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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陛下励精图治,过度操劳,刚过了四十身体便每况愈下。近几年来更是严重,惹得东德皇后很担心,便劝他干脆退了位随她去青海国过些清闲日子。   陛下很惆怅,不是舍不得皇位,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撤手。虽说在他当政期间已经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可也只是部分无关紧要的官衔,若是真的要将一国帝位交给女子,恐怕还是十分困难啊。   为此,陛下多次召集重臣商议,试图打通这一环。   奈何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只有内阁周首辅、刘太傅等皇帝心腹表示保留意见,大部分臣子都或多或少表达了不满,其余几位亲王郡王就更别提了。   且不说安平殿下能否担当大任,瞧瞧这个国家都被女子搞成什么模样了?皇帝娶个女尊国的女王做皇后,前摄政王让女子入朝,他家那个王妃还曾坐到了一品大员的位置,甚至朝廷还在之后允许女子入朝了!   好嘛,陛下您现在是什么意思,女儿也可以称帝了,咱们男人的尊严还要不要了要不要了啊?   于是陛下又开始忧郁,始终不敢告诉女儿这件事,就怕一不小心伤了她的自尊。加上东德皇后对女儿遭到这种待遇很不忿,免不得将气撒在他身上,由此,他就更郁闷了。   犹豫许久,崇德陛下终于想到了个办法——他决定要为女儿安排婚事。   实在没有办法,安平早日生下个外孙来继承他老人家的皇位也是可以的嘛。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安平殿下早已花名在外,消息一经走漏便引起朝中巨大恐慌。家中有适龄儿郎的大臣们都开始忙着送孩子出门,游学的游学,探亲的探亲,临行前叮嘱的都只有一句话:不等到安平殿下选了驸马不准回来!   崇德陛下伤心啊,可是作为一个开明圣君,实在不好明言,更不好强迫,只有一个人哀叹教女不严,终于酿成了如今的悲剧。   所幸此时前摄政王给他提了个建议:陛下愿随皇后去养病也无妨,国家并非皇帝才能管,你让你闺女做监国便是,等身子好了再回来继续治理国家不就行了?   陛下觉得这个可以有,于是兴奋地再次召集大臣们开会。很好,虽然这次仍有波折,但总算是通过了。   不日,一道圣旨将安平殿下册封为监国,于是大臣们以为招驸马一事风头已过,又纷纷召回了儿子。   虽然招驸马一事的确是搁浅了,但是却给崇德陛下提了个醒。   他得为女儿好好谋划谋划了,不然这辈子能不能抱上皇孙也有待商榷啊。于是,陛下终于决定趁着广大好儿郎在京之际不厚道地使用一下皇权,为安平挑个好驸马强行赐婚。   这个念头产生没几日,陛下就招来了礼部尚书,一脸和颜悦色地拉着他的手感叹:“朕膝下只这一女,自小疼爱,爱好……是特别了点,然有才有貌,进退有度,所以此次招驸马一事,爱卿需全力以赴,为朕择一良婿,待事成之后,朕必有重赏。”   礼部尚书连连点头应下,恭谨无比,然而待一出了殿门就撒丫子狂奔出了宫门。   啊啊啊啊啊,陛下又要为安平殿下招驸马啦!!!   第二日,城门口再次发生拥堵状况……这么大的动静,安平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她很忧心,比陛下还忧心,因为照他父皇的安排,她后半辈子都将只能守着一个男子过日子了。   好凄惨……左思右想不是个事儿,安平装扮齐整,决定去跟她父皇好好沟通一下。   谁知她前脚刚踏进殿门,崇德陛下已经一脸愧疚地迎了上来,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宽慰:“是那些大臣没眼光,安平你不用伤心。”   安平实在不忍打击父皇的一腔赤诚,满肚子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干咳了一声,反过来安慰他:“父皇安心,女儿还不至于嫁不出去,那些大臣瞒着您送子出京不假,但女儿相信其中一定有正直之士留了下来。”   闻此言论,崇德陛下以一记幽怨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怀疑。   殿门外轻轻响起两声轻叩,随即大内总管福贵快步走了进来,在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拜倒,语气却有些飘忽:“起奏陛下,殿下所言不虚,确实有两位适婚男儿未曾离京。”   安平对着父亲摊了摊手,看吧。   “哦?”崇德陛下顿时兴奋了:“是哪两位?快说来听听。”   “回陛下的话,一位是刘太傅膝下幼子刘绪,一位是齐大学士长子齐逊之。”   “啊,不错不错,不愧是朕一手提拔|出来的臣子,教子有方,朕心甚慰啊。”   福贵陪着干笑了两声:“不过……刘绪是走到半路被其父给追回头的。”   “……”   “至于齐逊之……”   安平挑了挑眉:“他怎么了?”   福贵抹了把汗:“殿下忘了他是有腿疾的么?”   “……”   第一章 陛下出离愤怒了,于是他做了一个让大臣们安心,却让刘齐两家愁云惨淡的决定——就在刘绪和齐逊之当中挑选一位做女婿。   这样的决定出来之后,结果已经可见一斑,齐家长子齐逊之足足年长安平殿下七岁不说,还有腿疾缠身,怎么看都是刘太傅家的小儿子刘绪胜算大一些。   当然这对刘绪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正是午休时分,安平身边的小太监圆喜忧喜参半地跑进东宫大殿,对靠在软榻上品茶的安平行礼道:“奴才这儿有两个消息,殿下是要听好的,还是坏的?”   “嗯,先说坏消息,再说好消息。”   圆喜立马耷拉着脑袋,乌云密布:“坏消息是,陛下招了刘公子和齐公子入宫来见了。”   安平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圆喜又瞬间振奋了精神,万花盛开:“好消息是,所有大臣再度召回了自家公子。”   “啊,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安平笑眯眯地发表感慨。   “唔……殿下难道不在乎驸马之位花落谁家?”圆喜的脸上写满了对八卦的探求欲。   安平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此事能不能成还难说呢,他们谁都不情愿,恰巧,本宫也不情愿。”说着,她站起身来,随手整了整衣襟便朝外走去:“待本宫去瞧瞧。”   圆喜乐颠颠地想要跟去,被她抬手阻止:“本宫自己去即可。”   呃……圆喜一脸向往地挠着殿门,好想去看八卦啊……御书房外,刘绪虽然沉稳地站着,实际却有些心绪不宁,甚至身上湛蓝袍子的一角也不经意被他扯得皱成一团。   他想起父亲拦下他时痛心疾首的说教,心情更加复杂。   陛下对父亲有知遇之恩,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却偷偷离京,他老人家自然难堪内疚。   刘绪也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失大丈夫的磊落,可是安平殿下的风流名声已不是一日两日,当初国子监里的同窗被她调戏过的大有人在,谁说起来不掬一把辛酸泪?   他自问能文能武,期盼着他日能入朝出仕,建功立业,实在不愿屈于此等离经叛道的女子之下做什么驸马。可陛下刚才一连串的问话还在耳边回响,言辞之间对他赞赏不断,更是一口一个“庆之”叫的亲切,让他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紧张。   不会真的要选他吧?   许久过去,殿门终于打开,一人被搀扶着走了出来,一身月牙白的织锦云纹袍,身材修长。许是出来得匆忙,一头乌发只是随意地在脑后系了一下,眸光半敛,几乎半边身子都倚在随从身上,一步步缓缓地移了出来,福贵公公在一旁小心地虚扶着。   是与他一起受召入宫的齐逊之。   刘太傅与齐大学士分别是当年同期科举的榜眼和探花,私交甚密,子女之间关系也不错。齐逊之年长刘绪几岁,虽身有残疾却性情温和,勤于学习,是以刘绪对其颇为敬重,一直以兄礼待之。   此时见他出来,刘绪舒了口气的同时已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抬手托住他的胳膊:“子都兄,一切可好?”   其实他想问的是陛下对他的态度,但因一向不善言辞,此时又心急,出口便成了这样的问题。   齐逊之抬眼看向他,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染满笑意:“庆之似乎很紧张?”   刘绪叹了口气,碍于福贵在场,只是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齐逊之低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庆之,看开点吧……”   “……”刘绪瞬间欲哭无泪。   所以说他是注定要成为安平殿下的人了?   他僵直了身子,身形一下子变的孤寂落寞。于是安平到时便恰好看见那一抹湛蓝的身影和一张忧郁的侧脸。   因年龄关系,刘绪与齐逊之相比,稍带一丝青涩,又因身体之故,比他多出一分阳刚。但其实他的相貌要更让人印象深刻,因为齐逊之宛若平静无波的江河,叫人注意更多的反而是他难以捉摸的气质,而刘绪的相貌则仿若初升朝阳般耀眼夺目。   奈何这样的好相貌却配了一副沉闷的脾性,否则定会迷醉不少闺阁女子的芳心。也因此,虽然生得俊俏,却很少有人以容貌称赞刘绪,因为他总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显然安平没这自觉,反而相当直接且热情地对他进行了赞美:“哎呀,这位就是刘太傅家的公子?好相貌啊……”   刘绪没来由地抖了一下身子,转头看去,就见一名女子穿着雪白的朱子深衣大步走了过来,宽袍绶带的装束随意无比,若不是整齐绾着的发髻,可能连同性别也被一齐淡化了。   她的相貌承自母亲,那双眼睛却是与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深邃悠远,特别是笑时,更是生动。仿佛是出自一种习惯,微带轻佻,自她眸中蔓延开来,便叫人明明白白地觉得那是一种……调戏。   刘绪实在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否则此时就是立即扭头离开也有可能。更何况齐逊之已经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想溜也溜不走。   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在他腕间轻轻捏了一下,刘绪一愣,抬眼看向齐逊之,就见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他皱了一下眉头,终究还是不甘不愿的站正身子,朝安平行礼:“参见殿下。”   安平笑眯眯地要上前来扶他,一眼看到他身后的齐逊之,顿时止住了步子。   没人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就知道眼前安平殿下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凄哀起来,下一刻已经几步冲到了齐逊之跟前,扶着他的胳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啊,子都,你怎么来了?现在腿没事了吧?当初都怪本宫,都怪本宫啊……”   包括刘绪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只有福贵在一边抽了抽嘴角,默默望天。   齐逊之脸上笑意加深,眸中却寒光闪烁:“哟,殿下原来还记得我啊?”   “啊,子都,你这是什么话?本宫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快让本宫瞧瞧你的腿,没事了吧?啊?”安平一脸关切,努力从眼中挤出两滴眼泪失败后,转头朝福贵大声喊了一句:“去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叫来!”   眼见情况愈演愈烈,齐逊之终于从安平手中抽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殿下不必如此自责,都过去了不是么?”   安平撇了撇嘴,不是因为对他的话不相信,而是齐逊之在拍过她的手背后就顺势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差点没让她嚷出来。   她冷冷地眯着眼睛瞪他,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温和:“哦?你真的不怪本宫了?”   齐逊之也笑,眼神阴险,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真的。”   真的你还不松手!   安平强忍着把他狠揍一顿的冲动,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低头看向他的双腿,眼神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愧疚。   不同于刘绪,安平与齐逊之乃是旧识,实际上,齐逊之十岁便入宫做了她的伴读。   齐逊之是有腿疾,却非天生如此,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拜安平所赐。   安平尚武,幼年习武的时间比学文的时间还长。八岁那年,她偷偷牵了西域进贡给崇德陛下的汗血宝马去演练场学骑术,哪知那马尚且年幼,性烈无比,她小小的身子还没坐稳就差点被掀翻在地。   齐逊之那年已年满十五,身为伴读,自知责任重大,慌忙前去相救,手忙脚乱间是护住了安平,却被马蹄踩踏了小腿……崇德陛下当时大为光火,差点要对安平动手,却被冷汗连连的齐逊之阻止。他一脸内疚自责,说自己照顾殿下不周,致使她差点遇险,如今只望陛下不要责怪自己,万望莫再苛责殿下了。   安平那个感动啊,一路握着他的手把他送出了宫啊,哪知上了马车,他就暴露了本性,当即甩了一句狠话出来:“要是我残了,殿下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安平惊悚了,幼小的心灵被彻底地打击到了……之后的两年间,齐府四方延请名医,奈何齐逊之的腿就是治不好。安平内疚无比,跑去看他,却被他一顿臭骂给轰出了府。   身为一个深受万人疼爱的公主,安平殿下再次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这之后二人没再见过面,一直到后来入国子监读书才又撞上。据说那年齐逊之相中了一位千金小姐,家人满怀期盼地前去提亲,却因为腿疾而被婉言拒绝了。   安平知道后,抚着额头说了句:“事情大条了……”   果然,之后的情景,用福贵的话说,那叫天雷勾动地火,晴天乍起霹雳!   温文尔雅的齐大公子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只有对安平殿下,明明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却还强压着摆出一副“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于是在安平殿下心中造就了阴险狡诈的形象。   大约在国子监待了两年,安平在对他的愧疚和愤恨中饱受煎熬,终于下定决心外出游学,这之后彼此便再无交集。恰巧那年刘绪初入国子监,所以逃过一劫,免遭其“辣手摧花”,实在可喜可贺。   但是现在他却喜不起来。   当年他对此事只是略有耳闻,后来虽对齐逊之受伤原因有过疑惑却也不便询问,所以此时得知与安平殿下有关,颇为惊讶,同时也不由得大感惆怅。   难怪陛下会拉着齐逊之在殿中再三交谈,原来是安抚。而齐逊之与安平殿下既然有此过节,大有水火不容之势,这驸马的位子岂不是最终还是要落到他的头上?   与安平殿下这场突兀的会面在她见到齐逊之后很快便宣告结束,齐逊之被搀着朝自己的软轿走去之前,拍了拍刘绪的肩头,笑得轻松而温和,照旧是那句安抚:“庆之,看开点吧。”   “……”   第二章 崇德陛下只有一后一女,皇宫向来冷清,导致宫人们在闲暇时连个可以八卦的内容也没有,委实无趣。不过最近却热闹起来了,只因刘太傅之子突然受封为少傅,开始日日入宫陪伴安平殿下了。   崇德陛下已经决定随皇后前往青海国休养,启程的前一晚,特地招来安平询问她对刘绪的感觉。   安平端坐于桌前,端着一盏茶在鼻下轻轻嗅了嗅,一脸陶醉之态,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彰显皇族的优雅,又融合了她自身的洒脱风流,气质天成。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切入正题:“所以父皇的意思是,要女儿招了刘绪做驸马?”   崇德陛下微笑点头,语带感慨:“没想到这孩子这般优秀,品貌俱佳,安平,你需得好好把握啊。”   一想到要为一棵树木放弃大片森林,安平就不乐意了,笑得很是敷衍:“父皇,不过短短几日相处,太早了吧?”   崇德陛下摇头叹息,你到底明不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啊?   一直在旁没有做声的东德皇后忍不住道:“身为女子当做大事,怎能这么快便谈及婚嫁?”   崇德陛下抽了抽嘴角,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年追求这位女尊国女王的艰难历程,无奈地安抚她道:“话不能这么说,大梁与青海国不同,早日有了皇孙,也是个筹码嘛。”说着他转头看向安平,眼含深意:“安平,你明白父皇的意思吧?”   安平自然明白,持反对意见的大臣和皇族要么出于面子,要么出于利益,总之都不会轻易松口让她成为皇位继承人。而生下皇孙,阻力就会小上很多。以幼子生母的身份垂帘听政甚至摄政临朝,也算一种变相的继承方式。   她抿唇不语,一向随意到近乎散漫的神色忽然变得正经起来,在灯光之下看来,竟让人觉得与周围的一切都拉开了深远的距离。   东德皇后犹自不悦道:“本以为梁国推行女官之制这么多年,风气应当更为开放,没想到竟容不下安平登基称帝!”   崇德陛下在她身边坐下,捏了捏眉心:“唉,毕竟有祖制压着,当初摄政皇叔一人专政时推行女官之制尚且阻力重重,更别提如今要立一位女帝了。”   “那便慢慢来吧。”   忽来的一句话让殿中一下子恢复安静,崇德陛下与东德皇后目光一致地扫向安平,后者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着茶悠悠然地饮了一口,然后抬眼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选驸马可以,不过慢慢来,女儿还想再挑一挑……”   如果这是可以可以让朝臣们对她放心的条件,她也不介意尝试一下。反正男子再多,对她而言,意义都一样。   嗯,男子如衣服嘛……※殿中沉香袅袅,窗外春光正好。   刘绪不甘不愿地随圆喜踏入东宫殿门,一抬头却顿时愣住。   安平与一人相对坐着,正在对弈,神情专注,而她对面的人……竟然是齐逊之!   听到响动,齐逊之率先转头看来,仅仅是个转头的动作也做得极其优雅动人:“庆之,你来了?”   刘绪呐呐地点头。   乍见这两人这般和睦相处……好不习惯。   安平落下一子,这才抬眼看来,脸上瞬间染满笑意:“庆之来了?快来本宫身边坐。”   刘绪神色一僵,默默扭头:“多谢殿下,微臣站着就行了。”   安平不置可否,落下一枚棋子后,笑着道:“庆之不必惊讶,今日招子都进宫,乃是为了宣布一件事情。”   齐逊之和刘绪一致抬眼看向她。   像是故意要卖关子,安平半晌才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慢悠悠地道:“本宫觉得身边只有庆之这一个老师实在太少了,所以决定册封子都为少师,同为三孤之一。”   刘绪先是一阵诧异,接着就是兴奋。   他这个少傅不过是个幌子,连课都不授,算哪门子老师啊?其中含义简直不言而喻。而现在齐逊之也成了同性质的少师,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是唯一的驸马候选人了?   虽然此番转变让他对齐逊之深感同情,但是原谅他吧,他不厚道地兴奋了。   齐逊之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笑意温和地拍了两下掌:“不想殿下任了监国之后,头等大事竟然就是莫名其妙地册封官职,大手笔啊!”   安平勾着唇角眯眼瞪他,后者回以意味不明的冷笑。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许久过去,齐逊之忽然道:“殿下可愿与我单独说几句?”   安平眼眸微转,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大家出去。刘绪临出门前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齐逊之,似乎担心他会被安平吃了一样……殿中恢复安静,齐逊之继续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面忽然明朗起来:“殿下为何突然封我为少师?”   “如你所言,本宫身为监国,想封便封。”   “只怕是缓兵之计吧。”   安平手下一顿,眸色暗沉,嘴角却一如既往地浮着一抹轻佻笑意:“为何这么说?”   齐逊之抬眼看她,微微一笑:“大臣们都希望殿下早日婚配,安定下来,而殿下却不愿平淡嫁人生子,自然就要有个能拖延的理由。但是庆之又很适合做驸马,于是您便硬将我拉入其间,做个周旋的幌子,我说的没错吧?”   像是毫不惊讶他会猜到自己的意图,安平捏住一枚黑子落下:“那你答应么?”   齐逊之扫一眼棋局,扔了手中的白子:“这盘棋我输了,不过殿下要是赢了我下一场,我便同意。”   “哦?”安平立即收拾棋局:“那就再来一局。”   “不,”齐逊之摇头:“我们比武。”   “哈?”   ……设于外宫的演练场占地极广,专供宫中的皇子们平日训练武艺之用,现在的常客自然只有安平。   春日的阳光在场地外围的旌旗上跳跃,四周冷肃之意稍减。刘绪的目光从场边的兵器架一排扫过去,最后落在身边端坐着的齐逊之身上:“子都兄,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你突然让我跟安平殿下比武?”   齐逊之回以温和一笑:“一是因为庆之你武艺不错,二是因为我腿脚不便啊。”   刘绪的眼皮跳了一下,这跟让他与安平殿下比武有关系么?   两人正说这话,场外忽然传来一人张扬的笑声。二人转头看去,就见安平殿下笑眯眯地推开身边面红耳赤的貌美少年,大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虽然这一幕发生的突然,两人还是看得很清楚,那位掩面狂奔而去的美少年乃是当朝御史焦大人家的公子,却不知因何被安平殿下给撞上了……一向甚少动容的刘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安平头发高挽,换了一身玄色胡服,立领窄袖衬托高挑身材,便自然流露出一丝英气,但眉眼间带着尚未褪去的一丝餍足欢愉,又平添无尽风流。   齐逊之提出跟她比武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然而等她看到场中多出来的刘绪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要找人代替。   她脚步不停,一路走到场边的兵器架前,转头对刘绪道:“早就听闻庆之文武全才,今日便与本宫比试一场吧。”   刘绪没有做声,但眼神中分明写着不屑与女子一较高下。   安平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望向齐逊之:“看来庆之并不情愿。”   齐逊之抬袖掩口,低咳了一声。刘绪这才缓和了神色,抿了抿唇,终于不情愿地开口承下:“庆之冒犯了。”   安平满意地笑了一下,转身挑选兵器,漫不经心地问道:“庆之擅长什么兵器?”   “剑,长枪。”   “嗯……”安平慢条斯理地取过一把弓,转身冲他笑了笑:“本宫擅长箭术。”   刘绪微带不解地迎上她的视线。   “所以,我们来比射箭吧。”   “……”   一场比试,心情各异。   一箭射中靶心后,安平转头笑道:“庆之谦让了。”   刘绪声音沉闷:“兴许……下次微臣可以与殿下比试一下剑术。”   安平哈哈大笑,在惹得他的脸色一阵青白交替之时,抬手从他光洁的下巴上轻浮地扫过,于是青白脸色又化作赤红一片。   太伤自尊了!   安平将弓箭交给一旁的圆喜,挑眉看向齐逊之:“想必子都对本宫之前的行径十分不屑,但人说扬长避短,既然有机会获胜,自然是要用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了,不是么?”   “说得不错,但是说到箭术,我倒也能试试。”   安平一怔,齐逊之已吩咐随从将自己背到她身边站定,随即从圆喜手中接过弓箭。   他遣退侍从,抬臂拉弓,因为只靠未受伤的腿受力,身子几乎压在一边。然而在他调整好上身姿势的一瞬,忽然瞬间站得笔直,甚至让人感觉不出他有腿疾,而后一箭射出,直中靶心。   这一箭威力十足,甚至将安平之前射在上面的羽箭震落。可是早在箭射出的一瞬他就已经歪倒下去,多亏一边的刘绪及时托住他的胳膊,才免于狼狈摔倒。   安平眸光一冷,幽幽地扫向喘着粗气的齐逊之:“你就这么想赢本宫?”   换句话说,也是不愿帮她。   累他落下腿疾,她心有愧疚,但这些年已一直在尽力弥补,不曾想他却仍旧怀恨在心。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安平冷哼一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弓箭,搭箭拉弓,力道用到极致,几乎将整张弓拉成满弧,随即一箭射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射向靶心。   刘绪愕然,因为这一箭竟然直接将靶心射穿了……“好吧,我输了……”一阵沉寂之后,齐逊之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手唤来随从:“扶我回去。”   “站住!”   迈出的脚步被安平的一声断喝制止,她丢开长弓,转身就走:“要走也是本宫先走!”   刘绪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才回过神来,上前扶住齐逊之:“怎么回事,殿下生气了?”   齐逊之笑着摇头:“怎么会,安平殿下可不是个会闹脾气的人。”   “那……”   齐逊之拍拍他的手背,打断了他的问话,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安抚的表情:“庆之,你且安心,殿下虽册封我为少师,却并非有心在你我之间选择,所以你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刘绪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能不能不要这种希望?>_< 第三章 天色尚早,阳光堪堪从层云中透出,金边描绘似画。宫门洞开,刘绪踏着春日的暖风入了宫门,一路情绪怏怏。   本以为齐逊之的加入会让他受关注的程度大大降低,然而事实证明,那完全是白日做梦。安平殿下照旧与齐逊之不对盘,倒是对他越发关注,动不动就召他入宫陪伴,动手动脚更是家常便饭。他几次三番想要发作,但想到父亲的殷切叮嘱,还是放弃了。   作为堂堂七尺男儿,悲愤的泪水只能在心里流啊……刚至内宫门口,有人在身后朗声唤他。   “庆之!”   转头看去,原来是齐逊之乘着安平殿下特别为之准备的车撵到了跟前,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笑意:“怎的这般心不在焉?”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而已。”每日做着被调戏的噩梦,能睡好才怪呢。   齐逊之改乘了轻便了软轿,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前行,没多久就到了御书房前。圆喜正守在门边,脸上红光满面,双眼滋滋放光,扒在房门口探着头朝殿内小心张望。   未等齐逊之从软轿上下来,刘绪已经快步上前,想要看看发生了何事,然而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咆哮。   “殿下请准许老臣辞官归隐!”   他惊了一下,旁边的圆喜也吓得缩了缩脖子,一转头看见身边多了个人,更是差点叫出声来,刘绪忙对他使了个眼色才算风平浪静。   他稍稍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安平殿下端坐在书桌之后,一人立于桌前,深蓝官袍彰显了身份,原来是左都御史焦义德。   如今因为监国当政,已免了每日的早朝,诸位大臣有事便直接在御书房商议。适才刚刚讨论完政事,众臣离去,焦义德却忽然留了下来,而后就递上了辞呈,一口一个辞官归隐。   这倒没让安平惊讶,她惊讶的是为何他说要辞官时这般怒气冲冲,好像有人动了他的宝贝似的。   她坐在书桌后,悄悄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耳朵,抬眼看向眼前一脸怒容的焦老爷子,笑得很和气:“焦大人为官多年,一向尽忠职守,为何突然要如此决绝地辞官归隐呢?”   焦义德闻言越发激动:“殿下这是明知故问不成?身为公主,应当谨守礼教,恪守本分,而不是调戏下臣之子!”   嗯?这么说,是因为她不守礼教的缘故?   她何时调戏过下臣之子了?   安平皱着眉回想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抽了下嘴角。   没错,她不仅调戏了,而且好死不死调戏的就是他儿子。   那日在演练场外遇到的俊小子可不就是焦家公子么。   安平抬手拢在嘴边干咳了一声,讪笑道:“这个……本宫也是与令郎开个玩笑嘛,焦大人莫要当真,更不要因此辞去官职,若因本宫之错而失国之肱骨,叫本宫他日如何向父皇母后交代啊?”   焦义德冷哼一声,这才算消了点气:“殿下如今身为监国,还是谨言慎行些为好!”说完这话,他昂首挺胸,拂袖大步走出门。显然之前的辞官不过是威胁之辞而已。   受了指责的安平照旧端坐着,眸光微闪,笑而不语。   出门之际,焦义德刚好撞上不及回避的刘绪,彼此大眼瞪小眼,好一阵惊讶。他的视线从刘绪和齐逊之的身上一溜流连过去,最后皱着眉一脸心痛地走了。   刘太傅和齐大学士怎么舍得把这两个好孩子卖进宫来啊?!他看着都不忍心了啊!>_<门口的圆喜终于收敛了八卦模样,正儿八经地禀报道:“殿下,刘少傅来了。”   “哦?人在何处?”热情的声音立即从殿内飘出,刘绪又忍不住耷拉了脑袋。   安平大步出殿,笑眯眯地迎上他沉闷的脸,转头看见齐逊之时,却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后者无所谓地回了个礼,彼此好似路人。   刘绪默默垂眼用脚画圈圈:殿下您能不能不要只对我这般热情啊?   “庆之来得正好,今日送你样好物事,随本宫去瞧瞧可好?”   虽然是询问,但根本未等刘绪答话,安平已经先行朝目的地而去。她似乎总是这样,说出来的便会去做,容不得他人反驳。所以二位驸马候选人由圆喜引领着紧随其后时,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软轿四周的纱帘被揭起,可以一路欣赏大好春光,走了一段之后,齐逊之敲了敲扶手,笑着问圆喜:“看这路线,莫非又是要去演练场?”   圆喜也知晓他与安平殿下之间那点儿纠葛,陛下与殿下都对其礼让三分,他自然也不敢怠慢,忙陪笑道:“齐大公子好眼力,正是。”   不过回完了话他便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刘绪。在宫中这么久,眼力当然要好,他看得很清楚,安平殿下对齐大公子冷淡得很,对刘公子那才叫有意呐。于是他开始继续近日来一直在进行的工作——积极友好地与刘绪套近乎。   “久闻少傅大人能文能武,想必俱是师从名师吧?”   “嗯。”   “安平殿下也是文武双全呀,游学归来后更是比以往精进不少呢。”   刘绪想起当日那场比试,心情抑郁地回了个字:“哦。”   “那少傅大人可想知道殿下的武艺是从何处学来的?”   “……不想。”   “……”   齐逊之在旁摇头闷笑。   先前下过几场春雨,演练场四周被修剪整齐的青草又冒出了参差的新芽,一大群马正四散在场边大快朵颐。安平站在一边观望了一阵,转头看见刘绪到了,脸上立即扬起笑容,冲他招招手:“庆之,快过来。”   刘绪看了一眼身旁的齐逊之,却见他毫不在意,照样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只有不甘不愿地上前去了。   到了跟前,尚未说话,人已被安平一把拉住,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谁知她的力气竟然很大。   “听闻庆之最近在求好马,可有此事?”   刘绪一愣,忘了挣扎:“殿下怎知?”   安平凑近他耳边暧昧地低语:“你的事情,本宫自然关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完这话后,她竟在他耳垂上啄了一口。   刘绪浑身大震,一张脸顿时红了个透。他自小受父亲教诲,最是严守礼教,何时与女子这般亲近过?可面前的女子竟然笑若春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清白的耳垂啊,就这么被夺去了第一次了啊!您还笑得出来?!!   坐在场边的齐逊之忙不迭地抬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双眼,却遮不住谑笑的唇角:“白日宣淫非君子也,殿下,可需微臣回避?”   安平眼波轻转,勾唇望向他,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愿、赌、服、输。”   齐逊之于是闭嘴不言了。   恰好有匹马跑到了跟前,安平一把拽住缰绳,递给刘绪:“你看这匹可好?”   那是一匹高丽马,通体枣红,腿短背宽,耐力极强。刘绪还在羞愤,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见他不做声,安平干脆指了指周围吃草的马群道:“不如你自己去挑吧。”   刘绪闻言一怔,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连刚才被吃了豆腐的气愤都烟消云散了。   照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她应该会按照自己的喜好直接赐匹马给他才对吧,因为这才符合她的性格啊。哪次他不是在她的强压下被迫走入宫中的?哪次不是她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可是现在她竟然让他自己挑选?   刘绪很意外。   他也知道安平殿下这般强势风流源自很多方面,比如她有个女王母亲,又比如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儿等等。然而人各有所爱,恰好他喜欢的不是这种类型。   但是不得不说,安平殿下对他还算不错。且不说平日里的赏赐,就连这样的小事都放在心上,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吃他豆腐这件事要另当别论。→_→他这边尚未回神,安平已径自走回场边去了,神情自然,好似从未有过先前那个亲吻一般。齐逊之不知何时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扇子来,正在慢悠悠地摇着,好像面前不是马群乱窜的演练场,而是一池碧波,满眼丽景。   两人坐的位置距离颇近,头顶是春日暖阳,背后是繁花碧树,俱是外貌出众,优雅淡然,协调之态堪可入画,但半晌过去,竟谁也没有说话交流的意思。直到刘绪牵着一匹高俊的白马走过来,齐逊之才讶异地“咦”了一声。   安平抬眼看去,也愣了一下。   “殿下,微臣选中了这匹。”   刘绪手中的是一匹通体白色的高头大马,目光炯炯,膘肥体壮,毛色纯正。不过似乎有些不情愿,一直在哼哼唧唧,特别是看到安平时,眼中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撒娇。   “好马。”齐逊之笑着点头,转头看一眼安平,却发现她正眯着眼瞪他。   “当然是好马,这是本宫的疾风!”   “啊,这名字我熟,不就是当初踩了微臣的那位宿敌嘛。”   “……”   刘绪僵了一下,面露尴尬:“是微臣僭越了,殿下恕罪。”   安平垂着头拨了拨茶水中的浮叶,一瞬之后,忽而笑了起来,起身将茶盏交给圆喜,走到他身边,亲昵地道:“哪里的话,只要庆之喜欢,疾风送与你便是。”   话音刚落,圆喜便在旁诧异道:“殿下,这可是您最心爱的疾风啊!”   当年疾风致使齐逊之受伤后,崇德陛下盛怒之下曾下令斩杀此马,但安平抵死不让,言:“只一牲畜耳,何故负人之过?”东德皇后当时还夸她敢作敢当,可如今她竟打算把好不容易救下来的马转手送人?   圆喜将这事情抖出来后,安平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多嘴。”   刘绪愣在当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竟舍得将这好马赠予他?心中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吻,难道她对自己……不只是调戏那么简单?   一边的疾风早被调|教的极通人性,本来还想趁安平上前时过来继续撒娇,听了她的话后立即耷拉着脑袋一边刨地去了……齐逊之摸着下巴奸笑:“好得很,这马年纪也不小了,过两年没用处的时候,庆之可以交给我处理。”   震惊中的刘绪跟使劲刨地的马都同时抬眼看向他,然后高大挺拔的白马由刨地变成了往后缩,口中直嘶。   安平幽幽地望向齐逊之:“不曾想你连匹马都不放过!”   刘绪总算惊醒,赶忙松了手中的缰绳,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算了殿下,微臣另选一匹吧。”   “啊,失望啊……”   齐逊之摇着扇子,目光留恋地盯着疾风,直到可怜的白马撒蹄狂奔而去,惹得在场一群曾经相好过的母马面面相觑…… 第四章 自从安平殿下大方地表示愿意将疾风送给刘绪后,满朝文武都开始风传一个消息——差不多驸马已经定下了。   一时间满朝欢庆,诸位适龄儿郎纷纷奔走相告,几欲喜极而泣。朝中那些始终对安平掌权持反对态度的大臣们也颇为欣慰,咱们的公主总算安分了。   而其中最为兴奋的当属礼部尚书张大人。   自从崇德陛下将招女婿的光荣任务交给他之后,至今还毫无进展,他老人家愧疚难当。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有一种催他奋发的使命感如暖融春风般扑面而来,挡也挡不住。所以一大早,他便匆匆忙忙赶往御书房,打算向安平殿下请示一下,好为即将到来的婚事做准备。   哪知一进门便瞧见安平殿下捏着笔杆子叹息不止。   “殿下,出什么事了?”张大人是个很情绪化的人,极易受周围人的影响,所以一见她这样,自己顿时也蔫了半截。   安平掀了下眼皮子,惆怅地摇头:“唉,别提了,本宫一向对它宠爱有加,怎么一点儿小事还闹脾气呢?”   张大人大惊,不会这边刚听到好消息,刘少傅那边就出状况了吧?   “殿下,要不要老臣去劝劝?”   “嗯?”安平认真地想了一下,又摇头:“算了吧,它一向只听本宫的话,别人管教不来的。”   张大人倒抽了口凉气,果真是霸气的安平殿下,还不到一月直接拿下少傅大人不说,竟然还直接“管教”起来了。   他强忍着惊愕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办?”婚事到底还有没有指望啊?   “罢了,不说这个了。”安平搁下笔看他:“张大人来此有何事要禀?”   唉,您感情都出状况了,还禀什么啊?张大人无力地摇了摇头,怏怏地行礼告退。   陛下,老臣愧对于您啊……>_<他前脚刚离开,圆喜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殿下,疾风终于肯吃东西了。”   安平点头笑了一下,朝门外渐渐远去的张大人看了一眼,继而笑得越发欢畅……午膳之后,齐逊之被召入了宫。奈何对方是“债主”,安平不好拿对待其他美男的方式来对待他,彼此相处方式实在单调,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也就是下棋了。   真是惆怅。   几局厮杀完毕,各有胜负,中间彼此几乎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最后一盘棋下完,齐逊之才抬眼笑道:“想必明日朝中就会开始风传殿下对微臣也有意了。”   安平故意歉疚地叹息:“唉,子都,都怪本宫拖累你了……”   齐逊之奸笑:“殿下客气。”   安平则回以皇室官方笑容:“哪里……”   一直到夕阳西下,齐逊之才出宫回府。安平一反常态,十分亲切友好地亲自相送,二人同乘一车,直将他送到齐府大门口。   临下车时,她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包药材递给齐逊之身边的随从:“这是母后从青海国寄来的药材,不知是否有效,但总要试试。”   齐逊之神情微动,笑了笑,行礼承下:“多谢殿下美意,微臣却之不恭。”   齐府大门打开,已有管家挑着灯笼快步上前,正欲搀扶齐逊之,安平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而后径自提起衣摆登上马车,隔着车帘道:“本宫先走。”   齐逊之毫不意外地点头:“好,恭送殿下。”   待马车辘辘远去,管家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想不到公主殿下这么爱摆谱……”   “休得无礼。”齐逊之低声喝止,叹息道:“殿下是不愿让我难堪……”   当安平在齐刘二位公子中间徘徊不定时,京城百姓也对此极为关注,甚至不少赌坊都已悄悄拿驸马的最终人选开设赌局,一时间赌博业大为繁荣。   一日刘绪打马过街,竟有人直接扑上前来,大哭着指责他:“为什么是你呀,我押的是齐大公子啊……”   最近正在风传刘绪即将成为驸马一事,他自己也在纠结,闻言顿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正在撒泼打滚的赌徒被吓得一愣,他已径自一甩马鞭,飞驰而去。   刘绪不悦,因为他觉得那风传的谣言极有可能成真。   然而不争气的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竟发觉安平殿下也不像之前想象的那般可怕。虽然她喜欢对他动手动脚,也偶尔强势威压,但大多数时候对他都是十分温和的,且十分在乎他的想法。平常不经意的一句话或者一件事,只要她得知了,总会尽量帮他达成。那日她要送他疾风时,更是让他受宠若惊。   只是感觉太古怪!前日父亲问他近日来的感受,他想了半天,最后竟然悲愤地发现自己好似一个被男子宠爱的女子,而不是堂堂七尺男儿!   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么?   然而没几天风向就转变了,因为安平亲自送齐逊之回府的表现证明她其实仍旧犹豫未决。   大臣们虽然感慨安平的反复无常,但也只是认为她一时之间难做抉择而已,好歹肯选驸马就是态度端正啊。不过诸位年轻官员、大臣之子又开始低调行事了,因为难保安平殿下不会将候选人的队伍壮大啊。-_-|||唯有礼部尚书自顾惆怅不已。如今朝他扑面而去的是一种扑朔迷离的茫然感,他完全不知道安平殿下钟意的是谁,更不知该如何向身处远方的崇德陛下交代了。OTZ在府中待了将近半月之久,刘绪终于在其父的催促下再次踏入宫门。   时辰尚早,安平正在御书房内与大臣们商议要事,他便在殿外回廊处等候,不过听动静,似乎殿内气氛不是很好。   据说能坐上御史之位的人都极其顽固不化,焦义德显然是这句话的完美诠释者。虽然梁国早已推行女官之制,但他却一直对女子入仕很反感,更是反对安平继承皇位的主要代表。所以当今早安平说出准备提拔一位名为沈青慧的女官进入工部后,立即引来了他的大力反对。   他本就是个大嗓门,又因之前安平调戏过其子而心存芥蒂,说话的时候口气自然很冲,以致于外面的刘绪都将事情听了个大概。   虽然不赞同安平的做法,但刘绪完全相信身上流着一半女尊国血统的安平殿下不会让步半分。可是大梁终究是男子的天下,女子就该端庄优雅、相夫教子,家国政权都是男人的事情不是么?她为何偏要倒行逆施?   御书房内的气氛似乎陷入了僵持,刘绪不耐地叹了口气,一抬头却愣了一下。   一道熟悉的侧影自几丈之外的宫道上走过,阳光从她光洁如玉的额边流转过去,倒映秋水瞳眸,半敛温柔。   去年中元节偶遇的场景蓦然浮上心头,他神色微微黯然,这才是他所期盼的女子啊。   “庆之在看什么?”   刘绪一惊,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御书房内的大臣们已经纷纷退出,安平一身月牙白的袍子,施施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轻佻笑意,显然刚才殿中的争论并未影响她的心情。   “参见殿下。”他抬手行礼,声音沉闷。   安平瞥见他眉目间的愤懑,猜到他定是还在纠结之前的传言,心中好笑,果真是个别扭的男人。   “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   “没、没什么……”   安平瞥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有些不解,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方,便见一树杏花纷落似雨,一名女子从其下缓缓走过,朝宫门方向而去。鹅黄丽服,金钗玉佩,只是一个背影也有着说不出的婉约风韵。   “这是庆之的心上人吧?”   “殿下!”刘绪似乎被吓了一跳,一贯没有波动的表情忽然染上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慌张。   安平摸了摸下巴,仍旧盯着那道娉婷人影:“这不是周首辅家的小女儿么?最近常常入宫陪伴太后,似乎唤作……周涟湘?”   刘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打断:“温婉优雅,端庄自持,一颦一笑,百媚千娇啊!”   “……”他错愕无语。   “如何?”安平转头朝他挤了挤眼:“是不是被本宫说中了?”   刘绪呐呐地点头:“殿下慧眼。”   “非也,本宫之所以知晓她的性格,可不是因为什么慧眼。”   “那是为何?”   “是因为……”安平挑眉看来,似笑非笑:“这些性格恰恰与本宫相反。”   刘绪一愣,安平却哈哈笑了起来,而后凑到他耳边低语:“好在你不曾回避,本宫喜欢你的诚实。”   她的气息暖暖地拂过耳根,双唇几乎要扫过他的脸颊,刘绪想起上次演练场的那个亲吻,整个人都僵住,从脖子到脸颊都红了个透,心如擂鼓,下一刻,安平却已笑眯眯地越过他朝前走去。   “庆之今日早些回去吧,本宫还有事要忙。”   刘绪浑身一震,彻底回神,直到此时才感到一丝不妙,自己刚才未作否定,安平殿下会不会一怒之下对刘家……“原来陛下为您挑的驸马已有了心上人。”午后阳光斜照入御花园中的凉亭,齐逊之端着一盏茶笑得畅快,双眼熠熠生辉,显然很乐意看到安平遇到这样的窘事。   对面的安平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好心纠正:“只能说可能是驸马。”   “可是殿下明明对庆之宠爱有加啊?”   “啊,那只是习惯罢了。”只要是貌美男子她都宠爱,这的确是习惯,当然除去面前的这位“债主”。   齐逊之笑着摇了摇头。   凉亭外,圆喜快步走了过来,向安平行礼道:“殿下,东西送到了。”   “哦?”安平精神一振,搁下手中茶盏,对齐逊之笑道:“今日叫你来,是有样好东西要送给你。”   想起当日她送马给刘绪的场景,齐逊之眉头微挑,表示不予期待。   安平也不介意,拍了两下手,便有人推了一辆轮椅快步走了过来。乍看之下,只觉除去做工精致,与一般轮椅无二,然而轮轴处显然还做了特别的处理,滚过地面时声音竟然很小。   “这是……”齐逊之愣了一下,抬眼看她。   “是工部右侍郎沈青慧的杰作,赠与你了。”   其实齐逊之的腿疾只影响他走路的姿态和速度,所以一直没有坐轮椅,但既然是监国大人所赠,他自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便任由圆喜扶着坐了上去。   拍了拍扶手,他笑着看向安平:“的确好用,东西既然送了,殿下还是说正事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安平勾唇笑了一下,挥手遣退圆喜等人,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着他的眼睛:“今日刘绪在本宫面前暴露了心有所属一事,太傅必然慌张,你帮本宫稍微提醒他一下有关提拔沈青慧之事,他老人家自然明白该怎么做。至于你嘛……”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子都啊,毕竟拿人家的手短,你也会说服你父亲支持沈青慧的是不是?”   她无法直接与那些保守派拉开脸面对抗,但可以通过中立派调和。她要提拔沈青慧并不是因为她是女子,而是因为她的确有本事。何况,这才是开始,她不能第一仗就输掉。   齐逊之抽了抽嘴角:“殿下可真会打算。”   “过奖,你记得‘愿赌服输’便好。”   “……”齐逊之抚额,如今到底谁是债主?   第五章 没多久,女官沈青慧终于在太傅和齐大学士的力挺之下迈入工部大门。   焦义德几欲当场泪奔,你们这群人怎么这样!当时也没说要支持她呀,怎么一转头就都变了啊?!   此事处理完,安平这才想起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到刘绪了,奇怪的是齐逊之也没有出现。左右无事,她心情一好,便干脆跨着疾风亲自前去相会二位“情郎”。   京城里有几处藩王闲置的宅子,为藩王进京献贡时的居所。其中当属赵王府最为别致,府中大片的竹林更是许多文人雅士的最爱。老赵王去世后,继任的世子萧竛脾气温和,颇好说话。反正本人镇守边疆,也不在意人家借用宅子,以致于久而久之,京中显贵们只需跟管家报备一声即可使用赵王府,十分方便。   春日无聊,几个权贵公子便相约一同入府宴饮。   竹林深阔,春风过处,叶动簌簌,摇曳枝头零碎阳光。刘绪往前走了一小段,便见当中露出一片空地,其他几人早已在场。尚是清晨,洒入竹林的阳光还能反射出草地露珠的莹莹波光,诸位大家公子却毫不在意,俱是席地而坐,酒盏菜肴随意置于一边的小案上,别有一番洒脱意味。   来的大多是他在国子监的同窗,彼此都没什么顾忌,其中一名身着墨绿衣袍的少年一见他便抚掌笑道:“瞧瞧,咱们的准驸马爷来了!”   刘绪的脸色一僵,闷闷不乐地在他对面坐下,没好气道:“还好意思笑我?忘了上次是谁被安平殿下调戏了?”   墨绿衣袍的少年名唤焦清奕,表字锦丰,正是左都御史焦义德之子。上次在演练场外被安平殿下调戏一事让他难堪无比,所以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声音,面红耳赤地移开了视线,周围几个公子见状都嗤嗤闷笑起来。   一旁有个年长一些的笑着对刘绪道:“听闻安平殿下连她最心爱的汗血宝马都舍得赠与你,说你是准驸马也不为过啊。”   刘绪本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反而脸有些发热,干脆端起案上的酒盏仰脖灌了一口。   赠汗血宝马算什么?她不也赠了轮椅给子都?本就是个随处风流的女子罢了!吃了别人的豆腐就像没事人一样,对他有心上人一事也毫不在意,关心的不过是如何提拔沈青慧而已……“哟,不高兴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公子挪着肥硕的身子挨着他坐下,笑得让人想抽他。   刘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摇头:“没有。”他为何生气?他喜欢的是周小姐,何必在乎那人的看法!   “说没有就是有了,看来安平殿下你是无福消受了啊,哈哈……”这话一说,周围的人全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刘绪皱眉道:“恪勉,你别胡说,那可是当朝监国!”   这位白白胖胖的公子大名秦樽,乃是当朝兵部尚书秦矩的独子。刘绪入国子监没他早,听人说他曾被安平殿下欺负过,后来竟还反欺负了过去,所以人前人后都一直不是很待见安平。不过刘绪对此很怀疑,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还有人能欺负安平殿下那种人。   秦樽许是油头惯了,完全不像焦清奕那般好打发,听了这话反而来了劲,故作风雅地展开折扇摇着道:“监国又如何?别人都说安平殿下厉害,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女子,就说锦丰这事儿,若是换了我,铁定是要讨回个公道的!”   旁边有人不给面子地道:“恐怕安平殿下的眼光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斯地步吧。”   话音一落,周围又是一阵狂笑。   “哎,话可别说大了,当年安平殿下在国子监第一个下手的可就是在下。”秦樽哼了一声,自觉扳回一局,摇着扇子笑得很是得意。   久未做声的焦清奕憋着笑道:“那会儿你还是子都,哪像这会儿,竟成了子鼠了,啊,不对,是硕鼠,哈哈……”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秦樽“啪”的合起折扇,怒气冲冲地瞪着一群不讲义气的狐朋狗友。   “似乎听见有人提到在下的名字了。”   远处传来一人略带笑意的声音,刘绪抬头看去,连忙起身相迎:“子都兄来了,快过来,就等你一人了。”   齐逊之微笑着点了点头,刘绪已经遣开他的随从,亲自推着他上前。   焦清奕见到他笑得越发厉害:“子都兄见谅,小弟刚才说的可不是您,是春秋第一美男子都,你倒是说说,当年的恪勉是不是有些那位子都的影子?”   他伸手要去指秦樽,却发现对方早已消失无踪,诧异地扫了一圈,竟见他躲去了旁边几人的身后。   齐逊之见状笑了笑:“看来我们这位子都很不愿出来见在下啊。”   “啊,没有,没有……”秦樽慢吞吞地挪了出来,对他讪讪地笑了笑,却始终没敢抬眼看他,似乎很怕他。   齐逊之也不在意,朗声道:“忘了告诉各位了,先前在半路遇到位贵客,随后便到。”   刘绪在他旁边坐下,微微不解:“还有何人?”说来平日里也就他们这几人算是走的近些了。   谁知这个问题刚问完,身后便传来了让他纠结不已的声音:“啊,本宫来迟了。”   好比春天忽降暴雪,刘绪一瞬间僵住身子,焦清奕开始学着秦樽往人家身后躲,不小心撞到一人,抬头一看,原来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情,于是结果就是一群人挤在了一起,并伴有瑟瑟的颤抖……安平挑眉扫了一圈眼前场景,摸着下巴笑得奸邪:“本宫不受欢迎?”   刘绪暗叹一声,起身行礼,声音沉闷:“参见殿下。”   见他都动了,其他人只好也抖抖索索地起来行礼,但都不自觉地齐齐往后退了半步。   安平权当没有看见,笑着走到刘绪身边,亲昵地拉着他的手臂坐了下来:“还说庆之为何许久都不入宫来,原来是有聚会,若不是本宫央求子都带路,今日岂不是见不着你了?”   “咳咳……”齐逊之被一口酒水呛住:“殿下那个‘央求’用得极妙。”   安平转头瞪了他一眼,再转过头来对着刘绪时,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对面的几位公子心领神会,一致向刘绪投以壮士断腕的眼神,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刘绪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窝囊,因为刚才安平殿下挽着他的胳膊时,他竟生出了一丝高高在上的虚荣。这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强势女子独独对他亲睐有加,想来她吃了自己的豆腐也不全然是毫不在意的吧……这心情出现的太诡异,以致于他能做的唯有默默扭头,暗自揪断了身侧的一株小草……虽然不情愿,但人已经到了,又是堂堂监国大人,大家不仅要小心礼待,更要表现出十分开心享受的模样,以证明这场春日宴因她的大驾光临而整个都焕发出了“蓬勃活力”。   安平殿下很合群,非常友好地对在场的部分昔日同窗发出了亲切的问候,在一片胆颤心惊的回礼中笑得畅快恣意,而后举着酒盏一脸惊喜地看向焦清奕:“哎呀,这位不就是焦大人家的……”   “殿下,尝尝这个。”齐逊之连忙夹了一块糕点放在她面前的碗碟里,引来焦清奕感激的一瞥。   安平于是耸耸肩,不再继续那个话题,但是却强迫着刘绪将那块糕点吃了。后者心情复杂地照办,吃完后还要强作感激地道谢。   诡异的气氛持续了许久,安平终于发现了一直躲躲藏藏的秦樽。   “咦,这位是……”   齐逊之转头冲她一笑:“殿下忘了当年入国子监时那位被您赞为‘当世子都’的翩翩少年了?”   “啊,秦樽!”安平抽了抽嘴角,转头小声问齐逊之:“本宫当年真说过那话?”   “没错,殿下在某些时候,是毫不吝啬对男子的赞美的。”   安平摇头笑了一下,却又忽然指着秦樽喝道:“好小子,当初欺负过本宫,如今倒是知晓躲藏了!”   众人全都愣住,之前还以为秦樽是说来充场面的,倒不曾想竟是真的。可惜秦樽这会儿也没有了炫耀的气势,温温吞吞地继续朝后挪,还一边不断地瞄齐逊之,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殿下恕罪,当年是恪勉年幼不懂事……”   “嗯……”安平随口应了一声,转头眼神幽深地看了一眼齐逊之。   一直瞄着你,当初指使他欺负本宫的人就是你这个奸险的家伙吧!   众人本都对安平十分忌惮,但发现她只对刘绪一人关注,便渐渐都放开了。气氛开始回暖,带来的一坛酒竟不知不觉就喝完了。   “对了,”酒至半酣,安平举着酒盏眼眸迷离地道:“还有不久就是一年一度的诗会了,诸位可有参加的兴致?”   说来这诗会还是当年太傅刘珂提议设立的,崇德陛下觉得这是个文人雅士交流的好机会,同时也可以广纳人才,便高兴地同意了。这些年来也的确因此招揽了不少贤能之士,所以有很多落第士子或者不愿走科举之途的学者都愿意参加这样类似选拔的活动以进入仕途或者成为达官显贵府上的幕僚。   在场的几位都是读书人,又俱是官宦之后,大半是准备走科举之路的,但此时听了这话,倒也不发动心者。   安平仰脖饮尽最后一口酒,笑道:“反正迟早是要走入官场的,各位若是有那心思,便早些准备吧,当成历练也不错啊。”   在场的几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齐逊之微微一笑,没有做声。刘绪则好奇地看了安平一眼,怎么觉得她今日倒像是招揽人才来了。   不过,跟她平日的作风还真是不搭调啊。   没多久,有个年轻侍卫走了过来,禀报说左都御史大人途径此处,问焦清奕可要随他的马车一起回去。   焦清奕一听父亲在此,忙起身向众人告别。安平许是喝得有些醉了,见他要走,立即起身去扯他的衣袖,一不小心力气大了些,焦清奕的领口便被扯露大片春光。   后者一阵错愕,随即拂袖掩领,跺脚咬唇,继而扭头飞奔,一气呵成。   安平被他甩开的力道弄得险些摔倒,好在一边的侍卫及时扶住了她。然后她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捏了捏那个少年侍卫的脸蛋:“好俊的小子,做侍卫可惜了……”   侍卫一张脸瞬间红了个透。   “什么?你又被调戏了!!!”   大门外一阵怒吼将安平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眼皮跳了一下,推开侍卫,朝各位风中凌乱的公子哥们摆了摆手:“啊,本宫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完,先回宫去,大家继续继续,呵呵……”   身后的侍卫早已撒开脚丫子狂奔离去……齐逊之悄悄抹了抹额上的浮汗,示意刘绪送安平回宫,却发现他完全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反而专心致志地揪着身边的可怜的小草。   还以为她独独对自己青睐有加,什么啊,分明还是那个游戏花丛的轻佻公主!   刘绪一边揪草一边心中默念,反正自己喜欢的是周小姐,完全不在乎!   齐逊之对此等匪夷所思的行为表示无法理解,只好自己送安平出门。好在焦义德父子已然离去,不过安平又有了新的烦恼。因为她是骑马来的,以前疾风一向听话,每次她都是直接丢了缰绳就走人,但她忘了最近这家伙在闹脾气,这次竟然抛下她自己跑回宫去了。   齐逊之看出端倪后,指了指自己的马车笑道:“殿下如若不弃,微臣送您回宫吧。”   安平无奈,认命般爬上了他的马车,暗下决心回去要把疾风好好修理一番。   到了宫门处,未及下车,忽然听见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安平掀开车帘朝后看去,只见一人一骑快速地直冲而过,连马蹄扬起的尘土都昭示着急切。   她稍稍一怔,那竟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而且就这么直接冲入了宫门。   莫非是出什么大事了?   第六章 上次打压沈青慧未能得逞,义愤填膺的焦老爷子正无处发泄,于是准备将满腔怒火洒在安平二度调戏他宝贝儿子的行为上。趁着安平未至御书房,他还不忘提气吸气了好几次,充分做足了准备。   然而安平今日一踏入殿门,气氛便有些异常,她大步走到桌后坐下,未等众人行礼,张口便道:“昨日西北边境送来八百里加急,西戎进犯了。”   焦老爷子的一腔怒火顿时被惊没了,整个御书房都陷入了沉寂。   西戎与青海国接壤,是大梁通往西域的关键一国。实际上,这也是与大梁联系很密切的一个国家,过往的几十年里,彼此之间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崇景帝在位时,曾差点将西戎灭族,最后被一位美人“祸害”,给他们留了条生路。待崇光帝上位,西戎卷土重来,最屈辱的时候曾被其占领了数十座边疆城镇。后其十七弟晋王出征,将西戎驱逐出境,大挫其锐气。之后崇光帝驾崩,晋王成为摄政王,西戎一度收敛锋芒。待之后崇德盛世奠定,更是偃旗息鼓至今。   讽刺的是,前摄政王正是那位西戎进献的美人之子。   而如今,摄政王隐退,崇德陛下等同退位,江山落入一个刚满双十且只是暂任监国的女子手中,实在是个好机会。   御书房里挤满了大臣,忧心忡忡者有之,慷慨激昂者有之,但只有案后端坐着的女子,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漫长的沉寂之后,她才抬眼道:“如今镇守边疆的是蜀王世子萧靖?”   一旁立即有人恭敬称是。   崇德陛下初登基时,曾有“七王之乱”,后五王伏诛,只有蜀王和赵王归顺。而作为最有利的考虑,这两方兵马自然都被派往了边疆,其中蜀王的兵马便被派往了西北边境。   兵部尚书秦矩是中规中矩的军人出身,当即上奏道:“既然西戎来犯,就该派兵驱逐,还请殿下下令让蜀王世子出兵迎战吧。”   安平皱着眉不做声。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沉默。   照理说梁国如今兵强马壮,西戎又是明显欺负女子当国,以她的脾气,应该立即下令予以痛击才对吧?   可是在场的人却没人出言询问,因为安平在垂目思索时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认真,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漫长的等待之后,安平终于抬眼扫向在场的诸位大人,神情也一下子回到了平时的轻松散漫:“本宫倒是觉得不用这般担忧,边防固若金汤,料想西戎插翅也难入半分。”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下,边防稳固不假,但外敌入侵,吾等岂可不做抵抗?”秦矩急不可耐地开口,满眼忧色。   安平摆摆手:“本宫自有计较,此事就此议定,无事便退下吧。”   “殿下!”焦义德忍不住想要进言,却被安平一个冷冷的眼神打断。   “本宫说了,退下!”   他一时怔住,竟觉得这眼神满含威压,不自觉地就噤了声。但一想起战事,又忍不住想开口,被身边的首辅周贤达拉住,才强忍了下来。   众人依言纷纷退出殿门,大多带着不满和不快,只有周贤达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安平,这才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   安平忽然有些理解他是如何一步步走上首辅之位的了,这老家伙实在是个人精。   她朝后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暗自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处突然传来圆喜的一声惊呼,下一刻,已有人大步走了进来,在她面前利落地掀袍跪地:“庆之斗胆,恳请殿下准许微臣入营参战。”   安平眸中微微闪过讶异之色,盯着他挺拔孤傲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忽而笑出声来:“庆之莫不是为了躲避本宫才想去上阵杀敌的吧?”   刘绪被噎了一下,随之抬头,大义凛然:“殿下说笑了,微臣是认真的。”   他才不是因为别扭才想离京呢!   “唉……”安平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托起他的下巴,拇指还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着,眼神满是疼惜:“可是本宫不舍得啊……”   刘绪一阵面红耳赤,眼神闪烁不止,活像被调戏了还无处伸冤的小媳妇。他本该如过去那般默默忍受,可是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似是而非的态度,又很不是滋味,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扭头避开她的魔爪,闷声冷哼道:“殿下请自重!”   安平一怔,见到他闪烁的眼神和红透了的脸,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眼光一闪,勾着唇收回了手。   “咳咳……”殿门处忽然传来几声低咳,安平抬眼看去,齐逊之坐在轮椅上隔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和刘绪。   “参见殿下。”   “哦,子都来了啊。”安平的态度不冷不热,对他撞见刚才那幕丝毫不觉尴尬,一边的刘绪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齐逊之微微一笑:“就知道庆之忍耐不住,果然啊……不过适才听闻殿下并不打算抵抗,所以你还是好好留在京城陪伴殿下吧,免得殿下担心嘛。”说到这里,他又露出了先前似笑非笑的神情,满含揶揄。   刘绪皱眉,刚才在来的路上他已见到了诸位大人们愤懑的脸色,原来她竟不打算抵抗?   “殿下……”   “行了,”安平瞪了一眼齐逊之,抬手制止了刘绪的话:“庆之为国之心可嘉,但来日方长,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再说了,一年一度的诗会就要到了,这诗会既是由你父亲刘太傅一手设立的,不如今年就由你来主持吧。”话说到这里,已经委婉地将他的希望掐灭。   刘绪心中不满,想来毕竟是女子,遇上一点战事就吓得不敢抵抗了,这个时候竟还想着吟诗作对!   他还想再做分辩,却被齐逊之一声低咳制止:“庆之,殿下想必有了计较,你还是先回去吧。”   刘绪强忍着心中不快,起身就走,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恭敬。   安平注视着他的背影离去,走回桌边坐下,扫了一眼齐逊之:“有事?”   “没事,”齐逊之照旧停在门边,并没有进门的打算,一手轻点着轮椅扶手,笑得很欠抽:“只是忽然听闻殿下遇上了烦心事,心情大好,便想来您这儿转转罢了。”   安平深邃的眸子眯起:“本宫突然很想把疾风牵来再踹你几脚!”   齐逊之诚恳地点头:“微臣完全相信殿下会那么做,所以微臣就要告辞了。”   “等等!”安平冷哼一声:“本宫觉得庆之一人筹备诗会太过操劳,你也去帮他吧。”   齐逊之抚额,就知道她不会让自己好过。他摇头欲走,忽又停下,故意扬高声音道:“微臣明白殿下的用意,听闻蜀王世子幼年时曾在摄政王府养了六七年,摄政王对其视如己出,如此一来,若是他真的一战成名,岂不是对殿下很有威胁?”   安平闻言只是眼神微微闪了一下,表情却不见波澜:“说完了就快走,别在这儿碍本宫的眼。”   齐逊之摸摸鼻子,招手示意随从推自己离开。   殿中恢复安静,片刻之后,安平霍然起身,取出梁国地图,于桌面缓缓展开。   在外游学的那两年,她曾打算去一趟西域,然而却在经过西戎时,被阻拦了下来。   当时与她一起被扣押的还有许多大梁民众,许多是往来西域各地的商旅。当中原腹地的百姓盛赞崇德盛世之时,边疆的旅人却在怨怪朝廷没有给他们一个安全的往来通道。   她的手指沿着边界的黑线缓缓移动,一直到祁连山处停住,而后慢慢包容起来,连同梁国现有的版图,连成另一个更为广阔的疆域。   虽然西戎此次进犯得突然,但也许也是个好机会。   萧靖的确有摄政王的背景作支撑,但是她并非因此害怕才不让他上阵杀敌。   入关百里之内不见人烟,却有重兵把守,这样的环境,只要诱敌深入,届时合围,一举出击,便有希望彻底倾覆西戎,还西域以太平。   在这个时候,没必要彰显什么大国武力,只要能达成目的,忍一时又何妨?   从未有人知道她有这念头,也许有人知道,也会认为这是野心。   然而她做什么,又何需他人来品评?   “殿下,工部右侍郎求见。”   安平收回思绪,就见圆喜躬着身子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瞄她,可能是怕她因为刚才齐逊之的话而生气。   她安抚般笑了笑:“请她进来吧。”   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垂眉敛目,恭敬地拜倒:“微臣参见殿下。”正是刚刚被安平提拔进入工部的沈青慧。   圆喜早已退了出去,并将门关好。殿中只剩下两人,安平快步上前,单手托着她手臂扶她起身:“沈爱卿切莫多礼,事情进展如何?”   沈青慧正色道:“殿下见谅,其他兵器尚无突破,但机弩已有进展,此次改良后射程比原先多达数倍。”   安平顿时面露欣慰。   其实梁国的制造技术一向优于周边各国,但却从不知用于武器改进。如今国富兵强不假,但兵器也是战争中的重要一环,不得不注意。   沈青慧本是通过专门的女官测试走入仕途,安平偶然发现她身怀技艺,便留了心。她本身自己尚武,又早对西域外族有了戒心,便产生了改良兵器的念头。   此事本就困难,而且又是在毫无帮手暗中进行的情况下,她必然吃了不少苦头。安平甚至注意到她眼下青灰一片,显然是这段时间休息得不好,更何况前些日子她还被焦义德等人打压,心中压力定然不轻。   “西戎忽然来犯,机弩改良的正是时候,沈爱卿为大梁所做的贡献,他日一定会名垂青史,本宫感激不尽。”   沈青慧连忙拱手称不敢:“殿下言重了,微臣承蒙殿下器重才有今日,能为大梁尽忠,死而无憾。”   安平正要说话,忽听圆喜在外朗声道:“殿下,边关八百里加急送到了。”   她微微一愣,怎么这么快又有急件送到?   “送进来!”   殿门被打开,圆喜托着一封信快速地走了进来,安平接过,三两下拆开阅读起来,片刻之后面色转为惊怒:“好个萧靖,未得诏令,竟敢擅自出兵!”   第七章 蜀王世子萧靖与崇德陛下同辈,乃是安平的皇叔,但年纪也不过才三十四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此次西戎进犯,他料定朝廷会下令出兵,便等不及先动了手,谁知一路畅快地驱逐了敌寇之后,竟然听闻安平根本不打算抵抗。   当时他便当着众多将士的面拍桌骂了一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有读书不多的副将小声询问身边人此话何意,答曰:“女子当国,国必灭亡啊……”   于是恍然大悟后的一群将士齐齐望天的望天,看鞋的看鞋,表示自己啥也没听见……实际上不止他气愤,安平也气愤。她本该对其擅作主张的行径治罪,但如今萧靖一战成名,朝臣振奋,百姓鼓舞,全天下都将他视作了英雄,她也只好将此事压下。   但是她很清楚,齐逊之的就要话应验了……首辅府上,一圈大臣围坐在亭中品茶,周围却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并且百步之外还有家丁把守,显然诸位大人不愿受到任何打扰。   作为东道主,周贤达率先起身做了开场白:“啊,诸位大人今日齐聚于寒舍,莫不是为了商量即将到来的诗会?”   太傅刘珂在一边朝他使眼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什么诗会啊!   周贤达冲他笑了一下,眼神扫过诸位大人铁青的脸色,坐了回去。   焦义德看出他打太极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又不能明言,只好耐着性子道:“今日吾等前来,乃是想与首辅大人和各位内阁大臣商议一件要事。”   “哦?是何要事?”周贤达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刘珂却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想听这所谓的“要事”。   焦义德正色道:“安平殿下平日风流成性也就罢了,还毫无胆识,竟然任由西戎侵犯国土,这样的人怎能任监国?陛下甚至还想让她继承皇位,依下官看,应当另择他人而代之,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话音一落,周围一片安静。   众人神色各异,大部分则都在观察他人的神情,但都一致没有开口表态。   许久之后,刘珂才打破沉寂:“焦大人属意何人?”   这话一问,所有人的视线便又都集中到了焦义德的身上。突来的关注让他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才道:“太傅大人知晓蜀王世子一举将西戎驱逐出境的事了吧。”   刘珂眼神微微一闪,点了点头。   “蜀王世子有勇有谋,幼年又受摄政王教导,难道不是最佳的人选么?”   说到前摄政王,焦义德拱了拱手,一副尊敬之态。只因连当今陛下都对摄政王尊敬有加,从朝野到民间,更是对其一片赞誉之声,便说他被神化了也不为过。以致于摄政王早已不再摄政,还仍旧保留着这样显赫的威名。   有这样的背景,也难怪萧靖能入他挑剔的双眼。   “可是安平殿下任监国一事,也是摄政王提议的啊。”坐在一边的大学士齐简忍不住提出反驳。   焦义德皱了一下眉,没有回话,只是紧盯着太傅和首辅二人。刘珂却没有做声,周贤达也没有什么表示,照旧慢悠悠地饮他的茶,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焦义德见状有些按捺不住,直接从袖间摸出一封奏折推到了周贤达面前:“首辅大人,此乃吾等联名上书的折子,请立蜀王世子为储君。若您也同意,就请署上大名,一并呈去青海国,交由陛下定夺,陛下英名盖世,定然不会因偏心而误了社稷。”   周贤达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继而微微一笑,点头道:“好,不如就由老夫来递呈吧。”   焦义德闻言大喜,立即起身行礼,其余几位保守派的官员也纷纷赞其英明。刘珂则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一边的齐简面带不解。   等众人都离开后,这三位同期三甲留下开小会。   “观远兄莫非是真打算站到他们那边去?”齐简率先提出疑惑。   “哈哈,无渊,你还真不够了解为兄啊。”周贤达抚着花白的胡子道:“我可没答应他们署名啊,我只是代为转手送上去给陛下过目而已。”   刘珂对齐简摊了摊手,似乎在说,我就知道。   齐简叹息:“安平殿下此时定然很忧虑了吧。”   刘珂抽了抽嘴角,抹了抹额上莫名浮出的冷汗:“听犬子说,似乎……在全力督促他与令郎筹备诗会一事。”   “……”   诗会设立之初正值天下初定,为招揽贤才,遂由朝廷出面,只要自认才学够格便可参加,无论权贵平民,皆一视同仁。原先每年的诗会都是由太傅刘珂亲自主持的,但今年却交到了刘绪和齐逊之手中。   对此,刘绪的评价是:“这是殿下继续禁锢我的借口!”   而齐逊之却纠正了他的看法:“她是想让大臣知道你很受重视。”   刘绪不解:“为何?”   “因为她想让你做驸马啊。”   刘绪别扭地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但随即又精神大振地指着他道:“那你也受重视了啊。”   “哦……”齐逊之撑着额头叹息:“那日我太过得意,不小心惹恼了她,就倒霉了。”   “……”   说话间,二人已经快要到东宫,却见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从他们的侧面的宫道上经过,由一个小太监引着朝宫门口走去。   刘绪朝那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齐逊之了然一笑:“那位就是周小姐吧?不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刘绪声音沉闷,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齐逊之笑着摇头:“你不用担心,殿下不会怪罪的。”   “说的是,不在乎自然就不会怪罪。”   他自然而然地接口,声音越发沉闷,反应过来时猛然抬头,却对上齐逊之似笑非笑的黑眸。   “庆之不必难过,殿下不是不在乎,她只是更加在乎朝政大事而已。”   “……”刘绪第一次脸上露出诸多丰富的表情,最后转身就走。   他什么时候难过了?!!!   东宫正殿内,安平正在看崇德陛下的信。   除去前几封急报,这竟也是用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入宫中的。   崇德陛下对现状表示很忧虑,大臣们的理由让他哑口无言,甚至连他也忍不住要责问安平为何对西戎入侵一事不做出应对。而现在,他只有当做焦义德的奏折还未收到,同时给安平指了条明路。   他觉得安平年纪也不小了,还不如趁早定下驸马人选,以大婚来转移众臣的视线。   所以说,做父亲的还是站在女儿这边的。   安平收好信件,走到一边的榻上自顾自地摆弄棋盘上的残局,黑白对峙,全操控在她一人手中。然而不过片刻她便停了下来,下一步竟然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她想得太过入神,连有人接近也未发现,直到一只手捻起一枚棋子落在她面前。   安平抬头,就见齐逊之坐在轮椅上微笑不语,刘绪则远远地站在一边,似乎是在生气,脸上还带着可疑的潮红。   她没有在意,只是指着齐逊之落下的那枚棋子道:“你这不要命的下法,算什么?”   齐逊之摊摊手:“这才出其不意啊。”   安平眸光微微一闪,捻起一枚棋子落下,格局便又被打破,她点了点棋盘边沿:“这才叫出其不意,这一招叫袖里乾坤。”   说着,她推开棋盘,坐正了身子:“今日你们同来,是要禀报诗会准备的进展么?”   感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刘绪终于无法视而不见,垂眼行礼道:“启禀殿下,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殿下择日即可。”   安平闻言立即起身走到他跟前,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一副亲昵之态:“庆之办事,本宫放心。”   刘绪的脸上又开始泛起先前的潮红。   然而安平却又忽然正经了神色,搁在他肩头上的手也主动撤开了:“诗会就定在下月初十五吧,本宫还要加个条件。”   一边的两人同时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本宫要准许女子参加。”   刘绪皱了下眉,模样明显不愿,齐逊之则不置可否。   “还有,”安平走回书桌后坐下,神情转为冷淡,周身隐隐透出一丝疏离:“你们以后也不用再入宫陪伴本宫了。”   见到二人蓦然震惊的表情,安平眼眸一转,又浮现出了往常那般暗含调戏的笑意:“你们也该明白,虽然你们二人面貌俊美,但总对着你们,本宫也觉得乏味了啊。”   齐逊之当即抚掌而笑,点头道:“微臣也是这般认为的,有劳殿下这些日子忍耐了。”   刘绪则目瞪口呆,只不过一瞬,他就恢复自由身了?   可是为何他竟一点也不觉兴奋?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不是么?   安平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却并未做声,只当没有看见。一旁的齐逊之则眸光暗敛,唇边照样带着温和的笑意,却又似与平常有些不同……二人离去后,安平吩咐圆喜去招沈青慧入宫,而后提笔蘸墨,给她父皇写了封信。   内容不过寥寥数语,最后一句是:“女儿暂无成婚之意。”   不知为何,写完这句话,她竟像是扔开了一个包袱。也许早在得知那些大臣想要找人替代她时,她就有这感觉了。   既然他们已经摆开阵垒,她又有何惧?   沈青慧很快便到了,因是急召,来得匆忙,连乌纱也未戴,一头青丝盘着妇人髻,安平盯了很久,直到沈青慧以为自己的衣着不整惹怒了她,她才出口道:“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装束十分合适,你以后不必为戴乌纱而盘男子发髻,直接梳女子发式吧。”   沈青慧忙道:“殿下,这恐怕会引来非议啊。”   安平微微勾唇:“那便用你的政绩将这些非议化为赞美。”   那双深邃的眸子仿若染了山水之色,光芒沉浮,不炫目却叫人不敢直视。沈青慧连声称是,心中暗暗折服。她不是没见过安平殿下正经时的模样,但今日,似乎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了。   “沈爱卿,今日召你入宫,乃是为了商议建军一事。”   沈青慧一惊:“什么?”   安平在她面前缓缓踱着步子,神情悠然:“你不必惊讶,本宫早有此念,但这支军队所需不在多而在精,而且要暗中进行,本宫打算让他们配备你改良的机弩。”   沈青慧忧虑道:“建军是大事,想要暗中进行,恐怕很难。”   “不错,所以一切都需要得力的人手,而这支暗部,将来也许会成为一支意想不到的力量。”安平停在她身前,抬手将她扶起,微微一笑:“这一招,叫袖里乾坤。”   第八章 “什么?陛下还未收到奏折?”首辅府的前厅内,焦义德大张着嘴毫无形象地在首辅大人面前展示了他风中凌乱的一面。   周贤达一脸遗憾:“青海国地处高原,疗养地可能并不在青海国内啊,老夫尽力寻找了,但毫无所得,看来此事只有压后了。”   焦义德抿唇不甘地哼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拂袖出了首辅府。   周贤达舒了口气,终于能够安心地坐下来饮口茶了,这段时间都要被这群顽固保守的家伙给折腾死了。偏生安平殿下也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儿,弄得他跟刘珂齐简一群皇帝心腹也不敢明摆着给她撑腰。   他抬着右手敲打着左胳膊,心中暗暗感慨,这年头,忠臣难做啊……有人接替了他的动作,动作轻柔地替他按压着肩头。周贤达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转头一看,笑了起来:“是湘儿啊,今日怎的没入宫去陪伴太后?”   周涟湘抿唇而笑,温声道:“今日安平殿下陪太后吃斋念佛,所以女儿不用入宫陪伴了。”   “原来如此。”周贤达眯着眼睛享受着女儿的服侍,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父亲……”   忽来的呼唤让他清醒过来:“嗯?怎么了?”   周涟湘似乎十分犹豫,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半晌才嗫嚅着道:“听闻安平殿下这次特许女子参加诗会,女儿……女儿在想,不知父亲可允许女儿也去见识见识。”   “哦?竟有此事?”   周贤达这么一问,周涟湘的头就垂得更低了,脸也红了个透,好像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十分赧然。   她自小受的教育便是中规中矩、恪守礼教,如今提出这个请求,简直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周贤达也知道她的个性,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他人到中年才得了这么个女儿,生得貌美,又教养得端庄娴雅,一直视同掌上明珠。她也是难得对自己有请求,自然不好拂了她的愿,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应了下来:“你想去便去吧,注意安全便是。”   周涟湘一脸惊喜地抬头,连连拜谢。   四月中,芳菲将尽,气候却最宜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槐花香,周涟湘从马车中悄悄掀了帘子朝外看,不知是哪家府上的竹叶碧绿地伸展出来,在那朱红的大门的映衬下别有一番古朴风致。她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却见大门忽然在此时打开,一名身着雪白织锦云纹袍的公子由下人背着送上了门口的马车。   不同于其他男子中规中矩的束发,他只将一头墨发随意的用一根缎带系在脑后,有些碎发垂下,挡着他的侧脸。从周涟湘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唇线,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她有些疑惑,这样一个腿脚不便的男子,何以如此随意洒脱?   马车经过擦过的一瞬,她迅速地扫了一眼府门的匾额:齐府。   是文渊阁齐大学士的府上?   周涟湘想了一瞬才回忆起齐家是有位有腿疾的大公子,她久居深闺,以致周齐两家虽然交好,她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不多时,马车停下,丫鬟揭开帘子看了一眼,对她道:“小姐,到黄金台了,现在就下去么?”   所谓黄金台便是为举办诗会搭起的场地。战国时燕昭王曾筑高台置千金于其上延揽人才,因称此台为“黄金台”。后有“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之句,以感知遇之恩。诗会举办也是为招揽人才,当时有人提起这典故,便渐渐有了这么个称号。   周涟湘本打算就此下去,但朝外看了一眼,只看到黑压压的围观百姓、侍卫以及一些朝中权贵,独独没有女子,心中一慌,便又缩回了脚。   “罢了,再等等吧。”   恰在此时,人群开始一阵骚动,一辆马车在场边停下,车帘掀开,太傅大人与其子刘绪一同走下车来。刘绪一身墨绿锦袍,金冠束发,神情肃然,更添几分俊逸。周围百姓赞叹不断,他却好似没有听见,跟在父亲身后,随相迎的官员在台上落了座。   丫鬟对周涟湘道:“小姐,这不就是去年中元节遇到的刘公子嘛,一年未见,倒是越发的潇洒了呢。”   周涟湘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刘公子?我倒是不记得了。”   正说着,又陆续有马车到了,下来的俱是当朝的官员和权贵公子,就是没见到一个女子。周涟湘不免有些泄气,若是只有她一个女子参见,她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上台去了。   惆怅间,却见先前见到的齐大公子由下人背着走上台去了。周围忽然没有了声音,只有极其细微的私语声,定然是讨论他的腿疾吧。   周涟湘不免对他生出些同情,然而再去看他,却见他已由下人伺候着端坐下来,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半点尴尬或者羞恼。   她不免愧疚,看他这般洒脱,她的同情倒是折辱他了。   有小厮搬着一张古琴在他面前放好,他抬手拨了两下,转头看向刘绪。后者朝他点了点头,起立朗声道:“承蒙安平殿下不弃,今日诗会由在下与子都兄共同主持,一遍琴音以示开场,今日在场无分贵贱,不论……”话音顿了顿,他皱了下眉才继续道:“不论男女,皆可上场以诗会友,题材不限,直抒胸臆即可。”   周涟湘忍不住扒住了车门,低声道:“这便开始了?”   丫鬟也有些急了:“小姐您还是上去吧,都说不论男女了。”   “可是……”她咬着下唇,有些胆怯地看向上方,终究下不定决心。   已经陆续有人上场了,场地上准备的小案纸墨俱全,不一会儿竟已有一半都有人落了座。   奈何全都是男子。   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手心都急出了汗,还是无法迈不动脚步。身边的丫鬟忽然惊喜地呼道:“小姐快看,有女子上去了!”   她惊喜地看去,却是一名身着官袍的女官,心中顿时又是一阵失望。   那女官在场上站定,却没有入座,而是朝一边端坐着一圈官员行礼道:“诸位大人请稍后,安平殿下随后就到。”   话音一落,下方的百姓一阵骚动,安平殿下竟然要亲自来?过往的这种半诗会半选拔式的活动虽然经过了皇帝授意,可从未有皇族参加过啊。   然而更惊讶的还是诸位大人们。刘珂抚额,虽然今日在场的大都是只关注文史的学士们,可是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安平殿下你能不能低调点啊?   显然安平让他失望了,她不仅来了,还是直接跨马过街,招摇地一路飞驰而来。   周涟湘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探头望去,就见一名与她年纪相当的女子身着月牙白的深衣,束了最简单的发髻,连支珠钗也未曾配饰,一头青丝随风摆舞,眉眼间尽显风流潇洒之态,不多时便到了跟前。   周围的百姓都还在怔愕,显然都在奇怪这特立独行的女子是何人,忽听台上先前的女官朗声道:“恭迎殿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拜倒在地:“参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平翻身下马,随手丢了手中缰绳,说了声“免礼”便大步朝台上走去。   周涟湘立即愣住,她迟疑了许久也没能踏上的道路,对方竟没有一丝犹豫停顿便轻松迈过,直到登上高台。   她对这位安平殿下早有耳闻,甚至很多次太后也拉着她的手说:“哀家的安平若是有你这般温顺端庄就好了,都是被陛下皇后给宠坏了啊……”   当时她还以为安平殿下就是一个被娇宠得无法无天的公主,然而今日一见,却并未有那种感觉,反而对她的洒脱感到无尽的艳羡。   她忽然记起,当时太后说那话时,口气虽无奈,竟也是含着宠溺和欣赏的。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她将视线再度投到那身月牙白上,却见安平殿下缓缓扫视了一周眼前场景后,脸色沉了下来。   “竟没有一个女子上场么?”   说完这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径自走到齐大公子身边落座:“开始吧,本宫对各位才子的抱负拭目以待。”   先前几位上场的男子还因她之前的话而感到一丝不快,然而此时这话却又将重点转向了他们,便又将这不快拂去了。   周涟湘忽觉心头一闷,为刚才安平殿下刚才的话,还有“抱负”那个词。   她从未同他人说过,自己也是有抱负的。她自幼饱读诗书,本该成为一个人人称道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她也按着这轨迹前行了十几年,可是却在听说了摄政王妃的事迹后有了改变。   那位女子出身贫寒,却凭一己之力游刃于朝堂,屡建奇功,更与摄政王一起携手为大梁如今的盛世拉开了序幕。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女子,可是却没有她那般的勇气。   视线投向上方那一身月牙白的女子,她正双眼微眯,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却似乎有些不悦,而她左侧的齐大公子却是笑若春风,嘴唇翕张,不知说了什么,于是她的神情就更不悦了。   周涟湘想移开视线,却发现那双深邃的眸子忽然投了过来,稳稳地落在她的身上。先是微微的惊讶,接着似乎闪过一丝了然,最后又不动声色。   她握了握拳,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勇气,忽然一把揭开帘子下了车,因为动作太快,车夫来不及放下墩子,一不小心便崴了脚。她却浑然不觉疼痛,一步步走到台前,一路竟然像是在做梦。   “这位是……”看到终于有女子登台,安平眼中微微露出一丝欣慰。   周涟湘垂眼行礼:“涟湘参见殿下。”   安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在终于认出她是谁的同时,眼神扫向一边惊愕无比的刘绪,而后含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若是来参加诗会的便请坐吧,本宫可不会因为你是首辅千金就手下留情。”   周涟湘咬了咬唇,点头称是。   安平又笑着瞟了一眼刘绪,仿佛在说,哟,原来你喜欢的姑娘也是个不安分的嘛!   刘绪悲愤地转头缩到角落去了…… 第九章 安平坐在上方跟齐逊之拌了几句嘴,又跟刘绪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又无聊地望了一会儿天,这才将视线投向在场的众人。   上次聚会的一群人只来了三四个,没想到的是焦清奕跟秦樽竟也在其中,而更让她意外的是那位端庄娴雅的首辅千金会成为在场的唯一一个女子。   没多久已经陆续有人写好了诗词呈了上前,刘珂与几位大人看完之后,示意刘绪递过去给安平殿下过目。   安平接过来的时候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垂眼去看人家的诗词了,完全没有了过往的热情。   刘绪抿了抿唇,忍不住生自己的气,因为他刚才竟然隐隐觉得失落。   不对,他一定是病了,绝对与这个风流公主无关!   齐逊之又抚了几个琴音,刘绪回过神来,干咳一声,正色道:“若有愿意尝试的可以随时上场,在场写完的各位可以在旁休息。”   周涟湘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笔捏紧了些,又瞟了一眼端坐着的安平,见她在专心看着手中的诗词,才一鼓作气写了下去。   然而再抬头,却见刘绪一脸复杂神情地看着自己,像是有些迷茫,又有些疑惑,更多的却像是一种重新的审视。   她搁下手中的毛笔,再转头看向下方围着的百姓们,竟发现自刘绪发话后到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再上场。而那些文人打扮的男子,大多眼神凌厉地望着她,好像她坐在了不该坐的地方。   “怎么,没人上场了?”安平从一堆诗词里抬头望来,微微皱眉。   周涟湘垂着头起身,将写好的诗词送到刘绪手中,由始至终没有看过众人一眼,便退到了边角坐下。   她知道,定然是那些男子不满她出现在这里,所以宁愿不上场了。   安平注意到她举止间的异样,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男子上场,也没有女子上场么?”   坐在台后的某位官员捻着花白的胡须暗含不耐道:“殿下还是莫要坚持让女子参加了,过往诗会从无此例,许多才子……怕是也接受不了。”   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安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莫不是本宫听错了?本宫有此建议,尔等身为男子,应当高兴才对啊。”   周围的人统统风中石化,连埋着头的周涟湘也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来,一脸不解。   安平好笑地摇头:“因为照你们的想法,本宫连女子都这般尊重,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男子,岂不是会更受尊重?”   那官员呐呐地闭了嘴,竟找不出半句反驳之言来。   场下原先一脸不屑的男子们闻言不禁开始动摇,纷纷左顾右盼,只望有人能做领头羊,也好有个台阶下。围观的平民百姓则大多觉得有趣,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也在等待有没有人会在此情此景下上场,然而半天过去却仍旧无人登台。   久等无果,安平无奈地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诗词一张张翻过,大部分被她揪成团,丢掉。然后在众人怔愕的眼神里直接开始点评:“焦清奕,诗词清丽脱俗,自有一番意境,可惜志向不够坚定,然可雕可琢,本宫觉得可以留之。”   说话间,手中的几张纸又被揪成了团,丢了。   “嗯,秦樽的诗词倒是直抒胸臆,不过不可浮于其表,夸夸其谈,不过也可留之。”   被点了名的焦清奕和秦樽俱是一脸呆滞,不愧是轻佻公主,连品评诗词都这般……不拘小节。他们这些熟知她秉性的人也就算了,但是那些被直接丢了诗词的人该有多么多么多么的伤心啊……齐逊之注意到二人的表情,微微笑了笑,低头又抚了几个琴音。   “咦……”   众人忽然都愣了一下,因为安平突然举起一张诗词笑得很是灿烂:“不知这位林逸是何人?”   场中寂静了一会儿,有人起身,朝她行礼:“在下江南林逸。”   安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三十出头的光景,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下巴上微微泛着青色的胡茬。相貌说不上多么精致,但极有气质,站在那里好似叫人以为看见了仙人。不过他嘴角边的笑意却又将他拉回了凡尘,那是一种不羁却又不显张扬的笑意。   安平点了点头,眼中闪过赞赏之意:“胸怀丘壑,大气磅礴,是个人才。”   刘绪也暗暗点了点头,他刚才也看了他的诗,对林逸此人也颇为赞赏。   齐逊之又拨了几个琴音,以示恭贺。林逸朝安平行了一礼,坐了下来,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同了。   漫长的等待之后,周涟湘蓦地揪住了衣裳下摆,因为她发现安平殿下在拿起一张纸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江流碧水接长天,扶摇直上揽明月。广寒宫阙凭栏望,蟾宫折桂岂等闲?”   安平深邃的眸子悠悠地望了过来,好像透过她端庄的外表看到了她不安分的内心。   “本宫觉得……”她拖着调子,像是故意折磨周涟湘的心智,在看到她的手指越发用力地揪着衣摆时才慢条斯理地说完下面的两个字:“甚妙。”   周涟湘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后者却只是轻轻一笑,便又移开了视线:“然躲躲藏藏,不敢抒发,畏首畏尾,便难成气候。”   周涟湘又垂了头。   安平走了几步到台前,笑着问刘珂:“太傅大人觉得本宫品评地可还算中肯?”   刘珂看了一眼地上四散的纸团,讪笑道:“殿下所言极是,然终究还是……”   “严厉了些?”   刘珂抿唇点头。   安平笑了起来,眼神扫过在场刚刚被她点评过的众人,大都面色苍白如纸,显然书生们的面皮都是很薄的,哪经得起这般不给情面的打击。   她手拢在唇边低咳了一声,朗声道:“本宫直言不讳,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见谅,但若自认无此担当者,还是早些离去吧,尔等来此既是要为民生做大事,又何需如此拘泥小节?”   她一步步走到台边,眼神扫向下方的众人,神情肃然,说出的话也掷地有声:“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身为读书人,本宫相信诸位皆有此雄心壮志,然心胸不足承受半点批评,又何以开阔到纳百学,承万世?”   周围一片肃静,原先在台上的受了打击的人纷纷垂眼回避,而台下的男子也大同小异,仿佛被揭了短处,一时难以遁形。   安平慢慢扫视一圈,勾了勾唇,脸上的肃然敛去,又恢复了一贯的轻佻散漫,转身大步走向齐逊之,扬了扬手:“抚琴,请诸位才子上场!”   下方的众人微微僵持了一瞬,终于有人慢慢走上场来……周涟湘转头去看安平,她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地笑着,深邃的眸子里不知道蕴了怎样的光芒,窥不见其心思,却让人心生钦佩。   她永远也成不了那样的人。   一边的刘绪也在怔忪,刚才安平对着下方的众人说出那番话时,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陌生人,绝不是那个会对他动手动脚还对战事畏缩不前的安平殿下……而抚琴的齐逊之则诚恳道:“殿下,需不需要微臣奏一曲‘诡辩’?”   安平幽幽地瞪他,眼中寒光闪烁:“有时候觉得,若是你两条腿都残了,定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   诗会结束时,刘珂父子慷慨地表示今晚将会在太傅府举行晚宴宴请众位胜出的才子,周涟湘竟也在列。为了让众人更加荣耀,安平殿下大方的表示,她也要参加。   刘绪脑中一遍遍回想着那日赵王府内的春日宴,确定她是为了诸位才子的美色才去的,不遗余力地婉言绕了过去。   安平也不在意,耸耸肩,径自走下黄金台去牵马。左右找寻无果后,终于无奈地承认了自己再度被疾风抛弃的事实,干脆就近登上了齐逊之的马车。   齐逊之自己还没上车,从黄金台下来时刚好经过周涟湘身边。她的丫鬟还没过来,自己一个人走得一瘸一拐,差点摔倒,他连忙伸手托了一下她的胳膊。   周涟湘愣了一下,转头一看,见到是坐在轮椅的齐逊之,连忙垂眼行了个万福:“齐大公子有礼。”   齐逊之笑了笑:“周小姐不必多礼,莫不是先前下车时扭伤了脚?”   周涟湘张了张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细心,居然看出了她的脚伤。   “前面不远处便有个医馆,周小姐还是赶紧去瞧瞧,耽误不得。”   “多谢……”周涟湘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脸颊莫名的有些发烫,再回过神来,他已经由随从推着朝马车去了。   自上了马车气氛就开始凝结,安平淡定悠然,齐逊之不耐地坐在她的右侧,怎么看都像是安平才是这车的主人。   他倒不是介意安平反客为主,而是介意外围那群将马车包围着的禁卫军。早先怎么没有见到?现在这样前簇后拥的,要回到府邸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   “唉……”   齐逊之还没叹气,倒是安平自己先叹了口气。齐逊之估摸着她是遇上难事儿了,决定好心地履行一下为人臣子的职责:“敢问殿下因何而叹息?”   “别提了……”安平情绪恹恹:“仔细一想,今日上场的男子,除去那个林逸还可以看看之外,竟没一个貌美的,着实叫本宫失望。”   “……”齐逊之默默扭头,决定专心欣赏车外风景。   然而下一刻却气氛骤变,外面的禁卫军忽然发出一阵骚动,继而有人大声呼喝起来,安平神情一凛,未及做出反应,便见齐逊之猛然朝自己身边扑倒过来。一柄剑斜斜地刺出,将他颊边的一缕发丝斩断,继而迅捷地刺向安平…… 第十章 电光火石间避无可避,安平只好一把拽下腰间配着的玉环,套住剑尖,止住了剑身继续前刺的动作。   森寒的剑身微微泛黑,显然有毒。她舒了口气,好在没有直接用手触碰。   面前一身黑衣的刺客已经探入了大半身子,黑巾罩面,只可见一双阴冷的眸子。安平刚要动手制住他,外面已有禁卫军一剑挥来。一声闷哼之后,眼前的长剑掉落,四周恢复安静,随即一群人呼啦啦在外跪了一地。   有道年轻的声音在外略带惊慌地道:“属下该死,殿下受惊了,刺客已被斩杀,还请殿下明示。”   她眸中光芒微微闪烁,却没有说什么,转头去看齐逊之,他正靠在车厢上大口喘气。   想起之前他奋不顾身的抵挡,安平本想道声谢,却听他没好气地嚷了一句:“这刺客到底是要刺杀谁?怎么一上来就先推我摔倒!”   “……”安平抽了下嘴角,掀开车帘出去。   此时已经快到齐府,周围大多是官宅,几乎不见半个人影。天色将暮,眼前的场景蒙上了一层阴森可怖的昏黄暗影,四周弥漫着一丝血腥之气,一地的禁卫军跪在周遭,还有吓得瑟瑟发抖的齐家车夫。   她的视线移向地上趴着的刺客尸体,一身黑衣下沁出大块的血迹,早已没有生气。   旁边一道年轻的人影单膝跪在地上,看模样似乎有些熟悉,安平皱着眉仔细想了想,没有头绪,只好直接问道:“你是……”   一身甲胄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竟是张少年面孔,一接触到她的视线又赶紧垂了头,有些偏圆的脸蛋微微泛红,衬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回禀殿下,属下禁卫军副统领双九。”   “双九?”   听出安平口中的疑惑,双九只好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属下是孤儿,无名无姓,因被人收养于九九重阳节,故名双九。”   安平微露恍然之色,慢慢走下车来,伸出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唇角勾起,眼神轻浮:“是你杀了刺客?”   双九红着脸点头。   “本宫是不是见过你?”   “殿下忘了赵王府了么?当日也是属下负责殿下安全的。”双九垂眼,眼睫轻颤。   安平这才彻底回想起来,原来是那日随她去赵王府的侍卫,当时顺手调戏了一番,不曾想竟会在此遇见。她笑了一下,托着他下巴的手慢慢滑动到他滚烫的脸颊:“本宫看你身手不凡,不如留在本宫身边做近身侍卫好了。”   双九双眼大睁,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安平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安心,不是净身的那种。”   面前的人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露出升职后的喜悦,连忙拜倒谢恩。   安平随意地摆摆手,转身登上车,刚好迎上齐逊之含笑的脸:“恭喜殿下,终于不用再对着我们这几张看厌了的脸了。”   “说得不错,少师果然深知本宫心意。”安平笑得开怀,复又朝外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双九,最后视线落在地上的刺客身上,慢慢敛去了笑容。   “子都。”   “在。”   “你也算清闲了,不如替本宫查一查此次刺客之事吧。”   “啊,殿下,实不相瞒,微臣最近还是很忙的……”   “本宫并不觉得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   “咳咳,是。”   马车复又起行,彼此都没有再说话,辘辘车辙声碾过车中二人的沉思。直到许久之后,齐逊之一脸深思地看向安平:“殿下,有件事情微臣实在想不通。”   “嗯?”安平立即严肃了神情:“何事?”   齐逊之眯了眯眼:“你说刚才那刺客为何一进来就推我?”   “……”   安平遇刺的事情第二天就传到了诸位大人的耳中。周贤达忧心忡忡,以为是反对派们忍不住下了杀手,然而特地去试探了一下焦义德后,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惊讶,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何况以他的为人,应当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没想到很快焦义德竟又主动来找他,一脸痛心之色:“首辅大人,安平殿下遇刺一事下官觉得应当彻查,可是您瞧瞧她都干了什么?遇刺之后竟还顾着美色,又揽了一个什么侍卫到了跟前,您说说,这像什么样子?”   周贤达眼皮跳了一下,讪笑道:“这个……刚刚遇刺,殿下担心自己安危,安排一个侍卫在身边也是情有可原嘛。”   焦义德不满道:“好吧,那她之前擅自变了规矩,允许女子参加诗会,这又是怎么回事?唉,大梁都被弄得乌烟瘴气了!”   周贤达摇头:“说乌烟瘴气实在是严重了,之前也没有明令禁止女子参加啊,而且……”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女当日也去参加诗会了。”   “……”焦义德张了张嘴,闭上,心中却想着一定要再好好地参安平殿下一本。   啊,陛下,您究竟在哪儿啊?>_<未免远在青海国的父皇母后担心,安平将遇刺的事情压了下来,太后她老人家也毫不知情,所以此时整个宫中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炉中的沉香燃尽,安平批完最后一道奏折,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却发现是凉的,刚搁下,却听见门边有人小声道:“殿下,换杯新茶吧。”   安平抬头,就见双九端着一盏茶站在门口,少年晶亮的眸子带着一丝羞赧。   她忍着笑意点头:“进来吧。”   双九垂着头走近,将茶放在她面前,欲行礼告退,却又被安平一把抓住手腕:“以后莫要做这些粗活了,本宫可不舍得,交给圆喜去做吧。”   双九的包子脸开始泛红,安平瞅着可爱,干脆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于是后者不知所措之下,慌忙奔出门去了。出门时,差点不小心撞到一脸怨念的圆喜,显然叫他做粗活的话已被他听入耳中。   他鼓着腮帮子委屈地禀报:“殿下,人都到了。”   安平忍着笑点头:“嗯,叫他们进来吧。”   圆喜让开身子,后面陆续走入几人,为首的是秦樽和焦清奕,后面跟着林逸,走在最后神情恭谨的则是周涟湘。   几人刚要行礼,却见安平已经起身,抬手拦下了几人的动作,指了指正对着殿门的红木圆桌道:“诸位不必拘礼,请坐吧。”   亲切的态度让四人都有些不解,忍不住互相观望了两眼,但还是都乖乖挨着圆桌坐了下来。   安平也就着圆桌坐下,这样的安排仿佛一下子将彼此之间的身份等级都剔除殆尽,自然也少了几分隔阂。   “今日请四位入宫,一是为了祝贺几位在诗会中的胜出,二是想听听几位对今后有何安排。”   话音刚落,便听坐在她对面的林逸忍不住笑出声来:“殿下为何独独招我们入宫,胜出的可不止我们四人呐。”   “原因很简单,”安平微笑着看他:“自然是觉得你们可用。”   林逸微微一怔,继而飒然一笑,不再多言。   “秦樽,说说你的安排吧。”   突然被点名,秦樽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拱手道:“殿下,现在说安排是不是……早了些?”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焦清奕,后者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安平。   “不早了,秦大公子,令尊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入军营建功立业了。”安平眸光微转,笑道:“不如你也入军营去历练历练吧,本宫相信,秦尚书一定也会同意的。”   “啊?”秦樽大惊失色,她这是在报复当年被他欺负了的事情不成?   殿下,我已经知错了呀……>_<安平对他悲戚的神情视而不见,转头看向焦清奕:“既然锦丰也没有想法,不如也与恪勉一起入营吧,彼此也有个照应嘛。”   焦清奕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双手,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这副柔弱身子骨入营之后会是什么光景。   “殿、殿下,您看要不……换个人?”   安平伸手轻抚着他的手背,笑得暧昧:“或者,你愿意留在本宫身边的话……”   “啊,锦丰觉得趁着年轻还是该好好磨练一番,殿下所言甚是。”   林逸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点也不含蓄,不过安平对他这洒脱的模样倒是十分赞赏。   “不知林公子有何想法?”   “殿下客气了,在下不过一介布衣,得殿下赏识已是莫大的荣宠,岂可再有要求?殿下若有安排,不妨直言,在下在三年内一定竭尽所能,不负殿下厚望。”   “三年内?”   “实不相瞒,在下本无意官场,只是为偿父母之愿,以三年为限,为大梁做些事情罢了。”   安平有些不解:“令尊令堂是……”   “哈哈……”林逸又笑了起来:“殿下不必介怀,还是直接说您的安排吧。”   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既然不愿说,安平也不再多问。不过从林逸的诗词来看,他其实很有抱负,必是可造之材,而且好好引导,三年未必不会变成三十年。   她点着桌面慢悠悠地道:“本宫打算将你安排入工部,但官职必然不高,需从头开始,你可愿意?”   林逸毫不犹豫地点头:“殿下既然安排了,林逸万死不辞。”   安平满意地笑了笑,视线移向周涟湘,后者则微微颤了一下,像是不敢承受她的注视,头已经垂得不能再低了。   “看来周小姐还未做好准备,还是再等等吧。”   周涟湘诧异地抬头,不解地喃喃:“准备?”   “准确地说,是你的心境。”安平的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一片冷凝:“在你下定决心之前,还是继续做首辅千金吧,毕竟,那才是大多数男子所期待的。”   周涟湘张了张嘴,垂下头没有做声。   “抬起头来。”   安平的话很温和,周涟湘却像是得到了无法违逆的命令,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正对上她静静凝视自己的双眼,不禁又愣了一下,眼神四处闪躲。因为这样的凝视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孩子一般,在经受长者的审视。   “惯于垂头却兀自竖耳,不见周遭光景,只闻他人指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走上黄金台?”   周涟湘浑身一震。   安平起身,淡淡道:“下半年便到了三年一度的女官甄选,你的诗词若是发乎真心,本宫希望能在那时见到你。”   殿中有一瞬的沉默,而后周涟湘起身缓缓拜倒:“谨遵殿下教诲。”   十一章 难得月休,沈青慧却算不上轻松,一早她便入了宫。   将近夏日,天气有些燥热,她快步走到御书房门口时,还不忘仔细抹去额上浮出的一层细汗。   安平穿着月牙白的宽袍坐在桌后看奏折,一头乌发难得地盘成了四品宫环髻,却仍旧一点装饰也没有,果然符合她怕麻烦的性格。   听到响动,她抬眼看来,眉眼微带疲乏却依旧清亮,好像没有什么能逃过这双深邃幽然的眸子。未等沈青慧行礼,她便抬手打断:“免礼吧,沈爱卿,事情可进展顺利?”   “回禀殿下,微臣已将林逸安排为司造一职,他日制造机弩,必然顺畅,不过……”   “怎么,担心他不可信?”   沈青慧抿着唇点头。   安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倒是查过林逸的底细,但是毫无所获,不过可以确定他与朝中诸位大臣毫无关联。放下奏折,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沈青慧道:“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无碍。”   见她如此肯定,沈青慧不再多言,不过,很快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可知焦御史又在陛下面前参了您一本?”   安平眼神倏然冷凝。   她当然知晓,焦义德前段时间拿她允许女子参加诗会和将双九留在身边的事情大做文章,再度请立萧靖为储君,连带她父皇母后也知晓了她遇刺之事,紧张无比。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保证皇帝安全,只有她和少数几个心腹大臣知晓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处休养,焦义德是怎么找到他老人家的所在的?   还有当日的那场刺杀,至今齐逊之还未查出刺客来历,恐怕也很棘手。   安平挥了挥手,示意沈青慧退下,后者只道她是在生气,不敢做声,恭谨地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双九忿忿的声音传入殿中:“少傅大人请留步,殿下面前岂可佩剑?”   “让开!”刘绪的声音充满愤怒,接着便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听架势似乎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安平确认了一下今天的确是月休后,无奈起身,顺手捞起搁在桌沿的一直毛笔走到殿门处,果不其然看到两人已经缠斗到了一起。   她抱着胳膊欣赏了一阵,觉得双九的武艺挺不错,留他在身边做侍卫很合适。而刘绪却好像处于盛怒中,舞出的剑花虎虎生风,不甘其下。她撇撇嘴,返回到桌边又拿了一支笔,然后站到门口朝二人各丢了一支。   两支笔看似随意丢出,却准确地击在二人执着武器的手腕处,双方动作俱是一顿,便自然而然的停止了械斗。   安平眯了眯眼,朝一脸震惊的刘绪勾勾手指:“你进来。”   也许是被安平刚才那一击拉回了理智,走进殿门前,刘绪顿了顿,终究还是丢开了手中的剑。   “怎么了?”本以为会被问罪,结果安平只是在桌后坐下,抬眼看着他问了一句。   刘绪有些赧然,拱手行礼:“微臣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安平又饮了口茶,一边看奏折一边又问了一遍:“本宫问你怎么了?”   刘绪没有做声,沉寂许久才闷声道:“殿下可知京兆尹家的三公子?”   安平抬头,眨了眨眼:“不知。”   像是瞬间就被激怒,刘绪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升高了几调:“殿下怎会不知?他明明都仗着您的名号在外招摇作恶,今日甚至还当街打死了人!”   安平皱眉:“什么?”   原来今日是秦樽与焦清奕入军营的日子,两位贵公子哪里舍得平日养尊处优的生活,临行前免不得一番折腾。刘绪便与齐逊之一同前去安抚相送,回来时却撞见了京兆尹家的三公子当街行凶的一幕。   几个恶仆将一名老汉打得浑身是血,旁边的三个子女也好不哪儿去,甚至还要强抢人家女儿入府。刘绪问了旁人,得知是那老汉先前不满那位三公子纵马踩踏自家农田,便说了几句。今日他带着孩子入城卖些蔬菜瓜果,不料被其爪牙认了出来,便有了这样的遭遇。   齐逊之认出对方是京兆尹家的公子,便好言阻止,谁知对方并不买账,反而恶言侮辱,一口一个“瘸子”,骂得极为难听。刘绪忍不住动手将一群恶仆教训了一顿,再去看那老汉,早已断了气。   此事本与安平无关,但那三公子临走前恶狠狠地说了句:“你们等着,本少爷深受安平殿下宠爱,一定会讨回公道!”   刘绪为人正直,再看人家落得这般凄惨的状况,自然不忍,而这一切竟然是因安平而起,他便更加忍无可忍。   过往的相处和那日的诗会,都让他以为自己认识了不一样的安平殿下,但今日的事情实在让他失望。他怒气冲冲地回府,提起长剑便直奔宫门。奈何外宫还可凭着身份行走,到了内宫就不行了,一路闯过来,最后还遇上了双九。   其实他并不是要对安平不利,只是想要死谏。   他也是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就算一死又何妨,只要眼前这个女子清醒,还世间以清明。   安平一直没有做声,自他安静地说完后就一直皱着眉,直到圆喜在外小心翼翼地禀报:“殿下,京兆尹求见。”   她并没有惊讶,只是幽幽抬眸,似笑非笑:“让他进来。”然后她指了指一边的屏风,“庆之,不介意回避一下吧。”   刘绪听到京兆尹的名号时已经撰紧了拳,听到她的话才缓和了一下神色,点了点头,走到了屏风后。   几乎是同时,便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在安平面前拜倒,声音哆嗦:“殿下,罪臣该死,罪臣该死啊……”   安平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你何罪之有?”   “罪臣……”京兆尹悄悄抬眼看她,对上她幽深的眸子又赶紧低了头,手心开始冒汗,眼珠却快速转动着思索对策。   他那个混账儿子不认识齐逊之和刘绪,他却是一听下人对齐逊之的描述就知道了。这两位哪是得罪得起的?那可是安平殿下身边的红人啊,要是事情传到安平殿下耳朵里,他这顶乌纱可就不保了!   一念至此,他赶紧整装入宫,打算抢先解决此事。   “回禀殿下,罪臣教子不严,致使其当街行凶,打伤他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京兆尹吓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抬头扫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最后便胆颤心惊地将视线投向上方的安平殿下。   莫非她已经知道了?   安平瞟了一眼屏风,低咳一声:“本宫听闻不是打伤,而是致死。”   京兆尹额上的汗水更多了,果然是知道了!   “既然主动来找本宫,是要认罪么?”   安平说这话时,一手点着桌面,好像显得很悠闲,但对京兆尹来说却像是催命鼓,每敲一下都让他的心口缩一下。   思索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迎上她的视线,孤注一掷道:“殿下,罪臣之子犯下重罪不假,但罪臣这一族世代忠良,在朝中也算有些资历,说话也不至于没有分量……”   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安平殿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十分诡异的笑容,便不敢做声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本宫,即使犯了罪也不会害怕是么?”   “不!”京兆尹连忙道:“殿下误会了,罪臣的意思是……”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的确没人,才开口道:“如今殿下遭受排挤,罪臣可以站在您这边,为您谋划,以期殿下早登大宝,只求殿下网开一面……”   殿中倏然无声,却似乎有人发出了惊讶的抽气声。安平微微昂了昂下巴,眼角弯了一下,唇边露出饶有趣味的笑意。   京兆尹心里有些没底,其实他也是第一次直接跟安平殿下打交道,但谁都知道她风流成性却素来重视女子。如今御史等人对她打压,想必她正值用人之际,该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才是。   然而刚才看见她的神情又觉得不对。他自问沉浮官场数十载,阅人无数,但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的心思竟一点也看不透。当她明明在笑时,却无端叫人生出威压之感,好像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根本无所遁形,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砧板上待宰的鱼。   直到他无法再忍耐周遭的寂静时,安平才开口道:“所以,你是对令郎今日当街行凶一事供认不讳了?”   “殿下……”   “是,还是不是?”   京兆尹咬咬牙:“是。”   “很好。”安平的笑容变得轻快起来,拍了拍手掌道:“少傅都听见了吧?既然京兆尹已然认罪,此事不妨交由你全权处理吧。”   刘绪立即大步从屏风后走出,一掀衣摆跪倒在地:“微臣领旨。”   京兆尹大惊,好似见了鬼,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圆喜带人将他老人家架了出去,刘绪却没有离开,反而面带愧色地站在安平跟前。   安平有些好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殿下,微臣愧对于您。”   “你是说之前带剑闯殿一事?罢了,本宫恕你无罪。”安平随意地摆摆手。   “不,是刚才……”刘绪犹豫道:“刚才微臣一度以为殿下会答应京兆尹的请求,今日方知,殿下并非微臣往日所想那般……”   安平挑眉:“那般不济?”   刘绪递给她一个歉疚的眼神。   安平哈哈大笑,起身走到跟前:“这就认为本宫好了?那本宫一定要再告诉你件事情才行。”   “什么?”刘绪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安平凑到他耳边低语:“本宫对京兆尹家的三公子从无宠爱一说,因为本宫刚刚想起,他是个喜欢流连花街柳巷的浪荡子,本宫很有原则,只对清白男子有兴趣。”   明明没有什么亲近的动作,可是她的话温柔多情,竟好似在安抚,刘绪顿时心如擂鼓。   他果然病得越发严重了!   “微、微臣告退!”慌忙之下,他胡乱地行了个礼便狂奔出殿。   安平望着他的背影皱了一下眉,摸着下巴暗自摇头,果然单纯的孩子不能调戏,对方这是当真了啊。   一路疾走,直到快出宫门时刘绪才猛地停住步子。他抚着仍在狂跳的心口,忽而生出一个念头,难道她刚才是想说自己很高尚不成?   天呐,这是什么世道啊!   十二章 初夏已至,午间的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灼热气息渐浓。   安平站在马厩前,左手叉腰,右手执鞭,双眼微眯,眼神冷冷地瞪着面前的……马。   疾风埋头吃草,不予理会。   “本宫宠你太久了,竟然学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威风了!今日定要好好修理你不可!”   身后的圆喜和双九对视一眼,齐齐后退一步,都不明白她为何跟一匹马较劲。更何况,旁边还站着左都御史焦大人呢。   而对于安平的威胁,疾风只是耳朵动了动,然后继续悠闲地吃草,期间还不忘傲骄地打了个响鼻。   安平的嘴角狠抽了几下。   一边站了许久的焦义德既不满又不屑:“殿下此举倒是叫老臣想起了唐朝的武后,太宗问其驯马之策,她却答曰只需三样东西:铁鞭、铁锤、匕首。然驯马只知强硬而不知变通,如何能有成效?”   闻言安平只是勾了勾唇,连头都没回一下:“本宫倒是觉得武后的做法很对,既是坐骑,便该顺从主人,为臣亦是,若有僭越,便当严惩!”   最后一句话声音不高,却短促有力,隐隐透出一丝森寒,让焦义德吃了一惊。   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他皱了皱眉,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不仅是个女子,也是皇室公主,更是一朝监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句:“殿下所言甚是,是微臣失礼了。”   安平的神情舒展开来,转头冲他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其实今日请焦大人前来,乃是为了一件小事,本宫想请您寄些京都特产给远在青海国的父王。”   焦义德皱眉:“殿下为何将此事交于老臣?”喂喂,他可是堂堂都察院御史啊!   安平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不知焦大人可知父皇身在何处?若是不知,本宫这便告知与你,免得届时寄送无门。”   “这倒不用,老臣知晓。”焦义德没好气地回话,神情却很自然。   安平不禁愣了一下:“你怎会知晓?”   “朝中所有人都知晓啊。”焦义德一脸疑惑:“老臣听闻还是殿下透露的啊。”   说起这个焦义德就不忿,安平殿下屡次我行我素也便罢了,甚至连他儿子都给弄进军营去了。焦老爷子只当她是报复他之前的打压,免不得就想再参她一本,正愁着找不到陛下行踪,便有下属将地址送上了门。起初他还不信,结果人家说是从安平殿下那里传出来的,他便安心地寄送了参本。   安平拧紧了眉,眼神微微一闪,似有了些了然。   “罢了,焦大人也不清闲,东西还是本宫自己派人去送吧。”   把他叫进宫就为了说这种没营养的话题?瞧她那日雷厉风行地惩办京兆尹时,还以为有些监国的架势了,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不适合担当大任!焦义德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藏着心中的不屑行礼告退。   安平只是继续瞪着疾风,心思却已百转千回,既然说消息是从她这里传出的,那么问题可能就是来自于她身边了。   如今西戎已不安分,青海国又与西戎接壤,父皇行踪暴露,恐有不利啊。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身旁忽然传来男子带着笑意的询问,安平转头,就见齐逊之已不知何时到了身边,正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看她。然而很快他的眼神便转为阴森,冷飕飕地扫向马厩内的疾风。   “本宫正在教训疾风。”安平稍稍往马厩前靠紧了些,暗示自己很护短,你别冲动。   齐逊之却对此视而不见,笑得很危险:“不如殿下将它交与微臣,不出三日,定叫它乖巧听话,唯命是从。”   疾风猛地乱嘶了一声,再也不埋头吃草了,一个劲地往安平身边蹭,傲骄全无,满眼惊恐,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其实很乖巧,以后定当痛改前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安平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感慨道:“今日方知,还有比武后更强悍的驯马者啊。”   一句话就搞定了,啧啧……终于从疾风心惊胆颤的眼神中离开,安平与齐逊之一前一后进入御花园内的凉亭。   所有随从都被遣开后,安平才在石桌边坐下,开口道:“事情调查得如何了?”   齐逊之叹息着摇头:“怕是要叫殿下失望了,仍是毫无进展。”   安平淡淡点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不过事出有因,定然有人指使,微臣认为,殿下不妨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仇家比较实际。”   安平眉头一跳,眼神幽幽地望向他。   齐逊之磨了磨牙:“微臣胆小,殿下可别冤枉了好人。”   “放心,本宫若是怀疑你,就不会叫你去调查了。”   “这倒是。”齐逊之笑着点了一下头:“殿下如今虽然处于劣势,但于用人一道却是游刃有余啊。”   安平偏了偏头,看着他淡笑:“此言何意?”   “微臣猜想,殿下本来是打算用选驸马来安抚众臣的,奈何偏见难除,反而举步维艰。如今朝中分化日渐明显,反对之声不减反增,老臣俱唯陛下驱使,这般情形之下,殿下自当加紧培养心腹,以留后用。”   安平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点桌面,听得饶有趣味:“继续说下去。”   “是故诗会之后,秦焦林三人各有安排,连周小姐也开始准备女官甄选。啊,更让微臣没想到的是,连庆之如今都派上了用场。”   想到京兆尹纵子行凶一案,齐逊之忍不住拍了两下掌:“京兆尹在朝中也颇有些权势,殿下会在如今不利的情形下拒绝他的条件,委实值得钦佩,连微臣都忍不住要赞叹了,难怪庆之最近对殿下的态度不同了。”   想起刘绪最近的转变,安平蹙了一下眉头,没有做声。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齐逊之的眼睛,他笑了一下,微微摇头。   “你既看出本宫培养心腹的意图,又可知本宫要做些什么?”一瞬的停顿后,安平又扬起笑容问他。   “这微臣就不知晓了,光想那意图就用了很久,还谈什么其他啊。”齐逊之摊手,表情自然,并不像是敷衍。   “所以你说这么多,其实是为了转移你什么也没查到的事实吧?”   “天呐,被发现了!”齐逊之忧伤抚额。   “……”   一番话说完,已是夕阳西下,齐逊之开口告辞,安平却再度强硬地表示自己先走。   然而脚尚未迈出凉亭,便听齐逊之在身后唤她:“殿下。”   安平转头,迎上他含笑的双眼,不同于平常的阴险或是狡诈甚至是诡异,那只是最平常的温和笑意,如同他对其他人那般。   “虽然腿脚不便致使形容狼狈,但微臣也并非还如往常那般介怀,殿下不必每次都回避微臣的背影。”   