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清露桃花里   作者:点绛笒   第一卷 候门一入深似海 心迹已渡阑珊处   第一章 初识   顺冶十五年五月,雨雹,整个洋县大水淹灭麦田,民舍倒毁不计其数,良民无处安身。户部调令急促,我阿玛时任户部员外郎,接了调令便匆匆赶回府中。   从京都至洋县,路途颇远。阿玛想我自小体弱,最近又邪风侵体,哮喘的旧病又跟着犯了,好几个月不见好,便心急火燎的叫了丫环雨睛套了辆马车往名医华先生的别苑奔去,一路上阿玛思量着还是将我留在华府别苑,一来病的有些日子,怕是府里的奴才们有心照料却不得其法。二来我和华府的女儿湘婉要好,阿玛不在也好有个伴。   正寻思着,远远见府门口华先生和丫环玉心打灯迎着,阿玛诧异道:“先生怎么知道我要来。”华先生早就迎来:“早几天去给小姐看病时已经听说洋县大水,今天听管事的说大人从京都调去了洋县,这么晚远远听到马蹄声,想必是你不放心小姐,又送我这儿来了。”   阿玛满脸的担忧,几番叮嘱:“小女还望先生多多照料。调令急促,即刻就得动身。”湘婉早就走到马车侧撩起卷帘,调皮的拉着我的袖口,一边晃着一边说:“子矜姐姐,这回可多呆些时日陪我。”我虽病着,见着自小要好的湘婉随即淡笑:“这次怕是要叨扰先生和妹妹岁日,还请妹妹多多照应。”湘婉也乐道:“平常都不拘理,这回你病了,礼到多了。”   阿玛见我俩亲近,心中忧郁又下了一成,也陪至车边对湘婉道:“这些日子不见,婉儿长大不少,这气候早晚温差大,定要多当心,天凉记得添衣。”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湘婉连连点头称是。阿玛又转身跟华先生答了谢,回头嘱咐我时却已经湿了眼眶,我知道他是万般的不舍,自姐姐出嫁后,家里越发冷清,只有我俩彼此照应,如今阿玛又调至洋县,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我想着想着眼泪也跟着落下了,阿玛过来又是安慰了一会,无奈之余也只得匆忙告辞了。   六月下甸,在华家人细心照料下,我身体略好,和湘婉两人在西厢弹琴合诗,日日这么赋闲着两人也有些厌气,见后院外有一片河塘,荷叶连片绵延开去,偷偷瞒了华先生,叫了府里的小厮们弄了条小船,提了两个娄子采莲子去了。这季节荷花开的正盛,芳菲四溢,自然天成,成片成片的荷叶密挨着,淡粉色的花苞,河水里漂着开散了的荷叶,微风中溢着淡淡芬芳。   湘婉知我身体还未好,防着我着凉,弄了顶带薄纱的小帽,戴着又挡风遮阳又能看着景致。我又见船上还搁着些吃食和平日弹的古琴,便道:“妹妹虽略小我一岁,心思却是细密,事事都想周到了。”抬头见她正拿着浆横竖折腾着,额头竟有几份微汗,银簪子横于发髻之中,几缕发丝垂下,长眉连娟,我赞道:“婉儿真是清秀可人,难怪玉心私下说,跟你阿玛提亲的公子们把门槛都踩坏了。”她顿时红了脸,浆也不划了,只是低头道:“姐姐就会偷懒,上了船动也不动,倒会拿嘴皮子戏弄人,我这儿都累死了。”   我见她娇羞,理了下早上应景穿着的一件素白色的百蝶暗花缎,打趣到:“妹妹又是不知我正病着,浆就不划了,你既帮我拿了琴,也不能辜负了心思,弹上一曲请婉儿见谅。”   婉儿嘟嘴道:“明明自个想弹,不过是又借着机会偷闲。”我不语,右手投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船轻荡泛开,平静的河塘只听到这一曲的泛音,琴音飘散,思绪优远,犹如我心境。   不知弹了多久,远处竟传来长笛和鸣之声,这笛音毫无突兀之意,吹曲的人深韵音律,笛声合着古琴意味深远,仿佛已过尘世,只有此刻情怀。一曲过后,我早已湿了眼眸,远处一叶扁舟正划行而来,船尾一小厮正撑着舟,站在船头的男子,右手持着笛子,棱角分明,目光如矩,身着品蓝团花漳绒褂,看上去分外英气逼人。   “冒昧打扰姑娘,只是这一曲深有所感,方才划舟而上。”我见他虽面无表情,却谈吐有礼,也谦和道:“公子的笛子吹的甚好,正想结识。”抬头迎上那双冷峻的眸子,一刻却慌了神,幸好有白纱遮面。   他指着古琴道:“断纹不经百年而不出,是把好琴!舜定琴为5弦,文王增一弦,武王又添一弦为七弦。姑娘觉得最后一弦如何?”   “当年武王为伐纣才增此一弦,而今天下安康,这一弦只为天下安平再添和乐罢了。”“弦不洁则不清,心不静则不清。姑娘刚才所弹可是哪一曲?”我一征,莫非是我刚才那一曲?他亦能读懂?不可能,他又能从琴曲中知我多深?不管他是真明白还是故弄玄虚,我都打算装糊涂下去,沉下心,静了一会道:“只是平常府上姐姐们弹过,并不知何人所作,方才献丑了。”   “是嘛?”他微微侧脸,依旧一副风清云淡。“此古琴曲正是潇湘水云,姑娘说不知,却弹出了郭楚望对国事飘零,山河残缺的伤感,眷念之情,而且入木三分。”我心里自怪自己太不慎重,他能合奏自是对此曲甚是了解,我方才瞒他怕是多此一举了,现见他句句话中都说中了我的心思,只得更加小心翼翼,继续装傻。   他又看我一眼道:“姑娘的琴太过珍贵,怕是有着动人的故事,惹人遥想。”我透着白纱见他神气未变,只是若有所思,也静默了。   湘婉从船一边侧身过来,偷偷问道:“姐姐从小熟弹曲谱,怎会不知曲目?”我敷衍道:“只是会弹罢了,怎会知道曲名。妹妹把我想的聪明,我却笨得很。”   湘婉不知,员外府最擅音律的不是我而是阿玛。阿玛十三年前曾是南明总兵,明代官宦及民间弹琴之风盛行一时,当时阿玛精通音律,熟弹古琴。当年驻守扬州,驻守史将兵将古琴赠于他作为死别之物。如今清兵入关,明朝不复,这琴既是故人遗物也见证了明代的过往。   如今已是顺冶十五年,汉人即便当了官职,凡事都要审时度势,小心谨慎。这些个弹出山河残缺的抑郁,眷念之情的曲目若是我说了,怕是牵连了阿玛,更何况我见那公子那一袭绒褂用料考究,做工精细,身上所挂的双鱼佩更是上等的玉和翡翠,看来不是平常人家,更要想的谨慎周祥些。   我正想着,只听那小厮对湘婉叫道:“那是姑娘做的玉酥饼吗?”湘婉拿了几块递给小厮笑道:“你也尝尝。”“多谢姑娘。”小厮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后坐在船尾一边吃着一边和湘婉闲聊,两人聊到开心处,抚掌大笑,很是热闹。   我和蓝衣公子只是各坐着听着他们笑谈,并未插话,过了良久,见天色渐沉,我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叫上湘婉回府。她二人正聊的投机,湘婉怏怏的求了我一会,见我不依,只得和那小厮告辞,一动浆两条船各自荡去,远远听见那小厮对湘婉叫道:“婉儿姑娘,后会有期。”想必是刚才闲聊时相互告之了名字。婉儿正欲也朝着那处叫去,见我懒洋洋的盯着她,估计也些不好意思,低了头笑了下,继续接着划起了浆。   第二章 重逢   转眼夏秋,七夕已至,往年因在自家府中,阿玛管的严,就算出门也是管事的陪着,还没走多远就被丫环哀求着回了。这次阿玛不在,又有湘婉作伴,还不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场,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傍晚,华家管事在房檐下挂纱灯,一问才知这几日华先生出诊并不在府内,俩人原本商量的偷溜法子自是用不上了,心里头想着真是如有天助,手挽着手便出门了。   西街早已是人头攒动,沿街处姑娘们都在焚香礼拜,小贩们叫卖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纸扎祈福物或是精致的河灯、纱灯。湘婉听我说五圣祠求签解签是最灵不过的,嚷嚷了要去,我们一路上买了些巧果,嘻闹着没过多久就到了祠门。我抬头见天上繁星闪耀,连贯成一条河,河的东西是两颗无比闪亮的星星,想必是牛郎和织女了,他们遥遥相望,却又近在咫尺。   我拉了把湘婉,小碎步跑到祠后黄色围墙下,笑道:“我们对天拜上一拜。”她抬头看了一眼,拉着我手欲要往祠里去,求道:“姐姐,先让我求签,先求签嘛!”我前几年来过这祠堂,不象她这般觉得新鲜,便不依着她,也学着她撒起娇来:“不嘛不嘛,先拜再去,先拜了再去。”她见我学的极像,实在忍俊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甩开手朝着祠内跑去,“你自已许吧,我可先进去求了签。”   我也不去追她,自顾站在墙下对着星空许道:“魁星爷,保佑阿玛,姐姐如意安康,保佑我早日遇得良缘。”说到最后一句自己都脸红了,想想怕魁星爷笑自己好不害臊,又补了一句:“魁星爷,我脸皮薄,你可千万不许笑话我。”突然听到背后一阵大笑,顿时吓了一跳,恼恨不知道哪个不识趣的在背后偷听,真想挖个地洞钻了下去,看看四周也没什么地方可躲,只得化羞愤为勇气转了身去,借着对方灯笼微弱的光环,那两张脸似呈相识,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天河塘遇上的蓝衣公子和小厮!   我一下子怔住了,那天河塘一见,本以为再也不会相遇,从此陌路,谁知还真是有缘,这京都这么大,这样都能遇上,真是奇迹!我心里对着老天“啊”了无数声后,只能面对现实望向他,还是那双冷峻的眸子有黑夜没有一丝温度,在这热闹的喜日真是大煞风景。   见旁边随着他的小厮还咧着嘴笑着,便狠狠的瞪了那小厮一眼,那小厮竟然也不服气,又回瞪了一眼,还挖苦道:“姑娘求姻缘,又不是求功名,不拜织女,反而拜起魁星爷,怕是这良缘是求不上了。”   我听他这么说,更是恼道:“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偷听别人说话?”那小厮见我恼了,提起灯笼上前走了好几步在我跟前停下,红色的烛光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微微的暖意,印着我的肤色更红了。   小厮打量了我一眼,呐呐道:“刚才在暗处没看清,原来姑娘长的这么美,不求也是良缘了。”他主子看清我容貌后也在远处“咦”了一声。   我的脸更红了,自小听别人夸我都是从丫头们嘴里听来,这还是第一回别人当着面这样直白的赞美。他一说心里暗暗高兴的,这好话听了气也消了一半,反正也不想多呆,还是转身走了。   正往前迈了几步,一头撞上奔来的湘婉,她被我撞到了痛处嚷嚷道:“姐姐怎么不看路?”那小厮一见她,高兴的叫道:“婉儿姑娘,婉儿姑娘。”湘婉随即也认出了那小厮,也笑道:“是你呀!”人倒霉起来,真是万事不顺,我这下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看着他们不出声。   湘婉走来拉着我手说:“你们怎么遇上的。”那小厮并未认出我,只插话道:“姑娘站在这墙下许愿呢,正巧遇上。”   “姐姐许的什么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忙扯开话题说:“这么晚了,该回去了。”“姐姐的签还没有求,怎么就回去了?走求签去!灵得很。”   那小厮一听,马上起哄起来:“真灵不?”湘婉笑道:“可不,这祠可是千年的香火,能不灵吗?”那小厮回头对主子道:“爷,一起去吧?主子自已不求,也给府上长辈求上一签讨个喜庆。”那公子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下头。   进了祠内才发现求签的小小方丈之地挤了一大堆人,根本连挪步的地都没有。湘婉先前已求好了签,便挤去另一边找人解签去了。那小厮吵着要先求去,死命朝人堆里扎去,只剩我和他在门槛圆柱处站着。   我见挤成这样,兴致已去了一半,正想回头挤出门外,身后的人却象潮涌般向前,被旁人这一推,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向他倒去。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正要站定时又被涌来人群推了一把,两人顿时没了重心,一起撞向那圆柱。他后背贴向圆柱,我一头扎进了他怀中,他身上散着淡淡的酒味,我隐约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抬头看时,他正也低头望向我,那冷峻的眼眸好似多了些许暖意,我的心随即跳了起来,有一种慌张想要奔跑的念头。   他用纤长的手指拂过我垂在眼帘处的发丝,低声道:“我们走。”他右手牵上我,拉着我往门外挤去,我靠着他,追随着他的脚步,心里有种情愫慢慢荡开。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了祠堂的院外,屋外依旧朗星当空,清凉的微风吹来,我糊涂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见他还拉着我的手,忙轻轻的缩回。他并不多言,仰望星空,良久才道“求织女觅的是良缘,刚才你求的却是魁星。你要的不仅是良缘,还要一个高才大德,大雅宏达的人,对吗?”他总能轻易看穿我的心,任我再怎么掩饰,他却能三言两语,娓娓道来。我不瞒他,点头称是。   他又走近,若有所思:“今天你没带琴,我却带笛了。”我一惊,诧异道“你认出我来了?”那日白纱拂面,他并未见我容貌,为何今天却能断定是我。他看出了我的疑问并不懂睬,踱步到祠后的一座亭子,从腰间拿出笛子,自顾对着远处湖面吹起一曲。我站他身后,心里有很多为什么,有很多问题,但最终未开口。   天色渐沉,寒意渐浓,我吸着凉气打了个喷嚏,他回头看着我,轻语道:“走吧!”   我糊里糊涂随着他穿过喧哗市集,过了几条陌生的街口,穿过小巷,这条路却越来越熟悉了,回的正是华府。细想下,实在记不起几时跟他提过自己的住处,琢磨着定是湘婉和那小厮说的。   正发着呆,他拍了下我的肩,狭隘道:“想什么呢?”我回头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只道:“没什么。”他沉吟了一会,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只剩下我心事重重的站在华府的门口。   第三章 变故   秋过冬将至,转眼在华家已经小半年了。这几日,华先生和湘婉忙于义诊,日日早出晚归。我一个人在府里练了些笔墨,画技见涨。年幼时阿玛见我对书画颇有天赋,便师从了京都知名的画师,久而久之练了一副眼力,只要见过一次的笔墨就能过日不忘。   正画的兴致,门外一阵喧哗。我皱眉对雨晴恼道:“正画着呢,你去把门口吵闹的给我打发了。”雨晴应了便去了,没多久见她急急奔回,惊慌失措道:“小姐,出大事了!”我只得收笔,嗔怪道:“怎么就这样慌张,大喊大叫?”   她指了指前厅,哭泣道:“华家老爷死了。”我大惊,马上从坐凳站起,急问:“早上好好的出得门,怎么会卒了?”见雨晴支支吾吾说不清,忙急急跑向前厅。   刚到前厅就见管家差了人抬着华先生的尸体进门,他一见我随即跪下,哭道:“姚小姐,看着和我家小姐自小要好的份上,快救救她。”我含泪扶他,见他已经哭的透骨酸心,目断魂销,吩咐道:“你快别哭了,倒是怎么一回事?说给我听了,才好想办法。”   他一时止不住,哭了一阵方才哑着嗓子道:“老爷和小姐今天去义诊,在茶楼遇着尚书府的富尔都,他见小姐生的漂亮非要拉回去陪酒,老爷气不过就骂了他几句。”说着又泪如泉滴。   我心急如焚:“你倒是往下说呀!”他哽咽道:“他手下人就和老爷拉扯起来,把老爷从二楼推了下来,头碰到柱角上顿时就鲜血四溅,抬回来的路上就卒了。”   “那你家小姐呢?”我激动的晃着他。“被富尔都那畜生带府里去了!姚小姐,你姐姐是尚书大人的待妾,奴才求你了,救救我家小姐。”他又跪到地上求到。我咽下眼泪,伤悲道:“别哭了,快去备了马车,还要为活着的人争个出路。”   尚书府,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姐姐出嫁那天我正病着。阿玛说许给了吏部尚书董额,俗话说侯门一入深如海,虽说同在京都却见不上面,我和姐姐硬生生被这华丽有余,温情不足的高墙阻隔,现在见姐姐却是为这伤心事,凄凉之意越发的浓郁。   守门的通报了方才进了府内,姐姐早早迎来问:“出什么大事了?”姐姐自小疼我,自她出嫁后这是第一次见面,先前强忍的眼泪又一粒粒滚了下来,一把搂着她,低泣道:“阿玛说你身份不比以前,一直拦着不让我来看你。姐姐,我好想你。”   她也哽咽道:“你这个糊涂人,阿玛这是为了你我好。富贵人家是非多,怕是累着你我。你这身子又不成事,出了事岂不是又让我们操心。不是大事你也不会进府来找我,可是阿玛有事?”我方才念起还有正事,在姐姐怀里摇了摇头,把事情的经过给她说了一遍。   姐姐沉思了一会,方对我说:“说来华家对我们也算有恩,早些年你病的日子长,好的时日少,别的大夫都说是胎里的毛病只怕医不好了。若不是阿玛去找了他,病了就在他家养着,一年总有大半光景由他日夜照料着,你身子也不会调理成如今这样。你又和湘婉自小要好,说来这情份也不会少于我,现在他家遭了此难,我自不会袖手旁观,就怕人轻言微,有心帮忙却未必就能帮得上。”   我忙道:“姐姐先尽力去说吧!不行,再找阿玛想办法。”姐姐皱眉责怪道:“阿玛如今年纪大了,能不烦他就尽量不要去烦他。你逆了他意自作主张跑我府里来,他知道了定要生气了,你若有个事,白白浪费了我们这些年对你的苦心。”   我自小听惯了她的教诲,说来说去无非那么几句,只是如今长久不见她,只听的眼泪汪汪,诺诺道:“姐姐说的是,我知错了。”   她默默看了我一眼,握着我的手,见哭兴悲:“你终是长大了,他日我若有个闪失,也能放下这颗操不完的心了!我这就去找爷,你好好在屋里呆着,不许去别处。”我应了她,便在屋内呆着。   外面天色渐渐变沉,并不见姐姐回来。我趴在窗口望向走廊的尽头,忽听身后门吱呀一声,我唤道:“姐姐,你可回来了!”回头一看,却是一着淡白色花锻的女子,长的温婉娴静,微睇绵藐,她抿嘴笑道:“是子墨的妹妹吧?你姐姐呢?”我见她端庄得体,又容貌过人,想来也是尚书大人的妻妾,一边行礼一边答道:“姐姐有事去姐夫那儿了?”又不详知她身份,只静静站在一边端详着她。   她走过来,赞道:“常听子墨提到你,妹妹长得让我都心生羡慕。我和你姐同岁,平日私下只是互唤小名,你也不必拘礼,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雅姐姐吧!”   我诺了一声,道:“若有雅姐姐相互照应着,彼此说说话,姐姐日子也好打发些。”她并未回我,只出神的看着我,静静道:“妹妹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我也刚进府里没多久,若说照应,都是你姐姐关照的我。听说你身子弱,近日可好?”   我正欲答她,却见姐姐正由丫环挽着进屋,忙上前问道:“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她一面让丫环脱去披风,一面用手指轻点了我额头,忧心道:“你托我的事大致能办成,只是又旁生了些枝节。你先去那边坐着,我还有事和你商量。”转头又对刚走近的雅姐姐道:“苏雅,今儿有事,改天再选花样吧!只是刚才走的匆忙,忘了差丫环去你那儿说一声了。”苏雅笑道:“子墨这既有事,我便先回了。明儿待你有空了再来。”   姐姐见她去远了,坐到我身旁,说道:“本是想了一堆话去他那儿的,到了书房才知户部的宋大人,嫡夫人的弟弟裕齐都在,说的正是富尔都的事。这富尔都上个月看上了潇湘馆唱曲的姑娘,强行要掠回了府里,却未想到这姑娘性情刚烈竟从二楼跳了下来,当时就卒了,她家人隔天就去告了官,这事闹的京都人人尽知。他阿玛虽是轻车都尉,可这事闹大了也没了主意。他姐姐是府上的侧夫人,又来求着疏通了关系,软硬并施才把这事给压了。这回他又犯浑,爷也正烦着,只怕这事处理不好又惹人口舌。”   我听了颇是愤怒:“这种败类姐夫还维护着,只怕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姐姐恼道:“这种胡话以后可不许再说,那我嫁了他,岂不是也类聚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自知失言,耍赖求道:“姐姐倒是快说,我认错了。”她接着说道:“爷的意思是先让户部的宋大人去把湘婉接出来,就说是咱们的亲戚,他再不愿意,也不好驳了爷的面子。至于华先生,逝者已矣,后事府里自会帮着料理,你只管好好劝劝湘婉让她节衰顺便,问问她若有想要的这边都会应了。”   我愤愤道:“华先生就样白白死了,没个说法了?”姐姐道:“你若想救湘婉这是上策。虽说华先生是他害的,但也只是个意外,到头来随便找个下人顶了罪,他也一样会相安无事,若和他撕破脸,闹得满城风雨。人还出不出的了府?出来以后又会怎样?那又得另说了。”   姐姐权衡的利弊我不是没想到,只是华家待我深情厚意,又怎能眼看着华老爷枉死?眼下形式也只能先应允下来,后面再谋机会找那富尔都算帐,便道:“姐姐,那宋大人可是现在就去接了?你刚才说旁生了枝节,又是何事?”   姐姐叹气道:“凡事多是个机缘,想拦都拦不住,爷让你和湘婉搬我这儿住些日子。一来怕富尔都再去寻事,让你们在这住着也放心;二来你身子不好,家里没人照应,在我这儿总要强些。待湘婉接回了,你们就在西阁歇着吧!日后,你凡事要深虑谨慎,这儿可不比家中。”   我婉拒道:“姐姐,我随意惯了,还是和湘婉去咱们府里住着?“姐姐叹口气,悠悠道:“都说了是爷的意思,又怎么能逆了。”我只得点头,暗想这回也成笼里的鸟儿,失了自由。   第四章 入府   一直等到月上柳梢,方才见小厮领着湘婉回府。我见她发丝散乱,神情木讷,见了我也没有丝毫反应,忙迎上去道:“妹妹,可别吓我!我担心了一天,好不容易见着你,你也给句话我?”她两眼呆滞,嘴角印着一抹血丝,只傻傻的站着。   我泪语道:“你如今这样,你九泉之下的阿玛见了,定不会心安,也要陪着伤心难过。”她闻我提及她阿玛,顿时抱着我大哭。   我拍着她背劝道:“你也打起精神来!来日方长,你把身子养好了,这笔帐我们日后与他慢慢算。”   姐姐也在旁附和道:“子矜向来把你当亲人,你若有个事,她定陪着伤心难过,就她那身子怕是经不住。你也可怜她,莫要太苦楚了。”湘婉听了方才止住大哭,跪在姐姐面前道:“夫人和姐姐的恩惠,湘婉记在心里,来日一定相报。”   姐姐连忙扶起她,怜惜道:“和子矜一样叫我姐姐吧!以后有泪也放在心里,你阿玛也希望你能活的坚强。今儿也晚了,和子矜先去睡了,明天我去接了你们随身的丫环,先在府里呆上一阵子,日后再做打算。”湘婉点头应了,随我去了西阁。   清早,姐姐就唤上我们去给府里的妻妾行礼请安。昨晚湘婉哭了一夜,我陪了一宿,这会连直腰的力气也没了,本以为请安也就一会的事,谁料想这府里嫡夫人,侧夫人,庶夫人,侍妾竟有十几个,这一路下来累的我动也不想动。   一回姐姐屋里,我立刻躺在床上:“我睡会,别叫我吃饭了。”姐姐恼道:“快起来,吃了饭再来躺着。”湘婉在一旁后悔着,喃喃道:“都是我害得你一夜没睡,把你累着了。”我只得爬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安慰:“只是应付了些不相干的人才累着的,跟你没关系。你今天可别又伤心了,把眼睛哭吓了可医不好,我还是随了你们一起吃饭吧!”   我一边吃饭一边诧异道:“这府里的夫人,待妾虽多,除了嫡夫人,姐姐,雅姐姐,怎么就没个漂亮的!那个富尔都的姐姐称病婉拒,分明就是不想见我们嘛!”   姐姐横了我一眼,口气严厉道:“昨天刚嘱咐你凡事要深虑谨慎,今天又由着性子在这闲扯。”我不理她,暗想姐夫有权有势的,娶了这么多妻妾,却大多姿色平庸,岂不怪哉?又想到那嫡夫人只管在佛堂念经,面慈目善的,也不知道整天求些什么?心里人对这尚书府平添了几份好奇。   正想着,见姐姐的丫环银杏领着雨睛、玉心进门,转身对湘婉说:“姐姐把雨睛,玉儿接来了?”玉心一见到湘婉,哭道:“小姐,老爷的丧事尚书大人都派人置办了,明天出殡夫人许了我们出府。”湘婉忙起身给姐姐行礼,姐姐只道:“明儿爷会差人和你一起去,事情都打点好了,你放心去吧!”   我忙唤上雨睛:“去帮我也收拾些衣物,我明儿也去。”姐姐道:“你不许去。”我问:“姐姐可是怕富察家的知道了找我们麻烦?反正已经惹了,这会还避什么闲?”   姐姐教训道:“你倒活的洒脱,也不为阿玛想想,富察家在朝也不是一般的官品,你不忌讳也要为阿玛思量。”   湘婉见了,忙道:“姐姐的心意领了,夫人说的有理。姐姐在府里为阿玛祈福也一样。”   我只得次日目送着湘婉出了府,在姐姐屋内闲呆着。一直到正午,见雅姐姐来找她商量姐夫庆生的事,听得无趣,便辞了她们出去走走。   院里茶花开的正艳,品种也多,姹紫嫣红。我拈了一枝淡白色的茶花戴在发际,清香悠悠,寄托衰思,仅以此一点微薄的心意来记怀逝去的故人。   “这白花是随便带着的嘛?真是晦气。”这句是冲着我来的,寻声看去是个长眉细眼,身着华丽暗花缎的女子。如此盛装定是府里的妻妾,只是昨天请安时并未见过,又见她一脸怒气,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位称病婉拒的侧夫人富察云珠,真是冤家路窄。   果不其然,她随身的丫环厉声道:“见了侧夫人还不请安。”她弟弟刚害死了人,却一点不收敛,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若不是顾及阿玛姐姐我岂会忍气吞声。   我微微欠身请了安,冷冷道:“侧夫人正病着,我不耽恼,先告辞了。”她亦不让路,拦我身前挑衅:“听说那贱婢也住在王府,你可得看好她,免得又来勾引都儿。”   我努力回忆着姐姐的教诲,把心里的怒火压抑着:“侧夫人还是管好自家弟弟,他不招惹别人就已经是万幸了,别人又怎敢招惹他。”   “好你个伶牙俐齿,别以为你姐姐求了个情就可以恃宠而骄。她不过是个侍妾身份,自不量力,仗着一脸狐媚样讨了些甜头。说到底尚书大人看重的、疼的还是我们这些个明媒正娶的夫人。”   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竟然如此抵毁我姐姐,我鄙夷道:“正所谓妻不如妾,你这般为难我姐姐怕是到头来为难的还是你自己。夫人如此咄咄逼人,倒像个心胸狭隘之人,怕是不会讨人喜欢了。”这些话句句如利剑刺向起富察云珠,我就是要在她伤口上洒盐。   她气的满脸铁青,斜身倚在丫环身上,语气却突然弱了下来:“我只是好心劝你罢了,我身子还病着,你就得理不饶人。我和你姐姐同是府里妻妾,她好我只有高兴的份,又怎么有狭隘之心。”我莫名其妙的瞅了她一眼,刚才还气焰跋扈,一会功夫又示起弱。莫非,有种不祥的预感?   “爷,吉祥。”富察云珠突朝我身后请安。我微微侧身,一男子正立于身后,着吉黄色四开裾长袍,面如冠玉,色如凝脂,正是吏部尚书董额,刚才的话想必是全听到了,那富察云珠定是早看见他了,才装的一副柔弱被欺的模样。   他面色难看,冷冷对我道:“虽说你进府短住,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你对夫人出言不逊,还不跟她赔礼。”这算哪门子规矩,若不是他蛮横无礼的夫人自己来挑衅,我岂会拿话激她。这尚书大人空长一副好相貌,还未听我解释就断章取义,看来不是心有叵测就是草包一个。   我回道:“人必自侮之而后人侮之,子矜何错之有?”   他冷冷道:“你既不愿意认错,那就去跪着好好思量,知道哪错了再起来。”   我不服气道:“你让我去哪儿跪去?”他未料我不求情反这样问道,怔了一下,随手指了指书房道:“就去那给我跪着。也让你长个记性。”   我冷哼了一声,气冲冲的往那书房走去,只听那起富察云珠在背后“柔弱”的告状:“爷,你看看她那样子,目无尊卑的。”我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她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我用力推开书房门,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看桌上纸墨笔都是齐全的,拿起毛笔愤然挥墨而下:“一丘之貉。”想想实在不过瘾,又拿了张宣纸在上面画了个富察云珠的人头在上面叉了又叉,正叉着入神,门口有人说:“让你好好跪着,怎么作起画来了?”我忙一把揉起画像站到一边,听那声音便知是董额,低头看着脚尖也懒得理他。   “这写的什么字?读来听听。”他拿着张纸递到我面前。我用余光一看,正是自已的大作,这下完了,刚才光顾着藏画像,把先前写的字忘的干干净净,只能硬着头皮念:“一丘之貉。”   他笑道:“字写的不错,念得也好听。可知出处和注释?”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清了清嗓子:“知道。出自汉书?杨恽传,注释是说有些人专门无事生非,故意与人刁难,他们当中没一个是好人。”   他走到我面前,用手指抬起我下巴:“这注释是你自个儿编的吧!”又问:“知道那杨恽的下场吗?”   我把头偏向一边,只得暗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苦着脸:“自然比我还惨,不是罚跪,是被处死的。”   他不禁失笑:“那你可比他幸运,去跪着好好想想错哪儿了!你姐姐给你求了情,我这书看过半就许你起来。”   第一天进府就罚跪,我想想以后的日子定是不会好过,悲从心来,跪在旁边不由的垂头丧气叹起气来。他随手翻了两页,见我一直叹气,也不理睬我,自顾在那翻看。   第五章 游园   自上次罚跪后,被姐姐禁足了好些天,好在湘婉办完丧事回来了,两个人成天呆在屋里扯些闲话,翻看些华先生遗下的医书,日子过的倒也悠闲。   今天闲着无事见姐姐屋内悬着几只纸鸳,便和湘婉私取了一只在院内放飞,正放着待卫走近道:“小姐,还是收了吧!这府里是不让放纸鸳的。”   我不听他的,继续拉着线,一边问他:“那这个府都让干些什么呢?”他望向天上的纸鸳,温和的说:“如果是姑娘的话就有府里绣绣花,弹弹琴,修身养性。”   我突然想起富察氏抻筋的脸,忍俊不禁笑道:“修身养性?难怪这府里夫人的性情都这般出众。”他见我笑的古怪,虽诧异却不多问,只道:“小姐,还是收了吧!”   我也不为难了他,把线递向他:“好吧,反正我也玩腻了,收下来给你,我们走了。”拉着湘婉打算去别处逛逛。他收着线忙问:“你这又去哪儿?没事多陪陪子墨夫人,别闲逛了。”   “咦?你认识我姐姐吗?”他低头道:“我一个下人,哪敢说认识,只是得夫人教诲过。”我笑道:“那是,我姐姐教诲人的功夫可是无人可及的。”说着又打量向他,虽只是一普通待卫,却一脸桀傲之气,气宇堂堂,态度不卑不亢,看来尚书府真是藏龙卧虎。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他回道:“奴才庄俊。”我笑道:“这回我听庄待卫的,回去陪着姐姐。我见你气度不凡,岂会甘心做区区一名待卫。”   他谨慎回道:“小姐抬举了。”我嫣然一笑,这府里真是有太多值得寻味的人和事。   我一路牵着湘婉往回走,一路思量着,纸鸳色泽泛旧,应该是做了很久。这府里既不让放纸鸳,姐姐又怎会在屋角一直悬挂着?以前在自家府里也没见她放过纸鸳,反倒常常说这些小儿的玩意,让我也少折腾。又想那纸鸳长久未拿出来放飞却洁净如初,定是姐姐十分珍惜常常拭灰除尘,这几只并无特殊之处的纸鸳为何让姐姐这般上心呢?   我回到西阁,心中疑虑未消,见湘婉正在床上绣着花样,便自行踱步去往姐姐屋内。屋里一角依旧悬着那几只褪色纸鸳,风起时微微摇动发出沙沙的轻响,我出神的看着。   门外突响起脚步声,我从门的细缝中看去,却是姐姐和方才遇见的庄俊,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我忙向屋内屏风后躲去。   俩人一进屋,姐姐就急忙把门掩上,问道:“子矜可起疑了?”庄俊回道:“没有。既然子矜也进了府,不如把事情和她说了,也多个人……。”   姐姐厉声打断:“不要说了,我不能让她犯险。我只想尽快想办法让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庄俊道:“你放心吧!我看子矜聪慧机敏,又有你护着,不会有事的。”   “她虽聪慧机敏,心思细密,却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我有心护她,只怕自身难保,反会连累于她。”姐姐悠悠叹息,庄俊抻手握着她的手,轻轻将她搂进怀里。   我大惊,原来姐姐和庄俊……,他们刚才说的话一句句在脑海里冲击,姐姐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会性命忧关?阿玛知道吗?她到底要办什么事?   “子墨,纸鸳你还放着?”庄俊一脸温柔。姐姐望向屋角的纸鸳,满眼的回忆:“那日,我初进府没多久,你送我纸鸳,我问为什么?还记得你怎么回我的吗?”   “我对你说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像这纸鸳一样远走高飞。”姐姐叹息道:“会有那么一天吗?”庄俊认真道:“会有。到了那一天,我们一起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笑视天外云卷云舒,朝朝暮暮,此生不渝。”姐姐一行清泪滚落,我亦跟着伤心难过。   “走吧!”姐姐含泪看着他,庄俊推门而出,屋内只听到姐姐的低泣。我安静的呆着,静静的站在屏风的后面。姐姐,以前你一直一个人伤心,以后你的伤心由我陪着,我一定帮你离开这里。   站了很久,银杏推门而入,对姐姐道:“雅夫人请夫人去赏花?”姐姐起身走了。我方才呆呆的从屏风后走回西阁,躺在床上把所有的事都反反复复的推敲,我一定漏了什么?一定。不止姐姐,阿玛也有事瞒着我?不然姐姐入府这么久却从未让我来见过她,虽说富贵人家是非多,也不至于从此断了往来?他们瞒了我什么?如果去问姐姐,她定不会和我说实话,还让她更加忧心。这府里凶险在哪里?富察云珠?不会,她心机外露,不难应付。还有谁?我脑中一盘散沙,好似所有的事都有联系,却使终找不出线头。   “与其坐而待灭,孰若起而拯之。”我想明白这点,也不再闲呆于屋内,拉着湘婉在府里走走,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走到园中小桥上,迎面走来三位少年,为首的穿着青色长袍,后面两个并排走着,穿着蓝色和褐色的长袍,一看就是世家公子。   我正欲让到一边,只听那褐衣男子喝道:“好你个贱婢,躲到尚书府享清福来了。”说着快步向前欲抓湘婉。并行的蓝衣的少年抢先一步挡到湘婉身前,皱眉呼道:“富尔都,刚害死人家阿玛,又来欺负人。”我暗想,原来是富察云珠的弟弟,难怪连蛮横无礼的样子都是那么相象。   富尔都指着穿蓝衣的少年怒道:“裕齐,别以为你姐姐是这府里的嫡夫人,就高了一等,教训起我来了!你给我滚开,要想救苦救难还是跟着你姐去佛堂里颂经吧!”正说着,一把推过裕齐,伸手去拉湘婉。   湘婉吓得连连唤我:“子矜姐姐,救我!”我忙上去拽富尔都,怒道:“不要脸的东西,仗着自家有点权势就横行横道。小心姐夫扒了你的皮。”   他伸手用力一巴掌打我脸上,喝道:“又拿他来压我,我还怕了你们不成。”我也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扭头看着他,正色道:“你也不看看地方在这撒野,姐夫接了她入府,意思在明白不过,你若不想你姐姐为难,还不收敛起来。”   他听到“姐姐”二字,挥至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细看了我下,轻佻道:“伶牙利齿的,倒是有几分狐媚劲。”这个畜生倒是和他姐姐一样喜欢污言秽语,冷言道:“我就当你这是在夸我,没事先告退了。”抻手去拉早就哭的跟泪人似的湘婉。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你可以走,她留下。”我气道:“你又想怎样?”两人正怒目相向,走在前面的青衣男子对他笑道:“好歹都是自家人,为了外人闹成这样岂不是笑话。我看这姑娘最多算个清秀,远不及你府里的姑娘风情万种。再说,你不怕自家姐姐为难,也不能驳了尚书大人的面子吧!”短短几句话恩威并重,又给足了台阶。我看向青衣男子,他也正望着我,眉眼含笑,似曾相识。   富尔都干笑几声道:“宋瑾说的对,这种货色哪里没有!走吧,还有正事呢!”说话间,三人从我身边鱼贯而过。   我拉着湘婉手,宽慰道:“莫要理他,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正说着,见裕齐折回跑了过来,笑呤呤对湘婉道:“你可不要伤心了,我是嫡夫人的弟弟博尔济.裕齐,一会有空你们来我姐姐处玩,一定要来.”   湘婉低头道:“我还是不去了。”裕齐笑道:“你可得来,有好吃的给你。”又转身对我正色道:“我姐姐有话跟你说呢!”我点头应了,只是纳闷平日里只管烧香理佛的嫡夫人找我又有何事。   吃过饭,便拖了磨磨蹭蹭的湘婉去嫡夫人那儿。一进厅口,见裕齐和宋瑾都坐着,并不见嫡夫人,诧异道:“你姐姐呢?”   裕齐狡猾的笑了一笑,道:“我若不这么说,你们怎么会来?”   我见他笑的得意,作弄道:“既然你姐姐没叫,我们可走了。”装出一副欲走的模样,他连忙拦住,急急道:“好不容易来了,还没说上话,怎么就要走?宋瑾帮了你们,至少也要答个谢?”   我望向宋瑾,他修长白净的右手正捏着个熟鸡蛋,左手拿了一枚银戒指放进鸡蛋的正中,指着身旁的凳子,对我笑道:“过来坐着,脸都肿成什么样了!”我好奇道:“这是用来敷脸上的淤青吗?”   他笑语:“敷完后戒指会变成黑色,敷上三天瘀血就去了。”说着很自然地拿着鸡蛋帮我敷起脸来,虽说只是初见,我却觉得他分外亲切温和,不自觉的对他放下提防。近看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如星月明亮的眼眸,悠然轻灵的笑容,如果说额亦隆象冷峻的雄鹰,而他就象天空的一抹蓝,宽广深遂,沉淀而清朗。   他一边敷着一边和我们笑谈,裕齐又阳光开朗,四个人很快就混熟了。在这充满疑惑的深宅中,我总算闻到属于我们年轻人的气息,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一点,洒进一丝阳光。   第六章 庆生   这几日董额庆生,府里忙得不可开交。宋瑾,裕齐因公务的原因来的勤快,办完事常到西阁来坐坐,还从府外带些个吃的、玩的给我们,几人的感情越发的浓厚。   宋瑾今天穿了件紫色长袍,我笑他:“瑾哥哥,今天又不是你寿辰,穿这么喜气。”   他淡笑:“今天你姐夫庆生,朝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在,你可规矩些。”   “就你说她不规矩,府上丫环、管事的哪个不赞她娴静知礼?”裕齐插口反驳。   宋瑾听了故意皱着眉头问:“湘婉,我可是真冤枉了她?”   湘婉抿嘴笑道:“裕齐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瑾哥哥却是瞅到她心里去了。”   我嘟嘴:“就会合伙欺负我。你们两个还不去帮着张罗,再不走下人又要说闲话了。”   裕齐打趣道:“你这是怕闲话,还是撵我们走。若是怕闲话,大不了以后顺了奴才们的意思。若是撵我们走,我们马上就走。”   我一听话里有话,看他半开玩笑却是半认真,便笑道:“我们想的可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府里既有了夫人,还是安心做个好相公吧!”   裕齐眼神明显闪过失望,只道:“你们不久就要婚配,宋瑾也要跟着赐婚,看来我们这些人早晚是要散掉的。”   宋瑾说:“走吧!别有这儿伤感了,大人那儿还有事呢!”俩人起身走了,却见湘婉也一脸的伤感,便问道:“你也跟着伤心了,我定让姐姐给你寻着一户好人家,你放心好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我没事。”   晚上,府里设宴,摆了几十桌,场面颇大,宋瑾和裕齐跟前董额应酬,忙的不亦乐乎。正等着开席,却见一男子手持画卷疾步向前,竟是他!那日我在庙里遇见的男子。我顿时愣住了,眼睛随着他缓缓移动,他依旧英气逼人,目光如矩,在人群总是那么夺目,让你不想注意也难。   董额迎向他,笑道:“额将军,你来了!”原来他竟是额亦隆,全京都都知道的少年将军,我不由感慨自己当日的有眼无珠。他回礼道:“尚书府庆生,我也备下薄礼一份,望请笑纳。”额亦隆展开手中绢纸,画心中一只苍鹰双翅腾空,穿云破雾于山崖,鹰眼冷酷犀利的注视着身下飞过的燕雀,整副画笔墨沉着,大气外露。   董额赞道:“好一个鹰拿燕雀,寓意深远啊!”一旁的富察云珠随即附和:“额将军的画功了得,我近日正想画幅人像,叫了京都几个有名的画师都不如意,将军有空可帮我画上一幅.”   额亦隆冷冷道:“侧夫人见谅,我从来不画人像。”富察氏在众人面前碰了个钉子,尴尬道:“可惜了。”我细看一眼,画功倒是不错,就是不应景,又想他本来就不是讨巧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煞了富察云珠的面子,也就了然于心。   他并未看见人群中的我,我心中也巴不得他早已忘记,再次的相遇却是如此的心境。世上有很多微妙的缘份是我无法掌控的,现在的我只想躲开一切纷恼,让姐姐和庄俊平安的离开。   这一顿饭吃的满怀心事,又见姐姐偶尔看向董额身旁的庄俊,更是如坐针毡,食不下咽,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月如钓,寂寞梧桐深夜锁清秋。我和湘婉坐在西阁的院中,一盏残灯,几壶清酒,我道:“心中有些苦闷,我们也学着借酒消愁一回。”   湘婉疑虑的看着我,问道:“去吃饭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我想到姐姐的处境,又想到自己微微萌芽的情愫,苦涩笑道:“为了身不由已,为了不知所措,为了莫名其妙。”   她不解的抿了口酒,只呛得连连咳嗽,我忙起身拍着她的后背,自嘲道:“看来,我这借酒消愁也没找对人,早知道应该叫上裕齐,宋瑾。”   她苦楚道:“姐姐能有什么愁,姐姐阿玛都疼着,事事顺心,倒不象我……。”说着,眼泪一滴滴落下。   我道:“本是想你安慰我,倒要变成我安慰妹妹了。”又见她腰际新添了一块玉佩,忙转移话题:“妹妹的这块玉佩可真是精致,什么时候添的?可是裕齐给的。”   湘婉从腰间取下,抚弄着道:“在咱们屋外捡的,和我阿玛身上带的那块一模一样。上次阿玛出事怎么寻也寻不到,也算老天有眼,今儿还能见着一块相同的。”   我疑虑道:“哪有这般凑巧的事?这玉怕是有人故意放置在屋外的。指不定有人搞鬼,这玉万不能留在身上。”   她愣了一下,回我:“姐姐多疑了。即便这样,我明天让玉心取了回家就是了。这玉说不定就是阿玛那块,出事那天丢了,富察家如今心生内疚捡了来还我。”   我见她泪水链链,思来想去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叹息道:“他们又怎会内疚?你把人想得太好,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只怕留到明天就会生事,现在丢了还来得及,你可听我一劝。”   她犹豫再三,终下了决定,道:“姐姐先回屋里,我自己去丢了。”我硬下心肠:“就算是你阿玛的遗物,这会也不能留在身边,只怕会害了你。”她见我态度坚决,只得点了点头,叫上玉心去了屋外。   我提着清酒回屋躺着,一盎盎的饮着,心头泛上微微醉意,对面的铜镜映出一副国色天香的容貌,那是我吗?这般模样,真是娇俏,我扬起嘴角淡淡的笑,酒精的作用在体内扬溢着热气,我眯上眼睛有些腾云驾雾的错感,晕晕欲睡。   “小姐,小姐,快醒醒,华小姐出事了,夫人唤你去前厅。”是雨睛的声音。我喃喃的“嗯”着,费力的起身,头轻脚重的跟着她走向前厅。   今儿前厅真是热闹,人都齐了,连平日不见的嫡夫人也来了。我抬脚迈过门槛,酒劲一阵阵涌上脑门,只觉得前面东西来回晃荡,宋瑾上前一把扶住我,低声道:“喝酒了?”我朝他淡淡笑着,轻声道:“就浅酌了一点。”又用力拍了几下脸,勉强争个清醒。   “成何体统?一身的酒气,你那贼坯子妹妹还等着见你一面呢!”富察云珠走近嘲笑道,又侧头对宋瑾说:“宋大人,你也不避讳着,平常就听下人说你们关系匪浅,如今看来传言不假。这府里的污秽之风真是与日俱增。”   宋瑾正色道:“我们之间只是君子之交,正所谓众口铄金,下人们无知,夫人却要自重。”富察云珠冷哼一声:“今天我可不是来讨论你们这些个儿女情长,那贼坯子偷了我的玉佩,还请爷主持公道。”   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湘婉和玉心正跪着,董额一脸铁青,怒道:“这事非要现在闹到我这儿吗?是故意想让额将军看看府里的笑话吗?”原来他还在,额亦隆坐在一旁,神情依旧淡漠,冷峻的眸子盯着我。我仗着酒意并不躲避,怎么样?我们又相遇了。是呀!我一度想躲开,却发现命运是躲不过的,既然躲不过,那就顺其自然吧!   正思量着,富察云珠回道:“本来只想把这贼坯子赶出府去了事,都是裕齐拦着,非要闹到爷这儿来。”   裕齐不服气:“夫人一会一个贼坯子,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想毁人名声,你们富察家的人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我们可看重呢!”   富察云珠被他一数落,讥讽道:“什么时候你和她也成了我们?难怪拦着我不让赶她出府,又是君子之交吗?又是众口铄金吗?”   裕齐正要反驳,只听嫡夫人博尔济吉好言劝道:“都别争执了,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富察云珠蛮横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偷了我的玉佩,如今人赃并获。我丫环是亲眼看着她从我屋里面出来的,玉是我弟弟在古玩店贾老板处买的,有凭有据,姐姐若不信可以去查呀!”   董额低头问跪着的湘婉:“可是事实。”湘婉泪眼婆娑,已知一切都是富察家设的计,如今百口莫辩,委屈道:“大人,玉是我……。”   我接口道:“玉是我捡的。”“是你捡得?你可知道替人顶罪可是同罪?”董额口气凛洌。姐姐也在旁急道:“子矜,给我住口。”   我淡淡道:“姐姐放心,凡事不过一个理字。既是我捡的,又哪来顶罪之说?姐夫不觉得这块玉正气内存,邪不可干吗?真的不适合夫人。既然我捡到了,不如做个人情送给湘婉,也是为了帮夫人积点善德。”   富察云珠疾言厉色:“我不和你口舌之争,你说是捡的,有这么巧的事吗?你分明就是想帮她开脱,她从我屋里出来又怎么解释?”   我冷哼道:“丫环既是你屋里的人,当然听主子的,她说的话又怎么可信?你一面之词如何让人信服?”她回道:“你不也是一面之词,可有人见你捡了?”   我正欲反驳,只听有人答道:“我见她捡了!今天来的早,在后院闲逛时见过这位姑娘,玉是我和她一起看见的。”是额亦隆的声音,我目光直射他,他眼神中闪着调侃之色,嘴角泛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额将军,你说的可是真的?”富察云珠错愕的看着他。“夫人是觉得我说的是假话吗?”他阴冷的表情又浮上面庞,整个厅内一片沉默。   裕齐不失时机的上前拉起湘婉:“有额将军做证,你还跪着干嘛?以后,可不要白白再受人欺负,这府里总有讲理的地方。”   董额咳了几声,道:“既然是个误会,你们都各自回了吧!”额亦隆也称府里有事起身告辞,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目送着他,压抑的情愫掺和着酒精一起泛上心头,他为何要帮我?是为了前两次的一面之缘吗?   第七章 心迹   姐姐正欲扶我回去,却听董额道:“云珠,子墨,我有话和你们说。”我这会几壶酒的后劲慢慢上来了,脸上一阵阵燥热,真是醉里挑灯看人,人影成双。   董额看着我潮红的脸,问:“子矜,是喝酒了吗?”醉里看他真是分外俊朗,姐姐为什么就没爱上他呢?我替他可怜,拥有再多的权势,可也曾拥有过一份真心?   我点点头回道:“喝了少许,姐夫没事我就先行回去了。”他眼神深遂而探究,似乎想要看透我的内心,一会又恢复了平常的淡漠,指了指云珠道:“跟夫人认个错吧!”   姐姐也在旁附和:“你就认个错吧!”我一见富察云珠幸灾乐祸的脸,一股子酒气冲上脑门,完全不领她的好意,冲口而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既没错,为何要认?”   姐姐无故被我顶了一句,转身对董额,怨怨道:“爷自个看着办吧!前些日子刚说她懂事了,现在牛脾气上来,又不听劝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满脸不服气的望向董额道:“都说是府里规矩,我虽拿了玉佩,那也是夫人自已落下的,说到底最多不过是个拾遗!”   他坐到凳上只管喝着茶,半响摞了碟子,在桌边踱了两圈,气顺心平道:“你既说没做错,要我如何罚你?”我一下子蒙了,不知他是真话还是反话,满肚子火暂先压了下去。   富察云珠在一旁道:“爷,府里的规矩还是要办的?若是不罚她,下面奴才们象都照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都难管教。”这个种落井下石虽一点技巧都没有,却是很有用处。   董额道:“云珠说的也在理,玉配虽说是捡的,但你随随便便的就送了人,惹了这么多的麻烦,罚是肯定要罚,去书房把“静心思过”四个字写到心里去,这十天就不允你出屋了。”   姐姐求情道:“今天都醉成这样,要写也改日吧!”董额看了我一眼,道:“她是难得糊涂,我看她清醒的很!你们都回吧,子矜随我去书房。”他背着手往门外去了,我尾随着他的脚步,比起道歉我更愿意接受写字,能嗅着墨迹的味道,挥笔之间畅意胸怀。   夜里凉意始浓,喝的酒恰好挡了寒意,悠静的长廊印着两人的身影,在暗黄色的光影里缓缓移动,长廊边树叶沙沙的轻响,风过时落叶飘飞,这是大自然的天籁之声,是秋天谢幕后的残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边行边又自醉了几分。   长廊上,董额回头望着我,我亦静静的看向他,彼此凝视的瞬间有一些了然,在这残景中,在这光影里,或许我们彼此都想放下一丝的戒备,偶尔做回心底的自己,然而我有我的性命忧关,他有他的情非得已,两两相望,两两相忘。   他移开目光,转身静静的走着。我尾随着脚步,踏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微醉前行,各怀心事……。   书房的门半掩着,风拍打着窗棂。我铺上宣纸,凭着四五分清醒,歪歪扭扭写下:“静心思过。”董额站我身侧,问:“这回不写一丘之貉了?”   我摇摇头,放下手中晃晃悠悠的笔:“我姐姐不就是那一丘之貉当中的好人吗?”   他笑而不语,拿起搁致的笔,在我方才写下的四个字旁临摹起来,他的字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离而不绝。阿玛常说见字识人,练字不但练眼还练心,要达到心笔一致必是多年的积累,写了如此一手好字,我揣测他的心思定和这字一般深不可测。   “那你呢?”他貌似不经易的一问。“我只是府上来去匆匆的人群中的一个,不需留意,也不会逗留。”   “是嘛?”他侧身向我,挨得更近,我的发丝在风中缠绕他的眉眼,我慌张的退后,他手挽向我的背后,轻轻道:“子矜,别退了,后面没有路。”我依旧退去,背挨着墙壁,他放开揽着我的手,嘴角泛着薄薄的笑意:“只有你,从来不听我的话!”   我保持着距离,努力镇静:“还写吗?”他扬起脸,是难得温暖的笑意:“不写了,今天够了。”今天够了,难道还有明天?我疑惑的看着他?这个人绝对不是草包一个,而是心计深算,难于窥测。   “还不走吗?我看你酒醒了。”他看着我,笑意更浓。我忙请安欲走,却发现身后无路,要走必须从他书桌前面过去,而他正站在书桌前并未有让我的意思,我愁躇不前。   “刚才让你别退了,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死角的。”他饶有深意的看着我,我静静的站在一角里,倔强的回视他。   他终是叹了口气,让到一边,我快步从他身侧走过,只想快点离他远远的。擦身而过,他的手拉住了我,我连忙想甩开,他道:“你知道你是甩不开的。子矜,你这张脸,这副性情要迷惑多少人?”我莫名其妙的瞪向他,愤怒委屈的泪汇聚在眼眸。   他轻轻的放手,我急忙跑到屋外,静静的长廊,沙沙的风声,伴着我空洞茫然的心境起伏。第一次我感到对前程未知的害怕、恐惧,我倚在走廊尽头的长柱,泪水轻轻滑落,我隐约听到身后有人的叹息,回头望去,长廊空寂。   这一夜我失眠了,酒竟是让人清醒的良药,越喝越明白。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细听鸟鹊鸣叫,冬天不知不觉的临近了。真的有点怀念幼时和姐姐在院里堆的雪人,晶莹雪白;怀念那时的快乐和单纯,什么时候再下一场雪,让心底里洁白的世界再次呈现?   “小姐,起床吗?”雨睛端着水在一旁问道。我摇摇头,翻了个身又缩进了被窝,她对我笑道:“宋大人他们来了,你也不起来吗?”   “湘婉去了就好,我躺着了,心里正烦着呢!”我揉了下头,眯上眼睛,一缕清晨的阳光斜射在额头,微微的暖意。   “我就知道她躲着不想见我们?我有事问她呢?”是裕齐的声音由远渐近。我叹了口气,慵懒的从床上起身,对雨睛道:“把水给我吧,有他在,想多睡会也是难事。”   裕齐扣了下房门,道:“子矜,我可进来了。”我应了一声,他和宋瑾推门而入满是笑意的打量着我,我对裕齐道:“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定是为了昨天的事来找的我吧?你跟湘婉要好,怎么不去问她?”   裕齐道:“早就去问过了,才来的你这儿。原来额亦隆和你们认识,难怪昨天出手相助。”我笑道:“不过是几面的缘份,我可没躲着不想告诉你。”   宋瑾在一旁道:“额亦隆刚从云南回来大半年,如今南明余部仍在云南,贵州一带抵死对抗,不知这次他会留多久?”   裕齐接话道:“这次怕是要久留了。上次他若不是受了副将马贤达的牵连,又岂会被调到云南那么远的地方?听说,马贤达的女儿是他未过门的妻室,赐死前几日他还去见过。只可惜勾结明朝余孽泄露军机,罪证确凿,家里一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都成了冤魂,全无活口,马贤达的人头都在城门口挂了好几天的。”   我听的胆战心惊,原来生命如草芥。一夜之间,你曾经爱的,或是爱着你的人就会生死相隔,或许你怀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或许你手掌中还捧着她刚沏的一壶清茶,又或许你屋内还掉落着她的发丝。可是,从此生死两茫茫,再也见不着了!额亦隆是不是正承受着这切肤之痛?他冷漠的面孔下是否藏着一颗伤痛的心?   “子矜!没事吧?”宋瑾拿着一杯热茶塞到我手心。我淡笑着说:“没事。”   “喝口热茶吧!心里就会暖和了。”我看向宋瑾,他正朝我淡淡的笑,关怀的眼神就象一枚烛火在夜色里划开,撕扯开一点星光,微弱的点起我一点温暖。   裕齐道:“跟你说个事,我家在南宛那有个小围场。我们下周去冬狩,湘婉也去,你可去吗?”我忙点头道:“当然想去!太想去府外走走了,只是姐姐那儿未必会准。”   “你放心吧!嫡夫人和你姐都去。”宋瑾一边说一边从我手中取了杯子添水,我看着泛起的茶叶问:“嫡夫人和我姐平常都是好静的人,这次怎么也都肯出门。”   宋瑾笑道:“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至于你姐会同意,那就得谢谢裕齐了。若不是他求夫人开口让你姐做陪,只怕你就只能闷在府里了。”   我忙对裕齐答谢,他倒也不客气,调侃道:“你这个谢我领了,只是回礼轻了些,下次还得再还个人情给我。”   我道:“你这也不缺那也不缺,我可没什么值钱的可给你?”他随即笑了:“只是你没想到罢了,这个人情只有你能给,别到时候拖诿就好了。   我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一时也想不起他话里的意思。   第八章 冬狩   次日清早,嫡夫人和姐姐、我和湘婉各乘一辆马车,府里几个待卫同行,裕齐和宋瑾一路上说说笑笑,没多久就到了围场。   正逢初冬,私家的围场很大,林寒涧肃,暗香疏影,虽然清冷,看在我眼里却是别一般的景致。夫人怕我们拘束,只是叫了姐姐在林里长亭内闲聊,便让我们自己去玩乐。   我牵着湘婉的手漫步在林间,裕齐和宋瑾牵马尾随着,冬日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我们年轻的脸上,感觉抛开了所有的烦恼和束缚,天地之间只有无际的自由和快乐,多想永远停留在这美好的一刻。   “我们骑马去!”裕齐在身后高喊。我无奈道:“我不会,自小生病没有机会骑过。不如你们三个先骑会,我正想一个人走走。”   裕齐牵马到湘婉身边,扶着她骑上,笑话道:“原来你也有不会的?让宋瑾陪着吧,我们俩个先去溜溜。”说着上马和湘婉往前面的林子里去了。   我怕宋瑾无趣,便道:“瑾哥哥,你也去吧!我一个人走走就行了。”他笑道:“我还是跟你呆一块吧!去了岂不是白费了裕齐的心思?”我心领神会,看来嫡夫人的醉翁之意也正是在此。   我们并排而行,围场分外安静,只听到两人走路踩着树叶的轻响,他偶尔朝我一笑,一如初见时沉淀而清朗。我们彼此并不多言,沉默是一种解药,它平静不安的心,暂时忘却所有的烦忧,只踏着沿徒的风景学会随遇而安。   梧桐树上,不多的残叶在风中瑟瑟有声,我伸手去等着飘落的叶子。抬眼间,它在离我很高很高的地方,晃晃悠悠的飘浮,那叶的黄色在空中眷恋回旋,依依不舍的与枝头离别,却又在风里左摇右摆失了重心,它渐渐近了,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落到我的手心,或许终是要错过我的等待,却又飘向一旁的宋瑾,沾在他青色的绒褂上。   我悠悠的叹息,为了刚才一心的期许,他拈起梧桐叶,放入我并未收回的掌心。我望着这片梧桐叶,问道:“秋水篇里说,凤凰从南海飞到东海,飞了很远很久,一路上有很多树,可是它却从来不停息,只有遇到梧桐树,才会降落在上面。瑾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着我的掌心,若有所思:“别人都说那是因为梧桐高贵,可凤凰是神鸟,又怎会贪图梧桐的高贵?梧桐生长了一千多年,它等待了很久,枝干高远仿佛可触及云雾,尽力伸展出一片绿荫蔽挡风雪,一路的树再多,却比不上它的深情,也比不上它的真心,或许这就是飞累的凤凰选择它的理由,再坚强,再出众,它也需要一个庇护的地方。”   我凝视着他:“又或许它们之间的故事是我所不知道的。”他怔了一下,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其实,我还想说我也累了,好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梧桐,让它为我蔽风挡雨,让它来庇护我。   “你们俩傻站着干嘛?快射狐狸呀?这几只毛色这么好,缝成皮袍再好不过。”正想着,裕齐一边喊着,一边从林中策马而来,几只狐狸在他的趋赶下慌乱跑窜。   宋瑾忙道:“看来这个冬天你不会差皮袍了,我去射了给你。”   我阻止:“只穿一时,又何必为了我要了它的一生。”   他放下箭问:“子矜,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不想掩饰,真心告之:“瑾哥哥,只是觉得我也像它一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或许我的一生也掌握在某个人的手中,就象它的命在你的手里一样。”对他,我总会在不轻易间放下心防,也在心底揣测过,也想问他,为什么这世上只有他,哪怕是我微笑时,也能察觉到我的悲伤?   他安慰道:“你总是容易感伤,晴天的时候会想到下雨,还没开始就会猜度结果,刚欢聚又为未见的离别伤感,所以别人想伤你,你也不会痛彻心扉,因为那结果你早已预见,这是你对自己的保护吗?”   是呀,他说的不错,只是那不是对自己的保护,而是一种习惯。从小到大,病的九死一生,命如游丝的熬着,喝着苦涩药汁续命的我,脑海里能想到的只有绝望和死亡。所以,任何事发生我只会想最坏的结果,那已经成为我思维的方式。   “凡事以后要多往好的方面想,活着才会轻松。走吧,去长亭那歇会吧!”我默默点头,随着他走向长亭。   长亭里,姐姐和夫人正吃着糕点,她打量了我和宋瑾一眼:“难得的机会,你们俩也不多走动走动,怎么又折回我这儿来了?”听她语气怕是误会了我俩的关系,也懒得解释,只道:“累了,歇会再去走走。”   夫人叫着宋瑾也坐下,递了块芙蓉糕给他:“你也尝尝,我看裕齐和湘婉倒也合适。宋大人为了他们的事费心了。”宋瑾客气的应付着,我吃了几块点心,见她们三人正聊的兴致,便独自去林间走走。   围场的景色真是撩人,想起几日前我曾问过湘婉可有喜欢的人,若有便去求了姐姐,也好早日免了这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娇羞的对我说:“有,那个人姐姐也认识。第一次见他,我正被富尔都欺负,他拦到我的身前护着我,那时我就偷偷喜欢上他了。每次看到他,我的心总会悬起,他轻轻一笑,我跟着开心,他微微皱眉,我跟着难受。只是我和他身份相差悬殊,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姐姐,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那种感觉?我脑子突然闪过额亦隆的影子,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我按着它试图平静,或许我只是偶然想起他。可是,湘婉的事我早该想到,园中小桥的初遇,裕齐冲上前的相助,原来那时候她已经默默托附了终身,难怪庆生那日裕齐说我们不久就要婚配,宋瑾也要跟着赐婚,看来我们这些人早晚是要散掉时,她会那么伤心,当时还以为她是伤感彼此之间的情谊,却不想她是怕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次借着冬狩的机会本来也想向裕齐试探下,一来看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湘婉的位置,二来他府里早有了妻室也不知道能否安个好名份。如今看来,裕齐是动了真心,还捎上了嫡夫人,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想到湘婉将来有个好去处,心里也替她高兴。   正琢磨着,隆隆雷声夹杂着闪电,刚才还好好的天气忽然下起大雨,我忙就近找了棵大树避雨。这雨下的急而大,瞬间天色白昼如黑夜,我全身淋的湿漉漉的,眼见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住了,一直淋着也不是个办法,便沿路跑回长亭去,眼帘处一片白茫茫,完全看不见前方的路,依稀记得来时的路,踏着泥泞不堪的林间小路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雨中的场景却越来越陌生,我迷路了!或许我跑过了哪条分岔道,或许我走了相反的方向,总之我迷路了。我又往前跑了些路,又担心越行越远,看见一处山石峭立,便蹲在下面躲雨。方才跑的快还不觉得冷,现在风一吹,只觉得寒意袭人,只盼着裕齐他们快点派人寻我回去。   等了很久,天色越来越暗,大雨如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我开始有点害怕,担心硕大的围场他们无法寻到我,害怕这林里的野狼猛兽把我当成腹中美食。虽说我自小病着,华先生也说这病只能靠着调理多撑些年月,五年、十年……,却冶不了根。我也自知福薄,早就将生死看轻了,可要死也让我抱着高床暖枕,不用悲凄到尸骨无存的地步吧?好吧,不要乱想,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宋瑾不是说凡事多要往好的方面想,我不会有事的,我心虚的安慰着自己。   已经入夜,一片黑暗,林里除了清晰的大雨声,就是野兽的鸣叫。恐惧,弥漫在四周,我期盼的心变得越发强烈,快来找我,裕齐,宋瑾我真的好怕。我蜷缩在一角,早冻的瑟瑟发抖,熬不过困意便倚着石头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象有人抱起了我,他把我的手放入他的胸口,我蜷缩进他温暖的怀中,越靠越近只想获取那一丝的温度,靠着这暖意多撑一会。是谁?在梦里吗?我模糊的睁开双眼,他的轮廓印入我的眼眸,是他?是他?竟然是他!   “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额亦隆一惯的冷漠,他抱我坐到避风的山岩,脱下披风裹着我。   “好冷,头好晕,我这是怎么了?”无力的靠在他怀中,或许应该避嫌,可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而且这种温暖让我依赖。   “你发烧了,下面的路刚蹋方了,暂时走不了!”他并未放开我,依旧让我靠着,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你怎么来了围场?”我诧异的问道。   “我今天随驾在南宛围场冬狩,离这儿不过几百米。你一走失,裕齐人手不够就来找的我,这围场这么大,没个千把人怎么能找得到?分了好几路,现在天色晚了,又处处塌方,只能先让他们回去了,等天亮了再找。”   “那你怎么没走?”我在他怀里仰头,他亦低头望向我,原来我们挨得如此近,近到我都能触碰到他的脸颊。我的心怦怦的乱跳,脸一阵阵发烫,眼眸里全是他的倒影,一个二个三个无数个,脑子也开始模糊慌乱,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也迷路了。”他撇开脸望向别处,原来他是迷路了碰巧遇见我,而不是因为担心而一直在林里搜寻……。是呀,是我想多了,他和我不过几面之缘,怎会为我这种没几年命的人犯险,我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个机缘巧合,何必自作多情。   我慢慢从他怀中移开坐到另一边,没有他的体温真的要冷很多,我把披风裹得紧紧的,可是里面潮温的衣服依旧透着刺骨的寒意。好冷,我无力的靠着山岩晕晕沉沉的眯着眼睛,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很多片段,有阿玛点着烛火教我写字,有姐姐唤我吃绿豆糕,有雨睛每晚给我盖上被子……,那被子总是很暖和,我躲在里面搂着它,脸紧贴着棉布温暖而舒适,我总是贪婪的吸取它上面温度,把冰冷的手脚缩在里面,用耳朵磨蹭它的质感,真的好暖和,我晕睡的嘴角泛起一丝薄薄的满足。   第九章 情愫   “小姐,醒醒,把药喝了。”睡梦里我听到雨睛的声音,费力的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沉的象块钢板。她把我扶好,拿着汤药坐到床边:“小姐,你可醒了,都睡了一整天了。”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总算醒了,现在都三更了,我们一直在厅里守着。刚才听到声响就知道你醒了,早上接你回来的时候躺在额亦隆怀里动也不动,可把我们吓坏了,你姐和湘婉都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刚被我俩劝着回去睡了。”裕齐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内。   宋瑾在后面皱着眉头道:“这全京都有名的大夫都给我们叫来了,你这身子要多调理。不然,日后……。”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颜:“我只怕也没多少日后了,你们为我这般操心真是感激不尽。”   “你这话说的,我们之间还要说什么感激?你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可不能这么想。”裕齐在一旁假装嗔怪。我看着他一副真心,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人生得一知已,夫复何求?我有你们几个知心的人,足矣!”裕齐忙道:“你可别哭,若湘婉知道了又要跟着难受了。”   我看他紧张的样子,止住眼泪好笑道:“你就整天把湘婉挂在嘴上吧!也不害躁。”他打趣道:“我有什么害躁的?我对她是坦诚相见,不像某些人遮遮掩掩的!你和额亦隆倒是怎么回事,看着关系可匪浅?”   “不跟你说过嘛,无非就见过几次面。”他半信半疑,试探道:“早上找到你们的时候,你可是紧抱在人家怀里动也不动,这孤男寡女的抱了一夜怎么就没点事?再说,昨天下雨塌方,那么晚他还一直在林里寻你,看着神情很紧张,还以为你们……。”   我打断他:“他抱着我?”我不是坐到另一边去了,难道是他后来又过来抱了我?我想象中温暖的被子不会就他吧?我的脸开始发烫,干嘛连心也跟着慌乱的跳,这是第几次脸红心跳了。难道我……?   “喂!发什么怔呢?他怎么找到你的?”裕齐问道。我回神道:“他也迷了路,正好遇上。”   “他也会迷路,我这围场他都去过不下几十次,除了我就他最熟。我看你们俩一定有些什么事?不然你脸红什么?”   我被他说的更是害羞,掩饰道:“可不跟你闲扯,都三更了,你们快回去睡吧!”   裕齐正打算接着开玩笑,宋瑾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别闹了,她身子不好,先让她歇着吧!大夫的话你忘了?走吧!”裕齐朝我眨了下眼睛,调侃道:“放过你,等你好了我再来审。”   我躲进被子,雨睛喂完药就熄了灯。黑暗里我想起裕齐的话,原来他是担心我的。或许他不是迷路而是真的在找我,或许他是怕我冻着所以又把我搂进了怀里。想着想着,我突然开始怀念他的体温,怀念他冷峻的脸,怀念他目光如矩的眼神。   一连几天我都喝药调理着,自额亦隆上次救了我,还没正式答谢过。最近南明又起了战事,朝延把这次军粮采运的事交付给了董额和额亦隆,听说他今天要进府议事,姐姐便嘱了银杏待那边事忙完了,务必请他过来。   我躲在屋内试了好些衣服,最后取了件浅红色百蝶花缎穿上,照在镀银镜里分外明艳动人,月貌花容。我对自己的相貌一向有信心,常自解之所以“薄命”,就是为了不负这“红颜”的美称。   “小姐,额将军来了。”雨睛轻轻唤我。我竟有些许紧张,迈入厅内的一脚比平常来的失措,他和董额正坐在厅里饮茶,见我进来,比平日多打量了我几眼,眼神一惯的冷峻。   董额问:“身子好些了没有?”我回道:“好多了。”   姐姐关切的望向额亦隆:“听说将军感染风寒病了几天,可好了?上次多谢你救了子矜。”“夫人客气了。”我偷偷瞟了他一眼,正逢他看向我,忙低头看着地下,脸又有一阵没一阵的红了起来。   三人刚聊了一会,他便道:“夫人若没事我便告辞了,府里还有事待办。”姐姐又寒喧了几句,他方才转身出了厅内。我因为未和他说上话,心里竟有些怏怏的,扭头看着天气好似又要下雨,唤上雨睛:“拿把伞给额大人送去,只怕马上就要变天了。”   雨睛拿着雨伞出了屋,过了一会又跑来回我:“小姐,额大人已经有伞了。”   “哪来的伞?”   “正好苏雅夫人从泾县回府,在门口遇上了就把伞给了额将军,不过奴婢送的伞额大人也拿了。”我喃喃道:“他既有了伞,还拿你的做什么?”   雨睛在一旁察言观色,顺着我的话回道:“额大人大概不想辜负了小姐的好意。”我瞅了她一眼,这丫头虽只在我身边只呆了一年多,却比其他人聪慧细心,又是近身服侍的,我这点心思又怎会瞒的过她。   她又接着说:“小姐,苏夫人说给你和湘婉小姐的带了些上好的宣纸,不知是要哪种纸纹和厚薄,让你们自己去选。”   姐姐在一旁道:“难得苏雅这份心思,凡事都想着你们!日后,你们也得替她多想着点。”   董额看着我,语意悠长:“子矜的笔墨我是见过的,甚好。只是写字作画求得是个心静,我看她最近心猿意马的,可别白白浪费了那些上好的宣纸。”他每说一句话,我心里总要推敲数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尚书府看上去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实则却步步艰辛,他越是喜怒不形于色,我越感到忐忑不安。   “我这就去雅姐姐那儿取宣纸!好久不见,也挺想她的。”正好有个现成的借口,还是先避着他吧!退出了大厅去西阁叫湘婉,正逢裕齐和宋瑾也在,听我一说,也非要跟着我们去雅姐姐那儿讨几张。   雅姐姐的厅里摆满了四尺、五尺、六尺,丈二等规格的宣纸,纸纹更是比京都的多,什么单丝路、双丝路、龟纹、罗色纹真是应有尽有。   宋瑾翻着宣纸赞道:“泾县的宣纸一向有“纸寿千年”美誉,果真是名不虚传。”   苏雅笑道:“宋大人好眼光。”我拉着她的手撒娇:“姐姐一向吴侬软语,想不到却是泾县人。雅姐姐,那四尺丹就都给了我吧!我找了好久多没见着合适的。”   裕齐急道:“这四尺丹我和湘婉也要些,可别那么霸道。”我瞅着湘婉戏弄他:“你如今哪还有时间琢磨宣纸,忙得应该是月落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才对!”   湘婉在一旁红着脸:“姐姐说什么呢?我和裕齐只是比较聊的来罢了。”我知她害羞,也不继续玩闹,见圆桌上还摆着几十幅字画,便道:“雅姐姐怎么把画都堆在桌上?不如我帮你整理起来?”   “这潮湿季节几日不在,放在樟木箱里的字画都受了潮,一会打算挂起来,等天气好了再整理吧!”   我随手拿起一幅,画的是月下牡丹,藤黄调白粉点花蕊,着色以淡粉白为主,淡雅清丽。不禁赞道:“别人的牡丹都是雍容华贵,娇艳妩媚,尽显富贵之气,而雅姐姐笔下的牡丹却在静冷的月色中安然盛开,绝世独立,真是匠心独具。”   “深浅浓淡相宜,创意独特,确是佳作。若说美中不足,就是夫人作画时间不长,笔墨还略显稚嫩,以后若用青檀皮、长秆灿稻草制成的宣纸,笔纸之间磨擦小些,酣畅淋漓之情便可多增添几分。”宋瑾不禁惋惜起来。   苏雅走到他身旁,看着画叹道:“宋大人真是好眼力。我学画时间不长,也不知宣纸竟会影响画的品质,就是不知青檀皮、长秆灿制成的宣纸哪儿有买,下次定要改进。”   “我画了这么久,只知道泾县的宣纸好,却不知原来制纸的原料也有这般讲究,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桌上取了一幅画卷。   展开画纸,竟是幅未完之作,画心中的女子清丽脱俗,手执灯火独立凝思,衣带飘拂,婀娜多姿,笔墨沉着熟稔,真是上乘之作,我问道:“姐姐画里的是谁?真是漂亮。”   宋瑾凝望良久,赞道:“画中人真是仙姿天香,入木三分。”裕齐也过来看了一眼,笑道:“确是漂亮,堪比湘婉和子矜。”   “裕齐,除了这个,你还能看出些什么?”他看了一下画卷:“还有就是没画完呗!”我白了他一眼,这个裕齐真是对书画一窍不通。   苏雅走过来拿过我手中的画:“就是幅残画,我还是收起来,免得你们这些行家笑话。丫环拿了些点心,你们先吃些填填肚子。”我一看盘里竟有我爱吃的绿豆糕,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拿了绿豆糕大块朵颐起来。   第十章 东院   最近董额新纳了庶夫人,府里正忙着修砌亭院,新娶的是护军参领的女儿纳兰沁馨,她阿玛早年在江南一带为官,自幼喜江南水色,董额为投其所好不惜重金从江南请了工匠,把府内一大片院落全置成了烟雨楼台,还美其名为“兰苑”,确是用心良苦。   听说纳兰沁馨年纪还要小我几岁,不禁感触豪门无真情,明明知道董额已经有了十几房的妻室,还把自己如此年幼的女儿送进府,为了攀龙附凤不惜牺牲亲生骨肉的一生幸福。或许她也像姐姐一样,明明有相爱的人却不能厮守,困在这华丽的牢笼中,只是一直不解阿玛对我们疼爱有加,为人又淡泊名利,又怎会让姐姐踏上这一条不归路?   “这次别苑可都是仿着江南的风味建的,真是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别一样,你和湘婉可得去庶夫人的兰苑瞧瞧。”裕齐过来赞叹的多了,也知道了些内情,这些天董额一直留宿在纳兰沁馨那儿,连平日和裕齐他们商量公事也不在书房,全挪至了兰苑,看来这个庶夫人甚得他心。又想入府这么久,却从未见他在姐姐处过夜,不知是早就识破了姐姐心里没他还是人生自古都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倒是想去瞧瞧,可府里规矩多,又怎能说去就去?”湘婉被他说的动心,但又故虑自己的身份。   “其实沁馨这人一点架子也没有,上次我说起这事,她还说得空就让你们去兰苑玩玩,   她也正想见见你们。”   我笑道:“裕齐,你倒是跟谁都熟,这才几天你就叫的这么亲呢,也不管身份。”   他瞪了我一眼,自嘲道:“你这落井下石的主,我若有这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只是庶夫人不避嫌,私下这么叫着。”   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我们平时也是玩笑惯的,今天却会拉下脸驳责我,倒是难得。我扭头瞟了下湘婉,见她面色尴尬,正低头绞着手绢,暗想这两人有事瞒着我,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感情”二字还是得由当事人自己去解决。   宋瑾道:“若是真想去,就今天吧,庶夫人一个人在,早上还提起让你们去她那走动走动!”   “也好,难得的好气候,出了点阳光,也没那般冷了,不出走走倒可惜了。”我的有生之年注定要比别人短,所以应该多随心做些高兴的事。   兰苑沿路种满了桃树,远远望去不见尽头,不禁想起那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笑道:“这么多的桃花,叫“桃苑”岂不应景?等花开了,也做个桃花仙。”   “你个丫头,不懂尚书的心思,庶夫人叫纳兰沁馨,必是取得佳人的名讳。”宋瑾接我的话取笑道。   “丫头?让我和湘婉叫你瑾哥哥,自己却为老不尊。”   “好吧!我是一时失口,去东侧走走吧,也给你好妹妹和裕齐留个空地,我看他们这几天都在致气。”我点了下头,和湘婉说好一会在原地见,便转身和宋瑾去了东院。   走了没多远,方才发现兰苑的东院还未全部整理好,东面还在修理亭阁,院里拆得檐头损坏,柱根也有些糟朽,苦笑道:“看来,来错地方了。”   正欲折回,见长廊柱根上刻着一行字体,走近一看却是“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看字迹斑驳,应该是有些光景了,不禁疑异:“谁在尚书府的柱根上刻了这一句?”我的指尖轻轻滑过这行字,仔细辨认,字迹遒劲有力,离而不绝,似曾想识。不会错,是他!竟然是他!对于字画我天生敏感,加上多年的参悟,但凡见过几次便能认出,更何况他的字于我而言是印象深刻,想忘都抹不掉。到底他和谁相逢,才会胜却人间无数?我陷入沉思。   “小心断柱。”一声清脆的娇呼打断了我的思绪,身旁的廊柱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我忙推开身侧不远处的宋瑾,只听身后一阵轰隆声,硕大一根断柱应声而倒,石灰残渣飞溅了一身,手臂处被砖块击中,顿时钻心之痛。   “子矜,你没事吧?”宋瑾从地上爬起立刻扶起我。“手!我的右手好痛!”殷红的血透过衣料渗出,一滴滴散在地上。   “你别怕,我已经让丫环去请大夫,马上就到。”是刚才那个清脆的声音。我抬头,迎上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她看上去水灵可爱,稚气未脱。   “夫人怎么在这儿?大夫什么时候能到?”“宋大人勿急,丫环刚才就走了。我正好过来看看整理的怎么样,未料姑娘和大人却差点遇险。”原来是庶夫人纳兰沁馨,我忍痛道:“方才多谢夫人提醒,不然我早就命丧于此了,夫人叫我子矜就是了。”   她懊恼道:“子矜,多是我不好,若早些让工匠们完了工也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宋瑾亦在一旁悔之不及,“也怪我不好,方才就不该带你来东侧。若你真出了事,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   “这事哪怪得上你们,只是个意外,大夫来了!”眼见丫环和大夫正快步向我走来,宋瑾催促着喊道:“她的手在流血,快点看看!”   大夫蹲在我跟前,用刀划开衣袖,仔细检查后道:“夫人和宋大人不用担心,小姐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我帮她上好止血药,修养半月即可全愈。只是短时间内,她的手不可提物,行动要轻缓,不然伤口一裂,又会流血不止。”大夫又开了些药,纳兰沁馨又嘱了丫环去取。   “夫人,我还是抱她回去了!”   “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走回去就是了。”   宋瑾正色道:“忘了医嘱了吗?你动来动去的,伤口万一裂了,可是大事。”   “子矜,你还是听宋大人的吧!我看他真的挺关心你的。”看着纳兰沁馨暖昧的表情,我知道又有人在臆想了,无奈的点了点头,被宋瑾抱到了怀中。   “夫人,这东院是不是荒废很久了?”   “子矜,我们相差没有几岁,私下你就叫我沁馨吧!我听爷说这东院已经三年没人住了,他并不同意在这儿大兴土木,我见院内屋亭老旧,只是在不改变原貌的基础上进行修建。”   “这儿以前住的谁?”   她摇了下头道:“并未住过人,听下人说一直空置着。我来之前,爷并不让人出入。”   我疑惑的打量着东院,诧异无比:“这儿一直没人住?”她微微点头。   我接着道:“看来夫人在姐夫心里一定是特别的,不然又怎么会为了你重开东院。”   她听我一席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从她那一脸的温柔,我不得不推翻之前的猜度,也许纳兰沁馨并不是她父亲攀龙附凤的工具,而是真的爱上了董额,而董额呢?他为她做这么多的事,应该也是因为爱吧!   第十一章 银簪   自右手受伤后,宋瑾就日日照料我,可谓是寸步不离、关怀备至,这般殷勤连湘婉也起了疑,三番五次的问我何时日久生情的,弄得我是百口莫辨。   我嗔怪宋瑾:“这回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呀早就进了大染缸,还真是洗不干净了,不如安心把伤养好了,也好让我没那么内疚。”   他含笑调侃,我只得无奈耸肩。   “其实真得好好问问你,那天断柱倒塌的瞬间你怎么没逃命,反而先推开我?”他收起笑容正色望着我。为什么救他?当时的一瞬,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不假思索的扑上去,或许是一种本能吧!   看他满脸严肃,忍不住捉弄道:“还记得上次去打猎,你本来想射只狐狸给我做皮袍,可是我却让你放了。你想,这小小的生命我都救了,又怎么能看着你这么大一只活物在我面前倒下?”   “一只活物?我和狐狸是同类吗?姚子矜,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你,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诚恳的朋友。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救我吗?”   “当然。”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会救你,因为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哪怕舍弃生命。   “真是个傻丫头!”他用手轻揉我的头顶。   我笑道:“是不是很感动,如果真得很感动的话一会我和湘婉打簪子的钱就你出吧!”   “你这条命就值个簪子钱呀?下回可得让你多救几次,反正便宜。我还要去尚书大人那儿一趟,不在这儿等了,钱让打簪子师傅到我府上来取就是了。”   “看来我可得挑最贵的,免得人家说我的命不值钱!你可别心疼银两。”   他好笑道:“也好,就挑最贵的,上面镶上百八十颗宝石,颗颗和拳头那么大搁你脑门上。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你的命在我心里不同以往,珍贵多了。”   “你这话若让旁人听说去了,可真要误会了!”   “那就让他们误会去吧!我走了。还有,庶夫人让我跟你说声,明天过来看你。”看前他远去的背影摇头暗笑,这个宋瑾和我谊切苔岑、莫逆于心,我怎么就没喜欢上他呢?   “姐姐,想什么呢?我进来了都没看见?”一双纤玉小手在我面前来回晃动。我抓住她手笑道:“晃得我头晕,簪子样式都选好了吗?”   湘婉指着一起进来的师傅,苦恼道:“他的簪子枝枝别致,我都挑花了眼,反倒不知选哪枝了,不如姐姐帮着一起选吧!”   “那就全买了,反正瑾哥哥说记他帐上,我们也别和他客气了。”   她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我:“姐姐,瑾哥哥对你这么好,是不是喜欢你呀?”我用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小脑袋瓜整天想些什么呀?我好歹也救了他一命,人家这是知恩图报。”   她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我懒得理她,问打簪子的师傅:“图样可带来了?”   师傅一边拿图样给我,一边自夸:“小姐,我们店里簪子款式在全京都找不到二样的,都是一款一枝,绝无相似。”   我“嗯”了一声,饶有兴趣的翻看着图样:“你们鼎盛行的簪子确实漂亮,很有心思。这图样都是你们自己画得吗?”   “回小姐,大部份是我们自己画的,也有客人自己画了拿来给我们照做的。刚才出去的宋大人前几年就一直在我们店里打簪子,他就是自己绘了图样来打的。”   “你说瑾哥哥?他打给谁的?”湘婉在一旁问道。   师傅看了一眼湘婉,回道:“宋大人是打给自己妹妹的,以前每季都会来打几样,只是去年和今年都没来。小姐,请勿误会。”湘婉只是随口一问,想必掌柜的会错意了,大概听她叫的亲切,以为关系匪浅忙着解释。   “他绘得画样还在吗?”湘婉问道。   “宋大人的笔墨在京都是出了名的,他的手稿我们都存着。在图样的最后几页,只是给客人看看,但不仿着打。”   我随手翻到最后几页,平日常常听他评点别人的笔墨,今天倒要好好看看他的大作,几张绢白的宣纸上画着几幅簪子的图样,有鎏金梅花造型、玉兰翡翠银簪子、白玉百福流云款式,枝枝清雅素静,越简单的款式越能衬出人的气质,能带这些发式的女子也定是个绝色佳人。   “这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好漂亮,师傅你帮我照着打一枝。”湘婉看着图样惊叫,我仔细一看确实特别,三四朵玉兰萌动盛开,色白微碧。   师傅为难道:“小姐,客人的图样我们是不仿着做的,万一宋大人知道了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我们都是认识的,到时候我跟他说就是了。”湘婉不甘心的劝说着,师傅犹豫着并不答应。   我劝道:“你也不用为难,这簪子钱都是他出的,又怎么会怪你仿了他的图样。”他想了下,终于还是答应了。   我又指了一枝鎏金桃花款式的簪子打给自己,湘婉问:“姐姐,就打这一枝,太简单些了。”   “人面桃花相映红,就定了它吧!”自小府上都种满桃花,对它有着别样的感情,世上的东西都是有了情才觉得珍贵。   送走了师傅,我问湘婉:“有些事本不该问你,但是做姐姐的心里总是放不下,你和裕齐没什么事吧?”   “姐姐放心,我们没什么。”   我听她这么一说,也颇为安心:“没事就好,裕齐对你一片真心,两个人相处难免会有些磨擦,彼此体谅就好了。”   “知道了,姐姐。我也想问你,你可有喜欢的人?若是觉得为难,姐姐也可以不答。”她认真的看着我,眼眸里是闪着期待的神情。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我反问。   她迁思回虑:“若喜欢一个人,会无时无刻留意他。天微凉,你会担心他衣服穿暖了没有;下雨了,你会着急他会不会淋湿;用膳时,你会担忧他用的菜食可合口味;他喜欢的,你都会试着喜欢;他不喜欢的,你也会试着改变,纵使你在别人面前再高傲,可到了他跟前也会轻贱到尘土里。”   倒是有那么一回,上次眼见变天我忙叫上雨晴给他送伞,想到这里我微微点了点头,湘婉问:“姐姐是谁?是瑾哥哥吗?”   我摇了摇头,她马上眉飞眼笑:“是额将军,对吗?你喜欢的是额亦隆!”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是偶尔会想到他罢了。”我很诚实的说出自己的心境。   “喜欢”这个词太深,他对我而言没那么重,但是若说心里没他又太假。茫茫人海,时光荏苒,要找到那个最适合自己的人谈何容易?   第十二章 桃印   雨晴拿着纱布正欲给我换药,见董额和纳兰沁馨走了进来,她立刻放下纱布请安,沁馨忙拦着:“不必请安了,赶快上药吧!子矜,你的伤可好些了?”   “谢谢关心,好的差不多了。当时若不是夫人提醒,只怕是性命之忧。本打算伤好了去夫人处道谢,却未料还麻烦你来看我?”   她忧心忡忡:“岂有再谢我的道理,你没事就好!本来前些日子就想来了,又怕打扰你养伤。昨天看见宋大人,说你最近精神好了很多,今天方才来看你。”望着她一脸担忧之情,我宽慰道:“谁也不知道那断柱会倒,都是天意,夫人不必挂怀。”   “若不是沁馨说你在东院受了伤,非要过来看看,谁又会挂怀?以后若没事就不要到处乱跑,自己受罪还麻烦别人。”董额一边训责一边在旁看着雨晴换纱布。   我瞅了他一眼,只道:“祸兮福所倚,说不定日后就有好运气了。”   一层层纱布褪去,右臂处碗口大的创伤映入眼帘,“小姐,衣袖还得撩上去,不然药膏会染到的。”我点了下头,她小心的往上卷着。   “慢着,这是什么?”董额突然抓过我的手臂,右臂上一块朱砂色梅花形状的斑印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只是一块斑印,你抓疼我了。”我吃痛欲收回手臂。   “什么时候有的?”他并不放手,反而越抓越紧。   “三年前,有次病重,吃了大夫开的药病情非但没好,身上却起了大片水肿疙瘩,又红又痒,一连几天不消停。后来华先生来看了,开了地骨、桑白、赤茯苓等药材用水煎服,吃了好些日子,身上的红肿倒是全退了,单是右臂处却留下了梅花一样的斑印,色如朱砂,怕是这辈子都要跟着我了。”我回着话,讶异他怎么这么关心这块小小的斑印。   “还记得是哪一天吗?”   “都这么久了,哪还记得?印象中那天起了很大的风,整个屋里都能听到窗棂拍打的声响,窗外桃花树上的花瓣刮的满屋都是。对了,夜里还下了场大雨,我就觉得浑身痒,点灯一看,手上就印出了这些红如朱砂的肿块。”说完打量着董额,他瞬时神情大变,脸色铁青:“竟这般凑巧。”   “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沁馨关切的询问。   “我没事,只是有点饿了,去拿些糕点来。”他神色渐渐自若,缓缓放开我的手,右臂上留着他的指印,隐隐的痛着,我在心里暗骂他心意难测。   雨睛端着几盘糕点上桌,我拿起几块绿豆糕便先吃起来,“很喜欢吃绿豆糕吗?”董额看着我一副吃相问道。   “医者都说绿豆是‘济世之良谷’,收敛生肌,明目退翳,岂有不喜欢的道理。”我客气的答着,打量着他们竟没有要走的意思,正欲和沁馨闲聊两句,却见宋瑾他们几人走了进来,不禁失笑:“今天可真热闹,又有人来了。”   “宋瑾,裕齐你们不好好在自己府里呆着,怎么整天往西阁跑?”董额抿了一口茶水,用余光瞟着他们。   裕齐接过雨晴刚递上的茶水,回道:“哪有整天?姐夫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言闲语,子矜受了伤,我们总要来看看的。”   “是嘛?她没伤的时候,你们不也走动的很勤快!”董额又看了湘婉一眼,见她手上正握着两枝簪子,问道:“裕齐送的?”   湘婉怯怯回话:“是宋大人给的,一枝是子矜姐姐的,一枝是我的。”   “看着像鼎盛行的手艺,怎么你也喜欢这种东西?”未料他会突然问我,不禁愣了一下,随口敷衍:“平常也难得戴,这枝却一眼就相中了,算是缘份吧!”   董额起身走到湘婉身边,拿过簪子赞道:“鼎盛行的手艺果真上乘,玉兰翡翠清新淡雅,鎏金桃花则芳菲四溢,款式简单,却衬人气韵,你相中的这枝很适合你。”   “是嘛?你倒是说说看哪枝是我相中的?”这两只簪无论工艺和款式玉兰翡翠都要略胜一筹,我笃定他会猜错,气定神闲的等着他出丑。   他走到我面前,竟没有片刻的犹豫,轻轻将桃花簪插入我发丝,淡笑道:“轻薄桃花逐水流,想不到再怎么选,注定的终是躲不掉。”落日的余晖打在我俩的身上,鎏金折射出一道道光影散落在屋内的每个角落,寂静中我仿佛回到酒醉那夜的长廊,在光影里,我们也曾这般打量过对方,熟悉而陌生!   他躲过我探究的眼,轻声询问:“以后,搬到东院去住吧!”   裕齐心直口快:“姐夫,子矜在这个住的好好的,东院不过是兰苑的一角,你不是给了庶夫人吗?”   “沁馨会搬走,整个兰苑以后就子矜一个人住,你们有时间照样可以去看她。西阁这么个小地方,她和湘婉一起住太挤了,你也想她们住得舒心点吧?”他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多谢美意,只是早就住习惯了,怕是要辜负姐夫的盛情了。”我对这从天而降得好意惶恐之至,避之不及。   “有些习惯不对就得改,你好好听着就是。既然我开了口,兰苑以后就是你的了,这盛情也不是你想推就能推掉得。”他不耐烦的看着我,专横的结束了谈话。   我看了沁馨一眼,前几天幸福的笑颜被悲伤覆盖,那样单纯善良的女子,怀着比谁都美好的梦来到了尚书府,兰苑对她而言,不仅仅是烟雨楼阁,更是苦心经营的家,一瞬间她的梦就被摧毁,她的家就被最爱的人拱手相送。   世上最刻骨铭心的感情称之为爱,最寡情薄义的感情称之为恨,爱恨之间究竟有多远?若用时间来衡量,在这光阴的漩涡中多少人争来争去只换得朝夕,却永生不见天长地久,何苦呢?   第十三章 朱砂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没有忤逆董额的意思,眼见东院的房屋已经修缮完毕,让雨晴打点了些东西就搬了过去,我对沁馨说:“兰苑永远是你的家,我不会去住。借东院一用,不久定当物归原主。”   “小姐,干嘛放着好端端的兰苑不住,搬到这寒碜地方?你看,连桌椅都是旧了!”我不理雨晴的抱怨,东西虽然陈旧,但屋内窗明几净,看来东院虽一直无人住,却定期会有人来打扫,布置的很是清爽。   “小姐,这盒是胭脂吗?”雨睛拿着一只精致的金缕扁盒递到我面前,盒里装着暗红色的粉未,呈颗料状,我闻了一下并无香味,用手轻轻一拈,很快就被研碎,我讶异道:“应该是朱砂,你从哪里取来的?”   “搁在屋里头的抽屉里,还以为是胭脂,哪有人把朱砂放在这么精致的盒子里呀?你看盒上还刻着字,真是可惜了。”她心疼的打量着我手上这只金缕扁盒。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看着盒上的字迹轻声诵着,这行字迹和上次在长廊见得一样。   我沉吟一会,嘱咐雨睛:“这里的摆设都维持原样,轻易不要移动,你可切记。”如果没猜错,这儿曾经发生过一个缠绵绯侧的故事,而这些收拾齐整的物件定是故人留下的,我的到来是否会打扰这一江春水,揭开已然平静的往事。   入夜的东院透着绝世的清冷,几株兰花伸展着枝叶在月光下尽情妩媚,无边的娇艳再美却抵不过短暂的凋零,我不禁替它惋惜:“兰生深山谷,馥馥吐幽香。偶为世人赏,移植至高堂。虽承受护力,长养不得方。何如在林壑,时至还自芳。”   “好一个何如在林壑,时至还自芳!”董额穿着一件蓝地彩云长袍站至我身旁,他低头凝看着兰花,俊朗的侧脸印在月色里分外飘逸宁人。   夜,分外的静!静到连站在他身旁,都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息,我们谁也不忍去打扰这片刻的宁静。