咬牙咽了下去。   “逆子,为父一直教导你,做人要有节有义,有诚有信,要孝顺长辈,你怎么做的?”   “儿子知道错了。”   易辉心痛不已。   “你不是现在知道错了,你是明知故犯吧,在你的心里,父亲的话,何曾有过什么分量!”   易锋冷冷的说:“你是不是一直在暗地里找她?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情你都敢瞒着为父,你眼里可有我这个父亲?可有易家!”   这话太重了,易辉拼命的摇头否认:   “爹爹,不是这样的。儿子敬您,爹爹的话,儿子都记得不敢违背的。儿子是易家的孩子啊……”   “你还有脸说出这话?你找她,为什么瞒着为父?你可有为易家想过?你回答我的话!”   易锋站在易辉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痛心不已。   “爹爹……”易辉昂头看着父亲:“爹爹,儿子知道奶奶和爹爹都恨娘亲的……”   “她不是你娘亲!”   易锋怒道,声音极高。   “啪”的一声,又是重重的耳光,易辉被煽倒在地。易辉顾不得疼痛,又跪直了身子。   “爹爹,奶奶和爹爹可以不认她,可是,儿子的身上,流着她一半的骨血。她给了儿子一半的生命,一半的信心,一半的勇气……她是娘亲,是改变不了的啊。”   易锋怒不可遏。   那个没有气节的女人,是他一生的耻辱和刻在心底的痛。他不能容忍她的背叛,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还对那样一个女子心心念念。很多年前,易辉偶尔说起母亲,易锋便重罚于他,是希望儿子能够忘了她。多少年了,易辉再也没有提起母亲,易锋也认为儿子明白了他的苦心。可是,实在没有想到,一向顺从甚至有些软弱的儿子,居然敢背着他去寻找那个女人,甚至在他面前还能振振有词。   易锋忍不住的抬脚朝跪在身前的儿子重重的踢去。   练武的人出手重,易辉不敢用内力护身,竟然被一下子踢到了墙上。易辉的身子重重的撞在了墙上,然而顾不得体内碎裂般的痛苦,易辉手脚并用的跪爬到父亲的脚边,可是,还未来得及求饶,父亲重重的一脚,又把他踢了出去。他身子毫无准备的撞倒了书房的花盆,花盆碎裂了一地,有几块还扎入了他的手上,腿上。不等易辉反应过来,父亲紧跟着又是重重的几脚踢在他的身上。   父亲的脚不断的踢打在他的胸前,小腹,腿上,容不得他有丝毫的躲藏和喘息。   痛,太痛了。五脏六腑也仿佛这瓷盆一样脆裂,痛彻心扉。   易辉一把抱住父亲的腿,轻轻换了一声“爹爹”,腥甜的血不由自主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爹爹,儿子错了,你饶了儿子,儿子受不住了……”   一说话,滚烫的泪水已经溢出,易辉的声音呜咽。   “你现在知道错了?你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易锋微微用力,抬腿又踢在了易辉的小腹。   易辉剧痛之下,松开了父亲的腿,身子不由的蜷缩,良久,才强忍着剧痛爬起来跪在父亲脚边。   “是她抛弃了我们,抛弃了易家在先。从她离开易家,她就和易家没有半点关系了,难道这个道理你不懂?”易锋怒道。   易辉闭上眼睛,任泪水流下,一语不发。   “你去找她,还敢把她带回黄州,你有没有考虑今日的后果?你把你自己,把为父,把易家置于何地?她明明已经有家了,你却毫不知情理,仍然一意孤行?这就是为父这么多年教训出来的儿子吗?欺上瞒下,刚愎自用!”   易辉咬牙忍受着体内一阵阵袭来的剧痛,脸庞有些扭曲,却是不呻吟也不说话。   “你果然是不类我啊!你像他,这眼睛,这脸庞,甚至,这样的性子……”易锋俯身伸手抬起儿子的下颚,细细的看着,满眼的心痛。   某一刻,恐惧竟然消散了。   这才是父亲的真心话吧。   易辉的眼眸仍旧是如水般的平和,无怨无怒,也没有恐惧和委屈,只剩空洞……   “父亲也说,儿子身上还是有着母亲的痕迹的。母亲养育了儿子一场,儿子若是没有丝毫的孝心,不也是枉为人子吗?能帮上她的,儿子自然也是愿意去做的。没有让父亲知道,也是因为知道,儿子不愿让父亲为难啊。父亲有父亲的立场,可是,无论怎么样,他都是儿子的娘亲,儿子有儿子的立场,跟父亲不一样……”   易辉的声音平和却是坚定,无惧无畏。   “那样没有气节,毫不知耻,抛夫弃子的娘亲,你也要?”   易锋冷冷的问,怒火已极,反倒是异常的平静。   “儿子的样子是改不了的,血脉也是改不了的。”   易辉任由眼泪流出。意识,也逐渐的飘忽了。   这么多年,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恐怕也是再不可能了吧。他的身上,还流着她的骨血,那是父亲仇恨的,厌恶的。   “她不过是一个女人。是需要他的男人他的孩子去保护他的。乱世流离,他的男人,他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她,她想寻一条活路,也不过是人之常情,怎么就万劫不复了?父亲可以不理会,儿子不能。原来儿子保护不了娘亲,也拦不住娘亲,但是,现在儿子还是希望能够孝敬娘亲的……”   易辉缓缓的说,丝毫不在意父亲眼中喷出的怒火。   “你在指责我,埋怨我,你怨恨为父啊……”   良久,易锋一声长叹。   “没有,儿子不敢……”易辉摇头:“父亲当时还在前线指挥将士驱敌,保卫国家,为的是国家民族大义。公而忘私,因公废私,父亲胸怀宽广,无愧天地。是人人称颂的英雄。儿子怎么会指责父亲呢。父亲是英雄,可是儿子,是一个平庸的人。儿子希望的是,父亲和娘亲都幸福。儿子是娘亲的儿子,没有什么节义,也没有什么大义凛然,儿子只是希望,父亲和娘亲都幸福的生活……活下去,才是根本。”易辉轻轻的咳着,带动着体内的伤口,痛不可当:“儿子只是想好好活着,没想成为父亲一样的大英雄,也从未怨恨我,为了活下去才离开我们的娘亲……”   “原来,这就是你的真心话?”   易锋无力的坐回了椅子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传来。   “儿子一直想做父亲的好儿子。父亲让儿子到嘉兴,儿子就跟着师父好好的学武学文,做什么都要是师兄弟里最好的。父亲让儿子上阵杀敌,儿子就英勇作战,奋力杀敌。父亲安排的事情,无论儿子愿不愿意,儿子都尽力的做,不敢违背。父亲打儿子,儿子就受着,从来不敢怨父亲的。可是,儿子也是娘亲的儿子,父亲不认她了,可是儿子不怪她,父亲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儿子一次……”   “你听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变节和背叛的行为!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去体谅,去原谅!”   易锋重重的说。   “儿子身上还有她的一半骨血,有她的思想……”   易辉凄然的说道。   父亲竟然如此的执拗,无论如何解释,父亲都不肯转圜。   “如果有一日,你也敢做出这种为了一时之利,变节,背叛的事情来,我就亲手解决你!”   易锋冷冷的说,没有丝毫的温度。   易辉的泪水不断的涌出。   这是他的父亲,他最最尊重的,一心维护的父亲。父亲的心中的大义,是在这个儿子前面的。   易辉泪眼婆娑,易锋目光深沉,二人相视,却久久无言。   到底是心脉相通,都是如此的坚定的人。   “你听着,你必须把她送走,再也不许你找她,去见她。这个事情,没有商量!她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个道理,你不懂也得懂!”   易辉无言,没有往日那一声恭恭敬敬的应声。   “来人!”   易锋大声呼喝着。   张福推门进来,看着屋里的一地狼藉,抬头看看易锋,易锋一脸的怒气;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易辉,易辉红肿的脸颊,嘴角带血,他也大约猜到了什么。   “老爷,这是怎么了?大少爷有错,您好好的教……”   “把他给我关到后院的柴房,用铁链子锁起来,找人看着。你每天为他送点吃的,不要饿死就行。没有我的话,别人谁都不能接近!”   易锋冷冷的吩咐,没有任何感情。   “老爷,您打都打了,怎么把活生生的孩子关起来啊……哎呦,大少爷,您跟老爷求求饶在,这到底为什么啊……”张福看看两个人,手足无措。   易辉伏在地上,重重的磕头:   “父亲保重!”   他强忍着痛苦,咬紧牙关站了起来,硬撑着身子出门往后院走去。   身后,是易锋怒极把茶杯摔在地上,瓷器脆裂的声响。易辉心头一颤,停了下来,复又咬牙往前走去。   第八十九章 舞衣无意彩云收   是夜,寒星接到张福派人给他传话,回到易家的时候,已经过两更了。   明月高悬,疏星零落的撒在碧空。大街上空荡荡的,了无人声。寒星打马而行,踢踏的马蹄声在大街上留下回响。   易家大门开着,管家张福站在门口,拎着灯笼四处张望着。   寒星跃下马,朝张福拱手:   “张叔,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急的找我回来。”   张福接过寒星的马缰绳,一连串的摇头:   “寒星去看看吧。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老爷一回家就跟大少爷发了脾气,先时罚大少爷在书房跪着,后来,老爷到书房,就打了大少爷。老爷吩咐把大少爷关在后院的柴房,拿铁链子锁了。老爷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言不发,不让人进去,他也不去休息……我想找人去劝劝,可是,夫人到底也不是很合适呢,就叫你回来了。”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相公。”   寒星皱紧眉头,快步的往书房方向走,在书房门口他放轻步子,站在门口,悄悄的往里面望去。   摇曳的灯影里,易锋手拄着额头,靠在书桌上,似乎是睡了,又似乎只是休息。   “哎……”一声长叹从书房里传出,寒星心中微痛,眉头皱的更紧了。   不是遇到非常的事情,相公不会忧愁如此吧。   寒星轻轻的敲了敲门:   “相公,寒星能进来吗?”   “寒星回来了?进来吧……”易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无力。   寒星推开门,映入眼前的是屋子里的满地碎瓷片,碎裂的花盆残片,泥土,残花……地上还有点滴的血腥,易锋就坐在书案后,脸色苍白,神色倦怠。   寒星不由得心痛,他快步走到易锋的身前,单膝跪地:   “相公!”   易锋抬眼看了看他:   “起来吧,在家里还这么多礼干什么?”   寒星起身站在易锋身旁,俯身问道:   “相公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易锋长叹一声,并不说话。寒星也不再追问,他出去找来了笤帚,小心翼翼的把屋子里的瓷片泥土扫了出去,又点上了宁神的熏香,端来了热茶帮易锋重新倒上。做完这一切,寒星就安静的站在易锋的身边。   “寒星,你先看看这封信吧……”   易锋伸手拿起书案上的那封信,递给了寒星。那封信正是何帆写来的。   “相公,怎么安排?”寒星把信放在了书桌上,把茶递给易锋:   “茶应该不烫了,相公喝茶吧。要是相公为了这个为难的话,寒星听相公吩咐。”寒星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几不可闻。话一说完,寒星在心底也是暗骂自己,这样违心的话都说得出口,莫不是自己真是薄幸的人呢。   易锋皱眉,上下打量着寒星,寒星被他看的不自在,不自主的垂下了头。   “你这样说的话,我倒想,你心底是不是真的看重燕娘,是不是真要把燕娘嫁给你了……”易锋淡淡的说。   “相公。”寒星低低的唤了一声,心中有些委屈,却也是不愿再解释了。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知道。寒星,你也不必总是心事重重的想太多了,我已经回给何元帅,推掉这件事了。既然已经答应下你们的婚事,我是信得过你,信得过你对燕娘的情意的。寒星,你又何必是事事为了我委屈你自己的心意呢……”   易锋说的平和,寒星心中却是忍不住的激荡。寒星跟随了易锋这么多年,他们都觉得彼此大抵也是能够心意相通的,所以,这些话倒是很少说出来。相公,总是懂得自己的心意的。   “若不是这件事,相公为什么事情这么忧虑呢?听说,相公打了易辉?他做错了什么?”寒星察言观色,轻声问道。   “易辉若是有你半分懂事就好……”   易锋的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一晃,茶杯里的茶水都洒出了一些。   “相公……”   寒星心痛的喊了一声。相公很少这样的失态啊。   “你们在邺城的时候,易辉找到他的娘亲了,并且把她带回了黄州。那个女人,现在的丈夫在何家军。是何家军的幕僚楚之才告诉我的,说,他们可以安抚她的丈夫……我一生最痛恨变节和背叛了,可是,没有想到我的儿子会欺上瞒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想来,不用多久,就成为梦华朝朝堂之上的丑闻了。呵呵……”   易锋苍凉笑笑,无力的朝寒星摆了摆手:“真是想不到啊。”   寒星扑通一声跪倒在易锋的面前:   “寒星对不起相公,易辉做这样的事情,我居然全然都不知情,有负相公的重托了。”   “他是一个大活人,你怎么能看的住他。他有他的心思有他的坚持,唉……寒星起来吧,你为他受的伤,怕是现在还没好吧。子不类我,又有什么办法……”   “易辉可能是有些事情想不通,也没有意识到后果会这么严重。他是心地纯良的人,毕竟是他的娘亲,他会舍不得的。”寒星思索着:“相公,我去看看他,去劝劝他,您也别愁了。这件事情,交给寒星安排吧……”   “给她些钱,送她走吧,我不希望她和易家再有什么瓜葛了……”   易锋的声音倦怠无力。   寒星重重的点头:   “相公放心,寒星知道您的意思,会有分寸的。”   易锋伸手拍了拍寒星的肩,长长出了一口气。   寒星服侍着易锋在书房睡下,看着易锋渐渐睡熟之后,才悄然的退了出来。   在寒星的心中,易锋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一军统帅,永远的沉稳睿智,指挥若定。可是,此刻的易锋却是这样倦怠无力,忧虑又无可奈何,仿佛也就是一夜之间,这位敬若父亲的主帅变老了。念及此,寒星心痛不已。   “易辉!”寒星的手重重的拍着院子的树上,震得树冠都随之颤抖。   后院的小屋子里,易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这间屋子原来是仓房,几个月前收拾出来,是把寒星被关在这里戒掉五石散的药隐,那时候,他为了照顾寒星,也住在这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被囚禁的换成是自己了,锁着自己的锁子还曾锁过寒星,真是可笑呢。   易辉不自觉的咳着,一口血吐了出来,剧痛之下,泪水复涌了出来。   父亲打得太重了,他的五脏六腑都痛不可支。易辉的泪水滚落在脸颊上,温热,又慢慢的变凉。难道在父亲心中,这个儿子就这么无足轻重吗?盛怒之下的父亲,甚至都没有考虑,他会不会受不住这样重责。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寒星,父亲不经意的一脚,踢断过他的肋骨。那些日子,他强忍着巨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愿让父亲担心更不愿让别人看出来。这样的伤,没有伤痕也不见血,可是这样的剧痛他真的不堪承受。   而母亲,寒月和燕娘对这一切还是毫不知情呢。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被为难。但是,所有的担心都没有用。他重伤之下,又被铁锁锁住,自然是离不开此地一步了。父亲是决绝的人,如果他不退步,父亲怕是真的不会饶他了。可是,如果自己退步了,又如何去见母亲和妹妹……   易辉神思游离。   寒星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易辉有些惊讶,也只是泪眼婆娑的看着寒星,一语不发。   “这是怎么了?还委屈的哭了不成……”   寒星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易辉,冷冷的问道。看得出他的脸色不太好,也知道他刚刚受过责罚,可是一想到相公的痛苦失态的表情,寒星就由把易辉从床上揪起来狠揍一顿的冲动。   易辉勉力的眨了眨眼睛:   “我不委屈,该打该罚!难道,慕大哥过来,就是问这一句话?慕大哥何时关心我委屈不委屈?”   寒星皱眉,握紧了拳头。   一夜之间,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失神的相公,尖锐倔强的易辉。平素的易辉,就是被自己无故的苛责,也是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寒星冷冷的哼了一声:   “上几次战场,你果然是多了些胆色。易辉,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话!”   “我要说的,都跟父亲说过了……”易辉垂下眼睑,不再看寒星。   寒星俯身一把拽起易辉,用了的往墙上掷了出去,带动着易辉手上的铁链子“当啷”作响。易辉虽不及防的硬生生撞在墙上,剧痛之下一口血咳出,良久都缓不过来。   “咳咳……”易辉咳着,血丝顺着嘴角点滴的滴了下来。他头靠在墙上,朝寒星望去,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是无限的苍凉。自幼习得的一身武艺,他保护不了自己的亲人,甚至都无比保护自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凉的。谁会相信,此刻的他,是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青年将领呢……所谓的将门虎子,少年侠客,不过是外人口中的传说。   易辉悲凉无奈的眼神中,寒星也有些困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何必呢……”   易辉的嘴角牵过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容:“为什么都这么问我?难道骨肉血缘,好要算计得失,还要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她给了我一半的生命,一半的骨血,这还不够吗?”   寒星点点头。这是易辉的性子,纯良善意,可是,这个世界上往往并不一定是好心就能办好事的。   “你没有想过,会让相公为难吗?何家军的人都找过来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一桩丑闻的。”   “是何家军的人告诉父亲的?”易辉很是疑惑。他一直以为是季氏呢。   “是啊……是楚之才告诉相公的。连何元帅都知道你擅自把人带回来了,你说,怎么收场?事情到这种地步,你还说的坦荡挚诚的样子,你让相公情何以堪?”   寒星痛心疾首。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你真的觉得,父亲的一世英明比我娘亲半生的幸福要重要吗?我怎么做?送她走,让她和易家再无瓜葛,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我从来没有找到她……”   “能帮助她的我们可以帮她,但是,你们负担不起感情!”寒星重重的说。   易辉微微的昂头,强抑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已经是半生不幸了。不是,给她钱就能让她幸福的。我是她的儿子,可是连给她尽一点孝心都不能吗?”   “你是易家的儿子!是相公的儿子!”寒星手按在易辉的肩上:“易辉看着我的眼睛,你听我说,你要坚强一点,理智一点,你是易家的长子,要担当得起身上的担子。有些时候,要得到一些东西,总是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易辉凄然的一笑:   “为什么,要我拼命争取那些我不想要的东西,逼着我放弃我想要的呢?你们说的,我都努力的去做,努力的做好,可是我想要的,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留下呢?我要的,很过分吗?”   “有一些取舍,是你必须做出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像现在,你被关在这里,如果你想出去,就必须答应相公的条件,否则,你就继续在这里想清楚!”   寒星冷冷的说。   不是不怜悯易辉,但是,他不能犹疑不能模糊。   “让做子女的,不承认自己的母亲,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吗?我关在这里没有关系,你去看看燕娘吧,她也未必能理解你们……”   泪水顺着腮边滑落。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一次次的被逼到绝路的边缘。   “那,你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寒星道。   虽说是意志坚定,百折不回的男子,终究,心底还有那一丝纠葛,半缕缠绵。   第九十章 未及欢聚伤别离(上)   暮春时节,天气已经非常暖和。庭院里碧草如织,鲜花朵朵。   清晨,燕娘刚刚梳洗完毕,就看到寒星站在庭院里。   “慕大哥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来找我吗?”   燕娘出来,笑意盈盈的问候。   “昨天晚上回来的。燕娘,有几句啊要问你……”   寒星面露疲惫,神色冷肃。   燕娘皱皱眉头,疑惑不解:   “出什么事情了吗?要不然,慕大哥屋里坐吧。”   “燕娘……”寒星伸手拉住燕娘的手:“燕娘,我希望听你说,而不是我来问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为什么去邺城?为什么办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呢?”   燕娘想抽出手,却被寒星紧紧的拉住。她目光闪烁,躲避着寒星直视的目光,微微的垂下头,却不肯说话。燕娘秀美的长发瀑泻而下,挡住了她的脸颊。   “燕娘……”寒星松开了燕娘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是信不过我……你不必瞒着我了,我已经知道了,相公还有很多人都知道,你们把你的母亲接过来了,对吧。”   燕娘猛的转身,疑惑的瞪着寒星,不可置信。   “你怎么知道?”   “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你们事情已经做了,怎么还能不让人知道呢?保密又能保密多久呢?现在,连何家军的人都知道了呢……”   燕娘愕然。   “相公很生气。他容不得这样的事情的。相公的意思是,可以送她一些银两,让她回邺城,此后,易家的人不得跟她有交往联系。”   虽然掩饰不住心中微微的失望,寒星的声音仍旧平和。   “可是她是我们的娘亲啊……”   燕娘喃喃道:“她爱过我们,她爱我们的。这个世界上,我们的亲人本来就很少,难道还容不得她吗?就算是她抛弃过我们,就算是她抛弃了易家,她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了,我们还不能原谅她吗?”   “燕娘,很多时候,不是善良就可以的。”寒星抬手拂过燕娘的发丝,把她被微风吹乱的长发别在耳际的后面,他深情脉脉的看着眼前纯澈无暇的女子,眼中尽是爱怜:“燕娘,这件事,没有可转圜的了。没有一个让大家不受伤的法子。相公把易辉关在了后院的仓房,还用铁链子锁住了他。如果,他不低头的话,相公怕是不会轻易放他出来的……我不愿意看着你们难过,但是,如果要解决问题,也只能按照相公说的那么做。”   “爹爹把哥哥关在后院?”燕娘问。   “是的。他好像受了些伤,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你去看看他,也去劝劝他吧。”   寒星长叹一声,无力的说。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吗?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你们这样对呢?可以要求哥哥,要求姐姐,要求我?”燕娘冷冷的问。她与世无争,并不是因为她无知无觉,而是,无所求。可是,骨肉相亲的母亲,是她心头最重的亲人,怎么可能说不见面就不见面呢。   从燕娘的眼中,看到的是与平日不一样的坚决,还有,失望,冷漠和埋怨。   寒星微皱眉头,此刻,在燕娘的眼中,他也是一个去强迫他们,压迫他们的帮凶吧。本来,这是易家的家事,他是一个不方便插手的外人。   “燕娘,对不起,我也不愿意你难过。”   “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我知道,告诉你的话,你会阻拦我们,你甚至会告诉父亲的。你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和哥哥,姐姐都不一样。慕大哥,你不理解我……”   燕娘吹气如兰。仍旧是娇美的声音,柔柔的话语,缓缓道来。然而,她嘴里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划过寒星的心头,剧痛。   不是不理解你们,也不是不同情你们,而是很多事情,我不能那么做,不能支持你们。   寒星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指下没有琴弦的燕娘,大约是听不到他的心声吧。听不到他的痛苦,纠葛和挣扎。   “燕娘,我希望能给你幸福的,只要你信得过我……”   燕娘一语不发,不点头也不否认。   “何家军的人还在军营,我要回军营了,燕娘,你好好想想,有时间去看易辉把。”   寒星沉沉的说,转身离开了燕娘的院落。   良久,燕娘就站在庭院里,一动不动。朝阳在地上,绘下一个娇俏的婷婷的影子。   燕娘踏进后院的门时,正听到哥哥和管家张福再说话。   “大少爷,您怎么咳血啊,这年轻咳血可不吉利啊……”   “张叔,我没事的。练武的人,那个没有受过伤。这算不得什么的。”   半靠在床上,易辉虽然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神色却依旧平和,仍旧尽力的安慰着前来给自己送饭的管家。   张福长叹了一声:   “哎呦,怎么吃苦才练得这一身的好武艺,可是,偏偏越是会武功的人,受的伤才越多,这是什么道理呢。大少爷这么好的性子,处处都优秀,偏偏又被老爷罚的最很……”   这话,有一个女子说起过的。那时,他们一起去塞外,千里相伴,生死与共,然而到最后,那个女子为他而死……果然是个没用的人,连身边的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还要那个女子救他。易辉心底暗自的嘲笑自己。   “咳咳……”易辉突然又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他咬牙忍住,体内却仍旧有鲜血不断的上涌。易辉咬紧嘴唇,硬生生的把腥甜的血咽了进去,可是,还是有点滴的血丝从嘴角溢出。   “大少爷,你没事啊……”   张福看着易辉的情形,恐惧不已:“要不,我去找霍姑娘来。她医术好……”   易辉摇摇头,勉力的笑笑:   “张叔别去。我这个样子这么落魄,怎么好见她。我没事的,别担心,您把饭放在这里就行了。”   张福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的孩子,忍不住的心酸。在他眼里,易辉温和懂事,事事谦让,总是小心谨慎认认真真的做事,是个挑不出错的人,可是,偏偏是这个最最让人放心的孩子,被罚得最重。原本是俊秀高贵的大少爷,现在被锁在小屋内,忍着一身的伤痛,竟然怕自己担心,还拼命安慰着。   张福拍了拍易辉的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好孩子,老奴僭越的说,是把你当自己孩子看的。不过是个孩子,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还是走马射兔,喝酒游戏的年龄。你这样子,我看着心疼呢……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能把这么一孩子法这么重呐……”   易辉惨然一笑,那样的日子,是他从来没有过也从来不敢奢望的。父亲,可知道自己伤得这么重,痛得这么厉害吗?可会心疼?忍不住心绪起伏翻腾,却带动着体内一阵阵剧痛,易辉抓住张福的手,掩饰着自己的痛楚:   “有张叔这句话,易辉还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疼易辉……”   “哥哥……”   燕娘站在门口,泪流满面。   “燕娘……”易辉轻轻唤着妹妹。   燕娘冲动的跪在了哥哥床前,头埋在哥哥的胸前,失声哭泣:   “哥哥……”   张福看着这一对兄妹,叹息着出去。   易辉轻轻抚摸着妹妹的长发,满眼的爱怜:   “这是怎么了?别哭了,燕娘,别哭了好吗?”   燕娘良久才止住了悲声,抬眼看着虚弱的哥哥,悲从中来,她双肩发抖,仍旧微微的抽噎。   易辉伸手擦拭着燕娘脸上的泪水:   “不哭了,不难过。哥哥没事,哥哥好好的。”   “哥哥吐血了?”燕娘看着易辉嘴角的,衣襟上的鲜血问道:“是爹爹打得?爹爹怎么下得这么狠的手啊,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我伤得不重,别担心,我没事。你怎么过来了?父亲还是母亲去找你?”易辉担心的问。   带娘亲来黄州,是他做的主,现在出事了,受什么样的惩罚他都是无怨无悔,但是,他不能牵连了不谙世事纯净无暇的妹妹。   “是慕大哥,他要我劝你的。”   “这样啊……”   “哥哥,为什么他们都要逼迫我们,为什么他们不能容我们自己做主呢?”燕娘痴痴得问。燕娘绝美的脸庞挂满了泪珠,昔时明亮双眸此刻满是痛苦和哀伤,她宛如一只受了伤,无处遁逃小鹿,周围的一切,陌生而恐怖。   “燕娘不怕。没有人会伤害燕娘的。燕娘还有哥哥,还有慕大哥护着……”   易辉嘴角带着如常的宽和的微笑,从容淡定。   “可是哥哥在受苦。慕大哥,根本不会帮我们的。”   “慕大哥有他的无奈,别怪他。他对燕娘好就够了。”   易辉牵过燕娘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   “燕娘勇敢一点……哥哥有事情要拜托你。我们现在需要帮助母亲,燕娘,你敢去做吗?”   燕娘不假思索的点头:   “父亲有父亲的立场,可是我们还是母亲的孩子,你怪娘亲吗?”易辉轻声问。   燕娘摇摇头:   “哥哥原谅娘亲,燕娘也原谅娘亲。在邺城的时候,在娘亲的身边,燕娘知道她爱我们,觉得好幸福啊……”   “好的。燕娘,你现在出去,去梅花绣庄找寒月,让她带娘亲离开,到更安全妥当的地方去。记得,要小心点!”易辉紧紧握着妹妹的手,郑重的交代。   “好的。”   “不要告诉别人。”易辉沉思了一下:“壮儿的病还按照原来的方子吃药,先不要找霍凌霄。”   燕娘微微的疑惑,却没有多问。   “好的一样,你答应哥哥……”易辉抓住燕娘的手,眼中是无限柔情:“燕娘,如果被人发现,无论是父亲,奶奶还是母亲,你都要说是我让你去的。”   “哥哥……”燕娘皱眉。   “答应我。”易辉执着的说:“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不会怎么样的。你是我最乖巧的妹妹,不要受到伤害,不要让我担心。”   燕娘含泪点点头。   第九十一章 未及欢聚伤别离(下)   从易辉那里出来,燕娘行色匆匆离开易家往梅花绣庄赶去,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寒月已经离开了梅花绣庄。   燕娘终于等到寒月回来的时候,等到的还有,娘亲已经离开黄州的消息。   “娘亲为什么要走啊?怎么回事呢?”   燕娘惊异的问道。   寒月轻轻的把燕娘拢在怀里,强抑着心中的不安,用尽力平和的语气说道:   “是我劝婶娘走的。”   燕娘一把把寒月推开: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燕娘,你听我说……”寒月拉住燕娘的手臂:“现在易叔叔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他容不得,易家也容不得的。婶娘是非走不可了。这个话,不能由你们来说,就只能由我来说了……”   “凭什么!”燕娘不可置信的看着寒月:“姐姐,你在说什么,你都做了什么?你凭什么?”   “燕娘,对不起……”   寒月心痛不已。   当初是她找到的婶娘,帮助他们能够与母亲团聚,那时候风清月白,一切都很美好。那时候,的确是母亲慈爱,子女孝顺。然而,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他们都是做不了主的人,做不得别人的主,也做不得自己的主。从他们始终都只能偷偷的见柳氏,从他们小心翼翼焦虑不安的带柳氏回黄州起,都为今日之果种下了前因。   从今天哥哥一脸怒气的来找她,告诉她,易叔叔的怒气,易辉的境遇,寒月就知道,这一回,他们又成为了别人板上鱼肉。这样的对峙,他们都没有还手之力,也不能不敢还手,那么,坚持下去不过是更多的人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们建立起来的联系,必须由他们去摧毁了。总会有一个去做这个恶人的,不会也不能是易辉和燕娘,那就只能是她了。柳氏无助的哭泣和呼喊时时回荡在她的心地,壮儿一脸茫然的拉着寒月的一角,问着寒月无力回答的问题……终于看着他们母子被送上车,扬尘而去。   易家解脱了,而寒月自己,却再难解脱。燕娘嘤嘤的哭泣,不肯理会她的歉意。想来,辉哥哥也是要责备自己的吧。   寒月心中划过一丝苦涩。   “告诉我,我娘亲去哪里了?”   燕娘冷冷的问,向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哥哥安排人送她回邺城的,至于之后到底是什么安排,我不知道。”   寒月坦诚相告。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为我们做主!她是我们的娘亲,是我们的娘亲啊……”   燕娘痛哭着,瘫软在地上。   寒月也半跪在地上,轻轻的把燕娘拢在怀里:   “燕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姐姐不愿意你伤心的,姐姐也愿意帮你寻回亲人的,可是,只能这样做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燕娘用力的挣脱开寒月,怒目而视:   “你们都口口声声为我好,为哥哥好,可是,你们考虑我们的感受没有?她是我们的娘亲啊,你们居然把我们的娘亲逼走,还说是不得已,是为了我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燕娘擦拭着眼角不断落下的泪水,哭诉着:“你知道吗,哥哥被关在仓房里,忍着伤痛,要我来找你,因为他信得过你,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对得起他吗?”   “燕娘,对不起……”   寒月的热泪涌出。   她如何不知道这样做的残忍和冷酷,她同样也是万般不愿千般无奈啊,可是,面对着燕娘的指责,她也是百口莫辩。只能任由无助的泪水落下。   她的无助,谁又能知道呢?   “为什么要这样?要让这世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你说,我该相信谁?我能相信谁?”   燕娘瘫软在地,无力的哭泣着:“就算是爹爹会为难我们,就算是他们都不同意,可是,只要我们没有放弃就有希望的。就不孤单,就不觉得苦。就算是死,宁愿是一家人死在一起总比这样孤零零的好……她抛弃我们是错了,这一回,是我们抛弃她,难道没有罪吗?”   寒月痛苦的闭上眼睛,任滚烫的泪水落下。   从回到家里,燕娘就呆呆的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哭泣,哪怕,就是寒星站在窗前,她都不愿抬眼再多看一眼。   燕娘静静坐着,寒星就一直在外面站着,静静的看着窗下那个自己一身白衣,纯净无暇的女子,一语不发。   终于,是寒星忍不住,推来了燕娘的小屋的门。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摆设整齐而简单。几幅清雅的画,一张古雅的琴,看得出屋子主人的情趣。   只是,此刻却多了一份低沉。   这样的低沉,寒星透不过气来。   “这是我的房间,我有说你可以进来吗?”   燕娘冷冷的问。   寒星皱眉:   “燕娘,我知道你怨我,怪我,恨我……无论你怎么待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凭什么责怪你呢?你是忠于爹爹的,你做的,大抵是爹爹授意的吧。更何况,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哥哥和我少受些苦楚罢了。爹爹不同意的事情,哥哥和我,就算是拼死,估计也是做不到的吧……”   燕娘悠悠的说,声音平和,却不带任何的感情。   这样的燕娘,寒星觉得很陌生。是他自己啊,亲手撕裂了这个纯净的女子梦幻般善良的世界,亲手葬送了她向往的亲情,也亲手毁了他们之间的信任。   “我对不起你。”寒星沉痛的说。   “慕大哥一心为了易家,忠于父亲,也为了我和哥哥殚精竭虑,怎么说出这话了。只不过,是燕娘负了慕大哥这份好心了。燕娘一直很敬仰慕大哥的,慕大哥一直都是这么能干……”   燕娘夸奖的话音里,却是满满的冷意。   “慕大哥的取舍里,是不是有一天,也会为了更重要的东西舍弃了燕娘呢?正如,为了父亲的英明,慕大哥可以逼迫我和哥哥舍弃了娘亲……”   仿佛是一把利刃直插入心底,痛彻心扉,寒星身子一颤,勉强的站直了身子。   “燕娘,我愿意用生命守护你的……”   寒星缓缓的说道,语气依旧的从容平和,仿佛说着一件普通的事情。   良久,屋子里再没有人说话,寒星转身离去。   燕娘的琴声从黄昏时分响起,琴声轻柔婉扬,清幽明澈,沁人心脾,丝丝缕缕,不曾断绝。   易辉斜靠着在床上,眉头紧锁,痛苦的闭上眼睛。   “大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伤痛得过了?”   张福守在易辉身边,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问道。   易辉轻轻挥了挥手: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易辉的咳嗽已经好了许多,也不再咳血了,可是,神色却比上午还要消沉许多,纵使是勉强的微笑和平和,也都消失殆尽。张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门被推开,寒星迈步进来。   “张叔,你把易辉手上的铁链子打开吧。还有,我跟易辉说话,你先出去好吗?”   寒星缓缓的说。张福看了看一脸严肃冷厉的寒星,又看了看神色哀伤的易辉,分外的担心,却又不好多说。他拿出了钥匙,帮易辉打开了手腕上的链子,然后转身出去。   易辉撑着身子站了离开,躬身向寒星行礼。   “慕大哥……”   “我已经把人送走了,也是你该给大家一个交代的时候了。”寒星冷冷的说,不理会易辉眼中的受伤和难过。   “既然你已经把人送走了,那还需要我说什么呢?说我错了,还是说我再也不能去找她?为什么,我想说的话,平日都没有人听我说,没有人在意呢?”   易辉缓缓的说。   寒星突然扬手一个耳光重重朝易辉甩去,易辉粹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易辉嘴角渗出血丝来,却坚持的瞪着寒星。眼中,是屈辱和不甘。   “易辉,你要是不想多受些苦,你最好想好了怎么说再说话。”   寒星冷冷的说。   “我想了好久,到现在才想明白,我该做的不过是听父亲的话,做一个玩偶就够了。我不过也是易家一把剑,剑要千锤百炼,锋利无比,所向披靡,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这把剑。没有人理会这把剑是不是不愿意忍受水火的淬炼,是不是愿意无情的饮血……慕大哥,如果人生只是一把剑,那么,生有何益?”   易辉静静的看着寒星,缓缓的说着。昔时明澈温和的眼眸中,如今满是绝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寒星怒不可遏,一把揪起易辉衣领:“怎么了,就算是一把剑又如何?就算是一把剑,也没有你选择的余地!就是为了这件事,就要寻死觅活吗?”   易辉闭上眼睛,不肯去看寒星。   寒星一把把易辉扔到在地,摔门而去。   易辉跪在地上,忍不住的咳嗽起来,带动着身体的剧痛。   多少年了,再怎么样的努力,在人前再如何的风光,他也不过是那个做错了事情的少年,百口莫辩,不得救赎,无路可退。   寒星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狰狞的马鞭。   易辉眼中一寒,缓缓的解下了上身的衣服,只留了中衣。他抬眼看着寒星,眼眶湿润,欲言终又止。   寒星手微微的颤抖,最后还是扬起了鞭子。   马鞭撕裂了空气,重重的抽在了易辉的背上,易辉一下子扑倒在地。带着倒刺的马鞭抽破了他白色中衣,殷殷的鲜血溢出来。剧痛之下,易辉忍不住的蜷缩着身子。   寒星用了力气,鞭鞭见血,连续的十来鞭抽下,易辉的背上一片殷红。他满头的大汗,咬牙抵御着身上的剧痛。   “易辉,我不愿意用鞭子跟你说话,可是你知道你这回做的太让人失望了!一意孤行,为所欲为,欺上瞒下,你好好想想,你该不该挨打!”   易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你自负孝心,对母亲尽孝,难道就不需要对父亲尽孝了吗?取舍之间,你不懂吗?”   寒星斥责着,又是凌厉的鞭子挥下。   “易辉,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去给相公道歉,无论是愿不愿意,都不能再去找她了!这话,都得你来说!”   寒星吩咐着。   易辉勉力的撑起身子,身上的痛让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满头大汗,只是眼中,却是仍旧的坚定:   “无论你们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是娘亲的儿子。就算是她变节,她背叛,也是我的娘亲,血肉相连。你让我说这些,有益吗?”   如玉如瀑的鞭子重重挥下,易辉再也撑不住了,不断的翻滚呻吟,在无处不在的皮鞭下挣扎着……   “哥哥……”   燕娘凄厉的喊着,破门而入,飞快的扑到易辉身上。   她身形很快,易辉和寒星都没有反应过来,寒星扬起的鞭子重重的落在了燕娘的身上。带血的鞭子在燕娘一袭白衣上划下一道血痕。   燕娘跪在地上把易辉抱在怀里,不理会肩头的伤,也不理会一脸错愕的寒星。   “哥哥,哥哥……”燕娘满脸的泪水:“你怎么样?”   易辉一只手搭在妹妹的肩上,声音无力:   “哥哥没事。燕娘不哭……”   “哥哥……”燕娘抱住易辉,手划过他红肿的脸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的滴落在易辉的脸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待我们,怎么可以?”   “燕娘……”寒星心痛的俯身,朝燕娘伸出手去。   “不要靠近我们,不许靠近我们!”   燕娘厉声喊道,盈满了泪水的眸子里,漾出的是深深的怨恨。   寒星的手悬在半空,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   急转而下的形势,是他始料未及的。   “燕娘,你出去,我跟易辉有话说!”   咬牙赢下心肠,寒星冷冷的吩咐。   “说话?怎么说话?用你手中血淋淋的鞭子!该出去的是你,这是我家,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们……”   燕娘呜咽道。   寒星皱眉。尽管是心如刀绞,却终究是一动不动。   “不要这样。”易辉拉着燕娘的手:“别瞎说……”   “慕大哥,我应下了,你说的我都应下……”易辉忍着剧痛,声音颤抖却依旧清晰。   寒星手中的鞭子落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屋中相拥而泣的一对兄妹。   第九十二章 西风愁起碧波间   事情发生的突然,解决的却很迅速,易锋很是欣赏寒星的办事能力。   柳氏被寒星派人送回了邺城,并且,已经拜托了何凌然安排,让唐大凡带他们离开军营,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易锋馈赠了财物,却始终没有与之见面。   易辉向父亲认错,发誓再也不会去找母亲,会做易家的好儿子。铮铮的誓言出口,易辉的心抽搐着,然而,眼神中仍旧是温和和顺从。   事情过去了,一切如常,仿佛没有起过这一层波澜。然而,发生过的事情毕竟是谁愿意忽视就忽视的了得。   燕娘越来越沉默,除了给长辈请安,她都是把自己关在屋里,静静的看书或者不停不休的弹琴。她的眼神越来越冷,笑容也越来越少,除了跟易辉亲近之外,同别人都是很少说话,连一个勉强的笑容都是没有的。   偶尔遇到了寒星一两次,燕娘都是非常不客气的转身而去,不肯多说一句话,甚至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季氏是个心细的人,她约略的知道发生的事情,对燕娘,也是多留心了些。这一日,季氏带了些果子给燕娘,拉着燕娘说话:   “燕娘,我知道这一回你们娘亲走了,你们都很难过。不过这事情就过去了,已经是这样了就不要总是想着念着了。更何况,她也是希望你们兄妹能够快快乐乐的过日子的,你说是吗?”   季氏总是一脸的温柔,慈爱。   燕娘看着母亲,虽然神色平和,却是带着警惕和疏离。   “燕娘和哥哥都很好,劳母亲费心了。”   季氏微微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和的神色,她嘴角仍旧是带着暖暖的笑容。   “燕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每次见寒星都躲得远远的?他可是欺负你了,给母亲说说……”   这话太亲密,燕娘警惕的看着母亲,摇摇头:   “母亲多想了。没事的。”   “没事就好,你父亲和我还商量说,什么时候给你们办订婚宴,把这事情定下来。”   季氏笑着说:“寒星是个好孩子,是在易家长大的……”   燕娘突然双膝跪地:   “母亲,燕娘不愿意嫁给他。求求您,求求父亲,收回成命!”   季氏大惊。   “这是怎么了?不是原来说得好好的,你也是应下的吗?这都打量着要办订婚宴了,怎么说不嫁就不嫁了?”   燕娘垂着头,沉默不语。   季氏皱眉,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前的是温柔婉约的燕娘,不多言不多语,然而,就算是此刻跪在地上,燕娘也是别有一股高贵清幽的风骨。不可亵渎,不能靠近。   季氏伸出手,想要拉燕娘,却最终又垂下了手。   “燕娘,我回头告诉你父亲。这事儿,好在也不急于一时!”   “谢谢母亲了。”   燕娘平和的说,不失礼也不亲近。   母亲走后的那天夜里,易辉在书房向父亲请罪。第二天,他就撑着一身的伤回到了军营。   如常的带兵训练,如常刻苦努力。到黄昏,铁盔重甲卸下,易辉一身血衣。本以为疲惫会让他能够入睡,然而剧痛之下,他的意识反倒更清醒了。这样的伤痛,本来是他该受的吧……泪水划过脸颊,体内的痛一浪浪侵袭,易辉忍不住的咳嗽,嘴角溢出血来。   脑海中,是燕娘在小屋中的哭诉。   “哥哥,为什么他们都要逼我们?为什么我们什么都不能要求,为什么我们什么都不能得到?”   “哥哥,燕娘就只有哥哥了。哥哥也只有燕娘了。燕娘守着哥哥,哥哥也守着燕娘……”   没有能够保护母亲,也保护不了妹妹,他甚至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易辉艰难的撑了几天,终于是撑不住了,昏倒在校误场上。等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寒星的军帐里。床边不远的书案前,寒星正在奋笔疾书。   仿佛感觉到了易辉醒来,寒星回身:   “你醒了?”   “谢谢慕大哥。”易辉道,咬牙撑着身子要起床。   寒星伸手按住她:   “别动。我刚刚帮你把伤口收拾过了。你身上的伤不轻,好好休息……我已经吩咐人帮你熬药了,我不知道你身上有那么重的内伤,你怎么都不说……”   寒星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语气温和而善意:“我知道你难过,知道你怨我,但是,易辉,你怎么怨我都没有关系。不要怪相公,也不要苛责自己。”   “易辉怎么敢怨恨父亲,责怪慕大哥。这些,是易辉该受的,易辉不怨……易辉只是恨自己无能。”   寒星神色微变,却没有再如往常那样的指责他。   “易辉,做错了事情,只要改正,还会是相公眼中的好儿子,是寒星的好弟弟!”   易辉没有坚持,勉强的笑笑。   他一直学会的是,做错了事情要承担后果,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只要改正,他仍旧是会被原谅的。   易辉隐隐的觉察着寒星的无奈,也隐隐的体会着父亲的无奈,没有谁可以真正的翻云覆雨,永远的如愿以偿的。   易辉朝寒星伸出了手,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易辉再见到寒月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初夏,微雨初霁的黄昏,易辉回到家中,正巧遇到回家探望长辈的寒月。   “寒月……好久没见你了,我也一直忙着没时间去看你,你还好吗?”   易辉一脸的笑意,关切的问道。   寒月微微点头:   “我很好……谢谢辉哥哥挂牵了。”   “月儿什么时候跟辉哥哥都见外了?”   “月儿觉得对不起辉哥哥。”寒月垂首,不肯抬眼看易辉。一个月来,燕娘都在疏远她,再不跟她亲近,也不多跟她说话。寒月心中,是从没有的挫败感。她在乎的,偏偏无能为了;她想要的,都是无法企及的。   易辉摇摇头:   “月儿你胡说了。月儿的好,辉哥哥都知道,又怎么会怪你的。”   寒月诧异的抬眼看着易辉,不再躲闪易辉的目光:   “辉哥哥。”   易辉轻轻擦拭着寒月眼角的泪水:“你别多想。燕娘性子执拗,又被你一直宠着,不能体会着你的难处……”   寒月莞尔一笑,伸手抓住易辉的手:   “你跟我来……”   梅花绣庄的后院内,寒月拿出一套月白的缎子衣服,抖给易辉看。上好的缎子有白色的丝线精细的绣着的暗纹的茉莉花,裁剪的也是格外的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是上品中的上品。   “来,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呢?”   “这衣服太名贵了吧。我平素都是戎装的,何况家里也不好穿这衣服。”易辉摇摇头。   “没说要穿出去啊。你在这里穿给我看就好啊。”寒月道,伸手去解开易辉的腰带,易辉不由得一惊,想要推开寒月的手,却是怔住了。   寒月双眸如水,流转着无限的深情,是亲近,是爱,是仰慕,那样的清澈,一如当年。   寒月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只是很轻柔的帮易辉脱下外衣,又换上了新衣。寒月帮易辉整理好衣服,细细的欣赏着。   “这样看起来,辉哥哥更是风神如玉的佳公子了……”   易辉笑笑:   “这又差什么了?我向来不太在意这个的。”   “我要让辉哥哥知道,哪怕就是他不在意,他也是可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的。不输于任何的王孙贵族,任何的名将豪侠。”寒月蹲下身子帮易辉整理着衣服的下摆,复又抬头看他,意味深长:“辉哥哥,只要月儿给的了的,都愿意给辉哥哥的。辉哥哥配得上世上最名贵的东西。辉哥哥在月儿心中,是无人可比,无人能比的,是高高在山的天,是身后巍巍的山,是月儿的敬仰和依靠……”   “月儿,”易辉拉着寒月的手,拉起她:“不必为我这样的。辉哥哥明白你的心意。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我也是明白的。”   “辉哥哥……”寒月忘情的扑进易辉的怀里,轻轻的哭泣着。   易辉抱紧寒月,又缓缓的松开她,轻轻的拍她的肩:“好妹妹,不哭了,怎么说得好好的就又哭了。原来说你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哭了呢。”   皇帝下诏,易锋和慕寒星即日起赶往驻跸面圣,以嘉奖其援助邺城抗击离国之功。   接到圣旨,易锋与带寒星轻装简从上路。夏日阴雨绵绵,然而,为了不耽误面圣的时间,他们冒雨前行。这一日雨越下越大,行至半路,正好有一个茶棚,几人便赶往茶棚稍事休息。   进了茶棚,寒星服侍易锋脱下蓑衣,晾在一旁,然后才脱下自己的蓑衣。寒星一丝不苟的做着这些,沉默安静。   十多天了,从燕娘拒绝了与寒星的婚事,就很难看到寒星的笑意了。虽然平日里,寒星仍旧是从容镇定,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军务,但是,眼角眉梢时不时掠过的失落,却是难以掩饰。   “寒星……”易锋递给寒星一杯茶:“寒星,燕娘的事情,我是真没想到变会这样,是我疏忽了。”   易锋一声长叹。   “相公,您别这么说。感情的事情,说到底是两人的事情。我对燕娘,平日也未曾有太多关照。戎马军中,怕是寒星也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寒星抬眼看着易锋:“如果她会回心转意的,是寒星的幸运。若说是,她能找到更幸福的归宿,寒星也是愿意像嫁妹妹一样,送她出嫁。”   寒星说的坦荡,易辉禁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第九十三章 天威自古皆难测   从黄州到驻跸面圣的时候,一路的阴雨绵绵。从驻跸往回赶的时候,又是一路的凄风苦雨。   一路上,几个人的脸色也如天气一般,阴郁不安。   伴君如伴虎,真是千古的名言,足可以作为臣子们的金科玉律。功到雄奇即罪名,也是屡试不爽的定律。   那个年轻而阴鸷的邵康皇帝饶有意味的微笑,闪烁不定的眼神,飘忽悠远的声音一直围绕在寒星的眼前,耳边,心头,让他郁郁难安,却又挥散不去。   金碧辉煌的朝堂。   邵康帝最先嘉奖了何家军,易家军抗击递过的功绩,开立了长长的嘉奖的物品,封赏了立功的军士,然而,还未等他的将军们喜形于色,这位年轻的皇帝就开始含沙射影的说着,很多军中大将割据一方,利用金钱,许以高官,儿女姻亲拉拢部下,稳固自己的势力。许多偏将,幕僚也是效忠地方大将,不是听命于皇庭。   那是寒星第一次感受到了身边的相公的恐惧不安,虽然只是那么一瞬。   寒星跪在地上,终究仍旧忍不住的抬头,直视那高高在上的君王。   四目交集,慌张不安的却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当然了,朕也知道爱卿们的忠诚……”   之后发生的,就完全出乎了易锋和寒星的预料。何帆盛赞着寒星,然后,邵康帝突然意外的赐婚。   “朕听说何爱卿之女端庄秀丽,才华无双,慕爱卿也是一表人才,朕做一桩亲,给你们两家赐婚,如何?”   “老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的赐婚,是无上的荣光。何帆叩首谢恩。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寒星身上。   大殿内,一时的寂静无声。   “怎么了,慕爱卿可是已经有婚配?是哪家小姐?”   “还没有。”   寒星清冷的声音,浓眉紧皱。   “那么,是爱卿对朕的赐婚不满意吧……”   邵康帝淡淡的声音。   寒星的身子忍不住一颤,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张望,更是不敢去看身旁的相公。   “陛下……”   易锋突然出声。   “寒星谢主隆恩!”寒星朗声打断是易锋的话,跪在地上,叩首行礼:“陛下赐婚,是寒星和慕家的荣耀!寒星谢陛下隆恩!”   “好啊好……”邵康帝大笑:“慕将军就是何元帅的女婿了。何元帅几次上书,说身边缺少更有力的战将辅助,这样吧,慕将军回黄州准备迎娶何小姐的事宜,你们完婚之后,朕调慕将军到黄州就职吧!一来呢,何元帅只有一个女儿,老来身边无人照料未免凄凉;二来呢,慕将军是大将之才,调任黄州辅助何元帅吧!”   “陛下圣明,这是两全啊!老臣谢陛下了!”   何帆谢恩。   “是!”   寒星沉沉应道,叩首在地,明明就感觉到了泪水落在了地上,只是,再抬头,他依旧是那个风姿卓然,从容沉静的青年将领。   那一夜,在驿馆,绰绰的灯影里,寒星一身青灰衣服跪伏在易锋的身边,他头低垂着,一动不动,备显凄凉,无助。   易锋看着脚边的寒星,浓眉皱的更紧了,忍不住的一声长叹。   这是他最器重,最倚重的部将,这是他最偏爱,最赏识的晚辈,然而,也是要离他而去了。   寒星的身子一颤,却仍旧没有说话。   窗外,暴雨打在树叶,屋檐,泥土上,不断的传出杂乱的声音。猛然,一个刺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霹雳”一声,仿佛劈裂高山一般的响雷在空中响起。   窗外,雷声轰鸣,风劲雨疾;屋内,两人依旧沉默。   突然,易锋手里的杯子掷在地上,砰然碎裂,溅起一地的水珠和碎瓷片。   这声音,对寒星来说,远比雷声带来的震撼要强烈许多,他猛然抬头,看着面前的易锋。易锋的表情严肃,眼中,流转着无数的情绪,悲愤,不安,焦虑,惋惜,痛苦,不甘……   寒星心痛的抽搐:   “相公……”   寒星低声唤了一句,却忍不住的声音哽咽……   易锋的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当年,你父亲把你妹妹托付给我,我视若自己的女儿。你自投奔我而来,我也视你为亲生儿子。就算是你没有父母,到底也是有我这个长辈和主帅,婚姻大事,是你自己做得了主的吗?”   易锋生气,气寒星的自作主张。无论什么样的境遇,都是有人站在他身后的。   寒星重重的叩头,泪水落了下来,却依旧的一声不吭。   “寒星,就这样就走了啊……”   易锋一声长叹。   “相公!”寒星抬头,泪水涟涟:“相公,寒星有负相公栽培,可是,寒星不能看着相公因为寒星被皇上疑心,猜忌啊……寒星才智平庸,是靠了相公栽培,才有今日之功。相公成就了寒星,也能成就易辉,能成就很多像寒星一样的人才。”   易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寒星一眼。   寒星太懂事了,可是,这样的牺牲,太沉重了。   “相公,今上多猜忌,就算是寒星去了邺城,恐怕也是很难保不会是易家,何家尽皆遭忌的。”   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寒星道。   “外敌在前,就要加强军事统帅的权力,然而,军权又过于危险了,自然会被皇家疑心猜忌。多少朝代的历史,不都是这样过来了吗?何况,梦华朝太祖就是武将夺权,自然要防范的更甚了……猜忌没有什么可怕的,我自身正,何必担心呢。就算是见疑于帝王家,但是,我一生为恢复中原,为保全黎民计,千载之下,自有天日昭彰,又有何惧!”   易锋淡然的说:“我只怕是皇帝太心急了,祖业未复,金瓯残缺,若是狡兔未死,而先烹了走狗,就是梦华朝的大不幸了。”   寒星点点头:   “相公的意思,寒星明白了。寒星不该擅作主张!”   “寒星是为了保全易家军呐,只是,苦了你了……”易锋一声长叹,手拍在寒星的肩上。   “相公是为了守护这天下黎民,寒星能追随相公,能在易家军效命这么多年,是寒星的幸运!寒星就算到邺城,也会如前的努力的!”   寒星眼神恢复了如常的坚定:“皇上有一句话说的对,梦华朝的军人,是为了保护梦华的,在哪支军帐下,并不重要!更何况,这一回援助邺城,寒星发现邺城军队的弊端很多。若是能够帮助何家军整顿训练,应该不会再出那种三日之内,五万大军后撤的事情了。”   易锋点点头:   “到了外面,与易家军不同,到时候,就要多加谨慎了。你是有分寸的孩子,我放心……”   寒星点点头。   易锋出神的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良久问道:   “寒星,如果没有燕娘拒婚,你还会不会答应的这么决绝?”   寒星嘴角划过一丝惨淡的笑容,目光闪烁。   “燕娘跟寒星说过,她说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说我们想事情和做事情的方式不一样,我不能理解她,或许,她说对了吧。燕娘太美好了,圣洁无暇,纯澈高贵,她在我心里就像圣女一样,看到她,听她弹琴我就会觉得安宁,美好……我很想,守着她,也帮她守住这样的美好,就像寒月做的那样。可是,我做事的方式到底是伤害了她。”   寒星的目光悠远,茫然。   眼前,是那个清绝的女子临风弹琴的飘逸,是她划过他眼前的那一缕长发,而他终究握在手里。   “寒星是军人,杀伐之气过重,而且,戎马一生,也没有什么平静与安逸的。我身上的东西,会打破她的美好的。她拒绝我,是对的。我也愿意看着燕娘嫁一个深爱她,能够给她安宁平稳的一生的人,看着他们一生幸福。寒星,现在心里想的是,有一日,像送妹妹一样,送燕娘出嫁……”   “你啊,还是有些魏晋风流的气质的,书生意气,潇洒恣意,大抵也是这么多年被我束缚的太严了。若知道有这样的一日,知道你这样的心,就不这样的教你,要求你了……”   易锋道,双眸中有隐不住的落寞,寂寥。   “相公的教导,寒星感恩不尽的。寒星从不后悔的!”   寒星重重的说。   隔了苍茫的岁月,彼此,他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了寻找妹妹,千辛万苦,从南疆到了黄州。   然而,到黄州之后,他知道可能永远找不到妹妹了。   他没有亲人,也无处可去。   “你若是愿意考个功名,就在易家读书吧。”   他是御史中丞,是梦华朝当年的状元郎慕向东的儿子,读书入仕是理所当然的。   “我要从军,易叔叔,您能收下我吗?”   少年寒星坚定的说。   “为什么要从军呢?”   “神州陆沉,当务之急是抵御外辱,收复中原。如果世人还如梦华初年一般,重文轻武,那么,梦华就更没有希望了!寒月会走失,怨不得易公子,该怨的是梦华朝军队的懦弱无能,竟然不能保护它的子民……慕家承受了这个悲剧,还有很多人家承受了这个悲剧。但是,寒星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保护之后的人,不要再遭受这样的苦难,不要承受这样悲剧了……”   易锋愕然。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会有如此的胸怀,如此的志气,如何的不让人感叹呢……   从此之后,易锋亲自教授他的武艺,他的兵法。这个少年,也从未让他失望过。作战勇敢,指挥沉稳,带兵有方……易锋和寒星自己,都渐渐忘记了慕寒星出身书香门第,世家子弟,本该是书生意气,文采风流的。   寒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向易锋再三叩首,一如当年,易锋应下要教导寒星时的情景。   易锋禁不住的落泪,朝寒星伸出手:   “起来吧。人生,有得有失,未来太远,说不好走在哪里啊。”   寒星点点头,站起身子,帮易锋拿了茶杯,重新沏茶。   就算是心内已经是荒芜狼籍,他也不愿意此刻流露丝毫的怯懦和疲惫。寒星暗暗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相公!”寒星打马行在易锋旁边:“前面有个茶棚,我们暂时歇息一下吧,吃点东西再走好吗?”   易锋点头。   茶棚内,寒星服侍易锋脱掉蓑衣,挂好……   一如来时的路上,一如寒星跟随相公的经年。   哪怕是明天起程去邺城,今天的寒星,还是愿意如常的侍立在相公身边的。   第九十四章 刹那芳华弹指歇   阴雨绵绵的夏日,平添了丝丝缕缕的伤怀和抑郁。   黄昏,炊烟袅袅,在濛濛细雨中蔓延。   燕娘依旧的凭窗弹琴,依旧的冷眼淡漠,依旧的沉默寡言。   父亲和寒星从皇帝驻跸带回来的不止只有封赏,还有赐婚给慕寒星和何凌然的消息。   眼前是那个飒爽英姿的女子,脂粉不施,却是别有一番桃夭李艳,明媚爽快。大抵,这样的女子才是配得上寒星的吧。可以与他一起纵横捭阖,沙场驰骋。   “不累吗?怎么现在又是一天一天的弹琴?”   寒月走进了燕娘的屋子,不由分说的按在琴弦上,打断了她弹琴。寒月捧起了燕娘的手,果不其然,纤纤玉指依旧带了丝丝的血痕。   “这是做什么,何苦折磨自己?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去拿药给你涂一些吧。”   寒月皱眉,忍不住的心痛。   这么多年的相依相偎,从来没有见过燕娘如此的失魂落魄,凄凉无助过。总算是寒月愿意倾其所有,却仍旧帮不了她什么的。   “姐姐,我没事的……”   燕娘垂首,话音一落,泪珠儿却也顺着脸庞滚落。   寒月蹲在燕娘的身边,抬手帮她擦拭着泪珠:   “别伤心了,都过去了。”   燕娘点点头,却止不住眼中的泪珠,终于,是嘤嘤哭泣起来。   寒月一把把燕娘搂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抚慰着这个自己照顾了多年,宠爱了多年的女子。原以为能够给她一个梦幻般幸福的生活,却仍旧不能阻止了残忍的伤害的侵袭。   世上,幸福的人又有几个呢?   “姐姐,对不起,别怪我,是我不懂事……”   良久,燕娘低低的说。   寒月愣了愣:   “我们之间,还要说这些吗?何况,我也不认为那么做就是对的。世上的事儿,都由不得人啊。我哥哥心里大抵也是有你的,可是皇上的赐婚,他也是不敢违抗的吧。”   燕娘抓着寒月的袖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些道理,她如何的不懂;可是失去挚爱,又如何的不心痛呢。   “等慕大哥完婚之后,我们就回嘉兴吧。我适应了嘉兴的气候了,冷花宫的花儿也开了,必然是美丽无比啊。”   “好的,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或者,姐姐带你四处走走也好。”   寒月安慰着燕娘。   之后的一个月,寒月忙得不可开交。   慕家只有兄妹二人,婚期在即,寒星依旧的在军中忙碌,准备婚礼的事情就全落在寒月的身上。   迎娶何凌然要在黄州迎娶,但是,必然不是在易家。她做主在黄州置办了宅子,雇佣家人,装饰婚房。兄妹二人的感情,算不得如何的亲密融洽,寒月也并不满意寒星的这段婚姻,但是,唯一的哥哥要成婚,寒月也只得尽心尽力的筹办。   从购置宅子开始,寒星与寒月的争吵就不断。寒星甩手掌柜,不干事还总挑刺,惹得寒月忍不住的跟他吵架,争吵之后,忙里忙外干活的仍旧是寒月。   “租房子不就好了,我也不在黄州住了,买的话又是一大笔银子……”   “我都说银子是我出了。既然能买得起,为什么要在租来的房子里成婚?”   “自己的宅子,以后还要安排人看着,多麻烦。”寒星总是一脸的不耐烦。   “找家人就安排好了,哪能麻烦多少,何况,你又不是不回黄州了,你回来也是要找地方住的不是吗?”   寒月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还有易家……”   “那不是你家!”寒月也忍不住的冷眼相对。   怒气冲冲的两个人胡乱争吵一番之后,还是寒月做主买下了宅子。   带寒星来看了几次,吵了几回,后来寒月干脆都不跟寒星交代了。寒月不交代,寒星也从不过问,倒也平静,渐渐的,寒月反倒明白了,寒星不是对她安排不满意,而是对这个婚姻不满意。平日在军中大抵是压抑惯了,只能对着她嚷嚷几句发泄不满而已。   一座空置的宅子渐渐的有了家的感觉,大红灯笼高高挂,红红喜字漾着喜庆的气氛。若是父母在世,看着哥哥的婚礼,大抵也是高兴的。   念及此,寒月心中忍不住的失落。父母若在世,他们也不会如此的凄凉了吧。   军中的事务,按照易锋的安排,大部分交给了易辉,还有一些事务,交接给了王子豪,关翔。   天已经晚了,易辉还在忙碌着,寒星就坐在帐内,看着易辉。   “易辉,这些事情,多是文书的工作,琐碎繁芜,但是有非常的关键,你千万得谨慎,不是一时的谨慎,而是一直的谨慎!”   寒星细细的叮嘱。   