安平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原来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然而不等她表达一下欣慰之意,齐逊之又露出了常见的狡诈笑容:“不过这并不代表微臣原谅您了。”   “……”安平打算将废了他另一条腿的事情列入重点考虑范围。   话虽如此,齐逊之临出宫时,安平还是非常友好地送了一段路程。等出了内宫,沿着宽阔威严的宫道走到宫门口,她忽而俯下身子凑近,对他半开玩笑般说了句:“其实见你这般聪明,本宫也想将你收为己用了。”   齐逊之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挥手遣开随从,一本正经地低声道:“敢问殿下,这算不算卖艺不卖身?若是这样的话,微臣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安平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惹得宫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   远处有马车缓缓驶来,刘绪揭帘探身而出,正准备入宫请示京兆尹定罪一事,头一抬便见到宫门口贴得极近的两人。   齐逊之一脸正经,安平殿下却笑得很是欢畅,一手还搭在他的肩头,看这模样,显然是亲自送他出宫。   刘绪愕然,既然说了不用他们入宫相伴,为何还会招齐逊之前来,更甚至还亲自相送?   还是说,不用入宫相伴的只是他!   连日来安平渐渐冷淡的事实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刘绪咬了咬唇,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喜欢的是周涟湘周小姐!所以,他这才不是生气!   安平恰好抬眼,看见他的背影,微微一怔,继而叹了口气:“子都,本宫觉得先前那般对待庆之,似乎是错了。”   “哦?殿下难道觉得自己不该宠爱他?”   “不是,本宫乃是随性而为,更是习惯使然,然而庆之却不一定那般认为。”   刘绪看似正直而沉闷,于儿女之情却是单纯如同白纸。乍一遇上安平这般对他强势又宠爱的女子,虽然别扭不忿,但难免会不自觉地沉溺其中,可待这样的亲近消失,便有些无法回神,甚至产生留恋。而安平既然发现自己给他带来了这样的困扰,也就适当的与之保持距离了。   不过齐逊之对这样的解释却并不赞同。   “虽然庆之对儿女之情毫无经验,但也许他留恋的并非是那些宠爱,而是人呢?”   本以为这话会让安平娇嗔怨怪甚至露出慌乱之态,也好满足一下自己将来用来取笑她的阴暗心理,谁知安平闻言只是皱眉深思了一瞬,继而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本宫觉得,像本宫这般优秀的人物,这个可能还是极大的。”   “……”-_-||| 十三章 自从安平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京兆尹之后,诸位大臣一度对其大加改观,百姓之间更是颇多赞誉,然而这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安平对此毫不在意,照旧游戏花丛,潇洒快意却又片叶不沾身。如今身边没有了齐逊之和刘绪的相伴,双九便成了她最常调戏的对象。但是这孩子实在是适应力强,从起初的羞赧躲藏到后来的脸红忍受,最后竟成了淡定如常,半推半就。   终于有一日,他在东宫内扭捏许久,对着正在悠然品茶的安平娇羞地说了一句:“殿下若是真的……属下倒也……并非不愿……”   “噗——”安平毫无形象地喷了一口茶,再抬头,面前的少年已经掩面飞奔而去。   她抽了抽嘴角,最近是命犯桃花了不成?   “哈哈,看来微臣来得不是时候啊。”有人大步走入殿来,一身水青色的长衫,飘逸似仙。   安平取过桌边的白帕拭了拭嘴角,恢复了平常的优雅容仪:“叫林先生见笑了。”   “不敢,不敢。”林逸连忙行礼:“是微臣失礼了才是,还望殿下莫怪。”   “无妨。”安平抬手示意他免礼,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先生请坐。”   林逸毫不扭捏地在她面前坐下,就见安平朝门边的圆喜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即掩上了殿门。   “殿下这是……”   “有些事情想与先生私下说。”   她不称官职,反而一口一个“先生”,显得极为尊敬。林逸摸了摸泛着胡茬的下巴,似是在思索她的用意,然而对面的女子显然心情很轻松,神情温和,毫无深沉之感。他笑了一下,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殿下请说。”   安平点了点头:“本宫在想,你入工部也有些时日了,该做些实事了。”   “哈哈,殿下所言甚是,林逸但凭吩咐。”   “很好,那么……”安平稍稍顿了顿,眼珠轻转:“本宫便将制造新式机弩之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林逸愣了愣,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微臣从未听说过什么新式机弩,想必是件密差,殿下为何交付于微臣?”   安平挑眼看来,微露笑意:“还是那句话,因为觉得你可用。”   殿中有一瞬的沉凝,林逸一向不羁的神情渐渐转为肃然,而后霍然起身,朝她恭敬地拜了拜:“殿下胸怀广阔,微臣钦佩。”接着,他又忽然抬头笑了一下,带着一丝狡黠:“想必摄政王得知了,也会有此感觉。”   安平一怔,面露讶然,他却已经行礼告退,水青色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难怪查不出他的底细,原来竟与摄政王有牵连。不过摄政王早已多年不过问朝政,怎会在此时让身边的人进入朝堂?难道说,这种牵连来自于其他方面?   她忽然想起那日林逸说是奉父母之命为大梁尽忠三年,莫非与他的父母有关?   而他今日故意透露这点,也算是在表露忠心了吧?   她笑了一下,这样也好,大臣们都认为萧靖有摄政王的支持,看来她也不差啊。   “殿下,蜀地送来了奏报。”   圆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安平有些好笑,这边刚想到萧靖这个皇叔,那边就有蜀地的奏报送到了。   “送进来。”   奏折在她手中缓缓展开,安平只看了一眼就怔住。   蜀王薨了。   端午将至,天气又热了一些,齐府内却是气候宜人,大约是因为绿荫植物过多之故。   齐逊之由随从推着,从院后往前庭而来,尚未到大门口,就见其父齐简从前厅走出,朝他招了一下手:“逊之,你过来。”   他顿住,点点头,示意随从推他入厅。   “父亲有何吩咐?”   一句话尚未说完,齐逊之的脸上已经微露讶异,因为厅中竟然还坐着一个女子。见他进来,她赶忙起身,脸色微红地走到跟前行了个万福:“齐大公子有礼。”   “原来是周小姐,有礼。”齐逊之淡笑着回了礼,微微转头,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哦,是这样,周小姐正在准备女官甄选的测试,得知为父是今年的主考,便过来问些事情。”   尽管已经尽量将语气说得自然,但他老人家眼中一闪而过的狡猾岂能逃得过齐逊之的眼睛?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扰,还是告辞吧。”齐逊之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诶……”齐简连忙按住轮椅扶手,看了一眼旁边面露尴尬的周涟湘,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为父也是为你好,别人不知道,我还看不出来安平殿下的意思?她既然不会挑选你,你总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谋划谋划,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啊。”   齐逊之忍着笑摇了摇头,抬眼看去,见周涟湘已经识礼地退到一边去了,便也压低声音回道:“父亲一片苦心,孩儿都知道,但是……您也别把庆之的心上人塞给我呀。”   “哈?”齐简双眼大睁,一脸愕然地看着儿子,齐逊之已经叫随从推自己出门去了。   不是吧?看周家小姐一来就询问自己儿子的事情,还以为是对他有意,怎么又跟刘家小子扯一块去了?   齐简恨恨地撇了撇嘴:刘家小子是不是太过分了?有安平殿下的宠爱还不够么?好歹留个好姑娘给他做儿媳啊!   进入内宫时,齐逊之遣退了随从,独自前行,没多久竟意外地在假山边撞见了双九。后者正侧着身子挠那几块假山石,看上去似乎十分懊恼,可爱的包子脸涨得通红,眼神也闪闪躲躲,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继续朝前而去,然而没几步便又瞧见圆喜撇着嘴站在假山另一侧,眼神古怪地紧盯着双九的方向,正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轮椅的声响很小,再移近了些也未被发觉,于是齐逊之终于如愿听见了圆喜小声嘀咕的内容:“身为侍卫就该好好尽责,竟然妄想攀附殿下,你以为你算什么?”   他有些吃惊,又转头去看双九,眼神来回扫视了几圈,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却又最终层层掩盖于黑潭般的眸光之下。   其实圆喜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是自从双九入宫后他就觉得不舒服。安平殿下对这个小子也太好了吧?哪是他保护殿下,简直是殿下在呵护他嘛!动不动就别做这个了,别做那个了,都去让圆喜做吧!掀桌啊,太过分了吧!   本来他还可以忍忍,但是今儿都听见这小子主动向安平殿下示好了,这算什么啊?臭小子想攀高枝?哼,身为安平殿下身边最尽忠职守的太监,他决对不允许!   他这边正在充当正义的化身,头一转,就见齐大公子云淡风轻地从身边慢悠悠地过去了……他……没听见什么吧?   圆喜倒抽了口凉气,齐大公子您可千万别告诉殿下呀!>_<御花园里的清池边大片芍药开得正好,娇艳之姿堪比牡丹。安平立于一旁,月白袍子的下摆恰恰隐于层层花间,左手端着一碗鱼食,右手轻抬,慢捻挥洒,姿态悠然如画。池中的鱼一窝蜂地涌上来,又心满意足的摆尾散开,她便微微勾唇,笑得纯然无害。   齐逊之并没有急着上前,只是隔着池水看她,因为她的身后还站着刘绪。   安平背对着刘绪慢吞吞地喂完了鱼,这才悠悠然转身看向他:“庆之今日来找本宫,有事?”   刘绪的一颗心瞬间就哇凉哇凉的了。   禽兽啊!占了便宜这么多次,挥挥手就把他扫地出门了啊,现在还用这种陌生人一样的口气问他来这里有什么事?   他强忍着不快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包,没好气的将手一伸:“微臣奉家父之命,来给殿下送端午驱邪的香包罢了。”   安平眉头微挑,眼神从他气鼓鼓的神情到手中的香包上悠悠流连过去,忽而神情一动,微笑俯身,撩袖折了脚边的一枝芍药。   她缓步走近,月白衣袍当风翩飞,仿佛行独走于苍茫深山,又如孤立于万仞绝壁之下的一方镜湖,周遭万物消弭,只余这一人,风流飘逸,夺目迷离。待到近处,深邃的眼眸稍稍抬起,又宛若掀开了一幅壮阔丽景。   芍药的幽香随着她的接近微微散发,撩拨着刘绪的情绪,她每走近一步,他便听见自己心跳又快了一个节奏。   他微微垂首,不再看她,只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境地了。   下一刻,一朵艳丽的芍药忽然娇俏地在眼前晃动,他讶然地抬头,便见执花之人嘴角微勾,眸中好似落入了辰星,薄薄的浮光蔓延出摄人心魄的光彩。   “庆之有心了,作为回礼,这枝将离草,赠你。”   刘绪呐呐地看她,好像有些不敢置信。《诗经》中有“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一句,男女以芍药相赠,表结情之意,难道……心中某个角落好似炸开了一般,瞬间盈满了整个胸怀,可是他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记忆里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然而他却并不排斥。   香包已经被安平取走,她潇洒地笑了两声,便径直越过他走了,只有指尖温热的触感还在,却蔓延了他整张脸,以致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绪下离开的。   一直见到齐逊之,他才蓦地惊醒,继而猛然止步。   “子都兄……”   齐逊之扫了一眼他赧然的脸色,微微一笑:“恭喜庆之,总算是心想事成了。”   刘绪眼神闪烁,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烫化了,悄悄去看齐逊之的神情,他还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有时候真是很羡慕他,若自己是他,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对了,殿下刚才赠你芍药时,可说了什么?”   “嗯?”刘绪总算回过神来,摇了一下头:“没说什么,只说赠我这枝将离草……”话音蓦然顿住,随之脸上血色尽褪。   齐逊之眼眸轻转,微微叹息着摇头:“将离啊……”   将离将离,寓意别离。   刚才安平殿下并未称芍药,而是称了它的别名——将离草。刘绪无力地垂了手,他竟忘了,芍药除去结情,也有惜别之意。所以,她这段时间的冷淡,竟是真的要断绝了之前的关联了么?   手中的芍药照样艳丽,却忽然有些灼眼……直到刘绪离开,齐逊之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一直紧扣着轮椅扶手的手指也终于松开,而后才继续朝前而去,没多久便看见了坐在亭中悠然无比的安平。   “殿下委实心狠。”   安平讶然抬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笑道:“本宫也是无奈,庆之是好男儿,本宫不愿误了他罢了。”   齐逊之勾了勾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知殿下今日召见所谓何事。”   “有事要你做。”安平起身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子都,按你说的,卖艺不卖身,如何?”   他顿时失笑:“甚好,但凭殿下吩咐。”   “嗯,蜀王薨了。”齐逊之一愣,就听她接着道:“不久萧靖便会受封入京觐见,届时本宫要你负责接待。”   “原来如此,微臣领命。”   “好,那便交给你了。”安平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齐逊之微带失意的眼神。   果然关注的只是朝政大事。连庆之这般的男子都看不上,想来这世上,恐怕无人能入您的双眼了吧。   回到齐府,刚好周涟湘告辞出门,二人在门边相遇,免不得又要寒暄两句。   看到她,齐逊之难免会想到刘绪,不过后者现在一颗心思都系在了安平殿下身上,经过今日之事,想必很不好受吧。   由管家扶着迈入门槛之际,忽然自他袖间落下了什么。周涟湘看见,赶忙为他拾起,神情忽而染上一丝失落:“这是……齐大公子刚刚收到的吧?”   齐逊之转头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进了门:“不过是个普通香包,并无特殊意义,小姐若喜欢,便赠与小姐吧。”   十四章 崇德三十九年,蜀王病逝于封地益州。安平一面发信告之崇德陛下,一面派专人前往益州悼唁,同时下诏厚葬蜀王,册封萧靖继任爵位,准许其回封地治丧。   恰好萧靖的生辰就在端午,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却于此时痛失老父。   焦义德等一干老臣纷纷感慨,蜀王世子实在太可怜了,常年镇守边关不说,连至亲离世都无法于身边相伴,这是何等的情操,何等的大义,简直让吾等的呵护欲喷薄欲出啊!   与此同时,焦老爷子不禁又想起了萧靖与安平殿下如今的尴尬关系,心中警觉,万一安平殿下看不惯这个对手,趁他入京之际把他给……老爷子保护欲强烈爆棚,当即连夜进宫面见监国。   安平尚未就寝,自任监国之后,百官掣肘,朝政大事处理起来并不如表面那般轻松,挑灯夜战自然也是常事。   好不容易忙完,正准备休息,就听圆喜在外禀报道:“殿下,御史焦义德求见。”   “让他进来。”   她饮了口浓茶提了提神,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焦义德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抬手行礼。   “殿下,老臣适才想起一事,蜀王新立,封地想必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加之西戎最近也不安分,不如还是等年末进贡之时再一并召见吧。”   安平闻言默然不语,眼神却染上了意味不明之色,嘴角轻轻勾起,半敛的眼帘遮住了沉静的眸光,在灯光下看来有些深不可测。   焦义德忽而感觉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在这眼神下无所遁形,不禁有些心虚。   “焦大人所言极是,可惜本宫已经下诏让蜀王入京了,不过本宫也一并召了赵王入京,这样你是不是放心了?”   焦义德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只好闷闷地行礼告退。   然而他这边前脚刚走,那边他的宝贝儿子就飞奔入宫了。   “殿下,殿下救命啊……”焦清奕在安平面前拜倒,泪流满面。   安平撇撇嘴,不为所动。   实际上她对焦清奕和秦樽的情形都全盘知晓,所以当焦清奕此时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她面前口呼救命时,她却清楚实际情况不过是他受不了军营里非人般的训练而想躲开罢了。   她起身走近,发现眼前原先白净瘦削的少年皮肤黑了些,浑身上下却壮实了不少,短短几月时间内已然蜕变得成熟许多。   当然如果他现在不是这副德行就更好了。   “锦丰啊……”安平抬手扶起他,一脸安抚之色:“本宫知晓你受苦了,然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难道你连这些都不懂?”   “不是不懂啊殿下……”焦清奕继续泪流满面:“只是锦丰本只打算做个文官,于沙场无意啊。”   “哦?你当时的诗词可不是这么写的,明明有意沙场,因为吃不了苦就打算放弃了?”   安平慢悠悠地拖着调子,抬手贴上他的脸颊,果然对方的痛哭立马就停止了,接着便转为了惊恐:“殿、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安平勾着唇阴沉沉地笑,边笑边探手在他颈边游离,缓缓往下探入其胸间……“不做武将可以,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好了本宫,驸马的位子都是你的,如何?”   她的声音低沉轻缓,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意味,然而在焦清奕耳中听来却像是致命的毒咒,忙不迭地往后退去,想要避开她的魔爪,安平搭在他肩头的手猛然用力一捏,便止住了他的动作。   “世上的事无非如此,要么顺从,要么反抗,但既无变强的决心,你就只能任人鱼肉。”   在这一刻之前,焦清奕的脑中充斥的都是军营里其他将士的欺侮,还有秦樽时不时的打趣嘲弄,以及他跟从的赵老将军怒其不争的眼神。然而现在,眼中却只余面前女子眸中的谑笑,以及肩胛处传来的清晰疼痛感。   “本宫问你,作何选择?”安平微微凑近,手又往下面探入了一些。   “我回去!”焦清奕猛地抖了一下身子,由泪流满面彻底变成嚎啕大哭:“殿下您放过我吧,我这就回去啊……”   夜色深重,月色半隐于层云之中,只透出薄薄的光晕。安平站在殿门口目送着焦清奕类似逃跑般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终有一日,你会感激本宫的。   殿门边的暗影处站着双九模糊的身影,安平轻轻扫了一眼,笑道:“本宫便是这般风流之人,你既知晓,当日说的话可还当真?”   四周有一瞬的沉寂,而后才响起少年微微苦恼的声音:“殿下,属下是真的……仰慕殿下的。”   “所以即使本宫坐拥美男无数,你也不介意?”   “……是。”   安平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眼神又缓缓归为沉寂,语气却似笑非笑:“对本宫真心的原来是双九你啊。”   暗影里的身影僵了一下,然后默默转头面壁。   “怎么了?”安平走近一步。   “没什么,只是属下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只要不阻止殿下继续风流,就是对您真心了。”   “……”   新任蜀王与远在西南边境的赵王即将一同入京觐见的消息不翼而飞,全京城百姓纷纷引颈而盼,揣测着这位一战成名的蜀王殿下是何等的风姿。   两方只带了少数的兵马,到达京城时已经入秋,二人驻兵于城外,直接跨马入城。   秋风送爽,阳光却仍旧有些刺眼,白晃晃地在头顶高悬,将马上英姿勃发的两人身影拉长,更显英气。   蜀王萧靖剑眉星目,典型的军人形象,不苟言笑,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峥嵘气息,叫人无法忽视其威严。而赵王萧竛则恰恰相反,本就长得如同白面书生,又是一副天生的好脾气,任谁见了都觉得容易亲近。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原本年长于萧靖的他看上去反倒显得更年轻些。   长长的街道笔直横阔,京城百年繁华于眼前铺陈。二人一同往宫城而去,仿佛踏上的是这座城池沧桑的过往,然而沿街百姓们笑脸相迎的朴实,又平添无限勃勃生机。   萧竛微微侧身凑近,语气柔和地对萧靖道:“蜀王,你我兄弟也许久未回京城了,不曾想这里倒无甚变化。”   “女子当国,能有什么大作为?无甚变化便是最好的变化了!”   萧靖的声音冷肃萧瑟,仿佛让人一下子置身西域戈壁,萧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做声了。   唔,好凶……刚至宫门,却见前方停着一方软轿,隔着层层轻纱,隐约可见摇着折扇的俊逸人影,雪白织锦袍的衣袂随风轻轻摆舞,君子端雅,可窥一斑。   四周静静侍立的随从揭开纱帘,齐逊之带着笑意的脸露了出来,宛若沧海凝碧,月隐星辉,不觉耀眼,却夺人目光。   “二位王爷有礼,下官齐逊之奉安平殿下之命,特来相迎。”   萧靖剑眉微蹙:“既然相迎,为何直到宫城方见你人影?”   “呵呵,蜀王殿下恕罪,实在是下官腿脚不便,否则一定出城十里,恭候大驾。”   “哼,安平那丫头让你一个腿脚不便的前来迎接,分明是故意的吧!”   眼见着萧靖就要动怒,萧竛赶忙笑着打圆场:“哎呀,想来齐大人定是颇受监国大人器重的重臣,否则也不会担此重任了。”   齐逊之笑了笑:“赵王殿下过誉了,重臣算不上,不过是安平殿下的少师罢了。”   听闻他乃是三孤之一,萧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罢了,那便请齐少师带路,本王与赵王即刻便入宫觐见监国大人。”   “蜀王且慢!”齐逊之折扇一收,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殿下今日身体不适,故命下官守候在此告知二位王爷一声,觐见一事,还是待到殿下身子好些再说吧。”   “什么?”萧靖终于忍无可忍:“好个爱摆谱的丫头,这是故意的不成?!”   齐逊之始终保持淡笑,一脸无辜,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哼,好得很,那就请监国大人好好养病吧!”   萧靖怒气腾腾地甩下句话,一勒缰绳,掣马而去。身边的萧竛急得面红耳赤,看看齐逊之,又看看萧靖消失的方向,一脸忧虑叹了口气。   看这情形,有些不妙啊,他不会成为被两方战火殃及的无辜池鱼吧?   可怜的赵王忧伤地离开了宫门口。   齐逊之目视着二人离去,摆摆手,周围的随从便放下纱帘,抬着他朝宫门走去。   “所以听你的描述,萧靖桀骜不驯、嚣张跋扈,萧竛则胆小怕事、瞻前顾后,可是这个意思?”安平一边拨着茶盏里的浮叶,一边微笑着问坐在对面的齐逊之。   “表面看来,是这样。”齐逊之饮了口茶,抬眼看她:“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安平狡黠地一笑:“本宫尚且病着呢,什么都做不了。”   “……”   笑声随着茶香弥漫,齐逊之轻轻垂眸,盯着茶盏里倒映的自己眉眼怔了怔。   时光荏苒,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眼前这位殿下的心思也越来越猜不透了。原来她想什么做什么,竟已经到了任何人都无法掌控的境地了。   唉,真是挫败啊…… 十五章 当日安平殿下所赠的一朵芍药早已干枯凋零,刘绪却还沉浸在失恋的惆怅里,当然他本人是不明白这情绪为何物的。   他爹刘珂也不知道,过来探望时还以为他是病了,好生嘘寒问暖了一番,却不知道他外表的失落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心灵。   可见感情白目其实更多的来源于遗传。-_-|||过了好一阵子仍旧不见儿子振作精神,刘珂有些担心,便寻了个理由打发他去首辅府上送些东西,多走动走动总是好事。   不过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刘绪曾对周小姐动过心思,估计也就不会这么做了。   自从确定要参加女官甄选测试,周涟湘便开始积极准备,之前一直遮掩的抱负也对父亲和盘托出。   周贤达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乖巧端庄的女儿会决定去走女官之路。大梁毕竟自古男尊女卑,女官的地位并不够高,在朝中也颇受排挤歧视,起初他心中很不情愿,但是既然女儿喜欢,他也不好拒绝,更何况这还是安平殿下的提议。   仔细想想,周家若能出个如当年摄政王妃那样的一品女官,还是相当拉风的。→_→刘绪强打精神到了首辅府时,恰好周涟湘从后院往前庭走,似乎正准备出门。身着淡黄襦裙的身影从廊前缓步走过,一如去年初识时端庄优雅,但刘绪如今已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大约是这段时间以来内心一直纠葛不清的情绪让他困扰到了极点,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想证明一件事,证明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其实是眼前这位周小姐,而不是宫中那位风流轻佻的安平殿下。一念既定,他干脆停下脚步等着周涟湘走近。   “刘公子?”到了近处才看见刘绪,周涟湘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向他行了个万福:“有礼。”   “周小姐有礼。”刘绪自然而然地回礼,竟然发现自己再无之前半点局促之感:“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周涟湘端庄地笑了一下:“正准备入宫去陪伴太后,听闻安平殿下最近身体抱恙,她老人家正在烦忧呢。”   一听那人的名号更不得了,芍药灼热的触感似乎还在手中,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更觉难受。刘绪咬了咬牙准备开口,却又忽然愣了一下:“小姐刚才说……安平殿下身体抱恙?”他闭门不出已有多日,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连入京觐见的蜀王和赵王都未能召见呢。”   刘绪又是一愣:“什么?蜀王进京了?”   “是啊。”周涟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这消息也忒闭塞了吧?   “多谢小姐告知,在下先行告辞了。”   刘绪未再多言,匆匆告了辞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首辅府,翻身上马后,扬鞭掣马,直奔宫门。然而却在远远地望见那庄严巍峨的宫墙时,又猛然勒住了马。   他凭什么去探望?既已惜别,又何需再聚?   手中的缰绳蓦然握紧,他郁闷地哼了一声,又默默调头离开。身后宫门方向却在此时忽然传来几声怒斥,他诧异地转头去看,就见两道骑着马的身影快速地朝他的方向飞驰而来。   两人俱是身着玄色朝服,为首的男子似乎很不悦,手中马鞭狠狠抽打着马匹,惹得身下的马哀嚎不断。后面的人明显是在追他,口中还不断呼喊着劝慰之词。   正在疑惑发生了何事,为首之人已经一马当先到了跟前,而后勒马停身,望着他笑了起来:“是庆之啊,好久不见了。”   刘绪看清来人面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世子……哦,错了,如今该改口称蜀王殿下了。”   萧靖哈哈大笑,完全不顾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赵王萧竛,拍马上前道:“今日被某个爱摆谱的丫头拒之门外,本王正在气头上,却不曾想遇见了旧交。”他凑近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既然遇见了,不如一起聚聚吧。”   刘绪朝宫门望了一眼,某个爱摆谱的丫头,莫非是安平殿下?   他抿了抿唇,点头应下。有什么好看的,她既无意,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此时的东宫内,安平正在与齐逊之对弈。   “殿下打算回避到何时?连微臣都看不下去了。”   安平笑了一下,悠闲地落下一子,忽而抬眼看他,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对了,还有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吧?”   “不想这样的小事殿下还记得。”齐逊之故作感动地道:“微臣感激得都要流泪了呢。”   “是么?那你流个泪给本宫瞧瞧啊。”   “……”   “好了,言归正传。”安平丢下棋子,摆了摆手,笑道:“既是堂堂齐少师的生辰,自当宴请诸位大臣、王亲贵胄,好生庆贺一番吧。”   齐逊之眼神微微一闪,明白过来,磨牙道:“连微臣的生辰都要利用,殿下委实让人气愤。”   安平挑挑眉:“别这么说嘛,一切费用由本宫出如何?”   “啊,”齐逊之顿时换了张笑脸:“既然如此,微臣明年的生辰殿下也请随意拿去利用吧。”   “……”   一番打趣之后,齐逊之准备告辞,却又忽听安平问道:“子都,今年生辰之后,你多大了?”   齐逊之顿了一下,抬眼看去,却见她斜倚着软榻,一手支额,眸光暗敛,只盯着面前的棋盘,并未看他。   “殿下贵人多忘事啊,再过两年微臣便到而立之年了。”   “都要而立了啊……”安平终于掀了一下眼皮子:“这样吧,你若是有喜欢的女子,本宫替你做主便是,也该成家了。”   齐逊之微微勾唇,没有做声。   见他沉默不语,安平有些疑惑,稍稍沉思一番,忽而眸光一闪,笑着补充道:“好吧,若你有喜欢的男子,本宫也替你做主便是。”   “……”齐逊之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然而下一刻眼眸一转,忽又露出一丝奸笑:“其实微臣的口味与殿下差不多,不如殿下割爱,将喜欢的美男分一两个与微臣如何?”   “这样啊……”安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朗声朝外唤道:“双九,你进来。”   圆喜在外干咳了一声:“唔,殿下,他刚刚跑了……”   “……”   正说着,圆喜的声音忽又变得正经起来:“殿下,林逸求见。”   “哦?快请。”林逸前来,定是有正事要禀,安平闻言立即坐正了身子。   很快便有人大步走入殿中,照旧是一袭青衫,气质出众,连行礼都带着一丝放荡不羁。   齐逊之轻轻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安平,微微一笑,看来这是个颇受重视的帮手。   安平注意到他的眼神,忍不住笑道:“莫非你看上了林先生?抱歉了子都,别人都行,只有他不可以。”   林逸失笑地摇头,似乎毫不介意自己被拿来打趣。齐逊之面色一僵,但很快又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多言,只是平平淡淡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殿下这么说,想必是去查了微臣的背景。”待殿中无人,林逸才无奈地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安平微微一笑,悠然起身,从他身前缓缓踱步而过,长袍曳地,却无半分绮丽之感:“听闻摄政王有一胞姐,封号庆德公主,后突然失踪不见,不过此事并无几人知晓,其后人自然也无人可识,若非那日先生一番投桃报李的指路,本宫也难以识得先生真面目。”   林逸笑着摇了摇头:“微臣没想到殿下的耳目早已遍布天下,如今真是刮目相看了。”   “本宫在外游学的两年可不是用来游山玩水的。”安平在他面前站定,正色道:“事情进展如何?”   “不负殿下厚望。”   “甚好。”安平飒然一笑,凑近他低声道:“不知表叔可有兴趣去见见其他几位亲戚?”   林逸慌忙后退一步,行礼道:“殿下千万莫要如此称呼微臣,微臣担不起,而且……”他顿了顿,叹息道:“微臣系父母收养,与皇室无半点血缘关系。”   安平微微一怔,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如此,罢了,那便不叫了。过几日是子都生辰,先生一同去吧。”   林逸笑着点了一下头:“承蒙殿下不弃,微臣领命。”   齐逊之的办事效率很高,而在安平出钱的前提下,办事效率更是尤其的高,当晚就将请帖送去了赵王府。因为他知道蜀王受赵王力邀,如今就住在赵王府内。   然而蜀王殿下其实很不情愿,起码在刘绪看来是这样。从午后到晚间,三人便围坐在一起饮酒闲聊,但是眼见萧竛对萧靖那黏糊程度,他早已满头冷汗。   “蜀王,尝尝这个吧,本王特地命厨子为你做的呢。”   “……”萧靖无力地叹气:“赵王,本王明日可以搬回自己的府邸么?”   “哎呀,你我兄弟一场,这般见外作甚?”   “不不,本王觉得还是见外些好。”   “……”萧竛委屈地蹲墙角去了。   刘绪悄悄抹汗,西南边境交给这么一位王爷,可真是让人忧心啊……萧靖摇了摇头,开始转换话题:“对了,庆之,本王来京不久便听闻安平打算招你为驸马,可有此事?”   刘绪端着酒盏的手蓦地抖了一下,敛眉垂目,声音染上萧索:“王爷误会了,并无此事。”   “哦?那是好事。”萧靖哼了一声:“这么一位任性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可不适合你。”   一边的萧竛赶忙上前打圆场:“哎呀蜀王,千万小心隔墙有耳……”   萧靖冷飕飕一记眼刀扫过,他顿时噤了声,又默默蹲墙角去了。   刘绪闷头饮了口酒,终是忍不住反驳道:“其实安平殿下也并非王爷说得那般不济,接触久了,也就知道她其实只是洒脱随性,为人也很亲和……”   话音止于萧靖的眼神里,一向桀骜的目光忽而变得有些深沉,甚至还微微泛出一丝笑意:“庆之,你莫不是……看上安平了吧?”   “诶?真的真的?”萧竛兴奋地跑过来要听八卦,萧靖重重地咳了一声,他又撅着嘴一边凉快去了。   刘绪端着酒盏的手指紧了紧,仰脖将酒一饮而尽后低声道:“我不知道……”   不是敷衍,是真的迷茫。他明明喜欢的是周小姐,为何如今心中想来想去都是那位轻佻公主,为何?   萧靖一手托腮,一手执杯,低声笑了起来,如今的小辈们,很有趣嘛。   十六章 文渊阁大学士齐简为人一向低调,其长子因腿疾之故,更是低调非常,若非安平殿下招驸马一事,几乎就要被众人遗忘了,可如今这位低调的齐大公子竟然于生辰当日广邀重臣前往齐府庆贺。   早在半月前齐府就开始准备,齐大公子金口大开,所有东西都要用最好的,千万不要省钱。齐府上下莫名其妙,大公子还是头一回这般奢侈。直到安平殿下身边的圆喜公公到齐府走了一趟,他才大为收敛。   生辰当晚,齐逊之陪同父亲亲自在门边迎客,诸位来宾受宠若惊。照理说他完全可以推说腿脚不便而不露面,更何况谁都知道如今他是安平殿下身边的红人。   蜀王和赵王来得时间掐得极好,不早不晚。齐逊之对这二位王爷又留了些心思,毕竟是反王之后,能屹立不倒,自然不会只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几乎与蜀王同时到的是刘绪,一下马车他便与走在前面的蜀王亲切地打了声招呼。齐逊之稍显诧异,他还不知道刘绪与蜀王竟是旧识。   府门前的灯笼高悬,更有数名仆人手执灯盏分立两侧,萧靖金冠束发,眉眼凛然,玄色朝服上的金色暗纹在灯火下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高贵。刘绪一身墨绿华服,织锦绸带,腰悬玉佩,俊逸的眉眼间却稍带愁绪,然而这模样倒反增了几分别样风情。   齐逊之知道他定然还在为安平而失落,本想说些话转换一下他的情绪,却见远处又有人驾车到了,便只好暂时搁下。   然而车帘掀开,却是他没有邀请的林逸。   齐简俯身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这位莫不是那日诗会胜出的林才子?”   “嗯。”齐逊之轻轻颔首,就见林逸已经径自下了车,大步朝他走来。今日倒是难得换了一身新衣,却仍旧是他钟爱的水青色。   “齐大学士有礼,齐大公子有礼,在下不请自来,还望见谅。”刚到近处,他便抬手行礼,姿势说不上多恭谨,但潇洒自不在话下。   齐逊之忽然觉得他这不羁的模样跟安平殿下很像,然而抬眼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却并未见到那人现身。   “哪里的话,先生肯赏光观临,是子都之幸。”   “齐大公子客气了,不过今日可不是在下一人来的。”   齐简忍不住插话道:“哦?还有何人?”   林逸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齐逊之:“乃是齐大公子的至交,睿公子。”   睿?齐逊之心中一动,明白过来,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却不知其人在何处?”   话音刚落,便见林逸的马车车帘一动,一柄折扇从中轻探而出,缓缓挑起半边帘子,借着门边的烛火,只可见隐于其后的半张侧脸,一双深邃悠然的眼眸倒映烛火,波光流转,盈盈间带出一丝温情。   齐逊之微微一笑,抬手道:“请进吧。”   车帘终于被完全掀起,从上走下的人身量高挑,一袭白袍几要曳地,墨发肩后垂系,眉眼微垂,手中折扇半遮容颜,连一句话也未说便直接大步走入了齐府大门。   林逸早就跟了过去,两道背影一前一后进了门,一人洒脱自然,一人清逸出尘,自然一路夺了无数目光。二人身后几步之外,跟着一身甲胄的双九。往来的贵客大多都带着随身侍卫,所以他并未受到阻拦。   齐简没有见过双九,呐呐道:“这位睿公子是何人?竟有如此气势。”毕竟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甚至还有皇亲贵胄,他竟目不斜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齐逊之一边示意旁边的随从推自己进门,一边含笑回道:“便如林先生所言,是孩儿的至交。”   厅中早已高朋满座,齐大学士不争名利,人缘自是不差,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场面自然也热闹非常。   不过今日在场的主角显然已经成了蜀王萧靖,自焦义德举杯赞了他一句“不输摄政王当年雄风”的话后,众人的溢美之词便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地朝他涌了过来。   萧靖倒没什么表情,坐在他身边的萧竛却是满面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夸得是他呢。= =刘绪与父亲坐在一起,二人一起的小案,恰与萧靖相邻。其他人对萧靖赞美不断时,他却不禁想到了宫中的那位殿下,若是她在,听到这些话,怕是会不好受吧。   此时厅中屏风后,齐逊之刚刚从偏门进来,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前方灯火通明处影影绰绰的景象,转头对身边的白色人影道:“从这儿绕过去坐在末尾,与林先生一起,定不会引人注意。”   白色人影朝外看了一眼林逸的背影,点了点头,并没急着走,折扇后的眸子浮现出点点笑意,刚要俯身对他说话,却见有个冒失的小丫鬟从屏风外一脚闯了进来,一见形容亲昵的二人,登时大惊失色,竟吓得半天也没动弹。   “噗……”白色人影轻笑,身形微动,双手搭在齐逊之肩头,几要坐到他的膝上,故意摆出让人误会的姿势,凑到他耳边低语:“你不说些什么安抚一下人家?话传出去,你可要被说成有断袖之癖了。”   齐逊之先是一怔,接着嘴角蓦然浮现出一抹奸诈笑意,左手扣其肩,右手揽其腰,竟直接将之抱了个满怀,而后眼神凌厉地扫向呆滞的丫鬟:“敢把此事说出去,就将你杖毙。”   丫鬟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捂着嘴奔了出去,外面却似乎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小声询问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我大哥呢?”   丫鬟吱吱呜呜地道:“不、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哦,那算了,若是见到他,让他来找我吧。”   “是是是,奴婢记住了。”   齐逊之低笑了一声:“不用担心,那是我幺弟。”   白影动了动,挣脱了他的手,站起身来,眉目间却没有半点尴尬之色,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一脸深思:“你弟弟啊……可长得貌美?”   齐逊之抽了抽嘴角:“还是请睿公子入席吧!”   “……”   厅中觥筹交错,诸位大人已经敞开胸怀笑谈一片。   林逸看了一眼悄然坐到身边的白色身影,明亮的灯火下,那柄折扇仍旧半遮了脸容,手执酒盏,眼梢带笑。   “公子来迟了,刚才诸位大人都快要将蜀王捧上天了呢。”   林逸凑近,低笑耳语,抬头之际,却见齐逊之正由随从推着从身边过去,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身上,但只是轻轻一扫,便移开了。他心中有些了然,转头去看身边之人,后者却正一脸深思地盯着侧前方的蜀王和赵王。   萧竛端着酒盏笑地温和:“诸位大人所言不虚,蜀王为国驱贼,不图名利,委实令人敬佩呀。”   话音刚落,林逸便见到身边的人皱起了眉头,果然,下一刻便听焦义德道:“赵王殿下倒是提醒了老臣,蜀王驱逐西戎有功,理应受到嘉奖,安平殿下却至今未有表示,似乎……”   “焦大人,在其位谋其政,监国大人的事情,吾等臣子,还是莫要多言了吧?”坐在他身边的首辅周贤达蓦然出声,虽然脸带笑意,声音中却透出一丝寒意,与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焦义德呐呐地闭了嘴,连赵王都涨红了脸,显然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周遭陷入沉寂,众人唯唯,莫敢多言。毕竟百官之首乃是首辅,刚才诸位大人一时僭越,竟还不自知。   “呵呵,今日犬子生辰,本就是寻个机会大家聚聚,政务还是不谈了吧。”齐简站起身来,举着酒盏打圆场。   齐逊之坐在他身边,悄悄看了一眼末尾的白色人影,那双眸子照旧悠然无比,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又看了一眼蜀王,后者面沉如水,仿佛谈论的焦点不是他。反倒是赵王很活跃,每次听见别人夸赞蜀王便显得很愉快。   齐逊之撇撇嘴,纯洁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样……→_→经过刚才首辅一说,萧竛已经收敛了不少,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黏糊着萧靖:“蜀王,虽然安平殿下没有嘉许你,但待他日陛下归朝,定会论功行赏的,总之本王会一直支持你的。”   萧靖默默抚额低叹:“赵王,连日来劳你提醒,本王忽而发觉这些年来一直忽略了一件大事。”   “哦?何事?”萧竛兴奋地凑近了些:“快说来听听。”   萧靖一边避让,一边低声无力道:“本王深深觉得是时候该立个王妃了!!!”   “咳咳……”一旁的刘绪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好一阵猛咳才止住,而后默默扭头,纯洁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样。→_→这边小小骚动未止,便听一旁忽而发出了一串低笑,清冽之中又显低沉,雌雄莫辩,反倒有几分难以言明的味道。   刘绪诧异地转头扫视了一阵,心中讶然,为何会觉得这笑声与那人十分相似?   转头去看萧靖,却见他眯着双眼,一脸不悦,手中的酒盏也被捏得死紧:“哼,何方宵小,藏头露尾,倒还敢妄自取笑本王!”   最后一字出口之际,手中酒盏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迅疾地丢了出去,直奔斜对面的白色人影。   白影却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微微侧头,酒盏便擦着颊边发丝落地,应声而碎,随即带来一阵沉寂。   齐逊之连忙出言阻止:“蜀王殿下,那是在下的至交睿公子,还望莫要动怒。”   萧靖冷冷地盯着折扇后的淡然双眸:“睿公子?莫非公子姓萧?”   众人哗然,却听那人只是一声低笑,而后折扇缓缓收起,一张脸随着动作渐渐显山露水。颜若皎月出云,势如伏龙升渊,眸中光华流转,嘴角轻牵淡笑,写意轻佻外,自有风流骨。   刘绪呐呐地看着,忽觉连日来的愁忧都有了着落处。   “参、参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班大臣惶然起身叩拜,想起之前的对话,俱是冷汗连连。   安平置若罔闻,悠然离席,缓步踱到萧靖跟前,笑眯眯地道:“皇叔,可否借一步叙话?”   萧靖冷笑一声,霍然而起:“愿闻其详。”   十七章 齐府花厅内,安平正在与蜀王进行秘密会谈,众人得了吩咐,不得近前,只有其近身侍卫双九持剑立于两丈之外。   但诸位大人也不敢在此时坐回席间去畅快宴饮,因此现在的状况就是大家以默默围观的姿态涌在花厅外,佯装赏花赏月,其实内心都很忐忑。   焦义德与一帮反对派心中很纠结,真不知道安平殿下刚才听了多少话入耳啊。   齐简跟周贤达、刘珂三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要是安平殿下待会儿这么这么问,我们便那般那般回答……赵王萧竛则是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凝视着花厅内烛火投映的两道人影,满面担忧之色。   齐逊之与刘绪默默对视一眼,齐齐扭头:绝对不是他们想得那样!→_→只有林逸最为悠闲,正摸着泛着胡茬的下巴倚树轻笑。   花厅内烛火通明,窗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相对坐着,十分平静,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然而不过短短一瞬,室内忽然传出一阵杯盏落地的破碎声,众人大惊失色,就见屋中一直端坐着的蜀王忽而起身,指着面前的人影大声喝骂起来:“哼,不过仗着有个女王母亲,殿下还真是高看自己了!”   众人风中石化,蜀王殿下……好强悍!   不过安平殿下的心理承受力明显很强大,闻此言论,窗上的剪影只是悠闲地饮了口茶,然后淡淡道:“是啊,本宫有这背景,你有么?”   萧靖气结地冷哼:“若非有此因由,你以为自己能坐到监国之位?”   “哼,若非有摄政王那点背景,您以为自己能被抬高若斯?皇叔,劝你别太骄傲了!”   “本王何时在乎过那些?摄政皇叔待本王恩重如山不假,但本王从未想过要靠他得到什么,说到皇储,摄政王世子比你我二人都强!”   花厅外的众人皆齐齐倒抽了口凉气,蜀王您要不要这么犀利呀?= =漫长的沉寂之后,安平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满朝上下都知晓摄政王早已不问政务,其子更是以无欲无求闻名朝野,你将他搬出来,其实最终还是要说明只有自己最适合储君之位吧?”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二帝之后,便是这般靠口舌上位的不成?”   “连口舌都辩不过本宫,皇叔想上位还早呢。”   “你……”   “嗯?”   一直凝视着两道人影的齐逊之皱了皱眉,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纵使再怎么嚣张跋扈,蜀王在这个时候也不该这般意气用事地大吵大闹吧。   然而这边刚想完,花厅大门便被一把拉开,萧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煞气。在接近双九身边时,眼神一冷,蓦然上前,伸手就要夺他手中长剑。   双九吃了一惊,连忙避让:“蜀王请自重,属下是殿下身边的侍卫。”   “侍卫?哼,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如今大梁的监国是何等风流之人,尔等以色侍人,败坏朝纲风化,今日本王便替陛下清了君侧!”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双九又不敢动手伤了皇亲贵胄,往来数十招都只能守不能攻,最后只好眼睁睁看着手中长剑被萧靖夺去,下一刻,剑尖已经架上他的肩头,森寒地贴着他颈边的肌肤。   在场的人都愣在当场,完全弄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却见安平已经大步从花厅里走出,一脸寒霜:“萧靖,你若敢伤了双九,本宫定不饶你!”   “哼,本王还怕你不成?”   萧靖冷哼出声,眸光一冷,手腕一动,长剑毫不留情地刺进双九的左肩。双九吃痛地闷哼一声,甲胄之外已染上斑斑血迹。   “混账!”   安平手中折扇丢出,敲在萧靖执剑的手腕上,他这才松了手,长剑随着动作抽出,双九肩头更是血流不止。   “来人,给本宫将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拿下!”   “殿下,殿下不可啊。”第一个冲上去的竟是萧竛。齐逊之始终皱着眉头,眼见安平还要动怒,他才赶紧唤了一声:“殿下息怒。”   安平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亲自扶起倒地捂肩的双九:“来人,回宫!萧靖暂时禁足于府内,稍后处置!”   林逸早已上前帮忙,诸位大臣也慌乱一片,潮水般地拥挤着朝前庭而去,只有刘绪仍旧站着没动,望着那道迅速离去的白色背影,满面失落。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注视过他一眼,今日头一回见她面露焦色,也是为了他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同样没有离开的齐逊之:“本以为殿下选择的是子都兄,却不曾想,倒是这个侍卫。”   齐逊之微怔,继而失笑:“殿下的心思岂是吾等可参透的?庆之无需挂怀。”   “我也不想挂怀,只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刘绪顿了顿,一脸诚恳地询问:“子都兄又是何等心情?”   “心情?”齐逊之笑着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无论我们是何等心情,那位都不会在乎的。”   “为何?”   “一个人心怀太大,便只看得见家国天下,至于儿女情长,花前月下,自然都无法窥见了。”   刘绪心中酸意骤起:“可殿下明明是女子……”   “看吧,”齐逊之轻笑起来:“庆之,便是因为这点,殿下才疏远你了。你是不甘于人之下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殿下虽风流,却从不强人所难。”   刘绪心中大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在乎的,不是他。能懂她的,亦不是他。   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齐逊之叹了口气:“你也莫要想太多,愚兄知道这些,无非是因为过去多伴了殿下几年罢了,而如今……”他抬眸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摊血渍,说出的话近乎呢喃:“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了。”   刘绪苦笑,蓦然转身疾走,像是要逃开这些纷扰。   周围归于平静,齐逊之在原地以手支额,静静凝视着那摊血渍皱眉沉思。片刻之后,他似幡然醒悟,朗声唤道:“来人,送我入宫。”   蜀王府内,赵王萧竛正在前厅内急得直转圈圈。萧靖倒好,一进门就倒头大睡,一身酒气,怎么也叫不醒。   焦义德等人很快就赶了过来,见到此景也知晓他定是之前定是酒后失仪,但毕竟伤了安平殿下的人,驾前纵凶,可是重罪啊。   军中禁酒,萧靖酒量不好也属正常,但如今要怎么收拾?焦老爷子长叹不止,蜀王一向英明神武,更曾被摄政王赞为国之栋梁,可是现在这模样,怎么也看不出半分栋梁的影子了。   他满心纠结,难道之前看走眼了?不该啊……萧竛继续忧心忡忡地在厅中踱着步子,对他道:“焦御史,蜀王平日不是这样的,你也知晓,定是饮了酒,又受了殿下那番刺激之故。”   “赵王言之有理,但安平殿下并非善与之辈,只怕此事不会善了。”   “这话什么意思?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难不成殿下还会因此真的惩罚蜀王不成?”   “唉,赵王有所不知,殿下最心疼美貌男子了。”   “……”   几人在前厅相对坐了许久,却仍旧没有法子。   萧竛在上首落座,烛火摇曳,映照出他脸上的担忧之色,双眼微眯,又隐隐流动出几分怒意:“因父辈行差踏错,吾等本就行道多艰,如今各自驻守边疆,更不敢有半分大意。并非妄自居功,但镇守边疆这些年来,吾辈好歹也保了大梁边境安宁。相较而言,蜀王则更艰辛,少年时便替父镇守西北,混迹军营,至今还孑身一人,而立之年早过却尚未成家。如今我们这一辈的王爷也就剩我跟他兄弟二人了,眼见他落此境地,本王委实不忍……”   这一番话说来情真意切,让焦义德等人也不甚唏嘘。心中感慨,难怪这位王爷会对蜀王百般呵护,想必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吧。   想起前不久蜀王刚刚痛失至亲,在场几人的保护欲又喷薄而出了。   萧竛起身朝外走,一向温和的形象忽而变得冷硬起来:“无论如何,本王一定要保住蜀王,宫中那位殿下毕竟是小辈,好歹也收敛些!”   焦义德等人都被震慑住,面面相觑,片刻后起身离去,心中俱怀忧虑,但原先那些动摇却再不复存在了。   夜色深浓,东宫之内却还灯火通明。   圆喜看着一群御医进进出出,心中警铃大作,不过是肩头受了些伤,流了些血,殿下就紧张若斯,难不成那家伙真的要攀上高枝了?   他痛苦抱头,不要啊,他这正直太监就要永无出头之日了啊!>_<很快所有御医便都退了出去,安平坐在床头,关怀备至地看着双九:“怎样?可好些了?”   双九赶忙作势起身:“殿下,属下岂可于正殿下榻,实在是僭越……”   “无妨,好好养伤便是。”安平按住他的肩头,却十分细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示意他躺好。   她的白衣都染上了血渍,却到现在还未换下,想起先前她因自己受伤而盛怒,双九顿时面颊绯红,眼帘垂下,再不敢多看她一眼。   “怎么了?”安平俯身凑近,语气温柔多情,眼神上下扫了一遍,在他领口处停住,眸光一闪,忽又笑了一下:“原来你都这么大了,连衣赏都会穿反呢。”   双九一向穿甲胄示人,若不是因为受伤,还真难发现里面的衣裳是反的。她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掀被子,打算为他解开里衣,重新交换领口方向,却见双九一把揪住领口,面色红艳欲滴:“别,殿下,难为情……”   安平失笑,摸了摸他的包子脸,起身朝外走去:“好吧,那你记住下次可要穿对了。”   双九赶忙应下,然后用被子蒙住了头。   安平在殿门处停住脚步,复又朝内看了一眼,眸中光芒沉浮,心思百转千回。   “殿下,少师齐逊之求见。”圆喜从侧面回廊上走近,低声禀报。   “哦?人在何处?”   “正在偏殿内等候。”   安平点点头,立即朝偏殿走去。刚推开门,便见轮椅中齐逊之转过身来,一脸肃然地对她道:“殿下,刺客的幕后主使已然水落石出了。”   “哦?是谁?”   “殿下希望是谁,便是谁。”   十八章 沉寂了几天,双九的伤势已确定无碍,安平这才对萧靖做了处置——暂留京城,兵符交出,禁足于府邸,不可与外人接触。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咱们的监国还真是毫不吝啬对侍卫的疼爱啊。   焦义德与赵王当日便相携入宫去求情,可是刚至御书房门口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接着圆喜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脸惊恐地跪倒在门边:“殿下,奴才该死,您消消火啊,最近一直这么发火,对身子不好啊。”   焦义德与萧竛对视了一眼,俱是一抖,终于决定还是暂时避其锋芒比较好,遂又相携离去。= =圆喜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这才爬起来,拍拍衣裳进殿:“殿下,奴才刚才演得怎么样?”   安平坐在桌后安安静静地批奏折,对眼前满地的碎瓷片视而不见,头也不抬地道:“除了砸东西时太吵了些,其他都蛮好,本宫稍后会有重赏。”   “谢殿下。”圆喜喜滋滋地收拾满地狼藉去了。   不多时,安平批完最后一道奏折,端起茶喝了一口,提了提精神,对圆喜道:“准备一下,自侧门出宫,去一趟蜀王府。”   圆喜担忧道:“双九还在将养,殿下暂时还是莫要出宫了吧。”   “无妨,”安平摆摆手,起身朝外走去:“到了外面,自有人前来护卫。”   蜀王府内,萧靖正坐在厅中生闷气,没多久便见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走进来禀报说赵王到了。   他有些吃惊,安平既已明令禁止他与外人接触,萧竛怎会前来?   还没想完,萧竛已经大步走入,左右看了一眼之后,示意小厮关门,这才走近对他道:“兵符的事,本王已经知晓,安平殿下这事做得委实过分。”   “唉,别提了。”萧靖气恼地坐下:“若是真的只是伤了那侍卫也便罢了,偏生还牵扯出之前那丫头遇刺一事,如今她既认定本王对她有敌意,便一口咬定刺客由本王指使,否则怎会狮子大开口的要兵符?”   “竟有此事。”萧竛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除非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否则兵符肯定还是保不住的。”萧靖越想越气,脸色都铁青了几分。   “唉,当日也是你大意,本就是个难缠的主,你还跟她斗气。”   “本王本就多饮了几杯,又被气糊涂了……”   话音忽被打断,小厮隔着门在外禀报,声音警觉:“王爷,有客到了。”   二人俱是一怔,萧竛朝他点了点头,连忙走到一旁屏风之后。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一袭白衣男装打扮,手执折扇,姿容优雅。   “哼,本王道是哪位贵客,原来是睿公子啊。”   安平毫不在意他嘲讽的语气:“是啊,如今皇叔被禁足府内,除本宫之外,难不成还能有其他人前来拜访?”   萧靖被噎了一下,冷哼不语。   “罢了,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本宫前来,只为一事。”安平毫不客气地走到上首坐下,折扇收起,笑意盎然:“请皇叔将兵符交出来吧。”   “什么?”萧靖惊怒:“前脚说要交出兵符,后脚就亲自来索要,而且还没有陛下的手谕,殿下当这是买东西不成?”   安平托着腮寻思片刻,一脸诚恳地道:“要不,您出个价?”   “……”OTZ“行了,皇叔,您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不想背负刺杀监国之罪,便早些交出兵符吧。”   “殿下这是在威胁本王?”   “不敢,与其说威胁,不如说是商量,家丑不可外扬,本宫也不想将此事闹大。”   萧靖眯了眯眼:“殿下还真会死缠烂打。”   安平微微一笑,展扇轻摇:“是故圣人有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两人僵持许久,萧靖冷哼一声,终究还是自怀间摸出了从不离身的兵符,口气不善:“暂时交给殿下保管便是,但是待本王证明了自身无辜,还请殿下完璧归赵。”   安平起身上前,毫不客气地取过兵符便朝外而去:“皇叔请随意,本宫等着。”   萧靖气愤不已,手一挥,桌上的茶盏便落了地,接着是更多的东西在他的怒火中终结。   安平踏着那阵刺耳的破碎声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对圆喜笑道:“学着点,看看人家蜀王是怎么砸东西的!”   “……”   一直到再无东西可砸,萧竛才从屏风后走出,神色同样不忿,似已忍耐到了极点:“殿下怎可逼迫至此,蜀王暂且忍忍,此事本王一定会尽力帮你。”   萧靖总算平复了些心情,面露感激之色:“那就先行谢过赵王了。”他左右看了看,朝萧竛招了招手:“赵王请随本王去偏厅叙话,适才本王去请了一位帮手,想必也该到了。”   萧竛面露诧异,点了点头,随他出门朝偏厅走去,刚推门进入,便看见桌边坐着少傅刘绪,这才明白过来。   见到二位王爷进门,刘绪连忙起身行礼,却被萧靖抢先上前托住胳膊:“如今情非得已,让堂堂少傅由后门入府,本王实在惭愧。”   刘绪笑道:“王爷切莫如此,庆之与王爷交情已非一日两日,岂会在意这些。”   “说的是。”萧靖这才展颜而笑:“今日请你前来,也是看在你我之间的交情。”他抬手搭上他的肩头,眸中忽然染上深意:“庆之应当会帮本王的吧?”   刘绪点了点头:“自然。”   萧靖这才转头看向萧竛,朗声笑了起来:“有二位帮助,本王一定会洗脱嫌疑的。”   ※出了蜀王府,安平并没有急着往宫中赶,反而放慢速度朝城门方向而去。   坐在车外乔装车夫的圆喜想起不久前的那次刺杀,心中很紧张,一个劲地劝她:“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出什么事情,奴才万死难辞其咎啊。”   安平坐在车中慢悠悠地摇着折扇,一脸泰然。   过了闹市,越行越偏,快至城门时,只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急速而来。圆喜心中大惊,连忙转头看去,却见是两个身着盔甲的年轻将领,骑在马上,一路奔驰着到了跟前,随即一勒缰绳,无声抱拳行礼,显然是不愿暴露安平身份。   安平挑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用折扇敲了一下圆喜的脑袋:“都告诉你自有人前来护卫,这下放心了吧?”   圆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去看面前的两位年轻将领,发现很是眼熟,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看出竟是秦尚书和焦御史家的二位公子。   “恪勉,锦丰,进来说话吧。”安平朝二人点了一下头,又用折扇敲了一下圆喜,后者立即会意,全神贯注地扫视四周,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过才大半年光景,秦樽与焦清奕已经变化明显。秦樽浑身的赘肉都不见了,整个人挺拔威武,总算是找到了当年的风采。焦清奕也不再有当初跪在安平面前痛哭流涕的彷徨之色,果然坚持下来,便必然会有好结果。   军中的训练早已让二人养成良好习惯,一前一后登上马车后,俱是态度恭谨,没有多话半句,见安平抬手示意后,才分别在侧面坐下。   “多日不见了,二位说说近况吧。”   秦樽率先行礼道:“恪勉没什么好说的,自问不负殿下一番提拔。”   安平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焦清奕,后者莫名的脸红了一下,干咳了一声:“锦丰现在再也不会动摇了,请殿下放心。”   “如此甚好,本宫就知道不会看错人。”   秦樽道:“不知殿下今日突然召见我们所为何事。”   安平唰的一声甩开折扇,轻轻摇了摇,姿态虽悠然,眉目间的神情却十分严肃:“以你二人在军中的资历,此事本不该此时提起,但时机到了,也不能不把握。”顿了顿,她忽又笑了起来:“不过对你们二人来说,倒也算是个考验。”   焦清奕按捺不住道:“敢问殿下,究竟是何事?”   安平笑了笑,继续道:“本宫已在军营打点过,恪勉回营后,可去赵老将军处领兵五千,好生训练,不可有半分懈怠。”   秦樽愣了愣:“这五千士兵殿下打算作何用途?”   “本宫对赵老将军说是要做禁卫军的。”   “禁卫军?”秦樽纳闷,禁卫军不缺人吧?但等他看到安平的眼神,便又立即明白过来,连忙行礼应下:“属下多嘴了,谨遵殿下旨意。”   安平嗯了一声,又转头对焦清奕道:“至于锦丰,城外蜀王带来的五千兵马交由你训练。”   焦清奕讶然:“蜀王的兵马……属下怎能接管?”   安平从袖中摸出兵符递给他:“沙场兵将,只认兵符,这是我朝惯例,你放心便是。”   焦清奕赶紧接过,犹自惊异不止。   安平将折扇收起,正色道:“你们二人既是本宫旧识,也是本宫一手提拔的,此事乃是机密,之所以交给你们,却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本宫相信你们有此能力,否则短短半年,坐于此处的你们不会是如此模样。”   秦樽与焦清奕闻言顿时满面肃然,心中隐隐升腾起骄傲和激动。   “但你们也要清楚自己的分量,两方兵马都不是初入军营的毛头小子,要想服众,你们恐怕要付出比往常更多的艰辛。”