以往的岁月里我曾一度告诫自已在他面前要学会面若桃花,心深似海,冷暖自知,今天同样不会例外,我偷偷看着他,猜测他心里是否也曾这般揣度过我?   “送给你。”他面向我,一枚晶莹剔透的挂坠在我的眉眼间晃动。我用手轻轻握住,雕的是流云百福,玉的正面刻着两个字“兰嫣”,我抬头望着他:“姐夫不但字写的好,刻得也好!只是子矜有自知,不敢生受这故人之物。”   他不语,撩起我散落的发丝,将坠子挂在我脖子上:“你得确慧质兰心,这虽是故人之物,但我却是真心送你的。那天我对你说,有些习惯不对就得改,不只是对你,还是我对自己说的。”   我的手摸向胸口那抹碧绿,温润清凉的玉坠停留在掌心:“其实有些习惯我们一辈子都戒不掉的,把我当成人群中的一个吧!不需留意,也不会逗留。”   “这话是我第二次听到了,庆生那夜你也这样说过!”他眼神透着淡淡的忧伤,那日的光景又浮现在我脑海,想不到竟然有一天我和他会如此心平气和的谈及当日。   “你不怕被迷惑了吗?”我想起他当日的无礼,轻声问道。   他扬脸向我,悲伤的眼神变得明亮,高傲的神情也转为温和:“或许,你已经成功了。”我缓缓向后退去,身后是茫茫夜色,这一次,我再不会无路可走。   清晨醒来,不记得昨夜是梦是真,只有胸口这一枚碧绿在提醒我原来他真的来过。他对我是缱绻决绝吗?到底是对动了情,还是另有所图,我茫然若思,不知所措。   “小姐,你终于醒了。尚书大人来了,一直在书房等着。”我揉了揉发昏的印堂,问道:“什么时辰来的?可有事?”   “今儿大清早就来了,已经等了好一会了,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回道。   我责怪道:“那怎么不叫醒我?若是阿玛和姐姐的事耽搁了可不好!”   “尚书大人见你睡着,不让打扰你。”雨晴委屈的答着。   我忙穿好衣服快步走到书房,见董额正在翻看我前几日画作,急道:“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   他抬头看着我,皱眉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就出来了,头发也没梳吗?说你没规矩吧,平日里又跟我一套一套的,若说你懂规矩,又是这么副糟模样。”   “你倒是先别数落我,大清早的你找我,可是我阿玛,姐姐有事?”   “子墨和你住在同一个府里,能有什么事?至于你阿玛,过些天我让吏部发个调令,府里怕是快办喜事了,正打算接他回来。”   我奇道:“哪来的喜事?大清早没事跑我屋里说什么混话?”他站起来拿着一副画卷走到我面前:“这玉兰花画得极好,昨天给了你块玉坠,这个就当是回礼。”   我抻手拿过,卷起来放好:“这画我是打算送给额将军的,你若要,其它的随便挑一幅就是。”   “你不会是看上了额亦隆了吧?若是对他动了心思,最好给我马上打住。”他板过我的身子警告道。   我没好气的答道:“姐夫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事,若是为了这块玉还你就是了。”他脸色一沉,又恢复平日阴冷的表情:“你这坏脾气倒是一点没改,别仗着我昨日对你几分好就无法无天。”   我抻手就把玉坠拉了下来搁在书桌上:“姐夫的好留着给别人就是,昨天是糊涂了才受了这块玉,今儿还你。你平日什么态度,日后也怎么待我就是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什么态度,这取决于你怎么对我。本来有事打算好好跟你说的,看来也没有商量的必要了。”他气的拿起玉佩,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出了门,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道:“晚上我来找你,你大可还这样对我!”   我对他总有几分忌讳,也不理他,心里琢磨他到底还有什么事要来找我?越想越头疼,大清早的好心情顿时被他搅和的无影无踪。   第十四章 逼婚   “我要纳你为侧夫人。”半夜三更,董额跑到东院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如何来形容此刻的心情,震惊、郁闷、愤怒,肝胆并裂,还有就是:“你给我出去!”因为气愤惊讶到一定程度,理性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歇斯底里是我现在最好的表现,早上刚吵了一场,晚上又跑来求亲,难道这就是他要跟我商量的事?我对他诡谲多变的个性无比费解。   “你最好保持冷静,刚才的语气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还有,我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于其最后挣扎,不如安心接受。”不知道是谁创造了“恬不知耻”四个字,但是今天我终于找到了最适合它内涵的不二人选,昨天还一副愁畅多情,今天又冷漠绝然。   他说的不错,必须先冷静下来才能扭转局面,我压抑着情绪:“你刚娶了庶夫人还没几天,这么快就腻味了江南烟雨吗?你就跟我说这样的话,真是够寡情薄义。”   “嗯!还是你最了解我。我已经跟你姐姐说了,有什么要置办的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你要明白,今晚我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征求意见的。”他口气绝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很好,我没任何意见。只想告诉你,宁可玉碎,不求瓦全。”这种人软硬不吃,反正我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豁出去图个痛快。   “你最好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有一点事,倒霉的就是你阿玛、姐姐,哦!我想起来了,还有那个叫庄俊的侍卫,他跟你姐姐还挺熟的,你也不希望他们有事吧?”他阴冷的看着我,威胁是这世上最卑劣的手段,他使用起来却得心应手,技艺高超。如果换了平日,我肯定无比震惊的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可是今天,我连讶异的时间都没有,结论是他早知道了一切,却从不阻止,冷眼旁观。   “你这么多妻妾,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就不能放过我吧?”他捏着我短处,而我不甘摆布。   “你是不想和她们争宠?那好,三千溺水,只取一瓢。我董额从今天起只有你姚子矜一个,别无他人。你也把心收收,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就不要在动了。”我真想一刀劈开他脑袋看看都有些什么?   “我会去找嫡夫人的,让她主持公道。总之,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他冷冷道:“不必了,嫡夫人的名份很快就是你的了。你会代替她成为尚书府的女主人,成为我董额的妻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道得了失心疯,我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可趟不起这浑水,姐姐!我马上想到了这棵救命稻草。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和董额的对话的,坐在姐姐对面,我语不达意:“他除了姐姐,还有嫡夫人,侧夫人,庶夫人,侍妾,光这府里的妻妾就有十几个,怎会看上我?怎么办?”   姐姐看着我,苦笑道:“没想到他动了这心思。你好好听我说,你先装病撑着,他发了调令去洋县,这几日阿玛就会赶回京都,回来了我们再商量个权宜之计。”   “阿玛远在洋县,可来的及赶回?”我激动的晃着姐姐的胳膊。她见我反应这么大,安慰道:“你放心,有阿玛在,不会让你有事的。若姐姐有本事,你也不用在这儿担惊受怕的,只盼着阿玛能早些赶回来就好了。”   “姐姐,只怕阿玛赶回来也晚了。还有,他已经知道了你和庄俊的事了!”   “原来他知道了,我早就料到有这一天,这样也好!子矜,如果姐姐以后不在了,你一定替我照顾好阿玛。”她握着我的手,皮肤冰凉而彻骨,冷到心底。   我使劲摇头:“不要!姐姐,你为什么说这样的傻话?你答应过要一辈子陪着我,不离开子矜的。”   “好了,我答应你。我和庄俊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把上次取纸鸳的事说了一遍,又问道:“姐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阿玛会把你嫁到尚书府?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其实我一直没有打算告诉你,如今事已至此,想瞒也瞒不下去了。你也知道阿玛曾是南明总兵,13年前扬州一战,兵败如山倒,清兵攻城后,就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放过,整个扬州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十天竟屠杀八十万人。阿玛为了你我性命碍于形式只能被迫降清,苟且偷生。”   “这跟姐姐嫁进尚书府有什么关系呢?”我问道。   “我和他并无夫妻之实,名义上我是他的侍妾,实际上他不过拿我性命要挟阿玛。当年降清的南明遗臣岂止阿玛一人,这些年他们私下联系,力图恢复国邦,董额早就摸清了阿玛的底细。”   “那他又为何要娶我?要挟阿玛,我已经在府里了,也没必要再给个侧夫人的虚名。”更何况他还说嫡夫人的名分……,我岂能把他的疯话当真,他一向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点我也想不通,不过董额处事精明狡猾,我们一定要小心提防。”姐姐谨慎的提点我。   我点了点,又不禁担心这几日可如何熬过去,就怕等不到阿玛回府,我的命运就已被他人摆布,心头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爬着,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一晚上只躺在床上愁谋出路,只看着月落日升,星移斗转,却是一点主意也没了。   第十五章 契约   “子矜姐姐可是真的?尚书大人要纳你为侧夫人?”一大早湘婉他们就在门口候着,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等阿玛回来后再商量个权宜之计。”我苦着脸回她。   “若等你阿玛回来怕是来不及了,尚书大人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已经吩咐府里也就这二,三天把事情办了,若再等下去木已成舟了。你若真不想嫁他,还是快另谋他法吧!”宋瑾在一旁也替我急道。   “我昨日一晚未睡,也是这么想的,可如今又确实是想不出办法。”我恼道。   裕齐在一旁劝说:“你又何必这样苦恼,实在不行就顺应天意做了他夫人,这可是人家盼都盼不来的喜事。”   我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笑话的。”裕齐忙陪笑:“我就开个玩笑罢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正逢雨睛端茶上来,我愁眉苦脸的对她说:“哪还有心情喝茶!这会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找不到。”她道:“小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等着小姐去求,小姐怎么倒忘了?”   我打量着她,问道:“你说谁呀?”她笑了一下,指了指门外道:“小姐,额将军来还伞了。”我愣了一下,原来这丫头说的竟是他,我怎么就没想到,只怪自己急得和热锅的蚂蚁似的,倒把他给忘了。   我转身出了门,他正站在腊梅花旁,手里握着一把竹青伞,一脸的冷峻。我本是一腔的话想跟他说的,走到他面前却又开不了口。   “刚才遇到雨睛,本想叫她把伞带给你,她说这伞是你借的,非让我亲手还到你手上。又说你有事要我帮忙?”他看着我问道。我心里暗想,雨睛这丫头可真是主意大,把事情都盘算好了却不告诉我,难怪刚才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我不瞒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问道:“额将军,你可愿意帮我?”他沉吟着看了我一眼,反问:“凭什么你认为我会帮你?给我三个理由,若打动了我,这个忙我倒可以一帮。”   话我早就想好,就等着他这一问,立刻回道:“其一,将军和尚书早就心生嫌隙,纵不是为了我,你也不畏于他为敌,自然也不怕再添我这一桩恨事。其二,将军虽表面冷漠,实则古道热肠,当日湘婉无端被冤枉,将军不顾身份出手相助。若要我嫁给他,子矜宁愿一死,将军定不会见死不救。其三,将军对我有情,我亦对将军有意,将军也不想我所托非人,遇人不淑。”话说到最后一句,也只有自己听得清了,心里竟似有万马奔腾,羞得竟想跳了长江黄河去,但终想着是最后一搏,也顾不得平日的矜持。   他脸带惊异,反问道:“这其二,其三我都听懂了,难得你一个姑娘家倒是有几分胆识。只是这其一,我平日和尚书爷一向礼数有加,你又是如何看出我们心生嫌疑?”   我回道:“尚书大人庆生那日,将军送了幅鹰拿燕雀图,当时尚书大人就说寓意深远,他虽假装赞叹,却脸色极其尴尬。我见那鹰眼冷酷像极了将军,又见画中燕雀竟是红粉色,纵观朝野除了一品官员的顶戴花翎是红宝石,色如红粉,其它人是难得用到这颜色。我就自己琢磨,将军定是对尚书不满,暗喻他为燕雀,并送画讥讽!又见几次见面,你总是和他话说不上两句,就推说府里有事走了,我便更加笃定了。”我说完看着他,他正静静凝视着我,好像想看到我心底里去似得。   “还有别的话跟我说嘛?”他问我。“有,就想听将军一句,到底是帮还是不帮?”他朝我皱眉:“你这其一,其二,其三说得头头是道,我若是不帮,岂不是自己食言了?就算没有那一和二,就你最后那点心思我也会顾念着,只是你如今人在他府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就算想说话也说不上,你可是真铁了心要跟他闹翻?”我肃着脸点了下头。   他道:“这就好办了,我娶了你,你可愿意?”我知道他不是趁火打劫的人,只等着他下半句。   我口头给你个契约,他日若事情平复了,你想走我随时放你出府。你名义上虽做了我的妻室,但私底下我们还以朋友相待。”   我感激的看着他:“愿听将军安排!”他看了我一眼:“我这就去请皇上赐婚,他董额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半路会杀出我这么个程咬金,只要这旨一求到,那就是板上定钉的事,他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认了。”   他转身欲走,我叫道:“将军,你为什么肯帮我?”他笑睨了我一眼说:“你问的奇怪,不是你求得我吗?”我一脸茫然,虽说是我求得他,但是他完全可以拒绝,他和尚书平常只是暗着较劲,如今为了我怕是要争到明处去了,就单单那三个理由打动了他吗?想了一会,又暗恼自己的心思多,人家爽快答应了自己却又起疑,岂不是让他枉做了好人。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可笑了,只盼着他能马上求得圣意,这事也算尘埃落定了。   第十六章 雨睛   我把首饰盒往屋上一放,笑着对雨睛说:“这些个珠宝首饰,你喜欢哪些尽管拿去就是!若不是你,我怕是想不到额将军,也没法子拒了这婚事。”   她笑道:“为小姐分忧是我的本份,这些东西我是万万不敢拿的。”我不听她的,挑了几枝最贵重的塞她手里:“我既说给你,你拿着就是。你我身份虽是主仆,我却视你如妹妹,你更是待我真心实意,不就是些身外之物,你不必跟我客气。”   雨睛忙着谢我,抬头却是满眼的泪。我问:“好端端你这是怎么了?”   她抓着我手,泪水顺着她脸颊滚落我手背。过了一会,方才回话:“只是小姐的这翻话,让我想起了家人。”虽说她是我收留在身边的,但先前从未听她提起过家人。当年见她一个人病倒在雨中让下人扶回时,我便想她身世孤苦,也不愿去提那些伤心的事,平常见她开心快乐,如今看来,她只是在我面前逞强,心里却有很多的苦楚。   我看着她那张清瘦的脸,安慰道:“傻丫头,你若想他们,回去看看便是。盘缠问管事的取,我自会跟他说。”   她伤心道:“我阿玛额娘已经不在了,至于家人早就自求多福了。”本来想宽解她几句,又想到自己也是没了额娘的人,便坐在一边陪着伤心起来。   她走到我身边,善解人意道“小姐,你虽没了额娘,却自小有阿玛,姐姐疼着,不知比我好上几百倍。我阿玛过世的早,弟妹年幼,我额娘是靠着帮大户人家洗衣服务来养活我们。”雨晴一边说着一边陷入深深的回忆,仿若回到了她年幼时的光景。   “我额娘过世那天正是大年除夕,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街市上很多人杀猪宰羊蒸着年糕。我家虽穷,可是逢年也分外高兴,弟弟妹妹们剪了好些窗花贴上,等着额娘洗完衣服带上好吃的给我们。”   她停了一下,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是,一直等到很晚很晚,弟弟妹妹们都睡了我额娘还没有回来,我走到路口盼了又盼,等到手脚都冰冷了,便打算回家。刚进门隔壁的张嫂就跑来告诉我,原来我娘把大户人家的一双补子洗破了,被打了正被罚跪着。我家连买金线的钱都没有,更别说赔上那一双补子了。”   我叹道:“不过就一双补子,怎么能这般折磨人?”   她看了我一眼,怨怼道:“那补子虽是用金线精綉的,可再贵也贵不过人命,可他们仗着位高权重让我可怜的额娘在寒冬腊月天在冷水中跪了半夜。后半夜天下起了大雪,我拿着伞在那大户人家门口又求又跪,使劲的打门,两只手都破了却不觉得痛。我额娘她本来就旧病缠身,这样操劳,不过是为了我们延口残喘罢了。如今寒冬的这一夜怎么可能熬的过,不到清晨的便去了。我见她时,发梢的水也结了薄薄的冰,身子也很冷很冷,手心紧握着。我掰开一看,是一块碎了的芙蓉糕,是我最爱吃的,我想起早上她出门时跟我说,今儿过年,一定让我吃上我最爱吃的点心。我含了一口,很甜很甜,我从来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芙蓉糕。可是,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吃芙蓉糕了,我心里只有恨,恨那些不把我们当人的人,恨那些害了我额娘的人。”   “就没去报官吗?”我问。   “怎么没去,只可惜官官相护,我投诉无门。那天,我偷偷溜进了那大户人家,躲在他房间,没过多久就见他和一位公子进来了,俩个人聊了些闲话。我见他慢慢向我的位置移来,便拿起刀向他刺去。他转身避时已经慢了,那一刀刺在他大腿之上,他吃痛一脚把我踢开。我头撞在桃木桌上,顿成了血流了一片。我捡起地上的刀又朝他刺去,他正扶着椅子站起,见我不要命的扑去,拿起花瓶就向我砸来,奈何我那时9岁,能有多大气力,被花瓶这一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听的一身冷汗,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   她接着说道:“他走过来蹲在地上骂,你个戝蹄子,想杀我,省省吧!还是和你娘一起上路吧!我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满身是血的扑上去死命的咬着他的耳朵,任他怎么踢我打我就是不放,那耳朵就硬硬生的咬了下来。他痛的要命,捂着耳朵捡起我先前丢下的刀,抵着我的喉咙叫我向他求饶。我只冷笑道:“我不怕死,你害死我额娘,我恨不得生吃了你,怎会向你求饶?”他说,本来求不求饶你都得死,我见他提起刀,我便瞪大眼睛就等着一死,就能去见额娘了。”   我好奇道:“生死关头,你又怎么脱险的?”   她正沉浸在回忆中,满脸的恐惧,声音颤道:“是先前和他一起的公子救了我,那公子拨出一把匕首,眼睛都不眨的就向他的喉咙割出,那血喷了我一脸。随后,那公子从袖中拉了一块手帕,轻轻的擦着我的脸说:“我帮你报了仇了,你要怎么谢我。”他脸色很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意,刚才生死之间我都不曾害怕,可那时却感到浑身的凉意。”   “他为什么救你?他认识你吗?”我看着雨睛问道。她低头拭了把泪,转头望向窗外,摇了摇头,道:“不认识。后来,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抱着我离开了那户人家,竟也没人追究,我去了他府里,日夜有人照料,等我好了,便离开了他的府地。”   我思量一会道:“你额娘先前洗衣服的既大户人家,被人杀了都不敢过问,想来救你的人一定很有权势,能在京城里杀了人却没事的应该也不是一般的权贵。”   “或许吧!今天把心里的苦都和小姐说了,希望小姐不要嫌弃我。以后,若我做错了什么事,也请小姐顾念我可怜的身世能原谅我几分算几分。”   我忙说:“我听了你这些苦楚,只想着以后要对你更好,又怎么会嫌弃你。以后,你若有错,我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   她朝我感激的笑道,我看着她,心里无比的怜惜。   第十七章 漩涡   “小姐,额将军、尚书大人来了。”雨晴在我身后唤道。我转身看着额亦隆,昨日一别想不到这么快却又相见,眼神交汇,已是心领神会。   “皇上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他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我听的分外清楚,我盯着他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打趣道:“皇上亲口赐的婚,岂有儿戏!你身子自小根基差,皇上还亲点了御医在府上候着,平常的礼数就免了,一切都让照着咱们的意思办。”   董额在一旁铁青的脸,冷冷对我道:“是我小瞧你了,想不到你早就攀上了高枝。”   我自知道了姐姐的处境,早就对他心生怨恨,亦冷言道:“尚书大人抬举了,只是有幸得将军错爱,子矜也感激涕零!尚书和将军同朝为官,如今又是亲上加亲,我一走姐姐一个人在府上,请你好生照顾。若是他日姐姐受了委屈,那也不光是尚书府的事,还是将军府的事,请姐夫不看僧面看佛面,万事都担带着。”   “想不到凡事你多是思量好的,事情也办的周全,不但为了自己,还为子墨想好了!不知道额将军可知道你的这些心思?”他边说边打量着我,我心里不禁一凛。我确实盘算过这些,如今朝野,论地位和权势能和董额旗鼓相当又有几人?额亦隆正是其中之一,只要有了这个势均力敌的靠山,董额自然会有所故忌,姐姐才会平安无事。当日,我没去求宋瑾、裕齐也是因为这个道理。狐假虎威,不是“虎”,我这只狐狸又怎么会去求?   额亦隆笑道:“子矜的心思就是我的心思,你就不用费神了。婚期就定在下月初一,我们还有些事商量。”这无非是逐客令,董额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假装客气几句便走了。   “你刚才是敲山震虎吗?”额亦隆收起笑容,肃着脸问道。我走到他旁边,跪倒在他身前,他连忙想拉我,见我已经跪得齐整也就罢了,只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抬头正视着他的眼睛,回道:“将军有恩于我,我却不知天高地厚,借着你威慑了尚书爷。子矜膝下虽无黄金万两,却也只跪天地、父母,将军刚才脸色已变,我自知事情错在我,故不等将军兴师问罪,先跪下为自己求情。”   “不止董额小瞧了你,我也看低了你。你这一跪不是为自己求情,是怕我对你心生猜忌。你起来吧,我不会的。”他伸手扶我,手指不轻易触到我冰冷的手腕,两人都连忙缩手,眼神慌乱的看向别处。   屋内静了一会,他问道:“你对我有意,可是真的?”我不料他有此一问,脸瞬时红了起来,外面寒冬腊月,我却觉得屋内越来越热,竟一时只闷得心慌,连忙吸了几口气,也不知如何回他。   他见我没了声音,喃喃道:“这屋里怎么这般热,我还是先走了!成亲前你就在尚书府待着,董额也知分寸,不会打扰你的。”说着快步向门外走去,他一甩上门,我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都跳到喉咙口了,两耳躁得慌。   雨睛正好走进来,问道:“这天冷的哈口气都快结冰了,怎么额将军还说热呀?”我说:“就你耳朵尖,你除了这句还听到别的没?”   她问道:“我就听到最后一句,额将军还说什么了?”我听她一问,又觉脸红了起来,敷衍道:“这屋里真是有点热,我去姐姐那儿呆会,你若闲着没事爱干嘛干嘛去。”雨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也有不知道怎么回我。   我从东院一路走着,外面果真是寒气逼人,过不了几天怕是要下雪,我想着刚才额亦隆的样子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当初在河塘初见,只觉得这人冷心冷面的,往后相处下来,虽然话说不上几句,但不难看出外冷内热,古道热肠,倒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想着想着,我的脸又红了起来。   一进门,姐姐就责怪道。“这么大的事,你就自己拿了主意?”我笑道:“也不知道额将军能不能办成,怕你白操了心,本就打算事情成了再告诉你。”   她瞪了我一眼:“刚才你姐夫来过了,说了些没好气的话。你可是又惹他了?”我懒洋洋的躺在靠椅上,回道:“原来是他跟你说的,他今天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莫说他,连我自己都未料到额将军会答应帮这忙。”   “帮忙?”她提着嗓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拿终身大事闹着玩吧?”我正色道:“姐姐,我的事你就不必费心了,到是你和阿玛的事让我寝食难安。你嫁到府里一年多却能相安无事,我猜想阿玛早就私下为尚书府办事了,而且不会是小事。”我思量了一会接着说道:“阿玛要是真有反清复明的念头,那可是灭门的死罪,这把柄落在他手上,我们全家的命也就捏在他手里了。可是,他迟迟不动手,你说意欲何为?我看,阿玛和他说不定已经同坐了一条船,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没下手,姐姐和庄俊的事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子矜,你怎么这样说阿玛?”她恼道。   “我也希望不是这样,不过我真找不到其他解释。”我在一边沉默了,是我猜错了吗?人质?或许开始是,但现在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仿佛掉进了一个漩涡,越挣扎陷的越深,到最后只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不过,多想也是图劳。   我叹气道:“姐姐,别生气了!我下个月就要嫁到将军府去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阿玛再过两天能回来了吗?”   她正生着我气,见我说的可怜,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阿玛过两天就回,到时候让他好好管教你。”我朝她笑了笑,只等阿玛回来一问,这些事就能拨开云雾见天日了。   第十八章 飘雪   今天下起了雪,院里积了半尺高,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我唤了一大堆人躲在东院说笑着,看着湘婉头上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问道:“怎么也不见裕齐给你多买几枝,见你几次,都带着这枝花样。”   裕齐不满的看着我:“我像是小家子气的人吗?送了她几枝,她自己不要。”“他送的都太贵重,拿了怕别人说闲话。”湘婉忙在一旁解释。   我从头上拨下桃花簪递给她:“拿他的怕被说闲话,拿我的别人就没话可说了。我知道你喜欢鼎盛行的手艺,这枝鎏金桃花也送给你,我走了,也好留个念想。”   她缓缓接过我递去的簪子,话里竟有些哽咽:“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往年都是和阿玛一起守岁,今年本来指望着姐姐,可如今姐姐也要走了。”   我鼻子一酸,眼睛涩涩的看向窗外的飘雪,只道:“将军府离这儿也不远,若想我,你就来看我。”   宋瑾在一旁也叹道:“有聚总有散,好在都还在一个京城。要想见着,也不是难事。”我转过头来朝他一笑,竟无缘无故落下一滴眼泪,他亦躲开我的视线,眼睛红红的望向别处去了。   “你们都怎么了?子矜嫁了人,府里少了个祸精,应该高兴就是,都伤什么心呀?”我本有些伤感,裕齐这么一说好气道:“你以前还赞我娴静知礼,这会怎么数落我是祸精了?”   他打量着我,故意提高嗓门道:“以前是我没看见你这只小狐狸的尾巴,这回赐婚的事我可都琢磨明白了,尚书爷、额将军、宋瑾哪个不是为了你的事费心、费力的?我就没见他们为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   “瑾哥哥?”我怔了一下,看向宋瑾。他正皱着眉头看着裕齐,数落道:“我那是关心子矜,你不也好几天心神不宁的,怎么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味就变了。”   “我哪有?湘婉你可别听他瞎说。”我看着裕齐释然一笑,还好,我有你们!前路虽风云莫测,至少偶尔想倚靠的时候还有你们在。   送走了湘婉和裕齐,我和宋瑾踏步在东院的长廊,雪踩在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发出“叽呀”的声响,一路前行,安然无语。   “你看,这字还在!”我指着在长廊柱根上刻着的那行诗。宋瑾蹲下,用手抹去柱上覆着的薄雪,读道:“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廊柱算是修好了。上次,若不是你推了我一把,说不定……。”他没有说下去,沉默了一会,背对着我问道:“子矜,你真心想嫁给额亦隆吗?”   我看着他削瘦的背影,和额亦隆的契约虽不能告诉他,但也真心感激他对我的关怀,柔声道:“瑾哥哥,你还记得上次冬狩说的那个故事吗?你跟我说,凤凰之所以选择梧桐,是因为它也需要一个庇护的地方,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他静静的转身,轻轻说道:“我懂了。”雪,飘飞在他的长袍、眉眼间,星月明亮的眼眸印着一片纷飞的银白。他缓缓向我走近,一只墨绿色的玉镯摇晃在我的手腕:“拿着吧!这本是给我妹妹的,不过她已经过世了,把它给了你,也算是我放下了一桩心病。今天的雪下的好大,好像可以让人忘怀一切。”上次听鼎盛堂的掌柜说他以前每季都会打几样簪子给妹妹,只是去年和今年都没来,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妹妹已经卒了,自然是用不上了。   我抬头望着他,他亦深深的看着我,终是叹了一口气,嘱咐道:“日后,一切要多加珍重。”转身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我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离别之日是越来越近,却是万般不舍。茫然间,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长廊上落着我的脚印,一脚又一脚,印在积雪里像是挖心的痛,我莫名的伤悲起来,关于阿玛,我有太多的疑问,关于姐姐,我有无尽的悲悯,关于自己,却是前路漫漫,不可预知。   我漫无目的走前,无尽的愁畅宣泄在脚底,只留下身后长长的印记。不知走了多久,抬头看去却是淡黄色的围墙,原来走廊的尽头竟是嫡夫人的佛堂。我转身折回,只听到身后一声银铃似的叫声:“子矜小姐,请留步,嫡夫人有请。”   我回头看去,是个鹅蛋脸的丫环,年纪尚小,一脸稚气。我问:“你怎么认得我的?”她很是嘴甜:“小姐第一次进府时,来给嫡夫人请过安!小姐这么漂亮,我自然就记住了。”   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夫人找我可有事?”她回我:“奴婢宝络。夫人没说,我给小姐领个路。”跟着她进了后院,绕了几个弯进了佛堂,我方才想起刚才那个只是侧门,倒这么巧和宝络碰上了。   嫡夫人博尔济吉正在诵着经,见我进来温和道:“外面很冷,瞧你这衣袍上都沾上了雪水。”她一边说一边欲帮我拍。   我忙退后一步,躬身请安道:“夫人,吉祥!不敢唠扰。”她淡笑着,退回去坐着,看着我絮絮道:“东院的长廊通着我的佛堂,我料想总有一天你会走到这儿,想不到竟择了这样一个大雪天。他们都说你聪明,那你可知,何谓佛经里所说的‘知障’?”我不知她口里的他们都谁,寻思着定是裕齐、宋瑾多嘴,无奈摇头道:“子矜愚钝,只听过‘业障’,却不晓‘知障’为何解?愿听夫人教诲。”   她低头瞧着佛珠,悠悠道:“我犯的是业障,只能用一生来赎罪。而子矜你却先入为主,用过去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来思量事情。那些想法,会不会妨障你对事情正确的判断呢?佛说这是知障,总是凭借自己过去所学、所感来认知,除了眼睛和理智,也要学会用心去感悟。”   “知障?”我喃喃的吟了一遍,道:“福晋提点的是,子矜定当好好参透。”她并不理我,只是自言自语:“如果当年我也能这样对她,或许一切就会不同了。”   我看着她清素的侧脸,不解道:“福晋可是有心事?能否让子矜分忧?”她看着远处摇曳的烛火,幽幽叹了口气:“心病还需心药医,不必为我费神了。子矜,听我一劝,浮生于世,什么事都不要看得太明白,太明白了到头来伤得还是自己;也莫要太糊涂,太糊涂了又伤了别人的心。”我似懂非懂得点着头,耐不住她今天对我的一般大道理,只盼着她早点说完溜回东院去。   第二卷 山雨欲来风满楼 簿言情晤悠天际   第十九章 团聚   大雪接连下了几天终是停了,地上结了层厚厚的冰,我一脚踩上去就划了半米开外,宋瑾一把扶住我,嘱咐道:“可小心点,你阿玛今天要回来了,可别弄个折手折脚的。”   我放开他扶我的手,呕气道:“你送镯子那天干嘛跟我说什么日后珍重?害得我连路都走反了,被嫡夫人硬拉去说教了半天,虽没折手折脚,那般大道理一听,却也闹了个内伤,这会脑袋瓜子还疼着呢!”   “你胆大又妄为,做事横冲直撞,早该听些道理了,我看倒是好事。”他笑吟吟的看着我。我假意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你对我可是越来越随心了,什么亲近不亲近的话都说了。”他听了这话,怔了一下道:“是太随心了,倒忘了你是只小狐狸了。”   我好笑道:“怎么都说我是狐狸,可有比干的七窍玲珑心给我吃?”他道:“比干的心就没有,不过刚才看见沁馨,一脸的落魄可怜,我看她那颗心倒是伤得彻底,还不如给你吃了。”   我收起笑意,感触道:“人生自是有情痴,难得她一片真心却所托非人。听裕齐说,董额把她安置在侧夫人那屋,富察云珠少有好脸色,日子定是难过。说来也怪我占了她的地方,也觉得没脸见她。”   他皱眉答我:“你现在连姐夫也不叫了,整天直呼大人的名讳。不过,沁馨这事也怨不得你,尚书大人发了话谁敢不听。”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虽不是我起得头,但多少跟我是有些关系,还是我去找他吧!”这几天都躲着不想见他,看来却终是免不了最后一面。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阿玛应该快到了,我去门口接他去。”我知会了他一声,便去了府门口,远远就听到马蹄声,我快步向门处迈去,是阿玛!他正从马背上跨下,大半年不见,两鬓渐白,皱纹也在年轮的雕刻下越发的深重,我心酸唤道:“阿玛!”不争气的眼泪珠子就像串线似的落了下去。   他看着我,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也是忍俊不禁红了眼眶:“我女儿又漂亮了。”我一头扎进阿玛怀里,眼泪鼻涕一把把抹着,撒娇道:“这回阿玛可不许走了,就留在京都陪着我。”   “就你会撒娇,还不放手,也不让阿玛先歇会。”我探出个脑袋,两眼泪潆潆的看着刚来的姐姐,嘀咕道:“你这是嫉妒,嫉妒!”   姐姐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阿玛,可不是我说她,平常还像个大人,单是见了我们孩子性情全出来了,都是平日给宠得不像话了。”   阿玛看着我们姐妹俩,泪眼感触道:“你们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子墨老实淳厚爱唠叨,矜儿聪慧机灵有心思,只是阿玛对不起你们,竟把你们害到这副境地。”   姐姐哽咽安慰:“阿玛也有阿玛的苦楚,我们都好着呢!你也莫要伤心。”我看着久别才见的阿玛,欲言又止。   餐桌上摆满了佳肴,我不停的夹着菜给阿玛,嘴甜道:“阿玛,洋县可苦了你了,多吃些补回来。”   阿玛打量着我道:“矜儿,你不停献殷情!可是有事求我,你倒说说看!”我顺了一口菜在嘴里,嚼了两口却不知从何说起,磨蹭了半天方才开口:“阿玛是不是在帮尚书府办事?”   姐姐责备道:“阿玛刚回来,你就提这些事干嘛?好好吃顿饭不行吗?”   “子墨,不碍事的。”阿玛停顿了一会道:“阿玛确实在帮尚书府做事,如今南明气数已尽,谋逆造反可是灭门的罪。审时度势,我不为自己也要为你们着想,所以投靠了尚书府,也为朝延办些正经事。”   “可是,阿玛!董额并不相信你,他和姐姐也没有夫妻之实。前些日子他还拿你们来要挟我,若不是额将军出手帮了我,如今局面又是哪般?”我怨怨道。   阿玛满脸伤感:“如今骑虎难下,当初出卖了同僚才保全了咱们全家的性命。现在除了委曲求全也没其它出路,只是连累了子墨,本该寻个好人家,却落得要在尚书府活受罪。”   “阿玛也是为了我们性命。当初也是我自愿嫁过来的,一家人何必说连累。多怪子矜没事说些不中听的,阿玛莫要再理她了。”姐姐一边说着一边打着眼色,示意我不要再多言。   我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想不到阿玛这样一个见贤思齐的人也学会了顺应时局,抬头看着他苍老的脸,斑白的两鬓,我又何尝真心希望他以卵击石,以飞灰之力来邦复旧国。只是想起小时候他常在府里诵的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是何等的豪气万丈,而如今却是这般光景,倒是该喜该悲?情怀纷乱,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正想着却见董额推门而入,阿玛连忙起身:“本该先去问候尚书大人,只是好久不见小女,所以……。”   董额皮笑肉不笑的打断道“好了,又没有怪你的意思,都坐着吃饭吧!子矜,好几天没见你,倒像是瘦了。”我只管闷头扒着饭也不理睬他。   “怎么说也是尚书府出去的人呀!还没进将军府,倒先摆上架子了。”他讽刺道。我搁下碗筷看着他,已是一肚子的不快,按捺着回道:“姐夫只管有话说话,何必无故编排我?阿玛如今给你办事,那也是办得朝廷的事,你们说正事就是,我先退下了。”   他冷哼一声:“你的脾气倒是渐长,别以为嫁了额亦隆就有好日子,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你日后就会知道。”   我无奈道:“那就不劳姐夫费心了。我只求姐夫,待我走后,空着的兰苑还让沁馨住着,她对你真是一片痴心,你莫要辜负了。”   “那也不劳你费心了,兰苑我爱给谁就给谁,犯不着你操这个心。”话刚说了两句,他就气冲冲的走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难得见他沉不住气!”阿玛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姐姐亦诧异的看着我:“明明知道你不待见他,还偏偏自己来寻气受。你也是,对他也多少客套着,必竟阿玛在他手下办事,我还在府里住着呢!”   我恨恨道:“早晚想个法子也把你弄出来,也免得受他的闲气。”又瞅了她一眼,不禁叹了口气。   第二十章 大婚   明日就是大婚之期,裕齐闹着要摆上一桌给我饯行,雅姐姐笑道:“子矜出嫁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桌酒水就由我来置办,今天可是不醉不休。”   我不好意思道:“自来了府里,都是雅姐姐替我着想,我却没什么回送的。如今要走,怎好意思再唠扰你?”   她笑道:“若想报答,多喝几杯就是,听湘婉说你酒量可不差,也让我们见识见识。”我转头瞅着湘婉,打趣道:“看来我那簪子是送错了,本该送个金罩子赌上你的嘴才是,这会被你一编排都成酒鬼了。”   雅姐姐看了湘婉头上的簪子道:“送得是这枝翡翠玉兰吗?看着挺眼熟的,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湘婉回道:“不是这枝,姐姐送的是枝鎏金桃花,看着就喜气,待明日大婚再戴。”宋瑾在旁插口道:“是鼎盛堂的东西,所以夫人才看着眼熟。”   “我说呢,鼎盛堂的手技真是独树一帜了。酒菜都备好了,大家边吃边聊吧!”她边说边招呼我们都入坐,又嘱咐丫环巧香去多拿了几壶清酒,认真道:“今儿可真是不醉不归,大家平日的酒量别藏着掖着。”   裕齐接过酒壶,连饮三杯说:“我先开个好头,你们也豁开了喝。”雅姐姐也拿起酒杯饮了几杯,满口的酸诗文:“酒不醉人人自醉,喝下无尽浊酒解心中愁畅,共享今日之欢愉。”   姐姐看着他们的模样,轻声对我说道:“看来你平日人缘倒是不错,你可紧着点喝,明天大喜的日子,别醉了起不来。”   “知道了,姐姐放心,要是沁馨来了就更好了。”我隐隐的失落。   “只怕你如今已成了她的心病,一时半会哪能放得下!”姐姐盯着酒杯发起了呆,我默默饮下一杯,酒味辛酸苦辣。   杯影交错,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些许微醉,宋瑾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日方长,去日苦多。你去了也好,去了也好!我也省心,再不用为你伤神了。”   我俯在桌上眯眼向他:“瑾哥哥,你是不是醉了?”他摇了摇头,回道:“是雅夫人醉了,我好着呢!你看她眼睛都红了。”   “谁说我醉了,我可清醒着呢!”雅姐姐一把拉过我的手,浑身的酒气,满眼通红:“子矜妹妹,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趁光阴正好,趁残雪未消,趁残花还未开至荼蘼,好好的爱上一场,莫要错过良人,莫要错过!”我扶着左右摇晃的她,竟有些失意,只淡淡一笑全当回话了。   湘婉走来轻轻握着我的手,泪眼相向:“姐姐,我真舍不得你。”我劝道:“我也舍不得你,有时间多来将军府走动。你的事我都放在心上,若有难处指着我如今的这点虚名,能帮你办的定不会推诿。”   她把头靠在我的身上,低语:“姐姐,这世上虽大,挂念我、值得我挂念的人却很少,日后,就算为你们舍了性命,我也愿意。”   我用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回道:“明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又没喝几口,怎么还不如他们清醒?这些混话又是从哪里想来的,真是要罚你。”抻手去挠她的痒,她左躲右闪的跑开去,我不依只在屋里追赶,我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明日我就将嫁为人妇,哪怕仅仅是名义上的。   盖上红头帕,抬脚上了花轿,昨日的酒意还未散尽,耳边缭绕着雅姐姐的那句:“莫要错过良人!”却是思绪万千,或许我真不该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拿去犹豫,遇到了有感觉的人,就试着走近他、了解他、跟随他,也在这锦瑟年华真正勇敢一回。   “请新人下轿。”在长长叫喊声中,我抱着铜镜踩在将军府门外的红毡上,雨睛搀扶着我,在额亦隆“同心结”的牵引下,一步步缓缓前行,红色的帕布遮挡着视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想着如果这不是一个契约而是真实的,嫁给他会是我今生的夙愿吗?   “小姐,跨火盘。”雨睛提醒着我,跨过火盘走进大厅,额亦隆拿着秤杆揭开了我的盖头,眼前瞬时明朗,抬头见他一袭红色团花漳长袍,只映得脸色分外俊逸,平日峻冷的眸子也在此刻平添了几许温柔,我们的缘份从河边的初见,寺庙的重逢,尚书府的出手相助,再到今天的近在咫尺,若不说是天意,又该如何解释!我们的宿命注定今生的纠缠,眼神交汇却似已过千山万水,依稀如梦中。   对祖先堂行了四拜礼,然后回至大厅内,行了夫妇对拜礼,一切礼节有条不紊的进行,谁会想到御赐的婚典不过是一份契约!我看着他古雕刻画的侧脸,感触万分。   在洞房里,我问:“这样帮我值得吗?”他看向我,回道:“本以为值得,而今天却有些犹豫。”   “那你答应的太轻率了,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朝他嫣然一笑。他点点头,沉吟:“既然不能后悔,只能信守承诺把这场戏演好。还是那句话,若有一天你想走,我随时放你出府。”   “如果我不想走了呢?”我脱口而出,不禁懊悔自己的鲁莽,只羞得低头看着他红色长袍的衣角。他怔了一下,打趣道:“还不拿自己抱着的铜镜照照,你的脸可比我这身红袍还要艳丽了。”   我手足无措的把铜镜放到桌上,掩饰道:“姐姐非说抱着铜镜可镇邪,保平安,又逢着今儿天气比往日暖和,抱着它可真是躁热。”   他淡笑道:“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今天你初进府,累了一天也早点休息,门口两个丫环就给你使唤着,若是有其它想要的,只管再跟我说。”说完,他朝着门外唤道:“锦儿,花草,过来见过夫人!”   两个丫环应声推门而入,都穿着淡绿色的衣服,看上去分外清爽。走在前头的丫环长的细眉长眼,见到我立即躬身请安:“奴婢花草,夫人吉祥。”   “花草,这名字倒是很特别,可有含义?”我问道。她“扑哧”一笑:“我阿玛是个花匠,大字也不识几个,整天就知道琢磨些花花草草,也赖得寻人为我取名,索性就叫了花草。”   我朝她浅浅一笑,又看着身旁请安的锦儿,柔声道:“快免了吧!”她默默立于一边,分外的恬静。   额亦隆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夫人日后的生活起居都由你们照应,可分外细致着。她身子不好,每日该送的汤药都按时辰送,不得有误。”又看了我一眼道:“我先回书房,明日你阿玛也会到府上来议事,到时候我让宝福来叫你。”我点头应允了,想着明日又可见到阿玛,心里万般欢喜。   第二十一章 花语   “夫人,醒醒,宝福在门外候着了!”我睁开眼看着锦儿问道:“可是我阿玛进府了?”   “刚才奴婢路过书房时,见姚大人和将军已经在议事了,定是将军差了他来叫夫人的。”我连忙爬起,简单梳装打扮了一番,匆匆走到门口。   “原来你叫宝福?”我笑着打量着门口的小厮,正是河边,寺里见过的那位。   “回夫人,正是小的。姚大人还在书房等着,请夫人随奴才去。”他见到我却无意外之色,反而一脸淡然。   我诧异道:“宝福,你见了我怎么不觉得意外?”   他呆了一下,讪讪道:“这不比府外,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奴才只能谨小慎微,不敢逾越。”   我宽慰道:“宝福,你可是读过书?谨小慎微这词固然用的好,但对我就别太拘理了。”   他扭头朝我微微一笑,回道:“奴才自小家贫,连学堂的银两都凑不齐。别说识字,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周全,不过幸得将军收留,才在府里谋了个好差事,将军可真是个好人。”说着又转口道:“我知道,夫人也是个好人。”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语气轻快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是越来越深沉了。”他知我是在打趣他,也笑道:“夫人取笑了。”两人泯嘴一笑,顿时气氛也变得轻松愉快,先前的拘谨尽除,一路说闹着往书房方向去了。   走进书房却只见阿玛一个坐着在饮茶,便问道:“阿玛,将军呢?”阿玛摞下茶杯,朝着我笑道:“将军有事刚走。矜儿,在这住着可习惯?”   我撒娇道:“没有阿玛和姐姐,只觉得冷清。要不,你们也搬来住吧!”阿玛宠溺的看着我,好气道:“真当阿玛老糊涂了,谁不明白府里的规矩?你就是嘴甜,会哄阿玛高兴。”   我笑道:“被识破了,将军找阿玛来可有什么事?”   “最近南明又起了战事,朝延把军粮采运的事交付给了尚书和将军。尚书本来是要调我去吏部做个小文职,不过将军出言反驳,竟让我辅助这次采运的相关事宜,今日是过来商讨些细节。”   “那日后岂不是常常能见到阿玛了?真是太好了。不过阿玛,你在户部干的好好的,尚书为什么要调你去吏部?”   阿玛叹了口气道:“尚书大人定是信不过我,只有把阿玛放在他眼皮底下,才会放心。这回若不是将军看着你面子,阿玛又何尝会谋到这个好差事。”   我喃喃道:“难得将军对咱们家的事这般费心。对了,姐姐可好?”   “你姐姐还是老样子。今天还让我带话,你把雨睛打发回尚书府照应她,自己身边却没个知心的人,这样可行吗?”   我笑道:“雨睛心细如尘,办事利落,留在姐姐身边也好有个照应。更何况将军府不比尚书府,处处惊涛大浪的,我一人足已应付。”   阿玛点头道:“听你的就是,我还要回去细想节节转运的路线,就不久留了!这书房里面太乱了,得空也叫下人整理整理,将军公务繁忙,府里的事你也不能怠慢。”   我听着他的叮嘱,点着头道:“知道了,我送你到府门口。”只带着阿玛出了府门,百无聊赖的折回屋里,刚走了一半路却见丫环花草灰头土脸的站在花圃处,好奇道:“花草,你这是在干嘛?”   她见我,忙慌慌张张的躬身请安:“夫人,奴婢是做完了屋里的事才出来的。”我看着她一脸紧张,好言道:“没事。只是想问问你站在花圃这儿干嘛?还弄得这一身的泥巴。”   “奴婢在这花圃的一角种了些花草,没事就过来照料。夫人若不喜欢,奴婢以后再也不来就是了。”我笑道:“谁说不喜欢了?我倒忘了,你阿玛是个花匠,你自小耳濡目染,把弄这些的手艺自然不差,都种了些什么?”   她喜道:“谢谢夫人妙赞。奴婢种了些矢车菊、三色堇、蓝庭芥、勿忘我,还有其它一些品种,都是耐寒的花草。”   我指着花圃一角处一株白色的花,问道:“这是什么花?”她迟疑了一会道:“是百合。”   “怎么看着不像?百合冬天也开花吗?”   “这是别地取来的品种,本该是秋天立起开花,冬天叶子慢慢褪去,大概水土不服,直到冬天才开出这么一朵。”   我道:“你倒是比别人照顾的讲究细致,说起花卉也是一堆的道理。”她笑着走过去挪开那株的百合,回道:“花其实和人一样,都有各自的性格和秉性。每种花都有属于自己的花语,这株百合的花语是“纯洁”,就象夫人一样,清丽而绝世。”   “原来还有这一说,那玉兰和桃花的花语是什么?”我好奇问道。   “玉兰的花语是“报恩”,桃花的花语是“爱的俘虏”,夫人很喜欢这两种花吗?府里就有,赶上好季节,夫人可就有眼福了。”   我道:“想不到你懂得还真挺多的,你在这儿弄着,我先回屋了。”   “夫人,奴婢跟你一起回去。”说着一蹦一跳的往我身后跟来,回头见她好好的一双新鞋全粘满了泥土,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回屋,锦儿就迎了过来:“夫人的药都熬好了,赶紧趁热喝了。”又看见花草跟在我后面,皱着眉头道:“半天都寻你不着,可是又去花圃了?自己这点本份都做不好,整天尽弄些不正经的事,小心将军知道了责斥你。”   花草气道:“夫人都还没有开口,哪轮得到你说话?你倒是想把自己当主子,可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你这个死妮子,倒是在说些什么?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锦儿只一心想着报答,并无非份之心,夫人明鉴。”说着“卟嗵”一声跪在了我的跟前。   我本想只喝着药静静看完这场好戏,却未想才过了二三招就结束了,还落得个要我来收场,只得无奈道:“将军救过你的命?”   她点头应道:“前几年奴婢落水,是将军从河塘里救了我。”我笑道:“所以你一直把将军当成你的再生父母,可对?”她忙点了点头。   我转头对花草道:“跟锦儿赔个礼吧!她既说了将军是她再生父母,天底下哪有儿女打自己父母主意的,再怎么花心思,也只是为了帮衬着,怎会动了心思,锦儿你说对吗?”最后两个字特别拖了长长的尾音,不管锦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该提点的我都提点到了,以后的事都看她自己悟性和造化了。   第二十二章 粮运   最近阿玛经常出入府里公办,忙着和额亦隆商量军粮采运的事,我让锦儿办了些糕点端至书房,见二人正忙着,不禁笑道:“先吃些糕点,再接着办正事。”   额亦隆笑道:“难得你贤惠!”我听着语气大有嘲笑之意,偷偷朝他扮了个鬼脸,却被一旁的阿玛逮个正着:“矜儿,怎么还这般孩子气!做了将军夫人,一言一行可都要有分寸,免得被人笑话。”   “不碍事的,府里都是自家人,就由着她性子去吧!”额亦隆打着圆场,自我嫁过来后,时间久了,他对我的态度也越发的宽容了。   “阿玛就知道胳膊肘儿往外拐,只顾着偏袒着将军,这会人家自己都看不过去了。”我边说边看着桌上的采运图,只见上面又写又画密密麻麻的,便问道:“你们弄了这些天,可快结束了吗?”   额亦隆感概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这次军粮采运实在工程浩大,粮运路线打算先分南北两路,采取车运、驼运,建仓然后再节节转运至云南、贵州,只是这路途甚远,一路人烟寥寥、水源不足,很是艰苦。凡事都要面面俱道,怕是还要些日子才能周全。”   “将军可是打算亲自负责一路的采运?”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道:“云南,昆明那些叛逆打着南明王朝的旗号四处拉扰人心,如今已成规模。光附近一带的官府粮运一个月内已被连劫数次,此次事关重大,必须亲力亲为。”   阿玛点头应和:“将军说的极是,南明虽已成规模,但是粮草供已不足,要想持续作战,必定会在军粮采运上大做文章。”   额亦隆沉寂了一会道:“粮草就是人命,我一定要立保万无一失。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被副将愚弄,竟将7000余万公斤的粮草拱手让人,若不是圣上故念额家一门忠烈未深究其责,只把相关人等诛杀,我又怎能无颜苟活至此。”   阿玛感慨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此事虽累及将军调至云南,但也算是圣上网开一面了,除了过世老将军的功德,将军这些年的战绩也是功不可没。”   “我备受圣恩,自当尽忠报国。”额亦隆一脸凛然之气,我不禁感触大清有这样的将领又何愁国土动摇,发自内心赞道:“将军,真是文韬武略,实乃大清之福。”   “哦!你是难得夸人,我倒想听听这文韬又在哪里?”额亦隆调侃道。   我指着他书屋挂着的几幅绢画道:“可不尽在这儿了吗?风格大气磅礴、气贯长虹,笔墨沉着熟稔,真是上乘之作,过目不忘。”   “想不到你也是个行家。”他打量我的眼神多了几许赞许。   我谦虚道:“不敢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只求许了子矜以后多来书房观画便是了。”   他笑道:“这还要我许吗?你只管来就是了。”   “多谢将军。我先退下了,这些闲话再说几句就要招你烦了,不打扰将军和阿玛聊正事了。”   他笑着挥了挥手,我转身出了书房。没走几步,只觉得头有些晕晕的,皮肤干燥泛红,便唤锦儿道:“这几日常常嘴里发干,脉相也比平日跳的快,也不知怎么了?你去嘱咐膳房今天就弄些清淡点的汤水,我也没什么胃口。”   “夫人估计是累着了,今天晚上就别摆弄那些字画了,早些歇着吧!”我点了点头,脑海里竟有些迷迷糊糊的,只挪着步往屋里歇着去了。闭上眼,脑海里竟是一幕幕幻影,耳朵缭绕着各种各样喧杂的叫嚷着,像是妖魔鬼怪全部从冥界浮到人世来纠缠,只轻轻一翻身浑身便冷汗淋漓,抽搐着身子昏睡过去了。   “夫人,夫人!起来吃点东西再睡。”我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头上蓄满了汗珠,口干舌躁道:“睡了半日,却是半日的盗梦,头痛的厉害,怕是旧疾又犯了!只是这次好象又重了些,平常也没这些症状。”   锦儿回道:“夫人别空着肚子睡,先吃些东西,再把药喝了。”   我脸色苍白道:“也好!花草人呢?怎么一下午都没见着?”   “夫人平日好说话,她就越发放肆,八成是见你睡了,又跑去花圃了。”我知她定是为了上次的事还耿耿于怀,只道:“她年纪还小,性子总是顽劣的。锦儿,去拿块热毛巾来,头痛的厉害,捂着怕是会好点。对了,府里可有常唤的大夫?”   “有是有,只是大夫近日去给国郡府的庶福晋把诊,这几天怕是来不了。这京都有名的大夫也就那么几个,外面那些个三脚猫功夫的府里也不敢用,奴婢看夫人只是小病,若图个放心还是等大夫从福晋那回来了再看。”   我点头道:“也好!我这些个旧疾谁看也只是一张方子的事,就等等吧!”她把热毛巾捂到我脑门上,热气缭绕,我又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连着几日都是头晕脑涨的,恰正逢冬至,忙着也顾不上身子。今儿一大早,丫环们就开始贴绘"九九消寒图",寄望于它来预卜来年的丰欠,我则嘱咐了宝福去书房叫额亦隆出来拜天祭祖。   “自你来了,这府里可热闹多了,连个冬至也过得像模像样的。”额亦隆远远走过来说道。   花草管不住嘴,马上絮叨:“别人都说‘冬至大似年’,往年都冷冷清清的,今年夫人来了府里这才真正像了一个家。”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语音刚落,我和额亦隆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尴尬。   他咳了两声,对花草道:“可备了粟米和羊肉?”   “这祭祀祖先要准备的东西,夫人早就全部安排妥当了,将军就放心好了。不是奴婢多嘴,将军娶了夫人,真是家有一妻,如有一宝。”   我听她一说,原本就有些发烧的脑门就更加的眩晕了,忙把她支开:“你这都从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话,快去膳房看看锦儿那弄得怎么样了?可别误了时辰。”   “子矜,你也别太累着了,只要简单些弄弄就行了。”额亦隆道。   我打起精神回道:“《周礼》都说以‘冬日至致天神地鬼’,我们又怎能免俗。”说完又觉得用“我们”这个词不太妥当,打量了下他的脸色无异,方才看向别处。   “你说的也对,自古都有的规矩又怎能免俗!今日,圣上也在天坛祭天,为大清、为天下百姓祈福,求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他说着脸上浮起淡淡的忧愁。   “将军可是还在为南明的事发愁?”我看着他脸色问道。   他点头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先前,我阿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就暗暗发誓要秉承阿玛遗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愿以一已性命,保国家安定。”   “内有贤臣则国冶,难怪天下可由大清取而代之!我不禁感叹。   他淡淡的看着我:“你阿玛如今也在为朝延办事,虽说事无巨细,但凡事都需亲力亲为,你得空也多劝劝他,莫要太辛苦了,只要把交待的事做周全了就行了,旁的就别去费心。现在你人也在府里,虽说当初是形势所逼,我娶你不过是为了帮你一把,但相处下来也是有了情份的。日后,哪怕真有了一已之欲,我也不会事事强求!”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只听得我也稀里糊涂的,只道:“将军说的话子矜倒也明白几分,只是,这一已之欲又是何解?”   他笑道:“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想不到你光留意这句了,就听不出重点吗?”   我脸隐隐红道:“那倒是该留意哪句?你既是随口说说的,自然是哪句都不用往心里去。”   他摇了摇头:“你吧,就是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又问道:“你最近脸色不好,可是身子又病了?”   “大概旧疾又犯了,还添了些平日没有的症状,常常臆忘,犯困。”   他道:“可唤大夫来看了吗?”   “还没,正逢上冬至,只想把事情办完了再唤上大夫进府。”我回道。   他调侃道:“这病可是拖不起的,自己的身子可要多加注意。再说,你若有个什么事,尚书大人可轻饶不了我,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还想跟你一块守岁呢!”   我忍不住笑道:“好好的你又提他干嘛?可是最近又见到了?”   “我和他同朝为官,这次军粮采运的事又是圣上交待了要一起办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的时间怕是比你还多。不过,他最近见我可是左一句“额兄”右一句“额兄”的,看着可是心情大好,比起大婚那天铁青的臭脸可真是天上地下,不知尚书府里是有了喜事还是他已经对你死心了。”   “本就担心你为了这事和他结了怨,要真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我安心的说道,朝他淡淡一笑,时光如梭,来了将军府也好些时日,也不知姐姐在尚书府过的怎样,心头不禁泛上一片相思之情。   第二十三章 情花   又是一夜梦魇,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天色刚露鱼肚白,微启一角的窗户透着丝丝凉风吹拂至脸上。我用食指轻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重得跟铜鼓似的,又想着再过不久就快过年了,却又犯了旧疾,不禁自顾自怜的伤心起来。   正思量着,一张揉成团的黑白纸从窗外向我砸来,眼看着躲闪不及,只得任由它硬生生碰在眼角。我恼恨起身,披上衣服急急跑到窗口去捉那缺德鬼,只听到远处一阵碎碎的脚步声,仔细打量四周却早已没了人影,只得不甘心的坐回床边,随手拾起那团惹祸的纸。   纸揉在一起,透着黑色的墨迹,细看下倒象是写着字的。我轻轻展开铺平,六个工整端正的字迹印入眼帘,一笔一划却是字字惊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字条正反面来回看了几遍,见无迹可寻,慢慢折整了放到衣服内襟。暗想,这纸上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我静静坐着,脑子里飞转过无数个可能性,看来将军府并不像我先前想的那么简单,先前是我掉以轻心了!   天越来越亮,一抹阳光斜射至屋内,隐隐的光线耀入我阴霾的心里。我抿了口茶水,听到门外已经有了声响,便唤道:“花草,进屋来吧!”   “夫人,今天起得可真早。”她笑吟吟端着一盘水走了进来   我一边洗漱一边道:“这病真是磨人,吃了药也不见好转。人吧!一生病感情就脆弱,心里又惦记起自小一块长大的妹妹,往年生了病都是她在身旁照料着,也不知她近日在尚书府过的怎样?都这些时日了,也不见她来看我!”   “夫人若想她接来就是了,尚书府离的又不远。”   我笑道:“也好,你叫了人去接她过来小住两天吧!我正闷得慌。”她应了一声便出了屋。   看着她走远了,我从书桌随手拉了张宣纸,铺在桌上练起笔墨,提笔下去却是“静心思过”四字,当初董额曾叫我把这四个字写到心里去,想不到他说了那么多不上心的话,光这几个字还真记到心里去了。或许,我真该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将军府到底是不是我的容身之所?   一页页的宣纸堆积在桌角,黑色的墨迹跃然纸上,练字不但练眼还练心!至于这个“心”我一直自解为“心思”和“心机”,若不是自己大意别人又怎会有可乘之机,一次的错是失误,若再有第二次便是愚蠢,我姚子矜再也不会给别人和自己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夫人,华小姐接来了。”正写着,花草已领着湘婉进了屋。我好久不见湘婉,分外高兴,却又恼她刚来看我,只叹道:“平日里姐姐、姐姐的叫着,过来这些天,也没见你来看看我。不过就半个时辰的路程,你也不愿意来吗?”   “姐姐新婚燕尔,怕是过来打扰了,本打算过些日子再来的。听说姐姐病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莫非是旧病又犯了?”   “都是些不打紧的小毛病,好久不见你,倒有些儿女情长的私房话要跟妹妹说。”回头看了花草一眼道:“你先出去吧!我跟妹妹聊些不正经的话。”   她红着脸道:“奴婢告退。”我看着她掩门走了,方才压低声音,正色对湘婉道:“妹妹自小跟着华先生学医,倒帮姐姐看看。我这几日常有谵忘、幻觉,还昏睡不醒的症状,这副皮囊倒是怎么了?”   “姐姐怎么这副表情,可是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我道:“先别多言,你把脉看看,可有异常?”   她静了一会,伸手按在我脉搏上,又仔细查看了我的面色道:“姐姐瞳孔散大,皮肤干燥泛红,抽搐躁动,呼吸浅慢又伴有谵忘、幻觉、发烧现象,前两日还昏睡不醒,难道……。”她猛然一惊,从凳上跳了起来,抓着我的手满脸惊恐道:“这是中毒迹像,姐姐,有人要害你。”   我轻轻拍了她手背两下,问道:“那你可知是什么毒?”   她摇了摇头道:“只怪我学艺不精,只能看出姐姐中了毒,却分辨不出是何物之毒。姐姐,现在就叫下人去传唤个大夫来,一看就知分晓。”   “我叫你来就是不想打草惊蛇,你看这个?”我从衣服内襟取出字条递给她。   她展开纸条,喃喃读道:“药里有情花毒!姐姐这是谁写给你的?若非你中的是曼陀罗的毒,我怎么就没想到,症状是一模一样。”   “曼陀罗?”我不解的看着她。   她解释道:“医书上载曼陀罗是一种开似百合的花,又称之为情花。香气幽雅恬淡,枝叶妖娆多姿,它的枝叶、花、果实都有剧毒,姐姐若再多服几日,很有可能会昏迷停止呼吸,或是精气衰歇,后果堪忧。”   “看来下毒之人是要致我于死地。”我淡淡笑道。   湘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笑得出来?可有对策了?倒是谁要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我倒不想知道是谁想害我。妹妹不妨猜猜,这丢纸条帮我的又是何人?”   她恼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姐姐整天尽琢磨些什么?当下最要紧的是找出要害你的人,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自古多是明枪易躲,暗剑难防。”   “妹妹别急,做了亏心事总会露马脚的,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纸,看着上面六个工整端正的字,喃喃道:“只是,你的主人又是谁呢?为何要帮我?”   她打量了我一下,趴在桌上问:“姐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已经知道谁要害你?”   我咳了两声道:“我若知道,又怎么还找你来证实这张纸的真假?不过,你说曼陀罗是一种开似百合的花,我倒是在府里的花圃里见过一株,也不知是不是?”   “曼陀罗应该是秋天开花才对,姐姐可知是谁种的?”   我回道:“是刚才被我打发出去的丫环花草所种,她跟我说是别地取来的品种,本该是秋天立起开花,冬天叶子慢慢褪去,大概水土不服,直到冬天才开出这么一朵。”   湘婉看了我一眼,思量道:“她说的这些习性都是曼陀罗才有的,看来错不了,害了姐姐的就是花圃里的那株曼陀罗。”   “妹妹为什么肯定是花圃里的那株?就不能是在外面买来的吗?”   “在外面买,能买到的也只有种子,但曼陀罗的种子毒性最强,姐姐吃了这么些天,虽症状明朗,积毒已深,却还未有性命之忧。所以,下毒的人用的并不是种子,而是将花、叶、枝捣碎了放在药汁中,这样毒性小了,姐姐的毒才会拖延些时日发作。”   我听她分析的颇有道理,赞道:“妹妹的一技之长这回可帮了大忙了,明日再帮我做件事。过后,我们只要等着这鱼儿上钩,自投罗网了。”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问道:“姐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我都心急了,要不今晚我给你办了去。”   我笑道:“不用了,今晚我们可要不醉不归,夜话到天明呢!”   “姐姐,你这身子需要调理,哪能熬夜?再说,我可是不会喝酒的,你还让我……。”说着她的目光迎上我狡黠的眼神,马上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为了那下毒之人,看来我只能舍命陪君子,拼上一夜无眠耗上了,这贼人可千万现了形,不要让我白熬了一夜!姐姐,你可有把握?”我摇了摇头,过了会又点了点头。   她问道:“姐姐为何一会摇头又一会点头?”   “我摇头是因为将军府人手杂多,到底是谁想加害于我,还真无法一一排查。我点头则是因为心里有些蛛丝马迹的线索,虽无几分把握,却也想撒手一试!”   “姐姐,你放心吧!”她握着我手安慰道:“我一定帮你找出那个害你之人。还有,刚才把脉,姐姐的旧病却是又重了,过些天我陪你去西街的知仁堂看看,那儿的掌柜是阿玛的挚友,听说握着些祖传的秘方,难保姐姐的病还有的冶。”   我回道:“你别费心了,御医都看过了,开来开去无非那八味主药,都说病重了,却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不过,这几日咳嗽倒是好了些,若换了以前,咳起来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给掏空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有事交待你。”她认真的凑到我身旁,我附着她耳朵一般叮嘱,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锦儿,花草,帮我备些酒菜,今日我妹妹来了,把酒言欢,不醉不休。”我对着门外唤道。   这一夜,锦儿,花草两个丫环默声服待在旁,我和湘婉两人把酒对酌,秉烛夜谈,把小时候和尚书府的趣事都说了一遍,两人怡然自乐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反倒觉得感情越发的深厚,只是苦了服侍在旁的两个丫环,只困得她们直打瞌睡。   第二十四章 收网   清晨,旭日东升,鸟鹊鸣和,我坐在铜镜着梳理着长发,一夜未睡神色憔悴了不少,倒是眼睛依旧盈盈秋水,仿若比平日更加清澈。   “夫人,奴婢怎么趴在桌上了?”锦儿揉着微肿的眼神问道。   “是我和姐姐把你扶过来的,你也真是好本事,倚着柱子都能睡着。不过,你睡相比她好多了,她的口水都快流一桌子了。”湘婉指了指另一边趴着的花草。   锦儿忙起身去推了下花草,见没有动静,又狠狠的捏了她一把,方才听到花草“哎呀”一声,睡惺惺的站了起来,只道:“奴婢先回房梳理一下,一会再给夫人送药。”   我点了下头,吩咐道:“你们陪了一夜也累了,都回屋歇着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了。”两个人一起退出了厅内,各自回房了。   我看着湘婉轻声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吗?”她微微一笑,自信满满道:“万无一失,姐姐只管放心收网吧!”   “那就只等夜深了,熬了一夜也累了,我们进房歇着去吧!”我拖着她往屋里走去,心想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两个丫环服侍着随便吃了些饭菜,我对花草道:“平日吃的药每日二次,每次一浅碗,今天睡过头了,还有一碗晚上再喝吧!”又对湘婉道:“睡醒了,气力也恢复了,倒想些什么玩意打发时辰。”   她笑道:“不如打马吊吧!在尚书府里没人敢玩这些,到了姐姐这儿也放肆一回。”   我点头道:“好是好,只是将军府里女眷少,可凑不齐人。”   “这不有现成的人选!”湘婉瞅着眼睛打量着花草,锦儿。   锦儿一惊,忙道:“奴婢哪敢和主子们坐一起打马吊,万万不可。”   我恼道:“今儿这屋里可没主子、奴婢的,难道要我们两人干坐着吗?若不想我们扫兴还不应了。”   她们见拗不过我,只得怯怯的坐到桌上打起马吊,我一边打着一边闲聊:“昨天让你们陪了一宿,真是辛苦了,上午可都回屋补觉了?”   锦儿回道:“夫人睡了,奴婢便回屋歇着了。哪像花草精神好,刚才问她却是又去花圃照料那些花花草草去了。”   “你不去还不许我去了?夫人,奴婢是见你睡了,才去了一会,真得只是一小会!”   我低头看了眼她一脚的泥土,戏言:“古人说‘花开将尔当夫人’,看来你可真是把这些花草当成了自家人了,怎么就没学着点锦儿,文文静静的岂不是更好。”   “我若像了她,自个不把自个闷死了。”她回道。   我笑了一下,也不作声,继续打着马吊,这时间过的倒是真快,眼瞧着几圈马吊打下来,天色渐渐沉了,屋内的光线也越发暗淡。   锦儿站起身道:“夫人,我去点灯。”   我幽幽道:“不用了,锦儿,我再问你一遍,你今天真没出过屋吗?”   她愣了一下,斩钉截铁的回道:“没有,夫人!”   我扭头看向花草,正色道:“去把将军叫来。”花草见我脸色突变,立即起身往屋外去了。   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人,锦儿木然的呆站在桌前,表情诡异的盯着我道:“夫人,真不用点灯吗?”   我指了指她衣服的下摆和袖口道:“不用点灯了,为了找你,可真是费了我一番功夫呢!”   她低头看去,衣服的下摆闪着若隐若现的光亮,假装镇定的问道:“这是什么?”   “我昨天把好好的一块夜光壁砸碎了捻成粉,让湘婉早上散在花圃里,尤其是那株曼陀罗的上面。这粉质只要是粘上了,就会在黑暗里强光熠熠,恒光不衰。现在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若夜色再沉,你下摆和袖子上的粉质会越来越亮的。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去过花圃吗?那什么时候粘上的粉质?”   “奴婢方才想起来,早上去花圃逛了一会,所以才沾染了这些粉质。因为是小事,也未放在心上,忘了跟夫人提起,那药里的毒真不是奴婢下的。”   湘婉瞪了她一眼道:“你还撒谎,姐姐还没提及曼陀罗的毒是掺在药里的,你倒不打自招了。”   她不理湘婉,只狡辩道:“夫人凡事要讲证据,真的不是奴婢下的毒。再说去了花圃的也不止奴婢一个人,花草也去了,那曼陀罗又是她种的,夫人最该怀疑的是她才对!”   “本来我确实怀疑过花草,她明明种的是曼陀罗却骗我说是百合。但是,今天我问你们时,她直言不讳,你却谎话连篇,最主要的是我刚才见她整件衣服上只有下摆和鞋子粘了粉质,而你则是下摆和袖子粘了粉质,鞋子上却一点粉质也没有,不是很奇怪吗?”   湘婉道:“确实奇怪,那是为什么呢?姐姐。”   我看着锦儿道:“只怪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花草怕府里怪罪,就择了花圃最远处的一角种植,若要靠近那株曼陀罗必须在花圃上走很多路,所以每次我看见花草从花圃回来都是满脚的泥巴,那是因为她没有像你一样回屋里去换鞋。我前些日子见你有时候会一天内换两双鞋,当时只当你是爱干净,并没有特别留言,今天想来却并非如此,你是怕我发现你满脚的泥巴,所以只要每次去过花圃,因为来不及清洗,索性就换了双鞋,所以花草的鞋子上有粉质而你的却没有。”   “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毒是我下的,夫人不是说花草身上也粘上了粉质,毒也有可能是她下的。”   我淡淡道:“湘婉在曼陀罗上撒了夜光粉,是你袖子上的粉质出卖了你!花草虽然去过花圃,但正如她所说的只是去了一小会,我猜她应该只是去看了一眼就走了。而你,却是动手采摘了曼陀罗的枝、叶、茎,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衣袖上没有粉质,而你的衣袖上却沾上了粉质的原因。我想知道,我们无冤无仇,又为何要致我于死地?”   她沉吟了一会,不再抵赖:“夫人真是分析的头头是道,不愧是姚大人的女儿。这毒确实是奴婢下的,只怪你阿玛做孽太深,害死了容慧小姐一家,父债子还,一百多条人命用你一条命来抵已经便宜你了。”   “我阿玛?容慧小姐?”我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她不屑的看着我,鄙夷道:“夫人这副无辜的表情想要装给谁看?你阿玛那个奸诈小人为保自家性命,出卖了马贤达大人,害的马府一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都成了冤魂,全无活口,可怜容慧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也香消玉殒了,而你们家呢?你成了将军夫人,你姐姐做了尚书府的待妾,姚大人也平步青云辅助将军粮草采运,你说这个世道还有公理吗?”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为了马府,想不到阿玛出卖的同僚不是别人而是马大人?那么锦儿口中的容慧小姐应该就是额亦隆未过门的妻子。   “马府勾结明朝余孽泄露军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姚大人是为大清除害,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我姐姐是无辜的,干嘛要迁怒于她?”湘婉在一旁怒斥。   “你姐姐无辜?那容慧小姐就不无辜了吗?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在府里耍玩不小心落水,正逢容慧小姐路过,她二话没说就跳进刺骨的冰水里,用尽力气把我往岸上拖,只可惜她力气小,还没把我拽到岸边,自己已经虚拖得往水里沉了。我不停叫她放手,让她丢下我,可是她偏偏不肯,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只怕我们俩早就溺死在水里了。”   我感触道:“原来是她对你有恩再先,所以你才冒这么大的险来害我。”   她怫然作色:“容慧小姐不止是对我有恩,这府里上上下下谁没受过她的恩惠?不说别的,就说花草的阿玛,得了哮喘家里无钱医冶,若不是容慧小姐出钱给看了,又哪能拖到今天?只是花草那贱婢,容慧小姐尸骨未寒就跟在你身前摇头摆尾,一副下作模样,我用她种的曼陀罗来害你,本就想事发后推在她身上脱身,却不料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   我不禁佩服她心思缜密,这个一石二鸟之计布置的甚是周全,问道:“那你上次和她吵架也是做给我看的?只是为了提醒我花草常常去花圃对吗?”   “是的,奴婢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吧!更何况她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真能替我顶了罪也是她的命数。”   她话语未落,湘婉冷哼一声道:“那你现在怕是要失望了,还不是被我们逮了个原形毕露?”   “那也未必,我没有活路,也定饶不过你们。”正说着,她一把从头上拨下簪子,一晃神的功夫那枝尖利的银簪已经抵在了我喉咙口,冰凉的银器透着深深寒意渗进体内,簪尖扎进我的肌肤刺出一滴滴绯红色的血,一粒粒从脖子上滚落,坠到地上溢成血珠。   第二十五章 真相   “你在干什么?还不放了夫人。”一声怒喝,却是额亦隆的声音。锦儿被他威严的气魄所震撼,握着银簪的手竟有几许晃动,她颤着声回道:“将军与我有恩,奴婢本不该仵逆了将军的意思,但是容慧小姐的仇奴婢不得不报,将军的恩情就等奴婢来生再偿还。”   那尖尖的簪子又往我肌肤里刺深了几分,我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她冷笑道:“夫人,这么快就受不住了,血还刚流没多久呢?”   “你这疯子,还不快放了我姐姐。”湘婉在一旁只急得眼泪直流,满脸的心痛。   “放了她?你做梦,我要她为容慧小姐陪葬。”她的脸阴沉沉的没有一丝血色,像是从阴间爬上来索命的鬼神,我暗叹一声,吾命休矣,只等她那一簪子刺下来。   簪子缓缓的提起,锦儿挥手间只听到闷闷一声痛泣,却是湘婉冲了上来握住了簪子,簪尖扎进了她的手腕,血从指逢里渗出,沿着她和锦儿争夺簪子的手腕往衣袖里流去。   额亦隆快步上来把我拉到身边,正欲去相助湘婉,却见锦儿已经一把推开湘婉,拿着簪子抵住了自己脖子,她指着我凄然道:“将军,你跟容慧小姐好几年的感情,难道就抵不过和她短短数月的共处吗?她阿玛害死了马府一家,你不帮奴婢,奴婢没话可说,但是将军还娶了她、还护着她,九泉之下的容慧小姐该是多心寒,你救奴婢一命,奴婢还你一命,从此二不相欠。”话语未落,那长长的簪子已刺向脖子,绯红色的血溅开,就象黑夜里盛开出艳丽的茶花,一朵一朵带着无尽的凄婉和悲苦在我的心头绽放。   我回头看着湘婉,她捂着流血的手腕也呆站一边,我们何曾经历过这样悲怆的一幕,我缓缓走向她,抱着她,眼泪止不住的静静流淌,如果这是梦,就请在这一刻停止。   “子矜,我已经让花草去唤大夫了,你没事吧?”我抬头看着额亦隆,眼里闪着迷惑和不解,但是我今天累了已不想再探究,只轻轻的摇了下头。   一连几天,我都梦到锦儿那枝长长的簪子,梦到那片绯红色的血,我对湘婉说:“她的后事一定要好好的办,不能马虎。”   “姐姐这是为何?她要害你,你忘了吗?”   “就象你会舍命救我,她也是舍命为旧主报仇,我虽和她立场不同,却也佩服她一腔真情,人贵就贵在这一份真心,难得她有情有义。”又看了眼她手上包扎的伤口,问道:“可好些了吗?以后那么危险就先顾着自己,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如让我自己身受了?”话没说几句,已经是哽咽无语,眼里又生上一层雾气,只心酸到心底。   她看着我道:“姐姐,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我,我也心疼姐姐。我的命是姐姐和他救来的,姐姐不是说人贵就贵在一份真心吗?湘婉心里也有一腔真情,又怎能不报答。”   我怜惜的看着她,叹道:“还整天他呀他的,你和裕齐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还那样,他也有他的难处。姐姐且不说我,倒是将军对你怎么样?锦儿临死的那般话,我知道你是有心人,定是听进去了。”   我沉吟了一会道:“锦儿只是一个丫环,却还知道为了一命之恩为主报仇。容慧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而且感情也好,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   “有什么好蹊跷的?就知道你这几日不见我,就是在琢磨这些事。”却是额亦隆走了进来,想必刚才的话都听到了,不禁尴尬道:“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   他皱着眉道:“这门开着,我正好走进来听到罢了,又怎能算是偷听?子矜,以后无论什么事都要开诚布公的和我说,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要好多了。”   “好,那就跟我说说容慧的事,说说你明明知道我阿玛害了马府一家却为何从未在我面前提起?”我把心底一连串的疑问全部问了出来。   他肃着脸道:“我早知道你会问这些,一直也想找个时机来告诉你。我和容慧感情一直很好,我也真心待她,只是万万没料到她只是马贤达放在我身边的一个内应。当年军粮采运,我将路线图绘制好后藏觅于书房,却未想容慧偷偷到书房绘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图纸,偷偷带出府外给了马贤达,那些叛逆沿途伏击了采运粮军,就这样7000余万公斤的粮草就一日之间拱手让人。”   “那我阿玛又是如何识破他们的计谋的?”我问道。   “当年降清的南明遗臣私下联系,成立了一个叫“朝天阙”的组织,力图恢复国邦。你阿玛就是其中一员,他们定期在马府会面,商讨议事。你阿玛审时度势早就打算归依大清,就跑到尚书府去告密,所以董额才派兵去马府将一干人等全部围剿。其实当时,我已经猜到是容慧偷了路线图,她偷绘图纸的时候不小心将墨迹染到了衣服上,那是进贡的上等官用墨,因为放了檀香又名檀墨,她虽回去换了衣物但是余香绕鼻,被我察觉后,我让手下连续跟踪和监视了马府几日也发现了异样,只是为时已晚,粮草早被洗劫一空,而董额又先我一步控制了马府,而我则因失职调离京都去了云南。这次圣上还把军粮采运的事交待给我,实则就是为了再给我一个机会,所以我决不容许自己再出错。”   “原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是这样,想不到我阿玛竟真是为了一已之私出卖了同僚,害死了马府上下这么多人。”   额亦隆道:“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的,就算你阿玛不出卖他,被我察觉了上报朝延,他们的死罪也是免不了的。”   “你就没想过放容慧一条生路吗?你发现的那么早,若当时网开一面,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看了我一眼,正色道:“大是大非之前又怎能徇私?我若放了她,不仅愧对圣上的恩典和额家列祖列宗,更有负染血沙场、马革裹尸的将士,大丈夫岂可为儿女私情而忘国家安危。我和她,犹如鱼和飞鸟,鱼离不开赖以生存的水,而鸟亦离不开展翅高飞的天空,我们各为其主,各自为谋,再多爱恋也只能遥遥相望。”   “是啊!时间能证明爱恋,也能把这些爱恋推翻。有时候,我们总是身不由已,有时候我们总在决择,那些被我们放弃的人和事偶尔想起的时候也会有犹豫和后悔吗?”我静静的望向他,想知道那张坚强的面孔下藏着怎样一颗心,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没有天下,没有众生,只有自己在乎的那么几个人?可我从他坚毅的眼神里明白了,原来,我和他是不同的,终于清醒的看到这一点,我的梦也动摇了!以后再见到你,或许我会提醒自己,我和你也是鱼和飞鸟,我们没有各为其主,却永远走不进彼此的世界。想到这点,心也隐隐得痛了,原来自己爱着他,是一个豆蔻女子的眷恋,象清泉流过,清彻见底,明亮似镜,是否最终有一天也会消失殆尽?   “子矜,想什么呢?”他轻轻唤我。   我叹了口气道:“只是明白了一个很久以来想不通的难题。将军,有一天我要走了,你会问我去哪里吗?”   他怔了一下,回道:“不会。”我淡淡的笑了,他的世界太大,比我重要的事情数不胜数,如果我走了,对他而言偶尔会想念,却不会寻找,所以又何需知道我去了哪里?   “解释完了,这病人我也看完了,那我走了。”他看着我询问道。   我笑道:“走吧,谢谢你今天的坦诚。”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豁然开朗,越发笑得开心了。   “姐姐,笑什么呢?我怎么听着将军这般话就这么沉重呢?”湘婉一脸的苦大仇深。   我笑道:“沉重?你倒挺会用词的,别在我面前把心情弄得起伏跌荡的。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弄明白呢?”   她道:“姐姐别说,倒是让我想一想,可是不解花草为什么骗你说曼陀曼是百合?”见我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这还不好办,叫她一问就知道了。”说着朝屋外叫道:“花草,你进来一下。”   花草怯怯的站着,未等我问话就喃喃开口:“夫人,奴婢不是故意想骗你的,因为曼陀罗有毒,我怕夫人知道了责罚才撒谎说是百合,我也不知道锦儿会拿它来害夫人,本来只是想种了给阿玛吃了冶哮喘和咳嗽的。”   “原来少量曼陀罗还能冶哮喘和咳嗽,难怪前些日子咳嗽的症状倒是减轻了不少。难得你一片孝心,只是你断不该骗我,平白惹了这么些麻烦。既然事已过去,我也不会怪你,至于你阿玛的病跟管事的说一声,让他唤个大夫再去看看,药钱府里自会给你付了。”我嘱咐道,终于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只希望将军府日后能风平浪静。   第二十六章 遇刺   自把湘婉送回了尚书府后,整天一个人呆着也越发的无趣,本想着要寻那个给我砸纸条的救命恩人,几天下来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只得垂头丧气的满屋子徘徊。   “夫人,夫人,尚书府有人来看你了。”花草在门口唤道。我马上跑到厅门口,往外望去却是裕齐和宋瑾,激动的快步上前道:“你们可终于来看我了!”   裕齐见了我总免不了玩笑几句,只道:“你又不是在坐牢,怎么倒像刚被放出来的似得?这么舍不得我们,当初就该嫁了姐夫,都在一个府里岂不是和乐融融?”   知他是打趣我,也笑道:“前几日刚在湘婉面前说了你几句好话,看来真是说错了。下回见了,倒要好好劝劝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嫁的。”   他连忙求饶道:“湘婉在你府里手受了伤,我还没找你呢?你倒也饶了我这回吧!”   “好了,别闹了。子矜,将军府里的事湘婉回去都跟我们说了,子墨夫人说眼下正在置办过年的东西,待忙完了这阵,雨睛还是打发回将军府,你身边总要有个知心的人,也免得又出了些想不到的事。”宋瑾一字一句的嘱咐着,他办事一向稳妥,说起话来又是字正腔圆的。   我看着他的模样,不禁调皮道:“知道了,宋大人!子矜想问大人,最近可过得怎么样?”   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道:“尚书府自从少了你这只小狐狸,真是平静又和谐,连带着我们这些人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我瞪了他一眼道:“瑾哥哥,怎么你也被裕齐带坏了?也寻起我开心了。”他含笑不语。   裕齐道:“将军夫人,一会也带我们在府里逛上一圈,我都好久没来过了。”   “这有何难,我现在就带你们到处逛逛。”我兴致勃勃的带着他们二人在府里闲逛,边走边道:“我近日闲着没事,绣了些帕子,一会帮我带回去给姐姐她们。另外也帮你们府上的女眷绣了几条,你们倒是愿意要吗?”   裕齐取笑道:“我仔细想过了,你可从来没送过东西给我们,这东西虽没什么用处,也算你绵薄的心意,哪有不受的理。”   我沮丧道:“平日里倒真是只吃、拿你们的了,想想还真是没送过什么给你们。”   “裕齐他说的都是玩笑话,你还当了真,倒去看看你都绣了些什么?”宋瑾在一旁回道。   一回屋,我把小半箱的手帕全都倒在桌上,裕齐叹道:“将军夫人,你到底是有多闲?怎么绣了这么多?”   我笑道:“都是些普通花样,若喜欢就多挑些,剩下的多给姐姐捎去。”   裕齐随便拿了几条道:“你还真当我要这些东西,这随便拿了就当领了你的情。”说着又转头对宋瑾道:“是她的心意,虽说你也没人可送,也别驳了她的面子。”   宋瑾在一堆花色里挑了一条,淡笑道:“我就要这条绣了桃花的吧!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这花开了,说不准还真有个桃花仙呢!”   我听着这话耳熟,倒像是自己说过的,只喃喃道:“我这送个东西,没讨着好,倒被你们笑话了一场。”他们见我这模样,又是一顿好笑,随口又闹了几句方才各自回府。   清冷的月光洒在屋檐上,泛着淡淡的黄晕,我从抽屈拿出那幅玉兰花画,在东院时董额曾经问我要过,当时为了这幅画还闹得不欢而散,记得董额当时还言词凿凿的问我是不是对额亦隆动了心思,想不到造物弄人,如今竟真来了将军府。   我拿着画往书房走去,昏黄的光线从屋内打到走廊,推开半掩着的门,额亦隆抬头看着我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这幅画送给将军。”我抻手递上画。   他展开画卷,笑道:“你这是投其所好吗?怎么无缘无故想到要送画给我?”   “将军帮过我,这幅画只是略表子矜感激之心。”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幅玉兰花图笔墨温婉清新,却又细腻迂回,很像你的性格嘛!”他随口说道。   我摇了摇头,只道:“是将军妙赞了,实为拙作,难登大雅之堂。”   “这话说的谦虚,你最近身子可好些了?我听湘婉说西街的知仁堂有祖传的秘方,改日让宝福陪你去看看。”   我笑道:“湘婉也跟你说了呀?那药堂指不定又是个徒有虚名,我看倒不如省了这趟。”   “可不能这般消极,去看看倒也无妨,这事就由我定了。”   我无奈得看了他一眼,只道:“子矜恭敬不如从命,就听将军安排吧!”   他看向我,正欲回话,却见几条黑影破门而入,忙从桌上拿起长剑,把我护在身后,急急嘱咐:“跟着我。”   屋内已经多了几个蒙面黑衣男子,一身的黑色在烛光里显得分外鬼魅,隐隐露出的眼神透着凌利的杀气。额亦隆对着那几个黑衣刺客,冷言道:“胆敢跑到将军府来,不想活了吗?”我看着对面在烛光下明晃晃的剑,心里生出一片寒意,熟悉的血腥味又氲绕在眼前。   