这些日子来,看着易辉越来越适应,熟悉案头的工作,寒星也很是欣慰。   易辉到黄州军营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但是,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带兵作战,他都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兵法计谋,战略战术,都是不输于军中其他资历甚老的将军的。两场战争中,易辉的表现为他在军营中赢得了很高的声誉。   看着面前,伏案奋笔疾书的易辉,寒星心中并未有什么太过焦虑的。   这些日子,突然的把许多工作交接给他,易辉也一直处理的井井有条。   心中的不快,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不舍吧。   易辉把誉写完的东西给寒星,寒星点点头。   梦华朝对军队控制的极严,军中每隔一旬,必须有报告到枢密院,汇报这一旬的工作。这样的报告,虽然是无聊,但是却必须要谨慎,话说得滴水不漏。   寒星看着易辉写的,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了,易辉果然是越来越能干了……”   易辉有些不自在的笑笑:   “多亏了慕统制的教诲了!”   “这可是真心话?”   寒星浓眉上扬,观察着易辉的神色。   “易辉哪里敢欺骗统制将军。”   寒星站起身子,突然伸手抬起易辉的下颌,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没防备寒星,易辉猛然一惊,但是,马上就神色平静下来了。依旧的微笑,淡定,平和。   果然不是当初顺从,谦卑的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年了。   寒星还记得,易辉最初到军营时,他是如何的严加管教。那个隐忍的少年,咬牙忍受着他的苛责,不多话,不埋怨,也不敢偷懒躲避。   “一年多了呢,真没有想到,你能成熟的这么快,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就离开啊……”   寒星忍不住的长叹。   易辉突然双膝跪地,向寒星恭敬的行礼。   “你这是干什么……”   “易辉谢谢慕大哥的教导,照顾!”   易辉满眼的诚挚。   寒星安慰的点点头,伸手挽起易辉。并不是觉得自己是自始至终的善待了这个少年,虽然寒星的心中也把小自己六七岁的易辉当做弟弟的,但是,那样的要求,责罚,毕竟是无情而严苛的。更何况,是寒星逼走了易辉的母亲。难得,他这样懂得感恩,而没有怨怼。   只是没有想到,他是要带着那个他深爱过的女子的深深恨意,离开黄州。   那一日,燕娘的愤怒和怨恨,让他也不寒而栗。   寒星的眼中不由得闪出了脆弱和落寞。   “慕大哥放心吧,易辉一定会小心行事,事事谨慎,用心的……也会照顾好父亲和妹妹的。”   易辉道:“你不要担心,妹妹她,她一定能够理解你的。她不过是一时的气愤吧。”   易辉小心的说。   那一日,在后院的仓房,纵然是在寒星的皮鞭下挣扎的自己,也没有想到,也不会说出,要赶寒星走话。从他的心里,是认可寒星是兄长,认可他的权威的。   燕娘的话,该是怎么样的伤人。   “没关系,这样也好。我就要成婚了,希望她也能够找到她的幸福吧。”   掩饰不住眼底的伤怀和落寞,但是言谈间,寒星仍旧淡然沉着。   易辉欲言又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让他们彼此带着更深的怀念,眷恋,还不如就这样放开忘却更好些。   “你是不是很喜欢月儿?”   寒星突然问道。   易辉眼神闪烁,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也不知道会不会触怒寒星。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一起长大,一起吃过苦,彼此信任尊重。寒月心思重,不轻易相信别人,却是相信你的。想来,她看你是非常不同的。你对她的心思,我也是大抵明白的。你一直觉得有愧于她,恨不得是倾尽所有的给她……”   寒星缓缓道来,并不理会易辉的愕然。   “你别以为你们什么都不说,大家就不知道。你们待对方如何,甚至,你们看对方的眼神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不只是我这么看,甚至凌霄也是约略有些感觉的。”   易辉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若是没有凌霄和你的订婚,我也是愿意看着你们都如愿以偿的。尤其是寒月,她的性子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信得过的,能好好的生活下去的人呢……但是,易辉,你和凌霄有婚约在前,凌霄对你一往情深,你不能负她。这个道理我不说,你也是明白的吧。”   “是,我知道。”   易辉道。这是他从始至终都明白的,然而念及此,心中仍然忍不住的抽搐。   “不止如此,易辉,你要善待凌霄,不只是为她,还有霍先生。霍先生跟随相公这么多年了,在军中德高望重,你不能寒了霍先生的心,不能寒了易家军老将们的心!”   易辉重重的点头。   从与凌霄订婚,他都是被迫的接受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   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   第九十五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   夏日,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柳梢的蝉声不住的鸣响,连时而拂过的风都是温热的气息。   燕娘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睡的迷迷糊糊,却被院子里一阵喧嚣吵醒了。   “什么声音啊?”   正瞅着小丫鬟翠儿端着绿豆汤进来,燕娘问道。   “那个,大小姐喝点绿豆汤吧,清热去火的……”   翠儿吱吱呜呜,顾左右而言他。   突然间,欢乐的乐声响起,然而,这声音是如此的拙劣,不过是几声乐声入耳,燕娘已经是脸色苍白。   “是不是何姑娘到了吧?”   因为邺城到黄州实在太远了,于是由关翔从邺城把何凌然接到黄州,暂住在易府,成亲那天,就从易府嫁到寒星的新宅邸。   翠儿怜悯的看着燕娘,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了,你下去吧,要是慕姑娘来了,你让她来找我吧……”   翠儿出去的时候带上门,燕娘急匆匆的紧闭了窗户,放下了窗帘,然而,还是关不住外面的喧嚣。刺耳的乐声在她心中不断的翻涌,燕娘最终爬到床上,忍不住的失声痛哭。   院外,人声喧嚣。丝竹声,谈笑声不断,热闹非凡。   皇帝赐婚,是无上荣耀,事事都不能从简,虽然寒星和易家都不喜欢铺张,但是,排场是不可避免的。而婚期又紧凑的很,易辉寒月等人,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季氏安排了凌然和何家人在客房住下,又吩咐厨下准备晚饭。   那边,寒月与易辉在寒星的新宅邸为明日的婚礼做着最后的筹备。大红灯笼,红红喜字随处可见,一派喜庆气氛。   等两个人忙完的时候,圆月已经西沉。   寒月疲惫不堪的坐在了院子里回廊处,头倚在栏杆上。   “真没想到这么快,明天哥哥就要迎娶何凌然了……”   言语中,没有喜悦,反倒是淡淡的惆怅。   “已经是如此了,就别多想了。何姑娘是个聪明爽朗的人,也不是很难相处的……”   “好相处难相处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寒月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到底,是你的兄嫂啊。”   易辉微微有些埋怨。   这些日子寒月尽心尽力的筹备婚礼,也未曾见她有如何的不满。易辉也以为他们兄妹已经是前嫌冰释,和好如初了。但是,没有想到,婚礼前夜,寒月说出的话依旧是如此的凉薄。   “辉哥哥是个厚道人,但是,哪里是谁都如辉哥哥般厚道。何凌然是个聪明人,她不过是要利用哥哥帮她守住邺城吧,不然,何帆病弱,她到底是女人,何家军迟早易主。哥哥,心里哪有半分情愿,也不过是皇命难违罢了。不是我凉薄,凉薄的是他们两个,不过是场交易罢了,他们都是心机重重,又怎么怪我不为他们祝福呢……”   寒月嘴角带着不真实的笑,眼神也有些苍茫:“我只不过是怜悯他们而已……一会儿迎亲的队伍会来的。哥哥是不是还在军营躲着呢?”   易辉哑然。   “世间人总是习惯欺骗自己。会把毫不相干的事情拿过来权衡,然后,牺牲一边说为了那一边好,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已。其实,哥哥就算是不娶何凌然又能怎么样?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总不会杀人。就算是被责难怕也是一时的。但是他同意了,这样的后果,就得他去面对一辈子,怨不得别人的。”   “寒月!”易辉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再说了,你都在说些什么话,这,太不吉利了!”   多少年了,头一次见易辉发怒,寒月抬眼看了看易辉,微微摇头:   “辉哥哥何必生气。我没有怪谁的意思,也怪不到谁。只不过,我为燕娘不值,也为这世间的女子不值罢了。本来是简单的事情,你们却总是掺杂了太多繁芜的东西,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到最后,还像自己是受害者一般……我看倦了,看厌烦了……”   易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想到,你心中的恨意竟然是如此深重。”   “不是恨,只是觉得可笑而已。你们,都太虚伪了……”   寒月站起身,擦过易辉的身边欲离去。   易辉伸手抓住寒月的臂膀:   “月儿,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易辉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泛着微微的光,掩饰不住的是刻骨的痛。   “你说对了,我们都很虚伪,都很可笑。找了太多不相关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自己的懦弱,然后再伤害身边的人。你说的很对。”   “你记得我的话就好了……”寒月淡淡的说,嘴角泛起一丝冷冷的笑:“我要的,你给不了,也别想了。你也会有这样的婚礼的,无论你怎么想都是这样。好自珍重吧。”   寒月甩开易辉的手,转身而去,空留了易辉一个人站在院中,良久良久……   伸出的手,迟迟未曾落下,然而,空空如也。   不愿意惊扰任何人,寒月半夜折回易家并没有敲门,而是从街上直接跃入了院内。   燕娘的房门紧闭,连窗帘都放下了。   “大热天,这丫头都不怕热啊。”   寒月轻声的叹气,试着推了一下门。深夜,燕娘竟然没有锁门,屋内,寂静无声。   “燕娘,我是姐姐,我进来了……”寒月边说着话,边推开了门。   “燕娘……”摸索着拿出火石,点亮了屋中的灯火:“对不起,姐姐今天太忙了,这么晚才来看你……”   “姐姐……”   燕娘果然没有入睡,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沙哑,仿佛是哭过。   寒月把油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向燕娘伸出手:   “怎么就坐在床上,躲到里面了?快点出来……”   寒月故作轻松的说。   床上的燕娘,蜷缩在窗帷后面,整个身子都缩在了墙角,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是她的身子有些颤抖。   “姐姐……”   燕娘闻声动了动,朝站在床前的寒月扑过去,想抱住姐姐。   那一刻,寒月却猛然的收了手,呆若木鸡,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异和前所未有的恐惧。   燕娘身子失重,一下子往地上载去,寒月连忙去抱住她,也跟着扑到在了地上。   “燕娘。”寒月抱紧燕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燕娘虽然眼睛红肿,神色凄哀,但是面容仍旧是清丽姣好,只是,只是铺泻一地的不是昔日柔顺漆黑的长发,而是,刺眼的银丝……   一夜之间,红颜白首。   燕娘吃痛,微微的抬头,想要抱怨姐姐一声,然而,看到的是自己的满头白发。燕娘双手狠命的抓住自己的长发,一把把的抓过来,拢在胸前。全都是白发,全都是白色的,纯白的刺眼的长发……   “燕娘……”寒月拉住她的手:“别这样。”   “鬼啊,有鬼……”燕娘突然失声大喊着,目光惊恐不安,手足无措。   寒月一把抱紧燕娘:“燕娘,燕娘别闹。”   “我是不是快死了……”   燕娘慢慢平静下来,却是一滴泪水都不曾落下,只是呆呆的问。   “你胡说什么呢……”   想到她会难过,会伤心,然而,却远远没有料到,她会伤心至此……   “头发全白了,不就离死不远了吗?”   燕娘痴痴的问,昔日波光流转的明眸,已经看不到一丝光芒。燕娘整个身子都靠在寒月的怀里,似乎已经是完全没有了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   哀莫大于心死,当如是吧。   寒月低头看着怀里的燕娘,终于忍不住的泪水涟涟:   “傻子,你怎么会这么傻啊……他不值得你这么伤心啊,他又何尝想过你,为你伤心如此呢?你又何必……”   “带我走吧,姐姐,我要回家。”   燕娘目光恍惚迷离,声音也有些飘忽。   寒月愣了愣,马上又明白过来了:   “姐姐带你回嘉兴吧。我一定能让你的头发变黑的……”   燕娘不语。   “燕娘,我们现在去梅花绣庄好吗?然后,明天,稍微晚一点,我就离开黄州好吗?”   寒月试探的问。   燕娘不语,只是伸手抱住寒月的肩,把头紧紧靠在寒月的怀里。   感觉到怀里的少女恢复了力气,寒月微微用力,站起身来。   “我们现在就走了?”   “不告诉他们。”燕娘声音很低。   她们曾经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回家。在那些辛苦的年月里,回家是她们的执念,是照亮她们人生的光芒。然而,此夜,易家灯火通明,满院是喜庆的艳丽的红,鼎沸的人声一夜不歇,却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女儿悄然离去。   她曾经是高贵的冷花宫圣姑,琴艺绝伦,清幽出尘;然而,此刻退去了所有的色彩,她如此的卑微……   不善于去表达,也不善于去经营,到失去的时候,她都没有多说一句话,直到,空对一个无可挽回的结局伤心。而她的伤心,无人知晓。   一滴泪水顺着寒月的眼眶落下,强自平息着自己心内的波澜,寒月带着燕娘离开了易家。   昔日的梦想,到今夜,终于也是无可留恋了。   来时,她们相依相偎,忐忑而喜悦;去时,她们仍旧是相伴相守,哀伤而绝望。   一生一代一双人,相思相望不相亲。   第九十六章 红烛高照美人妆   黄州城内,易家军统制慕寒星迎娶邺城何帆元帅的女儿何凌然。   皇帝赐婚,无上荣耀。郎才女貌,万人称羡。   那一日,慕寒星府邸丝竹喧嚣,人声鼎沸。军中同袍,故交,地方上的官员,甚至有一些钦慕感恩的民众都前来祝贺。一时间,热闹非凡。   拜过堂,一轮轮的敬酒过去,寒星已经是疲惫不已,头昏脑胀。虽然是自己的家,却是从来没有住过,也不熟悉的地方。大红喜服,太过肥大,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反倒是戎装铠甲更适应些。强颜欢笑,故作喜悦,这一日,寒星的笑容也都凝固了,再如何的喜悦都会麻木,何况,他并未觉得有过如何的喜悦。   从天未亮去迎娶新娘,到送走宾客,已是月上柳梢。   “哥,喝杯茶吧,醒醒酒。你的新娘子还在房里呢……”   送走最后一拨宾客,寒月抓住他的手腕,递过一杯茶。   寒星满身的酒气,眼神有些迷离:   “月儿啊……”   寒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要是爹爹在世,知道今日也是要高兴吧。”   寒星的声音遥远苍茫。   寒月冷冷的笑了一声:   “皇帝赐婚,光宗耀祖呢。哥哥真是了不起!”   眼前是满目的红,红红灯笼映照着红红的喜字。然而,这红让她觉得不真实。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个妙龄女子满头的银发。   哥哥,你哪里知道,今日这婚礼毁了一个人呢。   “慕大哥,我这里有醒酒的药丸,专门带给你的。你喝的太多了,吃了这个清醒些,对身体也好一些……”   站在易辉身边的霍凌霄娇俏甜美。   寒星微微一笑:   “凌霄啊,看你站在易辉后面,我刚才还以为是燕娘呢……”寒星的眼神有些苍凉:“她没来,是不是啊。”   “她在梅花绣庄,我们这几天回嘉兴。”   寒月道。   “哦……”寒星没有接过凌霄的药,只道了声谢:“不用解酒了,难得的喝醉一次……醉比醒了好。”   说着,踉踉跄跄的往新房走去。   那里,红烛高照,美女在塌。   “月儿,我们今天也都在找燕娘,又没顾得上问你呢。”易辉道。   “放心吧,燕娘有我照顾,我们晚点就走了。”寒月冷冷的说。   “你们去哪里啊?怎么说走就走?”易辉皱眉,听得出来,寒月是要出远门。   “回嘉兴啊。”寒月扬眉:“我要走了,你们保重!”   寒月不理会疑惑不已的易辉和一脸错愕的凌霄,转身而去。   “她怎么了?因为什么事情生我们的气吗?”   凌霄拉着易辉的袖子,问道。   “不知道呢,应该没什么事情吧。”易辉回答。   眼前,忽然是那一日,寒月挽他的手,在梅花绣庄,那时的寒月,情深意浓的说着她的情思,她的爱怜。   再一闪,是凄冷月光下,她的无情的嘲讽,嘲讽寒星也嘲讽自己。   若说是她真的想开了,就此放开,也是好的……   红红灯笼下,连喜庆都有些不真实,恍若梦幻。   “怎么了?你也醉了啊。”   凌霄伸手挽住易辉的手臂,浅笑盈盈。   “没有啊,走吧,我送你回家吧。”   易辉温和的看着身边的凌霄,体贴的说。   新房的门被砰然推开,然后又被紧紧关上。   屋内,红烛高照,红纬帐,红幔绕床。   屋中的人,一身红妆,红布遮面,端坐床前,一动不动。   寒星紧紧的靠在门上,看着眼前的一切,陡然间,醉意全无。   这是他的新房,面前的女子是他的新娘……   眼内忍不住的一寒,寒星昂头,调息着自己的呼吸,一步一步的走到床前的佳人面前。每一步都仿佛是千斤重,每一步,都仿佛是步向深渊……他的步子有些晃,非常慢,他宁愿这个距离是千里万里,让他永远也走不到那个人的近前,触不到那一方红盖头。   他颤抖着手,曳住了红盖头的一角,屏息着呼吸,轻轻掀开……   多希望这个世界有神话有传奇,他看到的是最想看到的人。   红盖头下的女子艳丽端方,鹅脸柳眉,胭脂香腮,杏眼含情,朱唇带笑。   “慕大哥……”   寒星身形晃了晃。   “慕大哥可是醉了?凌然扶你歇息。”   床上的女子站起身来,去搀扶寒星,却被寒星推来。   “我没醉。”   他的神思仍旧清醒,他的感觉仍旧敏锐。   面前的是他娇艳美丽的妻子,可是他的感觉如此的酸楚和痛苦。   看着一脸呆滞的寒星,凌然的笑凝固在嘴角,不知所措。   “你今天好漂亮啊。”   寒星勉力的笑笑:“比在军营更像女孩子了……”   “凌然是女人,是慕大哥的女人。”   凌然坚定的说。   不是不忐忑,也不能够心安,然而走到这种地步,她只能故作坦然了。   寒星伸手,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肩。   凌然受宠若惊,静静的抱住了寒星。   “我以为慕大哥,不会理我了呢?”   她想好了寒星会是如何的冷漠,会是如何的愤怒,会对她不理不睬,或者是怒气冲冲;于是她想了千种万种的应对方法,想了千种万种的理由去解释去辩白自己,去说服寒星。可是,她没有料到,寒星会是这样的温柔善意。   建筑好的城墙轰然坍塌。   凌然的声音竟然带了委屈和哽咽。   “凌然,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呢?我怕会让你失望啊。”   寒星低低的声音,萧索落寞。   怀中的女子周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茉莉香,而对花粉过敏的寒星,竟然不由得眼圈微红,泪珠儿滚落。   记忆中,那个女子也是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说不准是什么花香,或者说不是花香,而是蕴藉于花草日久而常常萦绕于身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幽幽的香气,让他迷离,却从未让他感觉到不适。   “能嫁给慕大哥这样的大英雄,好男儿,是凌然最大的愿望了。又怎么会失望呢?从此之后,慕大哥是凌然的丈夫,是凌然一生要守候,要服侍,要支持的人。凌然幸运都来不及呢。”   凌然抱紧寒星,贪恋着他的宽广的怀抱的温暖,惟恐是下一刻,这完美的幸福就如梦幻消逝。   “你是个好姑娘,是女中的豪杰,你所得的,应该是最好的。可我,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寒星微微轻叹着。   “慕大哥是凌然最最敬仰的将军,能嫁给敬仰的人,是一个女子最大的福气了。而且,只要慕大哥愿意,是能给凌然很多很多的。凌然信得过慕大哥,愿意托付一生的。”   寒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有妻如此,夫复何言呢。   然而,痛苦却不断的灼烧着他的心,让他一刻难安。纵使是身中噬心蛊,被折磨到形销骨立,生不如此,也从未如此时的心痛,绝望过。   想想,从邺城一别,他们就再也未曾见过面了,当时,他拒绝了她的爱意。   然而,再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是他的新娘。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牵好了手里的红绸,这是情牵一生啊。”   “白首到老啊……”   这样就成婚了,从此一生相连,一生束缚。   寒星泪水倏然而落。   轻轻的亲吻着面前女子的前额,脸颊,嘴唇,寒星的泪水不断的滴落在身前女子的脸上……   凌然惊诧,却仍旧顺从着,回应着他,享受着带着泪水苦涩的甜蜜。   易辉拿着一纸短笺,交到了父亲手里。   不过是几行字,易锋去看了好久,脸色越老越难看,浓眉,也皱的越来越紧。   “怎么了?”坐在一旁的季氏忍不住的问。   易锋抬手把信给了季氏,季氏看罢,也是一连串的叹息。   “燕娘和寒月这是怎么了?说走就走,既不当面道别,也不等长辈应允,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易锋沉着脸不说话。   易辉也皱眉。   寒星婚礼之后,寒月的确言及此,易辉却没有料到,她们竟然走得这么匆忙,甚至不告而别。寒月和燕娘做得不对,但是,母亲此刻的话,到底是有些刺耳了。   “爹爹,寒月和燕娘可能是想回嘉兴散散心,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吧。”   易辉解释着。   “寒星的事情,燕娘不高兴,我们也是知道的,可是,当初是她任凭怎么说都不肯订婚的。这紧跟着皇上赐婚。哪里是事事由她,都等着她呢……寒月也是的,上一次的事情,就是她带着燕娘到邺城的吧,这个孩子心底到底怎么想的,实在摸不透……”   季氏唠叨着。   “事情都过去了,母亲何必再提起呢……”   “混账!”易锋猛的拍桌子,喝斥着易辉。   易辉双膝重重跪地,低头沉默不语。   他话一出口,就知道会触怒父亲,可是,他忍不住不说。   寒星和燕娘会到现在终成陌路,燕娘会不告而别不都因此事而起吗?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还纠缠着他们最开始的错误不放,不是太过了吗?一向被人认为是大度,宽和的母亲竟然也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易辉感到一阵阵心寒。   燕娘宁静安详,与世无争却仍旧是不入这位母亲的眼,何况是冷厉乖张的寒月。   “掌嘴,你自己掌嘴!”   易锋冷冷的声音。   易辉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眉头紧锁的父亲,眼前已经是雾蒙蒙了,而父亲,并不看他一眼。   是了,原来听故事里说的,鞭打芦花;听老人们说的,没了娘的孩子,有了后娘,就变成没爹没娘了。都当是故事笑话听来的,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上一次的事情,还没了解,自己却又撞在刀锋剑尖上了。   父亲对自己不屑一顾,甚至都不屑于动手了,更是不会考虑到他的尊严脸面了。   这些个苦楚,在紫竹山庄他是受过的,在军中也曾被寒星打过,就是在家里,他也逃不过……   “好了,相公,这是做什么?都说打人不打脸,何况,易辉都这么大了,还在军中带兵呢,你让他怎么见人……”   季氏也没有想到,易锋突然就重罚儿子,慌忙劝着。   “忤逆,叛逆,他做的这事情,何尝是一个大人干的?尊重长辈,就算是六岁儿童都知道的!”易锋冷冷的训斥。   忤逆,叛逆,父亲还是不肯饶恕他,易辉心中一阵阵抽搐。   “这次,看着你母亲的面子上饶你,你若是再犯,绝对不轻饶你的。”易锋冷冷的说,缓了缓有道:“易辉,你想法子跟她们联系吧,知道她们安全就行了。什么事儿,也得她们回来再说了。”   易锋又吩咐道。   易辉行了礼从父亲的房间出来,被外面的微风一吹,慢慢吹干了泪水。   寒星成婚了,马上就要离开黄州去邺城,父亲的心情一直都不好,看自己也是愈加的不顺眼。寒月和燕娘也走了,直到离开,寒月怕是对自己也是心怀怨恨的。而这个家,又有谁在意他呢……   第五卷 一身转战三千里   第九十七章 了无儿女沾巾泪   邺城。   慕寒星接受皇帝调令,成婚几天之后,即由黄州易家军至邺城何家军赴任,担任何家军的统制。   虽然不过是平级调动,但是,前面是赐婚,紧接着慕寒星便调入看邺城,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争议。   有人初春时节跟随寒星征战,打退了离国的入侵,对寒星的军事才能,为将风度佩服不已,赞不绝口;也有人认为他不过是庸庸之众,前面是胜由天幸,现在却是邀功娶了何元帅的女儿,想凭此平步青云。   不过,对于传言,寒星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丝毫不以为意。   凌然是家里的独生女,寒星到邺城,自然也不好说另置宅院,只得与何帆一起居住。何帆怜爱女儿,对寒星这个女婿也是非常欣赏。凌然与寒星,都是人中龙凤般的人物,在外人眼里,是一对璧人。   二人成婚相近一个月,倒也是相敬如宾。凌然虽然有时候也感觉到了寒星时不时的怅然若失,时不时的落寞寂寥,感觉到他的心事飘渺,情思飘忽,也知道,他大抵记挂着别人,牵念着许多。然而,凌然到底是聪明的女子。她不苛责一下子的无比完美,也不寄希望于寒星的全心全意,她更愿意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能越来越融洽,他们可以越来越知心……何况,他们的关系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从一开始,寒星都没有排斥她,而是努力着去接受她,无论,他心里会有多少的艰难与勉强。而且,他们之间,也的确多了一些理解和默契。   时间会冲淡过往,而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去温暖对方。   在人前言笑晏晏,夫唱妇随;在人后,二人温婉缠绵,软语甜言。   这样的幸福,是凌然心中的极致了。   她没有看错人,没有选错人,更重要的是,她最后的赌注,最后的坚持也没有错。   在被寒星拒绝之后,那个骄傲,活在别人的颂扬之声里的少女,还是站起来身子,为自己的幸福最后一搏,险胜。   这一日,寒星休息,便携了凌然随意的在街上走动。   寒星银灰长袍,银冠束发,一番书生意气;而凌然竟然是布衣荆钗,未施脂粉,一路笑着说自己是被大少爷看中的农家女。寒星也与她一路的玩笑。   “还是妙龄娇俏的年纪,怎么不好好装扮一番。难得你脱下军装呢。”   “哎呦,这话不妙了。相公可是说我该去装扮一番?那要不然我去装扮一番吧,免得你觉得带我这个臭婆娘出去没面子。”   凌然大眼睛眨了眨,笑着说。   “没有的事,这样也很漂亮。这是凌然的气质,豁达开朗,豪爽自然……”   “我不过是懒罢了。”凌然哈哈一笑:“我小时娘亲去世的早,照顾我的除了做饭的大婶儿,就是军中的叔叔伯伯了,哪有人教我装扮自己啊。整天衣服不是灰色的就是黑的。后来呢,就每日在军队里混了,更是不能涂脂抹粉了。能炫耀的机会少,就懒得学了。哎,我爹爹还说,我这样一个丑丫头,还不会打扮自己,怕没人要了。”   凌然说完,就是一阵放肆的狂笑。   寒星也被她自我打趣逗笑了。   “怎么说得你自己可怜兮兮,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可怜兮兮了……”   “可怜兮兮的人,才会娶我这么一可怜兮兮人不是……怎么说叫缘分啊。”   凌然不以为意的笑。她挽着寒星的手臂,沿着城郊的河岸走着。   河岸两旁垂柳依依,遮住了阳光,柳树下阴凉里,乘凉的人很多。不时的微风吹过,带来丝丝的凉爽,格外惬意。   “去年的比现在晚些个时候,我和霍凌霄去过塞北,当时,我也是这样的装束,可偏偏霍小姐天性爱美,每日一定要好好装扮一番才出门呢……”   “成婚的那天我见到她了,江湖第一美女,果然的名不虚传呢……”凌然由衷的赞道:“那样的女子,才是真正有风骨的女子。美丽不落俗,气质清雅但是不疏离,甜美而不让人起狎昵之心,偏偏还有一身的医术,惊为天人呢。你家的丑妇,还真比不得呢……”   “我道是女孩子们都很难称赞别人呢……”   “哪里哪里,我颇自知啊。”凌然笑笑:“易辉能娶到这么个女孩子,是好福气啊……”   寒星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一闪即逝。   “其实不只是霍医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妙处的。很多人,就算是一面之缘,我也是看得到别人的妙处的。”   “哦?说说看……”   寒星有些好奇。凌然不是燕娘一般纯澈无争的女孩子,又不是像凌霄那般万千恩宠在身。她识大体,有分寸,懂进退,更重要的是,她很聪明智慧,有慧眼,有胆识。是以,寒星一直都很尊重凌然的意思。   “比如寒月。她大抵是外冷心热的人吧,武功,名声,手段,在江湖中的权势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了的了。她未必是无情,只不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感情而已。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多多关心她啊……她虽然决绝,狠历,不过我反倒觉得她真实的很呢。”   寒星赞许的点头。   寒月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他也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对寒月的感情。而且,总是在他们的关系稍微缓解的时候,就有意外,打断他们之间的和气。此时的寒月,大抵也是因为自己的无情,暗暗恨着自己的吧。   “你倒是懂人的人呢?”   “也不尽然啦。比如,那个叛徒,我们一起长大,他的父亲随我父亲战死。我的父亲待他也是视如己出,他竟然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儿女私情,背叛了邺城!”   凌然叹息着:“这样狭隘的人,我又怎么看得上他!”   寒星轻轻拍了拍凌然的肩头:   “都过去了,就别再想了。这世上的事儿,哪能都是用一己之心可以猜度的?”   “是啊,就是那位柳氏夫人,想想,还真是可怜可叹呢?再怎么着的艰难,哪能说舍弃了自己的孩子呢?易元帅是风标伟岸的大丈夫,易辉和燕娘也都是那样乖巧孝顺的人呢……”   凌然话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那个名字,真的不应该提起了。纵然她与寒星越来越熟悉,融洽,却也是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个名字的。   寒星的眼眸中,一缕哀伤一闪而过。   “易辉和燕娘都是好孩子,这回我也真的不知道帮相公是不是对了?这个结,结下了就再也打不开了。毕竟是他们的母亲呢,就算是易辉真的说不怨不恨,又哪里知道,他是不是强装坚强呢……”   寒星叹气。   凌然拉住寒星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身边这位向来镇定从容的男子。他的心里藏了多少的不安,纠结,伤怀呢?然而,人前,却从来都是风轻云淡,坚定执着的样子。   “你是不是担心他们了?什么时候,我陪你回黄州城吧……”   “我是奉调令来邺城的。你知道的,朝中的将领四品以上,不报皇上,不奉皇命,是不能私自交通的。我若是回去,不是徒增麻烦吗?”   寒星语气淡淡的,眉头微皱。从帝王面前他的一诺,他便入了牢笼,被束缚被左右,不得解脱。   “哎呦,你这钱还没有给够,怎么能拿走东西啊?”   不远处,一阵的喧嚣。   “老头,爷不是给了你一串铜板了吗?还不够买你这半框梨?”   一个粗壮的声音。   “老头,我们老大给你钱了,你别不识好歹,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又是一个男子嬉笑的声音。   四五个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人哄笑着,随手拿起一个梨,咬了几口就随手扔掉了。   “哎呦,你这个梨怎么这么难吃啊……”   “哎呦,咯了小爷我的牙了,你得赔啊……”   “我瞅瞅,你这半筐都是烂梨啊,恩?得拿你这半筐的给我们换……”   说话中,一个男子把筐子里的梨倒了满地,又伸手去倒那个筐里的。   “爷爷,军爷爷,我老头错了,这银子给你们,我请你们吃这半框梨,您给我留着点吧,我还等着卖完梨买米下锅呢……”   老头跑过来,拦着他们,生怕他们把另外的梨也都倒出来。”   “你给我们半筐酸梨就了事啊?刚才不是还说我们钱不够吗?就是不够了,我还就想要了你这梨,你说怎么着吧!”   那个为首的粗豪的男子嚷嚷。   “军爷,您饶了小老头我吧,给我留着活路啊。你大人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求求您了……”   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了。   “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求我吧……”   男子调笑着,几个同伴也是随声附和的哈哈大笑:   “说说吧,怎么求我们老大啊……”   几个人说话中,冷不防有人欺身而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里,噼里啪啦的几脚,几个人已经都倒在了地上。   “怎么样?这样够不够?”   寒星长袍翩然,温文尔雅,他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咆哮怒喝,但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凛的威严和冷厉,让人不由得敬畏。   “你,你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颤声问。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可是对得起你们身上的一身戎装!”   “你还敢偷袭爷。胆子不小,不要命了!”   那个粗豪的男子颤悠悠的站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腰刀,猛然就像寒星劈来。   寒星微微闪身,闪过刀锋,手腕用力就把那个男子手里的刀夺了过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柄明闪闪的刀已经架在了男子的颈上:   “你要是想找死,还不用这么着急!”   寒星的声音冷冷的,男子眼中都是恐惧。   “堂堂的朝廷守军,闹市之中强买甚至强抢民物,胆子不小啊!说吧,你们是谁的部下?”   “我是安鹏将军的部下!”   寒星的压力之下,几个男子都平静下来了,老实的回答着。   寒星鄙视的看了几个人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群众,浓眉紧皱。   “你们这群废物,不思训练进取,保家卫国,反倒是欺压百姓!你们可知道,你们身上的一缕麻,你们口中的一粒米,都是百姓的捐税!”   几个男子沉默不语。   “说吧,你们知死吗?”寒星提高声音,冷厉的怒喊。   几个男子惊恐,愕然。他们现在迫于寒星的武力,只得屈服,可是,对寒星的话,他们的心里哪里能听得进一分一毫。何况,这种事情,虽然不是每天都上演,但是,也并不是罕见,何至于就是死罪!   “不过就是几串铜板的酸梨,你还想杀人不成!”   一个人撞着胆子喊。   “就是强取百姓一个梨也是死罪!你们的罪不是因为几个铜板还是万贯金钱,而是因为你们心里没有百姓,没有军纪!”   寒星冷冷的说。   寒星的话,得到了群众的叫好声。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的事?梦华朝是有律法的,你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不是死罪!”   寒星一声冷笑,目光陡然一寒:   “你还知道梦华朝的法律,那么,你就知道你今日是难逃一死!慕寒星,身为军中统制,我是不是能下令处置你们这群违反军纪,强抢民财的兵痞?”   众人都是愕然。   “就是春天哪会儿带人打退离国部队的年青将军啊?果然是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啊……”   “慕将军啊,听说你黄州易家军里调过来的呢。都说易家军军纪严明,秋毫不犯,今日一见啊,果然是不虚……”   “您在邺城,希望您能整肃军纪,管住这些欺压百姓的败类啊……我们感谢何家军保卫我们,但是,总有这败类们呐,害人不浅,也败坏军中名声不是?”   人群中,一阵喧嚣。   寒星微微低头,向百姓致意。   “今日的事情,寒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寒星从囊中掏出一些碎银子,躬身交给卖梨的老者:   “老丈,对不住,是我律下不严……这些银子您拿着,算是偿还您的梨钱,也算是寒星代何家军给您赔罪了。”   “哎呦,将军,您这话,这哪能啊……”   看着谦恭的寒星,老丈不知所措。   “您一定要拿着,不然,寒星心中更是愧疚!”寒星把银子塞入老丈手中。这才转回身看旁边惊措的几个士兵:   “尔等回军营,听候制裁吧!”   人群中,凌然静静的看着寒星,神情中,交错着喜悦与担忧。   第九十八章 千帆过尽郁葱葱   何家军中,把几个肇事的士兵关入军牢,寒星和凌然坐在军帐中议事。   二人本来不错的心情也因为这突发的意外给打破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   凌然端茶给寒星,试探的问:“我知道你对何家军的状况有所不满,无论从士兵素质,战斗力还是从军纪军威来说,何家军可能和易家军都是有很大差距的。我也很不满意何家军的现状,希望着你能有所改变呢?我想,父亲也是会支持我们的吧。”   寒星低头喝茶,并不说话。   凌然微微一笑:   “我想说什么,你大抵也是知道吧。比较呢,安叔叔是军中的元老,他领兵有他的方式呢,就算是变,也不是一下子转变的过来的,这事儿,还是交给安叔叔处理吧,他应该会给大家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的……”   “你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吧。”   寒星不动声色。   “我不也是给你一个意见参考么?或者,你说怎么好?”   “我觉得你的意见很好。”寒星面无表情的说。   凌然一愣。   “这事儿,要是在易家军,不用等到现在那几个兵痞就人头落地了。我既然把他们押回来,就是知道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就交给安将军吧……”   “慕大哥,这事儿先这么办,我们慢慢儿跟爹爹商量,整肃何家军的军纪,提高何家军的素质,好么?”   凌然的头搭在寒星的手臂上,温和的说。   寒星点点头:   “你说的道理,这里的难处,我呆了这些日子,也都是知道的。”   “慕大哥真好!”凌然突然跃入寒星的怀里:“慕大哥总是这么体贴,凌然有福气,有这么好的丈夫。何家军也有福气,有这样的将军。”   寒星轻轻拍了拍凌然的肩:   “还在军中呢……”   “那我们回家吧,爹爹还说等着今天我们一起回去吃饭呢。”   凌然巧笑嫣然。   天近黄昏,凌然和寒星牵手走在路上。   街上人来人往,酒肆楼头旗风招展,小贩们喧哗声不断,一派繁华景象。   “桂花糕,绿豆饼啊……走过路过的都过来看看,过来尝尝啊。好吃再买,尝一尝,不要钱啊……”   凌然与寒星不约而同的站住了脚步。   “怎么,喜欢吃吗?”寒星问。   凌然羞涩的笑笑:   “突然很想吃呢,你买给我吃好不好?”   寒星点点头:   “我们过去看看吧。”说话中,寒星下意识的握紧了凌然的手,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了?是不是以前很少在街上买零食吃啊。其实,这么甜的东西,似乎真是女孩子比较爱吃呢……”   “我从来不吃。小时候,寒月很喜欢吃零食的。有一次,我带她去买糖葫芦,结果,我没有照看好她,她被奔驰而过的马车撞倒,摔断了腿……”寒星眉头微皱,眼神也有些苍茫。熙熙攘攘的边城,仿佛是当年的帝都,他们的命运,一夜之间改变。   “这是意外啊,你也不要一直都太在意了。”凌然劝慰着:“寒月现在的武功很好,身手利落,完全看不出她的腿脚有什么毛病啊,应该是完全的康复了的。”   “她摔断了腿,没有能和我们一家人一起到南疆。我的父母生前,再也没有见过女儿。我和寒月,也是一别十几年呢……若不是当年的不小心,也不会有今天不可收拾的局面……”   寒星话音里,满是怅然。   凌然约略的也知道一些他们兄妹之间的不和,听过一些传言,然而,到底摸不清底细,她也是不好乱说。   “别想了,慢慢来吧。她知道你念着她,一定很高兴呢……我要吃豌豆黄……”   凌然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寒星微笑着点点头。   豌豆黄拿到手里,凌然迫不及待的一口咬下去:   “又甜又香哦,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吃一点啊……”   此刻的凌然,完全是邻家女孩般的可爱,完全没有戎装在身的精明干练和锐利肃杀。   寒星宠溺的看着她,摇摇头。   两个人一路缓缓的走着,恰好走到一座木楼门前,冷不防,里面飞出一人来。   寒星拢住凌然的肩,微微的侧身,闪了过去。   “哎呦!哎呦呦……”   地上的人一阵痛呼。   门口,散散落落的站着五六个年轻的男子,奚落的看着门口的人:   “你去打听打听,我们这惊仙居是谁的地盘,什么野种敢跑到我们这儿来撒野!”   “仙儿姑娘是头牌,卖艺不卖身的,就是县太爷也得尊重点,你敢调戏她,是不是嫌死的慢啊!”   又一个人嘲弄。   寒星抬眼看了看木楼上的招牌,惊仙居,这是邺城最大的青楼。   嫖客和青楼龟奴的争执,是差不多每天都上演的戏码。   寒星拉着凌然的手,欲绕开争执,可是凌然却站住了身子。   “小路……”   凌然放开他的手,冲到了地上那个男子面前。   那个叫小路的男子二十岁左右年轻,微微有些瘦,儒巾长袍已经是凌乱不整,头发散落,鼻青脸肿,看不出模样。   “大小姐!”   小路仿佛看到了亲人般,一把拉住凌然的衣服:“他们,他们打人……”   “怎么回事?”   凌然皱眉。   “怎么着?偷偷逛窑子,调戏头牌姑娘挨了打,还向女人求救啊……真是笑话啊笑话,过往的都来看看笑话啊……小子,你算不算男人啊……”   “哎呦,这妞儿模样漂亮啊,要是再打扮打扮,也是明日的头牌,享不尽的金银珠宝,日日销魂啊。要不你休了这个窝囊男人,来惊仙居吧……”   几个男子调笑着,话越来越不入耳。   那个汉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近身甩了一连串的耳光。   “你,你敢打我!”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周围的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寒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拉起凌然,就要走。这样的是非,传出去,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怎么着,打了人想走,来人,给我围上……”   那个人一吆喝,楼里又出来了几个手持凶器的男子,围住了寒星,凌然。   “你们胆子太大了!都不去打听打听惊仙居是什么地方,就敢在这里闹事!”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微胖,一脸的横肉,面目狰狞,眼神狠历。   “哎呦呦,今儿来惊仙居砸场子的是不是太多了啊……木爷,人家都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了。”   一个浓妆艳抹,一身俗艳衣服的中年女子一脸媚笑,声音中却尽是恶狠狠的。   “就算是他冒犯了你们这里的姑娘,他也挨打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打他,是因为他对我的朋友出言不逊,也没有砸你们场子的意思。”   寒星冷冷的说,实在不欲跟这群人纠缠。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你像那坐堂的大老爷,一两句话就盼完了,就得听你的?他调戏的我们仙儿姑娘可是干干净净的头牌姑娘,这一顿打还不够呢……你动手打了人,还说我们人出言不逊,呵呵,谁听着了?”   中年女子腰肢扭动,一副风骚样子。   寒星冷着脸,强自抑制着心里的愤怒,不愿再生是非。   “你想怎么样?”   “那个小子,陪银子一百两,算是调戏了我们头牌姑娘的银子。你打了惊仙居的人,要不然,你跪地求饶,要不然的话,我们打残了你,让你家人来抬。”   那个中年女人称为木爷的男人道。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寒星喝道。   “王法,王法是什么啊?”女人媚笑着,却带着冷意:“小子,听口音,你是初来乍到吧,这邺城的王法,你最好打听清楚了再说话啊……这邺城的王法呢,该着姓何,是何元帅的王法。实话告诉你,这惊仙居,可是何元帅帐下最最倚重的楚先生的产业,你说,我们眼里能没有王法吗?”   女子肆意的狂笑。   寒星皱眉,看了看凌然,凌然也是一脸错愕。   “想好了吗?这钱,掏不掏?你是等着被打残,还是乖乖的跪下?”   男人的目光更见狠历。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仿佛看戏一般的围着他们。   寒星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狗仗人势的东西,我若是不教训你们,恐怕都是天理不容了!”   寒星猛然出手,身形利落,十几招过去,几个人已经倒在地上了。趁乱中,凌然已经带走了那个叫小路的男子。寒星旁若无人的迈步离开,留下瞠目结舌的众人。   何府。   那个叫小路的男子跪在地上,向寒星和凌然解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叫仙儿的姑娘舞跳得好,又一个劲儿的抛媚眼,风骚的很……我就想尝尝这美人……妓院的女人,还说什么守身如玉呢。我是刚搂过这姑娘,他们就动手了……我也没想到是楚先生的产业啊。也是大水冲龙王庙了,要知道,也能好说好商量啊……”   “滚!滚回军营,你自己去领一百军棍吧!”   寒星冷冷的说。   “将军啊,你这不是要我命吗?大小姐,您救命啊……”   小路神色中惊慌不已。   小路是何府的家人路兵的儿子,自小,在何府长大,也是何凌然的玩伴。虽然是主仆,也是有些情意的。   凌然看了看小路,有些不忍,但是,寒星脸色铁青,看的出来时强抑着怒火的平静。   “将军的吩咐,你没有听到吗?还不出去领罚!”   凌然怒斥道。   小路看着两人,知道求饶无望,才凄哀的转身出去。   第九十九章 羽林练士拭金甲(上)   屋里的气氛仿佛凝住了一般。   本来是休息日,二人携手出游,到最后,全被军中的人事扰乱,而且,都是种种违法乱纪之事。   寒星调任邺城将近一个月了,逐渐的熟悉了军务,也大致了解了邺城军队的种种弊病,但是,毕竟是初来乍到,而且自己身份尴尬,他只是一直细细观察,琢磨,对各种他看不惯的事情,一直沉默着,隐忍不发。但是,今天饶是他素来的隐忍,镇定,也是很难不愤怒了。   凌然心中生气,更是觉得很没有面子。她呆呆的看着阴沉着脸的寒星,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的好。相处了一个月,聪慧如凌然,自然是对自己的身边人处处留心的。她知道寒星对易家军的忠诚,远不是一般的部将对旧部队的忠诚,而是,将易家军看得至高无上,与自己的生命相融。这样的忠诚和认可,是很难代替的。   虽然寒星对军中事务,并未公开指责过,也未流露过不满,一直都是勤恳认真,但是,凌然也感觉到寒星对何家军的失望。今日之事,恐怕更然寒星失望了。她蓦然感觉到惶恐不安,仿佛觉得身边的人,会在某一瞬,抛下自己,抛下何家军,转身而去。这种感觉,比想到那位娴静清雅的女子时,还要强烈。   寒星强自抑制着自己的怒火,抓起手边的茶杯,一杯凉茶一饮而下,凌然想去夺,已经是来不及。   “我去倒杯热茶吧,凉茶不好……”   凌然低低的声音,打破尴尬。   “不必了,你还是去跟父亲商量一下,是不是要整肃军队的好……”   “我知道。”   凌然点点头:“今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也是巧合了,你莫太生气了……”   “有一件事情,就已经是很过分了,巧合不巧合,倒是不重要了。凌然,我们回头一起去找父亲吧,也跟楚先生和安将军好好商议。”寒星神色缓了缓:“你也不用觉得对我有什么愧疚的。我是奉上谕调到邺城的,现在就是何家军的人,自然是跟着何家军荣辱与共的。军营里的事情我也大致了解些。在哪里任职不由我选择,但是,把事情做到什么样,却是靠我们努力了。”   凌然重重的点头:   “慕大哥,你这么想,我真的宽慰。凌然欠你的甚多……”   “一家人,别胡说了。”   寒星淡淡的说,宽和的笑笑。   凌然纵使是坚强,也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这些日子,凌然也是了解着寒星强自压抑着的不满,伤怀。尽管他每日都是淡定从容,和颜悦色,但是,夜夜不能安睡,时不时眼底划过的伤痛,凌然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他不说,她也就不再提起,安享着平淡的幸福,维持着表面的美好,不愿意去面对二人之间裂痕,也不愿意去琢磨,他心底的累累伤痕。若是不说,这样的美好,或者也能永远呢。她摸不到他的底线,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她只愿意相信,如此的美好,将会永恒。   晚上,寒星和凌然夫妇与何帆一起用餐。   “今儿听说你们为了点什么事儿在楚先生的惊仙居起了冲突?”   将将坐下,何帆就问二人。   恶人先告状,他们的速度倒是很快。   “爹爹,别提了,他们仗势欺人,还辱骂女儿呢……”   凌然道。   “你一个姑娘家,你们去那里管闲事干什么?”   “他们仗势欺人,差点打死小路,就是路叔的儿子,现在是鄂叔的部下。爹爹啊,咱们这军队军纪必须好好的整肃了,您病了这许久,军纪松散,战斗力弱,照这样下去,我们是很难抵挡离国的进攻的。春天他们败走了,却不能保哪一天他们卷土重来啊……”凌然给父亲夹菜:“还有呢,你说,这士兵强抢百姓财物,逛青楼楚馆,还跟人打架这成什么体统?就是说楚叔,也不该在邺城经营青楼生意啊,出了事儿,他那帮人还说,背后是何家军,是爹爹你撑腰呢。这传扬出去,名声可就不好了啊……”   凌然和缓的说。   “哎呦,我这丫头说的还条条是道儿……”何帆笑了笑,又朝寒星望去。   “父亲,士兵强抢民财,绝对是不应该容忍的。若是何家军失去了民心的话,以后就步步维艰了。至于说,在青楼楚馆闹事,传扬出去,就是笑料了。让人们怎么相信何家军的战斗力呢?也是必须明令禁止的。至于说私营产业……”寒星缓了缓:“私营产业,大置田宅,在梦华朝现在的军队里的确是屡见不鲜的。但是,高级将领们,如此的敛财,奢侈享受,难免会让士兵们难以心服啊……无论怎么说,能与士兵同甘共苦者,也是容易得到将士们的心的。”   “别的军队里,将领们都是允许私营产业的存在,我若是禁了,不是太不近人情,惹人非议吗?再说了,将帅们南征北讨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些积蓄,去做点事,去享受,怎么能够明令禁止呢?”何帆道。   寒星点点头:   “这个,就是父亲看事情的角度了。将领们的待遇原就较士兵们高出许多了……易家军,对此事是明令禁止的,相公的意思,就是怕出现有人以军队的名义,横征暴敛,仗势欺人。有一个开端,就会有众人效仿之。楚先生为人智慧谦逊,都很难束缚他雇用的人克己守法,更多的人,就很难保证没有这些欺压百姓的事情了……”   何帆抬眼看看寒星,眉头微皱,想了想道:   “这个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好解决的。倒是,刚才凌然丫头说的,加强军队的训练,提高将士的战斗力,加强军纪的约束更为紧要一些。这样吧,寒星,你是何家军的统制,也在黄州带兵多年,这事儿就交个你去办吧!”   “若是元帅的命令,寒星敢不尽责!”   寒星严肃的回答。   “爹爹啊,您老的命令,该在军帐里发布,现在咱们得吃饭了……”凌然笑着说。   何帆也是哈哈一笑:   “这个丫头啊……”   晨起的演兵场,百十来名校尉军官列队站立。   天气有些阴沉,长风呼啸,大旗迎风招展。   寒星一身戎装站立中央,神色冷肃,目光坚毅。   “诸位都是何家军的校尉,是中级以上的将官,是我何家军的中流砥柱。今日,寒星奉元帅之命,训练军队,以加强何家军的战斗力。希望各位都能够打点精神,刻苦奋进,做好表率作用!”   “是!谨遵慕将军将领!”   百十人齐声呼喝道。   “好!”寒星抬眼看着演兵场。这个演兵场占地百余亩,开阔平整。演兵场中,已经有部队副将带领将士训练。   “既然是第一日,那么,我们就训练一下最最基本的。我们来绕着这个演兵场,跑三十圈!”   寒星说的平淡,但是众人已经是瞠目结舌,这跑下来,是几十里的路。何家军平时的训练并不非常的繁重,而这些校尉作为中层将领更是很少参加训练。   寒星的话一说完,众人已经是喧嚣一片。   “我跟大家一起跑,跑完三十圈者有赏!不过,没有跑完二十圈的人,就罚他天天围着这个演武场跑十圈!”   众人相互看着,不知道如何应对面前这位青年将军。   “列队,跑步走!”   寒星大声下令。   虽然并不情愿,但是几个人到底也是知道军令的威严,莫敢有违。   演武场上,顿时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寒星的带领下,百十来名校尉军官整齐的跑步。场中的士兵都颇为惊讶,不理解的看着环绕演武场列队跑步的军官们。   一圈,两圈,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整齐划一的跑着,到底是受训多年的军官,基本的素质还是过得去的。然而,跑完了七八圈的时候,便有人气喘吁吁,步履维艰了。   “加油!”   寒星鼓舞着大家。   “哎呦,我跑不动了,我没有你们这么年轻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校尉气喘吁吁。   “不行,坚持住!这话,你到战场上能和敌人说吗?”寒星厉声道。   男子垂下了眼睑,咬牙坚持跑着。   十一圈,十二圈,队伍已经越来越散了。跑步的步伐也越来越慢了。   “快一点,保持匀速,速度不能减!”   寒星命令道。   几个人看着眼前这位虽然是一身大汗,却仍旧呼吸匀称,面不改色的青年将领,想着还有剩下的十几圈,都是一脸的绝望。   “慕将军啊,我们平日可没有这么训练过,真的撑不住了。”   一个将士道。   “现在就是训练!撑不住也得撑着!加油!”   寒星大声道:“我相信诸君是何家军的精英,这点辛苦不在话下!战场上拼的是体力,想象着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天阴得越来越沉了,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突然间,斗大的雨点落下,硬生生砸在了身上。演武场上的士兵已经纷纷的收队了。而慕寒星没有丝毫的退意。   “慕将军,下雨了……”   “坚持跑,我们的训练是跑完三十圈,就算是下雨,也要坚持跑!”   “会生病的……”   “如果前面是你要赶去的战场,是你要接应的同袍,你也要因为下雨而不去了吗?”   寒星厉声喝道。   雨落了下来,迅速打湿了衣服。尽管视线被模糊,尽管冷冷的雨水不断的打在身上,寒星的步伐却仍旧坚定沉稳。众儿郎也被寒星的精神鼓舞,蕴藉胸中的男儿豪情被激起,他们仍旧坚持着跟随在寒星的身后,咬牙跑步。   演武场旁,有一个观礼台,许多士兵拥挤的站着,看着空荡的演武场中这颇为激荡人心的一幕。   “十八圈了!坚持住!”寒星鼓舞着众人,伸手拉住了摇摇晃晃要倒下去的中年校尉,一股温热的力就度到了那个校尉身上。   中年校尉感激的朝寒星点头,咬紧牙关,跟随着队伍。   “十九圈了,马上就二十圈了!”   寒星道。没有人退出,寒星脸上露出了笑容。   跑完二十圈的时候,大约有一半的人退出了队伍,摇摇晃晃的就都跌坐在了大雨中。观礼台下,有人拿着伞,冲进雨中,把大雨中的校尉们搀扶了出去。   虽然如此,寒星已经非常欣慰,至少,没有人连最低的限度都没有达到。   “加油!我希望大家都能坚持跑完这三十圈!”   寒星在雨中高喝。   雷声轰轰,大雨倾盆,不断的有人退出了这个行列,跌倒在雨中,被人扶出了演武场。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寒星的身后只剩下了六个人跌跌撞撞的跑着,勉强的跟随着这位青年将军的步伐。   演武场中的一幕,颇为的悲壮。   观礼台上,一身戎装的汉子们,已经有很多人湿了眼眶。凌然也站在其中,泪眼朦胧。   “二十九!加油!”寒星道。   “将军!”一个颇为瘦小的校尉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寒星俯身拉起他,毫不犹疑的倾注内力给他:“还有一圈了,要坚持!”   “三十圈!列队,立正!”   寒星含着口令,看着面前六名校尉,露出了笑容。他轻轻挥手:   “解散!”   观礼台下的众人,一哄而出,围住了场中的众人,像面对英雄一般的欢呼起来!   第一百章 羽林练士拭金甲(下)   倾盆的大雨中,空荡的演武场,一时间喊声震天!   上千将士欢呼着,仿佛在庆祝着一场战争的胜利。那些疲惫不堪,精疲力竭的将士们,被围在中央,接受着士兵们的赞扬!场中的校尉们都不由自主的向场中的青年将军望去,投以尊敬的目光,虽然也就在刚才,他们在心底怨声载道,甚至辱骂诅咒着他。   “大家回营!稍后我会吩咐军灶煮姜汤给大家!”   寒星道。   “是!”   场中人齐声道。   凌然撑着伞,举过头顶,帮寒星遮住了倾盆的大雨,手里拿毛巾要帮寒星擦拭顺着脸颊流下的雨水。   寒星伸手拿过了凌然手中的毛巾,随意的擦拭着,虽然他也是累的气喘吁吁,但是神色仍旧平和,嘴角犹自带着一缕浅浅的笑。   “你辛苦了!”   凌然话一出口,泪水就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日常训练而已!我可是听说,军中花木兰出手狠历,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呢。不过是跑了跑步,淋了点雨,你何至于就这么担心了呢?”   寒星神情自若的打趣着凌然。   “你何必用这样的方式证明呢?可以是武功,或者别的……”   “若是比武,我不是胜之不武吗?”寒星道:“这没什么,这种训练,在易家军,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   寒星的眼中泛出一丝光芒。   八年的戎马生涯,那一支军队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那一身青衣,也是他愿意以生命去守护的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凌然自若是看不懂寒星的心思,拉了他的手臂,带他回去换了衣衫。   “你让煮的姜汤,快点喝了吧,别病了才好……”   寒星换好衣服,凌然已经端着姜汤在等他。   “我没事的。”寒星说着,接过姜汤一饮而尽。   “我发现原本是小瞧你了,只道是带兵打仗是很厉害,没有想到你收揽人心的本事还这么强啊。只不过是半天功夫,这军中上下可是对你交口称赞呢……”   凌然玩笑着,说到一半,猛然发觉这话不合适,连忙闭口。   寒星怔了怔,勉强笑笑:   “既然是要整肃军纪,我首先能让大家信服啊。要是说收揽人心,罪名就大了……”   “慕大哥,我说错了,不是有心的啊……”   凌然讷讷道。   她越来越欣赏身边的人,也感觉着对他越来越熟悉了,于是,说话也就多了些随意,却忽略了,他们到底算不得如何的知心,也算不得如何的亲密。   凌然禁不住一脸的沮丧。   如果,一开始,寒星就在何家军多好;如果,最初,自己就是他喜欢的女子多好。那样的话,肯定就不会这样的小心翼翼,这样的忐忑不安吧。   “我没说你什么啊。没事的,我只盼着,不是有很多人这样想就好了。”   寒星微微叹息。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侵扰着他的思绪。   这样做,这样的坚持,这样的努力到底是为什么……   寒星吸了口气,强自压抑着自己凌乱的思维。   寒星很快的得到了何家军士兵的信任和尊重。   军队中,崇尚的是实力和胜利。寒星无论训练还是平时行事都是严于律己,要求将士们做到的,他无不做到十分好。无论是武功,兵法,他都是非常优秀的,就连一向看寒星不惯,存心挑刺找茬的人,都是挑不错处来。而且,春天寒星带兵以少胜多,击退离国军队的事迹也一直被传扬,是以,一时间,寒星在军中的威望甚高。   从最开始,大多数认为寒星不过是靠凌然当上了何家军的统制,到后来,军中一致的认为,寒星的到来时何家军的福气。   新的军纪公布,没有遇到想象的太多的阻碍,反倒是能够做到令行禁止。训练强度力度加强,也没有听到怨声载道,反倒是,士兵士气高涨,斗志昂扬。   凌然自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因为寒星在,她多数时候,只是站在寒星背后,看着他去指挥,去命令。他是她的爱人,是她的依靠,她的未来和她的荣耀。   傍晚时分,凌然去父亲营帐,想和父亲一起回家。没有让人通传,她径直往营帐里走,刚到帐门口,听到里面的对话,凌然却不由得怔住了。   “元帅啊,你说这么着下去,我们的士兵,都把慕寒星敬若神灵一般,对他言听计从,对我们这些老将的话置若罔闻,哎呀呀,这么下去,我们怎么带兵?难不成他一个人管……”   “他的作风思想都与何家军的大不相同,这么改下去,不知道改成什么样子!”   “就是啊,在黄州行得通的,在邺城未必行得通。给他改的一塌糊涂,要是万一不对路子,他就把邺城的军队毁了……”   “就算是他成功了,怕就怕,这支军队,到时候就不是何家军,而是易家军了……”   楚之才的声音,阴阴的,凌然蓦地心惊。   父亲是相信寒星的能力的,对寒星统领军队的能力深信不疑,也是愿意倚重寒星去对军队上的一些腐朽和不正之风进行纠正的,只不过,父亲,信不过寒星。   父亲知道寒星和易燕娘的事情,更认为寒星对易锋的忠诚要远远超过对何家军的忠诚。父亲曾经暗示她,要注意观察着寒星的异动,看看他会不会做一些违背何家军利益的事情。然而,凌然看到的,只是寒星尽心竭力的忙碌于军务,他的所作所为,给邺城军队带来了焕然一新的气象。   可是,到底是遭人嫉妒了。   就算是父亲不理会那些人对寒星能力的怀疑,楚之才这句话,父亲也是一定在意的。   凌然一挑军帐,硬生生的闯了进来:   “元帅,各位将军,凌然有一言,想说与各位!”不理会众人的错愕,凌然朝帐中诸人拱手:“慕将军调入邺城,奉的是皇命,当时,也是元帅和楚先生以及诸位都力求的。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父亲和诸位,一心想调慕将军入邺城,并把整肃军纪,训练军队的大任交给了他,那么怎么可以对他处处的怀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为慕将军的辛苦寒心!”   “凌然,你这是什么话?诸位伯父叔叔在场,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是凌然唐突,各位长辈海涵。”   凌然拱手。   “不妨不妨,侄女儿在军中行走多年,道理也是懂得的。我们这群老将,也是发发牢骚,各说各的,那句话说的好啊,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啊……”   安鹏道。   凌然微微行礼。   诸位老将这才退下。   “爹爹,您别信楚先生的话,慕大哥肯定没有那心思的……”待诸将离开,凌然站在父亲身边道。   何帆身体时好时坏,早就没有了当年驰骋沙场的雄风,但是,眼神却是仍旧的犀利。   “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给易家军谋利的心思?”   “当初,他就没想来,是我们强要他来的。他怎么可能是存着那样的心思呢?”   凌然皱眉。   她没有想到,父亲竟然是这样执意的怀疑着寒星。   初成婚时,她也忐忑难安,疑虑重重。怕他的冷言冷怒,不理不睬,甚至怒气冲冲,恨意深远。然而,一个多月相处,凌然感受到的是寒星的宽和,隐忍和善意。   也许,他们算不得如何的相亲相爱,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信誓旦旦,他们之间也少了温柔缱绻,缠缠绵绵,但是,他们一直都是善意和尊重的,一直都是努力的维持着平和的生活。   凌然的疑虑渐渐的消减,深深的爱着身边人,却没有想到,父亲的怀疑竟然如此之深。   “就算是他当初没那么想,谁也不敢保证他现在会不会这么想,这么做!”   何帆道:“就是当初,觉得他抗击离国,是个人才,也是你,一心思扑在他身上,这才一心的希望他能来。但是我们的心急了啊,太想他来,这人一过来,就给了他太高的位置,太大的权力,就不好控制了啊……”   “爹爹,你这是说什么呢?你要怎么控制他?他是邺城何家军的将军,是您的部下,您的女婿,您还要怎么样?”   凌然眼中都是惊愕。   父亲,居然如此的疑心深重啊。   “就算是他是我的部将,是我女婿又怎么样?你说,他还爱不爱易家的那个丫头?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会不会回去找那个丫头?你说,在他的心里,易家军重要还是何家军重要?要是他有一天有那个本事,会不会重回易家军?”   “可是他哪有那样的机会啊……”   凌然叹道。   “怎么没有啊。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的话,凭着他现在的威信,做何家军的统领也是不为过的。到时候,他如果要随意的肢解何家军,并入易家军你怎么办?到时候,他是易家军的功臣,易家那个丫头,她也是唾手可得。你一无所有!”   何帆训斥着凌然。   “怎么可能呢?朝廷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呢?”   