安平眉头微挑,笑了笑:“当然,若是你们打算放弃,本宫也可以去找别人,不必勉强。”   秦樽与焦清奕对视一眼,齐齐抬手行礼:“定不负殿下厚望。”   安平点了点头,悠然展扇,这才算是刚刚开始…… 十九章 双九仍旧在养伤,安平却出入得比往常还要更加勤快。   前些日子,她的母后又从青海国寻了什么珍稀药材寄送回来,她便打着送药的旗号去看望了一下卖艺不卖身的齐少师。一身白衣男装从庭院中走过时,恰好遇到当晚不慎撞见她跟齐逊之“亲密无间”的小丫鬟,后者顿时吓得一路狂奔离开了。   她可不想被杖毙呀!>_<这之后安平又去骚扰了一番蜀王,惹得他又是一阵狂摔东西后,淡定地去城外焦清奕训练的地方偷瞄了两眼。   用秦樽和焦清奕可以很好的掩人耳目,但是老实说,情形不容乐观。她不打算给焦清奕压力,也就没有现身,便又悠闲地驾着车回宫去了。   刚进入宫门,恰好撞见正准备出宫的周涟湘。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人,刘绪也在旁,二人一同朝宫门处走来,有说有笑。安平本想不动声色地走开,却被眼尖的周涟湘发现,未及动作,已见她快步上前行礼。   “免礼吧,”安平摆了摆手,笑着问了一句:“女官甄选结束了吧?”   “回殿下的话,是结束了,今日涟湘入宫正是为了向太后禀明此事,她老人家也对此十分关心。”   “嗯,本宫事务繁忙,太后那里多亏有你相伴,如今既已结束,便安心等待结果吧,本宫相信你会脱颖而出的。”   周涟湘闻言大受鼓励,连声应下。   安平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见刘绪站在一边,似乎想要上前行礼,又有些犹豫,不知在纠结什么。她笑了笑,说了声“少傅也免礼吧”便大步离去,临走还不忘揶揄地扫了二人一眼。   刘绪接触到她这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明白她这是误会了,不禁有些懊恼。   刚到东宫门口,便见双九披着一件单衣倚门而立,见到安平出现才面露轻松之色:“殿下怎能单独出宫,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安平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笑得情意绵绵:“还是双九关心本宫,真不枉本宫疼你一场。”   双九羞赧地垂了头。   圆喜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一转头却又愣住,呐呐地唤了一声:“殿下……”   安平回身,就见刘绪站在身后几丈之外,眼神受伤地看着自己,而后转头就走,脚步迅疾。她稍稍一愣,想了想,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一直快到宫门口,安平快走几步,上前扯住刘绪的手腕才迫使他停了下来。   “庆之,怎么了?”   刘绪转过身,却低着头没有看她,声音低哑涩然:“其实微臣刚才是想同殿下做个解释。”   “解释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手捏成了拳,沉声道:“适才殿下定是误会了,微臣与周小姐之间并无瓜葛,实际上微臣现在已对周小姐没了当初的心思。”   安平的眼神轻轻一闪,笑了笑:“何需同本宫解释?”   刘绪霍然抬头,猛地抽出被她握着的手腕,一脸愤色:“是啊,微臣何必同殿下解释!反正殿下也不在乎!”   话刚说完,他像是猛然惊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一张脸也烧红起来,羞愤难当之际,连忙转身就走,但没走几步又停住了脚步。秋风萧瑟,他的背影孤傲的犹如欲待振翅的苍鹰,头未回,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殿下总是有本事让人气愤。”   让人气愤,却又偏偏让人记挂,有时候真是憎恶自己。   安平垂下手,站在原地未发一言,看着他渐行渐远,轻轻叹息了一声。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气候转寒,到了晚间已有了几分冬日气息。   安平坐在御书房里批完最后一道奏折,忽而想起什么,抬头问圆喜:“今日齐少师可来过?”   圆喜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并未来过。”   她皱了皱眉,白天他明明说了有事要稍后入宫来禀,怎么到现在也没到?虽然是债主,但连监国都敢糊弄,还真是胆儿肥了啊。她笑着摇了下头:“罢了,回寝宫吧。”   第二日御书房中议事,诸位大臣不免又提到了蜀王被禁足之事。大概是见风头已过,许多大臣都开始试探着为他求情了。   安平毫不惊讶,但也没表态,让诸位大人很是纠结。   议事完毕,众人退出,唯有大学士齐简留了下来。   “殿下……”他眼神闪烁,似有些尴尬,吱唔半晌才继续道:“不知犬子昨晚是否……叨扰了殿下,老臣有愧啊。”   安平一愣:“什么?”   齐简听她反问,越发尴尬,耳根都红了起来:“昨日傍晚犬子入宫,后一夜未归,老臣猜想,应当是歇于殿下处了……”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他竟难堪地干咳起来。   安平却皱紧了眉:“你说他一夜未归?”   “是。”哎哟,您还一直追问干嘛呀?多不好意……→_→“可是他并未入宫。”   原先还在赧然的齐简瞬间被这道惊雷砸醒:“什么?”   安平垂眼沉思了一瞬,问道:“他身边的随从可回府了?”   齐简面露慌乱,连连摇头:“未曾。”   “那便是了,若是本宫留他过夜,定会打发随从回去禀报的。”   “那……”齐简的膝盖软了一下:“难道是失踪了?”   安平没有接话,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圆喜,取本宫令牌,调三百禁卫军,于全城搜索,一定要尽快找到齐少师。”   圆喜赶忙领命去办,齐简经此一吓,早已面无人色:“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安平安抚地说了一句,心里却并不轻松。   齐逊之一向与人无怨,忽然失踪,必定是跟她有关,而近日她得罪的,也就是蜀王了。夺兵符一事她早有图谋,齐逊之只是猜了出来,并未参与,所以矛头必然是冲着她来的。既然能在他入宫时将之劫走,必然是早就计划好了。   时间过去许久,她一直在桌后坐着,不动声色。齐简却像是失了魂,一刻不停地在殿中转悠,时不时地问一声:“殿下,怎么还没消息?”她只有好生抚慰,眉头却不禁越皱越紧。   毕竟拖得越久越有可能出事……“殿下!”圆喜忽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喘着气禀报:“齐少师的发带在半路寻到了,奴才们沿途找寻,最后发现距离最近的宅子是前任京兆尹的府邸,遂先行包围了那里,立即入宫来报。”   齐简忙道:“定是逊之半路留下的记号,殿下快命人入府查探吧。”   安平抿唇不语。前任京兆尹纵子行凶一案,她算是下了重手,凶手已被问斩不说,其家中全部男丁均被流放三千里,女眷也皆入奴籍。此事怎会跟他们扯上关联?   她想了想,起身取过搁在一边的披风系在身上,大步朝外走去:“本宫亲自去看看,齐大学士也一起来吧。”   不用她说,齐简也赶忙跟上去了。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废弃的宅邸前,安平刚下车便见有人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是刘绪。   昨日的气愤别扭一扫而空,此时的他满面焦色:“殿下,微臣四处寻找过了,只有这里最有可能。”   安平看了他一眼:“庆之怎会知晓子都失踪一事?”   圆喜在旁道:“奴才们寻找时,半路遇到了少傅大人。”   “原来如此。”安平点了点头,当机立断地挥了一下手:“立即入府搜查,一个地方也不要放过。”   禁卫军领命纷纷朝府门涌过去,然而刚撞开大门里面便冲出了许多黑衣人,当即就与士兵们混战到了一起,看模样倒与当日刺杀安平的刺客很相似。   刘绪连忙挡在安平身前:“殿下与齐大学士快上车避一避。”   安平看了一眼那群奋战中的黑衣人,说了句“留活口”便转身登上了车。齐简则满面忧色,迟迟不愿上车,最后被刘绪一掌击晕才算了事。   外面一片混乱,安平却在暗中沉思。刚才看了那些黑衣人的身手,武艺并不算高强,面对三百禁卫军,被拿下是迟早的事。幕后之人是打算让他们做替罪羊么?   想到这点,她似是明白了什么,原先的担忧也减轻不少。   果然,很快外面便恢复安静,刘绪在外禀报:“启禀殿下,贼人大部分被斩杀,只有五人被活捉。”   安平揭帘而出,向府门处扫了一眼,点了点头:“押到大牢,等候审问,马上派人入府搜查。”   圆喜已经带人进去,刘绪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安平转头看到他的神情,不免有些奇怪。   “殿下……”他顿了顿,接着道:“适才被捕的几人中,微臣看见了个熟人,乃是前任京兆尹的长子,他既在此,定是那些贼人欲寻微臣报仇,反倒抓错了人。”   安平这才想起他昨日的确也进了宫,而且按照齐简的说法,他离开没多久,便是齐逊之入宫的时间。   “原来如此。”安平若有所思,这般说来,这个计划还真是周密。   “不过……”刘绪忽又想起一事,越发尴尬,声音也压低了不少:“不知子都兄有没有事,因为微臣听闻那长子十分暴戾,以前在府中就经常打骂下人……”   安平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恰好圆喜过来禀报:“殿下,西边最后一间厢房有动静,奴才已经叫人过去了。”   “叫所有人都别动!”   她蓦地喝了一声,便听刘绪在旁接话道:“殿下,微臣与子都兄情同手足,还是让微臣去吧。”   安平点了点头,多亏刘绪有心,若是堂堂少师受了折辱,便不该这般暴露于众人眼前。   二十章 西边最后面的一间厢房很僻静,也很简陋,只有一扇老旧的木门遮掩,上面还爬满了蛀洞。禁卫军们刚才老远就听到安平的命令,全都严整地立于门边,谁也没敢动作。   安平大步走近,在门边停住,看了一圈众人:“都打点起精神,保护好少傅安全。”   士兵们会意,立即严阵以待,以防屋中生出突变。   刘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门边稍微停驻片刻,并未听到多余的声响,其中定然没有刺客。手中稍微用了力气,将门推开到只容一人进入的大小,他闪身进入,然后立即掩门,外面的士兵半分也未窥得室内光景。   屋子不大,满是灰尘,角落处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事,地上铺着茅草,隐隐透出一股刺鼻的霉味。他扫视一圈,在看见被丢在一角的轮椅时,轻轻舒了口气。   齐逊之坐在铺着茅草的地上,虽然披头散发却衣裳周整,不像受过折磨。他闭着双眼,安静的好似一尊塑像,仿若置身化境,眉眼安宁。   刘绪走近蹲下,平视着他,未曾言语,却见他已自己睁开了双眼,黑眸清亮,无半分惊讶,只微微一笑:“庆之,你来了。”   “嗯,子都兄,你受苦了。”   “我没事,放心。”   刘绪点了点头,扶起他坐上轮椅,直到此时他的神情才露出一丝疲倦。   刚到门外便见到安平与众多禁卫军,齐逊之忍不住笑了一下:“微臣还在猜殿下何时会到,可比微臣猜的早了许多。”   安平走近,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轻叹了一声:“没事就好。”   若是因她出什么意外,欠的债可就更多了。   一旁的刘绪看了她一眼,轻轻移开了视线……回到齐府,自然是一片忙乱。虽然只是一场虚惊,安平还是招了御医来为齐逊之诊视了一番,得到肯定答案后,齐家上下才算是安定下来。   本想好好询问一番事情经过,但毕竟人刚救回来,齐家也才稍微平静了些,安平不便打扰,只与齐逊之说过几日再来看他,便出府回宫。   刘绪也一直陪同到现在,见一切安定下来才告辞离去,却并未回府,而是跨马直奔蜀王府。   同往常一样跟着管家从后门入府,一直走到花园,便看见萧靖正在练剑。初冬暖阳柔和,他却身形孤傲冷硬,长剑在手,意气风发。   然而刘绪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刚走近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敢问王爷,子都兄之事可是王爷所为?”   萧靖一愣,停下了动作:“你说齐逊之?他怎么了?”   “昨夜他遭人劫持,事发突然,庆之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起初他也真以为那个长子只是为了报复而抓错了人,但回头想想,总隐隐觉得跟他们有关。前些时日刚听赵王说要寻个替罪羔羊将行刺之事顶下,现在便出了其长子逃匿之事,怎会如此巧合?而且一个亡命天涯的囚徒,如何能有一群黑衣人相助劫人?   当日遇刺之时,正是齐逊之与安平殿下在一起,既然如此,抓了齐逊之,便可以造成当初那些刺客回头报复的假象,再将这罪责加在已经倒台的京兆尹身上,既不得罪他人,也可让蜀王顺利脱身,实乃明智之选。   萧靖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实不相瞒,的确是本王与赵王计划所为。”   刘绪的语气顿时带了几分恼意:“王爷说要寻出幕后主使,便是用这样的法子?”   “一时半会儿幕后主使如何能找得出来?”萧靖叹了口气:“庆之,你还年轻,世上的事并不只是黑与白,再怎样,本王也要先摆脱此时的困境再说。”   “可是子都兄本就身体孱弱,何必将之牵扯进来?”   “唉,”萧靖无奈地笑了一声:“也只有你才会觉得他弱,其实本王这次也是在提醒他,莫要卷入这些是非。”   “是非?”刘绪一愣,反应过来:“王爷您……究竟有何打算?”   “这般明显,你会看不出?”萧靖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走近几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庆之,可会继续帮本王?当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站在本王这边就行。”   忽然直接的承认让刘绪忍不住有些心惊,脸色变了变,人也往后退开一步,避开了他搁在肩头的手。   萧靖皱眉:“怎么,难不成你也认为这国家该交到一个女子手中?还是说,你要为了那个风流公主弃了本王这个至交?”   刘绪浑身一震,摇了摇头:“庆之自然相信王爷有经天纬地之才,至于其它……”他抿了抿唇,停顿许久,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完下面的话便转身大步离去,脚步急切。   萧靖没有阻止他,只微微勾了勾唇,而后转身,冲着假山唤了一声:“出来吧赵王,您来得可真巧。”   萧竛缓缓踱了出来,未说话便先叹了口气,一脸委屈:“蜀王,托您这个帮手的福,被安平捉住活口了。”   “哦?那可真是不妙了……”萧靖满脸忧虑,眼神中的光芒却晦暗不明。   ※被捕的刺客几乎当晚就受到了审讯,主要审讯的当然是那位京兆尹家的长子。   起初他的口供是:其父早与西戎勾结,意图谋反,刺杀安平不成后,却反因其三弟的过失而导致了现在的惨境。他心中气愤难当,便逃匿回京寻机报复,恰好遇到准备入宫的齐逊之,认出他是当日与安平在一起的人,就抓了他以要挟。   安平看过供词之后命人传话给他,且不说这份口供漏洞百出,便是仅凭“谋反”二字就可以灭其九族了,让他考虑清楚。而后吩咐用重刑,直到逼出实话为止。   没两天第二份供词便送了过来,安平看过之后满意地笑了笑,将之叠好装在匣中,唤来圆喜:“将这匣子送去蜀王府给蜀王过目,顺便让他回份大礼。”   圆喜不解道:“什么大礼?”   安平笑得很阴险:“他的帅印。”   ……齐逊之已在床上躺了两天,实在觉得憋闷,便叫随从推自己去花园里坐坐,哪知刚在亭中落座就见有客到了。   正是冬日傍晚,夕阳将隐,亭中时不时会窜入一阵凉风。他姿容优雅地掖了掖领口,笑着看向两人:“庆之,周小姐,真是贵客盈门啊。”   园中百木凋零,刘绪墨绿的袍子便越显夺目,脸上笑意更是暖若春风:“子都兄太客气了,我与周小姐恰好在门口遇到,便一起过来了,你身体怎样?”   “好得很。”齐逊之笑着看向周涟湘:“有劳小姐亲自前来探望,子都惭愧。”   周涟湘显然是特地装扮过的,一身簇花纹襦裙衬得粉面越发娇俏,听到齐逊之问话,笑得很腼腆:“齐大公子哪里的话,齐大学士于我有指导之恩,前来探望是应该的。”   “不过是一场虚惊,倒惊扰了这么多人,家中也是担忧无比,我今日才刚下床呢。”齐逊之摇头轻笑,请二人入座,又命下人沏了茶。   周涟湘心细,听他这么说,便柔声宽慰道:“可惜时辰不早了,白日的话,倒是可以去城中散散心。”   “何须等到白日?”刘绪笑着接话道:“晚间集市才热闹,子都兄若是想去,多添些衣裳,我们三人结伴同行也未尝不可。”   “好啊,”齐逊之立即同意下来:“庆之,说起来你我也许久未曾一起出去过了。”   “可不是,以前没事便去的那几家茶楼怕是都要想念你我兄弟了。”   “哈哈,说的是啊……”   听到可以一起去,周涟湘的脸不禁红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齐逊之便垂下了头。只是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也觉兴奋,虽然内容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_→夕阳落下后,天气便越发地冷了,但因为快到年关,城中的热闹却是只增不减。   安平揭了车厢上的布帘朝外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百年繁华得来不易,需要维持则更是艰难啊。   “殿……啊,不是,公子,奴才看见熟人了。”圆喜忽然在外压低声音唤她。   安平挑开车帘:“看见谁了?”   “好像是齐少师和刘少傅,啊,还有周小姐。”   沿街店铺门前灯火通明,那三人又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相貌,自然一眼就看见了。   安平抚额,一群没良心的,她这边还打算去慰问慰问,那边都满街跑了!   “罢了,在这儿停下吧,本公子也许久未曾逛过街市了。”   圆喜闻言又紧张了,虽然出来带了侍卫,可是毕竟被刺杀过啊,殿下您就别考验奴才的心脏了吧!>_<可惜这边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安平已经径自下车朝几人走过去了:“在远处跟着,本公子独自去会会三位佳人。”   圆喜刚要应下,又猛然惊悚了一把:不是吧,殿下,您连周小姐都不放过呀?!-_-||| 二一章 刘绪与齐逊之停顿的地方是以前常来的茶楼,二人与这里的老板都已熟识,对方自然也清楚齐逊之腿脚不便,一见齐府马车到了便立即派了人出来,背着齐逊之去了二楼的雅间。周涟湘自然是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   刘绪稍晚一步,正要进门,眼角忽然扫到一抹熟悉的人影,停步转头,顿时怔住。   安平白衣胜雪,外面系着件披风,大步走了过来,本就身量高挑,又特地着了男装,目光深邃多情,不免引来不少沿途女子窥视。她却不觉尴尬,反而笑眯眯地回应,更惹得人家芳心乱撞。   刘绪说不出是该叹还是该笑,上前准备行礼,手刚抬起却被她一把按下:“庆之不用多礼,此时我只是睿公子。”   原本是打算继续若无其事地同她相处的,可是当覆盖在手掌上的温度一丝一缕灼热地蔓延进了心里,刘绪却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未能说出半个字。   “子都已经进去了?我去找他。”   安平本就是打算去齐府找齐逊之问话的,可是此时此刻,这话听在刘绪耳中意味却不同。眼见那手掌即将抽离,他不知从何处来了勇气,忽然一把反握住。安平脚步顿住,眸中的诧异一闪而逝,而后便安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那目光无悲无喜,无憎无怨,只是极平常的凝视,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却又丝毫不以为意。   刘绪的手紧了紧,一直以来的不甘忽而迸发出来,干脆拽着她朝对面的巷口奔了过去。守在远处的圆喜见状赶忙招呼人跟上,被安平一个眼神止住,又呐呐地缩回了脚。   唔,好吧,殿下最近茹素,怕是也憋久了,偶尔开个荤,奴才还是可以理解的……→_→巷口光芒黯淡许多,刘绪仍是没有松手,侧着身子几乎背对着安平,情绪未定,犹自轻轻喘息。   “你想做什么?”安平的声音平淡不见波澜,她动了动手,刘绪却握的更紧。   “微臣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希望殿下能有片刻只看着微臣,”他转头看她,神情复杂,说不出是愤懑还是尴尬:“很难么?”   “难。”   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刘绪怔了一下,安平一步步走近,他反而被这忽来的冷淡震慑地往后退去。   “本宫风流成性,嗜美如命,从不会为任何一人牵绊。”   刘绪脚步一顿,背后已经贴上墙壁,面前的人一只手还被他握着,另一只手却猛地一下拍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在他身前撑开一方狭窄的空间,周围气氛顿时变得压迫起来。   “明知道这样,你还会全心全意地对待本宫么?”   “……”刘绪怔愕,凝视着她的双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过很多结果,鼓足勇气说出来已经是极限,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是不愿全心全意对她,只是无法容忍她对别人关注,何错之有?她是公主,也是监国,高高在上不假,可是为何不能为一人停留?   正对着巷口的茶馆,二楼雅间内有琴音如清泉淙淙流过,悠然婉转,舒缓清雅。拨琴的女子却没有开口吟唱,只反反复复地拨着那几个调,似叹似诉。   齐逊之临窗而坐,一手支额,一手轻点膝头,听了几遍之后,开口和着曲声低声吟诵:“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周涟湘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品茶,闻言不禁笑道:“李白一生豪放,难得情诗竟也不输婉约。”   本以为齐逊之会接话,谁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好奇地望过去,只看到他的侧脸。那双眼睛始终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长睫微动,在灯光下尤显动人,他自己却丝毫未觉,似已入神。   周涟湘的脸蓦然燥热起来,忙垂了头,再不敢多看。   下方巷口中重叠在一起的人影终于分开,然后有人走了出来,肩头的披风随着晚风轻舞,神色毫无异样。似乎是听到了琴声,她忽然抬头望了过来,而后微微挑眉,勾起了嘴角,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齐逊之自然知道她这眼神的意思,实在再熟悉不过,无数次撞见她调戏美男时,她便是这副自然而然的表情,似乎是做了件天经地义的大事。   沉默了片刻,他终究也笑了起来,眼中同样回以戏谑。   周涟湘刚好抬头,恰好见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脸上稍稍褪却的燥热竟又再次升腾了起来。   他一向沉稳内敛,正是因此,偶尔的情绪外露便叫人无法移开视线。周涟湘想,大约他自己从不知晓自己笑起来有多动人……思绪飘忽间,却见齐逊之忽而转过了头来,不多久便有人推开雅间的门走了进来。   周涟湘乍一见到来人,还以为是哪位翩翩公子,半晌才认出来是安平,连忙起身要行礼,却被她拦下:“涟湘这是做什么,本公子与你们一样,都是前来饮茶的客人罢了。”   正说着,刘绪也跟在后面缓缓走了进来,神情虽无异样,却失了先前的兴头,始终垂着眼。   安平走到拨琴的女子面前,笑得温柔:“可否劳烦这位姐姐出去片刻,在下有些事情要与这里的客人私谈。”   女子忙不迭地起身,抱着琴福了福身:“是,奴家这便告退,公子请便。”仓皇走出间,耳根已经红透。   “睿公子真是风流盖世,绝艳无双啊。”齐逊之在一边端着茶盏贼笑。   安平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周涟湘跟前笑了笑:“涟湘也出去吧,我有些话要与子都单独说。”   周涟湘疑惑地看了齐逊之一眼,心道莫非是他的话惹恼了殿下?但也不敢迟疑,唯唯应下便要退出,却见刘绪仍旧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沉吟许久,他抬头看了一眼安平,转身对周涟湘道:“我送小姐回去吧。”   “啊?哦……”周涟湘完全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出了门。   齐逊之微微垂眸,饮了口茶:“稀奇,庆之竟然撇下公子您去陪伴周小姐了。”   “本公子给他出了道难题,他此时需要时间好好思索,会回避我一点也不稀奇。”安平走到他身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直接切入正题:“该说正事了。关于此番你遭劫一事,我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但是还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齐逊之看了她一眼,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放下茶盏,正色道:“想必是与之前刺杀案有关。”   “说的不错,此次动作定然是为了洗脱萧靖的罪名。”   “看来京兆尹家的这位长子会突然出逃也不是偶然,计划周密又故露破绽,既让您顺利找到了我,又将罪名推给了京兆尹,若不是抓住活口,可谓天衣无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那些犯人您审问出结果了?”   “自然,那位长子可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之人,否则又怎会遭人利用,重刑威吓之下,自然就范。”   “所以您这次是打算将蜀王彻底打压了么?”   安平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齐逊之抿了抿唇,心中隐隐觉得此事还有一部分并未参透,而这部分,似乎正与眼前之人有关。此番动作显然是蜀王为了夺回兵符做的布置,可是现在因为被捉住了活口而败露,反而被安平反将了一军。但是时机太过巧妙,所有事情虽然看似都对安平不利,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却又急转而下,她总能扭转局势。   是巧合么?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对了,”安平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前几日,我遇见过你幺弟。”   齐逊之疑惑地看着她。   “本公子很不解,你幺弟看着挺灵巧懂事,怎么上次说要见你时,会让你这个腿脚不便的哥哥主动去找他呢?听闻你与他感情最是要好,既如此,他应当很照顾你这个哥哥才是,难道不该自己来见你么?”   齐逊之皱着眉回想了一下,这才记起是上次生辰晚宴时,他幺弟在屏风外吩咐丫鬟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记得这般清楚。他续了杯茶,语气淡淡:“殿下想说什么?”   盯着他的脸色观察许久,却只见一片平静,安平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恰好想起,便顺口一提罢了。”   齐逊之抬头看她,眼神很傲骄:“睿公子可别打岔,说来此次差点遭难也是拜您所赐,总觉得该问您要些赏赐才行。”   安平立即与之拉开距离:“悠着点儿,上次你的生辰可花销了不少了。”   “放心,我并不打算要钱财。”   “哦?那你要什么?”   “我要殿下……”   安平眯眼挑眉。   “……的信任。”   周遭忽然沉寂下来,只余楼下客人偶尔笑谈之声……半晌,安平起身,走到窗边站定,侧身对着他,凝视着窗外满街繁华叹了口气:“卖艺不卖身不是很好么?子都,虽不愿承认,但你该知晓,我一直对你心存愧疚,所以有的事情适可而止便好,我并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齐逊之看着她的侧影轻笑:“闲来无趣,便想找些事情做做,何况,除了在您面前蹭些俸禄,我此生还有什么大用处呢?”   “路途凶险。”   “不是有英明神武的睿公子护着么?”   安平凝视他片刻,侧过身倚着窗框,抱着胳膊邪笑起来:“英明神武这个词我喜欢,还真是适合我啊。”   “……”齐逊之顿时无力地耷拉下了肩膀,又来了…… 二二章 深冬到了,天气越发阴冷。早间飘起了雪花,很快就变为鹅毛大雪。安平系了件大氅,在御书房外看着阴沉沉的天,想起在青海国的父母,这般严寒的气候,也不知过得可舒适。   正想着,却见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裙角,一如既往地姿容端庄。待到近处,见到安平就这般立于檐下,连忙上前将伞举高,为她遮挡:“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看雪啊,涟湘此时入宫作甚?”安平笑了笑,撩袖为她拂去发间一丝雪花。   周涟湘欠了欠身,面露笑意:“回禀殿下,此次女官甄选结果已然揭晓,涟湘拔得了头筹,特来禀报殿下。”   “嗯,此事本宫已然知晓,可是件大喜事。”安平转身示意她随自己进御书房,边走边笑道:“本宫果然没看走眼,接下来便好好为官吧。”   “殿下,涟湘不是想说这个……”   已经走入殿内的安平顿住步子转身:“那你想说什么?”   “涟湘是想……”周涟湘怯怯地看了她一眼,眼睫微颤,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又干脆抬起了头:“涟湘是想在殿下身边任职,无论官衔大小,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即可。”   安平解开大氅交给身边的圆喜,坐到桌后:“为何要待在本宫身边。”   周涟湘恭恭敬敬地行礼:“殿下身居监国之尊,蓄不世之材,涟湘庸陋,愿追随左右,聆听教诲,省吾身以拓心智。”   “可是本宫并不打算教你。”   周涟湘蓦然一惊,怔怔的抬眼看她。   安平笑了一下:“回去听从安排吧,你不缺才能,只缺机遇。天地广阔,朝堂诡谲,这些都是要你一步步去理解领悟的,若是留在本宫身边,只能做井底之蛙罢了。”   毕竟是大家闺秀,关于即将面临的朝堂,周涟湘还不曾深入想过,听闻此言不禁垂了头,神色赧然。   “抬起头来。”如上次一样,安平的话内容未变,语气却生冷了许多。周涟湘抬眼看去,只见到她肃然的脸:“如今你很快便要成为朝廷命官,一切自有规矩,本宫不会再像过去那般对你客气,你也要忘却自己首辅千金的身份,独自打拼,直到堂堂正正地站到本宫面前。”   她取了自己批奏折的毛笔,起身走到周涟湘面前,递给她:“本宫以一笔相赠,但愿我大梁能出个如上官那般的巾帼宰相,回馈本宫以满腹才华。”   周涟湘仓惶拜倒,半晌才双手接过:“谢殿下。”   安平笑了起来:“以后既为朝廷命官,还是早日改掉面皮薄的毛病吧。”   周涟湘连连称是,又拜了拜才退出殿去。圆喜托着一封信函走进来,就见安平笑眯眯地问他:“圆喜,你说本宫的口才是不是越发的好了?”   圆喜当即道:“那是自然,殿下的口才无人可比啊。”   “嗯,难怪蜀王总是吵不过本宫啊。”   “……”圆喜抹了抹汗,将信递到她面前:“殿下,西北有八百里加急送到。”   安平闻言立即收敛了笑容,接过展开,神情忽而冷峻起来。圆喜见状有些吃惊,不敢多言,神色也变为小心翼翼。   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安平将信收好,稍作沉吟,低声对圆喜道:“去城外军营将赵老将军请来,莫要惊动任何人。”   ※双九的伤势已无大碍,但安平仍旧让他好好休养。如今蜀王的兵符和帅印都被扣了,他若是出现,想必也会招来一些人的不快。   前段时间,安平与萧靖在京中高调争权的举动让朝廷表面平静了不少,不过很快就又沸腾了。   西戎的消息收的很快,得知萧靖已被夺去主帅之位,便立即重兵集结,即将压境而来。   御书房内挤满了人,以萧竛为首的几位大臣极力要求安平归还帅印兵符给萧靖,毕竟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而安平却淡定地说了一句:“本宫已经排遣赵老将军前往西北,诸位可放心。”   “……”众人默然。   赵老将军是安平的授业恩师,此举算不算……任人唯亲?   萧竛面色不佳,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会这般绝情,不过一件小事,接二连三地打压蜀王也便罢了,还直接把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士交给了旁人。更何况动作还这般迅速,连商议都不曾便做了决定。   而安平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无论众人如何劝解。   焦义德等人出去之后,自然免不得又起了将陛下请回京城的心思。   大臣都已离开御书房,唯有一人还留在殿内,静静地站在安平面前。   安平面带笑意地看着他:“庆之还有事?”   刘绪抿了抿唇,许是想起了那晚的事情,神情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适才听诸位大臣提及西戎入侵路线,微臣觉得有些异样。”   安平闻言眼睛一亮,起身走到他跟前:“有何异样?”   突来的亲近让刘绪怔愕了一下,赶忙收敛情绪,走到一边木架上悬着的地图前:“若是入侵我大梁边境,只有两条路,一条荒无人烟,越沙漠而来,之后直接与梁兵对阵。另一条需途经青海国,却必要遭遇青海国抵抗,之后又会遇上我大梁将士,难度更大。上次对方明明选的是前者,这次为何忽然选了难走的青海国呢?”   “因为两次领兵的主帅不同。”安平走到他身边站定,看着地图沉声道:“第一次领兵的是老将,稳扎稳打,此次却是西戎国内刚刚登基称王的大王子金珏,听闻此人心狠手辣,诡谲多变,连新登的王位也是靠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他若是选了上次的路线,才是奇怪。”   一番话说完却未得到回应,安平转头,正对上刘绪不解的脸:“殿下为何告之微臣这些?”   “那庆之又为何告之本宫这些?”安平笑了一下,不同往常的轻佻,温和而自然:“庆之为本宫着想,特意提醒,本宫岂会不信任你。”   刘绪心中大震,原来她都明白自己的心思。他是希望她能注意到这些,免得届时落入险境。毕竟她的战场不止西北边境,还有这风云变幻的朝堂。   只是刚才听她这番话说来,心中也安定了不少。她既然能将对方主帅都摸清楚,必然也是早就盯着西戎了。刘绪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她啊。   安平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其实本宫之前一直在想,你胸怀大志,必然不能久居少傅一职,之前听你说要上阵杀敌,也只当是一时意气用事,如今看来,倒是本宫埋没了你。”   “殿下言重了。”刘绪心中忽而有些惭愧,他之前一直纠结于对她的情意中时,对方想着的却是他的前程,更何况他又不知不觉地卷入了蜀王的圈子……“如今看来,你心思敏锐,武艺又好,倒不妨撇开令尊文官之路,必可成就一代将才。不过此时不是时候,庆之再忍忍吧,总会有你一展抱负的时候。”   刘绪赧然垂眸:“微臣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如此费心。”   安平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门边,看向外面纷落的雪花:“应该说,本宫何德何能,得上天眷顾,身边有尔等这般良材相助啊。”   “尝闻有圣者出,才有良材聚,殿下不必谦虚。”   安平诧异转头,眼中染上笑意:“不想能从庆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莫非你这是认同本宫了?”   刘绪一怔,呐呐不得言。   “哈哈,你不必在意,本宫随性惯了,能否被他人认同也不在乎,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本宫那晚并非是有意刁难你。你与本宫之间尚有鸿沟,是否可以跨越,当思量清楚才是。”   刘绪轻轻颔首:“是,微臣会想清楚的……”   雪停下时已经是傍晚,齐逊之到御书房时,安平正在对地图研究的入神。他对圆喜招了招手,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没多久圆喜便捧着一盏灯放到了桌上。   安平抬头,这才看到殿中多出了一人。   “来得正好,”她招了招手,唤他近前:“此次西戎出兵一事,本宫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齐逊之在她身边停住,见她在地图上用朱砂标了一些记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殿下是打算与对方玩战术?”   “行兵之道,一贵神速,二贵诡谲,西戎的大王子也是个人物,不得不防。”   齐逊之点了点头,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那地图,伸出手指在标记的最重的青海国地界指了指:“殿下打算将重兵派往青海国?”   “不错。”   他想了想,笑了起来:“看来是步险棋。”   安平叹了口气,并未否认。这些时日身边一直有消息走漏,父皇母后身处何方也暴露了。若是一切都在她掌控之内,那么只怕西戎此次是声东击西。攻打大梁是假,欲擒王才是真。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派遣最为顺从自己的赵老将军上场为妙,否则一旦计划变动,后果不堪设想。   她笑了一下,看向齐逊之:“不愧是与本宫一起读过书的,能看出这点。”   “但是朝臣们怎么办呢?”一旦她这番安排被大臣们知晓,肯定又是一场暴风疾雨。齐逊之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更需要你的帮助了。”安平挑挑眉:“有劳少师陪本宫演场戏呗,暂时本宫是不太想见到那些大臣们了。”   齐逊之无奈摇头,没好气地朝外唤了一声:“圆喜!”   圆喜立即小跑着进了殿门:“少师有何吩咐?”   “殿下突感风寒,不可见风,扶殿下回寝宫休息去吧。”   安平立即配合着摆出“我好柔弱”的表情,病怏怏地伸手给圆喜:“说的是,扶本宫回去吧。”   圆喜抽了抽嘴角,殿下好娇贵啊,在御书房待一会儿也能感染风寒……即将离开之际,安平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递给齐逊之:“既然已经是本宫的人,有些事情也无需再瞒你,拿着令牌去城外营中探望探望焦清奕吧。”   齐逊之接过令牌后,谨慎地掖了掖领口:“殿下切莫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微臣还是卖艺不卖身的!”   安平翻了个白眼,果断催促圆喜:“快走!”   二三章 双九最近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安平殿下了。   一早起身后,特地寻了僻静的路线去御书房看望,没想到刚走上回廊便被圆喜拦下了。   “殿下说了,你现在最好避着诸位大人,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虽然心里看他不爽,但是圆喜还不会傻到跟他堂堂带刀侍卫正面冲突,所以说话时的口气还算温和。   双九也好说话,包子脸上堆满了笑容:“我只是去看望一下殿下,时辰尚早,诸位大人应当还没到吧?”   圆喜耸耸肩,反手朝背后方向指了指:“自己看啊。”   双九探头往御书房门前看了一眼,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好吧,我回去了。”   御书房外全是求见的大臣……天上阴云密布,风将车厢窗格上的布帘吹得猎猎作响。齐逊之揭了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又开始飘起小雪来了。   正值隆冬,这样的天气对习惯严寒气候的西戎军来说也许反而有利,难怪他们会选择在此时发兵。   这一仗,不知道安平殿下能不能赌胜啊。   恰好前面就快到蜀王府了,齐逊之想起蜀王最近连番被安平殿下打压之事,便没急着放下帘子,打算看一看可有什么动静,谁知刚到近处,就见侧巷中却有一人打马而出,从他前方一路驰骋而去。   马车经过巷口,他朝里面看了一眼,那是蜀王府的后门。   齐逊之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刘绪与蜀王关系不错他是知晓,但是好到连明令禁止还要从后门入府,实在是让他惊讶。   驾车的随从也看到了刘绪,知晓齐逊之与刘他关系亲厚,便在外问了他一句:“大少爷,刚才从蜀王府出来的是刘少爷啊,可要唤他?”   齐逊之闻言立即揭帘道:“莫乱说,刚才我瞧得清楚,那不是庆之。”   随从眨了眨眼,呐呐称是,心道莫非是自己看错了?不该啊……安平此时正在东宫之中老老实实地装病。   此次战事,她将重兵发往青海国本是机密,但萧靖手下不乏死忠将士,很快就将消息送到了他耳中。这样一来,她就免不得要被骚扰了。   不过毕竟是军人出身,萧靖明白此事不可泄露,因此最后抗议的方式也只是一封义愤填膺的密信而已。   安平看完之后嚷了几句头疼脑热,一时手滑,将它丢进了烤火的暖炉……= =受萧靖之托前来送信的正是赵王萧竛,当然主要也是为了要回帅印,好让萧靖重归战场,结果看到这么一幕,一颗心瞬间就凉透了。   偏偏安平还摆出一副病怏怏样子,完全没有要继续谈下去的意思。萧竛颤抖着咬着下唇,在原地挣扎又挣扎,终于愤懑地奔出了殿门……齐逊之恰好刚刚入宫,老远看到赵王面色不佳地朝宫门口走去,心中已经料到了几分。说起来,安平一直没有要求他回西南,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刚进入殿门便听见一阵低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装的真像啊。”   “原来是你啊。”安平恢复常态,走到桌边喝了口茶润喉,时不时的假咳也很伤嗓子啊……齐逊之见了礼,复又笑道:“微臣那日去探望了锦丰,也见识了殿下那支暗部,心中委实惊叹,所以今日一定要入宫来向殿下表达一下敬仰之心。”   安平托着下巴看他:“怎么你说好话也让人听着不舒服呢?”   “……”   人跟人之间相处的方式有许多种,齐逊之觉得他跟安平殿下大概就适合彼此对掐吧。→_→装病既然是幌子,安平也就不会耽误手头政事,每半个月她都会召见几位心腹询问事情进展,今日当是沈青慧进宫禀报的日子,所以齐逊之只在宫中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之前来得太早,直到此时御花园里树木枝头的层寒霜还未退去,景致显得越发萧条,视线自然也开阔不少,以致于林逸刚走入便见到了坐在一棵松柏下的齐逊之。   细雪纷洒,悉数落在他肩头,那身白袍便显得单薄了许多。如墨青丝铺在肩后,黑白映照,宛若水墨描画出的惊鸿一影。他却毫无所觉,只是仰面看着那棵树,津津有味。   “齐大公子好兴致,闲来无事竟然在此观树。”   齐逊之转头看到是他,笑了一下:“林先生见笑了,在下正准备出宫,只是刚好看到此树,便想起了些往事罢了。”   “哦?”林逸在他身边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棵松柏:“有何往事?”   “先生有所不知,此树乃是当年安平殿下出生时陛下亲手植栽的,据说是希望殿下能成长为一位历经风雪仍傲然不屈的人物。”   “原来如此。”林逸摸了摸下巴:“若说花草,还真的只有松柏可比拟殿下了。”他垂眼看向齐逊之,忽而诡异地笑了一下:“在下看齐大公子也不是畏缩别扭之人,既然有心,何必遮掩?”   齐逊之愣了一下,不是不明白他的话,而是没想到这话会从他口中说出。“先生慧眼独具,在下也不想在明人面前遮遮藏藏,不过先生也知道殿下的心性。”他叹了口气,又望向那棵树:“于我为情意,于彼为负累,何需提及?”   林逸闻言下意识便道:“既如此,岂不是亏了自己?”   齐逊之失笑:“那也怨不得人,情之一道,谁先动心,谁便输了。更何况,到了在下这个年纪,有些事也该看淡些。”   周遭有片刻的安静,随即林逸笑着摇了摇头,干脆一掀衣摆在他面前席地而坐,形容不羁:“在下痴长齐大公子几岁,于情一道,却还看得不如你通透啊。”   “那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在下一直以为君子言行坦荡,既有意便该明言,然今日听了你的话,才知晓尊重为何物。”他笑了笑,抬头看着那棵松柏:“实不相瞒,在下入京后心仪一女子久矣,奈何对方顾忌颇多,时常避讳,如今仔细想来,也怪在下不曾在意她心中所想啊。”   “原来先生已经直言了?”   “是啊。”林逸点了点头,却注意到齐逊之语气中一闪而逝的失落。他忽而反应过来,看向他笑道:“齐大公子误会了,在下对殿下只有感激敬重,岂会有觊觎之心?在下钟意的其实是……”他左右看了看,凑近他说了个名字。   齐逊之露出恍然之色,又暗含惊讶,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没想到,先生的眼光还真不错。”   “在下的眼光可比不上齐大公子。”林逸揶揄地看着他,抱起胳膊道:“你今日这番话,怕是第一次对人说起吧?”   齐逊之点头:“不错。”   “在下也是,既然如此,你我也算是朋友了。”   林逸虽豪放不羁,但毕竟在外闯荡久了,看人眼光自然不乏心细。齐逊之情绪从不外露,若非他善于推敲,也难以让他说出这番话来。不过正是这样才让他欣赏,所以称他一声朋友,也是出于真心。   他凑近了些,笑得饶有趣味:“不知齐大公子可否告知一些详情,比如……你是何时输在这情字上的?”   齐逊之挑眉:“不想先生跟圆喜还有一样的喜好。”   “……”林逸抽了抽嘴角,是说他跟圆喜一样八卦么?→_→齐逊之笑着看了一眼远处东宫气势升腾的檐角:“不是不告诉先生,实在是……我也记不清是何时了。”   他一向做事毫无原则,既非君子,更非勇士。只要认为对的,便会去做,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养成这性子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人。   老实说,是件苦差啊……沈青慧正在寝宫中仔仔细细地将最近的事务一一禀报给安平,后者坐在桌边,一边听一边点头,神情认真。   直到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将近日来的事情梳理完毕,安平皱了皱眉,沉吟道:“似乎有些遗漏,沈爱卿是不是还有什么未禀?”   沈青慧抿了抿唇,迟疑了一瞬才不甘不愿地道:“回禀殿下,还有林逸督造机弩一事,但他近日与微臣有了嫌隙,许多事情不愿知会微臣,只有待他前来亲自禀报殿下了。”   “哦?”安平有些讶异:“林先生何等人物,竟也会与人有嫌隙?”   沈青慧点了点头,脸却蓦地红了起来。   安平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神情,眼眸轻转,露出笑意:“却不知这嫌隙来源于何处?”   “回殿下的话,微、微臣也不是很清楚……”   “那他为何不愿知会于你了呢?”   沈青慧皱眉,神情懊恼:“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安平托腮,勾着嘴角笑得揶揄:“莫名其妙的话?莫非是挑逗?”   “殿下!”沈青慧吓了一跳,整张脸越发得艳红了。   “哈哈哈——”安平忍不住大笑起来,拍了一下桌子:“好个林逸,本宫将这般重要的密差交给他,他却背着本宫谈情说爱!”   沈青慧年龄虽不小,但何尝被人这般逗弄过,简直欲哭无泪,若不是碍于礼节,只怕已经夺门而逃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安平朝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此事我亲自问林逸便是。”   沈青慧连忙告辞欲走,却又被她唤住:“其实本宫觉得林先生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沈爱卿不妨考虑一下。”   沈青慧这次是真的夺门而逃了……她前脚刚走,林逸便到了,进门看到安平笑意盎然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是啊,听闻表叔打算替本宫找个表婶,自然高兴。”   林逸拍了一下脑门:“失策,竟然让她先说出来了。”   “怎么,一个打算只为官三年的人,是准备要拐走本宫的左膀右臂不成?”安平故意板着脸瞪他。   “这……”林逸讪笑:“殿下也别这么说嘛,微臣一向随性惯了,难得遇上个合心意的,已然战战兢兢,您就别再吓唬微臣了。”   安平勾着唇看他:“不吓唬你也行,只要你答应将那三年之约延迟,本宫不仅不吓唬你,还会帮你得偿所愿,如何?”   林逸故作惊讶道:“殿下真叫微臣刮目相看,前面说着舍不得那左膀右臂,后面又要把她卖了啊?”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哈哈,好!殿下既然如此说了,微臣依了殿下便是。”   “爽快!”安平拍了一下手,收敛了情绪:“那么,谈正事吧……”   二四章 雪后放晴,已近年关。   萧靖披着一件袍子在前庭踱步,管家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就怕他一个忍不住就冲出门去。   不过他家王爷显然很理智,在大门前转悠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出去的打算,反而一脸深思地嘀咕了一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到?”   管家松了口气,敢情是在等人啊。嗯?不对啊,王府禁止他人入内,其他人都是小心翼翼从后门进来的,王爷干嘛在大门口等人啊?   疑惑不已的管家又紧张了,王爷今儿好古怪啊……而此时蜀王府大门外,早有人一脸不耐地盯着门额看了半晌。   思考了许久,他终究还是转身离去,窄袖高领的衣裳将其背影衬托的爽利而干练,左手执着的剑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江湖气息。沿路宅邸的墙头有雪水融化,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脚下,和着那阵轻快的步伐,莫名的生出几分恣意。   大过年的把人叫来这里委实过分,他还是先去市集逛逛再说。   想到这点,脚步也越发的轻快了……宫中的腊梅开的正俏,安平却无心欣赏。如今边境两军对垒,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   梁兵主力早已悄悄到达青海国,但是随之而来也有很多问题。   比如青海国的不解——你们打仗,跑我们这儿来干嘛?   比如梁国大臣们的愤怒——殿下你到底想干嘛?你是打仗啊,还是发兵去青海国游山玩水啊?   安平终于从“病中”被扯到了朝堂上,许多年没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了,大臣们就是一锅开水,热烈的沸腾着……焦义德这段时间也忍耐许久了,终于逮到了机会,自然要一抒己见:“殿下,此战我大梁既然决定迎战,为何要发兵前往青海国啊?这样岂不是给对方钻了空子?”   安平阴沉沉地笑:“比起这个,本宫倒是更想知道诸位大人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焦义德无力,殿下你有听老臣说话么?→_→不用他们说,安平也知道消息肯定是萧靖送出去的,他担忧战事不假,但是指望用大臣来逼她就范还是算了吧。她又不是第一次被大臣质疑,早就习惯了。   安平一脸悠闲地翻了翻面前的奏折:“诸位大人说完就回去吧,本宫已有计较。”   周贤达摸着胡须蹙了蹙眉,难得第一次对安平提出了意见:“殿下,您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   首辅一开口,大臣们便都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投向安平,等着她的反应。   安平很清楚现在的状况,连一向观望的周贤达都表了态,众人对自己的积怨怕是已经到了顶点。此战也许会成为关键,前进一步则事半功倍,后退一步则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推开面前的折子,细细地将近期战报里的信息理了一遍,抬眼看向众人,第一次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本宫知晓诸位大人爱国忠心,然本宫说已有计较并非敷衍,消息已然泄漏,此事不宜再做纠缠,本宫在此保证,出了任何事,由本宫一力承担!”   众人尽皆愣住,谁也没想到事情竟弄得如此地步,这个样子简直跟逼宫差不多了啊。一旦意识到这点,诸位大人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连忙点头应承,纷纷告辞离去……身为三孤的刘绪和齐逊之难得同时到场,此时也都没有急着离开。刚才安平做出保证时,刘绪几次想帮她说句话,可是这样的情况下,竟然完全不知该从何说起。   三人大眼看小眼了一阵,齐逊之忽然口中啧了一声,抚掌感叹道:“殿下好气魄,微臣敬仰的不行,得赶快回去裱画贡拜才行。”   说完这话,他竟真的行礼告退,仿佛完全不在意刚才殿中发生的事情。   刘绪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再转过头来,只见安平笑着对他摆了摆手:“回去吧庆之,没事。”   就算是赌,她岂会毫无顾忌地赌?风险不是没有,但至少目前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原本刘绪是在替她担心,可是一下子被她挑明又觉得不自然,随便吱唔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去,脚步迈的飞快。   安平忍不住低笑,这害羞的毛病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改掉啊……前线战事很快便出现转机。   与安平所想竟然毫无二致,最后果然是在青海国边境撞上了西戎军队。   赵老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当初追随摄政王与西戎也交手过许多次,但是这一战却尤为辛苦。他老人家在好不容易阻截了西戎军后,摇头感叹,这世上行事诡谲的可不止他家安平殿下一人啊……不过狡诈多变的西戎王金珏也很吃惊,他很早就计划了擒王之策,只要抓住在青海国休养的崇德皇帝,割地要钱那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消息本来就得来不易,这一战他也是抱了必胜之心,哪知军队刚到青海国境内,就遇上了人数众多的梁军。   仿佛早就等候在此,对方简直是以逸待劳。而青海国的士兵一见他们自然是立即与梁军合到了一起,瞬间已对西戎形成夹击之势。   能推测出他的意图还不算什么,难得是有胆量放手一搏。一向看不惯青海女儿国的西戎王头一次对女子生出敬佩。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认输,既然计划败露,那便正面交锋好了。   只可惜,赵老将军也不好惹啊……安平收到消息后,恰逢除夕将至,宫中喜庆一片,心情自然大好。萧靖已经很久没有闹腾了,萧竛也出奇的安静,诸位大臣更是本分,自从前线战报传来,便没有了之前的气焰。   周贤达与刘珂、齐简围坐在一起饮茶,望着窗外枝头残雪感叹:“想必朝中这下要对殿下改观不少了。”   齐简点头:“没错,此时对殿下来说是个好时机啊。”   只有刘珂表示担忧,饮了口茶后摇了摇头:“好时机?殿下只要不做什么离奇的举动就谢天谢地了。”   话音一落,周贤达与齐简齐齐扭头看向他,然后彼此对视一眼,深沉地点头:“忽然觉得朝卿的话好有道理啊……”   事实证明刘珂的确有先见之明,很快安平便做了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西戎军前面计划败露,后面自然来势凶猛。起初两方各有损伤,但赵老将军很快就摸清了周围的地形,沿袭以前作战之法,又改进了一些战术,与青海**队配合,终于大获全胜。   这一战行动迅捷,大快人心,重挫西戎主力,一时半会儿对方恐怕很难恢复元气。对此朝中自然赞誉一片,而作为这一仗最成功的幕后谋划者,正如周贤达所言,安平的确在大臣心目中的形象大为改观。   可是,树立了新形象的安平殿下做了个很奇怪的举动,她明令要求赵老将军继续将重兵留在青海国内,完全没有撤兵的意思。   原先大臣们推测是出于威慑西戎的目的,可是等西戎派遣的和谈使臣都已踏上赶来大梁的途中,她也仍旧没有撤兵的意思,于是这下连青海国都慌了。   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面对猜测不断的朝堂,安平照样什么都不说,除去抽空给母亲写了封信,每日该干嘛干嘛。   除夕当日,宫中设宴,群臣尽欢。因为与西戎一战耗费颇多,所以宴会很是节俭,不过也因为这点,安平在朝臣心中的形象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夜幕降临不久宴会便结束了。安平换下繁重的礼服,着了往日的月白深衣,系了件大氅便出了宫。   手中提着的是上好的佳酿,她没带圆喜,由侍卫护送着到了地点,吩咐众人在外等候,便径自去拍面前的大门。   朱红大门开启,院内有些清冷,然而在进入不久后就察觉到了热闹。   明明还是寒冬深夜,面前却有四名男子围坐在花园内,身下是席地而放的软垫,当中燃了一丛火,好似行军打仗时露营一般。   听到脚步声,几人纷纷停止交谈,纷纷转头看来,继而愣住。   萧靖最先反应过来,戏谑地笑道:“殿下这是怕微臣无人相伴呢,还特地来陪微臣守岁?”   “是啊,担心皇叔一人过年太过寂寞,便过来瞧瞧,不曾想见到这么多熟人。”   安平勾着唇,视线从他身上缓缓流连过去,稍带不安的刘绪,自在悠然的齐逊之,不羁狂放的林逸,这三人竟会在此出现,难怪在宫中没有见到。   几人纷纷起身见礼,齐逊之顺便作了解释:“先前半路遇见庆之,便跟着过来了,后来又遇见了林先生,也就顺便一起,说起来也是巧合,不想还能在此遇见殿下。”   管家拿着软垫过来要给安平安排位置,却又犹豫着是不是该换个暖和的地方。安平随手接过软垫坐下:“原来如此,本宫这里有好酒,诸位公子可要尝尝?”   萧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那就谢过殿下了。”   “唉,可惜啊,还以为今日能与另一位叔叔好好欢饮一番呢,不想却没见到。”安平转头看向萧靖,笑意盎然:“皇叔不是去请人了么?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萧靖眯了眯眼:“殿下说的是哪位?”   “明知故问么?”安平挑了挑眉,火光下的脸怎么看怎么阴险:“摄政王世子入京了,皇叔想瞒着本宫不成?”   二五章 院外爆竹声声,烟花阵阵,欢声笑语清晰可闻,院内却是气氛冷肃。   萧靖饮了口酒,冷笑起来:“微臣是请了摄政王世子入京,也的确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人,殿下满意了?”   旁边的三个人齐齐惊悚,刚才是不是不该让蜀王饮酒?待会儿不会再现那天在齐府的场景吧?   好在安平并不以为意,只是笑了一下:“本宫满意的很,竚皇叔的脾气你我都知道,若是逼他,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出现,所以皇叔您还是安分些吧。”   说完这话,她径自起身,拍了拍衣裳便要走人。   “殿下,”刘绪立即起身道:“微臣送您吧。”   安平淡淡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在旁边垂头饮酒的齐逊之身上:“不用了,让子都送本宫吧。”   “……”齐逊之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殿下您是故意的吧?= =等二人到了院外,安平却没再让齐逊之继续送自己,上车之前,她转身问他:“知道本宫叫你出来所为何事么?”   周围灯火晦暗,她的神情难以看清,齐逊之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想了想才道:“大约是要说些话吧。”   “知道就好。”安平俯身看他,离得近了才能看出她神情间的不悦:“既然已经决定要做本宫的心腹,为何还有事瞒着本宫?”   齐逊之蹙了一下眉:“殿下指什么?”   “庆之的事,你明知道他与萧靖一直私下有来往,却没有禀报。”   齐逊之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微臣就知道殿下一直盯着蜀王,您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他移开了视线,看向蜀王府的大门:“而且微臣相信庆之。”   安平是一直盯着萧靖,萧竛和刘绪经常偷偷进入蜀王府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所以她也知道齐逊之在附近发现了刘绪的事情。   默默凝视了他一瞬,她拂袖上车,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本宫只相信自己。”   在其位,谋其政。当她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不能将全部的信任托付给一人。刘绪口口声声对她情真意切,背地里却又与蜀王来往密切。齐逊之亦是,愿意成为她的心腹,却又有事隐瞒。   原本只要无关大局,她都不在意,但是萧靖此次请来摄政王世子萧竚,显然是要干预她对西戎的战事。若不是赵老将军行动迅捷,萧竚又来得晚,也许此战在中途就会受到更大的阻挠,更别提战胜了。而能替蜀王传递消息的,除去萧竛便是刘绪。   萧竛一向因为父辈反叛遭镇压一事对摄政王忌惮颇深,倒是刘绪因父亲之故,与摄政王妃关系不错。他人又善良,萧靖那只老狐狸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利用他送出消息去了。   安平倒不是真的要追究此事,她只是在警告齐逊之。所有人都以为他深藏不漏,她却知道他骨子里很重情。因为腿疾之故,他以前受了很多白眼,刘绪这几个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便自然受到他的重视。   为人,此为优点;从政,则为破绽。面对政事,什么都不能牵扯进感情。   林逸出来时,看到坐在轮椅中的齐逊之独自凝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面,有些奇怪,上前问道:“齐大公子怎么没送殿下回宫?”   齐逊之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却遮掩不住其中的惨淡:“在下忽而明白殿下为何一直不在乎感情之事了。”   “哦?”   “大概是不想感情用事吧。”   “……”   ※市集上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夜不闭户。   有人在兜售昆仑奴的面具,摊前聚集了一大群孩子。没多久,有个成年男子挤到了前面,一脸新奇的看着面前各种各样的面具。   摊主本来见他面相俊雅,想必有些来头,正打算兜售,一眼看见他背后背着的长剑,又呐呐地闭了嘴。男子却毫无所觉,挑了个面具后丢了铜钱便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不过看神情似乎对面具很是喜欢。   沿着街道走到尽头处,人渐渐少了,灯火也晦暗了些,他却仍然戴着面具,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再往前,直到再不见一人,他忽而停下了步子,嘴角笑意敛去,神情转为凛然。   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未歇的笑语隐隐传来。他蓦然转身,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他几丈之外停住,而后有人缓步走下车来,大氅罩身,脸上竟也戴着块面具。   这气氛着实诡异,周围只有附近宅院里透出的火光可以勉强看清对方,偏偏还都看不见脸。   来人在他面前几步处停住,抬手解开大氅,随意地丢在地上,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下一刻,竟直接攻了过来。   男子吃了一惊,连忙侧身避让,对方却一掌拍向其背,他顺势躲开,背后的长剑便被抽了去。彼此拉开几步站定,男子笑了起来:“安平吧?”   面前的人也发出一声轻笑,抬手揭下面具,露出真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叔叔,许久未见了。”   男子也揭下面具,露出一双与她极为相似的深邃眼眸,这倒也算萧氏皇族的一个标志了。   “几年不见,武艺倒是大为精进了。”   安平双手托剑奉还:“是叔叔承让了。”   萧竚走近,接过剑,拍了拍她的肩头:“长大了许多,差点便认不出来了。”   “叔叔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同往常一样俊美啊。”   “啧啧,这张嘴还变甜了。”萧竚左右看了看,见她带的人不多,才放下心来,朝她招招手,神神秘秘地道:“安平啊,跟你商量个事儿哈。”   “什么?”   “你能不能当做没看见过我?”   安平笑眯眯地看着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能。”   “呃……那我当做没看见过你吧。”   说来有趣,摄政王膝下一子一女,继承了父亲性格的反而是小女儿,一板一眼不说,简直就是个面瘫,严肃而冷漠。