刺客们森寒的剑笔直的刺来,他撩起长剑,神色也变的凝重,护着我闪避反击。剑花中我看到一行行的血,一名黑衣刺客慢慢倒下,余下的又提剑而来。他一人抵挡数人,又要护着我,早已力不从心,余下的刺客见他顾及不暇分散在书房里到处翻找着什么!   额亦隆怒喝一声:“你们是谁派来的,想在将军府找什么?”那几个刺客闻他怒喝声,转身一起使力向他刺去,另一剑直直向我刺来,我眼看闪避不及,只得认命的等着,他剑走偏锋,击退两人后挡到我身前,那一剑穿过他的右背,绯红色的血浸湿了他的衣服,他抬手一掌,刺客也受伤倒地。   他挡我身前,怒道:“不要命的过来送死。”府里的侍卫听到打斗声也陆续赶来,刺客们见大势已去,慌不择路各自散开。   我连忙拿着手帕去捂他肩上一直流出的血,手停滞在他肩上,问道:“将军,你没事吧?”他握上我手,只道:“只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   晚上我守在他身边,大夫用了最好的金创药给他包扎伤口,血暂时是止住了,却伤得很重,右肩完全不能使力,只要轻轻一扯便会血流不止。   我嘱咐他斜躺着,拿过花草递来的汤水,吹了热气喂他,他眼神是浅浅的笑意,盯着我看着,喂了几口见他还望着我,道:“将军有这功夫打量我,倒不如想想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是谁派来的我倒真没个头绪?但是,他们想找的却一定是军粮采运的路线图,看来这批军粮对他们很重要,不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跑到将军府来抢图。”   我问道:“他们这样岂不操之过急了吗?这样莽撞的跑到将军府来盗图,且不说夺取的机会渺茫,就算真拿到了,若将军变动采运路线,岂不是不忙一场?”   “这倒未必,远程的军粮采运的是车运、驼运,建仓然后再节节转运,倘若已在驻地建仓以作积贮和转运军粮之用,又岂是朝夕之间能迅速变动的?他们若能准确掌握沿途建仓的路线和地点,只要一击及中,即使不能顺利劫走粮草也能造成军心涣散。”   “原来是这样,那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一动不如一静,敌暗我明,当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不过,倒是可以去看看那个已死的刺客身上可有线索。宝福,你速速去找子鱼、桑格到府里来,并吩咐他们加强府内的守卫,增加院内巡逻次数。”宝福应声欲退出屋内。   我道:“将军,你早点歇着吧!子矜也先行告退了。”他点了点头。   我和宝福一起出了屋子,他见我朝停尸房走去,疾步往前拦着,只道:“夫人还是早些回屋,这夜深人静的夫人若一个人去了停尸房,将军知道了定会怪罪奴才,更何况停尸房的门已经上锁了,没有将军吩咐也开不了。不如等奴才去找了子鱼、桑格大人来,若夫人还想来看看,奴才再过来请,岂不是更好?”   他虽一口一个夫人唤着,但眼里却闪着警惕的光芒,我猜他定是对我有几分不放心,也不为难他,只道:“也好,若大人们都来了,你再来唤我便是。”只淡淡一笑,折身往回屋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想起宝福刚才那双警惕的眼神,不禁心里浮上几丝疑惑。额亦隆一直对我以礼相待,凡事也不瞒我,按理说宝福是他的贴身随从,断不该是那样的神情,他为什么会对我有防范之心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抬头见天上月色又被黑云所覆盖,不禁感叹在这同一片天空下却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缓缓前行,思绪万千,也不知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第二十七章 线索   半夜三更我站在阴森的停尸房内,一块白布染着血迹遮盖着刺客的脸,方才跟着宝福和两位大人进屋时还未感到害怕,这会真站到了尸身旁却忍不住打起了冷颤,几个手指竟也哆嗦着打了结,我强忍着在心里默念“镇定、镇定。”   “宝福,掀开布看看。”穿深墨色长褂的男子沉声指示着。   “是,子鱼大人。”随着宝福那声恭恭敬敬的应答声,我抬头望向这个叫子鱼的男子,他看上去非常年轻,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一副书生模样,又偷偷撇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男子,却是高大粗犷,满脸的络腮胡子,很是不拘小节,想必就是宝福先前口中的桑格大人了,两人一对比我不由感叹军营里竟然还有子鱼这样秀气的人物,禁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   “夫人,可看出些什么线索没有?”我愣了一下,未料子鱼会突然向我提问,只尴尬的朝他勉强一笑,方才深呼了口气,仔细看向尸身。   躺着的尸体身长八尺,浓眉国字脸,容貌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划破了的黑色刺客服露出里面衬着的一件狗皮毛裘,脚上穿一双手工缝制的黑色布鞋,鞋底沾着一些黑色的杂质,鞋子的布料和用线都是最普通之物,整个京都的任何一家店铺都能买到。   我的视线又划过他垂着的右手,我缓缓的蹲在那只手的前面,把他的掌心朝向自己,却是布满了硬硬的老茧,黄色的茧子像蛹一样爬满了他的右手,又走到另一边翻开他的左手,同样如此,不但掌心有硬茧皮肤还呈显乌黑。   我放下他的手掌,又把他的两边的衣袖往上拉了一点,裸露的皮肤上有一些小而圆形状的疤痕,手臂上的部分皮肤还有一些水泡,我不解的看着,一时琢磨不透这些水泡和疤痕从何而来,如果说是打斗产生的应该不会面积如此小,又为什么是呈圆形状呢?   “夫人,你多看了大半天,可看出些什么来了?”那个叫桑格的男子粗鲁的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瞅了他一眼,回道:“他应该是个汉人,而且平日里还是个胆大妄为的汉人。”   “哈哈,我早就觉得这厮像汉人,再说他不胆大妄为能来行刺将军府吗?”   我皱眉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格桑,解释道:“听说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在一次战役中被一只黄狗所救,那只黄狗为了给他运水喝而最后累死了,所以努尔哈赤自建立本朝后就把狗视为吉祥之物,下令不得吃狗肉,不许穿戴狗皮缝合的帽子和毛裘,满人们都沿袭这一习惯,而刺客划破的黑色衣服里却衬着的一件狗皮毛裘,因此我断定他是汉人,再看这件毛裘色泽泛黄,可见他平时也常常穿着,岂不是完全没把这个规定放在眼里,所以我又说他胆大妄为。”   “我们不吃狗肉,不穿戴狗皮缝合的帽子和毛裘的另一个原因是身为游牧民族,狗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帮助我们补食猎物,所以我们不会去伤害这些最忠诚的朋友。除了这些夫人还有其它发现吗?”子鱼看着我的眼神有几分赞许。   “还有就是我不解他双手的老茧和手臂上的水泡及那些小而圆形状的疤痕是从何而来?”   我又一次疑惑的看向尸体,停顿了一会道:“到底长期做什么才会使手上长满了黄茧呢?”   子鱼道:“这个我暂时也未想明白,不如这样吧!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天亮了再来停尸房商讨。对了,还有一事想问夫人,夫人可知今晚姚大人去哪里了?属下刚才派人去了姚府,这深更半夜的姚大人可不在府内呀?”   我怔了一下,口气生硬道:“子鱼大人可有事找我阿玛?不会是怀疑我阿玛是行刺将军的凶手吧?”   “哦,属下只是随口问问,纯粹是关心同僚。”他淡淡回道。   “大人就不必为我阿玛费心了,他今天是去户部苏大人家喝酒去了,若真是他找得这些刺客,将军挡得那一剑可是刺向我的,难道大人认为我阿玛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会杀?”   “夫人多心了,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先告辞了。”他见我脸露怒气,识趣的先行退下了。   我走回屋内,见花草还未歇息,问道:“怎么没先去醒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夫人没回,奴婢哪敢先回房睡了。奴婢已经帮你铺好被子了,夫人快点歇着吧!”她满脸巧笑的看着我。   我往桌上一趴,苦恼道:“你快去睡吧?我还有些事没弄明白,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哪里还睡得着。”   “夫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妨让奴婢帮着解忧。”   我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你倒说说看什么人的手上会布满黄色的老茧?”   她笑道:“奴婢还当夫人遇到多大的事,就这个呀?整天更地的农夫和花匠都会满手是老茧,我阿玛就是常年在花圃里劳作,两只手上就全是老茧。”   我点头道:“耕田种地,常年累月自然手上会有老茧,可是农夫和花匠手臂上会有水泡及小而圆形状的疤痕吗?”   她摇头道:“这倒好像没有,不过有一次我阿玛去烧野草,被烫伤后手上就留了一块疤痕,过了好久才好的。”   “烧野草,烫伤,烫伤,烫伤!”我喃喃念了几遍,连惯的词语让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场景,原来竟是这样,我恍然大悟,看着花草惊呼道:“这回你可帮大忙了,我知道这些水泡及小而圆形状的疤痕是怎么来得了,只是天太晚了,不然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了,幸亏你方才的提醒。”   “小姐,奴婢真的帮上忙了吗?”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想不自己随口的几句话却解开了所有的疑惑。我看着她,含笑着点头,任何事只要仔细观察和认真思索,总会有迹可寻,有线索可追觅,那么这个刺客真实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天一亮我就跑到停尸房门口,子鱼竟然已经在了,我看他蓬头垢面的倒像是一夜未睡,一脚迈进门槛问道:“大人,你的眼睛都发红了,可想到答案了没有?”   他看着我道:“夫人神采奕奕,看来回去没多久就有了结论,还睡了个好觉。下官可是熬了一夜方才想到,不如我们把各自的答案都写有白纸上,看看是否一致?”   我笑道:“这停尸房哪来得笔墨,不如我们就一起说了吧?”他看了我一眼,点头认可。眼神交汇,我们异口同声道:“他是铁匠。”   两人相视一笑,他问道:“夫人是怎么想到的?”   “其实也是我丫环花草不经意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她阿玛去烧野草,被烫伤后手上就留了一块疤痕。我就想做什么事才会常常烫伤呢?琢磨了一会就想到了铁匠,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过铁匠打铁,都是趁着铁料还软的时候抓紧时间敲打铁块,这样的话煅烧的铁块在铁锤的击打下常常会火花四射,铁匠裸露的皮肤上就会烫伤起了水泡。”   我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些水泡伤了又好、好了又伤,长年累月时间久了,两条手臂上自然就形成了新旧不一、小而圆形状的疤痕。昨天我翻看他的掌心有硬茧皮肤还呈显乌黑,老茧应该是长年使用铁锤所致,掌心呈乌黑则是因为打铁接触的都是铁炭,自然手上要比别人显脏一些。”他认真的听着,不断点头应和。   “那么大人,你又是怎么想到的?”我解释完了又看向他。   “和夫人一比,属下就想的简单多了,属下见他鞋底沾着一些黑色的杂质,用刀尖削了点下来,仔细看了下很像是铁炭。这些铁炭只有铁匠们才会用到,京都的铁匠一般都会有一个自己的铺子,用火炉来灼烧铁坯,因为烧炉的炭比较讲究,通常一大堆的煤炭中只有一小部分煤才可以用来打铁,这种用来打铁的煤就是铁炭,又见他手上有水泡,所以属下才推测他是个铁匠。”   我道:“原来如此,大人真是博学多闻。”   他谦虚道:“子鱼更欣赏夫人的聪明和心思,好在属下和夫人都是为将军办事,倘若各为其主,那夫人定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   “大人是在跟我说笑嘛?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我暗暗皱眉,这个子鱼三番两次试探于我,到底意欲何为?又问道:“大人,接下来如何打算。”   他脸色一沉,对门外侍卫吩咐道:“立刻封守京都内所有的铁匠铺,查明后如有异查,速速回将军府回复。”又转身向我道:“这里的事就交由属下料理,夫人不去看看将军吗?”   我道:“正打算去,辛劳大人了。”转身向门外走去,刚才光想着给子鱼提供线索,也不知额亦隆的伤势好些了没有,他为我挨了那一刀,我心里除了感激万分能做的就是靠着蛛丝马迹把害他的人速速捉拿回将军府。   第二十八章 簿言   刚走到额亦隆房门口,只听到里面传出一阵说话声,我推门而入却意想不到的迎上了一双熟悉而怡然的目光,怎么是他?那张脸含笑多情,目不转睛的凝神望着我,微微上扬的嘴角泛着不拘的笑意,在我错愕的同时已经开口问道:“夫人,别来无恙?”他的声音颤悠而淡然,眼神飘浮温存。   我傻乎乎的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才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姐夫怎么有空到府上来了?”   “将军府遭了刺客,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怎能不亲自来一趟呢?我昨天可是连夜朝圣,请了旨才过来的,额将军受了伤可要好好调养,缉拿凶手此等小事就交由尚书府来处理吧!皇上可是叮嘱了,这事容不得有一点纰漏,额将军就放心让属下把那些线索、相关的物品证据移交给户部的宋大人,我们也好早些办事,把凶手捉拿归案。”董额三两拨千金,说得冠冕堂皇。   额亦隆冷笑道:“尚书大人的消息可真是灵通,我昨晚刚遇刺,你就连夜去请了旨,莫非将军府里也安着大人的眼睛?按理说府里的事又哪用外人操心,不过圣意难违,我这就叫下属把该移交的移交给宋大人,但望尚书大人能早日找到凶手。”又朝门外唤道:“宝福,去把子鱼和桑格叫来,大人可还有事?”   董额浅笑着看向我:“当然有,听说昨晚将军遇刺的时候夫人也在场,那一会就麻烦夫人把当时的情况再跟我复述一遍。”   我沉下心,静静道:“自当如此,子矜一定知无不言。”暗想,将军府的事为何董额要来插上一手,还不嫌麻烦的去请了旨。   正思量着,子鱼推门而入,手上拿着几柄残剑,只道:“子鱼,见过将军、尚书大人。”   我眼尖问道:“是不是已经有线索了?子鱼大人手上的剑是不是在铁铺寻来的?”   他点头道:“在城西的铁匠铺找到这几把残剑,已拿了犯人的头像问过附近的邻舍,确定正是已死的刺客。这剑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剑柄上却刻有“朝天阙”三字,若属下没有猜错,当年围剿乱贼的行动仍有漏网之鱼,南明的余孽还在蠢蠢欲动,将军应早做防范。”   额亦隆看了一眼董额,讽刺道:“尚书大人,看来你这次的请旨还真请对了?当年尚书大人在文武百官面前斩钉截铁的说已将马府一干乱贼全部围剿,“朝天阙”组织也瓦解殆尽,这话还余音绕耳,如今又怎么会出了这等事呢?”   董额不露声色,只道:“这些人不过是打着“朝天阙”的旗号出来混水摸鱼罢了,事情还没查清,将军还是稍安勿躁。对了,本来将军让姚大人来负责军粮采运,我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如今尚书府人手不足,姚大人怕是要重新回尚书府帮忙了,将军没有异议吧?”   “既然尚书大人已经开了口,姚大人的事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那我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烦请夫人移步,把昨晚之事再跟我复述一遍。”我跟着董额一起出了房间,去了大厅。   硕大的厅里我们彼邻而坐,丫环将沏好的茶水端了上来,他掀开盖子抿了一口道:“上好的云南普洱,看来额亦隆这云南算是没白去。”又对我道:“最近药可每日按时吃,那曼陀罗的毒性可不弱,以后凡事自己要多留个心眼,你这么个精明人竟还糊涂到要别人去提醒?”   “湘婉倒是嘴快,这一点点事传的整个尚书府都知道了。多谢姐夫记挂着,子矜日后凡事会多加小心。”   他看了我一眼,好言劝道:“你在将军府呆着,我日日悬着这颗心就怕有个好歹,还是择个日子跟我回尚书府吧!”   我满脸诧异道:“姐夫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如今是将军夫人,姐夫不顾忌自己身份,也当为我思量。这话若给别人听去了,又该怎么想?”   “将军夫人?什么将军夫人?”他冷哼一声道:“这话只能拿去搪塞别人,你和额亦隆成亲至今一直是分房睡着,平日往来也客气拘理,你倒说说看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夫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你是如何知晓的?莫非真在将军府安排了内应,倒是何人?”   “难道你就只关心这个吗?锦儿的那件事就没给你提个醒,额亦隆不是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枉顾法纪之人,你若在他身边只要走错一步,那便是性命之忧。”   “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子矜只想安然度日,逾越本份的事断然不会去做,为何会走错路,又怎会有性命之忧呢?”   “只怕到时候你生不由已,我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真心为你着想。以前种种你倒细细想想,我虽对你口气凌厉、行事激进,但无论对你还是子墨、姚大人都是事事忍让,若不然你这性情又怎会在尚书府里相安无事?自古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先前总想好好沉下心跟你谈谈,心里虽是这么想着见了你却又偏偏说出别一番话,也难怪你见了我总是没副好脸色。那天去了佛堂,嫡福晋劝我要珍惜眼前人,今日所言却是句句真心,你也放在心上掂量掂量。”   我不料他会说出这些道理,更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只道:“话我会放在心上,时日久了自会明白。”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至于你阿玛,我把他留在身边,那也是为了他好。”他叹了口气,又抿了口茶水,起身道:“我走了,哪一天你若想明白了,尚书府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我喊住他道:“你不问我昨晚行刺的事了吗?”   他摇了摇头道:“不过是找个借口跟你说些真心话,其它的事不用问我也知道。”   我看着桌上两只茶碗,手指围着沿口打着圈,这些日子的事件件让我心有余悸,好似掉进了一个漩涡,越挣扎却陷得越深,看来我得好好找阿玛谈谈,想个办法应对才是。   第二十九章 试探   “夫人,姚大人来府里了,往书房方向去了。”花草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我忙把桌上的书整理好,问道:“是刚去的书房吗?”见她点头,快步往门外走去,这两日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阿玛来,心里正憋着好多话要跟他说,这会来的正好。   沿着长廊三步并二步的走着,远远看见书房的门闭合着,心想莫非阿玛已经走了?心里一急又走快了几步,急急推开书房门却见阿玛正低头在书桌前翻找着什么,不禁疑惑道:“阿玛,你关着书房门找什么呢?”   他不想有人突然进来着实吓了一跳,又见是我神色慌张道:“上次的军粮采运图有些地方想要修改,又没见着将军,所以就自己动手找找。”   “今儿大清早将军就出门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遇刺的事阿玛可听说了?”我问道。   阿玛关心的打量着我:“倒是听说了。矜儿,你没伤到吧?”   我摇了摇头,思量了一会道:“女儿没事,倒是将军为我挡了一剑臂上受了伤。阿玛,女儿今日有一事相求,希望阿玛能听我一言,即日起辞官归隐、告老还乡。”   “这是为何,好端端竟要去辞了官?”他不解的看着我。   “额娘早逝,一直是阿玛含辛茹苦的把我们养育成人。从小到大,阿玛哪次的教诲女儿不是从令如流、言听计从?只是想到这些日子的事情,却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将军要将粮草采运的事交由阿玛办,而尚书大人昨日又提起要阿玛回吏部帮忙办事,这些事哪件不是兹事体大,为什么都偏偏要找阿玛来办?女儿本来就心存疑云,刚才推门而入又见阿玛神色慌张、局促不安的翻找将军的东西,更是确定阿玛有事瞒着我!女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阿玛什么,也不想大富大贵,只希望一家人都平平安安,不管阿玛想做什么、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这次都为了我和姐姐都放弃吧!”   “不愧是我姚天傲的女儿,惠质兰心又孝心可贵。阿玛这一生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唯一辜负的就只有自己两个女儿,因为我的自私害得子墨在尚书府里苦熬,又因为我的自私害得你进了将军府差点被人毒死。矜儿,你要知道不管阿玛做了什么错事,但阿玛心里最爱的永远是你们姐妹两个,他日即便阿玛去了九泉之下也会为你们祈求安康。”   “阿玛倒是在说些什么?女儿只想让你辞了官职,再去求了尚书大人放了姐姐,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度日。”我走过去,紧紧握着阿玛的手不想轻易放开,好怕自己一松手就是永远。   “怕是阿玛做不到了!矜儿,还记得你小时候阿玛在府里常弹得曲子、常吟的诗吗?阿玛记得那首潇湘水云你只学了一周,就弹出了郭楚望对国事飘零,山河残缺的伤感,眷念之情,而且入木三分,我当时就想这孩子是难得的聪慧。”   我点了点头,含泪伤感道:“都还记着,女儿都记得!那首诗女儿也只听了一遍就全部背下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阿玛,是不是所有聪明的人都像女儿一样痛苦?”   “矜儿,阿玛知道早晚是瞒不过你的。日后替我照顾好你姐姐,子墨性格淳厚老实,阿玛怕她吃别人的亏。”   “阿玛想做英雄?所以才不想管我们了吗?”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芝焚蕙叹:“阿玛不想当英雄,只想做个无负自己良心的人。你的心思自小比别人多,阿玛知道你会懂的。”   “阿玛错看我了,不管阿玛想做什么,这一回矜儿都会想尽办法阻止。”我缓缓放开阿玛的手,松手并不代表就此放开,女儿现在要腾出双手来守护你,因为现在我终于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第三十零章 风波   京都西街的知仁堂挂着漆红色的招牌,在冬天萧冷的气氛里显得格外醒目,我坐在店堂内看着掌柜搭脉问症,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才能让阿玛回心转意。   “夫人,你到底是来看病还是想事情的,这都发了半天呆了?”宝福在旁边低声嘀咕着,他大清早被额亦隆唤来陪我看大夫,没能跟着桑格去成军营,正一肚子气恼。   我哪有心思理睬他,只道:“去随便问掌柜抓几副药就是了,我正心烦着呢!”   他怔了一下,问道:“夫人不会是生奴才气了吧?奴才可没别的意思,要不奴才这就去叫掌柜过来。”   我没理睬他,只道:“你就让掌柜的去抓白芨、三七、猫爪草、蛤蚧、石吊兰、百合、百部、柴胡这八味药就好了,手脚快点,我还打算去趟尚书府。”   宝福见我脸色并无怪罪他的意思,笑盈盈的起身去找掌柜了,不一会就提着八味药走到我面前道:“夫人,都打点好了,掌柜在药包上都写了药名,回府若要用哪包一看就知道了。”   我点头应着,正打算出门,却听身后有人喊道:“夫人,稍等!”回头一看却是知仁堂的掌柜迎了上来,他满脸堆笑指着宝福道:“小厮方才过来抓药才知道是将军府的人,若早说了又怎会疏忽了夫人,请夫人莫要怪罪。”   “不打紧的,这药既已抓好,府里还有些事便先走了。”我随口敷衍着,倒是这掌柜却认真起来,正色道:“前些日子湘婉小姐过来提过夫人的病情,这病可不是随便抓几味药回去吃了就行的,夫人还是先把脉再问药才是良策。”   我看他是个难得的认真人,也不想拗了他的意思,应和道:“也好,那就麻烦掌柜帮着看看吧!”靠着门口的桌子便坐了下来,这搭脉问症的过程我是再熟悉不过,只等着看他那千篇一律的回答。   良久,又过了良久,终于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我已然习惯,只道:“掌柜无需为我伤感,都是命数,这顽疾怕是冶不好了。”   “夫人的病确是顽疾,冶愈已是不可能了,但若是用对了药方倒是可以减轻些症状。刚才夫人生小厮抓的八味药里有一包是白芨,这里面若加上我祖上传下的秘方,必定可使夫人的病情略有改善。”   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这祖传的秘方那些江湖骗子个个都有,吃下去死不了也不见好,又随念一想,好歹也是湘婉家的旧识,姑且信他一次,便对宝福道:“把白芨拿给掌柜,好让他加些药材进去。”话语一落,只见宝福手忙脚乱的翻看着那八味药,挑出一包递向掌柜道:“你可快点,夫人还赶着去办事呢!”我挑眉一看,包药的黄纸上用毛笔写着“白芨”二字,却是拿对了。   那掌柜的被他一催,忙拿着药去了柜面,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拿着已经配好的药材递给宝福道:“每日三次,煎服,可记下了?”   “知道了!夫人还去尚书府吗?”宝福不耐烦的看着掌柜,又转头问我。   我朝他淡淡一笑:“本来是想去的,现在不去了,还是回府吧!”他见我变了心意也不觉得讶异,只顾着快点把我送回府去,好去军营找桑格。   很快回了将军府,宝福提着药心不在焉的跟在我身后,一直跟到屋内放下药问道:“夫人可还有事,没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宝福,尚书大人最近可好?”我随口问道。   他神色忽变,眼神躲避着我正视的目光,回道:“奴才很久没见过尚书大人了?”   “是嘛?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自小家贫,连学堂的银两都凑不齐,别说识字,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周全。刚才你手上提着白芨、三七、猫爪草、蛤蚧、石吊兰、百合、百部、柴胡八味药,我让你把“白芨”递给掌柜,为什么你那么快就拿对了?可别跟我说你是猜的,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你根本就是认得黄纸上的字。将军一直怀疑府里有尚书大人的内应,你说,我若把这事告诉将军,他会有什么反应?”   “夫人是在威胁奴才?”他强作镇静自若。   我淡漠的看着他,感触道:“人活在世上,说上一次谎话就要圆上一千次、一万次,就算前面说的再真,又哪敢保证后面就一定不露痕迹?比如你刚才说我威胁你,你若不心虚又怎会用到这两个字。你也知道,但凡人做的事,即便做得再好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我若去告诉将军,到时候找了真凭实据证实来,他那么较真的人定饶不了你,倘若你现在对我说了实话,事情就在我这儿止了,谁都不会知道,对你对我都好。”   他静静的站着并不做声,我料想他心里正在权衡利弊刚才那番话,又接着说道:“将军遇刺那天我去问过守门的侍卫,晚上只有你出过府。当日,你去找子鱼、桑格的路上一定还去了尚书府,所以尚书大人才会那么快知道消息,连夜请旨调查此案,可对?”   他表情矛盾的看着我,半晌才问道:“夫人早就怀疑奴才了吗?今天的事也是夫人一手布置的吗?”   我淡然一笑,说道:“就算我不布置,你以为又能瞒多久?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尚书府的内应的吗?”   “从河边见到夫人第一面的时候,奴才已经是尚书府的内应了。”   “原来比我想得还要早,那么你为何肯听命于尚书大人?我看将军平常待你也不薄。”我接着问道。   “奴才有个妹妹在尚书府当丫环,尚书大人知道后就拿她性命威胁奴才,让奴才把将军府的消息传递出去。后来夫人又进了府,尚书大人又嘱咐奴才一定要照顾好夫人,倘若夫人有事,他就要拿奴才妹妹的命来抵,并让奴才把夫人和姚大人每日的情况写在纸上按日子送到尚书府。”   “原来是这样,你妹妹叫什么?那日往我屋内砸纸条的人可是你?”   “奴才的妹妹叫宝络,是嫡夫人佛堂里的丫环。那日往夫人屋内砸纸条的也正是奴才,奴才跟踪了锦儿好几天,发现她常常把花圃里的曼陀罗磨碎了混在夫人的药里来毒害夫人,奴才怕夫人出事连累了妹妹,又碍于这见不得光的身份,只好趁早上人少偷偷砸了纸条给夫人提个醒。”   “这么说来,我这条命还是你救的。还有一事我不明白,那天在停尸房门口,你为什么眼里闪着警惕的光芒?可是对我不放心?”   “是,不瞒夫人,奴才是被迫才会帮尚书大人做事,心里却是向着将军的。出事那夜,奴才曾看见姚大人在府门口徘徊了好久,所以……。”他看了我一眼,不再往下说。   “所以你怀疑这些刺客有可能是我阿玛安排的,我要进屋很有可能是为了毁灭证据。因此,你才借着停尸房的门已经上锁了,没有将军吩咐开不了这个理由,把我打发了?”   “不过后来奴才看见夫人分析案情却是头头是道,也对夫人心生几份敬重,料想不会是夫人所为,所以今日才会不瞒夫人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可那夜阿玛跟我说是去户部苏大人家喝酒去了,又怎么会在府门口出现呢?再说,这军粮采运的图是将军和阿玛一起商议绘制的,我阿玛又何需多此一举来府里抢夺,更何况黑衣刺客刺向我的那一剑是致命的,断然不会是我阿玛所为。”   他亦不解的看着我,回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那将军对我阿玛可起疑了?”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奴才虽是将军的贴身随从,但也不是事事都清楚的,有些事将军不说,做奴才的也不好揣测。”   我“哼”了一声,道:“好,你退下吧!以后的日子依旧和平常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他怔了一下,问道:“那夫人和姚大人的行踪?”   “我不是说了嘛,和平常一样,你以前该做的往后还接着做就是,该怎么按日子写还照旧写。”我边说边走到桌边看着一堆药草,心里泛起淡淡的涟漪,董额,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尚书府和我吵架怄气,事事针对,等我来了将军府又安排人手保护我,还让宝福按日子把我每日的情况送到尚书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吗?真的像他所说,我是他现在想要珍惜的眼前人吗?仔细想想,他先前虽口气凌厉、行事激进,但对我、姐姐、阿玛确实也没做什么大恶之事,哪怕知道了姐姐和庄俊的私情,哪怕对我逼亲不成,倒也没见他真翻脸害了我们,上次湘婉来将军府还对我说,他在府里对姐姐照顾有加,看着不像是假情假意,看来除了阿玛,董额也同样是我心口的一块石头,只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三十一章 心思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躲在屋内盘算着自己那点小心思,突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抬头看去却是额亦隆,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子矜,尚书府刚派人去姚府把你阿玛给抓走了。”   我大惊失色道:“消息可准确,为了什么事抓我阿玛?”   他看了我一眼,回道:“上次府里刺客行凶,遇刺当日姚大人说晚上是去了户部苏大人家喝酒,董额让宋瑾去查过了,那天你阿玛根本就没去过苏大人家,再加上宝福曾亲眼看见姚大人一直在府门口徘徊,所以他们怀疑你阿玛是行刺我的凶手。”   “这怎么可能?”我一把拉过他的衣袖,急道:“不会是我阿玛做的,将军我阿玛不会派人行刺你的,你相信我。”   他劝道:“你先别急,只要你阿玛真没做过,别人就冤枉不到他。如果他真做了,那谁也帮不上忙。”   我缓缓放开刚才捉着他的衣袖,艴然不悦:“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怀疑此事是我阿玛所为?”   “我只是就事论事,种种迹象得确让人起疑,尚书府来调查这件事也无可厚非。”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怀疑我阿玛吗?你既然这么不相信他,当初又何必让他来府里帮着办事?既然将军不愿意帮我,我这就去尚书府找姐夫,倒要叫他拿出个真凭实据来。”我气冲冲的说着话,随手拿了件毛裘从他身旁径直往屋外走去。   他快步赶上我,拦到我身前道:“董额虽是你姐夫,但他身为朝延官员也不会为你徇私。那些南明的余孽图谋不诡,现在是跑到将军府来行刺,哪一天若再犯下更大的祸事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你这个时候别再旁生枝节,姚大人的事尚书府自会看着办。”   “那个人是我阿玛!谁也拦不了我,今天我是非去不可。”我倔强的抬头瞪着他,心里仿佛烧着一团火,随时都会漫延。   “好,姚子矜,我让你。”他口气里含着无奈和勉强,微微侧身让向一边,我愤愤的擦身而过,左肩碰上他受伤的右背,只听他发出一声浅浅的呻吟,也不回头狠着心往前走着,心里那团火却突然变成绕指柔,竟隐隐的心痛起来。   尚书府东院内,董额背对着我看着墙上一幅兰花图,我放缓步子向他走去,正思量着要如何向他开口,却听他柔声道:“子矜,你来啦!我等你很久了。”   “姐夫,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我疑惑的问道。   他缓缓转身,冠玉般俊美的脸露着难测的笑意:“因为我了解你,你来是想要我放了你阿玛,这事我办不到?”   “姐夫是不想徇私,对吗?那好,姐夫既怀疑我阿玛是行刺将军的凶手,可有真凭实据?只要让我心服口服,子矜马上离府。”   他依旧含笑回答:“你阿玛并没有行刺将军,我又哪来什么真凭实据?我已经让宋瑾去查过了,你阿玛行刺那夜确实没有去户部苏大人家,因为他去了当年叛乱的将军府副将马贤达的旧宅,有人看见他在马府残破的围墙外烧了一夜的冥纸。子矜,你阿玛何故要在一个南明叛贼的府地前烧了一夜的纸钱,是因为内疚惭愧,还是想痛定思痛后做些什么事情呢?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放了他,因为我若放了他,说不定下一个去将军府偷军粮采运图的就真是你阿玛了。”   我避开他深不可测的目光,沉着气道:“我不明白姐夫的意思,既然我阿玛什么事都没干,只是去马府烧了些纸钱,还请姐夫别妄加揣度,早日放他回府。”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凡事都能沉住气。”他目光如矩,眸里散着淡淡的尖锐,接着说道:“我出生世家,见过女子数不胜数,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却非娶你不可吗?不管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大多都喜欢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很少有人像你一副轻薄的身子,却盛着绝世的清傲,身在红尘心在野,竟没有沾染一丝媚俗的恶习。你这样的人,不逐流不随波,淡淡的若即若离,反而更让我想紧紧抓住。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姚大人和子墨,以前我是想利用他们把你留在自己身边,却没想到事与愿为,反而把你推到了额亦隆的身边。不过机会总是留给有心之人,我知道你阿玛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只要你答应日后永远留在我身边,我就帮你照顾、守护他们,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让他们有事,你觉得这个交易怎么样?   我讥讽道:“姐夫说的倒是好听,难道你今天把我阿玛抓进尚书府也是为了帮我好好照顾和守护他吗?你的想法倒是挺特别的。”   “你还真说对了,我这么做还确实是为了姚大人好。额亦隆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这几日子鱼一直暗中派人跟踪你阿玛,我若不抢先一步找个借口把他带回尚书府,到时候若被将军府的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你觉得依额亦隆的性子,若你阿玛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朝延的事,他会放他一条生路吗?明着我是抓了你阿玛回来审案,实则却是为了护他周全,他进了尚书府,外面的人联系不上他,也抓不到他,岂不很安全。”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试探道:“姐夫就不怕到时候被人按个藏匿乱臣贼子的罪名?”   “我不怕,就算姚大人真是乱臣贼子,为了你我也不得不帮!大半年前,我听宝福第一次提起你,是说你和额亦隆相识在河边,当时你弹了曲潇湘水云,宝福跟我说虽不知那姑娘是谁?但是她弹的曲子却能和将军的笛声应和,竟让将军回府后久久不能忘怀,我当时就很好奇是谁家的姑娘竟能让心如止水的额大将军动了心。第二次,宝福再提起你,是你和额亦隆在五圣祠的再次相遇,宝福说有个绝美的姑娘在寺外的围墙外求魁星爷保佑她能早日觅得良缘,他去求签时,额亦隆竟一反常态和那姑娘在寺里一起消失了,回了将军府竟偷偷拿起纸墨画起那姑娘的画像,我当时就想这个姑娘莫非就是额亦隆上次在河边遇上的那位?我心里又对你添了几份好奇。”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我。   董额扭过脸接着说道:“后来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你竟然进了尚书府。第一次见你,你正和云珠斗气,我站在你身后你却没有丝毫发觉,听着你对云珠犀利鄙夷的口气我就暗想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胆识,你回头望向我时,我虽装着一脸难看,却心里暗暗惊叹你那一副清雅的容貌,清彻的眼眸里仿佛可以凝滞光阴,那一刻我竟有几分惶然。我在错愕中罚你去书房跪着,却又被你手中那“一丘之貉”四个大字所惊,和你短短的几句话也让我对你的聪慧和才学刮目相看。”   他叹了口气,又陷入回忆中:“再后来就是庆生那次,你为湘婉开脱偷窃的罪名,而额亦隆却在一旁为你做证,我从他看你的眼神,就已经知道你就是宝福先前提到的那位姑娘,那夜在书房我情不自禁的拉住了你,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对额亦隆竟有几分醋意,所以我才说你这张脸、这副性情到底要迷惑多少人?”   我呆呆的望向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去消化这些话。原来额亦隆竟为我画过画像,原来他对我真得有一刻是动过真情的!原来董额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难怪他庆生那夜会问我,我这张脸、这副性情到底要迷惑多少人?原来他所谓的“多少人”指的竟是额亦隆和他!   “我一直以为自己一生只会爱兰嫣一个,却未想却你动了心!我害怕自己的心背叛了兰嫣,所以处处躲避你,想离你远远的,甚至还娶了和兰嫣容貌相似的沁馨来麻痹自己,我连着好些天躲在东院不出门,连公办都搬到东院去做,但脑子还依旧只有你的影子。可是当一听到你在东院受了伤,我按捺不住心情,迫不及待的赶到西阁看你,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来掩盖自己对你的感情,可当我看到你手上那块和兰嫣一样的桃印,我彻底崩溃了,我觉得那是宿命,是你我的宿命,在那一刻我就决定今生再也不会放开你。”   “所以,你才让我搬去东院,并把那块刻有“兰嫣”名字的玉佩送给我,对吗?”半晌,我才回过神,从嘴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是的,我怀疑额亦隆和你的巧遇都是他自己精心策划的,但是我也看出你对他有几分爱慕,所以乱刀斩乱麻,我唯一想到的就是赶快娶了你,所以我才拿你阿玛和姐姐来威胁你,只不过是想你故虑到这点,同意嫁给我。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你反而却求了额亦隆,竟让圣上赐婚嫁到了将军府。不过今天老天却给了我一个机会,宝福跟我说你已经知道他是内应,而我也可以坦白告诉你这一切,你知道了真相,可以再重新考虑是来尚书府还是回将军府?”   我无奈道:“我不是让宝福依旧和平常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看来,他这人可真是沉不住气,这一点事都瞒不住。”   董额回道:“不怪他沉不住气,他亲妹妹的命在我手里捏着,可输不起。倒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又做何打算?”   第三十二章 临患   董额的话一直缭绕在我耳边,我该做何打算?如果我同意,董额或许会实现承诺照顾、保护好阿玛,如果我不同意,那董额会不会追查到底?阿玛究竟在筹谋些什么,我必须马上弄清楚这些事情,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在尚书府的一间偏房里我见到了被宋瑾看守着的阿玛,他苍老的脸颊越发的憔悴了,神情哀伤颓废,我轻轻的唤了声:“阿玛。”   他抬头看了眼我,空洞的眼神终于闪出一些温度,柔声道:“矜儿,你怎么来了?”   “阿玛出了这么大的事,女儿怎能不来。请阿玛不要再瞒我,女儿想知道你在底在筹谋些什么?尚书大人和将军现在都在怀疑阿玛,阿玛和我上次的谈话,让女儿明白阿玛的心仍系着南明,只是让我不解的是,既然阿玛心在南明,为什么当初要出卖马贤达大人呢?”   他迟疑不决的看着我,开口道:“阿玛一直不告诉你们真相,就是怕把你们也连累了,现在事已至此,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你了。当年马贤达大人的女儿容慧在将军府偷绘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军粮采运图,偷偷带出将军府以便我们沿途伏击清军的采运粮车。然而,我们在马府商量议事之时却发现已被清兵监视和包围,为了能把军粮采运图顺利传递到府外的线人手里,马贤远大人私下把我叫到书房,他让我假装告密,偷偷将图纸藏在身上带出马府,我本是全然反对,但他却非要我做回“帅”,自己做回“卒”,为了大局设想,我最终只好无奈同意了。我带着路线图假借去尚书府告密的同时,把军粮路线图给了尚书府里的线人,由他把采运路线图传递出去,并快速的劫走了7000余万公斤的粮草,只是马贤达大人一家却……。”   我不禁感叹道:“好一个丢卒保帅!马贤达大人,临患不忘旧国,得确忠也!只是苦了他一家百口。”又看着阿玛道:“这些个日日夜夜,阿玛藏着这个秘密,背了这么个出卖同僚的黑锅,心里一定很苦吧?”   “和马贤达大人比起来,阿玛经受的这些又算什么?只是连累了你们。连个安安心心的平凡日子也给不了两个女儿,反而害得你们为阿玛担心受怕。矜儿,你能原谅阿玛吗?”   我只感觉心里像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全都泛到喉咙口,喃喃道:“以前阿玛跟我们说,当初是出卖了同僚才保全了咱们全家的性命,当时就很诧异阿玛这样一个见贤思齐的人怎么也学会了顺应时局?虽有几分失望,但又自私想到,阿玛若以飞灰之力来邦复旧国,又岂能全身而退,我心里只想着阿玛也能安康,心情也就释然了。今天阿玛再告诉我这些,马贤远大人忠烈傲然,舍生取义,着实让女儿汗颜,我知阿玛亦是想追随大人的情怀,女儿虽明白这是大义,却舍不得阿玛你!”   “阿玛也舍不得你们,只是这条路我却非要走下去不可。这次额亦隆负责的军粮采运工程浩大,南明又急缺粮草,我只要和上次一样拿到军粮采运图,劫了清军的粮食,南明的胜算就能更添一成。”   “所以阿玛才派人去将军府偷袭将军,盗取采运粮草图?只是女儿不解,这军粮采运的图是将军和阿玛一起商议绘制的,阿玛又何需盗取呢?而那黑衣刺客刺向我的那一剑是致命的,阿玛难道就没事先跟他们关照过女儿也在将军府吗?”   “这去将军府偷袭的人并不是阿玛派去的,至于是何人所为,阿玛也正在暗中调查。那天我听说在刺客的铁铺搜查到刻有“朝天阙”三个字的残剑时也觉得很奇怪,当年马贤远大人遇害后,我们这些人死得死、走得走,彼此之间已经没有再联系,“朝天阙”这个组织也在当时解散了。我在想,要么是有人借着这个名号反清复明,要么就是当初组织里的人又重新聚首,再谋大事,只是他们把我当成叛徒,没有联系我罢了。至于你说军粮采运的图的事,表面上看图确实是将军和我一起商议绘制,实则却是个幌子,这张图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路线图,只是额亦隆用来钩鱼的鱼饵。他只是想用这张假图来试一下,身边是否和当年一样潜伏了南明的叛逆,他应该早就怀疑我了,不然又怎会处心积虑的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   “那他娶我也是设的局吗?只是为了寻找机会接近、试探阿玛吗?想不到计中有计,我一直还以为他是真心想帮我,现在想来,那三个如此简单的理由又怎么可能就轻易的打动了他,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计划。那阿玛,你接下打算怎么办?”   阿玛肃着脸道:“伺机而动,我会看准时机拿到那张军粮采运图。矜儿,阿玛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姐姐。”   “那阿玛觉得成功的机会有几分?且不说你根本出不了尚书府,就算你真的出去了,将军府把守森严,额亦隆也不会给你可乘之机,你势单力薄,不过是以卵击石。”   “不管怎样,阿玛都要全力一试。”他的口气坚定不移。   “这次是否不管女儿怎么劝说,你都不会听了,对吗?”我看着他问道。   “是的,阿玛心意已决。那额亦隆也太小看我了,以为那样一张假图就能骗过我,当年我在南明当总兵的时候,各地的路线早就熟记在心,只要有一处不对,我都能马上查觉。我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张假图涉险,不过军粮采运图这样重要的东西他也不可能放在别处,一定还在将军府,我一定要找机会再进将军府查看。”   我看着他一脸的执着,脑海里又浮现出董额的那些话,只要我答应日后永远留在他身边,他就会帮我照顾、守护姐姐和阿玛,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让他们有事!如果用我有生的几年生命能换来阿玛、姐姐的平安,这个交易,还真的有点让我动心!阿玛,不要怪我自私,女儿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明明知道前路凶险却不去阻拦呢!   我若有所思的走进董额的书房,他正在临摹一本诗集,头也不抬的问道:“子矜,找我可有事?”   我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看着宣纸上遒劲有力,离而不绝的几个大字道:“第一次见尚书大人写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人的心思深不可测。子矜来是想请尚书大人帮我个忙,这事若办成了,子矜以后就会永远留在大人身边。”   他写着字的手忽然停顿下来,静静道:“为什么不叫姐夫,却叫大人?你来是想让我帮你阿玛做什么事吗?”   我道:“吏部掌管全国官员的任免、升降、调动等事务,我想请吏部尚书大人你把我阿玛调到洋县去当个普通职务,没有调令永远不允许回京都。”   “也好,把你阿玛调到洋县,就算他真想有什么动作也鞭长末及。不过,光调动过去可不行,我正好有个部下在洋县当差,到时候我会吩咐他细心照顾好姚大人,把姚大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们通报,我保证姚大人会在洋县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没有任何人会打扰到他。”   “很好,希望姐夫说到做到!”我的嘴角泛上淡淡的笑意,这样的交易做起来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很多。   “我也希望你说到做到!”他停顿的笔轻轻勾起,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朝我问道:“这字写的怎么样?你阿玛明天我就会让宋瑾送他去洋县,免得日长梦多,有些事就跟练字一样,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就会生变。”   我点头道:“字好、道理也好,我想明天给阿玛送行。这些事请姐夫瞒着我姐姐,子矜不想她知道。”   “这是自然,事情办妥后,将军府那边的事我自会帮你解决,你把心放宽些。”   “不用了,当初我进府将军就答应过,只要我想走,他会随时放我出府。”我神气黯然道,在额亦隆的心里我只是一块小小的阴影,偶尔会投影在他的湖心,但却不是整个湖面。   我转头看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下起雨来,一点一滴的水珠敲打下来,狠狠的砸向我凌乱的心情,一层层泛开、荡去。我幽幽的叹息,转头时却发现董额已站至身旁,他俊美宁人的面孔泛着淡淡的笑意,出乎意外的倾斜到我的眉眼,慌乱中我习惯性的后退,一只手轻轻搂过我腰际,耳朵边是他的低语:“这一次,你依旧无路可退。”   我的眼神不在倔强,只有雾蒙蒙的迷茫,究竟你是什么样的人?许久,许久,我只是这样看着他,窗外的雨越来越大,落在屋檐上发出阵阵声响,屋内的两个人各怀心事。   第三十三章 落崖   京都的远郊,宋瑾和我陪送着阿玛去洋县。我的神情分外憔悴,昨夜从尚书府回去后,额亦隆就在屋外叩着门槛,我不想理他,吹熄了蜡烛坐在黑暗里,看着门上印着他硕长的身影心里又开始隐隐的发酸,我和他近在咫尺却又远似天涯,许多的事事非非注定了我们今生永远无法走近彼此。   “矜儿,是你让尚书大人派我去洋县的吗?”阿玛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撒谎道:“不是,女儿又怎么可能参与吏部的官员调动,都是尚书大人的决定。阿玛去了洋县,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尚书大人说没有调令的话阿玛不可以擅自回京都,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想不到还要和阿玛分开,女儿也是万般的不舍。”   阿玛信以为真,只低声对我道:“这洋县阿玛可不能长呆,过些时日一定要想个办法再回京都,这边还有很多未办的事等着我去办呢!”   我假意劝说道:“阿玛先去吧!这调令不是没个确切日子嘛,说不定过些日子尚书大人气消了,又会把你调回来了。”   “我还真弄不明白这尚书大人是什么意思?昨天把我关在尚书府,今天又派我去洋县,到底安的什么心?”阿玛又压低声音问道。   我浅浅一笑,宽慰他道:“这能去洋县也是好事,总比关在尚书府强,尚书大人的性情本就诡谲多变,哪能猜度的到。我和瑾哥哥就送阿玛到前面的岩壁那儿,后面的路程那些侍卫们会护着阿玛到洋县的,最近听说沿路的盗贼多了,瑾哥哥还特意帮阿玛多安排了些人手。”   “宋大人可真是心思缜密,事事都帮我想到了。”阿玛勉强笑道。   我正欲再安慰他几句,宋瑾却从后面快马加鞭赶到我马车旁,急促道:“好像将军府的人跟过来了,看着像是额亦隆、子鱼都来了。”   仔细一听,果真听到身后有马蹄声,看过去尘土飞扬,带头的正是额亦隆,他离我越来越近,那匹飞奔的马很快在我的面前停下。   我看着他的脸,冷冷道:“将军,不会是跟踪我而来吧!”   他不理我,只看着我身旁的宋瑾道:“请宋大人把姚大人交给我们将军府。”   宋瑾皱眉道:“没有尚书大人的命令,属下恐难从命,姚大人正赶着去洋县任职,烦请将军让路,不要耽误了吏部调令的时辰。”   额亦隆脸色铁青,怒道:“将军府行刺一案还未调查清楚,尚书大人竟让姚大人去洋县任职,真是天大的笑话。来人呀!把姚大人带回将军府,至于尚书大人徇私枉法之事我日后定会上报朝延。”   “我奉尚书大人的命令护送姚大人去洋县任职,没有尚书大人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带走姚大人。难道将军还想动武不成?”宋瑾的口气带着几分凛冽。   “那就别怪子鱼得罪了。”一旁的子鱼从腰间拨出剑指向宋瑾。   宋瑾也怒道:“将军府欺人太甚,竟然管起吏部的事,如今还刀剑想向,我又岂容你们这般放肆。”说着也拨出了剑,两边的侍卫也都是兵戎相向。   “宋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争斗,把姚大人交给我们,事情就好办了。”   宋瑾到马车边对我低声道:“出府的时候尚书大人是千般嘱咐不能让姚大人出事,一会若动起手,我垫后,你和姚大人先走。”   我点了点,看着宋瑾对侍卫高呼道:“尚书府岂容人小觑,如今是将军府的人先来寻事挑衅,都给我拦着,我倒要看看将军府的人倒能拿我们怎么办?”   子鱼冷哼一声,道:“宋大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给我把姚大人拿下。”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宋瑾带着一群侍卫在前面拦着,另一些侍卫则护着阿玛往岩壁那儿奔去,给我驾车的侍卫也狠狠抽着马,催促它往前赶路,那马被他抽的一吃痛发了狂的向着冲去,只颠的我在车内东摇西晃的。   眼看着这马车不受控制的向前面冲去,我拉紧马车的一侧车框对驾车的侍卫急道:“你快点拉住缰绳,这马像是受了惊了。”那侍卫手忙脚乱的去拉缰绳,两手一使力那缰绳却应声断了,马车不受控制的向前滑行,我被惯性一下子抛到了车厢后面,刚才驾车的侍卫也被甩开去几尺外落在远处的地上。   我不顾身上的伤痕,强忍着疼痛握紧车厢内的车框,在颠簸的车内努力向外移动,眼看这车笔直的向前面的岩壁驶去,我狠了狠心正欲往车下跳去,身后一匹快马疾驰到身边,还未看清来人的容貌,已被他揽进了怀里。马速飞快,他急拉缰绳,马嘶腾着跃起双蹄,他因一手抱着我力道不足,两人瞬时被烈马狠狠甩到岩壁后滚落下去,他用身子护着我从岩壁上一路向下翻滚,直到撞上山谷溪流边的一处树根两人方才停止了滚动。   我听到他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吟,忙从他怀里钻出,迎上那双星月明亮的眼眸,竟然是瑾哥哥!我心急如焚的看着他问道:“瑾哥哥,你后背撞上了树根,有没有事?可伤到了吗?”   “没事,你别担心了!好在这个岩壁也不是很高,不然这样子滚下来怕是连命也没了。”   我回道:“你既然知道,还拼了命的来救我?真不要命了?”   他忍痛道:“那上回东院的廊柱倒塌,你干嘛不要命的推开我?也真不要命了。”   “你!”我欲言又止,只瞅着他满眼的感动,满心的焦虑也化为一阵阵的心痛,泪水凝聚成晶莹的珠子滴落在他白晰的手腕,又划至地上留下一颗颗圆形的印记,我低头默默不语。   “姚子矜,你干嘛要哭啊?”他皱着眉望向我,从衣袖里递过来一块帕子道:“快擦擦,脸上也刮伤了呢!”   我握住他递来的帕子,那帕子上一株桃花正安然盛放,粉红色的落瓣飘散一地,正是我先前送他的那块,不禁含泪问道:“这块帕子你一直带在身上?”   他尴尬的看了我一眼,忙解释道:“你可别误会,今儿只是拿了块帕子擦手,随手放在衣袖里了,这么巧正好是你送的。”   我“哦”了一声道:“瑾哥哥,你别坐着了,倒让我看看这后背伤的怎样?”   他点了点,用手撑着身旁的石头欲起身站好,我看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忙上去扶着道:“怎么了?”   “刚才坐着还不觉得,这一起身只觉得腰部像有针刺般疼痛难耐,而且一点也使不上劲。”   我忙扶着他坐下道:“怕是刚才撞到树根外力所致,伤筋动骨一百天。瑾哥哥,你别再动了,我从这石壁上爬上去看看可还有人在。”我边说边往那光滑的石壁上攀岩上去,这种手攀脚登的事我可是打小第一次做,笨拙的踩着一块凸起的山石费力的往上拉着身子,手上的力道完全承受不了下面晃动的身子,一会功夫就从上面摔了下来,只痛的不停揉着摔伤处。   宋瑾一时也忘了痛,只好笑的看着我道:“子矜,你别折腾了,还是来我身边坐着吧!就你这样想攀上去,我看比登天还难,要是你再摔出个好歹来,咱们俩个可真要在这岩壁下面相依为命,孤独终老了,你还是省点力气歇歇吧!”   我自知他说得极对,也不反驳,只道:“这世上除了阿玛、姐姐、湘婉,能为我舍命的只有瑾哥哥你了,我若真能和瑾哥哥在这世外桃源相依为命、孤独终老我看倒也没什么不好?”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道:“你这只小狐狸,嘴巴干嘛这么甜?这话说的是真是假?”   我举起右手,对着天空调皮道:“姚子矜对天发誓,今日所言可是句句真心。只要瑾哥哥不嫌我讨人厌,未来的宋夫人也没有意见,我愿意一直陪在瑾哥哥身边相依为命,孤独终老!”   他伸手抓住我举起的右手,大手包裹着我纤弱的小手,柔声道:“不用发誓,我信。”又低头看着我手腕上摇晃着的墨绿色玉镯,问道:“还戴着呀?”   “这玉镯像似和我有缘,瑾哥哥把它戴在我手上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瑾哥哥,你妹妹是怎么卒的?”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伤感,黯然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对了,刚才我在后面看见你遇险就追了上来,怎么没见到姚大人?”   我回道:“本来看见一些侍卫护着阿玛往岩壁那儿奔去的,自己一出事也慌了神,倒也没注意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子鱼他们给抓去将军府!”   “尚书大人可是交待了我今天一定要把姚大人送出京都的,若有个闪失怕是不好回复大人。”他一脸焦虑的看着我。   我道:“你都受伤了,这些事就别再想了。我会跟尚书大人解释的,若不是为了救我,岂会伤成这样?”   他正欲回我,却听到山谷附近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连忙大声应道:“我在这里!”我看向他会心一笑,看来尚书府的人已经找来了。   第三十四章 筹谋   尚书府内,董额看着模样狼狈的我和宋瑾,神色凝重道:“怎么竟伤成这样?看来额亦隆这次不会轻易罢休,指不定还真会去告我个徇私枉法,倒是要早做打算了。”   宋瑾回道:“都怪属下疏忽,尚书大人可有姚大人的消息?”   “府里的人都出去找了好几遍了,都说未见姚大人的踪影,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将军府的人带走了。”董额说着看了眼面露担忧之色的我,劝道:“你也别太担心,天还没晚,我再让他们出去找找。”   我点了点道:“麻烦姐夫还尽力帮我找着,我还是先回将军府看看阿玛是否被他们带回去了。”   “额亦隆心里可没有你,你还回去干嘛?就算姚大人真在将军府,他也不会看着你面子给放了,我看你今天不如先在尚书府住下,明天我们再商议个对策。”董额拦着我道。   “不行,我现在很是担心阿玛的安危,必须先回将军府看一下情况再说。”我不顾他的阻拦,急不可耐的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我陪你去。”董额随手拿了件毛裘披在我身上,伸手拉过我往门外走去,我看见宋瑾正错愕的看着他如此亲密的动作,连忙摔开他拉着我的手,自己快步往前走去。   马车里,董额和我面对面坐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被他盯得发慌,故意撇开眼神撩起布帘看向外面。   “你刚才为什么摔开我的手,是怕宋瑾看到吗?”他问道。   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被看穿,老实回答:“是的,姐夫答应我的事还未办成,这么快就想让我兑现承诺吗?是不是操之过及了?”   他脸上毫无怒气,反而泛起淡淡的笑意:“子矜,你对我就这么不上心,连说谎都懒得说吗?对我而言这可不是一个交易,我有的是时间,我会慢慢等你回心转意。”   我静默的看着他,大多数时间我都无法揣测到他的下个表情,这也正是我无法喜欢上他的一个原因,他的世界我不懂,更不想走进去,哪怕他为我开了一扇门,我依旧不愿意。   “怎么?还在想我刚才的话,将军府到了,下车吧!”董额先下了车,伸手来扶我。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想不到还要尚书大人亲自送我夫人回来,真是有劳了。”府门口额亦隆冷冷的看着我们。   董额话里有话,只道:“将军府的夫人却被将军的下属追的掉到岩壁下去了,看来你这府里的夫人也不是很好当。我看子矜年纪还小了些,不太适合在打打杀杀的环境里生活,不如将军让她回尚书府和姐姐相伴,日子也能过的轻闲点,对她的身子也好。”   “夫人,这是尚书大人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额亦隆认真的看向我。   “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请问将军,为什么你要带领人马跟踪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的追赶,我坐的马车受了惊,差点就死于非命,宋大人为了救我也受了伤,而我阿玛则至今生死不明?敢问将军知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我也不希望你有事,那只是个意外。我早就派人去查过了,你阿玛偷偷训练了一批死士,不知意欲何为,我必须早日找到他,所以今天早上才跟踪了你。至于你阿玛如今身在何处,我也确实不知,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尚书府的人又护着他先走,我们尾随追赶却已为时已晚。”   “将军一会怀疑我阿玛是行刺你的凶手,一会又说他训练了一批死士,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行刺当日,我阿玛只是去为一个死去的故人烧了些纸钱,根本就没有派人来行刺过将军。至于说他训练了一批死士,更是荒谬之至,将军无证无据切不可乱加猜测。”   “是不是乱加猜测,只要找到姚大人一问便知。如果真像夫人所言姚大人是清白的,事情还没查清,你和尚书大人又何需心急火燎的送他去洋县?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事即便不是姚大人所为,但他的举动也颇为可疑,他来府里办事也常常趁人不在窃找东西,若我料定不错,他定是在打军粮采运的主意。”   我脸露怒色道:“将军果然深谋远虑,步步为营。让我阿玛来将军府参与军粮采运图的绘制也都是你设的局,一来可稳住我阿玛,二来暗中观察、一探虚实,将军是想拿鱼饵钓大鱼,你是怀疑我阿玛还操纵着更大的阴谋,所以才想出了这一招引蛇出洞,不过让你失望了,这些事确实不是我阿玛所为,将军跟错线看错人了。”   他肃着脸道:“我确是如此打算的,不过你阿玛也老奸巨滑,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识破了我的计划。所以我才放手一搏,想先抓拿他回府,再让他供出所有计划,谁知还是让他给跑了。”   我冷哼一声:“那当初让我进将军府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吗?只是为了不让我阿玛起疑?”   “我确实是有这个想法,但当时帮你之心也是有的。我知道现在就算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再相信,但是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场想想,你阿玛图谋不轨、蓄机而动,我又岂能像某些人一样视而不见,至大清安危于不顾。”他边说边看向董额。   董额一脸平静,只道:“将军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如今事情还没查清楚还是不要妄下断言,这叛乱之罪可是兹事体大,弄不好可是要满门抄斩的。我知道将军一向是铁面无情,现在于公于私子矜都不适合再在将军府待着了,我看还是暂时让她先搬回姚府去住吧!”   额亦隆看了我一眼,回道:“也好,我一会去吩咐下人把东西给收拾好。还有几天要过年了,本想着今年会热闹些,看来又是个冷清年,有些事都是天意!”   我把头扭向一边,只当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如今一切都明朗了,我们既然立场不同,就狠狠心当成从未相识,各自按各自的轨迹去生活,这样彼此的难堪才会少一点。   我跟在董额的身后出了府,他问:“知道了一切,有没有心痛?”   “没有。”我淡淡回道。   他微微笑着:“很好!不轻易留恋,不轻易付出,更不轻易心痛,看来他在你心里占的位置并不是很重。”   我沉默了,在心里我读懂了董额的话。我的心曾走向过额亦隆,不是我不想停留,而是那一刻他却未收留。我永远只能偶尔投影在他的湖心,却不是整个湖面,所以我和他终是要错过!豆蔻女子的眷恋,无论多清彻见底,明亮似镜,最终都会慢慢消失殆尽,不仅是因为那一点点信任的剥夺,不仅是因为那个飞鸟和鱼的故事,还因为我们爱的并不深!   “想什么呢?难得见你这么出神。”董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望着眼前的这个叫“董额”的人,他依旧是我心底的一个谜底,可是我从未有心来解,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和他之间无关风月,只为一场短暂的交易。想到这里,我敷衍道:“只是想到快过年了,很想能一家团聚。姐夫,你会帮我找回阿玛吧?”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仔细看着我道:“子矜,有时候我真分辨不出你的笑是真是假,却又不由自主的被迷惑了。我常常想,就算这笑是饮恨的毒酒,我也想一饮而尽。你阿玛的事,我会尽力帮着办,这段时间你就先在姚府呆着,这样也免得额亦隆起疑。”   “也好,一切有劳姐夫了。姐夫觉得我阿玛真会私下训练一批死士吗?”我问道。   他认真的看了我一眼,正色道:“额亦隆此人一向不会无地放矢,你阿玛若真这样做了,只怕到时候连我也保不住他。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你阿玛,在他行动之前加以阻止,以免酿成大错。”   “姐夫,你是真心帮我?”我看着他许久,迟缓的吐出这句话。   他狡猾的避重就轻:“你一向聪明,有些话说出来也未必是真的,不如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现在我只知道,若能保你阿玛、姐姐平安,你就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此话可还作数?”   我点头道:“子矜生无可恋,只求家人如意安康。不过姐姐那儿,还请姐夫帮忙瞒着,多个人知道无非是多份担心罢了,也无济于事,就让她过个好年吧!”   “也好,子墨不像你,什么事都爱往心里去!不过,只怕也瞒不了多久了,这么大的事早晚她会知道的。”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姐夫回府后若有什么消息请立刻让人通知我。”我嘱咐道。   他回道:“那是当然。今日一事想必你也想清楚了,你和额亦隆两个人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以前我就跟你说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就不应该有的。”   我怔了一下,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愁畅的看着茫茫夜色。   第三十五章 赠礼   姚府,这个我自小长大的地方,如今是越发的冷清了。已经回来住了好几日了,昨日董额还派人来递消息说是额亦隆在朝上参了他个玩忽职守,只光说了尚书府全然不关心军粮采运的事,倒是只字未提到我阿玛,他也琢磨不出额亦隆在打什么算盘,只交待了让我万事小心,最近怕是抻不出时间来看我了。我本就对他不上心,他不来反倒高兴,只是最近始终没有阿玛的消息,一颗悬着的心总是放不下来。   我坐在书桌前,披着毛裘,摇曳的烛火印在脸上映照出一片绯红,心思越发的沉重。这些日子本来一直打算要去看看宋瑾的伤势恢复的如何,可细一想我如今还背着个将军夫人的虚名,冒冒然跑到他府上去怕是多有不便,再者又听说他府里最近正在商议着他的婚事,更是识趣的不去打扰,但又想到他对我的情意心里又着实挂念他。   左思右想,这人不去礼却还是要到的,嘱咐了丫环知画让管事的备了些上等的滋补品,又择了一张信笺欲随礼一起送去。提起笔对着信笺却不禁犯起了傻,本是想了一大堆俗气的话要对他说,也好让他明白我的心意,可偏偏又下不去手,终了只在雪白的信笺上落下两个绢秀的字迹“挂念”,便细心折好让丫环知画明日送去宋府。   次日,我正在屋内弹着古琴,知画拿着一封信笺递给我道:“宋大人让奴婢带给小姐的。”我伸手接过信笺,里面放着两张信纸,一张信纸上墨迹未开,展开一看却是“谢礼”两字,别一张上则别出心裁的画了枝鎏金桃花簪,正是我上次在东院救了他,问他讨的礼物。   我笑了笑问道:“宋大人的伤势如何?可说了些什么没有?”   知画回道:“大人的伤怕是还得养些时日,只听了医嘱在床上躺着,平日不让下床走动。我走的时候,宋大人只说别人送些没有心意的东西也就罢了,怎么小姐也跟着送。”   我看着手上两张纸,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宋瑾是变着法的问我要谢礼,看来鎏金桃花簪的情意倒是非还不可了,可是送他什么才能显心意呢?我托着腮帮子看着他的信笺发起了呆,想着想着不由念起在尚书府园中小桥上初遇时的情景,当时他和裕齐上前拦着富尔都欺负湘婉,还把我骗去敷脸上的淤青,不禁灵机一动,提笔画了幅当时的情景。   知画在一旁看着问道:“小姐,这画里的五个人,有一个男子在欺负两位姑娘,另两个人在劝架对吗?”   我点头道:“你猜我把这幅画送给宋大人,他会回送我些什么呢?”   “可是小姐的这幅画极普通,为什么大人还要回送礼物给你呢?”知画不解得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调侃道:“他要的是心意,我这幅画可是心意满满,你现在送去就是,他定有回礼给我。你若去的快,指不定还有赏银拿。”   知画看着我,半信半疑道:“小姐说的可是真的?那我可去了。”   “若不信你一去就知。”我自信满满的看着她,她听我一说随即转身去了宋府。   我端着茶水静静看向窗外,想着宋瑾为我伤成这样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故念起他的万般好,更是觉得他与我谊切苔岑、莫逆于心,只盼着他能早日康复。   “小姐,小姐,快拿着,宋大人给你的回礼。”知画气喘吁吁的跑到面前,递给我一幅画卷。   我接过画问道:“宋大人可说什么了没有?”   “只说小姐看了画就明白了,我看宋大人一会功夫就画好了,倒是画的什么?”   我亦满脸疑惑的打开画卷,画上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在冰天雪地中闪烁着一双轻灵的眼眸,画面简单用色单一,却另显出一翻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意境,他笔墨轻巧灵动,倒真是让我心生佩服,难得见到这么一幅神形俱全的佳作!   “小姐,宋大人怎么画了只狐狸给你?”知画在一旁问道。   我含笑不语,知他定是拿这幅画来调侃我心思狡黠,一方面在心里赞叹他这一手丹青功夫确实了得,一方面又为他这点心思感到隐隐的触动。   “小姐,你别一直对着宋大人这幅画笑了。宋大人给我赏银时,让我告诉小姐,他这伤是为救小姐受的,如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小姐若有时间就每日写上几句话、或是拿些字画让他打发些时间,不然他天天这般躺着早晚闷出个病来。”   我道:“也好,不过就是要你多跑几趟了。”   知画笑道:“奴婢还求之不得呢!宋大人给的赏银可不少。”   节前的这些日子我和宋瑾一直互通着书信,偶尔还画上几幅丹青互换,日子倒也过的清闲安宁,只是阿玛依旧一点消息也没有,眼看着一年一度的春节就在眼前,家人却无法团聚,心里平添了几分伤感。   除夕夜,府里的管事差着下人们打扫房屋、贴年画、换桃符,这种日子本该全家聚在一块吃团年饭,喝分岁酒,眼下府里就我一个人,只随便吃了些煮饽饽,就窝在书房挑了本平日不瞧的诗集翻看起来。   “小姐,将军府、尚书府、宋大人都差人送东西来了。”知画在屋外探着头说道。   我愣了一下,嘱咐道:“把宋大人的东西留下,其余的都让下人送回去。”又随意一想,阿玛、姐姐都还要靠董额照应着,回了他怕是不好,又叫住她道:“把尚书府的东西也留下吧!”   她问道:“小姐,也不看看将军府送的东西再退吗?”   “不必了,你把宋大人和尚书大人送的拿来给我就好了。”我又无趣的翻了几页书,寻思着额亦隆竟还记挂着我,只是如今这副光景我哪还心思跟他往来,且不说他先前害得阿玛生死不明,就说现在将军府还派着人手在抓拿我阿玛,更是觉得他这东西送的莫名其妙。   “小姐,这封信是宋大人的,这个红锦盒子是尚书大人的,你可还有事吩咐?”   我挥挥手打发她走了,随手拿起宋瑾差人送来的信封,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却是什么字也没有,又对着信封正反两面端详了一会见并无异处,也琢磨不出他的心思,只随手叠整了放到一边。又拿起董额送来的红锦盒子,打开一看却是先前他送我的那块坠子,雕着流云百福,晶莹剔透的材质上刻着“兰嫣”两个字,我的手摸向那抹碧绿,想起当初跟他说的狠话,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只整理好了藏到柜里去了,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府外的爆竹声也开始变少,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呆坐了一会,把那本不知所云的诗集扔去一边,坐到古琴前随手弹了几曲打发时间。   “这么晚了,你还扰人清梦?”一声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我指下发泄的琴音,按住琴弦抬头看去竟是宋瑾,不禁惊讶道:“瑾哥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他道:“你这屋怎么冷成这样,也不生个炉子。那信留了白,自然是今日无字,来府相见嘛!我怕你一个在府里冷清,特意过来看看你,难得你平日聪明却也有糊涂的时候。”   我拈起桌上的信封,走到他面前假装诉苦:“你这留白,只有你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才能知道,我哪琢磨的出你的心思?”   他笑着绕过我,坐到我方才弹琴的地方,右手投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泛音飘散却是一曲梅花三弄。我倚桌细听,琴韵之中带着几抹静谧,音色清晰而无杂质,想不到他如此精通音律,只听得我意犹未尽。   一曲已尽,我拍手赞道:“这曲真是弹的好,想不到瑾哥哥的琴艺也了得。”   “刚才听你随手弹的几曲,我知道你功底也不差,看来我们共同的爱好倒是挺多。你上次送我的画,我可裱好了放着!对了,当日那么匆忙,你怎么会记得我腰上挂了一块龙须玉佩,手上戴着银环戒指?”   “瑾哥哥是因为我这份细心才给的回礼吗?子矜并不比别人聪明,只是爱观察、心细一点罢了!但凡见过的人和事,总会比别人多留几个心眼,所以别人没记下的我就记下了,别人没想到的我就想到了,当日瑾哥哥出来劝架,我早就在一旁看仔细了,所以你讨礼的时候就拿这份心细做个人情。”   他笑道:“原来如此,我看画的时候还一惊呢?当日自己佩戴,你竟一丝一毫也没画错。若不是个心细的人,又怎么能办到?”   我不好意思道:“就拿着这点技量讨了你一幅画,倒是平白占便宜了。”   “哪里的话。这几日我腰伤好了,又逢上过节,明儿我来找你,我们也去街上逛逛。你总在府里呆着,也该出去走走。”   我本来想回了他的好意,又见他一脸诚意的看着自己,便点头应了。   第三十六章 纷乱   京都的街市这几日人头攒动,金锣爆竹,满街的行人来来往往,分外的热闹和喜庆。我和宋瑾沿路观看着热闹,漫无目的闲逛着,在异常热闹的街头我们俩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走了一会,宋瑾见沿街好些店家都在叫卖胭脂水粉,随口问道:“子矜,要不要陪你也去买些胭脂水粉?”   我打趣道:“胭脂水粉都是买了送给心上人的,瑾哥哥若陪我去了,怕是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   “你也怕别人说闲话?那还和我出来闲逛。”   我笑道:“我倒是不怕,只是瑾哥哥还未娶亲,我是怕累了你的名声。若不是你诚意感人,我还真不愿意出府来,若是被那些生事的人看见,只怕又要惹些事非了。”   他打量了我一眼,回道:“既然你顾虑着我,那胭脂水粉我们就不买。不如去鼎盛行打几枝簪子,一来你平日也没有几枝别致的簪子,二来湘婉怕是快跟裕齐办喜事了,你就算自己不要也得给她置办些吧?”   他又看见我有些动心的样子,便道:“你也别犹豫了,鼎盛行离这儿也不远,他家的手艺你也是见过的,难得的精致,倒是去看看吧!”   我点头应了,跟着他穿过市集的东尾,走了没多少路,便看见“鼎盛行”三个金字招牌,却是生意兴隆,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刚跨门过去,那掌柜一见是熟客,马上客客气气的迎了上来。   “怎么夫人和宋大人都来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夫人大喜那天场面可真是大,小店的伙计们都跑去看了,今天将军大人没一起陪着来吗?”掌柜巴结的喋喋不休,全然不顾我尴尬的表情。   “掌柜,你今儿怎么话特别多?还不赶紧把新上的款式给我们看看。”宋瑾在旁边不失时机的打断了他的唠叨。   “对,对,大人说的对!光顾着和夫人说话,倒是把正经事忘了。还真打了一批新款,前些日子尚书府的苏夫人本来想来订一枝木兰花样的簪子,见了这些新款连连赞叹样式好,在我这买了好几枝呢!”   我对宋瑾道:“原来雅姐姐也是这儿的常客,她定是见湘婉的那枝木兰簪子漂亮,方才过来订的。你说湘婉办喜事,倒要选些什么样的簪子?她的性子本就平和,不喜欢张扬,太素静撑不住场面,太华贵又过于招摇,替她买东西也是件难事。”   “不如先看着图样一起选吧!”宋瑾把图样递给我,两人饶有兴趣的一起翻看着,一页页的图纸翻看过去始终没见着合适的。我又耐着性子又看了几本,却见一枝南海珍珠镶成的水银簪子分外雅致,几粒珍珠晶莹色白、大小一致,发着泽目的淡光,我和宋瑾异口同声道:“就是它了!”两人话音未落,相视一笑。   “夫人和宋大人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眼光竟然这样一致!这枝南海珍珠水银簪子可真是上等货,这些个珍珠粒粒饱满晶莹,华丽但不招摇,素静却又高贵,真是难得的佳品。”掌柜对着簪子口若悬河的赞叹着。   他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虽用错了地方,但后面的话倒是句句在理,这枝南海珍珠水银簪子送给湘婉得确再合适不过了,得确是难得的佳品。   我对宋瑾道:“确实很适合湘婉,我再看看,再挑上一枝给姐姐送去。你说给姐姐选哪枝好呢?我很小就没了额娘,都是她宠我、惯我,往常也难得送她东西,这会想送却又不知道择个什么款式才好。”   宋瑾拿过我手上的图样,翻了几页,指着一枝清水桃花瓣鎏金簪道:“子墨夫人的簪子你一会再挑,刚才你翻图的时候我一眼就相中了这枝,我买了送给你,你可好好戴着,不许再送了人去。”   我知他说的是上次我送给湘婉的那枝鎏金桃花簪,没想到当时的随便一送,他却记在心上了,怔了一下道:“好好的怎么又送我东西?前面平白受了你的玉镯,这回这礼我是万万收不得了。”   他只怄气道:“你什么时候跟我也客套起来了?以前在府里那些个吃的、穿的哪样少拿过给你,如今去了将军府倒又故虑多了,平日送个簪子给你偏偏又不愿意拿了。”   我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了将军府,本来宽慰的心情突然沉了下来,喃喃道:“这将军府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以后还是别提了。”   他自知失言,忙解释道:“我刚才是糊涂了才顺口一说,你可别往心里去。你若真看不上这枝清水桃花瓣鎏金簪,再选别的就是,我一样都送你。”   见他一心哄着我开心,鼻子泛酸道:“就拿这枝吧!真的很漂亮,只是这轻薄桃花总是逐水流,凡事都由不得自己。”   他见我黯然神伤的模样,又听闻我话里有话,忙恼道:“都怪我不好,平白的给你添堵,本来好好的挑个簪子,倒弄得你不高兴了。”   我见他如此在乎我的心意,忙扯开话题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倒帮我看看旁边那枝精雕蓝玉银簪子可好,我打算送给姐姐,就是不知道这颜色难不难配衣服。”   他看了一眼道:“款式倒挺适合子墨夫人的,至于颜色我看也挺不错的,应该不难配衣服,一起买了就是。”   我犹豫了一下,正欲回话,只听身后有人扯着嗓门道:“这不是将军府的夫人吗?怎么没跟将军在一起,反倒跟宋大人在这儿卿卿我我的?”   我当是谁,回头看去却是富尔都,暗想前些日子还真不应该画他,这会还真见到真人了。反正已经躲不开他了,只道:“宋大人只是陪我过来买些湘婉婚嫁之物,大人多心了。”   他“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我道:“你别说,姚子矜你还真有些旁人没有的狐媚劲,我现在是越看越明白了,难怪他们这些人都围着你打转。只怪当初自己花了眼,白白浪费了个大好机会,要再回头我肯定不会扇你那一巴掌,反而宁愿给你这种绝色尤物扇上个几巴掌。”这种露骨的话只听得我目瞪口呆,不惭是富尔都,明明知道我是董额的小姨子,身上还担着个将军夫人的名声,说起话来却还是满嘴的不计后果。   “富尔都,你对子矜说话放尊重点,别满口的污言秽语。”宋瑾拦到我身前怒道。   富尔都阴阳怪气道:“宋大人,你这是英雄救美呢?我也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像你早就私情密语,我说当初你怎么对她的事那么上心,原来早就看上人家了。看着同僚一场我可提醒你,相奸可是大罪,若让将军知道了,你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不如,让子矜陪我吃顿饭,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宋瑾怒道:“清者自清,我和子矜不过是朋友之谊,这饭她不会陪你吃,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你若要在无礼取闹,休怪我不客气。”   富尔都一脸的无赖样,威胁道:“看来我真要叫将军来看看,宋大人为了他夫人连脸面都不要了,真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叫我看什么?是我让宋大人陪子矜来选簪子的,富大人在这个大嚷大叫的干什么?这将军府的私事好像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吧!”额亦隆一脸冷峻的从鼎盛行的门口走了进来,我本以为自己对他已经心如止水,目光对视的一刻却又忍俊不禁心慌意乱。   富尔都见他脸色甚是难看,识趣道:“只是和夫人、宋大人开个玩笑,没想到将军也在。本来只是想和夫人一起去吃个饭,却没想到倒让将军误会了?”   额亦隆冷冷道:“富大人又是在说笑吗?我夫人岂能随便跟别人同桌吃饭,她在将军府吃个饭也是下人服侍着,就怕有人怠慢了,这外面的饭我怕她吃不惯。以后,富大人再遇见子矜凡事都要思量着点,那些个不知轻重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富尔都再不知分寸,听了这话也是惊了一身的冷汗,只道:“是我不知分寸,得罪了夫人。我府里还有事,这就先走了。”   我看着富尔都狼狈走出鼎盛行的样子,也在心里暗叹额亦隆那一身不怒而威、凛然出众之势,得确是人中之龙,这样的男子又怎能不让人为之倾心,只可惜我和他却是背道而驰的两辆马车,各有各的归宿,永远不会在同一终点相遇。   额亦隆走到宋瑾面前,道:“宋大人,我有几句话和子矜说,可方便回避一下?”   宋瑾点了点头,走到我面前道:“我明日再来看你,这就先回府里了。”   “瑾哥哥!”我有些犹豫的轻声唤道,只想他留在我身边陪着。   宋瑾认真的看着我,劝道:“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既然将军来找你,不如好好说清楚,对你对他都好。”   我缓缓的点着头,也知他的话都说的在理,躲是躲不开的,有些事总要面对的。   第三卷 笙歌散尽酒已醒 有情却似真无情   第三十七章 情伤   跟在额亦隆的身后走出了鼎盛行,两人一时无语,只一前一后的走着,一直到了一处僻静祠堂的院外他方才停下脚步对我道:“我记得七夕那日,朗星当空,我牵着你,你追随着我的脚步,也是来了这样一处祠堂的院外。我当时问你是不是求的不仅仅是良缘,还要一个高才大德,大雅宏达的人,对吗?”   回忆把我带回了当日,我依稀记得他温暖的掌心,记得和他穿过喧哗市集,过了几条陌生的街口,穿过小巷的情景,记得他拍了下我的肩,狭隘的问:“想什么呢?”原来我的记性是这么好,好到想起当日竟能不差一毫的记起。当初跟魁星爷求得愿意还真是实现了,高才大德,大雅宏达,说的不正是额亦隆嘛?只是,可笑的是他的大德最终却成了我的心中之刺。我看着他问道:“当日还纳闷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住处,现在想来你早就事先查过我的身份,了解了我的处境,所以才会那样熟悉的把我带到华府的门口。”话语间,当日的不解慢慢变得清晰。   我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你还有事瞒着我吗?对我的算计可曾有过一分的后悔。”   他走近我,近到我能听到他呼吸的声响,可是我却不想避开。这句话我等了很久才终于问出来,我想知道答案,哪怕我心里已经确定了他的回答,可我依旧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对不起,子矜。有些事我还不能告诉你,这对你来说是算计,可对我而言却是份内的职责。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我们立场不同罢了!”   “那么,有过一分后悔吗?”我抬头盯着他坚毅的眼眸,就让我听到你的回答,也让我这颗还有一丝眷恋的心不在为你而左右。   “没有!”他没有避开我的眼神,斩钉截铁的回道。   一切都如我所想,明明早就知道答案,却还要他亲口狠狠的提醒自己。姚子矜,醒醒吧!别再做梦了,你在他的心里比不上他的大德和责任,他来找你或许有不舍和留恋,但若再次面临抉择,你依旧不会赢过他心里那份对朝廷的忠心和对敌人的绝决。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怀着那颗破碎的心,淡淡问道。   “只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你的府门外,看见你和宋大人一起出门,又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也在提醒自己不要来打扰你,你并不想见到我,可是还是来了。刚才看见富尔都为难你们,自己也没能管住自己便从鼎盛行门外走了进去,我本来只是想看看你,没想到……。”   我看着他,想起董额那句不轻易留恋,不轻易付出,更不轻易心痛,那句话就算钉子一样扎进心里,我累了,不想再为没有结果的过程去受伤。   良久,我“哦!”了一声,飘飘然的一个字却诠释了我现在所有的心情,我们不能在纠结中彼此爱慕,在矛盾里煎熬,趁现在陷得不深,彼此说声“珍重”,然后相忘于江湖,再见面只当成平常人,不喜不悲亦无情,这才是如今我希望自己做到的。   “你!”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接着道:“子矜,将军府没了你冷清了很多。”   我没有答话,他看着我,终是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对话已是徒然,走到我身前嘱咐道:“珍重。”转身消失在清冷的冬印里。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静静站在祠堂的院外,只觉得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风刮在身却似有剐心的痛,连吸了几口冷气感觉呼吸都接不上来了,喉咙口痒痒的咳了几声,鼻子一酸眼泪就淌了下来,冰凉冰凉的一滴滴沾在暗红色百蝶花缎上,只印的那红色更加鲜艳了!   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府,站在风口吹了一阵子的凉风,回来后就咳的不停。知画看着我心痛道:“小姐是跟宋大人出去吹着凉风了吗?怎么咳成这样?”   我回道:“我这身子,自己都不指着能好,你就别帮我记挂了。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还真不如病糊涂了才好,这样才什么都不用操心!”   知画吓了一跳道:“小姐,好端端的说这些丧气话干嘛?赶紧躺着去吧!”   我无力的看了她一眼,躺到床上搂着被子,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夹杂着很多片段,有在围场额亦隆抱起了我,我蜷缩进他怀中的温暖,有在将军府里他拦到我身前舍命挡剑的情义,有在尚书府他对我说皇上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的笑颜,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绕着我,我不顾身上一阵阵寒冷,梦语着说我要忘记,我要忘记,我要忘记……,若许只有在梦里我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我以为可以不在乎,但心却不会说谎,在最深的地方那隐隐的痛缭绕着我。   迷迷糊糊中有只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额头,我闭着眼睛摸向那只手,是谁?是额亦隆吗?费力的睁开眼却是宋瑾,他道:“你醒了?全身的盗汗,脸色也不好,刚才我摸了下额头温度还高着。昨天又是去了哪里,竟弄成这样?”   我虚弱的看了他一眼,回道:“不碍事的,一会吃了药出上几身汗,病就好了。”   他操心的看着我,问道:“昨天我看额亦隆的脸色不太好,你们之间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怔了一下,也不知从何说起,旁人看来我才新婚没多久就搬回了自家的府里,又整日和夫婿没有往来,这份奇怪能熬到现在才来问我,大概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更何况宋瑾来府里的次数又一向勤,这些事早晚是瞒不下去的,我一向把他当成知心的人,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只把所有事情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闻后大吃一惊,只问道:“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那你和额亦隆岂不是有名无实?