凌然不以为然。   “年前,王家军是怎么被肢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爹!”凌然不满的喊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难道你就准备什么权力和自由都不给他吗?他是女儿的夫婿,是您的女婿啊……”   “我不是不给他,而是要他表现出忠诚和可靠,我才能放手把权力给他!我多疑,也是为了你啊……”   何帆轻轻拍着女儿背。   凌然痛苦的摇头:   “爹爹,这样不行的,你要用他,让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给何家军卖命,你又信不过他,哪有这样的啊?就算是他赤胆忠心,也受不得您这样怀疑啊!您这不是试探他可靠不可靠,能不能对您和何家军忠心,而是逼得他没法对何家军尽忠啊!”   “你别一味帮他说话,女生外相,果然是说对了。无论你怎么说,我的注意一定!”   何帆决绝的说。   凌然长叹一声,皱紧了眉头。   第一零一章 信而见疑忠被谤(上)   得到了元帅何帆的认可,军中阻扰变革的老将便开始公开的抵制着寒星的命令。   士兵们前面接到的寒星的命令是如此这样,后面就会有直接的上司完全相异的命令。士兵们也无所适从。   寒星去跟何帆汇报,何帆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们同僚的关系,我出面就不好了……”   “你是我的半子,我替你说话自然是没什么,不过,要是依靠着我去做什么,恐怕以后的诸将也很难信服你啊……”   何帆总是一副慈爱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寒星几次和几位老将协调,面对的都是老将们的质疑,傲慢,甚至于出言不逊。   饶是寒星隐忍退让,也终于是忍不住了。   寒星最先发下去的经过确认的命令陆续的被变更,他的练兵之道也慢慢的废止。   寒星到邺城的已经三个多月了,盛夏的火热已经成为了过去,清冷的秋天渐渐的到了。   何府内,寒星愁眉不展,端着茶杯,要饮茶却迟迟不放入口中,以至于,手已经倾斜,杯中的茶水都倒在了地上仍旧不自知。   三个月的光阴,感觉如三年一般漫长。   一别黄州三个月,那个熟悉的地方越来越牵肠挂肚起来。尽管不间断的有书信来往,知道易家军一切如常。易辉已经越来越成熟,带兵训练,指挥决策,据说都是颇有将军之风,几个月来,已经比较完美的接替了自己当初的工作。寒月与燕娘回到了风景如画的嘉兴,那是她们长大的地方,也都一切安好……   明知道自己是胡乱的担心,却忍不住的担心,亦或者,更多的是思念,怀念……   寒星是聪明人,自然是察觉了何帆的怀疑,诸将的排挤。不是他不想去改变,而是,众口铄金之下,他无法辩白,无能为力了。   有时候,多做事情不如少做事情,少做事情不如不做事情……他这个将军此刻不过虚衔,他也只能乐得轻松了。   寒星看了看手中空空的茶杯和一地茶水,自嘲的一笑,拿起茶壶,又倒满了茶水,一饮而尽。   若是酒,他也就图一醉了。只不过,相公多年的教导,对他而言,是刻入骨髓,根深蒂固的了,潜意识里的敬畏,让他从不敢有违。   “慕大哥在这儿,我还好找呢……”   凌然推门进来,一脸的笑容。   “有事吗?”   寒星淡淡的问。   凌然伸手去拢面前深爱的男子的头发,忍不住的心痛。昔日是如何的豪气干云的人,今日,眼中却满是落寞哀伤。连伪装的笑容,都是伪装不出来了。   “今天是我娘亲的忌日,爹爹让你和我们一起去祭拜呢。”   寒星点点头:   “行!”   没有了曾经的张扬爽朗,也不见了当初的风采飘逸,这是她的丈夫,抑郁沉闷。   “慕大哥,对不起……”   “怎么说起这话了?别胡乱想了,今天是母亲的忌日,该念着母亲猜对。”寒星宽慰道:“我的父母身葬南疆,多少年,我都没有回去祭拜过他们呢。能做的,不过是在他们的忌日,在街口烧烧纸钱,聊表思念吧。”   “那,什么时候我陪你去南疆,祭拜父母吧。”   凌然脱口而出。   “好啊,有机会吧,南疆很远啊……”   寒星道。   “慕大哥……”   凌然到底是直爽的女子,不肯再继续伪装,也不愿再继续隐瞒下去。   “慕大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怨恨我呢?”   寒星皱眉,很惊异为什么凌然会口出此言。   “你是将才,可是何家军却没有给你一个发展空间……”   “大小姐,姑爷,快点啊,老爷在等着呢!”   门外,家人喊道。   “走吧……让父亲等我们就不好了。”   寒星拢住凌然的肩,温和的说道。   胸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蓦地留下泪来。   去拜祭凌然的母亲回来,从山中回城里的路上,何帆一副长者的模样,对寒星和凌然不断的吩咐,教训着。   “凌然的母亲去世的早,我当年在军中忙,都是那些老将们的妻子们帮着带的。后来,凌然到军中了,也是这些老将们多方关照啊。你初春来的时候,凌然一个姑娘家家,能坐稳军中大帐的椅子,靠的也是老将们的面子啊。”   凌然和寒星相视,都是明白何帆的意思,都低头不语。   “寒星啊,你带过兵,打过仗,领兵的本事是有的,也算得上少年得志了吧……”何帆絮絮叨叨。   “爹爹,小心脚下。”凌然提醒着。   “老喽,老喽……要说这身子骨和你们年轻人,真的是天壤之别了……”   “父亲是练武之人,该老当益壮啊。”   寒星道。   “哎……为父啊,就盼着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过的顺心如意的。”何帆道:“寒星啊,你别嫌我这老头唠叨,这些话还真是该跟你唠叨唠叨。”   “父亲有什么话尽管说,寒星洗耳恭听呢……”   “我算不得什么一代名将,比不了易元帅。但是,有些体悟,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就说你,少年得志吧,打过不少胜仗,在易家军,也是深得易元帅信任,算来,一帆风顺,没遇上什么挫折吧?”   何帆道。   寒星点点头:   “寒星自少年就蒙相公的提携,虽然不是事事如意,但是,的确是一帆风顺,罕遭挫折。”   “少年顺利啊,难免就性子强些。这锋利的刀子容易折断,这长得快的树,容易被风刮倒啊,有时候,太过顺利也不是好事儿呢。一个为将的,不能是只顾打仗,能打能带兵就行,还要能忍得住寂寞,受得住委屈。因为啊,你不只是在战场,还在官场呢……”何帆拍了拍寒星的肩头:“不仅要会为将,更要会做人。有些事,不必太苛责别人,也不能太苛责自己。你得学会妥协,学会让步,学会含糊和真真假假的手腕……”   寒星和凌然都是很惊愕,不知道何帆到底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委屈些,觉得受到老将们压制了,不过,你改变不了他们,怎么不想想怎么样去适应他们?邺城有邺城的规矩,和黄州易家军不同,你不能总想着用你原来的手腕,想法去改变。而是应该去适应他们,适应不必你强自的改变要容易许多?”   何帆缓缓的说。   竟然何帆说出来的是这番话,寒星忍不住的意外。不思进取,僵化保守,实在是为将者的大忌啊。   “要说这梦华朝,最能打仗的就算得上易元帅了。易家军军纪严明,战斗英勇,百战百胜的军队啊。但是,皇上还是不喜欢易元帅,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啊,易元帅太出类拔萃了,不肯妥协,也不肯与将军们走得近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何况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呢?”   和氏无罪,怀璧其罪。   梦华朝对武将猜忌心重已经是历代皇帝才传统了。寒星又记起邵康帝那阴鸷的目光,也禁不住的心头一寒。相公威名既盛,难免会遭人忌。但是,相公的脾气是宁折不弯,他洁身自好,自然是不愿意与人同流。而他们的帝王,也不是慧眼辨忠奸的人啊。   何帆看着寒星的表情,以为是说动了寒星,有些自得和喜悦。   “我今天和你说这话,是想交会你怎么走以后的路啊……要懂得自保,才能图将来啊。不要做出太过高洁的样子,那样就容易被当成靶子了。多多结交朝中的大臣们,关键的时候,还有内臣说话……”   寒星不以为然的低头,沉默不语。   “结交人,也是要看清对象的。我实话实说,易家军除了战斗力强之外,在政治上,没有太过特殊的地位,你也不要一直对易家军念念不忘,那段经历,对你的加官进爵没什么好处……”   何帆的话有些不堪入耳,寒星忍不住的皱眉,却又不好贸然打断他的话。毕竟。何帆是长辈。   凌然几次想张口,也觉得唐突了。父亲教导寒星,寒星都没有说话,她也不好说话。   “还有啊,寒星,我记得你的父亲是不是当年的状元啊?”   “说的。”寒星点头。   “”父亲是前朝的状元……   “是了,寒星气质就有一股子翩然的书生气质,不一般呢。我想啊,什么时候呢,我找几个人,联合推荐你,你调回帝都吧,在枢密院某个差,那里比这边城繁华,枢密院呢,升职也比较快呢……”   何帆道,浑浊的目光中泛起一丝光芒:“到时候啊,你带着凌然回帝都吧。凌然娘亲在世的时候,就总埋怨我,只顾得上军队,打仗,顾不上她。你啊,也别总在地方是打仗了……”   “父亲!”寒星再也没有办法保持沉默了:“父亲,您教训寒星,让寒星受得住委屈和压力,寒星都服气。但是,有些事情,怎么样好就怎么来,是不应该更改的!军法军纪不能因人废事!”寒星声音沉稳,不倨傲也不畏缩:   “至于您说的,易相公和易家军,寒星的一切都是易相公给的,没有相公,就没有今日的寒星。就算是死且不惧,寒星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为了避嫌,弃易家军于不顾?”寒星目光坚定,毅然道:   “父亲说,安排寒星回帝都赴任,那更是不必了。我父亲是梦华朝的状元,毕竟是父辈的事情。寒星自幼从军,甘愿戎马一生的。寒星习惯了身处边境,面对强敌,而不是与朝中的大臣们虚与委蛇!”   滔滔不绝的一番话,何帆愣住了。   第一零二章 信而见疑忠被谤(下)   回到何府,寒星便把自己关入了书房。   凌然把父亲送回房中,忍无可忍的同父亲争执起来了。   “爹爹,你今天都说了些什么啊?你怎么可以说那些给他?”   何帆被寒星顶撞,也是一肚子火起:   “怎么了,我哪里所错了,不都是为你们好吗?”   “爹爹,当时,您,我,还有何家军上下,都是欣赏慕大哥的带兵的才干的!我们都觉得,何家军需要一个这样一个干练睿智的人,需要改变现在战斗力弱的现状。可是,您呢,您把他弃之不用,军中那些老将为了一己之私处处和他为难,他已经够委屈了。可您今天还说那么些话。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压制,这么多指责?”   凌然也是怒不可遏。   “你这丫头,还帮着他说话。你没听出来吗?易家军在他心里,死且不顾,你算得了什么?还是何家军算得了什么啊……”   “您不是还说,让他从文职吗?”   “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为了你们好啊……再说了,易锋有什么好?皇帝都忌讳的很了,我们若是掺和的紧了,恐怕祸从天降啊!”   何帆拍着桌子喊道。   凌然泪水倏然而落。   父亲的世故,寒星的清正是多么的相异,不能融洽,而她站在中间,无所适从。   “爹爹……”凌然靠在父亲肩上:“就算您是好心,你也为我们考虑一下好吗?您这样的好心,别说慕大哥,就算是我,也是承受不起的。我把邺城,把何家军当成家的。我们都认定了,这一生的职责是守住边土,我们都不会离开邺城的!”   何帆爱怜的拍拍女儿:   “我是怕,这一代人吃的苦,你们还要吃啊……”   “女儿不怕,女儿就是想着,能替爹爹壮大何家军,能替梦华朝的百姓守住这一方安宁!”   “真是好丫头啊……”何帆叹道:“可是,丫头,我现在在想,把你嫁给慕寒星是不是对了?看似平和的人,其实他个性很强啊……他这样的性子,和易锋颇有几分相像,在这朝堂,很难如鱼得水啊。”   凌然嘴边划过一丝笑意:   “爹爹,嫁给慕大哥,是女儿最最幸福的事情!带兵打仗的将军,骨子里必定是坚定的,怎么能要求他如何温顺平和呢?女儿求求你,给他一个空间吧,让他施展他的才华,他能撑起何家军的一片天的……我们不能再墨守陈规了,更不能一直怀疑他了……”   “现在不是时候呢。”不等女儿说完,何帆断然拒绝。   “爹爹……”   “你不用说了,无论他怎么想,有些功课是他必须做的!何家军能有今天,那些老将们的功劳不能磨灭,必须要尊重他们,还有,如果这么轻易的给了他大权,以后就更难控制他了。你控制不住他的……”   “我没有想控制他,我爱他,尊重他,信任他!”凌然坚定的说:“还有,您手下的那些老将个个心怀鬼胎,才难控制呢!如果不控制住他们,才怕有一朝成大祸呢!”   “不会的,他们跟我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过来的,我心里有分寸!”   何帆固执的说。   说到最后,仍旧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凌然服侍父亲休息,就退了出来。   凌然打开书房的门,被书房的一幕惊呆了。   书房内,寒星一个人坐在书桌前,自斟自饮,一杯换一杯。   “慕大哥!”   凌然劈手夺走了酒杯:“你这是干什么啊?”   记忆里的慕寒星,是很少喝酒的。   寒星摇摇头,眼中满是痛苦:   “给我吧,我累了,清醒的时间太久了,我想迷迷糊糊一些,我想醉一回,我想睡……”   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从来没有这样消沉过。   “我现在,就像被捕入牢笼的飞鸟,翅膀也被剪断了,明明知道天空辽阔,可是去走不出去了……”   凌然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慕大哥,对不起你!何家囚禁了你,囚禁了能飞千里万里的凤凰……是凌然对不起你,不该执意的想要得到你,不在意你的感受,对不起……”   心中积蓄了很多抱歉,第一次,凌然坦荡的为当初的赐婚道歉。   寒星没有说起过,但是也是一定知道的,那一日,那么突然的赐婚,必定不是无因。   原来寒星不问,凌然也不说。   “别说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把酒还给我吧,让我痛痛快快的醉一回吧……”   寒星的眼中蓄泪,声音苦涩。   “喝酒伤身的,你一直都不喝酒啊。”   “我都被囚在这里了,还要这空空的皮囊做什么啊……”   寒星苦笑着。   他曾经被关到易府的小院子里过,半步都离不开,曾经以为死亡临近过,但是,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绝望。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这千古的悲剧总是不断的发生。他是人臣,是部下,对于皇命,君令莫敢不从,可是,又是如何的能甘心呢?   不甘心,却莫可奈何。空有想法和才华,却是施展不出来,如何不悲哀呢……   “不是的,爹爹不过是一时狭隘,不过是一时对你有些怀疑……父亲是因为信得过你,才会把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你啊……”   凌然哭诉着。   寒星抬手,用一个手指轻轻抬起了凌然的脸颊:   “别哭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哭花了就难看了……”   凌然惊异,没有想到现在寒星仍旧有心思开玩笑。他到底是豁达,宽怀的男子,而他们,对他做了太多的错事了。想着想着,凌然哭得更凶了。   “慕大哥,在凌然心里你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大英雄。我知道是爹爹错了,是他不该怀疑你,是军中的老将们错了,不该对你处处掣肘,可是……”凌然从寒星的身后抱住寒星:“你也不可以就这样的放弃自己……”   “凌然,你这样。我没事的。你要说的,我都知道。这些事情,我心里也有数的很。”寒星淡淡的说:“你不用自责,我没有说你什么不是吗?但凡人与人相处,都是需要磨合的,到底之后会怎么样,大约是没有人知道的吧。凌然,这段时间,我很累,很累了。我也是一个普通人,会疲惫会难过。让我醉一回不好吗?”   寒星伸手拉开了凌然的手,自顾的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凌然泪水静静淌落,竟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寒星一杯酒饮尽,嘴角泛出苍凉的笑容。如果父亲在这样的处境会怎么做的?据理力争,最后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果是相公呢……   到底是醉了,迷迷糊糊,头晕脑胀的寒星趴在桌子上睡去,眼角,落下了泪珠儿……   “寒星,寒星……”   午间,易家军军营,趴在桌案上小憩的易锋突然惊醒,呼唤着寒星的名字。   “爹爹,您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易辉从外间进来,关切的看着父亲,父亲眉头紧皱着,叹息着。   易辉恭敬的帮父亲倒了一杯茶:   “爹爹,喝杯茶,缓缓神儿……你是不是梦到慕大哥了?”   易辉试探着问。   “还真是梦到他了。”易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梦到他现在过得不顺心的很,只能借酒消愁,然后我不让他喝酒,他就求我,把他带回来……”   “爹爹是太想念慕大哥了吧。慕大哥几次写信过来,一直都说,那边一切都很适应,很顺心呢。年初,慕大哥在何家军带兵抵抗过离国,何家军上下对他都很称赞呢。”   易辉宽慰着父亲。   “他就算是不顺心,又怎么会写信来说。他当时的威望,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未必就是福气啊……何家军积弱多年,自然有他的道理。何元帅和楚之才都是工于心计的人呢,不然,怎么能在驻跸,说动皇上赐婚呢。”易锋缓缓道。   “燕娘,还不打算回来吗?”   良久,易锋又问起那个不辞而别的女儿。   易辉抿了抿嘴唇,摇摇头:   “她写信,说要在嘉兴多呆些日子呢。爹爹,您别气,她心情不好,不过就是散散心。还有寒月陪着她,她们又是在嘉兴长大的,您也不用担心的。”   “唉……真是没有想到,燕娘也是用情甚深啊。寒星必然也是伤心了吧。这样的情况下,仓促成婚,他又有什么顺心的。”   易锋道,目光平和,悠远苍茫,却深不可测。   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了解寒星的。也不枉寒星舍命救父亲,也不枉他们情同父子一场,甚至,比父子之情也要深厚多了。   父亲,又了解他多少呢?亦或者,父亲可是尝试过去了解去关怀他?   易辉忍不住的胡思乱想,某一刻,他很想与父亲坦诚相见,想说自己的困惑和为难,说自己的情感和取舍。想告诉父亲,他不打算娶凌霄了,不愿意让遗憾继续,不愿意让寒月像燕娘一样伤心离去……   “下个月初,是寒星的生辰。你代为父准备些礼物,带到邺城送给他吧,也顺便看看他。”   易锋吩咐道。   “是。”易辉恭敬的答道。   想说的话,全部的冻结在了嘴角。   多少年了,父亲从来都未曾提起过他的生辰。   祖母和父亲都是不愿意回忆起与母亲有关的一切的,是以,他也从来没有资格在某一日,收到父亲的任何礼物,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第一零三章 风里逐浪喜忧半   晨起,梳洗完毕,从佣人王妈手里接过盐水漱口。然而,刚吞进一口盐水,凌然就忍不住的呕吐起来,不仅盐水吐了出来,她不断的呕吐着,仿佛是要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一般。   “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王妈关切的问,手轻轻的拍着凌然的背:“要不,我这会儿去请大夫?”   “不必了,我没事……”凌然缓了缓说道。   王妈脸上一喜:   “大小姐有喜了?”   凌然脸颊微红,淡淡的笑笑,算是默认了。   “大喜大喜,我去告诉姑爷去,你说这姑爷,多少日子不来您房里了,每日都睡在书房里,常常是亮着灯火到天明。他也不让人进,不知道他干些什么呢……”   王妈抱怨道。   “不要,”凌然伸手拦住她:“这事儿,我挑个喜庆的日子跟他说,你不要说出去。我身子现在也伺候不了他,让他在书房不是更好。”   凌然道,始终带着温和的笑。   王妈点点头,欲言又止。   王妈是何家的老仆人,是看着凌然长大的。知道大小姐人性子要强,人却很善良,宽容。她这话,处处的维护着寒星,一来是不愿意让底下人胡扯闲话,二来也是不愿意大家埋怨寒星吧。   然而,这府里上下,都看得出来这对小夫妻不合了。这约莫半个多月了,寒星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轻易出门,一日三餐,或者是找人送进去,或者是干脆不吃了。就算是凌然亲自过去,慕寒星也是常常关着门,不去开门。   寒星是何家军的统制,却是常常不去军中,就算是去,也是晚去早回,完全没有了刚到邺城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了。他越来越懒散,敷衍懈怠。府中上下的人都在议论纷纷,都认为这个姑爷,配不上大小姐,亏待了大小姐。   “大小姐啊,您也别委屈了自己啊……这女人生孩子,是一辈子最大的事儿,得高兴点,不兴发愁的。”   王妈道,眼中尽是关切。   凌然莞尔一笑:   “王妈,看您这话说的,我高兴来不及呢,还发什么愁……”凌然说这话,又觉得反胃,干呕着。良久才缓过来:“王妈,我胃里头难受,想吃酸的,你帮我做找点酸的,梅子什么的来吧。”   “好啊,好,大小姐,您等着。酸儿辣女,你肚子里肯定是个胖小子。”   王妈乐呵呵的走了。   凌然缓缓坐在床上,再难保持着刚才的盎然笑意了。   她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强自压抑着不安。   现在的自己,现在的家,不知道能不能给这个孩子带来一个平稳的家呢?   父亲,军中老将对寒星的压制无以复加;军中的士兵却日益的敬重寒星。寒星为了避嫌,也为了何家军的稳定,把自己关在家中。   本来是豪情万丈,才华横溢的男儿,本来是雄心勃勃,披坚执锐的青年将军,又如何能习惯于被压制,如何能习惯只能自困于围城。寒星的情绪越来越不好,原本宽和,淡定的男儿如今愁容满面,冷漠固执。他们之间的夫妻情意也越来越淡漠,甚至,偶尔,凌然也在想,他们是不是有过感情。   寒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门,也不去跟父亲请安,甚至不愿意和她说话。他在书房,彻夜读书,或者彻夜的吹箫。面对这样的寒星,凌然第一次感到恐惧和手足无措。   军中,中下级将士们对寒星的敬重加重了父亲和老将们的怀疑,寒星的避嫌又被认为是待价而沽,或者是不思进取,堕落沉沦。寒星在他们的眼里,是阴谋家,也是经不起风浪的纨绔子弟。   凌然站在中间,左右为难,而她的解释,没有人理会。   “大小姐,梅子……”   不知不觉中,王妈端了梅子进来。   凌然伸手拿起梅子,想了想问道:   “今天是九月初三吧……”   “是啊。”   “九月初七是姑爷的生辰,你帮我想想,怎么帮姑爷庆贺一下吧。”   凌然道。   “按说,这长辈们还在,孩子们不兴庆贺生辰的啊。”王妈为难的说。   凌然摆摆手:   “也不是要大张大办,只不过是他生辰了,该有些新的点子,好玩的玩意儿,让他乐呵乐呵不是……”   “大小姐想的全面,处处都给姑爷考虑着呢。姑爷好福气,就是……”王妈随口说着,话说到一半,就赶紧闭嘴了。   凌然故作不在意的笑:   “那你就准备啊,准备别致点的宴席啊……”   王妈点头答应。   何帆的屋内,凌然靠在父亲身边,一脸的温存和陶醉。   “不去瞧瞧你好夫婿,我的好女婿,怎么有空过来看我这老头子了……”   何帆假装生气,不理会黏在身边的女儿。   为了寒星,何帆与凌然争吵过好几次,双方都是固执坚持,伤了感情,也到底是争吵不出结果的。   “爹爹,女儿怀孕了。”   不理会父亲的冷讽热嘲,凌然道。   何帆也是一惊:   “你说的是真的?你有了他的孩子?”   “这样的事情我还能骗您啊……”凌然伸手围住父亲的脖子:   “你就要有小外孙了,我要做母亲了。”   何帆激动的把女儿抱在怀里:   “我的外孙,你们的孩子,果然是长大了啊……要有下一代了呢。”   “是啊。”凌然温言软语:“有孩子了,就看到了更遥远的希望了。这个孩子会将我们联系起来,再也不分开了。爹爹,也要相信我孩子的父亲啊,不能割裂了我们……”   何帆皱了皱眉:   “怎么又说起这话?他人呢?怎么不和你一起来道喜。你说说,他有多久不来请安了。书生世家,大家子弟,连晨昏定省的规矩都没有!”   “爹爹,每次一见他,您都一通埋怨,要是我,我也不来了呢……”   凌然不满的说。   “你这孩子啊……”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怀孕了呢,我还没告诉他呢。过几天,九月初七是他的生辰,我想趁着他生辰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凌然道。   “我昨天接到黄州的信还奇怪,怎么易辉说来就来了呢。”何帆想起昨天易辉的信,恍然大悟。   凌然一怔,也马上明白了过来。大抵是易辉为了避开嫌疑,专门给父亲写了信,也亏他是谨小慎微的人。   “也难怪慕大哥想着易家,易家处处都念着他呢……爹爹,看在您外孙的份上,看在女儿的份上,您不要再为难他了,好吗?该要磨练他的,打压他的,您都做了不少了,现在他抑郁的很呢,您总不是想毁了他吧。”   凌然徐徐道来,隐约中,听得出来不满和祈求。   何帆点点头:   “只要他踏踏实实的给何家军效力,只要他能够忠于何家军,忠于你,我也是愿意看着他成才的啊。他能独当一面,建功立业,才能让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啊……”   凌然宽慰的一笑。   “我安排一个家宴吧,邀请易辉,也给慕大哥庆生辰!到时候,您一定要好好的对慕大哥啊,不然的话,那就是您要赶走他了。”   “我赶他干什么?你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   何帆喃喃的说。   易辉到邺城的时候是黄昏,夕阳落山,红彤彤的晚霞映出温暖的气氛。   当日,恰好,何帆去赴宴并未在家,凌然很热情的迎接了易辉和随易辉同来的霍凌霄。凌然和凌霄虽然仅仅是在凌然婚礼前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彼此的名声却都是听过的,是以,二人都是友好客气。   “慕大哥呢?”   寒暄过后,凌霄就迫不及待的问。   书房内,悠扬凄婉的箫声响起,丝丝缕缕的侵入人心,几个人不觉得都是心头一震。   “我以为他累了在休息,就没惊扰他,没有想到他醒着,这可是失礼了……”   凌然微微有些难堪。   “嫂子不要这么多礼的。慕大哥和我们都是一家人一般……”   凌霄自然而然的说着:“嫂子带我去瞅瞅他,我要吓他一下!”   凌然怔了怔,点点头:   “来,跟我来。他是知道你们要来的,不过,不知道你们这会儿来啊……”   “凌然,怎么易辉来都没告诉我呢?”   还未等凌然带二人进入书房,书房门口,寒星一身纯白衣衫,长身站立,含笑说道。   “还说要吓你,吓不到你了……”   凌霄扬眉:“我怎么瞅着慕大哥瘦了,是不是水土不服呢?恩,还有黑眼眶,定然是太过辛苦了。”   寒星笑而不答,这些,怎么瞒得过神医凌霄的眼睛,只不过,再怎么样的神医,也是看不穿人心的吧。   “那就去客厅吧,我让人准备饭菜,安排你们住的地方。”   凌然落落大方。   寒星向凌然点点头表示谢意,凌然也是颇具深意的莞尔一笑。   虽然是很少交流,他们之间,到底还是有些默契。   无论境遇是多么的为难,无论心底事如何的烦乱,寒星都是不愿意把困难和痛苦流露人前,让别人为他担心的。就算是走不下去了,他也是咬牙苦忍着,为的不是这书房小楼里的一刻安宁,而是为千百里外,黄州的人不为他难过。   “邺城还是有很多特色的好吃的呢,凌霄一定有不少爱吃的……易辉也尝尝新鲜。上一回,只顾打仗了,都没有好好留心这里的好吃好玩的。”寒星宠溺的看着凌霄易辉,一脸的笑意。   第一零四章 落花时节再逢亲   邺城。   秋夜风起,吹来阵阵凉意;秋月皎洁,撒落一片清辉。   易辉和凌霄便住在何府偏院的客房里。易辉照看凌霄睡下,踱步到院中。   “易将军……”   凌然在院门口,缓步走来。   “何姑娘还没有休息?”   “霍姑娘还道叫我声嫂子,反倒是你,过了我们成婚那一日连声嫂子都不叫了。”凌然笑道。   易辉微微有些尴尬,沉默不语。   “我是来找你,有些话跟你说的。”   凌然道,笑意渐渐淡去,神色中有些萧索。   “那进屋说吧……”   饶是有些惊讶,易辉还是坦然的邀请凌然进屋一叙,更何况他也是有话要问凌然的。   “易将军,凌然有事情想拜托你了!”   凌然开门见山,郑重的说。   易辉一怔: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只要是易辉能帮得上忙的,易辉一定不推辞的。”   “这事儿,也只有你们易家人能帮得上忙的,若是你们也帮不上忙,恐怕就是没人可求了……”凌然缓缓的说道:“我怀孕了……”   “恭喜啊,怎么你一直没说啊,这是大喜事儿啊。”   易辉打断了凌然的话。无论如何,添丁加口都是大喜事呢。   “慕大哥还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若是别人家,这是大喜事,可是,现在我都不知道,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是福气还是……”凌然心中凄苦:“恐怕,慕大哥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的。”   这话太重了,易辉一下子就愣住了。   凌然把将近三个月来,邺城发生的事情跟易辉简单的说了一下,告诉他,其实今日晚饭上的和乐美满都是伪装的,寒星不过是强颜欢笑,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是不知道怎么收场了。寒星在何家军中,虽然还有统制的官衔,却没有丝毫的权力,在上层中,他已经是被架空了,难以立足;而他的威望在兵士中虽然很高,但是是徒增了烦恼,为了避嫌,寒星只能是自己困于书房……   听完凌然的讲述,易辉瞠目结舌。父亲的担心成为了现实,骄傲杰出的寒星,竟然是处在这样的境遇。   “我知道,你肯定在怪我,恨我,我也非常的后悔,甚至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自己。”凌然泪眼朦胧:“我知道他的委屈,知道他的为难和隐忍。他没有错,是何家军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我们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强迫他跟我成婚,强迫他离开黄州到邺城。更不应该,在他努力的适应邺城的时候,又打压他怀疑他……”   易辉叹气,却不知道怎么劝慰凌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亦或者,就算是知道这样结果,他们就真的不会如当初那么做吗?   想起那一日寒月的埋怨,想起燕娘离家出走,易辉忍不住的心痛。   寒星的牺牲,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珍惜呢。素来骄傲的他,又如何面对现在的状况呢?天纵英才的青年将军,驰骋沙场,威名远播,可是还没有发挥出他最大的能力,却被压制至此。   “我们错的太多了,可是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他是我的夫婿,何家军的统制,还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没办法退了,后悔也是没有用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凌然泪水涟涟。   这些委屈,这些难过,她不能对下人们讲,也不能对父亲和寒星讲,只有面对易辉,这个她算不得亲近却是信任的人来说。   易辉会怨恨她,然而,也只有他才能帮到她吧。   “你要拜托我什么?去劝劝他?”   易辉颦眉。   “只有你的话,只有易家人的话,他才在意吧……现在也就是只有你能去劝劝他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的,他是苍鹰,可是你们却要把他圈在笼子里,要他如何能够有当初的意气风华呢?须知道,苍鹰只有在天空才有翱翔的雄姿的。我能劝他什么呢?劝他打起精神,却是无事可做;劝他振奋勇敢,难道不被你们怀疑吗?”   易辉道。   易辉的个性虽然温存,但是,骨子里到底是男儿的豪气与为将者的硬气。寒星是他向来尊重的人,想着寒星受到这样的委屈,易辉也忍不住的义愤填膺。   劝又如何劝?本来就不是寒星的错;若是寒星一朝振奋,那么,面对的不是更大的怀疑吗?   凌然理屈。   “你们,对我的恨意都是这么深吗?这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啊……”   凌然抽噎着,满脸的泪水,神色凄楚。   “不是这样的……”易辉叹息。面前的女子,无助凄凉,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利落爽朗,豪气干云的风采。到底也是女儿,她身上,承担了太多她不该承担的了。   “我知道你的为难,相信慕大哥也是知道你的为难的。但是,事情到这样,你让慕大哥怎么做呢?”   凌然默默落泪。谁会料到啊,疆场上指挥若定的花木兰,也会如此的软弱,哭泣……   “我不要他一定是大将军,是人中龙凤,威名赫赫。就算是,他被压制,他也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试着去劝劝慕大哥吧……”   易辉道,忍不住的叹息。   凌然盈盈一拜:   “易将军,拜托了。”   “嫂子!”易辉伸手扶住凌然:“你别这样。易辉从心底,是盼着你和慕大哥和美的过日子的,也是把你当做嫂子看的……”易辉声音低下来了。   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一一发生,他除了接受,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面前,是煎熬着的一对夫妻,千里之外的妹妹,又该是如何的凄凉孤寂呢?   “谢谢你。”凌然道。   “我还有件事,要问嫂子呢,还请嫂子不吝相告。”   看凌然要走,易辉忍不住的出声。   凌然迈出屋门的脚步,又收回来,她回身看着易辉,神情复杂,却不言语。   “嫂子,一定知道我母亲在哪里吧……”   抑制着心内的不安和焦虑,易辉的明亮的双眸中都是期盼。   凌然抿了抿嘴唇:   “这件事情,我听慕大哥说起过。你不该问我的。若是慕大哥知道你打听这事儿,他怕也是会生气了。”   易辉身子一震,伸手扶住了身后的桌子。   “嫂子,易辉求你了……我只是想知道她好不好?她走的时候,我都没有见到她啊。她是我的母亲。我担心她,牵挂她。求求你,带我去见她吧,我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   易辉祈求着。   “她很好,那个小孩子的病已经好了。她们一家也已经不在邺城了。有易元帅送来的银两,他们一家现在生活富足,和和美美的,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凌然道。   易辉眼中的伤是那样的深,任谁,都不能不怜,。   “你要是想见她,找个时间我带你去也好。不过,不能再相认了,不能惊扰了他们,好吗?”   “谢谢嫂子了。”   拿着凌然给的纸条,易辉星夜赶路,直到清晨才找到了那个偏远的小镇。   小镇的东头,一个青瓦红砖的院落里,一家人晨起洗漱完毕,正在准备吃早饭。   “壮儿,你这孩子,又睡懒觉,快点洗脸去,饭马上就好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蜷在院中浓密树上的易辉差一点就摔落了下来。   不多会,她拉着小儿子的手走了出来,一脸的宠溺:   “今天娘亲做的是你最爱吃的芥菜肉粥,快点洗脸去,马上就熟了……”   “哎……”壮儿乖巧的去找脸盆端水。   “娘亲啊,还有炒的鸡蛋啊,娘亲太好了……”   屋中,是兰儿欢快的声音。   “爹爹哦,娘亲前几天帮你腌制的黄瓜今天也好了啊……”   “哎呦呦,壮儿他娘,你这么大早,就这么忙活干什么啊。来坐下,兰儿丫头去盛饭,让你娘亲好好歇歇……”   “好的,娘亲歇会儿……”兰儿道。   “我不累啊,倒是你们,兰儿绣花一绣一天,你每天都去粮仓搬东西,也不得闲呢……”   “这日子舒坦痛快,我们都不累啊。你看着壮儿,好好念书,咱们不也有个盼头啊……”   屋里一阵笑声。   易辉眼角有热泪涌出。   不发一言,易辉转身跃出了小院。   易辉刚一回到何家,就被管家通知说,慕寒星在找他。想起昨夜凌然的托付,易辉也是想着要去找寒星呢,便随管家到了书房。   书房的窗前,密密的种着修竹。秋风过,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寒星就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绿竹在风中摇摆。   “慕大哥找我?”   “你把门关上……”看着管家出去,寒星吩咐易辉。   易辉顺从的把房门关上,刚一转身,就被寒星擒住手腕,易辉没有防备,被寒星一推就按在了门上。   “你去哪里了?”   寒星厉声道,眼中满是愤怒。   易辉稍稍一动,想摆脱寒星的控制,然而寒星却加大了力气。易辉奋力侧身的想挣开寒星,却不料寒星突然一脚踢在易辉的腿上,易辉应声伏跪在地上。   “还敢跟我动手!”   寒星手上用力,两只手分别钳住易辉的手腕,将他的手腕按在身后。寒星手上只是微微用力,易辉吃痛,跪在地上的身子就低了一些。易辉想抬起头,寒星却又用力按住他的臂膀,剧痛之下,易辉吸了口冷气。   “慕大哥,你干什么……”   寒星冷笑:   “我问你话,你还没问答我呢。说吧,你昨天晚上,今天早上干什么去了?”   易辉沉默不语。   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稍有动作,就会被寒星发现。   寒星手上猛的用力,易辉顿时感觉到手臂都仿佛要脱臼一般痛。   “啊……”   “我问你话呢。”   寒星冷冷的说。   易辉眼泪涌了出来。   他一向的敬重寒星的,早先纵使是寒星苛责他过甚,他都是没有怨言的。只是母亲这件事,易辉实在觉得寒星做得太过不近人情。他是人之,会担心母亲,会去看她,真就那么不被容忍吗?值得寒星如此相待。   易辉咬着牙忍着身上的剧痛,沉默不语。   寒星突然松开了手,易辉跌倒在地上,良久,手臂才恢复了力气,慢慢爬了起来。   “你真的本事大了。”   寒星淡淡的说,看不出喜怒。   “我去看我娘亲了。谢谢慕大哥的安排和照顾,他们现在都很好,易辉也没有打扰他们。”   易辉缓缓说道。   他不是不愿意与寒星坦诚相见,只是不想迫于寒星的强硬手段和压迫之下。   寒星仿佛是明白了易辉的骄傲:   “你知道分寸就好。”   易辉垂着头,沉默不语。   “你还记得怎么答应的我?怎么对相公说的话吗?”   寒星冷冷的问。   易辉的头低得更沉了。   他记得,他当时说过,他错了,不会再去找她的……   不出所料,寒星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腿上,易辉吃痛,跌倒在地上。   “这件事,我不想再追究了,但是,你要知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必须学会为他说过的话负责!这个错,只允许你犯一次,你要是再敢尝试,我一定不饶你。”   寒星居高临下的看着易辉,冷冷的说。   易辉好久才站起了身子:   “我知道了,我不会了。他们很幸福,就够了。”   寒星伸手拍了拍易辉的肩:   “我不愿意这么对你的,易辉。可是,你是相公的长子,是易家的长子,你不能再有任何其他的心思了,也不能再有任何的差错了。相公身边,成年的孩子,就只有你一个了。”   心中些微的埋怨也随着这句温和的话淡去,易辉心中无数情绪翻滚。   寒星会冲动,会这么苛责他,不过是怕他会离开父亲而已;不过是因为寒星不能再为他敬重的相公效力了而已。寒星担心,焦虑,却束手无措……   “慕大哥,易辉知道分寸的。易辉不会再做任何忤逆父亲,忤逆易家的事情的。”   易辉沉声道:“可是,慕大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父亲总是梦到你,梦到你不顺心,梦到你难过,所以,让我专程来看你的。”   寒星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你,也都知道了吧。”   易辉点点头。   “昨天我看凌然从你那里出来,就猜她去找你劝我了。我一大早找你,你就不在。这是你们俩的交易?”寒星随意的说着。   “慕大哥,你这么说,就委屈了嫂子了……她也是好心,不愿意看着你一直这么消沉,难过啊。她说,就算你不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在她心里,你也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   “她要说的我都知道,她怎么想的我也清楚。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说什么想什么有用呢?”   寒星冷冷的说,没有了刚才的凌厉和霸道,这样的男子,也是会有一时的软弱的。   “我不过也是一个普通人,会高兴也会难过。这种情况,我怎么能有心情同她缠绵悱恻,和和美美呢?彼此冷静一段时间,也许更能明白,以后该怎么办吧。我倒是愿意她就此死了心,放过我算了……哪怕这一辈子,浪迹天涯,我也是认了。”   “慕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如果爹爹知道,一定很痛心很惋惜的。”易辉道。   没有想到,刚强如寒星,也有一日会这样的绝望。他的困境和痛苦,比自己更甚。   “你带话给相公,让他放心吧。易辉,你也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寒星扬了扬头,抑制着眼眶中酸楚的泪水涌出:“再怎么难,也是要撑下去,谁知道前面有什么境遇呢?若是真就这样,我也是无怨无悔的。本来,这世上由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了,我只不过,觉得对不起燕娘啊……”   寒星看着易辉:   “我听梅花绣庄的人说,寒月回嘉兴了,应该是带走了燕娘吧。”   易辉点点头。   “她是个好姑娘,纯良温柔,该有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照顾她的。你们什么时候去嘉兴找她吧……我辜负了她,可是,你们不能再任由她耽误了自己啊……”   寒星说的凄然,泪水终于是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第一零五章 话不投机波澜起   清秋时节,秋风乍起,吹落院落中片片黄叶,陡然多了一份萧索的气氛。   “王妈,你找人把这叶子扫了去吧。”   凌然吩咐着。   她的心中,隐隐的不安。原来也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今日看着落叶,脑子里竟然都是一些,繁盛一时饿终归凋零的念头。   寒星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多久了,两人很少见面,更是很少说话,今日,何府内,何家摆家宴为寒星庆生辰。无论如何,也是要做出一份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的样子的。   凌然不由自主的抚摸了一下小腹,虽然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自从知道了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她时不时就觉得很温暖很忐忑。就算是前面要走下去的路再难,她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虽说是家宴,何帆还是做主请了安鹏,鄂富,楚之才等军中的老人还有安鹏的日子安小帅和楚之才的儿子,楚青。在旁边是易辉和凌霄。   寒星看着坐中人,虽然有些不悦,不过也只得继续伪装下去了。   “安将军,鄂将军和楚先生来参加寒星的生辰宴,寒星都有些担当不起了。寒星见过几位前辈!”   寒星恭敬的行礼。   寒星一身长袍,儒巾束发,没有了平日的冷肃,一副翩翩世家子弟温文尔雅的风范。   “寒星,不要客气了。我们这些人和何元帅多少年风雨过来,亲如一家人,你是何大哥的半子,我们也是看你当做晚辈的,来,快点过来,坐下吧。”   安鹏哈哈的笑笑,爽朗的说。灰白的胡子随着他说话颤抖。这话,说的亲切,听起来,却是有着双重的意思,怎么讲,都是合理的。是长辈的爱护,还是长辈对晚辈的压制?   寒星微微一笑,伸手拉了凌然一把,坐在何帆的旁边。   “慕大哥,怎么这么久没在军中见到你了?我们都很想你了啊,大家都在猜测你是不是病了!”安小帅性子爽直,口无遮拦的说道:“我看你现在身体好得很啊,快点回军中吧。兄弟们还是觉得你的训练方法更见效一些……哪怕是在大雨里跑步,大家都是怀念的很啊……”   寒星一怔,略微的笑笑,环视了一下却不禁皱眉,何帆,安鹏等人都是脸色不善,禁不住的又一声冷笑:   “何元帅和安将军都是觉得寒星不学无术,这些练兵的方法不合时宜才废除了去的。我就回去,也是不能带领大家那么训练了。所以,我这才闭门不出,在家里读读兵书,勤奋的学习呢……”   寒星的话疏远尖刻,何帆不由得怒气上升。   在场人这么多,何况还有易辉这样的外人,寒星的冲撞让何帆觉得是侮辱。   “慕大哥,这是家宴,不要说这些军中的事情了,你们的事情,回头再说去……”   凌然帮父亲倒满了酒,又温言温语的劝慰着寒星。   “是啊,家宴,不说公事呢。寒星啊,其实说起来,我和你父亲是同年及第的。想当初,你父亲高中状元,身披红花,高头大马的游街,是如何的风光啊。至后来,慕中丞被诬陷,流放南疆,是梦华朝的大冤案啊……不想,也就十几年的光阴,慕家又出了寒星这样的杰出青年将军。允文允武,当如是啊!”   楚之才感叹。   “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我们这些老东西们,也是该被寒星他们这一辈的年轻人所替代啊。”鄂富也感叹着:“寒星,今天二十五岁吧,已经是历经沙场的名将了。易公子也是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不服老不行啊……用不了太久,我们也就拱手让位了。”   “是啊,何大哥这里有寒星这样的半子,也是后继有人呢……”   安鹏也随声附和着。   在这些军中老人心里,寒星等年轻人,到底是威胁,提醒着他们的年迈腐朽,于是,他们堤防,戒备。说来说去,仍旧是他们心中隐隐的不满。凌然也忍不住的皱眉,想着,今日叫他们过来,是不是对了。   寒星起身敬酒:   “几位谬赞,寒星愧不敢当。寒星敬众位前辈,寒星初出茅庐,原来多有不敬的地方,请诸位海涵。以后,还请诸位提携呢。”   “提携担不起啊,就盼着,这后浪推前浪的时候,不要让我们这些前浪摔得太惨就行啊……”   鄂富斜望着天,不去看寒星。   寒星神色变了变,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多话。   鄂富年初在与离国的边境的守卫战中,损兵折将,但是,因为战争最后取得了胜利,他也未受到惩罚。到寒星重整军队的时候,鄂富军队的问题最多,他与寒星的冲突也最多。   “哎呀,又是你们的事情,我刚刚说了的话,都白说了。”凌然打破他们的争执:“我们呢,是家宴,都是一家人一般的亲近,哪来那么多事儿?那么多是非啊……”   凌然端着酒杯,一一给安鹏,鄂富,楚之才等人斟满酒。   “是各位叔叔伯伯照看着凌然长大的,凌然心里一直把各位当成亲人看的。我这里但凡有点什么东西,都是各位叔叔伯伯教的,给我。要是再说什么见外的话,凌然就伤心了……”   “是啊,我们也都把慕大哥当成兄弟的!”安小帅说道。   隐约的听出了父辈们的争执,安小帅忍不住的帮寒星说话。   “何姐姐是好姐姐啊,我也把何姐姐当亲人呢。”   在一旁,十五六岁的,一脸书生气的楚青说道。   凌然莞尔一笑:   “楚青,早就知道你沉迷岐黄之术,你可知道,你旁边的女子是谁?”   楚青一惊,看向身边一脸沉静的凌霄,又看了看凌然,疑惑不解。   “是药师谷的霍凌霄谷主呢……你说,是不是该向旁边的姐姐好好讨教讨教……”   楚青大惊,连忙向霍凌霄施礼,一副虔诚的拜师模样。   “早就说黄州人才济济,果不其然啊……”   鄂富感叹着。   “是啊。不仅有寒星,易辉这样的年轻将领。算算,当年的霍先生也是探花出身,见识不凡睿智英明的人……”楚之才看了看霍凌霄,叹道:   “那是一段传奇啊。年少的探花郎与江湖第一美女惺惺相惜。今日见到霍谷主,也是不减当年双亲的绰绰风姿啊……又是一段传奇啊。”   “楚先生说笑了。凌霄不过是懂些医术,做些行医救人的本分事吧。”凌然含笑道。   “药师谷谷主还不算传奇,那么什么是传奇啊。”楚青接道:“人家都说了,奉上万两白银到药师谷,没有治不了的病呢。霍谷主每年十例病例,哪一例不是医者们口口相传的,神仙一般的医术和手段啊……”   众人连声的称赞中,凌霄微微施礼。   “早听说了,易元帅援助北方义军,送出的金银无数,更凭着一军的威望号令江湖,统率北方义军,哪里是我们这样勉强维持的边将比的了的。看来啊,这黄州还真是人才济济,援者无数呢……”   何帆叹道。   何帆的话太过了,就算是私自的猜忌,也是为人不耻的,何况,当着这么多人,还有易辉和霍凌霄两个当事人。这样的话,让二人情何以堪。   凌然皱眉。知道父亲是不惜得罪易辉和凌霄,想压制着寒星妥协,逼着他划清与易家军的界线。然而,父亲怎么可能如愿以偿呢。   易辉忍不住的皱眉,想要反驳,但自己到底是晚辈,是客人。他一手抓住酒杯,手上青筋显露。   “有句古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易相公能得无论是普通百姓,江湖豪杰,还是北方义军的敬仰,支持,不是因为易相公身后有特别的依靠,更不是凭着金银收买,而是因为他一心为公,一心为国!因为他胸怀坦荡,善意待人!霍先生宁愿辞去京官,而随易相公在黄州多年,也是因为敬仰相公的为人为将之风!”寒星朗声道:“若是手段用尽,机关重重的笼络人心,就算是能笼络一个人一时,又如何笼络一世?就算是能笼络一个人,又如何能做到振臂一呼,应者无数!”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寒星的身上,敬仰的,惊异的,愤怒的,仇恨的……   “寒星坦率的说,如果一支军队,不能做到公平的对待将士,不能做到清正廉明,不能够公正无私的话,那么,很难得到谁的忠心!还有,如果不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没有容人之量的话,那么就只能是日益腐朽,苟延残喘!”   寒星神色严肃冷厉,他侃侃而谈,掷地有声。   “寒星!你在指责谁?”   何帆怒斥。   寒星冷冷一笑:   “何元帅认为我是指责谁呢?”   何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   “混账!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你……”   何帆怒气上升,气喘吁吁。   “爹爹……”凌然扶住父亲,惊诧的看着寒星:“慕大哥……”   “慕寒星,他是你的岳父!你枉为世家子弟,诗礼传家,连这点孝道都不懂!”   楚之才喝道。   “逆子,混账啊……不忠不孝,你,我怎么把女儿嫁给你了啊……”   何帆连声长叹,竟然是泪水涟涟。   “爹爹,你别说了……”   凌然惊惧的扶住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无助凄凉的老父。   寒星看了看瞠目结舌的众人,嘴角划过一丝苍凉却又嘲弄的笑,转身而去。   “慕大哥!”   易辉和凌霄也坐不住了,追了寒星出去。   宴席,已经是乱作一团了。   第一零六章 美玉蒙尘长叹息   书房门前,零零散散的一排修竹林旁,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   秋风吹过,上面落了几片黄叶。   寒星坐在石凳上,拿起桌上的一片落叶,轻轻一握,黄叶碎成粉末,再一扬手,就在风中飞散开去。   “慕大哥……”   凌霄轻声唤着寒星。   从宴席上,易辉和凌霄追了寒星出来,然而,却不知道再说什么。   眼中的男子,眉头紧皱,神色抑郁沉重。   犹记得塞外的月光下,寒星惊为天人的一剑退敌,那样的光芒四射,耀眼夺目;犹记得纷乱的疆场上,寒星的镇定自若,勇猛无畏,宛若战神。   然而,现在的寒星,沉重,无奈,凄凉。   “慕大哥,如果父亲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难过。那些无端的指责父亲可以一笑视之,那些虚妄之言,父亲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你是他最最欣赏器重的将军……”   易辉缓缓的说。   “别说了!”寒星打断易辉的话:“这样的事情,今天不发生明天也会发生。本来,剩下的也就是仅仅这一层面子关系了,掀开了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容不得我,也不是这一日半日了。就算我们一忍再忍,他们也不会放下敌意。我说一回真心话,他们就发作了……也亏得他们戎马这么些年,咳,现在想想,发生春天那种不战自溃的事情也不为怪了……”   “慕大哥,怎么会这样呢……”   凌霄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她的印象中,寒星一直是那个强势的,霸道的男子,就算是被噬心蛊折磨的形销骨立,仍然是高傲的,仍然暗笑自若。而现在,他是无奈,就算是不肯低头,剩下的也只是悲壮……   寒星苍凉的笑笑:   “别哭了,凌霄。我这不好好的吗?又能怎么样呢?”   “你就这样在这里委委屈屈的过一辈子吗?今天吵成这个样子,你又人在屋檐下,以后,也指不定他们如何对你呢?”   凌霄哭着,泪水落下。   寒星扬了扬头,一声长叹。   “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是能熬过去的。过完这一步,才说以后吧……易辉,何帆对相公猜忌的紧,转告相公……”   “他们忘恩负义。年初的时候,你们撒血邺城,受了什么样的苦?多少易家儿郎命葬疆场,他们还猜忌易叔叔?还猜忌你!要是没有你们,他们有命没命都没人知道!你们啊,当初就不该来!”   凌然气愤的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人心本来就复杂的很。后悔也没有用啊……何况,易家军援助邺城,也不是为了他何帆和何家军,而是为了邺城的百姓不被屠戮啊。”   寒星淡淡的说,没有豪言壮语,却让凌霄听得心潮澎湃。   “慕大哥……”凌然的声音微微嘶哑,眼圈红红的,看得出来,是刚刚哭过。   凌然缓步的过来,朝易辉和凌然深深一拜:   “我替我父亲,向两位道歉,是父亲糊涂了。我心底是非常敬仰易元帅和易家军的!”   易辉虚扶了凌然一下:   “嫂子,别这样。”   此刻的凌然神色凄然愁苦,找不到一丝的,初春军中,那个明朗干练的女将风范。   “慕大哥,对不起……”   凌然伸手拉住寒星的手臂,寒星微微用力就抽出了手。   “你不用这样,今天的事情,我知道和你没关系。”   “所有的这些悲剧,都是因我而起的,要是没有我,你又如何有今日的困境。刚才,听到你们说的,你们是为了邺城百姓不被屠戮率军援助,撒血疆场,而我,却为了一己之私强留下了你,又没有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你又如何不怨我恨我呢?”   凌然凄然的说。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寒星平和的说:“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原非你本意。我知道你信得过我……可是凌然,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因为你的身后,站着你的父亲和看你长大的老将们……我现在的心情,真的没有办法跟你言笑晏晏,伪装出甜蜜美好来。我们需要距离,需要时间冷却,是我对不起你,冷落了你,可是,你不能把我逼得太紧了。我是人,也会难过,也会烦躁……”   寒星手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子,转身欲离去。   “慕大哥!”凌然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寒星:   “我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我的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血脉都连在了一起,不能分开的……”   寒星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的站稳。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你和孩子的……”   寒星缓缓的说,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然而,寒星明明感觉到的是痛苦酸涩。他浓眉紧皱,再说不出一句话,只得伸手抱住了哭泣的娇妻。   寒星的生辰宴不欢而散。当晚,凌然亲自下厨煮面给几个人吃。   凌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何帆和这场生辰宴,凌然不提,自然也没有人问。撇开了军中的事情,几个人还是平和的吃了一顿饭。   易辉和凌霄第二天要离开,被凌然叫住,转交给易辉和凌霄一封信。   “这信是我父亲请易将军转交给易元帅的。”缓了缓,凌然轻叹一声:“我不知道这信里写了什么。不过,事情这样,我自付对不起慕大哥,也对不起易家。如果我父亲的话有什么冲撞易元帅的地方,请代为道歉!”   “嫂子不必这样。信我一定会转交给家父的,请放心。”   易辉落落大方的答道。   父亲最担心的已经成为现实,别的,也不会让父亲有什么更大的愤怒了吧,   从邺城回黄州的路上,易辉驾车,凌霄坐在车里。一里一外,都为寒星的境遇担忧。   凌霄撩起车帘,蹲在易辉的背后:   “辉哥哥啊,你说慕大哥和何凌然能生活一辈子吗?”   易辉愣了愣,手中的鞭子停在半空中。   “我觉得他们都很难过啊。慕大哥不喜欢何凌然,何凌然呢,就算是喜欢慕大哥,怕也是心机很重的,算不得什么真爱深爱吧。他们现在这样子,就算是能够和解,也虚伪的很呢……和和美美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这样的日子,一个月两个月勉强着,要是过一辈子,岂不是太辛苦了啊……”   “他们都要有孩子了,等孩子出生之后,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会好一些吧。可能也就是慢慢磨合吧……你的父母是一见倾心,算是传奇,可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呢?据说,他们结婚之前,都没有见过面呢……是奶奶在邺城托人说媒的,只有奶奶见过。然后他们就成婚了,不也和和气气的,也有了林儿,瑾儿了……”   易辉缓缓的说。   心中泛起淡淡的愁,易辉强自压抑自己的思绪,不能够胡思乱想。   凌霄从易辉的伸手围住他的肩,头贴在易辉的背上:   “好在,我是先认识辉哥哥才要嫁给辉哥哥的。”   易辉的身子一僵,一动不动。   “辉哥哥,我们不会有一天也像慕大哥和何凌然这样,伤感情吧?”   “不会的。”易辉轻咬了一下嘴唇。   “辉哥哥最好了,我知道,辉哥哥一定会好好的待我……”   凌霄在易辉的身后,嘿嘿一笑。   “凌霄,我问你一件事,你跟我说实话好吗?”   易辉微微侧了侧身子,转身看着凌霄。   凌霄眼中有些惊异,明眸闪烁。   “辉哥哥问什么啊?我,好像没有骗过你吧……”   “是不是你把我娘亲在黄州的事情告诉母亲的?”易辉问道。   凌霄点点头。   易辉轻轻叹了一口气,果不其然。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当时,你不是答应我和寒月的吗?”   易辉追问着,这是他最想知道的。   凌霄再度抱住易辉,头枕在易辉的手臂上:   “辉哥哥,对不起,你别怪我……我当时觉得迟早瞒不住的,所以,才那么做的。你最最在乎的不也是父亲,祖母吗?不要让他们伤心,才最重要的,对不对?”   “我不怪你,我知道了。”   怀里的女孩子,总是如此的聪明伶俐,知道如何的取舍,如何的避免风险。   而那个一直被指责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女孩,却迫不得已的离家远行了。想来,她的离开该不是一时意气,而是真的伤心了。没有人,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需要被保护……   “辉哥哥……”   凌霄轻声呼唤,喊回了易辉的思绪。   “你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信我了?我知道错了,真的……后来,我听说燕娘你受了好多苦,对不起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父亲责我,也是因为我的错,和你没关系。我不怪你。”   “真的不怪我吗?”   凌霄眼中闪烁着泪珠。   “真的不怪你。”易辉缓缓的说。   他怪她又如何,怨她又如何?她是家里人认定的儿媳妇,哪里有他说不的权利呢?   心仿佛被钝钝的刀子摩擦着,生疼。   易辉皱着眉,一手持鞭驾马车,另外的手臂纹丝不动,任由那个清丽的女子静静的靠着。   书房里,易辉把何帆的信呈递给了父亲。   果不其然,父亲看完一遍,便眉头紧皱。   “爹爹,慕大哥说,您别担心……”   易辉犹豫的措辞。不知道何帆的信里说了些什么,但是,依着他们现在的关系,是断然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   易锋扬手把信给易辉:   “你看看吧。寒星这样的,都被他挑出这么多错来。真是不知道他是看不上寒星,还是存心为难我呢?他们强行要了寒星去,却又这样糟践他……”   易锋道,强抑着愤怒。   易辉飞快的浏览了信上的内容,大抵是说寒星如何的不孝,如何的跋扈,条条例证,句句在理。想来是何帆盛怒之下,才会这么不周全的写这样的信过来吧。父亲对寒星的信任,怎么会因为几个字有改变。   “慕大哥现在的确比较为难。他也只能是退避三舍,韬光养晦……”   易辉简单的讲了寒星的现状,易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忍不住的连声长叹。   “这样吧,你去安排一下,在历城吧,距离黄州和邺城都不远,我见见寒星。注意保密!”   易锋吩咐。   “是。”易辉应道。也许父亲,真的能打开僵局呢。   第一零七章 义重情深殷殷语   历城。   黄昏时分,瑟瑟秋风里,易锋和易辉踏着一地落叶走进了悦来客栈。   马交给店里小二,易辉告诉店掌柜,自己已经定了上房。掌柜核对了一下,连忙领着易锋和易辉到房间。   小儿上了茶,易辉帮父亲倒茶,之后就侍立在父亲身边。一路的快马驰骋,父亲仍旧是呼吸平缓,想来是多年训练的体质,竟然不属于自己这样的年轻人。   父亲身形略微瘦削,脸庞如刀削斧刻般的深,刚毅坚定。只是,此刻,父亲的浓眉紧皱着,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显露,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时间约定好了,是吗?寒星不该不到啊……”   易锋问道。   “时间还有点早,爹爹别急。”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易辉推开门,果然是寒星。   不过六七天不见,寒星竟然比生辰那一日见面还瘦了些,眼圈发黑,眉头微皱,易辉看了不由得吃惊。   “你找我什么事情?”   寒星问道。   因为怕信被别人看到,易辉并没有写明情况。   “进来啊,是父亲要见你!”   易辉把寒星让进来,侧开身子。   寒星看到易锋,一脸的愕然。   身后,易锋也站了起来,凝视着面前一向宠爱有加的寒星。   “我在门口看着,父亲和慕大哥好好谈!”   易辉微微欠身,出了门,把门关上。   寒星往前迈了两步,到易锋膝前,双膝落地,重重的叩头:   “相公!”   易锋躬身扶起寒星:   “起来说话!”   易锋拉起寒星,复坐在凳子上。   “这才几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神色也大不如前了。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易锋温和的几句话,让寒星鼻子一酸,泪水就涌了出来。   昔日,如何的伤痛,如何的难过,都是不曾落泪的男儿,也忍不住的落泪。   “寒星,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告诉我,你是要离开邺城,还是留在邺城呢?”   易锋问道。   寒星愕然:   “寒星现在还有得选择吗?”   “若是你要离开的话,就放弃了身边所有的人,所有的责任,再世为人,不再是慕寒星了。你今天能来见我,想来,明天你想去哪里也能去哪里。你可以就此浪迹天涯,到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生活……虽然没有了现在的亲人朋友,但是也没有任何人能束缚得了你,没有沉重的负担和压力,没有禁锢你的枷锁和责任。”   “不……”寒星打断了易锋的话:“凌然怀孕了,有了我的骨肉,我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再说了,我若是走了,不是更让您为难吗?若是做出这种不忠不义的事情,就算是九泉之下的父母,也是不愿意认我这个逆子了。”   寒星凄然道。   “那么,你就去给何元帅认错,老老实实的做何家的好女婿,邺城守军的好统制将军!”易锋道。   寒星皱眉:   “相公,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们没有给我机会!我也想做何家的好女婿,想带领好邺城的军队,把它打造成一直战斗力强的军队,可是,我没有机会去做了。在他们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他们简直不可理喻!”   寒星赌气说道。   这些日子,太多的委屈,他不知道该怎么一一解释,想起日日来的旧事,寒星就觉得心内愤懑。   “寒星!”易锋冷厉的斥责:“你跪下!”   寒星讶异的看着易锋,满眼的委屈,疑惑,却还是顺从的跪在了地上。   易锋眉头紧皱,虽然是不忍心,虽然是心内怜惜,却也只得做出严厉的样子。   易锋拿出了何帆的信扬手给寒星:   “你看看吧,有什么可解释的?”   寒星接过信,大致扫了几眼,嘴角带出一丝冷笑:   “他这是断章取义,蓄意构陷!寒星不解释,但是寒星没有错。何元帅不信任我,何家军排挤我,寒星都可以一一忍下,就算是,相公要我就这些不伦不类的指责给何元帅道歉都可以。只是,相公,信得过他吗?相公,怎么看着满纸的荒唐呢?”   说到最后,寒星的声音低了下来,身子带着凄哀的祈求。   “我自然信得过你!”易锋的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带着伤感和无奈:“可是,寒星,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你难过。我相信你,你一定做了很多妥协,也压抑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愿意和他们和平相处,愿意做一个让别人认可的孩子。但是,这不够……”   “不够?怎么样才够?”   