反观长子萧竚,倒是像极了母亲,机灵圆滑,为人处世游刃有余,可是又让人沾不到半分好处。崇德陛下曾说他若不是生性随意,实在是个混官场的奇才。   见他要走,安平笑着摇了摇头:“叔叔难道不是奉了祖父的命令来的?”   当年崇德陛下感念摄政王扶持之恩,曾欲拜其为皇父摄政王。摄政王虽没有领受,但安平出生后深受摄政王妃喜爱,后来便一直以祖父祖母相称,对摄政王世子和郡主也是亲昵的叔叔、姑姑的称呼。   后来安平游学时曾在萧竚身边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跟着他四处寻访名师,修习武艺,关系自然越发亲厚。但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此时听她这么问,萧竚便知道她都知晓了前后因果,倒也不惊讶:“其实不是,蜀王的那封信根本就没交到我爹手里,你也知道他的脾气,说不管朝政就绝对不会插手半分了。此次我本是要去别处,只是想到也要给他个交代,才顺道来了趟京城。”   安平眼角抽了一下,你在大街上闲逛就是给他交代?   “所以嘛,”萧竚从她挤挤眼:“你就当没看见我呗,反正此战已胜,我来不来也无所谓,何况我爹也不希望拿他以前那点威势在朝中施加压力。”   “可是堂堂摄政王世子入京,监国岂能当做没看到?”   “错了,是晋王世子。”萧竚摇头,明明父亲撤去摄政王头衔后便领回了以前的晋王头衔,偏偏人家还是习惯用摄政王来称呼他,连带他也成了摄政王世子。   安平摆摆手:“称呼而已,不重要,总之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可是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啊。”   “什么事情?”   萧竚一脸深沉:“此事说来十分曲折……”   “那就长话短说。”安平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萧竚撇撇嘴:“好吧,有人诚意相邀,我打算前去拜访。”   “就这样?”   萧竚点头。   “……”安平抽了下嘴角,好曲折……最终萧竚还是没有留下,按照他的话说,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安平也不愿意他的出现再惹来朝堂上的风波,干脆遂了他的愿。   临走前他忽然问安平:“如今胜了西戎,你有何打算?”   “西戎狡诈多变,眼前只不过是暂时的安宁罢了,不过可能最近我会去一趟青海国吧。”安平冲他挑挑眉:“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算了吧。”萧竚耸耸肩,大步离去:“我爹不喜欢那里,你知道的。”   “……”   回到宫里时,子时已过,不知不觉中就守了岁了。   圆喜还没睡,见她回来,赶忙迎了上来:“殿下,皇后陛下连夜派人送来的信函。”   安平立即接了过来,坐到灯下展开,仔仔细细地看完,神情有些复杂。   沉默许久,她对圆喜道:“准备一下,本宫要尽快出发前往青海国。”    作者有话要说:竚,zhu,四声。古字,通“伫”。   叹气,皇室名字难取啊有木有!   萧竚在后面还会出现,这里先小露个脸~另,以后应该都会在这个时间点更文,如果有事情无法更新,我会提前在文下或者围脖说明滴XD~PS:JQ模式启动ing,之后会加重感情戏描写了,嗯,握拳!   二六章 大年初一,百官还在家中过年,安平却接连发了两道诏令。   一是解除了萧靖的禁足令。二是将政务移交内阁暂理,自己不日即将前往青海国。   而关于前往青海国的原因,她给出的解释是去探望父母,顺便询问二位陛下的归期。   虽说此次战胜西戎让她得到了一定的肯定,但这段时间诸位大臣在她手下提心吊胆也是事实,所以听闻她有意请陛下归朝,众臣都安心不少。   安平打算轻装简从,速去速回,所以并不打算多带人。双九和圆喜自然是要跟去的,其余的除去禁卫军和押送礼品的官员,再带一个使臣即可。   关于使臣的人选,百官当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安平在御书房内平心静气地听了大家的众多推荐后,托着下巴道:“本宫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道诸位怎么看?”她扫了一眼众人疑惑的脸,笑眯眯地吐出一个名字:“少傅刘绪如何?”   诶?太傅刘珂睁大了眼睛。   诸位大臣交头接耳了一阵,齐齐露出恍然之色,难道这就是少傅即将成为驸马的讯号?   唔,既然如此,也不好驳了殿下的面子嘛。于是大家纷纷表示同意,顺带在刘珂面前恭维了一番,惹得他老人家莫名其妙。   前段时间见儿子情绪不佳,还以为没戏了,怎么现在又被安平殿下亲口选任为使臣了呢?还真是摸不透她的心思啊……天气尚未出寒冬,原本不该在此时上路,但安平执意赶在西戎使臣到梁都前办完事情,所以还是按原计划为启程做着准备。好在已经不再落雪,路倒还算好走。   出发当日天气晴朗,宫门口聚集了相送的大臣,龙旗高悬,禁卫军们整军待发。   刘绪着了立领窄袖的胡服,英武非凡地跨马在前,表情却带着明显的不解。   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有意回避安平,一来是为了好好理清自己的想法,二来是由于与萧靖走的太近心生愧疚。那晚在蜀王府提出送她回去却被拒,还以为她是生气了,可是没想到转头自己却被封为了使臣。   没多久,安平从宫门处走了出来,身上的披风在风中恣意摆舞,发丝也被风拂乱了些。刘绪看到她这模样,心中却反而放松了些。这个女子看似随意却滴水不漏,也只在此时,可见其寻常的一面。   安平一路走到马车边,停步转头看了一眼,周贤达领着一干大臣纷纷行礼。她的目光与站在角落的林逸微微一触,后者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放心离京。   安平又看了一眼他身边满脸别扭的沈青慧,笑了笑,吩咐众人免礼。正要提起衣摆准备上车,忽又想起什么,转头朝侧面看去,就见齐逊之坐在轮椅里,身边站着一身官服的周涟湘。   似乎是刚刚才到,他还在微微喘息,脸上也带着一丝潮红。周涟湘俯身问了他句什么,他摇了摇头,抬眼看了过来。   乍一接触到安平的眼神,齐逊之愣了愣,继而微微一笑,欠了欠身,拱手行了一礼。周涟湘抬眼看到安平,赶忙也行了一礼,随后又立即转头去照顾齐逊之,脸上神情担忧。   安平也是第一次见二人这般亲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被一边的刘绪看到。待见她面色无波地掀帘上车,心中反而久久难以平静。   他还记得不久前自己同她解释与周小姐毫无瓜葛时她毫不在乎的眼神,可刚才她却盯着那两人看了很久,这是不是证明她很在乎子都兄?   “少傅大人,可以启程了。”双九跨马上前催促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下,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视线又落在齐逊之身上,拱了拱手。   齐逊之也回了一礼,仍然笑意温和,但刘绪却注意到他气色不怎么好。   那道人影似乎清减了些,坐在那里时难得的少了以往的阴险或者玩笑之色,只是安静地看着这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安平放下窗格上的帘子,阻断了外面的视线,朗声吩咐了一声:“起程吧……”   队伍缓缓前行,林逸慢慢地踱到了齐逊之的身边:“齐大公子不是染了风寒,怎么今日还来相送了?”   齐逊之久坐轮椅,身子骨自然比不上常人,除夕那晚在外面挨了冻,回去便感染了风寒。林逸最近与他走得近,还特地去看望过他几次。昨日去时就顺便说了安平准备启程去青海国之事,不想今日他还特地来送了。   齐逊之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手拢在嘴边低咳了一声,回道:“恰好周小姐过来探望,便搭了她的马车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林逸闻言打量了一眼周涟湘,眼中露出恍然之色,接着笑着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正好在下有些事情要与齐大公子商量,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齐逊之笑了笑,眼中暗含感激之色:“好。”   旁边的周涟湘一脸无辜地看着两人结伴离去了……二人并没有走远,林逸只是撇开齐逊之的随从,推着他在附近走了走。   “殿下带刘少傅去青海国,齐大公子想必很不好受吧?”   “站在沈大人身边半天却不受待见,林先生想必也不好受吧?”   “……”林逸撇撇嘴:“好吧,那不说这个了。”   齐逊之低咳了两声,笑了笑。   心里不可能毫无感觉,但是他明白安平的用意,带刘绪离京可以划开他跟萧靖之间的联系,也能让大臣们认为她愿意安分下来了。   当然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但无论哪一个,刘绪都比他这个有腿疾的要适合的多……※安平先行派人在前开道,这一路走得很顺畅,加上除了圆喜之外,随行者都年轻力壮,速度也快,只半月时间已经赶了近一半的路途。   越往西北而行天气越是寒冷,风凛冽而干涩,吹过肌肤时犹如刀子划过一般。安平便决定在附近的驿站休息几日,待风小些再继续赶路。   刘绪是第一次出门这么远,多少有些不适应,连续几晚都睡不好觉,后来干脆招了值夜的禁卫军一起烤火叙话。   驿站不大,开阔之地不过一方院落,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地方。双九值夜时看大家在一起热闹,熟人也多,便也凑着坐到了火堆旁。可惜为护卫监国安全,全员禁酒,否则把酒夜话,委实是种享受。   一行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趣闻很多,絮絮叨叨地说东说西,时间很快便过了许久。直到安平披着大氅过来,禁卫军们才猛然回神,自知身份不比刘绪双九,连忙起身行礼告退。   刘绪转头看见是安平,有些惊诧,刚要起身行礼,却见她丢了件披风自己身上:“晚间风凉,若是冻伤了,回去可难向太傅交代了。”   带笑的语气在风里轻轻漾开,刘绪垂眼看着手中的披风,确实温暖无比。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刚要道谢,一抬头却见安平将另一件披风亲手披在了双九身上,二人有说有笑,亲昵地仿若周遭无人。   他忽然想起那晚巷子里她的问话:她从不会为任何一人牵绊,自己能不能接受?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想,是不是能做到接受她的一切,容忍她的行事作风。有时也得出了肯定的答案,可是等真正看到她与他人亲近,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他是家中幺子,自小受尽疼爱,文武兼优,得无数赞赏。如今大好年华,鲜衣怒马,难免有些骄傲,可是如今在这人面前,却只觉挫败。   安平与双九说了几句话,忽闻旁边一阵衣袂窸窣轻响,转头看去,刘绪已经抱着披风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她笑着摇了一下头,看来他还没考虑清楚吧……青海国内得知安平要来,早两月前就在准备了。哪知安平不仅速度快,连路也挑近的走,到达青海国时,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自与梁国结盟后,女王陛下为了能在身在梁国时也兼顾国内政事,仿梁国之制建了内阁,首辅乃是其姨母——贤王东德卓依。她不在国内时,除非特别重大的事务,其他的政事都是由东德卓依与内阁处理的。   如今女儿要来,女王当然要回都城了,不过此时还在途中。东德卓依便先带着一干大臣前来相迎,出城十里,极尽热情。   虽然是青海国唯一的公主,但安平在青海国待得时间最长的也就是游学那段时间,如今难得回来一趟,自然极受重视。   东德卓依已经头发花白了许多,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凌厉气势,更像寻常人家和蔼的祖母,刚见到从车上走下的安平,便拉着她嘘寒问暖了好一阵。若不是刘绪起了高原反应,恐怕还要再多聊一会儿。   入城之后,沿街都是相迎的百姓,但绝大多数都是女子。刘绪晕晕乎乎间只觉得自己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真是新奇又可怕啊……= =安平已经改乘了马匹,沿途有未许人家的男子窥得其容颜,大部分都不自觉地红了脸。   这一番折腾,入宫时已经半天过去了。   御医为刘绪诊断过又开了方子,这才算是完全安定下来。安平好言安抚了他几句正要走,刘绪却忽然叫住了她:“殿下,恕微臣多嘴问一句,您忽然来青海国,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手机版崩了,其他电脑留的评安然无事,只是吞了好多手机评,后台可以回复,但前台就是不显示,送的积分也不知道有没有到账,郁闷!   现在大概已经恢复了~大家请勤快粗水,多多留言,俺爬走继续拼搏码字去鸟XDD 二七章 整个青海国都知道他们的女王陛下当年有多么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女儿,这便是安平殿下。所以信奉佛教的国民们一向认为她是佛主赐予青海国的希望,将来必会有极大的成就。   “因此,”安平坐在刘绪床头,将这件事告诉他后,笑眯眯地补充道:“本宫有个青海名字,叫丹珠,在这里,是成就大业的意思。”   刘绪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这跟殿下来青海国有何关联?”   “自然有关联,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安平的笑容深沉了许多,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是刘绪已经没有精力去探究了,他现在只觉得浑身乏力,半分也不想动弹……在王宫中休整了几日,安平几乎没一天安生的。先是见了诸位贵族亲友,又随姨祖母参拜了祖庙,一时间整个青海国内都传遍了“丹珠公主”的名号。   女王东德玉颂于五日后抵达王宫,令安平惊喜的是崇德陛下竟也一起来了。可是陛下显然是这段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一入了王宫就悠哉悠哉地补眠休养去了,对女儿的热情减了一大半。   东德女王回来当日并没有急着召见百官处理政务,反而与安平关在寝宫里密谈了整整大半夜,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半分。   一直到天快亮时,忽然从殿内传出一声摔碎东西的脆响,惊得守在远处打瞌睡的圆喜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片刻之后,安平打开殿门走了出来,却没急着离开,在门边整了整衣领,恭恭敬敬地朝门内拜了拜:“谢母后成全。”   “孤没有成全你,等你说服了内阁再说吧!”东德女王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隐隐压着怒火。   安平又拜了拜,转身离去。圆喜迟疑半晌才敢迎上去,对上她神情冷然的脸,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皇后陛下一向疼爱安平殿下,记忆里似乎还是头一回对她发火啊……这次母女聚首后,彼此都没再见面,安平也没有去见父皇,一时间气氛十分诡异。   刘绪的身体总算适应了不少,刚刚下地,就见双九推门进来对他道:“少傅大人,殿下请您即刻去正宝殿。”   刘绪完全摸不清正宝殿在哪儿,但既然是安平的命令,也不好耽搁,立即穿戴整齐,稍作梳洗,跟着双九出了门。   正宝殿是青海国上朝的大殿,此时早已聚满了人。刘绪到时,只看到满眼色泽艳丽的朝服,在场的几乎都是女子,只有零星几个男子站在末尾,与大梁朝堂恰恰完全相反。   他吸了口气,百闻不如一见,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国度啊……大梁的皇后,青海国的女王陛下今日特地着了庄重的朝服,面容肃然地端坐在金殿之上,威严到几乎让人无法仰视。刘绪四周看了一眼,心中奇怪,怎么没见到安平殿下?   大概是见人到齐了,玉阶上有名女官开口高呼了一声“叩拜”,众臣纷纷拜倒,刘绪自然也跟着拜了下去。   东德陛下用青海语吩咐众人平身,接着便说了一段话。刘绪的青海语还是跟父亲学的,毕竟从未用过,女王又说得纯熟而迅速,一时间他只能听懂个大概,只知道是个无关痛痒的开场白,内容无非是对百官齐心治国的赞赏罢了。   说完这些,她朝身边的女官点了一下头,后者立即躬身行了一礼,朝前走了几步,展开手中黄绢高声朗读起来。   刘绪原本并未在意,还在奇怪安平殿下人在何处,忽而听到“东德丹珠公主”一词,稍稍一愣,转头看向上方,几乎是竖起耳朵听完了下面的话,继而是莫大的震惊。   殿中一片寂静,许久过去,站在最前列的东德卓依才缓缓开了口:“若是陛下执意如此,臣等并无异议。”   首辅发了话,内阁其他大臣自然也纷纷点头。然而面对百官轻易而来的首肯,东德女王脸上的神情并不算轻松。她叹了口气,摆摆手:“请公主出来吧。”   女官高声唱名过后,玉阶左侧一阵轻响,安平缓步走了出来。身上是青海国的公主朝服,头上的发髻也盘成了青海国的发式,上面还点缀了诸多金银首饰。她一向衣着素雅,此时这五彩斑斓的装束却并不显突兀,反而将其容貌衬托得艳丽了几分。   刘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盛装的安平,不禁有些惊讶。   安平在上方恭敬地拜倒在母亲面前,双手高抬,从一边的女官手中接过了黄绢,用流利的青海语回道:“丹珠领旨。”   女王点了一下头,摆摆手,神情疲倦:“平身吧。”   安平起身,转身面相阶下,众臣立即纷纷拜倒:“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刘绪连续眨了几次眼才确信眼前不是幻觉。不过躺了几天,眼前的人竟然就快要被传位为青海国女王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她来此的目的了。   她是来继承王位的。   可是,为什么皇后陛下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呢?刘绪百思不得其解。   ※梁国的春天今年来的极早,才二月开头,地处北方的京城都已感受到了阵阵春意。   这段时间气候反复无常,连带齐逊之那点小风寒也一直绵延拖沓,盘桓未去。难得今天起得早,觉得好很多了,便吩咐随从推自己到院中透透气。   花圃中的迎春花开得正俏,嫩黄的花蕊在带着寒气的风中轻颤,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齐逊之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   他对这种传统的美态果然喜欢不起来。   抬头望了望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也不知青海国那边天气怎么样……“子都兄!子都兄!”   院外忽然有人唤他,齐逊之转头看去,就见一人身着甲胄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急切。   一直等到了近处才认出来是焦清奕,齐逊之笑了起来:“锦丰啊,黑了许多,倒叫我好认。”   焦清奕站在他面前喘了几口气,脸上焦急之色丝毫未减:“子都兄,闲话莫说了,我来此有要事相商。”   见他这副模样,齐逊之的神色不禁肃然起来:“怎么了?”   焦清奕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贴到他耳边低语:“城门口忽然涌来几千流民,我瞧着不对,看模样倒像是乔装过的军人。”   齐逊之眼神一凛:“什么?”   “殿下离京之前曾特地交代过要注意京师安全,所以我才留心了,这般看来,这些人是想混入京城,只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知是何人的部队?”   焦清奕叹了口气:“我带领的便是蜀王旧部,手下的人认出了其中几个人,是何人的部队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齐逊之蹙着眉不说话,蜀王脾气直率火爆不假,但还不至于愚蠢到刚被解了禁足令就这般大动作吧?   思索了一番回神,见焦清奕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齐逊之有些奇怪:“此事为何要来与我商量?”   “殿下吩咐过,有任何事情可以找您和林先生商议,我当然是先来找你了。”   齐逊之闻言怔了怔,继而垂头笑了一下。   焦清奕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抬头道:“既然紧急非常,我即刻便写信给林先生,让他去蜀王那里探探风声,至于城门口,现在我就随你走一趟。”   齐逊之在他们几人中年纪最长,行事也最为稳重,此时见他这般冷静,焦清奕原先那点慌乱也消失无踪了,心中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下。   二人到达北城门下,老远便见到守城士兵与一大群布衣百姓推推攘攘,许多百姓是附近乡间进城来做些小生意的,此时被拦在外面,自然焦急万分,有的甚至就差跪求放行了。   齐逊之看了看天,这个时间,再过两个时辰做生意的好时机也就过了。此时分不清谁是百姓谁是士兵,唯有暂时稳住,等待林逸的消息了。   他嘱咐焦清奕将自己推去城门外,经过守城的将领身边时,招呼他凑近小声吩咐了一句:“关闭城门,不等林大人前来,不许开门。”   将领和焦清奕都愣住,他已经自己推着轮椅朝门外而去。   一群百姓熙熙囔囔着正欢,忽然见到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翩翩而来,心里都有些诧异,不觉地就安静了下来。这一停顿间,忽闻城门发出一声闷响,眼看着就要缓缓合上。   反应过来的百姓们当然又吵闹起来,却被齐逊之含笑打断:“诸位见谅,在下乃是当朝少师,只因今日家中宝物被盗,只好落了城门抓人,不过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情,还请各位稍候片刻。”   众人听他说是少师还愣了愣,等又听说要等两三个时辰又纷纷苦了脸。   你们这些权贵不知晓我们百姓的苦处啊,每日奔波劳苦,哪有那么时间可以干耗?   许多百姓们摇头叹息,干脆不再等待,三三两两地返回了。焦清奕见状似乎想要派人跟上,却被齐逊之拦下。   他指了指一边照旧安心等待着的一群人:“留下的才更需要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留言没来得及回复,我今晚再一起回哈,专心码字ing……这两章都灰常正经有木有,当然主要是因为这文就很正经,以及作者太正经的缘故了,啊哈哈哈╮(╯▽╰)╭ 二八章 寻常百姓每日苦于生计奔波,家中也多杂事,耽误两三个时辰对他们来说的确是难以容忍的,所以反而是执着等候在此的“百姓”们才最为可疑。   焦清奕仔细一回味也明白了过来,对齐逊之点了点头便告辞回营,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应对。   齐逊之由两个守城的士兵陪同着待在外面,面前是一张张或探究或漠然的脸,他只是一一回以微笑,似乎真的在等待家丁来禀报盗贼已被擒获的消息。   天气越发阴沉起来,没多久便感到有点点滴滴的细雨落在手边,他抬袖遮了一下,再放下手,却听闻身后接连两声闷哼,下一刻,已有匕首抵在他背后。   “少师大人府上的事请稍后再解决吧,在下有重病的母亲等着大夫去医治,还请行个方便。”   齐逊之蹙了蹙眉,行事鲁莽,不计后果,蜀王大概是带不出这样的兵的吧。他看不见身后人的相貌,但眼神扫过面前他的同伙们,有很多却是惊讶非常。   难道不是一伙?   雨下大了,身上的白袍早已被打湿,初春的雨寒凉彻骨,不过一会儿,齐逊之便觉得自己搁在膝头的手都快冻僵了。   “阁下大概要失望了,你看我这样的废人,说的话也没几个人会听的。”   背后的匕首推进了几分,他闷哼了一声,感觉利刃已经划破了肌肤,火辣辣的疼。   身后的人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既然能关上城门,就能打开,少废话!”   齐逊之抬手抹了抹迷蒙了视线的雨珠,笑了一下:“即使是废人,在下也知道身为梁国男儿的气概,岂能枉顾己命而私放贼寇入城?阁下放心动手便是,城门上的守将一旦听到动静,你们便等着魂断此处吧。”   “少胡说!我可不是什么贼寇,少师大人莫要冤枉好人。”   “手持利刃,逼迫朝廷命官,阁下不是贼寇是什么?”   “……”   雨声太大,两人交谈的声音简直如同闷在了瓮中,连周围的人都要仔细听才能听清。身后的人与自己身边的同伴低声交谈了几句,再转过头来时,干脆将匕首又推进了一些。疼痛让齐逊之忍不住前倾了些,背后涌出来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的淡了许多,在白衣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是他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有这般不管不顾的角色。   大雨滂沱,两人对峙许久,谁也没有退一步。   那人又对齐逊之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没听进去几个字。只有雨声越发清晰,最后竟像是被放大了许多倍,一声声如同闷雷砸在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城门发出一声轰响,冲破了雨声而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随之传来萧靖的怒喝:“混账!谁让你们来的!”   身后的人忙丢了匕首跪地求饶,齐逊之早已脱力,一失去支撑,立即歪倒在扶手上大声咳嗽起来。   林逸连忙走过来扶住他,那张被雨水冲刷的脸狼狈不堪,看起来苍白如纸,好不吓人。待察觉到他身上受了伤,更是惊骇,直叹自己来得太晚,赶忙找人帮忙搭手抬他回去医治。   齐逊之早已头歪在一边昏死了过去……“啪”!安平正在研究西戎与青海国交界处的地形,手腕一动,不小心将手边的茶杯掀翻在地,四分五裂。   她愣了一下,搁下笔,朝外唤了一声:“双九,换杯新茶来。”   门被推开,却是圆喜:“殿下,双九刚才出去了。”   “出去了?”安平皱眉,想了想,摆了一下手:“没什么,去换杯新茶来吧。”   圆喜应声而去,很快又有青海国礼官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还有几日便要登基了,您可要做些准备。”   安平闻言立即收好地图站起身来,笑了笑:“说的是,应该的。”   新王将立,她应当重视此地的礼仪风俗,才能更容易被接受。   礼官将登基当日的细节一一禀报了一遍,从礼服样式到仪式步骤,事无巨细。安平用心记下,等结束已经是夕阳将下了。   青海国因为地势太高,仿佛离天也特别近,安平站在殿外廊下仰面看天,只觉得心胸开阔,这样纯粹的近乎空灵的颜色在大梁是看不见的。   “殿下……”   安平收回视线,就见刘绪从对面走了过来,身上竟然破天荒的着了当地的服饰,花花绿绿的颜色倒不显得古怪,只是他的肤色比当地男子白皙多了,加上神色不太自然,怎么看怎么好笑。   “你这是做什么?”   对上安平的笑脸,刘绪越发尴尬:“听闻为庆祝殿下三日后的登基大典,都城中有热闹的市集,微臣是想问殿下可愿一起去看看。”   安平见他眼神闪烁,耳根微红,想来这番邀请从他口中说出也不容易,反正无事,便点头同意下来:“好。”   青海国的都城不比梁都繁华,往来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而最明显的区别大概是梁都随处都是男子,此地却到处都是女子。   刘绪一路走过去时,不知道接收了多少调戏的目光,实在是碍于安平在身边才没动怒。   这里的女子也实在……太……那什么了!   当然这样的盛会也少不了男子,但刘绪只看了几个就看不下去了。太恐怖了,男儿怎能这般……柔弱娇媚?!他无力地叹了口气。OTZ“砰”的一声,空中爆开了阵阵烟花,刘绪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再收回视线却发现安平殿下早已没了踪迹,只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殿……”刚开口要唤她,想想又不能暴露其身份,他只好慢慢往前寻找。   前方有男女老少围在一起跳舞,人很多,他挤过去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安平的踪迹。再往前走,见到一座恢弘的寺庙,庙门大开,进出香客不断。刘绪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终于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赶忙要走过去,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腕。   “这位公子一个人么?不如由我来陪你吧?”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色迷迷地盯着他,看着装应当很有来头。   刘绪也是看出这点才忍着没有直接动手,好歹对方也是女子,他又是梁国使臣,万事还是以和为贵好了。虽然这么想,但神情中的厌恶是隐藏不了的。   他甩开对方的手腕,一言不发就往前走,那女子却不依不饶,又追上前来拉他,刘绪快走几步,她倒觉得有趣,反而追得更紧。一直到庙门口,忽而有人从侧面拉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之下顺势身子一歪,竟直接被人揽住了腰身。   “名花已有撷芳者,阁下还是莫要再动不该动的心思了。”   刘绪一怔,侧头看去,揽着他的安平转头冲他轻轻勾起了唇角,轻佻的笑意于眼眸底处轻轻摇曳,风流俊雅,一如初见。   对面的女子本来还想分辩几句,忽而见到她身后左右各处冒出的几道阴沉沉的身影,这才闭上嘴,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走吧。”安平松开手,拍了一下刘绪的肩头,转头朝市集深处走去。   刘绪尚且在刚才那幕里没有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人的笑颜。   好诡异,英雄救美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反过来?= =一路纠结着跟在安平身后往前走,大概是到了繁华地段,周围几乎是人挤人。周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刘绪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视线又移到她的袖口,几次三番想上前去牵她的手。   唔,他只是怕再走丢罢了。→_→稍微加快了步子,几乎已经跟安平只差一步之遥,只要伸出手去,就一定能握住。刘绪稳了稳心神,心想不过一件小事,何需这般紧张,直接做就是了!   哪知手刚伸到一半,前面的安平忽然转过头来,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腕,笑道:“前面太挤,庆之对这里路不熟,我带着你,免得再丢了。”   “……”刘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一步步跟着她穿过人潮,眼前情景纷乱,心里却越来越清晰。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在徘徊犹豫的原因,也领悟了安平口中的“鸿沟”到底是什么。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大抵对自己有些失望,回头看看,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刘庆之去哪儿了?为什么最近他的心里只剩下了对亲近安平之人的嫉妒,以及试图超越安平却又总受挫折的矛盾?   即使是刚才,安平揽着他时,牵他手时,他心中想着的也是顺序反了的问题。原来他们之间的鸿沟恰恰在于他还不够成熟。   他停下步子,相握的手扯紧,前面的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安平转头看他。   “关于之前那个问题……”刘绪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哦?”安平笑了笑,四下看了看,拉着他穿过人群,走到一棵大树下站定:“说来听听。”   眼前几乎黑暗一片,刘绪放松了许多,低声道:“之前种种误解,皆因微臣不了解真正的殿下,当然,如今仍然不够了解。”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想请殿下给我些时间,微臣愿建功立业之后再堂堂正正站到殿下面前。”说着他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不过微臣对殿下确实是真心的!”   因为逆着光,安平的神色看不太分明,她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本宫说不会等你,你又作何选择?”   “微臣……已经做了决定。”   安平这才笑出声来,像是已经忍了很久,语气也一下子轻快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庆之啊……”   刘绪的骄傲和抱负,身上的一切,都是属于他这个人的印记,若因情字搅混了一切,变得面目全非,反而不再是他自己。而现在,他没有再执着地要超越她,也没有继续纠结于到底能不能容忍她的作为,终于找到了该走的路,也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情意。   周遭人流纷纷,刘绪第一次撇开羞涩,上前一步揽住了安平。   “就一会儿,殿下……”   虽然很不习惯被人这样拥抱,安平却终是没有避让。刘绪的唇在她耳垂上轻轻一触,又迅速退离:“这样便算是扯平了。”   安平笑了起来:“你的耳垂还清白,本宫可不是,说到底你还是亏了。”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急事需出门,后天回来更文,不能回来我就用存稿箱~小刘成熟鸟,可喜可贺!那啥,我不是故意虐小齐的,他之前风寒没好,雪上加霜了而已,望天……记得要粗水哦,飘~~~~~~ 二九章 房间内,林逸跟焦清奕站在齐逊之的床头,窃窃私语。   “蜀王并不知晓自己的部下会来,而且领头者并非他的人。”   “这么说,岂不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那般冒失的对齐大公子动手,明摆着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在下若是没猜错,应该是想挑拨蜀王跟安平殿下的关系吧。”   “先生可知究竟是何人指使,为何他竟能说服蜀王益州的嫡系部队?”   “据说那人在益州散布谣言,称蜀王被安平殿下百般虐待,命不久矣。蜀王一向待兵亲厚,肯为他卖命的大有人在,一挑动自然会出事。关于那人是谁……蜀王自称不知,但在下认为,他大概是不便言明吧。”   “唉……”   两人沉默下来,忽听有人低声道:“你们要讨论,好歹也换个地方啊……”   林逸和焦清奕垂眼看去,齐逊之已经睁开了双眼,神情疲乏,苍白的脸上满是无奈。   “咳咳,子都兄见谅,我们一时没有注意。”焦清奕一边说一边朝外走:“你醒来就好了,我赶紧去跟齐大学士说一声。”   齐逊之抬眼看向林逸:“我睡了很久?”   “是啊,不仅睡得久,还说了很多话呢。”   “什么话?”   林逸在床边坐下,忽而捧着脸摆出陶醉的表情:“殿下,啊,心悦君兮君不知啊……为何您就这样弃子都而去了,哦,殿下……”   齐逊之抽了一下嘴角:“我会说这些?”   林逸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在当时焦公子来没到,否则可就天下皆知了啊!”   “……”齐逊之默默翻身朝里。   林逸凑过去看他的神色,忽而惊悚地嚷了起来:“天呐,齐大公子居然脸红了,焦公子呢?焦公子快来看啊,天下奇闻啊……”   齐逊之叹了口气,坐起身就要披衣下床。   “诶?你这是做什么?”   “被你捉弄的都快忘了正事了。”   齐逊之咳了几声,想要撑着身子去坐轮椅,却被林逸按住:“行了,不开玩笑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就好,我跟焦公子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那好,烦请先生帮在下取文房四宝来吧。”   林逸越过屏风,走到书桌边取了笔墨,搁在用饭的小案上,端到床上:“你要这些做什么?”   “此事须尽早禀报殿下,免得她担心京中情形。”   齐逊之提笔蘸墨,稍作沉思,开始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信,然而身体尚未恢复,写的字也轻飘飘的。他写了几行,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将纸张揪成团丢掉,提笔重写。   这次停顿了许久,却只写了四个字:“诸事平安。”   落下自己的私印后,他盯着最后两个字看了一瞬,勾了勾唇角。林逸见状在一旁哆嗦了一下:“受不了,在下还是帮你去送信吧。”说着也不等他同意便端着小案走了出去。   在书桌边坐下,却见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周小姐?”他笑了笑,朝内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大公子刚醒,请进吧。”   “多谢林先生。”周涟湘朝他行了一礼,这才走了进门,越过屏风后却倒抽了口凉气,大概是被齐逊之的模样吓到了。   林逸看了看那封信,又朝屏风后的人影看了一眼,想了想,提起笔在下方添了一行小字,继而偷笑起来。   里间里的二人说了几句话,忽然传出周涟湘惊慌的呼声。他疑惑地绕过屏风,就见齐逊之又栽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大夫呢?大夫!”林逸抚额,齐大公子您别弄的跟回光返照一样成不成啊!   ※阳光灿烂,洒满王宫。正宝殿外,号角声声,旌旗翻飞,织毯铺地。   安平身着白色礼服,领口和袖口则由绚丽的五色交织描绘,头戴金冠,彩带曳地,一步步走入大殿。   百官垂手正色,待她终于踏上玉阶,纷纷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刘绪站在使臣之列,望向那人,似乎只是个平常的仪式,她的神情竟然很放松,然而即使如此,又怎可忽视其周身气势。   他的身边有来自西域诸国的使臣,那些本要入梁都和谈的西戎使臣得知消息,也中途停留前来观礼,此时就在他身边站着,不过看他们望向安平的眼神,显然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刘绪冷咳了一声,几人才回过神来,继而纷纷对其报以讪笑。他皱了皱眉,素闻西戎狡诈多变,本就没有好感,自然也就不想搭理。   登基大典结束后,使臣们都有专门的官员接待,安平则招了内阁说要商议事情。   东德陛下从安平登基大典开始就没出现,此时竟也不在。几位大臣都有些奇怪,但也不便多问,只好在殿中下方的小案后坐了,恭恭敬敬地等着新女王发话。   安平坐在上方,过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召诸位前来,只为一事。原本孤不打算这么早就言明,但诸事缠身,应当不久就会启程返回梁都,所以也不可耽搁。”   东德卓依率先道:“我青海国女儿向来说话不会拐弯抹角,陛下直言便是。”   “那好,”安平点了点头,眼神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肃然道:“孤想与诸位签个契约。”   “契约?”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东德卓依不解地道:“有何内容?”   “内容很简单,待孤登基成为大梁皇帝,便将青海国撤国置藩,并入大梁。”   “……”   “……”   “……”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们肯定是听错了吧?哪有新王刚即位就要并入另一个国家的?   东德卓依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愤然起身道:“陛下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安平看了她一眼:“孤是认真的。”   “……”东德卓依差点没气晕过去,好半晌才平复了情绪,嗓门却怎么也压低不了:“你这么做对得起列祖列宗么?祖先辛苦打下的江山,你竟然要拱手让人?!”   “拱手让人?”安平笑了起来,飒然起身:“孤不认为自己是外人。”   “……”   诸位大臣再次愕然,难道她一定能成为大梁皇帝?那群臭男人怎么会这么好心!   “总之此事万万不可!”东德卓依转身就要朝外走:“本王要好好问问你的母亲,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荒唐事!”   “母后并未答应,她与您一样,气愤难当,但孤执意如此。”   “为何?”东德卓依转头看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孙辈,表面看似无害,实际竟是咄咄逼人。   “答案显而易见,”安平缓缓步下台阶:“往大了说,天下分久必合,数百年前青梁本就是一国不是么?往小的说,有国家的隔阂,苦的是百姓,商旅往来,边界安全和关隘税银都是极重的负担,还有周边的国家……”   “够了!”东德卓依气得直喘粗气:“说白了无非是你的野心在作祟罢了!”   “是啊,孤从未否认过。”安平走到她面前:“姨祖母觉得有错?”   “……”东德卓依语塞。没错,当然没错,女子生来便是做大事的,有野心自然没错。   她后退了一步,冷笑起来:“本王差点忘了,你是东德丹珠,更是萧睿。大梁国的公主,自然是为大梁着想。”   “若是这么想就错了,对孤来说,父皇与母后一样,大梁与青海国自然也一样,二国合并只有益处,姨祖母难道不这么认为?”   “本王是青海国的人,只知道祖宗基业不可废!无论你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她甩袖就走,刚到门边,却又被安平的话惊得愣住。   “那么,只有兵戎相见了。”   她诧异地转头,这才想起之前驻扎在青海国边境的梁兵尚未退去,原来她一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东德卓依也不是善与之辈,经此一激,更是气愤:“难道陛下就不怕被我们挟持了么?”   “无故挟持新王,国民作何所想?何况‘里应外合’这样的词,想必姨祖母还是知道的。”   东德卓依觉得头有些晕,她帮着东德陛下辛苦治理的江山,竟然就要被她的女儿吞并进另一个国家。   “哼,你的心思都打到自己母亲身上来了,真是让本王失望至极!”   “若是孤想用阴招,就不会现在便挑明一切。”安平叹了口气,好言安慰她:“姨祖母放心,青海国即使不再为国,所有风俗习惯都会保留,治理权力也交由青海人自理,只要不牵扯到国家,大梁绝不干涉。”   殿中安静非常,彼此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有位大臣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还不知道陛下是否做得了大梁的主呢,这般急着吞并拱你上位的青海国,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周围的大臣们纷纷附和,看向安平的神情都不怎么好。早知道的话,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她即位的!   安平笑了起来:“说得好,所以孤才说要待到登基为皇之后,若是无法成为大梁皇帝,孤自然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国家并入大梁了。”   “……”众人语塞。   殿门忽而被大力推开,东德陛下一脸冷色地走了进来,东德卓依与几位大臣都愣了愣,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她抬手拦住。   母女二人面对面站着,一样的气势凛然。   “既然新王要从孤手中拿走青海国,那么契约里一定会加上青海国的条件,你若能接受,签了契约就能归梁了,至于最后这份契约能否生效,就看你有没有能力登上大梁皇位了!”顿了顿,东德陛下又道:“另外,为保青海国未来,你必须要立一位青海国男子为王夫。”   作者有话要说:人还在外面,下一章还没码出来,倒地~~前面的留言没来得及回复,但是满25字的我都送了分,大家见谅,忙完这几天就好,抱歉地遁走~~~~ 三十章 刘绪脚步匆忙地走到安平居住的宫殿外,正要求见,却被门口的双九挡住。   “少傅大人留步,殿下特地交代过,此时不见客。”   “是不见客,还是不见我?”   若是以往,面对他这样的质问,双九即使是敷衍,也会说几句好话,可是今日他竟头一次直截了当地回了话,语气也有些冲:“少傅大人既然知晓,就请不要为难属下了。”   自从得知安平可能要从青海国贵族中挑选一名男子成婚,刘绪就没有好心情,不想双九还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当即便要动怒。   双九也正因此心情不悦,见他似要爆发,手也按上了腰间佩剑,大有重演当初刘绪闯殿情景的趋势。   两人正彼此对峙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圆喜的说话声,同时转头看去,便见圆喜引着两人远远地走了过来,边走边殷勤地说着什么。到了近处,刘绪才认出那两人正是当日安平继位典礼时前来观礼的西戎使臣。   圆喜见到他在殿门口,立即就要为其引荐,其中一位使臣却已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刘大人,又见了。”   刘绪扫了对方一眼,敷衍地行了一礼:“是啊,使臣大人有礼。”   那使臣倒不介意他的态度,笑着点了点头就跟着圆喜直接推门进了殿内。   既然安平要接见使臣,刘绪自然不方便此时求见,只好等在外面,跟双九大眼瞪小眼。   而殿内的安平此时却正在看画像,身边站着太上王东德陛下与贤王东德卓依。   两位西戎使臣进来时,她正好看到东德卓依的孙子——自己的表弟的画像,东德陛下有意无意地咳了一声,示意她这个可以留意些。   安平笑了一下,掩上画卷,看了两位使臣一眼,朝母亲和姨祖母无奈地笑了一下,示意稍后再说。两位长辈一边一个,如同年画上的门神,也不打算走,明显是真的在等她稍后继续。   西戎使臣给三人见了礼,倒是规规矩矩,很有战败国的谦卑,之后又对安平说了一大通赞美之词。大意为久闻丹珠公主大名,如今得见才知道真人如何如何年轻貌美,如何如何气势凛然,实乃女子中的明珠,万里难选的人物,登上青海国女王之位是实至名归巴拉巴拉……安平越听越觉得有趣,句句丹珠公主,青海国女王,独独不提大梁,果然符合西戎狡猾的本性。   她也不阻断他们,直到二人再无赞美之词可说,才笑着道:“二位使臣今日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左边一人最为能言善道,当即拱手道:“女王陛下登基不久,此事本不该急着提出,但我国王上委实仰慕女王陛下,是以特地命臣等递上求亲文书,以求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东德陛下和东德卓依对视一眼,都愣了愣。她们这儿在给安平找成亲的对象,那边竟又冒出个西戎王出来了!   “哦?这倒叫孤惊讶非常。”安平脸上的笑意加深:“西戎王从未见过孤,如何就萌生了求亲的念头呢?”   “中原有句话叫‘娶妻娶贤’,如女王陛下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我国王上自然求之不得,无须见到本人就早已仰慕不已了。”使臣说着,赶忙递上了文书。   安平翻开大致浏览了一遍,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好个娶妻娶贤,西戎王倒是有趣得很,孤记下了,请二位先行回去禀报,就说孤会仔细考虑再给答复的。”   二位使臣顿时露出喜悦之色,连连拜谢,退了出去。   安平坐在看着合上的殿门冷笑了一下,此时以联姻作为缓兵之计实在再好不过,西戎王本来定是打算去大梁求亲的,只是没想到会撞上自己在青海国即位。如今这么一来,就可以说成是与青海国联姻,到时再度与梁国开战,便不用背负太多骂名。还真是会谋划啊。   不过此时提出,对她来说,却也是个金蝉脱壳的好机会。   安平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揭开画卷看,却被东德陛下伸手按住:“你为何要答应考虑?”   “母后难道要女儿直接拒绝?”安平拿起文书递给她:“就算是战败国,这般优越的条件,还是值得考虑的吧?”   东德陛下没好气地冷哼:“青海国以一国为聘,你还嫌少?”   “那倒不是,只是西戎虽败,却也仍旧是个威胁,若不稳住,怕是会节外生枝啊。”安平叹了口气,起身握住她的手:“母后,对方刚来求亲,女儿便张扬地招了王夫,这是明摆着甩人耳光啊。”   “哼哼,本王倒是看得清楚,陛下这是在推脱了呢。”东德卓依冷笑着接话。   安平笑眯眯地看向她:“姨祖母这话说的,您要是觉得合适,便定了表弟就是。”   “……”   “好了,”东德陛下摆了一下手,转身朝外走:“今晚内阁拟定的契约会送到你手中,你能签下再说吧!”   东德卓依抿了抿唇,也跟着走了出去。   安平垂眼看了一眼那素未谋面的表弟,画中的神情还真不是一般的温柔。她笑了笑,这般前后夹击地逼迫,母后终究还是心软了吧。   是她不对在先,能回报的,也就只有好好治理青海的决心了。   推门出去,刘绪和双九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倒是更像年画里的门神。两人见她出来,都不约而同的看着她,显然有话要说,安平却没有停留,抬手示意二人不用跟来,便举步朝远处走去。   刘绪在原地叹了口气,他刚才听见了西戎使臣的话,当然免不了心忧,可是看到她的背影,还是觉得是自己僭越了,想必她也正左右为难着吧。   双九站在门边,垂着头默不吭声,仿佛又做回了原先那个兢兢业业的侍卫。   安平沿着王宫中的小径一路往深处走去,穿过花园,已经到了崇德陛下居住的宫殿。门口的守卫是梁兵,见到她立即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终于来了,陛下久候多时了。”   安平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崇德陛下着了白色常服,正坐在院中悠闲地闭着眼睛晒太阳,手边的小案上放着一只小炉,上面的茶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父皇好兴致,这日子可真是安逸啊。”   崇德陛下掀开一只眼皮子瞄了她一眼,慵懒地坐正了身子,指了指面前的空地:“过来。”   安平乖乖走过去。   “跪下。”   安平看了他一眼,丝毫不觉诧异,也不分辩,掀了衣摆跪下,脊背挺直,神情肃然。   “你在京中每一步都是剑走偏锋,看似张狂,却又步步为营,如今到青海国来也是早就计划在握,朕很欣慰。可叫你跪下却不是为此。”崇德陛下叹了口气:“为帝者,无不希望疆土扩张,所以作为梁国帝王,朕要感激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可是作为父亲,为父要责怪你这个伤了母亲心的不孝女。”   安平垂眼:“父皇教训的是。”   “那么你打算收回成命么?”   “自然不会。”   崇德陛下无奈地笑了起来,摇头道:“那也没办法了,出了你这样的不孝女,也只有为父去安慰你母亲了。”   “父皇的话,肯定是可以的。”安平笑着恭维。   “好吧,那便这样吧。”崇德陛下抬手扶起她:“签了契约便回去吧。”   安平点头道:“女儿也有此打算,那么父皇母后呢?何时回去?”   “朕暂时就不回去了,”他拍了拍安平的肩:“让福贵陪你回去吧。”   安平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后退一步,敛衽行了叩拜大礼:“女儿遵旨。”   从宫殿里出来时,安平又看了一眼父亲,他老人家照旧悠悠然地眯眼晒太阳,等着那壶水泡茶,不过显然在这高海拔的地方还要等上很久,他却一点儿也不心急。这模样可比在梁都时精神了许多,几十年勤勉为政,骤然轻松下来,他竟然很快便适应了。   福贵跟着出来,在她身边笑道:“殿下,您可决定哪日回去了?”   安平望了一下天:“看样子明日天气不错,不如就明天吧。”   “哈?”福贵眨眨眼,是不是太快了些,好歹给大部队一些准备的时间啊。   回到住处,圆喜早已等了半天,见到安平进门,立即上前,将手中托了许久的信件送到她眼前:“殿下,齐少师有信送到。”   安平闻言心中一紧,她走前交代过焦清奕,现在齐逊之送信来,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然而待信展开,她却不禁愣了一下。   诸事平安?   既然平安,何需寄信?   稍稍一想,她便明白过来,想必是出了事又解决了吧。不过以齐逊之事无巨细的性格,会这么简洁地禀报事情还真是有些奇怪。   她忍不住将信又看了一遍,忽然见到下方的折了一角,翻开一看,却是一行潇洒的行书,字虽小,却难掩遒劲笔风。   安平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林逸的字迹,待看完内容,脸色慢慢冷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俺回来鸟回来鸟回来鸟,勤勤恳恳码字ing,大家粗水哈~表示本文不会再出现新的男银了,神马温油表弟狡猾西戎王都是浮云啊浮云,乃们只能看到他们拎着酱油瓶远远走过的一道背影而已╮(╯▽╰)╭另,前面的能送积分的都送了,但是因为每个月能送的积分有限,所以需要积分的筒子在留言在满25的基础上要记得加JF字样,那样比较一目了然。(那啥,记得打分哦,捂脸遁~)PS:感谢棉花君和感叹号君的地雷\(^o^)/~ 三一章 关于青海国撤国置藩一事,契约当然是暗地里签订的。虽然是母女,东德陛下可没有手下留情,毕竟祖宗基业有可能会在她手中终结,多为青海谋福利是必须的。   有的部分安平自然也免不了要讨价还价,但大多数都接受了,最后签订契约时,其实还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不过能顺利而和平地解决此事,什么都值得了。   至于挑选王夫一事,则因为西戎的介入而自然而然地被压后了。东德卓依与内阁大臣自然是不太乐意的,安平于是很厚颜无耻地说可以带着她们选的人选回梁都什么的,笑得很是邪恶,大有送羊入虎口且还不吐骨头的意味,愣是把一干大臣给弄的退缩了。   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您也不一定能坐上梁国皇帝宝座,哼!   启程之日定在契约签订完的一个月后,不知内情的国民们热情而不舍地送着新女王的车驾离开了都城。   这一个月安平一直忙碌,无论是国事还是所谓的“婚事”,所以直到此时刘绪才总算找到了机会与安平独处说话。   马车速度不快,他便驾着马紧贴着窗口朝内唤了一声:“殿下……”   车内并无人回应,刘绪有些奇怪,只好又提高声音唤了一声:“殿下!”   这次也一样,毫无回应。   他皱了皱眉,奇怪,怎么会这样?   打马到了车前,却见双九仍然尽忠职守地坐在外面,不像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可是刘绪仍然不太放心,干脆大声喝令马车停下,翻身下马,在车前抱拳行礼道:“不知殿下是否身体不适,微臣委实担心,望殿下恕罪,微臣要进来看看。”   说着人真的登上了马车,一把掀开车帘,却顿时呆住。   圆喜穿着华丽的女装端端正正地坐着,哭丧着脸看着他:“少傅大人,您可真是让奴才难做啊……”   “……殿、殿下呢?”   “回国了啊。”   “什么?何时的事?”   圆喜眨了眨眼,仔细地想了想:“签完契约后第二天吧,跟福贵公公一起回去的,此时算算,大概快到京城了吧。”   “……”   “哦,殿下说不告诉少傅大人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连双九也没带呢。”圆喜这番话说得的确很小声,外面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车里发生了什么。   刘绪转头看了一眼双九,发现他也是一脸讶然。   看来安平殿下早就做好准备要提前走了,是怕青海国内的贵族们穷追猛打吧。   他放下车帘,下车上马,停顿了一会儿,无奈地挥了下手:“继续走吧。”   梁国都城外,一行商旅装扮的行人慢悠悠地入了城门,状似悠闲,随从却个个都是纪律井然,神情严肃,好似军人。   当中的马车里坐着两人,一名身着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白面无须,神情恭谨。反倒是身边白衣宽袍的小辈明眸若水,神情悠然。   马车进入市集,中年人揭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后,低声对身边人道:“公子,不是老奴……呃,不是,不是老夫说啊,您看看外面那些人哪有些随从的样子啊。”   “你不也是?整整担心了一路,也许这样更让人反倒让人觉得可疑呢!”   “唔,这个,老……老夫也是替公子安全担忧嘛。”   “既然已经入了城,不用多久便会有人前来接应,这下该放心了吧?”   “啊,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许久,外面的热闹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车夫压低声音道:“公子,快到宫门了。”   随着话音落下,很快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到了近处又放缓下来,明显地分开到了两边,引着马车继续朝前而去。   “总算是到了,殿下,奴才可以不用假扮了吧?”   安平看了身边的福贵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这一路你辛苦了。”   福贵忙称不敢,仔细地摸了摸贴放在胸口的东西,又揭了帘子朝外看去,微微吃了一惊:“殿下,宫门口有很多大臣来迎接您了啊。”   “唉,写信给首辅还真是失策啊,他老人家真是什么都办得周到。”安平好笑地摇了摇头,马车已经稳稳地停了下来。   “恭迎殿下回宫!”车外响起一阵行礼之声。   福贵率先下车,又躬着身子扶安平出来,见外面有风,还不忘细心地替她系了披风。   大臣们大多垂着头,所以只有几个人看到他们的殿下白衣翩翩的男儿装扮,心里自然免不了认为她这是贪玩弄出的花样。   安平朝众人走去,边走边看,几乎所有大臣都在,与送她离京的人差不多一致,只除了一人。   她停下步子,蹙了蹙眉,难不成这么久还没有痊愈?   眼睛扫了一圈,落在林逸身上,后者接触到她的视线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明摆着在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平收回视线,朗声道:“诸位请起吧,想必本宫继任青海国女王之位一事各位都已听说了,本宫便暂不赘述了,明日一早议事,现在各位便可各自回去了。”   虽然朝政大事积压了不少需要她定夺,但众臣也体谅她旅途劳累,闻言纷纷称是,恭送安平走入宫门后便相继离去了。   林逸没急着走,只望着她的背影,摸着下巴一脸深思地低语:“殿下为何不问问我信的事呢?”   “那说明你一定写了无关紧要的内容,殿下连问都懒得问了。”   林逸愣了一下,转头一看,身边站着还没离去的沈青慧。见他看着自己,她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诶?沈大人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林逸乐呵呵地跟上去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沈青慧没好气地转头瞪了他一眼,脚步迈得飞快。   林逸紧追不舍:“哦,沈大人这么长时间对下官不理不睬,难得对下官露个笑脸,下官激动嘛。”   “我……我何时对你笑了?”   “对啊,所以你别跑这么快啊,笑了再走啊。”   “……”沈青慧气恼地继续加快脚步,身后的人照旧乐呵呵地跟着……春日正好,刚走入宫门没多久便已闻到淡淡的花香了。   安平慢慢走着,想起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她驾着疾风去参加赵王府里的春日宴,如今短短一年,每个人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了。   当然只有那人丝毫未变。   她掖了掖披风,举步走入御花园,思忖着还是抽个空去齐府探望一下为好。然而这个念头刚产生,她便停下了步子。   几丈之外,苍翠松柏之下,一人背对她坐在轮椅中,似乎正在欣赏周遭景致。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来,眸中讶然一闪而逝,继而微笑着拱了拱手:“恭迎殿下回宫。”   安平勾唇冷笑:“你躲在此处便是恭迎本宫了?”   “这可怨不得微臣,微臣倒是想亲迎十里,奈何林先生说风大,硬是将微臣押在了宫内。”   “哦?这么说,倒是本宫不近人情了。”   齐逊之闭了闭眼:“殿下也不必内疚,微臣会习惯的。”   安平笑了一下,并未反驳。举步上前,到近处才发现他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不少,脸色越发苍白,那双眼睛便被衬托得越发黑亮。   “瘦了许多。”   “是啊,殿下不在京中,微臣一时得意忘形,夜夜笙歌,自然形容憔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忧伤地望着远处:“殿下您回来的太早了,微臣可真舍不得那种生活啊……”   “夜夜笙歌?啧啧……”安平摇头感慨:“想不到堂堂少师的生活这般**不堪啊。”   齐逊之闻言立即捂紧领口:“殿下可别误解,微臣可还清白着呢,传出去名声不好。”   安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故意摸着下巴邪笑:“谁知道呢……”   “……”齐逊之扭头,照这趋势下去,他们之间的斗嘴可能会朝着不太“文雅”的方向发展,所以他决定闭嘴了。   “既然遇上了,一起下盘棋吧。”安平亲自推着他往东宫方向走,齐逊之刚要阻止,却见她又停下,解了披风罩在他身上:“穿这么少也没什么看头,还不如裹严实点了。”   齐逊之怔了怔,抬手抚了抚肩头的披风,淡笑了一下:“这是第二次殿下为微臣披上披风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安平搭在轮椅上的修长手指:“殿下知道什么了?”   “嗯,知道你夜夜笙歌,纵情酒色,但是碍于之前本宫警告,还是要老老实实向本宫禀报事情,可惜已经疲乏到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只好在信中轻飘飘地写了‘诸事平安’四个字。”安平无奈叹息:“罢了,本宫心肠好,这次便不予追究了。”   定是林逸透露的吧。齐逊之笑出声来:“那便多谢殿下了,微臣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的。”   安平深沉点头:“很好。”   “对了,还没有恭喜殿下继任青海国女王之位。”   “说到这个,还有一事你应当恭喜本宫。”安平戏谑地笑道:“不仅母后打算让本宫立表弟为王夫,连西戎王金珏都向本宫求亲了。”   “啊,那可真是可喜可贺。”齐逊之毫不惊讶地摊摊手:“只要貌美,殿下应该都不会放过的,不过您可要打算好,究竟要立谁为正室,谁为偏房呢?”   “嗯,本宫正打算这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少师不妨也给点主意啊。”安平边走边笑,就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果不其然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编编的建议下改了这个名字,其实没有什么隐含意义,它只是表达了我要JQ的决心——从今天起,立誓推翻压在头顶的“JQ无能”、“JQ慢热”、“清水河蟹”三座大山!!!   谁拦我就放疾风踩谁!握拳!志向超级远大啊有木有!╭(╯^╰)╮(PS:发现今天是俺写文整整一年的日子,一年内俺居然写了170W字!OMG,这么勤奋的作者乃们应当包养回家啊有木有!) 三二章 夜幕降临,家家闭户。   蜀王府的管家正打算关门落闸,却被一双手及时拦住,他拉开门,便见门边站着笑意亲和的赵王萧竛:“蜀王可睡了?本王找他有些要事。”   管家连忙将他引入门:“王爷还未睡,赵王殿下请随老奴来。”   萧竛跟着他一路走到萧靖居住的院子,里面果然灯火通明。他遣退管家,自己走进去,直奔主屋,刚推开门便见一身便服的萧靖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擦拭着心爱的长剑。   “蜀王这是在做什么?”   萧靖抬眼看他,停下动作笑了笑:“无事可做,照顾一下老朋友罢了,赵王夜深怎会来此?”   “唉,本王还不是为了你!”萧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坐下,低声道:“安平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上次城门口的闹事,只怕还要受罚吧。”   “没错,她如今可是以女王身份归国的,又抢在大部队之前回来,还带了陛□边的福贵!”