当时还以为额亦隆是真心娶你,没想到你竟会为了拒婚闹出这样一件大事。”   他口气中虽有责怪之意,更多的却是心疼,我看着他好言道:“当初也是形势所逼,现在想想也不免有些后怕。当时又怕你们这些人担心,方才一直瞒着,连姐姐、阿玛都没细说。更何况,这事岂是能张扬的,你也听过就忘了吧!”   “那尚书大人也知道了此事?现在又怎么会牵连到你阿玛?”   我回道:“额亦隆怀疑我阿玛图谋不轨,凡事都针对戒备着,所以我才从将军府搬了出来。尚书大人也知道此事,也想了法子帮我担当,本是想把我阿玛送到洋县了事,却未想到额亦隆会派人追赶,不但累你受伤,而害得阿玛如今下落不明。”   他沉思了一会道:“难怪尚书大人会好端端的把你阿玛调到洋县去,派我陪送的时候还千叮万嘱不得有误。当时将军府的人来拦着不让你阿玛任职,我就心生疑惑,只当他们俩人一向嫌隙,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干涉吏部的调动,却没想到将军府真的怀疑姚大人有图谋不轨之嫌。”   “那日后,你可有打算?”他接着问道。   我摇头道:“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只盼着我阿玛能平安回来。”   “姚大人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只是将军大人怎么会怀疑姚大人图谋不轨?”   我阿玛的那点心思是断然不能跟他明讲的,只敷衍道:“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我阿玛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份心思。”   他安慰道:“既是没有的事,你也别太操心,事情早晚会真相大白的。”   我看着他,苦笑道:“但愿如此吧!”这句“但愿如此”说的很是违心,我心里也明白,阿玛虽没有派人去将军府行刺,但也在伺机而动打着那张军粮采运图的主意,只怕这次所谓的失踪也正是他私下布置、安排计划的好时机。   “这病看着一时半会好不了,你也别太忧心,还得先把身体调养好了。”他看着默默发呆的我宽慰道。   我正欲答他,却见知画领着雨睛进了屋,不禁诧异道:“雨晴,你不在尚书府呆着,怎么回府里来了?”再细看她却是满面泪痕,伤心欲绝的模样,只觉得心里面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脑门。   雨睛见我问她,止不住泪如雨下道:“小姐,子墨夫人卒了,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夫人。”   我只觉得一阵晕眩,勉强撑着体力饮泣吞声道:“我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卒了,倒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是被五步蛇咬了,在府里中了剧毒卒的。”她哽咽着回道。   “这尚书府内哪来的五步蛇?知画,快让管事的备上马车,我这就去尚书府。”我悲伤欲绝的喊着,只觉着身子渐渐沉进了万丈深渊。   马车疾驰,我的眼泪倾泻而下,这不可预知的伤痛一轮轮侵蚀着内心,我不解姐姐好端端的在尚书府呆着怎么会发生意外?这一场变故又该让我如何面对?   第三十八章 蛇毒   尚书府内,姐姐穿着一袭暗绿色缎子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雪白如宣纸,已是一丝的呼吸也没有了。若不是亲手触到她冰凉的肌肤,我宁愿相信她只是短暂的睡着了,到了明天她依旧会醒来,我的眼泪止不住流着,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子矜,听宋瑾说你还病着,可要节哀。”董额在一旁劝道。   我已经哭的接不上气来,只拉着他袖子喃喃道:“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照顾、守护姐姐,不会让她有事的吗?怎么就在你眼皮底下出了事,你就是这样帮我照顾她的吗?”   他一把扶住我道:“是我不好,你一会再跟我闹。赶快别哭了,怎么喘成这样?身上也热的跟火炉一样,你先顾好自己,不然子墨走的也不安心。”   我推了他一把,只觉得头晕脑胀的,撑着气力道:“我宁愿出事的是自己,这会你让我顾着这身子还有什么用?这世上最让我上心的两个人,一个生死不明,一个躺在这儿连口气都没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你府里,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先冷静下来,别在这么激动。这事发突然,我也正让府里上下查着,但凡有一点回应马上就来告诉你。”   “事发突然?好端端一个人被条毒蛇咬了,你跟我说事发突然?我看这事是蓄谋已久,这谁不好咬,单单咬了我姐姐?”   他看着语无伦、歇斯底里的我,恼道:“你这人怎么就是不听劝?”   我又悲又气,正欲回他话,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耳朵边虽听闻有人不时的唤着我的名字,身子却不听使唤的倒了下去。   醒来却是躺在董额的房间里,他从丫环手里接过汤药,走到床边,好言好语道:“好好跟你说话总是不听,非要闹腾,快把药吃了。”   我扭过头不想理他,只呆呆看着窗外,两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全落在他的掌心。   “你姐姐的事也不想听了,你就看着她平白枉死?”   我听到最后两字,转过头看着他问道:“枉死?真是被人害得?”   他点了点头,拿着汤匙送了口药到我嘴边,回道:“把药喝了,你不把身子弄好了,这些事我就不跟你说了。”   我一手抢过他手里的碗,含着眼泪几口吞了下去,催促道:“已经喝完了,你倒是快说。”   他看着我,悠悠叹了口气,怜惜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让我被这蛇咬了也值了。”   我打断他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了我一眼,正色道:“刚才命下人搜查了府里,在苏雅的房间里发现了那条咬死你姐姐的五步蛇。这五步蛇头如三角形,只要被咬后五步内即会昏迷或中毒而卒,你姐姐身上有蛇牙印,应该是被咬后中毒而卒的。”   “雅姐姐可知道那蛇在她屋内?”   “已经问过苏雅了,她说并不知情。不过据雨睛回忆,你姐姐是去过苏雅房间回来的路上晕死过去的,可见那蛇一直是在她屋里的,也不知她是真没看见还是假装不知。”   “可她并没有害我姐姐的理由呀?我们姚家和她无冤无仇,她断不会无故起了杀机。”   董额沉思了一会道:“这点我也想不通,苏雅平常也是娴静得体,我看有可能真是个误会,只是些巧合罢了。”   “巧合?尚书府内怎么可能会有毒蛇,即使不是雅姐姐所为,但肯定也是人为,烦请姐夫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不要放过一丝蛛丝马迹。还有,雅姐姐的房间别让旁人去了,我想先去看看。”   “也好,我陪你一起去。”董额伸手扶了我一把。   苏雅的房间依旧凌乱的摆满了四尺、五尺、六尺,丈二等规格的宣纸,长桌上几幅未完之画七凌八落的散落着,我走进屋内只闻得一阵阵淡淡的墨香,环顾四周并无明显异常。   我站在桌着呆呆的盯着宣纸,还记得那日来取纸,姐姐还在一旁道:“难得苏雅这份心思,凡事都想着你们!日后,你们也得替她多想着点。”语音还有耳边缭绕,却已是物是人非,空留我一人形单影只的在这算计重重的浮世中挣扎。   董额看见我只盯着宣纸发呆,上前随手翻了几张道:“都是檀皮、长秆灿稻草制成的上等宣纸,没想到苏雅平日也有此爱好,你盯着它做什么?”   我怔了一下,问道:“刚才只是想事出了神。这些纸都是雅姐姐上回分给我们的,难道是用檀皮、长秆灿稻草制成的吗?”   董额看了我一眼,回道:“你不知道吗?泾县的纸都是用檀皮、长秆灿稻草制成的。”   我奇道:“雅姐姐不是泾县人吗?我记得有一次来她屋里取纸,她画了一副月下牡丹,藤黄调白粉点花蕊,着色以淡粉白为主,淡雅清丽,我们都夸她画的好,只有宋瑾说美中不足,让她以后用青檀皮、长秆灿稻草制成的宣纸做画,这样笔纸之间磨擦小些,酣畅淋漓之情便可多增添几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宋瑾说的确有几分道理。”董额回道。   “怪就怪在当时雅姐姐却问宋大人青檀皮、长秆灿制成的宣纸哪儿有买,下次定要改进。我们这些人不知道也是罢了,她既是泾县人,这宣纸又是泾县产的,她自小在那儿出生,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纸是檀皮、长秆灿稻草制成的呢?除非……。”   董额接着我的话道:“除非她根本就不是泾县人,可是她又为什么要隐瞒出生地,还假装从泾县带纸给你们,倒是意欲何为?”   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思量道:“劳烦姐夫派人去趟泾县,一来可查雅姐姐是否真隐瞒了出生地,二来也查一下这批宣纸的来路。”   他看了我一眼,回道:“我正有此意,这就让宋瑾去趟泾县。事情既有点眉目,你更要赶紧把身子养好,后面还不知是怎样的事在等着呢!”   我连咳了几声,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轻易有了眉目,只是心里却缠着千千结?杀人是需要动机的,苏雅却好像完全没有害我姐姐的动机,如果真是她动的手,那原因是什么?   我辞了董额便回了姐姐房里,布置的一切如旧,屋里一角依旧悬着那几只褪色的纸鸳,风起时微微摇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就和当日一样。目光环顾,看着那个我曾躲过的屏风,我还依稀记得庄俊对姐姐说过总有一天,会带着她像这纸鸳一样远走高飞;总有一天会带着她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笑视天外云卷云舒,朝朝暮暮,此生不渝。   我痛心入骨的站着,若不是当初我过于权衡利弊,又要顾着你又要顾着阿玛,才没狠下心劝你和庄俊私奔,你又怎会如此命薄。当时我若铁了心的助了你、帮了你,若许姐姐你真的已经和所爱的人一起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笑视天外云卷云舒了,都是我的错,姐姐,是我错了。   眼泪带着无尽的伤痛狠狠的滞落,我嘶哑的喉咙里轻轻的咬出几字,姐姐你安心去吧!这害你的人我定让他不得好死,今日之痛我要他十倍偿还。   突闻身后有琐碎声响,忙抹了把眼泪转向后面,冷冷道:“是谁?给我出来。”   “是我,小姐。”来人已是魂消气散,满眼的红丝看不到一点分明,那种稚心之痛我懂。   我不劝他,因为我知道心上的伤是谁都医不好的,只问道:“庄侍卫,来找我可是问姐姐身故之事?”   “正是,这府里上下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听说小姐回府了,本来早就想寻个时机见上一面,可不想你病成那样竟昏迷过去,我便一直在子墨的屋里等着,我猜你一定会来的。”   “那我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问道。   他点了点道:“本以为小姐嫁了人心也会变,可听了你方才一般话我才放下了心。恕我再冒昧问一句,子墨和将军在小姐心里孰轻孰重?”   “我自小就没了额娘,都是姐姐宠着、惯着,凡事迁就担当着,且不说是将军,纵是有了比他重上千倍万倍之人,在子矜心里姐姐的份量也是没人能比得上。只是,庄侍卫为何有此一问?”   他感慨的看着我道:“有小姐这样的妹妹,子墨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了。府里查明了那五步蛇是在苏夫人的房间里发现的,又有雨睛做证,子墨是在去过她房间回来的路上晕死过去的,小姐难道不怀疑是苏夫人蓄意毒害的子墨吗?”   “我刚去过她屋内查看,她确实有许多可疑之外。”我看了庄俊一眼,把刚才在苏雅屋内的发现细说了一遍,又接着道:“尚书大人已经派人去了泾县,很快就会有新的线索。只是让我不解的是,雅姐姐应该没有害我姐姐的动机?她是为了什么才要下此毒手?”   “不,她有动机!”庄俊咬牙切齿道。   我愕然的看着他,苏雅的动机是什么?难道这里面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阴谋,迷团如雪球一样向我滚滚而来。   第三十九章 动机   “动机?苏雅真有毒杀姐姐的动机?倒是为了什么?”我大惊失色的看着庄俊。   他冷冷道:“因为她和额亦隆有奸情。子墨因顾念你,便想去她屋里提醒两句,料不到她心肠却这样歹毒,竟然会杀人灭口,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未料到子墨和我的这层关系,还留了我这一个活口。”   我匪疑所思的望向他,问道:“你说雅姐姐和额亦隆有私情?怎么可能,这两人平日是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的。”   “是子墨亲眼看到的,前些日子额亦隆假借来还伞,和苏雅在房门口拉拉扯扯,当时她一惊忙躲到廊柱后。两人的对话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苏雅一直问着额亦隆何时接她回将军府?这亲眼亲耳听到的怎么可能会假?小姐不会因为额亦隆是你夫婿而心生偏坦吧?”   一席话只听得我震惊万分,不禁问道:“所以你才问姐姐和将军在我心里孰轻孰重?若我当时并不是那样答的,这事你就不会跟我说了吗?”   “是的,子墨和小姐一样,宁愿自己挨累也不忍家人遭罪。如果刚才小姐回我说是将军重要,可见他在你心里份量之重,若是子墨知道了,依着她疼你的心,也是宁愿自己枉死也不愿看你夫妻反目、伤心欲绝的。只要是她的情份,我就不会不管不顾,所以我要和她一样看着你好好的,没有一丝难过的活着。她的冤仇,我会再想法子另报。”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庄俊不知我和额亦隆不过是一场契约,怕我对额亦隆已经用情至深,顾虑重重的试探只因爱屋及乌,竟连着我的感受也考虑进去了,不想伤我一丝一毫,如此情深重义的男子世间少有。   我静静的看着他,轻声唤道:“姐夫,如今没人能再伤我一丝一毫。不管是谁害了姐姐,还是那句话,我都要他不得好死,十倍偿还。”   “姐夫?”他吃惊的看着我。   我走到他身前道:“姐姐和董额不过是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罢了,我和额亦隆也一样,我们姚家的人好像永远身不由已。好在姐姐有你,有你这份真心,在子矜心里只有你才是我姐夫,是我的亲人。”眼泪随着话语飘落,这一回却是为了辛酸中的温情。   他又感动又惊诧的对我问道:“小姐,想不到还能听到你这声姐夫,听到你这样一般话,我以后去九泉之下陪了你姐姐也觉得宽慰了。只是你刚才说,你和额亦隆也是有名无实可是真的?”   “确是真的,当时董额逼婚才棋下险招,嫁进了将军府。我看他一身正气,又怎会料到却是如此之人?姐夫,别在唤我小姐了,就跟姐姐一样唤我子矜吧!”   “好!”他嚅动的嘴唇颤抖着唤道:“子矜!”   我抬头注视着他,两人早已泣不成声。我哽咽道:“姐夫每日这个时辰就来这儿见我,我把当日消息告诉你。待宋瑾去了泾县回来,有证有据我定会让她一命抵一命,若此事额亦隆也有份的话,我拼了这条命也会跟他搏个鱼死网破。”   “也好,今日知你和额亦隆之间并无夫妻之情,我也再没那么多顾忌。子矜,我和你姐姐生不能在一起,死了却不想再分离,他日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求你一定要把我葬到她身边。哪怕不能挨在一起,隔远一点,只要能望到她就行了。”   我心猛的一沉,问道:“姐夫,你可是话里有话?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咱们待事情查清楚后再从长计议,切不可冲动送命。”   “子墨生前常说你遇事多思,凡事都会在脑子里过上几遍,这回可真是猜错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一切还是听你的,待事情查清楚后再从长计议。”   我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宋瑾的泾县之行很快就结束了,大厅内董额问道:“查的怎么样,苏雅可是泾县人?”   宋瑾回道:“整个泾县都打听遍了,并无此人。”   “那一批宣纸的来源呢?”   “每次都买那么多规格宣纸的人并不多了,问了几家铺子往京都送的也是十几户,除了一些老主顾,余下的几家属下已经调查过了并无可疑。不过,却有一批纸是送到子鱼大人府上的。”   “子鱼?难道和额亦隆有关?”董额大吃一惊。   我在旁暗暗思量,照庄俊前面跟我所说,再加上宋瑾的调查,看来苏雅和额亦隆之间的关系确是非比寻常,看来是时候去见见这个雅姐姐了。   尚书府偏院,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苏雅蜷缩在床上抻动着。我看着她痛苦的神情,问道:“怎么了?是你养的那条蛇把你也咬了吗?”   她抬眼看着我,一脸的苍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子矜,我怕是捱不过今晚了。你姐姐不是我害的,你信我!”   我冷冷的看着她道:“是事情败露了在这儿装可怜吗?你和额亦隆是什么关系?当日我姐姐不过是来你屋里劝你几句,你为何要下如此毒手?”   “我承认那日你姐姐确实来过我屋里,也劝过我,可是无奈我情根深种,又怎么会为了她几句话就回头。我以前不过是子鱼大人府里的一个丫环,有一次将军来府里,我端茶给他,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再也忘不了他了,哪怕日后为他生,为他死我都愿意。后来,他们要派人来尚书府做内应,我便自告奋勇的来了,为得就是以后能多见他几面,多说上几句话。”   “做什么内应?又为什么要害死我姐姐?”我再一次怒问道。   “将军怀疑你姐姐也是内应,又认为尚书府还有叛乱,苦于无法插手尚书府内的事,所以才让我进的府。”   “是额亦隆让你下手杀我姐姐的吗?”   她看着我,嘴角突然浸出一缕鲜血,脸色更加的苍白无力。我大吃一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被人下毒了,怕是快不行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快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却已是冰冷冰冷,不禁问道:“你别死,先告诉我,我姐姐是不是你害的?”   苏雅垂死拉着我的手,奄奄一息道:“人之将死,其言已善。子矜,我和你姐姐命运相似,惺惺相借。真的不是我害死她的,你信我,信我。”我该信谁?又可以信谁?我凄然一笑,心如死灰。   她眼神溃散:“再帮替带句话给他好吗?”我不语,静静的看着她,清冷的等着最后的结束。   “帮我问他,有那么一刻爱过我吗?”弥留之际,她想问的是竟是这个,没有求我救她,没有抱怨,只有轻轻一问!她握在我右腕的手缓缓滑落,原来她爱他至深。如果说我对额亦隆的爱是豆蔻女子的爱慕眷恋,象清泉流过,清彻见底,明亮似镜,而她却是一丝细流,淙淙而过,缠绵云绕,至死方休。   一瞬,我脑海里浮现出初进府时见她的模样,温婉如水,娴静清雅,是谁左右了她的命运!我怜惜她,同为额亦隆的一颗棋子,她情根深种,甘愿赴死。而我,袅袅缠绕的机缘不过是人为,念念不挂的人却是虚情假意,她丢掉的是性命,我理藏的是真心。   第四十零章 暗香   姐姐的房间内,三柱袅袅燃尽的香火黯淡的闪烁着最后的星亮,庄俊站在我的身后悠悠问道:“苏雅,死了吗?”   我静默的站了一会,回道:“是的,是被人毒死的。尚书大人正在全府里调查,暂时还没有线索。”   “会不会是额亦隆杀人灭口?”庄俊的声音变得很冷,透着寒意在我的身后漫延。   我转身看着他,屋内尽是香火的味道,有着一种让人沏心之感。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尽力冷静道:“有这种可能,但不能肯定。姐夫先别冲动,还是等到尚书府这几日的调查结果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如今苏雅也死了,这从长计议又该是多长?我看这事摆明了是额亦隆做的,他若不杀了苏雅,又怎么能堵悠悠众口?”   我看着他异常愤怒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静静看着姐姐的灵位,手里几枝待换的烛香早就在掌心内拈碎成粉,脑海里无数次的询问纠结着我,额亦隆是你吗?真的是你做的吗?   “子矜,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当心着自己身子,没事就别出门了。”庄俊嘱附道。   “姐夫去哪?”我问道。   “我去看看可还有线索可寻,这样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他看了一眼起疑的我,安慰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我终是点了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却忐忑不安的跳动着,却是越来越心惊。我从放香的檀盒里取出三枝,慢慢点燃后放进香炉,只看着袅袅的香火呆呆的发着怔,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我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害怕,身子里泛上一阵阵寒意,我强撑着眩晕,依旧呆呆的坐着。   “小姐,你在这儿坐了很久了,不上床歇会吗?”雨睛不知何时进了屋,在身旁提醒着我。   我方才回过神来,看着屋外天色已黑,问道:“天都黑了,可见着庄侍卫吗?”   雨睛怔了一下回道:“没有,小姐可是有事找他?”   “嗯!”我沉沉的叹了口气,一个下午我的一颗心都悬着,总觉得好似有事要发生,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小姐,还是上床歇着吧!你的病还没好,别光坐着了。”雨睛又在旁劝道。   “也好。”我知她是一片好心,缓缓起身正欲去歇着,却见宋瑾一脸肃清的走了进来,忙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回道:“你怎么知道出了大事了?府里的庄侍卫跑去将军府内行刺大人,尚书大人让我把消息告诉你,还说让你凡事都看淡些。”   “庄侍卫人呢?他可有事?”我就知道,我明明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我当时就该拦着他。   “庄侍卫行刺将军大人,已被将军府里的人就地刺死了。子矜,你没事吧?怎么这副表情,这侍卫可是与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尚书大人还让我来通知你此事?”   我眼前一片发黑,只扶了一把桌子道:“瑾哥哥,送我去趟将军府,快点。”宋瑾看了我一眼,虽是万般不解,却见我满脸焦虑,忙出去备了马车疾驰去往将军府。   将军府内,庄俊倾斜的躺着,已是一丝呼吸也没有了。额亦隆没有派人拦我,他这最后的一点情意总是表达的恰到好处,他或许也清楚的知道这个躺着的人和我的关系匪浅,不过他还是没有留情的杀了他,他的情意一向只是如此,浅薄而寡情。   “姐夫,你要去见姐姐了,你这么脏她会认不出你来的,子矜帮你收拾干净,这样姐姐见了才会高兴。”我用白色衣袖擦拭庄俊的脸庞,细心的抹着他脸上斑斑血迹,一遍一遍的擦拭,我不断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手微微的麻了。   宋瑾听我这样唤庄俊,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抓住我的手腕道:“够了,回去吧!”   我泪眼向他:“你怎么了?没看见我在给姐夫擦脸吗?”   “走吧,你不顾自己身子了吗?”他抢过梳子,痛苦道:“子矜,你不要这样,你坚强一点,我不想你有事。”   “我没事,我只是过来陪陪姐夫,天这么冷,他一个在这儿呆着我不放心,明天他是不是也会象姐姐一样再也看不见了?”   “不会的。”他拉着我的手:“就算他不见了,你还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是嘛?”   他用手去抹我的眼泪:“是的,我会陪你。”我再也忍不住心中压抑的痛苦,扑在他怀里尽情的哭泣,宣泄着无尽的伤悲。   是的,我明明知道庄俊对姐姐的深情,为什么我没有拦住他?我的泪水划过脸颊,冰冷的滴在宋瑾的怀着,是懊悔、痛苦、以及无尽的恨。不知哭了多久,我缓缓抬头,泪眼里却是额亦隆的影子,他的手臂上缠着一圈白布,伤感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不是幻觉,是真的!我眼神越发的冷了,嘶哑着喉音道:“你怎么还有脸来?”   “对不起!我本不想伤他性命,但他发了疯的冲过来,属下们护我心切,才不小心刺死了他。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这份解释还是要跟你说清的,也免得我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重。”   额亦隆的解释冠冕堂皇,我嘲笑着他一脸浩然的表情,这个人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总能做到淡然处之,我自叹不如,只道:“人已经死了,你怎么说都行了。”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道:“想不到我们竟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听我一言,苏雅虽是我安排到尚书府内去的,但是我并没有让她害你姐姐,只怕凶手另有其人。”   “不是你,那会是谁?难道你这份情还有人知道不成吗?”我眼里全是置疑和不屑,只冷冷的看着他。   “你现在太冲动了,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我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早晚会找出真相的。”   “真相?”我看着他,如此近却是那么远,真相?倒底真相是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一丝真相值得推敲吗?   第四十一章 别情   尚书府外,董额问道:“真的要回姚府吗?东院都打理好了,你又何必执意如此呢?”   我淡淡回道:“在你这儿不过是触景伤情罢了,勿需留我了。”   “这儿就真没有你值得留下的理由吗?”   我朝他悲凉道:“以前你还有留我的理由,现在我阿玛失踪、姐姐卒了,你还留着住我吗?”   他静默了一会,终是忍俊不禁道:“没有他们,为我这个人,你就不能留下吗?   “留下来又能如何?你往日待我的好,我心存感激。日后,不管是尚书府、将军府与我再无关系。”我远远望着路口外,声音悠伤的飘荡,又看了眼身旁的湘婉,对董额道:“湘婉自小与我要好,如今我身边也没了亲人,自然是要和她做伴的。当初她是我带进府的,如今自然还是跟了我出府。”   湘婉听我此言,也在旁答谢道:“多谢尚书大人这么长时间的收留,我和姐姐自小是亲近惯的,日后一定会在她身边好生照料着、顾着她。”   董额看了她一眼,只喃喃道:“照料着、顾着她?也好,有你在她身边,我也算多了份安心。一朝一别,我想也只是短暂的分离,很快你们还会重回尚书府的。”   “一朝一别!”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在去深究那话中的意思,心里只希望这一别后从此万念俱空,真能断了这些纠结不清的情愫和挥之不去的纷乱。   马车在寂静的街巷驶过,我撩起窗帘看向外面,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他们昨天都经历过什么?那些流过泪、飘过的血腥味、亦或是消失的人就像从未发生过似的。这是否就叫人生?不管多痛多恨,时间不会停留,总是一页页翻过,而那些经历过的却永远不会让人忘怀,在心底隐隐的发晦生根。   “姐姐,子墨夫人真的是苏雅害死的吗?”湘婉在马车内问道。   我放下窗帘,低头盯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这句话像似问到了我的心里。前些日子除了伤心和冲动,我的理智荡然无存,哪怕是给姐姐和庄俊下葬的时候,我依旧是恨得牙痒痒的,心里只有对苏雅和额亦隆的万种恨,可如今湘婉轻轻的一句问话,我略清醒的脑海里却浮上了一丝疑惑,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我终是没有回湘婉话,连咳了几声倚着马车闭上了眼,恍恍惚惚之间脑海中又浮现出苏雅临死时的模样,她拉着我的手,奄奄一息道:“人之将死,其言已善。子矜,我和你姐姐命运相似,惺惺相借。真的不是我害死她的,你信我,信我。”   真的不是我害死她的,你信我,信我,信我……,脑海里反复徘徊着这些话,就像车轮一样来去回飞转着,迷迷糊糊中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姐姐,到府里了。”湘婉轻手推了我一下,大惊道:“姐姐,你怎么满头的大汗?可要去找个大夫过来?”   我睁开眼,摇了下头道:“不碍事的,回屋里躺上几天就好了。”湘婉伸手扶了我一把,急急的把我送回屋内。   自回了府里,几宿的晕晕沉沉,夜夜梦佪却都是苏雅临死时的模样和话语。天刚蒙蒙亮,又是一梦惊醒,便缓缓起身坐到桌前,随意拈起一盏清茗入喉,又念起庄俊当日对我说,生不能和姐姐在一起,死了却不想再分离,他日若有个三长两短,一定要把他葬到姐姐身边,哪怕不能挨在一起,隔远一点,只要能望到姐姐就行了,心里更是伤感万分。他这一小小念想,我虽拼尽全力却最终没能帮他实现,姐姐下葬那天我把前些日子偷偷从庄俊身上剪下的几块衣料埋了进去,只希望这一生相爱无法牵手的恋人死后还能再续前缘。   “这么入神,想什么呢,?”宋瑾推门而入。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没让雨睛通报声?”   他回道:“窗户都没关严实,我刚才过来从窗缝里见你坐在桌前,便不拘那个理了,自己推门进来了,今儿过来是给你送上次订的簪子。”说着,拿着几枝簪子放到了桌上。   我看了一眼桌上那三枝簪子,南海珍珠水银簪子、清水桃花瓣鎏金簪、精雕蓝玉银簪子,款款精致大方,东西还是和当初见到的一样,只可惜物是人非,东西还在人却没了。   我拿起那枝精雕蓝玉银簪子,伤心道:“本是打算送给姐姐的,这才几日的光景,却是想送也见不着人了。”   “本想说些许安慰的话,却知你心伤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只指望着你能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凡事都不要放在自个心上,有事跟我说了,哪怕是天大的事我也会为你办了。”   我听他一席话,喃喃道:“天大的事?如今还有什么天大的事?”   他苦笑道:“都是我的不好,眼看着这些事发生却不能阻止。”   “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谁又能料到会发生这些个事?是命数还是天意,终是难逃过。”我凄然回道。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命了?”宋瑾打量着我。   我晃着那枝蓝玉银簪子,蓝色的玉泛着清冷的光泽,轻轻吐说几个字:“现在开始信了。”   宋瑾看着我手上的蓝玉银簪子,默语的站在我身边,他的眼里印着那枝蓝玉银簪子,就像根刺一样扎在黑白眸间,在潆潆的眼中央显得分外刺眼。看着,看着,我心里面又是一痛,这痛就像生根似的破土而出,蔓延开去,一片片纷乱凄冷飘散在心田里。   “瑾哥哥,你来了?”湘婉端着一碗汤药迈门而入。   宋瑾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正想着一会要去见你,刚巧你来了。桌上那枝南海珍珠水银簪子是子矜和我在鼎盛行挑给你的,这些个珍珠粒粒饱满晶莹,华丽且不招摇,素静却又高贵,很适合你,你看看可喜欢?”   湘婉一边把药递给我,一边忙着向他答谢道:“姐姐和瑾哥哥挑的都是最好的,我心里一万分的感激都来不及,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我喝了口汤药,苦涩难咽,抿了口茶水对湘婉道:“喜欢就好。”又转眼呆呆的盯着那枝蓝玉银簪子,我都想也能听到姐姐说上一声“喜欢”。   第四十二章 大火   在府里依旧赋闲着,以前常常觉得这些个平淡的日子难熬,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分分合合,方才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除了思念故去的姐姐,牵系了无音讯的阿玛,日子倒也过的平静和淡然。   “姐姐,在想事情吗?”   我看了湘婉一眼,淡然道:“没有,倒是最近裕齐可是有事忙着?怎么连着这些日子也没见他来府里?”   她微微点了点头,回道:“还不是为了军粮采运的事情,这些日子将军府和尚书府都筹划着此事,粮草运营,兹事体大,他也抻不出时间过来。”   “军粮采运?”我转过头茫然的看着院内那棵阿玛亲手栽下的榕树,若有所思道:“真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湘婉不解的看着我问道:“姐姐说什么呢?可是有事?”   我摇了摇头,支开她道:“哪来什么事,别多心了,去你屋里拿几张绣样图来,这些日子正打算绣上几幅。”   她应声折回屋里,我唤着身旁的雨睛道:“这些日子你去将军府门口呆着,若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回来告诉我。”   “府门口?小姐可是要奴婢去打探消息?只是将军府一向守卫森严,奴婢怕是也打探不出些什么来?”   我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勿需你进去打探,你只需在门口守着。你一向心细,但凡看出些异常,马上回府来通报就是。”   她点了点头,向外走了几步,又缓缓回头对我道:“小姐,老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你切不要太过忧心。”   我朝她苦楚一笑,难得她深知我心,这军粮采运图我阿玛说他是志在必得,如今这形势只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要动手眼下却是最后时机,我只盼着这回阿玛切不要意气用事,只怕将军府早就准备好等着他自投罗网。   数日,光阴如昔,平静依然。听闻宋瑾说,军粮采运已经有条不紊的在进行,本来担虑的心倒也平静了几分。自上次让湘婉拿了几张绣样图来,这几日便有一针没一针的绣了起来,虽比不上她心灵手巧,但也算是中规中矩。   正绣着却见雨睛从屋外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只觉得心里一惊,针透着薄薄的帕子扎上皮肉,雪白的手指上溢开了一圈血沫子,我顾不得痛,对着雨睛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雨睛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将军府突然起大火了?”   “这夜里怎么就突然起了大火?这火倒起得有几分奇怪,快去叫管事的备车,我要去趟将军府。”我心里一紧,急急向湘婉吩咐道。   “管事的出门了。小姐,这火烧得很大,将军府里的人进进出出急着救火,场面颇是混乱,你还是不去的好。”   “越是这样就越得去了。”我随手拿了件披风上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刚到门口却见宋瑾骑着马正往府里来,但急急道:“见到你正好,你也别下马了,快带我去将军府。”   他一把拉我上马,边行边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这么晚还赶着去将军府?”   “将军府起了大火,平日里府里的下人都待我不错,故念着往日的情份,想去府里看看。”我口是心非的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倒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阿玛放的?   将军府火光四起,黑色的浓烟带着呛人的气味盘旋在空中,下人们早就慌做一团,灰头土脑的拿着工具盛着水往起火点赶去,火花在风中夹带着灰色的尘烬肆虐卷来,宋瑾挡在我的身前劝道:“想不到火势这么大,这儿太危险了,你还是先回府吧!”   我在他身后探出头,远远的看见额亦隆站在不远处的书房前,子鱼、桑格带着一大群侍卫包围着书房,他们的模样分明不是救火,反倒更像是在守候猎物。   书房的火越烧越大,我的双脚不听使唤的往书房的方向移去,宋瑾拉了我两把,都被我轻轻抽手而出,是的,谁也拦不住我,哪怕是葬生火海,我也想知道他们守候的猎物是不是我阿玛?是不是我唯一的亲人?   离那燃炽着的火光越来越近,脸上分明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热度,那片火海印着脸上越发明艳,额亦隆的视线转向了我,那眼神里夹带着太多无法读懂的情愫,对视的那一瞬,我心里也涌出万千酸甜苦辣,我们终是抵不过命运,彼此避开对方的眼神时,除了无尽的恨,又为何还有丝丝扣心的痛?轻轻一扯便是心里一悸。   火海里隐约有人影在闪动,外面的侍卫备着弓箭对准随时要跑出的人影,我握紧掌心,指甲扣进肉里,隐隐的痛着。   宋瑾拉了把我的右臂,劝道:“走吧,回府里去吧!”   我抻回手,问道:“是让我回府等着消息吗?我不要,这火海里的人是谁?我要知道了才会走。”   “我就知道你不是故念着往日的情份来看看下人这么简单,你觉得这火海里的人是谁?难道是姚大人吗?就算是姚大人,你还真冲进去救了不成?额亦隆这架式就算你有心要救,只怕进去了也没命出来。”   我听他一说,眼泪嗖嗖的滚落,话虽是实情,可心却不由自己。燃不尽的火光中,我看见里面烧的像火球一样的人开始往外跑出,额亦隆一挥手,那几十枝利箭便齐刷刷的向那些火球上刺去,最后倒在地上,扭曲着身子任由火光侵蚀。   宋瑾的手掌遮过我的眼睛,他心痛道:“子矜,别看了,我们走吧!”   “不,我要看。”我的手缓缓举起,慢慢移开他的掌心,眼前的黑暗又变成红色,伴着一声声凄惨的哀叫,在我的心里燃烧着。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只听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低头看去却是一块双蝶佩,我蹲下身子拼起那块破了的双蝶佩,是我在熟悉不过的玉佩,怎么会在这儿?我的猜度因为这块玉佩变得千真万确,这是阿玛随身之物,阿玛得确在这儿!就在这将军府,我抬头看着雄雄烈火,眼神变得越发的坚定。   第四十三章 血佩   双蝶佩,小时候阿玛常说姐姐和我聪惠漂亮,就像这玉佩里的彩蝶一样尽显耀目。如今,玉紧握在掌心,尖锐的棱角扎出血渍我竟不觉得有丝毫的痛意,阿玛!是你,是你,是你!   脚步变的凌乱,我疯了一样往火光中挤去,只听到不远处额亦隆的惊喊:“不许伤了夫人,挡着她。”   几把剑挡在了我的身前,宋瑾执剑护到我身旁,好言劝道:“走吧,子矜!不要在固执了。”   我缓缓拨下头上的清水桃花瓣鎏金簪,簪尖锋利的抵在喉口,一缕缕血迹从雪白的脖子上渗下,透着冷艳和决绝。   “闪开!”我的眼神淡漠的扫过围着我的侍卫。   额亦隆快步走到我的跟前,满脸的心痛:“子矜,何必要以死相逼,就算我让你进去了又能如何?”   “我的命在你心里或许已经一文不值,可是我还想赌一把!要么让我进去,要么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哀伤,又接着道:“当初将军府遇刺,你替我挡过一剑,今天就当还你救命之恩,我把命还你,从此再无纠葛。”   “子矜,你又何苦逼我?我虽有负于你,却从未想过要伤你性命。”   我看着他,凄然道:“那好,我现在就进去。我的命交由你,你若要,索去就是。”我手执着簪子对着喉口,脚步向火光中移去,我知道只要额亦隆一声令下,我便万箭穿心!可我不怕,我已经孑然一身,如果没有阿玛,我形单影只的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可眷恋?   我离额亦隆越来越远,他终是没有下令,我转身溶进这雄雄烈火中,在即将倒塌的书房里寻找着,焦急的喊道:“阿玛,你在哪里?”浓浓的黑烟滚滚而来,只呛的我眼泪直流,烧焦的梁柱摇摇欲坠,我左躲右闪的避开那些燃烧着的火焰,在一片凌乱中寻找着阿玛的身影。   “火,火!”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隐晦的角落发出,我扒开倒塌的墙砖,一个黑衣蒙面男子倒压倒在里面,我忙扑灭他身上燃着的火焰,焦急问道:“姚大人是我阿玛?你有没有看见他?”   “救我,救我……。”话语未落,他已经晕死过去。   我使劲晃着他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醒醒,醒醒!”火光中,我呆呆的看着他蒙面的黑布,耳边是燃烧着的“吱呀”的声响!一片火海中,阿玛,你在哪里?   火烧的越发的猛烈,我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黑烟吸进喉咙整个人晕晕沉沉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我顾不得身上的灼伤,在屋里找寻着,哪怕是一丝机会我也不愿意放过。   “子矜,快闪开!”身后有人使劲推了我一把,我远远的跌在一处屋角。回头看时,方才站立处的梁柱倾声而下,全部压在了来人身上,溅起万丈火花,梁柱顿时掩埋了他的身体。   我从地上爬了过去,拼命想去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梁柱,手握在那炽热的梁柱上,发出烧灼的焦味,我使力推动着,一遍又一遍,终是因为气力太小而没有能挪动,又是一遍又一遍,直到黑色的浓烟把我包围,直到自己无力的晕死过去。   “救他,救他!”我尖叫着苏醒,却已经是躺在自己的屋内,白色的幔纱轻抚过脸庞,抬起双手欲拨开时,方才发现烧伤的手上缠满了纱布。   “姐姐,你醒了?”湘婉垂泪向我。   我看着她恍如隔世,缠着纱布的手颤颤伸出,在半空中被她小心的握住,不禁泣语道:“本以为生死之别,未料还能见着妹妹。”   “姐姐去将军府,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苦笑道:“我阿玛的事不想牵连了妹妹。他日,你若跟了裕齐,那是平安如意的日子。不想你为了我的事操心,难受。”   “姐姐不想牵连我,我也明白这份心意。可是,我和姐姐虽不是血缘之亲,但情意却是不假的,你一人凡事都自己担当着,受着苦,我又何其忍心?如今,你躺在这儿,瑾哥哥的左手又废了,我往日受尽你们恩惠,如今宁愿你们这些苦都让我受了!”   我大惊道:“瑾哥哥的手废了?怎么会这样?”   “瑾哥哥左手烧伤过重,已经……。”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急急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可能?瑾哥哥一直在书房外,怎么会烧伤?”我拼凑着当日的点滴,难到那天推开我的人是瑾哥哥?那被梁柱压着的人岂不是……。   我心急火燎的从床上起身,语无伦次道:“快,快,我要去瑾哥哥府里!我要去看他,来人呀!”眼泪不听使唤的掉落,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傻到一次次舍命救我?我姚子矜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舍命相待。   宋府,瑾哥哥嘴唇泛白,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左手的衣袖里已然空空荡荡。我坐在床沿,眼泪止不住的流着,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姐姐,别哭了。”湘婉在一旁劝着我。   我缓缓抬头,已是泣不成语:“是我害了瑾哥哥,他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   湘婉看了我一眼,柔声道:“其实我有些话一直想跟姐姐说,可是总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在瑾哥哥伤成这样,这些话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妹妹有话但说无妨。”   “记得在尚书府初遇瑾哥哥,当时姐姐被富尔都打伤了,瑾哥哥细心的帮你敷脸,当时我就觉得他对姐姐有意。再后来,我们去冬狩,姐姐迷路走失了,天色晚了又处处塌方,本打算天亮了再找,我们都被迫先回了府,只有瑾哥哥一个人不顾危险,摸黑在围场找了一夜,我知道他是对姐姐动了心。”湘婉边说边望向我,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姐姐当时心里有了额将军,又怎么会留意到瑾哥哥对你的好呢?”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翻话来,看着躺在床上的宋瑾,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静静的听着她下面的话。   “再后来姐姐在东院受了伤,瑾哥哥更是日日照料,可谓是寸步不离、关怀备至,我试探过姐姐,可姐姐却说瑾哥哥不过是为了知恩图报。可是我知道,瑾哥哥不仅仅是为了恩,他是真心实意的记挂着姐姐。”   我呆呆的看着她,问道:“那当时你为何没有跟我说过?”   “当时,我问过姐姐喜欢的人是瑾哥哥吗?可是姐姐却摇了摇头,既然姐姐心里没有瑾哥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只是后面,瑾哥哥三番五次的守护着姐姐,这次更是为了姐姐伤成这样,此情此意世上又有几分,姐姐不好好思量一下吗?千万不要再辜负了瑾哥哥这份深情厚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瑾哥哥,你怎么这样傻?永远只是默默的守候在我的身边,却从来不曾有过一句抱怨,而我却无视了你的心情,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情意,从未有过一丝回馈。   第四十四章 恩情   三天两夜,宋瑾一直晕睡着,我守在他的床边,用棉花沾了点水轻轻润过他干涩的嘴唇。我怜惜的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他,睫毛长而浓密,眉宇间透着一抹英气,俊朗清逸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左手空空荡荡的衣袖染着血迹印在我的眼眸,心里不禁涌上万般伤感。   “瑾哥哥,你快醒醒!只要你能好,不管是什么事子矜都答应你。”我握过他冰凉的手,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   他的手指在我的掌心微微的颤动,我愣了一下随即惊喜若狂的喊道:“瑾哥哥,我就知道你会醒,你快点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他虚弱的睁开眼睛,又缓缓无力的闭上,喉咙里嘶哑的挤出几个字:“水,水……。”   我连忙倒好水喂到他嘴边,他喝了几口,费力的睁开眼睛,虚弱的问道:“子矜,你没事吧?没有伤到哪里吧?”   我使命的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的流着。宋瑾,你真是个傻瓜,为我伤成这样,醒过来的第一句却是问我有没有伤到哪里?我一直以为你我之间只是谊切苔岑、莫逆于心,却未想你对我原来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怎么哭了?”他欲伸出左手来抹去我的眼泪,惊觉只剩下空荡荡的衣袖,面如土色道:“我的手,我的手!”   我瞬时肝肠寸断,泣涕如雨:“瑾哥哥,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失去这条手臂。”   他摸着空荡荡的衣袖,看了我良久良久,宽慰道:“别哭了,我只剩下一条手臂同样可以守护子矜你,一样可以为你抹去眼泪,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泪珠沾在他的指间透明晶莹,就像是清晨的开始,透着几许清朗、几许期待,这一刻过往的种种涌入脑海,除了几次舍命相救的震撼,还有平日里点点滴滴的照应,心中不禁生出一叶苇渡,向他缓缓驶去。   我轻轻唤道:“瑾哥哥,是子矜害得你失去了一条手臂。如今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要瑾哥哥不嫌弃,子矜愿意一辈子陪着你。”   他看着我苦笑道:“你这只小狐狸,我难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是看见我少了一条手臂就觉得亏欠我了,觉得我是个废人了才想要守在我身边照顾我。子矜,你是我见过最傻却又最聪惠的姑娘,大可不必这样,我只是少了一条手臂,日子一样能过的和往日相似,你放心吧!”   “瑾哥哥,我不是……。”   他打断我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我刚醒想静一会。子矜,你满脸倦容一定也熬了好几日,我看你手上还缠满了纱布,伤还没有好,先去歇着吧!”   “可是,我还有话和你说……。”我正欲说下去,迎上宋瑾那双疲倦的眼眸,心痛道:“瑾哥哥,你先休息!等你醒了我再来。”   我轻轻掩门而出,背靠着房门,眼泪倾泻而出。阿玛生死未明,瑾哥哥伤成这样,我该怎么办?   我在宋府的客厅里静静的坐着,半晌一个穿蓝衣的丫环递上一杯茶水道:“姚小姐,可要去偏厅歇一会?你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   “不用了,一会宋大人醒了,你过来叫我就是了。还有一事问你,我来了府里几日怎么没见到宋大人的双亲?”   “姚小姐不知道吗?大人自幼双亲早逝,一直和二小姐相依为命,只可惜二小姐红颜簿命,早年突发急病也撒手人寰了,宋府就只剩下大人一人了。”   我心里猛得一沉,宋瑾很少跟我们谈及自己府里的事,却未料他的境遇竟和我如此想似,也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我的心隐隐的痛着,不知是因为怜惜还是道不明的情愫。   夜色已深,宋瑾虚弱的倚在床头,我推门而入静静坐在他的身旁,千言万语在对视的一刻已经了然于心。   他朝我淡淡一笑,好言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要说的我心里都明白。本该让你早些回府,不过你这性情我岂能不知,不等我这伤好全了,只怕十头牛也拉不回你。我已经让下人把客房收拾齐整了,这些日子就委屈你在客房里住着了。”   他知我甚深,我感触的看着他道:“瑾哥哥,那日我们掉落到岩壁下,我曾说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相依为命,孤独终老,你可还记得?”   “当日的话只是戏言,又何必当真?子矜在我心里是那么善解人意,惠质兰心的一个人,我不想因为这条断臂而困住你,你应该遇到更好的人,有更好的姻缘,过着平安如意的日子。”   “我!”我强忍着眼泪,喃喃道:“我去过着平安如意的日子,那瑾哥哥你呢?”   他认真的看着我,深情的回道:“只要你能平安如意,我就安心了。”   我覆上他冰冷的手,这么长时间一直是你守护着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情义早在不知不觉中浸入我的心田。对你,我分不清是感情、恩情、还是爱,但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身边,真心的想到用一生来陪伴你。   他默默的抻回手掌,肃着脸对我道:“别在胡思乱想了,待我好了就回府去!至于你阿玛的事,你也别太担心,将军府这些日子并没派人来找过你,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阿玛的玉佩掉在书房门口,我肯定他是去过将军府的。听管事的说,当日去将军府放火、偷窃的人无一生还,尸身也烧的无法辨认,我就怕阿玛也在其中。”   宋瑾看了我一眼道:“姚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你也说尸身已烧的无法辨认,我看也未必里面就有你阿玛,指不定姚大人根本就没去。至于玉佩,也不能断定就是当日所遗,弄不好是前些日子姚大人去踩过点,所以遗留的也指不定。”   我悠悠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虽口上应着他,心里却总觉得凶多吉少。   第四十五章 宿命   宋瑾的伤在一段时间的调养后日益见好,恰逢今日天气晴朗,他便唤了小厮备了马车去府外走走,我本欲陪他同往,可自从上一次跟他说了那些话后,最近他总是有意疏远着我,凡事都尽量避开我。   前些日子他总在劝说着我早日回府,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近日他见我并无要走的意思,对我越发的冷淡了,我知道他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断臂而拖累我,方才这般待我,也不往心里去,反而对他的衣食住行更加关心倍至,这会他一出门我就嘱咐丫环们备了些衣料,眼看着天气将要转暖,唤了京都手巧的裁缝给他备上几件衣裳。   一直忙到天黑都未见宋瑾回府,我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差了小厮去路口候着,始终没有消息。我焦急的在大厅里来回走动,他出门时只说是随便走走,现在夜色渐浓,怎么还没有回府?   正想着,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进大厅道:“姚小姐,姚小姐,奴才刚才在路口听说,集市口有辆马车翻了,有可能是咱们府里的。”   “什么?那大人可有事?”我焦急的问道。   小厮支支吾吾道:“奴才还没来得及细问,那路人便策马走了。”   “你怎么连这事都没问清?”我一边恼恨一边心乱如麻道:“不行,我得马上去集市口。”心急火燎的转身向府外跑去。   “姚小姐,姚小姐!”我撩起长裙一路往府处跑去,丝毫不理会丫环和小厮们在身后的叫喊。瑾哥哥,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夜,把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天上一轮弯月追随着我凌乱的脚步,喘息声里尽是满满的担忧!一路奔跑,累出汗了,脸微微的发烫,焦急的眼神在静寞的街上寻找。筋疲力尽的跑到集市口,远远的看见他正背对我站着,没有一丝犹豫,我跑上去紧紧抱着他,脸贴到他的背上,静静唤道:“瑾哥哥。”   他握上我环在他腰际的手,本想推开我却见我抱得用力,只得静静的任由我抱着,声音一如往日的溺爱:“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知道你好不好?”   他静默了一会,转身推开我,轻声道:“我很好,你到底是怎么了?”他怜爱的看着我,眼神里是见不着底的温柔。   我凝视着他,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原来你在我心上已经占有一席之位。方才听到你受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这么多年,那么多人经过我的命运,却仅仅是你,看起来是过客的你,在我心里、在时间的沉淀中终是停留了。   “其实我刚才听到小厮说集市口有辆马车翻了,我担心你受伤,所以才跑了过来。真的没事吗?”我看着倒在一边的马车,关切的问道。   他摇了摇头,回道:“车翻了,好在人没有受伤。子矜,你一个姑娘家,行为举止都要端重,以后凡事都要注意分寸。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也要看看场合。”   我抬头看他,静静回道:“知道了,刚才是怕你出事才忘了顾忌,以后不会了。”   “我看你还是择个日子早些回府吧!我的手也好的差不多了,你若长住在我府里,别人会说闲话的。”   “反正也不差这几天,待大夫来复诊了我再走也不迟。”我敷衍着他,心里却是另有盘算。   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清早呆坐在大厅里,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留在宋瑾身边照顾他。   “姚小姐,姚小姐。”   我回神看去,却是昨晚被我唤去路口的那个小厮,诧异道:“可有事?”   他迟疑了一会,开口回道:“是这样的,姚小姐,奴才昨晚去路口时发现将军府的人一直在府门口徘徊。刚才又去问了守门的人,说是有好几日了,常常见着将军府的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奴才听府上丫环说起姚小姐是将军府的夫人,故瞒着宋大人把此事告之姚小姐。”   我倒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虚名,心里纳闷这将军府的人怎么就阴魂不散,又跑到宋府门口来寻事了,只道:“你先退下吧!我这就去府门口,这事先别跟你家大人禀了,他伤还没好周全,免得又操上心。”   小厮忙回道:“姚小姐只管放心,这个奴才懂,主子们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会多嘴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宋瑾一直吩咐府里的下人都唤我为“姚小姐”,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这个挂着虚名的“将军夫人”最终免不了还是要再见额亦隆一面,谁让我们之间还欠彼此一个了断。   清晨的宋府门口行人甚少,天气转暖后风吹在脸上也感觉不到寒意,我四下打量着,一张熟悉的脸在不远处也正打量着我,彼此目光相迎,我坦然,他却甚是尴尬。   “子鱼。”我缓缓向他走去。   他依旧是一副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模样,恭恭敬敬回道:“夫人!”   “听宋府下人们说,最近将军府里常有人在府门口徘徊,可是有什么事?”   他静了一会,谨慎回道:“夫人怕是多虑了。”   “那我在这儿看见大人也是多虑吗?”   子鱼愣了一下,脸上又浮上尴尬之色,回道:“夫人若还有疑问还是亲自去问将军吧!属下还有事要办。”   “那我也不为难大人了,我自当去找将军问清楚。”我瞅了眼他单簿的衣服好意叮嘱道:“虽说当下天气转暖了,大人出门在外也多加些衣裳。”   他听此一言,不禁感触道:“子鱼虽和夫人接触不多,但一直欣赏夫人的聪明和心思,属下曾说幸好和夫人都是为将军办事,倘若各为其主,那夫人定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夫人可还记得?”   我点了点,问道:“大人为何有此一言?”   “夫人刚才关切一问,属下心有感触,还望夫人有当日破案时睿智,能拨开迷雾看清真相,切不要被人利用。”   我迟疑道:“子鱼话里有话,恕我愚钝没有明白其中含义。但请子鱼放心,我只想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不会成为谁的对手,也不想成为谁的对手。”   “有些话属下不能多言,请夫人保重,凡事多虑。”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身影,一团疑云涌向心头,正如子鱼所说,我们虽接触不多,但他的性情我却是看的分明,他绝不会无地放矢!莫非,又有一场未知的阴谋等着我?可我一介弱质女流,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的?   第四十六章 休书   将军府内,我和额亦隆面对面的坐着,许久不见本以为早该心如止水、若无其事,可是纵使表面伪装的再像,心却掺不得半分假,那揉碎了的心依旧淡淡的痛着。   “我听子鱼说了,你今儿来是问宋府门口为什么有将军府的人在,对吗?”   我静静的点了头,淡淡道:“这只是其一,其二是请将军给我一纸休书。”   “休书!你终是跟我开了这个口,早就料到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肃着脸望着我,坚毅的眼眸亦如往日平静。   “是呀,不过是早晚的事,还望将军成全了。”   他沉着脸打量着我,回道:“若这纸休书是为了你自己,我会给。若是为了董额或是宋瑾,我便不能给。”   “有区别吗?”   “当然有,当初我承诺过只要你想走,将军府不会强留你!你可以走,但却不能为了他们,董额和宋瑾都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你若跟了他们任何一个,今生都会受苦。你我虽无缘一生,我却也不忍心看你凄苦。”   “他们有多不简单?最多不过和你一样,伤过一次,再伤一次,人活着本不是为了享福,只是为了受伤罢了。”   他叹了口气,回道:“你又何必故意说这些话来讥讽我,你且静心想一想,不要在这儿跟我负气。董额是海底心,你若想在他心上捞月,那是难上加难。至于宋瑾,我虽还不能断定他的心思,但也非简单的人物,你现在是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多谢将军提醒,董额的海底心子矜从未想过要捞,一点念想也没有过。至于瑾哥哥更不像将军所言,他如今只是个断臂之人,但求过些清静日子,还请将军撤了宋府门口的眼线。”   “如此说来,你这份休书却是为了宋瑾?”   “不,子矜谁都不为,只为自己。将军曾跟我说过,你我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既然事已至此,又何必纠结在一起。这张纸,对你、对我而言都是解脱。”   额亦隆百感交集的看着我:“也罢!昨日之日终是不可留。子矜记住你今日所言,谁都不为,只为自己,好好为自己活着,这样我今日的放手才是值得的。”   我看着他怜惜的眼神,冲动的问道:“我会的。将军,还有一事想问,我姐姐真不是你害的吗?”   “不是!你会问那是因为连你自己都有疑惑。此事确实疑点重重,待我处理好军粮采运图被盗案后,一定帮你调查清楚。”   我惊讶道:“军粮采运图被盗了?将军府守卫森严,怎么可能?”   “就在起大火那天被盗的。现在不仅军粮采运图被盗了,而且沿徒驻地入仓的粮食还被放火焚烧过半。”   “南明不正缺少粮草,怎么没有劫盗,反而把粮草多烧了。”   额亦隆回道:“军粮采运,不止将军府一支军队把守,一旦粮草被劫周边部队很快就会来支援,若要抢粮,一来搬运和运输对南明来说都是大问题,二来劫粮变为守粮,他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所以才放火烧粮,只需几个人点上火,速度快节省时间,并可制造混乱动摇军心。”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在宋府门口安排眼线,莫非将军怀疑大火那天是宋大人盗了军粮采运图?”   “确是如此。军粮采运图我把它藏在书房的暗格里,当日大火肆虐,凡是进书房偷窃之人无一生还,尸身也烧的无法辨认,唯一从书房出来的两个活人就是你和宋大人,火灭后我再去暗格查找军粮采运图,图纸却已不翼而飞,所以我怀疑是宋大人带走了这张采运图。”   “那将军怎么没有怀疑子矜?”   “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我宁愿相信不是你。”他的眼神化为一道锋利的剑向我刺来,一抹心痛又涌上心头,这就是额亦隆,大是大非面前总想绝情断爱。   “谢谢将军的这份相信。”我安静的看着他。   他不语,低头拿起纸墨,一纸休书在短短几分钟内已递到我掌心。   我静静接过,释怀道:“我走了。”   额亦隆回道:“走吧,珍重!”   我看着那张脸,从熟悉到陌生,从爱恋到憎恨,我和他曾一起走过锦瑟年华,最后却是痛彻心扉的收场。不是不爱,正是因为爱过才会伤的如此之深。也许这就是我俩的宿命,有痛、有伤、有泪,无论我曾多么努力想抓住,那些感情已离我而去,那些回忆已然空洞,那些人只能永远深埋心底,相忘于江湖。   第四十七章 浮生   正午时分我倚在后院闲散的晒着阳光,昨日将军府一行思绪万千,额亦隆的话回荡在耳边,   “董额是海底心,你若想在他心上捞月,那是难上加难。至于宋瑾,我虽还不能断定他的心思,但也非简单的人物,你现在是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我想着他的话,轻语吟道。   “怎么有兴致在这儿吟诗?今日大夫已来复过诊了,我这身子已无大碍,你择个日子就早些回府吧!”   我未回头,光听那声音便知是宋瑾,无奈道:“本打算再留些日子照顾你,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明日我回府就是了。”   宋瑾一听我口气中有恼他的意思,走到我身前道:“你日后就会明白了,我这都全是为了你好,姑娘家的名声岂不是比什么都重要?”   “嗯,我知道了!瑾哥哥,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这诗何解?”我若有所思的问道。   “身在庐山却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只因为视野为庐山的峰峦所遮挡,见到的只是庐山的一峰一岭。只是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那瑾哥哥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峰一岭,还是全部?”我随口问道。   “子矜,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认真的看着他道:“将军把军粮采运图藏在书房的暗格里,当日大火肆虐,凡是进书房偷窃之人无一生还,尸身也烧的无法辨认,唯一从书房里活着出来的就只有我和你,大火熄灭后将军再去暗格查找军粮采运图,图纸却已不翼而飞,瑾哥哥觉得真相是什么?”   “是将军跟你说的,难道他怀疑我?”   “之所以坦诚相告,就是因为我相信瑾哥哥,而将军却不信。”我眼神坚如磐石的望向他,几次舍命相救的震撼,平日里点点滴滴的照应,这些我都没忘!但额亦隆的个性我也了解,他绝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人。   宋瑾看着我,不解道:“既然你信我,那又何必多此一问?”   是呀!那我又何必多此一问?我的心里到底藏着怎样的黑暗,瑾哥哥对我的救命之恩不假,即便这军粮采运图是他盗走的,那又如何?姚子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你对别人的心防已经深到草木皆兵,容不得一丝风吹草动了吗?   我岔开话题道:“是我糊涂了,本该偷得浮生半日闲,偏偏还来跟你扯些有的没的。明日我就回府了,日后你要故念着自己的身体,凡事都别伤神。”   他淡淡笑道:“知道了,既说到“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倒是要跟我去后院一瞧,今天我们赏花品茶可好?”   我点头应了,缓缓的跟着他往后院走去,原来今年的桃花开的分外的早,粉色的花蕾灼灼芬华,恣意盛放。   我一身淡月白衣,静默得站在桃花林中,纷飞的花瓣在我俩身边袅绕,想不到早春已临至,走到身边的那株桃花旁,不禁感触道:“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清风自来兮,汝心安在否?”   宋瑾调侃道:“你今日这一首接着一首,可是诗兴大发了?”   我试探道:“那瑾哥哥不如再帮我把这首诗也解了!”   他迟疑了一下,柔声道:“花若盛开,自会引来阵阵清风。清风吹拂而至,却不知花是否依旧盛开,我解释的可对?”   我轻轻摇头:“应该是清风吹拂而至,心是否仍在等待?”   他慌乱的避开我的眼睛,局促不安道:“刚说要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又开始扯些有的没的。差点忘了,这会功夫裕齐要来府里,我先走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偶尔的试探换来的都是躲避,以前的他对我是万般的好,而现在因为那条断臂,我们却变得越来越疏远。   桃花树下桃花仙,落英缤纷,静默的站在园内,突然记起苏雅在我大婚前说过的话:“子矜妹妹,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趁光阴正好,趁残雪未消,趁残花还未开至荼蘼,好好的爱上一场,莫要错过良人,莫要错过!”如今想来,这话她并不是说给我听的,却是说给自己的,她的良人是额亦隆,她最美好的光阴全耗在了他的算计中,却甘之如饴,却还想去紧紧抓住。只可惜,残花终要开至荼蘼,而我呢?本就是个藏心之人,要赤裸裸的拿出这颗心又谈何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人闲心却闲不得。   第四十八章 陌野   从宋府回来已经好几日了,坐在屋内和湘婉闲聊着。   “这几日总是想起苏雅,当时只顾着恨她,如今想来也是可怜之人。”   湘婉安然道:“可怜之人却有可恨之处,姐姐莫非还在为她的死挂怀。”   “前些日子去将军府问过额亦隆此事,他说并未有害我姐姐之意。姐姐刚卒那会,我恨意正浓,并未细想过此事,可如今想来还真是疑点重重。”   她静观我神态,问道:“额亦隆说的话,姐姐就真信?莫非姐姐心里还有他?”   我摇了摇头道:“额亦隆心里怀的是天下,我对他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并不重要,又怎会傻到还抱着那份念想?更何况,庄俊之死他是脱不了关系的,正所谓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我又怎么可能原谅他。”   “姐姐能这样想就太好了,瑾哥哥对你痴心一片,姐姐可莫要负了他。”   我悠悠叹了口气,他对我的痴心一片,我是负了还是不负呢?那张军粮采运图的事又泛上心头,到底是谁盗取了呢?若按额亦隆的推断,岂不是只有我和宋瑾有机会带走这张图,如若真是瑾哥哥,那么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姐姐,你想什么呢?”   我思绪万千,无奈回道:“瑾哥哥的心思,如今怕是我也琢磨不透了。”   “姐姐这是说得什么糊涂话?瑾哥哥为了救姐姐连命都不要了,又是落崖又是冲火海,这回更是一条手臂都没了,这样的心思还琢磨不透吗?难道姐姐心里没他,不过找个借口来搪塞我?”   “他几次三番的救我于危局中,我早就心存感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虽分不清道不明是何种情愫,可他到底还是记挂进了我心里。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总还有我的顾虑和忌讳。”   “姐姐是担心瑾哥哥会和额亦隆一样算计你吗?不会的,他一定会护着姐姐一生的。姐姐就听我一言吧,莫要等到错过方才后悔。你们两个彼此心里都有对方,又何必委屈自己的情感,即便前路漫漫难测,眼下这份真心亦是难得。”   “即便前路漫漫难测,眼下这份真心亦是难得。”宋瑾以前曾说我容易感伤,晴天的时候会想到下雨,还没开始就会猜度结果,刚欢聚又为未见的离别伤感,所以别人想伤我,我也不会痛彻心扉,因为那结果我早已预见。然而湘婉的这句话确实让我动摇了,有时候我也想为了一份眼下的真心去赌上一把。   “姐姐,其实裕齐昨天来过了。听他说瑾哥哥已经跟尚书大人辞了官,近几日就会搬出府上,去远郊的下溪镇。”   我微微蹙眉看向她,吃惊道:“瑾哥哥辞官了?”   她满脸的愁容,回道:“不但辞了官,还把府里的下人全都打发走了,只说如今没了官辞,一来府里这些开支花销不起,二来远郊下溪镇的旧宅也容不下这么多下人,只带了府里管事的福伯,过几日就去下溪镇了。姐姐,你想瑾哥哥已经不是方便之人,现在把官职也辞去了,可是如何是好!”   我淡淡一笑道:“想不到他竟愿从京都搬去远郊的下溪镇。”   “姐姐为何发笑?”湘婉看着我脸上泛起的笑意,诧异问道。   “只是觉得他的这个决定让我很心安。”我扭头看向窗外,如果瑾哥哥愿意放弃这世间一切浮华纷争,隐身在山野安然度日,那么额亦隆对他的疑惑是否是多虑了?一个只想隐于世的人,他的心能有多大多远?   下溪镇,缓缓踱步在田间陌野间,方才发觉这个小镇远比想象中美了很多。小镇的地理位置比较特别,因有一条由上至下的清溪而得名,上游的村镇即为“上溪镇”,溪水潺潺而下,下游的村镇理所当然被取名为“下溪镇”。   “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处清静地,溪水、青竹、田野,真是让我神清气爽。”我深深的吸了口气道。   湘婉嘟着嘴:“哪像姐姐说的这样好?僻远地方大致都是此等模样,我看这儿都不及京都的万分之一。今儿咱们三人是来劝瑾哥哥回京都住的,姐姐这些话这会跟我们说说就罢了,可别一会见了瑾哥哥也这样说。”   “就是,就是,你的话他一向上心,别听了这话更舍不得离开。”裕齐在一旁插话道。   我无奈道:“也罢!听你们俩的就是,可快到了?”   “快到了,前面那栋便是。”裕齐朝前指去,那宅子虽老旧却分外雅致,门口栽种着成片的青竹,古门上两只精雕虎头叼着银环,轻轻伸手一扣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裕齐急急扣了几下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张笑吟吟的脸,正是宋家管事福伯。他见了我们更是笑的开心,一边行礼一边道:“想不裕齐大人和两位小姐都来了,乡野的路不好走,马车又不能直接到门口,可是辛苦了。”   裕齐回道:“无妨,宋瑾可在?”   “少爷在后院里,奴才这就却唤他。”福伯转身欲住后院去。   我上前拦道:“福伯不必了,我们自己过去就是。”说着便往后院走去,清悠的笛声隐隐传来,笛音中夹带着几丝凄然、衰婉,我知道那是他的心情。我聆听着他的笛音步入后院,每一步竟走的分外沉重,直到站到了他的跟前,   他抬头错愕的看见我,呆呆的执着长笛,愣了半响,傻傻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正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只是来看看瑾哥哥。你搬来此处,怎么也没知会一声?”   他避开我的眼神,叹了口气道:“来了这种田间陌野,又有什么可知会的。”   裕齐听宋瑾口气伤感,上前拍了下他的肩道:“我们这回就是来带你离开这田间陌野的!”   “我不会再回京都了,以后也一直打算在这儿生活。今儿,既然你们来了,若有空闲不妨也在此处小居几日。”宋瑾淡淡的拒绝,眼神里透着一份坚绝。   裕齐正欲开口相劝,我忙使了个眼色,插口道:“也好,那我们就先住上几日。”这儿真的很好,可以远离一切纷乱。京都,虽繁华,却阴冷!你我,如若能一生在这儿相守,闲云野鹤岂不更好。   第四十九章 清音   天色微亮,静寂的院里又响起清悠的笛音,我披着衣服走了出去。竹影瑟瑟的发出轻响,和着音律浅唱低吟。宋瑾背对着我而立,那一袭淡青色的长衫溶在这景致中就像是入了画,每一阵风拂过,那左臂空荡荡的布料便揭起一角,我静静的在他身后站着,心里隐隐痛着。   许久,他缓缓的回头看向我,淡然道:“来了很久了吗?”   我微微摇头,却意外的晃下两滴清泪,想去擦拭已然晚了,这一脸的伤心就这样落入了他的眼帘。   “你!”他静了一会,接着道:“你,还是早点回京都吧!”   我用力抹着眼泪,勉强泛上一丝笑意,好言道:“京都我也不回了,这些日子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往后你去哪儿,我也跟着去哪!不求别的,无非是指望着在你身边当个知心的人罢了。”   “是因为我来了下溪镇,你才下的决定吗?”他漠然的看着我。   “是的。”我肯定的回答。   他淡淡道:“有一度你不是对我起了戒心了吗?这回我选择了隐居,你就认定额亦隆的猜疑是假的,就认定我不会有所图谋吗?子矜,你以为来了下溪镇就能安然度日、远离纷扰,如若不是呢?”   原来他心里早就知道,知道有一度我猜疑了他!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才是我最后选择的缘由,他知我甚深!只是“图谋”二字仍像利箭扎向我心底,忍俊不禁心痛道:“对不起!我不该猜疑你。”   “不,如果不猜疑,你就不是姚子矜了。我不生你气,也无需有歉意,这些日子不只是你想了很久,我也想了很久。以前我为你所做的种种,只有遗憾,本想着在来日的岁月好好照顾、守候你,却发现世事总是不能如意,即使我现在留住了你,他日我们还是要分别,到时候更是痛上加痛,不如现在我们各自安好。”   我不解的打量他,问道:“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我们又怎么会分别,又如何会痛上加痛?”   他苦笑道:“若不是这条断臂,你又怎会愿意留在这偏远小镇?你呆在我这个废人身边只会徒增苦楚罢了,还是早点断了这些念想,也免得日后你厌倦了这种生活,彼此徒增苦痛。”   “原来瑾哥哥是担心这些!子矜是想清楚了才跟你说的那般话,我只求陪着你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自不会负了你。”   他悠悠叹了口气:“你还是那样固执。”   我浅浅一笑,抻手取过他手中的长笛,泛音悠远,清音俗世流,纷争几时休?若能破名利,太虚任遨游,这些个平淡安静的日子才是我今生所求,我永远不会厌倦这种生活,不会担心未来日子的艰辛。   琴音似汝心,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要你待我是一颗真心,子矜定今生不负,用命相守,绝无生离,除非死别。   第五十零章 相伴   春日的雨分外柔和,跳动在竹枝、竹叶上,雨丝飘扬,如烟、如雾、如梦、如仙。   我吟道:“古镇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湘婉打趣道:“这雨水一连下了好些天了,都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此话可真是不假。”   “且不说这春雨,倒是前几日裕齐急急赶回京都,可是出了什么事?”我问道。   “赶来传话的小厮只说尚书大人有急事相商,具体是何事却不清楚。姐姐,待雨停了,我们不妨去外面走走。”   “刚下了雨,只怕路上泥泞,还是过些日子再出去。”我倚窗向外,感受着这短暂的春意。   “正是为了这雨后的清爽才让姐姐和瑾哥哥陪我出去走走的,老在屋里闷着可憋屈。”   我一怔,问道:“瑾哥哥也去?”   湘婉巧笑道:“那是自然,我早就跟他说好了。”   我默默的看着窗外,寻思着已经在下溪镇住了好几日,虽然和宋瑾的谈话没有任何的进展,不过他也已经不在赶我回京都了,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雨过天睛,在湘婉的催促下,三人漫步在小镇的清溪边,溪水潺潺而过,远外几只蝴蝶、蜻蜓高高低低的舞动着。   我看着景致,一语双关道:“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伴莫相违。”   湘婉浅笑道:“这诗诵的甚好,瑾哥哥你说对吗?浮生于世,又岂是事事都能周全,风光流转,莫误时机,最该珍惜眼前人。”   宋瑾思量着回道:“若只是暂时的相伴,这种珍惜只会误了别人。”   湘婉皱眉道:“我却不这样想,有心便会执着,有心便会让短暂变成长久。那些个消极的念头都是借口,不过是推拖之词罢了。”   “有时候不是推拖却是天意难违。”宋瑾有意无意的望向我。   “哪有什么天意?无非是怕事之人自己编排的借口。”湘婉嘲弄的回道。   我和宋瑾都默默无语的站着,我知道这话他是说给我听的,他也知道那诗是我诵给他的,心里都和明镜似得,看穿但不说穿,这样也好!至少,我们依然可以像亲人一样,毫无猜忌的呆在一块。   正出神的想着,却见福伯远远赶来,只听他唤道:“少爷,少爷,尚书大人来了。”   宋瑾转头对我们嘱咐:“想不到尚书大人会来我们这僻远地方,我先回宅子了,你们接着游玩便是。”   户部尚书董额!这个我都有些淡忘的名字又一次泛上心头,他不在京都好好呆着,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却为何事?满心的忧虑又泛上心头。   入夜,我走至宋瑾屋外,董额今天会寻到此处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推门而入,问道:“瑾哥哥,尚书大人找你可有事?”   他看见我,马上勉强的笑着:“别问了,夜深了,早点去歇着吧!明日再细说。”   我见他面色沉重,急急道:“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他停步沉呤。   我走到他跟前,真心问道:“阿玛没有音讯,姐姐也卒了。以前,他们什么事都瞒着我,有苦都自己熬着,舍了性命护着我。而今,你也要这样吗?”   他叹了口气:“这事要我如何和你说起?”   “可是尚书府又有事发生了吗?”   他微微点头,我急道:“到底是何事?”   他退后一步,正色看着我,面色显得更加凝重:“子矜,你阿玛有消息了。”   我又惊又喜的嚷道:“瑾哥哥说的可是真的?那我阿玛现在安好?”   “你阿玛给南明私运药材、粮食,这会正被关押在尚书府。这通敌的罪名可不小,尚书大人故及往日的情份把此事揽了下来,并未向外声张,今日来找我也只是把这其中的利害道明,让我劝你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事已至此,他想让我做何打算?”   “你这样一个聪明人,难道还看不出尚书大人的用心。他没直接找你说此事,却让我来相劝,这样的心思你我还不明白吗?”   宋瑾的这句话提点了我,董额一向心深似海,但凡他的处事都是深思熟虑,机关算尽的。他捉拿了阿玛却并不向外声张,无非是想以此来要挟我,而他之所以绕过我去找了宋瑾,一来是不想此举惹我反感,二来怕是对我和宋瑾的关系已经起疑,正好借此机会提点宋瑾要知分寸进退,三来我若知道了阿玛的消息自然会主动去找他,到时候京都一见却是他处处占尽优势,他来找我,不如让我去找他,好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阿玛既在尚书内关押,明天我就去趟京都。”董额既已算计好了,明知前路凶险,我却不得不去这一趟。   “如此看来你阿玛当日在岩壁的失踪却是有意为之,这些时日都不和你联系,怕是已经为南明办了不少事了。明日你可要凡事小心,尚书大人估计胜券在握了。”   “我阿玛既在他手里,这回无论如何小心翼翼都是躲不过他的算计了。”   他沉吟了一会,感触道:“只怕你这一去,他日再见面,又是别一重光景了。这繁华绚丽的京都是你一辈子都迈过的坎,尚书府或许才是你一生的归宿。”   “瑾哥哥当下之言可是真心,子矜的心思你就真的不明白吗?”   “子矜,还记得上次你问我求解“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这诗的意思吗?”   我不解的点了点头,回道:“瑾哥哥当时答我,此诗的意思为身在庐山却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只因为视野为庐山的峰峦所遮挡,见到的只是庐山的一峰一岭。”   他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道:“我还记得你当时问,我呈现在你面前的是一峰一岭,还是全部?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且真心相告,曾经我在你面前只是一峰一岭,日后若还能再见,我宋瑾一定还你庐山真面目。”   这话我曾在心里想过,未想他今日却丝毫不差的说了出来,只是我不解,瑾哥哥的话里到底涵含着什么意思?曾经在你在我面前只是一峰一岭,而非全部吗?我疑惑,难道你真像额亦隆所言也非简单的人物?   第五十一章 纠结   次日清晨,我站在尚书府的书房内。   这个书房,我曾经在此罚跪过,曾经仗着无知在此长篇大论过,曾经嗅着墨迹的味道在此挥笔畅意胸怀,曾经……,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纸、那墨、那笔都是旧物,熟悉的气息氲绕着我,那些故人的脸一张张泛上心头。   “子矜,这么早就从上溪镇赶过来了?看来姚大人在你心中的位置真是无人可替代啊!”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转身迎上那张深不可测、飘逸宁人的脸。   “阿玛在我心里的位置有多重,尚书大人岂会不知?还记得当日离开尚书府,也曾盼着从此与尚书府再无瓜葛,却未想到命运如此纠结,我终是还需回来。”   董额迈进门槛,静止的看着我:“这么久未见,你还是这副清雅模样,只是这话说的越发生疏了。当日我不是说一朝一别,只是短暂的分离,很快你还会重回尚书府的,难道你忘了吗?”   “一朝一别。”我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慢慢向我走近,深意道:“当天分别,你说这儿再没有你值得留下的理由,所以我才放你走了。可是,我这个人天生执着,如今又找到了留住你的人和事,我想问你是否要留下?”   “我有的选择吗?尚书大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淡淡回道,从上溪镇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很多种假设,结果却只有一个,若想保住阿玛,只有牺牲自己。   “所以我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愿意留下,我真是万分感触,在你身上花的苦心也总算是有所回报了。我这就叫人让沁馨搬出兰苑,这个季节兰苑那些沿路种的桃树都开了花,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我无奈道:“大人费心了!沁馨既在兰苑,我去姐姐那儿住就是了,何必让她搬走?”   他打断我道:“你和额亦隆大婚前日,曾求我把空着的兰苑给沁馨住,当时我气你攀了将军府的高枝,所以才驳了你。后来宝福给我消息,说你和额亦隆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我念起你当时的话,就让沁馨搬回兰苑来住了。如今你又重回府里,兰苑一直是我留给你的,于情于理都应该你去住。”   我未想曾经说过的话,他都会记在心里去做,万般苦涩道:“于情于理,兰苑只有沁馨住着才合适。且不说住在哪里,我想先去看看阿玛,可好?”   “当然好,姚大人在外奔波了很久,脸色也憔悴了,这会若能见到你,一定开心万分。”   我随着他的脚步往偏房走去,房里阿玛呆呆的坐着,抬头看我却无半分意外,眼里泪水纵横:“矜儿,阿玛知道你会来,是阿玛误了你。”   董额知趣的掩门而出,我凄凉道:“阿玛,既是一家人,你若有事我自担当着。今日一见,有很多话我想问阿玛,却不知从何说起!阿玛可知,姐姐已经卒了?”   “子墨卒了?这怎么可能,你说的可是真的?”   “姐姐是在尚书府内被毒蛇咬死的。阿玛,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你可知,我一个人熬着是怎样的苦楚?”   “那日岩壁跑脱后,正逢南明战事紧张,急需药材、粮食,我见形势逼人,便偷偷采购了一批药材、粮食运往了南明,这一来一往却是数几十日,却未想你姐姐会在尚书府内遭了难,也害了你一个人苦撑着。”   我见阿玛惙怛伤悴、悲不自胜,担忧着他的身子,只劝道:“阿玛先别顾着伤心,既然药材、粮食已运至南明,又怎会被尚书府的人给捉了?”   “矜儿有所不知,如今南明形式岌岌可危,除了药材、粮食稀缺外,南明和大清的兵力又悬殊过大,这次若不是有人放火烧了沿徒运送的军粮,制造混乱,拖延战时,已至于大清前线将士军粮短缺,军心涣散,只怕这一战南明又要军败如涂了。”   “阿玛说的可是额亦隆押运的那批军粮?难道将军府的那场大火不是阿玛所为,军粮采运图也不是阿玛偷的?”   阿玛看着我惊讶道:“难道有人去将军府盗取了军粮采运图?当日从岩壁跑脱后,我也曾想去将军府盗取军粮采运图,无奈将军府里守卫森严,实在是无从下手,方才自己购置了一批药材、粮食运往南明,只可惜杯水车薪,只能解燃眉之急。本打算回来再筹备一批药材、粮食运往南明,未想却被尚书府的人给发现了。”   我从胸间取出那枚破碎双蝶佩问道:“阿玛既没去将军府,为何这枚双蝶佩会在火场被我发现?”   阿玛皱着眉头道:“这枚双蝶佩本在身上佩挂着,我也不知何时掉了,已经好些时日不见了。怎么这么巧会出现在将军府的火场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说来这场火确实烧的蹊跷,这张军粮采运图莫非真是……。”脑海里不禁浮现起额亦隆的那段话,当日大火肆虐,凡是进书房偷窃之人无一生还,尸身也烧的无法辨认,唯一从书房里活着出来的就只有我和宋瑾,大火熄灭后额亦隆再去暗格查找军粮采运图,图纸却已不翼而飞,难道这图真是宋瑾所盗!   “矜儿,你想说什么?”   我回神道:“没有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另一件事罢了!阿玛,尚书大人既把你安置有府里的偏房而未送去查办,大有庇护之意。你且安心住下,凡事都有我来处置。”   “我如何能安心?他的意思在明白不过,无非是拿我要挟于你,我又怎能让你委身于他?若我这一命要拿自家女儿的清白来保住,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柱上。”   我衰婉道:“阿玛若真起了此心,女儿也定不独活于世。阿玛,凡事都有解决的法子,说不准日后也能两全,且不可如此冲动。”   “莫非矜儿已经有了脱身的法子?”   我宽慰道:“人挪活树挪死,总会有法子的。阿玛只管住着,我先拖延着他,一定想个万全之策离开此处。”   这繁华绚丽的京都真是我一辈子都迈过的坎,这尚书府真是我一生的归宿吗?如果这是命运,我也要撕开口子,与命相争。   第五十二章 红尘   这繁华绚丽的京都真是我一辈子都迈过的坎,这尚书府真是我一生的归宿吗?如果这是命运,我也要撕开口子,与命相争!那么我,究竟要如何相争才能逃脱这苦难之所?   “发什么呆?昨天和姚大人都聊了些什么,这会功夫一直在我面前盘算着心思,可不是想着要离开尚书府吗?”董额的玩笑话更像是试探。   我淡淡道:“尚书大人说笑了,我阿玛的事还得多谢大人的照应。若不是大人,只怕阿玛他早就性命不保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这府里府外的你若觉得的闷,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就是!至于你阿玛,出了这样的事只能看守在偏房,我这点心思你可能体谅?”   “那是当然,大人顾虑的甚是周全。”我暗想,董额颇是精明,假意给我这些虚无的自由,那是他知道只要我阿玛在府里,我便不会轻举妄动。   “对了,昨日沁馨给我唱了一曲,其中有一句“身在红尘心在野”,这曲你可听过?”   我小心翼翼回道:“这曲出自哪出?我却不知,只是这句话先前是听过的。”   “哦,想不到你还记得!子矜,当初我说你“身在红尘心在野”那是情难自禁的欣赏,如今却想你忘却这句话,把放在野外的情感收回来,真正把尚书府和我放进这里。”他纤长的指尖朝向我的心口。   这颗心厌厌的跳着,它很小很小,何曾挤得下这些人和事,我薄言无语。   “好了,我不着急你的回答。只要待在你身边,一直好好待你,总有一天会打动你的。兰苑昨天已经打理好了,我领你去看看。”   “我就呆姐姐故住就好,勿需劳烦了。”   他专横的打断道:“这事就依了我,不要再多言了。”   我识趣的住了口,只跟着他往兰苑走去,一路上的桃树都开了花,粉的娇艳无比,风过时花瓣飘飞,悠香迎鼻。   兰苑布置的分外雅致,江南水色,烟雨楼台,正看着只听一声娇柔的声音道:“爷,子矜你们可来了?”   董额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今儿先搬去侧夫人那边去住着吗?”   我抬眼看去,原来是沁馨,她依旧水灵可爱,只是那份稚气早就荡然无存,出落的成熟老练,我忙朝她微笑示意。   