寒星疑问。   “做到,他们能接受你,就够了。那里有你卸不下逃不开的责任。你得自己找到出路。在狭窄的夹缝里求生,而不是胡乱的冲撞。你得有个位置生活下去,才有将来呢?”   寒星凄然一笑,明眸中泪光闪烁。他伏下身子,又重重的叩头:   “相公的教诲,寒星懂了。”   凌然不可思议的看着寒星跪在父亲面前,为生辰那日的冲撞道歉。   已经将近十日了,寒星不肯向父亲晨昏定省,只每日在书房内看书,写字,或者吹箫。一日日过去,凌然不敢向寒星提起此事,也不敢想以后会怎么样。父亲有些悔意,但是,到底是长辈,自然也是放不下身段,对一个晚辈道歉。   寒星的做法,凌然感动不已。   何帆故作姿态,不轻不重的教训了几句,寒星也都一声不吭的忍受着,重重的叩首。   “得了,你也别这样,说到最后,你是我半子,也是一家人……”   何帆叹道。   凌然俯身扶起寒星,潸然泪下。   “慕大哥……”   寒星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纵然是心中如被凌迟一般的痛苦,此刻的寒星,也只得强颜欢笑,故作镇定。   连续几日来,都是一番父慈子孝的戏码,演戏的人,却百演不倦。   寒星重新回到了军营,这一回没有了最初去整肃军纪的使命,何帆把赵伟带过的军队交给了寒星。虽然寒星的官阶与在易家军相同,但是,权力相差悬殊,不过,虽然只是三万人统制,也算得上是实权了。   那些老将们,自那一日宴会的冲突,也觉得过分了,心内对寒星多是愧疚,这一回反倒是开通多了,对他领军也没有异议。而寒星,也愈加小心谨慎,不出风不妄为,不给人留下口实。   仿佛是回到了无限美好的状态,凌然在家里,喝着王妈煲好的红枣汤,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微微的笑。   “这些日子姑爷倒是不去书房睡了,天天守着大小姐。不过,大小姐,您的身子……”   王妈关切的说道。   “王妈,您别担心。他也就睡这里,慕大哥不是那没分寸的人。”   凌然道。   “那就好,可能前些日子,姑爷就是不大适应。这新的地儿,都得适应适应,适应过来了,就好了。我们也都说呢,姑爷模样好,人品好,性子好,是大小姐的福气啊……”   凌然一笑。   果然是适应了吗?心底,凌然是不信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寒星一下子就顺从如此,但是,也知道他,并不是心底就服从了吧。   那是一个高傲的睿智的人,以少胜多的战场仍旧豪气干云;十几岁从戎,八九年的沙场历练,冷静沉稳。他可以风流倜傥,论诗说文,也可以横刀立马,一剑生死,但是,他又怎么会随波逐流呢?   在军中担任一军的统制,听说他也是日常的训练,处处的忍让着老将们,处处的向老将们讨教,身子,听从于他们不合理的意见。在家中,寒星一贯的温和顺从,谦和淡定。哪怕父亲是有意的为难,诘责,寒星都是谦卑的应对,从未忤逆。   她不信,一个人的傲气,傲骨会骤然消散。   是什么,能让他收敛起傲气呢?   身边的寒星,是如此的压抑,如此的克制,也不真实。   他心底该是如何的折磨吧,以至于,好几次,凌然夜间骤然醒来,瞥过去,就见寒星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头顶。   不是不想劝慰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他这样做,已经够好了。好的,连凌然都不忍心。   “胡思乱想什么呢?”   王妈已经悄然出去,站在身前,是一脸和煦笑容的寒星。   凌然抬头,微微一惊:   “我没想什么?从军中回来了,一切可是顺利?”   寒星微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   “没什么不顺利的,倒是你,要心情好点。”寒星伸手抚弄着凌然的小腹,蹲在她的膝边:   “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很健康啊……”   凌然握住寒星的手:   “会的。慕大哥,我们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只是,慕大哥你,会一直这样吗?”   寒星诧异的抬头:   “这是什么话?怎么问起这样的话?”   “你心里一定很难过,还要强装着,让大家高兴,让大家相信你的高兴……你记得吗,你说过的,你也是人,会难过的。我怕你有一日撑不下去……”   寒星扬手擦拭着凌然眼角的泪水:   “别胡说,我很好,我没事的。你放心吧,我会是你的好丈夫,是何家的好女婿,是何将军合格的将军的。”   “慕大哥……”   凌然泣不成声。   寒星起身,把凌然拢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   “别哭了,对孩子不好的……”   第一零八章 何惧生死卫国疆   天佑九年,春节。   这个春节是易家最寂寥的春节。   寒月和燕娘自从寒星成婚那日,离开易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虽然书信来往不断,派去找的人,被客客气气的招待过,但是,回话却一直都是,她们习惯了嘉兴的气候水土,在黄州住不惯,所以就暂时不回去了。肖氏和季氏虽然是不满,但是两个女孩子都不是在家里长大的,也只得随她们去了。   寒星在黄州虽然有府邸,但是,凌然怀孕已经六个月了,身子不方便,自然也是留在邺城过新年了。   更为打乱新年气氛的是,不断的接到北方义军的密报,信国有意大举入侵梦华朝。   易锋连番的上报皇帝,请求允许黄州守军招兵买马,积极备战,并且提醒各路守军备战。然而,所有的折子不是被驳回,就是被留中不发。易锋只得在有限的军费,人员的安置下,积极的备战。   边防,训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反较往日加强了数倍,众人们都是异常的辛苦,易锋易辉更是除夕之夜也与将士们在军营。   炮竹一声除旧岁。   何府里,佣人丫鬟一众人随意的放着鞭炮,喜庆热闹。   因为凌然有身孕,寒星与凌然陪父亲吃罢晚餐便回房休息了。   凌然不肯上床睡觉,坐在窗下看着外面漫天的星星,和闪耀天空的花火。   寒星拿了一件衣服帮凌然披在身上:   “别着凉了。”   凌然拉住寒星的手:   “原来都是我和爹爹两个人过除夕的,落寞的很,爹爹每回都是胡乱的回忆娘亲,你知道的,我对我娘亲没有什么记忆了。然后又感叹我,让他多么担心……你看,今天爹爹多高兴,他真心的高兴。他的女儿,女婿都守在身边呢,他有一个好女婿,所以他就不用为他女儿担心了……”   凌然说的动情。   寒星微微一笑。   岳父,真的把自己当做好女婿吗?他不确定。一直的隐忍,看似亲近了许多,但是,不过是自己一直忍着罢了。无论是怎么样的压制,怎么样的为难,他都没说过一个不字。军中,他仍旧是那支三万人的后军统制,军中的决策,他总是最后一个被问到。如果同别人有异议,他的意见也从来没有被采纳过。他仍旧是被下层将士信任,但是,他却疏离了军士们。   家中,身边的女子聪明知理,进退有度,温柔细致,他挑不出她任何的不是来。   只是,这样,是他要的吗?   “我从回到中原,每年都是跟相公一起过的。新年的时候,易辉也会回来。晚辈们,最开始是我们两个,后来,就有了林儿,瑾儿。再后来去年的时候,寒月和燕娘也在……去年的时候,易辉他们去黄河以北,赶着除夕夜才回来呢。”   寒星回忆着,眼前,是那个长发飘飞,临窗弹琴的女子,她的幽静出尘,清丽绝艳,都是他不愿意触碰却难以忘怀的旧梦。   “对了,我听说可能有战事?”   凌然问道。   “怎么想起问这个?这是除夕呢。北方义军传来的消息,信国在扩军呢,应该是备战。我怀疑,离国不会甘于春天的失败,可能也会趁信国入侵的时候卷土重来的。不过,老将们都不……”   寒星淡淡的说,眼底是挥散不去的落寞。郁郁不得志,大抵如是吧。   春天伊始,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这一日,凌然站在院子中,看着满树纯白的梨花,心旷神怡。   “哎呦,真打起仗来了啊……”   院子里有仆人嚷嚷。   凌然身子忍不住的一晃,扶住树枝,才将将站住。   “怎么了?哪里打起仗来了?”   “是信国,信国又打过来了。据说三十万大军已经过了边界,往黄州方向进发的。易家军的部队,已经分批往前线了……”   凌然听完,已经是面色惨白。   朝廷的主张是议和,所以,对大规模的战争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就算是易家军准备充分,也未必能以一支常备的守军的力量,对信国三十万铁蹄啊。易家军精兵强干,但是,人数不过十一二万吧。是远不如何家军人多的。而信国,是游牧民族,善骑射,英勇无畏,是劲敌啊。   “还有啊,这传闻可多了,有人说,离国军队加入了信军,从黄州那边打,先打最强的易家军,一一解决!还有人说啊,信国那边一入边界,开始打仗,离国人就要打邺城了,以雪去年之耻啊……”   凌然皱眉。   “你们下去吧,别议论了,放心吧,只要凌然和何家军还在,一定保护大家……”   邺城,战争还是猜疑,黄州城内,却已经是战云密布了。   军中统制官以上的将领,还有几位幕僚都在易锋大帐内商议着战况,   信国入侵,明显是要从黄州和邻近的青州撕开口子。青州的守将路文已经发信求援了。青州城小,也不富裕,是以,边防都很弱,但是地理位置很重要,青州的防卫,向来有易家军兼顾的,此刻,更是没有拖延的道理。   “王将军,从军事战争的角度上说,青州和黄州同等重要,防守青州的大任,就交给王将军了!”   易锋令牌递出。   “末将得令!”   王子豪单膝点地,双手接过了令牌。王子豪是多年征战的老将,沉稳英勇,应该是很有把握的。   沙盘前,青州这一点可保无忧,但是,最最严重的形势到底还是在黄州啊。   “十二万大军,四万随我入青州。四万守黄州。如果四万将士,在边境上,应对三十万大军,岂不是太过艰难了?”王子豪皱眉道。   “其实,我们可以换换思维。我们原本迎敌,总是想战胜所有的敌人。不过,也可以不这样,我们只要战胜一小部分敌人,也许也同样能达到退敌的目的。”   霍书航道。   “霍先生,此言如何解释?”   易锋询问,   “元帅请看。与我梦华朝相邻最近信国领土是图洲。如果我们能有一支军队,能够越过边境,进入信国边城图洲,占领图洲。他们一定会回防的。到时候,也是退敌了啊。   “可是,占领图洲是孤军犯险,如果到时候那支占领军被信国回援的部队围上,岂不更惨?”   关翔问道。   “所以,这要求一支强劲的队伍,训练有素,反应敏锐,英勇无畏啊……”   霍书航缓了缓:   “如果攻打图洲能打下来,再守一个月,那么信国就是再准备充足,也是没有办法把仗打下去的。我的办法看似冒险,但是,却很有效。要知道,边境线上的遭遇战伤亡也不是少,却很难分胜负!”   “好,我听霍先生的意思!”易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易辉,你率领北军往北走,要从对方的边境驻军上扯开一道口子。十五天的时间,攻下图洲城!”   易锋淡淡的说,坐中人无不惊异。   这是最难得最犯险的任务,易锋却交给了自己的长子。   “是!”易辉一身戎装,利落干练。他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   “易辉,若是敢不用命,尔提头来见!”   易锋把手中的令牌放入了爱子手中,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却是严厉的训斥着。   “是!”   易辉的身子微微一颤,朗声答道!   “关翔,你带两万人在边境上,协助易辉过边境,一旦北军进入信国境内,你们退出来,回防黄州!”   易锋又发下军令。   “元帅,密探来报,这一次离国的军队也插入了信国的部队之中呢。他们的主要意图是,先打下黄州,再打青州和邺城,一一攻克!”霍书航拿着蜡丸书,给易锋:   “如果这样,真的是来势凶猛啊。恐怕单凭我们一直军队有些困难,不如像皇上和各路的将军们求援吧!   易锋点点头:   “霍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点兵出征前,易锋把易辉叫入帐中。   战场之上,兵戈弓箭,都是杀人的利器,没有人能保证性命无忧。更何况,这一回的安排是这样的凶险。   “易辉,这一回,你和北军将是我们战胜信国的一把尖刀!这一招是奇招,也是险招,不能输,只能胜,你明白吗?”   “末将明白!末将必将誓死以完成任务,不敢有丝毫怯懦,半分犹豫!越过边境,直入图洲,等到信国大部队撤退至信国境内,易辉见机行事!”   易辉掷地有声。   易锋看着爱子,安慰的点点头。   易辉不愧是易家的孩子,敢于承担,不避凶险。   “一定要做好行军前的侦查,一定要谨慎!两万二郎的性命,担在你的肩上,责任重大啊!”   易锋细心的叮嘱。   “是!”   “你虽然上过战场,但是,这是第一次独领军队啊!要三思后行,要沉着冷静!”   今日,易锋一改往日的寡言少语,仔细的叮嘱着面前的青年将领,恨不得将半生的东西,全部的告诉他。   “是!”   易辉沉沉的应声。   不是不知道父亲的关心和担忧,但是,易辉却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耳边一直萦绕的是父亲“敢不用命,提头来见”的训诫,突然面对父亲的殷殷关切,易辉茫然无措。   “你去吧。记得,你的祖母和为父都等你回来!”   易锋吩咐着。   易辉单膝点地,强抑着心内的起伏激荡:   “父亲保重!”   说吧,转身而去。   烽火狼烟,铁血交迸的沙场,是死地,也是豪情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既然选择了从军,这一切都要一一面对。   第一零九章 穹帐千里收楼兰(上)   邺城军营中,诸将们为围绕着是不是派兵援助黄州的话题吵作一团。   易锋的书信放在了何帆的书案上,言辞恳切;皇帝的御笔亲书也搁置书案,告诉他们,便宜行事。   “慕将军,你说易元帅得到的密报是离国军队加入了信国军队,为的是一一击破,如果这密报有错误怎么办?如果信国和离国是差不多时间出击,这边军队刚到黄州,离国打过来了,这怎么办?”   安鹏问道。   “我们现在采取的行动,只能依靠这密报。而且,离国和邺城边境上,敌方还没有任何的的动作,也没有接到关于离国向邺城发兵的情报。而信国已经陈兵三十万,向黄州方向进发了。无论怎么说,黄州已经是战事吃紧了!我们应该援助友军。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离国突然入境,他们也不会是大部队,到时候回援也是来的及的。”   寒星耐心的解释着。   楚之才摇头:   “慕将军此言差矣!如果部队刚到黄州,很快回援邺城,两边奔波,已经是疲惫之军了,就算赶回来,如何面对强敌?”   寒星心寒:   “去年春天的时候,离国进军邺城,很多人也怀疑,劝慰易元帅,说信国可能乘机攻打黄州,说易家军不能援助邺城。易元帅说,邺城吃紧,先解邺城的危机!当时,到邺城的三万儿郎,也是做好了这边战事稍解就回援黄州的准备。年初的时候,几千易家军儿郎血洒疆场,堪堪血迹未淡,诸君就忘了吗?”   何帆叹气:   “寒星,你不要咄咄逼人,你心里有数,邺城的军队素质比不得黄州呢?易家军做得到的,何家军未必同样也走得到!不是我们对黄州的危机作壁上观,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何元帅,各位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寒星不敢卖弄,但是,军队最大的威力,杀伤力要在战场上体现啊!请元帅允许寒星带后军援助黄州。一旦黄州被攻克,邺城就岌岌可危,梦华朝也岌岌可危啊!”   寒星单膝跪地,请缨待命。   何帆摇头:   “何家军已经有了计较和军事部署,暂时不能援助黄州,寒星,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我要对邺城负责,对何家军的子弟们负责!”   寒星缓缓站起,强忍了心头剧痛,站直了身子。   梦华朝与信国的边境线上,宛如修罗场。   虽然事先打探,他们意图强行越境的地方不是信国的主力部队,然而,信国骑兵的实力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队列整齐,进退有序,勇敢无畏,这是游牧民族骁勇善战和兵家智慧的结合。   遇上了从来没有遇到的强敌,他们却有着必胜的责任,并且,要撕开着一个口子,进入敌境!   没有退缩和怯懦的的余地,如果他们这出战的结局是失败的话,那么黄州也就风雨飘摇,梦华朝也是大厦将倾。   晚春初夏时节,骄阳酷烈,炙烤着大地。黄州气候已经很炎热了。   战场上,重甲之下的军士们一个个汗流浃背,血衣血马,惨烈异常。   汗水弥漫了易辉的眼睛,身上也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湿透了,感觉到肩头,手臂上有鲜血汩汩流出,却也顾不得包扎了。   “易辉,我们要不要撤出部队?虽然战场上现在人数相当,可是我怕,一会儿信国军队会有补给的部队过来的!到时候就很难撤出来了。”   关翔一面应对着不断袭来的敌人,一边打声喊易辉。   “如果我们现在撤出,就绝对没有取胜的机会了。元帅和霍先生的整个战争布局都会被大乱!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的取胜!”   易辉回应着。   “你受伤了!”   关翔惊异的喊道。   易辉的手臂上,有一处伤口很重。战事混乱,易辉顾不得包扎,却又频频的用力,伤口开裂的越来越大,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这战场上,还有几个不受伤的,我没事!弟兄们,坚持住!敌人的气势越来越弱了。我们要回到北方去!”   易辉高喊着,应声无数。   此刻的易辉,没有了平日的温和,谦卑,而是豪情万丈蕴藉于胸的男子汉,是英勇无畏,百折不回的青年将军。   “打回北方去!”   饶是信国军队勇猛,却很少看到这样视死如归,毫不畏惧的士兵。   信国军队习惯的是,当年攻占中原时,望风而逃的梦华士兵,而不是现在这样英雄的军队。   “是易家军啊,易家军是常胜军啊……”   “从没有人打败过易家军啊……”   “无敌的战神……”   信国的部队中,越来越多的怯弱声和喧哗声,终于,黄昏时分,信国部队退出战场,往东部的方向撤退。   从太阳初升时的遭遇战,到黄昏时分,数万部队的血战,所有人都是筋疲力尽。   如血残阳的余晖里,偃旗息鼓的战场犹如修罗地狱,长风中,都是血腥气息。鲜血,在脚下流淌着。伤者的呻吟不绝于耳。乌鸦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都纷纷的聚拢了过来。   其景可哀,然而,战场上的将军,必须把所有的悲悯,不忍,同情放在心底。生死一线,没有什么比胜利更重要。   “迅速的整编部队!北军中,受重伤者随关将军回黄州,其余的,随我攻入图洲!”   易辉振臂高呼!   “攻入图洲,我们回北方!”   虽然此刻,将士们都已经疲惫不已,饱受伤痛,但是,却仍旧有着百折不回的气势。   男儿战场保家卫国,死伤不计,在意的是,他们的付出是不是真的为了身后的父母妻儿。他们的血,可以染红国土,但是,却不愿意为了某些人的私利,染红别人的将军缨。   易锋和易家军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他们相信易元帅,相信易辉。就算是前面凶险无比,还有元帅之子和他们站在一起。   军队清点伤亡人数,稍作休息,就再次整队准备出发。   “北军亡者九百一十二人,重伤不能参战者一千三百二十人。易辉,或者,你可以从我部下调人……”   关翔看着伤亡人数道。   “不能这样。你还要再一次,再几次的抵挡信国入侵,任务艰巨!我们按原计划行事!”   易辉果断的说。   “易辉,千万保重!”   “保重!”   易辉拱手,转身上马。   不多时,战马奔腾,掀起阵阵烽烟。从天佑年来,第一次,梦华朝的军队跨过了划江而治的界限,向信国进发。   嘉兴,烟雨濛濛。   层峦叠嶂的山谷中,绿树芳草郁郁葱葱,鲜花盛放宛如仙境。   寒月站在燕娘的身边,听燕娘弹琴。   燕娘渐渐恢复了离开嘉兴之前的平和,不怒不悲,也很少唉声叹气。只是,她的琴声里少了一些期望追求,多了一些平淡与自然。   从此,仿佛真的变成了无欲无求的女子。   面前的女子,娇艳如花,只是那满头的银丝,常常刺痛寒月的眼睛。   寒月带燕娘求医问药,然而,却没有找到诊治的法子。只是,找到了一种药物,可以临时的染黑了头发,维持一两天是可以的,再长久,也是没什么办法。   染发又麻烦的很,燕娘也没有出去的想法,是以,平日,燕娘平日仍旧是满头白发。   好在,燕娘很少出门,山谷之中,很多禁地也是不允许普通弟子进来的。早就说圣姑已死,此刻,就是燕娘在山谷之内,除了寒月和雪霜之外,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圣姑又回来了。   “宫主!”   雪霜急匆匆的站到寒月的身前,轻声的换道。   “怎么了?”寒月问道,微微的皱眉。她向来不喜欢别人打扰燕娘弹琴的。   “雪霜冒昧了,不过,属下有急事禀报。”雪霜躬身道。   在冷花宫的寒月,与黄州不一样。不是那个处处被人掣肘,辗转为难的女子,而是,有着无比的威严,凛凛的寒意不怒自威,让众人甘心服从听命。   “你说吧。”   “信国部队再度入侵梦华,黄州易家军已经前往边境了!”   寒月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燕娘回头,一脸的担忧:   “又要打仗了?信国入侵吗?一开始就攻打黄州?”   “是!易元帅已经派兵抵抗入侵了,现在在边境抵抗的易辉和关翔!”雪霜回答。   燕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姐姐,我们回家吧,我担心他们!”   寒月拢了拢燕娘额前的头发,一脸的爱怜:   “我也担心他们,但是,我们回去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上战场领军打仗啊。”   “至少,在家里能很快的知道他们的消息啊!能知道他们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平安?”   燕娘抓住寒月的手,乞求着。   “燕娘,我们是不辞而别的,前几次,家里来人找,我们都没有回去,最近的信,越来越少,而且都变成斥责了。我们现在回去,也怕祖母和婶娘容不得吧……”   “我不管。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只是关心爹爹和哥哥啊……你不担心哥哥吗?”   “好,我们回黄州。”   寒月莞尔一笑。她平日在怎么样的坚持,固执,在这个女孩子面前,都是不值一提。许多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都因为她的祈求的眼神,就无悔的应下。   饶是如此,也没有避免让她受到伤害。   满头的银丝,慕家,亏欠了燕娘太多,而寒星,毫不知情呢。   第一一零章 穹帐千里收楼兰(下)   天佑九年初夏,信国入侵梦华朝。易家军统制易辉,关翔率先截击信国部队于边境,血战一日,杀敌七千。当时,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之后,易家军三度在边境,黄州附近与信国部队交战,虽然是敌强我弱,也从未尝一败。一个月之后,战事进入对峙阶段。   与此同时,易家军为数不多的一支部队由主帅易锋之子易辉率领入侵了信国图城,攻打半月,竟然打下了图城。图城虽然人数不多亦不富庶,却是处于信国部队粮草的补给线上。信国部队放弃了在梦华朝的阵地,匆忙回军。战争局势急转而下,梦华朝边境危机顿解。   多少年后,梦华朝的史书上,寥寥几笔记下了那一段危机。史书的笔,永远也沾不尽战死疆场儿郎的血。   那样的惨烈,艰难得来的胜利,经历过的人,必然是会铭心刻骨,永志不忘。   从黄州出发的时候,易辉率领的两万易家军儿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回军的时候,只剩下不足一万六千人,而这其中,重伤者不少于四千。   黄州城门外,易辉单膝落地,向他的元帅,父亲交回了帅令。   易锋拍了拍爱子的肩膀,又向他身后的将士们拱手行礼:   “易锋谢谢诸位!谢谢诸位拼死杀敌,保家卫国!梦华朝会记得这一战,梦华朝的百姓会记得的!”   易辉的凯旋而归,信国的大举撤退,让这场战争划上了最后的符号。离开了战场,清点着阵亡的人数,抚恤亡者,照顾伤者,虽然是有休假,但是易辉仍旧跟随在父亲身边奔波。   看着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还一手扶着腰,强撑着身子跟随自己左右的儿子,易锋也是不忍:   “你身上是不是有伤?这些日子,想来你也是累坏了,该在家休息啊。”   “元帅,属下的伤不打紧。这些将士们为国捐躯,为国流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是易辉的本分。何况,北军是战争中伤亡最大的,作为主将,属下怎么能心安理得呢?”   易辉说的坦然。   虽然往日在军营里,易辉也是一直以元帅相称,但是,此刻军帐中只有两个人,易锋禁不住的皱眉。   “易辉,你是不是为出征那一日的军令怨恨父亲?”   易辉身子一震。   “尔若敢不用命,提头来见!”   这句话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易辉的耳边。他知道北军在战争中的地位,知道自己身负的重任,可是在敌强我弱,胜负难分的战场上,输赢难定。如果他失败了,父亲会不会真的将他军法处置呢?   “儿子岂敢怨恨父亲!”   听出了父亲声音里的不满,易辉屈膝跪地:“父亲,怨恨这个字太重了,您这么说,儿子受不起!若是儿子有轻慢,不敬之处,您尽管重重责罚,可是请您别这样想……”   易锋一声长叹。   “你太过谦卑谨慎了。战场之上,有的时候是只能赢不能输的。一步棋输了,可能就满盘皆输了。一个输了战争的将军,就算是他如何的努力过,也都是败将,也都是罪人,你明白吗?军人,是时刻把自己放在刀锋上浪尖上的人!不能有片刻的松懈,骄傲,自满!”   “儿子明白!”   “还有一件事情……”易锋缓了缓:“这一次报功,王子豪和关翔的是头功,北军上报的普通将士的功勋和抚恤按照最高的上报,你没有异议吧。”   易辉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   战争中,最艰难的部分是由北军去攻克的,他的长驱敌境,在关键时刻扭转了战局。但是,军中各位将军都是努力的在争取功勋。北军伤亡很大,他也在争取将士们的抚恤。父亲的意思是,给北军士兵以优厚的抚恤,而他的功勋,要相应的报的低一些,以平衡军中的将士。   “父亲考虑的周到!儿子明白,没有异议!”   易辉抬头看着父亲,坦荡的说。   易锋微微一笑,心中很是宽慰。   “起来吧。”   易锋吩咐着。看着儿子撑着腰缓缓的起身,每动一动都是紧皱着眉头,易锋心有不忍:“你回家吧,好好休息。为你的将士们安顿也不是一朝一夕事儿,要记得保重自己。”   “是。”   易府,易辉刚刚一进门,便被一群女孩子围住。   一身水红衣裳,深情脉脉的凌霄,白衣胜雪,泫然欲泣的燕娘还有那一袭蓝衣,寒月微微含笑。   “你终于回来了,你们出征的最早,归来的却是最晚的……”   顾不得在场的众人,凌霄上前拥住了思念已久的未婚夫,伸手抚摸着易辉消瘦的脸颊:   “你瘦了,憔悴了,你可是受伤了……”   大庭广众,易辉被凌霄抱住,很是不自在,他伸手把她来开:   “别这样,我没事的,我好得很,这不是回来了……”   “辉儿……”   正说着话,有人通知了肖氏,肖氏在众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来到了前院,轻唤着爱孙。   “奶奶!”   易辉快步上前,跪在肖氏的脚下:   “孙儿给奶奶请安!”   说罢,规规矩矩的叩头。   “起来,起来……让奶奶看看……”肖氏俯身要伸手拉易辉,易辉赶紧起身,搀扶住肖氏。   肖氏关切爱怜的看着孙子,当年膝下承欢的黄口小儿,终于成为了像其父一样勇猛无畏,众人交口称赞的将军了。   肖氏抚摸着易辉的脸,禁不住的潸然泪下。   “奶奶,您别这样啊,孙子回来了,是喜庆的事儿啊……”   “好孙子啊,好孙子……”   肖氏不迭的感叹着,由着易辉和肖氏搀扶进屋。   凯旋而归,一家人又得团聚,也是在这一刻,易辉才感到了些微的喜悦。   邺城何府里,寒星拿着邸报,反复的看着,忍不住的一丝笑意挂上了嘴角。   不远处的床上,凌然半靠着,微笑的看着他。   怀胎已经九个月了,凌然胖了许多,小腹凸出,完全是一副慈爱温和的准妈妈的样子,再不见当时的凌厉杀气。   “你笑什么呢?这邸报看了好久了。”   “信国退兵了。易辉的本事超出我的预料,我怎么能不高兴!”   说着话,寒星把手里的邸报递给了凌然:   “这一回,真是惊险,凶险啊,没有想到,易辉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不负众望啊。”   “可是,这奖赏,也不高啊。”   凌然叹道。   “易辉还年轻,建功立业的机会很多。何必急于一时。多为部下人着想,能忍得住,挨得住,才能长久啊。何况,保家卫国也不单为这勋赏功名啊。”   寒星不在意的说道。   凌然伸手拉住了寒星的手:   “有夫如此的心胸开阔,凌然幸福的紧啊……”   寒星伸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凸出的小腹,胎儿似乎感受到了抚摸,微微的动动回应着,凌然感觉到胎动,脸上浮出笑意。   “能得到你如此的偏爱,也是寒星的幸运了。”   凌然忍不住的一怔,一瞬间,烟雾笼罩了双眸   “你可真的是这么想?有你这句话,就算是为了安慰我,我也是感激不尽了。”   “别胡想那么多了。”寒星安慰道。   明明感觉不到幸福,却是要强装出幸福的样子。人前人后都带着假面具,压抑着心中隐隐的抑郁,不满,伤痛。这一年里,寒星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然而,身边的人,又如何的感受不到呢?   “对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信国和离国会转而袭击邺城呢?黄州易家军强大,人所共知。他们攻不下强敌,也有可能袭击邺城,或者其他实力比不过黄州易家军的军队?”   良久,凌然问道。   “我有这个猜测,所以提议加强边防,但是何元帅和安将军都认为信国失败了,离国去年也失败过,两家不会卷土重来的。所以,拒绝了我的建议。”   眉宇间有隐隐的忧愁,寒星淡淡的说。   离国和信国军队的调动有些异常,信国这一次袭击黄州,虽然没有成功,三十万损伤近三万,但是,这样也算不得是致命的伤害,未必,信国就会放弃蓄谋已久的侵略。   然而,他所有的意见都被弃之不用,若可奈何呢。   “父亲和诸位老将们越来越固执,保守了!”   凌然不满的叹气:“慕大哥,真的辛苦你了啊……”   寒星勉力的一笑:   “再有一个月不到吧,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不要理会这些烦恼的事情,多想想开心的事情。”   凌然微笑着点头。   “大事不好了,不好了……”   外面突然的一阵喧哗。   门被家人打开。   “怎么回事?”寒星斥责道。   “姑爷,是军里的人汇报战况,说开战了……”   寒星皱眉,撇开了家人,直奔客厅。   “慕将军,信国和离国的联军突然出现在邺城与离国的边境上,鄂将军率部开战了!”   士卒汇报着。   寒星握紧了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半月前他提议加强防备未被采纳,鄂富在边境的部队,并不会比去年初的强干多少,想阻挡离国信国联军,近乎痴心妄想。可是,邺城其他的部队也算不得强大。   接下来的后果,寒星不愿设想。   “你去军队吧,我和孩子还要你们保护呢……”   凌然缓缓走过来,眼中是殷殷的希望。   寒星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凌然的肩:   “你放心吧!”   说罢,转身离去。   留下凌然痴痴的看着寒星离去的背影。   第一一一章 羌笛万声定边陲   邺城军营的主帅军帐里,何帆看着寒星沉着冷静的调兵遣将,指挥若定,禁不住的长叹息。   何帆年事已高,身体不是很好,听到战事,忍不住的急火攻心,气喘吁吁起来。鄂富还在前线,安鹏的想法也趋于保守,到关键的时刻,发现还是寒星,尽管年轻,却是老道成熟,堪当重任。   “尽快的把附近粮仓的储备粮草运入邺城,要快!”   寒星吩咐着部下:“我们很难御敌于边境了,只能守城了。”   “鄂将军的兵要先抵挡三五天,然后有秩序的回撤。必须留足我们这里加强城防,等待援军的时间。请带话给鄂将军,让他务必坚守!”   寒星吩咐着传令官,传令官得令而去。   “寒星,你觉得易元帅会派兵援助吗?且不说,黄州军队刚刚经历战事,正在修整阶段,我们……”   安鹏忐忑的问。   “悔不当初啊!”   何帆感叹着,又连声咳嗽起来。   寒星倒了杯茶递给何帆:   “父亲,您别急。您先回家休息吧,你病了要休息要服药啊……”   “战事在即,我那里休息得下去!”何帆喘着气,眼中隐隐不甘。   虽然与这些老将们有意见的分歧,观点相左,虽然有利益之争,但是,寒星还是尊重他们不曾老去的热血雄心。   “父亲,安将军,我相信易元帅。只要黄州的军队还能整军抗敌,他就不会犹豫的!”寒星坚定的说:“相公一心为国,从不计较个人名利,一支军队的利益。他会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的!”   安鹏点点头:   “希望易元帅能够不计前嫌啊。”   “报!”   传令官进来,单膝点地:   “黄州易家军派人送信!”   “快请来人进来!”   “何元帅,慕将军!”王亮拱手行礼。   “王亮,相公有信带来?”寒星伸手拍在了王亮肩上。王亮是他昔日的部下,跟随他多年。   王亮点头边掏出信边道:   “相公接到信后,就整军出发了。这边我送信过来,那边的部队已经在路上了!”   帐中诸人喜形于色。   寒星拆开信,简短的几个字:   “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何帆和安鹏都是一脸的释然。   “还有,元帅说了,我也不用回去了,等着跟易辉和关翔一起,凯旋而归的时候再回去。”   王亮道。   “易辉不是刚才战场上回来吗?关翔的部队在黄州战场上,据说也是打得很惨烈啊。”   寒星皱眉,这两支部队都应该是在休整中的军队啊。   仿佛看穿了寒星的意思,王亮解释道:   “黄州战场,十来万人,对信国三十万,还有离国部队将近十万,战争惨烈啊。哪一支部队都是疲惫之师啊,可是没办法。邺城等着救急啊。元帅思量着,易辉和关翔的部队都到过邺城,所以,就派这两支军队过来了。”王亮看了看何帆和安鹏:“何元帅和诸位将军们放心,就算是刚从战场上下来,面对强敌,易家军的部队也会是生龙活虎一般的杀敌的。这两支部队,是慕将军带出来的,慕将军信得过的!”   寒星点点头:   “北军的骑兵部队原来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战斗力绝对可以保证。关翔的东军也素来是强悍的。相公派他们过来就是确信他们的战斗力的。诸位也不必担心。”   “惭愧啊,惭愧……”安鹏一连串长叹:“我们惭愧的很啊……”   “安将军啊,我这把老骨头是不行了。以后还得靠着寒星他们这群年轻人啊……”   “是啊,安小帅每日都跟我唠叨,说慕统制多么的年轻有为,多么的慷慨为国,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啊。邺城,得交给年轻人来守啊!”   安鹏道。   “报!”   传令官再一次的进来:   “黄州易家军援军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让他们直接进城,我们要做好守城的一切准备!”   寒星吩咐道。   “兵贵神速!你这传令官刚到,援军也在百里之外了,易家军真不愧是常胜军!”   何帆喜上眉梢,称赞道。   “我们的敌人是骑兵部队为主,所以,易家军这些年也是着力于训练骑兵部队,这些年,是有成效的。”寒星解释道。   “是啊,骑兵部队很多是慕将军带出来的。我这小鱼小虾的不算,易将军和关将军都是慕将军带出来的……”   王亮称赞道。   寒星拍了一下王亮的头:   “什么时候了,还耍嘴皮子……”   何帆与安鹏面面相觑。   他们身边的将才,他们从没有在意过,而是一味的怀疑,打压,排挤,然而,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必须得依靠他退敌。   “不好了……”楚之才和几个老将突然入内,身后,跟着几个一身是血的将士。   “怎么了?”何帆惊异的问道。   “鄂富的军队战不过信国和离国的联军,投敌了!这几个士兵是不愿意投敌逃回来报信的……”   “啊!”何帆大喊一声,心内绞痛,摔倒在地上。   “何元帅,何元帅……”   良久,何帆才缓过气息,看着周围的众人:   “他们的军队到哪里了?”   “还有一百里地左右就到邺城了!”   所有人都皱紧了眉。   “难道是天意亡我啊……”何帆叹着气缓了缓道:   “寒星,你跪下!”   寒星不解愣了愣,还是服从的单膝跪地。   何帆勉强的体力站起来身子,颤悠悠的拿起了书案上的帅印:   “我未必能坚持完这一仗了。帅印,就交到你手上了,希望你能担得起他,拿着它,指挥军队,带领大家打赢这一仗!”   冰凉沉沉的帅印落入手中,寒星身形一颤:   “何元帅,这使不得!”   “寒星,没有什么使不得的。”安鹏道:“我们都信得过你,你担当得起这重托。这不是荣耀,是责任!”   “慕将军,我们信任你!”   帐中的将士们齐声道。   寒星回身看了看众人,无论是安小帅等青年将官还是安鹏,楚之才这些昔日压制他的老将,此刻都是满眼的期许。   寒星点点头:   “是!”   帅印在手,寒星深深吸了口气,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大战在即,危机重重,胜负难料是一个原因,另外的原因是,一旦承担起这个重任,那么,他也就再没有机会回到黄州,回到那一个清癯的身影左右了。   易辉和关翔率军入城的时候是黄昏,他们入城,让寒星稍稍的定心。总算是赶在了信国离国部队之前入城,否则,他们就凶多吉少了。   大帐中,寒星用力的拍了拍易辉和关翔的肩膀,将近半年不见,心中感慨万千到嘴上,不过也是一句“好兄弟!”。   帐帘被挑开,闪进来三个纤瘦的身影。一身军装套在他们身上又肥又大,很是不搭配。   “凌霄,寒月……”寒星惊诧:“燕娘,你们怎么都来了。”   “听说,嫂子要临产了,我就来看看啊。寒月和燕娘也都不放心你们……”   凌然柳眉扬了扬,笑着解释。   寒星责备的看了一眼易辉:   “这一回战争这么凶险,我们是守城,如果有个万一,怎么顾及的了她们,这不是添乱吗?”   “我们来照看嫂子,你在前方也就没有可担心的。何况,都是一家人吗,生死与共!我们怎么算是添乱呢?要知道,站在你们身后的,不只我们,还有军营里无数的家属和邺城百姓呢。”   凌霄说的慷慨。   “她们央求父亲同意的……”   易辉双手一摊,表示于己无关。   寒星点了点头:   “那这样吧,一会儿我派人带你们到府里。我也好几日不回家了呢,凌霄在我也就放心了。凌然好像也就是差不多这几日生产吧,麻烦你了。”   “慕大哥虚伪,跟我还客气啊。”   凌霄巧笑倩兮。   “寒月,外面战乱,城里必然也算不得安全,说不准发生什么事情,你要多费心护她们周全了。”   寒月点点头,仍旧是一脸的冷漠。   “那我们走了,去看嫂子了……”   燕娘微微行礼,转身离去。   果不其然,信国和离国在邺城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准备攻城。   是夜,军帐内灯火通明。   何家军的高级将领还有易辉和关翔等人围坐帐中,商议着如何的布防,如何的进攻,如何的配合,甚至于,如果城破,如何保全兵力……   是夜,何府内也是一夜未眠。   不时的胎动还伴着微微的疼痛,加之凌然心中不安,一直紧皱着眉头。   凌霄帮她诊脉,开了方子熬药。   药熬好了,凌霄端着药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左右为难。   “你怎么了?凌然的身子有什么不好吗?”   寒月忍不住的问。   “他们太大意了。这个孩子,不该要的。”   凌霄叹气,把药碗放在了桌上,闷闷的坐在了椅子上。   “你说什么?为什么?”   燕娘惊异的问道。   初见时,那个明朗的女子让她有压迫感,让她觉得不舒服;再见面时,她以为自己是会怨恨的。然而,面前的女子虚弱,温柔,带着母性的光辉,让燕娘从心里希望他们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病理一言难尽。这是一种很少见的病,应该是天生的。她应该是很难怀孕的也很难生产。若是怀孕之后,好好调理,也许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可是……现在的情况,这个孩子很难顺利生产了……”   寒星和燕娘都是一脸的愕然。   “那现在怎么办呢?”   寒月急切的问。   虽然寒月对凌然没有感情,但是,这个孩子是慕家的孩子,与她也是血脉相连。   “也许,还是得告诉她,让她决定吧。”   凌霄叹道。   第一一二章 生死暗许红颜梦   昏黄的灯影里,凌然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时的有虚汗渗出额头。凌霄坐在床前一只手拉着凌然的手,一只手不停的帮凌然擦拭着她额头细密的汗珠。   凌霄缓缓的说着凌然的病情,说她气血的问题,怀孕时可能情绪波澜太大,怀孕后没有及时适当调理……   凌然静静的听着,良久,她拉了凌霄的手一下:   “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凌霄手颤了颤:   “这个孩子,很难顺利的出生了。我开了方子,我们不要这个孩子,还能保住你自己。”   凌霄尽量的语气平和,说出来的声音却仍旧带着微微的颤抖。   告诉一个母亲,要杀死她肚子里快要出生的孩子,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凌然的反应却超出她们意外的冷静:   “看起来,我的身体还真是随我的娘亲呢。爹爹说,她就是为了生我,耗尽了心血。我出生不久,她就死了……我从小在军里长大,也练过些武艺,自负身强体壮,也终究没抗过这个呢。”凌然微微的皱着眉,忍受着身体的痛苦,不适,思索着这个噩耗,但是,却没有失态。   “就不能保住这个孩子吗?”   缓了缓。凌然问道:“如果不要肚子里的孩子,我怕也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吧。”   凌霄点点头:   “我不能欺骗你,是这样的。就算这一关过了,你也不会有孩子了……”   凌然神色一寒,轻轻抚摸肚子里的孩子:   “你不知道我多想有一个孩子,是我跟他的孩子,是我们骨血的融合……凌霄,我想要这个孩子,你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为什么我娘亲可以生下我,我却不能拥有一个孩子?”   屋中的人皆是泪下。   “你的身体受不住的,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恐怕你也就性命堪忧了。”凌霄长叹:“你母亲不就是一个悲剧吗?”   仿佛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凌然的眼睛一亮:   “也就是说,孩子还是有生下来的可能,对吗?我要这个孩子,我要把他生下来,我要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凌然紧紧的握住凌霄的手,急切的说。   仿佛是因为用力过大,胎动的更厉害了,凌然仓促松开了凌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连连的吸气。   “嫂子……”寒月拉住她的手臂:“你别激动,我们听凌霄的,好吗?”   “我想给慕家生一个孩子啊。”   凌然嘴角闪过一个苍白的微笑。   “就算是,就算是你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也不能看着它长大,也不能守着它了,你也不在意吗?你还年轻啊,就算是没有孩子,还有很多可以留恋的东西,还有父亲,还有慕大哥。或者,你们可以收养一个孩子,保不准呢,你也许还能怀孕的……”   凌霄劝慰着。   凌然看了看凌霄,又看了看一脸不忍的燕娘和寒月:   “我不在意。只要我的孩子能够活下来就够了。燕娘,你帮我照顾这个孩子好不好?”   凌然颤抖的向燕娘伸出手。   燕娘不自主的往后退,眼神中是不安,不忍和焦虑。   “燕娘,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强占了慕大哥。明明知道他喜欢你,可是我还是硬抢了过来,你一定恨我吧。”   “你都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没有恨你,我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   燕娘不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凌然苍凉的笑笑:   “就算是你不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我爱慕大哥,却没有能给他带来快乐,反而让他一直痛苦,一直委屈着。他在邺城受了很多的苦很多的委屈,每一日都是强颜欢笑,对我,对所有人都强装欢愉。可是,他夜夜难眠,他日益的憔悴,我又怎么不知道他难过呢?”凌然的眼角落下了泪水,泪珠儿顺着脸颊淌落:“燕娘,你知道吗,他一直都很爱你的……他的爱藏得深,可是很沉很沉。他不眠不休的夜里,常常在书房里写你的名字,他的怀里,揣着发结应该是你的吧。你一定都不知道吧。”   燕娘也忍不住的满脸泪水,扭过头去。   “燕娘,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人。我要是不在了,我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不要告诉他,我曾经在世上来过……慕大哥不会忘记我,就够了。”   “不要,嫂子你不要这样。你这么做,燕娘情何以堪,慕大哥又情何以堪?他既然娶了你,就认定你是他的妻子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取而代之的。慕大哥和燕娘都没有再做过任何非分之想的。”燕娘坚定的道。   “和你们没关系,是我这么想的。”凌然拉着凌霄的手:“你知道的,去年你就知道,慕大哥是怎么样的难过。我们之间,全都是装的。是他为了我们高兴,伪装的。我又怎么能看着他伪装一辈子,痛苦一辈子?让他一辈子守着我,痛苦着,而我连一个孩子都不能给他……还不如,我就这样走了,他会念着这个孩子,念着我的好。求求你了……”   凌霄痛苦的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她。   “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还有慕大哥。无论怎么样,也应该告诉他,由他来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凌霄缓缓的说。   “不要!慕大哥不会同意我的做法的,可是……我求求你了……”凌然道。   燕娘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燕娘,”寒月在院子里,拉住急匆匆离开的燕娘:   “你去哪里?要干什么?”   “我去告诉慕大哥。这样的情,我受不起,慕大哥也受不起。如果这件事情,不告诉慕大哥,我会愧疚一辈子的,慕大哥也会愧疚一辈子的!”   寒月抱住燕娘,轻轻拍她的肩:   “不要去了。我知道你的心。”   “不行,我没有办法看着她去死……”   燕娘坚持道。   “她这么做,死都死的坦然,若是她活下来,怕也是觉得生不如死呢。你去答应她,照顾她的孩子,才是给她最大的安慰呢。”寒月抚慰着燕娘。   “我做不到!”。燕娘泪水涟涟。   “燕娘,你坚强一点,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没有两全的办法。她是那么好强的人,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是凄凄哀哀的。如果是活下来,与哥哥明明不相爱,却日日相对,互相折磨,她做不到的,恐怕会痛苦一生吧。你对她不该是愧疚,而是成全。”   “慕大哥一定会怪我们的。他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啊……”   “可是,这样的结果,会让他幸福的,不是吗?只要我们做的,是对他好,那就没有关系。也许一时,他会怪我们,但是,慢慢的他会理解我们的心意的。更何况,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关键不是因为何凌然吗?”   寒月拂了拂燕娘的长发,燕娘的长发用药染过,看不出痕迹,但是却带了淡淡的药香。   “事情,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人力改变不了的时候太多了。我哥哥就知道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我们替他安排就够了。”   燕娘点点头。   接连几日,离国和信国联军不断的攻城,一日比一日猛烈,一日比一日的强悍。   何家军与易家军守军也是毫不逊色,坚守城池,未曾退缩。   弯月如钩,早早的落下了西山。夏日的风暖暖的拂过邺城一草一木,宁谧舒适。   离国和信国联军结束了一日的猛攻,士兵们已经是疲惫至极。连绵的军帐里,鼾声如雷。   风吹过草木,哗啦啦的声音,最开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然而,不多时,军帐里火光连天。离国和信国的士兵们在睡梦中惊醒,仓促的穿衣服,拿兵刃,仓促的整队灭火,应对着突然而至的万千梦华军队。   他们没有料到,一日日的被动防守的梦华朝军队居然敢大开城门,突然袭击。   “我们不能坐等被困死,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背水一战了!”   这是出城袭击之前,寒星向众位将领提议的。   “怎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楚之才问道。   “我们开城门,趁夜突袭敌营。乘其不备,杀他个落花流水!”   “可是敌众我寡,如果我们失利的话,城池就等于拱手让人啊!”   安鹏迟疑道:“这样的打法是不是太过凶险了?”   “外面是三十万强兵,我们是不足十万的部队,若我们只是被动的防守,总有一天,会被困死,被饿死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也许我们能打退敌人,这也是我们胜利的最后希望了。”   寒星目光坚定,鼓舞着军帐中的众人。   “寒星说的对,他们攻城伤亡不大。他们在外,不断的有粮草补给,而我们,却是座山吃空。要知道,战争一起,很多城外的百姓逃进城里的。粮仓的粮食很大一部分要救济百姓。我们,最多也就过撑两个月……到时候,人心一慌,我们就败了。还不如趁现在士气高涨,放手一搏!”   何帆道。   终于,众将下定了决心,当夜,开城门突袭敌军。   这一战,元帅何帆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的领兵出战;安鹏等老将也都个个身先士卒;寒星等青年将军自然也是披坚执锐,奋勇杀敌。   主将们的带领下,将士们个个豪气冲天,不甘落后。   那一夜,邺城战场上,杀气凌厉,血流成河,星辰无光。   一夜一日的厮杀,彻底挫败了信国和离国联军入侵梦华的计划,两国联军仓皇退军。   信国离国部队战死近两万,伤者无数。   梦华朝何家军与易家军阵亡近万人。重伤者近三万。邺城守军何帆元帅阵亡。   这一战的惨痛,在多少年后仍震撼着后人。   第一一三章 泣尽风檐夜雨铃(上)   邺城,何府。   何府搭设灵堂。邺城守将何帆元帅战死疆场,得到了百姓的称颂与敬仰,连日来,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   何帆的棺木旁边,是何凌然的棺木,这个昔年军中的奇女子也在梦华军突袭离国信国联军的当日,产下一个女儿之后身亡。   夜渐渐的深了,悼念的人也都离开了。   灵堂里,一身麻衣孝服的寒星跪坐在草团上,一动不动。   王妈端着一碗粥进来,喊了寒星一声:   “姑爷……”   “怎么了?”寒星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眼神无光,面无表情。   “您多少吃点东西啊吧,这人是铁饭是钢,铁打的人也挨不住这样啊……老爷大小姐去了,您伤心,可是,不是还有小小姐要照顾,您好歹吃点饭……”   王妈眼圈泛红。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寒星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王妈……”寒月进了灵堂,接过王妈手中的碗,示意王妈出去。   “哥,你不吃不喝是做什么呢?做给谁看?到现在,要做何家的好女婿?或者做给外面那些前来哀悼的人,告诉他们是你何家的好女婿?还是做给燕娘,凌霄和我?”   寒月把粥放在地上,冷冷的问。   寒星猛然抬头,眼中都是怒火。   “你看你,这才多久,你瘦了多少?在战场上还受过伤是吗,可处理好伤口了?若是敌人看到慕寒星将军这样有气无力,斗志全无,一脸颓废的样子,会不会很得意呢?”   寒月毫不在意寒星的一脸怒气,肆意的调笑着。   “你别瞪我,我说的可是实话。还有,那个孩子你要不要?你要是坚持不看他不抱她,也不要她的话,我和燕娘就把她带走了,说起来是慕家的骨血,你不要,我要。”   “胡说八道!”寒星低声斥责。   “那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也是你的孩子啊……”寒月坐在寒星身边的草地上,看着哥哥,也忍不住的心痛。寒月一向不喜欢寒星的张扬和霸道,但是看他一脸的落魄,到底是于心不忍:“哥哥,你是个聪明人呐,发生了什么,什么不能改变,你不是不清楚,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寒星不语,眼眸中隐隐含了泪水。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棺木,紧紧的皱着眉头。   夏日,忽晴忽雨。白日尚且是晴天,突然间,外面就是电闪雷鸣。冷风吹进来,吹着灵堂烛光,白幡摇晃,寒月不由得恐惧,抓住了寒星的袖子。   “你还怕这个啊?怕打雷还是怕灵堂……”   “这里阴气的很啊。”依偎着哥哥,寒月答非所问。   “没事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没什么可怕的……”   寒星淡淡的说。   “你也是觉得没做对不起人的事,那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你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折磨燕娘和我们?”   寒月不满的道。   “我不是折磨自己,我只是,觉得很难过。凌然的身体这样的状况我一直都不知道。现在想想,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真正的留心她的喜怒哀乐。我对她,也真的是虚情假意,敷衍了事。大抵是让她伤透了心,才会想到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记得她的好吧……”   寒星眼中闪着泪光。   “她死前,一直都说对不起你。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若是她能听到这句话,一定很开心。其实,她走的很安心的,因为她相信你能懂得她的苦心,也相信,你们的孩子能得到最好的对待。……如果你陷入这样的情绪,才是对不起她呢。她的体质很特殊。这一次怀孕,是你们能有一个孩子唯一的机会,她怎么会放弃呢?”   寒月劝慰着寒星:“哥哥,你不要这样了。你知道那天晚上,你对凌霄,燕娘一顿嚷嚷多伤她们的心啊。其实我们犹豫了很久,但是,是嫂子一直在求凌霄和燕娘。燕娘后来想去找你,被我拦到了。你要是怪就怪我自己好了。”   寒星抬眼瞪着寒月。   “燕娘说,到底怎么样要你做主。不然的话,她没有办法面对你,也没有办法面的凌然。她怕,你也没有脸面面对世人,可是,这是凌然生命最后的选择了。如果不这样的话,你和凌然都要带着不可挽回的痛苦过一辈子了。多么漫长的煎熬,依照凌然那样的性子,可是受得住?”   寒星不语,静静的听着寒月的诘问。   “就算是她活着,你爱她吗?”   “不知道。初时的时候,也是想着,尽量的凑合一辈子呢。后来,我和何家,还有军中的一老将,关系处理的很不好,对凌然也忍不住冷言冷语。其实,我也是知道的,婚姻的事情,他们就算是事先同皇上商量了什么,就算是凌然表示什么,凌然也没有要压制我,怀疑我的意思呢。那时候,只是觉得自己委屈的很,做什么都拧着来。根本就是过一日不想下一日的混。直到后来,还是相公训诫我,说我必须得低头。那之后,是一日日的伪装啊。表现得一副谦恭的样子,心底,倒还真的没有在意过他们呢……”   寒星缓缓的说着,泪水涌出,头斜斜靠在了寒月的肩上。   寒月轻轻抚摸着寒星的肩膀。寒星心底的想法,大概很少向人倾诉吧。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委屈无奈,又何尝不是委屈了身边的人呐。必定她是伤透了心啊……原来不觉得她好,现在失去了,发现,她到底是那样对自己好的人啊。会为了我的孩子,宁愿去死,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应该照顾好你的孩子,那也是她的安慰啊。”寒月轻声抚慰着。   “你知道吗?那个孩子很能哭啊,每日吃饱了奶都哭,晚上都不好好睡觉。燕娘和凌霄为了照顾她,两个人晚上轮换着看着她,都熬了几天了。”   寒星身子一僵,却没有说话。   “真的是凌然的想法,不然,凌霄是医生,怎么会轻易的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还有燕娘……你怎么可以埋怨是她们没有好好照看嫂子呢?你这话,冤枉死我们了。就算是我知道你是气话,凌霄能理解,你让燕娘怎么想呢?她是个敏感的人,如果连你都这样的误会她,让她如何面对别人呢?”   “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良久,寒星道。   寒月长吐了口气,知道寒星听进去了她的话。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者死矣,生者还得继续走余下的路。没有不伤人的结果,姑且就认为这样是正确的吧。   寒月望了望凌然的棺木,想着,凌然见此景也该是知足吧。   猛然一声惊雷,寒月“啊”的一声就嚷了起来,一下子就扑到了寒星的怀里,惊恐不已。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寒星皱眉,抚慰着妹妹。   “回一趟嘉兴之后,我一直梦到我师父……”寒月失神的喃喃道,又突然闭口不言了。   “皇天后土在上,历代宫主在前,冷花宫弟子梅之雪发誓,此生忠于冷花宫,忠于冷花宫门规祖训,绝不违背。此生绝对不离开冷花宫,若有违誓,人神共弃!”   “之雪定当全力维护冷花宫,永不放弃。冷花宫不屈从于任何门派,不加盟任何门派!如有违誓,愿受尽世间一切苦楚!”   从回到嘉兴,或许是住在是师父住过的房间里,那时起,铮铮的誓言就不时的在她耳边回响,师父,被她冤杀的桐师叔,时不时在她的梦中出现。   看起来,报应这些东西还是真的有的。   寒月在心里哀叹,却不愿意在寒星面前露出脆弱了。   一时的温情,到底是掩不过二人多年的生疏,哥哥在心底是看不起自己的,寒月决然的站起身子:   “我走了,你去看看燕娘把。”   “好的。”看着寒月离去,寒星欲言又止。   “宝宝,不哭不哭了……宝贝,不哭不哭……”   凌然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的念叨着。   “这么小的孩子,听不懂话吧。”   燕娘犹疑的问:“这样没用啦。”   屋子里,凌霄和燕娘抱着那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束手无措。   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小脸还有些皱巴巴的,倒是经常嘤嘤的哭。健健康康的孩子,却是不让人安生。   明明是刚吃完饭,小孩子仍旧是时而撅嘴哭泣。凌霄把食指伸到宝宝粉嫩的嘴里,小宝宝吐了吐泡泡,仍旧哭着。   “这孩子出生就没有娘,爹也不看一眼,她知道受屈啊,所以才哭个不停的。”   王妈感叹着。   外面电光闪闪,雷声轰鸣,孩子也仿佛回应着外面的声音,越哭越烈了。   “我去找找慕大哥!”   燕娘皱着眉,坚定的说道。   “你别去了,他在气头上,缓缓就过了。”   凌霄劝阻着。   “他若是恨,若是怨就恨我怨我好了。他怎么误解我们都没有关系,可是,可是这个孩子是嫂子拿命换来的,他怎么可以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   燕娘话一出口,就落了泪。   燕娘看着凌然痛苦的死去,铭记着她死前满是留恋和期望的眼神。她的孩子,她只看了一眼,甚至都来不及抱一抱。   那样的爱,让燕娘震撼。   “照顾好我的孩子,还有慕大哥……”   这是那个风采照人,风华正盛的女子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到死前最后一刻,凌然都是拉着燕娘的手,把最后的愿望托付给了她。   她又怎么能辜负她?   第一一四章 泣尽风檐夜雨铃(下)   电闪雷鸣,风疾雨骤的深夜,总是隐藏着些许的不安。   燕娘撑着伞从后院奔向灵堂,刚到灵堂门口,就见寒星也正要离开,却没有伞,只得四处张望着。   “慕大哥,你要去哪里?”   燕娘收了伞,站进了灵堂内。   “我要去看你们呢,燕娘,这几天我心情不好,对不住了……”   寒星微皱眉头。   燕娘些微的有些意外,愣了愣:   “去看孩子吧。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们,对不起嫂子。”   燕娘望着凌然的棺木,心情沉重。   寒星拉起燕娘的手:   “燕娘,对不起,凌然的遗言,寒月告诉我了,是我误会了你们。你会留在这里吗?”   燕娘一愣,目光闪烁:   “慕大哥,现在说这个实在不合适吧。孩子在哭呢……”   寒星叹气:“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狂风暴雨,一把伞很难遮住两个人,寒星伸手拢了一下燕娘的肩,想帮她挡住骤雨,燕娘下意识的要挣脱寒星。脚下一滑,没有站稳就倒在了雨中。   “燕娘,”寒星俯下身子要扶住她。   暴雨尽皆打在了燕娘的身上,头上,电闪雷鸣间,寒星看到了最惊愕的一幕,燕娘的长发闪着银色的光。   “燕娘,你的头发怎么了?”   燕娘也马上意识到了,染黑头发的药水一遇水就会化去颜色。她慌张无措的抱住头发,刚一站起来,却又跌倒在了大雨之中。   “燕娘。”寒星一把把燕娘抱在怀里,顾不得打伞,把打横抱起,跑到了最近处的书房里。   “放开我,不要看我,你走,走开!”   燕娘惊恐的大喊,泪水涟涟。   “燕娘,你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寒星拉住燕娘的手,急切的问。燕娘却闭上眼睛,只是奋力的要挣脱开他的手,一句话都不答。   “是因为你。”   门口,寒月长叹一声:   “你结婚的那一日,燕娘的头发就全白了,所以我们才会回嘉兴的。”   寒星放开了燕娘的手,身子晃了晃,扶住屋里的桌子才将将的站稳身子,燕娘已经安静下来,蹲在地上嘤嘤的哭泣。   易家军撤离邺城的时候,燕娘最终还是决定留在了邺城。凌霄配了些药给燕娘,用来医治燕娘的白发,细心地叮嘱寒星: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道理你肯定知道。燕娘是好女孩,你要好好的保护她,照顾她。她曾经因为你白了头发,伤心的离家远去,现在呢,又为你和你的孩子留在这里,没名没分的,遭人非议,都不计较。这样的情分不是一般的女子有的啊,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般姑娘会做到……”   “你放心好了,我知道。燕娘看似柔弱,却是心意坚定的人恩。我已经负过她一次,怎么可能再负她。”   寒星坚定的说道。   “哥哥记得这句话就好了。”寒月冷冷的一笑:“说实话把燕娘交给你,我还真不放心。我去趟名剑山庄,到时候会回这里找你们的,你若是委屈了她,我可是不依的。”   寒星也习惯了寒月的冷讽热嘲,不以为意。   寒星冲众人拱手,道别。   当日,易辉与关翔也率部队撤离。   名剑山庄,茂林修竹,宛如世外桃源。   山谷深处的小楼里,陈设简单,但是俱是精致无比,看得出主人的精心布置。   一身白衣的许思扬细细的品着杯中的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气派。   “庄主,梅宫主到了!”一个侍卫禀报。   “快请!”   许思扬吩咐道。   寒月在庄内弟子的带领下,沿着木梯爬上的时候,许思扬已经站在了屋门口。   “许庄主!”   寒月拱手行礼。   “寒月别客气,进来说话。”   许思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寒月让进了屋内。   “一路顺利吗?辛苦你了!”   思扬眼中满是喜悦,言语很是热忱。   “谢谢庄主关心了。”   寒月嘴角带笑,话说出来,却是疏离的。   “我一直在等你来!我知道你去邺城战场了,想必是疲惫不已了吧。但是,事关紧要,我也顾不得了。”   知道寒月的性子,思扬开门见山。   “你我,就不必客气了。”   寒月道。   “我需要你帮我。名剑山庄分裂,可能最近会有大变动,我需要帮手!”   思扬沉重的说道,收敛了伪装的笑容,神色严肃:“寒月,你知道的,二师叔他们一直在积蓄力量。他们的实力很强,在父亲还是庄主的时候,就分庭抗礼。从我做庄主之后,他们更甚了。本来,若是他们只贪图一些无关紧要的利益,我也能容他们。但是,二师叔年纪大了,他的儿子却也长大了。他大抵是怕他的儿子不能像他这样的同我抗争,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要为他儿子争下整个名剑山庄了。”   寒月皱眉,沉思着。   她一直愿意冷花宫保持最大的独立,尤其是不愿意冷花宫卷入名剑山庄内部的争斗之中的。无论谁输谁赢,都会有麻烦。而这些麻烦,在她看来本不必要。然而,身在其中,可能真的是很难避免吧。   “你怎么觉得我会答应你?会帮你?”   思扬皱紧了眉毛,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却转瞬即逝。   “难道,你不会帮我吗?你知道,你不能袖手旁观的。在他们的眼中,一直是我在维护冷花宫的利益,而你也在配合我,抑制他们的利益啊。就像是冬天的时候,我们联手合作那样。”   寒月冷冷一笑:   “所以啊,我的倒戈会让你失去依靠,而让他们如虎添翼。你不觉得,他们为了诱惑我,给我的好处会比你能给我多得多吗?”   “你会吗?”饶是尽力的不动声色,克制自己,思扬的眼中还是有一丝的疑虑。   “我还没有想好啊。何况,他们还没有找我……不过,我想知道,你能给我什么?”   寒月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情绪。   这样的女子,远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想象的。她太过尖刻,太过冷厉。思扬皱紧了眉头: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给的,皆是恩赐!这样的交易,不公平!”寒月冷冷的说,眼中尽是寒意。   思扬困惑,疑虑。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有情义的,他以为,纵使寒月不能真心托付,也会把他看成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的。