萧竛左右看了看,凑近他耳边低语:“听闻福贵还带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若是没有猜错,恐怕是……”   萧靖恍然失笑:“赵王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是你不关注才是真的,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蜀王你一句话,本王一定会支持你到底的。”说着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焦大人也特地派人去禀明摄政王了。”   “且不说摄政皇叔会不会理会此事,”萧靖端起茶盏饮了口茶,笑道:“赵王又打算如何支持本王呢?”   “本王说了,只要蜀王你一句话。”萧竛抬手,缓缓按上他的长剑。   萧靖眼珠轻转,会意地点了一下头:“本王明白了,但是你也知道上次那事刚发生没多久,本王即使要调兵也没有可能啊。”   萧竛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和颜悦色:“只要能拖延一月时间,本王便有办法,别忘了至少城外还有本王的五千兵马呢。”   “好,”萧靖当机立断地点头:“反正大部还未返回梁都,怎么都要等一月左右的。”   话虽如此,实际上刘绪和双九到达梁都却比预期要早了几天。   回来的路是路线是双九指的,虽然去的时候也走得捷径,但这次很多捷径刘绪连听都没听说过,心中不禁对双九刮目相看。   他一个侍卫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   不过他们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路,实在是苦了娇弱的太监圆喜啊……安平这段时间委实忙碌,且不说朝中积压的事务,还连续几晚招了首辅等皇帝的几位重臣商议要事,有几次甚至商议到天亮。   这之后,一直在军营中的秦樽和焦清奕也多次受召入宫。所以刘绪回来也未能受到召见,压了一肚子话却没处说,郁闷得很。   齐逊之这段时间出入宫中也很勤,不过比起其他臣子,他就要清闲多了。安平批完最后一道奏折,发现面前已经掌了灯,再看向圆桌边,果然见他坐在那里,正安静地摆弄着一盘残局。   “子都,可知最近哪一天是好日子?”   齐逊之闻言立即停了手上的动作,望了望屋顶,又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一本正经道:“明日。”   “当真?”   他耸耸肩:“捡日不如撞日啊。”   “……”   安平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殿门边,暮色四合,距离明日,也不过就几个时辰了。   “说的也是,捡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齐逊之推着轮椅到她身边停住:“殿下明日打算做什么?”   安平冲他笑了一下:“明日记得穿戴整齐,早朝上再说。”   “……”   朝廷自从监国当政后就没有早朝过,如今忽然说要早朝,大部分人都没想到。   大臣们都十分不解,安平殿下回国一月,整日忙得不见人影,忽然说要早朝,难道有什么事要宣布?有人甚至联想起了之前她带刘绪去青海国的事情,一时间揣测不断,莫非是立下驸马人选了?   于是太傅刘珂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许多恭贺之词……→_→天才蒙蒙亮便到了入宫时间,众位大人按序步入大殿。   萧靖与萧竛并排走在一起,对于今日忽然早朝一事,心中都有些数。在殿中站定,萧竛扯了扯萧靖的袖口,朝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一切都已安排好,让他放心。   齐逊之与刘绪俱在文官之列,两人虽然为官也近一年了,却是头一次这么正经地着了湛蓝官袍,在这大殿内出现。   说起来,大概齐逊之是第一个坐着轮椅进大殿的官员了吧。   殿中众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便听一道尖细的嗓音高声道:“监国大人到——”   众人看清上方的公公是福贵时都有些诧异,除了得了恩典的齐逊之,都纷纷拜倒下去,心中犹自揣测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免礼。”安平从上方缓步走出,身上难得地着了玄色朝服。众人看见,再度愕然。   那是太子朝服,换句话说,是储君才能穿的。   焦义德皱着眉看了几眼,看来事情与他们想的差不多,果然提前禀明摄政王是正确的决定。   安平站在上方,众人神情各异,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朗声道:“今日早朝,乃是有要事要宣布。”说着朝福贵使了个眼色。   福贵欠身行了一礼,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一卷黄绢,徐徐展开,面向众人朗声道:“陛下有圣旨在此。”   大臣们闻言又立即拜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抱恙未愈,国事难顾,忧虑久矣,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唯有及早传位,以延续大梁万世基业。幸得皇女萧睿,人品贵重,仁厚忠实,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圣旨念完,众人肃然,殿内鸦雀无声。   齐逊之十分诧异,难怪这段时间一直见安平在忙碌,原来是在布置这件事。   他身边的刘绪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上次在青海国就已经受过一次突然袭击了,没想到回国后不久就又来了一次。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安排好的,他一点也不知道。果然是深藏不露,难怪连崇德陛下也放心禅位于她了。   焦义德悄悄朝萧靖、萧竛的方向望了一眼,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果然是被他们给猜中了。   “殿下且慢!”他站起身来,拱手道:“老臣斗胆问一句,为何这么重大的事情,陛下没有归国亲自宣布?”   安平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福贵看了看安平,接话道:“陛下有旨,宣完圣旨后,由首辅、太傅、御史大人三位重臣检验圣旨真伪。”   焦义德一愣,见首辅周贤达已经与刘珂举步出列,他只好也跟着走了上前。   福贵托着圣旨下来,交到周贤达手中,他仔细看过之后,传给刘珂,刘珂点头道:“确实是陛下的笔迹。”   他是天子之师,对陛下的笔迹最为熟悉不过,众人闻言已经大多相信了。圣旨一般都由他人拟定,陛下却亲自写了这道圣旨,可见他老人家是极其慎重的。   焦义德心情复杂地接过圣旨,从第一个字到最后的落印都看得清清楚楚,绝无伪造的可能。   “三位大人检验的如何?”安平站在上方,神情悠然。   周贤达拱手道:“回禀殿下,确是陛下亲笔。”   “那么,便是没有异议了吧?”   “恐怕没那么顺利吧?”   忽来的声音让众人都愣了一下,却见蜀王大步出列,冷笑着站在当中:“大梁从无让女子即位的先例,陛下此举只怕是偏心所致吧?”   萧竛见状也出列附和道:“既然如此,便当好好传达吾等意见,好让陛下知晓民心所向。”   即使再没眼力的大臣也看出此时殿中的气氛有些不妙了。他们当中自然不乏反对女子即位的,可是首辅和太傅都说没问题了,又有圣旨在此,谁敢造次?   倒忘了皇室中也有反对者。   安平朝前方走了两步,笑着看向二人:“那么,二位皇叔想要如何传达给父皇知晓呢?”   萧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挥了一下:“来人!”   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随即有两个年轻将领身着盔甲,腰佩利刃,快步走入殿内。   大臣们慌张无比,萧靖面露得意之色。然而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时,却见那两个将领单膝跪地,朝上方的安平行了礼:“末将参见殿下。”   萧靖和萧竛齐齐怔在当场。   焦老爷子朝二人仔细看了几眼,差点没惊叫起来,跪在左边的可不就是他的宝贝儿子焦清奕!   安平抬了抬手:“免礼,秦樽,焦清奕,何故擅入殿中?”   秦樽抱拳道:“回禀殿下,城外有兵马欲闯入城中,末将已下令落下城门。为保宫城安全,特率兵前来,护卫宫廷。”   “哦,原来如此。”安平勾着唇角看向萧靖:“别因这点小事而耽误了正题,刚才皇叔说要如何传达给父皇知晓来着?本宫没有听清楚呢。”   “……”萧靖的脸色铁青一片,旁边的萧竛满脸煞白,柔弱的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外面暴雨狂风,天气甚好,啧啧,宜出水,宜登基啊!!   爬走码字,明天仍然有更…… 三三章 “殿下!”焦义德见几乎已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此事事关重大,老臣觉得应当请请示一下摄政王的意见。”   安平闻言冷笑起来:“焦大人不是已经禀报过了么?”   “……”焦义德惊得后退一步,一边的焦清奕见状不忍,差点就要上前,被安平一个安抚的眼神止住。   殿中的气氛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刘绪下意识地揪紧了衣摆,看着上方的女子,也不知她究竟能不能顺利应对到最后。转头看一眼齐逊之,发现他也全神贯注地盯着安平,眉头微蹙,第一次露出这般明显的担忧之色。   “摄政王世子到——”   殿外忽然响起唱名声,众位大人惊讶之余,纷纷转头看向焦义德,心中感叹,原来他早就请了救兵了。   实际上焦义德自己却也很诧异,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世子会亲自前来。   萧靖也惊讶非常,反观萧竛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毕竟摄政王对萧靖不错,怎么看都是有利于他的吧?   殿外很快便有人大步走了进来,玄色朝服,金冠束发,气势凛然地一路走来,让许多老臣一瞬间还以为见到了当年那位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萧竚脚步不停,径自走到阶下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在手心里轻轻敲了敲:“父王久不理朝政,奈何还一直受到诸位大人惦念,只好插手管一管了。”   安平正色,看着他展开那份折子。萧竚却只是大致浏览了一遍便又合了起来,摆摆手道:“长话短说吧,大梁从未有过女子即位,所以陛下此举委实惊世骇俗。”   众臣纷纷点头,看来摄政王也觉得不妥啊。   “不过父王觉得公主殿下自任监国以来,兢兢业业,有勇有谋,可堪大任,所以……”他顿了顿,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又迅速展开折子瞄了一眼,合上后咳了一声道:“所以父王的意思是,一定要他给个意见的话,便是——”   众人拉长了耳朵,紧张万分地看着故意卖关子的摄政王世子。   “允!”   萧竚一锤定音,上方的安平露出了笑意。   殿中再度弥漫起寂静,接连而来的突变让众人都不知道此时究竟该作何应对了。   刘绪尚在怔愕之中,忽然感觉臂弯一沉,身边的齐逊之已经扶着他的胳膊勉强站了起来,他惊愕之间连忙扶住他,却见他笑着摇了一下头,而后掀了衣摆缓缓跪倒在地。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叩拜如同惊雷,在众人耳中炸开,醍醐灌顶,瞬间让他们清醒了过来,随即纷纷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焦义德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掀了衣摆拜倒在地。   只有萧靖冷冷注视着安平,最后干脆甩袖离去,竟不顾失仪之罪。萧竛看了看他的背影,犹豫再三,也拜倒了下来。   眼前的人都跪了一地,萧竚只好也跟着拜倒,一时间“万岁”之声响彻殿宇。   安平的视线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齐逊之的身上。   这第一声叩拜,她记下了。   ……萧竚发挥一如既往的来无影去无踪特质,事情一定下便脱了朝服走人了,安平连追都没来得及就不见了他的人影。只知道他临走前摆着架子,在众臣面前十分郑重地嘱托了一句:“父王有句话一定要转告各位:以后千万千万千万别再拿朝政大事烦他了!”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众人散去,安平回到东宫,给父母写信告之了现在的情形,便坐在桌边没有动弹。   一步步走到今日,她不觉得疲倦,也不觉得艰辛,只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朝中还有许多不服她的大臣,要收服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如今既然力排众议要登基,还是得趁热打铁才是。   她想了想,叫来圆喜,吩咐他去通知礼部准备,一切从简,三日后便登基。   圆喜应下时心里还忍不住嘀咕,殿下如今做事还真是风风火火啊,在青海国即位是这样,回国即位也这样。   所以说跟着安平殿下这样的主子,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啊。==诸位大人收到消息时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萧靖和萧竛都各自待在府邸里不再见客,焦老爷子也被儿子洗了一遍脑,安分了不少。毕竟不能闹到父子对立的份上不是?而且除去女子身份让人无法接受之外,安平也这段时间的作为,焦老爷子还是看在眼里的。   恰逢一年一度的诗会将至,天下才子齐聚京城,听闻安平即将即位的消息,自然免不了有讽刺挖苦女子为政的诗句流传出来。   原先礼部尚书张大人还觉得要好好准备一番,打算禀报安平延后举行典礼,见此情形,还是觉得早日登基的好,免得引起更大的骚动啊。   安平三天内都极其安静,没有见任何人,也没有与大臣们议事。每日除去看奏折,也只在东宫内活动,外面因她要即位而风风雨雨之时,她却照旧安宁的很。   不同于在青海国即位那日,登基当日,梁都的天气并不算好,一早便是阴沉沉的,更是惹得一群迷信自大的读书人感慨不断。   宫中红绸铺地,绵延一路。   从太庙祭告上苍后,安平乘御撵至正殿前停下,百官皆按官阶分列两边,从殿外绵延至殿内。   她走下御撵,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只是一步步沉着地踏着步伐迈上高高的台阶。   周围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安平乌发束起,着冠加冕,前后垂有十二旒珠。身上则着了帝王衮冕,玄衣以象天,黄裳以象地。广袖绘出日月星辰纹样,下裳绣宗彝藻火礼器图案,整件袍子上则都隐隐浮动着暗金绣龙纹样。裳前为朱色蔽膝,上绘龙纹,腰系绶带,裳旁佩玉。   然而最特别的,当属她腰侧配着的长剑。   在这登基的庄严时刻,她华衣曳地,一路坚定地迈上那最高的位置时,竟还按着一柄剑。   一路走入殿内,大臣们纷纷垂目低头,却仍旧有人忍不住悄悄去看这大梁第一位女帝的神情。   实际上她什么表情也没有,眼前垂着的玉珠挡着她的眼神,便叫人觉得越发的高深莫测。   一直到踏上玉阶,她转身面向众人,缓缓坐上龙椅,宛如一种宣告,一切尘埃落定。   众臣整齐拜倒,一致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似乎这一刻早就注定,她的声音无悲无喜,平淡无波,却绵延出丝丝缕缕难以忽视的气势。   刘绪仰头看着她,忽然觉得彼此的距离又远了一大截,然而心底还是由衷为她高兴的。   趁着这间隙,他扫视了一圈,心中奇怪,怎么没有见到子都兄?   宫中瞭望台上,有人一步步走到了台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时,笑了起来:“做齐府的下人可真是辛苦,这么高的瞭望台,竟然还一步步背着齐大公子走上来了。”   齐逊之转头看了来人一眼,笑着回道:“先生说的不错,所以不是身强力壮的还真进不了齐府大门。”   “哈哈……”林逸大笑着走到他身边站定,远远眺望着下方正在进行登基大典的前殿:“当日是你头一个承认陛下的人,为何今日又不去观礼了?”   齐逊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摇头叹道:“不太习惯而已。”   林逸看了看他,摸着下巴道:“在下忽然想起了以前在民间听说过的一个故事,有个养雀人养了一只云雀,悉心照料,待其长成,却发觉是只苍鹰,早已无法驾驭。莫非你此时的心情就如同这养雀人?”   “自然不是。”齐逊之顿时失笑摇头:“我不是养雀人,陛下更非苍鹰。”他仰头看向天际,黑云层叠,仿佛暗含摧枯拉朽之力。   “陛下是鲲鹏,翱翔四海,羽遮天下的鲲鹏……”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的安平还真的像是只云雀。虽然早就习惯了安平的举止作为,可是到了这样重要的一日,齐逊之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过往。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安平照着幼年的轨迹成长,她早就应该是受人爱戴敬仰的皇储,退一万步说,也会成为一板一眼,极有规矩的深宫公主,总之绝非是后来那般遭大臣质疑,风流轻佻的形象。   大概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就在他入宫陪读的第三年吧。   那年安平遭人下毒,险些救不回来。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皇帝皇后连续几晚都没合眼。   之后又遇上她差点从疾风背上摔下的意外,若不是他舍身相救,后果无法预料。然而包括崇德陛下在内的很多人都知道,那并非是场意外。   经此之后,安平便顽皮多了,再也没有了之前安分守己的模样。等分别几年再见,齐逊之赫然发现她早已成了顽劣不堪,让人头疼到闻风丧胆的安平殿下……那些阴谋诡计、暗潮汹涌不是不存在,只是都隐藏在了她的轻佻笑容之后。   当日他之所以第一个在殿上承认她,更多的却是承认她至今走来每一步的艰辛。崇德陛下也是,否则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回来即位。   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她往日的风流和今日的辉煌,又有几人知道她所付出的努力?而登上帝位,还将会有更多的艰辛等待着她……“你倒是说说,陛下为何会在登基大典上特地佩剑?”梁朝登基仪式根本无此先例,所以林逸好奇并不奇怪。而他这一开口,自然也就拉回了齐逊之的思绪。   后者想了一下,沉吟道:“想必是种威慑吧,如今西戎仍是威胁,殿下又身兼二国之主,武力震慑天下也是必须的。”   林逸闻言蹙眉道:“既然如此,为何陛下还在考虑西戎的求亲呢?”   “……”齐逊之一愣,当日听安平口气,分明是当做玩笑来说的,难道她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特地为安平殿下的登基大典弄了首大气磅礴的曲子,奈何音乐外联不给力,如果想听的话,可以去下载话说,从今天起,改名叫安平陛下吧,啊哈哈,得瑟的大笑ing…… 三四章 西戎使臣到达梁都后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震撼!   那位女王陛下现在居然已经成为帝国皇帝了,那么求亲的事情该怎么办?   两位使臣十分忧虑,几乎只在驿馆歇了一晚便要求见安平。   安平却并没有立即接见他们,只是叫人传话说自己最近国事繁忙,稍后再说,请二位使臣安心在梁都做客。   其实她倒不是真的忙碌,甚至还有空闲操心林逸的终身大事。   下了早朝,沈青慧正要出宫,就被圆喜请去了御书房。   虽然已经称帝,安平却没有着厚重的龙袍,仍旧一身白色常服,正坐在桌后看奏折。见到沈青慧进门,她立即摆了一下手:“沈爱卿免礼吧,今日召你前来只是说些私事。”   沈青慧不解地看着她:“敢问陛下是何私事?”   “嗯,”安平合上奏折,笑道:“就是关于你与林先生的事啊。”   “……”   见她一副尴尬无语的模样,安平越发觉得好笑:“林先生早年四海游荡,至今才遇上钟意之人,论人品样貌,样样不差,沈爱卿为何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呢?”   “陛下言重了……”沈青慧嗫嚅道:“正是因为他什么都好,微臣才不能答应。”   “为何?”   沈青慧叹了口气:“且不论微臣相貌平平,才疏学浅,就是年纪也比他大上几岁,实在是不适合。”   安平笑着摇了摇头:“朕还以为是你看不上他呢?你无须妄自菲薄,更何况林先生若是介意这些,一早便不会看中你了。”   “可是……”沈青慧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晌才接着道:“微臣如今这般年纪,根本无法……延续香火,所以不能耽误了他。”   女子为官有太多的艰辛,也会遭受很多白眼,所以自入官场那日,她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有舍必有得,如今能以一己之力为国效力,此生足矣,其它的岂敢再有奢求?   安平静静地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同为女子,她自然知晓她每一步走来的艰难,所以才更希望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   她起身走到沈青慧身边,笑道:“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就更不必担心了,若无子嗣,可以收养啊。林先生若是介意什么亲生和血缘,此时便不会身处官场了。”   沈青慧呐呐地看着她:“微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朕会告诉你的,等你知晓他的身世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他吧……”   宫门口,林逸已经等候良久。安平特地叫他等在此处,说会给他一个惊喜。   老实说,他还真不觉得宫门口会有什么惊喜。→_→一直到日上三竿仍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林逸已经把门边守卫的前后三代都打听清楚了,最后只有抱着胳膊无聊地叹息。   正打算入宫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一道人影慢慢地朝宫门处走了过来。那身朝服他实在再熟悉不过,所以几乎立即就笑着地上前打起了招呼:“沈大人,真是巧啊。”   若是往常,沈青慧肯定掉头就走,可是今日见到他却只是眼光闪了闪便点了点头,脸还红了起来。   林逸觉得诧异无比,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沈青慧举步走到自己的马车边,转头见他还愣在原地,尴尬地咳了一声,没好气道:“怎么还不走?”   “啊?”林逸回过神来,见她似乎在等自己,连忙走上前去:“沈大人不介意的话,下官可以搭您的马车吧?”   沈青慧没有做声,提起衣摆便要上车,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竟然一脚踏空,惊呼一声就要摔下来,恰好落在林逸张开的臂弯里。她吃惊不已,转头正对上他谑笑的眼神,连忙推开他站稳,几步登上了马车,连耳根都红透了。   林逸一脸无辜地站在车外,还以为她这是拒绝了,却又见她挑了帘子埋怨了一句:“不是要走么?怎么还不上车?”   他怔了怔,舒心地笑了起来,举步登车之际,终于明白安平说的惊喜是什么了。   “陛下……”   御书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低唤,安平抬眼看去,就见双九站在门边,垂着头,只可见光洁的额头。   “进来吧,有事?”   双九举步入内,行了叩拜大礼:“陛下登基几日了,属下还未曾道贺。”   安平笑了笑:“你有心了,不必多礼,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了。”   “是。”双九站起身来,却没急着走,犹犹豫豫,似乎有话想说。   安平注意到他泛红的脸颊,料想有事,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开口。   果然,没一会儿他便忍不住了:“陛、陛下,属下僭越,想要为陛下庆贺一番,不知陛下是否允许。”   “哦?”安平眼中闪过诧异:“如何庆贺?”   “就是……属下备了些薄酒,只怕陛下嫌弃……”   “哪里的话。”安平立即接话道:“既然你一番好意,朕岂会在乎那些身份隔阂,晚上你带着酒过来便是,朕会吩咐圆喜备菜的。”   双九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就答应,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拜了又拜才退了出去。   安平坐在桌后没有动,脸上的笑容却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晚上双九果然带着一壶酒来了寝宫,难得地除了身上的甲胄,着了青色便服,身姿挺拔,潇洒俊逸,只是那张脸太过可爱,让人不禁觉得他还很稚嫩。   安平着了白色深衣,青丝用缎带系于肩后,随意地仿若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见到双九进门,目光特地扫了一眼他的领口,这次倒是穿对了。   双九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起身道:“酒是属下上次在青海国内买的,本是打算庆贺陛下继任女王之位的,不想如今倒是有了更大的用处。”   “呵呵,果然还是双九你最体贴,朕身边可没有其他人想着要为朕庆祝呢。”安平和颜悦色地招手唤他走近,指了指面前的圆桌:“不用拘礼,坐吧。”   桌上果然备了菜,圆喜蹲在门外画圈圈,双九这个家伙又想攀高枝了,过分!   泛着淡青色的美酒落入晶莹剔透的玉盏,也不知是不是紧张,双九连倒酒都有些手抖。一杯酒倒满,安平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不用在意其他,今日只当朕是一位故友便是。”   双九闻言怔了怔,继而笑着点了点头:“多谢陛下。”说着他举起了酒杯,朝安平敬了敬:“微臣恭贺陛下,愿大梁盛世永驻。”   “哈哈哈……”安平笑着与他碰了碰杯:“说得好。”那杯酒移到了唇边,她却没急着饮下,垂眼看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陛下,怎么了?”   安平抬眼看了双九一眼,笑了笑:“没什么,青海国的酒气味有些独特,朕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   她仰脖饮尽,勾着唇,朝他翻过了酒杯。   双九见状,顿感失礼,连忙就要饮酒,却被安平抬手按住了胳膊:“你还要当值,便不要饮酒了吧,朕喝了这一杯,就算是承了你的恭贺之情了。”   “……”双九愣了愣,只好放下了酒杯,却没有告退,仍旧坐着,只是没有抬眼看她。   安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直到感到手脚发热,才蹙起了眉头。   药效发挥得倒是挺快。   “这酒……似乎有些古怪?”她看着双九,说出的话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媚意。   双九终于抬头,脸上神情复杂,起身走到她身边跪下,握住了她的手:“陛下,若是难受,属下会帮你的。”   安平笑了起来,抬手抚上他的脸:“还是双九对朕最好……”   手下的肌肤泛着微微的凉意,刚好解了掌心的灼热,安平却并未留恋,反而收回手摇了摇:“朕好得很,你去帮朕传个人来。”   双九一愣:“传谁?”   “是啊,传谁呢?”安平眼波流转地看向他,笑得越发魅惑,却吐出了另外一人的名字:“齐逊之,去传他过来。”   “……”双九松开了她的手,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去吧!”安平仍然微笑着,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   “属下……遵旨。”双九终于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丝孤绝和难以察觉的难堪。   殿门刚关上,安平便起身走到了内殿,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出一只瓶子,拔开塞子仰脖饮下。   她坐到床沿,闭着眼睛调息了一瞬,仍然觉得有些不适。她睁开眼,发现周围的场景都有些朦胧起来。   这个时候双九会忽然走这一步,实在出乎她的预料,不过未免打草惊蛇,也只好当做是个意外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仍旧清明,身上的灼热却还未退。殿门忽然发出一阵轻响,圆喜走了进来:“陛下,您休息了?”   “嗯……”安平应了一声:“没事不要来打扰朕。”   殿外安静了一瞬,响起另一道声音:“那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安平微怔,笑了起来:“进来吧。”   齐逊之推着轮椅进了内殿,见她坐在床边,脸上还有汗,不禁有些奇怪:“陛下怎么了?”   安平朝外看了一眼,朗声道:“圆喜,退出去吧,让双九在外值夜即可。”   圆喜立即称是,很快便传来殿门关上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齐逊之刚要发问,胳膊一紧,人已经被安平一把拉着朝床上倒去。   对上他诧异的眸子,安平勾了勾唇,贴近他耳边低语:“好好配合。”   感到手臂上灼热的温度,齐逊之蹙了一下眉:“陛下有些不对劲。”   “嗯,中了媚药。”   齐逊之愕然,随即皱眉:“谁做的?”   “双九。”   “看样子陛下是在知情的情况下中了招。”   “不错,朕尚不清楚他此举的动机,只有当做是一场夺宠的戏码了。所以作为心腹,少师你也要配合朕演好这场戏。”   “……”安平贴在他耳边低语,灼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侧脸,齐逊之微微侧头,掩饰住神情间的尴尬。   殿门口有轻微的踱步声,安平眸光微闪,取了床头的空瓶掷向烛火,瓶子在地上碎裂的同时,室内陷入黑暗。   “陛下?”门外立即传来双九担忧的呼唤。   “无妨,朕就寝了,好好在外守着!”   殿外恢复了安静。   安平翻身压住齐逊之,低声威胁:“少师,你倒是配合点儿啊。”   齐逊之扭头不吭声,直到安平的手摸上他的腰带,猛然抽开,他才无奈地高声嚷了一句:“陛下,您温柔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哟,粗水你懂的=__,= 三五章 二人很快就适应了室内的昏暗,窗外月光明亮,齐逊之尚可看出安平深邃眸中的笑意。   他翻了个白眼,郁闷道:“陛下竟然还有心思笑。”   安平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躺到了里侧:“是啊,苦中作乐啊。”   齐逊之转头看她,微弱的亮光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只能看出她微微泛白的侧脸。他抿了抿唇,笑了起来,故意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用极其魅惑的语气道:“陛下,这么辛苦,何必忍着呢?”   安平侧头看他,挑了挑眉:“你这是引诱朕?”   “哪里,微臣只是不忍陛下太辛苦罢了。”   “放心,朕若是连这点媚药都扛不住,岂不是太不济了?”她忽而翻身压住他,几乎与他鼻息相闻,邪笑起来:“倒是你,始终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朕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扛得住。”   随着低沉的话音落下,她的手已经探入齐逊之的领口,腰带已被抽走,衣裳轻易便散开了来,她的手掌灼热无比,覆上齐逊之的胸膛时,仿若在他的胸口烙上了热铁。掌心缓缓游移,偏偏安平还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齐逊之蹙了蹙眉,却没有吭声。   “不错嘛……”安平笑了笑,身上越发无力,直接伏在了他的身上,气息暧昧地缭绕在他的颈边,手还不忘缓缓移向齐逊之的腰间……“唔……”齐逊之呻吟一声,一把按住她的手,没好气道:“陛下,微臣残的只是腿,其他地方可都正常着呢!”   “那你就好好地叫出来,让外面的双九听到。”   齐逊之抽了一下嘴角:“这个时候……好像应该是女子叫吧?”   安平的手指在他胸前绕着圈圈,说出的话有气无力:“是么?少师倒是很清楚。”   齐逊之扭头:“微臣以前在宫里可是研究过春宫图的。”   “那说明你研究的还不够,朕看的那些可不是这样。”   “……”   “不叫是么?”安平忽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齐逊之怔了怔,也跟着坐了起来,刚想问她怎么了,下巴忽然被她伸手扣住,胳膊被她另一只手扯着猛然拉近,她的唇便贴了上来。   宛若陡然间掀起了滔天巨澜,齐逊之的脑中空白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安平的唇细细地碾磨着他的唇瓣,眼睛却始终带着笑意盯着他,好似一池幽潭,将其扯入其中,再难挣脱。   太可怕了,明明中媚药的是她,可偏偏意识最清醒的也是她。齐逊之却觉得自己已经沉沦在她深邃的眸光里。手不自觉地揽住她,双唇微启,仿佛迎接,安平便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   “唔,陛下……”齐逊之拥紧了身前的人,肩头衣裳半褪,人已渐渐沉溺,含糊不清的话语如同梦呓。   安平的唇沿着他的下巴落在他的锁骨,手沿着他光洁的肩头慢慢摩挲,低笑起来:“就这样,子都,你配合的很好。”   齐逊之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她,却只看到她汗水淋漓的脸颊。   外面传来来回踱步的轻响,他抿了抿唇,终于主动拥住安平躺了下来,冲她笑了一下,开始卖力演戏:“啊,陛下您轻点……别、别摸那里……”   安平埋头在他颈边满意地闷笑,手从他的肩头移到了脊背,寸寸摩挲,伴随着他刻意的呻吟轻喘,分外**。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嘶。安平手下一顿,手下凸起的线形明显是道疤痕。   两人安静了一瞬,齐逊之又嗔怪地嚷了一句:“陛下,您弄疼微臣了……”   安平的手轻轻拂过那里,低声道:“这是上次在城门口弄伤的?”   “嗯。”齐逊之垂眼看着她的额角,笑了笑:“快长好了,其实并不是很疼。”   “子都,对不住……”   齐逊之一怔。   “小不忍则乱大谋,朕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城门口发生的事暂时也不能追究,这伤因朕而受,朕又亏欠了你。”   齐逊之勾了勾唇角,语气柔和下来:“陛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   安平没有接话,手沿着他的腿慢慢下移,最终按住他受伤的那条腿的膝盖,侧过脸看着他:“还有这腿疾,朕也一直没有深究,当年对方既然能在宫中动手,你该明白其中棘手程度。”   “是,微臣明白。”   安平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说起来,以前秦樽在国子监欺负朕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齐逊之疑惑地“嗯”了一声。   “后来他却再也不敢欺负朕了,你可知是何原因?”   “微臣不知。”   “因为有人教训了他,之后他便特别害怕那人,每次见到他便几乎要绕道。”安平盯着他的鼻梁,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那人莫非便是你?”   齐逊之僵了一下,继而失笑:“陛下是不是弄错了,微臣可是有腿疾的。”   安平伏在他肩窝处喘了口气,身上的汗水几乎浸湿了他的衣襟,说出来的话也越发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按着他膝盖的手却加重了力道:“朕最恨被骗,但是只有这件,反倒希望你是骗了朕,那样朕也能减轻些愧疚。”   齐逊之揽着她的手紧了紧,面上却笑得若无其事:“陛下说这些作甚,微臣既然自愿成为您的心腹,便不会再计较过往了,您自然也无须内疚。”   安平没有做声,反而喘息的更厉害了些。齐逊之连忙要撑起身子看她,却被她翻身压住:“子都,朕今晚若是真要了你,你会怎样?”   药效显然还没退,安平的意识虽然仍旧清明,却也的确很辛苦,整个人已经如同浸在了水里,衣裳早已湿透。齐逊之垂下眼帘勾了勾唇:“总之不至于寻死觅活。”   “嗤……”安平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脸:“放心,朕开玩笑的,今晚的事绝对不会张扬出去,你的清白能保住。”   齐逊之敛目,偏过了头:“那就多谢陛下了。”   安平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整个人都伏在了他的身上,头搁在他的肩头轻轻喘息,身上的热度似乎有所减退了,人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几要虚脱。两人紧贴在一起许久,她忽然低笑起来,语气暧昧地道:“子都,你竟然动情了……”   “陛下!”齐逊之难堪地侧过头:“微臣好歹也是个男人。”   何况还是对着你!   大概是出于尴尬,两人都陷入了沉寂。过了许久,感到颈边传来均匀的呼吸,齐逊之才侧头看了一眼,发现安平已经闭上眼睛,竟然睡着了。   大概是太累了。   刻意制造的动静早已清楚的传送到殿外,圆喜早就尴尬地躲远了。只有奉命值守的双九静静立在门边,宛若石雕。月光倾泻在地上,冷然若寒霜一片,勾勒他的身影,寂寥而狼狈。   他曾经清清楚楚地对安平说不会介意她坐拥美男无数,所以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别人。   仰头看了看那轮孤月,他握着剑柄的手猛然撰紧。   他不想输给那个人,可是计划已经被破坏。这一场谋划虽然仓促,却并非出于一时意气,只是其中终究还是掺杂了太多私人情感。   果然是个难以捉摸的女子,在他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时,她却明明白白的把机会给了别人。   齐逊之……他眯了眯眼,之前一直以为刘绪才是障碍,倒恰恰忽略了这个一直跟安平不对盘的齐少师了。想必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为何今晚偏偏是他入了宫?   夜深人静,月光越发透亮,将他整个人都照的清清楚楚。脸仍旧是那张可爱的包子脸,但是神情却再无过往的青涩,只有无尽的肃杀和孤傲……之前的药力实在太强,一向惯于浅眠的安平被折腾了许久,头一次睡得这么沉。   齐逊之动了动胳膊,让她躺得舒服些,直到此时,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他盯着帐顶看了许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意外的爬上了龙床。可若是安平今晚没有召他,换成别人,又当如何?   手忽然撰紧,他侧头看着身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靠近了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做不到淡然。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只看着这一人,怎能轻易割舍?   他果然早已一败涂地。   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神情安宁,只是似乎是做了什么梦,长睫微颤。   齐逊之忽然觉得很满足,她这模样,自己是第一个看到的人吧?   但愿他是唯一一个能看见这一幕的人。   许久未动,胳膊有些酸麻,他侧过身子,尽量不惊醒她,安平却忽然一把扣住他的肩胛,低呼了一声:“毒……”   齐逊之被她手下的力道弄得一阵生疼,待听见她的话,瞬间明白过来,连忙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陛下,没事了,您已经是帝国的主宰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安平动了动身子,安稳下来,继续睡了过去。   齐逊之皱了一下眉,这药竟然这么烈,意志坚定如她这般的人竟也会被弄得放松警惕,若是平时,只怕一点响动她便会惊醒了,更别提说梦话了。何况做的还是幼年时差点被害的噩梦。   他的视线飘向窗口,双九为何突然这般处心积虑地要爬上龙床?为了达成目的,竟还不择手段地用了这般烈性的药物。   眼神瞬间冷然,待转头看向安平,又转为柔和。齐逊之吻了吻她的额角,双手拥紧了她,喃喃自语:“我很高兴你今夜招来的人是我……”   夜寂无声,怀里的人静静地睡着,片刻后,缓缓睁开了深邃的眸子,神情疲倦,眼神却很清亮…… 作者有话要说:俺觉得这种情况下的结合只能算是解决生理需要,谈不上感情,对小齐不太负责。另外安平又是个意志力强大的女子,绝对不甘心被药物驱使来做这事儿,所以这里注定是碗肉汤了,倒地不起……但是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亲妈表示肉渣肉丁肉夹馍神马的都会有的,邪恶的笑=__,=PS:明天有事,后天回来更文哟…… 三六章 安平登基的消息传到青海国,自然引来贵族们的震惊。   虽然不甘愿,但言出必行乃是女子本色,青海国自不会违反契约。所以贤王东德卓依收到消息不久便写了国书送往大梁。   因之前没有公开,此事还是个秘密,国书遂由专使送到了曾任使臣的刘绪手中,请他代为转交。   然而一早便没有看到安平的身影。上朝时双九神情诡异地过来说了一声“陛□体不适,今日免朝”便走了,弄得一群大臣莫名其妙。   刘绪觉得古怪,毕竟刚刚登基不久,安平此时就算带病上朝也不算稀奇啊。   难道病的很严重?   青海国的事情耽误不得,刘绪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国书送去安平的寝宫……一直到辰时安平才醒,转头看了看,却见齐逊之已经坐在床边,只着了素白中衣,发丝散在肩头,手中拿着一卷书静静地看着,显然也是刚起不久。   听到响动,他转头看来,笑了一下:“陛下总算醒了,圆喜已为您准备好了热汤,先沐浴过换了衣裳再说吧。”   安平穿着汗湿的衣裳睡了一宿早就不舒服,闻言坐起身来点了点头。那药实在太烈,她一个练过武的,熬了一夜竟如同虚脱了一般,到现在也仍旧没有什么力气,只怕还要好好补一补身子才行。   齐逊之看她脸色泛白,便知道她还没恢复,便替她朝外唤了一声圆喜。   圆喜哪知什么内情,招来宫娥伺候安平去沐浴时还神情暧昧地看了齐逊之好一会儿。   哎哟,看不出来齐少师文文弱弱的,还挺厉害呢!   齐逊之被这眼神盯得难受,偏偏自己外衣被安平的汗水染湿了,一时之间也只好只待在这里。最后干脆请他派人去齐府报个信,才算是把他支走。   没一会儿安平沐浴完毕,裹了轻便的单衣,由两个宫娥扶着走到了内殿门边。想起齐逊之在,不愿被他人撞见毁其清誉,便摆摆手遣退了两人,自己走了进去。   先前折腾了一夜,又泡了热汤,此时走路都有些飘忽。这颓弱的感觉让安平很郁结。齐逊之见状放下书卷,在她走近时抬手托住她的胳膊,扶着她在旁边的梳妆桌前坐下。   安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朕还是第一次这般狼狈。”   “陛下放心,微臣不会说出去的。”   安平冷笑一声:“敢说出去就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微臣遵旨。”齐逊之笑的很是敷衍:“早知这般难受,陛下昨晚又何需隐忍?”   “人若是不懂如何在生活中取乐,便容易活得不快,但毫无理性、毫无道德地放纵享乐,又会让人生更无意义。”安平看了他一眼:“朕只是按照自己的原则来做罢了。”   齐逊之笑了笑,忽而对她一向风流轻佻却又洁身自好的品行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是,她向来都有自己的准则,岂会因一些小小的意外轻易更改。   镜中映出的脸有些憔悴,安平皱了皱眉,中原药材大多药性温和,这药这般凶猛,只怕来自异域。也许这是个契机,能让她查到双九的真实身份。   她想事情想的太入神,直到手里拿着的梳子被身旁的人拿了过去才回过神来。   “陛下没有力气的话,微臣替您梳好了。”齐逊之笑着扬了扬梳子,说着便替她缓缓梳理起来。   青丝如墨,长及腰下,他梳的很细心,竟一点也没弄疼她。安平从镜中看着他垂着眼帘专心为自己梳头的模样,抿了抿唇。   其实齐逊之也在悄悄观察她的神情,但是镜中的人脸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陛下,刘少傅求见。”   忽然的禀报让殿内的两人都怔了怔。   安平没有做声,圆喜一向最有眼力,自己不说话,他就该明白,一定会想办法支走刘绪的。   实际上圆喜从开始就在试图支走刘少傅,只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双九忽然抢在他前面说了一句“陛下并无大碍,少傅大人宽心”,便让他不好找理由了。   他气愤地瞪了一眼双九,确定殿内不会给答复了,才又开始劝解刘绪:“少傅大人,陛□体虽无大碍,但终究也不舒服,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迟啊。”   刘绪道:“还是烦请公公再禀报一次吧,就说是青海国内送来的国书,请陛下及早过目为好。”   圆喜没有办法,只好又进了殿内,在内殿门边禀报了一次。   安平很是无奈,刘绪是实在人,遇到事情自然要办妥了才放心,看来还是要亲自出去看看才行。   她撑着梳妆台的桌面要站起身来,忽然头皮一疼,“嘶”了一声,忙抬手捂住痛处,袖口恰好拂过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见她险些摔倒,齐逊之赶忙伸手接住她,垂眼去看,原来是先前梳头时,她的头发与自己散在胸前的发丝缠绕到了一起。   “陛下!”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安平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门便被推开,刘绪一脸忧色地站在门口,待看清室内情形,顿时大惊失色:“这……”   凌乱的床榻,单薄的衣裳,那两道相互依偎的身影……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国书掉落在地竟也不自知。   圆喜连忙跑过来挡住门,讪笑着圆场:“少傅大人,您还是先回去吧,呵呵……”   刘绪盯着那两人看了许久,他们却谁也没有回头。   他仿若失了魂,再也待不下去,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早就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一定是他看错了,没错……门边的双九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忽然觉得他跟昨晚的自己很像。   一直到了宫门口,刘绪仍旧没有回过神来,险些摔倒在地,幸而有人及时扶住了他:“刘公子,你怎么了?”   他抬眼去看,原来是周涟湘。   “没什么……”   周涟湘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失魂落魄。“你这样出宫没事么?我还要去见陛下,就不送你出去了。”   刘绪木然地点了点头,举步要走,忽然又反应过来,转身一把拉住了她:“不,你不能去!”   “啊?为何?”周涟湘诧异地看着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刘绪撰紧了她的手腕:“总之你现在不能去见陛下。”   周涟湘入宫是因为安平前些日子终于将她调到了自己身边,她是特来拜谢的。只是现在见刘绪这样子实在不对劲。左思右想不放心,她只好暂时将此事搁下,扶着他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先送刘公子回府吧。”   ……此时殿内,气氛有些诡异。   之前安平不看刘绪是因为自己这模样会让他看出端倪,齐逊之则是不愿直面他受伤的一面。   他盯着那缕缠绕在一起的发丝看了许久,终究还是用梳子一丝一缕梳理开来:“陛下,微臣该回去了。”   “嗯。”安平点了一下头,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守在门边的圆喜立即上前扶着她坐到了床上。   齐逊之取过外衣披上,束起头发,看了她一眼,出了殿门。   双九守在门边,见他要出门,立即搭手道:“让属下来帮少师大人吧。”   齐逊之抬眼看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双九帮他迈过门槛,正要送他下台阶,忽然故意晃了一下轮椅扶手,在其无暇顾及其他时,一掌拍向他颈侧,却又在距其肌肤几寸处生生停住。   齐逊之竖着手掌,挡在自己脸侧,隔开了他袭来的那掌。   “少师大人好俊的功夫。”   齐逊之转头看他,眼角余光扫过殿门,忽而松手,朝前摔倒在地。   圆喜得了安平吩咐,出来帮齐逊之出宫,没想到刚走到门边便见他在双九面前摔倒,双九一手还未收回,显然是他动的手!   他连忙跑了过来,扶着齐逊之坐好:“少师大人,您没事吧?”昨晚他还在懊恼着之前太关注刘绪,反而揣摩错了陛下的心思,如今在他眼里齐逊之已经成功上位,自然一有机会就积极地套近乎了。   “无妨……”齐逊之忍着疼痛看了一眼双九,蹙了蹙眉,自己推着轮椅朝前走了。   圆喜转身看了一眼双九,神情有些幸灾乐祸,然后风风火火地朝殿内走去了。   双九没有动,只是盯着齐逊之的背影深思。   气息不算浑厚,大概是身子弱的缘故,但是反应却这般敏捷,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乍一看他分明是个不会武艺的,之前也从没有人见过他展露功夫,原来竟隐藏得这么深。   其实若不是周围无人,齐逊之也不会出手,他早已习惯了隐藏,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在即将转过假山一角时,他停住转头,看了双九一眼,眼神森寒如出鞘之剑。   后者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他动手是为试探,而齐逊之出手则是出于对他的警告。   想不到他这般护着安平陛下……而此时圆喜已经兴高采烈地在安平面前打起小报告来了:“陛下,奴才真没看错,双九仗着您平日里宠爱竟然敢对少师大人动手,您说他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少师大人本就身子不好,他竟也下得去手!哼,奴才早就发现他心机不善,面有凶相,不是好人……”以下省略几万字……安平躺在床上阖目养神,仔细地听完之后,摆手道:“去御膳房传些清淡的膳食来,再去太医院配些温和的补药,然后守在门边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朕要好好休息。”   “……”圆喜撅着嘴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陛下您到底有没有听见奴才的心声啊,双九那样一心要攀高枝的侍卫您不能不管啊!>_< 作者有话要说:天好热啊,好热好热好热啊……下一章还没码,但愿卡文大神不要眷顾我,让我明天也有的更,泪流满面地爬走…… 三七章 休养了一天安平已然大好,恰逢西戎使臣再度求见,她本打算就此接见,却在上朝时改变了念头。   礼部尚书提出此事后,一干大臣俱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甚至还有些看好戏的成分在其中。   安平一身朝服,威严地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诸位大臣的神色,眸光渐渐森冷。   如今虽然已经登基,满朝文武对她不满的仍大有人在,明里不说,遇上事情暗地里动手脚的也不少,看这情形就知道。若是此时召见使臣,岂不是给外人看了笑话?   看来是时候让他们接受自己这个新主子了,若是无法自己接受,便强制他们接受……不久赵王府举行春宴,萧竛力邀群臣,许多大臣到访。焦义德也去了,却没有见到蜀王。   想起当日蜀王在殿上冲撞了安平,此时不再与他人接触,倒也正常。焦老爷子摇头叹息了一阵,掀了衣摆坐入席中。   来之前焦清奕还特地劝阻过他,说上次赵王得罪了陛下,最好莫要再与其接触。但是焦老爷子觉得萧竛好歹是皇族,请了自己哪有不去的道理,所以还是到了场。   不过今日倒有些不同,若是往常,赵王一定会将其奉为上宾,此时却是与他的下属——任十三道监察御史的李铭寻有说有笑。   焦老爷子人虽耿直,却也不傻,一看情形就知道是因为自己儿子是安平陛下的心腹而遭到排挤了。他摇头叹了口气,如今大局已定,难道你们还指望会有更改么?   他端起酒盏默默喝闷酒,再不过问周遭情形,直到旁边坐着的某位官员捅了捅他的胳膊:“御史大人,您看咱们要不要先走?”   焦老爷子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为何要走?”   那官员左右看了看,凑近他小声道:“您没听见在场大人们的言论么?虽然隐晦,但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传到陛下耳中,咱们可都要遭殃啦。”   焦义德先前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自然不知晓其中内容,刚想问他们说了什么,却听上方的赵王萧竛笑道:“诸位大人还是莫要再谈论这些了,陛下已然就位,岂容吾辈置喙?今日只喝酒,莫谈政事吧。”   这番话说来甚为诚恳,带着他惯常的柔弱之态,加上那种想阻止又阻止不了的尴尬笑容,还真的阻止了大家的讨论。   不过安静不过只持续了一瞬,忽有下人撞开门冲了进来,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跪下,急切的禀报道:“启禀王爷,陛下刚刚派焦将军抄了李御史的府邸,现在已经带人朝咱们王府来了!”   “什么?”   赵王惊愕起身,身边的李铭寻已经呆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即不管不顾地朝门外奔去,打翻了身前的酒水也顾不上,一时间杯盘狼藉,众人尽皆大惊失色。   刚跑到赵王府门口,便见一群士兵手执火把迅速地冲了进来,分列两边站定。不多时,一身戎装的焦清奕便走了进来。   见到门口的李铭寻,他二话不说就招呼人将其绑住:“正要寻李御史,您倒是自己送到门口来了!”   李铭寻又气又急,想起先前那下人禀报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登时就要落下泪来:“焦将军,你老实告诉本官,本官家中是不是真的……被查抄了?”   焦清奕看了一眼已经涌到前庭的诸位大臣,冷笑了一声:“千真万确。”   李铭寻晃了晃身子,险些便要晕过去。   焦清奕迈着步子在众人面前踱了一圈,沉声道:“陛下有旨,十三道监察御史李铭寻滥用私权,结党营私,怂恿赵王谋反,其罪当诛!”   李铭寻瞪大了眼睛,怒喝道:“一派胡言,本官怎会成了怂恿者,本官是冤枉的!”   “李大人,劝您还是省省力气吧,陛下早有论断。”焦清奕打断他的话,眼神扫过后方诸位早已变色的大臣,见到自己的父亲时,微微蹙了一下眉,而后挥了一下手:“统统拿下!”   赵王忙站出来道:“焦将军这是做什么?本王府邸,岂是你想拿人便拿人的?”   “赵王殿下误会了,末将职权有限,岂能随便拿人?”焦清奕抬起双手朝皇宫方向拱了拱:“不过陛下早有圣旨,见到十人以上官员私会,便做私结朋党论处,所以末将只有将诸位押解了以听候陛下吩咐。”   有人气愤道:“难不成你连自己的父亲也要拿?”   焦清奕自怀间取出一块令牌亮了亮,面若寒霜:“末将说了,统统拿下!”   众人无言以对,瞬间便被士兵们绑了起来,连赵王身份尊贵也不能幸免。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春日宴,顷刻间便电闪雷鸣,山雨欲来风满楼……第二日上朝,安平神色如旧,百官却是战战兢兢。很快犯事的十几位大臣便被带上了金殿,齐逊之从前方转头看去,心下了然,安平这次真的是要树立威信了。   殿上跪了一地的人,百官噤声,莫敢多言。李铭寻却是头一个开口,连连声称自己有罪,但罪不当诛。安平不动声色地听完,冷笑不语。   她捏了个私结朋党的罪名将这些人押来,本就罪不当诛,但是李铭寻不同,她忍耐到此时才动手,便是打算靠他收网捉大鱼的,但他若是直到此时还护着那人,便必须要诛!很显然,他已经选了保全那人,对方果然是个难缠的角色。   她朝圆喜看了一眼,后者会意,立即自袖间取出一叠信件朝诸位大人眼前送了送,以作展示。   “李爱卿句句动情,朕听了也不禁心生恻隐,然证据确凿,你指使下属私造兵器,贩卖私盐,大行叛逆之道,朕如何能恕你无罪?”   李铭寻惊惧地往后瘫倒在地,定是有人出卖了他!可是这些事岂是他一人做的?为何最后却全都成了他一人的罪过?   见他脸色惨白,惊骇非常,其他官员已是信了,心中不禁对龙椅上的女子生出一丝寒意。不动声色地就破了一起谋逆案,朝中必然四处都是她的耳目,看来以后要加倍小心才行。   安平起身道:“李铭寻意图谋反,还试图牵扯进赵王,实在罪不可恕,李家上下,一个也不能留!”   李铭寻惨呼一声,忙不迭地叩头,顷刻便满额是血,哭喊道:“陛下,罪臣该死,但是罪臣一家老小实在不知情啊,还望陛下法外开恩啊!”   一旁的赵王也吓得白了脸色,垂着头不敢吭声。   安平见他始终不肯开口指证幕后之人,冷哼道:“朕已经法外开恩了,不然便该判你个诛九族!”   李铭寻猛然惊住,白眼一翻,晕倒过去。   其他被绑着的大臣俱是浑身颤抖,大气也不敢出。   “另外,朝中与李铭寻一案有牵连者,全部削去官爵,子孙永不可入朝。”安平转头看向萧竛:“赵王在京中待得也够久了,是时候回去镇守边疆了。昨晚之事,朕知道皇叔您是受了牵连,但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朕有个提议。”她顿了顿,缓缓走下玉阶,在萧竛低垂着的头边停住:“皇叔照旧领兵戍边,朕不责罚您,但是朕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西南边境有半分闪失,李大人的下场您也看到了!哦,为表朕之关心,还是将您在封地的家人接往宫中安置吧,朕定会好好照料他们的。”   萧竛颤抖着身子半晌,重重地叩了头:“微臣遵旨。”   安平无声冷笑,转身朝玉阶上走:“至于其他人,统统贬官一级,罚三年俸禄,领十军棍。”   众人惶惶称是,早已苦不堪言,不说别的,只那十军棍,岂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不过焦御史年事已高,又一向忠心不二……”安平故意拖着调子,迎上焦义德惊诧的双眼:“所以朕特免你除去那十军棍的处罚。”   “罪臣……谢主隆恩。”   不止焦义德,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平说的那个理由是胡诌,之前对她反对声最高的不就是焦御史?现在放他一马,无非是看在他儿子是自己心腹的份上罢了。   想到这点,众人瞬间恍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也不过如此啊……安平站在上方敛去了所有神情,声音蓦然森冷:“在场诸位大多是太上皇身边的重臣,尔等是心念旧主也好,是不服女子也罢,朕如今身在此位已是事实,天下终是我萧家的天下,朕乃九五之尊,天命所归,已是不可更改!若有不服者,三日内卸官归乡,朕绝不阻拦,但留下的只能为朕之臣,有心怀不轨者,朕必诛之!”   最后四字以沉稳凌厉地语调落入众人耳中,让所有人都不禁有些畏惧。连一向熟知其秉性的齐逊之也心悸了一下。   临近下朝,太傅刘珂终是心有不忍,请奏道:“陛下息怒,李御史虽犯下滔天大罪,但微臣听闻他有一幼女不过刚刚满月,陛下是不是……”   “太傅莫不是没有听清?朕说了,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话音落下,安平拂袖离去,众臣惶恐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贤达看了一眼刘珂,虽心有同情,却忍不住暗暗点了点头。   之前还以为她身为女子会难逃妇人之仁,甚至连崇德陛下也同他们提过这点,但如今看来,她不是没有胆识,更不是毫不知情,而是忍着没有动手。   先礼后兵,不吃敬酒,便只有灌下穿肠毒药。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政权天下,阴谋纷争,终究免不了流血牺牲,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不动手,便会有人将你生吞活剥。朝堂诡谲,身在至高之位,更是容不得半分掉以轻心。   齐逊之朝安平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身在此位,该有多累?   转头看向空荡荡的身边,他敛目怅然,庆之几日称病不朝,也不知怎样了。他曾想过找个机会与他言明,却没想到最后恰恰是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阵子家里有事,所以我安排了一下,周五到周日都会日更,工作日就暂时隔日更吧,还请大家见谅,再次祈祷卡文大神远离我的世界,哦米豆腐……PS:你们出水的时候记得带点儿水浇在俺身上,俺快被这火炉一样的地方烤熟了,熟透的喷香的大玉……嗯,不能吃!我遁~ 三八章 首辅府的书房内,刘珂叹息着对周贤达道:“观远兄,陛下忽然这般凌厉行事,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陛下一直都有计划,吾等猜不透,便干脆跟着走就是。”周贤达拍了拍刘珂的肩,笑道:“且不说这个,朝卿,前些日子我那闺女是不是送你家庆之回府了?”   刘珂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有此事,观远兄问这个做什么?”   “哈哈,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愚兄没亲眼见到都知道此中有异,你竟然还蒙在鼓里。”   “哦?何异之有?”   周贤达瞥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齐简,凑近他低语:“那日听涟湘身边的丫鬟说,前年他们俩便在中元节见过了,前些日子我还一直在想那丫头一直神不守舍所为何人,却不想正是为你家庆之啊。”   “诶?”刘珂皱了皱眉:“不太可能吧……”他看他儿子经常提起安平陛下,应该是对她有意吧?何时跟周家闺女牵扯上了?   齐简在旁不满道:“说这么小声我便听不到了?就知道观远兄偏心,你家有闺女便只晓得往刘家送,我当初还想让她做我齐家儿媳,奈何被庆之那小子抢了先,真是气结!我家逊之哪里不好了?不就是有个腿疾么?”   周贤达憋着笑道:“无渊,你家子都明明都在宫中过过夜了,还这般说,莫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周贤达并不肯定,因为当日只是有人看到齐逊之一早出宫而已。   “嗨,别提了。”齐简郁闷道:“我也以为真的有什么,跑去问逊之,谁知只是帮殿下处理了一夜的政务,你说气人不气人?陛下不愿招了他,还让他劳心劳力,即使身为臣子,我也要有怨言了啊!”   刘珂胡乱摇了摇手:“你们别一人一句,我都听糊涂了,庆之那孩子分明是对陛下有意,怎么又扯上涟湘了?”   “陛下?”周贤达摊摊手:“你可知在青海国皇后娘娘还逼过陛下成亲,结果她借了西戎的幌子二话不说便跑回国了。看她那模样,分明对婚事半分念头也无,所以指望陛下的话,你还不如指望我家涟湘来的实际呢!”   刘珂闻言不禁发起了愁,他也注意到了,安平陛下似乎完全没有成亲之意,之前还风流一些,现在却成天专心政务,一副明君模样,竟连原先的轻佻也丢弃了。这本是好事,可是近日来儿子情绪不对也是事实,已经多日称病不朝不说,还不愿告诉他原因,怎么想都不对劲。   虽然希望儿子与陛下成就好事,但是刘珂那时是出于对陛下有个交代。实际上自从沾染上了安平,刘绪的情绪便一直处于起伏不定的状态,如今回头想想,当时追他回头,做得究竟是错是对呢?   想到这点,他不禁好奇地看向齐简:“无渊,你家子都是如何与陛下相处的?”   齐简抖了一下:“此事就更别提了,每次我都提醒他莫要与陛下争锋相对,陛下是害了他腿疾,可是终究是陛下啊。但这孩子顽固的很,最喜与陛下斗嘴,好在至今陛下未曾怪罪,不然十条命也不够砍的。”   刘珂又道:“那子都可有出现过魂不守舍,心绪不宁,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之症?”   “当然没有!”齐简一口否认后与周贤达对视了一眼,齐齐一惊:“你家庆之这是病了啊!”   “哈?”   周贤达摇头道:“指望你这个榆木脑袋能懂也不太可能,这分明是相思病嘛。”   周贤达年轻时是三人中最为风流的,对这些小儿女心事最为熟悉不过。相比较而言,刘珂最为木讷,自然不及他想得透彻,闻言不禁焦急起来:“这般说来,可要如何是好?”   周贤达想了想,问道:“朝卿,庆之是从何时出现此症的?”   “嗯……大约正是涟湘那日送他回去之后。”   “那就对了嘛!”一心想要为女儿套住刘绪这个好郎君的周首辅奸险地笑了起来:“现在还说你儿子对我家涟湘无意?”   “……”刘珂蹙眉,难道真的是为了周涟湘?   齐简在旁忧伤地托着下巴:“你们两个结亲家去了,我家逊之该怎么办呢……”   临近傍晚,宫中安静非常,有人提着一只方形食盒快步朝皇帝寝宫内而去。   到了门边,圆喜立即接过,朝他挥了一下手,来人便悄然隐退。   圆喜拎着食盒进了门,直走入内殿,将食盒放在软榻边的地上。倚在榻上的安平坐起身来,朝他挥了一下手:“快打开,别闷坏了。”   圆喜连连称是,揭开食盒的盖子,露出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   “陛下,您要不要看看?”圆喜抱着孩子送到她眼前。   “朕杀了她全家,她不会愿意看见朕的,你带着就好。”   圆喜遗憾地应下,随即悚然:“诶?陛下,怎么是奴才带啊?”他鼓了鼓腮帮子:“奴才一个……一个太监,如何带孩子嘛……”   “太监才好啊,既当爹又做娘啊。”安平揶揄地看着他。   “陛下……”圆喜托着怀里的孩子一副进退维艰的模样:“这可是一条人命啊,若是不小心被奴才给弄没了,奴才会一辈子寝食难安的,你看她又圆又嫩,这般可爱……”以下省略几万字……“好了,好了……”安平拍了拍耳朵:“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朕与你说笑呢。”   圆喜闻言顿时喜笑颜开。   安平指了指婴儿:“她是谁?”   “哈?”圆喜一愣,下意识便道:“李御史家的……”   “闭嘴!”安平瞪着他:“你记住了,她现在姓林,不姓李。”   “啊?姓林?”   正说着,外殿响起了一道声音:“陛下,微臣到了。”   安平朝圆喜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放下孩子出去迎了人进来,原来是林逸。   “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免礼吧。”安平指了指食盒,笑道:“朕今日想做回送子观音罢了。”   林逸一愣,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食盒,愣了愣:“这是……”   “先生与沈爱卿也是时候办喜事了,双喜临门岂不是更好?”   此时怎会忽然多出个孩子?林逸心思一转便知道定是她手下留了情。他抱起孩子看了看,见她乖巧地睡着,脸上露出笑意,却转头对安平故意道:“陛下,微臣将来可是会告诉她真实身份的哟。”   “想说便说吧,朕敢留她,又岂会惧她?”   “哈哈,说的是,如此微臣便谢过送子观音娘娘了。”   安平笑了笑,挥挥手,他便又将孩子放入食盒,悄然拎出了宫去。圆喜跟去给他打掩护,没一会儿回来,手里却多了一份折子。   “陛下,刚才太傅大人说将这个递给您,请您一定要私下过目。”   “哦?”安平立即正色,还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等展开奏折一看,却发现并非如此。   刘珂在奏折中说,希望她能为儿子刘绪和周首辅之女周涟湘赐婚。   她皱了皱眉,太傅此举是在试探她对刘绪的态度,还是真心所为呢?   其实若是双方有意,大可以直接定下亲事,但是因为刘绪之前是崇德陛下口中的驸马候选人,要想另结亲事,便必须要通过安平这一关,安平说不要,他才能去娶别人。不过真要那样,刘家便免不得要失些颜面,所以刘珂便提出让安平赐婚,这样一来,双方都有台阶下。   安平捏着折子思索了一瞬,不免联想到是因为刘绪那日受了伤害才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自然不可草率行事,便让圆喜去刘府传他入宫前来问话。恰好周涟湘也在御书房当值,便也命其将之一并传过来。   没一会儿周涟湘便到了,安平在桌后坐下,没有说话,她便也不敢做声。直到刘绪跟在圆喜身后进了门,安平才指了指凳子道:“坐吧,今日私下说话,不必拘礼。”   圆喜已经关了殿门守在外面,周涟湘恭谨地坐了下来,刘绪行礼后却停顿了许久才跟着坐下。   安平看了看他的神色,短短几日不见,他已消瘦不少,那身湛蓝的锦袍都显得宽大了许多,坐在那里许久也没有看她一眼。想起当日他在青海国对自己的告白,她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她自问从不耽于男女情爱,但刘绪是第一个对她诚心诚意袒露真心之人,即使无意,当时内心也是有震动的。   三人沉默了一瞬,她才开口道:“朕今日找你们二人前来,是要询问一事。”她将面前的折子推到刘绪跟前:“这是令尊刚刚送到的奏折,朕想知道你自己的心意,若是你也愿意,朕便允了。”   刘绪神情微动,接过来展开看了看,脸色忽而苍白,接着立即站了起来,退后一步朝安平行礼道:“微臣不能答应。”   安平见他这样子便知道是太傅自己做的决定,大概是太担心儿子了。说到底,终是她惹出来的……周涟湘早已不解了半天,忽而接受到安平眼神的示意,便也接过那份折子看了一眼,瞬间大惊失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高声道:“陛下,这……这万万不可啊!”   安平有些愕然,刘绪的心思她知晓,可是周涟湘一向温顺,忽而这般激烈的反对,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点了一下头:“莫急,涟湘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便是。”   周涟湘咬着牙不吭声,只是使劲绞着衣角,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话。   “涟湘,朕说过,以后要记着抬头,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你已经是朝廷命官了。”   周涟湘闻言霍然抬起头来,神情却仍旧有些犹豫,看了看身边的刘绪,吞吞吐吐了半晌才像是鼓足了勇气,猛然道:“微臣早已心有所属,还望陛下明察。”   不仅是安平,连心不在焉的刘绪也愣了一下。   “哦?”安平笑了一下:“是何人?”   “是……”周涟湘垂下眼帘,嗫嚅了许久,小声道:“是齐少师齐逊之!”   作者有话要说:被火炉烤的言语无能,只有深深地呐喊一句——出水……OTZ 三九章 从春天停留到入夏,西戎使臣终于在今日如愿受到了接见,激动地都快落泪了,真是太不容易了!>_<金銮殿上早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若有若无地充斥着一丝散漫的意味,反而井然有序,百官恭敬非常。   两位使臣今日上殿多少也是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来的,在青海国见安平时,她虽有气势,却有些懒散之态,可如今仰头看向龙椅上端坐着的女帝,却是一副傲视群雄之态,不禁有些心慌。   能在短短时间内让男子为尊的国度臣服在她一个女子脚下,必然不可小觑。   见礼之后,两位使臣先是借这段时间在京城的见闻说了一通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词,便将话题引向了当日所说的求亲一事上。这次百官再无看戏的了,竞相提出质疑,一时间双方你来我往,相对的条件也越抬越高。   齐逊之自下方仰头看安平,她神色如常,不知究竟作何所想。   很快二位使臣便意识到遭了道,反反复复谈了这么久,女帝竟然半个字也没说,他们俩倒是快被一群大臣给绕的头脑发晕了。   左边一人赶忙朝安平拱手道:“皇帝陛下,当日我国王上求亲时您说过要仔细考虑,却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您考虑的如何了?”   “朕的确说过。”安平不动声色:“但是彼时朕乃青海国女王,如今朕已是帝国皇帝,身兼二国之主,一切自当从头再议了。”   两个使臣对视了一眼,暗暗皱眉苦恼,就知道会这样。   “不过朕倒也不是有意为难二位。”安平知道西戎不是出于真心,便打算将计就计,让西戎王憋屈一回:“可能二位使臣也听说过,朕向来最喜貌美男子,所以朕在和亲之前有几个问题要问。”   听她直接说出以前的风流帐,梁国诸位大臣顿时都有自插双目奔出殿门的冲动。但是二位西戎使臣却没有在意,听到安平将“求亲”说成“和亲”的一瞬,他们心中便陡然欣喜了,看来她还真动了心啊。   “皇帝陛下请直言,我西戎虽然贫瘠,王上为求娶陛下,任何条件都会尽力答应的”   “嗯……”安平一改往日端庄之态,斜倚在龙椅扶手上,以手支腮,另一手轻点着扶手,笑得很张扬,不羁洒脱之态竟将两个使臣瞧得呆了呆。   “那么朕先问你们,西戎王年龄相貌如何,可有妻室?”   “皇帝陛下容禀,我国王上今年刚届而立,相貌堂堂,智勇双全,在西域一带是出了名的。王后之位自然空悬,身边不过只有几名妃子侍妾罢了。”   “唉……”安平叹息着摇了摇头:“那便没办法了。”二位使臣一愣,又听她接着道:“朕只喜欢清白男子,所以贵国真有意和亲的话,怕是困难了。”   “……”大梁诸位大臣连自插双目的力气都没了……安平见两个使臣俱是一副震惊之态,转眼看向齐逊之,挑挑眉:“少师一向最有办法,此时朕也很为难,既不愿委屈自己,又不愿拂了西戎好意,你看如何是好?”   齐逊之与她眼神轻轻一触,察觉到她眸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戏谑,顿时了然这是要他配合做戏。想了想,故意皱眉道:“微臣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好法子,但若是真心为两国联姻大事着想,倒也可以另辟蹊径。”   “哦?如何另辟蹊径?”西戎使臣连忙发问,在场的人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这位一向低调的少师大人。   “微臣认为,西戎王应当还有其他兄弟,要找一个没有妻妾的清白王子应当不难,届时西戎王再以数城作为赔礼,陛下倒也可以考虑。”   “嗯,言之有理。”安平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二位使臣便回去让西戎王择一貌美清白的王子作为和亲人选,送来梁都吧。”   早已被齐逊之一番话弄得又气又无语地两个使臣在听到这句话时已经彻底目瞪口呆,连问的问题都有些飘忽:“为、为何要送来梁都?”   安平理所当然地摊摊手:“不是要和亲么?自然是贵国送人来此了。”   “……”无语已经不足以形容西戎使臣的心情了。   “当然,朕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所以二位也可以直接禀明西戎王,好好准备和谈吧。”   两个使臣暗暗懊恼,本来就是不打算和谈才一直在联姻一事上绕,不想又被她绕了回来。和谈必然要割地赔款,西戎正在养精蓄锐,这般一打击,还如何振作?   看来今日是注定讨论不出结果了,二人慌忙说了一句禀明王上后再行回复便灰溜溜地出了殿门。   退了朝后,安平心情不错,前往御书房的路上一直带着笑容。齐逊之跟在一旁,见状笑道:“还以为陛下是真的打算接受西戎的和亲条件了,不想却是将他们耍弄了一番。”   “话可不能这么说,”安平睨了他一眼:“若是西戎提出的条件够好,朕也是有可能会答应的。”   齐逊之手下一顿,落下了一段距离。   “对了,”安平忽而停步,转身看着他:“前两日朕召见了庆之和涟湘,得知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齐逊之回过神来,推着轮椅上前:“陛下得知什么消息了?”   已经到了御书房门口,安平挥手遣退圆喜,朝内唤了一声:“涟湘,你何不自己出来说?”   周涟湘应声出来见礼,见到一旁的齐逊之,顿时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委实丰富。   “周小姐这是怎么了?”齐逊之不解地看着她。   “我……我没事。”   “怎么没事?你那日对朕说的话,便对他直说了好了。”安平抱着胳膊倚在一边的圆柱旁,身上虽然朝服未除,却无半点庄重之感,好似一名看客,嘴角带着一丝淡笑。   齐逊之被弄得一头雾水,一边的周涟湘又是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免让他有些挫败:“究竟是何事,周小姐直说便是。”   “这……”周涟湘悄悄看了他一眼,心中直打鼓,她何尝遇到过这样尴尬之事,那日在陛下面前说起也是一时受激所致,此时青天白日的,当着自己心仪的男子,叫她如何开口?   “莫不是朕在此处,涟湘不好意思?那朕回避一下吧。”   安平作势要走,却被齐逊之拦下:“微臣与周小姐并无见不得的人的事情,自然无须回避,周小姐有什么便直说好了。”他多少有些眼力,眼前情形只怕恰恰与他想的有关。   周涟湘听他这般说,不禁愧然。没错,她爱慕他君子端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直说便直说,能说一次,就能再说第二次。   她捏了捏拳,抬头看着齐逊之,脸上绯红稍褪:“说出来怕齐大公子见笑,但我句句出自真心,我……我心仪公子久矣,一直未曾直言,今日贸然说出,还望公子莫要嫌弃涟湘轻浮才是。”   齐逊之没有做声,与他猜想的一样,但是他没想到会是在安平面前上演。或者说,没想到会由她鼓动着上演。   他转头看了一眼安平,后者照样一副淡然观戏的态度,嘴角微勾,意味不明。   齐逊之收回视线,垂眼默然了一瞬,忽而低笑起来:“小姐一片真心,子都感激不尽,奈何造化弄人啊……”   “啊?”周涟湘说完这番话尚未完全平复情绪,乍一听他回话,便有些茫然。对上齐逊之的视线,却见他一双黑眸如同被春风涤荡过,笑意盎然,渐渐地脸颊竟染上一丝红晕,叹息道:“可惜……我已是陛下的人了……”   “……”周涟湘愕然地捂着嘴,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安平蹙了蹙眉,却没有做声。   三人僵持在一处,如同被生生扼住了咽喉,气氛让人窒息。最后终是周涟湘率先忍耐不住,匆匆向安平行了一礼便慌忙告退,一向端庄优雅的形象彻底崩溃,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齐逊之看向安平,理了理垂在肩侧的一缕发丝,故作妩媚地一笑:“陛下满意了?”   安平倚着柱子没有动,眸色深沉,嘴角却仍然浮着那抹笑意:“为何要说出来?不怕清誉受损?”   “微臣又不要做什么贞洁烈夫,要什么清誉?”说着他好笑地叹了口气:“不过不小心毁了陛下的清誉,倒真是罪该万死了。”   安平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幽幽一笑:“你这是故意做给朕看的?”   “陛下您呢?”齐逊之仰头对上她的视线,眯了眯眼,笑容诡异:“莫非是吃醋了?”   话刚说完,下巴已被安平一把捏住。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仿若在鉴赏一件珍品,半晌,忽然道:“这张脸看了十几年,直到如今才发现其中奥妙……”   齐逊之疑惑地蹙眉,却见她忽然俯下脸来吻住了他,双唇想贴的一刹,他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安平显然是强势惯了,一直睁着眼睛盯着他的神情,唇上的力道时轻时重,带着折磨人心的意味,直到他忍不住低吟一声,抬手扣住她的脊背,将她扯向自己。   他十几年来的守望,何以换来今日这般尴尬的一幕?他从未奢求过什么,可是刚才的事已经激发了他心底的不甘。   可惜安平没有让他主导的意思,扣着他下巴的手越发用力,他便只好被迫启唇,迎接她的舌攻城略地。唇舌相依,她细细舔磨过其中每一寸,便让他寸寸沦陷。他屡次主动地缠上去,却又被她周旋着成为跟随者。齐逊之蓦然发现于此一道,年长她几岁的自己竟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   然而那又怎样?他微微睁眼看了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复又闭上,放松下来任由她引导。   就算他没出息好了,他才不在乎谁强谁弱,对他来说,这个人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这个意味不明的吻来的突然,直到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了全身,两人才分开,彼此都有些粗喘。   齐逊之稍稍平复了些,低笑:“陛下刚才说发现什么奥妙了?”   安平捏着他下巴的手仍旧没有放开,用食指去抚他被吻得有些泛红的唇瓣,脸上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轻佻笑意:“奥妙便是……朕忽然发现你长了一张让人想蹂躏的脸。”   齐逊之微怔,继而笑了起来,故意张口含住她的食指啄了啄,道:“那陛下随意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某些评论,特地叨叨几句:   本文开始的时候没有存稿,也就没能确定男主,所以决定在文一半的时候定下来。现在这多字下来了,不用我说大家也能看出谁是男主了。   我对男主的定义是,女主托付了心的人。安平这样儿的,正常人搞不定,所以庆之对不起你,太正常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比不过齐某人的没节操而已OTZ结局我不方便透露,但男主的确是他。   作为金光闪闪优秀无比的男银,刘绪的戏份会一直贯穿到结尾,他还要建功立业呢,还要继续成长呢,还对安平有感情呢……但是不打算给他强行配对,所以跟周MM是不可能的。   现在明确的说是不想被说坑爹,死忠刘绪的亲若要弃文我也没办法,但请您千万悄悄的走,作者最近家里事儿多,很苦逼,您也别打击我了,云彩您带走,挥袖神马的就免了吧,抹汗~(PS:因为俺自己很喜欢刘绪,所以以他为主角的那点事儿,我会在之后再以别的方式交代。)好了,话说完了,上面那两只太没节操,我提回去好好教育,乃们随意╮(╯_╰)╭ 四十章 转眼时间便到了盛夏。烈日炎炎,蝉鸣阵阵。刘绪着了窄袖胡服从御花园穿过,远远望见御书房那飞扬的檐角时,停下了步子。   “庆之。”   他怔了怔,转头看去,齐逊之白衣乌发,与他隔了几丈距离,静静地看着他。他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没有做声。   齐逊之没有在意,慢慢地到了他跟前,笑了笑:“今日这装扮有些奇特,莫非是要练武?”   “我……”刘绪终于开口,低声道:“我是有事来求见陛下的。”   “原来如此。”见他这模样,齐逊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如今这样的境地,终究是尴尬的。   正说着,双九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到二人都在,抱拳行礼道:“陛下此时在演练场,吩咐少师大人到了可以去那里寻她。”   齐逊之扬了扬唇角:“多谢指点。”   双九眸光微敛,垂头不语,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刘绪虽然感觉到这二人有些不对劲,却又因双九这话而觉出安平与齐逊之之间关系愈深,难免心中涩然,便也无心追究了,只对双九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微臣刘绪有要事求见。”   双九立即道:“少傅大人可以去少师大人一并前往演练场拜见,有少师大人在,陛下一定不会说什么的。”   刘绪的脸色白了几分。   “说的是,庆之,这话是双九侍卫说的,若是被怪罪了,你替我做个证。”齐逊之推着轮椅便朝前走,经过双九身边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原先倒还想按捺住,看看他究竟意图何为,如今看来,他已然对自己拉开阵势,那便只好斗一斗了。   刘绪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跟着朝演练场而去,脚步却有些沉重。   安平正在练箭,只着了素白的单衣,却还是早就出了一身的汗。沈青慧又改进了一些兵器,她今日便是想试试那箭簇,果然威力倍增。奈何疾风一直在她身边转悠,扰得她心烦,便干脆丢开弓箭休息去了。   疾风见她不理睬自己,汗血宝马的傲骄劲又上来了,打了个响鼻就转身去了演练场另一头,大有与她断绝往来的势头。   安平在树荫下坐下,一边解开绑着衣袖的护腕,一边慢慢想着如今梁兵的准备进程。她知道西戎还不死心,一早便在做着安排,看来那暗中训练的部队,也该寻个时机发往边境了。   “陛下,少师大人到了。”圆喜见她在想事情,禀报得很小声。   安平收回思绪,转头去看,齐逊之已经到了跟前,朝她行了礼:“陛下,庆之来了。”   “哦?”安平看向他身后,果然跟着刘绪。   “微臣参见陛下。”他走到面前,垂着头恭谨地行了礼,然后才慢慢抬头看了安平一眼:“微臣今日有一事相求。”   安平见他神情平和,料想他这段时间情绪已经平复许多,笑着点了点头:“庆之有话直言无妨。”   “微臣是想自请协助赵老将军镇守西北。”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愣了愣。圆喜朝后退了一步,心想可怜的少傅大人必然是因为那日的事情心酸难忍,所以要远离京城了。唉,他可看不下去了……守在不远处的双九却有些失望,本来还希望借助他除了齐逊之这个障碍,不想他竟然选择了退出。   齐逊之则惊讶非常,但深知此时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不该插手刘绪的任何决定,便推着轮椅往远处走远了些,吓得刚刚踱步到这边的疾风嗖的一声又窜远了……安平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直到刘绪唤了她一声才开口问道:“为何忽然有此决定?”   “微臣在青海国对陛下说过,愿建功立业后再堂堂正正站到陛下面前,这话尚未忘却。”   “朕知晓你报国忠心,但此事你可有与太傅商议过?因朕之前行为,太傅已然多有操劳,你若是不说清楚便贸然离开,朕会愧对他老人家的。”   “陛下放心,家父并无异议。”   安平一时无言,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若是因为那日的事,朕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陛下……”刘绪垂头,声音有些苦涩:“那日的事的确让微臣难受至极,但微臣想要报国已非一日两日,只是……恰巧选在了最该离开的时候罢了。”   安平盯着他看了一瞬,转身走到场边取了两柄剑过来:“那便让朕看看你的本事,再决定你能否上战场 戍边。”   刘绪愕然抬头,便见她丢了一柄剑过来,下意识地接在了手中。   “你不是曾说过要与朕比试剑术的么?看你今日的装束,倒也方便。”安平提着剑朝场中走,素白单衣随风轻摆,仿若行走江湖的侠士。   刘绪握紧了手中的剑,只好举步跟上。   齐逊之已经退到了场边,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两人,却也不能插手。转头看了一眼,双九已经神情紧张地守在不远处,只是那其中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大约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双九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一向温顺乖巧的少年却露出了一丝老奸巨猾的微笑。   挑衅?他收回了视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双九并不简单,一直试图激怒他,大概是想拆穿他吧。   场中的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瞬,安平掂了掂手里的长剑,笑道:“朕学艺颇杂,不像庆之你师出名门,所以有时会不按章法出手,你可要警觉些。”   刘绪刚要点头称是,眼前剑光一闪,安平已经攻了过来。他愕然地超后退了一步,避开剑锋,慌忙抬手格挡,却又不敢伤了她,一时之间只能处于守势,难以展开。   安平一剑挥下,被他抬起的剑身挡住,肃然道:“战场杀敌本就是没有章法的,有时甚至是胡砍乱杀,你无法丢开那些花哨的招式,是要去送死不成?”   这话说的甚为严肃,刘绪不禁一怔,心中稍暖。无论如何,她终究对自己还是有些在意的,哪怕只是一点,也足够了。   “既然如此,便恕微臣失礼了。”他挑开那一剑,化被动为主动,招式化为凌厉,大开大合,似乎真的已经身处战场。   场边的齐逊之虽然没什么表情,却不自觉地握紧了轮椅扶手。圆喜不知何时到了他旁边,一惊一乍地嚷道:“陛下不会有事吧?”更是惹得他烦闷。   刘绪自然是有数的,但是安平在说完刚才那话后便收起了原先的势头,以致于瞬间就让他占了上风。他甚至忍不住猜想她只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一点,其实根本没打算真的与自己比武。可也正因为这点,让他对眼前这人的武功修为完全没有概念。宛如剑入汪洋,只入其表几分,却难窥其最终深度。   他只有转换了招式,剑锋横扫,以力破千钧之势袭向面前的女子,这一招看似平庸,却力道绵长,只要她接下一招,其后便必须要改变数招来继续拆下面的招数。   刘绪也是出于好奇才要试探一二,出手也都是控制在能回旋的范围内,然而未等安平出手,面前却忽然有另一柄剑斜挑出来,灵巧地与之周旋起来:“少傅大人是想伤了陛下不成?”   他一怔,剑势蓦然被其打乱,正想收势停住,双九却忽然贴到跟前,抬手拍在他手腕上,长剑脱手飞出,直朝场边而去。   圆喜吓得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抱头跑开,却忘了身边还坐着行动不便的齐逊之。他坐得本就不远,这一剑来势迅疾,眼看便要到眼前。刘绪大惊失色,连忙唤了一声:“子都兄小心!”   注意到自己陷入险境,齐逊之顿时面露慌色,急忙要往后退,那剑却宛若计算好了,擦着他的肩头落下,带出一道血痕,斜插入地面。他吃痛地低呼一声,捂着胳膊摔落在地,狼狈不堪。   安平立即丢开长剑快步上前,一边扶他一边吩咐圆喜:“快去传御医!”   圆喜从突变中回过神来,连忙跑去办事了。   齐逊之半边衣袖都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刘绪慌忙奔了过去,一脸内疚:“子都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他还要说话,却见齐逊之忽然朝自己看了一眼,眼神暗含安抚之意。刘绪一怔,心中却越发愧疚,当即弯腰,背起他就朝外走。   “陛下恕罪,属下是担心陛下安全,一时情急才……”双九连忙跪倒告罪。   安平转头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转身跟上刘绪的步伐。   双九抬头看去,伏在刘绪背上的齐逊之忽然转头,朝他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映在那渐渐苍白的脸上,只叫人觉得胆寒。   果然不容小觑,即使算计地再精准,他却宁愿受伤,也不愿揭开真面目。隐藏着实力,究竟想做什么?   看着安平随两人远去的身影,双九忽然想起自己在齐府受伤那次,她也是这般护着自己,心中酸涩难言……齐逊之因受伤而留在了宫内,安平没有责罚双九,但他自己却已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微感不安。   夜深人静,已是后半夜,他回到住处,正要脱衣躺下,却忽然有人推门闪身而入。   他看了来人一眼,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脱衣:“有事?”   来人身着禁军服饰,却没有半点对上级的尊重:“我看有事的是你吧?你忽然表现的跟冷宫怨妇一般,是想要坏了大计不成?”   “这里可是皇宫,你这样冒失地找来,才会坏了大计。”   “哼,若不是看不下去,我才懒得管你,眼下每一步都要小心,你却只顾着争宠!”   “我自有计较!怎么,连你都敢随便对我指手画脚了?”双九眯了眯眼,冷冷地瞪着他:“希望你还记得我的身份,滚!”   来人脸色一阵青白交替,恨恨地哼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顷刻之后,一道暗影从屋顶上方悄然掠过,宛如鬼魅,直朝皇帝寝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我以前太罗嗦了,以后少说点话多码点字,不过乃们别跟我学啊,多出水多留言哦XDD遁~ 四一章 更深露重,安平却还未睡,寝宫内只点了一盏灯,使空旷的大殿显得有些晦暗。一个暗卫跪在面前,细细地禀报了一番之后,悄然而退。   她坐着没动,思索良久,起身出门。   身上是素白的单衣,在夜风中行走犹如魅影。双九已经去休息,天将破晓,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刻。   一如她如今的处境。   走到西边偏殿,她的脚步停了下来,门口守着的两个宫人正在打盹,殿中却还亮着烛火。大概是嫌天气太热,窗户是开着的,安平走过去,微微探头望进去,便见齐逊之倚在床头,乌发散落下来,挡着大半侧脸,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左肩绑着布条,正在自己换药。   她本还打算唤宫人前来伺候,看了看情形,又打消了念头。齐逊之换药的动作很熟练,虽然伤在肩头,动作有所不便,对他却似乎并不难办。   一直到包扎好,他才抬起了头,一眼扫到窗边人影,顿时吓了一跳:“陛下这么晚站在窗口,是想吓微臣不成?”   安平抿了抿唇,也不走门,径自撑着窗口一跃而入,笑得放荡不羁:“哎呀,不觉得这样很有采花大盗的风采么?”   “陛下认为采花大盗那叫……‘风采’?”   安平不作理会,在他床边坐下,指了指他的伤口:“看样子你似乎熟练得很啊。”   齐逊之笑了一下:“我这般情形,受伤也是常事,久而久之也就熟练了。”   安平眸光微闪,不置可否。   以前他受伤多少,她不知道,但如今在她身边屡屡受伤却是事实。   “陛下这么晚为何还不休息?”齐逊之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四下走走罢了。”   齐逊之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神色,隐隐察觉到她心中有事,却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这么晚走到微臣这儿,还真是巧呢。”   安平伸出手指挑着他的下巴,轻浮地笑:“怕什么,你都对别人说是朕的人了,还在乎这些?”   听闻此言,不免想起那日仓惶离去的周涟湘,齐逊之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对她无意,但周小姐是个好姑娘,伤了她终是于心不忍。   “子都在想什么?”   转头看到安平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笑了笑,贴到她耳边低语:“微臣觉得陛下说得很有道理。”   安平侧头看他,两人几乎面面相贴,呼吸可闻。她从未这般仔细地看过这个人,或者说,从未仔细地看过任何一个男子。抬手从他的眼角轻轻抚过,沿着脸颊游移到下巴,几乎用手指勾勒了一圈他的轮廓。齐逊之神色未变,却长睫微颤,在灯光下看来尤为动人。   “朕记得你以前说过,卖艺不卖身。”   “微臣也说过任凭陛下蹂躏的。”   “噗……”安平笑了起来:“你不会是被朕给带坏了吧?”   “陛下这么说家父会伤心的,子不教父之过啊。”   “……”   齐逊之微微一笑,手揽上她的腰际,头微垂,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温热的触感由额心一点缓缓融入骨髓,汇入心海一池春水。再无其他动作,仅是这般相互依靠,抵过几番交颈缠绵。   其实他这些天一直很想问问那天那个吻算什么,可是到了现在,只是这样温情脉脉的相处已经让他心生满足。即使什么都不说穿,这人还在身边,便足够了。   安平也没有动,周身都环绕着这人的气息,带着幼年时的些许熟悉。原来中间即使有过分别,这人也断断续续地陪伴自己这么多年了……“子都,”她轻轻退开,看着他:“回去吧。”   齐逊之一愣:“什么?”   “回齐府去,这段时间没有朕的吩咐,不要进宫来。”   齐逊之蹙眉:“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算是吧。”安平没有多做解释:“朕唤圆喜来送你。”   “陛下要微臣现在就走?”齐逊之惊愕地看着她。   “嗯……”安平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来:“不仅如此,你还不能就这样平静地走。”   她抬手从头上取下绾发的发簪,撩起衣袖在胳膊上划了一道,立即渗出血珠来,大颗大颗地沿着手腕滴落。   “陛下!”   齐逊之大惊,连忙要为她查看,安平却将那只簪子塞在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脸,指尖微暖:“少师,好好配合。”说着站起身来,朝外高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殿门被惊慌失措的宫人撞开,跑到内殿一看,见皇帝陛下捂着滴血的胳膊站在这里,顿时又惊又怕,忙不迭地跪了一地。   “竟敢伤朕,齐逊之你好大的胆子!”   跪着的宫人都吓得抖了抖,齐逊之抿唇看她,眼神复杂。   接到报信的圆喜已经赶了过来,一见到这里的情形顿时大惊失色:“陛下怎么受伤了?”   “别多问!给朕把齐逊之送出宫去!”   “哈?”圆喜呐呐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齐逊之,一眼扫到他手中的簪子,差点惊得魂儿都飞了。   “哼,朕还顾念着与你青梅竹马,你便如此对待朕?朕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还恃宠而骄了!”安平扫了一眼圆喜:“没听见朕的话?把他送回齐府去!”   圆喜何尝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连忙应下,招呼人去床上扶齐逊之,心里却暗暗叫苦。   我的齐少师哟,您又不是第一次跟陛下亲热了,干吗突然贞烈起来了啊?唉,奴才这是又押错人了么?>_<一旁的宫人早已去传御医,安平仍旧气呼呼地站在殿内,直到齐逊之被送出殿门也没看他一眼。   不一会儿便有御医过来为其包扎伤口,她端坐着,扫视了一圈战战兢兢的宫人和御医,却始终没有嘱咐他们不要将今晚的事透露出去。   实际上她正要借他们的嘴说出去,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齐逊之已经失宠,起码短期内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么,别人也就不会急着挑去他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了。   宫门口,已经登上马车的齐逊之挑着帘子看向圆喜:“有劳圆喜公公相送了,还请好好照顾陛下。”   圆喜怨念地嗫嚅道:“少师大人既然这般关心陛下,何苦惹她生气呢?”   齐逊之羞涩地笑了笑:“我不喜欢陛下用强嘛。”   “……”圆喜泪奔了,这算什么啊!   齐逊之敛去笑容,抬眼看了看前面半隐于黑暗中的宫门,握紧了手中的簪子,缓缓放下车帘:“走吧……”   第二日双九当值时便听到了宫人们的风言风语。他皱了皱眉,尚有疑虑,等看到下朝归来的安平衣袖下露出缠着的纱布,才信了几分。   圆喜跟在安平身后进了御书房,见到门口的他时,郁闷地撅了撅嘴。   哼,齐少师没希望了,也许还能指望刘少傅“起死回生”,反正怎么也不能让他这个妄图高攀的侍卫上位!   前几日因情伤心的周涟湘此时已经回到御书房当值,见到安平进殿,立即上前行礼:“参见陛下,涟湘之前因私废公,有负皇恩,还望陛下恕罪。”   实际上直到现在她还在难过,可是如今她已是朝廷命官,不再是躲在首辅府内的千金小姐了,有些事情虽然艰难,也要面对。   安平见到她只是笑了笑:“还好涟湘回来了,朕手受了伤,你帮朕拟旨吧。”   她故意什么都没说,其实是有意揭过之前那尴尬的一幕。她自己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可是中规中矩的周涟湘却的确因那日之事而受了伤,心中自然是带着愧疚的。   周涟湘听她这么说,心中轻松不少,道了声是,走到一边案后,研墨提笔。   安平道:“朕打算册封少傅刘绪为参将,即日发往西北戍边,你便这么写吧。”   周涟湘闻言愣住,提着笔半晌没动,她不禁有些诧异:“怎么了?”   “敢问陛下……莫非是因刘公子拒绝了与微臣的婚事,所以才……”   “怎么会?”安平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庆之一向有心报国,朕只是遂了他的愿而已,你放心拟旨便是。”   周涟湘这才安下心来,提笔在黄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诏令。   圆喜忧伤地望着屋顶,看来刘少傅也没希望了……午休时安平回到了寝宫,双九领着御医进殿为她换药,一直站在旁边守着,直到真的看到那道伤口,才算是彻底相信。   安平也由着他去,等御医走后,才开口唤住了要离去的他:“双九,你过来。”   她正倚在榻上,双九闻言怔了一下,转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陛下有何吩咐?”   安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垂眼轻轻看来:“吩咐没有,倒是有质问。”   双九心中一惊,默然不语。   “朕问你,上次你可是在酒里下了药?”   原来是说这个。他心中说不出是紧张还是轻松,半晌才点了点头:“是。”   “你就这么想爬上朕的龙榻?”   如同被人生生扇了一耳光,双九脸色微白,垂下眼帘掩盖住难堪的眼神,咬了咬唇,低声道:“属下该死。”   “行了,朕到今日才提醒你便是不打算追究了,但是你要记住,朕不是好蒙骗的,下次再用这种手段,朕可是真的会杀了你的。”安平的手指凉凉地从他脖颈间划过,笑着收回了手:“出去吧。”   双九起身退出了殿门,不自觉地出了身汗。还好她只以为自己是要争宠,否则就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本来要昨天更的,但是只码了一半,今天早点更,明天仍然有更哟,大家周末愉快\(^o^)/~ 四二章 刘绪离京时正是夏末秋初,天气已渐渐凉爽,适宜赶路。   太傅自然是不舍的,之前他从未想过幼子会远赴边疆,还以为他这一生都会循着自己的足迹走上文官之路,然而听了他的话后,又觉得不可荒废了他的理想。何况他也明白,儿子选在这个时候离开,是因为安平陛下。   到了城门口,刘绪便不再让家人继续相送了,刘珂唠叨了几句在外保重的话,乘着马车回府去了,临行前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刘绪却没有停留,一夹马腹便奔驰出去,却又在十几丈外勒马转身,静静地回望城门。   一去三千里,回来却不知是何情景了。   “便知你这臭小子要偷偷地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人怒气冲冲的斥责,他转身看去,就见前面道旁站着焦清奕,旁边是秦樽和坐在轮椅上的齐逊之。   “你们怎么来了?”刘绪愣了一下,翻身下马。   焦清奕撇撇嘴:“当日我与恪勉一同入营时,你与子都兄前来相送,如今你也要入营了,做兄弟的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一旁的秦樽没好气地白了刘绪一眼:“不厚道,咱们本还打算为你饯行,你倒好,连出发的日子都不曾告知,若不是子都兄知会,我与锦丰只怕也赶不来。”   刘绪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便没做声。   “好了,送也送了,你们就少说两句吧。”齐逊之笑着看向身边二人:“锦丰,恪勉,可否劳烦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与庆之说。”   秦樽躲他还来不及,忙不迭地点头就要走,只有焦清奕有些不满,翻了个白眼道:“到底是亲兄弟,还对咱们藏着掖着呢,哼哼……”   刘绪听到那句“亲兄弟”,心头一紧,默默不得言。   他与齐逊之的确情同手足,上头一兄一姐都性格沉闷,加上他这样沉闷的,便有些说不来话,可是他与齐逊之却颇为投缘。在他眼里,齐逊之沉稳淡然,亲和有耐心,是极好的倾听者,所以很多时候都愿意对他说心里话。   只是没想到会走到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   “庆之……”突来的唤声打断了刘绪的思绪,一抬头,便见齐逊之已经到了跟前:“可还记得当初在酒楼,锦丰打趣你我的话?”   刘绪微怔,稍一回想便记了起来。当年几个好友相聚,焦清奕见他们关系亲近,取笑说:“你们这般要好,若是将来喜欢上同一个女子该如何是好?”   当时齐逊之便摇着折扇转头朝他笑了一下:“不会的,庆之曾说过,他喜欢端庄优雅的女子,与我的口味可不同。”   刘绪哪有他那样的脸皮,早就红透了一张脸,半晌才“嗯”了一声。   周围安静非常,只余风声细细刮过树梢的轻响。刘绪轻轻点头:“记得。”   他永远记得齐逊之说那话时的神情,眉似远黛,眼若瀚海,笃定而自信,如今却不想竟一语成谶。   齐逊之收回视线,抬眼看他:“我原本认为你不会改变,倒是错了。”   “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改变……”刘绪迎上他的视线,似诉似叹:“之前我一直想知道为何会出现那日的一幕,可是现在想想,又觉得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子都兄你……是不是早就对陛下……”   “是。”齐逊之没有丝毫迟疑便点头承认。   刘绪脸色微白:“那为何……不曾告诉过我?”   “你初入宫时,我以为你绝对不会喜欢上陛下,便没有提及,等到发现你动了心,却已来不及了。”齐逊之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一陷进去便已陷了这么深,但终究是我的犹豫伤了你,你要怨便怨我,那日的事,陛下也是有苦衷的。”   刘绪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走到一边牵了马过来:“子都兄未免小看了我,纵使再不济,情与义我还是分得清的,我对陛下仍然有情,也未说过要放弃,可是不会牵扯进你我的情谊,无论陛下最终选择谁,我都会敬你如兄长。”   齐逊之怔了怔,欣慰一笑:“庆之,你长大了许多,对不住。”不是因那日之事而有愧,而是因为之前仍然将他看成了一个需要呵护的弟弟。   刘绪神情微动,却终是没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朝他抱了抱拳:“子都兄,保重。”   齐逊之退到道旁,整袖抬手,回了一礼:“保重。”   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远去,秦樽和焦清奕才从远处踱了过来。   “诶?这就走了?”秦樽一脸失望:“还打算把他拖回城里去饯行呢!”   “切,你无非就是自己想吃一顿罢了。”焦清奕不屑地拆台。说着上前推着齐逊之朝城门口走:“要吃也是咱们俩吃,你在旁看着就成。”   秦樽气得直磨牙,早就跟了上去。   到城门口时,有齐府马车来迎,齐逊之笑道:“我倒是有心作陪,不过见这情形,你们还是自己去吧。”   焦清奕哪管他推辞,径自跟在他后面爬上了马车,还伸手朝秦樽招了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子都兄莫不是走了一个兄弟,就不认我们这些兄弟了?”   秦樽跟着爬上车,便听齐逊之幽幽地对焦清奕说了一句:“锦丰的嘴真是越来越利了,想来军营是个好去处。”不知为何,明明是寻常话语,听在他耳里倒有了森寒的意味,登时打了个寒颤,心想还是别吃这顿饭算了。   正想着,有人在外打起了招呼:“咦,这不是齐府马车嘛,难道里面坐着的是齐大公子?”   齐逊之揭了窗帘去看,一人端坐在马上,笑眯眯地看着这边。他微微一愣,赶紧抬手行礼:“见过摄政王世子。”   “这般客气作甚?”萧竚笑着打马近前,一身江湖装扮,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他是堂堂摄政王世子。焦清奕和秦樽都立即掀了车帘要去行礼,被他抬手打断:“出门在外,虚礼可免。”说着又看向了齐逊之:“家母还让我去府上拜会令堂,倒不曾想在此处遇见了你。”   齐逊之的母亲秦蓉与萧竚的母亲文素有过一段“孽缘”,这么多年倒是一直有往来,下面的小辈虽然说不上多熟稔,倒也处得不错。   听他这么说,齐逊之也笑了起来:“却不知世子现下欲去往何处?”   “哦,正打算入宫去探望陛下,齐大公子可要同行?”   萧竚也是听了不少有关他跟安平暧昧不清的传言才有此一问,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揶揄,可是齐逊之闻言却没有做声,好半天才摇了一下头:“多谢世子好意,在下已与秦焦二位公子有约,便不去了。”   “原来如此。”萧竚笑着点了点头,分别对三人道了别,打马而去。   马车继续朝城里前行,焦清奕扯了扯齐逊之的衣袖:“怎么,又答应与我们一起去吃饭了?出尔反尔要请客哦。”   “请客?”齐逊之挑眉,眼神冷飕飕地扫向一边的秦樽。   “呃,那……还是我请吧。”可怜的秦公子捂着腰间的荷包,悲伤的泪水在心里流……>_<黄昏时分,宫中忽然来了三位稀客。人倒是不稀奇,只是三人一起入宫这样的派头实属前所未见。   安平正在御花园里摆弄棋局,老远便听到林逸的笑声:“唉,一人被关家中,一人远赴边关,陛下独坐凉亭,叫人不忍多视啊。”   她转头看去,嗤笑出声:“我道先生怎会有胆子取笑朕,原来是有人撑腰啊。”   林逸身后还跟着两人,其中一人闻言立即快走几步上前道:“哎哟陛下,您这模样,看着叔叔我好心疼啊。”   安平抽了一下嘴角:“摄政王世子大驾光临,朕要花心思好好招待,只怕胃疼多过心疼啊。”   视线移到最后那人身上,只见到他脸上威严的好似结了冰。她贼兮兮地笑了一声:“蜀王终于肯来见朕了?”   萧靖傲骄地看了她一眼:“衍宁堂弟说今日权作亲人闲聚,微臣岂可拂了他的面子。”   衍宁是萧竚的表字,听到自己被点名,他立即抬了一下手以示清白:“其实是逸表哥叫我来的。”   林逸望了望天,摇头叹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三位叔叔同时光临,真是让朕惊喜非常啊,”安平笑了一下,抬了抬手:“既然是亲人相聚,便随意坐吧。”   三人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围着石桌坐了下来。   安平看了看萧竚,笑道:“叔叔为何突然来了?”   “唉,别提了!”萧竚摆摆手,一脸心烦气躁:“你小姑姑突然跑去西域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是要去把她寻回来的,路过京城便来探望探望你。”   萧靖在旁惊悚道:“一个人去的?”   萧竚忧愁点头。   “那倒是巧的很,朕在西域也有些事情要查,不如……”安平笑眯眯地看着萧竚:“叔叔你顺手帮个忙呗?”   “……”萧竚忽然觉得来看她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至于蜀王皇叔嘛……”安平悠悠然拖着调子,一手撑着下巴笑意盎然地看着他:“输了就是输了,您也要看开点儿。”   她若是换个语气还好些,偏偏是这种得意又带着嘲讽的语调,骄傲如萧靖怎会受得了?他捏了捏手指,一拍桌子便要扑上来,却被林逸一把从后抱住:“冷静啊蜀王,冷静……”   “冷静什么,反正是亲人相聚,叔叔教训侄女天经地义!”   萧竚连忙挡在前面:“哎哎哎,好歹安平也算我半个徒弟,堂哥你很不给我面子啊,再说了,人家不仅是小辈,还是女子啊。”   萧靖终于停了下来,抽了抽嘴角:“也就只有你把她当女子。”   “……”   安平抱起胳膊,一脸无所谓:“还有啊,朕觉得皇叔你也休息够了,过段时间便将帅印归还给你,让你回西北去好了,怎样,高兴么?”   “陛下这是在施舍不成?”萧靖眯了眯眼,又捏着手指作势欲扑,林逸和萧竚手忙脚乱地挡着他:“冷静啊冷静……”   守在远处的宫人们见到都悄悄议论起来,被圆喜呵斥着挥手遣走:“看什么看?蜀王殿下在演折子戏呢!一群没眼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仍然有更,球粗水\(^o^)/~ 四三章 入秋之时,齐逊之已经在齐府待了近一月。本来安平念他身有残疾,早朝也是可免则免,如今自然更不用上朝,所以这一个月内,他一眼也不曾见过安平。   人总是贪心的,过往不曾有那些暧昧时,他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而如今心底深潭已被搅乱,竟压制不住从其中蔓延出的思念。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不过如此。   齐简来找他时,恰好见他坐在园中池边喂鱼,临岸而坐,白衣胜雪,说不出的风姿卓然,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饵食不断地洒下,下方水面的鱼儿却是兴趣缺缺。   “你这是想把它们半年的口粮都给派发了啊。”他老人家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从他手中夺过了盛食的瓷碗。   齐逊之回神看去,笑了一下:“父亲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事找你商量。”也不知是不是心急,一向举止端雅的齐大学士竟直接在他身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逊之,之前你与陛下走得亲密,为父也不曾多问,如今你又因何不再入宫了?”   “与陛下走得近自然是为其办事,这段时间闲暇了罢了。”齐逊之笑若春风,脸上再没了先前的沉闷之色。   齐简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那我便说正事了,陛下近日有些古怪,我们这些老臣都不知晓她心里的想法,所以你若是跟陛下没什么嫌隙,不妨入宫去打探打探,究竟她是个什么心思。”   齐逊之有些不解:“有何古怪?”   “哦,忘了跟你说了,西戎使臣又加了条件来提亲,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答应了,这还不古怪?”   “什么?”他顿时愣住。   她要答应?上次明明已经回绝了那两个使臣,如今为何又改了主意?   是了,那日她便说过,若是西戎提出的条件够好,她也是有可能会答应的……“惊讶吧?”齐简撑着膝头叹了口气:“陛下不是一般人,她是二国之主,且不说西戎本就狡诈多变,只看它为一方夷邦,西戎王也断断配不上与陛下联姻啊。所以首辅与我商议了一番,你既然与陛下走得近些,不妨去问问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也好让我们这些臣子心中有个数嘛。”   齐逊之半晌未动,宛如泥塑,只有敛目凝望着水面的眼神暴露了心底的一丝裂缝,从内蜿蜒龟裂,仿佛随时会从里面爆发出不知名的情绪。然而最终,他只是撰紧了轮椅扶手,对父亲点了一下头:“好,我待会儿便入宫求见陛下。”   夜幕初降时分,齐逊之入了宫。安平还在御书房批奏折,他便等在外面,正对着双九探究的双眼。   圆喜是欢欣的,是鼓舞的,因为齐少师终于知道悔改了,看来仍然有望上位啊!他乐颠颠地跑去跟安平禀报,却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   安平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门外的人自然已经听见,即使明知是做戏,闻言还是忍不住黯然了眼神。双九抿了抿唇,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耐心地等着后文。   然而没有后文,安平没有再说别的话,齐逊之也没有离开。   她在灯火通明处,他独坐夜幕中,只是一道殿门,隔开彼此,看似很近,却又似乎很远。   直到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带着入秋的一丝凉意钻入肌肤,齐逊之仍然没有离开。暗夜越发深沉,雨点越落越大,他端坐着,面沉如水,心底却从头到尾就没有平静过。   想见的人就在此处,只需一开门,便能走出,怎舍得离去?   门终是打开了,走出来的却是圆喜,他对双九说了几句什么,后者迟疑了一瞬便离开了。   “哎哟,少师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支走双九,圆喜立即就跑了过来,来不及回头取伞,便胡乱地抬起衣袖为其挡雨:“您上次不是刚受了伤嘛,可别淋坏了身子,快些回去吧,陛下气消了就没事了,奴才会为您说话的……”   “有劳公公再去通禀一声吧。”齐逊之打断了他的话,圆喜无奈,只好又跑回了御书房。   “陛下,少师大人还没走呢。”他走到安平跟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您真不打算见?”   安平头也没抬,继续批折子:“双九走了?”   “是。”   “再去劝劝少师,让他回去,说朕暂时没空就是了。”   圆喜嘟了嘟腮帮子,怀揣着对少师大人的同情出去劝说了,然而没一会儿就又走了回来,蹭着脚不说话。   安平抬头:“怎么,还是不走?”   圆喜点点头,小声道:“少师大人说想见陛下一面……”   安平手下一顿,神情微动,缓缓搁了手中的笔。面前的灯火“啪”的一下爆出一个灯花,光亮陡然亮了许多,继而越发炽热地燃烧起来……秋雨缠绵盘桓,又带着凉意,淋久了终究是难受的。齐逊之抬手捂着受伤的胳膊,免得被雨水淋到,这一瞬间却又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执拗。安平的事情他一向最为支持,无论什么要求,有理也好,无由也罢,都不曾深究,只是今日,听到她有可能会答应西戎的求亲便按捺不住了。   头顶的雨声忽然小了些,反而有噼里啪啦的轻响在耳边回荡,他抬头,有人手执雨伞,静静立于眼前。   “如今连你也会使性子了,朕会很头疼的。”   他勾了勾嘴角:“累陛下操心,微臣该死。”   “再这么淋下去,倒是真有可能会死了。”安平摇了一下头,转头对圆喜道:“将少师送去偏殿换身干衣,朕随后便到。”   齐逊之微微笑了起来,道了谢,那边圆喜已经欢快地上前来推他,就差对他来一番振奋人心的鼓励了。   到了偏殿,沐浴过又更了衣,安平仍然没有忙完,他便坐在桌边静候。刚才圆喜进来收拾了他的湿衣,他想起袖中还放着安平的那支簪子,便拿了下来,此时正捏在手中把玩。   没多久,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安平走了进来,背对着他收起伞,轻轻抖去水渍,搁在门边,而后掩门。   不过一月未见,此时只看着这道背影,齐逊之竟有些莫名的紧张,将簪子收好,稳了稳情绪,方才问道:“陛下自己来的?怎么连个撑伞的也无?”   “是啊,自己来的。”安平走到他面前,挑了挑眉,满面揶揄之色:“这才多长时间你就急着往宫中跑,这么想念朕?”   听到这熟悉的语调,他才彻底平静下来,轻声笑道:“可不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啊。”   “哈哈……”安平笑出声来,在他对面坐下:“说吧,找朕有何事?”   齐逊之本想直接问,可是看着她,又忽然说不出话来。他太熟悉她的秉性,却又摸不透她的心思,也许在你指望着一个该有的答案时,她给出的往往是另一个。而他便一直在追逐着她的脚步,行行复停停,她驻足时,他仰望。   于是他最终只是垂了眼,低声道:“微臣是想来问陛下讨个说法。”   “哦?”   “微臣也在龙榻上睡过一夜,陛下您也不止一次占了微臣的便宜,怎么看,都是要负责的吧?”   安平本来很正经的脸色,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到你说这样的话,真是觉得不习惯。”   齐逊之脸色有些发黑:“陛下,微臣很有操守的。”   “是么?”   “……”   “那你要朕如何负责?”安平抱着胳膊,仍是掩不住眼中笑意:“朕不是过往那些帝王,这里也不是青海国,纵使有广充后宫的心,也不敢贸然实施啊,但若是学武后弄些个男宠,又觉得委屈了你。”   齐逊之眼神微暗,原来在她心中,自己也不过如此,终究不会是唯一。那唯一的位置,是真的要留给西戎王的么?   安平的目光从他微垂的额角流连过去,似是看出了什么,又似全然不在意:“不过你大可放心,朕好歹会养着你,无人过问你的话,朕也是会照顾你的。”   “那么,陛下打算养微臣多久?”   “养到你离世的那一日,如何?”她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像是要延伸进他的心里。   齐逊之笑了起来,抬头看她:“微臣这条命归陛下,陛下说不需要,微臣才会离世。”   安平没有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过去她对他说过的暧昧之言大多是戏言,只这一句,无关暧昧,出自真心。千帆过尽,沧海桑田,他还能陪着自己,即使只是拌嘴互讽,巅峰之上,起码不会太孤独。   齐逊之顺势拉下她的手握住,烛火下的眼神温和多情:“微臣整个人都是陛下的,怎会忘记。”   “别说得这般笃定,朕那日可没真的吃了你。”   她勾着嘴角打趣,话音刚落,手忽被用力一扯,人向前倾倒,已稳稳地落入齐逊之的怀里。他的手紧扣着她的腰身,唇贴近她耳边低语:“那今日便来真的好了。”   安平抬头凝视着他,眯了眯眼:“你这是在轻薄朕?”   “不,陛下,”齐逊之吻了吻她的脸颊:“这是伺候,或者叫……侍寝。”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日鸟,又要忙了,周三回来更文哈~——吃或不吃,这是个问题…… 四四章 入夜时,雨下得越发大了,几乎是瓢泼倾盆的态势。圆喜打发了送齐逊之入宫的下人回齐府,回头时悄悄朝偏殿方向看了一眼,如他所愿,灯已熄灭。   自诩正直从不走捷径的圆喜公公先是感谢老天赐了场及时雨,然后便对天默默祈祷,赶明儿去抱齐少师大腿可一定要成功呀!=V=然而这边刚想完,那边就有人冒雨送了信到他手上……细碎的秋风钻入殿内,罗帐飘扬,四周光线微弱,倒在床上的两人几乎只能看出对方朦胧的轮廓。   过了好一会儿,安平的声音带着郁闷传出:“你做什么一直压着朕?”   “陛下,既然是伺候,自然是由微臣来服侍您了。”齐逊之的话说得非常非常之诚恳,可是安平却从中听出了奸险狡诈的意味。   她不是什么端庄矜持的女子,更无用那些妇德教条束缚自己的自觉,何况她也不排斥齐逊之。然而堂堂一国帝王被人压在床上,这算什么?   手上用了力气,准备推开他,上方的人却已经低下头来,及时地吻住了她。   这一吻不急切不霸道,只是缠绵而热烈,微凉的触感细细地扫过她的唇瓣,勾勒描画。欲念、情意、徘徊和放纵,万千情绪交融,直到她启唇,放任他与自己纠缠。   一吻情深不寿,一吻地老天荒。   修长的手指蜿蜒拂过她的脸颊,再覆上颈项,领口慢慢被扯开,另一只手早已抽去她的腰带,一如当初她对自己那般。安平仍旧意识清明,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你这是在报复?”   “陛下,微臣说过了,这是伺候。”他的声音却有些喑哑,心中不免自嘲起来,无论主导的是不是他,最先动情的一定是他。   唇贴上她的锁骨,轻轻啃噬,手掌缓缓游移,而她在身下绽放,傲然青松开出艳丽花朵,极致而炫目的吸引,夺人心魄。   齐逊之并不熟练,或者说还很生涩,比起他的话语,动作早已出卖他。然而情是最好的催情药。他紧拥着她,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双手移在她的后背,不是取悦,只是想给她更多的温暖,尽管他自己的身子也暖和不了多少。   双唇贴着肌肤一路亲吻过去,直到吻上敏感处,安平终于微微颤了颤,口中嘤咛了一声。仿若鼓舞,齐逊之终于感到这个自制力强大到可怕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有了一丝裂缝。   安平抬手挑开他的衣襟,手指贴着光裸的肌肤攀上他的脊背,将他拉近自己,轻轻唤了一声:“子都……”   没有多余的词汇,更无多情的口吻,只是最平常的称呼,却让他节节败退,寸寸沦陷。   齐逊之想起多年前初入宫时那道稚嫩却尊贵的身影,独坐春风里,偶尔抬眼看来,也是端庄优雅,叫人不敢直视。待到她初入国子监那日,一身白衣男装,风流不羁地摇扇自他身前走过,止步望来,眉梢眼角尽是得意的笑容,仿佛在笑他不过阔别两三年便认不出她来了。   然而他怎又会认不出。无论样貌性格如何变化,那融入骨髓的一缕寂寞,以及印刻在坚强脊背上的孤傲,从未改变过。   思绪越浓烈,动作也越热烈,身下的人终于喘息起来,他用力将她扣在怀里,深深地吻她,吸吮轻咬,带着不甘,甚至是慌张。   守了十几年的人,不能将她让给任何一个人,绝对不能!   他在乎的不是任何名分,男宠也罢,后宫里的一员也好,对他而言,即使一生受人指指戳戳,只要能在她身边,都无所谓。九重宫阙虽好,他想停驻的,只是她的心。   只是不能与别人分享,真正恋着一个人时,怎能容忍她的身边有别人?   如他这般年纪,若不是安平,也许连个正式官职都没有。以前便不止一次被嘲笑说胸无大志,可是那又怎样?她的心中装着天下,而他的心里,只装着她。   她便是他的天下。   他的智谋,他的武艺,他的一切,离了这个人,宁愿永世隐藏。日升月沉,瀚海沉浮,他不过一叶扁舟,却一直妄想给她广厦般的安稳,仅此而已。   痛苦、空虚、快感……安平从种种情绪中睁开眼看他,只看到模糊宽阔的肩背轮廓。明明是瘦削单薄的身体,竟显出如山般的伟岸来。她像是第一次了解了他,又像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从决定走上这个位置时起,从用折扇挑起第一个美貌少年的下巴时起,她便早已断了这方面的念想。高处不胜寒,当决定要站上至高的位置时,就要承受起因显眼而来的明枪暗箭。   所以她不能有弱点,而感情恰恰是人最大的弱点。   齐逊之正是最傻的那个,在人前伪装得天衣无缝,却在那一夜将自己的弱点毫无防范地呈现到她面前。   “我很高兴你今夜招来的人是我……”她从噩梦中惊醒,听到的便是他这样的低语。   不是不震惊,然而她以为自己也仅仅只是会震惊。人之情感无非如此,一种情绪罢了,她如是想。   于是整装上朝,她为明君,他为近臣,彼此照旧不留情面,毒舌而刻薄地奚落打趣,时间便这般流转过去,什么都没改变。   直到周涟湘对她说起喜欢齐逊之。   为何会喜欢这样的人?无赖又毒舌,毫无节操可言!可是她竟然动怒了。   她萧睿萧安平,身兼二国之主的崇安皇帝,竟然因此而生出了怒意。   隐忍着,辗转着,冷眼旁观着,待到听他厚脸皮地说出“我已是陛下的人了”,心中忽而安定。   这种情绪在压抑中如疾风骤雨,肆虐过她深怀智谋,幽如渊潭的心。这颗心已经千锤百炼,宁折不弯,小则灭人命,大可倾天下,却会被他的眼神掀起涟漪。   那双眼睛只需一个示意便能懂得她的心思,那双眼睛也只看得到她。   一叶障目,直到如今她才看到身边有人长相守,不曾忘。   可是此时,纵使再想抱紧眼前的人,她也只是抬手,一分一分,慢慢地推开了他:“子都,现在还不行……”   身上的人有一瞬的静止,继而巨大的沉寂笼罩了彼此。   下一刻,沉寂被打破,殿门外响起了圆喜赧然的声音:“陛下,西戎使臣送来奏报,说……说……”   安平闻言立即掩好衣襟,坐起身子:“说!”   “西戎王已率人往梁都而来,要亲自求娶陛下……”圆喜的声音越说越低,同时在心中为可怜的齐少师掬了一把辛酸泪。   殿中的两人都没有做声,良久之后,安平轻轻叹息一声,整理衣赏就要下床。该来的总会来,帝王责任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然而身子却忽然被人从后搂住:“陛下难道真的打算应下西戎的求亲?”   齐逊之的唇紧贴着她的耳畔,低沉而蛊惑的语气盖过了其中的压抑和不甘,随着温热的气息缭绕在她的颈边,却让安平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留下的?”   身后的人一愣,安平已经挣开他的怀抱径自穿衣下床,顷刻后殿内亮起烛火。她坐到梳妆桌前梳理头发,虽未多言,却明显地有些疏离。   齐逊之穿上衣裳,倚着床头,盯着灯火下她有些朦胧的侧脸:“我早就想留下了,西戎的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他没有自称“微臣”,也摒弃了以往的玩笑语气,只是陈述,严肃而认真。   安平搁下手中的梳子,转头看他,牵了牵嘴角:“原来如此。”   无须赘述,一句话便已释怀。   她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手贴上他的脸:“西戎的事,朕会好好处理,最近你还是少入宫的好。”   “若是因为双九,陛下大可放心。”齐逊之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安平叹了口气,她的身边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又岂止一个双九?根基未稳,西戎不除,终究会有无数双手在暗中蠢蠢欲动,等着一把将她拽下来。何况在这种求亲的敏感时候,他的出现,会是某些人的阻碍。   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子都,照朕说的做。”   齐逊之没有说话,轻轻抽出手,将衣衫整理齐整,发丝拢系到肩后,方别过脸低声道:“微臣似乎给陛下造成了困扰。”   安平微怔,烛火下,他半边侧脸泛着苍白,眼帘低垂,长睫掩住了眼神。她心中忽而生出不忍,甚至想用力地拥住他,然而手伸出一寸,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朕是国君,苍生为重,你该明白。”   “微臣明白,”齐逊之撑着身子坐到床边的轮椅上,看了她一眼:“陛下做什么,微臣都是明白的。”   他转身朝外而去,圆喜见到,赶忙上前帮忙。安平跟着走出时,圆喜已经一脸懊恼地撑着伞送他朝夜幕中走去。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白色的背影一点一点融入暗夜的雨帘中,孤单寂寥,再不复之前的柔情,又成了那个往常滴水不漏的齐少师。   日升月沉,瀚海沉浮,他不过一叶扁舟,却一直妄想给她广厦般的安稳,却忘了她是鲲鹏,鹏程万里,本就不会安于一隅。   