她冷冷避开我的笑颜,对董额回道:“这儿一直是我住着,想着爷要带子矜过来小住,虽说她住的时日不会长,可总是客人,对兰苑又不熟悉,我这做主人的又怎能不在呢?”   “谁跟你说她只是小住?这兰苑的主人是谁,你若没弄明白,我现在就告诉你,不是你,是她!如果你等在这儿只是想说刚才那般话,那可以走了,再让我提醒你一句,这样的小心思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耍弄。”董额沉着脸不耐烦的训责。   沁馨的心思我懂,她本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明白兰苑是她的,是她苦心经营的家,是她的梦和爱,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掠夺,哪怕明明知道会遭到董额的训责,她也要坚持这份信念,只可惜爱不是一个人的坚守,我看着她煞白的脸很是不忍。   “大人,夫人说的不错,兰苑这么大我确实需要时间熟悉,来府里匆忙,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人。夫人若能住在这儿,子矜一来可有个伴,二来也可有个照应。”   “你若怕身边没个照应人,沁馨也不是适合的人选,雨睛不是你贴身丫环吗?我去把她接来就是,她是否和湘婉都在下溪镇?”   我一怔,只道:“我去下溪镇并未带上雨睛,她心细只让呆在府里照应着。湘婉倒是还在下溪镇,本是叫了一同回京都的,她却又贪图起野外的景致,非嚷着要多呆些时日。”   “原来如此,既是这样我先让人把雨睛接来,过几日再去下溪镇把湘婉也接来给你做个照应。”   我只怕人都接来了府里,到时候想要走更是难上加难,只推脱道:“我看不必了,湘婉不久就要婚嫁,这些时日也要置办自己的事情。”   董额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只道:“若湘婉要置办自己的事情我自不会为难她,雨睛是你身边的人,这姚府里的事其它下人也能办,我这叫人先去接了她来。”   我知他心思重,防着他的猜度,只避讳着回道:“也好。”   他转身盯着沁馨,冷冷道:“看来让你去侧夫人那儿住你很是不乐意?这样吧,你既舍不得兰苑,苏雅那间屋子离这儿却是最近,不如我让人收拾收拾,过几日让你搬去。”   沁馨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害怕道:“爷,我不要去,不要去,那屋子不干净,是死过人的。”   “谁说那屋子不干净了,你刚才演这一出不就是想呆在兰苑吗?我择了一处最近的地方给你,岂不是遂了你心意。在我面前不要妄动心思、自作聪明的结果,往往是害了自己又害了别人,你说是嘛?子矜。”   他眼神凌厉的望着我,我只觉得背上凉馊馊的,谨慎回道:“谁敢在大人面前耍弄心思,大人多虑了,夫人刚才也只是好意待我。”   “你刚说没人会在我面前耍弄心思,这会又在我面前再戏弄了。你明明看出了她的算盘,却还要偏坦她,你想的事真当我不知道吗?”   这一席话下来,我方才知道董额不过是“杀鸡敬猴”,他训责沁馨是假,不过是借着这件事再三警告我,在他面前耍花样的话,不但害了自己还会连累身边之人,让我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阿玛、湘婉、雨睛的命。   我弱弱无言,却见沁馨凄惨的脸色,实在不忍道:“夫人胆小,不如还是让她跟我一起住了吧!”   董额并不理我,只厉声对沁馨道:“我说的话不想再重复了,下人们自会去收拾,三日后你就搬去苏雅那儿吧!这几日,你是去侧夫人那儿住,还是在客房住,却随你便。”   “爷,苏雅死在那屋里,这几日夜深时屋里还有若隐若现的鬼火,我不去,不想去。”沁馨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董额怒道:“越说越不像话,再妖言惑众我便逐了你出府!”   沁馨含泪而立,终是没了声音,两眸狠狠望向我,那恨意越发的浓了。   第五十三章 鬼火   看着董额和沁馨远去,我走进屋内。刚才沁馨恨意的眼神我能理解,倘若不是我来了尚书府,她一直能活的平静安然,做董额最宠的妻子,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幸福生活。可是,我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一切,活生生的把她逼到死角,被最爱的人漠视,伤害,践踏,她怨我,恨我那是当然。   我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拿起屋内的一本书,翻开书页脑海里却又闪过沁馨刚才所言,苏雅那屋里这几日夜深时都会有若隐若现的鬼火,真是太奇怪了,这世上难道真有鬼神?   书在手中一页页翻过,当初姐姐的死一直是我心头的疑云,假设这世间真有野鬼神灵,我定要会上一会,弄明白当初事情的真相。想到这儿,我随手拿过一件披风,只等着夜色变沉后便往苏雅屋里去。   夜色深沉,不见一点星光,我借着临走前喝的几口清酒壮胆,一路往苏雅屋子走去。   黑漆漆的屋子在夜色里显得异常阴森,瑟瑟的风声吹得我毛骨悚然。   越走越近,直到靠近门窗处依旧是一片黑暗,并未看见沁馨所言中若隐若现的鬼火。我不死心的站在门窗处,只等着那绿火暗光阴曹府里的鬼差神灵。   夜,越来越深,我晕晕沉沉的守在门窗口,却是又困又怕。良久,屋内依旧漆黑一片,我不禁懊恼今夜是白来一遭了。   正欲转身离去,却见窗口处浮光瞬现,若隐若现闪着亮光。我大吃一惊,难道世间真有鬼差神灵?正打算脚底抹油走为上策,又转念一想姐姐的冤仇指不定就在此一举,便壮着胆子推门而入。   远远看去一团绯红色的火焰在我面前燃起,地上爬着一团黑影,我怯怯道:“前面是何物,若是鬼差神灵,且帮我一个忙!若不愿,也请宽恕小女子冒犯之心。”   那一团黑影扭动了一下,我吓得赶紧闭上了双目。   “子矜小姐,你别怕!你睁眼瞧一下,奴婢是人,不是鬼。”那声音由远至近,轻飘飘的转旋至我耳旁。   我恇怯不动,狠了狠心睁开了眼睛,却是一张素静而熟悉的脸,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庞却是温润气暖,明明就是一个大活人,不禁舒了口气道:“可把我吓死了,你是何人?怎么半夜三更的呆在这屋里。”说着又环顾了一下这阴森的房间,只觉得一身凉意泛上脊梁。   “子矜小姐不认得奴婢了吗?奴婢是苏夫人房里的丫环巧香,小姐大婚饯行之日奴婢还服待过酒水。”   我回忆了一下道:“难怪我觉得眼熟。”又低头看了眼地上焚烧的火焰,奇道:“怎么深更半夜还在此烧东西?你可知已经惊扰了府里的人,别人都还以为这是鬼火,当这屋里不干净。”   “子矜小姐莫怪,只是尚书大人吩咐了府中不许祭祀亡灵,奴婢才等别人都睡了才偷偷过来烧些冥纸和苏夫人生前喜好之物给她,并无恶意。”   我低头看着地上一堆画卷和冥纸,知她所言不假,劝道:“既府里立了规矩,你也莫要违了,日后还是少来吧!过几日,府里的庶夫人要搬来住,这屋子也快易主了。”   “那苏夫人这些东西……。”她看着地上一堆画卷呆呆出神。   我弯下身子拿着一地散落的画卷翻看,有一幅月下牡丹却是我先前见过的,不禁问道:“这些你都打算烧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又从一大堆画卷中挑了幅画说道:“苏夫人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小姐手上的月下牡丹和这张未画完的仕女图,逢上阴冷潮湿天都要从樟木箱里拿出来晾晒,如今她去了九泉之地,只怕那处清冷,这些都打算烧了给她赏玩。”   “未画完的仕女图?给我看看。”   我接过巧香递来的画卷,展开画纸,原来竟是这一张!我的线视缓缓移动,画中人清丽脱俗,手执灯火独立凝思,衣带飘拂,婀娜多姿,画心中的女子又一次呈现于我眼帘,笔墨沉着熟稔,入木三分。   这笔迹是如此熟稔,这幅残画为何值得苏雅如此珍惜。我入神的看着画卷,却又觉得有几分怪异,这幅画和刚才那幅月下牡丹的笔墨虽相似,却不像出自一人,屏气定睛再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如千千结,原来这画竟是他所作!只怪当初自己太过浮躁,没细看此画,如若当时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许多事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这画既是他所作,那么画中这个仙姿天香女子又是何人?我看着画卷陷入了沉思。   “子矜小姐,子矜小姐。”巧香的轻唤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打量着我愁畅的表情,担心道:“子矜小姐在想什么?可是恼怒奴婢不应该自作主张把这些画卷烧给苏夫人?奴婢知道,府里的人都在传是苏夫人放毒蛇害死了小姐的姐姐,可是奴婢想斗胆为苏夫人说句话,请小姐能准了,能听奴婢这一言。”   我摸着晕眩的太阳穴,只道:“准了,你但说无妨。”   “苏夫人自嫁进尚书后都是奴婢侍候着,这些个日日夜夜,夫人的品性才情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夫人平日里喜静懒动,信佛从善,连只虫鹊都不曾伤害,又怎么会去放毒蛇害人,还请小姐再查明。”   “如何查明?巧香,今天之言我听了,也知你对旧主的一片善心。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虽说你日日夜夜陪着苏雅,但凡事又怎是肉眼所观?我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凡事假以时日总会有个定论。”   巧香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只恭敬道:“子矜小姐,多谢。”   我实在不知她有什么可谢我的,只因为她给苏雅烧了纸钱和喜爱之物而我没责怪于她?如此看来她倒是个知恩知情的人,只要受过别人一丝恩惠便会记挂进心头,倒是个难得的人。   “巧香,这焚纸烧物之事日后不可再做,若被别人发现了免不了要生是非。这副未画完的仕女图并非苏雅所画,而是我的一位故人之作,就暂存于我处,他日我定物归原主。”   她低头道:“但听子矜小姐安排。”   我握紧手中的画卷,初见、重遇,是我和这画的缘分不浅,还是与所画之人的缘分不浅?这幅画隐藏着怎样的秘密?画中女子又是何人?疑云重重,匪我所思!   第五十四章 怨气   一夜好眠,只因昨夜从苏雅那屋回来已经是三更时分,又困又累,却是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小姐,你可醒了。”   我睡意惺惺的睁开眼睛,却是雨睛,问道:“你怎么来尚书府了?”   “今儿大早尚书府就派人来接奴婢,只说小姐在此处,让奴婢过来服侍。奴婢本想着小姐不是去了下溪镇,怎么可能在尚书府?却又不敢违了尚书大人的意思,便嘱了管事的和知画替料理府里的事务,先来尚书府看看,未料小姐竟真在此!小姐,倒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我且先起来去看看阿玛。”   “老爷也在尚书府?”   我点头道:“在府里偏房住着,此事万不可声张。尚书府里知道的人甚少,尚书大人已吩咐了他们口风要紧。”   雨睛犹豫了一下问道:“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点了点头,也不细说。雨睛见我脸色难看,识趣的站到一边,不再多言。   偏房,雨睛在房外候着,我坐在阿玛身侧问道:“阿玛,昨日睡得可好?”   “矜儿,阿玛是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着。我想过了,尚书大人派人这般严密看守于我,想要跑出去比登天还难,你还是不要管我,择个时机先行离开此处吧!”   “我既来了,就一定会带着阿玛一起走。事已至此,阿玛还是把心放宽,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把精神养足了,我们才能筹谋。”   “可如何筹谋?就女儿这样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带着我躲过尚书府这么多的守卫?”   我心里焦虑,却又只能不露声色道:“事在人为,阿玛不必担心。”   究竟如何才能躲过尚书府这么多守卫把阿玛救出府去呢?我一筹莫展。   一连几天,我都躲在屋内寻思着,这办法是想了一个又一个,可都不是万全之策,黔驴技穷之余,只得先去查看下守卫的数量和换班的时间,再做安排。   在府里走了三两圈,那些遇见的下人们都是分外的谦卑、殷勤,大概是因为董额这几日到兰苑来的勤,这些下人们都把我当成了董额的新贵,自然是万般巴结。这打探不成,反倒平白费了些许口舌,只得悻悻的领着雨睛折回兰苑。   正走着,却听有人在身后唤道:“子矜小姐,子矜小姐。”   回头看去,却是那夜在苏雅屋里遇到的巧香。   她气喘吁吁的跑至我面前,递来一幅画卷道:“子矜小姐,这幅月下牡丹也是苏夫人的心头之爱,奴婢实在是舍不得烧了去。苏夫人生前即便有罪,如今已命丧黄泉,还望小姐垂怜,把这画带给额将军。”   雨睛拦到我身前,怒道:“荒唐!你既已知是苏夫人毒害了子墨夫人,还敢来求我家小姐?你可知小姐和子墨夫人姐妹情深,此事已让她伤心欲绝,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   巧香听得雨睛几句怒喝,只吓的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念着子矜   小姐心善就来叨忧,更不该提让小姐带画给额将军之事。奴婢只想着苏雅夫人,却忘了小姐的苦楚,还请小姐原谅。”   我伸手扶起她:“你又何错之有?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你却还能记挂旧主,单为了你这份心意,这忙我就帮了。”   “小姐!”雨睛不满的看着巧香叫道。   我不理雨睛的叫喊,拿过画卷。月下牡丹,藤黄调白粉点花蕊,着色以淡粉白为主,淡雅清丽,在静冷的月色中安然盛开、绝世独立,若不是这略显稚嫩的笔墨,我还真以为那幅仕女图也出自苏雅之手,她日日模仿他的画风,已经越发的神似,若不细看,真是难已辨别。   “这不是爷最疼的姚子矜吗?怎么不好好在我的兰苑呆着,反而跑到这儿招惹起我的奴婢,可是得了宠,眼里容不下沙子了。”   巧香见来人正是沁馨,忙躬身请安:“主子误会了,是奴婢来找的子矜小姐。”   沁馨冷齿道:“我刚搬来苏雅屋里几日,尚书大人让你跟了我,你先前的主子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我本就不想要你这个晦气东西,没想到你这贱婢这么有眼力劲,又找上了和旧主一样的人,可是要我顺了你的意!”   巧香知她指桑骂槐,忙偏袒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不是,主子莫要怪子矜小姐,子矜小姐心善是个好人。”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沁馨一巴掌扇在巧香脸上,冷言道:“她是不是好人还要你个奴婢来提点我吗?”又扭头看着我,冷笑道:“子矜,你说,你自个是好人吗?”   我无语,我知她恨我、怨我,却不知此恨有多深多浅。   她见我不语,走到我面前道:“理亏了,说不出话来了?我本来和爷过的好好的,你知道他有多宠我吗?不但夜夜留宿在我那儿,连平日和裕齐他们商量公事也不在书房,全挪至了兰苑。可是你却出现了,即便你只住东院,为了你,我还是要让出整个兰苑,你可知那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我挑的、选的?凭什么要让给你?”   “沁馨,我从未想过要这些。”   “是,你没想过,可你还是搬进去住了。你跟我说“兰苑永远是我的家,你不会去住。借东院一用,不久定当物归原主,”可现在你有做到吗?你舒心的住在兰苑,而我呢?住在一个死人的屋里,你知不知道那阴森森的屋子害得我几夜都不敢睡。”   我解释道:“沁馨,你误会了。我会住在兰苑有不得已的理由,并不是想跟你争什么、抢什么。”   “理由,我不要听你那些理由,你知道我当初是怀着多么美好的梦来的尚书府吗?可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上次你住东院,爷把我安置在侧夫人那屋,我天天看着富察云珠的脸色过日子,尝尽冷暖辛酸。这回,我就去住鬼屋,这一住是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生一世?这些我还能忍,可为什么?你明明嫁给了额亦隆,还要回头再来找爷,你到底要不要脸?”   她的怨气我懂,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当一个男人不爱她时,她恨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那个男人爱上的女子?难道她以为是那女子来坏了事,却不想那男人的心是否曾为自己停留。   第四卷 春心莫共花争花,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五十五章 春心   看着沁馨扭曲的脸,心痛太过于哀怜,她苦苦追求的爱就如同手中的沙粒,越是想紧紧握住,反而失去的越快。   “对不起。”我静静的说着,如果没有我的出现,或许那些沙不会漏的那么快,或许还残余在你的手心,一个美梦谁又想轻易被惊醒。   “我不要这三个字,只要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多么可笑,我对爷那么好,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可是他却偏偏不领情。而你呢?你为他做了什么?勾三搭四,寡不廉耻,将军府不能满足你吗?为什么要回来?”   我开始发现解释只是徒劳无益,她对我成见太深,无奈道:“沁馨,我会住在兰苑真得有不得已的理由,待我事情处理完了,一定不会再出现在尚书府。”   她鄙夷的看着我,恶言恶语道:“你还想着要和爷每夜高床暖枕,怎么可能舍得走?姚子矜,真没想到原来你这么不要脸?”   “夫人也眼瞧着自个身份,你稀罕的我家小姐还未必稀罕,别在此毁了我家小姐清白。若不是为了救老爷我们早就走了,小姐让你几分,夫人也莫要太过分了。”   沁馨看了一眼雨睛,试探道:“你说得可是姚大人?当日将军府抓拿他至岩壁,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在尚书府内?”   雨睛自知失言,局促不安的看着我,我知她是想护着我,一时口快竟把阿玛在府里的事给说漏了,只道:“丫环糊涂了,夫人莫听信了。总之,夫人请安心,子矜事情办妥当了,一定会离开尚书府。”   “你丫环糊涂了,我可不糊涂!难道姚大人真的在府里,他可真会找藏身之住,谁会想到一个疑犯竟然会藏在吏部尚书的府地。”   “夫人多虑了,我阿玛并不在府里。”   “谁信你!姚子矜,别说我不提醒你,尚书府可不是这么好呆的。”沁馨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子矜小姐,真是对不起,是奴婢连累你了。”巧香泪眼相向。   “没关系!”我浅浅朝她笑着,心里却是苦涩情怀,看沁馨方才离去的神情,只怕她已经料定阿玛在尚书府里了,且不要惹出些什么祸事来。   兰苑的桃花依旧开的明媚娇艳,坐在窗前眼瞅着时日一天天过去,我不禁感慨“春心莫共花争花”,而自己脱身的法子却是全无着落,心里万种焦虑。   “小姐,在想什么?”   “没什么。雨睛,我有点想湘婉了。”   “华小姐应该还在下溪镇,小姐若想她,嘱人去接来就是。”   “不必了,我自己还想着要离开,又接她来做什么!只是来了尚书府,他怎么也没有一字一句,反倒要我记挂着,也不知道他身子最近好些了吗?”   “华小姐身子不是挺好的嘛!小姐,你说的倒是谁?”   我恍然的看着她!原来,我记挂着他,在不知不觉中念着他,瑾哥哥,你可一切安好?离别之日,你曾跟我说,他日若还能再见,定还我庐山真面目!   我和你,真的还有再见那日吗?重遇那日,你又将为我揭开怎样的谜底。   第五十六章 时局   眼见着在尚书府又熬了几日,虽说董额对我并未有非份之举,可日长月久的住着越发的心里不安,枉平日里自许聪明,这会却连个脱身的法子都没有,正怨恼着自己却见雨睛往屋里跑来。   “小姐,出大事了!”   我看着她一脸惊慌,问道:“出什么事了?”   “将军府来人了,吵着要把老爷带走,你快去看看。”   “将军府?”我快步往前厅走去。   硕大的前厅,董额正沉着脸坐着,手中的茶器只静端不动,见了我方才摞了碟子,皱眉道:“你来的正好,将军大人正要带你阿玛回府里去,说是一来将军府行刺一案还未调查清楚,二来查出你阿玛近日给南明私运药材、粮食,三来前些日子将军府的那把大火还有很多不明之处,正有疑惑想询问!将军这回可是发了狠话,这人是非带走不可,你倒怎么看?”   我又怎能不明白董额这话里的意思,这三条,随便应了哪一条,都是足够死上好几回的,他就算有心偏袒,这回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另一旁的额亦隆,问道:“将军可是都查清楚了才来的?若是有证有据,尚书大人和我都不敢拦着,听任将军处置。”   额亦隆见我在尚书府内并不觉得意外,只公事公办道:“不有证有据也不会来尚书府来拿人!你阿玛给南明私运药材、粮食之事可是被尚书大人的手下逮个正着,尚书大人是最清楚不过,难道尚书大人没跟你说明吗?”   董额一脸诧异,推脱道:“将军这话有误,我也是方才听你说了才知道的。这府中下人们办事越发不知分寸了,出了这种事也没来禀明,都是平日里见我不计较才越发的散漫。若将军不是道知途说,只要是确有此事,那定当把姚大人交由将军处置。”   “如此看来尚书大人确实不知情,想来是下人们疏忽了!尚书大人信不过我,大可叫着这些奴才们出来一问,若大人问不出个所以然,就由我们将军府里的人来问,你看可好?”   “这话也勿需再问了,将军这次来可是胸有成竹,我还哪有信不过的道理。如此看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该阻拦。子矜,你说可是?”   事已至此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喃喃道:“我阿玛年事已高,若将军还念记往日的情份,但请手下留情。”   “子矜放心,我一定会公事公办。”额亦隆的表情一如平常的冷峻,我心里的担心却又平添了几分。我了解他,他不是个会徇私的人,阿玛落在董额手里还有一线生机,现在落在了额亦隆手里怕是九死一生了。   我看着阿玛怨恨着自己的无能,只迎上去低语道:“阿玛,你且先去,女儿一定会想法子搭救你。”   “矜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阿玛手下还有些人,你若用得上,记得带上那块双蝶佩去南街柳巷找他们。”阿玛附着我的耳朵轻声低嘱。   “阿玛放心,女儿知道了。”   目送着额亦隆带着阿玛离开了尚书府,转身却迎上董额深如海水的眼眸,他入神的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烙进那湾海水中。   “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我……。”我只看着他,一时却乱了心扉,无论你对我的情意是真是假,而我今生却注定要负你。   “你别走!一朝一别,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短暂的分离,可对我你却是一辈子。我怕你转身,从此在不能于人海相遇。”   “尚书大人!”我欲开口拒他,终是有些不忍,悠悠一口叹息:“我阿玛刚被将军押走了,眼下实在没心思说这些。我累了,先回屋歇着了。”   “也好,你先歇着去吧!”   这眼下的时局越来越艰难,我这个有心人若想见缝插针又谈何容易!将军府,额亦隆,跟我的缘份可真是不浅。   入夜,我独坐在桌前,手中碎了的双蝶佩翻来转去,时局既已无法改变,那么只有做个有心人来渡此难关。   “小姐,莫要在苦恼了,你可要顾全着自己身子。”   “雨睛,这身子不消你说,我心里也明白着,只怕能撑个几年光景就不错了。这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可偏偏到了我这儿,件件都是牵着命的。”   她跟我有些时日了,听了这一席话,早就泪眼相向:“小姐若有个好歹,那奴婢也会随了去了。这回老爷的事八成都是庶夫人给弄的鬼,那日要不是奴婢说了漏了嘴,又怎会生出这些要命的事端。”   “是祸是福都是造化,又怎能躲过?更何况这事也不定是沁馨说的。”   “小姐心善,就怎么没看出她的心思?只要老爷离了府,小姐自不会久留府内,所以庶夫人才透了消息给将军府,不然老爷在尚书府呆了这么些时日没人知晓,偏偏漏说给她听了就出了事。”   我知她心细如尘,不是我没对沁馨起疑,只是无凭无据自不当轻易揣度别人,只道:“这话在这屋里说说便罢,可别出去说了生事。”   “奴婢多了嘴,已经跟尚书大人说了此事。”   我一惊,只道:“你好生糊涂,我阿玛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你若跟尚书大人说了,大人又怎会轻易饶了她?”   “庶夫人只要是清白的,尚书大人又怎么会冤枉了她去?老爷这事若不查明了,岂不白白遭了这难。小姐方才还说这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这事既是牵着老爷命的,自当由着尚书大人查清了去。”   她说得在理,又是护主的心,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低头看着手中的双蝶佩,时局造人!既然已经立在悬崖口,若不纵身一跃,又哪还有活路,这南街柳巷可真会是根救命的稻草?只是将军府守卫是何等森严,当日大火之日我已略知一二,若没个十拿九稳的法子又怎可冒然行事!我愁踌的思量着,却听沉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声凄凉的呻呤,还当自己是听错了,静下心来一听,却是越发的清晰,像是不远处传来的!   第五十七章 解怨   那一声声凄凉的呻呤在夜里显得越发的寒凉,我忍俊不禁的从桌前起身。   “雨睛,可听到那叫声了吗?”   “哪有声音,是小姐误听了。夜深了,奴婢还是早点服待小姐睡下吧!”   “不对,明明有声响。”我走到窗前,推窗向外,不远处那一声声叫喊越发的清晰了,我扭头看着雨睛:“这声音你不可能听不到,方才为何假装不知?这是苏雅那屋传来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连忙跪到地上,求道:“怕是尚书大人去了那屋,奴婢是怕小姐去了见不得那些糊乱话,小姐切不要怨怪奴婢。”   “尚书大人去苏雅那屋干嘛?莫非是去审沁馨。你这样瞒着我,可知日后我若知道沁馨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不会轻易饶了你的。”   “奴婢就是知道小姐心软,方才瞒着小姐的。小姐还是不要去了,这事就由着尚书大人处理,也为老爷争个公道。”   “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你快起身随我去苏雅那屋。”我怒言向她,沁馨实则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只是如今被情爱迷了性情,当日在东院若不是她的那声叫喊,我早就活埋于断柱之下,哪还有命活至今日!再念及往后岁月,也都是我先有负于她,又怎能全怪她、怨她。   一路小奔,我快步往苏雅屋里走去,推开厅门,沁馨倒在地上,一袭素白色花锻已染上了鲜红的血迹,几个小厮正拿着棍棒站在两旁。   “这是做什么?”我横眉冷对董额。   他好言道:“虽说是春日,这夜里还有几分凉意,你怎么也不披件衣服出来?”   “你对我好,却又为何对沁馨如此狠心?”   “我倒不想狠心对她,偏偏她要生事。本来借着这次机会我便能留你在府里,可她非要跑去将军府递了消息,这事端且能睁一眼闭一眼?”   “可有凭有据?即使是真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又怎么下的去这手?”   “我想留的人若留不下,心里只有相憎,我和她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可还有恩!你阿玛的事我问过宝福,确实是有人去将军府给了消息,这事关重要,知道的也就我们几个,若不是雨睛漏口说了去给她,还有谁会去告这个秘?”   “尚书大人,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即使已无恩义,也不必相憎,何必要弄到此等境地?大不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就是。至于我阿玛之事,且都是命里注定,当日沁馨曾在东院救我一命,若此事真和她相关,也只当是我还了当初的恩情。”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日你若离我而去,欢喜的怕是只有你自己。”   “大人!”我两眼满是央求。   “好,我依了你,凡事我都依了你。”他的眼里有无数种情愫,只迷离的我不知所措,只缓缓向沁馨走去。   我抻手欲去扶沁馨,迎来却是清脆的一声响,她冰冷的手打在我的腕间,却是冷漠绝然的拒绝:“不必你费心了,你这样害我,且不要以为我不知。”   “沁馨,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个不明白吗?”她冷笑回我,又对着董额道:“尚书大人,你说和我再无恩义,可知在沁馨的心里,即使再怎么不开心、难过,也是想和大人在一起的?”   董额心生了几分怜惜,或许他也念起了往日岁月的点滴:“我这样待你,让你住在这死过人的屋里,你就没有怨恨?”   “什么是痴爱,那就是眼里为他流尽了眼泪,心里却依旧会为他撑着伞。沁馨无所谓住在哪里,只要能和尚书大人永远在一起就好。”   这世上的女子,不管如何清冷,总会为某个男子掏心挖肺,弄得鲜血淋漓。哪一天,那负心的人还了心、肺来,你却再也无法填补回去,只剩下那两个血淋淋的空洞真实的提醒你,曾经你也爱过。   第五十八章 东风   我踏步在东院的长廊,昨晚湘婉的话时时缭绕在我耳边,什么是痴爱,那就是眼里为他流尽了泪,心里却依旧会为他撑着伞!苏雅、沁馨这些怀着美好的女子,却最终一个个飞蛾扑火似的去了,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爱里却无因果可寻。   这条长廊,曾经我和宋瑾也在此处话别过,长廊柱根上那句“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依旧如昔,不禁叹息着那句让我心心念念的“珍重”何时才能如愿?今日却是起风了,衣角临临飘于东面,原是东风!我嘴角微泛笑意,只道这东风刮的及时。   前行,脚底却如释重负,淡黄色的围墙,嫡夫人的佛堂,却又是到了走廊的尽头。   我没有丝毫迟缓,走上前去轻扣门环。   “子矜小姐,是你呀?快快进来吧!”门应声而开,依旧是那张稚气的脸。   “宝络,嫡夫人可在?”   “子矜小姐好记性,竟能记得奴婢的名字,夫人这会正在里屋诵经礼佛,小姐随我去便是。”   我随着她往里屋去了,暗暗寻思着,记得你的名字并不是记性好,而是你是宝福的亲妹妹。在将军府里宝福不此一次提到过你,尚书大人拿着你的性命威胁你哥哥,让他把将军府的消息传递出去,你可知他是活得多么不易和两难。   “子矜小姐,到了。”   我理了理打断的思绪,佛堂内嫡夫人博尔济吉正诵着经,见我来了依旧一副温和模样,只道:“你来了。”   我谦谨的应着,凝神的看着她腕间的一串苦褐色佛珠问道:“怕是叨扰了嫡夫人,只是心绪纷乱,走着走着不由就到了夫人这处。还记得上次夫人跟我说,子矜犯了知障,总是凭借自己过去所学、所感来认知,除了眼睛和理智,也要学会用心去感悟,经历了太多物是人非,越发雾里看花,辨不明道不清了,还请夫人指点。”   “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谓难者,无非都是一点痴念!子矜,聪慧如你,若能放下心中痴念,一切都可拨开云雾。”   “夫人,何谓痴念?”   嫡夫人看了我一眼,问道:“子矜来时可看到长廊柱根上那句“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知是谁的字迹。”   “那行诗子矜早就见过,虽一直不解为何刻于廊柱,但刻字之人却是尚书大人无疑。”   “你确是好眼力!当年我嫁给爷时也曾为他一手丹青而倾心相许,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枉我待他万般体贴换来的也只是冷冷淡淡。直到有一天,我在东院的廊柱看到了这行字方才明白过来。”她悠悠的叹了口气。   “将军莫非早就心有所属?”   “你得确聪慧。不错,爷确是心有所属。我日日在东院候着,只盼着能看到让爷眷念的人到底长什么样?终于,让我等到了那一天,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兰嫣。”   “兰嫣?”我想起来了,是那块玉上刻着的名字,初见那块晶莹剔透、雕着流云百福的挂坠,我就知道它有不一样的故事,这个兰嫣到底是何人呢?   “只是那样一个普通的女子,还是爷阿玛的待妾,可偏偏就成了他今生挚爱。只因她,爷竟连基本的伦常都忘了,常常借故把兰嫣唤来尚书府,只说是为了教下人们刺绣,实则却是一解相思之情。我虽贵为尚书府的嫡夫人,却从未见他欢颜,而兰嫣!他阿玛的待妾,那样一个不堪的人却轻易获得了他的真心,我觉得很不甘心。”她平静的叙述着,停顿了一下看着我:“因为这点痴念,我做了一件事?让我一生都后悔的事。”   “夫人做了什么?”   “那天起了很大的风,整个屋里都能听到窗棂拍打的声响,窗外桃花树上的花瓣刮的满屋都是,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去找了阿玛和额娘,把事情告诉了他们。果然,阿玛气得不轻,马上赶来了府里,只说出了这种事真是家门不幸,若不惩冶了兰嫣,传了出去还有什么颜面!我只当不过是仗罚罢了,并不上心,只想着日后她若走了就能和爷好好度日,心里还有几分高兴。”   “兰嫣姑娘既能赢得尚书大人的心,想来是有些过人的心性,莫非她不甘这命运?”   嫡夫人看着我,眼里含着泪:“那夜下起了大雨,爷被阿玛关了起来,我虽怨恨兰嫣,却没有要她性命之心,我拿着伤药偷偷跑去柴房看看兰嫣伤的如何。到了柴房,我把药递给她,她却不接,只递来一封书信让我转给爷,还说知道是我去告的密却无怨恨之心,只说她爱上了爷那是她的劫难,跟别人无关,日后让我好好照顾爷。”   “难怪尚书大人会眷恋她,这样的胸襟又有几人能有?”我不禁生起几分敬意。   “我并未留意她话里的意思,却不料她一副轻薄的身子,却盛着绝世的清傲。当夜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柴房里翻了一地的朱砂,她竟悬梁而去了。”   “朱砂?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原来东院那只放着朱砂的金缕扁盒是尚书大人给兰嫣的。”我恍然大悟。   “都说朱砂避邪,爷给了她,却不想她分外珍惜,连死都带在身边。我把信给了爷,爷并不知是我去告的密,只拉着我哭道,信上说兰嫣死时用朱砂在右臂画了块梅花形状的印记,只说今生缘分不续,来生以此梅花印为记,让爷一定要去找她。”   “梅花印?”我抻手摸向右臂,难怪当日他见我手上印记脸色难看,原来世事竟这般凑巧,莫非他把我当成了兰嫣的来世。   “子矜,一念执着,万般苦难;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所有的事,都是越单纯越幸福。我的罪孽又怎是一生能赎还的,夜夜梦迴,但知自己罪孽深重,岂不是一时痴念害人害已?却未想,如此巧合,我听爷说你的右臂上正好有块梅花印。”   “夫人!”我不知如何安慰于她,只感叹世间之事无常,原本进佛堂的本义只是为了宝络,却不想引出了这样一段故事。难怪嫡夫人这般亲近于我,想必也是因为我右手上的这块梅花印。   我虽感触嫡夫人这段推心置腹之言,但先前生下的念头却未断,只道:“嫡夫人,你切莫在伤感了。其实子矜今日来一为问惑,二来还有一事相求,过几天五圣祠有个祭拜之礼,今年姐姐刚卒,阿玛又出了事,我也想去求个平安,只是身边丫环手拙没个称心的。我上次见宝络机灵精干,常年伴着夫人又熟悉祭拜所备事物,故斗胆问夫人借个应事的人,不知夫人可愿赏个薄面?”   “子矜既开了口,我又哪有不愿意的,过几日你来领去就是。”   “多谢嫡夫人。”我未想嫡夫人竟一口允下,见事情办得顺利又平添了几分安稳,眼下只要再去将军府一趟了,是成是败在此一回了。   第五十九章 静好   从佛堂出来,我放下心里一块大石,没想到嫡夫人是如此和善之人,只是那个故事!她却为何要说与我听?   回至屋内,我拿着苏雅生前所作的二幅画便匆匆去了将军府。   额亦隆见了我并不觉得意外,只问道:“近日安好?”   我抬头望着他,却是百感交集,只回道:“尚可,多谢将军关心。”   “今日来府里可有事,若是为了你阿玛之事,就勿需多言了。”   “我又怎会不知将军性情,并非为我阿玛而来,只是把这两幅画拿来给将军。”我伸手递过画卷。   “什么画?”额亦隆不解的展开画卷,大惊失色道:“这笔墨仿得和我竟有七、八分相像,倒是出自何人之手?”   “是苏雅生前所画,定是日日临摹将军笔墨才有如此功力,看来苏雅对将军确是用情至深。”   额亦隆叹道:“我却何曾想到过这些!”   “其实,苏雅临死之前有一句话让我带给将军,她让我问你,有那么一刻爱过她吗?”   “岁月静好溢流年,想不到还有一个人这样记挂着我,只可惜我却从未有留意过她。细想起来却是连她的事都记的不周全。”   我感触道:“却是这样?”   他并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收起画卷问道“今天来真的只是为了给我送画?”   “嗯,还想问将军,这幅仕女图中的女子又是谁?”   他沉呤了片刻道:“是容慧!想不到我随手丢弃的画纸,苏雅她会保存至今。”   “原来是容慧小姐,马贤远大人的女儿。将军,画既送完了我也不在打扰了。”   “子矜,不问问你阿玛的情况吗?”他疑惑的看着我。   “想问,将军会告诉我吗?子矜还是告辞了。”   他欲言又止,终是唤道:“宝福,送客。”   我尾随着宝福,他回头看我问道:“子矜小姐是从尚书府来的吗?”   “你倒和你妹妹一样机灵,这称呼改的甚快。”   “多谢子矜小姐谬赞,小姐是在尚书府内见过奴才的妹妹了,她过的可好?”   “你妹妹在嫡福晋的佛堂里待奉,她主子是个难得的和善之人,自然是不用受些许委屈的,你倒可以放宽心了。只是尚书大人拿着宝络的性命威胁于你,你就想一辈子受他胁迫?若日后给将军发现了此事,你的命怕是也难保了!”   “将军对我有恩,奴才却有负于他,纵使将军日后要了奴才的命,奴才也没有怨言。”   “宝福,你平日里处处为你妹妹着想,却不思量着你日后真有个三长两短,只剩她一天在尚书府内,境状却又是如何?她如今会在尚书府得此闲差,无非是靠着你为尚书大人传递消息,倘若没了这点关系,只怕这日子也难熬着呢!”   他苦笑道:“小姐说的每句话奴才都听进去了,只是要想顾全奴才和妹妹却是没有两全的办法。”   “眼下却有个办法,不知宝福你可敢试一试!”   “看来子矜小姐今日并非单单来送画的,可是有事吩咐奴才办?”   我凝神回道:“此事只怕也是担着性命的,若能事成,你和宝络日后远走高飞、海阔天空,再也不用受尚书大的胁迫,若成不了事,怕是要担上你一条性命。”   他沉思了一会,问道:“子矜小姐是不是要奴才帮忙救姚大人?只是这将军府守卫森严,奴才怕是有心无力?”   “你放心,只要你应承下来,我便有人手接应于你。将军府的地形你我都熟悉不过,只消你把我阿玛关押之地摸清,帮我引开看守的侍卫,其余的事定会有人接应。我听说下周是老将军的祭日,可有此事?”   他疑惑的看着我:“下周确是老爷祭日,府内正打算办祭祀,莫非小姐已有打算。”   “这祭祀免不了要请些外人进府,这人多了才好办事。宝福,你说是吗?”   “小姐运筹帷幄于心,奴才不敢多言,小姐把计划泄露给奴才,不怕奴才告知将军吗?”   我浅呤一笑:“自古的道理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宝福和我是一样的人,为了家人宁愿牺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所以我才坦言相告,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那好,奴才愿听小姐安排,也为自己和妹妹搏取一个出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计划暂时的每一步都走的如此顺利,只差再去一趟南街柳巷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希望阿玛手下的这些人,真能用得上!   第六十零章 劫难   碎了的双蝶佩握于手中,我步行于南街的柳巷,这是条分外僻静的小巷,窄狭的通道只能容下一人侧身而过。我折起油脂伞,任雨丝凌乱于发际,侧身在这幽静的雨巷。   “小姐,要买糕点吗?”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糕点?”我扭头看着那双迎来的眼光,锋利如剑。   “小姐,要不要糕点?”他再次发问。   我有些错愕的看着他,雨胡乱打在他篮中的点心上,粘粘糊糊的甚是难看!   “我用这个买可以吗?”展开心手,雨水击打在掌心的碎玉上,两只玉蝶分外青翠,他的眼光眯着收起锋利,我知道我找对人了,计划的最后一步终是尘埃落定。   几日后,我站在嫡福晋的佛堂内,只借着上回的话题道:“今日是五圣祠祭拜之礼,夫人前几日赏了薄面给了宝络这么个应事的人,备齐了祭拜之物,特来跟夫人说一声,这会就去了。”   “也好!”嫡夫人博尔济吉缓缓起身,只嘱咐宝络道:“你也跟了我有些时日,这一去不知得多久才能相见,日后自当凡事珍重。”   宝络甚是不解:“奴婢只是陪子矜小姐去五圣祠祭拜,最多半日的光景,夫人却这样舍不得奴婢!”   我在一旁听着嫡夫人博尔济吉这话,却像似她早就知道了我的意图,只呆呆站着并不言语。   “子矜,宝络交托给你总比旁人放心。我早知你备齐了车马在门口候着,也不在耽误于你,这一路指望着平安顺利。”   “夫人,多谢!”我犹豫半晌终是吐出这几个字,她的话句句像是深知我意,若真如我所料,她却是故意放了宝络成全了我,嫡夫人博尔济吉果真是个让我永远都琢磨不透的人。   马车内丫环雨睛已在等候,车辆一路疾驰出城门,越走越荒凉。   “子矜小姐,这不是去五圣祠的路呀?”宝络撩着窗望向外面。   “这会已经出了京都了,只等着你哥哥完了事,你兄妹俩日后就能远走高飞了。”我思量着亦望向窗外。   “我哥,倒是怎么一回事?”她诧异的看着我。   “今日是老将军的祭日,你哥会摸清我阿玛关押之地,引开看守的侍卫,而我阿玛的人则会假扮成祭祀的道人去做法事,只需要进府后偷偷摸进牢房给我阿玛换上做法事道人的衣裳,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个金蝉脱壳。”   “那我哥岂不是很危险?”她惊呼着。   “只有断了自己的后路,才能获得出路!你哥他也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今日搏取一个出路,日后才能海阔天空。”   “子矜小姐说的不痛不痒,那是因为他是我哥而不是你亲人!万一出了些差错都是人命相关,这可怎么办才好?”她担心的坐立不安。   我沉下气道:“我并非是不痛不痒,你担心你哥,我也同样担心我阿玛!事情越是到了紧要关口越是要沉住气,自个乱了分寸,才会误事。”   “我家小姐说的极是,宝络你还是稍安勿躁,这天气开始燥热,你再这样反更让人心神不宁。”雨睛忍不住插话。   “自个亲人的死活哪能不顾?也就你家小姐这般能沉下气。”她烦躁的应着,满脸的担忧。   我想她年纪尚小,难得遇到此等大事,也并不于她计较,只闭上眼睛静思。想起前几日跟雨睛说过,这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可偏偏到了我这儿,件件都是牵着命的!这些命里注定的劫数,我只能咬着牙一关一关的去过,却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小姐,好似有马蹄声。”雨晴轻唤着我。   宝络早就从车内探出头去,只大叫:“是我哥,哥,哥!”   几匹快骑转眼已到眼前,我心里的大石终于着地,只颤颤的起身,腿脚却已有几分发麻,脚角泛上的笑意却夹杂着苦涩。   “阿玛!”我悠悠的叹着,这一刻的重逢却不知又能多久。   “矜儿。”几经生死、离难,阿玛早已满脸沧桑,两鬓渐白,这些岁月我们一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控制着,只走的步步艰难。   “阿玛,快走吧!只怕将军府内很快就会发现异端,到时候想走就难上加难了。”我顾虑眼着的局势,只催促着众人上路。   “子矜小姐,我方才路上就听闻姚大人打算去往南明,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妹妹就此告别,望小姐珍重。”宝福将妹妹携上马,挥手辞别。   “如此甚好,我们各自珍重。”话语未落,车夫已驱马前行,只有离京都越远才能越安全,我顾不得颠簸,再次不停的催促着车夫。   “小姐,已离京都有些路程了,你莫要太担心了。”雨睛在一旁安慰。   “不知为何,我最近总觉得不安,好像真的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不管我如何用尽心机,终是逃不过他的算计。所以,只有离京都越来越远,远到再也看不到这里的一切,我才能停止这些胡思乱想。”   “眼下风平浪静的,小姐就别多虑了。”   “但愿真是我多虑了。”我看向车窗外,风沙扬起,天地间却是一片混沌,不过数百里处竟看不清楚。   “小姐!这里的风沙比刚才大多了,远路却也看不清楚。倘若一会前路依旧如此,小姐可要先拿手帕遮着眼鼻。”雨睛随着我眼光望向车窗外。   “我们在车内又不下车,你这丫头这会也多虑起来。倒是雨睛,跟了我这样的主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确是受委屈了。”   “小姐从没给奴婢受过委屈,是奴婢没有照顾好主子,该尽心维护的从来没有尽心维护过。”   “如此境地你还说这样的话,我都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我正絮叨着对她的谢意,却听车窗外马蹄声凌乱,忙撩开帘子望向外面。   风沙里站着一排蒙面黑衣人,一身的黑衣飘乱在风沙中,隐隐露出的眼神透着凌利的杀气,我看着对面明晃晃的剑,心里生出一片寒意,熟悉的血腥味再次氲绕在眼前!这一幕竟如此熟悉,我曾经经历过!是的,我曾经经历过……,我想起来了,是在将军府遇刺那夜!   第六十一章 血渍   风沙依旧肆虐,森寒的剑直透着阴气握在黑衣人的掌心,剑花在片刻携着黄沙刺向阿玛。   “矜儿,呆在马车里不要动。”阿玛在刀光剑影中嘶叫着。   “阿玛!”我躲在马车内,透着车窗的光亮看着黑衣刺客的剑下流出一行行绯红的鲜血,寡不敌众,却是我阿玛眼下的形势。   “阿玛!我要下车。”我心急如焚。   雨睛一把拉住我,劝道:“小姐切不要冲动,你现在下去老爷既要护你,又要应敌,怕是分身乏术,我们还是在车里呆着。”   “可是……。”几个刺客围攻着阿玛,阿玛剑走偏锋,撩去一剑又迎击上另一人,只顾得疲于应付,如此下去早晚是死路一条。   我不顾雨睛的阻拦跑至马车下,迎面吹来的黄沙吞进了口舌只噻的满脸眼泪,刺客的剑直勾勾的向阿玛刺去,阿玛躲避不及竟被一剑穿透胸前。   “不要。”我尖叫着跑到阿玛身前,喷射而出的血渍染在我的衣衫上透着最后的鲜亮。   “滚开!”黑衣人一掌震开我,又是一剑穿透过阿玛的胸着,绯红色的血顿时浸湿了阿玛的衣服。   “阿玛!”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冷冷的瞅着黑衣刺客。他不依不饶的拨剑再次刺向阿玛,我不顾生死挡在了阿玛身前,凉馊馊的长剑穿过我胸前,绯红色的血溅开,就象黑夜里盛开出艳丽的茶花!我昏晕着,在这一片黑暗中想起了很多人,姐姐,庄俊、苏雅、锦儿……,我是来陪你们了吗?   “子矜,子矜!快醒醒。”   黑暗中我模模糊糊的摸索,是谁还想留住我?费力的睁开眼睛,一张飘逸宁人的脸印入了眼帘,我干裂的嘴唇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尚书大人?”   “喝口水。”他小心翼翼的扶起我。   我晃着晕眩的脑子,定睛打量着四周:“我怎么回了尚书府?”   他回道:“那日听夫人说你带着宝络去五圣祠祭拜我就觉得事有蹊跷,马上便派人在京都城内找你们,却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见你们人影。我估计你是出了城门,立即携了一路人马追去,果不出所料,在城外的乱沙堆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你。”   “那有没有看见我阿玛?”   他闪烁其词,只回道:“还是先喝口水再说吧!你的伤势怕是要有几个月才能痊愈,这一剑虽没要了你的命,却也是让你七魂去了六魄。”   “大人莫要岔开话题,我阿玛人呢?”不祥的预感泛上心头。   “你阿玛他……。”他迟疑的看着我。   “我阿玛是不是卒了?”我顾不得自个身份,一把捋过他的衣袖。   “你这样的聪明人早晚自个也会猜到,我也不瞒你,你阿玛已经回天无力了。”他叹了口气,终于吐出了实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再费尽心思也是图劳!”我的手从他的衣袖上滑落,只呆呆的僵硬坐直在床上。   “你别吓我,要是伤心就哭出来,不要强忍着。”   “姐姐卒的那会是大人陪着我,现在阿玛卒了还是大人陪着我。我记得当时大人跟我说,好好跟我说话总是不听,非要闹腾,这回我竟闹腾到想从将军府救出阿玛!结果呢?不但没救成,反而害了阿玛的性命,我这自作聪明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我面无表情的叙述着。   “子矜,你莫要自责了,你还是先躺下吧!胸口的伤口好似又裂开了,我让大夫再帮你处理下伤口。”   我听话的躺下,姐姐卒了、阿玛也卒了,如今这世上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哀莫大于心死,我这样安静的躺着,再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夜夜梦佪也只盼着早日赴了黄泉一家团聚。   “姐姐,姐姐。”   睡梦里有人轻唤着我,坠落到脸上那几滴凉凉的泪触感着我每一根神经,我惺惺忪忪睁开眼却是湘婉,只苦楚道:“妹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往后岁月于我而言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日子,这残破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妹妹能来见我却比什么都高兴!”   她早已泣涕如雨说不出话来,只趴在我身边狠狠的哭了一场。   我并不劝慰她,只絮叨着最后的不安:“别哭了,你和裕齐的婚事本该早办了,我也好安心的陪阿玛、姐姐去,偏偏总有这些祸端误事。他日我真卒了,你自个还得照顾好自个!”   “姐姐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大夫都说了只要养好了伤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傻妹妹,大夫能医皮肉却医不好我的心,我早晚是要随阿玛、姐姐去的。人生苦短,想来我在人世的日子确是又苦又短。”   “姐姐不要这样说,我和瑾哥哥都念着你、等着你,你还是快些养好身子。”   “瑾哥哥,他还好吗?”那个我曾想生死相依之人,最终还是无法不挂念于他,只是你我之间终究是应了那句“清风自来兮,汝心安在否?”   “瑾哥哥生了一场急病,这病来的甚快,这会病的都不能下地了,只能在家里躺着了,等他身子好了一定赶来看姐姐。”   “不必来了,我只指望着他的身子能早些好!”我喃喃的回应。对不起了,瑾哥哥。子矜如今已经开始厌倦浮世,只想躲进一个角落,然后深深掩埋自己。   “姐姐……。”   她正欲劝我,我打断道:“妹妹,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如今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也没心思说这些。”   “那姐姐先好好歇着,这些时日尚书大人许了我在府内陪着姐姐,若姐姐有事只管让丫环们来唤我。”   “知道了。”我有气无力的应着。   常常听别人说时间是冶愈伤痛最好的良药,我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却什么都不想记住!唯一能记得是湘婉跟我说雨睛还活着,也受了些刀伤在静养着,这或许是我最凄惨日子里的唯一安慰,至少这场杀戮中还有人活着!   第六十二章 若水   月如钩,悬挂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屋内静溢的没有一丝声晌,胸口的伤着实的痛着,这么多时日它竟依旧顽固的痛着,一如我的心。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我并没有回头看,大概又是董额吧!他每天忙完公务都会来看我,哪怕我从来没有支字片语,他也会安静的坐着,或许他是不想看着兰嫣再死一次,或许我在他心里确实占有了一席之地,又或许……,但这些对我都不重要了。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来人始终没有开口,屋内除了她的脚步声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床对面的铜镜折射出一线光亮,我意料不到的事突然发生了,在我来不及反应的同时那枚光亮已经狠狠扎入了我的胸口。痛!再一次袭来,这一回我竟没有晕厥,反而清醒的意识到胸口的这把短刀插的并不深。   刀从我胸口拨出,停留在来人的手中,我吃痛摁着喷射出来的血渍望向她,那是一张充满恨意的脸。   “沁馨,你就这样恨我吗?”   “恨!我恨你,不只是因为你掠夺了我的感情,还恨你的心机。”她的脸扭曲的狰狞。   “心机,我何曾对你用过心机?”   “姚子矜,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远的不说就论近的,那日你阿玛藏身于府内,是你让丫环诬陷我,说是我去将军府告的密,难道就这么快忘了吗?”   “去将军府告密之事确实是我丫环多嘴跟尚书大人说的,但我当时并不知情。”   她冷笑道:“你倒推得一干二净,虽说那丫环说漏嘴让我知道了你阿玛藏身在府内,但是我却并没有去将军府告密,你怎可这样冤枉于我?你可知爷那几棍棒差点就要了我的命,我不恨爷,他是被你蒙蔽,但是我不会放过你,你这样害我,我要你拿命来偿还。”   “如此说来,我阿玛藏身在尚书府内之事确实不是你说的?”   “怎么,你都是个快死之人,我还需要跟你说假话吗?我早就知道你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大夫的话他们不敢告诉你,我却偷听了几句,你这身子也就还有几年的光景,可我偏偏连这几年也不想等,所以才特意过来送你一程。”她又抬起了手,短刀锋利悬于半空。   我抬头看着那尖锐的刀尖,如果说刺客的那一刀刺死了我的心,而沁馨方才这一刀却燃起了我求生的欲望,我忽然不想就这样死了!泌馨刚才的话提点了我,到底是谁去将军府告的密,到底是谁非要致我阿玛于死地?我要找出凶手,不能让家人死的不明不白,我要用自己残余的命来复仇,这样我才有脸到黄泉下见阿玛。   我重燃起求生的欲望,看着那把随时会扎下的短刀,拖延着时间:“沁馨,反正我都要死了,在我临死之前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汉高祖之妻吕后早年是个温和贤雅之人,直到汉高祖与戚姬在定陶相遇定情后,一切就变了。吕后眼见情爱生变,不禁心生妒忌,掌握朝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毒害戚姬,她将戚姬的手、脚都砍断,把烟熏聋了她的耳朵,用刀剜出了她的双眼,然后让她吃下哑药,丢在最不堪的厕地,戚姬从此说不出、看不到、听不见,一代美女只成了血淋淋的肉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安静的叙述。   沁馨紧握短刀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杀死一个人再简单不过,你说戚姬她宁愿死还是这样苟且活着?你既然这样恨我,不该这样便宜了我,我若是你就一刀刀割开仇敌的皮肉,砍断她的双手、双脚,把烟熏聋了她的耳朵,用刀剜出了她的双眼,然后再让她吃下哑药,如此这般她也成了血淋淋的肉球,救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是更如了你的意。”   她惊恐的退后几步,方才的冲动竟平添几分怯弱:“你别逼我。”   “或许你没有想象中恨我,不然你早就又冲上来又一刀刀割心剜肉了。纳兰沁馨,上善若水,我永远记得初见你的模样,双眸清澈见底!你为了那点痴念何故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看看那面境子里的自己,多么可怜可恨!”   她寻着我手指的去处,铜镜里是她凌乱、浑浊的眼神,手握的匕首正染着血淋淋的血迹,一滴一滴从上而下落到地面,她神情散乱的看着我:“姚子矜,我看出来了,你是想逼疯我,你是想逼疯我。”   “逼你?纳兰沁馨,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一念执着,该是放下的时候了!你就当刚才那一刀已经刺死了我,而你也成为以前那个你吧!”   “不可能了!我不可能再成为以前的那个我,以前那个我没有遇到尚书大人,以前那个我没有深爱过谁,你不懂!你不懂我的痛。”纳兰沁馨的短刀再次抬起。   铜镜折射出一线光亮,我熬着最后一丝气力只等这最后一搏。短刀终于落下,我无力的伸出手想去阻挡,却见一道身影闪过身前,只见她抬手之间,纳兰沁馨竟已退去数几十步跌坐在地上。   “雨睛。”救命之人正是雨睛。   “小姐,你怎么伤成这样?”雨睛很快发现我捂着的伤口,她冷冷的望向沁馨,口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冷冽:“庶夫人,我们家小姐若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一定跟你索命!”   沁馨只坐在原地并不动弹,呻呤道:“你个贱婢,我的命在这儿,你过来索啊!就算我死,也会拉着你主子一块下地狱。”   “是吗?庶夫人是真不想活了吗?”雨睛瞥着屋角一侧的短刀。   “雨睛……。”我的手虚弱的垂下,体力已经耗尽到最后。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耳朵边传来雨睛的叫声,但是已听不清楚,这样的晕阙频率越来越高,是否预示着我的生命也将走到最后?你们这些护着我、怜惜着的我的人不要放弃,再救我一回,请再救我一回,我还有血海深仇未报。   第六十三章 数月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数月后我的伤还是好了大半,我很喜欢“数月”这个词,它让我觉得生命中很多东西都会很快过去,比如痛苦、伤害、折磨。   “在想什么?”董额温柔的看着我。   “尚书大人,这些时日真的多谢你了!”我发自内心的感激他,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如果没有他一如既往的照顾,我这条命或许早就没了。   他温和的笑着:“要不是因为我,沁馨也不会对你下此毒手,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沁馨她还好吗?”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你还记挂她做什么?她自有她的去处,你且安心静养吧!”   我看着他不再多言,自那夜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沁馨,但是这个疑团并不让我困惑,因为我想解的是别一个秘密,我的嘴角轻扬起一抹笑意。   “子矜,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表情很吓人。”   “有吗?”   “有!我不怕你大哭、大闹,就怕你如此冷静的笑着。子矜,不要再想别的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我身边一生一世,不可以吗?”   “尚书大人,子矜再也没有一生一世了,其实尚书大人有没有想过,你爱上的也许并不是我,而是我手臂上的那块梅花印!人这一辈子,真爱只有一回,日后再缱绻的爱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再也不会伤筋动骨,大人心里爱的永远只有兰嫣一个。”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回道:“一开始我也是这样以为,可是在你弥留之际我才发现自己的心有多痛多痛,子矜对我而言不再是锦上添花,而是一辈子想要守候的人。”   我避开他的深情,只问道:“当年尚书大人送给兰嫣的朱砂盒上刻着一行字,大人还记得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清晰的诵着。   “大人和兰嫣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大人和我却是错过了相爱的时机!子矜这一生已经没有时间再爱上大人了!”   他心软的看着我:“原本以为只要待在你身边,一直好好待你,就能打动你,却原来到最后辜负的是我自己。每次我想忘了你,却又偏偏放不下,非要为这个没有结果的结果执着。你的话,我懂了!”   “大人,嫡夫人曾跟我说,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谓难者,无非都是一点痴念!你也试着放下吧!”   他走近我,用手指缠着我二,三根发丝,轻轻一扯,发根处隐隐的痛:“如果有来生,我要做这几根发丝,至少,我难受,你也会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总是无视我的情愫。”   “若有来生,子矜不会再让大人遇上,不会让大人为我牵挂、伤心。”这些岁月,他的深情让我无法承担。   “不,若有来生,我还想为你牵挂、伤心。”他朝我笑着,我亦回他同样容颜,时光中只有我们还在,当初的误会、猜测就在这一笑中通通抿去吧!   “大人,细想起来你真的帮了我很多。”解开了心中顾虑,我轻松的聊着往日话题。   “你现在才知道我的苦心嘛!当初想尽办法、花费心思的待你,反倒被你误会成心怀叵测、诡谲多变之人。”想起往日他的嘴角止不住挂上温暖的笑意。   “谁让你当初把我姐姐娶进府里当人质要挟我阿玛,我又怎么可能不误会。”   他笑道:“亏得宋瑾出的这个主意!如若不然,我又怎会遇见你?”   “这原是瑾哥哥的主意。”我愕然的问道。   “正是如此,说到宋瑾可真是年少有为。当年圣上晋封加点,他和额亦隆旗鼓相当,如果不是额亦隆家门荣光,如今这将军之位确是他的无异。没想到世事难料,他最后竟然会为你断了右臂,弄得眼下心灰意冷之余隐居了山野。”   “是啊!果然是世事难料。”人生确是世事难料,我何曾想过自己会有和董额解开心结、心平气和聊天的一天,何曾又想到让董额娶姐姐当人质的人竟然是宋瑾……。   “发什么呆,莫非挂念宋瑾了?说来你们往日这般要好,怎么你伤成这样也未见他来看你。”   “是我不让他来的,如今只剩下几年残命,不消他来跟着身受!如此这样确好,走的也无牵无挂。”   他皱着眉头恼道:“眼看着这几月好不容易打起了精气神,又从哪里想来这些胡话消遣我?”   我浅笑着:“大人莫恼!你虽瞒着我,但身子是我自个的,岂会不清楚。”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只道:“你这性情,有时想你清楚一、二分,有时又望你糊涂一、二分。对了!说了这么久的丧气话,倒想起有一件喜事还未跟你说呢?”   “可有什么喜事?”   “昨儿夫人来跟我提裕齐和湘婉的婚事了,我想着他们平日的情意也就应了。如今裕齐调任了他县的事务,难得有时间回京都,这几日趁他回来便把婚事办了。”   我既高兴又伤感:“妹妹终于心想事成了,只是大婚之后她要随着裕齐去他县,我这身边说话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我早就料到你会说此话,可还记得苏夫人房里的丫环巧香吗?”   “巧香?”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当日在苏雅屋里焚画的丫环,便问道:“大人怎么突然提起她来?”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她在府里烧香焚经正巧被我遇到,我本甚是恼怒这些奴婢在府里弄些玄灵鬼幻之事,却见她哭的神伤离散,好奇之下一问方知却是给你祈福祷示。故念着她这一般心意,想着你身边除了雨睛也没个应事的人,不如把她差来给你使唤。”   “不瞒大人,我曾在苏雅屋里见她烧画祭祀旧主,当时便知她是个知恩知情之人,并未想她竟能记挂于我,说来我也未对她有几分恩义。”   他和气道:“听你这口气,倒像是同意了,明天我就让她随了你。她虽比不上湘婉和你知心,但却尚有几分忠心,也能为你排解些烦郁。”   “其实大人你不必为我这样费心。”   “但凡是你的事,在我眼里都算不上费心。”他若有所思的望向我。   第六十四章 清露   大清早,尚书大人嘱了众人要去后院赏花,便唤了湘婉携伴至后院。茶花早就谢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洁白如玉、清香沁人的玉兰花,我嘱了雨睛、巧香随意拈了几朵,细看下却是莹白清透,甚是漂亮。   “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它不像碎莲一样要相依相伴,更不似杏花、李花一样喜欢簇拥繁华,单单只为了自个的清丽淡然开放。”我看着手指间拈的素白色的花朵赞道。   “姐姐也喜欢玉兰吗?”   “离骚里有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此花颇是高洁,从来都是让众人称诵,我又岂能例外?你今日戴着这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可真是应景,萌动盛开,香生别院。”   “姐姐说的这些话可真是知心,只是这花纵是有一千、一万的好处,却终是抵不过一个难处,姐姐可知是为哪般?”   我诧异的看着湘婉:“妹妹为何有此一说,这玉兰甚得文人骚客之别赏,又有何难处?我在将军府曾听一个叫花草的丫环说过,每一种花色都有自己的花语,玉兰的花语是“报恩”,莫非妹妹想说的却是这个?”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这难处却是“多情”二字?”   我正欲接口,却见尚书大人携着众人走近过来,却见嫡夫人、富察云珠等人均是到齐了,忙和湘婉在一边行礼。   嫡夫人博尔济吉温和的看着我:“子矜,那日佛堂一别可有些时日没见了,本想着去看看你,却又恼自己不该那日就信由了你,差点害你送了命。”   “此事又怎和夫人有关?是子矜自己胆大妄为、没有分寸,还把夫人身边应事的人也弄没了,夫人不怪我,我就感激万分了。”   “难得你有自知之明,自你来了,府里就没消停过!爷嘱了我们这些为妻为妾的个个不要接近你往的别苑,说你病着且图个清静,我就想不通了,没名没份的你也愿意这般住着?本还以为你是个性情之人,却未想也贪图些世态!”这突兀的嘲讽声确是出自富察云珠之口,她和我一向有积怨,这会难得碰上,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好了,我是让你们来赏花的,若想斗嘴都回自个屋里去。”董额脸上拂上一丝不悦。   “姐姐,我们去那边赏花去。”湘婉一向性情温婉,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只是偏偏这个富察云珠却是一点都不领情。   “我当是谁呢?竟是偷了我玉佩的贼坯子,你的手脚利落,眼力劲竟也不差!真想不到,博尔济家竟连颜面也不要了,连这种品性的人都愿意娶进府去,早就觉得府里污秽之风与日俱增,这不真应验了?”   “说够了吗?你阿玛是轻车都尉,平日在朝上也是尽力辅助着,我方才处处宽容待你!过几天却是湘婉和裕齐大婚,你在众人面前胡言乱语,真是有失自个身份。”董额板着脸正视富察云珠。   “爷,云珠也是说了几句公道话,若爷不爱听,我不说便是了。湘婉,这些话大伙都听着呢!有理人家才会听进去,若我是无理取闹,别人自不会放在心上。”富察云珠不依不饶的说着。   湘婉被她在众人面前如此诋毁,早气的脸色铁青,只按捺着默默站在我身侧。我伸手牵过她气的发颤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大清早就遇上了富察云珠这晦气货,只恼得我整个下午躲进了屋里也赖的动弹,我受她些闲气也就罢了,偏偏还累及了湘婉,越思量却是越发气的慌。   “小姐,今年这日子热的早,你的伤刚结了疤,出门、做事尽管嘱着些奴婢,自己尽量少动,免得牵动了伤口。”   “巧香,你这份细致确是难得。你既让我少出门、少做事,那我听你的就是”我懒懒的应着,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听雨睛说小姐爱画,若真闲着发慌,不如奴婢给你备了纸墨,也好打发些时日。”   “别替我备纸墨了,这会也不想画,心里正乱着想休息会。”我停顿了一会又问道:“雨睛又熬药去了吗?本让她把这事给下边的人去做,她偏偏放不下心,这么热守着火苗怕是难受着,你一会便唤她回来,这药少吃几盎也不碍事。   “是,奴婢一会就去唤她。小姐,可是真不画了?这些宣纸都是上好的,尚书大人特意派人去泾县取来,小姐不画真是太可惜了。”她眼里明显闪过失望之色。   我见她抚摸着宣纸的认真模样,问道:“巧香莫非也有些笔墨功夫?我看你这样喜欢这些四尺丹,若是想要拿些去就是。”   “以前苏雅夫人喜好笔墨,奴婢在她身边服侍一直耳濡目染,常年以往苏夫人看出奴婢尚有几分愚慧,便教了些窍门和手法,让奴婢跟着她练习。只是奴婢光学了些皮毛,远不如苏夫人的画技,这些四尺丹奴婢万万是拿不得的。”   “难怪苏雅死后你会毫不顾虑府里规矩犯险给她烧冥纸、焚画,看来她确是待你不错。我还记得那夜你跟我说苏雅平日里喜静懒动,信佛从善,连只虫鹊都不曾伤害,怎么可能会拿毒蛇害人,还请我查明是吗?”   她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回道:“奴婢确是说过,小姐的话奴婢也记在心头,人在做天在看,凡事假以时日总会有个定论。”   我沉吟了一会走到桌边,静静的坐下道:“还是去备了纸墨吧!写字作画求得是个心静,这会不会再白白浪费这些上好的宣纸了。”   “小姐,奴婢这就去准备。”她脸露喜气。   “去吧!巧香日后在我屋里也无需拘束,若想做画,这些纸、笔只管用就是。”   她铺好宣纸,感激的看着我:“多谢小姐对奴婢的恩惠。”   我不语,提笔下去雪白的宣纸上又是“静心思过”四个大字,黑色的墨迹跃然纸上也烙进了我心底,自己大意别人才会有可乘之机,一次的错是失误,若再有第二次便是愚蠢,我曾经发誓不会给别人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但还是输了。搏弈之中,愚蠢曾伴随过我,但这一次不会了,每一步棋我都将运用得当、赢得先机,因为这次我拿命来赌真相。   第六十五章 婚宴   博尔济.裕齐和湘婉的婚宴几日后如期举行,婚宴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奢华而热闹,达官贵人云集,置身在喜庆的氛围中,看着盖上红头帕、怀抱着铜镜的湘婉在“同心结”的牵引下,一步步走向她所期许的日子,我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小姐,我扶里去偏厅里坐着吧!今年的气候热的早,偏偏这个时候就有了毒日头,你的伤还没好周全,可不能这样呆站着。”   “也好,我先去偏厅坐会。我昨天跟湘婉说好了,待他们对祖先堂行完了四拜礼,我们还想再絮叨些闲话。”   雨睛回道:“今儿来的达官贵人们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单是湘婉小姐不愿去应付,只偏偏要和小姐私话家常。”   “你说的话倒是在理,听起来确是有失了礼数,只是她不久就要去他县,我实在是舍不得。”   “小姐,你莫要伤感了,就算湘婉小姐走了,奴婢也会代替她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的。”   我笑道:“尽说些傻话,你早晚也是要盖上红头帕、抱着铜镜去向你真心相待之人的。”   她认真道:“奴婢真的会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再也不会让小姐受一丝苦楚。”   我心头不禁泛上一阵暖意,只道:“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我去跟尚书大人说一声,免得他一会又担心于我。”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在人群中寻着董额的身影,却见富察云珠正在他身边随着,反倒犹豫起是否要多此一举。   “小姐,要不奴婢替你去跟尚书大人说一声。”   “不必了,这会去说了,他指不定又得跟着去偏厅,何故平白去惹些闲事。”正应答着却见人群中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是额亦隆,未想他竟也来了。   他远远朝我浅笑着,不知为何茫然之间我竟觉着“君已成陌路”,只呆呆立于人群静静的瞅着他,不喜不悲亦无情。   四目交汇,人群在隔离之间流动,你我在时光的雕刻下已非昨昔。   “小姐,还去偏厅吗?”   “嗯!”我回过神,随着雨睛去了偏厅。   青瓷碗盛着香茗端至眼前,我抿了口茶水,冷落的偏厅和外边的热闹大相径庭,显得分外的静溢。   “雨睛,你的衣服好似沾染了什么?”我随手指了指她衣角处的一抹紫红。   “是凤仙花汁,大概是咱晚奴婢在屋里染指甲时不小心沾染的。”   我看着她手指上艳丽的颜色:“可是自己染的?看上去很漂亮。”   “本想叫巧香帮忙,偏偏她睡的早,奴婢就自个染了。”   “这凤仙花、桃花、李花都能捻汁成色染于指间,花汁间加上明矾,色泽能保持良久,这些法子都实用方便,下回我也跟着你一试。”我依旧一脸浅笑。   “小姐若有兴趣,奴婢下回拿些来给你。”   “也好,怎么这么久还未见湘婉过来?雨睛,你去看看。”   “是,小姐。”她应了我,转身出了屋外。   我低头又抿了口香茗,味香色翠,确是难得的好茶!独坐于偏厅,良久也未见她回来也不觉心急,开了窗透气,只顾得自己清静。   “子矜小姐,出大事了,我家主子让你立即去大厅!”门外,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怯怯的站着。   “出什么事了?”我的视线从窗外掠至他脸上。   “额将军的茶盏里给人下了毒,这会儿将军府里的人过来把府邸都围住了,那领头的爷只单单说要见小姐,所以主子才让奴才过来唤你。”   我缓缓问道:“那领头的爷可是长的眉清目秀、白白净净,一副书生模样。”   “正是,小姐还是边走边问吧!免得我家主子等急了。”小厮焦虑的看着我。   “也好,你莫要催促,这会就随你去便是。”看来这领头的人定是子鱼无误,到底是谁胆敢在湘婉大婚之日在额亦隆的茶盏里下毒呢?这一环扣一环的人命是否有着某种关系,棋子落下,我将与下棋之人如何对弈?   步行至大厅,裕齐见我立即迎来:“子矜,你可来了,不知何故那茶盏里竟然有毒?今日是我大婚之礼,眼下却弄成这等模样。”   我劝道:“你先莫急,还是安稳了这些来人才是!”   董额亦走到我身前问道:“刚才去偏厅怎么也不跟我道明,我还好找了一翻。”   我看着他身边站的富察云珠,只搪塞道:“是子矜没想周全,大人莫怪。”随即转身对一旁铁青着脸的子鱼问道:“子鱼,将军情况怎样?”   “本该是要了命的事,正巧军营有要务,这茶将军只喝了两口便辞了回府,却未料刚到门口就发作了。方才已经让下人扶回府里了,还好将军喝的不多,再加上身体底子好,静养些时日应该能恢复。”   “没事就好,那你唤我过来可有何事?”   “子鱼想借夫人的心思一用,方才能接触到茶盏的人都在这儿了。子鱼来审,夫人在旁一听,可好?”   “我倒愿在旁一听,只是“夫人”这称谓我却当之有愧,还是改了吧!”   “夫人就是夫人,子鱼心里的将军夫人始终只有你一个。夫人,我这就开始问了。”   我忽略了他的固执,只坐到一旁认真听着,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到底这棋局里隐蔽着什么秘密?正午的太阳竟有几分灼热,我低头寻思着。   “这茶盏可是你递给来客的?”子鱼沉着脸询问端茶的丫环。   “是奴婢端来的,可这毒不是奴婢下的。”   “那你倒茶、端茶的一路茶盏可离过手?”   “奴婢一直小心端着,从没让茶盏离过手。”   “那茶盏放于何处?”   “回大人,茶盏一直安置在膳房。因府里管事为人严谨,茶盏都是检查过才到奴婢手里的。”   子鱼面露愠色,厉声道:“你可再给我仔细想清楚了,茶盏是否真的没有离过手?”   那丫环早就吓的跪倒在地,抖抖擞擞回道:“奴婢确实没有离开过手。”   “如此说来却是只有你一人碰过这茶盏,那我问你这毒是如何渗进来了?”   “奴婢确是不知,奴婢不止是给将军供了茶水,在座的大人们也都喝了,可他们却没事。大人,真的不关奴婢的事!”   “用的可是同一壶水?”子鱼看着那壶水问道。   “正是桌上的那壶水。”丫环泣不成声。   “那好,雨睛,你去那壶里盛一碗水给我喝。”我伸手递上茶盏。   雨睛并不做声,只听话的盛好茶水端至我面前,我正欲往口里送去,湘婉急道:“姐姐,这是做什么?犯不着为这事搭了性命。”   我只示意她不必担心,一口饮下茶盏里的水,屋里的人都静静的看着我,安静的聆听不到一丝声响。   半晌,我打破了这宁静:“这水凉了,这闷热天喝倒是正好。”   “姐姐。”湘婉一把拉过我的手,只急的眼泪都成线的落下。   “子鱼,去看将军的大夫是怎么说的?”   子鱼恭敬回道:“夫人,去的大夫只说将军晕阙的厉害,也不知是何故?开了些清毒、镇静的药吃了,这会在屋里躺着,看着脉相却是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既不知何故晕阙,又怎么开的药方?这水里并没有毒,不然我也不会好端端的坐在这儿,刚才将军喝过的茶水可还有余?”我朝子鱼询问道。   “回夫人话,茶水早让丫环给倒了。”   “嗯,知道了。雨睛,你再去倒碗水来。”我淡淡的嘱咐道。   一碗清水再一次端至眼前,我浅尝一口,我从小尝尽百草,舌尖味感略比一般人要敏感些。   “这水的味道好似有些奇怪。”我低头看着跪于地上的丫环问道:“你们府里的水都是在哪处打的?”   “后院有一口方井,平日用水都从那儿取来。”   “那好,你且带我们去看看。”众人跟着她一路前行,走至后院。   方井看上去并不异处,俯看其口却是波光粼然,子鱼站至我身旁也仔细看着。   “这方井有什么好看的,天气热成这样,爷,我们还是先进屋里去吧!”富察云珠的话只惹得子鱼一脸恼火,只碍于她身份方才强忍着。   “要回屋去,你自个去。”董额不耐烦的看着她。   “子鱼,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我指着井口处几滴透明色的液体问道。   子鱼蹲至井口,用手拈了一点放置鼻尖嗅了下,思量了一会回道:“夫人,这像是什么药物的汁液。”   “给我看看。”湘婉走进我们身边,亦拈了一些放在鼻尖,仔细辨认后道:“这是葛根汁。”   “妹妹如何得以确认?”   “姐姐忘了我也读过几年医书,书上有载此物性凉,气平,味甘,可清热排毒,可作为药物应用。”   子鱼恍然大悟道:“难怪将军会突然昏阙,原来这人下的不是毒,而是葛根汁。看来此人却是蓄谋已久,将军对葛根汁过敏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旁人并不知情。”   “原来将军对葛根汁过敏,此人将葛根汁下于井水之中,丫环取水泡茶,旁人喝下此水自然无异,只有将军对葛根汁过敏,所以才昏阙过去。这等心思,倒真是难得。”我也明白过来,看来此人是心机深重,誓在必得,额亦隆的这条命差点就真没了。   第六十六章 眼前   毒日下众人依旧都站着,子鱼拈着葛根汁,眼神冷漠的闪过每个人,问道:“这府邸已被围住,这会是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了,我知道这下葛根汁之人定在你们中间,所以你是自己站出来招了,还是等我揪出你来?”   富察云珠不屑道:“我可没时间在这儿陪着,要查你自个查去,这里的大人们可个个位高权重,你们将军府可开罪不起。”   “如今将军出了这等事,这儿站的大人都和将军同朝为官,我相信诸位一定会顾及大局。我为昏阙在床的将军请求各位,待事情查问清楚之前,大家都能协助在下调查此事。”他职权虽不高,但话说的句句有理,在场的众人也不在多言。   “子鱼现在问诸位,可看见有人曾出现在这方井附近吗?”人群一片静默,他目光凌厉的闪过众人。   “你来取水之时就没发现其它人吗?”子鱼走到那方才端茶的丫环的面前。   她目光闪烁,只瞥了我一眼,怯怯回道:“奴婢没有,奴婢什么也没有看到!真的,大人,奴婢确实不知是谁投了这葛根汁。”   子鱼威吓道:“如果查不出有人来过此方井,那唯一来取过水的你嫌疑就最大,我会将你带回将军府里审问,这审刑逼供的事再平常不过,你若不想有个好歹,快给我仔细想明白,可有人来过方井附近?”   那丫环吓得腿脚都开始哆嗦,只推诿道:“奴婢真的没看见,请大人饶命。”   “饶命?你的命可真是不想要了?你这副模样莫非是做贼心虚。我知道了,这葛根汁就是你下的,来人呀……。”子鱼故意将音量提高了好多,口气听上去凶狠有力。   “不是,大人,刚来奴婢来取水之时在井口看见了她。”她颤抖的手直直指向我。   我静静的瞅着那根指尖慢慢的倾斜,最终停顿在我身旁的雨睛身上。   “刚才为什么不说?”子鱼怒气冲冲。   “奴婢是不敢惹恼了主子们。”她可怜兮兮的垂下了头。   我知道她是怕开罪了我,眼见着我和子鱼的关系匪浅,雨睛又一直呆在我身边,万一指证不成,反而惹得一身麻烦,且不是自找苦吃。   我口气平静,听不到一点情绪,只道:“雨睛,你刚才来过方井四周?”   “是的,因小姐在偏厅久等不到华小姐,主子又让奴婢出来找寻,奴婢因初来府院,一时迷了路,方才走到这边。”   “原来是迷了路了,那你可靠近过井口?”子鱼一脸探究的神情。   “有,奴婢来的时候,好似见一男子立于井口不知所为,奴婢便想走近一看究竟,未料他去突然跑向后院,奴婢只是好奇他做了什么,方才走近井口,正巧遇着这位妹妹过来取水。”   “一个男子,莫非是他投的毒?可看清他的容貌?”   “奴婢虽未能看清他的容貌,但从他硕长的影子却不难推测是个身手敏捷的男子。”   “是嘛?可是你这些话让我如何相信,刚才我问何人来过方井时,你为什么没有说?”子鱼一脸怀疑。   “大人刚才发问,奴婢怕惹事上身,故才没有说,人不都有这样的心理,胆小、怯弱,避事。”雨睛回答的滴水不漏。   “可我看你既不胆小也不怯弱,看来该去将军府的人是你才对。”他一向不放过蛛丝马迹,眼前这个丫环太冷静了,比起刚才那个怯怯哆嗦的丫环对比太明显了。   “大人此话,奴婢听不明白。”雨睛口气依旧平静如昔。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在哪儿迷路不行,单单这么巧来了井边,还站在井口,我怀疑你往井口投了葛根汁那也是常理推测,你可认同?”   “奴婢不认同,但却尊重大人的意见。”   这一切不差分毫的落入我的心里,雨睛的冷静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份冷静绝不是一个没有经历的人能做到的。   “夫人,请恕属下无礼,我有一事相求。”子鱼恭敬的看着我。   “子鱼是想把这雨睛带回将军府细审可是?正所谓清者自清,只要她没做过,我相信就会没事。子鱼,带她去就是!”   “夫人这样通情达理,属下感激不尽。”   水风空落眼前花,眼前这事却是一把钥匙,它或许可解开一个谜底。我嘴角微扬,棋子每走一步,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总有一天我会在最后遇见你。   “子鱼大人,请稍等一下,雨睛大人不能带走。”湘婉出乎意料的阻止道。   “这是为何?”子鱼问道。   “哦,是这样的。大人不该怀疑雨睛,那会我也正好来了这边,远远看见一男子立于井口不知所为,那男子听到声响后突然跑向后院,然后我就看见雨睛走到井口一看究竟,但是她确实未做其它事宜,我可以做证,那葛根汁确实不是雨睛放的。”   “是嘛?”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湘婉。   “我刚才没说是因为了解整个事情,既然这葛根汁不是雨睛放的,才觉得没有必要旁生枝节,方才也没有细说。现在眼见大人要带她回将军府,这会再不说反到累了她清白,还望大人让她随着姐姐回府去吧!”   “这……。”子鱼站在一旁犹豫不决。   “子鱼,有湘婉为雨睛为证,看来这葛根汁的事确是与她无关,我看你就先让我们回府吧!此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还得从长计议,过几日若有了端倪你再来尚书府找我就是。”   “夫人?”他欲言又止。   “好了,不是说过几日想到了端倪再来找我吗?眼下,事态不清,不必过于执扭。”我的眼里闪过阻止的意图,我知道他是聪明人,定能明白。   “也好,那诸位都各自回府吧!不过最近各位都切勿离开京都,此次事态严重,将军府会禀明圣上,追究到底。”   “将军府真是受皇恩多了,哪还把别人放在眼里。”富察云珠不识时务的冒出一句,众人也跟前议论纷纷,但最终还是全部散去,而我却知道,一场好戏这才拉开帷幕。   一回府,巧香就迎了过来:“小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奴婢本估摸着时间熬药,可这药冷了又热,反反复复几次,小姐方才回府,快点把药喝了。”   “你和雨睛一样都爱追着我喝药,下次可记得多拿几枚杏子给我,这药可苦的很。”我苦着脸一口灌下。   “雨睛,今儿的婚事可热闹,我若不是要给小姐煎药,也想跟着去。”她碎碎念念,全然不顾雨睛不耐烦的神情。   “好了,好了!雨睛,你先去洗漱洗漱,这日头下站着可热死了。巧香,你别絮叨了,也拿盆水给我。”   “奴婢这就去,小姐等着。”我平日随和,她跟我也少了拘谨。   不一会,她就手脚利落的备齐了东西,一边服侍我洗漱一边问道:“小姐,你刚才说一直在日头下站着,可是为何?”   “出了一点事,我就不细说了。倒是你,除了煎药,我嘱你练的笔墨可练了?”自知她喜好笔墨,我也没少下功夫教她。   “练了,奴婢拿来给小姐看看。”她兴高采烈的去取了一张娟纸过来。   我接过展开,藤黄调白粉点花蕊,着色以淡粉白为主,牡丹却在静冷的月色中安然盛开,绝世独立,不禁皱眉道:“这不是仿的苏雅那幅月下牡丹吗?”   她看着我表情问道:“莫非小姐不喜欢奴婢仿苏雅夫人的画?”   “那倒也不是,你虽是仿的她的画,画里景致相似,但笔感、笔触却大相径庭,却是画出了别一种风情,画相同,情意却两样。”   她不解的问道:“小姐,奴婢愚顿,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巧香很有天赋,这画真的很不错!假以时日,你的笔墨再熟稔一点,大可仿些人物画,也尝试些其它风格。”   “奴婢真可以试些人物画,真的吗?”   “你这个傻丫头,我何时蒙混过你?我把自己这些拙劣本事教了你,你不嫌弃反倒这样下功夫,真是不容易。”   “小姐怎么说这样的话?能有几个主子跟小姐一样,平日自个用的笔墨、宣纸都拿给下人,还手把手的教诲着奴婢,这些感激之情都不知道如何回报才好!小姐手上的这些功夫,那是自小的功底,奴婢能学上一、二分那也全多是托了小姐的福祉。”   我不禁笑道:“你这嘴到是真甜,要有时间还是多去画上几幅,过些日子再拿给我看。这画好了有赏,若画不好可得挨罚。”   “那小姐赏什么?罚什么?”   “你这会倒跟我讨要起来了,我先不告诉你,等日后想好了再和你细说。”我目光停留在娟画上,真是一幅好景致,藤黄调白粉点花蕊,着色以淡粉白为主,牡丹却在静冷的月色中安然盛开,绝世独立!水风空落眼前花,这个眼前,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我心中的棋局早已搏杀,这每一步我都会谨慎又小心。   第六十七章 月牙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小姐,将军府来人在府门外候着,守门的侍卫让他进来,他非让小姐去门口一趟。”巧香过来秉告着。   “好,知道了,雨睛是不是已经歇下了?”   “她已经歇下了,小姐有事吩咐奴婢就是。”   “不必了,天色已晚,你也早点歇着吧!”我随手披了一件薄衣往门外走去,和我心有灵犀一点通之人终于还是来了,我早就知道此事瞒不了他。   尚书府门口,子鱼身着一袭淡色团花漳长袍溶身在夜色之中。   “子鱼,时辰晚了,你还来看我?”   “夫人嘱了属下来,属下怎敢不来?”   “我什么时候嘱了你要来的?”我有意问之。   “夫人那天不是说待属下想到了端倪就来找你,属下这会想明白了。”   我抬头望着黑蒙蒙的天际的那一点皎洁:“子鱼,可看清了天边的月牙儿?”   “夫人,子鱼方才刚看清,所以急着来找夫人了。这月牙时隐时现,夫人可有上策?”“上策,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夫人和属下又想到一起去了,不过夫人始终要胜于属下,当日夫人已看出其中蹊跷,而属下却是想了这么久才想明白其中缘由。”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找我,不过你比我想的迟了一天。”   “虽然迟了,但属下还是明白了夫人的苦心。”   “明白就好,螳螂捕婵,黄雀在后,请子鱼护她性命,她对我总算有恩有义。”   “子鱼明白夫人的苦心,夫人本想偏袒于她,但也深知子鱼虽愚钝却固执,当日之迷一定能解开,方才暗示属下不要轻举枉动。”   “是呀!她在我身边这么久,还救过我性命,我也希望此事不是她所为。倘若真是她做的,那她身后的那个人真是用尽了心机,我又岂能不顾忌的多一些。”   “夫人这样的心思,到现在才提防起她,就是因为平日太过信任。此事疑点还有很多,属下仍有很多不解之处要问夫人。”   我摇了摇头:“那些不解之处,我也尚未想明白。我还有一事要请问大人,当日我阿玛藏身在尚书府,是何人给将军府递了消息?”   “属下不是想隐瞒夫人,只是确实不知。那日守门的侍卫说有人拿了封急件给将军,让马上递呈上去,说是此急件关系着南明的叛贼,后来将军拆开后就见纸上正写着夫人阿玛藏身在尚书府。”   “那纸还在吗?”我焦急询问。   “还在将军大人的书房里搁着,将军说夫人日后定会来查要,所以就帮你留好了。”   “难得他这份心思!明天烦请大人给我带来,可方便?”   “只怕还是要麻烦夫人亲自走一趟将军府了,这字条既是将军给夫人留的,属下想将军也是想亲手交于夫人的,更何况将军受此一难,身体还未调养好,夫人也正好去探望一下。”   “子鱼既这样说了,这将军府我倒是非去不可了。”我也不为难于他,只和颜应了。   “多谢夫人体谅。”   “那我就静候大人佳音,望大人的长线能安放及时。”   “多谢夫人吉言,子鱼一定会办妥此事。”他慎重的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黑夜之中,我抬头望着天际那弯月牙儿,却是越来越明亮。   “干嘛站在府外,刚才来人可是将军府的子鱼?”董额撩着吉黄色四开裾长袍的一角,跨过门槛站至我身旁。   “正是子鱼。尚书大人,还没有歇息吗?”我迎上董额探究的目光。   “子矜不也没睡吗?这么晚还是早点歇着,自己的身子一定要顾及,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事放不下,但是我却希望你能放下。”   “我已在大喜大悲之中看清了自己,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大人呢?”   “我还是放不下,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谓难者,无非都是一点痴念!我却是中了魔似的,清醒不过来。”   “大人!”我看着他,就这样想起了那块刻着“兰嫣”两字的挂坠,那坠子对他而言是今生最珍贵之物,而对我言呢?只是整理好了藏到柜里去了,有些事总是无因果可寻,不是前生有了付出今世便能得以回报,就如沁馨待他的痴心,就如苏雅待额亦隆的情谊。   大清早湘婉就唤了人来叫我去她府里听戏,因为昨儿睡晚了,我磨蹭了半天才睡意惺惺的去了。   “姐姐昨晚干嘛去了,怎么这副倦怠模样?”   我打趣道:“咱儿是妹妹的好日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会连气色都分外的好,自然看谁都是副倦怠模样。”   她抿嘴一笑:“姐姐就会拿嘴皮子戏弄人,我好心好意请你来听戏,你倒调侃起我来了。”   “罢了,罢了!知道你脸皮薄,不跟你闹了。裕齐,这回让我来听戏,也不跟我说演的是哪一出?”我朝身旁坐着的裕齐问道。   “演的是西山月,湘婉点的。”   “西山月?又是个缱绻的曲子,这戏太苦情,只让人看的心疼。”   “姐姐是说戏里的人吗?”湘婉说着递来一浅碟子梅子。   我拈了颗梅子,甚是酸牙:“这梅子可真酸!这戏里往年看过,都是些痴情种,且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是换一出看吧!”   “姐姐不知,这西山月可是这会点着最多的戏,都说好看。”   “倒是这样?那陪你看着就是。”我看她很是喜欢这出戏,也不想扫了兴,便不在搭话自顾吃着零嘴。   “子矜,将军府那边可有消息?”裕齐只看的意兴索然,凑近我闲聊起来。   “没什么消息,还没查到何人所为。”我并未说出实情。   他不禁恼道:“子鱼已将此事禀明了圣上,说是要追究到底,还嘱了我们这些当日在场之人都不允取离开京都,这回可弄得我们被困在了此处,连自己的公务都办不了,这个子鱼可真是……。”   我劝道:“你也别恼了,子鱼大人也是在其位,谋其职,做好份内事罢了。”   “也就你这样说,你也瞧见他昨天气焰,仰仗着自个是将军府的人就目中无人了!那些大人哪个不是比他官高几品,再说尚书大人还在,怎么就轮到他无法无天了,不过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坯子。”   我不解道:“此话怎讲,什么来路不明的野坯子?”   “你不知道吗?他不过是将军府副将苏尔佳复大人领养的义子,本就不该是有旗籍的人,听别人议论是苏尔佳复大人的部下和汉女在外所生的私生子。”   “这样说来,子鱼大人也是汉人?”我不自主想起当时在停尸房的事,当时谈及满人们都沿袭不许穿戴狗皮缝合的帽子和毛裘习惯,他曾说不吃狗肉,不穿戴狗皮缝合的帽子和毛裘的另一个原因是身为游牧民族,狗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如果这传言是真,那么他倒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满心把自个当成了满人。   “想什么呢?不会是我说错话了吧?”裕齐敏感的看着我,他大概是突然惊觉我也是汉人,怕我心生不悦。   “没什么,只是你不说我倒也没看出子鱼大人有这样的身世。”   “他一向以旗籍自称,因自己手里握了些兵权,他阿玛又是戎马沙场,别人对他只能又畏又敬,也不于他争端,但这背地里的流言蜚语又哪能拦的住?”   “或许真的只是流言蜚语。”   “你是不是和子鱼关系匪浅呀?听你口气却是处处偏袒于他。”   “正所谓众口铄金,既是流言蜚语听过就算了,哪能全部都当真,可不是因为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吸了口气道:“也是,跟你有关系的人你也这样清冷,莫说那些跟你没关系的人了,自然不必当真。”   “你干嘛又说这等话来损我?”我苦楚道,心里知道他是为宋瑾打抱不平,这些时日我从未对宋瑾有过只字片语,哪怕他病好后曾托人送来的书信我也通通退还了!莫说别人,我自已对自己也有几分心寒,或许正是因为太在乎才越是不想让他受伤、受苦,长痛不如短痛,一来我眼下这棋局不容别人来干扰,二来他好不容易过上清静日子,我这回办的事却是杀机重重,自不想拖他下这趟混水,三来我的时日也不多了,早晚也是要死别的,何苦在折腾一回,四来他的庐山真面目尚未解开,我是害怕知道真相不敢面对。   “好了,你也别这副可怜模样,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子!我刚才的胡话,你别当真就是。”裕齐一向口硬心软,说完狠话又来安慰起我。   “不打紧,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咱们这样聊着,湘婉倒是看的认真。”我扭头看着低泣的湘婉,她早就溶入了戏里,这会正跟着起伏着情绪。   裕齐递上一块手绢给她,只道:“这戏里都是假的,没必要哭成这样。”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怎么就是假的了?”她倒当起了真。   我好笑道:“妹妹,这戏都讲了些什么?值得你这样当真。”   “有的人遇上了,哪怕没有一句话,你也愿意搭上一生。有的人遇上了,哪怕待你再好,你也始终动不上心思。”她完全沉浸在戏里的氛围中。   “唉!”我和裕齐相视一笑,这个戏迷可真是执着,难怪我们俩闲聊了这么久,她竟能旁若无物的听戏。   第六十八章 如梦   再一次站在将军府的门外却是思绪万千,还记得大婚之日抱着铜镜踩在将军府的红毡上,雨睛搀扶着我,在额亦隆“同心结”的牵引下,一步步缓缓前行,红色的布帕遮挡着视线,跨过火盘走进大厅,直到他拿着秤杆揭开了我的盖头,我抬头看他一袭红色团花漳长袍只映得脸色分外俊逸,平日冷峻的眸子也在此刻平添了几许温柔,那时的自己也曾期许、幸福过,只是千山万水一切终如梦,飞鸟和鱼,注定永远都走不进彼此的世界。   “夫人,请进。”将军府内的人依旧延续着往日的称呼。   府里的一切依旧如昔,花圃里装点的姹紫嫣红,想来又是花草那丫头的手艺,那些我唤不出名来的花儿依旧那样姿意的开放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唯一变得只有我们!相忘于江湖,今兮君已成陌路。   “夫人,你来了?”花草从内屋迎了上来。   我见了她也有几分欢喜,笑道:“花草,好些时日不见了。”   “夫人,奴婢想你了,夫人过的可好?”她看着我竟有几分哽咽。   “莫要这样,我这不安好,将军人呢?”   “在里面躺着,夫人随我进来就是。”我随着她的步子往里屋走去。   额亦隆正躺在床上看着书卷,见我进来自己努力撑起身子,只顾着盯着我看,却没有言语。   “将军,我脸上有何不妥吗?”   “没有,只是这一晕迷,竟觉着好久好久不见你了。”他回过神来。   我并不接话,只道:“子鱼可跟将军说过,这回我来是为了取当日我阿玛藏身在尚书府,告密之人递呈给将军府的那张纸条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若没有那张告密之人递呈的纸条,你还会来吗?”   “这会将军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我记得将军曾跟子矜说过,你我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我们立场不同罢了!将军从没后悔过自己的当初的决定,而我也从没忘记过去种种,所以将军刚才那一句问错了!”   “我问错了吗?”他看着我。   “将军错了,请将军把纸条给我吧!尚书府的马车还在门外候着,我如今寄住在别人府里,也该知分知寸,只想把事情办完了早点回去。”   “你一直住在尚书府内?”   “尚书大人只是可怜我,才留我在府里住着,仅此而已。”我已经推测出他话里的意思。   “那尚书大人真是有心了。”他停了一会又问道:“听子鱼说你们已经推测出下葛根汁之人,这会正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正是,此事子鱼大人想必已经禀明了,我就不在将军面前絮叨了。”   “你和子鱼的心思都过人,就这一点蛛丝马迹也没能逃过你们的眼睛,我真该谢谢你们。”   我礼节性回道:“将军客气了,只是碰巧遇上了,更何况我阿玛的死或许也于之关。”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却这样生份了?”   “大人,还有正事要问吗?若没有,子矜真的要走了。”   他并没有拿纸条给我的意思,只是接着问道:“那宋瑾呢?”   “还在下溪镇住着,大人?”我阻止他继续的谈话。   “知道了。”他终止了谈话,嘱着花草把字条拿来给我。   展开纸条一行清丽熟稔的字迹印入眼帘,见字识人,想必也是个慧明的人,你到底是谁?为何一定要制我阿玛于死地?我一边寻思一边往门外走去。   “夫人,我送送你。”花草紧随我身后。   “子鱼可在府里?”也不知道那事情进展的如何,若子鱼在府里正好一问。   “子鱼大人去军营了,最近将军身体欠佳,营里的事都是子鱼大人在应付。”   我回道:“将军这静卧期间,子鱼勉不了要忙上一阵了。”   出了将军府,马车往京都西街的知仁堂驶去,我本不相信什么祖上传下的秘方,可是自吃了他家的药这病虽没冶愈,但症状倒真是减轻些不少,今日得空正好再去拿些。   马车停至药房门口,我撩窗一看,知仁堂漆红色的招牌依旧挂在醒目的位置,店堂内跟上次相比冷清了好多。   我正欲放下帘子却见子鱼从店内出来,本打算扯高嗓子唤他,他倒手脚利落的驱马走了。   走到店堂内,掌柜的早就迎了上来:“原是贵客要来,我说怎么大清早就有喜鹊在叫唤。”   我笑道:“掌柜的倒还记得我,可真是好记性。”   他实诚回道:“夫人,湘婉的阿玛和我是挚友,她交托过的事我哪有不记得的理?我还记得上次让夫人的小厮拿了包白芨,里面加了我祖上传下的秘方,不知夫人的病情可略有改善?”   “掌柜的药吃了些时日,可家里生了些变故,又停了些光景。我想着好些日子都没来了,还是搭脉问症后再由掌柜依着病理重新给开些方子才好。”   “夫人说的甚对,只是夫人身子根基太差,那药本不该停了。这样吧,我还是先给夫人搭脉问症。”   我回道:“也好。”靠着门口的桌子便坐了下来,只静等着掌柜的诊断。   “夫人这身子越发的虚弱了,好似……。”他停顿了一下,却不往下说去。   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只道:“掌柜的要说的话我心里都明白,这方子你只管顾着开吧!不求冶愈,只想能减轻些许就是。”   “白芨、三七、猫爪草、蛤蚧、石吊兰、百合、百部、柴胡这八味药夫人还是接着吃,我再别外拿些方子拿药,你拿回去后依旧是每日三次,煎服,可记下了?”   “记下了。”   他叹了口气道:“药虽给夫人配了,只是夫人可不能再断了,就算遇着天大的事药还得记得吃。不然,下面的话,我不说夫人自己也清楚,毕竟这身子是夫人自己的。”   “我知道了,多谢掌柜。”我知他是个难得的认真人,病在患者之身,却是医者父母心,当初倒真不应该小瞧了这方寸之地。   掌柜的嘱了下人们把药都整理周全了,方才全提至马车上,正欲辞行之际却见他又摞了一大串药走了过来。   “夫人,刚才子鱼大人忘了把药带走,麻烦你带给他,说是将军府里要用的。”   这些外人不知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夫人,但我寻思着子鱼的府邸离这也不远,但应允道:“我给他带去便是,这多是些什么药?”   “都是外伤用的金创药,也是祖上传下的方子,刀伤、烫伤、烧伤都可用,效果是相当好。”他自信的拍着胸脯。   我不禁笑道:“掌柜的不必拍着胸脯保证,我信你就是!”   “夫人自当信我,当日你们府里那场火可是焰光四起,黑色的浓烟带着呛人的气味在空中都盘旋了好几日,可想而知那火是有多大?子鱼大人身上那日的烧伤就是我给冶的,现在可是一点伤疤都没落下。”   “是嘛,掌柜的医术真是高明!怎么子鱼大人也受了烧伤?”   “可不是嘛?他府里来人唤我去的,那烧伤可不轻,手上、脚上、身上尽是?我听府里下人说是为了救夫人才烧成那样的,夫人你不知道吗?”   “为了救我?”那夜子鱼、桑格带着一大群侍卫包围着书房,他虽在现场,但冲进火场救我的不是宋瑾吗?我记得火烧的很猛烈,当时自己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黑烟吸进喉咙整个人晕晕沉沉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然后有人使劲推了我一把,我远远的跌在一处屋角,回头看时,方才站立处的梁柱倾声而下,全部压在了来人身上,溅起万丈火花,梁柱顿时掩埋了他的身体,那个人到底是谁?   “夫人,还请上车。”掌柜在一旁提醒着我。   “好!”我坐进马车内思量着,董额曾说当日大火肆虐,凡是进书房偷窃之人无一生还,尸身也烧的无法辨认,唯一从书房出来的两个活人就是我和宋瑾,火灭后他再去暗格查找军粮采运图,图纸却已不翼而飞,所以他才怀疑是宋瑾带走了这张采运图,但他却从跟我提过子鱼在那日救过我,这倒是怎么一回事?   我带着满心疑惑去往子鱼府邸,刚到门口却遇着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急急又躲进马车内避雨,府里的下人一见是尚书府的马车,急急跑出来撑伞迎我。   坐到了大厅,我拍着湿了的衣裳看向屋外,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的拍打着地面,却是一场难得的大雨,这瞬间风雨,天变的可真快。   “夫人,请喝水。”一个秀气的丫环递上一杯香茗。   我摞着蝶盖喝了一口,问道:“刚才听门口管事的说子鱼大人并不在家,我因有事询问于他,故要呆上一会。若子鱼大人一会回来了,可要速来通告我。”   她回道:“奴婢知道了。”   我转头盯着屋外,自言自语道:“躲了一辈子的雨,雨会不会很伤心?”   “夫人在说什么?”丫环问道。   “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罢了。”我自个心里也是一惊,还是不知不觉的就想起了他!原来有个人潜进了你的心,不注意的时候就会冒出来,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瑾哥哥,我还是想你了,不知不觉……   你呢?是否也正望着屋外,此时是否也正想起我?   第六十九章 变天   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的拍打着地面,天际雷鸣交加,雨水打落在窗台上溅开一片水花,却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   我驻足观望了一会,直到院内的雨水已经汇集成了数条水沟,才百无聊赖的折回大厅,随意打量着府内的摆设布局,厅里颇是简洁,高香几上的三足象鼻腿珐琅香炉正散着一股子檀子香,闻着很是沁人。   我耐着性子等了良久,只道:“这么久还没见子鱼大人回来,我还是不等了,可有纸笔?我留个书信给他便是。”葛根汁的事不知进展如何,还得约个时间和子鱼见上一面。   “那夫人随奴婢去书房吧!”   “也好。”我尾随着丫环往书房走去。   书房虽不大但却布置的分外实用、雅致,除了往常摆置的书桌、书椅、古玩古画,还在屋内置了一炕,我笑道:“这书房倒是被你们家大人利用的合理,应有的却是一样不差,怎么还在书房内置了一炕?”   “回夫人话,大人平日事务多,累了也就不回屋了,便在炕上歇着。”   “是嘛?难怪这炕上乱的,你们也不给拾掇拾掇。”   丫环委屈道:“不经大人许了,奴婢不敢随意动大人的东西。”   我笑道:“这子鱼平日看着和气的很,对你们规矩倒是不少。我看着西炕乱成这样,他平日可是常呆在这处?”   “奴婢不知,大人平日看字识文不许下人们随意进来,奴婢只是在门外候着。”   “哦,子鱼大人大概是怕你们扰了他的清静。”又回头嘱着她道:“快点把纸笔备齐了给我,我写完了还得回府。”   她听了我话忙备齐了纸墨,我提笔写完后,封在了信封内,摆叠整齐便打算出屋去。   刚走到厅门口,却见子鱼手提着马鞭急冲冲的往屋里跑,衣服却是淋湿了不少。   “子鱼!”   他只顾着低头跑,这会听闻有人唤他,方才错愕看着我:“夫人怎么会在我府里?”   “我今日去西街的知仁堂,那掌柜的说你摞了一大串药,非让我带过来。我本寻思着葛根汁的事不知进展如何,所以不请自来,顺路就到子鱼大人府里来了。”   “这掌柜的怎么可以让夫人带药?”   “不碍事的,听掌柜的说这是外伤用的金创药,是他祖上传下的方子,刀伤、烫伤、烧伤都可用,效果是相当好,不知大人备这么多金创药可有何用?”   他靠近找了张桌子放下马鞭回道:“夫人有所不知,将军这几天都需要调养,军营的事就交待给我,军营里每日操练难免会有撞伤、跌伤,所以属下多备了些金创药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是这样,大人真是思心,还有一事要请教大人,掌柜的说当日将军府里那场大火,我昏迷在火场,救我的人是正是大人你?”   他怔了一下道:“我哪能算是救了夫人,最多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大火那天书房梁柱倾声而下,宋大人为了护着夫人,整个人都被书房梁柱所压,我在火场外看着梁柱倒下,心急如焚之余便冲进火场内欲救夫人,只是屋内密布着黑色的浓烟,我根本看不清位置,摸索了一会方才找到夫人,随后桑格也冲进去救了宋大人。若当时没有宋大人的舍命相救,属下就算背出了夫人,只怕夫人早也没了活命,所以夫人最应该谢的还是宋大人。”   “这又怎么会是举手之劳呢?子鱼的烧伤可不轻,手上、脚上、身上尽是,子矜今日方知大人的救命之恩,真是感激不尽,当日在宋府门口遇上,你应该告诉我的。”   “夫人切莫记怀,属下只是觉得这是小事一件,没想过要在夫人面前居功。”   “大人大德,我一定记之于心。”我感激回应。   “哪有什么大德,都是夫人客气了。”   我浅笑不语,这些话虽是在平常不过,但在我心里却击起层层浪花,很多事情的转机总在这不轻易的发现上。   “夫人,雨下的小些了,可要回了?”他望着厅外。   我缓过神,问道:“葛根汁的事大人查的怎么样?”   “这些天已经加了人手跟踪于她,并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夫人放心,过不了多久她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她一向心细如尘,大人可嘱着属下们要机警些,切不要让她发觉了。”   “夫人放心,我会交待他们的,再跟几日想务会有线索的。”   “但愿如此吧!那我先回尚书府去,大人有事只管来找我便是。”   我辞了子鱼,坐上马车,脑海里想的却仍是将军府那场大火不久后董额跟我说的话,当日大火肆虐,凡是进书房偷窃之人无一生还,尸身也烧的无法辨认,唯一从书房出来的两个活人就是我和宋瑾,火灭后他再去暗格查找军粮采运图,图纸却已不翼而飞,所以他才怀疑是宋瑾带走了这张采运图。然而,今日和子鱼的对话让我知道,当日进火场的外人虽是只有我和宋瑾两人,但救我们之时子鱼、桑格也先后冲了进来,他们也一样有机会带走图纸?到底是谁在大火熄灭前带走了图纸?他的目的又是何为?疑云重重,一个个疑团如迷雾般涌来。   “你回来了?”刚进尚书府,就和董额碰个正着。   “这大半日的又是去哪儿了,裙摆也湿了。”董额皱眉盯着我被大雨沾湿的素青色裙摆子。   “怕是大雨那会给弄湿的。”   我正打算蹲下身子用手去挤兑裙摆的水,他蹲至我面前道:“站着别动,我来吧!”   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拿着裙摆,水从指缝里一点一滴的掉落,我看着他的眼眸,只静静的不语……   “咳!”有人故意提高嗓子咳着。   “裕齐,你也在?”我打量着董额身侧的裕齐。   “我若不咳这一声,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跟我招呼?”裕齐免不了要挤兑我几句。   “你这个新郎官,不好好陪着我湘婉妹妹看戏,又跑来尚书府干嘛?”   他看了我一眼道:“我也想在家里陪着湘婉听戏来着,这不是想出京都去办点自家的私事,谁知刚到城门就被拦了下来。说是将军府下了令,五日之内城里的人不允出去,城外的人也不允进来,这才来找姐夫想想办法。”   “倒是为了何事,连城门也不让出了?”我问道。   “还不是为了将军被害之事,说是要彻查京都,他们认定害将军之人藏于城内,一定要揪出凶手。这几天关了城门,不让进出。”   “竟有此事?看来得去趟将军府了,真是乱了规矩。”董额怒道。   “我听将军府的丫环花草说将军这阵子在静养,营里的事都是交待子鱼在应付,这五日之内城里的人不允出去,城外的人也不允进来这主意怕是子鱼出的,只是……。”只是子鱼早就已经知道了谁是下葛根汁之人,为何还要劳师重重,又是关城门,又是禁止出入呢?我不解的看着董额。   “只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想明白。”我沉吟了一会。   “你们也别想了,我看那个子鱼是拿了鸡毛当令箭,昨儿刚让桑格领了人马去木泽县剿什么南明余孽,今日又把城门给关了,这一出一出的倒是演给谁看呢?”裕齐气不打一处来。   “桑格领了人马去木泽县剿南明余孽了?什么时候出的城门,可是营里的人都去了?”   “昨夜出的城门,像是都去了,这消息本是机密,不让传递出来,偏巧我还有个内亲在营里任职,托人带了信给我,方才知道的。”   “裕齐,怎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个事?这军营的人都给调出了城外,城内又把城门关上不让进出,只怕要有大事发生了。”董额忧心的望向我。   “大人说的大事,不会是……。”我抬头望向天空,一阵阵黑云卷来,看似又得一场大雨了。   “这天怕是要生变了。”董额一语双关。   “大人,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他沉默了一会,回道:“但愿这个猜测是错的。”   “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姐夫,我正急着出京都,你可给我想个法子才好。”   “这京都暂时怕是出不去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趟将军府才是。”董额回道。   “现在就去将军府?姐夫刚才不是说明天再去的?”   “事有紧急,还是先去趟将军府再议。”他一边说一边回头嘱着我:“你暂时就在府里呆着,哪里也别去了,尤其是子鱼府上,事情还未明朗,一切也只是猜测,但万事当心总是没错的。”   我点了点头,回道:“大人自己小心,也切勿着急,事情还未明朗,一切也只是猜测。”   “我知道了。”他随即看了眼身旁的裕齐道:“马上让下人备了马,我们速去将军府。”   一片慌乱中,天色又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再次霹雳啪啦的拍打着地面,瞬时风雨交加,一场大雨又倾盘而下。   第七十零章 如侬   我进了屋子,因为今儿的雨下的实在太大,屋子里面黑漆漆的。   巧香、雨睛都迎了过来,问道:“小姐可是去哪儿了?这会才回来,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可要去寻大夫来看看。”   我摇了摇头道:“大概是受这鬼天气的影响,这会心情也跟着倦怠了。你们各自回屋去吧,我想自个静会儿。”   “小姐……。”巧香迟疑的看着我。   我眼尖看见她手里正握着一卷画纸,想起上次曾跟她说大可仿些人物画,也尝试些其它风格,只道:“巧香,这些画想必是你画了拿来给我看的,只是我心里有事,你先放在我这处,改日我看了再唤你来。”   她本就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忙回道:“千万别这样说,巧香用着小姐平日用的笔墨、宣纸,小姐还手把手的教诲着奴婢,受着这样的恩惠还有什么话可说。奴婢不打扰小姐,小姐安心歇着吧!”   我一向心悦于她淡如雏菊的性情,只婉言道:“让你留下就留下吧!我既答应了你,自是有心要看,你不必多思,就只管给我就是。”   “这……。”她犹豫了一会,终是将手中的画纸搁至了我桌上,又不好意思道:“奴婢这都是不打紧的事,小姐若没时间不看也行。”   我浅笑着:“怎么会?我却觉得这是打紧的事,待我有时间了,一定好好的看看巧香的画。”   “小姐。”她感激的看着我。   “好了,走吧!别妨碍小姐休息了。”雨睛在一旁提点她。   “那奴婢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二人退出屋外,脑海里却是一刻也不能平静,又念着董额,裕齐的这趟将军府之行可否顺利,更是如坐针毡。   眼见着窗外的雨水越发的肆虐,却是一点要停的迹象也没有,反而越下越大。我起身唤了府里的马车,往裕齐府里去了。   湘婉又在府里听着戏,我老远就听着戏里青衣的腔调,只三步并成两步往前走去。   “姐姐,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她见我站至面前,很是意外。   “妹妹还听着戏,今儿又是哪一出?”   “还是上次唱的西山月,姐姐怕是又要闲弃这个缱绻的曲子了?”她正听的兴起。   “听了一遍又一遍,你也不腻味。你先别听了,我可有事跟你详说。”   她见我肃着脸,忙拉着我的手问道:“姐姐可是有事?”   “都是些猜测之事,如今还做不得准,所以待有了眉目才跟妹妹道来。只是今儿心里十分憋屈,故念想着世上也只有妹妹一个亲人,所以就过来跟你絮叨絮叨。”   她安慰道:“既都是些猜测之事,姐姐大可不必杯弓蛇影。你平日里就爱比别人想的多,这会儿定是又有事堵在心里,方才如此。”   “杯弓蛇影,这典故我也知道。西晋时,有一个叫乐广的人去友人家登门拜望,却见朋友病的奄奄一息。细问之下才知,那日朋友在他家中饮酒,见杯中有一条花色小蛇在游动,朋友本不想饮下,然而经不起乐广再三劝酒,朋友推却不了就喝下了这杯酒水。从此之后,此人总是觉得肚子里有条花色小蛇在吞蚀肠胃,只想呕吐,不食米粒,自是病的奄奄一息。”   “姐姐既知典故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我接着说道:“乐广心生疑惑,回家后左思右想,最后终于明白是什么原因了。原来他家墙上挂着一条雕有花色小蛇的弓,倒影在酒杯之中,酒液浮动正像一条小蛇在游动。后来,他把朋友请到家中一看,朋友明白了真相,病就不冶而愈了。妹妹,如果我是乐广那个朋友,看见了杯里的蛇,是否不该喝下那杯酒,而是应该向乐广问清楚这杯中为何物呢?”   “倒是姐姐哪位粗心的朋友?依着姐姐的性情,不该是没看清杯里的蛇,姐姐怕是已经想到了墙上的弓了,那姐姐到底想问的是“蛇”还是“墙上的弓”?”   “两个我都想问,只是我没有几分把握,我怕这位朋友会生气。”   “如果是这样,姐姐的这位朋友气量也未免太小了。不管是“蛇”还是“墙上的弓”,姐姐都不是无事生非之人,姐姐可是看出了不妥?”   “确是看出了些许事端。”我停顿了一下问道:“妹妹可说过谎?”   她不知所然的看着我:“姐姐何故有这一问?”   “只是突然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值得妹妹为他撒谎。”   “姐姐觉得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吗?”   “有。”我的口气是肯定的。   “如果我撒谎,姐姐会原谅我吗?”   “会。”   “为什么?”   “因为我和妹妹一块长大,我们打小就要好,我明白你。只是还是想劝妹妹一句,不要为了别人幸福就不怕伤自己的心,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她哽咽道:“姐姐总是对我这样好可怎么办,姐姐觉得值得吗?”   我低头看着她的手腕上留下的伤痕:“那日在将军府你舍命为我挡了那一簪子可值得?”   “为了姐姐,值得!”   “那就好了。”我看着她恍惚道:“我们好似都长大了,有时候想想人生或许就是种历练,好似总要走完过才会完整,谁不曾伤心过、相信过、痛苦过、离开过,有过的都算值得了。”   “姐姐不想再问我些什么吗?”   “不想。”我倚头靠着坐椅,闭上眼睛小寐,真的有点累了,想歇会了!   睡梦中,模模糊糊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南宛的那有个小围场,好多棵梧桐树,不多的残叶在风中瑟瑟有声,我伸手去等着飘落的叶子。抬眼间,它在离我很高很高的地方,晃晃悠悠的飘浮,那叶的黄色在空中眷恋回旋,依依不舍的与枝头离别,却又在风里左摇右摆失了重心,它渐渐近了,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落到我的手心,或许终是要错过我的等待,却又飘向一旁,沾在他青色的绒褂上……他拈起梧桐叶,放入我并未收回的掌心。   我望着这片梧桐叶问他:“秋水篇里说,凤凰从南海飞到东海,飞了很远很久,一路上有很多树,可是它却从来不停息,只有遇到梧桐树,才会降落在上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梦里,我就这样凝视着他,我等着他告诉我:“别人都说那是因为梧桐高贵,可凤凰是神鸟,又怎会贪图梧桐的高贵?梧桐生长了一千多年,它等待了很久,枝干高远仿佛可触及云雾,尽力伸展出一片绿荫蔽挡风雪,一路的树再多,却比不上它的深情,也比不上它的真心,或许这就是飞累的凤凰选择它的理由,再坚强,再出众,它也需要一个庇护的地方。”   是啊!一直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梧桐,让它为我蔽风挡雨,让它来庇护我,最后我找到了,但是为了避免结束,我却避免了一切开始。   “子矜,醒醒,梦到什么了?怎么就哭了?”却是董额摇醒了我。   我惺松的睁开眼:“怎么在马车里,我不是去了湘婉那儿吗?”   “你还说呢?我一回府听丫环们说你去了湘婉那儿,马上驱车过来找你,你倒好坐在椅子上就睡了过去。我不舍得唤醒你,方才把你抱上车的。刚才嘴里一直念叨“为了避免结束,才避免了一切开始”,可是什么意思?”   “梦里话,大人还当真?”   “别人梦里说的那些是胡话,只有你梦里说的那才是真话。”   我不禁笑道:“这是什么话?”   他皱着眉头瞧我:“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世上如你有几人?我单单偏要为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苦熬着。”   “没心没肺总比撕心裂肺要好!世上如我的没有几人,可比我好的、待大人好的却有很多很多,佛堂的嫡夫人、东院的纳兰沁馨,那些都是为了大人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珍惜眼前人,莫要负了她们的真心。”   “那姚子矜的真心呢?”   “我对大人就算有真心,也无关风月。”我扭头看向车窗外,外面大雨滂沱,只看着我眼里都是雾花。   他静了一会道:“看来撕心裂肺的人是我才对,明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不死心要问清楚。”   “大人,将军府那边情况如何?”我岔开话题,定神问道。   “却是说将军在府内静养,并不见客。我和裕齐在大厅坐了很久,本想进去看看,都让下人们给拦了。”   “我那日去见将军,看他身体并无大恙,还握着书卷在阅看,不像是有什么事,又何需静养?这事倒真有几分蹊跷。”   董额思量了一会道:“方才子鱼也在将军府,我眼见下人们都是按着他的脸色行事,只怕将军府已经易了主,出了事。”   “大人的意思是……。”   “别的不怕,就怕子鱼他有谋乱之心。”   我深吸了口气:“谋乱之罪可是要赌上命的,子鱼他到底想要什么?”   “犯着这大不讳的罪,他到底想要什么?要的可别是这“天下”!”他表情越发的严肃。   “天下?”我喃喃的重复,原来你要的真是天下,我一直不敢猜测,但我这么不敢想的事你还是做了。   第七十一章 青帝   次日,天色刚露鱼肚白,我已经站在子鱼的府门口,有些事如针刺一样扎着我的心,事情已到如今地步,不问清楚我怎么也不会甘心。   大厅内,子鱼支开了所有的下人,硕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知道夫人会来。”好似一切已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气定神闲的看着我。   “我阿玛是大人杀的吗?”   “不是。”   “我姐姐是大人杀的吗?”   “不是。”   “将军府暗格里的军粮采运图是大人偷走的吗?”   “是。”   “那么当日行刺将军,派刺客来府里盗取军粮采运图的也是大人吗?”   “是。”   “为什么这样坦白?”   他自信的看着我:“因为你值得我这样坦白。”   我一口气问完了所有想问的,原本以为今天这一趟只是徒劳,却未料他竟这样轻易就告诉了我所有答案。   他依旧风轻云淡:“夫人问完了,换我来问夫人,可好?”   “好。”   “什么时候确定的?”   “刚才。”   “什么时候怀疑的?”   “昨天。”   “怎么敢来的?”   “因为我还相信你。”   他笑道:“果然是姚子矜,胆大心细。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子鱼欣赏夫人的聪明和心思,好在我和夫人都是为将军办事,倘若各为其主,那夫人定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   我淡淡回道:“记得,只是这句“各为其主”我到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其实大人已经赢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永远只是怀疑你,却不能确定。”   “怎么会怀疑我的?”他轻描淡写。   “昨天我来你府里,丫环把我领去了书房,因为你常在西炕上着办事务,又不允奴婢们收拾,所以西炕早就乱的不成样子。”   “那又如何?”   “满人都忌坐在西炕,因为西墙本是供奉先祖,祭祀之所,而西炕上需要摆放供台,如果坐在西炕上,就是对先祖大不敬。我听裕齐说你在外常常以旗籍自许,若旗籍真值得大人荣傲,你自当遵守满人的礼仪风俗,而不是这样大不讳。”   “哦!不能是我忘了这项规矩吗?”他含笑看着我。   “就算大人忘了这项规矩,可昨日大雨大人急急回屋,靠近找了张桌子就放下手中马鞭,满族人都忌提马鞭进屋,若真有要事,也只是把人叫出去说话。这规矩忘其一、又忘其二,大人是真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我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又如何?”他不屑问道。   “不如何!这些只是告诉子矜,大人不是满人,而是汉人,而且和当初那个穿狗皮毛裘的刺客一样是个胆大妄为的汉人。既然大人是汉人,又为何表里不一常以旗籍自许呢?一个人越是炫耀什么就说明他越要掩饰什么,大人想要蔽盖的是自己的身份。大人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一直在想这个答案。”   “这些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子矜,你接着说下去。”   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愣了一下道:“明明知道了谁是下葛根汁之人,为何还要劳师重重,又是关城门,又是禁止出入?半夜三更封闭了消息,让桑格领了人马去木泽县剿什么南明余孽,难道不是想调空京都兵力?尚书大人和裕齐想进去看看将军,都让下人们给拦了,尚书大人眼见下人们都是按着你的脸色行事,将军府是否已经易了主,出了事?子鱼,这么多事又怎能不让我对你起疑心?司马昭之心,是能掩盖的了的吗?”   “所以呢?”他不拘的神情里透着几分坦然。   “所以,我认识的子鱼骄傲的看不得浮华,不会为了名利而孤注一掷。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天下?我一直不敢猜测,但我这么不敢想的事你还是做了,一个汉人想要的天下。”   他笑道:“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真的是你。”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子鱼,这首诗我从小听到大,我不劝你,也不拦你,只是有些往事如针刺一样扎着我的心,我想弄清楚。”   “既然你想知道,我不会瞒你,那夜你在书房遇刺确是我手下人所为。我提前把将军府的地形图给了他们,并支开了一些把守的侍卫,我本想那么多人应付额亦隆一个足足有余,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步,不过我想拿的只是军粮采运的路线图,并没想过要你性命。”   我迟疑了一下,问道:“可后来查办案件的整个过程你都处理的滴水不漏,我都没看出一丝破绽。”   “我如果露了一丝破绽还会有今天吗?知道那一夜我呆在停尸房都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何应付你,我知道你一定会猜到他是个铁匠,这个死去的人用怎样的身份才能让你们信服!作假怕是会让你们起疑,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们知道真相。”   “这么说来大人是“朝天阙”的人?”   “我只是借着这个名号反清复明罢了!我父亲是南明将领,13年前扬州一战,兵败如山倒,清兵攻城后,就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放过,整个扬州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十天竟屠杀八十万人。当时两军交战,我父亲奄奄一息之际将妻儿托付给当时的清兵副将苏尔佳复大人,也就是我现在的义父。他和我父亲虽各为其主,但惺惺相惜,我父亲曾救过他一命,他感念旧恩,所以答应一定护我们周全。”   “难怪……。”   “难怪别人都议论我是苏尔佳复大人的部下和汉女在外所生的私生子?我义父虽救了我和母亲,可是母亲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人独去黄泉?只拨出短刀自刎在我面前,临死还让我记住这血海深仇。”   我感触道:“绝无生离,除非死别,只是苦了你了。”   “我一直没有妻室,那是不想她跟母亲一样跟我同赴黄泉!有些感情是深忍,义父对我恩情似海,他知道我放不下仇恨,只叮咛我若真想复仇,那就等到他死后。所以,直到前几年,他生病故去,我才苦心谋虑了这一切。”   “那么,那场大火也是你放的?”   “将军府的那场大火也是被逼无奈,军粮采运图我一直志在必得,当日的形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要动手当下却是最后时机。将军府的守卫一向森严,我一直没法得手,直到看见雨睛在将军府门口徘徊,我料想她是你放在将军府门口的眼线,便心生一计。”   我恍然大悟:“大人是想借我引开将军的注意?”   “这回你却没猜透我的心思。宋瑾和你陪送着姚大人去洋县之时,我随着将军追赶你们,一些侍卫护着你阿玛往岩壁那儿奔去,我快马加鞭追赶,却未能搜寻到你阿玛的身影,但是却拾得了那块双蝶佩。”   “原来将军府那块碎了的双蝶佩是你故意放在那儿的。”我恍然大悟。   “我手下那些赴死的勇士先冲进了火场,火海里人影在闪动,外面的侍卫备着弓箭对准随时要跑出的人影,当里面烧的像火球一样的人开始往外跑出,当几十枝利箭便齐刷刷的向那些火球上刺去,最后倒在地上,扭曲着身子任由火光侵蚀。我心痛又无奈,但我知道你也一样会心痛,因为当你一脚踩上那块碎了的双蝶佩,你会以为自己阿玛也在火堆中,你会奋不顾身的冲进去,而额亦隆因为要顾念着往日的旧情,也会手下留情,不再往火场里放箭,这时就是我的机会。”   “所以你假装救我的同时,顺手盗手了军粮采运图。”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冲进火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暗格拿了军粮采运图,然后找到你,把你抱出火海。”   “没想到你布置的如此周密,你就不担心失算?”   他自信的看着我:“最了解我的人是你,而最解你的人,你永远想到会是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冲进去,只是没想到宋瑾也会跟着冲进去。”   “那么沿徒驻地入仓的粮食被放火焚烧过半,也是你做的。”   “确是我让人做的,不过我没想到将军会怀疑宋大人偷了军粮采运图,没想到他会一直这样信任我。”他嘴角泛上一丝冷笑。   我知道了他的心机如此深测,不禁惊上一阵冷汗:“你牺牲那么多人,只为一张军粮采运图,可否值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菊花独处在寒月,没有蜂蝶相迎,那是天下不公,我偏偏要让菊花和桃花一样感受到春意,不再受风霜严寒。扬州十天,满人屠杀八十万汉人,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没放过,这样的人能给汉人带来希望吗?”他问道。   我避开他的眼神,回道:“天下大事我不懂、亦不想明白。”   他沉默了一会道:“那场火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心生怨恨了吗?”   “我从不恨大人,我的生死,我并不在乎,那天就算真在大火里死了也是命数。但是大人,我却不能原谅你。”   “为什么?”他不解的看着我。   “因为那场大火,让大人欠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   “一条手臂。”   “原来你的心里装的是他。”他停顿了一会道:“如果我把手臂还给你,你会原谅我吗?”   “会!我会原谅大人。”   “那就好。”他微笑着望着我。   第七十二章 言语   从子鱼府里出来,我失魂落魄的回了尚书府。   “一大早去了哪里,半日寻不着你的人影。”   我见是董额,只道:“只是随便出去走了会,大人找我可是有事?”   “只是想找你陪我下盘棋,可好?”他问。   “也好。”   一盘棋局,睿智对弈,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不得而知。   “子矜,人生如是棋局,棋盘之中,若让你选,你愿为哪只棋子?”   “人生如是棋局,我愿为卒,虽是微不足道,可谁曾见我后退一步。”我手中的棋子移前一步,却是坚如磐石。   “微不足道,有谁敢说你微不足道?你被我看重,亦被别人看重。你刚才不是随便出去走走,而是去子鱼府里了,对吗?”   “是的,大人。”他既已知,我也不瞒他。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我静静的看着棋局。   他停下手中棋子,认真的盯着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吗?”   “那大人认为他会跟我说什么呢?”   他沉吟了一会,回道:“如今形式严峻,京都是否会易主也在朝夕之间!如果子矜知道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尚书府也能早做安排。”   “有些事,不说是个结,说了是个过不去的坎,还是各安天命吧!”   他听闻我这一席话,脸色一沉,难得言词凌厉:“这是天下事,不是一已之事!姚子矜,你可想清楚。”   “既是天下事,那自有天命安排,与我无忧!大人真是想下棋,子矜陪着。若不是,子矜就回屋了。”我起身欲走。   “姚子矜,你给我站住,你就忍心看着天下又起纷争,百姓离散凄苦吗?”   “大人,天下是何人的天下,百姓是何人的百姓?世事本就趔趄,有天下的地方就有纷争,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这世上有忧国忧民之人,但我不是!太平盛世也罢,群雄争逐也罢,都是别人的事,我只想为苍生之下的一只蝼蚁,做完自己的事,然后归于彼岸。”   “姚子矜的心就这么狭隘吗?只有自己,没有苍生?”   “苍生自有佛祖来救,子矜救不得。”我不在理他,只缓缓往屋里走去,脑海里是子鱼的那些话,13年前扬州一战,兵败如山倒,清兵攻城后,就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放过,整个扬州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十天竟屠杀八十万人!世上凶险莫过人心,十天竟屠杀了八十万人……。人心,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心绪不宁,唤道雨睛:“去备个马车,我想去趟湘婉那儿。”   她回道:“刚才将军府的人围了府邸,暂时不让府里人出入。”   “是嘛?尚书大人呢?”   “大人发了一通脾气,这会正在书房呢!”   “知道了。”看来子鱼已经控制了局势,连尚书府也这么快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那么他的下一步又是哪里?京都谋叛,已是眼前的事了。   整个京都笼罩在未知和压抑的氛围中,蠢蠢欲动的兵马在明处、暗处争斗着。董额明显平静下来了,他安静的坐在我的对面饮着茶,哪怕尚书府内早就草木皆兵。   “不饮茶吗?”   “嗯。”我撩开茶盏,浅饮一口。   “今天的气候不错,只可惜我们出不了府。再过几日,待事情有了转机,我们再去也不迟。”   “大人话里的意思?难道已有谋略?”   “我们不谈这个,子矜不是说既是天下事,那自有天命安排,你既无有忧国忧民之心,又何需多问呢?”   我无语相接,只定神看着茶盏里浮着的几根绿丝。   他大概觉得自己话说的太过生硬,又道:“你也别多想,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如今这形势还不明朗,一切也只是未知,不想添你烦忧。”   “知道了。”我的手指沿着茶碗口打着圈子,一圈、二圈、三圈……。   “好了。”他的手握上我打圈的手腕,我轻轻抽回,只暗想着这一场京都之变到底要如何收尾。   正想着,却见子鱼堂而皇之的走了过来,他一脸的闲情逸致,只笑道:“大人和子矜都在,倒是在聊些什么?不妨也添我一个。”   董额讥嘲道:“尚书府都可这样不唤自来,自由进出,看来子鱼大人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董额大人说的可是魏人司马昭?司马昭的心够狠,够毒辣,只是历朝历代弑君夺位者不可胜数,也不足为奇,尚书大人,你说可是?”   董额勃然变色:“大胆逆賊,这等话也是你可说的?”   “逆賊,何来逆賊?大清的天下从何而来,那也是掠夺而来,也是踏着汉人的血渍强抢而来,这话我为何说不得?”   “你……。”董额未想到他竟如此大孽不道,只气得脸色发青。   “尚书大人可是派人去木泽县找桑格了?大人不知想出京都却是难如登天吗?大人的那些人只怕这会都成了刀下之鬼,如果我是大人一定学会明哲保身,而不是轻举妄动。”   “你说什么?”董额大惊。   “尚书大人还没有听明白吗?我来这儿是特意想告诉大人,你派去木泽县找桑格的人没出城门就死于非命了,大人还有人手吗?还是打算亲自去试一回?”   “想不到你如此大胆!”   子鱼霁颜道:“大人可真是沉不住气,不如这样!我和子矜也算是旧识,这几日我就搬来和大人同住,一来可以防着大人暗剑伤人,二来也能跟友人小谈心事,你看可好?”   董额一阵冷笑:“你如今做的事可都是要掉脑袋的,这里还有人敢做你的友人吗?你莫要害了自己又连累他人。”   “是嘛,子矜也这样想?”他扭头望向我。   “还是那句话,天下大事我不懂、亦不想明白。子鱼愿把我当成友人,子矜心里感念万分,只是尚书大人待我有万种恩惠,请子鱼莫要为难于他。”   “很好,姚子矜,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子鱼豪爽大笑。   第五卷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第七十三章 人心   数日,整个京都依旧笼罩在未知和压抑的氛围中,尚书府围墙外时不时传来的厮杀声、尖叫声挑动着府里每一个人的神经,董额虽想尽办法要将京都叛乱的事传递出去,但城门守卫森严,却是无机可寻。   “子矜,你看可有法子将京都内叛乱的情况传递出去?”董额再一次来到我屋内。   “大人上一次派了那么多精干之人去木泽县找桑格,不都成了刀下之鬼了吗?如今想出京都却是难如登天,这几日听说子鱼让属下收齐了整个京都的驯鸽,防的就是怕有人传递消息、寻求救兵,我们能想到的怕是子鱼早就想到了,这会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皱着眉头望我:“我看不是没有法子,而是你不愿意帮我罢了!本以为你是个没立场的人,可现今看来,你总是忘不了自己根基的。”   我知他是恼我对此事态度之淡薄,方才拿话来数落。细想之下,这话却也说中了我的几分心思,我平日里待人接物但求平常心,可遇着王孙权贵又何曾相让过?远的不说,只说近的,就拿富察云珠而言,又何时顾虑过她和我身份之别,不知轻重的话想来也说了不少。原本自以为自己只是看穿了生死,又不忍家人受欺,方才不顾了礼数,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潜移默化里还是受了阿玛的影响。难怪额亦隆曾说,郭楚望的那曲潇湘水云我能弹出对国事飘零、山河残缺的伤感,眷念之情,而且入木三分!人再怎样记性不好,却还是忘不了根的。   “跟你说话,怎么也不应一声?”董额心烦意乱的盯着我。   “我知道大人是想着眼下京都两军交战,死伤无数,胜败不可预估,而将军府的桑格大人在木泽县,离京都路途最近,若能求援于他,则万事皆可转机。只是京都守卫如此森严,我确是帮不上大人,也没别的可说。”   董额听了我一席话,心里生出几分歉意:“我方才也不应该恼你,我们这些人都没有主意。你只是一介弱质女子,我又干嘛要来为难于你?真是被这些叛贼弄得头昏脑胀,自己糊涂了。”   我因自己确未有心出力,并不觉得他的话伤人,只道:“大人勿要如此说道,这些大事都一鼓碌压在你的身上,心情不好也是难免的。子矜只记得大人对我这些时日的照应,感激都还来不及,又何来为难之说!只是不能为大人解忧,也感无奈。”   他只看着我苦笑:“这会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好在那个子鱼没有真搬进尚书府,不然……。”   “大人,子鱼也是一说罢了,他筹谋良久才有今日,只会更加步步谨慎,不允自己一分差辞。”   “嗯,自古都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子鱼真是机关算尽,就连额亦隆都没查觉出他有叛乱之心,只弄得如今也被软禁在将军府里的境地。”   “人心难测!越是身边人越难、越不忍提防,算尽了天下人,却总是单单漏了他。”我若有所思。   董额重复道:“好一句人心难测!越是身边人越难、越不忍提防,算尽了天下人,却总是单单漏了她。人生再世,最凉莫过人心!”   “大人……。”我看着他愁畅的表情,欲言又止,这场没有预感的叛乱,终将何去何从?我不敢猜测,也无心猜测,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第七十四章 浮生   京都的叛乱持续着,直到尚书府围墙外传来的厮杀声、尖叫声变得越发的激烈,直到血雨腥风弥布了整个城内,成败终是走到最后,一切的变数在厮杀里演绎着。   董额一反常态,一脸高兴的走进屋内:“这回子鱼怕是算计错了,这下京都的形势可要有转机了,你知道谁赶回京都了吗?”   “这会能及时赶回的兵力,怕是只有离京都路途最近的木泽县的桑格大人了。”   “让姚子矜猜谜就是没意思,一眨眼就看穿了。这一会功夫,桑格已经领兵进了城内,眼下够子鱼焦头烂额了,就子鱼那点兵力真是以卵击石了。”   “京都守卫如此森严,要想传递消息根本出不去,桑格远在木泽县,倒是如何得知京都叛乱的消息的?”   董额故作神秘:“倒是有人快马加鞭去递的信,这个人你也认识,只是这回任你再聪明,也猜不出是何人了。”   “快马加鞭,倒是谁将京都内叛乱的情况传递出去的?”我思量着望向董额,京都内的守卫是如此森严,怕是连只鸟鹊都飞不出去,倒是何人竟能进出城门,将城内消息递传出去。   “我就说你这回猜不到了吧!”董额因城内局势有变,心情也好了几分。   “尚书大人,这回子矜可真是猜不到了,到底是何人去通知的桑格大人?”   “说来这个人跟我们都是有些渊源的,当日他受了伤要辞出官职时我也曾百般劝留,只是他心意已决,枉我如何惜才终还是没能留下他。这回京都出事,他虽归了陌野,但心里却还系着朝廷,幸亏他递了这消息,要不然怕是要出大事了。”   我沉默了半晌功夫,才试着问道:“难道是瑾哥哥递的消息?只是他搬去了京都外的下溪镇,他人在城外,却又是如何得知城内的情形的?”   “他人虽去了下溪镇,心却还在京都,怕是京都有他应事的人,所以方才知道了这些个消息。”   “尚书大人不是也试过派人去木泽县找桑格吗?那些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干之人,不都一个个成了刀下亡魂,没能活着回来。瑾哥哥人在城外,但对城内的事情却一清二楚,就算京都真有应事的人,要想出城门也是难事,这消息倒是如何传递到他手里的?”   “他自有他的法子,这个我们就不用管了。这下可好了,现在桑格的人马进了城内,我倒要看看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子鱼要如何应付。”   “瑾哥哥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竟然能让手下神不知鬼不觉从城内递出消息,连这京都的守卫都没有发觉。”   董额打趣道:“你就别猜了,宋瑾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多,只怕你我都猜不透他。”   “是嘛,我还一直以为瑾哥哥的心思是最好猜的,看来倒是错了。”   董额怔了一下,回道:“怎么绕来绕去却说到宋瑾身上来了,他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了。若能将子鱼等一干乱贼拿下,他可是功不可没。”   “子鱼……。”天下之事我不曾操心,不懂亦不明白。只是子鱼,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最暗的夜色,才能看见最亮的星星,我坐在庭院内仰头看着天空一片炫耀。夜色好美,闪烁着的光芒划过心海,点亮起冥冥信仰。   “小姐,子鱼大人在门外等着。”雨睛低声唤道。   “子鱼?”   “小姐还是不要出去了,他是乱贼,那是掉脑袋的罪!更何况眼下形势见不见,他都是死路一条,何必平白生些事端,惹人猜疑。”   “雨睛,你以为他是来求生的吗?你错看他了,也错看我了。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子鱼他何畏生死?天下男子,自有英雄。”   “小姐,奴婢求你别去了。”   “你早点去歇着吧!我去去就回。”我不理会她的央求,只径直往门外走去。   子鱼正骑着马在府门口等着,见我出府笑道:“你倒是个不怕死的!这会别人都避着我,偏偏你胆子大,叫你出府还真出了府,早知这样我也得顾虑点你的处境。”   “你明知我会出府,若真有心顾虑就不该来的!”   他大笑几声,一把拉我上马,夜色中快骑飞奔,晚风拂过脸面,我却没有一丝害怕。   京都的城墙,斑驳而有故事,曾经多少血渍染过这些青砖,曾经多少名望在这里消失殆尽?子鱼和我站在城墙上,俯看着暂时安宁的街道。   我扭头看着他的侧脸,没有半点表情,他清秀的面容在风中显得极为素白。大风瑟瑟吹飘衣裳,这天气热的早,只隐隐的觉得几分闷热。   “子矜,你认为世上会有没有心机的人吗?”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这样称呼我的名字,但是这样的“称呼”,总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好似亲近了很多,我回道:“对人生,我从未天真过。只是没想到你的用心如此之深。心机,该利用的都利用完,该算计的也都算计完,就算那样也没能成功,最后也觉得没有遗憾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回合我好像输了,不是!确切的说,这一世我好像输了。”   我懂他的意思,所以心里才会悲凉,问道:“子鱼,浮生可有几世?”   他笑着:“何需管它几世,浮生但求“痛快”两字!桑格的兵马一回京都,我手下的这点兵力怕是应付不了一阵子了,有件东西还是先给了你,我才心安。”   “想不到桑格会这么快收到消息,本来你已经大局在握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封守了整个京都,敢自信的说没有一人能出的去城外,这城内的消息到底是如何传递出去的,真是个不解的谜!有时候,成败就差此一步。”   “子鱼,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知你志向,可是……。”我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了,我也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人生得一知已,夫复何求?罢了,罢了,这些事还是先不谈了。你让我放的长线,一直让属下盯着,并没有看出有什么端倪,但是她曾去过一片竹林,用刀削了这些东西。”   我看着他的掌心,是一些削薄的竹片,削的相当工整细致,细长的一片片。   “她削这些竹片可有何用?”我不解的看着那几片削薄的竹片。   “我看这里面大有文章,你多费些心思好好想想!她削了好些,挑了些更齐整的走了,这些都是剩下的。”   “好,我知道了。子鱼,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   “眼下这样的局势你还想着我这件小事,不该谢谢你吗?”   他深深的看着我,良久回道:“还记得那日清晨在宋府门口,将军让我来监视宋瑾。你出了府门,瞅了眼我单簿的衣服好意叮嘱道,虽说当下天气转暖了,让我出门在外也多加些衣裳。那时我就想,这个女子真是傻气。”   “我怎么傻气了?”   “你今天什么都不顾的跟我上了马,难道就不傻气?可我知道,你这份傻气不是没有把握的,因为你能看穿别人。可是,你不知道吗?人其实很矛盾,总是希望能被理解,但又害怕别人看穿自己。”   “人其实很矛盾,总是希望能被理解,但又害怕别人看穿自己,所以……?”   “所以,从今天后,我会离你很远很远,希望你能过的安康如意。无论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会记得那天的清晨,你叮嘱我的模样。”   “子鱼要去哪里?”   “我跟你说过吧!我母亲是拨出短刀自刎在我面前的,临死之时还让我记住这血海深仇,最近我常常梦到她,家仇国恨从不敢相忘,夜夜梦佪也是痛苦凄然。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只是生于平常人家,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只安稳平静的度日那应该是多么惬意的事。”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们生于浮世,又岂能事事顺心?子鱼,眼下的形势你不妨再多思虑,切不要义气用事。”   “我也知道大局已定,走到头不过是条不归路。先前已是预料过了,事到如今反而毫无威惧,只想走到终点罢了!姚子矜,我在想能认识你真的很好,至少这世上还有个可以说说心事之人。”   “子鱼……。”我把头扭向别处,不让他看出那满满的忧伤。   “好了,不多说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别人为之伤心。别忘了,在将军府里,我差点要了你的命,真没想到走到今天,会为我伤心、难受的人竟是你。”他骑上马,只笑道:“我说过我会记的你吧?永远。”   他仰头看着天际,最暗的夜、最亮的星,沉吟片刻笑道:“姚子矜,我们来生再见。”   “子鱼,珍重。”我喜欢他的纯粹和坦白。他害过我,不求原谅,那是无可奈何的过程;他记挂我,不求接受,那是莫名的情感;他挥别我,不求默许,那是决定后的坚持。这就子鱼,只求偶尔有人理解,却永远不想让人看穿的男子。   第七十五章 不负   正如那夜子鱼所言,他手下的那点兵力没能应付一阵子就败了,虽然我一直希望他能平安无事,但是结局还是如我预见的那样悲凉。   “小姐,在想什么?”   “巧香,我想起了子鱼,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他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一副书生模样,那样一个出类拔萃之人,没想到他的归宿会是这样的。”   她胆怯的看着我:“小姐,别说了!奴婢听说子鱼大人死的时候发了疯,硬生生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下来,血溅了半尺开外,真的很恐怖,可不要变成冤魂来索命。”   “怎么会?”我愕然的看着她。   “小姐不知道吗?整个京都城全传遍了,他一边砍下自己的手,一边喊着“不负如来不负卿”,大家都说是着了魔道,才会这样疯狂。”   “不负如来不负卿?”我泪语念叨。   “奴婢还听雨睛说,子鱼大人死的时候还喊了小姐的名字,把尚书大人急的忙命兵士们快点除了这祸根,就怕累了小姐你的名声。”她停顿了一会,吸了口气道:“还好有尚书大人在,不然他这样嚷嚷,别人才指不定怎么误会呢!”   “真喊了我的名字?”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坠到地面。   “临死时喊了一声。小姐,你怎么哭了?”她心慌的看着我,忙递来一块绢帕。   我不语,依旧静静的流着眼泪,我想起前些日子跟子鱼说的话,他曾问我“如果我把手臂还给你,你会原谅我吗?”,我说会原谅他,却没想到他比我还傻,傻到硬生生砍下那条手臂来还给我。子鱼啊!最后,还是你赢了,我永远没有机会再看穿你了……,我原谅你了,真的原谅你了,只是开始有点恨自己。   “巧香,你的那些冥纸烛火去给我拿些来。”我哽咽着吩咐。   “小姐,你要这些做什么?”   “烧给我的一个朋友,他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待过他。他如今走了,我要送他一程。”   “小姐,你说的不会是子鱼大人吧?他是乱贼,不可以祭拜的。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小姐不要命了?”她压低声音问道。   “要掉也是掉我的脑袋,要取也是取我的命,你别怕!把冥纸烛火帮我取来就是。”   “小姐,一会尚书大人怕是要回来了,若看见了,不会轻饶了奴婢的。”她迟疑的站在一边。   “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今儿去了裕齐大人的府邸,是专门去看宋大人的,一会怕是要回来了。”   “宋大人,你是说宋瑾,他怎么来了京都。”我的心里一颤,没想到瑾哥哥也来了京都。   “小姐和宋大人不是相熟的嘛?这次京都的危机全靠着宋大人才有了转机,圣上传旨让宋大人来的京都,都说会重新封个官职给宋大人呢!”   “是嘛?那宋大人真是时来运转。巧香,还不快去把冥纸烛火给我备来。”   “小姐……。”   “什么时候我说的话都没人听了?”我沉下脸来。   她依旧杵在原地并不动弹,只怯怯的看着我,我心里又悲又气,只道:“你既不愿替我拿,去把雨睛给我唤来,我嘱着她去府外买就是了。”   她忙跪倒在地,只哭道:“小姐,你别气奴婢。奴婢不敢违了小姐的意思,但是要给子鱼大人焚纸祭拜是万万不可的事,这是犯了天下大不讳的,奴婢全是为小姐着想。”   “好一个天下大不讳!”我冷笑一声,只道:“去把雨睛给我唤来。”   “小姐。”她跪在地上央求着。   “你不去唤,我自个去唤就是了。”我正欲往屋里走去。   “小姐,雨睛不在屋里,这会在侧夫人屋里罚跪呢!”   “侧夫人,你是说富察云珠?早点怎么没跟我说,又是出了什么事吗?”   “回小姐话,是雨睛叮嘱奴婢万万不要告诉你的,只说小姐这会正心烦着,她不过就罚个跪,还担的起,免得你知道了又白白生气。”   “倒是为什么事?”我沉下气问道。   “今儿雨睛给小姐煎药,正逢着侧夫人屋里的丫环也来煎药,只说天气太热,都在膳房里煎药怕是全要中了暑去,便赶着雨睛出屋。雨睛本是忍耐着想要出去的,偏偏出门时侧夫人屋里的那丫环使坏绊了她一跤,那本就半热的汤药翻了她一身,心想着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方才跟侧夫人屋里的丫环打骂起来,一气之下把那丫环里的药单子也给撕烂了。这会被侧夫人知道了,正在膳房里跪着。”   “这天偏是个早热的气候,这正午时分在膳房里跪着只怕要闷出个好歹来,我这就寻了她去。”我说着便往膳房去了,巧香忙在身后跟着。   正午的太阳分外火辣,只晒的人心烦意乱,我快步走着,竟也热出了几滴微汗。   膳房门口的长廊上富察云珠正一脸自得的坐在廊沿下避着日头,身旁的丫环拿着绢扇一个劲的扇着,她见我来并不意外,只抿了一口凉茶道:“姚子矜,怎么走这般快,连着额头都出了汗?这鬼天气早热了好几个月,这人心呀!也跟着招烦。”   “侧夫人。”我欠身行了礼,只抬眼望着膳房内跪着的雨睛道:“还望夫人息了怒,这天气热成这样,只怕在膳房里一直跪着会闷出个好歹来,奴婢们有失了礼数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这次就饶了她吧!”   “这话说的,你不来这趟,我也是打算让她起来的。这奴婢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连着主子们的药单子都敢撕了去,都说狗仗人势,这话却是不假,也不知又是得了谁的势竟生出了这样的胆子?”   “夫人的话,子矜都是听明白的,这会来已经受了教诲,还望夫人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次。”我知她是指桑骂槐,但想着雨睛,也便忍了。   “哦!忘了跟你说了,你这奴婢手上劲道可大的很,方才还打了我身边应事的人,这会脸肿得都消不下去了。子矜,本看着爷待你的那个份上,我不敢、也不该说些什么的,可是现在伤了人,这也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应付过去的。”   “那夫人想怎么办?”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我身边应事的被打了,也要休养好几日,事情既是你奴婢惹出来的,自当由她担着,不如就让她在我身边服侍几日,等我身边那不中用的养好了伤再谴她回你那儿可好?”   “夫人,你应事的只是打被打了脸,这会手、脚都是齐全的,何需要我这不懂规矩的奴婢呢?”我怎么能让雨睛待她身边,依着富察云珠的性情,要真把雨睛留在她身边,只怕几日之间非给她扒了一层皮不可。   “正是奴婢们不懂规矩,我才好好帮你调教来着,这事你如果不应了,我便去找爷!看看理倒是在谁的一边。”   我皱眉道:“夫人执意如此,子矜也只能陪着夫人去尚书大人那儿一趟了。”   她冷哼一声道:“你越是这样,这事怕是越没完没了。”   我不想跟她纠缠,只看了里屋依旧跪着的雨睛道:“雨睛,你先起来吧!”   “谁让她起来了呢?没我的话,就得跪着,这府里谁是主子可得弄清了,那些个不清不楚的人,我可不想应承了。”富察云珠一把掷出杯子,凉茶和着碎片溅在我的脚上。   “小姐,别为奴婢求情了,是奴婢做错了。侧夫人,奴婢这几日会待在夫人身边,尽心伺候夫人的,还请夫人不要再生气了。”雨睛眼见着闹成这样,跪在一旁苦苦哀求。   富察云珠扭头盯着我:“这奴婢可是自愿的,我可没逼她。既然她都开了这口,姚子矜,你应该没话要说了吧?”   我正欲开口,雨睛忙道:“小姐,奴婢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请万万不要再为了奴婢而平添难堪了。”   “可是……。”   “小姐,雨睛说的对,我们还是先回屋吧!”一直跟在身后的巧香也好言相劝。   我终是无奈的回了屋,只呆呆趴在桌上,一心的悲凉和气愤。   “小姐,你要的冥纸烛火。”巧香颤颤的拿着祭事的物件递来。   我回过神,奇道:“你方才不是说给子鱼大人焚纸祭拜是万万不可的事,这是犯了天下大不讳的,是要掉脑袋的吗?这会干嘛又拿来给我?”   “刚才见小姐那样护着雨睛,奴婢就知道小姐到底是怎样的心了。”她叹了口气道:“奴婢这才懂了,为什么子鱼大人临死还唤着小姐的名字?”   “你懂什么?”我的眼泪又不听使唤的落下。   “不负如来不负卿,原来子鱼大人没有失心疯,这个“卿”是指小姐吧?”   我接过冥纸烛火,喃喃道:“不负如来不负卿,这个“卿”真的是我吗?子鱼,人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傻事、痴人?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却不想你却和我一般痴傻。”   冥纸燃烧起火光,浮光瞬现,绯红色的火焰在我面前燃起,忘不掉的浮生三世。   第七十六章 变却   尚书府的后院,玉兰花开似锦,我拈着素白色的花朵戴至发际,这一刻我想起了子鱼。人生总是很奇妙,总有些人会和自己有些莫名的缘份,没有深交却记在心底。   我不禁陷入沉思,“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逝去的故人,可知我此时的情意。   “香生别院,姐姐坐在这儿可真是溶进了景致,如画如诗,美不胜收。”   我听这声音便知是湘婉,不禁问道:“妹妹怎么得空来了,府里没事吗?”   “哪是得空来的,特意走这一趟是想告诉姐姐一声,瑾哥哥在我们府里住着,姐姐有时间不妨见他一面。”   “是他让你来的吗?”   “瑾哥哥虽什么也没说,但是心里话都写在脸上。且说这次为了朝廷立了这么大的功,也没见他高兴过,还不是因为姐姐你吗?”   “他既没说,你就不应当自加揣测。”   “姐姐,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本是好好的情意,为何要弄的如此生分。”   我淡淡道:“为了避免结束,才想避免一切开始,你知道我来日不多了吧?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经历了这么多事事非非,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很了解瑾哥哥,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有着怎么的故事,我啊!有点厌倦了这样猜度的时日。”   她竟有几分惊慌,问道:“姐姐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他曾坦言在我面前只呈现了一峰一岭,而非全部。妹妹也知我一向疑心重,若真去了他身边,早晚是会刨根问底得个真相,到时候只弄得彼此血淋淋的又是何必?倒不如现今这样,离的远远的,猜不透、看不见,只记得往日他对我的好就是了。”   “姐姐真是个难以琢磨的人,心思太多、太沉,偏偏还聪慧过人。以前我一直羡慕姐姐,凭着这样的心性得了多少人的倾爱,可是现在不羡慕了!水清无鱼,姐姐越是看的明白、看的透,越是活的辛苦。”   “是啊,觉得我辛苦就试着理解我吧!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不是只剩下妹妹你了吗?正所谓“等闲变却故人心”,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一趟我不是不想去,也不是不愿去,而是去不得!连尚书大人都出不了的城门、递不出去的消息,他竟能轻易办到,这样的瑾哥哥让我费解,我办不到不去猜测,所以妹妹就让我的心退后一步,好好的站在原地,这样我和他才能相安无事。”   “姐姐真不打算去见瑾哥哥一面吗?”   “不去了,我们不见面才是最好的结局,这样他才不会被我看穿,这样我才能永远都记得他的好。”我抬头看着玉兰花,安然自若的盛开。   她心痛的看着我:“姐姐,你这样不累吗?就不能善待自个和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吗?”   “有那么一刻我也想善待自己,善待一份感情,可跌跌撞撞的摸索了几步,才发现原来命运从未善待过我。湘婉,别再劝慰我了。”   “姐姐既如此决绝,我也不在多说什么了!一会瑾哥哥和裕齐还得出门去,我先回府照应着,姐姐要是想通了,可一定要来。”   “嗯,知道了。”我不在多费口舌,只目送着她走远。   我依旧坐在玉兰树旁,望着那洁白如玉、清香沁人的玉兰花,自己曾说过玉兰不像碎莲一样要相依相伴,更不似杏花、李花一样喜欢簇拥繁华,单单只为了自个的清丽淡然开放,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避开一切纷纷扰扰,如此念来它是对的。   “小姐。”巧香远远的小碎步跑来。   我站了起来,问道:“巧香,怎么这会才过来,让你打听的事可打听的怎样了?”   “奴婢去问仔细了,侧夫人这会正罚着雨睛默抄药单子呢!”她眼神闪烁,并不直视我。   “只是默抄药单子这么简单?莫要把事情瞒了不说于我听,你若想着雨睛受一点苦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大错特错了,就算雨睛真能够忍耐,这几天功夫也够富察云珠折腾着她苦不堪言,还不快说了实情,若是出了大事你我怎能心安。”   “确实是让雨睛默抄药单子,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侧夫人让雨睛跪在碎瓦上默抄单子,刚才奴婢偷偷看了一眼,好似雨睛的两膝盖都出了血。”   “刚才问你怎么不说?”   “雨睛刚才也看见了奴婢,只眉眼似意奴婢不要多事,我想着她是顾全着主子你为难,方才暗示奴婢的。”   “我都要你们顾全着,还当这个主子做什么?你们为我受尽了委屈,难道我就会心安,赶紧跟着我去富察云珠那儿,昨儿本就不该听了你们的话。”   “是,小姐。”巧香忙跟着我往富察云珠的院里去了。   刚迈进院里,便见雨睛跪在地上,两膝下枕着全是粉碎的瓦片,血绩润着衣料,绯红一片。   “巧香,快把雨睛扶起来。”顾不得一旁冷冷盯着我的富察云珠,抢先一步走到雨睛面前。   “姚子矜,这奴婢可是你允了由我管教的。这才多久,就跑到我院里来寻事?”   “想不到夫人是这样管教人的,那我反悔了,我要带她走。人心可都是肉长的,她们虽是下人,可和我亲近惯了,也是有感情的,还请夫人莫要再伤她一分一毫。”   “难怪奴婢这么欠管教,原是主子这样不像话。汉人就是汉人,哪怕再掩饰,也脱不了低俗、卑劣的血统,所以大清国还得由我们来做主、来管着。”   “夫人懂的可真多,这世道像夫人这样聪慧的人也不多了,可我今天来不是来听这些大道理的,指望的是夫人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我不会高抬贵手,不过有人会。你可以去求爷,他这会正在裕齐府里,你去求,他一定会应了你,谁让你有这股子狐媚劲,迷的爷七荤八素的。”她冷笑着。   “人我现在就得带走,尚书大人回来了,我自会向他请罪。”我亦不相让。   “太可笑了,不觉得自己无耻吗?害死了纳兰沁馨还不够,竟然还有脸在尚书府里指手划脚的,到底懂不懂尊卑?你这种人,换在别处,只怕已经死了几百回了。”   “沁馨她真的死了吧?”虽然我曾在心里预想过这个结果千百万次,但是再这一刻听到富察云珠说出口,还是惊惧了。   “不然,你以为呢?”她一脸阴冷的看着我。   “怎么死的?”   “那就得问问你这跪在地上的好奴婢了,为了你,她都做了些什么?”   我深吸了口气,只扭头望着巧香:“先扶雨睛回屋里去。”   “姚子矜,你敢!”富察云珠狠狠的看着我。   “我不敢冒犯夫人,一定要有人跪,就由我来跪吧!”我走至碎瓦前,缓缓跪下,那碎了的尖角刺进肉里泛着酸痛,连着心都一样的滋味。   “是你自己要替她跪的,爷问起来可不干我的事。”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富察云珠看着我跪着的双膝泛上绯红,不禁生出几分怯弱,我知道她是在害怕董额的怪罪。   “夫人,是我自己要替她跪的,这样你满意了吗?”我漠然的看着富察云珠。   她不知所措的望着四周,终是慌乱道:“姚子矜,你是疯了,我才犯不着跟你致气,随你自己在这儿看着办吧!”   她这句话一说,已是气焰去了大半,看着她甩袖而去,巧香忙哭着来扶我,我起身盯着雨睛,风吹沙过,却是迷了眼,只有那些默抄的药单子在我脚下,在眼前飘飞着,一行行清丽的字迹印入眼帘,见字识人,竟是如此熟稔。   这字迹为何如此相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这一时之间我却想不起来了。   第七十七章 乱花   回了屋内,巧香忙着给我和雨睛清洗伤口、上药,我定神的看着那几张药单子上的字迹,这字一定曾在哪里见过,只是到底是在哪里?   “小姐,痛吗?”巧香含泪问道。   “不打紧的,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这伤口都处理好了,你先退下吧!我有事要问雨睛。”   巧香识趣的行了礼,退到屋外,屋内只剩我和雨睛两人,她默然的站着,安静平和。   “侧夫人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吧?我就不重复了,沁馨怎么死的?”   “跟小姐想的一样,是奴婢杀的。”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她愣了一下,道:“小姐,不问奴婢原因吗?”   “因为沁馨不甘心罢手,一定要向我索命,你为了护着我,方才误杀了她,可对?”我的声音亦无起伏,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对。”   “雨睛,谢谢你救了我,那时候的我真的很想活下来,就在那一刻我拼命的想要活下来,就算对不起沁馨,但还是有那种想法,不管牺牲什么,都要努力的撑下去。”   “小姐,对不起。”她避开我的眼神,只低头报以歉意。   “我接受你的歉意,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叹了口气接着道:“雨睛,能跟我说实话吗?为什么你要来到我的身边,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做那么多匪疑所思的事情,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小姐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她装傻看向我。   “雨睛,你的主子是谁?”我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她。   “小姐为何有此一问,奴婢的主子不正是小姐吗?”   “你的主子真的是我吗?纳兰泌馨拿刀刺我的那天,你挡到我身前,只是抬手之间,她竟已退去数几十步跌坐在地上,那时我就想这样深藏不露的身手怎么会只是区区一名丫环。虽然你一直掩饰的很好,但是一个人的才华是能轻易被遮盖的吗?”   “小姐到底要说什么?”她一贯的冷静。   “知道你有多冷静吗?这份冷静绝不是一个没有经历的人能做到的,这样的冷静同样可以出卖你。我问你,那是的葛粉汁可是你下的?”   “不是奴婢下的。”她不惧的回道。   “还记得当日你跟我说你看见下葛粉汁之人跑向后院,虽未能看清他容貌,但从他硕长的影子却不难推测是个身手敏捷的男子,可对?”   她回忆了一下,无辜的看着我:“奴婢确定说过,从下葛粉汁之人硕长的影子可以推测出对方是个身手敏捷的男子。”   我正色道:“那么,我再问你一遍,你所说是否属实?”   “奴婢所言句句是真话。”   我冷冷道:“你还撒谎欺瞒于我,那天根本就没有人从你跟前跑过!正午日当头,影子和人的投射将汇聚成一点,也就是说此时的阳光近似为直射,是影子最短的时刻,你又怎么可能看见什么硕长的影子?”   “小姐……。”   “正午时阳光近似直射,是影子最短的时刻,你不知道吗?”   她不料谎言竟被我揭穿,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雨睛,你为什么撒谎,难道那葛粉汁真是你下的?你和将军无怨无仇,何故要取他性命?”   “小姐,当时情况混乱,有可能是我记错了,仔细想想又真的好似没有什么硕长的影子。葛粉汁真的不是奴婢下的,湘婉小姐不是也看到那个人了吗?你可以不信奴婢,又怎能不信湘婉小姐?”   “是啊,我一直在想湘婉为什么要帮你?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的性情我最是清楚不过,那日行事确是让我百思不解,要么事情确实还有疑点,要么她是帮了你来糊弄我。”   “奴婢确是不知其情,还望小姐能明察。”她的表情依旧滴水不漏。   “心细如尘,冷静异常,这就是雨睛你。如果单单是因为你这句谎言,就认定你就是下葛粉汁之人也确实牵强,可是为什么我会疑心你呢?因为一个谎言的开始,一定是有原因的。”   “小姐,你就信奴婢一次,奴婢真的是看错了。”   “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也希望你只是看错了。”得确,在心里我真的希望只是她看错了,而不是故意欺瞒于我,因为我害怕这剥剔的过程,一层层的剥开,到最后我会看到怎样的人心?我期待而又恐惧。   第七十八章 风涟   和雨睛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这样的对话在我的人生中曾出现过一次又一次,而这一次我却异常的沉重,隐隐约约预感着它不同以往的地方,这次的对弈究竟是谁在操纵,我一筹莫展?我正懊悔着,视线转向屋外,却见董额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快步停到我的面前,问道:“她又没让你跪,你自个干嘛作贱自个?膝上倒是伤的如何,这碎瓦片可锋利的狠,就你这单薄身子可怎么经的住?”   “大人,我若不跪,侧夫人怎能轻饶了我手下的那些奴婢。雨睛是救过我的命的,我护着她是应该的,只是大人……。”我不忍往下说,只静静瞅着他。   “你是想说沁馨的事?”   “嗯,虽说是当初雨睛是为了救我,可总是一条人命。”   “她和我夫妻一场,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却是这样的一个归宿。这事也不能全怪了雨睛,她也是护主心切,方才误杀了沁馨。”   “大人,偶尔还会记起沁馨,还是已经努力忘怀?”其实是我想起沁馨了,在最美的年华我们曾经相遇的日子。   他静了一会,哀伤道:“有些人记起就是记起了,忘记就是忘记了,在心里就是烙在心里了。谁都不要花尽力气学着忘记,因为忘记一个人是不用花尽力气的,除非他还在你的心里。”   “是啊!忘记一个人是不用花尽力气的。”我亦同感。   “倒是你,姚子矜,让我给你一个名份吧!不要再这样,云珠之所以可以肆无忌惮,那是因为你没名没份。你和我解开了心结,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就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大人,同样的话说了这么多遍还不腻吗?”   “同样的话不让我说,难怪你是在等我成全你吗?”   “我今生的福份中应该没有“成全”这两个字,不需大人成全,大人也成全不了我。”   他眼眸里闪出淡淡的忧伤,转身背对着我道:“今日府里设宴,宋瑾也来,你若想见他便见吧!”   “大人……。”我正欲唤他,他已快步走了出去。对董额而言,说出刚才的话一定不容易吧!   晚上的宴席我并没有参加,走在尚书府内的园中小桥上,我想起初见宋瑾时的模样。就在这处小桥上,他穿着青色长袍,眉眼含笑,三言两语就说的富尔都善罢甘休了放了湘婉,想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如星月明亮的眼眸,悠然轻灵的笑容,宽广深遂,沉淀而清朗……,   就这样想着想着,我的嘴角泛上一丝笑意。   “子矜。”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相见就不会想念,不相见我就能控制往自己,可是那么苦涩坚忍着的感情,为什么只是听到你这一声轻唤就会泪流满面?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来不想你,可为什么只仅仅因为你这一声轻唤,所有的努力片刻烟消云散?宋瑾,你为什么要来。   “子矜。”他再一次轻唤着我。   “瑾哥哥。”哪怕是在夜色里,我依旧能清晰的看清你的面容。   “姚子矜。”他一字一顿的唤着,听上去咬牙切齿,但眼里淌下的却分明是眼泪。   我躲了你很久很久,既期待又害怕和你重逢,直到见到你!就这样轻易动摇了信念,好想跟随你,好想守着你。瑾哥哥,我还是想你了,很久很久,一直在心里念着你。   “怎么不说话,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他走向我,越来越近,一只臂膀依旧空洞洞的飘荡着,好似时时刻刻提醒我想起过往的回忆。   “我们……。”   “我们成亲吧!”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抹着那一行行泪渍。   “你说什么?”   “我说,姚子矜!好久好久,心里想的、脑子里念的全是你,所以我们成亲吧!”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样的话?”   “因为时机。”他认真的看着我。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吗?”   “不,是最差的时机,所以我才担心再不跟你说,就会错过一生。”   “我记得瑾哥哥在下溪镇跟我说过,即使留住了我,他日我们还是要分别,到时候更是痛上加痛,不如现在我们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我们两个,可有一人是安好的?我错了,浮生于世,又岂是事事都能周全,风光流转,莫误时机,最该珍惜眼前人。”   “若只是暂时的相伴,这种珍惜只会误了别人。”我重复着当日他思量的话语。   他恼恨道:“怎么这些话你都记牢了,就不容我反悔吗?为过去说过的话反悔。”   “瑾哥哥,不必反悔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就因为过去我所说的话吗?”   “不是,让我们回不去的不是过去,而是将来,不可预测的将来。”   他不解的看着我:“什么意思?”   “过去我阿玛还没有不明不在的死去,而现在他卒了,而且疑点重重,所以这些恨在我心里堆积着,我放不下,对将来也没有一丝的信心。”   “为了我就不能试着放下吗?”他凝神看着我。   我并不回答,只问道:“瑾哥哥,我想问你,京都守卫森严,你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竟然能让手下神不知鬼不觉从城内递出消息,连着京都的守卫都没有发觉?”   “哦,你想问的是这个,自然是用驯鸽传递的消息,子鱼守的住城池,但是却管不住这万里长空。”   “可是子鱼让属下收齐了整个京都的驯鸽,防的就是怕有人传递消息、寻求救兵,而且这万里长空的警惕他也从未放松过,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让人放出驯鸽?”   “百密而有一疏,他做的再仔细也免不了有疏漏的地方。”   “是嘛?”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又接着问道:“那日在下溪镇离别之际,瑾哥哥曾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才真心相告你在我面前所呈现的只是一峰一岭,日后若还能再见一定还我庐山真面目,我是带着这句话回的京都,也是带着这句话疑惑到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事事非非,我已经不是当日的姚子矜。”   “不,你还是当日的姚子矜,晴天的时候会想到下雨,还没开始就会猜度结果,刚欢聚又为未见的离别伤感,总在预见结果,总在防备未来,”   我苦笑着,这就是命运吧!我曾经走向他,那时的他没有留住我,如今他试着走向我,这时的我虽想留住他,却又有心无力的恐惧,何时起我对他会有隐隐的不安?何时起我又这样的想依恋他?姚子矜啊,姚子矜,你到底想干嘛?   清晨醒来,昨夜的相逢依旧触动着我的心悸。我坐在书桌前,按捺着快要跳出的心脏,脑海里只有他的那句“我们成亲吧!”   曾经我不是也这样想过,和瑾哥哥恬静安然的生活在下溪镇,不理世事、不谙俗世,一辈子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个人,相守相惜,今生不负。   那样的日子真好,只是我回不去了……,纳兰沁馨的那一刀唤醒了我求生的欲望,也唤醒了我复仇的心,在这个阴谋里,是谁主宰了所有人的命运?只有解开谜底的那一天,报仇血恨的那一日,我才会重新回到你身边。以后我走的每一步都会加倍的小心,连你也不能顾全,这才是现在的我。   我坐在马车内,一路想着他,直到见到了湘婉,只呆呆的杵在原地看着她却不言语。   “姐姐,来府里可是有事?”她走到我面前问道。   我理清思维,回道:“嗯,有事来问妹妹的。”   “我还以为姐姐是来看瑾哥哥的,原来却是来找我的,到底是什么事?”   “想问妹妹,将军被下葛根汁的那天,你真的远远看见一男子立于井口不知所为吗?”   “姐姐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事?确有此事,那男子听到声响后突然跑向后院,然后我就看见雨睛走到井口一看究竟,但是她确实未做其它事宜。”   “真的不是雨睛所为?”   “确实不是雨睛放的,当日不是说过了吗?”   “是嘛?”我又陷入了迷团中。   “难道姐姐是在怀疑雨睛吗?”   “我确实对她起了疑心,有件事没跟妹妹说,当日她说下葛粉汁之人跑向后院,虽未能看清他容貌,但从他硕长的影子却不难推测是个身手敏捷的男子!可是正午时阳光近似直射,是影子最短的时刻,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影子,因为她这样说,当时我就起了疑心,虽不能就此断定事情就是她做的,但是说这样的谎不是很可疑吗?”   她若有所思,回道:“会不会是雨睛在惊慌之余看错了?”   “她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看错?”   “姐姐既然当时就起了疑心,不可能没有采取对策呀?”   “确实有了对策,我和子鱼商量着要放长线钓大鱼,所以安排了人一直跟踪着雨睛,想看看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可有发现?”   我摇了下头,回道:“子鱼一直让属下盯着,并没有看出有什么端倪,但是她曾去过一片竹林,用刀削了一些竹片,削的相当工整细致,细长的一片片,可是我想不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   “只是削了些普通竹片,可能只是削来打发时间的罢了!姐姐会不会多心了。”   “打发时间?”   “莫要再想了,我看雨睛待姐姐是真心实意的人,不会违了姐姐犯下这等事。”   “湘婉,我总觉得事情很是蹊跷,如今子鱼也卒了,这事一直拖着没有进展。”   她思量了一会道:“这样吧,姐姐若还是放心不下,我让府里的下人继续盯着雨睛,要是有个蛛丝马迹再来通知于你。”   我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看着湘婉坦然的表情,这件事或许她真的不知情,也没隐瞒我什么?到底事实的真相是怎样的,我仿佛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明明看到了光亮,却总是走不出去。   第七十九章 识人   回了尚书府,站在窗台前,风起时吹动着书桌上的宣纸,一张、两张、三四张……飘落在地上,一会功夫已是七零八落的飘了好些纸张。   巧香走近了屋内,并不吱声,只静静的蹲在地上捡着。   “不必收拾了,一会还会乱的。”   “小姐,是有心事吗?”她拿着捡好的纸站至我身边。   我侧头看着她手里纸,却是那日雨睛默抄的药单子,清丽的字迹再一次印入眼帘,越发的熟稔,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我从巧香手里拿过宣纸,认真的端详,见字识人,想必也是个聪慧的人!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难道是那张纸?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跑至书桌前翻找着。   “小姐,在找什么?”   “巧香,你先出去。”我一边查找一边嘱着她,当日我阿玛藏身在尚书府,告密之人递呈给将军府的那张纸条的笔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跟这张药单子上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难道去将军府告密的人竟然是雨睛?   一陈翻乱中,我拿出了那张纸条,一样清丽熟稔的字迹印入眼帘,我张皇失措!如此相似的笔迹,当然是出自同一个人,原来真的是雨睛去将军府告的密,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我要镇静下来,一定要镇静下来,我扶着椅子坐下,回忆着过往。我记得那日在尚书府的院内遇到沁馨,雨睛一时口快竟把阿玛藏身在尚书府里的事说漏给沁馨听,然后没过几天就有人去将军府告密押走了阿玛,雨睛当时在我面前自责是自己失言,才给了沁馨可乘之机,并说定是沁馨去将军府报的密,还去找了尚书大人说了此事,所以沁馨才会遭了那一顿棍棒,直到死都不能原谅我。   今天当看到这两张纸我才明白,原来当日去将军府告密的人并不是沁馨,而是雨睛。难怪沁馨杖责那天,我抻手去扶她,迎来却是清脆的一声响,她冰冷的手打在我的腕间,冷漠绝然的拒绝道:“不必你费心了,你这样害我,且不要以为我不知”,原来沁馨一直以为是我假借此事来害她。   难怪沁馨那日刺杀我之时会说,“你倒推得一干二净,虽说那丫环说漏嘴让我知道了你阿玛藏身在府内,但是我却并没有去将军府告密,你怎可这样冤枉于我?你可知爷那几棍棒差点就要了我的命,我不恨爷,他是被你蒙蔽,但是我不会放过你,你这样害我,我要你拿命来偿还”,原来真的不是她做的,真的不是她做的……。   那么雨睛呢?她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明明知道我阿玛去了将军府就会没有活路,可偏偏还要致他于死地?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竟不惜费尽这么多的心思。   好一招“嫁祸于人”,好一招“移花接木”,只有我最傻,傻到还把她当成真心之人,傻到还把她当成救命恩人。哪怕当她说谎骗了我,我还在心里试着原谅她,或许葛粉汁真的不是她下的,或许她真的是看错了,或许……。