到底是女孩子,会被打动的。从他们在嘉兴的初见,彼此的印象都是很好的。然而,他没有想到,关键的时刻,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寒月居然百般搪塞,千百为难。   “寒月,我们之间,也是这样尖刻的利益之争吗?你想要怎么样?我能答应的,一定会应你的。”   寒月扬眉看着思扬良久:   “我想从你这里拿走的东西很多很多。可是,我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名剑山庄里,我会有很多的不满很多的不甘,很多的欲望。我想拿走你的东西,就和几位长老一样。因为你有的太多了,站在道义的巅峰,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都会有去破坏的冲动……”   思扬长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一样!从那次酒楼里见你,从带你去药师谷,我都一直这么认为的。”   “我们本来可以一直那样相处的,是你破坏它了。”寒月挺直了脊梁,扬了扬头,眼中却闪烁了泪珠:“你无论给我什么,做什么都弥补不了,那年冬天我受到的侮辱!”   在寒月灼灼的目光下,思扬退了两步:   “我没有想到,你对我的恨意这么深……”   “难道我不该恨你吗?”寒月冷冷的说:“是谁,要求冷花宫并入名剑山庄的?不过是你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而已,利用了武林中对冷花宫的惧怕与对名剑山庄的敬畏。”   思扬点点头:   “我承认。”   “还有,姜帅所提出的要求,事先也是跟你商量过吧。还有那么多人的要求,怎么那么一致,众口一词啊……恐怕,也都与你商议过,得到了你的受益吧。你许思扬和名剑山庄的威望,真的了不起啊!”   寒月声冷冽,目光凌厉,满是寒意。   许思扬瞬间明白了,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你原来一直在调查这件事,调查我?”   “难道你会认为,我吃了这么大亏,就让这事情过去了?”寒月鄙夷的看着思扬,良久叹息道:“我知道太晚了,没有你的心机多。吃亏,也是意料之中吧。”   “我知道你会不甘心,却没有想到,你这么执着。我承认,是我暗示了姜帅,还有其他人……是我操纵了这件事情。”   许思扬坦然的说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因为你太骄傲了。我希望你是一个,需要我保护的女子,不要这么骄傲凌厉……”   思扬的声音里满是痛苦。   “所以,为了让我变成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子,甚至不惜伤害我……那样的伤,是刻在我心上,是我死了都不能消弭的侮辱!”   寒月震怒,厉声的喊道。   竟然,是这样荒谬的理由啊。武林帮派利益之争,她技不如人,智不如人,若是输了,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可以怨恨的。可是,这一回,这样的一个圈套,却是口口声声的说,为了保护她,是因为爱……荒谬之极。   “你若恨我,就动手吧。事情的原委你已经知道了,我无话可说。不过,这件事情与别人没有关系,寒月,就算是你要恨,要报复,就冲我来吧。”   思扬的声音有些怯懦,带了些嘶哑。   寒月把剑抱在怀里,双肩控制不住的颤抖:   “慕寒星也是知道的吧,不然,他为什么那么配合你……”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情?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我想,应该没有人跟他说起什么吧。”思扬叹了一口气,怜惜的看着寒月,眼眸中带了泪珠:“他配合了我,没有异议,不过是因为,我们还有共同的目标。抗击信国联盟。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别的他不知道,也或者,他猜到了吧。罪魁祸首是我!”   思扬轻轻的吐气。   这些话,都说出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答应帮你对付那群长老们。我要的,以后会告诉你的!”   寒月道。   “为什么?”思扬惊愕。   他最想要的得到了,他反倒有些错愕。   “因为,现在帮你,我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冷花宫也能得到暂时的平安!”   寒月冷冷的说着,转身而去。   留下了心潮澎湃的思扬空对着满楼长风。   这个女子,是他一生都无法控制无法触碰的。   第一一五章 丈夫未肯因人热   眉山,名剑山庄。   寒月住在一个幽静的小楼里。小楼偏僻,很久的没有人住过,外面杂草丛生,郁郁葱葱的树枝都搭在了小楼的窗户上。许思扬安排人来收拾,也被寒月拒绝了。   雪霜到来的时候,寒月就临窗而立,摘下几片树叶在手里玩弄。   “雪霜见过宫主!”   雪霜单膝点地,规矩的行礼。   “不要多礼。”寒月回过身,伸手拉起雪霜:“又是好久不见,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雪霜盈盈一笑:“冷花宫上下,是随时待命听候宫主召唤的。”   “好,我们还真的有一件大事要办呢……”   寒月道,警觉的查看着四周。   长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寒月皱眉,猛然跃起,一把就把树上暗藏的人扔到了小楼里。   一个年轻的男子,倔强决绝的眼神瞪着寒月,一语不发。   “说吧,谁派你来的?我可以饶你不死!”   寒月冷冷的说道。   男子狞笑着,突然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嘴角,渗出了发黑的血。   “宫主,他服毒自尽,已经断气了。”雪霜俯身查看着男子的尸体:“他的牙齿里藏着剧毒,应该是训练已经的死士吧,不成事即成仁。这里,难道已经是这样危机四伏了?”雪霜话音还没落,猛然间就跃下了小楼,拦住了要偷偷离去的一个青衣小帽的矮小的奴仆。   雪霜的剑横在奴仆的脖子上,冷冷一笑:   “怎么着,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我,我就是来打扫?”   奴仆慌慌张张的说。   “打扫,用什么打扫,不用扫帚吗?”雪霜审视着面前的家奴。他虽然个子很瘦小,但是印堂发亮,两眼放光,一看上去就是练过武功的人:“你是想跟我动手,试试自己的运气?还是想束手就擒?”   雪霜话未落,矮小的男子却突然向雪霜出手,二人打斗在一起。   十几招,男子就渐渐落了下风。   雪霜想要擒住这个男子,却不料,男子突然初建自刎,鲜血飞溅,雪霜一身满是鲜血。   “雪霜!”   寒月也从楼上下来。   “宫主,这里太危险,呆不得了。”雪霜道。   “他们不敢来了,没事了,换件衣服吧。”寒月淡淡的说:“一会儿我通知下人们来收拾吧。”   “他们是什么人?是一伙儿的?”   寒月看了看一地的血迹,微微叹气:   “他们,可能是许思扬监视我的人,也许是宋老二派来探听消息的人。是不是一伙儿的,还真不知道呢。不过,他们吃了一次亏,不会再敢来的,没什么可怕的了。无论是谁,都是笨蛋!”寒月咒骂着。   “如果是许庄主的话,就太过了。”   雪霜皱眉:“我们一向都是支持他的。他也不该这么对冷花宫啊。”   “不怪他。他信不过我们很自然,他这样的人能信得过谁呢?我也没有相信过他!”寒月与雪霜一前一后的走回小楼,把名剑山庄的事情简单的告诉了雪霜。   “雪霜听凭宫主吩咐!”   “就按我说的办吧。许思扬就算是赢了,也不能赢得太便宜了!”   寒月的目光中满是寒意。   “或者,宫主换一个角度,许庄主也未必是不可原谅的。雪霜觉得,宫主不妨接受许庄主的好意呢。许庄主到底是个有心的人呢。冷花宫归属名剑山庄后,并没有损失什么,反而是处处得到了方便。就算是宫主让步,我们也没有怨言。宫主又何必珠缁必争?”   寒月摇了摇头:   “你想得太天真了。我不可能任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得不到的才会念念难忘;费劲千辛万苦得到的才会珍视。让他辛苦一点,未必是不好呢。”   名剑山庄月初的议事会。   灯火通明的名剑山庄客厅里,长老们吵作一团。隐隐的能看出是两派之争,以许思扬为首的一派和以副庄主宋英和其子宋修为首的一派。两方互相指责,任何一方都有错处,任何一方都有失误,议事变成了争吵。最开始是互相指责,道最后,都是自顾自的怒骂,呵斥,完全都不理会对方的意见。   寒月坐在思扬的座位旁边,冷眼看着场中的争吵,一语不发。   堂堂的名门正派,盛名之下,却是宛如市井无赖般的争执。若是让那些素来敬仰名剑山庄的人看到,怕是贻笑大方了。   思扬与寒月对望,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寒月读懂了思扬眼中的担心。   原打算是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之后动手的,但是,现在却必须要提前了。纵然是他们不愿意动手,怕对方已经是等不及,要率先动手了。   但是,他们的筹备却没有完成呢。   寒月的目光中也有隐隐的焦虑。   “许思扬,你自从继承庄主之外,不思进取,不但没有将庄主的发言发扬,反而处处的掣肘长老们……”   终于,宋英向许思扬发难。   “宋英,你欺上瞒下,对庄主不敬,你还不跪地求饶!”一个英武的年轻的弟子,名剑山庄的后起之秀姜程指责道。   “你一个黄口小儿也胆敢直呼我的名字!”   宋英大喝。   “你背叛名剑山庄,作恶多端,早就为人不耻,我为什么不能说你!”   姜程毫不认输。   “你受死吧!”宋英身边的年轻宋修突然出手,姜程闪身而过,长剑刺死了姜程身后,躲闪不及的一个随从。   “宋修,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议事大厅,本是大家商议庄中大事的地方,就算是有所不敬,却也言语之争!连庄主都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动手?”   寒月怒斥道。   “你不过是江湖妖女,凭借着姿色魅惑众人,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宋修抬手指着寒月。   寒月冷笑一声,猝然出手,宋修不防的拔剑,去哪里是寒月的对手,三招之内,被寒月斩于剑下。   “你!”   宋英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惊愕:   “我要杀了你,为修儿报仇……”   说着,就向寒月袭来。   寒月飞身与宋英站到一处。宋英目赤,他一心要杀死寒月,完全是只顾攻击不顾防守的打法,寒月一时间也左支右绌。不过,宋英神智似乎有些不清,招数也凌乱起来。终于是倒在了寒月的剑下。   寒月一袭明蓝衣衫沾染了点点的血迹,一柄长剑寒光烁烁,震慑了场中的人。   大厅的门被推开:   “庄主!密谋反叛的弟子已经被抓获!”   一身黑色劲装的林默干练利落。   许思扬站起身,站在高台上,淡淡一笑:   “如果大家还愿意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议事的话,而不是不断的争吵,甚至于兵戎相见的话,听我一言!”   “唯庄主之命是从!”   寒月率先单膝跪下,朗声说道。   “唯庄主之命是从!”   一众人在她身后跪地表示服从。   名剑山庄的力量对比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副庄主梅之雪在许思扬授意下杀死了德高望重的长老宋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许思扬重整了名剑山庄的力量分配,对长期各行其是的长老们的力量进行了限制。冷花宫成为最大的赢家,接手了原来名剑山庄的一些事宜。从处在名剑山庄的实力外围到成为其中的一支颇有影响力的力量。   “宫主,外面的传闻很多啊……”   名剑山庄,那个僻静的小楼里,寒月靠着竹栏杆,临窗而坐,神色平静。   “说来听听……”   雪霜犹豫着:   “我先说好的,还是不好的?”   “跟我说话,还用得着吞吞吐吐的?”寒月问道,她没有笑意,声音冷冷的,但是却不凌厉。   “有人说,宫主是靠许庄主才能在名剑山庄有这么高的位子,说宫主是,以色诱人……”   “哦,他们还真是高抬我了。我有那么漂亮吗?还以色诱人。”   寒月冷冷哼了一声,浑不在意。   “还有人说,宫主是利用了许庄主除掉了宋长老呢?”   “是吗?我利用许思扬?我有那么大本事吗?说的我要比名剑山庄的庄主还强。”寒月端着茶杯,淡淡一笑。   雪霜看寒月轻声的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不过,也有很多人说宫主果断决绝,睿智英明,是成大事者呢。”   寒月不置一词。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许思扬在楼下,仰望着临窗的女子,思扬说着话,迈步上楼。   “许庄主和宫主聊吧,雪霜下去了。”   雪霜低头示意,转身离开。   “我们在说,这一场风波之后发生的种种……”寒月顿了顿,明眸直视思扬:“比如,风言风语。”   “怎么了?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女子在江湖走动,风言风语本就多,我不怕也习惯了。只是,希望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是空穴来风,而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反倒是不理解了。”   思扬疑惑道。   “如果太多人都在说,是梅之雪在利用许庄主在名剑山庄兴风作浪的话,我不知道,你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我?说这话的人,会不会是你。”   “寒月,你这么认为我吗?我是那种阴谋算尽,机关用尽的人吗?还是我多疑刻薄,毫无人性?我冷血,丝毫没有感情?我对你的感情,你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思扬惊愕的看着寒月:“我自始至终都相信你的,所以,最开始就把一切事情对你全盘托出的。也相信你会帮我的。我一直希望你会永远站在我身边的。我们可以,一起站在名剑山庄甚至整个江湖的最高处……”   “好了,够了。你不必说了。你说的,真真假假我心里有数呢?如果你相信我,前些日子我这里的那两个偷听者,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思扬毫不犹疑的回答:“当时就调查清了,是宋修派来的人啊。他们的身上,有名剑镖局的武器。”   “宋修至于那么傻吗?为了不让我知道一丝一毫的消息,派来的都是失败就自杀的死士,可是,偏巧,还带着名剑镖局的武器。许庄主,你回答我,这合理吗?”   寒月冷冷的问,眼神傲然,凌厉。   “我也猜不透这是为什么,但是我没这么做!如果做了,我会承认的。”许思扬道。   “好了,我暂且相信你吧。不过,你的感情我信不过,过些日子,我就回邺城去看燕娘了。”   寒月转头捧起茶杯静静的喝茶,不再理会思扬。   第一一六章 曲意求和胜尤败   天佑九年,信国,离国联军对梦华朝入侵未能取得任何实质的胜利,反而丢盔弃甲。是以,派出使节谈和。虽然主战派的将领认为,此时,梦华朝士气高涨,应该励精图治,收复中原失地,但是,主和派在朝中站了伤风,邵康帝同意和谈。   梦华朝分别给信国,离国以岁币,并向信国称臣。梦华朝派公主前往和亲。   议和文书公布,朝中上下,一片哗然,然而,天子的决定,莫敢有违。   “圣上勋赏的诏书已下,易辉明日和我一起去驻跸面圣吧。”   虽然是勋赏,易锋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是。”   和谈的结果如此,他们虽胜尤败。怯弱的使节揣测上意,为了达成谈判,不惜不断的让步,而邵康帝竟然不假思索,一一应下,寒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心。   盛夏时节,江南溽热潮湿,暖风熏人醉。   虽然边关刚刚经历战事,一番血雨腥风之后,萧索惨淡,但是却不妨碍驻跸仍旧歌舞升平,日夜不休。   驻跸的驿馆里,寒星前来拜见易锋,已经是半年多未曾见过面,二人见面,都是非常的欣喜。   简单的四个小菜,一杯清茶,几个人围聚一桌,到别有一番其乐融融。   “相公,燕娘的事情,寒星很对不起相公。等过一段时间吧,我带燕娘回黄州,再向祖母赔罪!”寒星道。   “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也相信你能照顾好燕娘的,你也不用耿耿于怀。我们都没有怪你……”   易锋宽慰着一脸愧疚的寒星。   燕娘随易辉和关翔的援军到邺城之后,为了照顾凌然和寒星的女儿就再也没有回黄州。事情不同寻常,难免有些风言风语,寒星也自觉很是无颜面对易家人。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久别重逢,又念着寒星自此是难离开邺城,易锋父子与寒星竟然聊了一夜。天空微明时,才略略休息了一下。   那个高高在上,眼神阴鸷的皇帝,一直都是寒星所抵触的。   宁愿是在战场上面对强敌,也是不愿意在朝堂之上面对他们的君王。掌控着生杀大权,身系着社稷安危,却丝毫不体恤臣子的忠诚和将士的热血。纵然是跪在他身前,却没有几个人真心臣服。   “爱卿们,是卫国的忠臣,保卫了黎民百姓,守护了社稷,快快请起。”   邵康帝的声音低低的,言辞亲切,却还是带着微微的凉意。   “谢陛下,保家卫国,是臣等的职责,是应尽的本分!”   易锋道。   “朕有爱卿们这样的忠臣,梦华朝有卿家这样的将士,是朕的幸运,是国家的幸运!”邵康帝赞许:“朕知道这一回边关战事邺城和黄州守军死伤甚大,朕也深深同情和怜爱将士们。朕下诏会给这次阵亡的士兵们最高的抚恤,给立功的将士们记下最高的勋赏!”   “臣谢主隆恩!”   易锋等人齐齐谢恩:“将士们同仇敌忾,奋不顾身,一腔男儿热血都是为了有一日能收复故土,披甲还乡啊!”易锋沉痛的说道。   虽然议和的局势已定,这样的话必定是不讨喜,但是,身后是万千将士和无数背井离乡百姓的期盼,易锋不得不说。   果然,邵康帝年轻的脸上仿若笼了一层寒冰,僵硬冷峻。   这样一个不懂见风使舵,随波逐流的男子可以是朝堂的顶梁柱,却也给他的权威带来了挑战。   “爱卿,朕曲意求和,也是怜惜百姓多年饱受战争之苦,怜边关将士怕头颅洒热血,不愿意再见战火重燃,生灵涂炭啊!”   “陛下,信国和离国几次背信弃义,墨迹未干之时,他们都能够撕毁和约,信国不可信,和谈不可为啊!”易锋沉声说道。   这位在战场上面对强敌面不改色的将军此时却满脸的忧虑,紧张,不甘和愤慨。   “好了,请加不必多言了。”邵康帝不耐烦的叹气:“卿家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可是,朕希望卿家不要只顾了统筹军队,扩大军队的势力,也应该考虑到,军队上的一丝一麻都是劳百姓的辛苦的;也应该多多的体察民/意,体察朕心,要懂得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邵康帝的话越说越重,易锋沉默不语。   知道皇帝对自己的防备,也知道皇帝的怯弱,但是,却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会这样的绑架了民/意,用民/心所向为求和做幌子。每年给的岁币,较梦华朝的军费不相上下吧。若是把岁币权当军费,如何担心强敌不除。   只是,这个皇帝没有那样的雄心和魄力,他又能如何?   易锋心中抽痛,他能做的不过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守护一方安宁罢了。   “慕卿家,听闻何氏夫人去世,朕也深感痛心啊。朕犹记得为你们赐婚呢,转眼竟然是阴阳两隔的人了……”邵康帝转换了话题。他微微的皱眉,轻声的叹息,一副情深意重的表情。   “臣谢陛下挂念!内子九泉下有知,也会安慰的。”   寒星道,声音平和,听不出一丝的感情。   “朕还听说,现在易爱卿的女儿在照顾着你的幼/女。听说你们也是别有一番情意的,朕也在想,当初的赐婚是不是错了。这样吧,你也不用守三年之制了,等着秋天和议达成,天下太平的日子,你和易姑娘完婚吧。两位爱卿看这样可好?”   邵康帝缓缓道来,查看着面前臣子的表情。   “臣谢主隆恩。”   寒星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他如何的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绝对不是因为他的感情而赐婚,不过是因为知道了此事不可逆转,来做个顺水人情。或者,也想借此表示他的控制力和对将士们的监控吧。   “臣谢陛下!”   易锋缓缓说道,拱手谢恩。   邵康帝满意的笑笑:   “易辉,自从梦华南迁之后,梦华与信国划江而治之后,没有人再能打倒了北岸。我们素来是防守之势,你扬我国威啊!”   “臣谢陛下夸奖,这一切都是靠了陛下指挥得当,将士们忠诚效命,英勇杀敌。”易辉垂着头,话说得规规矩矩。   邵康帝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难得你年纪轻轻,居功不自傲,能懂得谦卑和退让啊。”邵康帝看着面前英俊的青年男子,嘴角带出一丝诡异的笑:   “易家父子皆为虎将,是梦华朝的功臣呐。边境太过辛苦了,你们易家功勋卓著。这样吧,朕看把易辉调任驻跸,在朝中任职吧。”   “陛下,”易辉惊呼,扬眉看了看这位一身明黄衣衫的帝王,又垂下头,义无反顾的说道:“陛下,臣谢陛下对易辉的赏识和恩情。易辉可以不要封赏,不得功勋,但是,易辉愿意戍守边陲,撒血沙场!易辉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还放易辉回黄州吧!”   “哦,宁愿是不要封赏,不得功勋,宁愿撒血沙场,也是要回黄州。易辉的忠诚让朕感叹啊……”   邵康帝说道,但是,声音中带了冷冽。   边关大将越来越强势,他不放心了。   “陛下,犬子不才,不过是凭了蛮力在军中侥幸的有一席之地。但是,难堪朝中大用啊!”   易锋顿首。   皇帝闪烁的眼神中,易锋仿佛读出了一些不好的意思,他不能看着爱子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朝堂中进退为难。这是一个一瞬间就能飞黄腾达,一瞬间就能折戟沉沙,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这些,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这里,不适合他心地纯良,心胸开阔的儿子。   “都说是对朕忠心耿耿,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是,朕想调动诸将,臣子,你们反倒左右推搪,这可是你们对朕的忠诚,对朝廷的忠诚?”   邵康帝冷冷的说,目光中带了微微的怒火。   “陛下,臣万死!”   易锋跪地行礼,却是面不改色,也不改口。   易辉亦跟随在父亲身后,跪倒在地。   父亲,在最紧要的关头,是他可以依靠的高山。一向隐忍持重的父亲,为他居然敢拒绝皇帝。   “好了……”邵康帝叹息着:“朕知道易家是世代戎马,你们不愿意做京官,真能体谅,真不怪你们了。”   “谢陛下!”   易锋和易辉说道,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不过,易辉还是要替朕办一件事的。”邵康帝看着易辉:“你和礼部侍郎刘苍一起去当朕的和亲使者。你要带兵保护我们的和隆公主安全的到达信国王庭。”   “陛下,臣惶恐,臣才疏学浅,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易辉皱眉。   和亲使者,如果他应下了这一差事,恐怕是很难再洗刷掉这个污点了。   “易辉!”邵康帝动怒的呵斥:“既然是为朕的臣子,就该思考如何的为朕分忧。如果所有的臣子都一味推搪责任,那么,梦华朝军国大计朕该托付何人呢?易辉,朕心意已决,诏书不日发出!”   皇帝一诺千金,已经毫无情面了。   易辉叩首:   “臣知罪,臣恭领圣旨!”   易辉说的缓慢,每一个出口,都仿佛钝刀划过心头。   易锋和寒星也皱紧了眉头。   邵康帝呵呵一笑:   “易辉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在梦华朝年轻将领中也是赫赫威名了,朕信得过你。你也要不负朕的希望啊。你要知道,这一次的和议达成,公主出嫁是非常关键的,必须要万无一失的把公主送到王庭。”   “是!”   易辉沉声应道。   “至于别的事情,就靠你和刘苍随机应变的本事了。只要和谈能达成,真给你们最大的自由权力。若是是出了差池,你也不要怪朕!”   邵康帝的声音无比的威严。   “是!”   易辉重重的应道。   第一一七章 明妃敛袂登毡车   杨柳依依的官路,易锋和寒星要分别回到黄州,邺城,易辉则因为要护送公主和亲的任务,不能同行。   “易辉,要千万小心,要有分寸。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了梦华朝男儿的脸面。”   易锋拍了拍爱子的肩膀。   自古天威难测啊,皇帝明明是知道自己不同意和谈的,却派了易辉做这个和亲使者。这样屈辱的和谈,这样屈辱的和亲,易辉就算是顺利的完成任务,也很难不得到骂名。   “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会谨慎行事的。”易辉恭敬的回答。   易锋长叹了一口气,他相信儿子的能力,也相信儿子的铮铮傲骨。可是,这件事就算是风浪里走了多年,习惯了虚虚实实,尔虞我诈的朝中老臣们,怕也是很难办好的。何况,易辉还不到二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易锋叹了口气,忧虑的看着儿子,他惊喜的看到的是儿子自信和坚定的眼神。   “父亲放心吧。儿子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易辉道。   易锋淡淡笑笑:   “易辉,寒星我先走了!”说着话,一撩长袍,飞身上马。   易辉与寒星单膝跪地,恭敬的行礼。   易锋和身后的几个随从打马离去,扬起一路的风尘。   “易辉,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寒星眼神凝重:“你要平安的回来。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要保重你自己。”   易辉茫然的看着寒星。   “你率军到过信国,你的一战是他们入侵计划失败的关键。这一回你去做使者送公主和亲,他们必定是会万分为难你的。皇帝,给他们送了一个大人情啊……你不听话,不肯留在京城做安逸轻松的京官,他便把你往虎口送。这样的君王,怎么能让臣子们不寒心啊!”   寒星冷笑着,眼中都是寒意。   “慕大哥不必多想了,这是易辉的使命,易辉做好就是了。”   “事情做到就成,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刘苍他们比你会保护自己。你记得,你是副使,不要强出头,一路上能保护公主的安全就好了。到了信国发生什么,没人能预料。你要做的,是把自己安全带回来!”寒星沉思了一下:“我和燕娘等你回来之后完婚。”   “这……”   易辉犹疑着。   “没什么说的了,我也走了。万事小心,千万保重!”寒星拍了拍易辉的肩:“记得我的话!”   说着,打马而去。   前面是飞扬着尘土的广阔的官道,身后是繁华无比的都城。易辉蓦然的就感到了无比的落寞。   父亲的话里都是无奈,寒星的一番话,道出的是对这个朝廷深深的不信任。这样的坚守,他们都太辛苦了。   和隆公主是邵康帝同父异母的妹妹。梦华朝围困京城的时候,和隆公主正在南方的娘家养病,是以躲过了被俘虏的命运。然而,十年之后,她还是被当成了一件礼物,用和亲的名义送到信国。   这一日是和隆公主出嫁的日子。虽然是和亲,虽然是屈辱称臣,但是,邵康帝在国人面前还是要做足面子。   年轻的邵康帝锦衣华服,对一身红妆的妹妹一番家国大义的晓谕,和隆公主没有想象的那样哭哭泣泣,用从始至终的沉默应对着繁琐的场面。   她的身边,是两个粉衣的侍女却是一脸的伤怀,似乎是极不舍故土。   “送公主上轿吧。”   一番仪式做足,在朝臣和后宫诸人对皇帝的大义为国都惊叹不已的时候,邵康帝吩咐道。   行罢三跪九叩的大礼,和隆公主站起身。满眼的泪水,望了望九重宫阙:   “求皇上善待我的母亲。”   说罢,转身上轿。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有皇家禁军的前后保护。把公主马车护在中间,在后面的马车上,有和亲的使者,随从,礼官。   再后面,是有几车陪嫁的金银珠宝。   易辉仍旧是一身戎装,在和亲的队伍里时而前时而后的谨慎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黄昏时分,在驿馆下榻。当地的官员和驿馆的官员自然是小心的侍奉。易辉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警惕的在公主的房间左右巡视着。   小丫鬟一盘盘的饭菜端了进去,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饭不合公主口味?公主中午就没吃饭啊。你劝劝公主。”   易辉拦住侍女。   “公主不吃,我怎么劝也没有用。”   侍女是在和隆公主侍奉多年,也是一脸的忧虑。   易辉皱眉。如果公主要绝食,就真的糟糕了。   “公主,易辉求见公主。”   易辉整了整衣服,站在公主房门前说道。   “是易将军吗?进来吧。”   和隆的声音弱弱的,有些沙哑和哽咽,想来是哭泣过。   侍女推开门,引着易辉进去。   和隆公主一身红妆,端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她身子纤弱,脸色虽然苍白,却是别有一番的柔美清丽。   “臣叩见公主!”   易辉规规矩矩的跪地行礼。   “易将军请起。易将军要见我有什么事情吗?”和隆声音温婉,并不倨傲。   易辉站起来,微微的躬身:   “臣请公主为国保重!”   “哦?”和隆吟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异:“都说你们易家是不同意和亲的,如何易将军也说出这样的话了呢?我倒是不理解了。”   “易辉不主张和亲,甚至易辉也不主张同信国和谈,但是,既然皇上坚持和谈,并且和谈已经成功,没有作战准备的话,也只能把和谈的一切进行下去。现在的局势,不能起战事了。所以,请公主为国保重。”   易辉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回答。   “原来,就连你们这样的将军都认为,现在是必须要一个女人为国牺牲的时候了……”和隆泪落,声音有些哽咽。   “如果可以的话,易辉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守卫国土和亲人。守卫梦华朝的百姓。”易辉沉声道。   和隆叹了口气:   “我听说易家军威武刚强,是南渡多少年来,第一个攻入信国的青年将军。和隆佩服的紧。也相信你的话。”和隆站起身子,缓步走进易辉:“易家军,和隆希望下一回,你能够带兵进入信国,而不是把梦华的女儿送入信国……”   “是。”易辉心潮澎湃。   “你们是忠心的臣子,可是,他却未必是明君。难为你们啊……”和隆悠悠的叹气。   易辉低着头,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话,是大逆不道。   “你别惊讶,”和隆看了看易辉,又看了看身边的侍女:“你该是知道的,我们就要去信国了。恐怕是这一辈子再难回去了。汉朝有无数的和亲公主,但是,还是有卫青霍去病马踏匈奴……你们纵使有卫霍之才,怕今上,也没有汉武的气魄啊。他的父母还在番邦受苦,却又迫不及待的把妹妹嫁出去。哎……”   易辉沉默不语。   “他怕嫁去一个假公主信国人不依,硬是生生的要把我这个唯一的血缘妹妹嫁到番邦。呵呵,信国难道真的在乎我这么一个公主吗?先皇和后宫多少嫔妃不都在信国吗?据说,在一个浣衣院的地方过着和妓女一样的日子呢。”   和隆叹气,明眸中带了泪痕。   “公主是堂堂正正和亲的公主,必然不同于俘虏。”   易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公主。   原以为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经历了国家大变,这个女子也有不一般的见识。   “我被他送出去就没有想到过怎么活下去了……”   和隆走在桌案旁边,眼中带着恨意。   “可是,如果公主没有依约出嫁信国,很可能,信国会再度出兵侵犯。依照上命,各部队是没有备战的。公主的一意孤行,可能活不下去的是黎民百姓。”   易辉缓缓的说道。   和隆静静的看着面前恭敬谦卑的男子。他的身上明明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却是被他深深的压抑着,仍旧垂首,表现出他的服从和恭敬。   “公主,臣斗胆问一句,如果公主没有打算和亲,为什么还要答应皇上?如此一来,公主要报复的,就不是皇上一个人了。”   “因为,他把我的母亲关起来了。我不答应他能行吗?”   和隆公主冷冷说道。   “那么,公主现在就不担心娘娘了?公主见不得母亲在身前的受苦和委屈,难道一死就是解脱?和亲的和隆公主因故去世,母亲因为思念过甚……”   “住嘴!”和隆公主喝道。   易辉单膝跪地,却不作解释。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不过是纸鸢,再怎么样,也是有人牵着线。”   和隆泪水静静的淌落:“你纵使跪在我身前,我也是那个身不由己,连死都不由己的纸鸢……”   “易辉希望身前的是一位能以国为重的公主!公主的苦难,都是为了身后的百姓而受的。臣希望公主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易辉动情的说。   把这些沉重的东西,让一个柔弱的女子担当,实在是太残忍了。对梦华朝的男儿来说,不是不屈辱。然而,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呢。   念及那些战死沙场的同袍,易辉不由得心中酸涩。   “好吧,东西放下吧。”   和隆叹气,吩咐道。   “易辉告退。”   “等等,我问你,你来做着和亲使者,就不怕军中嘲笑吗?昔日的你,可是带兵的将军,抵抗外辱,威名赫赫。而现在这样的身份,如何也不是光彩的身份吧。”和隆问道。   “臣有臣的身不由己之处。臣为的不是如何的名声,而是因为不得不这样做。因为百姓不能经受更多的苦难了。”   “将军保重!”和隆轻轻说了一句。   易辉一愣:   “谢谢公主,臣告退!”   第一一八章 行人刁斗风沙暗(上)   名剑山庄平息了一场内乱之后,又渐渐的恢复了秩序。   大清早,寒月整理着手边的事务,与手下人交待着,准备近几日离开眉山。   “寒月……”   许思扬走进寒月的小楼,与几个门下弟子点头示意。   “许庄主有什么事情吗?”   寒月一边看手里的文书,一边扬头:   “镖局的账目混杂的很。从宋英在的时候就是一笔糊涂账,姜程的交接,也是一团的糟糕。现在要是让梅花绣庄出资,恐怕很难服众吧……”   “我有别的事情告诉你,这事儿不急。”思扬吩咐几名子弟出去,一脸郑重的对寒月说道。   寒月略微的疑惑: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朝廷和信国,离国的和谈达成了。”   “哦,已经达成了?又是称臣,又是岁币吧。”寒月悠悠的叹息:“朝廷真是了不起,士卒们阵前撒血换来的胜利,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和谈的资本!一点都不去想励精图治,报国仇。易叔叔他们该是多么的遗憾啊。”   “不仅如此,信国还是要派出公主和亲的。”思扬道。   “信国俘虏了那么多梦华朝的皇亲国戚。据说,男为奴女为妓。在他们眼里,王族才没有什么高贵之处,还要这名义上的公主做什么。”寒月道:“朝廷一定是答应了吧。皇帝那么多亲人都在番邦,多一个也不算多。”   寒月冷笑着。   江湖女儿,说起话来多了一些快意恩仇豪爽大度。   “你怎么说的这么刻薄啊。说起来,慕家还是官宦世家呢。”思扬道。   “官宦世家怎么了?我父亲不也是被奸臣诬陷,我们一家不也是被发配南疆?这样一个忠奸不辨的朝廷,他若是强盛了,才是怪事咄咄呢。”   寒月不以为意的说着。   “你这么想,倒也是正常。不过,派出做和亲使者的,一个是礼部侍郎刘苍,还有一个是易辉。”思扬微皱着眉头。   寒月扬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辉哥哥他怎么会做这种傻事!这样的角色,不是找人骂吗?”   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思扬的目光也黯了一下:   “他是梦华的朝臣,许多事也做不得主吧。寒月,和你说的不仅仅是这事儿……”许思扬缓了缓,微微叹气:“而是,武林中有很多的人,在密谋截杀公主,破坏这一次的和亲……你知道,这种情况下的和亲,很难说不是屈辱的。而且,很多北土的人梦想是有一日能重返故乡的。”   寒月皱紧了眉头,喃喃道:“这样啊……”   寒月踱步站在了窗户前,极目望着远方,崇山峻岭,郁郁葱葱。神色苍茫悠远……   “辉哥哥任和亲使者,必然也是出于无奈。然而,他既然担当了这个任务,如果公主在路上有任何的闪失,他都是难辞其咎啊。何况,朝廷这么重视与信国的和谈。”   “身在朝廷,他是身不由己啊。”   思扬也感叹着。那个隐忍的谦卑的青年,他沉默寡言,淡漠疏离,却一直拥有面前这个女子的真心。   “那么,就拜托庄主代为安抚江湖中的热血男儿吧。”   寒月转过身,诚恳的说道。   “江湖中门派林立,各有各的意见。大是大非,若是没有什么能说服的了大家的,我的话也没用什么作用呢。”   思扬说道:“名剑山庄,也不能冒着被大家指责为叛徒的风险啊。”   “和谈达成,各方守军肯定是没有备战的。而如果单靠武林的一时热血一时豪情,怕也是难成事的吧。别的我们不说,只看名剑山庄现状,大家看得最重的不过是安稳和一时的利益。若是真是起了战事,可用之人恐怕也不多……”寒月扬眉,直视着思扬:“庄主,你需要的只是告诉大家,请大家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为北上流血牺牲?”   思扬点点头。   “自古以来,高姿态的人多……主战派的将军们处处被掣肘。不仅要忍受皇帝的怀疑,大臣的排挤,还有忍受百姓的质疑……辉哥哥这一回的使者,做的太亏了,非是他本心的事情,却要他为此承受。”寒月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仍旧是那个素来亲近的人,淡淡的笑容,温和的语气,不争不怒无怨无悔。   “寒月,他们可能已经出了京师了。你要是担心,就去陪他们一路吧。庄里的事情,我招别人安排。”思扬缓缓说道。声音中带了苦涩。本来是一心想留住面前的人的,可是,却不能欺骗她也不能强留她了。   她的心已经飞远了,强留不住的,就不如做个高姿态了,尽管心中是万般的不愿意。   寒月拱手:   “寒月谢过庄主!请你一定要帮辉哥哥说话!”   寒月重重的说,目光中是深深的恳切。   思扬眼中的伤一闪而过,他淡淡的一笑:   “放心吧,我理解易辉,也把他当做我的朋友。”   炎炎夏日,烈日当头,荒野郊外,公主和亲的队伍被一群手持利刃的青年男子拦截在了中央,双方都是剑拔弩张。利刃在阳光下闪着光,刺痛了人们的眼睛。形势一触即发。   易辉颦着眉,已经交涉了好久了,对方执意要劫走公主,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易将军,我们是皇家禁军,跟他们说什么,下令拿下这群以武犯禁的反贼吧!”   刘苍道。   “刘侍郎,我们虽然人多,却未必是一定能胜。何况,公主出嫁是喜事,如果有人为此而死,怕是不吉利吧。”易辉低声说,眼睛却一直看着站在对面的人。   他们中的有些人,还是曾经一起并肩而战的兄弟。那年冬天,他们曾经一起运送粮草过黄河深入信国境内,出生入死,患难与共。   “易辉,你让开吧。我们兄弟们佩服你是条汉子,不愿意与你动手。那年冬天,咱们可是喝着一个酒囊里的酒抗着寒冬的。我们当年拼死拼活的支持抗击信国的义军,发誓要回到北土的,怎么着,刚打完胜仗就和谈。这别说我们这些江湖里的粗人,这样可对的起你们易家军战死的士卒吗?”说话的人正是前年冬天和易辉一起运送义军粮草的男子。   “是啊,易家军,将士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一番,还是要屈辱求和……”他身边的人附和。   “代兵。易家军并不主张和谈,但是大势如此,不是一个人能挽回的。作战需要的是倾尽国家之力,而不是一两支部队的力量就能做到的。更不能逞一时之义气。有太多我们左右不了控制不了的东西了。如果是现在,因为公主被劫,导致信国翻脸撕毁协议的话,凭现在梦华的战备很难取胜。你们今日的为国的壮举,很可能会陷百姓于水火的!”   易辉耐心的解释。   “我们只想表达我们的态度。你不要拦着了。不然,我们就出手了。”   一个粗壮的男子高喊。   “众位,表达看法和态度的方式有很多种。况且,皇上也不是不知道大家的看法。”缓了缓,易辉又道:“易辉也不愿意对自己的兄弟出手,但是这是易辉的职责所在。如果大家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的话,就踏着易辉的尸体往前走吧!”   易辉目光坚毅,他的渊渟岳峙般的身姿,凛凛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那易兄,就对不起了!”   代兵突然向易辉出手。马上,荒野就成为了战场。而且,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的身后,突然出现了成百上千的士兵。   “保护公主,不要伤人!”   易辉朗声下令。   代兵长刀带风迫近易辉: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这么愚忠!”   “如果不这么做,遭殃的是百姓!我们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抗信国!”易辉闪躲着,却不出手。   “亮出你的兵刃来!”代兵高喊。   “我说了,我不愿意跟兄弟们动手!”言语中,代兵的长刀划过了易辉的手臂,鲜血涌出,刺眼夺目。   “你这是干什么?”   然而,代兵话音未落,易辉已经夺过了他的长刀:“住手,都住手!”   听到易辉的高喊,场中猛然一阵沉寂。   “我相信诸位的忠心为国,所以不愿意伤害大家。你们也看出来了,你们是被军队包围的,不可能劫走公主。你们放下武器,我放了代兵,也放你们离开。我不想见到这里流血,也希望诸位把实力保留到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而不是自己人的拼杀上。”   “易将军,你放走劫杀公主的要犯,是大罪啊!”   刘苍惊异的喊。   “有什么罪过,由易辉担当!”易辉坚定从容。   这些江湖汉子环顾了四周,缓缓放下了兵器:   “好吧!”   “代兵,你们好自为之!”   易辉低低的说。   代兵愤怒的瞪着易辉,易辉毫不以为意的把刀扔在了地上。   “你……”代兵闷闷的哼了声:“你保重!”   在士兵们的注视下,江湖中百十来人纷纷聚拢,往来路撤去。   “易将军……”刘苍扬手,示意易辉。   “闪开一条路!谁也不许动手。”   易辉沉静的下令。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易辉才长长吁了口气。   “易将军,这是大罪啊!你糊涂啊……”   刘苍在朝中多年,四十几岁便是侍郎,虽然没有什么大作为,却也算得上仕途亨通,自然是小心之人。   易辉嘴角划过一丝惨笑:   “易辉真的不愿意看到有人为这件事流血。如果必须要有人流血,就是易辉把。”   一席话,说的淡定平和,却震撼了场中年轻的士兵。   这位与他们年龄相仿的青年将军,能立下赫赫战功,果然是有一番气度的。   “这是我的婚礼,是我不想看到有人流血,那是不吉利的,也会破坏和亲的。如果大家真希望和议达成,梦华和信国和平的话,请把我的话转告给皇帝陛下。”   和隆公主缓缓从车内走下来,威严的说道。   易辉躬身行礼:   “谢谢公主!”   第一一九章 行人刁斗风沙暗(下)   驿馆的门口,一身明蓝衣衫的女子脸上罩着浅蓝的轻纱,迎风而立,风姿绰约。   易辉微微一惊,随即一笑:   “我道是谁来找我呢。你怎么来了?”   易辉引着寒月到驿馆。   “我听说你的消息,自然就追了来了。路上还遇到人,听说辉哥哥又做一回大英雄呢。”寒月笑着说,随着易辉到他的房间:   “这一回,你可是做了一件费了也不讨好的事情。”   易辉张罗着帮寒月倒了杯水,神色平和:   “这事儿做不做都由不得我,我只能是尽力不要做错了更多的事情就知足了。你来找我,有事儿吗?”   “那么多人要劫杀公主,你又是众矢之的,我放心不下啊。”   寒月道。明亮的目光中流转着的是深深的情意。   “你何必这么辛苦,这是我的责任所在,禁军护卫,没什么可担心的。”   “易家军……”   门口有一个女子轻唤:“知道你受伤了,公主来看你了。”   易辉和寒月不由得吃惊。易辉连忙把门打开:   “易辉拜见公主。”   寒月也躬身行礼。   “和隆来的不巧了,不知道易将军这里居然有客人?易将军伤可好一些了?”   和隆悠悠的问道。   “易辉不过是轻微的皮肉伤,不敢劳公主记挂!”易辉并不抬头,恭敬的说道。   “我这里有宫廷太医配置的专治外伤的药,特地给你送来的。”和隆从手里掏出药,侍女过来转递给了易辉。   “易辉谢谢公主!”   “易将军,你不要这么客气。这一路,还靠你回护和隆呢。出了这宫廷,才知道,不满意和亲的不只是我啊……”和隆朝寒月看看,点头示意:   “你是易将军的朋友?”   寒月也微微点头,却不说话。   和隆似乎感觉到了寒月的疏离冷漠,淡淡一笑:   “易家军保重!”说罢转身而去。   “公主器重易将军哦,还亲自送药,恩,和红袖添香有得一拼。”   寒月嘲笑。   “你瞎说什么呢……她也是个可怜人,到信国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易辉叹气。   “有一个荒淫无道的父亲,有一个不思进取的软骨头哥哥,一个娇弱的美女,如何能不可怜呢。”   “你说话越来越尖刻,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易辉责怪。   “辉哥哥太小心了。我只不过是跟辉哥哥说话。”   寒月满不在意的喝茶。只有在易辉的身边,她才能觉得无拘无束和轻松自若。   “你不懂隔墙有耳的道理吗?”   “这周围百米有没有人,都欺瞒不过我的。我又何必怕什么呢?”寒月浅笑盈盈:“辉哥哥,寒月真的很喜欢现在啊,这个屋里只有我和辉哥哥,没有人管束着,没有人不断地耳提面命,没有人喋喋不休的指责我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们没有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不必小心翼翼,不必担惊受怕……”   寒月说到最后到底是伤感,声音竟略微带了哽咽。   易辉拍了拍寒月的肩:   “别胡思乱想的。”   “我要跟你一起到信国,恩,化装成你的小兵把。我的武功肯定比那些禁卫军强的多多了。”寒月眼巴巴的看着易辉。   “这不大好吧。”   易辉面露难色。   “有什么不好的?”寒月扬眉:“我又不是给你找麻烦,我可以帮你保护那位美丽的公主啊。”   一会沉思了一下:   “这样好吗?我安排公主和侍女坐在一辆车里,你代替公主坐在她才车里。我们目标太大了,很难不遇到什么状况。”   寒月皱眉:   “怎么说我可以保护公主,就该拿我当幌子,替她被绑架被刺杀吗?”   易辉愣住,在寒月不满的眼神里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只是想,你能保护自己……”   易辉咬住了嘴唇,不再说话,垂着头,也不去看寒月。   再怎么强不过也是女孩子,何况,是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去保护要去照顾的女子。自重逢之后,无数的悲剧,都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太强了,而没有谁去想她也是需要人照顾和怜惜的。   难道,自己心底也是这样认为?   易辉咬着嘴唇,心中暗自的谴责自己。   “辉哥哥,辉哥哥……”寒月伸手拽拽易辉的袖子,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辉哥哥怎么了?你说的啊,我可是不走了。我就当你同意留下我了,还能冒充公主,不错哦……”   “不必,你跟我一起骑马吧,我回头找一件士兵的衣服给你吧。”易辉温言温语。   “才不要,那多难看啊。我要穿公主的吉服。”   寒月坚持道。   “小月儿……”   “我知道啊,因为是亲近的人,所以才会想着去依靠,才会不在意嘛。现在你们举步维艰的样子,我帮这点忙难道还不应该吗?我就是开玩笑了……怎么会不愿意帮你的呢?”   “月儿……”易辉一只手扣住寒月牵着自己袖子的手,欲辨已忘言。   马车踢踢踏踏的在官道上行走。穿过繁华的城市,郁郁葱葱的荒野。将士们各司其职,护卫着这支特殊的队伍。明天就要过边境到达信国了,之后,就交由信国的卫队护卫。   黄昏的时分,车队在黄州驿馆安置。没有意外,父亲并没有来,倒是黄州的地方官员前来接待。士卒们下马,放置东西,一时间颇为杂乱。   寒月蒙着红纱,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不远处的和隆和另外一个侍女一起从马车走下来。   没有通关文书,寒月是不能过边境到信国的。最后的一次伪装这个公主了。   “和隆,姑姑来救你了……”   晴空中有一个清亮的女声在高喊。   易辉和刘苍等人都是一惊。   “保护公主!”   一个黑衣女子从驿馆的房顶跃起,身形急如闪电般向寒月扑来,易辉急忙出手,长剑刺去。然而女子的动作如鬼魅般灵巧,轻巧的躲过了易辉的剑。   寒月感觉到了有人的袭击,急忙闪身,但是因为身边还有侍女,竟然躲闪不开。易辉伸手去拉寒月,想把寒月拉到自己身后,匆忙中,黑衣女子连连冲易辉出手。   寒月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退在了易辉前面,迎上了黑衣女子的一章。   “啊!”寒月呻吟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易辉缓过力长剑刺去,然而,女子呵呵一笑,飞身离开。士兵们要去追,已经是不见踪迹。身法之快,连易辉和寒月都瞠目结舌。   “月儿……”   易辉跪在寒月身边,扶着她的身子:   “你怎么样?”   寒月脸色苍白,刚要张口说话,却是一口鲜血涌出。她伸手抓住易辉的衣襟,泪水涟涟,嘴里的话也是含含糊糊:   “痛呵……好痛……”   “月儿,我抱你进屋子,你忍着点好吗?”   寒月呻吟着,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易辉咬牙,把寒月抱起。   驿站的房间里,易辉靠在床上,自己也盘坐在床上,把内力源源不断的度到寒月的体内。这一掌的内力太强大了,莫说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就是武功二三流的男子,怕也是承受不住这一掌的力度的。饶是寒月内力浑厚,此刻也是气息微弱。   好久,寒月的呼吸才微微的平息。   易辉把寒月轻轻拢在自己的怀里:   “可是好点了?你怎么这么傻啊。”   寒月勉强睁开眼看看易辉,又昏昏睡去。   这一幕发生的迅即,意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好在,受伤的不是公主,而是易辉主动保护公主朋友。众人虽然感叹了一番,却到底不再担心什么了。   易辉按照寒月的吩咐,传消息给已经赶回梅花绣庄的雪霜。本来是想让凌霄帮忙医治的,却被寒月断然拒绝。   雪霜熬了药端了进来,示意易辉:   “她睡了吗?”   听到这话,寒月睁开了眼睛,长长睫毛上沾着泪珠,如笼着烟雾般。想来是痛不过的落了泪。雪霜忍不住的叹气:   “这个地儿有邪气,宫主只要一来黄州就受伤。”   易辉本来要扶寒月起来,听到雪霜的话不由得一愣。   “你别理她,扶我……”   寒月微弱的声音对易辉道。   易辉小心翼翼的扶寒月起身,让她靠在身后的靠枕上。虽然他动作轻柔,但是,微微的一动,寒月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眉头。   “宫主痛得厉害吗?”   “我觉得五脏六腑都碎了……”说着话,眼泪都落到了易辉手里的药碗里。   易辉端药的手颤抖了一下,又稳住:   “月儿,是辉哥哥欠你的。来,我喂你喝药……”   易辉小心翼翼的吹着汤匙里的药,吹凉了,又轻轻尝了一口:   “雪霜姑娘,你去厨房要点糖好吗?这药太苦了,寒月不喜欢苦的呢。”   雪霜愣了愣,看了看寒月,寒月毫无表情,似乎是默认,雪霜只得出去找糖。   “原来宫主也没这样啊……”   雪霜拿回糖,交给易辉。易辉细心的搅拌着,把糖化开。屋里只有易辉搅拌糖,汤匙碰到碗壁的声音。那一刻,仿佛把这糖拌到药里是最大的事儿。寒月半靠在床上,痴痴的看着易辉,忍不住的又是泪眼朦胧。   “可是痛得厉害了?”   易辉关切的问着。易辉的浓眉紧蹙,清澈的目光中,凝着无尽的伤痛。他一再说要保护的女子,却几度为了他受伤。他宁愿此刻忍受痛苦的是自己……   寒月嘴角勉强划过一丝苍白的笑容,眼中,带着泪,却是有着无尽的安慰。   次日,易辉和送亲的队伍踏上出关去信国的路。临行前,易辉忍不住的回望着驿馆,里面那个为他受伤的女子在等他回来。   第一二零章 将军三箭定天山   跨过了梦华朝和信国的边境,易辉和诸位将士都忍不住的回望着身后。   身后,是易辉熟悉的黄州城戍边的同袍。他们枕戈待旦,他们浴血奋战才守卫了这一条绵延的边防线。这样的和平,绝对不是一纸文书就能轻易的换回来的。   而现在,他们的君王却认为,一纸和谈的文书便可以保证和平,再不起战端。王朝的封赏令下达到军营的时候,他们也得到了消息,参与和谈的大臣都加官进爵了。而且,封赏的优厚程度令人惊愕,是远比军营的封赏要优厚许多的。   不是不心寒,只不过,他们相信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维护这暂时的和平,他们也相信率领他们站在这里的易元帅。   从他们的身边打马而过的那一刻,易辉愧疚,心痛。   他曾经率军越过了边境线,到达了信国的图城,那一次,杀声震天,悲壮惨烈。这一回,他和寥寥无几的卫队和文官在一次越过了边境,却是无比的悲愤凄哀。   是什么样的理由,让君王相信,他们可以用他们的公主,百姓的财富,去买回一个和平呢?   “易将军……”   刘苍在车里冲易辉招手。   易辉勒住缰绳,掉头到刘苍的马车旁:   “刘大人什么事儿?”   “不是说过了边境,就有信国的使节来接我们到图城,交接物品,迎娶公主吗?怎么没见人呢?这于礼不服吧。”   刘苍犹疑着。   易辉微皱眉头:   “信国是蛮帮,怎么能要求他们是如何如何的恪守礼节呢?何况,他们存心给我们难堪的。如果我们傻等着,他们就看笑话了。”   “易将军认识到图城的路?”   “我认识。我带兵到过图城呢……”   易辉扬眉。   “哦,我这人老了,记性就差了。不过,你上一回带兵过来,他们会不会记恨呢?这回你回去,岂不是很麻烦?”   刘苍捋了捋颌下的几缕青须。   “他们就是为难,也不过为难我一个。刘大人别担心……再说,我们本来也准备好了,要经历一番番邦的粗野的。”   易辉淡淡的说,神色平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到时候只管随机应变,有什么可怕的。   “你说,这番邦,不会因为着仇恨,把我们扣下吧。虽然说不斩来使,但是,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我们可是就带着这么几个兵过来的。”   刘苍忐忑不安。   易辉仰天长叹:   “信不过信国的人多啊,既然担心他们背信弃义,这和谈又有什么保证?”   刘苍也是一声长叹。   “你说,当时很多主和的大臣都说的很有理,他们是不是信得过信国的?”   那些朝臣们,说起来头头是道,慷慨激昂,真遇到事情,都是怯如鼠了。易辉心中一阵寒意。   和亲的队伍到达图城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喧嚣的礼乐队,而是兵戈在手的将士们。   夏日的烈焰下,他们仍旧肃立着,一动不动,任汗水湿了军装。   “请信国的使者下马,卸掉兵器入城!”   易辉下马。和隆在侍女的服侍下缓步走下车来,再后面,刘苍也颤巍巍的从车上走了下来。   军士们是被阻挡在城外的,能进城的,不过只有和隆公主,刘苍,易辉和几个运送陪嫁物品的士兵。   从戎装在身的士兵身边走过,易辉眼眸中都是冷意,既无恐惧也无惊异。倒是刘苍一路往前走,一路的感叹。   “这哪里是迎亲啊,这不是诚心吓人吗?”   “刘大人镇定一些。若是怕了,才是被他们吓住了呢……”   易辉低低的对身边的礼部侍郎道:   “刘大人代表的是梦华朝的威严,千万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懦来。”   刘苍似乎被易辉激励,也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   那是怎么样荒唐的婚礼,和隆公主要嫁给的是信国的国王崔笔。而崔笔有一个妃子却是宜和帝的妃子,是和隆的母妃。当那个女人出现时,和隆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乱/伦,是要造天谴的……”   “乱/伦?敌人的妻子沦为奴隶,这不是很正常嘛?”崔笔哈哈大笑。他满脸的胡须,都随着他的笑声一颤颤的。   “请你尊重你面前的公主。公主和亲代表的是梦华朝对信国和平的诚意。公主与您是平等的成婚。梦华朝的皇帝是愿意与您结为秦/晋之好的。请万勿伤害了梦华朝的善意。”   易辉站在和隆旁边,朗声说道。   “平等,你们的皇帝都称臣了,你们还要什么平等啊?啊?你们有什么资格要平等啊?”   崔笔毫不在意的笑。   易辉也冷冷的一笑,毫无惧色的直视着这位有着北疆狼称号的君王:   “凭我们手中的剑!凭我们从未服输的信念!梦华朝百姓爱和平,皇帝也是不愿意黎民再度忍受战乱之苦,这才答应贵帮的和谈。绝对不是因为我们不如你们。”   崔笔的目光中带了怒意,等着易辉。   易辉却毫不示弱:   “你一定还记得,你脚下的土地就是你们失败的地方。我相信,你没有这么快遗忘吧。”   “你找死!”   崔笔狠狠的骂道。   “你不用提醒我也忘不了,是你们易家军,是你易辉攻入了图城,毁了我进攻江南的大计!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去吗?”刘苍已经是紧张不已了。   “易将军,你这是再说什么啊……他们乱/伦,哎,人都和亲了,也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   “怎么,以多胜少?凭着梦华对信国的信任派出来使,凭着我们队信国的信任,全部卸下,阁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人了。若是这样,易辉怕也没有用。双全难敌四手……”   易辉略带嘲讽的说。   “你太小看我了吧……这样吧,我们信国崇敬勇士,如果你能赢了我们的勇士,我就算服了你,给你们公主一个平等的尊重。让她的母妃,呵呵,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去。”   崔笔说道:“不过,如果你输了,就由不得你了。”   “好!”易辉爽快的答应。   “我们比箭,看到没有,天上的大雁。二十只箭,谁射到的大雁多算谁赢。怎么样?”   “好。”易辉点头。   崔笔哈哈大笑。   崔笔号称是神箭手,自幼射燕,近乎是百发百中。而易辉居然这么痛苦的应下,在他看来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士卒们拿来了箭囊,硬弓,易辉检查了一下,没有问题,示意崔笔。   崔笔微笑,射出了第一箭,紧跟着第二箭,第三箭。不一会儿,侍卫捡回了三只大雁。   “王,三箭三中!”   侍卫禀报。   易辉弯弓如满月,嗖的一箭射出,之后又是两箭。三箭皆中。   崔笔不由得侧目。这个青年将军不仅仅是有大将之风,竟然有如此的箭术,不可小觑。   十五箭,十八箭,箭无虚发。   两个人居然都坚持着一箭必中。   第十九箭,易辉射偏了。射下几缕雁毛,受伤的大雁仍旧遁去。   崔笔大笑,他已经超过易辉了。   然而,第二十三箭,崔笔也射偏了,完全没有射到雁。   崔笔面露沮丧。   之后,崔笔调整了状态,又是例无虚发。   “我射完了,二十九只大雁。”崔笔轻松的看着易辉:“小伙子,你要努力啊。你只有输,或者平手,再没有赢的机会了。”   易辉淡淡一笑,不理会崔笔的倨傲。   连射三箭!   “报,王,这一次每一箭都射中了两只大雁!真是奇观啊!”   侍卫们拿着箭回来。   那箭上,串着的是两只大雁。   崔笔面如死灰,良久才缓缓道:   “我道说,什么样的人敢攻入图城。易将军果然是英雄啊!不得不服!”   “易辉侥幸为之,阁下也是神箭手啊!”   易辉微微躬身,谦和的说道。   “呵呵,易将军是勇士啊,信国佩服勇士,勇气请随我到城里喝酒!”   崔笔豪爽的说。   “稍等,勇士易辉不敢当。不过,您答应我的,您应当遵守您的承诺哦!”   易辉目光坚定。   崔笔怔了怔:   “好,我说道做到。梦华朝的和亲公主现在是我最尊贵的妃子。按照梦华朝的规矩,那些,和什么乱/伦有关的女人,一律赶走啦……”   崔笔挥手吩咐。   易辉拱手,微微行礼:   “谢谢!”   繁杂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婚礼之后,刘苍和易辉要带人离开。离别之前,几个人拜见在帷幕之后的和隆公主。   “臣等拜别公主,望公主日后勿思故土,善自珍重!”   易辉等人跪地,恭敬行礼。   帷幕后的女子微微叹息:   “我记得了。易将军,我尤其是记得你的话,我会为国珍重,为梦华朝的百姓珍重的。但是,最最重要的是,你们能够保重!为了黎民百姓保重!我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却享用了无数富贵荣华,也实在该有机会回报梦华朝的子民了。今日,我无缘无悔。请不必为我难过担心。”   和隆站起身子,走出了帷幕:   “易将军,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你今日的表现,堪称英雄!”   “维护公主的尊严,是做臣子的本分!”   “还有,你的朋友为我受了伤,我真的是愧疚不已。”和隆的声音和缓温柔。   “公主不必愧疚,她的伤势已经见好,不日即可恢复了。”   易辉回答道。   “你们,是一对儿壁人,我祝你们幸福。”和隆道。   易辉一怔,想来和隆公主是误会了,也很惊异她如何对自己这些私事关心起来了。不便解释,易辉恭敬的道谢。   和隆迈步走回纬帐之后:   “诸位,路上请多多保重吧!”   第一二一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黄州,梅花绣庄。   黄昏时分,寒月坐在后院的石凳上乘凉。微风拂过,吹来阵阵的草木香。寒月的目光安详,神态平和。   “宫主……”   雪霜进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甚至都顾不得行礼。   寒月皱眉:   “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气成这样子啊……”   “姜程!那个混蛋!”雪霜咒骂着:“宫主,他们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梅花绣庄给名剑镖局出了那么多钱,可是,他们居然给我们的是一本假账,很多地方都是错的,这样下去,我们的钱迟早就没了。不仅如此,那个,那个姜程……”   雪霜气呼呼的,说不下去了。   寒月给雪霜倒了一杯茶:   “来,坐下喝口水,缓缓的说。”   “那个姜程,还想站我便宜!长着一副清清秀秀的小白脸的样子,居然这么肮脏,这么混蛋!”   雪霜忍不住的咒骂。   寒月拍了拍她的手:   “这么浑的人多了去了,你又不是没见过,生什么气啊。难不成,我的雪霜,还能让他占了便宜去吗?”   “那到没有。”雪霜低头喝茶:“可是,名剑镖局从宋英到姜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迟早得垮……我回头去找许思扬说说这事儿去。”   “不用去了,就这样吧。”寒月道,思索了一下:“别的地方,没有和他们交错的事务吧。”   “没有了。都是各管各的。”雪霜道。   “那就好了。我们的事情我们做,不让他们掺和。他们的事情,就归他们,我们也不多说话。这一回,算我们吃一堑长一智吧。”   “为什么啊?近万两银子呢。是梅花绣庄几十家店铺将近一年的盈余了。”   雪霜不甘的说道。   寒月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你呀,原来说着多机敏的一个人,到底还是被许思扬给蒙蔽了。这一回名剑山庄之乱,很多人觉得梅花绣庄得到了大好处,愤愤不平呢。许思扬呢,原来用得到我们,自己是不觉得,现在听那些人说的多了,恐怕也后悔了。姜程是他的师弟,他们的关系很铁,姜程这么做,大抵也是得到许思扬的授意的。你去找许思扬有用吗?”   “那我们就这么吃亏?”   “你盯紧点,别让他们做得太过就好了。把钱投进去的时候,我就犹疑着,难得相信许思扬一回……”寒月摇摇头,叹息着。   雪霜皱着眉:   “宫主觉得是许庄主在授意为难我们?我觉得许庄主不是这样的人啊。”   “未必是他授意,但是他肯定默认了。姜程应该没有胆子敢私自瞒着许思扬这么干。宋英前车之鉴不远呢。还有啊,你也别太信任许思扬了,他到底也是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站在江湖顶峰的人。很多的事情,互相妥协吧……咳咳”寒月咳嗽着,捂住胸口。   “宫主的伤还没有好吗?这一掌这么厉害?”   雪霜扶住她,关切的问。   寒月摆了摆手:   “没大事儿了,别担心我。”寒月勉强的笑笑:“辉哥哥进京述职了。等他回来,燕娘和我哥就要办一个订婚礼。过了他们的订婚礼,我打算回嘉兴去了。”   寒月淡淡的说着,眉目间满是落寞。   雪霜看得心痛:   “我怎么就觉得,宫主来这一遭又一遭,都是为了别人。每一次都被伤害,然后又凄凉孤单的自己回去……圣姑都要成婚了,宫主却还是得一个……”   “我前些日子,一直梦到师傅。我在师傅面前发过誓,不擅自更改冷花宫的宫规,不背叛冷花宫,不让冷花宫卷入江湖的联盟……我都没有做到。我梦到师父指责我,咒骂我,说我一定会被所有人抛弃,受尽苦楚的。我还梦到桐师叔,是我故意冤枉她,杀了她……还有好多好多人,那些倒在我剑下的亡魂,都那么清晰……”   寒月的眼神苍茫悠远,笼着烟雾。   “宫主,你都胡说什么呢?”   雪霜抱住寒月的肩膀,轻轻拍打她的肩头,心痛的说道:   “我们都知道的,宫主的迫不得已。师父在时,都是师父的命令,我们如蝼蚁一般不得不从命。师父不在了,我看着宫主左右为难……没有人怪你的,真的……”   雪霜说着话,就落下泪来。   寒月伸手帮雪霜擦拭着脸颊的泪水。到最后,与她相依偎的,还是冷花宫中的姐妹。   “哭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不是。我是想,很多事情还是冥冥中天意,我该回去。我能有的,还是冷花宫给我的,我能做的,还是站在冷花宫中,冷眼看着这个江湖的风起云涌。”寒月吸了口气,目光中多了些坚定:“形势比人强,师父最理解了。我能做到的,一定会让她满意的。”   “我们也相信,宫主能让冷花宫更强大的。”   雪霜点头。   到最后,仍旧如最初一般,她还是要回到风口浪尖,那里是她的位置,她冷傲强硬,睥睨天下。   邺城。   落日撒下余晖,秋风渐起,带了些微的清凉。   燕娘抱着怀中的幼儿轻轻的摇着,安详慈爱。   怀里的孩子刚刚三个月,有些胖,圆圆的脸蛋肉鼓鼓的,非常的可爱。