一万个理由,我却没有想到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没想到的,到底有多少阴谋等着我去解开?雨睛,你把这一切嫁祸给沁馨,依旧心安理得的生活着,你到底想干什么?   “巧香。”我朝着门外唤道。   “小姐,有事吩咐吗?”她推门而入。   “雨睛,她人呢?”   “说是去知仁堂给小姐拿药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小姐若有事,只管让奴婢做。”   我凄婉一笑:“这事只有她能做,你做不来。尚书大人在府里吗?我找他有事。”   “大人在府里,这会怕是在书房呆着。”   “很好。”我撑着力气站了起来,既然真相是这样的,那么雨睛也该轮到你跟我交待清楚了。   我加快步伐往董额书房走去,我要人手,我需要人手马上找到雨睛,我要知道真相,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她为什么非要致我阿玛于死路。   我凌乱的表达着,凌乱的述说着,但是董额还是听懂了,他领着人马帮我在京都搜寻着雨睛的踪迹。   “大人,城门的守卫来了消息,说是人已经出了城外,已派人去追了。”   “出了城外,可是一人?”   “只有她一人而已,快马加鞭,属下估计是觉察到什么才这样急促。”   “好,你先让人跟着,我这就去。”董额起身欲出府去。   “大人,我跟你一起去。”我急急跟在他身后。   “你又不会骑马,怎么去?”他皱眉问道。   “我和大人共骑一匹可好?我不能这样等着,不能。”我哀求着他。   他无奈的看着我,不忍心回绝:“好吧!我会让属下先截住她的,希望还来得及。”   一骑飞奔,疾驰出城门,越走越荒凉。这条路我很熟悉,不远处风沙扬起,天地间却是一片混沌,不过数百里处竟看不清楚,就在这儿我和阿玛遇袭,就在这儿阿玛永远的离开了我。   “怎么,想你阿玛了?”   “嗯,和阿玛逃生的时候,我坐在车内,雨睛曾经嘱咐我,这里的风沙很大,让我记得先拿手帕遮着眼鼻。如今想来,这条路她早就熟悉了,说不定那些刺客……。”   “别瞎想了,一会见到她就知真相了。”   “大人说的对,一会见到她就知真相了。”快马飞奔,迎面吹来的黄沙吞进了口舌只噻的满脸眼泪,我离真相终于越来越近了。   沙尘的尽头是新月形的沙丘,顺着风尘跷起两个尖角,逆着风形成了坡度,陡斜着固定在那儿。   尚书府的侍卫正围着雨睛,“困兽犹斗”四个字用来形容此刻的她再适合不过,挣扎而不肯妥协,原来她的身手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雨睛。”我站在风沙里唤着她。   “小姐,你怎么来了?”她的眼里竟闪过一丝愧疚。   “为什么要逃跑,到底做了怎样的亏心事才需要这样的逃跑?来的路上我想了很久很久,可我还是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姐,对不起。”   “不要再叫我小姐,告诉我,来到我身边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去将军府告密,为什么要置我阿玛于死地?”   她茫然的看着我:“小姐,就像每个故事都有结局,我知道总有一天小姐会看穿我的,而我也不将抵赖。”   “那么就告诉我真相!”   “去将军府告密的人确实是我,在沙尘里埋伏了人马要了你阿玛性命的人也是我。”   “如此说来你跟那些刺客是一伙的,难怪人全死了,你还能活着,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原因不能告诉小姐,我能说的只有结果而不是过程。”   “那么当日为什么没有杀了我,反而放了我一条生路?”   “因为想小姐好好的活着,永远幸福快乐的活着,活得比谁都要好!”   “是真心话吗?杀了我阿玛,却放了我一条生路,然后对我说要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要好,这样的说辞像话吗?”   她苦笑着:“听起来真是不像话,可却是真心话,做了这样的事,却还是希望小姐好好活着,还是希望小姐永远幸福快乐。”   “谁是主谋,杀死我阿玛的主谋到底是谁?”我不想听这些,我需要的是真相。   “小姐,主谋是我,杀死姚大人的人也是我!因为小姐待我的真心,才放过了小姐,一命还一命,所以我死了以后,请小姐忘记一切的仇恨,好好的生活。”   “忘记一切的仇恨,好好的生活?如果真是这么想的话,就不该做这样的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董额道:“尚书大人待小姐可真好,只要是小姐想要的、想做的,他都会帮着你,包括出动了这么多人来拦截我。都说人死的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小姐听我最后一句,好好跟着尚书大人,他永远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为什么一直说死,我不要你死,我只要真相。”   “真相已经告诉小姐了,这个世上有很多事不可以控制,可命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死就可以什么时候死,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小姐,还有想问我的吗?”   “有,为什么杀了纳兰沁馨,真的是为了保护我吗?”   “只是想单纯的保护小姐当然不必杀了她,只是她的眼力劲太好了。或许她也曾去过将军府,也曾想过去告密,也许就在那时看见了去将军府递密件的我的背影。沁馨刺杀小姐的那一天,我推开了她,她跌坐在原地不能动弹,而小姐你因体力耗尽到最后而晕迷过去,我走到屋角一侧想要拾起短刀,谁知她却认出了我的背影,这么好的眼力可不多见,只怪她太沉不住气了,那样大喊大叫可不行,我还不能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   “所以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你就杀了她?”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为了让自己放心,只有杀了她。”   “杀一个对你而言就是这样一样轻易的事吗?”   “对我而言,就是那么轻易。”她冷冷的看着我,这张脸我那样熟悉,可是却又如此的陌生,你真的是雨睛吗?   第八十零章 疑团   “对我而言,就是那么轻易。”她冷冷的看着我,这张脸我那样熟悉,可是却又如此的陌生,你真的是雨睛,是我认识的那个雨睛吗?   “那么葛粉汁呢?湘婉大婚那日的葛粉汁也是你下在井里的吗?”   “是的,葛粉汁是我下在井里的,事前我早就调查过了,额亦隆将军对葛粉汁过敏,想了很多种方法,却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只要把毒放在井里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致他于死地。”   “为什么非要致将军于死地?”   她淡淡的看着我,挤出几个冰凉的字:“因为他该死。”   “因为该死而被杀的还有谁?既然葛粉汁是你下的,为什么湘婉会说看见一男子立于井口不知所为,那男子听到声响后突然跑向后院,然后就看见你走到井口一看究竟,还跟我说确实你未做其它事宜?”   “那小姐就该去问她了,我能说的只有这句,葛粉汁确实是我下的。”   “是嘛?我应该信你吗?你在竹林,用刀削的竹片,是用来干什么的?”   她盯着我道:“小姐是早就怀疑我了,比我想的还要早,是找人跟踪了我,就为这点小事还起疑了吗?竹片只是我削来玩的,小姐不必太多心。”   “跟我回尚书府,杀沁馨的理由是因为她认出了你是告密之人,而杀了我阿玛的理由却不能告诉我,想杀将军的原因是他该死,难道你以为我想知道的只是结果吗?”   “小姐是想让我跟你回尚书府,然后再好好的审我吗?不是说过了嘛,这个世上有很多事不可以控制,可命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死就可以什么时候死,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所以小姐就算能带我走,那也是一具尸体。”   “所以……。”   “所以我会把命还给小姐,一命偿一命,二不相欠。”   “你想用死来隐瞒什么?”   “小姐是觉得我死的很轻率吗?用死来隐瞒不是我所想做的事,有时候死只是种解脱,对小姐觉得很内疚,可是再来一次还会做同样的事,因为觉得自己很可怜,也觉得别人可怜。”   “别人?”我不解的看着她。   她朝我笑着,直到嘴角渗出血迹,黑色的血沿着她的衣服淌下,她依旧冷静的看着我笑着。   “雨睛,你怎么了?”我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小姐,你要跟尚书大人好好过,千万不要爱上别人。还有,我很想握着小姐的手离开这个人世,可以吗?”她颤抖着伸出手,一步步往我走来,却没能支撑多久便倒在了地上抽搐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董额挡到我面前,这样的一幕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她是为了谁宁可牺牲生命?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切都只是她一手筹谋的,是谁还躲藏在某个角落,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是谁?这样轻易的掌握着别人的命运?   “她死了,应该是事先放了毒丸在嘴里,只要一咬碎就会毒发身亡。”董额蹲下身子查看着尸体。   “大人不觉得奇怪吗?我刚发现雨睛是去将军府告密之人,她就快我一步出了城门,这一切不会只是机缘巧合,一定是有人透了消息给她。”   “你是说,雨睛是知道你怀疑她,所以才快马加鞭要离开京都的?”   “是的,一定是谁事先告诉了她,她才能这样着急的避开我。”我陷入了沉思中。   “那么这个人是谁,你可有头绪?”   我摇了摇头,只盯着雨睛的尸体,能让你连命都不要的人到底是谁?   连着几天都没有出府,雨睛的事情对我打击很大,越是身边人越难、越不忍提防,算尽了天下人,却总是单单漏了她。   董额看着桌上齐整的糕点,心疼道:“姚子,这几天都一直这样垂头丧气、茶饭不思的,打算什么时候才重新打起精神?”   我颓败的抬起头:“没想到雨睛会做了这么多错事,枉我平日一直真心待她。”   “这世上的人不是你真心待她,她就会真心回报,别整天胡思乱想了。这些事想多了头疼,想透了怕是又得心疼了。”   “可是我欲罢不能,还是会想、想要知道真相,哪怕真的很疼很疼,还是不想停止。”   “你对真相欲罢不能,而我对你欲罢不能!你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折磨别人和自己。”他悲凉的看着我。   “大人……。”我看着他,那个别人是指的他自己吗?   他沉默了一会道:“虽然雨睛千错万错,但是临死前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   “哪一句?”   “让你好好跟着我,我永远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大人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要真想让我不顾全你,至少你要过的好好的,而不是这副模样。只有你过好了,我才会放心不是吗?”   “大人不知道我拼命挣扎着想活下来的原因吗?”   “正因为知道才希望你珍惜自己,不要仅仅为了真相而活着,哪怕最后陪着你的人不是我,我也希望你是安康如意的。”   “谢谢你。”总之谢谢了,我能说的也只有“谢谢”这两个字,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平静的活着吗?就算可以,那也是看到了真相的那一天。   确实打算振作了,当迈成裕齐府的那一刻我在心里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对白,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我平静的坐着。   “就知道你会来,我可全听姐夫说了,平日里看着那样灵巧的一个人,想不到到头来全藏着这样的心思。”裕齐心直口快的说着。   “是呀!真应了那句人心难测。”   “你也别多想了,这会所有的事都拨开云雾见了天日,你也算大仇得报、喜事一件,还整日在尚书府苦着脸干嘛?”   “大仇得报,喜事一件?”我反问道。   “可不是嘛,杀你阿玛的凶手是雨睛,她不是亲口承认了。她会服毒,也是畏罪自杀,这难道不是喜事一件吗?你阿玛也可以在九泉之下安心了。”   “裕齐,你也相信这事只单单是雨睛所为,就她一人为何要弄出这么多事端?”   “我看你是多想了,她都承认了,连命都不要了,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裕齐无奈的看着宋瑾道:“你也劝劝她,这一条路非得走到黑,怎么就这样固执。”   宋瑾看向我,迟疑了一会道:“是否还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你方才如此?”   “是。”我的眼神停在湘婉的脸上,她慌忙躲开我的目光,看向别处去了。   “湘婉,我也有事想问你,那日你不是跟我说看见一男子立于井口不知所为,那男子听到声响后突然跑向后院,然后就看见雨睛走到井口一看究竟,还跟我说能确认雨睛未做其它事宜吗?”   “可能我太相信雨睛了,所以看错了。姐姐,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没有,怎么会!只是随口问问。”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心里思绪万千。   “好了,好了,都是些什么事啊!我们自己就别给自己添乱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都聚在一起了,趁着天气好一起出去走走吧!也让那些烦心事都抛去脑后。”   “还是算了,你们去就是,我还是回府去了。”   “姚子矜,可别扫了大家的兴致,宋瑾马上要回下溪镇了,京都的叛乱也平息了,我也得去他县就职了,这回一分手又不知何年再能相聚,还不趁着大家都在好好的聚上一聚。”   “瑾哥哥要回下溪镇吗?我听下人们说这次平息了叛乱,圣上会重新封个官职给你的。”我看着宋瑾问道。   不等宋瑾开口,裕齐接话道:“是给封了个官职,可他偏偏还是挽拒了,非要回下溪镇那个破地方。人家求多求不来的荣华富贵,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说可是恼人。”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我已经习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怕是难在习惯官场事非,更何况下溪镇空气怡人清静,镇上的人也亲切随和,住久了还真是不想走了。”   裕齐打趣道:“你可是想做个田间陌野的农夫?”   宋瑾笑道:“还真有这个想法。”   想着他们都将远去,离开京都,我心里泛上一股不舍:“裕齐说的对,这回一分手又不知何年再能相聚,大家是得好好的聚上一聚,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不如我们去南宛的围场吧!那里可都是我们满满的回忆,哪怕不狩猎,随便散散步也是个好去处。”裕齐提议着。   “可是天气越发的热了,只怕子矜的身体经不住。”宋瑾担心的看着我。   “没关系的,我也想去。”真的很久没去过南宛的围场了,上次去还是初冬的天气。那时的围场林寒涧肃,暗香疏影,冬日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我们年轻的脸上,感觉抛开了所有的烦恼和束缚,天地之间只有无际的自由和快乐,那些美好的记忆全部浮现在我的脑海。   第八十一章 回顾   南宛的围场,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我们的脸上,一如往昔的感觉。   我们几人并排而行,围场还是那样安静,只听到几人走路时踩着树叶的轻响,那些曾在我梦里出现的梧桐树,在风中瑟瑟有声,偶尔有飘落的叶子,回旋着、回旋着落到眼前。   “你和宋瑾好好说说话,我们两个先去别处走走。”裕齐不留余力的给我和宋瑾制造着机会。   “好。”宋瑾应了一声。   我看着他的侧脸,清爽而亲切,熟悉的感觉全部泛上心海。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回过神,竟有几分羞涩:“好久没有这样了,远离了浮躁,安安心心的说会话。”   “那天夜里跟你说的话考虑的怎么样?”   那天夜里,是指让我跟随着他去下溪镇的决定吗?我犹豫了一下,回道:“那天不是跟瑾哥哥说清楚了吗?”   “那天还不知道真相,你一心只想着复仇。现在你阿玛过世的真相已经大白,我觉得你应该可以重新考虑了。”   “可是,我总觉得事情还没完。”   “子矜,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有多苦、多难我都知道,只是你也要开始面对现实,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了。我想你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和我有一个新的开始。”   “大夫说我没有几年的时间了,我不想连累你,明明知道最后的结局,为什么还要试上一试?”   “你看看我这条断臂,我本来以为它一生会陪伴着我,谁知道一场大火就分散了我和它,人生本来就不可预测的。你说你只有几年的时间,那我呢?或许也会连几年也没有,突如其来的病痛、不可设定的意外,如果我比你走的还要早,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会,我会后悔。”如果生了重病的是他,我一定会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   “我们是什么时候把彼此放在心上的?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为了你掉落到岩壁、冲了火海,也算是九死一生了,从来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这一回却想这样做。请你相信我,就像那日在山谷溪流边说的一样,我们找一个世外桃源相依为命、孤独终老,忘记所有的过往。”   “瑾哥哥,我真的那样想过,可是……。”我内心挣扎着,不知如何表达。   “可是,你对我有了不安,因为我对你有了隐瞒。子矜,我们就学着让过去成为过去,好好珍惜将来不行吗?你还做那只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小狐狸,而我还做那个想到守护你的人。”   “我?”我迟疑的看着他,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所有的人都说我大仇得报,再无心事可烦,可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下?或许错的那个人真的是我自己。   “我知道你犹豫了、动摇了,如果你拿定了主意,你会绝然的告诉我,所以我还有机会说动你。曾经我因为自己断了一条臂膀而不想连累你,现在你因为自已的身子和无谓的猜想而不能来到我身边,你停留在原地不敢动一下,如果你无法移动脚步靠近我,那么就由我来走向你。姚子矜,我们再也不要彼此错过,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放弃了。”   “瑾哥哥,给我一些时间考虑。”我抬头看着树丫,茫然的思绪飘飞,我感念他对我回顾,感念他一次次对我的搭救。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阿玛的事已该告一段落了,逝者已矣,真相也大白,你试着放下心头的大石,做回从前的自己。”   回顾往事,我确实犹豫了、动摇了,记得被烈马狠狠甩到岩壁后滚落下去,是他用身子护着我从岩壁上一路向下翻滚,直到撞上山谷溪流边的一处树根两人方才停止了滚动,也为此在府里休养了数月;还记得将军府的那场大火,火花在风中夹带着灰色的尘烬肆虐卷来,站立处的梁柱倾声而下,是他舍了命在我身后使劲推了那一把,为我他可以连命都不惜,而我却总活在无尽的猜疑中,这种猜疑漫无目的的纠缠着我,或许我真的应该好好的考虑一下,仇恨已让自己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来时之路。   从围场回来,和宋瑾的交心之谈让我的心情变得越发的沉重,我呆呆的站在尚书府的后院思量着。   “小姐。”   “有事吗?”扭头看着从屋里出来寻我的巧香。   “小姐,尚书大人让奴婢把雨睛的房间收拾一下,说是要腾空出来放置杂物。”   “那你照尚书大人的意思办就是了。”   “奴婢去雨睛屋里看过了,只是有些东西不知如何处理,怕是还得请小姐拿个主意。”   “那好,我随你去一趟便是。”   推开雨睛的房门,屋里收拾的很是干净大方,她这个人一向肃清,东西都是简简单单的,看着就舒服。   “小姐,你看这几枝簪子。”巧香拉开一侧的抽屈,几枝精致的簪子印入眼帘。   我随手拿出一枝,细想下却是当日她帮我出了主意,拒了董额的婚事我硬塞给她的奖励,想不到她这样仔细的放着。簪子依旧那样漂亮,只可惜物是人非,我感触的摸着这几枝簪子。   “小姐,这簪子看着就是上品,可要如何处置?”   “听说最近木泽县发了水灾,你去把这些给了府里管事的,捐了出去,也算咱们的一点心力吧!”   “是,谨听小姐的。”   “还有别的什么吗?”   “贵重的就这几只簪子,别的都是些寻常衣物,奴婢看着自已来处置吧!”   “也好。”我靠窗拿了张椅子坐着,只看着巧香在屋里头收拾。   “小姐,这是什么?”巧香递来几个褐色瓶子。   我打开看了一下,褐色瓶子里装的却是些紫红色的液体,仔细闻来还散着清悠的香气,只道:“像是凤仙花汁,大概染指甲用的。”   “是凤仙花汁?”   “嗯,凤仙花、桃花、李花都能捻汁成色染于指间,花汁间加上明矾,色泽能保持良久,应该是雨睛平日拿来染指甲的。”   “小姐,这个能给我吗?”她犹豫了很多,终是试着开了口。   “要这个干嘛?”   “小姐不知,奴婢一直也想拿凤仙花汁染指甲,可也知道若要让凤仙花汁的色泽保持良久一定要加上明矾石,本打算去集市里去买,可偏偏前些日子因为城里泻肚子、晕热的人太多,明矾石也难求了,这城内好几个月前就脱销了。奴婢上次见有人给雨睛送过,本想问她要点,可她一直推说着有用处,并没有让些给奴婢,这会眼见着有多余的,丢了也可惜,小姐不如给了奴婢吧!”   “你是说城内明矾石已经脱销好几个月了?”   “是呀,明矾石有止泻清热、止血消痰的功能,这一生病都挤着去买了,所以城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货了。”   “你刚才说看见有人给雨睛送明矾来?”   “是的,奴婢亲眼看见的,应该是城外特意送来的。”   “你怎么能料定是城外送来的?”   她笑道:“奴婢可不是猜的,一来城里泻肚子、晕热的人太多,明矾石也难求了,城内好几个月前就脱销了,自然是买不到了。二来奴婢见送明矾的人是夜里赶往、风尘赴赴的模样,自然是从城外找了送来的。”   “你这样料想倒也合情合理。”我看着手中的褐色瓶子寻思着,只是用来染指甲的凤仙花汁,用得着连夜从外地兴师动众的送来吗?   这凤仙花汁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得湘婉成亲那日,我曾看见雨睛的衣角处染了一抹紫红,当时问她,她跟我说是咱晚在屋里染指甲时不小心沾染的,可现在想想却很是可疑。   凤仙花汁染指甲,通常都会用花叶包住指头,再用线缠好,染好后,指甲周围的小部分的皮肤也会被染红,就算是勤洗,多花些时间来泡去,也至少要花三至五天时间才能除色,可那天我她手指时周围的皮肤相当干净,却是一点也没有染到色,按理说就算再细致的人,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难道这凤仙花汁并不是用来染指甲,而是有它用?那么,它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小姐,这凤仙花汁能给奴婢吗?”巧香小心的问着。   “嗯,你拿着就是了。”   她喜上眉梢,开心的接过我递给她的褐色瓶子,想了一会又问道:“小姐,上次奴婢的画你可有时间看了吗?”   “画?”我彻底忘了这事了。   “奴婢只是随口问问。”她眼里明显闪过几许失望。   我方才想起上回她仿的那些人物画,还在书房内搁着,因为这阵子事情太多早就忘的一干二净,忙歉意道:“巧香,这阵子事情太多,我倒是忘记了,得空一定会看。”   “小姐真的会看吗?”   “答应了你,难不成还要耍赖吗?得空我一定会看的。”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   “谢谢小姐。”她喜滋滋的看着我,而我却陷入了另一个谜团中。   第八十二章 铅华   铜境里印着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我看着梳装台上散乱的水粉,漫无心思的拨动着。   屋门轻扣,我猜想定是董额来了,只道:“进来吧!”   “子矜。”   我回头看却是额亦隆,略感意外道:“将军怎么来了?”   “今天来尚书府里公办,事情办完了,想着马上就要离开京都,顺便跟你辞个行。”   “辞行?可是要去哪里?”   “前些日子接了调令,正打算去云南。”   “可是因为子鱼的事,将军才被调往了云南?”   他苦笑道:“京都叛乱都怪我用人不察,还好没出什么大事,现在调我去云南也是理所当然。”   “南明余部仍在云南一带抵死对抗,将军此去可要珍重。”我的口气客套而生疏。   “好。”他应了我一声,两人相对无言。   静了一会,他终是辞别道:“先走了,府里还有事等着我回去交待。”   我礼数的回着,看着他走远了,又趴到梳装台上对着铜镜,随手拈着水粉,这儿弄弄、那儿抹抹。   “好一个“铅华淡淡成妆成”,这水粉一上脸,可是越发的出众了。”   这回确是董额无误了,我回道:“尚书大人抬笑了。”   他一脚迈进屋内道:“额将军可是来过了?”   “来过了,说是调至云南去了,今儿来府里办事,顺便跟我辞个行。”   “嗯,我还有事跟你说。”   我停下手里的小动作,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我想把兰苑再重新布置一下,找个好时日让你搬过去住。”   我愣了一下道:“大人的心思我都明白,本打算再过几日跟你说的,如今阿玛的事也有了结果,子矜也不便一直在这儿打搅着,正想着过几日就搬回自己府里去住。”   “原来你是动了这个心思?”他脸上浮过几分不悦。   “大人,子矜若不是为了查明阿玛的死因,也不会一直呆有尚书府内。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是早晚得回自己府里的。”   “可是和宋瑾他们去狩猎时,想出的这个主意?”   我知他是误会了,只道:“跟瑾哥哥他们无关,是我自己拿的主意。”   “你不会是想跟宋瑾去下溪镇吧?”   “大人多心了,子矜暂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回自己府里静养一段时日。”   “既没有别的想法,那还是在尚书府呆着,反正是静养,在哪里不是一样的。”他口气生硬着回道。   “大人。”我幽幽叹了口气。   “就这么定了,可别再回嘴。”他无视我的意见,强势的做出决定。   他的这点脾气长时间来倒没变过,明明是好意,非要说的口气凛洌,当初会那样排斥他,也跟他这个性情不无关系。   我也没心情跟他纠缠,也不理他,走到书桌前抻出上次巧香给的画卷看了起来。   展开画卷,画心中的女子清丽脱俗,手执灯火独立凝思,衣带飘拂,婀娜多姿,巧香竟然又是仿的当初苏雅手里的画。   “咦,很眼熟呢!”董额在一旁道。   “大人是说画心中的女子吗?这是容慧小姐,马贤达大人的女儿。”   “你说的是那个勾结明朝余孽泄露军机,罪证确凿,家里一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都成了冤魂的那个马贤达吗?”他一脸惊诧望着我。   “正是。”   他指着画纸问道:“这么说来,画里的女子是额亦隆没过门的妻室?”   “是啊!大人,难道你认识容慧小姐吗?”   “我不认识。”   “那大人刚才怎么说很眼熟呢?”   他回过神道:“我不是说这画里的女子眼熟,而是画里面她戴的银簪很眼熟。哦,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你拿了两枝鼎盛行的簪子,让我猜哪枝是你相中的?我记得一枝是玉兰翡翠银簪子,还有一枝是鎏金桃花款式,当时我没有片刻的犹豫,就将鎏金桃花簪插入了你的发丝,你可还记得?”   我回忆起,确有此事,当时因两只簪子无论工艺和款式玉兰翡翠都要略胜一筹,我笃定他会猜错,因想见他出丑方才借故让他猜测的。   “子矜你仔细看,画里面容慧头上戴的这枝银簪可是和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是一模一样的?”   我定睛看着画卷,画纸里容慧头上戴的银簪确实和鼎盛行给湘婉打的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是一模一样的。   “真是一模一样的。”我对这一发现也感到意外。   “这画你是第一次见吗?”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让巧香仿些人物画练笔,没想到她跟前苏雅时间久了,竟把这幅画记到心里面去了,画了一副如此相似的画卷来,今天得空展开来看却是第一次。可是之前,在苏雅屋里却是见过原画,只是当时没细心看,竟没有这一发现。”第一次在苏雅屋里见此原画,那会刚进尚书府没有多久,正是欢愉度日的时光,大意之心却是有的。第二次见此画,因在心里设计好了要借送画的机会接进宝福,让他救出阿玛,所以醉翁之意不在此画,自是也没看出个端倪。   “看来鼎盛行的手艺真是了得,随便瞧瞧就能看到它家的细致活。”董额因无意间认出了簪子,不禁跟我打趣起来。   “尚书大人可真是好眼力。”我不禁赞道。   “那是,我怎么就没想到,也该去给你打上几枝!这样吧,明天得空咱们一起去鼎盛行一趟,也备上几件。”   “大人,不必破费了。”我推却着。   “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说一不二,就这样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再来唤你。”   我低头看着画卷,如果没记错的话鼎盛行的掌柜曾跟我说,他们店里簪子款式在全京都找不到二样的,都是一款一枝,绝无相似,而这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当日是根据宋瑾绘的图样打造的,鼎盛行的手稿只是给客人看看,但从来不仿着打,除了宋瑾当年给自家妹妹打制的那一枝,容慧小姐头上的这一枝又是从何而来?难道这玉兰翡翠银簪子打了不止二枝,除了后面我和湘婉求掌柜打的这一枝,宋瑾过世妹妹的那一枝,还有第三枝的存在?如果真有第三枝,那么可以经鼎盛行的掌柜同意,按着宋瑾的手稿打制簪子的人,一定和宋瑾有着不同一般的关系。   一夜无眠,脑子里尽是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眼见着天色刚露鱼肚白,不等董额来唤,我就早早嘱着下人备好马车去往市集的东尾的鼎盛行。   街市依旧人头攒动,满街的行人来来往往,分外的热闹和喜庆。   董额在车内看着我奇道:“咱儿让你来,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还嘱咐我不必破费,怎么今天这么大早就备好了马车住鼎盛行来了?”   我敷衍道:“尚书大人可是舍不得银子方才这样问我的?大人放心,子矜自己带着银两,可不烦大人破费了。”   他好气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还跟我说起这样的话。别说就是几枝簪子,就算把这店买下来送给你,又有何打紧?”   “大人真要买下来送了我,只怕侧夫人还不来把店给掀了。”   他笑道:“云珠还没这个胆,她也就是纸老虎一只,表面看着强硬,可心和她那个弟弟还是两样的。这真能把店掀了的,我想想除了你,还真没有别人。”   “大人这话说的……。”   他指着我的心口道:“你这儿可是无法无天着呢?别人不知晓,你还能瞒过我不成?”   我正欲回他,马车却是停了,撩着窗帘子一看“鼎盛行”三字的金字招牌却在眼前了,忙对董额道:“尚书大人,鼎盛行到了。”   “怎么就心急成这样,还怕簪子都跑了不成,我扶你下来。”董额下车后,亲自过来扶我。   我只想着快点进了店铺,也顾不得礼数,急急顺了他的意。   刚跨门过去,掌柜马上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只道:“尚书大人亲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又打量了一眼尾随在董额身后的我,巴结道:“将军夫人真是越发的明艳了,店里都是些新款,夫人只管选着。”   董额皱眉道:“掌柜,我问你,哪里来的将军夫人?”   掌柜的做这一行,早就练成了阅人无数、金刚不坏之身,马上改口道:“瞧我的这张碎嘴,大人和小姐只管在店里看着,有事吩咐小的们来办就是了。”   “子矜,这掌柜的真是机灵,我们府里要是多几个这样应事的人就好了。”   他那句“我们”只听的掌柜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连带着看我的眼神都变得神彩奕奕,我猜他一定在肚子里寻思着我的能耐,将军府明媒正娶、公告天下的嫡夫人、尚书大人在大庭广众被称之为“我们”的亲密女子,真是几个脑袋也得罪不起啊!   我被他打量的无故生出几分尴尬,咳了一声道:“掌柜,既说有新上的款式,不妨拿来给我看看。”   他忙道:“这就去拿,小姐放心,全是上等的货色!只有配上小姐这等尊贵的人才显得出价值。”   “快去拿吧!”董额笑吟吟的看着他,却是满心的欢喜。   第八十三章 无涯   “鼎盛行”的金字招牌果然名不虚传,当掌柜打开紫檀木匣子时,我确是心生赞叹,匣子里绒布上的每一枝簪子都是那么精巧别致、独一无二。   “小姐,全是上等的货色,只管挑着。”   “掌柜的,我记得你曾跟我说,你们店里簪子的款式在全京都找不到二样的,都是一款一枝,绝无相似,可确有此事?”   他满脸自豪,回道:“小姐真是好记性,我们店子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但凡我们店里出去的簪子讲究的就是“别致”两字,每一枝簪子都是一个故事,绝无重复。”   “这么说来这些簪子做的倒真是考究,可也有其它店家见着“鼎盛行”的工艺好,也跟着店里的样式仿制?”我试探道。   “我们店里的这些样式,小店就算让它仿,它也仿不来。至于那些有了声名的,“鼎盛行”的东西那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行有行规,也犯不着为了那点薄利而丢了行上的规矩。”   “这样说来,“鼎盛行”的簪子一定不会被人仿制了?”   “我做这行已经几十年了,还没看见过“鼎盛行”仿制品,但也不敢说就没人敢仿。”   我笑道:“掌柜说话可真有技巧,那么想问件事,掌柜还记得当初我托你打制的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吗?”   他回想道:“小姐说的可是宋大人图样的那枝,银簪子上三四朵玉兰萌动盛开,色白微碧?”   “正是那枝,掌柜还记得一共打过几枝?”   “好似打过两枝,一枝是小姐仿了宋大人的图样打的,还有一枝是宋大人打给自家妹子的。”   “确定是两枝无误?”   “确实是打了两枝,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哦,只是最近看到了一枝相似的簪子,方才想起要询问掌柜的。”   他惊道:“莫非真有人仿了我们“鼎盛行”的款式?”   “有可能是我看错了,掌柜不必太过上心。”我暗想,就容慧小姐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带着粗糙的仿制品,看来她头上这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八成是出自“鼎盛行”了,奇怪的是宋瑾送给自己妹妹的簪子为什么会辗转到了容慧小姐的手上呢?   “想什么,可有看中的?”董额看着绒布上的簪子问道。   我随手指了几枝道:“就这几枝吧!我看着挺精致的。”   他皱眉道:“你这哪是来选簪子的,不知又打着什么鬼主意了。”   “哪有什么鬼主意,真是来选簪子的。”   “你说真是来选簪子的,那就当你真是来选簪子的吧!我今儿可是推了一大摞的事来陪你的,反正出了门,一会去裕齐府里走走吧!”   “好端端的干嘛去裕齐府里呀?”我问道。   “怎么不想去,不会是因为宋瑾在裕齐府里住着吧?”   “大人可别胡乱猜想了,尚书大人真是想去,这会便去就是。”我也懒得再跟他辩解,只随着他往裕齐府里去了。   马车刚到裕齐府门口,却见裕齐神情慌张正欲出门,董额拦下他问道:“可是有事,怎么这副表情?”   “出了大事,木泽县这几日连着下雨水,这会势头更猛,洪水实在不易控制。这不朝里聚了众人,正想着要出些主意。”   “想不到木泽县的雨水一直没有要停的迹像,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酿成大祸,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他扭头又向我道:“我跟裕齐一起去朝上,你自己打发时间就是。”   我点头应道:“既是大事,大人快去吧!”   看着董额和裕齐远去,我走进了厅里,湘婉早就迎来道:“姐姐,今儿怎么得空来了?”   我看着她头上戴的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问道:“跟尚书大人去了趟“鼎盛行”,路过你府门口,这不就进来了。对了,瑾哥哥人呢?”   “大早就出了门,并不在府里。”   “可知是去了哪里?”   “这倒不知,姐姐找瑾哥哥可有事?”   “倒是没什么事,只是闷的发慌,想找个人聊会天。”   “我正好也想姐姐了,不如咱俩聊会闲话吧!前些日子别人送了些梅子、甜饼,姐姐也拿些尝尝。”   “也好。”我靠近坐下,跟她闲聊起来。   “姐姐跟尚书大人一起去“鼎盛行”了?”   “嗯,去“鼎盛行”添了几枝簪子。”   她道:“看来尚书大人对姐姐还真是痴心一片,当初进府时看着他的性情又怎么会想到今日,姐姐心里可有打算?”   “现在阿玛的事已算水落石出了,这几日本想着搬出尚书府,回自家府里去住了。”   “听姐姐话里的意思,是没打算在尚书府长住?”   “当时一直留住在尚书府,一来是因为身子受了难,养伤的时日长久,二来是因为总觉得尚书府里可寻着阿玛死因的珠丝马迹,故才一直拖至今日,现在事情也算是有了眉目,自当不在打扰。”   她面露喜色道:“那姐姐和瑾哥哥……。”   “我和瑾哥哥的事有劳你和裕齐这样上心,上次去南宛的围场也让我很有感触,对瑾哥哥的情谊一直是放不下、忘不了,或许真的有一天我会跟他走吧!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她盯着我道:“看着姐姐的眼神让我生出几分害怕,姐姐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其它的心思。”   我宽慰她道:“妹妹也别多想了,胡思乱想的人单我一个就够了,又何必再添你成双。”   正说着,却见宋瑾迈成屋内,湘婉朝他笑道:“瑾哥哥,子矜姐姐来了,你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我道:“他刚进门,你就嚷着让我们出去,也不消停会?”   “我这还不是为你们着想,外面天气可真好着,你们两人没事也出去走走。”   “也好!”宋瑾看着我问道:“我们也别违了她的意,一起出去走走如何?”   我也不推却,只笑道:“也好。”   我和瑾哥哥并排而行,随意聊着些闲话,街市上人潮涌动,原是赶集的日子。   “今天集市上人可真多。”   “正是赶集的日子,自然人要比往常多些。”我回道。   他朝我笑道:“我去给你买盒胭脂水粉吧?”   我问道:“怎么想起去买胭脂水粉了?”   “还记得有次我们去集市,你跟我说胭脂水粉都是买了送给心上人的,那时心里就一直想给你买,今天正逢着这样的机会,当然得表达一下心意了。”   我不禁脸上泛上热潮,竟有几分羞涩:“我这样的人,值得瑾哥哥这样相待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身不由已,很多人和事都是无法用来衡量价值的。你不想知道她值不值得、够不够份量,只是发自内心的这样固执了、坚守了。”   我避开他认真的眼神,喃喃道:“瑾哥哥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心思的?”   “细想起来应该是在东院的那一回吧!那廊柱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断柱应声而倒之时你第一时间推开了我,那时开始有了这样的心思。”   “如果那时我没有推开瑾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他无奈的笑着:“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子矜啊!你是不是有点想逃避这样的结果了,而我又何尝不是?”   我有一些不解,但也不想追问:“最近开始领悟,原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是我不能明白的。”   他调侃道:“原来这世上也有你这只小狐狸不能明白的事!”   知他是打趣我,正欲抢白几句,却被集市里拥杂的人群磕了一跤,正往前栽倒,他眼快手疾一把拉住我。   这一拉却是急急撞向了他的怀里,我躲在他的胸口,心慌乱、无规律的跳动,他只笑不语,只扶我站好,依旧牵着我的手道:“这只玉镯还戴着呢?”   我低眉看着腕上那只墨绿色的冷器,这会也觉得似乎温暖了很多,心里悸动着,却不知如何言语。   他自顾说着:“戴着就好,戴着就好!”   我抬眼看他,竟觉得他那双星月明亮的眼眸仿佛要溢出湖水来,好似就要将我淹没。   “走。”他牵着我的手往前走着,掌心透着他特有的体温,一点一滴温暖到我的心海。   “瑾哥哥,我有事问你。”我不识时务的搅和了这样温馨的场景。   “什么事?”他使了点力,更加亲密的握着我手。   “是关于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   “怎么突然提到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他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到很惊讶。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贴身的丫环巧香仿了苏雅一幅画,画里人是马贤远大人的女儿容慧小姐,画里面她戴了一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和瑾哥哥给“鼎盛行”的图样上是一样的。   “哦,有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仿着“鼎盛行”的款式打制,然后再卖给他人。”他有些恼火。   “可我问过“鼎盛行”的掌柜了,掌柜的说小店就算让它仿,它也仿不来。至于那些有了声名的,“鼎盛行”的东西那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行有行规,也犯不着为了那点薄利而丢了行上的规矩。”   “话虽这样说,可那点薄利也不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瑾哥哥说的也有道理。对了,那瑾哥哥妹妹的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可还在?有没有遗失过?”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妹妹的东西当年她过世后,全部是由下人们收拾的。我也没细看,也不知还在不在府里。”   “哦!”我有些失望的应着,那一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平添了几分疑惑。   第八十四章 光阴   连着病怏怏了几天,全身无力、四肢发软,只能在床上躺着,本打算择个日子跟董额辞别再搬回自己府里,却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一病而耽搁了。   “小姐,奴婢把药凉好了,你快些喝了吧!”   “嗯。”我一边应着,一边连吞带咽的喝着她递来的药汤。   “小姐,杏子。”她忙拿着杏子给我解苦。   “这药可真苦。”   “小姐,苦口良药!定是你前几日和尚书大人去“鼎盛行”买簪子时着了凉,没听大夫说嘛?让你尽量减少出门,你身子单薄,一吹风就易生病。”   “你呀!年纪轻轻就这样唠叨,只听的我耳朵都起了老茧。”我这一生病,这话她已经说了不下百遍了。   “小姐嫌奴婢唠叨,就该顾好自己身子,你没听大夫说嘛……。”   “停!”我及时打住了她,只道:“大夫说的话,巧香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了。”   “大夫的话奴婢虽重复了无数遍,可小姐哪次是真听了的?若再有下回,奴婢可得拦着小姐出门。”   “哪有奴婢拦着主子的?看来你家小姐把你惯的都不成样了。”董额走进了屋内,他虽这样说着,但是表情却无异。   “奴婢知错了。”巧香倒当了真,只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也是好心,大人就别消遣她了。”   他也不应我,走到屋内满怀心思的坐着,一副愁畅的表情。   我打量着他,问道:“大人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真是出了大事。”   我见他脸色沉重,屏气问道:“又是什么大事?”   “只怕说出来吓着你。”   “倒是什么大事?你快点说。”我催促道。   “额亦隆,他……。”   “额将军,他怎么了?不是说这几日调去云南吗?”记得额亦隆跟我说过,因为京都叛乱时用人不察,所以才被调派去了云南。   “还没到云南,人刚出京都就出了事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我想着额亦隆那样的身手,又能出什么事。   “额将军,卒了。”董额艰难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怎么会?”我不可置信的盯着董额。   “我也不能相信,刚出京都没多久就被人伏击了。一干人马,全无活口。”   我震惊道:“倒是谁撑了天大的胆子,干了此等事情?”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这些人不但胆子大,做事还干净利落,现场可是一点蜘丝马迹也没留下。”   “大人已经去过出事的地点了?”   “嗯,这回上面交待由我来责办此事,虽说平日里我和额将军的关系势如水火,但是俗话说“逝者为大”,我也是一门心思想要为他讨个公道,只苦于一点头绪也没有。”   “现场真的什么发现也没有吗?”   “除了打斗后一片狼藉的场面,倒是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这次额亦隆调至云南的事,朝里没有几人知晓,连我都不清楚他何时去往去南,这些人竟能准时的在路上拦劫,看来是早就计划好了。”   “原来是计划好的,出事地点是哪里?”   “这出事的地点……。”   “是否事关机密,尚书大人不便相告?”我看着犹豫不决的董额。   “倒也不是不便相告,我和子矜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我只是怕勾起你的伤心事。”   “大人为何有如此一说?”   “这出事地点和你阿玛遇害、雨睛服毒之住不过百米。”   “可真是巧合,为什么都在一块地方?”   “这是出京都必经之路,所以在此处伏击胜算是最大的。”、   我看着他道:“先前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来却不是这样简单。为何这些人全部选在此处伏击、行刺?大人说的原因故然有,还有可能就是他们到此处极为方便。”   “子矜的意思是这些人都在附近盘点。”   “只是觉得很有这种可能性,大人不妨赶快让下属去附近打探,离此处最近的乡办可有哪些?这些村办最近是某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或是出现过奇怪的人?”   “也好,我这就叫属下去查看。”   “还有一点,他们既是计划好的,肯定早就在将军府门口蹲过点。尚书大人不妨也让属下去将军府附近问一下,最近可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子矜说的在理,我也正有此打算。”   “看来这回我和大人是不谋而合了。”我想起额亦隆,在我锦瑟年华爱慕过、怨恨过的人,这样不轻易的潜入我的生命,又如此不着痕迹的永远消逝了,生命中到底要有多少这样的人,来去匆匆。光阴!可怕的光阴总是如此有限,在不轻易间夺走了这么多熟悉的人和事。   隔日,一大早就去了董额的书房,他见我进门面露喜色道:“本就打算去寻你,又怕你起的晚,方才按捺着在书房里坐着。”   “昨天大人派去打探的人可有消息回来?”   “正想跟你说此事,离伏击处最近的乡办有好几处,都让人去打听了,最近还真是发生了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   “这几个乡办都地势较低,附近百姓喝水、农活除了仰赖自家的井水,还依靠着附近顺流而下的溪水。”   “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怪就怪在这溪水前阵子有人看见水面上漂飘着“鬼符”。”   “什么“鬼符”?”   “说是远远看着像是符印,上面血淋淋的很是吓人!只沿着溪水一路飘浮着。”   “这般奇怪,可有人近看过这符印?”   “没有,都传言是神灵之物,从上游飘至他们村落,长时间浸至溪水中,上面的色泽却没有褪变,一直血淋淋的,若不是“鬼符”又如何解释?”   “会不会是某种不会褪变色泽的东西?”   “你是指是什么?”   我摇了下头道:“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那将军府那儿可有发现?”   “都问过了,府门口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看来,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只有先解开那“鬼符”之谜了。尚书大人,不妨我们也顺流而下,去看看是否能寻到“鬼符”?”我的眼里闪过几丝狡黠。   “怎么,又有什么主意了?”他问道。   “我在想,从上游开始漂着的“鬼符”,它的起源是何处,终点又是何处,到底是要经过几个乡镇?如果要飘浮很久,是否也会有被植物或是木石所遮挡?”   “子矜的意思是?”   “我们沿着水源查看,看看是否可以找到被遮挡而没被冲至下游的“鬼符”。”   “主意确是不错,但是你不能去,我这就叫属下沿路去找查,但凡有发现立即回府报告。”   我知他是担心我的身子,也不违了他,只笑道:“也好,那我就好好歇着去了。”   “既答应了我好好歇着,那就真得好好歇着。听巧香说,昨晚可又是睡晚了,若还是这样,这些锁事我就不来跟你说了。”   “知道了,多谢大人挂怀。”我客气了几句就折身回屋。   一路上走着,刚至屋门却见湘婉满脸焦虑的迎了上来,嘴有嚷嚷着:“姐姐病了也不说一声,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吗?”   我笑道:“一定又是哪个多嘴的跟你说我病了,就是些寻常毛病,你也别跟着担心。”   “怎么可能不操心,姐姐的身子自小就底子薄,生个病也不是轻易就能好的。”   “好了,知道妹妹挂念我,以后我一定会加倍注意。”   “姐姐可别敷衍了事,这大清早的身子没好,又跑出哪里了?要是一个不小心,又折腾的严重了就不好了。”   “去了趟书房,跟尚书大人谈了会事情。”   “可是额将军的事?”她问道。   “妹妹也知道了?”   她看着我道:“嗯,听裕齐说了,说是额将军刚出京都没多久就被人伏击了,一干人马,全无活口。”   “这些人胆子大,做事干净利落,看来不是一般的盗贼,怕是图谋很久了。”   “姐姐和尚书大人可有头绪了吗?”   “我怀疑那些伏击之人曾盘点在附近村办,已经派人去查看过有无异像。听附近村民说最近顺流而下的溪水常常会飘浮一些血淋淋的“鬼符”,正所谓事出异常必有蹊跷,正打算沿着水源之处往下查看,是否会有被植物或是木石所遮挡的符印,也能探个究竟。”   “姐姐是说最近顺流而下的溪水常常会飘浮一些血淋淋的“鬼符”?”   “正是。”   “血淋淋的“鬼符”?”她若有所思的重复着。   “怎么了?妹妹可是想到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回神道:“不是,只是想着世上莫非真有鬼神……。”   “你好歹也看了些医书,怎么也这副模样?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要真有,也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姐姐说的也是,要真有鬼神,我也不必这样挂念九泉下的阿玛。”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我知她定是想起了过世的华先生,只道:“妹妹也别伤心了,只让我看着也念起了阿玛和姐姐。”   她泪眼看着我,俩人回忆起往事却是百感交集,眼泪止不住的一粒粒落下。   第八十五章 网结   董额的书房内,我们面对面坐着,谈的依旧是让人匪疑所思的“鬼符”一事。   “尚书大人,事情进展如何?”   “派出去的人已经有消息回来了,说是沿着水源顺流而下的各乡办都查找过了,并没有新的发现。”   “是嘛,本以为会有被植物或是木石所遮挡的符印,看来却是料错了。”   他停顿了一下回道:“并不是子矜猜错了,而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查看了水源的各处,就算有线索,只怕也被损了。”   “哦,原来有人先我们一步查看了水源的各处,这样说来我们设想的并没有错,所谓的“鬼符”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不然,这些人也不必费如此多的心力。”   “你分析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刚才已经吩咐了手下一定要尽快查出是谁在我们之前去过这些地方,只要找到这个人,事件才能迎刃而解。”   “我们要沿着水源之处往下查看,看看是否会有被植物或是木石所遮挡的符印,只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倒是谁赶在我们之前做了这些手脚呢?”   “我也正在纳闷,按理说此事是相当保密,经手的人也都是我的亲信,消息又是如何传递出去的,难道他们是猜到我们会去水源处查看?”董额思量着望向我。   “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猜透了咱们的心思,要么就是有人透了消息给他们。”   “子矜,你觉得哪种可能比较大?”   我摇头道:“这可不好说,只是我真的很好奇这飘浮在水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又这样断掉了,真是懊恼之极。”   “尚书大人,我想问一下这溪水的源头在哪里,又是去往何处?”   “这溪水的源头在京都的西侧,水源顺势而下,徒经三个乡镇。”   “倒是哪三个乡镇?”我问道。   “分别是上溪镇、下溪镇、玉塘镇。”   “下溪镇,尚书大人说的可是瑾哥哥住的那个小镇?”   “嗯,正是。”   我回道:“下溪镇我曾去过,小镇的地理位置比较特别,因有一条由上至下的清溪而得名,上游的村镇即为“上溪镇”,溪水潺潺而下,下游的村镇理所当然被取名为“下溪镇”,只是倒没听说过还有个玉塘镇。”   “这玉塘镇位于“下溪镇”之下,因水源已至尽头,所以甚少被人提起。”   “原来如此,那么这次查看可去过此镇?”   “这倒没有,玉塘镇居住人口极少,地势也较陡,想着能查看到的希望也不大,所以并没有特意派人去查看。”   “有可能……。”我望向董额。   他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接着我的话往下说:“有可能,那些先我们一步去的人也忽视了这一点,或许玉塘镇还留着我们想要的线索,我这就让人去玉塘镇跑一趟。”   “大人,这次一定要谨慎,以防消息泄漏。”   “好的,子矜放心。”他一边应着一边急急走出书房。   我满心希望这一次事情能有所进展,当夜色渐渐变得深沉时,我依旧没有一丝睡意,只坐在书桌着思量着发生在身边的这些事,它们看似毫不相关,却又隐隐让我觉得似有千丝万缕。我清楚的明白一点,若真想解开这些千千结,只有先找到线头?   正想着,董额霁颜走到了我面前:“这么晚还在等我的消息,你这个人较起真来倒是挺可爱的。”   我见他心情不错,还有气力调侃我,便问道:“大人,可是有了发现?”   他点了点头道:“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真有了发现。”   “是嘛,这可太好了,有什么发现?”   他摊开掌心,手心里是一块浸湿的竹片,上面用紫红色的液体写着一些数字。   我仔细的辨认,问道:“大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鬼符”?”   “村民们不是说顺流而下的溪水上常常会飘浮一些血淋淋的“鬼符”,想来就是这些涂了紫红色液体的竹片吧!”   我拿过浸湿的竹片,细看下问道:“竹片已经在水中浸泡了这么长的时间,可竹片上的字迹却一点也没有褪变,这紫红色的液体是什么?怎么会这样眼熟。”   “觉得很眼熟吗?难道你在哪里看见过。”   “好似真是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我用手轻叩了几下脑门。   “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你呆会在想也不迟。今天幸好我们又去了玉塘镇一趟,才找到了这块竹片,正所谓百密而有一疏,他们计划的再周密,总算还是让我们找了些线索来。”   “顺藤摸瓜,如今有了这线索,也算离真相近了一步。”   “这倒也是。”他扭头定神看着我道:“子矜,有你可真好。”   我一怔,只道:“尚书大人怎么这个时候说起这样的话。”   “是心里想这样说,就这样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子矜,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思,你还能这样无视我吗?”   “大人,该说的话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大人可真是个执扭的人。”   他无奈的看着我,静静趴在书桌上:“我跟你说过吧?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你头上的几根发丝,至少,我难受,你也会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总是无视我的情愫。”   “大人,总是这样可让我怎么办?”我幽幽的叹了口气。   “可你总是这样,又让我怎么办……。”他的语声越来越轻,竟趴在桌上睡着了,眼角处滑行过一滴水渍,安静的坠至桌面,晶莹剔透且无声的滚动着。   我移过椅子静静的坐在他的身旁,凝望着这张飘逸宁人的脸,如果时间可以证明一切,那么在光阴里我慢慢的体会到了你的真心,只是太迟了、只是错过了,我的心很小很小,已经放置了一份感情,再也腾不出位置给你。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入神的盯着他,这么久,却只有这一回认真的看着你,是我无视了你!真的是我无视了你!在我这样短暂的人生中,我曾多么努力的想去寻找一棵可以为自已遮风挡雨的梧桐树,想在它的树荫下得到庇护,只是我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你,因为这种无视我很抱歉。   “小姐,尚书大人是睡着了吗?”巧香在身后轻轻问道。   “大概是忙了一天,所以累了。”我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回道。   “尚书大人这样趴在书桌上睡,怕是明儿起来会腰酸背疼的。”她在一旁轻语道。   “嗯,知道了,让他先睡吧!一会儿我会叫醒他的。”总不能让他在我的屋里过夜,若传出去,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我随手抄了一本书坐在他身旁翻看着,一页、一页翻过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董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睡意惺忪的问道:“怎么在你屋里睡着了,也不叫醒我。”   “想你是忙了一天累了,就让你先睡会,本打算一会再唤醒你的。”   “嗯,那我回屋了。”他揉了下脑门,起身往屋外走去。   “我送送你。”我随在他身后跟了出去。   “小姐。”巧香犹豫了一下终是唤往了我。   “怎么了?”   “夜深了,屋外起了风,小姐还是披件衣服再出去。”   董额看着我笑道:“你就顺了她的意,把衣服披了吧!”   我亦笑吟吟的看着巧香道:“行,我都听你的。”   巧香从屋里拿了件衣服,跨出门槛,站至屋外头,一边给我披着衣服一边絮叨着:“小姐,你身子还没好周全,可别走的太久。”   “知道了,只是送送尚书大人,并不走远。”   董额在一旁打趣道:“看来,把她给了你还真是做对了。”   我应和道:“巧香对我甚是体贴,真是多谢尚书大人了。”   “大人、小姐真是说笑了,这都是奴婢的本份。”她谦和回着,站到我身前拈着衣服上沾上的细绒。   我看着她拈细绒的手指道:“别弄了,不打紧的。”   “小姐勿急,这就好了。”她加快速度拈着。   修长的手指迅速的拈着,指甲上那抹紫红色轻荡在我的面前,那样熟悉,好像刚见过似的。   “等等。”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抹紫红色妖艳的印进我的眸子。   “小姐,疼……。”因为用力太重,巧香忍不住呻吟起来。   “子矜,你怎么了?”董额不解的看着反常的我。   “大人,你看巧香的指甲。”我紧握着巧香的手慢慢放开。   “指甲?有什么问题吗?”他看了一会朝我问道。   “我是说这指甲的颜色大人不觉得熟悉吗?”   “你一说倒是有点熟悉,这种紫红色……。”他猛的一惊,抬头看着我道:“难道是?”   “大人猜的一点都不错,我一直在想竹片在水中浸泡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上面的字迹却一点也没有褪变,那紫红色的液体到底是什么?现在想来却是凤仙花加上明矾,染汁制成的指甲汁。”   “这凤仙花汁可在水中浸泡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褪变吗?”董额好奇道。   “大人有所不知,女子拿风仙花汁染指甲,色泽一般可持久数月。数月之内指甲上的色彩明艳动人、不会褪变,哪怕遇水也依旧不会有分毫损失。所以,把凤仙花汁涂抹在竹片上,不管在水中浸泡多久,上面的字迹也不会有一丝变化。”   “原来如此,这些人好心思。”   “看来,杀了额亦隆将军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杀了我阿玛的那些人。”   董额大惊道:“你说是同一批人?”   我笃定的点头道:“很有可能是同一批人。”   第八十六章 花雾   董额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再一次确认道:“子矜,你是说杀了额亦隆将军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杀了你阿玛的那些人?”   “是的,确实可能是同一批人。”   “怎么可能,雨睛死的时候不是已经承认了你阿玛是她所杀的吗?”   “虽然承认了,但是大人不觉得可疑吗?杀一个是需要动机的,当时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原因不能告诉我,能说的只有结果而不是过程,连死都不畏惧的人,为什么就不肯松口呢?除非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为这样就怀疑是同一批人干的,会不会太牵强?”   “不是因为这样才怀疑是同一批人干的,这只是一个疑点,还有很多其它疑点汇聚起来才让我确定了这种可能性。”   “其它疑点,你是指什么?”   我沉思了一下道:“大人难道忘记了,湘婉大婚那日在井里投下的葛粉汁,要致额将军于死地的人也是雨睛,当时因为察觉到她说了谎,所以让子鱼派人跟踪过她。回报的人说,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但是雨晴曾去过一片竹林,用刀削了一些竹片,削的相当工整细致,细长的一片片。”   “竹片?”   “是的,竹片!我一直不解她削这些竹片有何用,直到这回看见大人手心里那块浸湿的竹片方才明白过来。”   董额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些在水面飘浮的竹片很有可能是雨睛放的。”   “是的,应该是她放的。难怪子鱼派去跟踪她的人没有看出端倪来,那是因为她若想传递消息根本就不用跟任何人接触。溪水的源头在京都的西侧,水源顺势而下,徒经上溪镇、下溪镇、玉塘镇,只要沿着水源在此路途上守候,就能取到雨睛放在溪水里的竹片,而竹片上我们看不懂的紫红色数字,却是只有他们可读懂的重要情报。”   “那么,额将军一出京都就出了事,他们也是依靠此方式来联系的吗?”   “很有可能,真没想到他们竟会用这等方法来传递消息。难怪当京都奇缺明矾石的时候,会有人连夜赶来送明矾石给雨睛,那是因为这些凤仙花汁并不是用来涂抹手指,而是为了传递消息。这样也能解释,雨睛在湘婉大婚那日跟我说因为晚上染指甲衣角沾了凤仙花汁,但手指周围的皮肤却相当干净的原因了,因为这些凤仙花汁的真正用途却是在此。”   董额睡意全无,追问道:“所以由此你才推断,这些人应该是同一批人吗?”   “本来也不敢下此定论,可是前几日我们本想沿着水源顺流而下到各乡办查看是否有被植物或是木石所遮挡的符印,但还是迟了一步,有人抢先我们一步查看了水源的各处,也就说知道内情的人还活着,并且还在暗处盯着我们,他这样熟悉而清楚的防备着我们,那是因为他比我们更清楚这些竹片的用途。”   “子矜说的很有道理,那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封守所有消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找到了这块竹片,然后派人去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看看那儿是否还会有我们想要的线索吗?”   “好,我连夜就让人去查看。”董额慎重的点了下头。   在我看来,京都是个繁华似锦的地方,却也是个人心难测的地方,这里充彻着欺骗、谎言、虚情假意,要想在这其中雾里看花又岂是易事?   清晨时分,我站在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水雾湿冥冥,一派迷朦的景象。   我挪步靠向水源处,水里印着我的倒影轻浮的晃动着,这就是水源的端头,也就是在这儿曾有人放下一张张竹片,让它沿着溪水流淌,让它带着所有的阴谋去向彼处……,我蹲下身子想着,到底是谁谋划了这一切。   “子矜,快过来一下,就是这处了。”董额在我身后叫道。   “好。”我应声走到他身边,山路旁一滴滴略有风干的血迹逐渐变成朱红色,拈在附近的地面上。   “咋晚让手下来查看过,发现这山路旁有一滩血迹,所以天一亮就带你过来看看。看样子这血迹刚刚风干不久,应该是这二天内有人留下的,你说会不会是那帮歹人受了伤来过此处?”   “我们先顺着血迹查看一下。”我皱眉看着这一滩血迹的去向,歪歪斜斜的向着东面一处延升,在一大片野草处停止了。   董额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会,抬头道:“这一处的几棵野草好似刚被拨去。”   我亦蹲到他身边仔细观察,回道:“这野草是这个受伤之人拨的。”   “子矜怎么能断定是受伤之人拨的?他受了伤、流着血拨这些野草又有何用?”   “这野草他只拨了枝叶,你细看余下部分,也沾着他的血迹,很明显是他拨去枝叶时留下的。至于他为什么拨野草……。”我定睛打量着那余下的根部位置,此草被绒毛,茎直立,叶片呈椭圆状披针型、边缘有钝齿、两面有疏毛,这应该是野铁苋菜。   我不语,只顺着血迹又向前走了几步,血迹停留在一棵一米多高的小乔木前,此树叶片呈长椭圆形,小枝上披着长绒毛,枝叶间开着紫色的小花,花型极似小伞,很多花已经结出了果实,一粒粒成球型的小果子已呈紫红色,怕是快要成熟了。   “子矜,你一直盯着这棵小乔木做什么?”   “这棵小乔木名唤紫珠草,和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些野草,不对!应该说是野铁苋菜都是药堂常见的药,它们都具有同一个功能。”   “什么功能?”董额问道。   “把它们的叶子嚼烂后敷至伤口,可收敛止血,消肿止痛。此人手臂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能在短时间内熟悉找到紫珠草、野铁苋菜,看来很有可能略懂医术、或是曾在药堂呆过。”   董额看我的眼神平添了几分赞许,回道:“看来你自小尝了百药,也认得了不少的药材。”   “虽说“久病成医”,但是我尝的百药可都是经过晒干、烘制过的,形状、色泽早就不如当初,我之所以能快速认出紫珠草、野铁苋菜并不是因为食用过,而是在华先生的住处见过刚采摘过的药草的样子。”   “我倒忘了你可是在华先生家住过一段时日的,所以你才认为能在手臂受了重伤后迅速找到草药的人,一定是略懂医术、或是曾在药堂呆过的人?”   “正是,能在一大堆野草中分辨出野铁苋菜可不是易事,这眼力不是一天、二天就能练成的,更何况还有那株紫珠草,大人不这么觉得吗?如果随便找个人来,是不可能迅速的找出紫珠草、野铁苋菜,就连我这个见过的人也是仔细分辨后才能确定的。”   董额点头道:“从地上的流血量确实可以看出此人动作的迅速,从野铁苋菜到紫珠草的路上并没有多少血迹,由此可见他是在拨野铁苋菜的时候已经看见了紫珠草。”   “大人说的一点不错,他采拨的野铁苋菜和紫珠草的余根或是枝叶上都留有血迹,所以我猜想是他右手受了重伤,在他采拨草药的时候,血是顺着右臂滴至到草药的枝叶或根部,从流血的程度来看这伤可不轻。”   “子矜说的一点也不错,不仅如此,他的伤一定是在附近造成的。”   “哦!大人也想到了这点。”   “嗯,如果是在别处受的伤,再赶至此处,不可能会有那么大一滩血迹!更何况他在采拨草药的时候还有流血,所以他的伤很可能是在附近造成的。”   “麻烦大人再让属下沿着血迹查看下去,我想很快就会发现此人为何会受伤。”   “我已经吩咐了人手在查看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我思量了一会道:“此人受伤如此重,只是将紫珠草、野铁苋菜嚼烂后敷至伤口虽能止一时之忧,但是止血效果肯定不佳,他一定还会去京都的药铺买上好的金创药。”   “这回我可想在你前面了,方才见了那一滩血迹,我早就嘱了下属去往京都各大药铺,查看这两日内去药房购置金创药的人了。”   “大人好心思,但愿此人确实跟我们所查案件有关。不然,我们现在下的这些功夫可就全白费了。”   “子矜,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觉得这回一定会有所发现。你想这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水雾湿冥冥,地势陡奇,平日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此,可是在这两日却有人在此留下一滩血迹,正如你先前所言“事出异常必有蹊跷”,我想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大人既这样有信心,我也相信事遂人愿,一定会有转机的。”我朝董额会心一笑。   董额并未回我,只看着我身后道:“看来,转机就在眼前了。”   我回头看去,却是几骑快马飞奔而至,看上去像是董额手下的侍卫,怕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要来报送。   这转机,真的就在眼前了吗?我疑惑的看着这几骑飞奔至眼前的快马。   第八十七章 大悟   几匹快骑转眼飞奔至眼前,侍卫下马后向董额禀道:“禀告尚书大人,京都的药铺已经全部查实完毕。”   “情况如何?”   “这两日内在药铺购置金创药之人并不多,排察起来也非难事。共计九人,一人因伤势过重已经卒了,有六人均是普通碰、撞之伤,伤势并不严重,这种轻伤不至于在西侧的溪水源头流这么多血,应该不是尚书大人要寻之人。”   “那还有剩下两人呢?”   “剩下两人一个是裕齐大人府上的丫环来购置的,另一个根据掌柜提供的图像正有查找中。”   “裕齐府上的丫环,倒是叫什么名字?”   “禀尚书大人,听药铺的掌柜说名字好似是叫“玉心”来着。”   “玉心,裕齐府里有这样一个人吗?”董额回忆了一下,实在是想不起有这样一个人。   我对董额道:“大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玉心这丫头自小就是跟湘婉的,原是华先生府里的,后来华府出了事也跟着湘婉在尚书大人府里呆过一阵子,因平日话寡、人也安沉,所以大人才没有停意过吧!”   “倒是有可能。”董额接着问侍卫:“那可去裕齐大人府上,问清是何人受了伤?”   “因为顾虑到尚书大人和裕齐大人的关系,属下们故来请示后再做决定。”   “嗯,我知道了,这事就交由我来处理,你们速速去查找另一人。”   “怎么玉心会去药铺买金创药,难道裕齐府上有人受了伤?”我诧异的看着董额。   “不太清楚,既然子矜认识玉心,那么此事就有劳你去一趟吧!”   “也好,正有此意,还烦请大人现在就给我安排马车。”   “看来子矜也是个急性子,我这就找人给你安排车马。”他正欲唤人备马车,却见又有侍卫从远处跑了过来。   “尚书大人,属下们沿着血迹查看下去,发现前方岩壁处沾有大量血渍。”   “岩壁处沾有大量血渍?”我不禁发问道。   “正是,属下仔细查看后发现岩壁有攀爬的痕迹,估计是此人不熟悉路况,在攀爬时不小心掉落时划伤所至。”   “看来此人的身手可不怎样!”董额若有所思的望向我。   “虽然是身手不怎么样的,但脑袋可未必也不怎么样!尚书大人,可不能掉以轻心。”   “姚子矜,这样说话可又有轻视我的成分。”   我抿嘴一笑:“大人可多虑了,子矜先去找玉心了,晚上尚书府书房见。”   “甚好。”他点头同意。   马车疾驰,我无心留意街市的景致,眼看着事件又有了一点眉目,只想着快点赶至裕齐府里。   “小姐,到了。”   马车停至府门口,我疾步下车。   平日因来的勤,府里的下人们早就认出了我,殷勤迎来。   一个嘴甜的丫环问道:“夫人正在屋里歇着,奴婢给小姐引个路吧!”   我笑道:“并不找你家夫人,可见着玉心没有?”   “小姐找玉心吗?她这会正在膳房里,要不奴婢去帮你唤来。”   我道:“不必了,就烦你给领个路,我自个去膳房找她就是了。”   “这怎么行,膳房又闷又热的,小姐去了若有个不惬意可怎么办?”   “不碍事的,只管应了我就是。”   她见我态度坚决,也不在多言,只领着我往膳房去了。   走进膳房,里面确实闷热的很,玉心正聚精会神的煎着汤药,并未留心我。   “玉心。”我轻轻唤了一声。   她看见是我,满脸高兴:“子矜小姐,你怎么来膳房了?”   “来看湘婉,想着好久不会你,也就过来看看。”   她忙指着屋外道:“子矜小姐,去屋外说话吧!这屋里头闷热的很,奴婢知道小姐自小身子弱,可不能这样呆着。”   “也好,我们就去屋外说话吧!”我笑吟吟的应着。   她手脚麻利的把汤药放好后,又从膳房倒了杯凉茶递给我,紧随着我出了屋外。   我随口问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还煎汤药?”   “子矜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夫人前些日子去宁禅寺礼佛,下山之时不小心被石壁划伤了,这些都是止痛消炎的药,一日三副,都得煎服。”   我关切道:“湘婉受了伤吗?伤在哪儿,可严重吗?”   “伤在右臂了,好长的一条口子,夫人虽及时拿野铁苋菜、紫珠草嚼烂后敷至伤口收敛止血,但因伤口太深,流了很多血,回府的时候整个的脸色都惨白的。”   “你是说湘婉拿野铁苋菜、紫珠草嚼烂后敷至伤口收敛止血?”   “是啊!子矜小姐不是也知道我家夫人跟着老爷行医那么些年,自然也懂些医术,这急救的法子还是有些的。”   我不动声色道:“那是自然,玉心也随湘婉一起去宁禅寺礼佛了吗?”   “奴婢自然是想跟着夫人去的,只是夫人想着礼佛要诚心,不愿带上奴婢。要是奴婢也能跟着去,指不定就不会出这事了。”   我怔了一下道:“这样说来,湘婉是独自一个人去的宁禅寺?”   她懊恼道:“是呀,要是知道夫人会出这等子事,奴婢就算任她打骂也定要跟着去的。”   我劝道:“你也别自责了,你也不想的,可有给夫人去买金创药?”   “早就买了敷至伤口,子矜小姐是没见着那伤口,硬生生的被山石拉扯开血红的口子,奴婢给夫人清洗野铁苋菜、紫珠草烂渣时,夫人只痛的眼泪直流,奴婢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是呀!她疼成这样却是为了什么?”我喃喃道。   “子矜小姐在说什么呢?”   我免得她起疑,打岔道:“没什么,只是真心心疼你家夫人了。玉心,今天见了我的事就别跟她说了,我是和尚书大人致了气才到府上来的,本想着让你家夫人安慰我,却没想着出了这样的事。”   “子矜小姐不去看看夫人吗?”   “自当要去的,不过还是改日吧!让她看出个端倪,又该平添心乱了,她伤的重,正当是养着的时候,我就不去打搅了。过几天,我心情平复了再来。”   她点头应道:“也好,奴婢听着子矜小姐的吩咐就是。”   我满怀心思的回了尚书府,在屋里埋头思量了半天,虽说和玉心撒了谎才避开了去见湘婉,可事情却是明摆着到了眼前,就算想不相信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姐,你都在书屋前坐了这么久了,可要去歇会。”   “巧香,去拿几壶清酒来吧!”   “小姐想喝酒了吗?”   “突然想喝几杯。”酒虽苦味其中,却是解忧的良药。   我拿着巧香取来的酒杯饮了一口,酒味辛酸老辣,麻痹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直到月落柳梢头,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是饮了多少杯盏,只懒洋洋的趴在了桌子上。   “姚子矜?”   我借着几分清醒认真的端详那张脸,却是董额无误,只笑道:“是尚书大人呀?”   “喝酒了吗?”他问道。   “只喝了一点点。”我拿手比划着。   “看这样不像是只喝了一点点吧?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摇头道:“没有,能有什么事情。只是尚书大人,你有没有那种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感情一直很好,哪怕是再喜欢的东西也想分给她一半,有开心、得意的事第一个想和她分享,遇到伤心、难过的事也会第一时间跑去和她述说,就是那样的朋友,以为一辈子会坦诚相待的朋友?”   他犹豫了一下道:“应该有过吧!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却愿意相互承担,一直想要彼此扶持,以为那样纯粹的感情不会被名利、欲望所吞噬,也有过那样的想法。”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人长大了,想法变多了,就不会那样纯粹了。”   我饮下一杯清酒,苦笑道:“人生就应该如此,以为是这样、偏偏却是那样,这才有趣不是吗?”   “子矜,说什么呢?是不是醉了?”   “我没醉,可清醒了。大人也知道吧!我和湘婉从小就认识了、无话不谈,感情可好了。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府院里看见一条花斑蛇,它弓着身子、吐着猩红色的舌头,向我缓缓移来,当时我真的很害怕,只牵着湘婉的手动也不敢动。你知道平日那个胆小怕事的湘婉做了什么吗?”我的眼泪和着酒精一起淌下。   “子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了?”   我抹了把眼泪,自顾说着:“湘婉她拦到我面前,不管不顾的站着,她宁愿那条蛇咬的是她,也要保护我。”   董额猜测着:“是不是湘婉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一晚上你都在说她?”   “小时候的事不说了,大人还记得我嫁进将军府的事吗?将军府的丫环锦儿为了给容慧小姐报仇而想毒害我,被揭穿后拿着簪子抵在我喉咙口嚷着要我一命偿一命,是湘婉她不顾生死的冲上来握住了簪子,簪尖扎进了她的手腕,血从指逢里渗出,沿着她和锦儿争夺簪子的手腕往衣袖里流去,她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人,而我呢!何尝不是在心里说过千百回,只要她有事,我哪怕豁了这条命也要护她周全的。”   董额慢慢反应过来,认真的看着我问道:“难道这次的事情和湘婉有关?”   我看着他,眼里都是雾花,可心里却已大悟。   第八十八章 覆水   董额慢慢反应过来,认真的看着我问道:“难道这次的事情和湘婉有关?”   我一杯接着一杯的饮着,事实已摆至眼前,就算再难以置信那也是事实。   董额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酒杯,劝道:“别喝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仗着酒劲宣泄着:“大人,尚书大人,我要怎么办?湘婉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我不想她有事,不想她有事,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姚子矜,别闹了,你还有我。”他一把将我拥进怀里。   “尚书大人……。”我没有推开他。   温暖的体温、让人安心的气息、宽广而坚韧的胸怀,谢谢你!只是这一时刻,我想停留在你的怀里,我自私的想拥有这样的关怀,在酒精的催眠下我倚靠上了这份温暖,只是梦里依旧没有你的影子,满满的全是他。   清晨醒来,刚睁开眼,便迎上董额那双温柔、深情的眼睛。   “酒醒了?”他好笑的看着我。   “大人一直在这儿陪着吗?”我的声音小到只有自己才能听清,想起昨天的失常不禁有些局促不安。   “昨天那副样子可把我担心死了。”   我脸红道:“大人,昨儿是我失态了,以后这酒我会少喝。”   他毫不介意,反而有几分高兴:“以后这酒还得常喝才好,这样我才有机会离你那么近。”   我马上想起自己贪恋的温暖,就那样顺从的被他搂进怀里,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我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他的用心,怎么会轻浮成这样,几杯酒水下肚,便忘了自个是谁了。   “想什么,这样认真。”他靠近我问道。   他的眉眼离我太近,只显得彼此很是亲呢,我忙往后缩了一下道:“没什么。”   他脸上的笑意泛滥开去,口气轻快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姚子矜,什么时候开始怕起我来了?”   “大人,我没有。”我反驳的很快。   “是嘛?”他依旧含笑看着我。   我避开他的眼神,也不顾他的身份,只把头扭向一边并不回话。   “好了,我们说会正事,咱天去裕齐府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恢复平静,如实相告:“去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并且受了伤的人,我想应该是湘婉无误。”   “湘婉,她去那儿干嘛?”   “虽然不想这样猜测,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冷静下来想了很多,唯一可以解释的答案也只有一个,她去那儿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防止我们找到什么线索。”   “难道湘婉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我狠下心道:“应该是这样的,当初葛粉汁之事我已对她起了疑心,只是顾虑到彼此的情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着也可能是自己庸人自扰罢了!如今看来事情远比我想的复杂的多,雨睛下葛粉汁加害额将军,湘婉曾说谎替她开脱,现在我们查找额将军出事的线索,她又出现在京都西侧的水源头,这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有目的人为。”   “那么,先我们一步去查看有没有被木石遮掩的“符印”之人,会不会也是她?”   “很有可能,我记得大人打算去上溪镇、下溪镇搜查线索那天,她曾来过府里,当时我对她并无防备之心,只将我们的想法和盘托出,谁知却有人快我们一步查看了水源的沿徒,大人也问过我是有人透了消息,还是被他们动查了心思,我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前者。”   “那么她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我沉思了一会,回道:“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对她很是了解。湘婉家世清白,并无可疑之处,她平常接触之人也都是寻常人家,按理说是不可能和我阿玛、额将军牵扯上什么关系的。”   董额道:“这样说来,她和你阿玛、额将军确实牵扯不上什么关系。只是走到这一步,却是杀机重重,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狠下如此毒手?”   “我也很纳闷,究竟我阿玛和额将军做了什么事,要让他们恨成这样?就连湘婉也牵扯在其中。”   “非要取人性命,终是逃不过四个字“恩怨情仇”,怕是其中大有文章。至于湘婉,既是那样一个旁人,如今会被牵扯进来,会不会是为了“情”字?”   “大人的意思是她为情所困?”   “昨天你的一席话,让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你不是说湘婉是个极重感情之人,是个可以为情义豁去性命之人,不觉得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吗?”   我提出相反意见:“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太大,湘婉和我一直保持联系,她身边的人跟我也是相熟的,并没发现在大人所说的那种人。更何况,湘婉一心一意只有裕齐,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别人而做出这等事?”   “好了,我们也不要再瞎猜了,不如用上一计,看看是否真有这样的可能性?”他狡黠的盯着我。   “是,大人,如果真有这样的可能性。那么,我也想见见这个让她可以豁去性命之人到底是谁呢?”   “答案,由她来告诉我们怎么样?”董额诡异的笑着。   “大人,可是有了主意了?”   “既然湘婉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怀疑她,现在正是我们将计就计的好时机。”他附上我耳朵,嘱咐着。   我亦了解的点着头,董额的这将计就计,到底又会牵扯出一场怎样的阴谋,我拭目以待。   坐在裕齐府里,所有的计划早就成竹在胸,我一边抿着茶水一边打量着湘婉道:“听下人们说妹妹去宁禅寺礼佛,下山之时手臂不小心被石壁划伤了,近日可好些了没?”   她掩饰着:“不过是些小伤,这些下人们传来传去,倒弄的跟天大的事一样!姐姐可不必挂心,真是个小伤口罢了。”   我侧目看了眼站在她身边的玉心,暗想这丫头倒真是嘴紧,嘱了她的话倒真是听进心里去了,只笑道:“是小伤也得防着伤口感染,没事就多歇息,可别又去听什么新戏。”   “这会子也没什么新戏,我也懒的动弹,整日在屋里呆着。倒是姐姐,你自个身子弱,可别逞强跟着尚书大人到处去。”   “尚书大人最近正忙着,我甚少去见他。”   “大人最近还在查案?”   我点了下头,也不多言,只等着她下一句。   果然,她看着我问道:“还是额将军的案子吗?事情进展如何了?”   我面露释怀之色,松了口气道:“本来毫无进展,大伙也都心灰意冷了,偏偏昨儿有了转机,听说再过几日就可真相大白了。”   “怎么回事?”她脸色一变,只盯着我问道。   “妹妹的脸色?”   她马上恢复好情绪道:“只是听到事情有了转机,替尚书大人高兴呢!姐姐,可是有了什么新的线索?”   “这回可真是运气好,那日去伏击额将军的那些刺客,双方激斗后死的死、躲藏的躲藏掉了,唯一被抬回尚书府的那名刺客也是受了重伤,看着奄奄一息,怕是没救了。尚书大人本就死心了,觉着事情没有转机了,却不想那刺客求生意愿那么强烈,昨儿晚上竟有苏醒的迹像,还拉着尚书大人的手,求大人一定要救他,虽然意识还很模糊。”我叹了口气,接着叙述道:“也许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看上去真的很想活下去。我想再过几天,等他精神恢复了,我们好好劝劝他,一定会找到新的线索,也会知道是谁计划了这一切。”   “姐姐是说,那场伏击中还有活口?”   “是啊!真没想到伤成那样也能活下来,侍卫们抬他回府时眼看着都要断气了呢!”   她口气急促道:“那他跟尚书大人说什么了吗?”   “昨天就醒了一会,又昏睡过去了,尚书大人说也不差这一时。”   “还会醒吗?”她问道。   “问过大夫了,说是伤的太重,失血过多才这样,这两天就会慢慢好起来。到时候他一定会帮尚书大人指证出凶手的。”   “姐姐是说,他会帮尚书大人指证出凶手吗?”   “是啊!看来大人这次会顺利破了此案,委实替他高兴。”   她假意关心道:“那刺客,可也安置在尚书府里?”   “嗯,此事重大,尚书大人也只嘱了几个亲信知道,安置在东侧的客房,正差人好生照顾着。”我把心里的台词念了一遍,看着她愁眉不展的表情,知她是信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哦,东侧那的客房很是清静,倒是适合养病。”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妹妹说的甚是。”我应和着。   “这样重要的人证,尚书大人一定是加强人手看护吧?”   我笑道:“尚书府上,还有人敢来造次吗?何需加强人手。”   “姐姐说的甚是。”她低头抿了口茶水。   我静默的看着她,如果一切都像董额预见的那样,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心慈手软,放过这个有利的证人,如果没猜错,他们会尽快动手、斩草除根。   第八十九章 念灭   董额安静的坐在我的面前,一盘棋局,睿智对弈,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不得而知。   他手拈着棋子,轻轻放下:“子矜,人生如是棋局,棋盘之中若让你选,我还记得你选择的是“卒”,虽微不足道,却从未退后一步。”   我手中的棋子移前一步,客气回道:“想不到大人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看来你确实做到了,再苦、再难你都不会轻易动摇,只往前走却永不退缩。湘婉的这件事也是如此,是不是觉得心里很难、很苦?”   “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确实心里很难、很苦,一旦下了决定反而坦然了,必竟此事关系着两条人命或者更多,我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团。”   他笑道:“本来想安慰你的,看来多余了,你始终如一的理智。你放心吧!一切都布局好了,只等着这鱼儿自己上钩了。”   “尚书大人会确保他们不怀疑我们吗?”   “哪怕怀疑了我们,他们也会来这一趟,这件事关系太大,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但愿这次一切都能顺利。”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坐立不安,说不定现在就有人潜伏进了尚书府蠢蠢欲动,一会我会让属下放他们一条生路,然后在暗处跟踪,我倒想看看这些人藏身在何处?”   “能万无一失吗?”   他安慰道:“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大可放心。”   我点头示意,人生如是棋局,我愿为“卒”,虽微不足道,却不想退后一步。   当夜幕降临,我们的算计终是没有落空,当侍卫们拔剑朝向刺客,计划有条不絮的开始进行。   尚书府东侧的客房里并没有刺客迫切想要找的人,只是这个虚假的幌子还是给我们带来了机会,冒了这么大的险闯进尚书府,想要掩盖的真相到底有多重要?   董额冷冷的对着他们:“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尚书府劫人!”   刺客们没有只字片语,只挥舞着片片银白色的剑花,阴森森的氛围掺着急促的呼吸声充彻在整个尚书府。   “把这些匪徒拿下。”董额一声令下,侍卫们挥剑而上。   刺客们竟毫无惧怕之意,仿佛早就预见了生死,他们撩起长剑,神色也变的凝重,一片混乱中有人闪避反击、有人应声倒下,余下的又挥剑而来。   假戏却也要真做,董额一边假装奋力应战,一边暗示侍卫们后撤,刺客们眼见着占了上风,趁着侍卫们顾及不暇之余,踢开了东侧客房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他们错愕的看着彼此,短时间内达成一致,在一声高亮的“撤”声中,那些刺客齐整的往尚书府外冲去,带着疑惑、带着未完成的任务迅速消失有茫茫夜色中。   “追……。”在董额若有所思的一声喝令下,侍卫们往府外奔去,刻意的在夜色里追赶着,一切的假相中,几条利索的身影尾随着刺客远去。   尚书府内渐渐变得平静,董额挑眉看着二楼廊柱道:“子矜,出来吧!”   我从廊柱的阴影中走出,一步步走向董额:“大人,这些人好身手。”   董额点头道:“得确,这些刺客不但身手好,而且临危不乱,真是训练有素。”   “尚书大人派去的人,真的能跟上他们吗?”   他自信道:“虽说这些人身手不差,但我派出的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应该不会跟丢的。”   “那就静候他们的佳音了。”我应和着。   “累了一天了,你早点去歇着吧!我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就等着他们的消息了。”   “这会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和大人一起等吧!”   “也好,咱们下的棋还未论出输赢,不妨接着下完。”他边说着边拉过我的手往书房走去。   “大人。”我无奈的从他掌心中缩回冰凉的手心,只静静的跟着他。   几盘棋局下来,也不知到了几更,董额看着我问道:“可是累了?”   我起身,伸展了会手臂道:“还好,只是坐久了。”   “别耗着了,赶快回屋去歇着吧!看这样子,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我想着也对,只辞了他回了屋内。   天色刚露鱼肚白,点点晨曦还未打破夜的寂静,我早早起身往董额书房走去。   书房门微启着,董额像是一夜未睡,正皱眉呆坐着。   “大人。”我轻扣着书房门。   “进来吧!”他抬头看着我,满脸的倦容。   “可有消息?”   “嗯!”他沉沉的应了一声,接着说:“一直跟到下溪镇,看着他们进了一所宅子,宅子虽老旧却分外雅致,门口栽种着成片的青竹,古门上两只精雕虎头叼着银环,是个年长的管事给他们开的门。”   “宅子虽老旧却分外雅致,门口栽种着成片的青竹,古门上两只精雕虎头叼着银环,是个年长的管事给他们开的门?”我重复着董额的话。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董额问道。   我回忆着,脑海里闪过如此相似的画面,不可置信的看着董额问道:“难道是瑾哥哥在下溪镇的宅子?”   “一点没错,正是宋瑾在下溪镇的宅子。”他语气肯定的回答。   “等等,大人是说那些刺客进了瑾哥哥在下溪镇的宅子,而且管事的给他们开了门?”我在惊惶失措之余,试图努力拼凑所有情节。   “再确认多少次,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真没有想到,宋瑾会和此事有关。”   我面如死灰,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要去找湘婉!她一定知道真相,如果董额说的全是真的,那么湘婉想偏袒的人却是宋瑾无误!湘婉她知道一切,我心神凌乱的退出书房,急急唤了马车往裕齐府里去了。   “湘婉,湘婉。”一进裕齐府,我便心急如焚的唤起湘婉。   “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湘婉从屋里迎了出来,关切的问着。   我一把拽着她往屋里走去,一进门槛,转身把房门关上,只背靠着房门冷冷盯着湘婉。   她被我盯的毛骨悚然,只怯怯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跟我说实话,你和瑾哥哥是什么关系?”我一字一顿的吐出这几个字。   “姐姐说什么呢?我完全听不懂。”她掩饰着神情,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还想瞒我吗?你的手臂真的是去宁禅寺礼佛,下山之时不小心被石壁划伤的吗?”   她撒谎道:“姐姐此话怎讲?我的手臂当然是去宁禅寺礼佛,下山之时不小心被石壁划伤的,这事姐姐不也知道吗?”   “还在撒谎,你的手臂根本不是在宁禅寺所伤,而是在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处攀爬石壁时不小心掉落时划伤,我去那处查看过,受伤之人曾拨取紫珠草、野铁苋菜的叶子嚼烂后敷至伤口收敛止血,消肿止痛,而后我去你府里问过玉心,当日你回府后伤口处正敷有这两种草药。”   她狡辩道:“姐姐也知我自小跟着阿玛略懂一些医术,所以应急在宁禅寺弄了这些药草敷至伤口收敛止血,消肿止痛,这是事实。可是这臂伤却真是在宁禅寺下山时不小心被石壁划伤的,姐姐说的那个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你真的没有听说过吗?尚书大人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已经去宁禅寺查实过了,那天你根本就没有去过寺内。   “我……。”她的口气吞吞吐吐,含混躲闪。   “不如我接着往下说吧!其实伏击额将军的那些刺客,根本就没有活口,之所以跟你说还有生还之人,也只是为了引蛇出洞。你知不知道,虽然你一心想护着瑾哥哥,到最后还是害了他。”   她按捺不住情绪,激动的问道:“瑾哥哥,他会怎么样?”   我心里一悸,原本不能,也不愿肯定的答案,在她关切的神情中得以解答,原来她真的是为了宋瑾!真的是为了宋瑾做了这一切,我试探着问道:“那些刺客昨晚回了瑾哥哥在下溪镇住的宅子,尚书大人已经让人伏守在附近,他们是插翅也难飞了!他们只要入了网,你觉得瑾哥哥会怎么样?”   “不行,姐姐,瑾哥哥不能有事,你放我出去。”她抬脸哀求着我,一行行泪水悲伤的流淌下来。   我抵着门背,只觉得脊梁阵阵的发凉,直至心底,绝望的说着:“我不能放你出去,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姐姐,你先让我出去,瑾哥哥正在回下溪镇的路上,我要去阻止他,我不能让他有事的,我要告诉他,尚书大人已经派人埋守在附近。”她早就泣涕如雨。   我咽下已到眼眶的泪水,只嘱着自己莫要心软,厉声责问:“你忘了我阿玛了吗?他对你那样好,如今死的不明不白,为什么被我视同姐妹的你就能这样无视?湘婉,告诉我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我对不起你。”她抹去眼泪静静的看着我:“姐姐想知道的真相我会说,但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我问道。   “我说完之后,请姐姐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瑾哥哥。”   “好。”我的指甲握成拳状,嵌进肉里,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楚!   第九十零章 万劫   “我说完之后,请姐姐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瑾哥哥。”   “好。”我的手握成拳状,指甲嵌进肉里,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楚!   她认真的看着我:“或许姐姐不愿意相信,但是我现在所说的却全是真心话。我认识的瑾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不管他做了什么,我相信都是原因的,都是可以理解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是这么想吗?”   “不管姐姐怎样看瑾哥哥,我都会一直这样想下去,虽然我并不太清楚他在做什么,但是这一切肯定是有原因的,瑾哥哥他不坏,他心地比谁都善良。”   我凄然的笑着:“其实他不坏,因为这句话我要去容忍多少的人和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开始帮着他隐瞒这一切?”   “隐瞒这一切?我不太清楚姐姐在说什么,其实我知道的也并不多。”   “那就从你知道的开始说吧!”   她理了下思绪道:“姐姐记得那日吗?你因得知你阿玛给南明私运药材、粮食,被关押在尚书府,而急急离开了下溪镇去了京都?”   “记得,是董额来下溪镇找了瑾哥哥,说是我阿玛给南明私运药材、粮食,这会正被关押在尚书府,因为通敌的罪名可不小,尚书大人故及往日的情份把此事揽了下来,并未向外声张。当时顾虑到此事关系甚大,所以天一亮我就赶回了京都,本来我是叫你一同回京都的,你却跟我说贪恋起野外的景致,非嚷着要多呆些时日。”   “其实我并不是贪恋野外的景致,只是想多些时间陪在瑾哥哥身边?虽然我知道瑾哥哥的心里永远只有姐姐一个,但我还是想陪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一天、一刻、一秒。”   我张口结舌,过了半晌才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说的什么话,你是裕齐明媒正娶的夫人,却跟我说想陪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哪怕只是一天、一刻、一秒?华湘婉,你不是不疯了?”   “我是疯了,真的疯了!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万劫不复了。”   “你到底为谁万劫不复了?我曾问过你可有喜欢的人,你跟我说那个人我也认识,第一次见他时,你正被富尔都欺负,他拦到你的身前护着我,那时你就偷偷喜欢上他了,那个人不是裕齐吗?我们在尚书府的园中小桥上遇到富尔都,不是裕齐抢先一步护到你身前吗?怎么现在又跟我说这样的话。”   “有些话我一直想跟姐姐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我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裕齐,而是瑾哥哥,我被富尔都欺负时,舍身拦到我身着的也是瑾哥哥?”   “怎么可能?在尚书府的园中小桥上,不是我们初识他们的日子吗?难道在这之前,你已经见过瑾哥哥了?”   她微微的点了下头,回道:“是的,姐姐。”   我不可置信的问道:“是在什么时候见过的?”   她陷进了回忆中,满脸的苦楚:“阿玛和我去义诊,在茶楼遇着尚书府的富尔都,他见我生的漂亮非要拉回去陪酒,阿玛气不过就骂了他几句,富尔都的手下就和阿玛拉扯起来,还把阿玛从二楼推了下来,可怜我阿玛头碰到柱角上顿时就鲜血四溅,就这样富尔都仍然没有放过我,他把我强行拖到府上,说尽轻佻之话,我当时已报着必死之心,也不容这浮薄卑劣之徒毁了名节。”   “此事我是知道的,当时你府里管家跟我说了此事后,我就赶到尚书府去求姐姐帮忙搭救你,可这跟瑾哥哥有什么关系呢?”   “正因为姐姐去尚书府求了情,所以尚书大人才让瑾哥哥来富尔都的府里接的我,那时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当时我已经绝望了,正打算撞了柱子寻了短见,却见瑾哥哥走了进来,他挡到富尔都的面前,如星月明亮的眼眸,悠然轻灵的笑容,就那样三言两语就说得富尔都气焰全无,而我绝望、恐惧的心也在那时得到拯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脱下外衣裹在我的身上,小心翼翼的抱我上马,我靠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就像从阴曹地府回到了人间。”   “原来是那时你见过他……。”   “姐姐不会知道,那一天是我一生里最痛苦、也是最高兴的日子,因为上天让我遇见了瑾哥哥。只要能看到他,我的心总会莫明的悬起,他轻轻一笑,我跟着开心,他微微皱眉,我跟着难受,我的心情从此以后就只为他一人起伏着。”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的人是瑾哥哥,那么尚书大人庆生那天你会伤感,也是因为裕齐说瑾哥哥快要赐婚了?既然这样你为何一直隐忍着,还接受了裕齐的感情,你这样做对裕齐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只是,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打簪子那天我问过姐姐可有喜欢的人,当时姐姐心里还没有瑾哥哥,有的只是额将军,我知道后心里真得很高兴,觉着一切还有希望。鼎盛行打的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我也一直戴着,因为那是照着瑾哥哥的图样做的,也算是瑾哥哥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满心希望有一天他能明白我的心意。”   “想不到你对他用情如此之深!”   “可我对瑾哥哥用情再深又有何用呢?他的心里永远只有姐姐,姐姐落崖时的真情流露,将军府大火中的舍命相救,哪一件不是透着真心?姐姐不也是知道的吗?”   我避开她的眼神道:“这些话暂且不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瑾哥哥的秘密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秘密,只是因为了解了他的真心,所以很心痛。在下溪镇住着的那些日子,常常远远的看着他、想着他,却从来不敢走近,直到有一天在溪水边,我看见他和雨睛在一起,我当时觉得很奇怪,雨睛不在京都陪着姐姐,怎么会一个人跑到下溪镇?便躲到附进的大树后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这才知道原来瑾哥哥和雨睛早就认识,也听到瑾哥哥让雨睛把京都的消息定期通过个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传递到下溪镇,我听到的、知道的也仅止而已。”   我问道:“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所以在你大婚之日,你明明知道雨睛很有可能就是下葛根汁害额将军之人,你依旧选择说谎包庇她?”   “是的,我之所以做证那葛根汁确实不是雨睛放的,想帮的人并不是她,而是瑾哥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隐隐的感觉到瑾哥哥在谋划什么事情,既然额将军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我想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会比较好。”   “可是,你这样以为的结果却是额将军被人伏击而卒!那么沿着顺流而下的溪水搜寻“鬼符”的人也是你吗?”   “是的,我从姐姐口里得知尚书大人会沿着顺流而下的溪水搜寻“鬼符”,突然想起那天在下溪镇偷听到瑾哥哥让雨睛把京都的消息定期通过个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传递到下溪镇,我怕会给你们查找到什么线索,所以先你们一步去了沿徒的水流。”   “你不仅顺流而下查看了上溪镇、下溪镇的水域,还特意去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看了看,可对?”   “是的,我确实去过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因为对山路不太熟悉,我在攀爬过程中不小心掉落,所以被石壁划伤了手臂。当时在山路边流了一大滩血,我忍着痛就近找了紫珠草、野铁苋菜,把它们的叶子嚼烂后敷至伤口用来收敛止血,消肿止痛。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姐姐就凭着这一点线索找到了我,而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最后,赢家是还是姐姐和尚书大人,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我落进了你们的圈套,还害得瑾哥哥露出了破绽。”   我沉默了一会道:“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当时确实是那样的念头,跑到你府里编了一堆谎言告诉你时,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那个知道真相的人并不是你。可是,事实还是摆在面前了,你还是把这些消息告诉了宋瑾。”   “我只是不希望瑾哥哥有事,这样也有错吗?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却从来没有勇气告诉他,只是想默默的守候在他的身边。这是唯一一次,唯一一次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尚书大人的府上还有当日伏击额将军的刺客活着,姐姐知道吗?瑾哥哥深深的看了我,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他这样认真的看着我,只是这一眼,我就觉得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为他做了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真的值得,就像他为了姐姐做了这么多一样!姐姐落崖时、将军府大火中,要不是瑾哥哥舍命相救,姐姐还会留着性命在这儿跟我说话吗?其实我很佩服姐姐,永远可以这样心狠,哪怕是对自己真心喜欢着的人。”   她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狠狠的扎进了我的心窝。   我有过很多种设想,只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己喜欢的人站在敌对面,从来没想过瑾哥哥的庐山真面目是这样深不可测,我抵着门背,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我真的可以做要心如铁石吗?   第九十一章 铁石   我有过很多种设想,只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己喜欢的人站在敌对面,从来没想过瑾哥哥的庐山真面目是这样深不可测,我抵着门背,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我真的可以做要心如铁石吗?   “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姐姐可以让我出去了吗?”湘婉哀求着我。   “仅仅知道这些,却愿意为瑾哥哥做这么多!湘婉,当你不管不顾做这些时,有没有想过裕齐的感受?”我一直视她为亲妹妹,不管发生什么事,这种情义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忍不住提点她要好好珍惜身边之人。   “姐姐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西山月”吗?”   我不知她何故提起那个缱绻的曲子,只摇了摇头。   她苦笑道:“有的人遇上了,哪怕没有一句话,你也愿意搭上一生。有的人遇上了,哪怕待你再好,你也始终动不上心思。常常觉得对不起裕齐,受了他这么多的恩惠却无以回报,大婚之后也无时无刻在提醒自己忘了瑾哥哥,可是人心不是能控制的东西,你越是压抑它,它越是在你的心里滋生。”停顿了一会,她接着说道:“姐姐应该明白我不是吗?就像尚书大人对姐姐,哪怕挖空了心思的好,姐姐却还是放不下心里的那个人。”   我苦涩回道:“我和湘婉不同,人心就算不能控制、不能压抑、拼命想要滋生,我也会用尽方法来阻止。”   她同情的看着我:“姐姐比我可怜!姐姐的爱里有太多计较和算计,而我没有,我有的只是一颗真心。”   “好了,你走吧!”我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即便爱里有太多的计较和算计,那样的爱也依旧爱,不会比别人少一分,不会在受伤时比别人的痛减轻一分。   “谢谢姐姐。”她含泪看着我。   我不语,只静静让到一边,湘婉她要去找瑾哥哥,告诉他尚书大人已经包围了下溪镇的宅邸,我明明知道,却还是任由她去了。   瑾哥哥,在我还不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真的有负于我,请一定要走的远远的,远到让我再也想不起你。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湘婉右脚迈出门槛,又回头看着我道:“姐姐,不管你怎么想我,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伤害你的事,姐姐永远是湘婉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看着她的身影渐走渐远,我心里闪过一丝伤心,为自己、为她、为不可预见的真相。   失魂落魄的走出裕齐府邸,辞了马车,一个人痴傻的走在喧哗的大街上,耳边是嘈杂的声响,身边是拥护的人群,而脑海是一幕幕往事。   第一次舍命相救是护送阿玛去洋县那次,马速飞快,瑾哥哥为了救我,急拉缰绳,马嘶腾着跃起双蹄,他因一手抱着我力道不足,两人瞬时被烈马狠狠甩到岩壁后滚落下去,他用身子护着我从岩壁上一路向下翻滚,直到撞上山谷溪流边的一处树根两人方才停止了滚动,看着他真心待我,那一刻我说日后想和他择一处世外桃源相依为命、孤独终老那也是真话。   第二次舍命相救是将军府大火那次,我溶身进雄雄烈火中,在即将倒塌的书房里寻找着,浓浓的黑烟滚滚而来,只呛的我眼泪直流,烧焦的梁柱摇摇欲坠,我左躲右闪的避开那些燃烧着的火焰,在一片凌乱中寻找着阿玛的身影,当梁柱倒塌的时候是瑾哥哥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我,而梁柱则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溅起万丈火花,迅速掩埋了他的身体,也因为这样,他从此失去了一条手臂。   一次、二次的舍命相救,最归让我的心离他越来越近,可是我怎么也没有预想到,我们竟会有这样一天!看来,生命绽放给我的是虚妄的美,每当我试图认真的靠近它,却又被狠狠的戏弄。   “子矜!”人海里有人唤着我的名字,不需辨认,我知道是他。   回眸的一刻,眼里竟含满了泪水,在来来去去的人潮里,傻傻的凝视着他。   一如初见时,那袭淡青色的长袍,长而浓密的睫毛,如星月明亮的眼眸,悠然轻灵的笑容,他依旧如天空的一抹蓝,宽广深遂,沉淀而清朗,是宋瑾!他站在人群中远远的望着我。   我呆呆的杵在远地,只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好似身边的一切在瞬时停止了,天地间只余下我和他。   他慢慢向我走近,直至到了眼前,口气带着几分沉重:“子矜,我们找个僻静处谈会吧!”   我默默尾随着他,穿过喧哗市集,过了几条熟悉的街口,来到一片竹林。   “湘婉去找你了,你遇着了吗?”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她是去下溪镇找我吗?看着她出了府,但是并没有叫住她。”   “你没有回下溪镇,而是一直在裕齐府门口吗?”我诧异的看着他。   “是的。”他的语气很是平静。   “为什么?”   “我想等你出来。”   “难道是一直跟着我吗?”   “嗯,猜到你会来,所以才一直在府门口等着你,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我剖析着他话里的意思,问道:“这么想见我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宁可成为输家,也不想花尽心思去赢过自己所爱的人,虽然这个道理明白的太晚,可还是想告诉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心里都有彼此不是吗?在下溪镇,你曾想留在我身边,我却没有答应。这回我来京都,本想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你不是也在犹豫吗?有时候我也想,假如我们从来没有相遇,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那该有多好。”   “是因为已经猜测到了整个事情才来跟我说这些话的吗?”   他点头道:“眼看着到了终点,与其让别人来揭开答案,不如由我自己亲口告诉你。我知道是你和尚书大人设了计引湘婉上钩,不过我发现的有点迟了,还是露出了破绽,因为对手是你,我才会乱了心神。”   “可你还是猜到了。”   “是猜到了,说是伏击额将军的那些刺客还有活口,其实是为了引蛇出洞,然后跟踪我手下的人去了下溪镇,这会尚书大人是不是已经让人包围了我在下溪镇的府邸?”   我看着他冷静的脸回道:“没想到对手是瑾哥哥,真相好像有些复杂,但却应该就是这样。也很想跟湘婉一样跑去找你,让你走的远远的,但是却做不到,没有挡住她,任由她去找你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极限!心里祈祷着你能走的远远的,但是你却来了,却来到了我的面前,跟我说想亲口说出真相。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是多么残忍?”   “虽然知道残忍,到最后还是想见你一面,哪怕是被憎恨也想这样做。”   “既然下定决心要告诉我真相,那么就说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真的决定要听吗?”他询问着我,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情愫。   “是的,哪里是开始?”   “还得从当年马贤远家的一场血案开始,我妹妹和马贤远女儿容慧私交甚好,常常去马贤远府里走动。那日她如往常一样去马府找容慧,却未料这一去却是天人永隔,当日正是马府大劫之日,她途经书房却碰巧听得你阿玛和马贤远两人在商量如何将军粮采运图顺利传递到府外的线人手里,我妹妹她毕竟年幼,听此消息慌乱之下竟不小心发出了动静,你阿玛和马贤远发现后又怎会轻易饶她?你可知,你那心怀旧国的阿玛做了件多么残忍的事?”   “我阿玛他,莫非……?”我不敢再往下想。   “他们二人竟将我妹妹投了府里的枯井,我妹妹延口残喘,咬破了手指在衣裳上写下血书。满清两朝虽血海深仇,但却不该累及无辜之人,我妹妹不过是碰巧偷听了他们的计谋,他们竟下此毒手,却是天理难容。”   “所以,你才设计好每一步,为你妹妹报仇?”   “你对纳兰沁馨说的话雨睛都跟我说了,杀死一个人再简单不过,我要你父亲也活在煎熬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他尝遍骨肉死别之痛。马贤远命短我自见去阴曹地府寻他,而你阿玛却寻欢于世,我岂能容他。”   “你果真机关算尽,如此说来你早就盯上了我们?”   “是的,我让雨睛伺机去你们府里当丫环,方便给我传递消息,已便掌握你们的一举一动。杀了他就太便宜他了,他这辈子不是最心疼自己的两个女儿吗?那我就要让他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个个尝尽苦楚,死于非命!”   “原来连我都被你骗了,我还以为你对我真心实意,却未想全是虚情假意,那些我认为的谊切苔岑、莫逆于心不过是你接近我的手段?”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我不这样待你,你又怎会对我推心置腹?谊切苔岑、莫逆于心早就在你阿玛推我妹妹入井的那一刻就没有了。”他安静的述说,没有一丝表情。   “那么,真是辛苦你了,你演的可真好?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精心布置的,那么不妨说说你是怎么开始你的复仇的计划的?”心一块块撕扯,我亦冷冷的盯着他。   第九十二章 镜花   “那么,真是辛苦你了,你演的可真好?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精心布置的,那么不妨说说你是怎么开始你的复仇的计划的?”心一块块撕扯,我亦冷冷的盯着他。   “首先,我跟尚书大人献计假意迎娶了子墨,名义上让她做尚书大人的夫人,实则不过拿她做为挟制你阿玛的棋子,我早就看出她和庄俊有了私情,本打算趁他们逾举的时候公之于众,让你们姚家尝尽羞,却未料你却在这个时候进了府,我见你机灵聪慧,不想旁生枝节,便想先除去你这个祸根。”   “真是没想到你曾对我动过杀念!”我麻木的回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竟会对我一点防范之心也没有,我们去围场冬狩,我故意和嫡夫人相谈甚欢,因为我知道你意兴索然之余就会便会辞了我们到处走走,果然不出所料!我看你走远后马上支开沿徒的守卫,为的就是让你找不到往回之路,我会在林中寻觅一夜也只是为了确定你是否已被野兽果腹。”   “难怪我往回跑时却是一人未见,原来却是你支开了守卫,亏我还在危难里念叨你。”   “是嘛?只是我没想到裕齐竟会找来额亦隆,我早就从雨睛那儿知道了你们两人私相授会的事,只怕日后你依靠上他,我就更难拨了你这颗眼中钉,所以我借故将你引去东院,那廊柱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只要我轻轻一推就可造成你意外身故的假象,本等着残柱压死于你,却未料正逢沁馨来院中,她那声叫喊偏偏提醒了你,更未料断柱应声而倒之时你第一时间却是推开我!”   “早知你是如此歹毒的心思,当时我也不会那样傻!”我的心如刀割一样痛着。   “是呀,你得确太傻了!不过我也不是受人恩惠不报之人,虽说没有你那一推我也会没事,但是我又怎么岂能白领仇家的恩惠,所以董额逼婚,我才让雨睛提点你去求助额亦隆,不出我意料你果真说动了他!这样也好,你去了将军府,我们之间的恩怨也算扯平了。”   “因为我舍命一推,所以才还了这个人情给我,想不到雨睛为你做了这么多事,甚至到最后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宋瑾叹道:“是呀,当年救她一命的时候,也曾那样问过她,我帮你报了仇了,你要怎么谢我?却没想到,到最后她会还给我一条命。”   “原来你就是那个救她的人!”我想起雨睛曾说过,她额娘因为把大户人家的一双补子洗破了,被打后在寒冬腊月天的冷水中跪了半夜,后半夜天下起了大雪,她额娘本就身子单薄,终是没能熬过这一夜。她额娘卒了后,她复仇心切,拿着短刀便去了那户人家,只可惜当时人单力薄,仇没报成反被人家给拿下了,那人提起刀正欲取她性命,正当危难之际,有人救了他一命。原来那个拨出匕首,眼睛眨都不眨的割了别人喉咙,救了雨睛一命的人是宋瑾。   “救了她的是我,最后害了她的也是我。雨睛也试图阻止过我,只是我始终忘不掉仇恨,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他悔恨的眼光闪过我的面庞。   原来这个开始这样残忍和鲜血淋淋,我挚爱的阿玛就那样活生生的毁了一个豆蔻女子最美好的生命,他和马贤远竟将宋瑾妹妹投了府里的枯井,宋瑾说下此毒手,天理难容,所以所谓的咎由自取到最后一分不差的偿还给了每个人,包括阿玛、以及姐姐和我。   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这样才能挤出气力面对他:“话既已说到这一步,我终于明白那枝木兰花样的银簪子为何会戴在容慧小姐的头上了,是你妹妹转赠给她的对吗?”   “是的。”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要我阿玛眼睁睁看着女儿一个个尝尽苦楚,死于非命!这样说来,我姐姐的死也跟你有关吧?苏雅垂死时曾拉着我的手,奄奄一息的说着,她和我姐姐命运相似,惺惺相借,让我信她,不是她害死了姐姐,当时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我不相信。如今想来,雨睛是你的人,她说的话根本不足为证。我问你,我姐姐可是你害的?”   他艰难的开口道:“那时我虽对你动了侧隐之心,但要我一下子放下心中怨恨却是万万不能。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却不可以放过其他人。”   “这么说来,我姐姐确实是你害的?”我探究的看着他。   他避开我眼神,回道:“还记得那日陪你去鼎盛行打簪子,掌柜的说苏雅想订一枝木兰花样的簪子,我突然就想起那幅容慧的仕女图,那幅图上容慧所戴的木兰簪正是当天我送给妹妹,妹妹转赠给容慧的。我以为是她看见湘婉头上的簪子猜测出了什么?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想了个一石二鸟之计?”我已从他话里猜测到了真相。   “其实早在苏雅给我看画之时,我就试探出她并非泾县人氏,那两幅画也泄露了她的身份,她和额亦隆的关系一定匪浅。所以,我借机嫁锅于她,让雨睛出面指证,你们定会深信不疑。”   “你得确瞒天过海,我们都以为是苏雅毒害了姐姐,谁又会想到其实是你呢?那条五步蛇也是你让雨睛放在苏雅屋里的。”   “是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目的只是嫁祸给苏雅。雨睛把蛇放在苏雅屋内,当你姐姐在她屋内被五步蛇咬了之后,她就算在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更何况……。”   我接着说道:“更何况,苏雅和额亦隆爱昧不清的关系,更加可以引起我们所有人的猜疑和肯定,有动机、有目的、物证人证俱全,所以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是渺茫的!害死你妹妹的人是我阿玛,我姐姐和苏雅却是无辜的,为了报仇,你掠夺了这么多人命,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妹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阿玛、额娘去世时把她托嘱给我这个当哥哥的,她是我宁愿舍了性命也要顾全的人,所以掠夺了这么多人命,我没有一丝后悔。可是,现在我心里意想不到的藏了一些悔恨,不是为了那些掠夺的人命,而是因为你。”   “因为我?”   他认真的看着我:“因为你,我冰冷的心也温暖起来;因为你,又有了想守护一个人的心情;因为你,才觉得活在人世是件美好的事;因为你……。”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却宁愿你从来没有喜欢上我,为什么让我知道真相?”泪一滴滴流下,这是命运跟我开的玩笑吗?   “因为我还想跟你回到过去的日子。”   “你我之间还能回到过去的日子吗?遥不可及的并不是以后的岁月,而是今天之前,我们再也回去了,那些血腥的岁月已然阻隔了我们。”我悲凉、心痛的情绪一览无遗。   “是呀!那些血腥的岁月已然阻隔了我们。”他绝望的注视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神,亦陷在绝望中不可自拔,只傻傻问道:“我和姐姐当初一个在尚书府、一个在将军府,你确实难下手。那么恨我阿玛的你,当日在我落崖之际,为什么还要出手相救?如果当时不救我,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因为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想你死,我竟和董额一样有了儿女私情,竟然也有了这样的真心!”   “你……?”   “我,竟然喜欢上了你!我被撞伤了腰躺在床上想的不是如何谋事,却分分秒秒都是你的影子,拿到你让丫环送来的信笺却是分外高兴,我甚至为你画了那幅画,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在冰天雪地中闪烁着一双轻灵的眼眸,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姚子矜,不是没想过放弃这种荒唐可怕的念头,用了很多办法却做不到,我的心不再受自己控制,我竟然喜欢上了你,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我想不到,当年的一计,竟然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我以为这是一段感情,但对我而言却是一生。”   这样的话换在平时说,我该多么动容,只是今天,当我快知道一切的时候,我却再也承受不住,人就是苦今生,修来生!我和他,有恩、有怨、有恨、有情,纠缠而难割,只是今生注定是来承担苦痛,原来,一路的苦心经营都是为了最后的苦痛。   “那我阿玛呢?”其实不问也知道结局,但我还是脱口而出了。   “我忘不了妹妹临死的模样,仇恨就像梦魇折磨着我,本来不想自己动手,或许借刀杀人会让我心里对你的愧意少一点,所以我让雨睛去将军府告密,说你阿玛藏身在尚书府,我了解额亦隆这个人,他是个冷血、冷情之人,不管是面对谁,他都不会有一点私心,只要你阿玛落到他手里,不劳我动手,一样可以为我妹妹偿命。”   我叹道:“果然是好计,只是你没想到,我会和宝福里应外合救出我阿玛!”   “是的,这得确出乎意料,我没想到你竟然有能耐从将军府救出你阿玛,从雨睛口中得知了这一切,我立即布置了人马伏击在京都城外,我嘱着他们一定要留你性命,若不是你自己不顾生死的挡在了你阿玛身前,他们是不会伤你一分一毫的。”   是啊!那日,当凉馊馊的长剑穿过我胸前,绯红色的血溅开时,我昏晕着,在这一片黑暗中想起了很多人,姐姐,庄俊、苏雅、……,可是我并不想去陪他们,我还留恋着这个世上,还留恋着你,可是让我留恋的你带给我的却是意想不到的苦痛!情爱,终是镜中水花一场空,最后余下的只是缱绻难奈的伤痛。   第九十三章 拈香   是啊!那日,当凉馊馊的长剑穿过我胸前,绯红色的血溅开时,我昏晕着,在这一片黑暗中想起了很多人,姐姐,庄俊、苏雅、……,可是我并不想去陪他们,我还留恋着这个世上,还留恋着你,可是让我留恋的你带给我的却是意想不到的苦痛!情爱,终是镜中水花一场空,最后余下的只是缱绻难奈的伤痛。   “这样说来,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曾放我一条生路?”我表情开始变的平静,或许一直犹豫而不敢去往他身边的原因就是因为忐忑,不明所以的忐忑不是没有原因,只是我自己一直在逃避罢了。   “我是花了多少的决心和努力才走向你的身边,在下雪天送了你那玉镯就是想断了心头的念想,从此再无瓜葛,却未想我竟如此记挂你!明明知道不可以,明明想阻拦自己,可是不能跟别人说的话、不能去的地方,都想跟你说、跟你去,这样的我,哪有资格给你生路?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心里乞求着,知道了真相的你,不要恨我!”   我静静的端详着他,那样熟悉的面孔,那样温暖的气息,是啊!我应该狠狠的恨着他,永远恨着他!可是我却办不到,明明知道不可以,明明也想阻拦自己,却还是办不到,我和他有着一样的心情。   “我不恨你,只是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和你,有恩、有怨、有恨、有情,纠缠而难割,怎么是一个恨字能了断的。   “好,就算这样,对我来说也是最大的宽慰了。”他一脸的解脱。   “我阿玛和马贤远大人把你妹妹投了府里的枯井,害她死于非命,你恨他们是必然。可是,为什么还要杀了额将军,他跟此事也有关吗?”   他咬牙切齿道:“知道我为什么会说额亦隆是个冷血、冷情之人,不管是面对谁,他都不会有一点私心吗?”   “为什么?”我不解的看着他。   “出事那天我让府里的下人去马贤远府里找过妹妹,额亦隆因为早就发现了马贤远的勾当故派了属下监视着府内的动静,他命人拦下了我府内的下人,说是怕打草惊蛇。下人回府跟我回禀后,我便急急去将军府找他理论,可是吃了一个闭门羹。如果那时,不是他拦着,或许我还有机会救出妹妹,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挚亲,我却终是没能挽回她的性命。”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会处心积虑的置他于死地。”   “一命偿一命,做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我惋惜道:“你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思,真是可惜了。如果没有仇恨,你会活的更轻松一点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是的,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我和你的结局也会不一样了。”   “你走吧!”我淡淡的看着他,伤痛异常清晰,可我却逐渐平静。   “就这样让我走吗?”   “是的,看来我低估了自己的极限,我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但是却没有。其实站在这儿想了很多,是否应该不顾一切的和你拼命,是否应该哭着、喊着跟骗了我这么久的人撕扯,可是突然就不想这样做了,我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因为仇恨而蒙蔽了良心,我可以理解你的恨,但是不能理解你的行为。”   “可以理解我的恨,但是不能理解我的行为,这样还打算放开我吗?”   “是的,打算放开你,你走吧!走的远远的,就当我们从来不曾相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也会试图忘记这一切。”   他伤感的看着我:“知不知道你太过冷静了,冷静的像早就预知了一切,没有不顾一切的和我拼命,没有哭着、喊着跟骗了你这么久的我撕扯,这样的你,让我觉得陌生而害怕。”   “这样的我,才能保护好自己,努力的生活下去!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他在弥留之时曾说过一句话“不负如来不负卿”,我很喜欢他这句话。”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子鱼吗?”   “是啊!将军府的那场大火也是阴谋,你的手会没有也是拜他所赐,我曾帮你讨要过那条手臂。后来,他砍下自己的手还了给我。其实,他早就不欠我什么,也不欠你什么了,不是吗?”我漠然的叙述着。   “是的。”他若有所思的点头。   “京都城内的守卫是如此森严,怕是连只鸟鹊都飞不出去,若不是雨睛去了京都西侧的溪水源头,顺水而下用竹片给你传递了城内的消息,你怎么会去找木泽县的桑格大人来解燃眉之急?一切不是宿命,而是人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道。   “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彼此坦白的一天,就是永远不再相见的一天。擦肩而过之后,我们就再也与彼此无关。”   “姚子矜,真的不恨我吗?”   “是呀!我应该恨你不是吗?在我还没有后悔的时候,快点走吧!”生命绽放给我的是虚妄的美,每当我试图认真的靠近它,却又被狠狠的戏弄。但是,我却不想怨恨了,为妹妹复仇的宋瑾,救我、疼惜过我的宋瑾,坦白一切乞求原谅的宋瑾,只是不想怨恨了,但是却永远不会原谅。   如果有一天我在九泉之下遇见了阿玛和姐姐,我也很想问当初为了大局而害死宋瑾妹妹的阿玛,这一切可值得?因果报应,想不到事情的开端却是阿玛一手造成的,而姐姐却无辜受了牵累。   我放你走,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我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用一辈子来设计一个阴谋,然后一步步的去实施它。   第九十四章 承受   我曾经也和宋瑾一样,想着要找到杀害阿玛、姐姐的凶手,然后不计一切后果的毁灭他。可是,看到宋瑾,我却觉醒了,我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因为别人的错而毁掉自己的一生。   生命中有许多不可承受之轻,如今的我比以前更加珍惜而淡然,当日子一天天划过时,偶尔我仍会想起那些如梦一样的往事。   “姐姐。”湘婉递来一碗汤药。   我浅笑着接过汤药,抿了一口道:“好似很好喝。”   “这药,哪里会好喝?”她不信的摇着头,缓缓起身伸着腰,微凸的肚子里蕴育着新的生命,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忘记一切,忘记她曾那样深爱过一个男子。   “最近好吗?”我随意的问着。   “很好。”她的脸上泛着幸福的光彩,裕齐是个好夫婿,这点我一直都知道。   “嗯!”   “姐姐真的不打算再搬回尚书府了,尚书大人可一直等着你呢?”   我摇了摇头,自从宋瑾的事后便搬出了尚书府,可以一个人这样心安理得的生活真的很惬意,或许这才是我短暂人生中真正平静的一段光阴。   “姐姐,还想着瑾哥哥吗?”她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   “不想了。”有些人擦肩而过后,便再也与彼此无关,这点我一直能做的很好。   “哦,可是偶尔我还会想起他,不知道他在哪里,过的好不好?”她看了一眼我的神情,喃喃自语。   “是嘛?”   “是啊!姐姐跟我说过,每一种花色都有自己的花语,玉兰的花语是“报恩”,那么姐姐头上这枝鎏金桃花簪的花语是什么?”她问道。   “桃花的花语?怎么办,我已经忘记了。”   “有点像命里注定一样,因为瑾哥哥救了我,所以有生之年我都会永远记得他,只要有机会就想回报他的恩惠,所以当初那枝玉兰翡翠银簪子好似预见了我的命运。看着姐姐头上的这枝鎏金桃花簪,我在想是不是也会预示了姐姐的命运呢?”   “听别人说怀了身子的人都喜欢胡思乱想,我看这话不假!”我轻轻拨下头上的鎏金桃花簪搁至桌面,接着说道:“只是些巧合罢了,可不要当真了。”   “姐姐,是不是早就查觉到瑾哥哥的不同了,是不是比我想的还要早?”她认真的看着我。   “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嘴角泛上一丝笑意,迎着风声流光溢彩。   她嘟着嘴说:“姐姐才是最坏的人,永远是最坏的人!解开了别人的秘密,却从不坦露自己的心声。”   “是啊!她就是那样的人。”随着那声应和,我看着董额迈进了屋内。   “你怎么来了?”我朝他笑着。   “有事跟你说才来的,怎么坏人笑起来这样好看?”他看着我打趣着。   “心肠坏的人,只能用笑来掩饰。”我跟着他一起调侃起自己。   “很多时候,有些东西是不能被掩饰的。”他打量着我道:“今天是那些刺客伏法之日,宋瑾虽然一直没有入网,但是这样也算是给你阿玛、姐姐有个交待了。”   “谢谢尚书大人特意赶来跟我说这个消息。”我平静的回复。   “不高兴吗?”他问道。   我不语,从屋内抽屉里拿出一只红锦盒子递还给他,盒子里是块碧绿色的坠子,雕着流云百福,晶莹剔透的材质上刻着“兰嫣”两个字,那抹碧绿,如往年一样温润清凉。   屋里静默了一会,我终是开口道:“这坠子,还给大人。”   他温和的看着我,接过我手里的坠子,仔细看着那块碧绿的玉器。   然后,他走到我身后,撩起我散落的发丝,将坠子挂在我脖子上,手指绕过我白皙的脖子,握上那枚碧绿。   “我不想放开你。”他的气息缠绕在我耳边。   我幽幽的叹息,有时候固执也是种错误!他明明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生命中的流光溢彩,却还是这样坚持的守候着。   生命或许就是这样一回事,它赐予你一段人生,不走到最近,你永远不会知道它的结局是什么?所以当生命还在继续,我仍会等待那个结局。   我拿起桌上那枝鎏金桃花簪轻轻插至头上,每种花都有一种花语,为何我却偏偏独爱桃花?   番外—董额篇 流光溢彩   董额曾对自己说过,一生只会爱兰嫣一个,他认定这个女子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流光溢彩。   董额初见兰嫣是在自己阿玛的府邸,她不美,甚至有些普通,轻薄的身子正在舞着一曲“桃花吟”,他知道她是自己阿玛的侍妾,她知道他是自己夫婿的儿子,仅此而已。   府里的人来来往往,他和她偶尔也会碰面,却永远只是低眉的一眼,再无他想。   她在他面前跳过几支舞,她记不太清,只是轻盈的一跃,却是她解忧的良药,别无所求。   直到有一天,府里去寺庙祈福,一张黄色的签纸飘到了他的脚边,他拾起后看着她跑向自己,那样的奔跑并不多见,迎着风飘起的裙摆,随意姿然的笑意,那样放肆而不故虑别人的目光,当她停在他的面前时,他有一刻闪了神。   “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这样的口,为什么用这样的称呼。   “我怎么了?”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毫不在意。   “为什么跟了我阿玛?”他不是口拙的人,可是这时却不知所谓。   “为了额娘和阿玛的生计才把自己卖了。”她没有一丝伤感,轻描淡写的说着。   没有任何婉转的托词,太过坦白的事实,反而让他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签纸!”她指着他掌手中的那张黄色签纸。   “哦!”他突然间变得青涩,递出纸的瞬间唐突的问道:“以后,我能常去看你跳舞吗?”   “为什么?”她的眼睛闪烁着晶亮,那样聪颖的光芒。   “我……。”他的心不由自主的跳动,从缓缓轻微的晃动直至随意胡乱的怦动,他努力吸了口气想要按捺,却越发的肆意!他是不解的,这一颗从来没为他人而跳动的心,为什么独独为她所感受,那样激烈的想要靠近她,她只是那样普通而平凡的一个女子。   “好!”她移开盯着他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好似看透了一切,那样轻蔑的笑着。   他明明看到了她的轻蔑,明明有点恨这种表情,可是心里却咧开了笑意,他觉得世上只有自己能看穿她,盛着绝世的清冷,枕着千般的孤寂,带着满心的清傲。   这一刻,他还没有预测到这个女子会成为自己一生中最美的流光溢彩,但是他却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只是他还不明所以。   数日后的一天,他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踱步到她的屋外,她正被罚跪在院中心。   他蹲至她面前问:“怎么了?”   “不是看见了吗?”她丝毫不惧怕自己的处境,也没有一分想讨好他的意图。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去找阿玛求情。”她是自己阿玛的侍妾,他能做的只是这些。   “不必,这样跪着挺好。”比起去敷衍那个买了她未来的人,她更愿意这样跪着。   “我陪你。”他凝视着她的眉眼。   她的眼睛又闪起晶亮,依旧是聪颖的光芒:“你不走吗?等我跪完,这两条腿就麻了,跳不了舞给你看了。”   “没关系,我陪你说会话。”他的心开始为她痛着,他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只是为了她,第一次的心跳,第一次的心痛。   “这府里原来还有真心待我的人。”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依旧那样轻蔑的笑着。   他心慌了,捏过她的下吧,阻止道:“不许这样笑,我不允许你这样笑。”   “你,凭什么管我?”她的口气无礼而傲慢。   “凭我是……。”应该拿什么来压抑她嚣张的气焰,他一时想不起来。   “凭你是爷的儿子,凭你所担的官职,凭你出身的尊贵?”她嘲弄他。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我就不应该管你。”他愤愤起身,拂袖而去,他不应该管她,只是那样普通的女子,根本就不值得自己牵心挂肚,人家又何曾领了你的情,反而落了一鼻子的烟。   他疾步走着,却是越想越气,换了别人哪怕不求他去给阿玛说情,也断不会如此无礼而傲慢,她凭什么这样待他?   董额正忿然想着,天色却越来越沉,转眼间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的拍打着地面,天际雷鸣交加,雨水打落在窗台上溅开一片水花,看着却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   他站在屋檐下,想起了她,是否还傻傻的跪着,是否正挨着雨淋?他晃了晃头,试图不去想她,凭什么要为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着想,她又何曾领了你的情?   兰嫣在雨里跪着,她根本不在乎这场雨有多大,为了额娘和阿玛的生计她践踏着自己的自尊来到这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养育之恩她已经回报了,在这世上她再也不欠别人的,也没有需要偿还的。她不必为自己求情,不必委屈自己,哪怕死,也不会让任何人轻视自己。   雨水狠狠砸在她的脸上,湿哒哒的发丝沾在额头,全身上下都浸湿在雨中,应该很狼狈、很可怜吧?她倔强的嘴角泛上一丝笑意,依旧是轻蔑和嘲弄。   只是这雨!她突然发现头顶上的雨停息了,只有周围的地面依旧承受着雨点霹雳啪啦的拍打,她仰着头看着高处。   董额撑着伞避开她的仰视,在心里暗骂着,真是活见鬼,他干嘛要这样做?   “快走!看着你真心待我的份上,才叫你走的。”她一把拨开他的雨伞,冷冷的回应。   “什么意思?”他撑着伞质问道。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是小辈对长辈的关心吗?别忘了,我是你阿玛的侍妾。”   他明明可以反驳她,仅仅只是小辈对长辈的关心,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他说不过她,只是一把拉起她,不理她的挣扎,使着蛮力拖着她往屋里走去。   站在屋檐下,他气愤难平:“等雨停了,再去跪。”   她用力摔开他的手,自顾往雨里走去。   “你这个人,到底听不听的懂人话?”他一把用力拽过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她狠狠倒进了他的怀里,雨声和着两人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她慌忙推开他,他亦扭头望向别处,两人呆呆站在雨雾中任雨水击打,这一刻他们的心里都有了彼此,情愫总是在莫名间生根、发芽、开花……。   以后的日子,他会偷偷躲进她的屋里,看着她翩翩起舞,他们心照不宣,却从不言明。   直到有一天,她坐有他身边看着书,午后的阳光温暖的打在她的脸上,她不禁泛上了困意,倚着椅子睡了过去。   他看着她的睡相很是可笑,偶尔他也喜欢她安静的模样,没有那样咄咄逼人,没有那样毫不相让。他怜爱的递上自己的肩,让她倚靠着自己睡的更舒服。   她靠在他的肩上,醒来时心里觉得很温暖,偷偷的看了一眼他的侧脸,面如冠玉、色如凝脂,怎么他这样的人会喜欢上自己?或许这只是南柯一梦,梦醒后只是镜中水花一场空吧!她闭上眼睛,倚着他安心睡去。   正如她所想,他们之间,终究是南柯一梦,梦醒后只是镜中水花一场空。   不久后,董额被赐婚,迎娶了内大臣之女博尔济吉特氏。   他大婚那日,她躲在屋内一口一口的吞咽着苦酒,她是最没有资格伤心的人,她只是他阿玛的一个侍妾,所以连替他、替自己伤心的资格也没有。   房门发出轻轻的扣打声,她问:“是谁?”   “是奴才。”   这声音她并不熟悉,她缓缓拉开房门,却见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的小厮。   “这是奴才主子让给夫人拿来的。”小厮小心翼翼递来一只红锦盒子。   “好。”她打开盒子,是块碧绿色的坠子,雕着流云百福,晶莹剔透的材质上刻着“兰嫣”两个字,她的手摸向那抹碧绿,温润清凉。   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今天是他的新婚之夜,可是他却差人送来这只红锦盒子,他的心里有她,一直有她,她分不清是开心还是悲伤,眼泪倾泻而出。   新婚没几天,他就偷偷跑来找她。   “给你的坠子可喜欢?”   “喜欢,只是以后你别再来了。”她狠下心要断了这种关系。   “为什么,因为我娶了博尔济吉特氏?那是下了旨赐的婚,我违不了。”他有几分挣扎,也有几分无奈。   “违不了的事太多了,下了旨赐的婚违不了,我是你阿玛侍妾的事实违不了,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结局也违不了。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把坠子给我。”他冰冷的脸没有一点表情。   她递上那块碧绿色的坠子,也好!把他给的还了他,从此断了这念想。   他走到她身后,撩起她散落的发丝,将坠子挂在她脖子上,手指绕过她白皙的脖子,握上那枚碧绿。   “我不想放开你。”他的气息缠绕在她耳边。   “世上有这么多人,比我漂亮的、比我聪惠的、比我出众的有很多很多,为什么你非我不可?”她想把他推向别人,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理智。   “世上有这么多人,比你漂亮的、比你聪惠的、比你出众的得确有很多很多,但是能让我心跳、心痛的却永远只有你一个。”他认真的说着这些话,这是他此时的真心。   人因为在同一时间爱上两个人而被人鄙视,但是在不同的时刻爱上不同的人却并有什么错。他们深爱着彼此,但是却不知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怎样凄凉的未来!他对她说,能让自己心跳、心痛的却永远只有你一个,却不知在未来的日子还会有另一个人走进他的心扉,他们谁都没有错,因为谁也不能对未来承诺真心,但是对现在所承诺的每一次,却都是他们的真心。   番外一董额篇 流光溢彩   他走到她身后,撩起她散落的发丝,将坠子挂在她脖子上,手指绕过她白皙的脖子,握上那枚碧绿。   “我不想放开你。”他的气息缠绕在她耳边。   “世上有这么多人,比我漂亮的、比我聪惠的、比我出众的有很多很多,为什么你非我不可?”她想把他推向别人,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理智。   “世上有这么多人,比你漂亮的、比你聪惠的、比你出众的得确有很多很多,但是能让我心跳、心痛的却永远只有你一个。”他认真的说着这些话,这是他此时的真心。   人因为在同一时间爱上两个人而被人鄙视,但是在不同的时刻爱上不同的人却没有什么错。他们深爱着彼此,但是却不知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怎样凄凉的未来!他对她说,能让自己心跳、心痛的却永远只有你一个,却不知在未来的日子还会有另一个人走进他的心扉,他们谁都没有错,因为谁也不能对未来承诺真心,但是对现在所承诺的每一次,却都是他们的真心。   董额永远也想不到,多年后这枚坠子会挂到另一个女子白皙的脖子,多年后他如死灰般的心会因她而再次跳动。现在,他唯一知道的是,眼前这个叫“兰嫣”的女子是他愿意舍命来维护的人。   “我在府里修缮了一处地方,想着你会喜欢,过几日我会借着教下人们刺绣的缘由说动阿玛,让你随着我回府。”   “可是……。”她明白这样的私会有违伦常,也清楚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但是她仍然选择继续。   “没有可是。”他紧握着她的手,坚定认真。   “好!”她是明白人,她知道他说的话做不了数,可是她执迷不悟。   尚书府的东院成了他们最好的去处,那儿安静、雅致,还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   她在前面跑着,他在后面追着,就算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嘻闹玩耍。   跑了累,她会叉着腰使劲喘气,他会走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由分说的抱着。   她喘着气说:“如果有来生,我们不要再这样不堪的相遇。”   “如果有来生,无论多不堪,我都会找到你。”他不理她的话,自顾发着誓。   “你怎么这样傻?”她一笑,泪就全涌了出来。   “你哭了吗?”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心又开始痛了。   “没有。”她把眼泪擦在他的胸前,接着说:“都说你的字写的好,也为我写一句吧!”   他笑道:“这有何难,我去取了刻刀,在这廊柱上刻下就是,以后我们每次来你都能看见。”   她并不阻止,只低语道:“只是可惜了这廊柱。”   他拿着刻刀在长廊柱根上刻着一行字体,字迹遒劲有力,离而不绝。   她走近念着:“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指尖轻轻滑过这行字,心里百感交集,她焦虑这样美好的日子终在一天会抓不住,会从自己指缝里溜走。   连着好几夜,她都在想着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来这句话是对的。午夜梦迴,泪眼婆娑,她穿着单簿的衣服赤脚站在院中,清冷的月光下是离而断肠的思念。   她这样折腾着自己,很快就病了,躺在床上一晃半月却不见好。董额除了心疼,一边替她物色着好大夫一边试着其它的法子。   他坐到她的床头,握着她冰冷的手腕:“怎么病这么久也不见好?”   她苦笑着:“大概是上天对我的报应。你快走吧!不必牵挂我,让下人们看见了就不好了。”   “我早就支开他们了,不许你在我跟前说这些胡话,若真有报应,也由我一一承担,要死、要痛、要被羞辱都有我来受着。”   “我不要!就算死,我也不能看着你受一点不堪。”她摇着头,话语虽轻,心却是笃定的。   “别提这个字,我不喜欢。”他手指捂在她唇齿间,过了一会方才放开,从身边拿出一只精致的金缕扁盒递到她面前。   “是什么?”她好奇的打开盒子,盒里装着暗红色的粉末,呈颗料状,她闻了一下并无香味,用手轻轻一拈,很快就被研碎。   他回道:“是朱砂,问了些道士,都说此物能避邪!我想着你都病了这么些时日,该请的大夫也都请了,该吃的药也按时服了,就是不见好。不管灵验不灵验,你都先搁着,说不定过些日子病自然就好了。”   “原是避邪之物?”她的视线又转至盒上的字迹,“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一念却又是一行清泪,最近她总是容易伤感。   他明白她的心思,心慌失措的去擦拭那行清泪:“我不应该在盒子上刻上这行字,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她含着泪笑了,他不用掏心挖肺给她瞧着,她亦懂他!她把头埋进他的怀中,贪婪的感受其中的温暖,她会快点好起来,时日不多,越是要珍惜和他相处的分分秒秒。   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谓难者,无非都是一点痴念!董额放着府里的嫡夫人不管不问,只寻着时机便将兰嫣接至东院相见。   风和日丽的一天,兰嫣站在东院的长廊,她伸展着手臂在日光下尽情妩媚。   他站至她的身后,笑道:“远看着就像一朵兰花,馥馥吐幽香。”   “要我当你的兰花吗?”她脸红问道。   “兰生深山谷,馥馥吐幽香。偶为世人赏,移植至高堂。虽承受护力,长养不得方。何如在林壑,时至还自芳。”他轻轻搂过她,有一天,一定会有一天,他会带着她远走高飞,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会有那么一天吗?”她似乎能轻易听见他心里的自语。   “会有的。”他已经在筹划着一切,只要遇着一个好时机,一定会带着她远走高飞。   “如果真有那一天该有多好!”她的眼神闪过远处墙角下的一个阴影,阴影里晃动着长长的簪饰,应该是个女人的影子,她知道一切终将结束了。   果不其然,那夜起了很大的风,整个屋里都能听到窗棂拍打的声响,窗外桃花树上的花瓣刮的满屋都是,她被下人拖下了床,披头散发的跪到了他的阿玛面前。   “真是家门不幸,这种事你也做的出来,给我往死里打。”一声怒喝中,仗罚如雨点般向她袭来。   她承担着痛,却没有一点顾及自己,她只想着他,若是自己卒了,依着他的性情一定会随着自己去了,她一定要挺住,临死之前也得给他留一个活下去的念想。   一顿仗罚后,她鲜血淋淋的被人丢进了柴房,她努力坐正身子,摸索着整理着衣衫和发丝。   门被人轻轻推开,怯怯的走进来一个端庄大方的女子,穿着华丽上等的锻子料,看上去甚是高贵出众。   她问:“你是嫡夫人博尔济吉特氏?”   女子惊叹她的聪颖,点了点头,递上一瓶金创药。   她笑了笑,并不接:“你的心还是好的!他是不是也被关起来了?”   “嗯。”嫡夫人博尔济吉在一旁点着头。   “帮我把这封书信给他,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递上一封书信,接着说道:“我知道是你去告的密,不过我不怨恨你,爱上他是我的劫难,与人无忧。”   博尔济吉只惊得连退几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好了,你出去吧!只剩下一点点时间了,我不想用来敷衍别人,就让我自己安安静静的呆会吧!”她支走了博尔济吉,解下身上的腰带挂至横梁上,她留恋这个世上,却又不得不走。   她想起了他,只有满心的欢喜,哪怕是现在,也没有一丝委屈!若有人问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是什么?那么就是遇见他,为他生、为他死。她不能留在这个世上,让他为了自己受尽世人的白眼和凌辱,他理所当然应该遇到更好的女子,遇上更好的姻缘。   窗外突然下起了一场很大的雨,她知道这场雨是为自己送行的,金缕扁盒轻握在掌心,她坦然的走完最后一程,没有惧怕、只有留恋。   嫡夫人博尔济吉拿着那封书信递给董额,他颤抖着取出信纸,没读几字却已泪湿衣襟,他拉着嫡夫人博尔济吉哭道:“她说让我等着她,她用朱砂在右臂画了块梅花形状的印记,只说今生缘分不续,来生以此梅花印为记,一定会来找我。”   “爷……。”博尔济吉流下内疚的眼泪。   “要等到来生吗?我等不了这样久。”他的眼泪浸在纸页上,黑色的字迹化成一团团黑影,笼罩在他的心海。   “爷,不用等那么久,或许很快兰嫣就会来找你了。”博尔济吉哽咽着安慰他。   以后的很多日子,他看着井中皎洁的月光,想要跳下去。可是,他怕错过她,她一直是遵守承诺的人,说不定她已经在世上的某个角落,说不定她已经在寻找他,所以他活着,只是为了不再错过她。   番外一董额篇 流光溢彩   以后的很多日子,董额看着井中皎洁的月光,想要跳下去。可是,他怕错过她,她一直是遵守承诺的人,说不定她已经在世上的某个角落,说不定她已经在寻找他,所以他活着,只是为了不再错过她。   日子总是在锁碎、麻木中度过,生命对他而言,除了等待再无其它意义,直到有一天在院里他遇见了姚子矜。   她正在和富察云珠斗气,连他站在她的身后都没有丝毫察觉,听着她对富察云珠犀利鄙夷的口气,他暗想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胆识。   直到她察觉身后有人,四目相望时,那一刻他竟在心里生出几分惶然。她那清彻的目光仿佛可以凝滞光阴,眼眸里闪过的轻蔑和嘲弄让他似曾相识,他虽装着一脸难看,却在心里暗暗惊叹这一副清雅的容貌。   错愕之余,他让她去书房罚跪着,这个叫姚子矜的女子就这样在不轻易间开始闯进他麻木的生活。   姚子矜用力推开书房门,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看桌上纸墨笔都是齐全的,拿起毛笔愤然挥墨而下:“一丘之貉。”想想实在不过瘾,又拿了张宣纸在上面画了个富察云珠的人头在上面叉了又叉,正叉着入神,门口有人说:“让你好好跪着,怎么作起画来了?”她忙一把揉起画像站到一边,听那声音便知是他,只低头看着脚尖也懒得理他。   “这写的什么字?读来听听。”他拿着张纸递到她面前。她用余光一看,正是自已的大作,这下完了,刚才光顾着藏画像,把先前写的字忘的干干净净,只能硬着头皮念:“一丘之貉。”   他笑道:“字写的不错,念得也好听。可知出处和注释?”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自己曾这样真心笑过?   她清了清嗓子:“知道。出自汉书?杨恽传,注释是说有些人专门无事生非,故意与人刁难,他们当中没一个是好人。”   他走到我面前,用手指抬起她下巴:“这注释是你自个儿编的吧!”又问:“知道那杨恽的下场吗?”   她把头偏向一边,只得暗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苦着脸:“自然比我还惨,不是罚跪,是被处死的。”   他不禁失笑:“那你可比他幸运,去跪着好好想想错哪儿了!你姐姐给你求了情,我这书看过半就许你起来。”他看着她一脸苦相再一次笑了,这个小妮子肯定是被家里惯坏了,丝毫不惧怕自己的处境,也没有一分想讨好他的意图,对自己有一股子狠劲,她这模样,就像当年他初见的兰嫣,一样的无礼而傲慢!兰嫣,想起兰嫣,他的心又开始隐隐的痛着,他一页页的翻着书页,痛却一点点的加深。   很快到了他庆生之日,本该是高高兴兴的一天,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个人躲在东院喝了很多酒,看着装满朱砂的金缕扁盒,回想起和兰嫣度过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的历历在目。   本该早早结束这浮华的宴席,可偏偏又出了事,侧夫人富察云珠当着众人的面指证湘婉偷了她的玉佩,他知道不过是女人之间的小把戏,只是想快点陪着将戏演完罢了。   今儿前厅真是热闹,除了她,人都齐了!他的目光刚扫过人群,却见她摇摇晃晃的迈过门槛走了进来,一股子酒味弥漫在空气中。   胆子倒是不小,一个姑娘家喝的醉腥腥的,他在心里暗暗数落着。   宋瑾上前一把扶住她,问道:“喝酒了?”   她朝宋瑾淡淡笑着:“就浅酌了一点。”又用力拍了几下脸,勉强争个清醒。   “成何体统?一身的酒气,你那贼坯子妹妹还等着见你一面呢!”富察云珠走近嘲笑着她,又侧头对宋瑾说:“宋大人,你也不避讳着,平常就听下人说你们关系匪浅,如今看来传言不假。这府里的污秽之风真是与日俱增。”   宋瑾正色道:“我们之间只是君子之交,正所谓众口铄金,下人们无知,夫人却要自重。”   富察云珠冷哼一声:“今天我可不是来讨论你们这些个儿女情长,那贼坯子偷了我的玉佩,还请爷主持公道。”富察云珠望向他。   他顺着富察云珠的意思,假装愤然道:“这事非要现在闹到我这儿吗?是故意想让额将军看看府里的笑话吗?”   话语刚落,他看见她扭头看了眼一旁的额亦隆,他早就从宝福口中得知额亦隆有了倾心之人,难道就是她?那个和额亦隆在河边和五圣祠相遇的女子,他好奇的打量着她。   他问跪着的湘婉:“玉是你偷的,可是事实。”   湘婉早就泪眼婆娑,委屈道:“大人,玉是我……。”   姚子矜接口道:“玉是我捡的。”   “是你捡得?你可知道替人顶罪可是同罪?”他口气凛洌的威吓她。   她淡淡道:“凡事不过一个理字。既是我捡的,又哪来顶罪之说?姐夫不觉得这块玉正气内存,邪不可干吗?真的不适合夫人。既然我捡到了,不如做个人情送给湘婉,也是为了帮夫人积点善德。”   富察云珠疾言厉色:“我不和你口舌之争,你说是捡的,有这么巧的事吗?你分明就是想帮她开脱,她从我屋里出来又怎么解释?”   他在心里好笑,那句“正气内存,邪不可干”,摆明了是说富察云珠在诬陷湘婉,她到是丝毫不惧怕自己的处境,也没有一分想讨好别人的意图,她这模样再一次让他想起了兰嫣,一样的桀骜不驯,一样的无所畏惧。   他什么也不说,只看着这场戏如何结尾,只看着她如何收场。   她冷哼道:“丫环既是你屋里的人,当然听主子的,她说的话又怎么可信?你一面之词如何让人信服?”   富察云珠回道:“你不也是一面之词,可有人见你捡了?”   她正欲反驳,只听额亦隆答道:“我见她捡了!今天来的早,在后院闲逛时见过这位姑娘,玉是我和她一起看见的。”   他看着他俩目光对视,已经了然于心,他猜的没错!姚子矜就是额亦隆的心上人,那样熟悉的目光他也曾有过。   他咳了几声,道:“既然是个误会,你们都各自回了吧!”   子墨正欲扶她回去,他阻止道:“云珠,子墨,我有话和你们说。”   他看着她潮红的脸,问:“子矜,是喝酒了吗?”   她点点头回道:“喝了少许,姐夫没事我就先行回去了。”   他看着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明明这是两张不同的脸,为何总能轻易让他想起今生的挚爱?一会功夫,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淡漠,指了指云珠跟她说:“跟夫人认个错吧!”   她毫不领情,冲口而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既没错,为何要认?”   他坐到凳上只管喝着茶,心里想着她这副不知好歹的模样也是那样像兰嫣!他永远记得那场大雨,他撑着伞为兰嫣挡雨,兰嫣一把拨开他的雨伞,冷冷的回应,快走!看着你真心待我的份上,才叫你走的,他的心口又泛上一阵阵酸痛。   半响摞了碟子,在桌边踱了两圈,他气顺心平道:“你既说没做错,要我如何罚你?”   富察云珠在一旁道:“爷,府里的规矩还是要办的?若是不罚她,下面奴才们都照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都难管教。”   他想了一会道:“云珠说的也在理,玉配虽说是捡的,但你随随便便的就送了人,惹了这么多的麻烦,罚是肯定要罚,去书房把“静心思过”四个字写到心里去,这十天就不允你出屋了。”   他背着手往门外去了,她尾随着他的脚步。   夜里凉意始浓,悠静的长廊印着两人的身影,在暗黄色的光影里缓缓移动,长廊边树叶沙沙的轻响,风过时落叶飘飞。就这样!他想起了兰嫣,在东院的长廊上兰嫣在前面跑着,他在后面追着,就算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嘻闹玩耍。跑了累,兰嫣总会叉着腰使劲喘气,他会走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由分说的抱着。   他回头望着姚子矜,她胆大的回望他,彼此凝视的瞬间他清晰的看见了兰嫣的影子!虽然是不同的两张脸,可是她们的性情却是如此相似。   他有很多房的妻妾,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得,他唯一能想起的是某人的眼睛像极了兰嫣、某人的手指像极了兰嫣、某人的走路姿势像极了兰嫣,他从不留意她们,只是在她们身上寻找熟悉的影子。   可是,这个姚子矜是不同的!她的容貌没有一点像兰嫣,但是她的性情却和兰嫣如出一则,从不为自己求情,从不委屈自己,哪怕死,也不会让任何人轻视。   他移开目光,转身静静的走着。她尾随着脚步,踏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微醉前行,各怀心事……   书房的门半掩着,风拍打着窗棂,她铺上宣纸,凭着四五分清醒,歪歪扭扭写下:“静心思过。”   他看着她的笔墨,连字迹也和兰嫣那样相像,他笑而不语,拿起搁致的笔,在她方才写下的四个字旁临摹起来。   是兰嫣回来了吗?他在心里这样问,一遍又一遍。   番外一董额篇 流光溢彩   他看着她的笔墨,连字迹也和兰嫣那样相像,他笑而不语,拿起搁致的笔,在她方才写下的四个字旁临摹起来。   是兰嫣回来了吗?他在心里这样问,一遍又一遍。   他侧身向她,挨得很近,她的发丝在风中缠绕他的眉眼,她慌张的退后,他手挽向她的背后,轻轻道:“子矜,别退了,后面没有路。”   她依旧退去,背挨着墙壁,他放开揽着她的手,嘴角泛着薄薄的笑意:“只有你,从来不听我的话!”他分不清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兰嫣听的。   她快步从他身侧走过,只想快点离他远远的。擦身而过,他的手拉住了她,她连忙想甩开,他道:“你知道你是甩不开的。子矜,你这张脸,这副性情要迷惑多少人?”是啊!这副性情让他迷惑了,因为他开始分不清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兰嫣还是姚子矜。   他看着她跑到屋外的身影,麻木的心生出另一种心情,却是害怕!他突然对自己感到陌生,突然对刚才的唐突之举感到陌生,他的一生只会爱兰嫣一个,永远只有兰嫣一个,他痛恨她扰乱了自己的心境。   数日后,他娶了庶夫人纳兰沁馨,只是初见的第一眼他就被她的容貌惊呆了,这张脸跟兰嫣太相像了。   他搬去了兰苑,就连平日和裕齐他们商量公事也挪至了兰苑,他避开她,远远的避开她,直到听沁馨跟他说,她在东院受了伤,他终是没有按捺住焦虑的心情。   去西阁看她时,丫环正拿着纱布给她换药,撩起衣袖右臂上一块朱砂色梅花形状的斑印进他的眼帘。   他想起了兰嫣的那封信,兰嫣说过让他等着她,她用朱砂在右臂画了块梅花形状的印记,只说今生缘分不续,来生以此梅花印为记,一定会来找他,或许兰嫣和他一样,等不及来生,已经用这种方式找来了。   他抓过姚子矜的手臂,问道:“什么时候有的?”   “三年前,有次病重,吃了大夫开的药病情非但没好,身上却起了大片水肿疙瘩,又红又痒,一连几天不消停。后来华先生来看了,开了地骨、桑白、赤茯苓等药材用水煎服,吃了好些日子,身上的红肿倒是全退了,单是右臂处却留下了梅花一样的斑印,色如朱砂,怕是这辈子都要跟着我了。”   “还记得是哪一天吗?”他急切的问着。   “都这么久了,哪还记得?印象中那天起了很大的风,整个屋里都能听到窗棂拍打的声响,窗外桃花树上的花瓣刮的满屋都是。对了,夜里还下了场大雨,我就觉得浑身痒,点灯一看,手上就印出了这些红如朱砂的肿块。”   他瞬时神情大变,脸色铁青:“竟这般凑巧。”同样是三年前,同样是那个起风的天,同样的一场大雨,同样满屋子的桃花瓣,兰嫣死了,姚子矜的右臂却在那天生出一块梅花形状的印记。这不是巧合,他确定,是他的兰嫣回来了,只是她寄托在别人的身体里忘了他,他知道兰嫣一直是个遵守承诺的人,他知道他的兰嫣一定会回来找他。   他神色渐渐自若,缓缓放开姚子矜的手,心里满满的高兴,是兰嫣回来了,难怪他先前会有那种唐突之举,原来她是兰嫣呀!   正想着,湘婉一干人走了进来,他看了湘婉一眼,见她手上正握着两枝簪子,问道:“裕齐送的?”   湘婉怯怯回话:“是宋大人给的,一枝是子矜姐姐的,一枝是我的。”   “看着像鼎盛行的手艺,怎么你也喜欢这种东西?”他眼光温柔的看着姚子矜,不,确切的说他是在看着兰嫣。   姚子矜不禁愣了一下,随口敷衍:“平常也难得戴,这枝却一眼就相中了。”   他起身走到湘婉身边,拿过簪子赞道:“鼎盛行的手艺果真上乘,玉兰翡翠清新淡雅,鎏金桃花则芳菲四溢,款式简单,却衬人气韵,你相中的这枝很适合你。”   “是嘛?你倒是说说看哪枝是我相中的?”她看着他问道。   他走到她面前,竟没有片刻的犹豫,轻轻将桃花簪插入她发丝,淡笑道:“轻薄桃花逐水流,想不到再怎么选,注定的终是躲不掉。”他和兰嫣注定是要相逢的,兰嫣最爱的是桃花,她总觉得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已,让他猜一百次、一万次,他都不会猜错。   他轻声询问:“以后,搬到东院去住吧!”   她惶恐之至,避之不及:“多谢美意,只是早就住习惯了,怕是要辜负姐夫的盛情了。”   “有些习惯不对就得改,你好好听着就是。既然我开了口,兰苑以后就是你的了,这盛情也不是你想推就能推掉得。”这兰苑是给兰嫣的,又不是给她的,他不耐烦的看着她,专横的结束了谈话。   他没想到,兰苑这么大,她偏偏搬去了东院!或许寄托在别人的身体里的兰嫣还仅存着一丝记忆,还记得东院,还记得他。   入夜的东院透着绝世的清冷,几株兰花伸展着枝叶在月光下尽情妩媚,无边的娇艳再美却抵不过短暂的凋零。   他穿着一件蓝地彩云长袍站至她身后,她正看着兰花吟道:“兰生深山谷,馥馥吐幽香。偶为世人赏,移植至高堂。虽承受护力,长养不得方。何如在林壑,时至还自芳。”   他心里一悸,他的兰嫣还记得这首诗!记得自己承诺过她只要遇着一个好时机,一定会带着她远走高飞。   他缓缓靠近她的身旁,低头凝看着兰花。夜,分外的静!静到连站在她的身旁,都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息。   “送给你。”他面向她,一枚晶莹剔透的挂坠在她的眉眼间晃动,雕的是流云百福,玉的正面刻着两个字“兰嫣”。   她抬头望着他:“姐夫不但字写的好,刻得也好!只是子矜有自知,不敢生受这故人之物。”   他不语,撩起她散落的发丝,将坠子挂在她脖子上:“你得确慧质兰心,这虽是故人之物,但我却是真心送你的。那天我对你说,有些习惯不对就得改,不只是对你,还是我对自己说的。”是的,他要习惯寄托在别人的身体里的兰嫣,他要习惯有点忘了自己的兰嫣,他会试着慢慢习惯现在的她。   她的手摸向胸口那抹碧绿,温润清凉的玉坠停留在掌心:“其实有些习惯我们一辈子都戒不掉的,把我当成人群中的一个吧!不需留意,也不会逗留。”   “这话是我第二次听到了,庆生那夜你也这样说过!”他眼神透着淡淡的忧伤,兰嫣你说的对,有些习惯我们一辈子都戒不掉的,你不是人群中的一个,你是我心里永远也无法戒掉的习惯。   “你不怕被迷惑了吗?”她轻声问他。   他扬脸向她,悲伤的眼神变得明亮,高傲的神情也转为温和:“或许,你已经成功了。”他的宿命就是为了遇见她,兰嫣说过他是她的劫难,而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劫难?   他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一夜无眠,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要留往她。   天色刚露鱼肚白,他就跑去找她,丫环回禀说正睡着,他便坐在书房等着,等了很久才见她急急忙忙的走进书房。   他正在翻看她前几日画作,随手拿着一副画卷走到她面前:“这玉兰花画得极好,昨天给了你块玉坠,这个就当是回礼。”   她抻手拿过,卷起来放好:“这画我是打算送给额将军的,你若要,其它的随便挑一幅就是。”   “你不会是看上了额亦隆了吧?若是对他动了心思,最好给我马上打住。”他板过她的身子警告道,她的兰嫣应该记得他,而不是想着其它男人。   她没好气的答道:“姐夫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事,若是为了这块玉还你就是了。”   他脸色一沉,又恢复平日阴冷的表情:“你这坏脾气倒是一点没改,别仗着我昨日对你几分好就无法无天。”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让步,错过了一次,他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她抻手就把玉坠拉了下来搁在书桌上:“姐夫的好留着给别人就是,昨天是糊涂了才受了这块玉,今儿还你。你平日什么态度,日后也怎么待我就是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什么态度,这取决于你怎么对我。本来有事打算好好跟你说的,看来也没有商量的必要了。”他气的拿起玉佩,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难道她真的忘记了自己吗?不行,他不会放手,他一定会让她记起自己。   他没有时间沉下气,他再次跑到她的面前:“我要纳你为侧夫人。”   她震惊的看着他,显然不能接受这个请求:“你给我出去!”   “你最好保持冷静,刚才的语气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还有,我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于其最后挣扎,不如安心接受。”他不会由着她的性子,她不过是兰嫣的一个寄托工具,没有权利决定兰嫣的去向。   番外一董额篇 流光溢彩   她震惊的看着他,显然不能接受这个请求:“你给我出去!”   “你最好保持冷静,刚才的语气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还有,我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于其最后挣扎,不如安心接受。”他不会由着她的性子,她不过是兰嫣的一个寄托工具,没有权利决定兰嫣的去向。   她压抑着情绪:“你刚娶了庶夫人还没几天,这么快就腻味了江南烟雨吗?你就跟我说这样的话,真是够寡情薄义。”   “嗯!还是你最了解我。我已经跟你姐姐说了,有什么要置办的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你要明白,今晚我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征求意见的。”他口气绝决,毫无商量的余地,他曾经在佛祖面前求了千万次,只求能再见她一面。如今,她回来了,却不再认识他,可是他仍然感激上天给了他这次机会。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他都不会松手放开她!   “很好,我没任何意见。只想告诉你,宁可玉碎,不求瓦全。”   “你最好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有一点事,倒霉的就是你阿玛、姐姐,哦!我想起来了,还有那个叫庄俊的侍卫,他跟你姐姐还挺熟的,你也不希望他们有事吧?”他阴冷的看着她,威胁是这世上最卑劣的手段,他使用起来却得心应手、技艺高超,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她永远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永远呆在他的身边。   “你这么多妻妾,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就不能放过我吧?”她求着他。   他丝毫不理会她:“你是不想和她们争宠?那好,三千溺水,只取一瓢。我从今天起只有你姚子矜一个,别无他人。你也把心收收,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就不要在动了。”他心里一直只有兰嫣一个,也永远也会有兰嫣一个,兰嫣!总有一天,你会再次记起我。   “我会去找嫡夫人的,让她主持公道。总之,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他冷冷道:“不必了,嫡夫人的名份很快就是你的了。你会代替她成为尚书府的女主人,成为我的妻子。”只要兰嫣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别人没有权利染指一分一毫。   他固执的认定姚子矜就是兰嫣,兰嫣就是姚子矜!哪怕在以后无数个日子里,他都抱着同样的心情在等待着他的流光溢彩。   一直到很久以后,姚子矜对他说:“尚书大人,子矜再也没有一生一世了,其实尚书大人有没有想过,你爱上的也许并不是我,而是我手臂上的那块梅花印!人这一辈子,真爱只有一回,日后再缱绻的爱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再也不会伤筋动骨,大人心里爱的永远只有兰嫣一个。”   他才正视自己的情感:“一开始我也是这样以为,可是在你弥留之际我才发现自己的心有多痛多痛,子矜对我而言不再是锦上添花,而是一辈子想要守候的人。”   直到最后他才吐露出自己的真心,在以后的很多个日子里,把姚子矜当成兰嫣的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别人,那个人那样像兰嫣,却永远不会是兰嫣。   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爱上了别人,他忘不了自己对自己的承诺,一生只会爱兰嫣一个,他认定兰嫣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流光溢彩。   生命中有很多意外,就如同那一天一样,一张黄色的签纸飘到了他的脚边,他拾起后看着兰嫣跑向自己,那样的奔跑并不多见,迎着风飘起的裙摆,随意姿然的笑意,那样放肆而不故虑别人的目光,当她停在他的面前时,他就爱上了她,一切都是出乎意料,一切都只是偶然。   偶然遇见谁,或许就会成就一个故事!那样的不期而遇,那样的刹那瞬间,生命中的流光溢彩从不需要刻意营造,有时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作者想说的话:   因为快要完本了,所以有很多想说的话!   只是那么普通的人,写了这样一篇普通的文字,可是却拥有了你们这么多人的收藏,除了感激,别无他话!感谢你们这么多日子的守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我感激。   感谢纵横这个平台,让我在这儿认识这么多朋友,让一路上码字的我不是那样孤单,每一天看见你们的留言都很开心,同样很感激。   在四月尾结束这篇文章有很多的不舍,25万的字数或许不是最好的交待,但也是诚心诚意写出来的文字,或许还不够精彩,或许还有很多遗憾,或许还想的不够周全,这样的种种我都会努力去纠正,我不是那么优秀的人,可是却想成为那样努力的人。   一直在想写网文对我意味着什么?其实没有想过太多,一个只知道拿着稿费买糖的人,好像天生就喜欢做这样的事,或许长大的自己也一样想拿着稿费去买游乐园的门票。   关于长篇我真的不是很有耐性的人,不过真的有写长篇的计划,总之还会写下去,动力是因为各位,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   不知道是在哪一天,发现自己很喜欢纵横的氛围,不是很喧哗,不是很清冷,一切都只是刚好而已,所以还会写下一篇,简介倒是写好了,可我偏偏又不是个擅长写简介的人,故事框架在仓促中写完,自己也不是很满意。   与其说是读者,我更把各位当成朋友,有机会帮忙看一下这个不太上进的简介,所有的意见都放在我的留言区吧!每一条,我都会认真看、认真回复。   最后,仍然感谢各位,收藏着书的人,一直顾及着我的编辑,所有互暖的朋友,希望你们安康如意。   故事框架:(万千色相)   2年前她的母亲从沈氏集团的楼上意外掉下身亡,她从英国赶回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相处半年的男友沈相庶竟然是沈家的四少爷。   母亲临死前手上拿的是沈家二少爷沈相然在一次舞会上送的银链,那一年她曾目嘱他向自己母亲承诺要护其子女一生。母亲的丧礼办完没多久,男友沈相庶就别娶他人,而自己父亲却得到了一笔来源不明的资金把洛氏从一家小公司发展成名噪一时的房地产企业。   20岁的她本该过着富足平静的生活,然而事业如日中天的父亲突发心脏病而死,董事会上她被众人排挤,为了母亲死亡的真相,为了保住洛氏,她拿着母亲留下的银链找到财阀沈氏集团的二少爷沈相然,让他兑现当初的诺言,并且把其私自在外开原料厂再高价卖给自己公司的黑幕为要挟,使沈相然不得不于小20岁的她结婚。入住沈府后,她认识了深不可测的大少爷沈相则,圆滑世故的三少爷沈相成,坦诚率性的五少爷沈相蓦,重逢了当初弃她而去的四少爷沈相庶,万千色相应运而生,豪门里酝酿着阴谋和真情,在自小一块长大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洛千的守护下,她如何在男人的战争中自保,如何在商战中沉浮决胜,又最终能否找到一生挚爱?   --------------------   本书首发纵横女生网,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