幼儿在燕娘的怀里非常惬意的躺着,晃着两只小手,随意的摇摆,一把抓住了燕娘的头发。   “初夏,哎呦,别勒姑姑头发啊……”   燕娘咧着嘴,一边说着一边腾出手从娃娃的手里把头发抓了出来,虽然是如此,小初夏的手里还是落了几丝银丝。   “哎呦呦,这个小祖宗,又抓姑娘的头发了。”   王妈正好端着水果盘子过来,说道。   “小孩子调皮嘛……小初夏的力气还蛮大的。”燕娘说着亲了怀中的幼儿一下,浅笑盈盈。   王妈看着面前的女子,忍不住的感叹。   “姑娘这性子就是好,一般年轻姑娘,哪能有您这好/性子。大小姐在天有灵,也该笑了……”   最开始的时候,王妈对这个易家的大小姐颇有微词。认为是因为她的缘故,寒星才会对凌然冷淡,对把孩子交给这个年轻的姑娘,更是不放心,不断的借故找燕娘的麻烦。然而,燕娘的善良,宽和,对这个孩子也是尽心尽力,慢慢的王妈的印象也有所改观。这王妈和府里上下的人,也都是明眼人,看得出来燕娘的善意。更何况,一个年轻的女子,红颜白发,仍旧是无怨无悔的照顾着他与别人的孩子,能为一份感情付出到如此,也让人敬仰了。   “我也是试着来,我还怕照顾不周呢,王妈多教教我才好。哎呦,宝贝儿,咱们不能吃手啊……”   看着怀里的幼儿,把手指塞进了嘴里,燕娘伸手拿开她:“你饿了吧,我们去找奶娘吧……”   “王妈带孩子去喂奶吧。我和燕娘有话说。”   院门口,寒星缓步走来,吩咐道。   燕娘愣了愣,把孩子交给了王妈。   “慕大哥回来了,有事吗?”燕娘抬眼问道,略微的惊奇,却没有笑意。   在邺城三个月了,寒星与燕娘日日见面,却是鲜少说上几句话。私下里,见面不过也就是问声好。仿佛,如陌生人一般。   “燕娘,易辉可能这几天就回到黄州了,我带你回黄州吧。”寒星斟酌着。   “哦……”   燕娘随意的应了一句:   “回黄州做什么啊?”   “我们回去,订婚吧。然后,冬天的时候成婚,你说好吗?”   寒星缓慢的说着,这些话说出来有些艰难。本来是期许很久的事情,本来他们深深相爱过,都是用情至深,生死不渝的。然而,到真的有机会,可以相守一生,寒星却觉得有着从未有过的胆怯。   面对着一头银发的女子,这个爱他如此之深,却又受伤至深的女子,他每一句说出,都是如此的艰难。   燕娘惊愕的看着寒星,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燕娘,夏天的时候,皇上已经赐婚。不必顾及凌然的三年孝期,而且,你在这里,我也该给你一个名分。”   易辉解释着。   燕娘泪水倏然而落: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要娶我吗?三个月,你对我不管不问,不理不睬,我还说,怎么的今日想起这没来由的话了。竟然是这样啊。我不要你怜悯我,也不要你的名分。是我答应凌然照顾初夏的,我不会食言,至于其他的,我就当是没有听到吧。”   “燕娘,你误会了……”寒星颦眉:“燕娘,我怎么会是怜悯你的。我的心意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的心意我原来是知道的,知道你喜欢我,知道你愿意和我一生相守的。但是,现在不是这样的吧,现在,你心里想的念得一定是她了。你觉得愧疚,你觉得难过。相濡以沫的一年,就算是你不承认,你对她也是有很深的感情了吧。你的心,已经不是我的了,又何必勉强自己呢……这样的婚姻和名分,我不要。”   燕娘缓缓的说着,声音轻柔,却是异常的坚定。   寒星痛苦的仰头,克制着酸涩的眼圈,不让泪水涌出:   “燕娘,会让你这么想,我很难过。我和她成婚一年,还有一个孩子,我就算是不爱她,但是,她到底是我的妻子。就算是痛苦,难过,挣扎,也是相伴了一年。我一直都以为我不爱她,对她没有感情。但是,这又是怎么可能呢?我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冷漠无情的人,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忆着一年的点点滴滴,心痛不已也后悔不已……”   “你在怀念她,所以对我不理不睬……”   燕娘抬手拭去眼中的泪水,声音哽咽。   “她死得太突然,已经于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面对初夏,面对她在天之灵。可是,这三个月的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我对她,只能是亲情,是无可选择的亲情。不能否认,不能磨灭的,她是我的妻子。但是,燕娘,无论我想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坚定的认为,我要娶你。我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就算是没有陛下的赐婚,就算是你不愿意照顾初夏,我都会娶你的。”   寒星蹲在燕娘的膝前,抓住她放在膝盖的双手:   “燕娘,我要娶你。我们要一辈子守在一起。余下的一生,我会用生命来爱你,保护的。”   “我已经不是你原来爱的燕娘了,不再漂亮了,你不会嫌弃我吗?我恨不得,恨不得把这头发都剪掉,恨不得再也不见人……”燕娘痛哭。   寒星抓住燕娘的手不觉中用力,心也抽痛着:   “燕娘,别说了。你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每一次看到你的样子,我都在恨自己……燕娘,我怎么会嫌弃你。”寒星抬头拢了拢燕娘的头发,放在嘴边亲吻:“无论燕娘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最最爱的燕娘。从来都每有变过。嫁给我,燕娘……”   “慕大哥……”燕娘抱住寒星,相拥而泣。   走到现在,他们都走得太辛苦了。   第一二二章 十载风载化旧颜   易辉与刘苍离开信国,回京城述职,之后易辉又马不停蹄的返回了黄州。   和亲这一路虽然坎坷,而且易辉也有放走劫杀公主的江湖豪杰的举动,但是,到底是完成了任务。邵康帝对易辉大加赞赏,并且没有有追究易辉自作主张放走重犯的错误。   易辉觐见皇帝的时候,邵康帝再一次提出想让易辉任京官,被易辉婉拒。邵康帝也居然是没有动怒,仍就破格封赏了易辉。   书房里,易辉回到黄州将一路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汇报给父亲。   易锋看着面前神色平和,目光坚定的儿子,淡淡一笑:   “易辉到底是日益成熟了。这回做的不错。”   易辉低垂着头,不多话。   “说说,说说这一路的经验教训,也说说这一路的感悟吧。”易锋和蔼的说。   易辉抬头看了看父亲,看到的是父亲眼中是殷殷的希望。易辉心中竟然不由得有些感动,父亲眼中还是有这个儿子,是可以寄予厚望的儿子,而不只是无足轻重的部将。   第一次在父亲面前侃侃而谈,易辉神采飞扬,滔滔不绝,有理有据,机敏睿智。易锋听得也是津津有味,不断的赞许的点头。   “辉儿长大了。看着你越来越能干,我这当爹的也高兴啊。”易锋喝着茶,嘴角是轻松惬意的笑容,缓了缓,又道:“你说的对啊,朝廷看重和谈。所以,你做这和亲使者比做将军得来的封赏还多。如果将士们有些不满,你也是要忍着些的。你打过仗,知道这胜利是怎么来的……多少人的热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啊。”   “儿子明白。只不过,儿子想,我们这些将士们这样的坚守是不是值得。父亲这样的坚守,是不是值得?”易辉鼓足勇气问道。   若是往日,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父亲面前说出口的。   虽然易辉说的含糊,易锋倒也理解易辉的意思:   “你呀,说来也是宽和的一个人,不能太狭隘了。”易锋的语气略带责怪,却没有动怒,仍旧是和气的教导着儿子:“就算是皇帝见疑,就算是没有封赏,就算是别人都认为,和谈能够保证边关的和平。但是,你我都清楚,如果没有战斗有力的将士守边的话,那么江南也会成为番邦的牧场。我们为的,是梦华朝的安宁啊。没有皇帝的支持,我们没有办法回到中原,也不能建立赫赫功勋,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放松了自己啊。”易锋长叹了一声:“就算是委曲求全,隐忍持重,也都是为了梦华,为了百姓。不单单为了一个王朝,更不是为了封赏啊!”   “父亲严格自律,处处以身作则,处处以国为重以民为重,竟然也不见容于帝王,如何不是王朝的悲哀啊,如何不是父亲的悲哀呢……儿子有时候想,有没有哪一日,父亲带着一家退隐山林,儿子砍柴打猎,好好的孝敬爹爹。一家人轻轻松松合和乐乐的……”   这话,是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说出来,轻松多了。虽然知道,不过是永远实现不了的梦想。   易锋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淡淡一笑:   “为父如何没有退隐山林的想法?竹杖芒鞋,遍游山林。可是,现在不能啊……现在就算是再怎么难,也要撑下去啊!朝中要处处隐忍,处处小心;军中也要考虑周到,不能有行差踏错。如何的不难啊?可是,不只是我,就算是你,也要懂得这个道理,就算是不愿意,就算再怎么难,很多时候也得咬牙撑下去。知道吗?”   “儿子明白。”   易辉应声道。   父亲的回答,是易辉意料之中的。   “过几天,寒星和燕娘订婚。等腊月的时候,把你和寒星的婚事一起办了吧!”易锋说道。   易辉一惊:   “爹……”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易锋皱眉,问道。   易辉心中蓦地抽痛着,连呼吸都急促了。无数的想法涌动着,有些话,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然而,略微的思索着,父亲再怎么宽和,都是有底线的,何况,自己的想法是这么过分的,不合情理。压抑着心中的胡思乱想,易辉垂首恭敬的回答道:   “没什么。儿子准备着慕大哥的订婚礼吧。”   一别一年多,寒星回到黄州的时候受到了将士们的欢迎。寒星也是激动万分,白日与昔日的同袍在军营中欢聚,晚上,没有回到自己的府邸,而是回到了熟悉的易家。   虽然寒星与燕娘的事情,多有不合礼法之处,燕娘嫁给寒星也只能算是填房,而且,还有一个前妻的孩子。肖氏和季氏心中都有些不满意。但是,寒星毕竟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品性情也放心;燕娘又是无怨无悔的样子,他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季氏听说过燕娘的红颜白发的故事,但是见燕娘却是一头乌发,情知燕娘大抵是染黑了,也不好多问。一家人围聚着,把所有昔日的不快都掩藏在心底,说着欢乐的事情,倒也其乐融融。   “你们两个也算是缘分了。坎坎坷坷的走到了一起,得好好珍惜啊……是福是祸,都得相依相伴着。这一辈子跌跌撞撞的,都有个相互扶持的伴儿……”   肖氏看了看孙女,又看了看寒星,叮嘱道。   “奶奶,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燕娘,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寒星说道。   肖氏笑笑:   “寒星是好孩子,奶奶放心啊……奶奶就盼着你们啊,儿女成群呢。”   “奶奶,您吃菜……”燕娘有些脸红,给肖氏夹菜。   “还有啊,你们有时间多回来看看。人老了,反倒喜欢热闹,就盼着你们啊,多来走走。不然,这家里就林儿和瑾儿两个小淘气,也怪冷清的啊。”   寒星点头:   “只要时间方便,我会带燕娘多回来看您的。”   “对了,昨儿个凌霄丫头写信过来,说她也要回来参加寒星的订婚礼呢。她那个表妹,青梅也和她在一起,会一起过来的。难得这些个女孩子好好聚聚,叫寒月也回来吧,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啊。”   季氏浅笑着对寒星说。“你说,我总想着你们就跟自家孩子一样。可是,寒月这个丫头,跟我们疏远的很。她人也在黄州大半个月了吧,都不说上门看看……我们这担心她吧,想见见她,可是找上门去,又有怪她的意思了。”   “回头我去找她吧。让她来给您赔罪,这是寒月不懂事了。”寒星陪笑着说道。   寒月的事情,寒星略有耳闻,听说她在黄州受了伤,也问起过易辉,知道她没什么大碍了。却没有想到,寒月竟然是不肯回易家。   “一家人,别说赔罪不赔罪的。不见外,我就盼着大家都亲和些,多多来往,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就好……”季氏一团和气的说道。   吃罢饭,寒星叫住易辉,责怪道:   “寒月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怎么你都不知道让寒月回家看看……”   “她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吧,有什么要紧的。母亲不过是那么说说而已……以前很多事情,母亲对月儿都有误会。燕娘和你的事情,奶奶也误会月儿了。她就算是回来,也没谁有好脸色,也没谁真正的关心她呢……”易辉低声说道,微微有些不满。   众人总是轻易的挑出寒月许多的错处,却不想她的处境。   那个骄傲的女子,怎么能忍受着众人的冷眼与无端的指责。   寒星轻轻叹了口气。   “也难为她一个人了。”   “对了,月儿前些日子找人收拾过了你的房子,又重新布置了一番,说换个样子吉利。你抽空看一眼吧,是要在那里办订婚礼的。”易辉提醒道:“月儿嘴上刻薄,心底却是很在意你这个哥哥的。原来还想,我准备你们的订婚礼时间仓促,怕出漏洞呢。谁知道月儿已经筹备的很完善了。”   寒星有些触动:   “我知道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啊……”   “慕大哥,父亲的意思是,年前我们一起完婚。”沉思了良久,易辉艰难的说。   “我听说了。”寒星随口应道,看了看易辉的神色,略微的惊异:“这怎么了,不好吗?你想什么呢?”   易辉抬头望了望满头的繁星,眼中,闪烁着泪花:   “我能说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她。我亏欠她太多了。现在,我们都各有各的归宿,可是,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寒星瞬间就明白了易辉的意思。   斩断一份感情是那么艰难,自己也是那样的纠结过,痛苦不已,何况是易辉和寒月这样至情至性的人。   不忍心责怪易辉,寒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世上莫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了,你也别太担心了。月儿会有她的归宿的。”寒星沉思了一下:“许思扬跟我说起过他对寒月有这个意思呢……思扬过几天也会过来呢,或者,可以撮合撮合他们。月儿,也得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要妥协的。感情也是这样……”   易辉嘴角泛起苍白的笑容。   第六卷 半世浮萍逐逝水   第一二三章 骤喜骤悲夜惊心   虽然是订婚礼,寒星的府邸却来了不少的人。易家的人,军中的同袍,思扬等江湖的朋友,凌霄和青梅等人,熙熙攘攘的坐满了六桌。及至中午宴罢,易锋等长辈们离去,留下年轻一辈的人无拘束的欢聚。   难得的相逢相聚,这一次,众人也是真心的喜悦,到晚宴的时候,就无所忌惮的喝起酒来。寒星讨巧的问凌霄要了解酒的药,才一直保持着清醒没有被众人灌醉。就连燕娘不胜酒力,也被众人推搡着喝了不少酒,原本略带苍白的脸庞多了些红晕,更加的楚楚动人。   “慕大哥,原来听说嫂子的琴声是天下绝伦的,慕大哥的箫声也是惊为天人啊,你们不要合奏一曲吗?”   借着酒力,军中原来寒星的部将们纷纷起哄。   寒星看着身边清丽婉约的家人,伸手拢住她的肩,耳语着:   “琴也带回来了吧,还能弹吗?”   燕娘点点头。   “好啊,你们可要好好的听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寒星豪放的笑着,吩咐人去取出燕娘的琴和自己的箫。   燕娘把琴放在桌案上,拨了几个弦,朝寒星微微点头。   寒星回应着点头。   碧空中,乐声响起,宛如天籁,原本熙攘热闹的院落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琴声悠扬,箫声呜咽,缠缠绵绵,丝丝缕缕。众人听到的不仅仅是乐声,也宛如听到了小溪流淌出山涧的叮咚声,舒缓,流畅,愉悦;或者是双飞的黄鹂的鸣叫,轻盈,自由,婉转。   众人如痴如醉一般,都沉迷于其中了。   皎洁的月光笼罩万物。此刻的二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如若天人。   一曲既终,众人还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明明是风流儒雅,魏晋风骨的狂世书生,却还是统兵作战的将军。明明是大家闺秀,幽兰般的人儿,却也要在这俗世红尘中历练一番。这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啊……”   凌霄微叹。   “姐姐,你又发什么酸腐的感叹。”凌霄话音刚落,就被青梅拍了一下。   凌霄含笑看了看身边的妹妹,未语。   “我刚才还道慕大哥说大话呢,这么好听的曲子,还真是没有听过啊……好,真好啊!”关翔站起来喝彩。   “燕娘还是当年的心性。这几年的是非,也难为她这样纯澈的人儿了。”   寒月感叹着。   “听曲听心,你是懂得她的人呐。”易辉赞道。   寒月微微一笑:   “这话说的,我们相依为命多少年啊……以前,遇上什么难过的事情,心烦的事情,我就喜欢听燕娘弹琴。听她的琴声,觉得这俗世清明好多了。所有的对错是非,得失成败都大不过一缕清泉一丝清风。”   “得,我发现了。我们这一桌子做了这么多故弄玄虚的人啊。”青梅叹气,旁边的桌子的思扬招手:“表哥啊,过来啊……”   思扬闻声过来,同寒月,易辉等人点头示意。寒月冷冷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表哥,好久不见你了,我娘还念叨着你呢,说什么时候去看舅妈呢。”   “好啊,我母亲一定也很想念舅妈了……”思扬热络的同青梅说着话。   热闹的宴会中,思扬给易辉等人以及各个桌的人礼貌的敬酒,寻了个机会,思扬特意的走到寒月身边:   “寒月,明天我有点事跟你交代,还有姜程也来了。”   寒月点点头,似笑非笑。   “知道了。”眼睛并不看思扬,仍旧四处张望着。   思扬微微叹气。   夜色渐深,军营里的将官们纷纷的离开了。本来易辉说要送凌霄,青梅还有陪青梅过来的大师兄苏明辛回霍家,寒星念及夜深,就安排他们在客房睡。思扬和姜程也被分别邀请暂时在慕家休息。   “这样吧,凌霄和青梅在右边客房睡,左边偏院子里有两个房间,有一个房间是张大床,辉哥哥和苏少侠师兄弟一起住吧,还有一个房间呢,应该是两张床,许庄主和林涵住吧。姜程,你将就一下吧,后院呢,临时收拾出一间屋子给你住。大家看这么安排好吗?”   寒月安排着。   “行,没问题啊,听你的安排。”许思扬道。   “姜程,你是不是醉了?要不要紧?”   寒月抬眼才看到姜程发红的眼圈。   姜程嘴角带笑,摇摇头:   “没事没事,我一喝酒就闹个大红脸,没事的。”   寒月帮众人安排着住处,临时雇来的仆人们忙忙碌碌打扫了院子。等忙完了这一切,都已经是将近三更了。   寒月忙完,抬头看了一眼,圆月都将近落山了。用手抵住额头,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忙完了……”   “宫主。”雪霜谴走了佣人,正从外面进来。   “辛苦了。”寒月笑道。这些日子安排寒星的订婚礼,一直都是雪霜在操劳。   “这订婚结婚也是麻烦人的事情!”雪霜感叹着,打着哈欠:“我去休息了,宫主也休息吧。”   “恩。”寒月点头,与雪霜一同往右边的客房走,走了两步,正巧看到寒星,寒月示意雪霜先去休息,自己则朝寒星走去。   寒月躬身行礼:   “哥哥,恭喜了!这话我可是才有机会说啊……”   寒星长叹了口气,伸了伸懒腰:   “你还说这个客套话,累死我了。你也累坏了吧,早点休息啊。这些日子,多亏你了啊……”   寒月莞尔一笑:   “哥哥和燕娘能走到现在,寒月心里真的很开心的,很幸福。燕娘和我一起长大,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的过来的,她纯澈温柔,善良美好。她能嫁到慕家,嫁给哥哥,妹妹也觉得很高兴啊。”   寒星叹了叹气:   “原来觉得,我是可以给她幸福的,易如反掌,轻而易举。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倒真是出乎意料了。好在,几经波折,还算是有个如意的结果。不然的话,我也抱憾终身了。”缓了缓,寒星看了看寒月:“哥哥没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事情了,倒是寒月,想好了以后怎么办吗?可是有如意的,能相伴一生,能照顾你的人?”   寒星殷殷的关切的眼神,反倒是让寒月有些不适应。寒月尴尬的看了看寒星,又低下头:   “你知道的,我这样凶悍的人哪用别人照顾?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   “思扬呢?他对你有情有义……”   “别……”寒月打断寒星的话:“这事儿不劳哥哥操心。他对我做过什么,哥哥不是不知道吧……”寒月的笑意顿敛,目光中又带了凌厉的寒意。   寒星被她冷不防的一问,有些怔住,瞬间有反应过来,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刚刚兄妹情深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寒月心底的恨意仍旧深重。他当时是知道的,猜到了,可是却故作不知。伤害了寒月,他是一方面的主谋,又是另一方面的帮凶。   寒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那道伤,刻在了寒月的心底,每每提起,都是刻骨的痛和深深的恨意。可以装作忘记,但是,寒月终究是没有办法故作轻松的表示原谅。   “哥哥,别想了。燕娘呢?也许等着有话跟你说呢……”寒月强颜欢笑。   寒星点点头:   “刚才燕娘去房里熬药了,好像听她说是姜程喝醉了吧。”   “我们去看看她吧。”寒月道。   虽然燕娘大抵是不认识姜程的,但是燕娘是最见不得别人难过的。   寒月和寒星边说话边往后院走去,姜程的房间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   “奇怪了,也没有见燕娘回房啊……”寒星皱眉。   寒月往院里张望着。   嘤嘤的哭泣从姜程的屋里传来,寒星与寒月对视了一下,都警觉到了不妙,二人疾步的往姜程房间走入。寒星砰地一声把门踢开。寒月颤抖的打开火折子,一扬手,点亮了屋中的烛火。一闪而过的情形,是他们一辈子的噩梦。   屋里一片狼藉,凌乱的衣衫散落一地,桌椅都被推倒了,看得出发生过打斗,挣扎。   姜程赤/裸/着身子,满眼通红,一脸的惊愕。他的身后,是缩在墙角,嘤嘤哭泣的燕娘。她的衣服被撕扯的散落一地,衣不蔽体,身上斑斑的青紫,身下是殷殷的血迹。   “我……”   姜程突然反应过来,想起身逃跑。   寒月手一样,袖子里的防身的短剑径直的插入了姜程的心脏。姜程未及呻吟,已经名入黄泉。寒月松手,呆呆的站在原地……   燕娘在墙角颤抖着,无意识的哽咽着,嘤嘤的哭泣。   “燕娘……”寒星喃喃的唤着恋人的名字,轻轻的走进她,缓缓的半跪在她身旁,想伸手去抱她。   面前的女子发丝凌乱,一身血污,仿佛从地狱里出来一般,失神,慌张。这是他的恋人,他挚爱的未婚妻,他发誓一生要保护的人。可是,她却被人玷污,被人凌/辱。而他,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毫不知情……他们经历了无数的坎坷,无数的折磨,甚至,她的青丝一夜成雪,刚刚才得到的幸福,就被摧毁。夜宴上,他们琴箫相和,宛如神仙眷侣,一瞬间,就坠入无尽地狱。   “燕娘……”寒星颤巍巍的手想拥住面前失神的女子。   “啊……别碰我,别碰我……”燕娘惊呼着,满脸的泪水:“别碰我,求求你不要,不要……”   燕娘的声音嘶哑,呜咽模糊。   “燕娘,燕娘是我,是慕大哥……”寒星手放开,就悬在燕娘的身边,文言软语的劝慰着。   “慕大哥……”燕娘回望着寒星,似乎想起什么,猛然间眼神一变,眼中是更深的恐惧与慌张:“你走,走,不要看我。走啊……”   寒星的泪水滚落:   “燕娘……是慕大哥。慕大哥怎么会离开你呢?”   “不,不要,你走。不要碰我。”燕娘慌张的往墙角挤。   寒月跪在地上,一把把燕娘拢到怀里:“燕娘……”   燕娘挣扎了一下,把头埋入了寒月的怀里,不断的呜咽:   “姐姐……姐姐……”   “燕娘,苦命的燕娘……”寒月痛哭着,泪流满面。   “带我走,我要回山谷,我不要在这里了,再也不回来了。他们都好恐怖好恐怖……”燕娘抓住寒月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寒月点头:   “好。我带你走。”说着,寒月试着要抱起燕娘。手腕却被寒星按住了。   “燕娘,你就这样走吗?你不要慕大哥和初夏了吗?”   寒星问道。   “哥哥,燕娘的意识……”寒月阻止着寒星。   “燕娘,你告诉我?你不要慕大哥了吗?”寒星追问道,不理会寒月。   “燕娘好脏,好肮脏……我要走……你走,不要你看到我……”燕娘把头埋入寒月的怀中。   寒星伸出手示意寒月。寒月皱了皱眉,还是轻轻把燕娘推倒了寒星怀里。燕娘似乎感觉到了异样:   “不要,不要,慕大哥不要碰我……不要……你放开我……”   寒星紧紧的把寒月抱在怀里:   “燕娘,燕娘,你冷静点,你听我说……”寒星抚摸着燕娘的肩头:“燕娘,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燕娘在我心里都是纯净无暇的,都是最美好的……燕娘,你别这样……”   燕娘挣扎着,想挣脱寒星,寒星却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一直劝慰着。旁边的寒月,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燕娘,已经过去了,没事了。慕大哥在身边,还是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可是,燕娘好脏,好肮脏,慕大哥会嫌弃燕娘的……”   良久,燕娘渐渐的平和下来,哽咽的说着。   “怎么会呢?”寒星轻轻的吻她的额头:“慕大哥不会嫌弃燕娘的。燕娘是慕大哥最爱的人啊……”   “可是,燕娘……燕娘配不上慕大哥的。”燕娘摇头,挣脱离开寒星温热的唇。   “慕大哥说配得上就配得上。燕娘还是慕大哥心中的圣女,善良美好……”   寒星仍旧温和。   “你在骗我,在哄我……”   “慕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慕大哥不会骗你的。慕大哥发誓,没有骗燕娘。”寒星竟然举起右手,一本正经的发誓。   “就算是你现在这么想,有一天也会嫌弃我的,有一天你会觉得燕娘很肮脏,就不要燕娘了。”   燕娘看了看寒星一眼,目光仍旧呆滞,没有任何的感情的说。   “燕娘,不会的。慕大哥爱燕娘,一直都爱,会一直爱下去的……永远都不会嫌弃燕娘的。”寒星看着燕娘的眼睛,郑重的说道。   燕娘神色变了变:   “真的?”   “真的。我发誓!慕寒星发誓,会永远爱燕娘的,如果有违誓……”   “慕大哥……”未等寒星说完,燕娘扑到寒星的怀里,失声痛哭。   寒星抱着怀里的女子,任泪水落下。   寒月扯下了窗帷布,轻轻盖在了燕娘的身上:   “哥哥带她回房,我去烧些热水,让燕娘洗个澡……”   第一二四章 出鞘剑斩尽恩仇   寒月烧好了热水,寒星把燕娘抱去洗澡。燕娘初时抗拒,在寒星温言软语的劝慰下,渐渐的安静下来,像一个婴儿一样,顺从着寒星的安排。   寒月就静静的守在屋外。   “燕娘,现在我们洗过澡了。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再也不要想起,也不要提起了。我们都不要想起了,好吗?”   寒星抱着怀里的女子,温柔的说。他的目光中满是爱怜和疼惜。洗过澡,燕娘染黑的发丝又恢复了原来的纯白的颜色,醒目刺眼。可是看在寒星的眼中,仍旧是自然而美丽的。   这是他爱的女子,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直视她的眼睛,没有任何改变。他的心,始终如一。   燕娘眨了眨眼睛。   寒星低头吻了吻燕娘的发丝,把她抱进卧室。   “哥,明早你就带燕娘走吧。这件事情,我来解决。”   寒月站在屋门前,看着屋里的一双爱侣,神色平和。   寒星走到外屋,冲寒月摇头,断然拒绝:   “这件事情,我会给许思扬一个交代的。不用你插手。”   “人是我杀的。怎么算是我插手了。”寒月看了一眼安静的躺在床上的燕娘,眼神中都是宠溺:“燕娘是我的妹妹,我为她做什么也没有不应该的,你不用多想。你现在要做的,是把她带走。她不能再受到伤害了,不能再面对别人质疑的眼神,不能成为流言蜚语的牺牲品。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她甚至差一点被毁容,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变过。没有变得去防备,去算计……你也一定不愿意看着她被众人诋毁的。这样的诋毁,会真的毁了她的。你还让怎么做人呢?”   寒星皱紧了眉头。   “你想怎么办?”   “姜程为人作恶多端,冷花宫与他恩怨已有多时了,许思扬也是知道的。我就算是因怨与他动手,失手杀了他,许思扬也说不出什么,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你就不必担心了。这个秘密,不会再有别人知道的,也不能再有别人知道了。”寒月沉痛的说:“我们都太大意了。是我们这些声称保护她的人,让她在我们身边受到这样的伤害的。我们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她也再经不起伤害了……”   泪水溢满了寒月的眼眶。   从入冷花宫,从第一次违心的去算计伤害别人,从第一次杀死那个无辜的人,寒月就只道自己的一生恐怕很难得到救赎了。守护着这个纯净无暇的女子,让她幸福,是她最大的梦想。寒星带她离开这里,就会永远的幸福下去了。自己又有什么恐惧,担心的呢?   从回到黄州,寒月受到了很多的伤害,却也拥有了自己很多年都不敢奢望的真情,已经是上苍的恩赐,已经是很知足了。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可以无怨无悔的笑着去面对了……   寒月与寒星对视着,明眸流转中,都是千百种心思闪过。   “月儿,真的不会有事吗?”寒星不放心的一问再问:“我在意燕娘,也在意你。寒月,我不能看着你为我们牺牲什么?不能看着你出事……”   寒月微微一笑:“有哥哥这句话月儿就知足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以后,燕娘就交给你了……”   寒星点点头。   “我去帮你们准备马车,一会就走吧。”寒月道,神色如常。   “好的。”   “哥哥……”寒月转身走到门口,又忍不住的回头。   寒星也正好回头,他往门口走了两步,满眼深情的看着妹妹,欲言又止。   骨肉相连的灵犀,二人几乎同时朝对方走去,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记忆里来,寒月第一次在哥哥的怀里哭泣。   “月儿,一定要保重自己!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寒星抱紧妹妹,在她耳边叮嘱。   “哥哥放心吧……”   寒月的声音有些哽咽。   “月儿,你听我说,就算是发生了最坏的事情,我们还可以到别人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们还可以一直守在一起……”寒星不放心的一再叮嘱。   “我知道。”寒月道。   良久,二人才放开彼此。寒月眼中带泪,却是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她朝寒星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启明星在天边闪烁,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寒星已经带燕娘离开了黄州城。   不过是一夜之间,交织着的大喜大悲,让寒月这个局外人也怔忡不已。   寒月站在客厅的门口,静候的纷纷起床赶来的大家,向他们解释着寒星的离开。   “我哥哥和凌然嫂子的孩子得了病,昨天半夜邺城家人送来的信儿,俩人担心不已,一大早就走了。这可是真抱歉了……我替哥哥为大家道歉了。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寒月浅笑着,彬彬有礼。   “没关系的。都是朋友,不用拘于虚礼的。”思扬含笑道。   “怎么没跟我说一下,不然我就跟着过去看看那个孩子了。”凌霄叹息道。   “也就是小孩子发烧感冒一般的病,邺城到黄州也远着呢,不劳动你这位神医了……来,屋里请,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了。”   寒月说道。   “姜程呢?”思扬皱眉:“他怎么还没过来呢?”   “这倒是哦,要不然,我带许庄主去看看他?”寒月缓缓道。   “真是抱歉了。”许思扬对众人点头示意,跟随着寒月往后院走去。   不过百十步的路,寒月却走得无比的艰辛。强抑着心内的不安,下一步,在下一步,不会多远的几步了,是成是败就在此了。寒月心中默念着,却是神色平和。   “许庄主,前面就是姜程的房间了……”   寒月微微一笑。   许思扬明白寒月的意思,径直的往姜程的房间走去,轻轻推门:   “姜程,你在里面吗?”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思扬感觉到身后的杀气,寒月利剑出鞘,带着风直刺思扬的要害。   致命一击!   许思扬皱眉,腕下软剑出手,直刺出去。   两柄剑同时刺入了对方的身体,寒月与许思扬同时倒地。   “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许思扬不可置信。   寒月的长剑直刺思扬前胸。思扬虽然尽力躲了,躲开了致命的心窝,却到底被剑刺中。鲜血瞬间染红了思扬一袭白衣。   寒月也被思扬的软件刺中了前胸,寒月捂住胸前的伤口,忍痛点住了穴/道,避免更多的鲜血流出。然而,刚一开口说话,鲜血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算好了每一步,到底是没有估算出来,思扬的武功居然这么厉害。自己的身法已经够快了,可是思扬在突然被袭的时候,还能给自己同样致命的一剑。这就太出乎意料了。一击不成,已成败势。寒月倒在地上,强忍着痛,却不愿意流露出丝毫的脆弱。   “表哥!”   “月儿!”   一群人都冲了过来,大惊失色的看着重伤的两个人。   客厅里,青梅随意的一句:“我怎么有不好的预感……”,提醒了客厅里的人,等他们赶过来,却看到了如此骇人的一幕。   “为什么杀我?”思扬固执的问了一句。   “你该死,为什么派人跟踪我?为什么答应了冷花宫的做不到?你让我为你奔走,帮你除掉宋英,不过就答应给冷花宫不多的益处,却还千方百计的糊弄我们……假账,跟踪……”   寒月咳嗽着,不断的有鲜血从嘴角涌出:“卑鄙……姜程还敢调戏雪霜……”   “宫主!”雪霜跪在地上扶住了寒月,已经是泪流满面:“宫主,为什么不让雪霜动手……宫主……”   “我没有,诬陷……”思扬指责道。   “庄主。”   “表哥……”   林涵与凌霄等人搀扶起思扬。   “带我走……”寒月抓住雪霜的衣袖。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任人侮辱。   雪霜刚要搀扶寒月,易辉已经抢先一步把寒月抱在了怀里:   “月儿,你怎么这么傻……”   寒月的意识慢慢有些模糊,却是感觉到了易辉怀抱的温暖,艰难的泛出一丝微笑。   “拦住她!”思扬艰难的向林涵下令,一个铁筒递给了林涵。   七连环破天而发,青天白日下,仍旧有夺目的七色光彩。   易辉的神色微变。七连环死士救主,听闻诏令,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全力行事,失败要自裁谢罪,这些是他们去塞外的时候,许思扬把七连环铁筒交给他的时候告诉他的。而现在,这样的命令,针对的是自己。   “梅宫主,林涵佩服您的为人,但是,现在您必须留下,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林涵奉命行事!”   “带我走……”寒月闭着眼睛,仿佛无知无觉,又仿佛洞察一切。   易辉点头:“我知道。”   “易辉,你不要糊涂……这是名剑山庄内部的事情,你不要搅进来。梅宫主刺杀庄主,庄主不过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林涵道。   林涵与易辉在塞外结下了深厚的情意,他自然是不愿意与自己的兄弟敌对的。   “我要走……”寒月呐呐的说。   易辉抱紧怀中的女子,直视林涵,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易辉,你不能带走她!事情需要弄清楚,你们一走了之算什么……”苏明辛怒斥道:“慕姑娘是名剑山庄的人,这件事是名剑山庄的事情,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苏明辛警示着易辉,句句在理。   易辉看了一眼大师兄,目光坚定,丝毫不为所动。此刻,他的心中,眼中全部都是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无论她做什么,想做什么,他都会跟她站在一起的。把她抱在怀里,感受的到,她的生命已经如风中之烛一般,有转瞬即逝的危险,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为她付出的呢?他又怎么会有丝毫的犹豫,迟疑。   “四师兄……”青梅也站在了易辉身前,挡住了去路:“四师兄,你别犯傻了。你相信表哥好不好?我担保,这件事情,会弄明白的。你不要冲动,这和你没有关系的。表哥,你答应,要是是你们错了,不能为难慕姑娘的,你说啊……”   青梅急切的冲思扬喊道。   思扬艰难的点点头。   “四师兄,表哥和慕姑娘可能不过是个误会……”青梅急切的说:“你要是带慕姑娘走,我父亲也不能原谅你。这有违江湖道义……你们不把事情弄清楚,就这样逃走,就是要流亡江湖吗?”   “大师兄,青梅,你们让开,别为难我们好吗?寒月身子弱得很,你们放过我们吧……”   易辉皱眉,痛苦的说道。   “还有凌霄啊,她可以医治慕姑娘的。”青梅道。   寒月艰难的睁开眼睛,有些恍惚的看了看周围的众人,抓住易辉身前的衣袖:   “不要她帮我医治,带我走……”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更不愿意欠下谁的情分。尤其是她。   易辉点点头,满眼的痛惜:   “好的。”   第一二五章 断情缘绝爱绝情   慕府的后院内,昨夜是订婚礼的宾客,言笑晏晏,亲朋一桌,把酒言欢。今日却是已经兵戈相见,宛若仇敌。   林涵,苏明辛等人把易辉和寒月围在了中央,而易辉却是目光坚定,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表情。   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持。   接到七连环诏令的两名年轻死士也闯入了慕府,加入了包围易辉等人的阵营。易辉看着周围的众人,眼中一寒:   “难道,我们必须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彼此吗?”   “四师兄,你别傻了,不是我们逼你,是不能看着你走错路……”   青梅神色中都是焦急:“你放下慕姑娘,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好吗?”   “让我们走吧。”易辉恳切的说,目光中满是祈求。   没有办法让别人理解,也不是要求谁的同情,但是,他们是弱势,想离开这里太难了。   “你怎么能说走?你要带她走吗?走到哪里?如果你现在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家里的人怎么能原谅你?”凌霄的声音哽咽,一直都沉默的她,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这件事是慕姑娘和表哥的事情,不关你的事。你何必呢?”   易辉抬头看着凌霄,又看着怀中神思恍惚的寒月,心痛不已。   “凌霄,我曾经发誓要照顾寒月的。我不能看着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和侮辱……凌霄,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是他想了多少回念了多少回的话,是他午夜梦回都想说出口却从未敢言的话,一旦脱口而出,便不觉那样的沉重和艰难了。   “凌霄,你恨我怨我也好,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不能娶你了。你我缘分至此,就做个了断吧。”   凌霄已经惊呆了,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凌霄,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你知道,我喜欢的是寒月。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吧。你恨我吧……”   易辉狠下心,清晰的重复着。   寒月靠在易辉肩上的头微微的一动,惨白的脸庞有隐约的笑容。   “四师兄,你都说什么话?”青梅惊恐的喊道。   易辉惨然一笑,不理会周围的人:   “月儿,辉哥哥带你走。你忍着点好吗?”   “恩。”寒月鼻子里哼了一声。   说话间,易辉抱着寒月径直的往外走。雪霜也持剑护在二人身边。   “拦住他们!”   林涵毫不犹豫的下令,说话间,他的长剑与另外两名死士的剑都冲易辉和雪霜刺来。   “我保护你们。你们快点走!”   雪霜应战着名剑山庄的死士,回头都易辉说。   “易辉,你站住!”   “四师兄,得罪了!”   见事不妙的苏明辛与青梅也毫不犹豫的出手。   苏明辛朝易辉的肩膀刺去,想迫使易辉放下寒月,易辉却只顾得闪身去躲,仓促中,没有躲过,被苏明辛的剑划过。将将闪身,青梅的一剑又朝他的腿部扫来,易辉急急的跃起,一只手趁机拔出了剑,另外的手却始终揽着寒月,不肯放开。苏明辛和青梅颇有灵犀的朝易辉和寒月之间刺去,想抢下寒月。   都是同门师兄妹,对彼此的招式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平日,易辉的武功是要在二人之上,然而,毕竟是以一敌二,何况,还有一个重伤的寒月拖累,易辉完全是左支右绌,疲于应对。   明白大师兄与青梅的意图,易辉却坚持的不肯放下寒月。肩上,背上,手臂上连连被肩扫过,划下了不深不浅的伤口。   “四师兄,你放下她,你这样走不脱的!”   青梅边打斗边急切的喊。   易辉不语,不以为意。   把雪霜交给了两名死士,林涵也加入了围攻易辉的阵容。   林涵的剑快而凌厉,直冲寒月而去,易辉躲闪不及,匆忙中把寒月放在怀里,转身用后背挡住了林涵的剑。剑入体很深,易辉剧痛中,看到青梅刺向腿的剑,却已经是无力躲闪了。   青梅见到林涵刺伤了易辉想要收剑,已经是收不住了。长剑径直的刺入了易辉的膝盖处,易辉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却依旧是把寒月的上身贴在了自己的身前,以免她受到剧烈的震动,受伤更重。   “四师兄……”青梅已经落泪:“你放弃吧,你走不了的……”   剧痛之下,易辉的泪水也涌了出来,却依旧咬紧牙关,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不留会四周的明闪闪的剑,易辉眼中只有怀中虚弱的女子:   “月儿,辉哥哥可能带你走不出去了。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了,你会怪我吗?”   怀中的女子艰难的睁开眼睛,昔日的明眸,已经溢满了泪水。寒月大大的眼睛闪着微微的光,微弱惨淡,已经是体力所剩无几的样子了。   “大师兄,青梅,放我们走,或者,把我们的命留在这里吧!”   易辉的眼中带泪,话说得酸涩,却没有乞怜和软弱。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苏明辛怒斥道。   “表哥,表哥……”凌霄轻轻唤着思扬:“放了他们把,好吗?”   思扬点点头。   众人看了看思扬,又看了看易辉,闪开了一条路。旁边的雪霜也似乎受了伤,衣衫带血,但是,神色却仍然冷厉坚定,颇有江湖女侠的风范。   “雪霜,你去后院找马车,我们走!”   易辉吩咐道。   必须尽快的离开黄州,离开这个可以轻而易举的囚禁他们的牢笼。   易辉抱着陷入半昏迷的寒月,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努力的迈稳着步子,一步步的往门外走去。每走一步,脚下却是鲜红的斑斑血迹,分外的苍凉悲壮。   身后的人,已经是满脸的不忍。   苏明辛怒气冲冲的把手中的长剑扔到了地上:   “这个傻子!这回怎么做出这样荒唐离谱的傻事!”   “他们这一走,便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了吧……”   青梅叹了口气,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远去的人的背影。   凝望着自己的未婚夫带着别的女子远去,凌霄一语不发,心不断的抽搐着,意识也仿佛被抽空,猛然间,凌霄就跌倒在了地上。   “姐姐,凌霄……”   屋中已经是一团混乱,慌慌张张的救治着许思扬与凌霄。   “我们去哪里啊?是走左边还是右边?”   雪霜赶着车,看到前面的岔路口,回望马车里问道。   不用很久,便会有名剑山庄的人在四处围捕他们了吧。可是,三人都有伤在身。马车里面的两个人伤势都颇重。寒月,已经昏迷不醒了。   “往左,去历城放向吧……”易辉道。   其实并没有什么打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没有找客栈,他们在镇子附近的一个农家暂时的休息。雪霜去买了药找了大夫过来,易辉抱着安静的睡去的寒月,一动不动。一只手紧紧握着面前女子的手,把内力源源不断的输给她,以维持着她的生命。   感觉到她的生命飘渺不定,仿佛一瞬间就会消逝,易辉泪水朦胧了双眸。   临时包扎的伤口不断的出血,大夫看了连连叹息,包扎了伤口,留下了方子:   “照个这方子去抓药吧,能不能闯过这一回,就是命了……”   从上午,到黄昏,寒月一直在昏迷着,给她包扎,喂她喝药,她都没有自觉。   “易公子,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你身上也有伤呢……”   雪霜劝慰着易辉。   易辉的伤口只是简单的包扎过,从早到晚,也是一口饭没吃的陪着寒月,不断的输内力给她,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一日之间,易辉也憔悴了很多。   “我没事,你去休息吧,我等着寒月醒过来。”   易辉仍旧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动不动。   雪霜忍不住的一声长叹。   “宫主若是知道,一定是不忍心的。从宫主认亲回家,遇到的种种的坎坷,一直都是伤怀不已。我也是总觉得,宫主付出太多,得到的太少了。好在,还有易公子这样真心待宫主的,不顾一切的保护她的,想来,宫主也很安慰了。”   易辉不语,伸手拉着寒月的手,任泪水落在手上。   是心痛,是自责,是后悔……百般滋味在易辉的心中涌动着。如果真的是看重她,肯为她舍弃一切,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大祸?   “恩……”寒月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易辉马上惊觉到:   “月儿……”   “宫主醒了?”   雪霜也惊喜的喊道。   寒月费力的睁了睁眼睛,才勉强的挣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人,寒月嘴边带着一丝的笑:   “哦,我还活着啊……”   “当然还活着,哪能轻易的死呢?不要乱想,好好的休息。”   易辉伸手,擦拭着寒月眼角滚落的泪水,温和的说。   两人凝望着,仿佛是下一刻,这样的幸福就会消失一般。寒月的手微微的动了一下,感觉着易辉手的温度,安慰的笑笑。   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想吃点什么吗?我们现在已经离开黄州了,借居在百姓家里。没有人能找到我们,你放心的养伤……”   看着寒月环视四周,易辉解释道。   “粥……”   寒月说道,轻微的一动,胸口的剧痛,就让她皱紧了眉头。   易辉按住她:   “别乱动,小心点,你伤得重,难得保住这条命啊……”   寒月眼睛眨眨,表示理解。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的……”   易辉温和的说。   第一二六章 吊影分为千里雁   凌霄醒来之后,就靠在母亲身边,不哭不闹,也不肯说话。   许慈心痛的看着爱女,抚摸着她的脸颊,亦是不知所措。许慈一生顺利,女儿也是才貌出众的人,她从来没有想象到会遇到这样的挫折,这样的意外。   “凌霄,你说句话,心里不痛快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也舒服些。”许慈抱着女儿的肩,低声劝慰道。   “姨妈,姐姐……”说着话,青梅走了进来:“表哥已经醒来了,他没事了。姐姐,你要难过就哭吧……你别这么吓人好不好?”   青梅伸手推了推寒月的肩膀:“不要这样啊,我和姨妈看着都怕……”青梅说着话,也红了眼圈:“我知道你恨四师兄,他有些话过分了,不过,他也是情急之下,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不要再提他,我不要听到他。”凌霄突然凄厉的喊着,瞪着青梅。   “姐姐……”   “娘亲……”凌霄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泪水倏然而落:“娘亲,我好难过,好心痛啊……”   “好孩子……”许慈拍着凌霄的后辈,安慰着。   “娘亲对不起,这一回女儿给你们丢脸了。女儿好丢脸,就这样被抛弃。我真的很爱他的……”   “凌霄没有错。不怪你的。你是娘亲的好女儿,是娘亲的骄傲。”   许慈忍不住的落泪。   凌霄一直在众人的夸奖中,羡慕和宠溺中长大;予以欲求,从来都是称心如意的。这一次,她付出了真心却被伤害,心底该是怎样的磨折呢。心底骄傲,素来平坦惯了的女儿,能承受吗?   许慈皱着眉,伸手替女儿擦拭着泪水:   “凌霄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女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娘亲和爹爹都在凌霄身后站着呢,都支持着你……”   “我想回药师谷吧,娘亲也和我一起去吧。悬壶济世,是女儿的理想。娘亲去陪陪我,过些日子,我们再回来吧……”   良久,凌霄缓缓说道。   这样的事情,终究是会成为江湖中的笑柄的,药师谷,是霍凌霄能躲避流言蜚语的避风港了。   许慈点点头:   “好啊……娘亲给你一起去。上一次,我记得红苕还说过,药师谷里在种了许多芬芳的奇异的花儿,一年四季不断呢,娘亲去看看,陪着凌霄……”   许慈尽力的说着轻松一些。凌霄靠在母亲怀里,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大小姐,易元帅和夫人来看您了。老爷在外面陪着呢,你要不要出去见一见啊……”   老家人进来禀告着。   凌霄探寻的目光朝母亲望去。   “凌霄决定吧,你怎么办都好……”   许慈道。   凌霄强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   “我去见见易叔叔吧。”   客厅里,易锋与季氏郑重的对霍书航道歉。发生这样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连易锋与季氏都是措手不及,意外不已。而霍书航,是跟随了易锋多年,是易锋向来最倚重,信任的幕僚。   对儿子的失望和愤怒,对这件离奇事情的惊异,对霍书航和凌霄的愧疚之情在易锋心中来回翻滚。饶是素来持重的元帅,也难以保持着往日的平静淡定。   “霍先生,易家对不起你,对不起凌霄。易锋这么多年,得到霍先生的辅佐,协助,感激不尽。就算是一腔热血酬谢霍先生也是不为过的。能与先生,结成秦/晋之好,易锋很是欣慰。然而,出了这样的逆子,出了这样的丑事,易锋心痛啊。是易锋教子不严!易锋给你赔礼道歉了。”   易锋庄重的拱手行礼。   “霍先生,对不住了!”季氏也屈膝微微行礼。   “相公,夫人,你们不必这样!”霍书航扶住了易锋:“相公,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你为人处世磊落光明,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敬佩你,所以跟随了你这么多年,无怨无悔。只要相公不嫌弃,霍书航还是会相随的。至于孩子们的事情……”霍书航长叹息:“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的。易辉看起来是个老实孩子……不过,到底不是身边长大的。看不准秉性,这又怎么能怪你的。相公操劳军务,因公废私,现在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责怪你……”   霍书航絮絮叨叨。   他们是至交,是知己。霍书航对易辉愤怒不已,对女儿的遭遇心痛,但是,仍旧是不愿意责备这位相处多年,相知甚深的好友。   “易叔叔,婶娘……”凌霄从侧门进来,对易锋和季氏行礼。   “凌霄……”季氏急切的奔了过去,一把拉住凌霄,满眼关切的问道:“你怎样,听说你晕倒了?没事吧……”   凌霄神色仍旧有些恍惚,反应起来有些慢,却是明白季氏的善意。她摇摇头:   “婶娘担心了,凌霄没事儿。”   “好孩子,对不住你啊。易辉那个孩子任性妄为……”季氏拉着凌霄的手,怜惜的看着失神的,一脸苍白的女子,痛苦的解释着。   昔日神采飞扬,娇俏伶俐的女子此刻若痴若呆,如何不让人心痛。   “婶娘别说了,”凌然打断了季氏的话,又朝易锋行礼:“易叔叔,婶娘,凌霄来是想和你们说,凌霄不怪易家,也不怪你们,凌霄也不恨他。他从始至终心里都没有凌霄,这段缘分是个错误,那就从现在了断吧。这事儿,过去了,凌霄不想再提也不想再听了。请易叔叔和婶娘也忘了吧……”   凌霄屈膝盈盈下拜:“你们还是凌霄敬佩的长辈,请不必对凌霄抱愧。”   “好孩子……”季氏扶住凌霄,潸然落泪。   山村里的日子缓慢悠长,寂静安详。   秋风乍起,天气一日日凉爽起来。蔚蓝近乎透明的天空,飘着几缕白云。午后的阳光,带了暖意,易辉抱着寒月到院子里晒太阳。   十来天过去了,寒月伤也恢复了很多,神色也渐渐的好了起来。易辉怕寒月走动会触碰了伤口,仍然是坚持着抱着她。   易辉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的女子,又轻轻的把她放在了院子中,铺了棉被的藤椅上。   “晒晒太阳,脸色也就好一点,伤也好的快点。”易辉说道。   寒月笑笑:   “我早就好了,就是你这么担心。”   “我得看着你恢复的像原来那样。活蹦乱跳的……你现在基本没有内力,身子也虚弱的很。”   “要是我一辈子这样,你是不是就这样守着我一辈子?”寒月嘴角带笑。   易辉伸手拢着寒月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胡说什么?怎么会一辈子都不好?你的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内力也该慢慢的恢复了。不用很久……”   “要是你肯陪我一辈子,我宁愿就这样病着,不要好了……”   寒月直视着易辉的眼睛。目光中,半认真,半开玩笑。   易辉被触动,手微微有些颤抖,落在了寒月清瘦的脸颊上。易辉伸手轻轻的抚过寒月的脸庞:   “傻子,就算是你伤好了,若是你愿意,我也陪着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   易辉的目光中满是深情。   沦陷在深沉如海的目光中,寒月的泪珠儿顺着脸颊滚落。   寒月抬手拉住了易辉的手:   “月儿愿意,当然愿意了!”   凝视着彼此,仿佛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仿佛世界只有两个人。   “宫主……”雪霜从镇上拿药,正好回来,打断了二人的宁静。   “药买回来了。我偷偷去了趟梅花绣庄,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在调查你们在不在梅花绣庄。庄里一切都正常的很……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许思扬什么动静都没有……”   寒月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宫主。”雪霜又轻轻换了一句:“你觉得这样能过多久呢?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寒月抬眼看了看她:   “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就这样吧……”   寒月随意的应付道。   雪霜一脸茫然。知道寒月的脾气,若是她不愿意说,她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那我去熬药了……”雪霜朝二人示意,转身离开。   寒月拉了一下易辉的手:   “辉哥哥为什么一直什么都不问呢?”   易辉宽和的一笑:   “这是你的事情,你这么做,一定有你这么做的道理。你要是想告诉我,迟早会说的罢。”   “你一点不想知道,我做的对不对?到底是这样大事呢,名剑山庄的副庄主刺杀庄主,是叛乱,是内讧!可是,一无所知的你还把我救了出来,也许,现在江湖上,我们已经是臭名昭著了……”   寒月缓缓的说道。   她体力不足,声音很轻,却是仍旧清晰。   “我只是想救你,哪能想的了那么多?”   易辉不假思索的说道。   寒月微微一笑:   “辉哥哥待寒月最好了。从来都是。辉哥哥,月儿这回可能错了,不过,月儿不后悔。再怎么样的伤痛,什么样的代价月儿都不后悔。哪怕是,那一天我们没有能走出慕府,我都不后悔。”   易辉拉着寒月的手,静静的听她说着,一脸的宽和,温柔。   “月儿从始至终都相信辉哥哥说的话,月儿就算是死也会含笑道。何况,现在辉哥哥还守着月儿……”寒月轻轻的把易辉的手拉到了唇边,轻轻的吻着,滚烫的泪水,落到了易辉的手上:“只要辉哥哥不后悔,不怨恨月儿,月儿就足够了。”   易辉酸涩的一笑,伸手帮她擦拭着泪水:   “为月儿做的什么,辉哥哥都不会后悔的……”   第一二七章 辞根散作九秋蓬 (上)   寒月的身体伤口渐渐的痊愈了,随意的走动着,丝毫无碍。然而,内力却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反倒是体力越来越弱了。易辉担心不已,一直说要延请名医诊治,寒月却总是笑着说,不妨事,大抵是病去如抽丝,过些日子才能恢复。永远是开开心心,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一日,易辉兴冲冲的去集市上帮寒月买一些补品,留了雪霜在家里陪伴寒月。   寒月靠在床上,略带脸上洋溢着幸福,吩咐雪霜倒了杯茶,细细的品着。   “宫主这个样子,哪里还有江湖女侠的气势……”   雪霜调笑道。   寒月莞尔一笑:   “我现在武功尽失,哪里还称得上江湖女侠啊……何况,江湖女侠也不是什么乐事,反倒不如现在,幸福自在的多。我什么气势都不要,就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些再长些……”   寒月的目光中,都是幸福的憧憬。   “雪霜,你帮我办点事情……”仿佛想到什么,寒月吩咐着。   “宫主请讲……”   寒月沉吟着,目光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冷肃:   “你现在回黄州,我想许思扬重伤之下,应该还在黄州呢。他没有追杀我们,想必也是冷静的思考,细密的调查着呢。我们得有个机会辩白……”寒月指点着雪霜如何做,如何说,仍旧是思维缜密,睿智机敏。   雪霜点头:“我明白宫主的意思了。我会小心照办的。可是,如果事情办妥了,我怎么通知宫主?宫主还在这里吗?宫主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听着雪霜一连串的问题,寒月微微一笑:   “你那里事情进展的怎么样,我自然能有所耳闻。我们联系,自然还可以靠着信鸽。至于你说的,我是不是在这里,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去,更是很远很远以后的事情了。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办就好了……要小心,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有冷花宫……”   “是,宫主放心吧。”   “雪霜……”寒月突然想起了极其重要的事情,扬手把雪霜叫到了床前,郑重说道:“来,你拿着梅花戒指,有什么事情,代行宫主之令,便宜行事。”   “宫主……”雪霜惊呼,推脱着:“宫主,梅花戒指代表的是宫主的身份,我不能拿。我以堂主的身份自然能够便宜行事,不用这枚戒指……”   “拿着!”寒月坚持道:“这不是让冷花宫的人看的,这是让许思扬看的,是让外人看的。戴上它,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代我行事,我相信你能办好。”   寒月的目光中是殷切的希望和期许。   雪霜重重点头: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办好的!”   寒月安慰的笑笑,微微喘着气。似乎说的话过多了,她有些累了,闭上眼睛休息。   “宫主,你一定要保重,等我从黄州回来,希望看到的是风采如初的宫主。就像我们在冷花宫的时候,宫主是任何困难都打不倒的。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挫折,都能够坚强的站起来。”   雪霜拉住寒月的手,眼中是钦佩,赞许,鼓励。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身体是自己的,我自然会在意的。何况,还有辉哥哥照顾我……”   寒月说着话,嘴角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此刻的寒月,是真心的幸福。   易辉回来的时候,雪霜已经离开,听寒月讲述着,派雪霜回黄州向思扬澄清此事,易辉有些意外。   “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呢?许思扬既然都没有找我们,我们何必找他呢?何况有雪霜在,还能照顾你。”   寒月嘴角带着笑,平和安慰:   “我自然不急,可是,如果这件事得不到澄清,辉哥哥也是回不了家的。”   易辉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寒月的心意。   “你这是又想起什么来了?我说了陪着你,照顾你病好的……”   宽慰着寒月,易辉尽量说得轻松。   终究是心有灵犀的人,寒月又怎么感觉不到他心底的痛。   寒月静默不语,拉着易辉的手,把他拉到床前,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把头靠在他宽广的胸膛上:   “辉哥哥的心意,月儿都知道。月儿,不想看着辉哥哥哪怕有一点心痛和难过……”   易辉轻轻的抚摸着面前的女子:   “都说你心机重,却也不过是一个傻丫头……”   黄州。   悦来客栈的掌柜最近是笑得合不拢嘴。天降财神爷,把悦来客栈全部给包了。客人们,常住的有七八个,来来往往的有二十几个。似乎都是江湖里的人,带刀带剑的,但是,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客客气气的办事,从来不惹麻烦。   他们神色匆忙,风尘仆仆,话语不说,颇有一番神神秘秘的样子。   掌柜的也知道,上房里住着的年轻公子似乎是了不起的人,他虽然受了伤,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是仍旧有不一样的贵气。他的门口有人轮流站岗,来客栈的人,似乎都是去拜见他的,对那个年轻公子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   正胡思乱想着,又来了一男一女,能从大门被那个年轻公子的侍卫放进来,自然是认识的。掌故的赶紧打招呼:   “两位,您找哪位公子吗?这边走……”   女子冷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看得出来,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掌柜吃了闭门羹,老老实实的下楼。   这个女子就是沈青梅,陪她来的男子是紫竹山庄的大师兄苏明辛。   青梅把门踹开的时候,思扬正在闭目养神。被“砰”的一声踢门的声音给震惊,思扬微微有些怒气。   “庄主……”侍卫拦着青梅,欲向思扬解释。   “出去!”青梅毫不犹疑的喝斥着面前的男子。   思扬看了一眼青梅,无奈的叹气,朝侍卫挥了挥手:“下去吧。”   “你悠闲得很呢?享誉江湖,武艺高强的江湖第一庄庄主,遭逢大变仍然神情自若……”   青梅冷冷的嘲讽。   思扬惊愕的皱紧了眉头:   “这是说什么呢?我又得罪你了?”   可以睥睨天下,号令江湖,然而,在亲人面前他仍旧是一个普通的人。尤其是面对着这个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表妹,思扬更是多了几分无奈。   “不是得罪我了,是得罪了四师兄。你害得他有家不能回,现在都成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了……”   青梅把剑扔在了桌子上,坐在了思扬旁边的椅子上。   思扬皱眉看着青梅,又看了看苏明辛,大惑不解。   “是这样的。易辉这一回走,易元帅震怒,说易家没有这个儿子。我师父呢,也已经下令把易辉从紫竹山庄除名了,说他是紫竹山庄的逆徒!”   苏明辛解释着。   思扬也禁不住的皱眉。   “本来是我和冷花宫的恩怨,没有想到牵扯了易辉,连累了他,更害了凌霄……”   青梅冷冷的哼了一声:   “现在明白了?那个姜程本来就是混蛋!你瞅瞅……”,青梅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甩到了思扬的身前:“这十几天,我走访了很多名剑镖局哎,很多人都说他欺上瞒下,贪污银两,克扣门下弟子。不仅如此呢,你这个英俊年轻的部下,还贪恋美色。有名剑山庄的弟子证实,姜程曾经试图调戏雪霜,与雪霜动过手……”   思扬看着手上的资料,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几日派人查访,他也看到了很多不利的资料,然而,姜程居然胆大妄为至此,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贪污了名剑镖局的钱,不敢跟你那里抱亏,居然是做了假账去应付冷花宫,说梅花绣庄投入的钱亏了。这件事情,前段时间,雪霜也调查过。也是差不多的时间,雪霜与姜程发生了冲突……然后,也不过十来天,姜程被慕寒月杀死……”   青梅叙述者,声音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她冷眼看着思扬的反应,抑制着心内的怒火。   “我知道了!”思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还有更重要的呢……”   青梅道:“若是仅仅如此,不过是些小奸小恶,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还有一些事情,你若是知道,不用慕寒月动手,你也会杀他……”   思扬扬眉,疑惑的看着青梅:   “夏天的时候,名剑山庄内乱,你与宋英争夺的你死我活,他态度鲜明的支持你,对吗?”   “是啊。”思扬点头。   “你以为他真的支持你吗?其实你错了。他一边支持你,一边利用你的信任不断的谋取好处,收揽人心。不仅如此,他还不断的破坏你和慕寒月的关系。他派人跟踪,监视慕寒月,并且,让慕寒月怀疑你。他不断的挑拨着你们的关系,希望你们能够互相争斗,他渔翁得利……”   “我明白了,我知道这件事。”许思扬痛苦的说道:“寒月在眉山的时候,怒气冲冲的问,是不是我监视她,让她替我办事而我还不信她。我否认了,说是宋英。她不相信……”   “是啊,你们互相不信任,姜程就抓住了机会,不断的破坏!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你们决裂之前,寒月先动手杀了他……”   青梅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冲突,语言不和,或者其他的什么一时冲动,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姜程该死!死有余辜!”   思扬点点头:   “事情到这种地步,不能都说是寒月的错。”   “是因为你们两个一直都互相堤防,步步为营。你们都是手握大权的人,不断的怀疑彼此,试探彼此,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寒月杀了姜程,大致认为是你会袒护姜程的,所以才会动手……”   青梅缓缓的说。   思扬凝视着平日看起来浮躁的,叽叽喳喳的表妹,心有所悟:   “我知道了。我会把这件事情跟名剑山庄的人解释清楚的。我会承认错误,会找回寒月的……”   “还有辉哥哥!”青梅重重的说道。   思扬点头。   这才是这个小女孩根本用意吧。谁说她迷迷糊糊,无所谓,其实,她也是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子,只不过,大多的时候,她不愿意跟别人动心机,斤斤计较罢了。   第一二八章 辞根散作九秋蓬 (下)   秋高气爽,碧空万里。   寒月随着易辉在小镇的茶楼里喝茶。   这个小镇虽然不大,然而却是处在南北的官路交叉点,所以,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倒是热闹非凡。茶楼,更是旅客们的聚集地,在这里,总是能听到最最新潮的消息。   寒月帮易辉倒茶,一脸的笑容。有眼前的男子陪在身边,就算是流亡江湖,也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的。   “对了,你知道名剑山庄的内讧吗?听说是副庄主梅之雪刺杀许庄主?”   一个中年男子问旁边的青年男子:“你说这女人心可真善变。前面她还帮着许庄主除掉了宋英一派,怎么这不出几个月,两人就生死相搏了……”   “这权力的诱惑力大着呢,谁不想叱咤江湖啊……”他身边的一个微胖的男子回答。   “这么陈旧的消息你们还讨论着呢……”邻桌一个劲装的青年男子说道。   “怎么着,你还有什么新的信儿?”   中年男子问道。   “我哥就在名剑镖局。我的消息当然是最新的了。”青年男子道:“许庄主已经对名剑山庄发布了消息,揭露了被副庄主梅之雪杀死的姜程的很多不轨行为。是这个姜程,想取代许庄主,恶意造谣,引起名剑山庄和江湖不安的。许庄主还赞扬了梅宫主对叛徒果断的处置。说什么刺杀,是压根儿没有的事情。许庄主都出面澄清了……至于是内讧,就是姜程了……这个姜程还真不是东西。我哥他们很多镖师的饷银都被他克扣过……好在,恶人有恶报了……”   易辉与寒月对望。许思扬的姿态,令二人惊异。不过,既然公开的是这样的消息,大抵也意味着许思扬不会再深究了。他们也就安全了。这不啻是最大的好消息。   “哎,可是,出现了刺杀的消息之后,那个梅之雪可再也没有在江湖出现过啊?”   中年男子问。   青年男子长叹一声:   “这个啊,就是一桩鸳鸯蝴蝶案了……”   “这又是怎么说的?”   人们都好奇的问。   “这大凡是美女爱英雄啊,原来名剑山庄的人,都觉得许庄主和这个梅宫主都是人中龙凤,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似乎,许庄主也有这意思,对这个梅宫主是百般的呵护和照顾,给她最大的权力。可是偏巧了,事儿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般发展呢……”青年男子叹息着,喝了口茶:“这梅宫主是完全没有这样意思。为什么,因为这梅宫主心里是有别人的。这个人,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呢,说出来,大家也是知道的……”   “是谁啊?”   这样的风流故事是最惹人好奇的,茶馆中,众人都看着这个青年男子,男子也说得兴高采烈神采飞扬。   “黄州守将易元帅的儿子,易辉!”   易辉身子不由得一震。寒月伸手拉住了易辉的手,温柔的朝他笑笑,安慰着他。   “就是那个年初的时候,带兵攻陷了信国图城的青年将军?据说也是英俊潇洒的人啊。将门子弟,果然是不一样啊!”   人群中有人称赞着。   “是啊,这个易公子,要说人品武功,带兵打仗是一流的,不过,可惜啊……”青年男子叹息着:“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呢?这个易公子本来与药师谷的霍谷主也是有婚约在先的。郎才女貌,也算是一对佳人儿。可是,这易公子偏偏遇上了这梅宫主,二人也不知道怎么,据说就私定终身了。这事自然不能被长辈们允许,眼瞅着成不了,俩人居然不管不顾的私奔了……”   “私奔?”有人惊愕的问。   “可不是说吗?这易公子啊,放弃了锦绣前尘,无比的富贵,这梅宫主,也不要无比的权力了。二人说走就走,到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不过,这梅宫主到底是不一样的人,临走之前,除掉了造谣生事,居心不良的姜程,也算对得起许庄主了。”青年男子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这也太可惜了啊。都是一代才俊呢,说走就走啊……”   中年男子惋惜着。   “眼里头没有长辈,没有家族的人,哪里算得上才俊!”中年男子气呼呼的说:“我还道着易公子是能接替易元帅守着黄州城的人呢,没想到也是个不忠不孝的!已经订婚了,却辜负了自己的女人,背叛了家族,不是才俊,是混蛋!”   易辉的脸色已经苍白,眉头紧蹙,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寒月想带易辉走,可是易辉却没有要逃离的意思。   “也是说这事儿呢……”青年男子又道:“这个易公子,是紫竹山庄沈子兴的徒弟。沈子兴也很为这个徒弟不耻,已经下令将他逐出师门,视为逆徒了。还有啊,据说易元帅也气得不轻,说易家没有这样的儿子!想想啊,一时被人从称颂的青年现在又被人人唾弃,也是可惜啊……”   寒月低头见,发现易辉的手指深深的掐在了桌子上。木屑刺破了手指,血迹斑斑,而易辉竟然浑然不觉。   黄州。悦来客栈,青梅在无所事事的结着剑穗子。   “青梅在吗?”   大师兄苏明辛的声音。   “进来吧……”青梅说的有气无力:“还是没有四师兄和慕姑娘的消息,对吗?”   苏明辛神色一黯:   “对不起青梅,还是没有打探到他们的消息。”   “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又没错!”青梅把剑穗子重重的甩在桌子上:“不结了,又错了,又错了!”   苏明辛看着郁郁难安,乱发脾气的青梅,一脸的无奈。   “青梅啊,名剑山庄已经准备要离开黄州了。霍姑娘和霍夫人也都没有在黄州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苏明辛试探的问。   青梅瞪眼:   “你着急什么?回去有什么事要干吗?四师兄还没有找到,走什么走!”   青梅凶巴巴的说,毫不客气。   自幼在紫竹山庄被众人宠溺,尤其是被大师兄宠溺,所以青梅发起脾气来无所畏惧。   苏明辛皱了皱眉,尽量温和的说:   “你知道的,师父已经来信催了两次了。我们又不能说在托人找易辉……这样在拖着不回去,也不是办法啊……”   “你要怕我爹你就自己回去。我要等着四师兄回来?他要是回来,一定会回黄州的。我要见到他平安无事才回去……”青梅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你知道,冷花宫在嘉兴啊,说不定,慕姑娘已经和易辉回嘉兴了……”   苏明辛劝慰着。   “怎么可能,四师兄又不是傻子……他们现在被名剑山庄的人四处的找都找不到,怎么会回到嘉兴……”青梅哽咽的说:“四师兄就是大笨蛋。根本都不会为自己考虑!现在,表哥都不追究慕姑娘了,可是他呢?爹把他除名了,师伯也说不要他了。他连家都没有了?”   苏明辛也不由得一叹。四师弟,一向是沉默,内敛,顺从的。谦和孝顺,隐忍温和,从来都不逾矩也不违背师父和长辈的吩咐的。   苏明辛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日易辉会那么决绝的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到如今,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进。   “他和慕姑娘是苦命鸳鸯,如今,走到了一起,互相有个安慰。两个人都不是一般的庸庸之辈,他们互相照顾着,也能有个不错的生活。想想,合和乐乐平平凡凡的,也未必就不好……”   苏明辛宽慰着青梅。   苏明辛担心易辉,同样也担心面前的女子。他看着小师妹长大,从一个总角的孩童长成明朗活泼的少女。这是多少年他一直娇宠着,保护着的女子。他懂得她的哭乐悲喜,明白她的聪明与傻气;知道她的心思。虽然平日里她总是没心没肺般的玩笑,可是,她的心底也是藏着万般的情思吧。她懂得爱,也懂得包容,却是不懂得放弃。   此刻,这个分寸大失的女孩,心中一定很磨折。   结了一个九连环,环环相扣,却总也不是和和美美完满的圆。   “要是他们真的就隐居了,真的就不打算回来。私奔了,也好。可是,这怎么可能啊……四师兄怎么能不在意师伯,不在意我爹呢?”青梅泪落:“他心底装了那么多人,累得他喘不过气来……就算是他不回来,怕也是会沉重的过一辈子吧。”青梅轻轻的谈着。   苏明辛也是一阵心痛,明明是这样的宠爱的人,此刻,却什么也不能给她。只能看着她为别人难过。   “我们回去吧,回家吧……”良久,青梅缓缓的说:“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慕姑娘有伤,四师兄肯定要照顾他吧。他都是个不知道下一步发生什么的人,我能有什么盼望呢……要是他回来,我们再来看看他吧。”   青梅的声音很低,仿佛是受了委屈。   “好,我去收拾东西,准备准备。”沉吟了一下,苏明辛道:“你骑马还是坐车?要不然你坐车吧,我来驾车。骑马太累了……”   青梅沉默着,不语。   苏明辛只当青梅是默认了,转身就要拉门离开。   “大师兄……”   青梅低低唤了一句。   苏明辛愣住,回头看了看哭的梨花带泪的师妹,满眼的怜惜: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   “大师兄……”青梅突然扑到苏明辛的怀里,失声痛哭。   苏明辛一怔,低头看着伤心痛苦的青梅,心中也是疼痛不已。他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轻轻的拍打着青梅的背:   “这是怎么了?别这样啊……易辉不会有事的。要不然,我们不回去,我们去找他也行,啊……”   “不是的,不是……”青梅紧紧抓住苏明辛的衣服:“我要大师兄一直陪着我,不能离开我。”   “我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的。”   “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青梅一字一字的说道。   苏明辛身子一震。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我知道我喜欢耍小性子,可是我不坏,我要大师哥陪着我,一辈子都陪着我……”   没有听到苏明辛的回答,青梅固执地抓住苏明辛的衣服,低低的说着,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饶是七尺男儿,也终于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陪着你,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都愿意陪着你,照顾你。青梅当然不坏,青梅是大师兄心里最最漂亮,最最善良的女孩……”   “不能生我气,不能不理我,也不许嫌弃我,不能骂我……”   似乎是担心什么,青梅详细的叮嘱着。   苏明辛哭笑不得: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什么时候不理你,嫌弃你?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不会的,永远都不会。我发誓!”苏明辛抱紧怀中的女子,郑重的说着。   第一二九章 如此良辰非昨夜 (上)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秋风渐起,吹落片片黄叶。枯黄的叶如蝴蝶般在空中缱绻飞舞,终于是缓缓落在地上。   风渐渐的凉了,寒月披了披风站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静静的看着飘落的黄叶,也看着眼前不远处枯坐的男子。易辉穿着一身粗布的灰色衣服,手肘托在腮下依着石桌,似乎在休息。   沙漏流逝着,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站着的人仍旧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枯坐的人似乎无知无觉。   终于是忍不住,寒月静静的走进了易辉,从后面抱住他:   “辉哥哥……我知道你难受,是月儿对不起辉哥哥。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这样,月儿看着怕……”   寒月低低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怯懦。   易辉拍了拍围在自己胸前的手,想安慰着身边的女子,然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月儿知道辉哥哥从小就想做易家的好孩子,从小就乖巧温顺,孝顺懂事儿。月儿不好,小时候就总想着让辉哥哥带我去玩儿,不喜欢看书,也不学琴棋书画,没有燕娘懂事……他们都不喜欢月儿,只有辉哥哥对月儿最好。月儿就仗了辉哥哥喜欢月儿,带坏辉哥哥。还常害辉哥哥挨骂挨罚……月儿就是个坏孩子……”   寒月靠在易辉身上,头靠在易辉的肩上,低低的倾诉着,任由泪水淌落。   “这一回,月儿真的犯了大错了。你怪月儿吧……其实,在黄州,我就想,辉哥哥会不会为了我和他们决裂呢?我想辉哥哥带我出来啊,想着就是我和辉哥哥过日子。你看,你还真傻……月儿从小就不是好孩子啊,总引着你做错事,你怎么还不知道呢?”   易辉抚摸着寒月的手,泪水盈/满了眼眶,却是不肯说一句话。   “我知道你怪我了,你怨我了。害你受伤,害得你被指责,害你有家归不得……”寒月低低的哭诉。   易辉拉着寒月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   “月儿,别胡说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轻轻的抚摸着寒月带着凉意的纤纤玉指,残缺的小指上没有带着戒指,伤痕深刻丑陋,易辉眼中一寒:“月儿受了太多委屈了。辉哥哥应该陪着月儿的……爹爹有林儿和瑾儿,师父也有大师兄他们。只有月儿孤苦无依……”   “辉哥哥……可是,你知道月儿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女孩了。月儿还有冷花宫,还有很多人。月儿的本事不必辉哥哥差,不用辉哥哥保护了。”   埋下心中的冲动,寒月止住了泪水,嬉笑的说:   “月儿已经很满足了。辉哥哥为月儿做了这么多。月儿知道辉哥哥心中有月儿,在辉哥哥心中,月儿比霍凌霄还重,这就够了。辉哥哥回去吧……不然的话,辉哥哥一定会后悔,会怨恨月儿的,到时候就不好了……何况,月儿也得回去啊,还得去见许思扬。他比我想象的要宽容一些,也要更尊重我一些。”   “再等等吧。”易辉也调整着情绪:“也不急在一时。等你身体再好点。你现在武功尽失,我不放心……”   他到底还是要回去的,寒月眼底划过一丝伤,一闪即逝。   “不用的。我发消息给雪霜吧,有她在不会有事的……”   寒月站起身来,坚定的说。然而就是在起身的那一刻,胸中剧痛,让寒月身子一晃,匆忙中抓住了易辉的衣服,才将将的站住没有摔倒。   “你怎么了?”易辉回身,托住她,关切的问。   寒月努力的挣开眼睛看了看易辉,却已经是神色模糊,勉力的张嘴,要说话未来得及说话,已经昏倒在易辉的怀里。   此时,卧病在床的还有肖氏。   尽管,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很少理会儿女的事情,平日里就是看着孙儿们在庭前嬉戏,养养花,图个安乐,但是长孙的离去,却也是瞒不过她的。   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孙儿,是她给予了厚望,花费了心血培养的孙儿,听到他居然背叛家门,这位老人也心痛如焚。一场秋寒的袭击,向来身体硬朗的肖氏感染了风寒,并且来势汹汹,久久的不能康复,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侍奉母亲服药休息,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直到看着母亲终于安详的睡去,易锋才小心翼翼的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   易锋回房的时候,季氏还在绣花。见丈夫进来,季氏连忙端了热水,侍候着丈夫洗漱。看着脸颊渐渐的消瘦,眉头紧蹙的丈夫季氏也是一脸的不忍。丈夫自从婆婆生病来,焦虑忧愁,又是日日亲奉汤药,塌前照料,已经是疲惫不堪。   “来,先喝口水吧。娘怎么样?今儿好点吗?”   季氏关切的问道。   易锋摇摇头:   “还是这样,已经病了十几天了,都不见好。娘的身子,哪里撑得住这么病着啊……”   易锋又是一声长叹。   “不是今天请了京城的名医过来吗?也没有新的方子吗?”   季氏问道。   “没有,说法都相似,开出的方子也相似。这个名医倒是敢言,让我们准备着……”话说到这里,易锋已经是红了眼眶。   季氏也是心痛不已。   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儿郎,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伤心至此的。   生老病死,虽说是人之常情,却到底是没有几个能看穿的。何况是向来孝顺如易锋的。   季氏沉思着:   “要不然,我们找凌霄过来帮娘诊治吧。凌霄的医术,还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季氏看着易锋的神色,又道:“凌霄是个懂事的孩子,同老太太素来的亲近,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想着这孩子,神色落魄的样子,我就觉得愧对她啊……愧对霍先生……”易锋又是一声长叹:“这个逆子,要是没有这一回事,娘何至于就……”   季氏无言的拍了拍丈夫的肩,宽慰着丈夫。   深夜的庭院,易辉在寒月的房门前熬着药。他神情专注的看着砂锅里的水沸腾,闻着药香慢慢的四散开来。   明月高悬,洒下一地清辉。易辉的身上,也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寒月手扶着门,一点点的走出了屋子。   听到身后的声音,易辉回身:   “你醒了,怎么出来了?不好好休息。穿的这么少,别冻着……”   寒月勉强的笑笑:   “辉哥哥这是熬得什么药?”   “补药啊,可以增加你的体力。你现在身体太虚了,怕是连一个普通的身体健康的弱女子都不如,还是女侠呢,怎么动不动就昏倒呢……易辉扶着寒月,关切的说。   “辉哥哥,”拉住身边男子的手,寒月神色悲戚:“事到现在,我不瞒你了,你熬的药,治不了我的病的。我活不了太久了,你不必忙了……”   易辉大惊:   “你这是胡说什么?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现在要死要活的了?”   “你进来,把门带上,我告诉你。”寒月体虚,声音低低的。   易辉扶着寒月进屋,转身去关门,回头的时候,寒月苍凉的一笑,轻轻褪去了上衣,露出了洁白的胴/体。   易辉一惊,皱眉。   饶是两个人心中情意深重,生死相依,然而,易辉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去占有寒月。从来没有想过能够真的一生相依,也从来不敢奢望去拥有的。   昏黄的灯光撒在寒月的身上,寒月锁骨胸骨都很明显的凸出着,显得格外的瘦弱。胸口的伤疤狰狞着,格外的刺目。然而,易辉一眼看到的,却是寒月胸前,那个红色的手印。血红的手印,五指都清晰可辨。   顾不得任何的礼节,易辉冲到寒月身前,看着她胸前的五指印,神色骇然:   “你什么时候受得这样的伤?告诉我,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些日子,你受剑伤的时候是没有的?”   寒月缓缓坐在了床上,任由易辉小心翼翼的把棉被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血红手印的伤,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会显现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四十九天之前受的伤……”易辉的眼中露出了惊骇和恐惧:“是那个黑衣女子对不对?你为我挡得哪一掌?”   易辉的声音有些嘶哑。   寒月不说话,把易辉拉到了床边,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你别这样。”寒月的声音仍旧平静:“我的确早就感觉出来了。但是,本来就是无药可医的,我说不说又能怎么样?我想过,过了哥哥和燕娘的订婚礼,就回嘉兴再也不回来了;也想过,我和许思扬大概都是不能活着离开黄州的……从来没有想到会像现在这样。会有辉哥哥照顾我,眼里身边都只有我一个人。我已经知足了,死都知足了……”   “月儿!”易辉心如刀绞:“月儿,你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从来都没有想象到,我会牺牲你来成全什么……”易辉话一出口,便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了。   血红手印,是江湖禁忌的武功。身中此掌,将会由受伤的地方溃烂,蔓延全身直至死亡。无药可解。邪恶狠毒无可比拟,是以,为正道中人所不取已经失传多年。   然而,寒月却受到了这样的伤害。一切都因他而起,他为了完成任务,让她假扮了公主,也让她步入了死地……   “别哭啊……”寒月抬手替易辉擦拭着眼泪:“别哭啊。辉哥哥不哭。我跟你说,不是想看你这样的难过内疚的。你别哭,你听我说话……”寒月宽慰着易辉,声音也哽咽了。   “辉哥哥,我不怪你。杀人者必死于剑。我早就认定了,我大概就死在了某一场风波之中,所以,我一点也不怨恨上苍,不怨恨命运。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也该死于这样的遭遇……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满足安慰,因为到最后,都有人爱着我,宠着我……”   寒月吹气如兰。   “别说了……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一生。”易辉抱住身边的女子。   “辉哥哥,不这样。辉哥哥不要为我哭,我们都不哭……你要让我走得放心……辉哥哥还是要回家的,我希望我活着的时候,辉哥哥能够回到黄州,还是那个人人称赞的青年将军,还是易家的好儿子,迎娶凌霄那样的好姑娘,儿女成行……”   寒月的脸上,带着苍白的微笑:“辉哥哥,你走吧。我要听着你的好消息。雪霜会来的照顾我的,你不用担心……”   “现在,我怎么可能离开你?”   “我不能让辉哥哥看着我变得丑陋,不能让辉哥哥看着我受尽折磨。不能让你看着我难过……”寒月在易辉的耳边低低的说着:“如果你不走,我现在就死。我死了,你还是会走的……”   这样残忍的话,寒月说出来却是平和的,甚至带了一丝甜美。   易辉猛的推开寒月,目光严厉的瞪着她,寒月却毫无惧色,浅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盛怒的爱人。   第一三零章 如此良辰非昨夜 (下)   习惯了面前的男子隐忍平和,淡然顺从,寒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易辉的盛怒,甚至都有些怯。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能对自己这么残忍?你以为你这样是在爱我吗?你以为这样你就算是对得起我,你就可以坦然的去死?你说话啊!”   易辉站起身来,俯视着端坐在床上的寒月,怒吼着。因为气愤因为难过,他的眼眶发红,手甚至都有些颤抖。   寒月怯怯的坐着,双手交错着抱着肩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抬眼看了看易辉,又马上低下。泪水盈/满了眼眶,泫然欲泣。   “月儿,你怎么变得这样了?你告诉我?以前,月儿是最爱惜自己的,爱漂亮,爱玩,爱好吃的……月儿是懂得幸福的人啊,你怎可以这样?”   寒月低头看着地,一语不发。   “我宁愿宠着月儿调皮,胡闹,闯祸,也不愿意月儿为我牺牲这么多,也不能忍受你这样对待你自己。你这样做,不仅仅是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   易辉强抑着自己的声音变小,却是抑制不住心痛和愤怒。   “月儿,我知道这么多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变了很多。变得周全,变得谨慎,变得心狠也变得心机重重了!你不可能是那个单纯的,活泼天真的小女孩了。可是,月儿,你知道吗?我宁愿是你恨我,怨我,甚至可以报复我,也不愿意你心计用尽伤害了自己来周全我们。这样,让我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以后荒芜的年月?”   “我错了。”寒月伸手去拉易辉的手,却被易辉甩开。寒月倏然泪下,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了膝盖上。最开始,寒月只是落泪,然而是越想越委屈,最后,寒月泪流不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易辉到底是不忍,坐在她身边抱住她:   “别哭了,你这样的身子,还有力气哭……”   “不要骂我……”寒月哽咽着,艰难的说出一句,易辉忍不住的落泪。   “你不也一样吗?你吃了这么多苦,忍了这么多,让了这么多,为什么呢?你不愿意学武,不愿意杀人,不愿意被那么多家法军法管着,也不愿意娶凌霄,你不是都答应了吗?你不也是为了他们委屈吗?你为什么还骂我……”   易辉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紧紧的抱着寒月,泪如雨下。   都是一样的人啊,无论在人前,是如何的机敏睿智,心机深重的人,到最后,选择的都是伤害自己成全了别人。   然而,就算是这样,竟然也走到了无路可走。   上苍作弄原来是如此。   此刻,他们就如被上苍作弄够了的人,最后又被遗弃。   “月儿,我们想办法,据说,会血红手印的人知道怎么解这种毒的。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们体内炼成这种毒,便必定有与此相克的……”良久,易辉说道。   “如今的江湖,传闻只有一个人懂这种邪门的功夫,南海珊瑚娘娘。如果不错,那个黑衣女人是南海珊瑚娘娘。我已经调查过了,她的身世来历不知道,人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是,她的武功奇高而且行踪诡异,而且,神智不是很清楚。据说她是住在南海的珊瑚岛上,神出鬼没,所以,江湖人就叫她珊瑚娘娘。”寒月平定了心情,对易辉解释着:“这样的女人,我们怎么去找?疯疯癫癫的人,我们也对付不来啊。就算找她,她又怎么会救我……再说了,去哪里找?我们又不是鱼,怎么知道她在哪个珊瑚岛上?”   生死大事,寒月仍旧说的平静。   易辉沉思了一下:   “那个人是皇族。你记不记得,她说和隆公主是她侄女,那么,她应该是先帝的妹妹……”   寒月点点头:   “我记得这句话,可是先帝的妹妹很多吧。出嫁了的,被俘虏到信国的……再说了,是又怎么样?我们也找不到她啊。辉哥哥不必多想了,月儿不怨天也不怨命,更不怨恨辉哥哥。是命里的劫数……”   “不,月儿,我们去南海吧。我们去找她,也许能找得到她救你呢……就算是再怎么难,我们都要试试,只要有一线的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啊……”   易辉的目光闪出一丝光亮,他拉着寒月的手,鼓舞道:“这一辈子这么不容易,好难得走到现在,怎么可以轻易的放弃呢?何况,还有我陪着你,我一路都会陪着你的,不能轻易的放弃……”   寒月把头贴近易辉:   “我听辉哥哥的吧。我尽力……如果,真的我们做不到了,辉哥哥也不要难过……辉哥哥就回家吧,好吗?”   “恩!”易辉咬牙应下。   “还有……”寒月扬手,轻抚易辉的脸:“要是留下来,就忘了别人,忘了所有的一切。我希望,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让我也自私一回吧。”   易辉点点头。   寒月趴在易辉的肩头,轻轻的吻他的脸颊,吻他的唇。明白寒月的意思,易辉也回应着她。二人拥吻着,仿佛是生命中最后的一日,直到彼此的眼泪都溶在了一起。   秋风飒飒,落叶飘零。   本来是草木枯萎的季节,药师谷中,居然还有鲜花盛放。许慈看着女儿在院中满圃的鲜花中忙碌,也禁不住的露出笑颜。在药师谷里,霍凌霄日日的看书,侍弄花草,心情也恢复了很多。虽然不经意间的会失神,虽然偶然会流露出难过和伤怀,但是到底没有自此的沉沦在痛苦中。   盛放的奇异的鲜花中,女儿是最漂亮的那一朵。   “这朝露深,你小心着凉了……”许慈关切的对女儿说道。   凌霄盈盈的一笑,顺手摘了几朵花,走了出来:   “娘亲,尝一口,很甜哦……”   许慈诧异的看着女儿手里,样子像玫瑰的红花,疑惑不解:   “这个能吃?”   “是啊,养颜,是很少见的药草啊。味道还很甜的……”凌霄笑着撕下来一瓣,送入母亲口中:“好吃吗?”   许慈品味着:“是啊,还真的很甜的。”   “是这个会让娘亲看起来更年轻,更漂亮的。过多少年,都是江湖第一美女!”凌霄挽着母亲的手臂,笑着说。   许慈伸手拍了一下凌霄的头:   “你这孩子,还开娘亲的玩笑。”   信鸽扑棱棱的飞了过来,落在了树枝头,凌霄伸手取下了信鸽腿上的信:   “爹爹肯定又是八百种嘱咐,嘱咐我好好儿的照料母亲大人……”   凌霄一边拆信,一边说道,及至看到了信,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许慈疑问。   凌霄未答,把信递给了目前。许慈看完,也是一脸的惆怅。   “娘亲说我该回去吗?”   凌霄怔怔的问,眼中的光彩已经淡去,满目的哀伤。   这一次的伤,太重了。江湖中都在说着易辉与寒月私奔,药师谷主被抛弃的风流故事,作为当事人的凌霄,无疑受伤最重。   许慈想了想:   “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娘亲不能替你决定。左右的意见,你都能考虑到,也不用我说什么……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   凌霄抱紧了母亲,微微的用力,似乎是很艰难的才下定了决心:   “娘亲,我们回黄州吧。我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何况,肖奶奶待我不薄。”   “好,那我们回去。”许慈欣慰的笑笑:“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凌霄是好姑娘,老天一定会给你好运气的。”   寒月看了看母亲,勉力的笑笑,笑容中却是太多的愁苦和苍凉:   “娘,我很爱他的,真的很爱他很爱他。无论别人怎么说他,怎么对他,我都相信他是最好的。我都是把他当做我一生相伴的人来看的……”   许慈有些惊诧,这些话,从来都没有听凌霄说起。回到药师谷,曾经发生的都是禁忌,从不提起的。   “我是那么爱他,可是他却这样对我。所以,我越是爱他深,也越是恨他深……”   话音一落,凌霄已经是泪流满面。   “凌霄啊,苦命的孩子……”许慈也忍不住的落泪:“别为他折磨自己,他不值得的。我的女儿,还会有更好的人来疼的。别这样啊……”   “娘亲,我没事的。您知道吗?别人怎么讽刺我,怎么嘲笑我,说我被抛弃或者是什么,我都不在意。我真的不是因为虚荣……而是因为我爱他啊,我所有的难过,痛苦都是因为爱他。为什么,他订婚的时候不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不说,却在我们准备成婚的时候,告诉我他不爱我?是两年多了啊,是这么多机会他都没有说过。我付出了全部的爱,越来爱他越深。我一直都以为他是爱我的,可是……”   凌霄再也说不下去了,身体颤抖着,苦倒在母亲的怀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然而,爱或不爱,如何的爱,到底有谁知道呢?许慈也禁不住的悲叹。她与霍书航一见钟情,相守一生,从来都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是以,过来这许多年,面对女儿的事情,她竟然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娘亲不知道怎么劝你,可是凌霄,娘亲看出来了,凌霄再怎么说恨说怨,都是有分寸的好孩子。无论怎么样,不迷失自己,后面就有路可走……”   许慈斟酌着,劝慰道。   凌霄若有所悟的点头:   “我知道,我懂,我就是想哭……”   第一三一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上)   仲秋节。   圆月高悬,碧空澄澈。   黄州易府的院子里,八仙桌放在葡萄架旁边。一群人围坐在八仙桌旁边,吃着瓜果闲聊着。   寒星和燕娘的婚礼定在了仲秋节后的几天。本来说是冬天成婚的,但是,肖氏却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欠安,想看着孙女儿出嫁,于是敦促他们成婚。二人也是孝顺心,想着成婚为祖母冲喜。   “原想着你和辉儿一块儿成婚,双喜临门,到最后也是不成……”   季氏微叹着。   寒星与燕娘相邻而坐,俱是风流俊赏的人,他们的婚礼也被很多人看好;而当时初定的另一对儿的婚礼,却到底成了笑柄……   “娘亲……”林儿扯了扯季氏的袖子:“娘亲,你进来,奶奶喊你呢……”   季氏朝寒星与燕娘示意,跟着林儿进了屋子。   院中只剩了寒星与燕娘两个人。   皎洁的月光下,燕娘清秀的脸庞微微带了些苍白。   “燕娘,你别乱想。他们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是没事的。你也见到雪霜了,她都说二人平安了……”   寒星拍了拍面前的女子的肩膀。   他们离开了黄州之后,却一直在打听着寒月,许思扬的消息。之后连续发生的事情,让二人瞠目结舌。他们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恶性的继续。二人想出来澄清,但是,面对着后续的事情,他们也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何况,任何的解释,对燕娘都是伤害。   寒月和易辉的离开,燕娘都报了很大的愧疚。   “要不是因为我们,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燕娘微叹着:“我怎么能不想呢?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最最亲近的人,可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能团聚,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寒星把燕娘拢在怀里:   “知道他们平安就好了,别多想了。”寒星顿了顿:“其实,他们这样也未必不好。这些日子我也想过,我对易辉是不是太苛责,对寒月是不是太无情了?谁也没有问过他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始终是把我们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了他们,却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二人相知相许,现在的生活,未必就不如意……”   燕娘惊异的转身,看着身边的男子,寒星这样的人,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出乎燕娘的意料。   仿佛看穿了佳人的心思,寒星微微一笑:   “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那么的薄情寡义,永远都是满嘴的仁义到底,好不讲情理的吗?”   燕娘不语。   “我小的时候的愿望,就是能够学好一身功夫,保护自己的一家人不被别人伤害。至于说,成为守卫一方的将军,倒是命运的造化了。也因为这么多的变化,往往忘记了当初的想法,伤害了自己的亲人,伤害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寒星望着朗月疏星,眼中,带着一丝落寞。   他的妹妹为了他们的幸福付出了太多,而易辉也能为自己的爱,勇敢决绝的站出来。这样的做法,寒星虽说是生气,心底,却也有些羡慕的。   燕娘把头靠在身边男子的怀里,满足安详。身边的人让她觉得可信,可以依靠,可以相守一生。   “奶奶,你小心点……”没有陪着父母在家里过仲秋节,从回到黄州之后,凌霄为了诊治肖氏的病就一直住在易家。易家上下对这个霍小姐也是感恩戴德,无比的佩服。   大家似乎墨守了一个规则,在凌霄面前从来不提起易辉;凌霄也是懂事儿伶俐的人,每日里依旧的娇俏玩笑,从来不提那个伤心的人和一番伤心的往事。   “哎,没事……凌霄好医术,我这病都差不多好了啊……”   肖氏扶着凌霄,夸赞道。她嘴角带笑,额上的皱纹聚在一起。   “那是奶奶有老天保佑着呢。凌霄不过是借了老天的力气,得了个便宜罢了。”   凌霄笑声朗朗。   扶着肖氏来到院中。肖氏推开了众人的手,向碧空中的圆月拜祭,上香。   “求求老天,保佑着易家团团圆圆吧。易家,再也经不起骨肉离散了!”   肖氏的一番话,众人眼中都是无限凄凉。   “娘亲……”易锋扶着母亲缓缓坐下,眉头紧蹙,却是无语。   肖氏拉着儿子的手,看了看环绕身边的孩子们:   “我老了,就算是老天照顾,也活不了多少年了。看着你们儿子成才,孙子们长大了,心里安慰的很啊……老婆子没有别的想法,就盼着易家团团圆圆的。还有寒星,和寒月丫头也算是易家的孩子……凌霄丫头,我这早就当成了长孙媳妇儿……”   “奶奶……”   一句话,凌霄已经潸然泪下。   肖氏一把把凌霄拉过来,替她擦拭着泪水:   “好丫头啊,我知道是辉儿对不起你啊。不过……”肖氏看了看众人:“想个办法,找他们回来吧。孩子们犯错,可以教训,但是,哪能说就不管了呢。凌霄啊,辉儿是错了,可是,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你们的事儿我心里清楚。他说出那话,也是情急之下,也是为了不耽误你啊。”   凌霄低头不语,任泪水不断涌了落。   “看看吧,能不能找辉儿回来。只要你愿意,还是我孙媳妇儿……寒月啊,是我们家的闺女啊……”   肖氏叹着气。岁月的沧桑染白了她的头发,经年的尘土浑浊了双目,然而,她的眼神仍旧睿智犀利,能够看得准,这人生,总是有个轨迹的。纸鸢,终究是被线牵着的。   仲秋夜,易辉与寒月已经到达了南海的一个渔村。一个月来的奔波,寒月的身体已经虚弱的如风中之烛。武功尽失,体力虚无,每日马车上的颠簸对她来说都是不堪的劳累。微微走几步都会觉得头晕,说不了几句话,都会让她气喘吁吁。到最后,她更是频繁的神志不清,陷入昏迷。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沉。   那个红印的颜色,越来越深,从血红到暗红,到最后,已经是带着微微的黑色,隐隐的有腐烂的预兆。   寒月总是皱着眉,微微呻吟着,却不落泪。   每一日,被易辉照顾着,寒月的脸上都有幸福的光芒。   易辉日日的焦虑,担忧着,四处的打探消息,也是神色憔悴的很。到底是老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竟然打探到了珊瑚娘娘每年的仲秋月月圆之时,在海边的渔村接受居民的拜见。因为传说中,居住在珊瑚岛上的珊瑚娘娘,是保护着渔民安危的。   一路的颠簸,费尽周折,才找到了那个叫珊瑚的渔村。海边,渔民们已经聚集起来,嘴里唱着他们听不懂的歌。这里与中原千里相隔,方言也是不一样的。   易辉在渔民聚集的海滩上停下来马车。掀开车帘,寒月微微探身往外望着。海风虽然不大,却到底是有些凉,易辉伸手帮寒月披上了厚厚的披风   “我们在这等等吧……”   易辉说道。   看得出眼前男子的紧张,焦急和期许,寒月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嘴唇微动,易辉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人声的喧嚣,寒月的声音太微弱了。易辉把耳朵凑到寒月的耳边。   “辉哥哥,发生什么,月儿都知足……”   易辉抚摸着寒月的手,勉强的笑笑:   “月儿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   “还有一句话……”寒月勉强着打起精神:“辉哥哥,要保护好自己……月亮圆了,很多人都在念着你的,过了今日,就该回家了。”   易辉神色一黯,点点头。   仲秋之夜,两人飘零千里。寒月还在生死边缘挣扎,如何的不伤怀。   八月十五,月亮又圆又亮,眼前的一切都是一览无余。   一叶轻舟自海上而来,此刻的海上,正是风平浪静的时候,然而,这一叶小舟却行驶的极快。小舟上的人一袭黑衣,衣袂在风中飘飞,显得别有一番仙风道骨。   渔民们已经纷纷跪地叩拜了。   虽然距离不近,虽然那一次也是匆匆的照面,然而,易辉和寒月还是认出了面前的人。   “是她……”   易辉道。   寒月也抬眼看着,感觉到易辉握着自己的手微微的用了力,并且,有些颤抖。   “祈求珊瑚娘娘保佑,保佑我们大海风平浪静,保佑我们渔民平安丰收!”   不断的祈求的声音,整齐而虔诚。   珊瑚娘娘两手平平伸出,宛若王者在接见他的子民。   “公主!”   易辉站起了身子,朗声呼唤。   珊瑚娘娘果然注意到了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易辉拍了拍寒月,放开了她的手,向珊瑚娘娘走去。   “公主还记得我吗?我是和亲的使者。”   “我记得你。你是来找我的?”低低的声音,只有易辉能听到。那声音,似乎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腹腔。腹语?   “是的。易辉求您救一个无辜的人!”   易辉目光坦荡,毫无惧色,态度诚恳而谦恭。“请跟我来,好吗?”   珊瑚娘娘再次向跪拜自己的渔民还礼,然后朝易辉点点头。   第一三二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下)   明月下的海滩,沙白风清。   远离了喧嚣的人群,易辉停下马车。   “易辉拜见公主。易辉不知道您是哪位公主,但是既然是和隆公主的姑姑,应该也是公主之尊。”   易辉单膝跪地,恭敬的行礼。   “你还是很聪明的……公主和亲居然成功了,匪夷所思。当时,被我打到的就是你马车里的人了吧。”   珊瑚娘娘的腹语听起来很诡异,但是,易辉神色如常。   “是的,求您,救救她吧。她是无辜的……”   “哈哈……”   珊瑚娘娘昂头笑笑,却是沉闷的声音。突然,她伸手扼住了易辉的脖子,强迫着易辉站起了身子:   “你怎么知道我会救她?你不怕我杀了你吗?你骗了我!”   易辉身子往后昂着,艰难的说道:   “珊瑚娘娘不是乱杀无辜的人……”   珊瑚娘娘重重的一推,把易辉摔在了沙滩上:   “你的胆子不小……”   “珊瑚娘娘一直保护着过往的渔民的安全,慈悲为怀,怎么会是乱杀无辜的人呢,易辉斗胆猜测,珊瑚娘娘要劫杀和隆公主也不过是不愿意和隆公主在番邦受辱吧。如今的和隆公主并未受到侮辱,易辉也没有犯下大错,公主又何必一定要杀我呢?”   易辉坦荡的说。   珊瑚娘娘点点头:   “我救你的朋友。和亲使者在番邦表现英勇,射雕,一箭双雕,震慑住了以骑射为荣耀的马上民族,果然是见识非凡,有勇有谋的人。”   珊瑚娘娘竟然就这样的答应了下来,易辉忍不住的喜上眉梢。   挑开马车的帘子,寒月泪流满面,呼吸微弱。易辉轻轻的抱寒月到马车的外面,谢谢靠在马车的门上。   “能受得住我的一掌,并且撑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珊瑚娘娘道,伸手接住了寒月的下颚,微微用力就迫使寒月张开了嘴。一粒红红的药丸塞了进去,寒月就势吞了进去:“吃了一个药丸,她的毒就会解了,应该就死不了了。不过,她原来应该也是会武功的吧?”   “是的。”易辉应道。   “武功就废了,以后她和常人无异。内力是恢复不了的。”珊瑚娘娘面无表情的说道。   易辉皱眉,但是,寒月到底是保住了一条命:   “谢谢公主了!”   “不要叫我公主,我不是梦华朝的公主了。没有一个做过奴隶,做过妓女的人还能称得上公主。被迫的献唱,只因为唱错了一句话,就被人药哑了嗓子……你见过这样的公主吗?有这样的公主,是这个朝代的悲哀和耻辱!希望在你们这些武将的守卫下,再也没有这样的悲剧了。”珊瑚娘娘的腹语听不出感情,但是,几句话,易辉和寒月也都明白了面前女子悲惨的一生。   “如果是受这般的耻辱,那就是不如死了算了……”珊瑚娘娘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她的身形一晃,就出现在了远处的一叶小舟上,瞬间消失不见。   海滩上的渔民仍旧叩拜着他们心中的保护神。   易辉抱住身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女子,心中激荡:   “你得救了,没事了。”   寒月点点头,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红烛高照,这是寒星第二位新娘。   揭开喜帕的那一个,红烛映照下的女子,分外的美丽。寒星竟然是看痴了。   “燕娘。”寒星动情的把燕娘拢入怀里,久久不语。   燕娘也就势抱住了寒星:   “慕大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话音一落,已经是泪水涟涟。   这一路,他们走得太难了。他们曾经以为就此天之涯,地之角再难相见;他们都以为很难再拥抱彼此,拥有这样的幸福。   寒星吻着燕娘的热泪: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会一直保护你,爱你的……”   怀中的女子,为了他红颜白发,为了他心甘情愿的抚养着他与凌然的女儿,太多的坎坷,甚至被玷污。他原以为软弱的女孩子,却是有着强韧的性格,一直等到这一日,他们能从此相守。   他发誓,再也不能让她经受任何风雨了。   凌霄站在院子里,直到院中人渐渐散去,直到更深露重。   “霍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   易家的家人问道。   凌霄微微一笑:   “我喝酒喝多了,出来吹吹风,醒醒酒……这就回去。”凌霄说着就往房间里走,凉风吹过,这才惊觉自己有泪水落出。   今夜,曾经一直保护着他的兄长成婚。他们曾经一起到塞外,一起经历生死。   本来说是要在一日成婚的,如今,那间屋子里是相依相偎的两人,而自己,仍旧是形单影只。   凌霄任由泪水滚落,双臂交叉着抱着自己的肩膀。   客栈,昏黄的灯下,寒月醒来,发现易辉就趴在自己的床边睡着了。   这些日子,易辉就是这样的守着寒月,惟恐她晚上有什么不适,为空照顾不周。   寒月心痛的看着易辉,伸手抚摸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易辉却猛然的惊醒。   “你醒了?”   易辉惊异的问道。   寒月的脸上恢复了血色,神情较往日也清醒了许多。   “是啊,辉哥哥一直这么睡,太辛苦了。”寒月抚摸着易辉的脸,满眼的深情。   这是她最最爱的人,也是肯为自己付出最多的人。连日的操劳,易辉本来略显瘦削的脸庞更消瘦了许多。眼圈黑黑的,眼中是无数的血丝。   易辉勉强一笑,拉住她的手:   “你病好就是大好了,我哪里有什么事儿?现在没有什么不舒服吧?伤口,不痛了吧……”   寒月点点头,沉吟了一下,挣扎着坐起来。寒月抬手,轻轻的褪去了中衣,低头查看着自己胸前,那刺目的血红手印已经消失,只是胸口的伤疤还仍旧明显。   胸口毗邻的两处伤疤,有一处已经很淡了,是寒星刺伤的;另外一处,是刚刚愈合的,是思扬刺伤的。寒月皱着眉,盖住了自己的伤疤,却又忍不住的抚摸着:   “原来,伤疤都是褪不掉的……”   寒月眉目低垂,神色哀伤。   易辉按住寒月的手:   “月儿,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想了,伤疤褪不掉,也不疼了,不是吗?”   寒月仰头,莞尔一笑。   “我还是不丑陋的对吗?”   易辉略微疑惑:   “月儿当然不丑陋,从小都是漂亮的姑娘。”   “那为什么,你对我都没有感觉呢?”寒月直视着易辉的眼睛,易辉下意识的避开她热切的目光,垂下了头,咬紧了嘴唇。   不是没有感觉,为了照顾生病的寒月,他们无所顾忌。易辉一再的提醒自己,她不过是病了,也一直克制着自己。寒月也的确病得太重了,神思恍惚,容不得胡思乱想。   然而,此刻,她是清醒的,热切的,他又如何会毫无感觉。   “你不爱我吗?”   寒月追问着。   易辉想抽出手,却又被寒月拉住:   “回答我,你不爱我吗?”   “我怎么可能不爱月儿呢。可是,月儿……”易辉抬起头,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寒月的身体仍旧是有些娇弱,心中激动之下,不过几句话,已经说得气喘吁吁。   “月儿,我们不能这样的……”   “可是,你说过,只要我要,你就会陪着我。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已经想离开我了,你要去娶霍凌霄。你根本就不是想一直陪着我的。不过是看着我临死可怜安慰我吧……”   寒月冷冷的说道。   “不是的。”   “那我要你留下来。要你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寒月坚定的说道,直直的看着易辉,容不得易辉有任何的躲闪:“你回答我,你答应我!”   易辉良久不语。   “骗子,骗子你出去,我不愿你管我,走!”寒月突然发脾气,推搡着易辉,却很快没有力气,虚弱的靠在了床上。任泪水滑落。   “月儿,没事吧……”易辉看着寒月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样子,也是一脸的不忍。   “走,走,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同情我……”   寒月声音很低,却是坚定固执。   易辉把寒月抱在怀里:   “月儿,不能这样,不要生气。月儿,我答应你。可是,不是现在。你身体不好。等你身体好了,我要你……”   易辉说的缓缓的,很是艰难,一字一顿。   “你说的是真的?真的不走了?”寒月重复着,似乎有些不相信。   “真的,辉哥哥一辈子都陪着月儿。”   寒月抱住易辉:   “辉哥哥不是可怜月儿才说这话的吧……”   寒月呐呐的问道。   “傻丫头,辉哥哥爱月儿。辉哥哥愿意跟月儿在一起……”易辉缓缓推开寒月,帮她穿上中衣,扶她睡下:“辉哥哥一直都是爱月儿的,永远都是爱月儿的。可是,你先把身体养好……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   寒月喜极而泣,拉着易辉的手,放在嘴边亲吻着,不肯放手。   易辉宠溺的看着寒月,带着宽和的笑。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拒绝她,哪怕她的要求再不合理。如果必须是要取舍的话,他也不能再舍弃她了。如何坚强的女子,都承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怎么能忍心,看着她一再受伤害。   易辉深吸了一口气,师门逆徒,家门逆子,背负了天下的罪名。就算如此又如何呢。至少,他还守住了这个深爱的女子。   第一三三章 倚仗柴门听暮蝉 (上)   易辉与寒月虽然说不准以后要在什么地方打算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毕竟是熟悉了江南的气候水土,便不加考虑的北归。   寒月的身体也渐渐的恢复了,虽然是武功尽失,但是,看起来却也与一般女子没有差别。忽略了她时而复杂时而凌厉的眼神,寒月也不过是清瘦柔弱的女子,依靠着身边人的照顾。   易辉驾车过繁华的城镇,寒月也要求走下马车,与易辉一起在路上走。她喜悦的看着喧嚣的城镇,热闹的集市,像一个久不出门的女孩子一样,对身边的事情充满了好奇,一会儿买这一会儿买那,品评这个,说说那个,兴奋不已。不一会儿,二人已经是收获颇丰了。很多的零食,很多艳俗的衣服塞了半车。   “辉哥哥,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这小镇不大,倒是热闹的很啊,应该会有点好吃的。”   寒月道。   易辉点头:“好啊,你说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牵着易辉的手,寒月幸福不已。   随便找了一家街边的小店,要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一碗热乎乎的汤,两张香喷喷的大饼,二人吃得很饱,看着彼此都是红光满面的样子,忍不住的傻笑。   “辉哥哥,我真想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好了……”   寒月随口说道。   易辉愣了愣,却没有言语。   走了一会儿路,寒月有点累了,看到街边有人在讲书,就走了过去凑热闹。讲书人刚刚开讲,已经是聚了很多人。   “今天呢,我们讲咱们梦华朝的英雄们。要说当下梦华朝的大英雄,还得算是黄州的易锋易元帅……”   只听了一句,易辉已经是脸色苍白。   “辉哥哥,刚才过了一家胭脂店,我忘记买胭脂了,你去帮我买吧……”   寒月说道。   易辉毫无反应。   寒月拽了拽易辉的袖子:   “辉哥哥,我在跟你说话!”   易辉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寒月   有些愠怒的神色,疑惑不解:   “你怎么了?我刚才没有注意听。”   “我想让你帮我去买胭脂,我们刚过的一处……”   易辉点点头:   “好吧,那我去了。”   寒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堆出笑容:   “要买最好的,我要漂亮的……”   易辉把马车牵到了街角,让寒月在街角等着他,然后转身去买胭脂。   “桂花糕,桂花糕……”有一个卖桂花糕的叫卖着。   “唉,你过来,我要买桂花糕……”寒月靠在马车旁,招呼卖桂花糕的中年小贩。   小贩听到招呼,连忙过来:   “姑娘,你要几块?”   “我要十块。”   “十块?两吊银子……”小贩边说着边给寒月包好了桂花糕。   寒月一掏口袋,忍不住的大惊,银子不见了。   这一路,他们花的钱都是雪霜走前留下的三百两银子。吃饭,买药,住店,这一路奔波,他们花去了将近一半。寒月还笑着说过,终于是病好了,可以省下银子,多过一阵子。然而,银子却突然不翼而飞。易辉身上不过是一些散银子,而自己身上的银票和碎银子都没有了。   “我没钱了……”寒月皱眉,小声的解释着。   小贩叹了口气:   “你没钱还买什么桂花糕!”   寒月一脸沮丧的靠在马车上。银子大抵是刚才在听书的地方被人偷的把。自己果然是没有武功的废人了,被人近身偷去东西都无知无觉。   “哎呦,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炊饼啊?”   一个男子柔和的声音。   “问那么多干什么,叫你吃就吃吧……”   一个女子脆亮的声音。   “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男子道。   “什么叫嗟来之食,你还以为你是大少爷呢,你看都饿瘦了。我们多少天都吃不饱了……快点吃,来你多吃点……”女子道,很是怜爱。   “小夭啊,你不是又去偷了吧……”男子怯怯的问。   “你吃就吃啦……”那个叫小夭的女子声音里有些不耐烦,却到底是带了窃意。   “小夭,你怎么又去偷东西,你都答应我了,不去偷了。我们家里人都不相信你,不喜欢你,是我相信你,我才跟着你跑出来的,可是你,你又去做贼,又去偷!你,你太辜负我了!”   男子声音粗壮起来,怒斥着女子。   “小墨哥哥,对不起……我们不是好久没吃饭了吗?我饿啊……”女子说道。   “我教过你多少回,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人不能为了一口饭就做贼做强盗……”男子义正词严。   “我错了,错了……可是,饼都买回来了,你先吃一口吧……”   女子乞求着。   “我不吃!你把这钱还回去!”   “我去哪里还啊?我怎么找得到?”   “找不到也得找,你必须还回去……”   寒月在街角听得一清二楚,也听出了个大概:   “不劳烦你们找了,偷我东西还给我就行。”寒月站出来,冲二人道。   这两个人都是一惊:   “你,你是什么人?”男子问。   “我是你小媳妇儿偷了钱袋子的人,一张一百两,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我说的不错吧……”   寒月冷冷的说。   那个女子一惊,躲避着寒月凌厉的目光。   “你,你偷这么多钱,还不还给人家!”男子训斥着女子。   从女子手里接过钱袋子,男子恭敬的递给寒月:   “对不起姑娘,是我家妹妹的不是,我代为赔罪!求求你不要告官,是她一时迷糊,请您宽恕!”   女子似乎是惯犯,男子却是彬彬有礼,寒月微微一笑:   “没事。”   正说着,易辉也回来,看着眼前的一切,略微的惊异。   “怎么了?”   “这两位呢为情私奔,可是没有银子花了,这姑娘借去了一些,花了个零头又还给我了。”寒月似笑非笑的说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都已经是脸颊绯红了。   “抱歉,抱歉的很!”男子一连串的道歉:“求求您不要深究!要是深究,就请拿我问罪吧!”   男子努力的说。   寒月笑笑。这个男子身材瘦小,语气也是细细弱弱,倒是还有一番丈夫气概,那个女孩子长得圆脸柳眉,也是非常可爱。想着同时天涯沦落人,寒月倒是多了个想法:   “我不怪罪你们。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我和哥哥也是从家里跑出来,也没个地儿去呢,要是不嫌弃,我们搭个伴儿,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只要你身边儿这姑娘别再妙手空空,能帮上的,我也是愿意帮你们的。”   这一回轮到这一对儿小夫妻瞠目结舌。倒是叫小夭的女孩先反应过来:   “谢谢您大恩大德,我绝对不干那事儿了。姐姐,对不起,我们是真的饿坏了……”   寒月点点头,又看了看易辉:   “辉哥哥,我们跟他们一块儿吧,还有个伴儿……”   易辉虽然有些困惑,但是看着寒月一脸祈求,也就微笑的应下。   “你们是暂时住这里还是住了一段时间呢?我们也要找个能长久的住的地儿呢。”   寒月问道。   “离这不远有个山村,那山上有别人留下来的小茅屋,有两大间,稍微收拾就能住人了,我们一直在那住,要不,你们跟我们看看去吧。”女子热情的说道。   “好啊。”寒月毫不犹豫的应下。   一路上,寒月问清楚了这两个人的来历,与听他们谈话猜想的差不多。   男子叫小墨,家里是地主,也算是读书人家。小夭是个孤儿,原来就是以小偷小摸为生的。后来,二人遇见了,彼此的倾心,就想在一起。可是小墨家里人怎么也不同意,于是二人就偷偷跑出来了。可是,两人出来没有带什么银子,小墨手无缚鸡之力,小夭也就会偷,实在没有什么营生的法子。   跟着他们到了山脚的茅草屋,虽然简陋些,但是还是能住人。茅屋一间北屋,一间东屋,小夭主动的让出北屋给寒月住。寒月也就应下了。让易辉和小墨去买些被褥生活用品,还是一副打算长久住下的样子。易辉不清楚寒月的意图,却也是愿意由着她性子,所以,也就应下了。   已经是秋末冬初的时节了,落叶萧萧,倒有几分肃杀。两个男人去买东西,寒月和小夭就收拾着院子里的杂乱树叶,又去林子里捡干枝准备晚上烤东西吃。   “臭书生哥哥总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快饿死的时候遇上贵人了,看起来,老天对我们也不薄啊……”   小夭欣喜的说道。   寒月也是莞尔一笑: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呢?有个伴儿也不错。小夭啊,你们打算怎么办啊?下一步,再下一步呢?”   “下一步,再下一步……”小夭挠了挠头:“说实话,饿着肚子还没想那么远。当初,最首要的是能在一块,不让他娶那个刘财主家的小姐,所以就跑了。现在呢,应该是怎么吃饱。再远点啊,臭书生还是应该考个科举吧。那样的话,就能混的人模人样了……我也不愿意做贼啊,可是,先得喂饱肚子不是……”   寒月点点头:   “你说的对,你的想法也都挺不错的,我支持你们。你可以绣绣花,换点钱啊……”   “我自小没爹没娘,怎么会绣花呢?”   “哦,我也不会。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寒月笑着说。   “我会做豆腐花,可以去卖豆腐花……”小夭挠头,说道。   “好啊,我出钱买材料,搭下手……”寒月也说得兴起,两个女子就开始筹划着如何开始新生活了。   第一三四章 倚仗柴门听暮蝉 (下)   睡在修葺一新的房屋里,寒月是异常的满足开心。   “辉哥哥,你的书法不错,明天买笔墨纸砚来,你写几个字我们挂在屋里,就更像个家了。”   寒月拉着易辉的手,仔细的审视着房间。   易辉却是一脸的无奈。   “你打算在这里住吗?”   晚饭的时候,吃的烤野兔。寒月和小夭两个人仿佛熟识的好姐妹一般,兴高采烈的谈着怎么做豆花生意,跃跃欲试的要明天就去买原料做豆花,说要以后在集市上卖豆花挣钱。寒月更是鼓励易辉打猎,鼓励小墨好好读书,参加科举给小夭争气。那样子,仿佛是以后就在这里安家了。   “怎么。这里不好吗?”寒月看着易辉:“月儿要留在这里,辉哥哥陪我吗?”   易辉抿了抿嘴唇:   “我听月儿的。”   寒月一下子扑到在易辉的怀里:   “就知道辉哥哥最好了。月儿要和辉哥哥在这里生活,就像小夭和小墨一样。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有我们自己的活法,有我们自己的未来!”   易辉拍了拍寒月的肩,并未多说话。   这样的生活太自由,对他来说,失去了重量,反而是不真实。   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易辉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就把未来,交给怀中的女子吧。毕竟,亏恰了她那么多年。   寒月轻轻的褪去了易辉的衣服:   “辉哥哥,月儿是辉哥哥的女人……”   寒月迎着易辉的眼神,缓缓说道:“你不要再担心什么,忧虑重重好吗?月儿是你的,月儿要心和身都是你的……你是月儿一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最最爱的人,月儿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寒月的声音柔和,却不必的坚定,目光中闪着泪花,满溢的是深情。   易辉俯身吻她的眼睛,没有拒绝。   半夜醒来的时候,易辉已经不在屋里,寒月慌张的站起身来,披了衣服跑出了屋门   弯月已经落下西山,繁星满天。此时,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然而,不远处,易辉跪在草地上,正对着北方黄州的方向,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什么。   寒月泪水夺眶而出,跑回了屋里。   一夜无眠。易辉直到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回到了房间。看着一脸安详的寒月,微微的一笑。   他转身出去的时候,寒月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   寒月与小夭的豆腐花铺子如愿的营业。小夭是个很能干的女孩子,能吃苦,肯干活,而且,心思颇为灵活。她们摆的豆腐花铺子在镇上总是有最多的顾客。小夭嘴甜,回头客也越来越多。两个女子忙碌一天回来,从来没有说辛苦,都是乐滋滋的数着手里的铜板,心满意足的样子。小墨每天上午去帮忙,下午回来温书。易辉则负责打猎,砍柴。四个人生活的有滋有味。   仿佛这日子真的要天长地久下去。   可是,易辉也明明感觉到,这种生活并不是很真实。寒月的快乐,又有多少来自真心?为什么,自己总觉得,那个心爱的女子,是把这一日当做末日来过?   她开心,他亦微笑;她说满足快乐,他亦随声附和。有疑问,到底是没有能问出口。   “臭书生,我说今天不要你去的,你怎么又跑去了……”   推着卖豆花的小车进门,小夭训斥着从屋里出来迎接的小墨。小墨低着头不说话,默默的帮他们搬东西。   初冬的天,阴的沉沉的,风如刀般的刺骨的寒冷。寒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小跑着进了屋子,不停的揉/搓着手,跺着脚。   “好冷的天,看起来要下雪了……”   易辉拉她的手,放在嘴边呵着。   “冬天了,也是该下雪的时候了……瑞雪丰年呢……”   “你笨死啦,还有一个罐没有搬进来呢,快点搬去……”   小夭嚷嚷着小墨,小墨憨憨一笑,又出去搬东西。   寒月与易辉在自己的屋前,看着窗外斗嘴的两个人,禁不住的一乐。   小夭性格直率伶俐,小墨却有些木讷,是个老实的孩子,常常被小夭欺负。但是,都看得出,小夭是深爱着一直被她欺负,呵斥的男子的。欢喜冤家,也大概如是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上午不许再去帮忙了。我和月姐商量了,我们雇一帮工得了,反正现在银子赚得比较多了,能有这份闲钱。你得好好看书,等着考科举呢……”   “那是明年秋天去了……”   小墨辩解道。   “十年寒窗苦啊,你不是常常唠叨吗?”小夭瞪着小墨。   小墨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高中的……”   晚饭,仍旧是两荤两素四个小菜,一碗热乎乎的粥。小夭做饭的手艺很好,几个人一直都是交口称赞。   “我喜欢这个菜,香而不腻。我们好福气,有小夭这样的厨娘……”寒月夸奖着。   “我觉得这个豆腐好吃啊,清清爽爽的……”小墨指着小葱拌豆腐说道。   “我觉得我腌的黄瓜很好吃吧。脆脆生生的。”小夭嘴里叼着半根黄瓜,边吃边说:“那个,小辉哥哥,你觉得我做的饭不好吃吗?你喜欢哪个?”   易辉摇头:   “不是啊,你做的很好吃了。都很好吃啊……”   “那你比较喜欢吃哪个啊?总有一个比较喜欢吃的吧。这些菜都是他们说好吃,常常做的。你也说一个,我做给你吃。”小夭追问道。   易辉一下子愣住了,自己喜欢吃什么,还真的不知道。饭不就是为了吃饱吗?易家的孩子不许挑食的,哪里有他说喜欢吃什么的份儿。何况,这么多年,还没有谁关心他喜欢吃什么呢。   看着易辉愣愣的样子,寒月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哎呦,小夭,你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啊,你知道我不会做饭的,哪有你这样的?我喜欢吃的,辉哥哥就喜欢吃,对吧……”“月姐啊,哪有你这样的……回头我教你吧。一看你就是大家的大小姐,聪明伶俐的样子,其实,真要过起日子来,还笨笨的呢……”   小夭叹息。   寒月莞尔一笑:   “好啊,那就劳烦小夭姑娘了……”   “说实话,我原来觉得女孩子都是我家姐妹那样的,在屋子里绣绣花,不愁吃穿,每天就想着怎么打扮的漂亮点……见到小夭,才知道,有这样坚强的女孩子,活得任情任性,真实潇洒……”   小墨感叹着。   “不过是各有各的活法儿吧。我又没你家姐妹命好,只能自己想活法了。臭书生,你得好好念书,考个科举,我们家孩子,我要让她既会琴棋书画,也会做饭卖豆花……”   小夭说着,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小辉哥哥,你们怎么打算呢?我们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不是法子呢。小辉哥哥武功好,要不然投军去吧,混个功名,搞不好也能当个大将军,才能养着月姐姐这样漂亮的媳妇每日的闲散过日子啊……”   小夭眨着眼睛说道。   易辉一下子愣住了,寒月也是一惊。   “其实啊,我也知道臭书生每天看书又累又烦,反正我一看到字就头疼的。不过,也是没别的法子啊。我想着,臭书生考个功名,他们家一定很高兴。臭书生想家了,我从小没了爹娘,也想有个家啊。我们混出个样子来,再回家,他爹娘就不会赶我们走了吧。”小夭大眼睛闪着光,盘算着。   这个看似浑浑噩噩的小姑娘,却也是精灵的人儿呢。   “小辉哥哥投军去吧,等成为大将军了,你们两家一定会同意你们的婚事的吧。”小夭出主意。   寒月与易辉浅浅的笑,却没有应答。   他们的未来,何去何从,谁也说不准。   无论是他们怎么做,做什么,如何的优秀,从始至终,也没有得到谁的认可啊……   寒月半夜醒来,枕边的人又不在了身边。她抬眼往窗外望去,似乎是下雪了,外面明亮的很。   寒月一阵心痛,起来穿上衣服,又披了披风,往屋外跑去。果然,易辉就跪在不远处的雪地里,面向北方,双手合十,一动不动。雪花落满了他的头发,肩头,北风刺骨,而易辉仿佛毫无察觉。   寒月的泪水湿了眼眶。   将近一个月了,易辉每日都三更爬起来,在风冷露重的地上一跪就是一个时辰,为远方的亲人祈祷着。   他总是这样的傻气,这样的坚持。为了别人,常常是不惜伤害自己。   寒月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的扑倒了易辉的身上,从身后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易辉身子一僵:   “月儿,你回去……”   雪花飞扬,满地的纯白。易辉的身边,也已经是厚厚的一层。他的膝下,竟然是一片薄冰。   “辉哥哥,你为什么这样对自己?你这是何苦?”   “月儿,辉哥哥没事。我只是想为奶奶和爹爹祈福……我不能在身前孝敬他们,尽人之子的责任,就只能祈求老天的保佑了。”   易辉声音平缓温和,目光苍茫悠远。他看到的是祖母安详的入睡,父亲在烛光下挑灯夜读。他的神情平静,没有痛苦,也没有激动。   “辉哥哥,你好傻啊……”寒月抱住易辉的脸,泪水洒落在爱人的脸上,身上。易辉却仍旧一动不动。   良久寒月放开了易辉,缓缓的站起身子:“你走吧,我不要你陪着我了。你回家吧……”   说完,寒月转身回房。   第一三五章 求不得兮伤别离   屋外,飞雪漫天,大地纯白。屋内,影影绰绰,昏黄柔和。   茅草屋中,寒月抱着被子缩在床上,易辉坐在床边,俩俩相望,相顾无言。   “我说过了,你走吧,我不留你了……”   再一次鼓足勇气,寒月飞快的说道,怕是自己下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月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说这些……我知道我这样,可能会让你难过。可是月儿,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易辉温和的解释着,压制着心底无数的纠葛和痛苦,他的声音仍旧平和。   “辉哥哥,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人。月儿知道,所以,月儿从来都没妄想过把你一辈子留在这里。你是易家的美玉,是易家长子长孙,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你承担了太多的责任,不能也不应该留在这里。出了这个屋子,离开月儿,你的天地才能无限宽广……”   寒月直视着易辉,缓缓说道:   “我一直想,辉哥哥是不是真的爱我,到可以陪我过一辈子。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辉哥哥是最好的人,辉哥哥是最最爱月儿的人。我想要的,都得到了。就算是你留下来,看着你难过,月儿也不会快乐的。你走吧……”   “月儿……”易辉把寒月抱在怀里。   这个骄傲的女子,心中却是这样的谦卑,她要的不过是一个相守一生真爱她的男人。这些日子来的快乐,不过是强自伪装吧,不只是自己,寒月也在伪装着。他们相守,却也是辛苦的。   “月儿,你为什么要想这么多。辉哥哥会陪着你,守着你的……”   “要辉哥哥这样难过的守着我,看着你这样的折磨自己,我怎么会快乐呢?”寒月低声诉说着:“辉哥哥不是月儿一个人的。是奶奶的孙子,是易叔叔的儿子,还有很多人的朋友,长官……寒月一个人的爱填不满辉哥哥的一生的。空荡荡的部分,辉哥哥会一生都难过的……”   “月儿……”易辉湿了眼眶,到最后,他们仍旧是最最知心的人。   “辉哥哥爱月儿,愿意为月儿付出这么多,月儿已经知足了。”寒月看着易辉的眼睛:“辉哥哥不会忘记月儿的,月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宁愿是没有在你身边,却被你念着想着,也不愿意守在你身边,看着你想着更多的人,一日日内疚难过……”   寒月明眸盈盈带泪,满是深情。   “辉哥哥最爱月儿,月儿也是最爱辉哥哥的。就算是分开,我们也是最最相爱的,我们不相守也有了这满满的回忆,月儿已经知足了。月儿不愿意看着你在挣扎难过了。爱你,所以要放你走,让你自由……”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辉哥哥,既然两心同,我们又何必一定要在一起呢?我们已经有了这么多爱,就不要再伤害到别人,不要辜负别人的情义了。你走吧,什么都不用说。你的心我懂得,我的心你一定也懂得。”   寒月把手伤在易辉的胸前,感受着他的心跳,嘴角泛出浅浅的笑。   易辉拢过面前的女子,轻轻吻她的发丝:   “月儿,如果有来生的话,一定不再分开了……”   “恩,再也不分开了。”寒月轻声道。   相爱,到心甘情愿的放手。爱到深处情转薄……   对寒月和易辉突然的道别,小夭和小墨都是疑惑不解。   “为什么啊?怎么好好的就要走啊……”   小夭拉住寒月的手,依依不舍。   “我们要回家了。”   淡淡的一句,却是无限的惆怅。   千里万里,江湖之大,何处是她的家。   “这样啊,是不是你们的家里人决定成全你们了?这好啊……”小夭愉快的说道:“你家里在哪儿啊?可惜了,以后就不能常见面了。我怎么才能找到你们啊?”   寒月沉思了一下,把腰间的玉佩接下来递给小夭:   “这个玉佩是信物。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带着它到梅花绣庄,一定会有人帮你的……”   “梅花绣庄?就是那个很有名气的绣庄,据说有好多家啊……”小夭诧异道。   寒月点点头:“那是朋友家的。如果需要帮忙,就尽管去好了。”   伸手抚了抚小夭额前凌乱的发丝:“以后别老欺负小墨。别太辛苦了……”   寒月细细的叮嘱。   小夭一一的应下,已经是红了眼圈。   “姐姐我们还能见面吗?”   “有缘分一定会见面的。等小墨高中三甲,等你们荣归故里的时候,我还要喝喜酒呢……”   寒月一脸的笑意。   寒月跳上了马车,又冲小夭和小墨摆摆手。易辉也与二人道别,跳上马车,驾车离开。   深深的车辙在皑皑的雪地上划过了一丝痕迹。   “月儿……”   易辉长长的叹息:“我们这么做,就对了吗?我很羡慕他们,他们那么乐观……”   寒月从车里走出来,坐在易辉身后,拢住了易辉的脖子:“别想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还有回头路,你没有了……也许这样做不对,但是,不回家,你就错得更远更远了。到真的没有办法回去的时候,辉哥哥就遗憾终身了。”   “月儿,是我一生的遗憾。”   易辉道。   虽然是淡淡的出口,却仿佛是在心中撕裂的一道伤口,易辉的眉头紧蹙着,握鞭子的手青筋突出。无论愿不愿意,都是必须承认的:“这样走了,我最对不起月儿了!”   寒月抱着易辉,把头贴在他的后背上:   “月儿不觉得。月儿觉得遇到辉哥哥是月儿最大的福气,有一段这样的日子,月儿也已经知足了。我会笑着,带着这样的回忆过完后半生的。不要为我担心,也不要愧疚和遗憾了。你也要笑着,为他们笑着,去生活……”   连行七日之后,黄州,就近在咫尺了。   黄昏时分,他们如常的吃饭,住店,不多言不多语。然而,一举一动中,两人却还是都有些异样。   明天就该进黄州城了。他们就该分开了。一别,可能就再难相见了。   “辉哥哥,我已经通知了雪霜,她明天一早就过来,我们一起送你回黄州。我就不进城了。我要回嘉兴……雪霜送我回嘉兴,你不用担心了。”   客房里,寒月帮易辉沏茶,递给他。仍旧是带着温柔的浅笑。   “月儿……”   易辉拉住寒月的手,直视着眼前的女子。这一番风雨过尽,寒月武功尽失,也没有了昔日的凌厉与冷傲,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身姿清瘦。   他们到底给带给了这个女子什么……   易辉眼中都是深深的痛楚。   “辉哥哥……”寒月轻轻唤了一声。凝望着彼此。   这一夜,他们牵着手入睡,拥抱着,一夜缠绵,却不说一言。   冬日的太阳暖暖的,只是风有些凉。寒月一早就赶到了客栈,会合寒月一通送易辉去黄州。   雪霜驾车,寒月和易辉在车里,相依相偎,却是不说一句话。不用抱歉,不用叮咛,已经两心同,已经不需要言语表述。   黄昏的时分,才到达黄州。   “雪霜,不要进城!”   寒月吩咐着。   “辉哥哥,我们就送到这里了……”   寒月声音仍旧平静。   易辉点点头,紧紧地握了一下寒月的手。   寒月挑开帘子:   “辉哥哥自己下去吧,我就不下去了……我在这儿,看着你回去。要保重啊……”   易辉从车上跳了下来,又轻轻的握了寒月的手。深情的望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中满是伤怀。   很可能,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保重……”   轻轻的一句话,易辉转身而去。   冬日惨白的夕阳,淡淡的撒在了萧瑟苍凉的大地上,易辉坚定的往城内走去,抬眼,不远处,巍峨的城楼上,“黄州”两个字格外刺目。   忍不住的回身,那个女子已经站在车下。   “辉哥哥……”   寒月抑制不住的朝易辉跑出,紧紧的拥住了易辉:   “辉哥哥,月儿舍不得你……”   再怎么样的坚强,此刻也不能伪装出镇定与平静,寒月痛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易辉抱着怀中的女子,心如刀绞,静静的落泪。   两人拥抱着,不说话,也不分离。   悲风呜咽,仿佛为这走到尽头的爱侣哭泣。   “关城门了,你们要不要进程啊……”   不知道过来多久,天色渐暗的时候,守城的士兵高呼。   易辉身子一震,却没有动。   寒月微微用力挣脱了易辉:   “辉哥哥回家吧……”   寒月抽噎着,眼中却没有泪水。   “我走了……”易辉目光有些呆滞。   寒月惨然一笑。   抛下了身边的女子,易辉大步往城门走去,再不敢回望一眼。   泪水蓄满了眼眶,寒月的眼睛却不敢眨一下,呆呆的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青布衣服的男子身影进了城门,看着城门缓缓的关上……   求不得,爱别离,佛法云云,道尽世间苦乐。   “宫主!”雪霜单膝跪地,眼中是无尽的痛惜:“我们走吧!”   寒月看着身前跪地的女子,俯身拉起雪霜的手:   “不必这样了。你的手上戴着梅花戒指,就不必拜我了。”   “宫主!”雪霜一惊之下,复又跪倒:“我戴上梅花戒指,不过是代宫主行事!冷花宫与名剑山庄已经和解,宫主回来,正好交还给宫主。”   寒月摇摇头:   “你拉着我的手,也能感觉到我没有内力了吧。我武功尽失,形同废人了,以后,冷花宫就交给你了。”   雪霜骇然。   “你不能推脱。我相信雪霜能做好。会成为冷花宫最厉害的宫主,比我要强……”   “宫主……雪霜……”雪霜想挣脱寒月的手,却被寒月握住。   “不必多说了,你我姐妹一场,有什么需要客气的。现在,我可是只能依靠你了……起来吧,我们走……”   雪霜站起身子,看着身前,一直敬佩的高傲凌厉的女子,如今形单影只,娇弱无力,不由得心痛万分。   上车之前,寒月再一次的回望着高高的城楼,她挚爱的男子被关在了城楼里,而她,即将离去。   “走吧,我们怕再也不回来了……”   寒月抓住车门,雪霜伸手扶住寒月的腰,微微用力,把寒月扶上了车。   马蹄踢踏声中,她们渐行渐远……   第一三六章 名玉掩辉复雕琢(上)   易辉出现在军营的时候,惊呆了军营的守卫。   “易将军?你回来!”守卫冲了出来惊喜的喊道。   易辉点点头,微微一笑:   “我回来了……”   小兵的脸蛋被冻得通红,抑制不住的呵呵笑着:   “回来就好啊,好多兄弟就念着易将军呢……我去叫他们!”小兵道。   “别!”易辉拦住他:“不要。易辉是戴罪之身,要先向元帅请罪!元帅在吗?”   小兵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元帅在呢……你小心点……”   看着小兵担忧的神色,易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儿!”   说着,就往父亲的主帅帐走去。   不是不担心,但是,他有错在先,无论父亲如何的震怒,也是他应该承受的。从决定回来,他就有了承受一切罪责的打算。   父亲的军帐前,站岗的还是原来的士兵,见到易辉也是异常的惊喜。   “将军,我去通报!”   “谢谢!”易辉重重的点头。   在军中,他只是军中的普通将士,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就算要见父亲,也是必须由守卫通报的。一切依照军中的规矩。   不一会儿,士兵出来了,神色带了微微的不安和忐忑,咬着嘴唇,却不开口说话。   “怎么了?元帅有什么吩咐?”   易辉问道。   “将军,元帅说你是私逃军营,是犯了军法的,要绑了你,升帐审问定罪……”   士兵讷讷的说,不抬头看易辉。   “那你来绑吧。”易辉平静的说道。这些,他早就料到了。   父亲是执法如山的人,断不会因为是谁,而破坏了军法军规。   士兵看了看易辉,虽然是不忍,却毕竟是军令难违,只得拿过麻绳把易辉捆绑了起来。之后,才把易辉带到了军帐中。   军帐中,易锋,王子豪,关翔,霍书航等人似乎正在商量什么事情,听到易辉回来的消息,就停了下来。   易辉进入帐里,并没有抬头,而是径直的跪了下去:   “易辉拜见元帅!”   双手被缚在身后,虽然是有些艰难,易辉还是以头触地,重重的叩头。   军帐中,异常的沉寂。   “你抬起头来!”   易锋吩咐道。   感觉着父亲的压力,易辉艰难的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几个月不见,父亲有些憔悴了,似乎更瘦了。易辉不由得心痛。父亲的目光仍旧凌厉,如冰刀雪剑般,一眼把他看穿。易辉又低下头。   “说吧,你为什么擅自离开军营,不请示,也不汇报,一走三个月,半点消息也没有?”   易锋的声音虽然仍旧平和,却带着隐隐的怒气,和强大的压力。   易辉皱眉:   “易辉有罪!向元帅请罪!易辉是因为私事离开的军营。自知重罪,请元帅责罚!”   没有办法解释,无从解释,又何须解释。   “混账!”易锋一拍桌子,怒斥道:“你是军人,熟知军纪,你可知道,军日擅离职守是什么罪?而且,一走三个月,音讯全无!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易辉一语不发,承受着父亲的怒气。   “回答我!擅离职守是什么罪?”   易辉一惊,看起来父亲是真要把他军法处置了。易辉闭上眼睛,艰难的回答:   “将军擅离职守,是死罪!”   “来人,把他压下去,军法处置!”易锋扬声道。   “元帅!”军中的将士皆是一惊。   王子豪德高望重,率先站出来:   “元帅心里明白,易辉是因为情急之下才离开的,是情有可原的。而且,易辉几度征战沙场,战功赫赫,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情有可原就可以违背军法军纪?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就可以枉顾军纪,那以后易家军的军法军纪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易锋不为所动。   关翔看了看低头沉默的易辉,又看了看愠怒的元帅:   “元帅,易辉虽然是擅自离开,可是他现在也回来了,是自甘认罪的,求您开恩吧!”   “元帅!”霍书航长叹一口气:“元帅要处罚违反军纪的部下,无可厚非。不过,现在不是阵线,易辉也算不得擅离职守。而且,他当时是在寒星的订婚礼上离开的。那天,他是请假吧。怎么算,也是没有报告,逾期未归。该罚,可也不是要处死的大罪啊!元帅军纪森严,不因人费事,我们都明白。也请元帅依照军法酌情处置吧!”   霍书航说的有理有据,易锋点了点头。   “易辉没有任何理由的,逾期未归。时间尤长,情节严重,理当重罚。来人,带下去鞭刑八十,官衔降低三品,罚俸半年。”   易辉跪地:   “末将领责!”   “自明日起归军营,依旧带领北军,稍有差池,决不饶恕!”易锋重重的斥责。   “末将明白!”   易辉沉声应道。抬头时,易辉朝霍书航望了一眼,满是感激和愧疚。   大帐外不远处军法处,士兵去掉了麻绳。易辉叹了口气,从容的走了过去,跪在了地上。他伸手脱去了上衣,扔在了一旁。紧密的肌肉暴露在朔风之中,禁不住的微微颤抖。   扶住了身前的椅子,易辉低声道:   “来吧!”   “这个,将军……”   掌刑的士兵微微的不忍。易辉太瘦了,每一根骨头都清晰可见。他赤/裸的后背上,隐隐的有着疤痕,似乎昔年就受过很多的苦楚。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将军,是元帅的长子。   “将军,我们都很敬重你,知道你是条汉子……”   一个士兵道。   “我知道。是我犯了大错,该打!你们动手吧,不然的话,元帅就该责怪了。对我来说,你们不过是行刑的鞭子!我不记恨你们!”易辉缓缓的说着,语气平和,似乎完全不在意即将面对的痛苦。   另外一个士兵也是长叹一声:   “得罪了!”   话音刚落,一鞭子就落在易辉身上。易辉扶住身前的木凳,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鞭风如雨,一下下落在身上,划过皮肉,就是一道血痕。   饶是易辉强韧,却也是受不住了。他的呼气越来越紧促,喉咙里不断的呻吟着,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在山上被师父责罚过,被寒星责罚过,却到底是小惩大诫。军队里的鞭刑,却是实打实重刑。堪堪八十鞭子打完,易辉已经是撑不住,一下子扑到在地上。   “将军!”士兵惊呼着。   易辉咬着牙,缓缓爬起身子,虽然是寒冬,也是冷汗如雨。   行刑的士兵不忍心,上前扶起他,帮他披上了易辉。   易辉咬着牙站直身子,往营帐里走去。踉踉跄跄着走到了帅帐里,易辉勉力的规规矩矩跪下:   “元帅!易辉知错了!”   易锋正在同王子豪说话,抬头看了一眼易辉:   “你最好记住了今日的教训!军法无情,你要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   “是!”   易辉面无表情的回答。   “滚下去吧!”   易辉强撑着站起身子,走出军营。帐中的将军们都是一脸的同情。本来是天之骄子,却也免不了被风雨的洗礼。   军帐里,灯影戳戳。本来,易辉是打算见过父亲要回家的,可是,这一番折腾,已经是很晚。而且,父亲要他明天就得带兵,他也不可能回去。   趴在床上,任由关翔给上药,易辉咬着牙一声不吭,却也是冷汗淋漓了。   “你要是痛就出声……”   关翔皱着眉,说道。   “这怎么出去了三个,瘦成这样了啊?”   “我没事儿。”易辉吸了一口气。将近三个月,是怎么样的生活啊。寒月一身伤病,如何艰难的才活下来。从黄州到南海的渔村,三千里的辗转。不过一时之间,这些都恍若隔世了。不能提起,更不足为人道。   “还嘴硬呢……这事儿还没完呢,你还得打起精神来呢……你回家怎么跟祖母说?还有,一会儿去见见霍先生吧,可是他帮你求饶的。我不偏不向的说,也没见慕姑娘就比霍姑娘好多少去,你怎么就瞧不上霍姑娘呢?”   关翔念叨着。   易辉无言以对。   感情的事,哪里说得上好不好。不过,现在更没有他说好不好的道理了。   关翔帮易辉包扎好伤口,棉布上已经是一团血污。易辉强忍着痛挣扎着要起身。   “你这是干什么啊?这一身的伤,你不好好养着!”   关翔按住他。   易辉勉力的一笑:   “你不刚才说,我该见见霍先生吗?我亏欠霍家太多,的确应该向霍先生请罪去!”   关翔看着易辉,长叹了一口气。   “你撑得住吗?何必就急在这一时?”   “只要还是有一口气在,哪里有什么撑得住撑不住?我就算是爬也是要爬过去的。”   易辉咬着牙,挣扎着起身,拿起衣服,颤巍巍要穿上。   “关翔。我真的罪不可恕吗?”   关翔惊异的看着易辉,易辉的长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儿,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委屈。   “我知道我错了,被打被罚都该是无怨尤的。可是,为什么,我怎么都没办法做父亲的好儿子,我永远都没办法让他满意,没办法让所有人满意。我亏欠了很多人,我总是做错事儿……”   关翔叹气:   “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人怎么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易辉苍凉的一笑,没有再说话。   第一三七章 名玉掩辉复雕琢(中)   易辉撑着一身的伤痛去求见霍书航的时候,霍书航正在房间里读书。   霍书航是探花郎出身,文采风流,见识非凡。虽然他的府邸也在黄州,但是,他也并不是日日回家。见到易辉的时候,霍书航并不意外。   看着单膝跪地,勉力的跪直着身子的男子,霍书航眉头紧皱,微微有些不忍:   “易辉,你起来吧,身上还带着伤,不必这样……”   “易辉愧对霍先生,理当向霍先生请罪。今日也谢谢霍先生替易辉讨饶了。”   易辉道。   “今天的事,我也只是提醒相公,也是依照军法办事,你该受的也没少受。不必谢我。至于说愧对我,这件事情,你该跟凌霄解释。说到底,是你们的事情……”   霍书航缓缓的说道。略微沉思了一下:“易辉先起来坐下吧。我倒是有话跟你说。”   易辉恭敬的行了子侄礼谢座,才侧着身子坐在了椅子上。   “我也留心过你,你是个好孩子,重情义肯担当,也算得上允文允武了。不过,还有很多的事情,你没有寒星想得清楚看得明白。”霍书航看着易辉的眸子闪光,知道他在听:“易辉,人世间很多事儿都要取舍的。感情也是。有时候,太过的缠绵和不忍不是大男子的气概啊。该狠历的时候要狠历,该决绝的时候要决绝。能舍才能得,自古皆然。你既然回来了,心中必然是有你的决断。相公说了,明天让你带兵,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军里呆上十天,想清楚,你怎么面对家里,怎么去见凌霄……我虽然是凌霄的父亲,是盼着女儿能够事事如意,但是,现在说的话,却是把你当晚辈说给你的。”   “易辉明白,谢谢霍先生了。”易辉低头。   “有时候相公待你狠些,罚你重些,你也要理解。你明白吗?”   “父亲自有父亲的道理,昨晚辈的何敢有怨呢?”   易辉沉沉的说,微低着头。   “你这么想也好。不过,爱之言责之切,这个道理是从来都不变的。相公希望你能成为参天大树,所以才修修剪剪,若是你经受不住这些磨折的话,就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了。我也是希望看着你,经历过风雨,成为参天大树的。”霍书航道:“有些道理听起来老旧的很,但是,好好想想,对你有用!”   “易辉谢谢霍先生了!”易辉恭敬的行礼。   看着易辉挺拔的身姿转身离去,霍书航微微喟叹。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希望着,他能够不负众望吧。   第二日,易辉被亲兵喊醒的时候,头昏脑胀,背上如被撕裂般的疼痛。   强忍着疼痛与不适,易辉爬起来,铠甲上身,已经是一声冷汗。易辉重新站回了军队,看着铠甲生辉,兵戈生寒的队伍,忍不住的赞叹。这是他的部队,他的心血。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迎着一双双喜悦热切的眼神,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喊,易辉的男儿豪情也被激起。他有伤在身,不能上马,却一直站在场边,看着战士们训练,未曾懈怠。   将士们眼中,他们的将军仍旧风采奕奕,指挥若定。   一连十日,易辉都没有离开军营。熟悉着军务,操练着部队,易辉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军营,毫无倦怠之情。军队中他依然是那个年轻将军,沉着冷静,睿智沉稳,温润如玉。夜深人情,易辉还是会想起寒月。那是不敢想起,不敢念起的名字,然而,却终究是不能忘记。每每想起她,都会觉得心如刀绞般的疼痛。她是他此生的遗憾,只能用一生的痛去偿还。会想到家,想到祖母,父亲,母亲和弟弟们。下一步,再后面,走到哪里都是未知的。然而,渐渐地没有了恐惧,患得患失。已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把面前的事情做好   终于挨到了旬假,易辉迫不及待的赶回家。   其实,这些日子,家中的事情他都打听清楚了。知道祖母因为他的出走生病,知道凌霄还在易家照顾着祖母,也知道父亲曾经是如何的盛怒;一家人对他是如何的失望。   所有沉甸甸的这些,易辉心中有所准备,却依旧不知道能不能承担得起。   黄昏回家的时候,又飘起了雪花,父亲已经先行回家了,他只能一个人回去。近乡情怯,家门口,他也有这样的感觉。简直是一步步的挪到了家门口。   敲开门,出来的是佣人田叔。   “哎呦,大少爷可是回来了……快点进来吧,你不知道家里多少人念叨你呢?说是已经到军里十日了,怎么这才回来啊。快点进来……”   接过易辉牵着的马,田叔推搡着易辉往屋里走。   “老太太是最想你的。你不知道,老太太为你都病了。老爷生气啊……你小心点。”田叔絮絮叨叨的叮嘱着。   易辉点点头。   祖母的屋前,易辉没有敲门,规规矩矩的跪在了门外:   “奶奶,孙儿回来了,跟您请罪了……”   易辉重重的叩头,一句话说完,已经是哽咽了。   里面没有人回答。   “奶奶,孙儿回来了……”   易辉扬声,又喊了一句。   门来了,开门的是侍候祖母的佣人陈妈。   “陈妈……”   易辉仰头,看着面前的佣人,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陈妈皱紧了眉头,叹了口气:   “大少爷,老太太让我传话说,他没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孙子……”   未等陈妈把话说完,易辉已经是脸色苍白,他慌张的伸手拉住了陈妈的衣袖:   “陈妈……奶奶好吗?我要见奶奶。”   “老太太生气了,也生老爷气。你先出去吧……”   陈妈推了易辉一下:“老太太说,你决意走就走了。从你走那一刻,易家就不认你了。不是你想回来……”   看着易辉面如死灰,陈妈也不忍心再说了。   易辉紧咬着嘴唇,迈出了易家大门,一言不发的跪在门口。   他是了解祖母的。自小,就是祖母教给做人做事的道理,教育他要忠孝仁义,勇敢坚强。祖母的眼里,永远都是是非分明,揉不得沙子的。祖母看重名誉,看重道德;他知道,自己这一回的所作所为祖母定然是容不得的。   易府石阶前,冰冷的土地上,易辉跪直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是雕像一般。   路上不时的有路人经过,纷纷投去异样的眼光,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易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家门逆子,不孝不义,他已经是众人口中万恶不赦的罪人了。无论当初的情景是怎样的急迫,无论他是多么的无奈,结果如此,他重罪难赎,百口莫辩。   夜色渐沉,雪下的也越来越大。易辉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花。   易府已经掌灯了,佣人田叔推门把灯笼挂在门口,看了看易辉,一连串的叹气,走下台阶,帮他拍打着身上的雪,却无意识的拍到了易辉背上的伤,易辉不由得冷吸了口气。   “哎呦,我忘记大少爷身上有伤……”   “谢谢田叔,易辉没事。”   雪花落在了睫毛上,化成了水,落了下来。易辉眨了眨眼睛,眼中不由得有温热的泪水涌出。   “唉……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要是小门小户,有这么个优秀的孩子,是怎么宠都不为过的。”田叔看着易辉,一连串的叹气:“老太太是真的很想你,可是,这易家上下这么多人……”   “田叔,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我的错。这雪越来越大,你进去吧。要是再冻到了你,易辉的罪就又加了一重了。”   易辉缓缓的说。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呢……”   田叔叹着气,掩上了门。   雪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易辉咬紧了牙关,跪直身子。身下的雪化了,又冻成冰,连易辉的衣服都冻在了一起。彻骨的冷,直到逐渐的麻木。易辉也不知道自己能熬到什么时候。   难道,祖母,真的就不打算原谅自己了?   自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易辉心中一片茫然。不是不怕,但是,怕也没用。   从决定回来的那刻,他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责罚,他都是坦然面对,承受。   易辉吸了口气,调整着气息,抵御着寒冷。   时间过得非常慢,雪花儿都是缓缓的缓缓的才能落在地上。眼前的事情越来越模糊,往事却越来越清晰。从儿时在母亲怀中承欢的快乐,从少年读书练武的辛苦,从少年初见那个娇俏的女孩,到江南烟雨中的许多年,到塞外的风沙江湖险恶的历尽,再到最后他们拥抱道别,一别永诀。   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淌落,融化了片片飞雪。心抽搐的痛。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定会有很多的不一样。   可是,如果再回到带走寒月的慕府,那么他一定还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当时的选择。   念及此,易辉反倒坦然了许多。   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应该承担的。他做错了许多,可是到底是问心无愧的,到底是坦坦荡荡的,那么,又有何惧……   易辉不断的调整着气息,抵御着从腿上传来的彻骨的寒冷。他要坚持下去,无论后面的路是如何的艰难。   他要做易家的好孩子,他要获得祖母的原谅,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就只能撑下去了。再怎么辛苦,只要有一口气在,都是要努力的撑下去的.   第一三八章 名玉掩辉复雕琢(下)   一夜飞雪。第二日早晨,雪终于是停了。依旧是阴沉沉的天,冷冽的风,匆匆而行的路人都是忍不住的耸起了肩膀。   霍凌霄裹在一件厚厚的棉衣里,拿着药往易府去。   门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   易辉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膝下的雪化了,又结成冰,把他的双腿都冻在了雪里。他身边的雪,将近半尺。他的肩头,背上,都是雪和雪化成的冰。易辉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咬紧着嘴唇,双手抓住裤子,看的出来是强忍着痛跪直身子。   凌霄不由得眼睛一热。   明明是无比的仇恨的人,却仍旧见不得他受苦如此。   “辉哥哥……”   轻轻的唤了一声,凌霄已经是声音哽咽。   易辉缓缓回头,看到了凌霄,如触电一般,又迅即的低下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辜负她一片深情,背弃了他们的婚约,留给她的,大抵都是痛苦吧。   凌霄叹了口气,轻轻的走进了易辉,拂去他肩上的雪花。   易辉的身子不由得一颤。   “凌霄……对不起……”   仿佛是被这一句惊醒了般,凌霄的手停住了,转身推门进了易府。   肖氏的屋内,易锋正在陪母亲说话。凌霄向两人施礼,仍旧如常的给肖氏诊脉。   “奶奶的身体好多了。脉象平稳,身子骨算是都恢复了。我给奶奶开几味补药,奶奶按时吃……”   凌霄含笑道。   肖氏爱抚的摸了摸凌霄的手:   “多亏了你啊……凌霄是好姑娘啊。要几世修来福气,才能娶到这样的女孩子呢?”   凌霄不由得一惊,抬眼看着肖氏。   因为易辉的话,他们的订婚自然是早已经作废的。这件事,是很忌讳提起的。易辉人在易府门外,肖氏却提起这话,饶是凌霄素来镇定,也不由得慌张了。   初见时便喜欢上了的男子,她深爱的男子,然而,却是最最不堪回忆的伤痛。   凌霄垂下了眼睑。   “凌霄,谢谢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易锋打断了一时的沉寂:“易家对不住你的地方良多,我会让易辉去霍府向你道歉的。”   “你何必管他!”   肖氏突然厉声喝斥易锋:“为娘的说了的话,你也不听吗?易家没有这样不孝不义的混账!你教子不严,到现在还处处回护他!”   易锋颜色瞬间苍白,仿佛被吸干了血一般,他浓眉紧皱,起身跪在母亲膝前:   “儿子怎么会违逆母亲……”   一句话,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易锋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知道母亲耿直的脾气。母亲惦念孙子的安危,但是却不会原谅易辉的忤逆不孝。饶是他安排了易辉在军营呆了十日,给母亲一个缓冲的时间,到底,母亲还是把易辉赶出了家门。   儿子的做法,让易锋也愤恨不已,但是,他悯其情,怜其痛。然而,这位耿直的老太太,眼中却是黑白分明。她坚持了,忤逆背叛,擅自离家的孩子是绝对不能再回家的。   凌霄看着这一幕,也皱紧了眉头,分外的不自在。   “奶奶……奶奶别气了。”   肖氏一声长叹:   “家门不幸啊……你先出去吧,不是要去军中吗?”   “是。”   易锋站起身来,朝母亲行礼。   凌霄坐在肖氏旁边,给肖氏捶着肩:   “奶奶,我帮揉揉肩,您呢,要多动动。我一会儿扶您走动走动,您筋骨活络才能更健康啊……”   “唉……长寿的人看着儿孙满堂是福气,可是看着眼前都是不肖子孙,那还不如我早点去了,还有脸见易家的列祖列宗!”   肖氏叹气。   凌霄的手不由得一顿。   那个身影,印在她的脑海里。忍着一身伤痛的男子,脸色苍白,隐忍的微笑着,努力的做着易家的好孩子。不是不恨他,不是不怨他,可是见不得他痛……   肖氏是这样的责怪着易辉,而易辉却长跪在易府门前,乞求着祖母的原谅。   “奶奶,他在门前跪着向您请罪呢……”   凌霄试探着说。   “他愿意跪是他的事情,他要走,也随他。易家,不会管他了……”   肖氏恨恨的说。   “可是,他应该跪了一夜。昨夜下了那么大雪,他的身上都是雪,再怎么样的人,也会撑不住的……”   凌霄不忍。   “他要是撑不住,自然也就走了……”   肖氏不以为意。   “奶奶……”   凌霄语噎。   肖氏认定是要把易辉赶出家门了,可是,易辉又怎么会弃易家而去。如果,他会走的话,当初就不会回来了……   “奶奶,如果你不让他起来,他怎么敢起来呢?您不认他,可是他认您啊……您说句话让他起来吧。这样的冰雪,会毁了他的……”   “他是自作孽……凌霄,你不恨他吗?怎么还是同情他?”   “我恨他怨他,甚至诅咒他们永远不能幸福……可是,我还是……”凌霄情绪翻腾着,咬了咬嘴唇:“可是,我还是医者,医者父母心呢……他是戍边的将军,难得的将才,不该就这样毁了啊……”   肖氏点点头:   “你告诉他,让他起来吧。我有话跟把他说……”   易辉抖落了身上的雪,在田叔的搀扶下才讲讲起身。腿麻木得没有知觉,走了几步之后,却是刺骨的痛。仿佛又钝钝的刀子在膝盖处一道道磨过。易辉痛得咬牙咧嘴,猛吸着气。   “大少爷,你这是……”田叔惊惧的问。   易辉摆摆手,忍着痛站直了身子,推开了祖母的房门。   易辉跪倒在地,重重的叩头:   “孙儿叩见祖母,孙儿给祖母请罪!”   肖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良久没有说话。   屋子中只有祖孙二人,空气如凝结般。   易辉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真的怕了,怕祖母再会让他出去,永远的不要他。少年的时间,他是在祖母膝前度过的。尽管祖母严厉,但是,却是给了他最多的爱。他从心底,仍旧是依恋祖母的。   “请罪?你还知道错?”   肖氏声音冷冷的。   易辉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他的手指抓着石砖的地面,指节发白。   “孙儿知错!孙儿知道犯了大错,请奶奶处罚!”   “我原来罚你打你,是因为觉得你是美玉,可以雕琢。我雕琢了这么多年,心血费尽,可是,结果呢?我的孙儿,易家的长孙啊,竟然是毫不犹豫的背叛家门,背信弃义的不孝子……现在,我怎么还指望你成栋梁之才,成为易家的骄傲呢?我又何必罚你打你呢?你让易家,让你的父亲丢尽了脸啊……早知如此,我后悔这么多年的心血,这么多年对你的疼爱啊。是我老眼昏花啊……你对得起谁?你觉得,你还有脸跪在这里,说你是易家的儿孙,让我处罚你吗?”   “奶奶……”   易辉猛的抬头,看着祖母。   肖氏的眼睛闪着冷冷的光芒,失望,决绝,冷淡……这个饱经沧桑,看尽世间风雨的老人,有着别人没有的冷静。只不过一眼,易辉仿佛万箭穿心。   易辉重重的叩头:   “奶奶这么说,孙儿之罪百死莫赎!”   昨夜,一直在想,怎么对祖母解释,然而,这不过这一句话,易辉是再难出口了。   祖母已经认定他是家门逆子了,已经对他绝望,他再说什么又有何用?无论是什么情况下,错事已经做了,他又有什么可以辩白的?   易辉不再说话,只是重重的叩头:   “孙儿对不起祖母的苦心栽培,愧对祖母,愧对父亲!”   血染红了地上的石砖,易辉却毫无知觉。   “奶奶不认孙儿,可是孙儿却是敬奶奶的。孙儿一时糊涂,不敢求奶奶原谅,可是,求求奶奶,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孙儿,绝对不敢再有任何的行差踏错,有任何忤逆不孝了……”   鼓起勇气,易辉最后向祖母求情。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良久,肖氏才问道。   易辉抬头看着祖母,泪水溢满了眼眶,他重重点头:   “是!易辉怎么敢再欺骗奶奶呢?”   “那好,奶奶再问你一句,你可想好了?你是不是想清楚了?你要想好再回答我。”肖氏看着面前凄哀的孙儿,也不由得心痛,语气也缓了缓。   易辉拼命的点头:   “是!”   “辉儿,你告诉奶奶实话,这些年,你觉得辛苦吗?”   肖氏问道。   易辉点点头:   “孙儿愚钝,总是做不到令人满意,只能竭尽全力耗尽心思去做,怎么会不辛苦呢?”   易辉看着祖母,眼神诚挚。   肖氏点点头。   “我看的出来,你这些年是怎么样的拼命努力的……你算不得天赋奇才,你的禀赋可能也比不得你父亲,可是你已经很努力了,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子,很难得了。”   “孙儿知道自己不足,可是孙儿从没有敢懈怠过!”   易辉说道。   祖母会知道他这些年的辛苦吗?他的武功根基不好,体质一般,却是靠着千百次的重复无数的血水汗水,努力着,成为高手,打败根基禀赋都比他好的师兄弟。读书,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得是一遍遍的看,一遍遍的写,枯灯独坐,咬着嘴唇抵抗着睡意,那样的辛苦,不为了高中,只为了成为父亲,师父眼中的好孩子,好弟子……”   “你喜欢慕家那个丫头是吗?很爱她?”   肖氏问。   易辉疑惑。不明白祖母的意思。   “是的。”   易辉老老实实的回答着祖母的话,却不知道再怎么继续说下去。爱就是爱了,没有道理,也不用解释的。哪怕,这样的爱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错了,可是,他仍旧是爱了。不能抵赖,不能说谎。   “那为什么还回来?”   “辉儿是易家的孩子……是奶奶的孙儿,是父亲的儿子。孙儿不能成为易家的骄傲,可能永远也不能像父亲一样……可是,孙儿留着易家的血。孙儿,从来也没有想过会背叛易家,会背叛祖母和父亲!”   “好……”肖氏满意的点点头:“那我问你,你是要做易家的好孩子,做易家军的好将军,仍旧辛苦着,努力着;还是,仍旧像原来那样,由着性子,任性妄为?你若是做易家好孩子,奶奶就认你这个孙子,以后,你就乖乖的听话;要是还像原来那样,满脑子都是主意,那今儿我也就不认你了。你就走。过你的日子去……”   “奶奶,辉儿做奶奶的好孙子,做易家的好孩子。”   易辉肯定的说,迎着奶奶的目光,毫不迟疑。   “那好,以后你就听奶奶的话,听爹爹的话,做个好孩子!”   “是!易辉再也不敢胆大妄为做错事了!”易辉道。   “所有的事情都会听奶奶的?”   “是的。”   易辉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寒月呢?”   仿佛又一把刀在自己的心头搅动,易辉咬住了嘴唇。良久才道:   “我听奶奶的。”   决定回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是再次抛弃了她。那时,他和寒月都是知道结局的,甚至,连足以安慰的幻想都没有。他痛恨自己,在寒月面前,他是罪人,却是不能做任何事情补偿的。   “她现在在哪里?”   “她回嘉兴了。”   “你以后再也不许去找她了,不许去见她!”肖氏吩咐道。   易辉眼睛一寒,重重点点头:   “辉儿听奶奶的。”   “去慕家跟凌霄道歉,把她娶回来!我要凌霄这个孙媳妇……”   易辉迟疑了一小,也重重的点头。   “辉儿,你是个好孩子,是奶奶看着长大的孩子。奶奶不愿意让你难过,可是,有些事由不得你。若由着你的性子,就不对了。你就算是不愿意,也得那么做!别说是现在,还有以后。你做什么事儿,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心,而是为了易家。你是易家的长孙长子,你明白吗?”   易辉点点头:   “孙儿明白了。”   “情,是要的。但是,人若是被感情摆布了,就是傻子……你起来吧……”肖氏感叹着。   易辉再次重重的叩头,咬牙忍痛站起身子。   不过是一刻钟时间,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奶奶……”   “你去休息吧,什么都不用说了。记得今天的话……”   肖氏仿佛也是累了。   易辉点头。   眼中有温热的泪水滑落。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这是他预料到的最好的结果,可是,他仍旧是心痛不已。   天气阴沉,似乎又要下雪一般。   易辉抬头看了看天,脚下一滑,就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辉哥哥……”   院门口,凌霄正端着药过来。瓷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凌霄飞快的扑倒在易辉身边,扶起他的肩膀:   “辉哥哥,辉哥哥,你醒醒啊……”   第一三九章 飞雪掩旧情深爱   黄昏,飞雪漫天。   慕府,许慈看着枯坐的愁眉不展的女儿,也忍不住的叹气。   “你到底想怎么样?易辉在大门口站了半天了。人都站成雪人了。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也不好看啊。你要是不想见他,说不见了,让他走。你若是真的肯原谅他,就让他进来吧。你何必作践他呢?你爹不是还说,他现在身上还有伤呢……”   许慈终于是不忍心,劝慰着女儿。   凌霄绞着手中的帕子,一语不发。   在易府,凌霄救治了易辉,然而,不等他醒来,就抽身离开了。她怜他,为他痛哭流泪,可是却是不愿意让他看到。纵使是爱,她已经爱得太卑微了。一直都是被人娇宠称赞的女子,她没有错,可是已经被伤害太多了。明明是该恨的,明明是该拂袖而去的去,可是她还是一次次的留在他身边。   有时候,缘分,莫说是劫。   中午的时候,易辉就前来拜见,凌霄给出的话,说让他等着。她还没有想好见不见他,她要想想。   易辉一脸苦笑,也果然等着。   “凌霄,他人都回来了。这十来天了,他大概也想了许多,你也想了十来天了……不该是有个了断吗?你这大雪天,折腾他做什么?其实,要是就为了那一件事,现在想想,也的确是情急之下。他现在,不也是认错了吗?”   “娘,你替他说什么话?”凌霄不满的喊道。   易辉一身的伤,她不是不痛惜,但是,却终究是不愿意再一次低头了。如果,就这样的轻易原谅了他,那么,他可会还尊重自己?可会珍惜自己呢?   这样的错,都可以轻易的原谅。恐怕,他以后就是有恃无恐了吧。   凌霄绞着帕子。原来是瞧不起那些小女人的心思,算计的。可是,自己也终究是逃不脱……   许慈叹气,女儿素来有主意,她也是奈何不得。   “其实,你心里有他,又不愿承认……你这么折腾他,心里头也难过,又何苦呢?”   母女连心,她又怎么看不穿女儿。说得再狠,却到底是放不开他的。如果真的不要了,依着凌霄的性子,肯定是当面奚落够了完事。   易辉到底也还是不错的孩子,许慈也渐渐的认可了他。更何况,女儿的心思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呢……   “凌霄,你别太执拗了。易辉的性子,你不是不了解的。你若是想留住他,何必这么的折腾他?有时候,女孩子,软弱一些,也不是不好。我是你母亲,自然是该向着你。易辉这一回也的确是错的离谱了。可是,站在旁的角度想,或者说,如果是往后看,他却是委屈比你多的,你怎么能……”   许慈苦口相劝。那个隐忍微笑的男子,让她心中有一丝怜惜。   “让他进来吧!我去门口!”凌霄站起身子,走到了大厅门口。   站在台阶上,凌霄居高临下的看着径直走来的易辉。哪怕心中心思万千,可是凌霄仍旧是平静骄傲。   仍旧是挺拔的身姿,仍旧是脚步从容,哪怕双腿中如插入了冰刀,每一步都疼痛难忍。易辉永远都是隐忍坚强的,从来没有想过,会用软弱去博得同情。   凌霄一身水红衣衫,在满院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妖娆。   易辉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就低下来头。缓步走到大厅的近前,易辉双膝重重跪地。   “凌霄,对不起……”   凌霄猛的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对不起我了?不是说缘分已尽吗?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苛求不得。该是我对你不起吧,强求着做了你这些年的未婚妻……”   话未说完,凌霄已经是满脸泪水。   她希望他能够低声下气的来求自己,她希望自己能够冷言冷语的斥责他,可是,到最后,感觉到最最委屈的还是自己,凌霄抽噎不已。   “是易辉糊涂!”易辉低着头,微皱着眉:“凌霄知道当时的情势,我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那种紧急情况,易辉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今天我跪在你面前,就是求你原谅我……只要凌霄愿意,在易辉心里,还是把凌霄当做未婚妻的。”   易辉艰难的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一点点刻进心头般的剧痛。这是怎么样的誓言,这又是如何的违心;这是太重的承诺,他要用怎么样的人生承担?   话说出口,便如刻在心头了。   “你说的是真的?”   凌霄问道,惊异,喜悦,酸涩……   “是!”   易辉重重的回答,没有片刻的犹疑,也没有留给自己后悔的时间。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可是,你喜欢的是她,你爱的是她,你想娶的,想相守一生的是她。你不喜欢我,我知道……”凌霄泪水静静淌落。这样残忍的事实,她如何不知道呢?事到如今,连自我欺骗都不能了:“你过来说这番话,一定是奶奶让你来的吧……”   易辉不语。   凌霄擦拭着自己的泪水,抽噎着,良久,才平静下来。她看着跪在眼前的男子,千万般心思流转。   “如果我嫁给你,你会好好爱我吗?”   凌霄的声音轻轻的,几不可闻。   易辉仰头,看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女子,重重发誓:   “易辉这辈子,无论此后是多少年,也只有凌霄一个女人……”   凌霄缓缓朝面前男子伸出手。易辉站起身来,把面前的女子拥入怀中。   冷花宫,密室。   寒月靠在木椅上,神色平静。椅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寒月的身上也盖着厚厚的毛毯。旁边,是燃得很壮的火盆。   “没有了武功,是越来越耐不得寒了。没想到,有一日我也会这般娇气……”   寒月自嘲着,忍不住的又咳嗽了几声。   雪霜倒了杯水,递给寒月:   “姐姐,先喝杯水……”   寒月喝了口水,止住了咳嗽:   “许思扬那里你已经是交代清楚了,这里也算得上是蒸蒸日上了。雪霜果然是比我强……”   寒月微微一叹。   从黄州回来,雪霜就接替寒月继任名剑山庄副庄主和冷花宫宫主的职位。她出面与许思扬谈判,缓解了名剑山庄面临分崩离析的局势。冷花宫内,她更是如鱼得水般,做得风生水起。   “姐姐这是哪里话?若说是蒸蒸日上,也是靠姐姐的指点的。”   雪霜谦恭的说道。   “还跟我说这套话……”   寒月道:“其实,说实话,我不是不知道,从那年冬天答应与名剑山庄合并,我就知道自己可能很难按照自己的心意想法做好想做的事情了。有时候,在意的越多,失去的越多……只不过,当时也没有料到,到现在,我是一无所得啊……年少的时候,心里恨这里的残忍冷酷,时时刻刻的想着离开。可是到最后,竟然还是这里温暖,能最后收容我。”   雪霜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姐姐何必说这些伤怀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冷花宫还有这么多姐妹,还有雪霜呢……”   寒月微微一笑,伸手拉住雪霜的手:   “雪霜看得开,真好。不为情困,才得潇洒,不过,有时候,如果是强迫着自己放弃了男女之气,也到底是残忍了。怎么能因为别人的伤,而觉得自己一定会受伤呢?不幸福的种种,幸福的人到底也是更多啊。”寒月微微侧头,看着雪霜的神色微动:“傻丫头,许思扬和我,没有办法走到一起,是因为彼此从一开始就太多猜忌太多隔阂了。而你不一样,你愿意相信他,他也相信你,你们,真的可以试试……”   雪霜躲闪着寒月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就算是我们不能相守相伴,就算是我再也不能够见到他,我也有很美丽的回忆。我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爱着我,为我祈祷,为我牵念。我心中,也不是空空荡荡的,而是装着一个人。因为他,让我的生命丰富起来,让我不恐惧不孤单……”   寒月缓缓的站起身子。   “姐姐这样想?”   雪霜试探的问。沉吟了一下,从手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了寒月。   “腊月二十三日,易辉迎娶药师谷主霍凌霄……”   寒月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雪霜连忙扶住她:   “对不起,我本来是没有想……”   寒月摇摇头:   “这个,应该让我知道。其实,我能猜到的。辉哥哥能娶霍凌霄,真的很好,很好了……”   “因为出过前面的事情,先前,江湖上传闻很多。所以,这次的婚礼是要大张旗鼓的办的,邀请了江湖中很多了,冷花宫也在受邀之列……”雪霜缓缓的说:“姐姐要不要去?我们要送什么礼物?”   “你是宫主,自然是你去。礼物,也是你定啊……”沉思了一下,寒月道:“如果他们问起我,就说我在嘉兴很好,就够了。如果不问,他也是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吧。”   雪霜皱眉,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你们,没有书信来往吧……”   “没有。我们,不会再来往了吧……可是,我们的心,是能相通的。就像我知道,他回到黄州一定很辛苦,他能娶霍凌霄是最好了;就像我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忘记我的……”   寒月的眼神苍茫悠远,仿佛又看到了易辉,满眼的深情……   第一四零章 红蜡泪红妆佳人   黄州,易辉与霍凌霄的婚礼成为了城中的话题。郎才女貌,人中龙凤……太多的夸奖加之于二人之上,仿佛,他们的婚姻是无上完美。一时间,成为人人称羡的人物。   易家虽素来是低调,更避免铺张奢靡,但是这一次的婚礼却是豪华的,大设酒席,广邀宾客。四方宾朋,军中同僚,江湖豪杰,也纷纷前来庆贺。   沈青梅与易辉是同门师兄妹,与凌霄又是姐妹,自然是早早就赶到了黄州,帮二人布置婚礼。来时,青梅急切热诚,恨不得从嘉兴飞到黄州。可是,到了黄州,她又是热情顿渐,每日无精打采。   “青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去歇息吧,或者,让凌霄帮你诊治?”   看着眉头微皱,唉声叹气的沈青梅,苏明辛关切的说道。   “我没有不舒服,哪里还要看医生啊……”   沈青梅没好气的回答道。   苏明辛叹气。   这个小师妹,算准了自己不会同她生气,所以,对他说什么都是不加考虑毫不顾忌。   “那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没精神?”   扶了青梅坐下,苏明辛小心的照顾着。这是他心头的珍宝,是他一生最最珍视的女子。从那一日在客栈,她肯跟着他离开,他就在心底发誓,用生命去呵护她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我觉得,四师兄不应该娶姐姐,姐姐也不应该嫁给四师兄的。他们的婚礼,不应该有的……”   青梅闷闷的说。这是她闷在心头的话。   “你这是什么话,三天后,就是他们的婚礼了,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没来由了……”   苏明辛皱眉。   “你还是为了,慕府的事情担忧吗?”   那一日,他们在慕府看着易辉告诉凌霄取消婚约,然后带着寒月离开。易辉当时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坚定。   青梅摇头:   “不是的。辉哥哥肯定不会那么做的了。他回来了,就认命了吧。可是,他的幸福就毁了。他是爱慕寒月的……真的没有想到,辉哥哥还是不能娶到他最爱的人。我替他祈祷了很多次幸福啊……”   青梅的眼神有些苍茫,泪水,渐渐的湿了眼眶。   苏明辛看着面前的女子,无比怜惜。   如何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心满意足吧。她的遗憾,他只能用更多更深的爱去弥补了。   幕府内,寒星与燕娘刚到黄州,还没有来得及回易家,已经是忙成了一团。燕娘把小初夏带了过来,可是小初夏在生地方很不适应,不停的哭闹着。二人哄了好久,才把他哄睡。等二人忙完,易辉正在客厅等他们。   “哥!”燕娘高兴的扑倒哥哥怀里:“可是见到哥哥了,我们担心死了……”   易辉拍了拍燕娘的背:   “对不起,我都没来得参加你们的婚礼。是我不好……”   寒星微笑的看着他,朝他点点头。   “父亲让我来看看你们,说你们一路辛苦了,就先不用去易家了,先休息吧。”易辉道:“真没有想到,这才多久,初夏都依依呀呀的想说话……”   “哥,初夏是五六个月长牙,不是要说话……”   “我还真外行……”   易辉自嘲,   燕娘笑道:“等哥哥有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   燕娘说得自然,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孩子,并不是她的孩子。   “寒月去哪里了?”   寒星问道。   那个名字,是他们心底的伤。   “她回嘉兴冷花宫了。有雪霜照顾她,她很好。”易辉道。强忍着心痛,故作平静。再有几天,就是自己的婚礼了,而寒月注定是要独守在冷花宫,凄苦一生了。那样高傲的女子,怎么会委屈自己的心。   他误了她一生,却再也弥补不了。   寒星点点头:   “你要成婚了,不要,再辜负了另外一个爱你的女人!”   易辉若有所悟的点头:   “你放心吧……”   “哎呦,初夏哭了……”燕娘不再理会二人,转身又往里屋跑去。   “哥,你帮我们个忙吧,你去找霍家姐姐过来帮初夏诊治一下好不好?她病了哎……好像是冻着了,额头这么烫……”燕娘抱着哭泣的初夏,轻轻摇晃着。   易辉点头:   “好的,你们等会儿……”   “呜呜,初夏不哭,初夏乖……”燕娘小心翼翼的晃着怀中的幼儿:“初夏不哭,不哭……”   “你别着急,不过是伤风,没事的……”   看着燕娘紧皱眉头,一脸的焦虑,寒星轻拍燕娘的肩膀,劝慰道。   “小孩子很娇气的。你又不照顾宝宝,就不要说了……”燕娘微微撅起嘴唇,表示不满。   寒星叹气,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闪烁的灯影下,寒星目不转睛的看着燕娘哄着怀中的幼儿,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曾经的苦难,恍若一梦。面前,是满溢的温馨和幸福。   霍府葡萄架,叶子已经落尽,只剩下了枯枝。   凌霄被青梅拽出来站在葡萄架下说话。月光被葡萄架切割成散乱的斑点,撒在了二人身上。   “你这个丫头,有什么事儿在屋里说不成?”   凌霄娇嗔的埋怨着青梅。这个小表妹,满脑子的古怪想法。   “有些话,在外面说比较好。当着苍天大地,才说的真切呢……”   青梅悠悠的说。   “哎,小丫头,你说什么话呢?好像是谁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说吧,有什么事儿,这儿太冷了。”凌霄跳着脚。   “你能不能不要嫁给四师兄?”   青梅直白的问道。   “你没发烧吧,说什么胡话呢?”凌霄皱眉,伸手去摸青梅的额头。   “我没发烧说胡话,我说的是真的!”   青梅甩开凌霄的手。   凌霄皱眉:   “你说的话好诡异啊。我们再有三天就成婚了。怎么可能说不嫁就不嫁?”   “哪怕,他不爱你,你也要嫁?”   青梅大大的眼睛瞪着凌霄。   “怎么这个时候说他不爱我?就算他现在不爱我,他以后也是会爱上我的。”凌霄咬了咬嘴唇:“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关于慕姑娘的?”   青梅摇头:   “没有。我说这话跟别人没有关系。没有人要破坏你们的婚礼,也没有人能破坏你们的婚礼,可是,这样的婚姻,是你想要的吗?你会幸福吗?”   “你怎么说起这样的不知所云的话来?我嫁给我喜欢的,我最想嫁的人,为什么不幸福?”凌霄扬了扬头:“我相信,他不会辜负我的爱的。他也会好好待我的,他终究会爱上我的……”   青梅泪水涌出。   “你怎么可以这样?姐姐。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四师兄会不会幸福?你的幸福是不是伤害了别人的幸福?四师兄不能娶爱的人,慕姐姐也不能嫁给爱的人,他们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你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相守你的幸福吗?”   凌霄皱眉:   “你这是说什么话?你这是帮谁说话呢?难道,就应该他们幸福,而我自己痛苦吗?”   “我没有帮慕姐姐说话,我是可怜四师兄。他是不会辜负你的,因为他从来都是,宁愿着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辜负别人的。可是,为什么,你就忍心让他委屈着,在你面前强颜欢笑?你自己的幸福,用两个人的痛苦做代价,不会太沉重吗?”   “你的话,我难道该让给慕寒月?”凌霄怒气渐盛。   “不是让。是四师兄本来就喜欢慕姐姐的。”   “可是我们订婚在前!”凌霄凌厉的说。   “订婚算什么?能定下感情吗?你可以用婚约约束四师兄,可是却约束不了感情。你爱他,为什么不放过他?”   “我爱他,想嫁给他,这难道有错吗?每个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青梅抱住自己的双肩,忍不住的落泪:   “不是的,不是的。我也喜欢他。我认识他比你早,比你熟悉他,比你更早喜欢他。可是,我知道他心底一定有很多事情,他总是不开心。我喜欢他能找到一个让他真心真意的笑的人,所以,我一直都藏在心底。知道你们订婚,我真的很高兴过,以为你们是真心相爱的。以为你会给他带来快乐。可是,不是的……知道慕姐姐出现。第一次见他们在一起,我就知道,只有慕姐姐才会让四师兄真心的笑……因为你,他们什么都不敢做,不敢说。直到他们九死一生……为什么,你不肯放弃一次呢?你明明知道四师兄有多爱慕姐姐的……你不要嫁给四师兄了好吗?”   青梅低声祈求。   凌霄听得一怔,良久才缓过思绪。   “那你听着,我想要的,我一直都能得到,这一次也一样。我为什么不嫁给辉哥哥呢?我最爱他,最想嫁给他了。我不会放弃的。我们的生活,不要你来指点!”   “可是,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一直对你抱愧的四师兄,怎么对得起一直待你宛若亲兄妹的慕大哥?所有人都宠你喜欢你,可是,这不能说,你想要什么都要得到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青梅忍不住的大声斥责:“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已经有这么多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慕大哥对我好,我自然会报答他。可是,我不能因为慕大哥对我好,就觉得我愧对慕寒月。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情,我怎么选择,是我的事情。我就是自私了。我爱他,我要嫁给他,就是这样!”   凌霄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凌厉,带着寒意,让青梅忍不住的觉得心寒。   “你怎么可以这样?亏得大家对你这么好,大家都觉得你这么好?你怎么可以?”青梅的泪水涌落:“你口口声声的说爱他,你怎么可以连他的感受都不顾?你只顾得自己的心,自己的幸福,却不理会别人吗?”   “我不是不理会别人,是顾不得那么多……”   凌霄冷冷的说,目光坚定。   “四师兄从小就很辛苦。他做什么事情都很努力,都拼命的去做好。可是,他却得不到父亲的赞扬。他要做易家的好孩子,可是,却得不到父亲的认可。他从来都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从来都不贪求什么。他唯一爱过的女子,也得不到……”   青梅静静的落泪:“他总是委屈自己,去服从别人。他总是习惯从自己身上找错处,苛责自己,却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如他这般心思的。你好好想想,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你配得上他吗?”   凌霄咬紧嘴唇,一语不发。   “你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一次吗?让他幸福的拥有一次……你不要这样自私了。你已经有这么多了,这么多人的爱,这么多人的称赞娇宠。可是,四师兄什么都没有。你走吧,不要嫁给他了,你放过他吧……”   “青梅,你别说了……”   易辉清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二人都是一愣。   “四师兄……”青梅一把抱住易辉:“你为什么要回来啊?你可以不回来啊……”   易辉拍打着青梅的背,缓缓推来她: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   凌霄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易辉,嘴角似笑非笑,目光冷冽。   “你都听到了吧。我是个自私的人。你要是说,你不要我了,我现在就走……”凌霄微微仰起头,抑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易辉走到凌霄跟前,伸手把凌霄拥在自己的怀里:   “别多想了,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剩下的时间,你是我唯一的女人……”   凌霄抱紧了易辉,嘤嘤的哭泣着。   漫天飞雪的日子,易家张灯结彩,易辉迎娶霍凌霄。   红烛高照下的女子,格外动人。   新婚之夜,易辉拥着身边的女子,说着守护一生的誓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完)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