于是,缘起,情结,心在,人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俺本来写了个H版的(骗乃们俺就掉茅坑!!)可是写完了发现我太嗨皮了(H无能的某人难得写的顺点儿,当然嗨皮了→_→),竟然直接让小齐压了安平了,而显然这个时候他的行动还很不便,于是只好改掉了,后面再雄起好了,重要的第一次,就让小齐在上面好了╮(╯▽╰)╭(我没剧透哦= =)而且现在吃了,后面的剧情会朝超虐的方向发展,算了,我忍着不大虐,小齐也先忍耐着喝点儿肉汤吧,丈母娘稍后会补偿乃的,泪流满面┭┮﹏┭┮不管怎么样,安平的心里有他了,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情,那个坟蛋皇帝终于肯言情了,终于不再是小齐一个人在战斗了,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了!!!激动得BIUBIU吐血啊……最后,我是亲妈亲妈亲妈,追求HE的亲妈…… 四五章 西戎王亲率人马前来梁都求亲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宫廷内外,大臣们议论纷纷,朝堂如同炸开了锅。而安平只是静静地听,默默地看,其他的什么也不曾表示过。   然而这消息传来没多久便又生出了变故,西戎王在路上抱恙,暂时停在了青海国内。   直到此时安平才有了动静,先后几番召见内阁大臣和武将。这样的情况只在她登基之前发生过,于是大臣们忍不住猜测皇帝陛下是不是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可惜他们没有猜对,很快安平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上朝下朝,批奏折,有条不紊,按部就班。脾气好的臣子长吁短叹,脾气躁的臣子拍桌摔凳,跟着这样的皇帝,脑袋上的头发迟早是要掉光的啊啊啊啊!   首辅、刘珂和齐简三人自然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上次齐逊之“打探”没有成功,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的要拿自己的终身大事贡献出来啊。   “这的确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安平手里捏着青海国递送来的书信,笑着摇头。   信中对她当初抛下立王夫一事表达了愤慨,同时强烈反对她与西戎王联姻。   青海国也吃过不少西戎的苦头,怎么可能轻易与之和好?更何况西戎那些自认彪悍纯爷们儿的家伙最看不起她们女儿国了。   御花园里落了不少积叶,深秋的风在凉亭外旋绕,林逸端坐在她对面,叹了口气:“陛下究竟有何打算?”   “静观其变。”安平将信叠好,收入袖中:“该来的总会来,朕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朝外走去。   林逸看着她的背影,在这秋日落叶缤纷的季节里,她繁复华丽的宫装曳地而过,竟莫名的生出了几分肃杀之意。   决然,孤傲,自信。从未刻意显露什么,然而帝王气势却难以掩藏。   大概,这是让他选择继续留在朝堂的又一原因吧。有志于天下,也要有良主,否则其余的都只能沦为空谈。   只是太深沉了些,所有人都试图猜测她的意图,所有人都试图揣摩她的心思,却没人能成功。所以她的身边没有宠臣,因为根本没人能讨得她的欢心。亲贤远佞对她来说自然也就不存在,大臣们只需要服从,各司其职,她也从来就没有刻意倚靠过谁。   朝堂为棋局,朝臣为棋子,她是观局人,也是操棋手。于是九重之巅,她独立其上,从来,都是一个人……林逸轻轻叹息,自与沈青慧在一起后,他更加能体会女子在朝堂的辛苦,但也只在此时,才忽然明白了齐逊之为何会将这人一放心中十数年。   只一个背影,也会让人永生难忘,何况是那些共同经历过的时光。   ※天阴沉沉的,凉风阵阵,隐隐带着山雨欲来之势。安平在宫道上缓步而行,往来宫人纷纷垂头下拜,莫敢直视。她没有在意,虽然直视前方,眼神却并无着落点,因为心中还在慢慢理着那些计划。   直到一抹白影落入眼角余光里,她才止住步子,这才发现已经快到东宫,开阔的台阶之上,有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心里叹息一声,她一手轻提衣摆,拾阶而上,眼睛始终落在他的身上,直到在他面前站定,也未曾移开。   “不是叫你尽量少入宫的么?”   齐逊之微微一笑,抬手行礼:“陛下恕罪。”   圆喜和双九在远处站着,谁都没有近前,安平却还是摆手遣退了他们,因为齐逊之等在这里,总让她觉得他似乎想说什么,而她并不希望第三个人听见。   “有话对朕说?”安平站到围栏边,侧身对着他,凝视着远处宫阙飞扬的檐角。   “陛下知道微臣想说什么。”齐逊之紧盯着她的侧脸,手撰紧了扶手,半晌才道:“苍生固然重要,但微臣希望陛下不要赌上自己的终身大事。”   “哦?”安平转头看他,下巴微抬,勾起嘴角:“不愧是堂堂少师,连朕的终身大事也要过问。”   齐逊之神情一僵,抿唇不语,却见她转身正对着自己,俯□来:“你特地进宫就是为了说这个?”手指轻轻爬上他的脸颊,她的脸上带着饶有趣味的笑意:“是想说你喜欢朕不成?”   齐逊之猛然抬眼瞪着她,难不成在她眼中,这是个笑话?   不是不够忍耐,只是想到即将到来的西戎王,总有什么喧嚣着从心里喷薄而出。她是明君,不会为苍生而顾念私情,他能忍,也愿意默默支持,但也想要她一句话。然而她却什么都没说,反而反问了这样一句。   抬手扯下她贴着自己脸颊的手,他用力握住,眼中犹如掀起了狂风暴雨,近乎恶狠狠地低吼:“萧安平,我对你从来就不只是喜欢!”   不只是喜欢,就连一个“爱”字也表达不尽。这么多年,那些隐忍着看向她的时光,那些不曾说过的动人话语,最终只化成这一句。   安平什么也没说,除了敛去笑意,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那双眼睛近在咫尺,墨玉一般,碎开点点光华,沉浮着,幻灭着,犹如他此时的情绪。她从未见过他动怒,以前因为腿疾,被人再怎么嘲讽打击,甚至是谩骂,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可是他现在却对她动了怒,脸色甚至都有些泛白,带着怒意的薄唇微微翕张,几乎只要一个低头,便能触到。   是她把他逼成了这样么?谨慎到从不留把柄于人的齐少师,竟然用这样的语气唤她的名讳,甚至此时还紧紧地捏着她的手指。   她只是想用以前的方式避开这个话题,他却挑破了她的伪装,直接而不留情面地将这份感情推到她眼前。   可是他赢了,即使再面无表情,心里的震动却难以避免,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压制,在这句话下几乎溃不成军。   然而她只是抽出手指,站直了身子:“子都,朕明白你的心意,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所有的事情,以后再说。”   她说得很平静,带着帝王该有的威严,一层一层,将原先跃动的心包裹掩藏。   齐逊之恢复平静,微微垂眸,点了一下头:“陛下能明白,微臣已经感激不尽。”   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有秋风不解世事地拂过两人的衣摆,缠绵不去。   “其实微臣今日来此,还有一事要请奏陛下。”感到有零星的雨点落在身上,齐逊之才又开了口:“听闻陛下有意将暗部发往边疆,独缺可靠的领兵之人,微臣愿接下这一差事。”   安平愕然地看着他,眼中渐渐蔓延出惊怒:“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焦清奕竟然告诉了你!”   齐逊之抬头看她,苦笑:“陛下,只有你不信任微臣罢了。”   焦清奕自然不会随便透露安平的计划,但是齐逊之是她的心腹,曾手执令牌去军营探视过,安平在青海国时,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所以只能算作是对自己人透露罢了。   可是安平不这么认为,她不悦,很不悦,尤其是在听到齐逊之这句话后。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犹如他之前紧捏着她的手指那般,几乎有些咬牙切齿:“朕不信任你?你可知知道得越多,卷入的越深,就越容易丧命!”   齐逊之眼睫微颤,心中郁结稍解,丝毫不在意下巴上的痛楚,反而轻笑起来:“微臣说过,陛下不允,微臣不会轻易离世的。”   “那你现在还说要领兵去边疆,怎么,是在故意与朕斗气?”   “怎么会?”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带着怒意的脸:“陛下要做的事情,微臣只能猜测大概,西戎是个隐患,而您大概是想将它连同朝中那些隐患一同拔除吧,这样庞大的计划,您需要帮手。”   安平的手指松开了来。   只有与她一起经历过那些阴谋诡计的人才能猜到这些。她的确有这个打算,所以才更要步步为营,毫无差池。顺着刘绪的意思将他派往边疆,也是免除他卷入这场即将到来的纷争。而齐逊之,最不用操心的,反而是最需要操心的。她想让他避开这些,他却偏偏要撞进来。   “身有残疾,还想带兵?”她故意冷笑。   齐逊之没有惊讶,只是冷静地给出分析:“秦焦二人至少需留一人在京中方算周全,微臣虽有腿疾在身,但暗部不可见光,所以由微臣领兵前往,反而更能掩人耳目。”他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一下:“陛下,总是一个人,不会觉得疲倦么?”   再怎么武力强盛、智谋无双,江山政权,逐鹿天下,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她的身边可信的人太少太少,棘手的事情却太多太多。他怎能在此时缩在齐府,不闻不问?这场计划无论详细如何,他只是希望她不要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做赌注,更不要一个人去默默抵挡。   安平没有应声,她的脸上甚至还显露着怒意,转身就要越过他离去,就此彻底断了他的念头,可是擦身而过的瞬间,手却被他抓住。   “求陛下恩准。”   她微怔。求,他第一次开口求她,竟然是为了冒险。再怎么阻止,他也要跳进这趟浑水!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安平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着心中的不悦。抬手一寸一寸拨开他的手指,她甩袖就走,狠狠地抛出两个字来:“准奏!”   身后的人伸着空荡荡的手指愣了愣,轻笑着道谢:“谢主隆恩。”   安平没有停顿,细碎的雨点下,她的背影渐渐融入昏暗的殿门,高高在上,万年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小齐告白了,方式够特别的~小虐怡情,小别胜新婚神马的,你们懂的╮(╯▽╰)╭ 四六章 深秋未过,天气已经越发寒冷,而那位要亲自来求亲的西戎王似乎很娇弱,缠绵病榻许久,再也没有朝梁都进发一步。   西戎王没有动静,安平也没有动静,不过双方的平静总要有一方来打破,于是青海国英勇地冲了出来。   太上王东德陛下对女儿说:来,咱们并国吧!   不得不说东德陛下是极有魄力的,当初极力反对安平吞并青海国时,她毫不留情,可是如今面对西戎王在青海国内的停留,她不可能不留心眼。反正契约已经生效,便干脆用这突来的一击进行试探好了。西戎那个狡猾的国度,她才不相信他们会老老实实。   青海国内的民众分成了几派,不满的有之,听天由命的有之,而在梁国,安平已经成为英雄式的人物。她是怎样不动声色地拿下了这一国,又是怎样说服他们归附大梁成为一个直隶藩属,是目前梁国百姓心中最大的疑惑。   当然,要是他们知道安平早在登基前就得了手,估计会更惊讶。   曾经那些用诗词指桑骂槐过女子当政的文人雅士们,曾经那些藐视过风流女帝的王公贵族们,甚至是那些试图把安平拉下马的阴谋者们,此时都震惊了,都无语了,都只能抬头仰望了。   梁国武力鼎盛时期的崇景帝,最多差点把西戎灭族;国力鼎盛时期的崇德帝,最多让青海国成为兄弟之邦,但都是保全国土,未曾有过扩张。只有如今的崇安皇帝,将堂堂一国收为了梁国的领土。   百年前被战火分割的大地在她一介女流的手中合拢,不费一兵一卒,大梁版图已直通西域,四海之内,是当之无愧的庞大帝国。这份威势,足以震撼天下。   于是西戎王收到消息后,病得更重了……= =面对母亲送来的厚礼,安平欣然受之。即将到来的庞大计划中,每一步都进行的有条不紊,这个时候并下青海国,时机刚刚好。   而就在全梁国上下百姓都翘首以盼地等着青海使臣前来完成交接仪式,每个人都怀着兴奋激动的心情时,却有一个人郁郁寡欢,几乎要以泪洗面。   这人便是齐大学士齐简。   他老人家一直以来最不放心的就是长子齐逊之,可是他竟突然说要出京去。齐简再三追问,齐逊之只说奉了皇帝密旨出去办事,其余的什么也没交代,甚至连出行那日,都是选在了傍晚。   当日刘珂送走刘绪时,那模样凄凄哀哀的,齐简瞧了还取笑他来着,可是现在轮到自己了,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带着家人一直将齐逊之送出了城门,他拽着儿子的手叮咛又叮咛,还要加派随从护送他,都被齐逊之一一挡了下来。   “父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齐逊之握着他的手笑眯眯地安慰他,身上照旧着了平常的素淡白衣,好似只在周围逛一逛便会回来。   “可是你……”齐简本想说他的腿脚不便,可是看着他笃定的眼神,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陛下既然会派他去也是相信他,做父亲的怎能在此时泼凉水。“也罢,你好好的,在外一切小心。”   正说着,秦樽一身戎装跨马出了城门,很快便到了跟前:“齐伯父,有我在呢,您放心吧。”   齐简一见他出来,身后还跟着一队士兵,心中稍安:“这就好,恪勉,你好生照顾着逊之,有劳了。”   秦樽连连应下,转头看到悠悠然望着自己的齐逊之,暗暗吞了吞口水。   陛下,您干吗派我跟他一起去啊?微臣好想留在京城啊……>_<夕阳将隐,二人还要前行一段路才能与等在前方的暗部大队会合,所以也耽搁不得。齐逊之被随从好生扶到马车上坐好,便要起程。齐家人依依不舍,盘桓许久也不肯离去,他只好从窗格探出头去劝说,好不容易才将一家人给哄回了城内。   瑟瑟秋风中,最后一缕夕阳洒在城楼上,雕刻着这座城池百年来的辉煌与壮阔。齐逊之静静地看着,许久不曾收回目光,却不是在欣赏这独特的景致。   虽然知道她不可能出现,心中却还怀着这样的期许。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转头对跨马在车旁的秦樽道:“时候不早了,早些赶路吧。”说完放下了布帘。   轻装简从的一队人渐行渐远,齐逊之心中的一丝期许也渐渐沉淀,终于完全平静。然而此时只要他挑开帘子转头看一眼,便会发现城门口处那道跨在白马上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辗转着从她的白袍上划过,垂在肩后的青丝纷扬地飞舞在秋风里。背后是肃穆城墙,眼前是苍茫官道。安静伫立的女子面沉如水,深邃的眸光锁着远离的马车,从未移开过。   “安平,你大概不了解,真正的感情是无需计较的。”多年前她还在江南摄政王的私宅时,摄政王萧峥曾对她这么说过。   当时二人正谈到崇德初年“七王之乱”那段历史,得知身为主帅的萧峥中途于战场返回救下爱妻一事,安平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祖父仅凭一己之力平此叛乱,实乃神勇非常,然中途救人一举……”她顿了顿,斟酌着道:“只怕不妥,战场瞬息万变,若是出了差池,失的可就是江山了,祖父难道不怕成为大梁的罪人?”   萧峥一向不介意与之畅谈时政,也不在意她的口吻,所以安平说这番话几乎在他预料之中。他本就沉稳内敛,彼时已届中年,情绪更是不会外露,可是听闻此言,却难得地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当时我赶回救下你祖母,确实不应该。”   安平愣住,他以为他会反驳,因为她完全看得出他对祖母的关爱,不,应该说是宠爱。宠爱到与她心中想象的英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   可是随之萧峥又道:“然而本王并不后悔,这一生,我做的最当机立断也是最正确的决定,便是这个。安平,英明神武并非绝情断爱,真正的勇者,出可保家卫国,归可为妻描眉,心胸可容天下,为何不可容一人?”   心胸可容天下,为何不可容一人?   若不是有这句话,她大概会真的绝情断爱,将这一生献祭给江山政权,献祭给大梁基业,无我,无心,只有天下。可是等齐逊之走到面前时,她还是敞开心胸容纳了他。   萧峥最后说的是:“本王唯一的遗憾是当时还不够强大,所以有些事情要她独自去面对,有些重担,不可为其分担。人便是这样,越是付出,越怕不够。安平,你还小,但是本王相信你会明白,然而你越明白,也便会越孤独。”   万里江山尽握于手时,身边大概也难寻真心人相伴了。安平明白,所以她不曾期待,而如今遇见,便也越发珍惜。   以强大之力,拓万世太平,再携子之手,共一生白头。   这本是最好的规划,只是她低估了他的付出,在她为他默默谋划着时,他也不会安静地待着。   直到视野里的马车彻底消失不见,安平仰头看了看西边最后消失的余光,忽然真的觉得有些孤寂。这些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公子……”身边有人小心翼翼地唤她。安平转头,就见身着便服的焦清奕骑着马立于自己身侧,垂头行礼。   “有事?”   “派往青海国内的探子送来了奏报,有关西戎王的。”   “嗯,拿过来。”   焦清奕从袖中摸出一截竹管,拧开后,将其中的纸条抽出来递给了安平。眼见她接过去浏览起来,便悄悄打量起她的神色来。   突然来此,是来送子都兄的吧?可是看神情又不像,难道是来看风景的?   焦清奕一脸纯真地朝天上望了望,好多浮云啊……“锦丰,将这信送去蜀王府上。”   突然听到安平唤他,焦清奕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是。   “传句话给蜀王,让他做好准备,一旦信中消息属实,便即刻入朝,主动的。”   安平特地加重了后面三个字的音调,他用心记下,接过纸条收好,行了一礼便要去办。   “等等,”安平又叫住了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他:“出来的匆忙,身上只有这块玉佩,便赠与你当做赏赐吧。”   诶?焦清奕愣住,干嘛这么好给他赏赐啊?“这个,陛下,无功不受禄,微臣不敢收啊……”   “拿着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安平不由分说地将玉佩往他手里一塞,拍了一下疾风的脖子,便勒马转身朝城内而去。   什么苦劳?焦清奕一脸奇怪地收了起来,揣着信朝蜀王府去了。   很快他就明白安平的意思了。久闻蜀王军人作风,威严无比,但……也太暴力了吧!   焦清奕捂着半边肿着的脸颊从蜀王府里一阵风似的冲出来时,心里又惊又气,不就传了一下陛下的话嘛,怎么就被他揍了一顿啊?!   他郁闷地翻身上马,猛然回神,难怪说什么苦劳,原来那块御赐的玉佩是医药费啊!   陛下,微臣被您坑苦了啊……>_< 作者有话要说:为保证明天仍然有更,俺在努力码字,所以前面留言还没来得及回复,稍后一起回复哈,虎摸勤劳出水的孩纸,不霸王是美德哟\(^o^)/~ 四七章 接连几场秋雨落下,天气便寒凉起来,而越往西北而行,更是凉意嗖嗖。   齐逊之一行人早已与大队会合,但是行动的时候还是分成了几支小队。   按照他的计划,先派一队人扮作流寇,不管不顾地朝前逃窜而去,既保证了行进速度又能掩人耳目,同时还能为后面的小队探路。   之后再用另一队人扮成追捕流寇的军队,这支队伍人数众多,分担了大部中近三成的人数。然而有剿匪这个原因在,便不会惹人怀疑。   第三支队伍便是齐逊之和秦樽所在的这支,装扮了商旅,押着货物前往西域售卖,其中掩盖着的大部分是军队辎重。这一支人数也不少,俨然一个颇具规模的大商队,于是最后一支扮成镖师们的队伍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四支队伍等于两两组合前行,这样也可以避免中途出现什么差错难以应付。   秦樽虽然是名义上的领军人,但只这一个计划,齐逊之已经成为全军核心人物。加上他本就畏惧齐逊之,所以如今已经发展到什么事情都要事先过问他才能做决定的地步。   便如同现在,他站在齐逊之的马车外,恭恭敬敬地问他:“子都兄,要不今晚就露宿吧?”   队伍急着赶路,免不了风餐露宿,齐逊之没有半分迟疑便点了点头,招呼着贴身随从扶他下车。他在队伍里一向极少露脸,起初是担心士兵们见他这样的人领兵会动摇军心,直到最近被大家渐渐接受,活动才多了起来。   秦樽见他答应便去传达任务了,手下的人皆接受过严格训练,在路旁的林子边清出一大片空地,不多时便支起了帐篷,准备造饭。   趁着天未黑,秦樽带着几人进了林子,说要找些野味。士兵们训练有素,即使忙碌也安安静静。齐逊之便坐在火堆旁看着那一锅渐渐煮沸的水沉思。   没多久,耳边忽然响起若有若无的歌声来,凄哀婉转。他心里立即警觉,转头朝前方不远处那延伸向昏暗中的官道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那似乎是女子带着哽咽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不成曲调,听起来叫人莫名得生出一丝悲伤。   士兵们也听到了这歌声,纷纷转头看向齐逊之。他抿了抿唇,淡淡道:“我们现在是商人,别多事。”   身侧忽然有风卷过,齐逊之转头,心中微怔,怎么觉得似乎有人跟着自己……※京城中一片平静,而皇帝陛下本人则显然更为平静。   大部分时间,安平都待在御书房里批奏折,不过只有圆喜知道她的桌上时刻摆放着一张地图。上面被她用朱砂笔细细地描绘了许多标志,圆喜看不懂,当然也不敢问。   西戎王仍旧待在青海国内养病,朝臣们仍然好好的上朝下朝,双九仍然忠心耿耿地保护着皇帝安全,圆喜也仍然看双九一百个不顺眼……就在这一切都没有变化的深秋末尾,青海国使臣终于在大梁百姓们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赶来了梁都。   这是个历史性的时刻,京城百姓无不庆幸他们得以见证这一时刻。许多帝王未曾完成的理想,百年来文豪们吟诵的壮丽华章,只在此时才终于得以实现。   不过对于安平而言,她只觉得是自己的身份占了便宜,若不是自己的母亲是青海国女王,也许真的需要动用武力才能解决。   举行仪式当天,大概是深秋里天气最好的一日,金色的阳光洒满京城的大街小巷,凉风送爽,天高云轻。百姓们聚集在宫城外,人头攒动,虽无法接近,却拼命在脑中幻想着金銮殿上那激动人心的一幕。   而实际上,安平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使臣朝拜,收了她们呈送上来的国玺和国书,然后将早就锻造好的青海王印以及册封诏书交给了她们。   从此青海撤国称州,由贤王东德卓依任第一代藩王,王爵世袭。除官制皆按梁国州郡而设,所有风俗习惯保留。此后安平将只是大梁帝国的皇帝,只不过版图已经大为扩张。   她端坐在龙椅之上,透过冠冕上垂下的玉珠望向殿外遥遥天际,神情丝毫没有变化,心中却已百转千回……彼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齐逊之收到消息,倚着车厢笑眯眯地对秦樽总结道:“青海之事使吾等受益匪浅,这告诉我们,有个强大的母亲是多么的重要啊。”   “……”   “当然青海国民们一定也得到了教训,所以这还告诉我们……”他拖着调子悠悠然看着秦樽:“联姻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   “……”秦将军抽了抽嘴角,虽然私底下说话百无禁忌,不过怎么觉着这话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呢?→_→此时二人正整装待发,即将进入很长的一段无人区域,经过这段路再往前便快到达青海地界了。只是要达到城镇,还需要花很长时间。   天气不过刚刚泛出青灰色,坐在马车里的齐逊之与秦樽俱是一身朱子深衣的常服,打扮成前往西域做生意的兄弟二人。   下面的士兵们也都做了寻常伙计装束,手脚麻利的装好车,就要启程赶路。谁知马车刚刚踏上官道,便听见嘤嘤的哭泣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众人都愣了愣,但转头见马车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又埋头继续赶路。   秦樽拧着眉头看向齐逊之:“子都兄,又出现了,一会儿唱,一会儿哭的,也不知是人是鬼,我们真的不管?”   “我们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边关,不是管闲事。”齐逊之干脆阖目养神,对外面的声音置若罔闻。   秦樽不再多言,只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向外面,庞大的车队沿着宽阔的官道前行,那阵哭声也越来越清晰,一时惊得周边林中胆小的鸟雀乱翅扑腾。这情景没有让人觉得有趣,反而生出几分诡异。直到车队在官道上前进了一段路,忽然有人惊呼一声停了下来。   在军队里训练出的机警让秦樽立即就掀了车帘跳下了马车,整个车队慢慢的从前往后停顿下来,他大步朝前走去,想要看看前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惹来这般惊慌。这些人好歹也是军人出身啊!   可是等他到了最前方,一眼看到眼前场景,竟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道旁颓败的枯草间,一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手扣着一名士兵的脚腕,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能看到灰褐色的破布裹着一道纤瘦的人影,头发脏乱的糊在脸上,吱吱呜呜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唱。   秦樽听出这便是那哭声的来源,一时间反倒松了口气,这模样该是个活人。   “怎么回事?”他边往那边走边喝了一声。   “秦……啊不,二公子,我……我……”被扣住脚腕的士兵吓得不轻,说话都哆嗦起来,差点就要说漏秦樽的身份。   一边的士兵见状连忙解释道:“方才经过这里时听到哭声近在咫尺,我们便商量着过来看看,谁知刚过来那东西就扯住了他的脚,怎么拽也拽不开。”   秦樽一听就火大了:“大公子的话你们都不放在心里是不是?谁叫你们多管闲事的?!”   旁边的士兵纷纷垂下了头,深陷“鬼爪”不得脱身的那位已经无语泪双行了,将军您先救了我成不?>_<秦樽说完这话,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齐逊之坐着的马车,见他仍然毫无动静,只好做主招呼人将那还在哼哼唧唧的“女鬼”扯上路来,顺便将那士兵的脚给解救了。   原先哼唱不停的女子忽然停了下来,在地上静静地伏着没动,像是已经死过去了一般。直到秦樽忍不住要上前查看,她才慢慢地撑起半边身子坐起来,拨开乱如稻草的头发看向他。   这一看倒让秦樽大为吃惊,见她浑身脏兮兮的,还满脸污渍,可是那双眼睛却动人得很,看一眼都好像要被勾走了魂儿一样。他干咳一声稳住心神,转头一看,旁边几个士兵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之色。他立即意识到不对,命令全员待命,回头去跟齐逊之商量。   齐逊之自然早就听到了动静,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是明哲保身的商人,可不是关心民间疾苦的菩萨。秦樽掀了车帘上来,将事情前后经过对他说了,便等着他做决定。   “你说她那双眼睛看了之后叫人觉得心旌摇荡?”   要不要这么会抓重点啊!秦樽抽了抽嘴角,虽然腹诽,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齐逊之皱了一下眉,道:“将那女子送上马车来,所有人继续赶路,再有人无故停下,便叫他留下别走了!”   秦樽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应下去办。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劲,他干嘛把那女子留着呢?还放在身边,难道是因为他也想感受一下“心旌摇荡”的感觉?   秦将军瞬间猥琐了……队伍里是有随行的军医的,那女子被安稳地送上马车,军医便跟上去为其清理伤口并上药,队伍在这当口已经毫不停顿地继续朝前赶路了。   齐逊之从那女子上车之后便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她,若是没有看错,那身上横亘的伤痕应当是出自鞭子。一个被鞭笞成重伤的女子,何故被抛在荒郊野外?   何况还是这样一种人。   他的视线移向女子的双眼,恰巧女子也在看他,四目对视,女子忽然扯出一道明媚的笑意,如同春风化雨,又如暖阳当头,丝丝缕缕间沁入心肺的全是那一抹柔情蜜意,再无其他。   然而齐逊之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姑娘为何一直看着在下?”   女子的神色僵住,一张脸瞬间就转为苍白。   秦樽坐在门边位置,哪里看得出其中门道,只觉得云里雾里,看看齐逊之,又看看女子,只是习惯性地避开了她的双眼,总觉得她有种蛊惑人心的妖气一般。   军医给女子上好药退了出去,齐逊之从身旁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披风丢在女子身上,遮住了那身破败不堪的衣裳,笑了笑:“姑娘好好休息,待恢复了元气,再说明去处,在下会尽力相助的。”   女子原先颓然的脸色忽然有了神采,一下子翻坐起身,竟像是毫发无伤一样:“公子此言当真?”她的语调又柔又媚,宛若莺啼,只是发音有些生涩,像是外族人一样。   外族?秦樽想到这点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女子的相貌,眉眼深刻,的确有些外族人的感觉。   “在下虽然只是一介商贾,送一名女子的势力还是有的,姑娘要去往何处,尽管说来便是。”   那女子垂了眼,眼珠轻轻转了转,再抬头,赫然满面泪水:“公子大恩大德,奴家感激不尽。奴家名唤雅云,本想前往梁都投奔亲人,奈何半路遭女贼洗劫,还落了一身的伤,如今只想尽快往京城赶啊。”   “原来是要去京城啊。”齐逊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又从她□的手腕间流转过去,那上面鞭子的伤痕十分清晰。   这荒无人烟的地界,连虫子都鲜少瞧见,倒还有女贼?他心里已经笑了好一阵了。   “这样吧,既然雅云姑娘想去京城,我派两个镖师送你一程如何?”   雅云面露喜色,连连点头,还不忘俯□朝齐逊之拜了拜。却没注意到面前的男子目光已经落在她微敞的脖颈间,看着她的里衣领口眯了眯眼。   秦樽默默扭头,就知道齐子都表面君子内心禽兽,看吧,应验了吧!→_→ 作者有话要说:嗯,为一解大家相思之苦,会尽快让两位主角见面的~~这章挺肥的吧,啵每一个娃(╯3╰)粗水哟~ 四八章 京城里最近出了一点小风波:安平先是下旨提拔了林逸为户部郎中,接着又忽然提出要在京都建立女学。   听闻消息,大臣们顿时瞠目结舌,陛下您是打算把大梁变成曾经的青海国么?   反对的声浪还是很高的,不过倒也不乏支持者,于是安平“顺应民意”,下旨建立第一所女学,一切按国子监为模本,全权交由沈青慧和周涟湘负责。   一时间整个大梁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这件事上。而就在此时,正直的太监圆喜也被安平陛下委以重任。   安平和颜悦色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好替朕看着双九,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盯紧了他,不能让他有半分出宫或者与外人接触的机会。”   圆喜一听就觉得这任务对胃口,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啊!当即点头如捣蒜地应承下来:“陛下放心,奴才万死不辞!!!”   从此双九开始发现自己的身边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不散的阴魂。= =有时在宫中行走遇上巡逻的禁卫军们,身为昔日同僚,双九自然要上前打个招呼,然而还未到跟前,圆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来,拢着手看似恭谨,嘴里却是噼里啪啦一阵冷嘲热讽:“哟,堂堂近身侍卫不知道保护陛下,就知道聊天哈,要不要给您来盘瓜子啊?”   “……”双九闭嘴走人。   难得有半天休假想出宫走走,圆喜也会踱着大老爷似的方步悠哉悠哉地走到他面前,手里的拂尘和着他面上的笑一抖一抖:“哎呀,天气不错,双侍卫,咱们一起去看陛下养的金鱼吧?”   “……”双九好想把他揍成金鱼!   圆喜可不管他的心思,以前碍于他的官职,只敢私底下对他抛抛白眼而已,明面上还是要把礼数做足的。可是现在不同了啊,金光闪闪“陛下钦点”四个大字笼罩头顶,怕什么啊?   双九多少也能感觉出一点儿道道,所以干脆哪儿也不去了。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慌张的,料定安平是对他起了防范的心思。而他恰恰在等待着他人从远方送来消息,另外,他也很想知道齐逊之最近去哪儿了。   自从那日在东宫前见过他一面,双九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变化了,如今他又消失无踪,难道已经跟安平断了关系?   想到这点,心情忽而轻松起来,若是这样,便是攀住梁国皇帝这棵大树的绝佳时机了……此时前往西北的官道上,齐逊之已经派了两个扮成镖师的士兵护送雅云赶往京城。   秦樽对此表示不解,虽说对方是弱质女子,但是毕竟有要务在身,给些银两寻个良心得安便是,何必一定要派人亲自送去呢?   可惜无论他这边怎么纠结苦恼,齐逊之也不给他答案,大队人马就这么前进了半里路,在百里之内唯一的驿站里停顿下来。   驿站很小,黑黢黢孤单单地立在荒无人烟的区域,如同荒原里堆着的破败草堆,以致于连伙食都是队伍自己解决的。   晚间时分,一群人在院子里生火烤野味,一时间香飘十里,连驿站管事的也蹭了过来捞油水,好不热闹。齐逊之也随他们去闹,只吩咐了禁酒便离开了。   他独自坐在屋檐之下,看向那嬉笑着的人群,大部分是年轻的面孔,孤月银辉下漾开一圈一圈青春勃发的朝气,却是这场庞大计划的生力军。   视线上移,望向天边那轮圆月,算算日子,也不过才一个多月未见而已,为何竟像是过了很久了呢?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然而在我想着你的时候,你可又有片刻想起过我?   秦樽这个好兄弟扮演得还是很到位的,见他孤孤单单地坐着,立即举着一只肥嫩的野鸡腿奔了过来:“子都兄,吃些东西吧。”   齐逊之道了谢接过来,却见他盘着双膝在自己身旁席地坐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以前肥胖的缘故,即使如今拥有了挺拔身形,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还是隐隐有些笨拙,可又显出一丝滑头的可爱:“那名叫雅云的女子,我瞧着有些古怪,子都兄你好生给我解说解说吧。”他边说边咬了一口手中的烤肉。   如今二人是相互扶助的境地,齐逊之也不想瞒他,难得有个静下心来说话的场合,便点了一下头,娓娓道来:“你大概不知道,西戎王室会专门培养一种女探子,武艺倒不一定多高强,但是一定要心思机敏,擅于易容,而且自小培养其媚人之术。我曾经以为这不过是传说,今日一见,才察觉真有这样的人物。”   秦樽立即反应过来,听齐逊之刻意压低了声音,也机灵地跟着低声道:“所以那雅云便是西戎的女探子?”   “应该是,她的里衣领口是左衽,据说西域人士就算入了中原也会保留这个习惯,因为中原的里衣大多素白,做工不似外衫那般讲究,外族人分不清楚,还是会照原来的习俗穿着,以致于里子穿到了外面和带子系不上的事情常常发生。”   秦樽稍一回味便明白过来,难怪当时他会紧盯着雅云的领口看,原来是自己把他想得太龌龊了。“咳咳,子都兄可真是见多识广啊,呵呵……”此刻他也只有用开玩笑来掩饰心虚了。   齐逊之翻了个白眼:“恪勉,世上有种东西叫书。”   当年摄政王与西戎作战,得来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经验和秘密,后来归朝后便命人编纂成册,上呈朝廷。当初齐逊之于宫中陪读时,时常能看见安平读些珍贵的典籍资料,他也沾了点便宜。西戎是梁国宿敌,其中记载又极其离奇,他便记得尤为深刻。   秦樽哪知道这层,只道自己读书太少,郁闷地转移了话题:“不过她若是西戎的探子,何必要进入京城呢?西戎王明明在青海啊。”   听他这么问,齐逊之皱了皱眉:“只怕京城里也有西戎的人,所以无论怎样,都要将那边的线扯出来。”   秦樽恍然:“所以你才派人护送她去京城?”   齐逊之点了点头,然而再抬眼时,却蓦然惊了一下。   院内忽然冲入一道身影,瘦削身体包裹在他赠送的那件披风下,不多时便到了他与秦樽的跟前,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他脚下便放声大哭起来:“公子,为奴家做主啊……”   赫然便是几个时辰前被送走的雅云。   秦樽下意识地便要拔剑,被齐逊之及时伸手按住胳膊,就听雅云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呜咽起来:“奴家感激公子救命之恩,奈何您安排的两位镖师实非善类,待我们三人离了您的视线,奴家便……便遭了欺侮了……”   齐逊之拧起眉头,月光在深沉的眸子里映出层层杀机。早知如此便该早些杀了她,如今倒是留成了祸害,只怕那两个士兵也遭了她的毒手了。偏偏她现在这么一说,倒让所有人都起了疑心,反而不能立即动手除了她。   秦樽也是气得不行,若不是齐逊之拦着,只怕那句“奸细”已经骂出了口。   双方犹如陷入了死局,雅云继续呜呜咽咽的哭着,一边还摸索着爬到了齐逊之的身上,竟然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下包括秦樽在内的大伙儿顿时都懵了。   半隐于黑暗中,齐逊之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楚,实际上他此时已经反感至极,刚要伸手去推开她,却感到胸前抵着一截坚硬而锐利的物事,低头一看,果然对上雅云得意的笑颜。   “奴家以为公子真的只是一介商贾,不想您那两位镖师出卖了您,这下可好,让奴家逮着了吧?”她吐气如兰,软软的嗓音低声在他耳边徘徊,就连近在咫尺的秦樽也以为她这是在齐逊之投怀送抱的撒娇。   齐逊之几乎毫不意外地笑了笑,抬手搭上她的肩头,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好似情人间的爱抚,温柔无比,然而无人得见那双隐于暗处的双眼中藏着多重的寒霜。   秦樽一时间看不出大概,又不好意思惊动他,只好往前一步挡在了二人身前,阻断了前面士兵们探寻的目光。   齐逊之轻轻往后退了些,避开了驿站内和火堆照射出的亮光,整个人完全隐入黑暗中,手也刚好抚到雅云的腰间,蓦然用力一按,便听见她嘶出声来,继而整个人都从他身上弹跳开来,滚落在地上。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秦樽挡在前面故作镇定,当然也不好回头看,而外面的士兵已经自发在脑中构思了许多香艳的场景……只有雅云不可思议地张大着嘴看向黑暗中的那道身影,心中惊骇莫名。   她早已看出齐逊之是这群人的头目,只要迷惑了他,整只商队任自己驱使也是有可能的,然而刚才那一按却证明他熟知穴道位置。也就是说,这个残废的家伙会武功!   齐逊之握着从她手上夺下来的匕首,没有任何接下来的动作。雅云又岂会按捺的住,随便揉了揉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直扑过来,然而还未接近他,只感到一阵风拂过,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迅疾,悄无声息。   齐逊之的身前立着一道黑影,形如鬼魅,稍一停顿后,转身朝他行了一礼,便要遁入黑暗。   “等等。”他的声音有些轻颤,停顿了许久才低声道:“谁派你来的?”   黑影朝他走了两步,声音压得比他还低:“属□份不便,不可与他人多言,然睿公子有言在先,若是现身被发现,便转告齐大公子一声,一切事情只当不知道,无须插手。”说完这话,他再不停顿,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   皇室暗卫,轻功出神入化,但是不可见光。即使是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也对此讳莫如深,不会直接承认有此等侍卫的存在,可是现在却派了一个在齐逊之的身边。   难怪他会觉得身边有人。   他有些近乎呆滞的坐着,单薄的白衣看上去孤寂凄怆,然而渐渐的又似乎暖融起来。眼前火堆的光亮仿若变成了九重宫阙里的华灯,那人一身荣华,屹立高处,微一转身,眼中的光芒可耀日月。   她以她的方式望着他,虽然从未明言。   身前的秦樽迟疑地唤了他一声,大概是在疑惑刚才身后是谁在说话。齐逊之没有回应,下方躺着的雅云却忽然一跃而起,迅速地朝驿站外奔去。他这才回神,连忙喝道:“抓住她!”   秦樽如梦初醒,立即就追了过去,经过火堆旁随手一招,立即有一小队人跟着他奔出了驿站的院子。   果然狡猾,竟然装死。齐逊之皱紧眉头,心情无丝毫放松。安平叫他什么事情都当做不知道,是不是也包括这个呢?还是说……她已经张了网在等待?   正想着,原先出去追人的一群人又吵吵嚷嚷地回来了,他推着轮椅往前而去,就见秦樽垂头丧气朝他摇了摇头。   齐逊之叹了口气,那女子那般狡猾,要抓住也实在困难。既然如此,也真的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齐大公子,难得遇上,一起去青海国好了。”   突来的声响让齐逊之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就见有人自秦樽身后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湛蓝的窄袖劲装,背后背着一把长剑,脸上荡漾着圆滑又亲和的笑意,不是萧竚是谁?   “在下剑客肖衍宁,不知齐大公子可愿与在下同行?”他朝齐逊之挤了挤眼,调皮的像个孩子。   齐逊之心中一松,笑了起来:“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啊,周末又过去鸟,俺周三再爬回来更新,大家要给力的粗水哟,么╭(╯3╰)╮ 四九章 萧竚是为了追妹妹昭宁而来,之前已经到了西域地界,连安平交代的事情都打听的差不多了,却还没找到她的下落。后来听到了她在青海周边出现的消息,连忙赶了回头,结果就遇到了秦樽。   在驿站里歇了一晚,第二日三人便同行上路。听到齐逊之说前面两路闹着猫追老鼠的官兵和流寇赫然便是这队伍里的两支,他差点没笑岔过去。等到齐逊之说出雅云的事情,他的脸上才露出凝重之色。   “之前听人提起过曾有两名女子在路上大打出手,其中一人使软鞭,相貌身材与舍妹无二,照这般看来,你口中的雅云差不多便是被舍妹打伤的了。”   秦樽闻言顿时扼腕叹息:“郡主怎么不把她直接打死了啊!”   齐逊之白了他一眼:“若不是你多管闲事,她说不定已经唱歌唱到累死了。”   “……”秦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再不做声了,一双桃花眼晶亮又机灵,偏偏在他面前咧着嘴扮憨。   萧竚道:“这般看来,舍妹应当还在青海境内,我们还是加快速度吧。”   到了青海,队伍也不用这般躲躲藏藏,可以顺利与边疆的刘绪会合,齐逊之闻言立即点头同意。那边秦樽已经下令众人提速,还不忘给刘绪发了信。   途中再无其他意外,只是齐逊之想起昨晚雅云的话,也不知她是否从那两个士兵口中得知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心中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全都花在了赶路上,几乎半分也没有休息,连用饭也是随便用些干粮凑合了过去。   萧竚倚着车厢咬了一口干饼,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齐逊之:“见过痴情种,可没见过齐大公子这般的痴情种,为了陛下,连这样的苦都要受。”   齐逊之刚好在喝水,闻言顿时被呛得面红耳赤,一口尴尬在喉间盘桓半天才生生咽下,又不好去瞪他,转头一看,而旁边的秦樽早已风中石化。   可怜的秦将军思维还停留在当初春日宴时安平对刘绪青睐有加的画面上,哪知世事变化的如此玄幻,面前的人不是跟陛下一副不对盘的模样的么?怎么扯到一块儿的?   秦将军觉得自己这个兄弟做得太失败了,竟然半点风声也不知道,于是闷闷地埋头啃饼去了……夜幕初降时分,队伍终于入了青海的边城,驿站也比之前的舒适许多。住下没多久,刘绪便派人送了信过来,说前面扮成流寇和官兵的两队已然顺利到达前沿,已经妥善安置好,如今就等着他们前去会合了。信中还特地询问了齐逊之的状况,好一番兄弟情深,惹得秦樽白眼直翻,暗暗下定决心届时要和焦清奕一起,与这两人划清界限!   萧竚身负安平托付的重任,自然不敢怠慢,将查到的消息派人送往京城后,又出去转悠着找妹妹去了,临出门还哼哼着“哥哥不好当”之类的话,哪有半点世子该有的尊贵派头!   然而半个时辰不到,他又一阵风似地冲进了齐逊之的房间。后者正在宽衣准备就寝,就见他挥着手臂急冲冲地嚷道:“走走走,快点走!”   “衍宁兄这是做什么?”齐逊之坐在床上惊讶地看着他,解了一半的白衣松松散散的挂着,倒显出一丝仙风道骨来。   萧竚可没心思欣赏,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坐上轮椅,就要推着他就朝门口走去,然而还未到门边,已经有人拍开门走了进来。   中年壮汉,头发齐齐披散在脑后,梳成一束。左边眉骨处蜿蜒着一道细长的疤痕,身上穿着窄袖贴身的服饰,是西戎的款式,背后背着一把宽背大刀。见到屋内情形,他咧着嘴笑了起来:“肖大侠这是要走了?我可是好心来请你去做客的。”   “免了吧,我对手下败将没有兴趣。”萧竚的话音蓦然转为森寒,再不复平时的温和。   那壮汉听他这么说,顿时面露怒色,但是还是忍了下来,笑了笑道:“这次可不是我请你,我是替我家主人来请你的。”   “亏你还称自己是西戎第一勇士,原来还认了主人啊。”   虽然听出了萧竚语气中的讥讽,那壮汉却没有与他计较,眼神落在齐逊之身上,狡诈地笑了一下,背后的大刀猛然抽出,便朝他砍了过去。萧竚连忙拔剑阻挡,奈何房间太小,对方不管不顾,他却多有顾忌,立时有些施展不开。   二人的刀剑最终抵在一处,壮汉幽幽地笑道:“跟我走一趟,我便不动你这位美人如何?”   原先还在静静整理衣裳的齐逊之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你才美人,你们全家都是美人!   萧竚皱了皱眉,此时不宜过激,否则暴露了队伍的身份就糟了,何况齐逊之也不能因为他们之间的个人恩怨而被牵累。想到这里,他主动收起剑点了一下头:“好,我便随你走一趟。”   那壮汉却机灵的很,一个闪身到了齐逊之跟前,宽阔的大刀搁上他的肩头:“带着这位美人,否则我怕你半路变卦,你的轻功我可不敢小觑。”   “……”萧竚忍着把他砍死的冲动点了一下头。   临出驿站前,刚好撞见进门的秦樽,见到齐逊之被壮汉一手摁着肩膀一手朝外推着轮椅,萧竚还跟在后面,顿时面露不解:“你们这是……”   齐逊之微微侧头,对壮汉道:“这位是舍弟,若是英雄不介意,可否允许在下同他嘱咐几句?毕竟囤积的货物耽误不得。”   壮汉见他言语诚恳,也不怀疑,点了点头,扯住萧竚的胳膊走到了一边,一双鹰眼却始终紧紧地盯着这边。   齐逊之从袖中摸出一块扁平的玉牌,借着拉秦樽手亲昵之际塞进了他的手中:“带着这块令牌赶往青海王宫,请东德陛下派人相救,务必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否则……”   下面的话不用说下去了,秦樽只听那个阴森森的尾音已微微抖了一下。抬眼一扫眼前情形,顿时明白了几分。不过从这里赶去青海王宫,还要在十二个时辰内来回……唉,他直觉得自己命苦。   那壮汉领着齐逊之和萧竚上了马车,自己亲自充作车夫赶车,这点倒是挺有请人的诚意。齐逊之见萧竚自上车后脸色便缓和了不少,有些奇怪地凑过去,低声道:“世子不打算摆脱他了?”   “不用,因为我刚才听他说到了他的主子。”萧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西戎王。”   齐逊之微微一怔,继而勾起了嘴角,眼里的幽光一簇一簇如同闪烁的小火苗。   哦,那个混蛋啊,正好见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此时千里之外的梁都,双九将被他一掌拍晕的圆喜拖到御花园里的花圃间藏好,然后转身,踏着月光施施然出了宫门。   守门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令牌一亮,自然不会阻拦。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皇城,到了暗处,利落地换上黑衣,罩上头巾,提起轻功朝城外掠去。   东城外有间破败的道观,院中堆着不少木头,似乎是准备重新翻建。他小心的避开,步子轻巧的像只猫。推开道观的大门,吱呀声中,黑暗扑面而来。他没有走入,只站在门边轻轻唤了一声:“雅云?”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轻响,随即有人冲了过来,透过门外朦胧的月色,只能看见一团黑影,如同暗夜里的幽魂,到了前面几步处,却又猛的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雅云不负厚望,为主人带来了消息。”   其实这一路拖着重伤的身子彻夜赶路,她费尽了心机,也受尽了磨难。若不是成功迷惑了一个有财有势的土财主,哪能这么迅速地就混入梁都?可是此时在这人面前,终究只说了这么一句。这是身为探子的忠诚,不容半分迟疑和抱怨。   双九站得笔直,仿若高高在上的王者,并没有对她本人有什么关切之言,声音低沉而轻缓地吐出两个字来:“说吧。”   雅云气息一窒,说出的话忽而有些干涩:“金珏停在青海国内,其实是装病。”   “就知道是这样。”他轻快地笑了起来,宛如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愉悦:“自以为是的蠢货,西戎以他为王,迟早会毁在梁帝的手上。”   “另外,我在途中遇到了一行人,领头的是个残疾,坐着轮椅……”   ……回到皇宫时,安平正坐在寝宫内饮酒,独自一人,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   双九将圆喜送回住处后,待在门口看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走进去,行礼道:“陛下,少喝些吧。”   “是双九啊……”安平抬起醉眸看他,眼梢眉角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渐渐的又从中蔓延出一丝哀愁:“朕实在心中难受罢了,你不明白的。”   醉酒算是人最无防范之力的时候,双九心思一转,便挨着她坐了下来,无半分逾越的忐忑:“陛下有什么不快,可以告诉属下。”   “还不是因为齐子都!”安平怒气冲冲地又灌下一口酒。   “齐大公子不是与陛下关系很好么?”他斟酌着询问,目光停留在安平执着酒盏的一截青葱手指上,烛火在他眼中倒映出柔和的光芒。   雅云奢望不到半分关切,他不自觉地就给了另一个人。   “是啊,原先是情意绵绵,后来却总是抵死不从,哼,如今还跑去青海躲起来了,真是混账!”   她的话与雅云说的重叠到一起,双九已经相信下来。一边说话安慰她,一边慢慢想着法子寻找突破口。却没想到安平比他想象的主动的多,一手搂着他的腰,头倚在他肩上,一手从怀中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塞在他手中。   “还是你对朕最为贴心,当初朕便该遂了你的意宠幸了你才是。”她在他耳边轻轻吐气,七分沉醉,三分魅惑,深邃眸光里漾出醉人的笑意:“这块玉石赠与你,好生收着,将来朕会负责的。”   双九一愣,人已被她推着站了起来:“好了,回去吧,朕要休息了。”   他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收好玉石走了出去。   不多时,圆喜捂着后脑勺晃晃悠悠地进了东宫,手里的拂尘跟打灯笼似的挑着,一进门便见安平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正一脸寒霜地看着他,哪有先前的醉态。   “瞧你这模样,显然是没有盯住人吧?”   “诶?陛下,奴才也不知道啊,一觉醒来就……”他挠了挠头:“奴才忘了是怎么睡着的了。”   安平翻了个白眼,朝他招招手:“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日配合朕演场好戏。”   圆喜立即凑过去,听她低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吩咐了一遍,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交代完后,安平笑着看了他一眼:“此事成了,朕有重赏,带你去西域如何?”   圆喜闻言眼睛立即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带奴才去西域又不是游山玩水,还不是要伺候您?这算什么重赏啊?!→_→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留言能送分的都送了,暂时回复不了,不知道什么缘故,等恢复了再回复吧。   话说,保持匀速更新这么久,坚持出水的总是那些勤快的亲们,长评没增加,短评霸王率也一直居高不下,我多少有点儿沮丧。码字本就孤独,这样更让我有种唱独角戏还没人听的感觉,所以容我缓一缓吧,尽量周六回来,尽量……还望见谅,毕竟这种心情下是写不出快乐的文的,似乎每篇文都要被这样虐,唉……究竟是我天生霸王体质还是**的“勤快养霸王”定律在作祟呢?   最后说声抱歉,我不是有意扩散这种情绪的,大家还是愉快看文吧~~毕竟要霸王的话,谁也逆转不了,我只是想调整一下而已,抱歉,抱歉……   五十章 第二日下了早朝,安平人尚未回到寝宫便被双九拦住了。   他挡在她身前,面红耳赤地从袖中摸出那块玉石,眼神闪烁不止,包子脸鼓了鼓,似乎增加了些勇气,方才问道:“陛下,圆喜告诉属下……这块玉石另有含义,不知是真是假。”   安平一见那玉石便面露诧异:“朕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你?”   “陛下昨晚赠与属下,还说会负责……”双九急忙解释,视线瞄到安平恍然的神情,没再说下去。   “原来如此。”她懊恼地拍了拍额头:“那便是朕的失误了,这玉石的确意义非常,可是朕既然赠与了你……”说着她叹了口气,认命般道:“好吧,朕自会负责,你放心,待西戎王来到京城,朕会与他说明,等事情解决后,便将事情办了吧。”   将事情办了!!!双九面露喜色,当即掀了衣摆要谢恩,安平却已经继续懊恼着走入殿内了。   他在原地捏着那玉石看了又看,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今日他无聊把玩这块玉石时,被圆喜瞧见,大惊之下便告诉他这是陛下未来皇夫的信物,不想竟是真的。难怪安平昨晚会说要负责的话。   没想到齐逊之这一走,倒是把绝佳的机会留给了他。一块小小的玉石,竟让他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这一瞬间他的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可是想起安平毫无破绽的神情,以及那些期待已久的东西即将随之而来,心情便又舒展开来。   就算是赌一把好了,他没时间浪费在猜测上了,如果成了,届时一切都好办了。   视线落到远处天际,东边朝阳的金光染满天际,西北天空却有些阴沉,似乎有什么未知的风暴即将到来,连偶尔飞过三三两两的鸟雀也惶惶不安地好似随时会掉落下来。   他的嘴角弯着,心中很是期待。   然而他不知道,前一个时辰还言之凿凿地向他透露了玉石“深刻内涵”的圆喜,此时正在焦府同焦清奕说着话:“陛下说了,将她因一名侍卫而有意悔婚的消息送到西戎王的耳中,一定要及时的、坚定的送过去!”   “……”   ※一大清早,大厅内,萧竚与齐逊之端坐在下方,门口站着一排带刀侍卫,个个防强盗似的防着他们。   昨夜他们便被带来了这间驿馆,被告知西戎王正在休息,便没见到人。那壮汉安排了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二人,休息了一晚之后,一早就将他们叫起来说要被接见。   没多久,壮汉走了进来,在门边停下,朝门口躬身行礼,很快门外便走入两人。   为首的穿着白色左衽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艳丽的纹样。与所有西戎人一样,将头发齐整的梳成一缕垂在肩后。左耳上戴着一只耳环,高鼻深目,眼神犀利,看着人时,如同随时会扑上来的豹子。倒是他身后的少年模样温和,穿了一身淡绿色的锦袍,恭谨地跟在后面进了门。   “这便是你所说的贵客?”白衣男子眼神扫过萧齐二人,转头问了一声壮汉,用的是汉话,不算地道。   “启禀王上,这位蓝衣侠士便是曾经赢了属下的中原第一剑客肖衍宁。”   “中原第一剑客”自然是他自己加上去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抬高对手,可以让输掉的己方多少挣回点儿面子,壮汉便是抱着这么个心态。   对此,刚刚苏醒不久的萧竚和齐逊之的反应便是齐齐翻了个白眼。   白衣男子显然便是那位“带病”的西戎王金珏了,齐逊之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两圈,越看越不顺眼。   他觉得自己的评价很中肯,绝对不是出于什么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缘故!→_→金珏在上方坐了,身边站着那位绿衣少年,微微垂着头,先前看着身份似乎很尊贵,这会儿却又像是很卑微。垂着的脸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一双抿得紧紧的唇。   “既然是中原第一剑客,孤王可要好生招待了,这位肖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在此住下,孤王一定不会亏待了你。”金珏和颜悦色地对萧竚道。   萧竚皮笑肉不笑:“大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一介武夫,只求天地自在,这里锦衣玉食的,只怕住不习惯啊。”   金珏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转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齐逊之,又笑了起来:“这位美人公子想必也是大有来头,不如也一并留下做客吧。”   西戎其实是个爱美的民族,以致于无论男女,只要皮相好,便都会被赞一声“美人”。齐逊之的相貌在美男汇聚的梁都自然是算不上顶好,且不说远的刘绪,便是近在咫尺的萧竚也比他更耀眼几分。然而他气质出众,与身边人相比又多了几分阴柔美,便轻易获得了西戎审美的肯定。   不过齐大公子本人是不太高兴的。他扯了扯嘴角,决定就着这一话题来个避重就轻:“大王谬赞了,在下可不算美人,不过在下倒是见过天下第一美人。”   西戎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转移了话题,下意识便问道:“哦?何人?”连身边的绿衣少年也来了兴趣,抬头望了过来,檀口微启,带着一丝纯真。   齐逊之抿唇淡笑,悠然道:“那位美人声动四方,翻手千人仰望,覆手万人跟随,只一眼也可倾天下,别说见她的面了。”   萧竚眨了眨眼,齐大公子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金珏虽然听得入迷,却也觉得不可信,便指了指身边的绿衣少年道:“难道比孤王的弟弟还貌美?他这般的相貌,送入梁都,连梁帝也会动心的!”   齐逊之愣了一下,看向那位少年,那一身绿衣宛若化开的春水,柔和的脸庞便如同开在池中的莲花,可是少年的眼中却有厌恶一闪而逝,恰恰是对着西戎王。   这让齐逊之想起那次与安平合作捉弄西戎使臣的事,难道这少年便是从他那个邪恶的计划里产生出来的……“清白王子候选人”?说实话,这相貌还真有可能是安平的那口茶。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生出一丝不快,面上却照旧波澜不惊地问道:“听闻大王有与我国陛下联姻之意,却不知为何要将自己的弟弟送入梁都呢?”   金珏哪有那么好说话,立即接了一句:“美人公子不妨留下来,孤王会好生解释给你听的。”他听了壮汉的主意,留住这个美人,肖衍宁便也会留下了。   招揽人才是每个王者应尽的职责呀!   可惜齐逊之还是拒绝了,没有一点转圜余地的,直接而明确地拒绝了。余光里瞄见那位绿衣少年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西戎本身也有很多问题。   金珏靠不光彩的手段上位为西戎王的事情天下皆知,那么他身边会有看他不顺眼的兄弟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王者的威望岂容无视,见他屡次三番的拒绝,金珏已然恼羞成怒,当即便要招人来将两人拿下。齐逊之本想再拖延一段时间等待秦樽,哪知话刚开口,便听见前庭的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他与萧竚对视一眼,凝神看去,领头的赫然便是一身戎装的秦樽。   短短十二个时辰从边城赶往王宫实在困难,不过秦樽实在运气好,半路竟然遇上了东德陛下的车驾。   早前安平寄了信过来,请父母暗中返回梁都去。崇德陛下看了她在信中描述的计策,觉得可行,便与东德陛下连夜赶路返京,图个低调,不想天刚破晓便遇上了这事儿。然而一听萧竚这个堂弟在这儿,他老人家当即表示还是要管一管的。   金珏也没想到自己下榻的驿馆会突然降下这两尊大佛,指不定是将来的岳父岳母呢,哪里敢怠慢?听到禀报,连忙热情地迎出门去,还不忘摆出一副尚在病中、十分虚弱的表情。   驿馆外的街道没有什么铺子,行人自然稀少,冬日晨间的气息带着浓重的湿气,朝阳一洒,仿佛能看见空气中颗粒分明的露珠。正对着驿馆大门,四平八稳地停着一辆马车,朴素的很,乍一看只觉得是寻常人家的代步工具,只除了那帘子用心了些,厚厚实实的好几层,倒是瞧着挺保暖。   没等金珏开口,便见两根手指挑开帘子,露出东德陛下端庄威严的容颜,扫了他一眼,冷冷抛下句话:“衍宁和子都上车,马上走!”   至于崇德陛下,呃,他老人家压根连面都没露。   “……”金珏杵在原地气得不行,手指关节都被捏得咔咔作响,眼睁睁地看着萧竚和齐逊之大摇大摆地从眼皮子底下走了,却又不能阻止。而那位壮汉,已经恨不得上前把萧竚扯下来才甘心。   上车前,齐逊之又注意看了一眼那绿衣少年的神色,他果然又露出了对金珏的鄙夷和嘲笑。   嗯,看来西戎的内政很有趣嘛……“安平实在太胡闹了!便是这样的奸佞狡猾之辈,有什么资格做孤的女婿!”   东德陛下见到西戎王就没好气,也不顾车中还坐着萧竚和齐逊之,马车刚驶离驿馆便对丈夫嚷嚷起来,连他老人家频频的干咳暗示也不在乎。这一生气,原先刻意摆出的威严神情便越发显得凛然倨傲,叫人莫敢接近。   “哼,早先叫她在青海立王夫,硬是躲了过去,如今倒选了个这样的!这次回去见到她,孤一定要她早些把婚事定下来!”   齐逊之听到那件安平差点在青海立王夫的往事,眉头一挑,原先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目光幽幽地扫了过去:“太后娘娘,”他轻轻唤了东德陛下一声,对上她不解的目光,脸上好似漾开了一汪碧泉,淡定温和却又不失诚恳地问了一句:“您看我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做您的女婿啊。”   “……”东德陛下瞪大了眼睛。   “……”崇德陛下挑高了眉毛。   “……”摄政王世子抽了抽嘴角。   “……”坐在车外的秦将军风中石化。   他们没听错吧?世上竟然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啊啊啊啊啊…… 五一章 按照安平的吩咐,她即将因一名侍卫而悔婚的震撼消息果然“隐秘而坚定”地送到了西戎王金珏的耳中。   彼时金珏正在犹豫着是要继续装病还是整装上路,一听到这么侮辱人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甩袖回国,临走前恶狠狠地抛下了一句:“敢辱孤王者,孤必毁之!”   他身后紧跟着的壮汉非常配合地摆了个英武的造型,被怒火滔天的西戎王一掌拍回原形:“回国!”   “……”   与此同时,刘绪正领着一队人马在边城处等候齐逊之的到来。   边境之地的朝阳即使在初冬季节也张扬而热烈,金黄色的阳光从眼前一路铺陈往前,仿佛在地上洒满了金子。苍茫的黄沙尽头,有人驾着车马迅速地朝这边奔驰而来,尘土在车身后扬起一阵飘渺的黄烟。   刘绪转头招呼了两三个人跟上,一夹马腹,率先迎了上去。   见到有军人接近,车夫一边放慢速度一边朝转头冲车帘说了一声什么,而后便缓缓停了下来。   刘绪独自打马上前,有些奇怪地盯着马车后方看了一阵,并没有发现有跟随者,正在疑惑,便听那车夫拱手问道:“军爷,这里不让人走了么?”   他愣了一下,摇头道:“那倒不是,在下是来接人的,老伯,你车中坐的是何人?”   车夫嗫嚅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车帘,摇摇头,不敢做声。   刘绪在边疆守城这么久,警觉性自然高,当即剑眉微竖,指着帘子喝道:“让车里的人出来!”   车夫面露难色,一会儿看看车帘,一会儿看看他,就是不做行动。刘绪见状火大了,翻身下马,左手按剑,右手一把掀开车帘,电光火石间,里面却猛地甩出一道鞭子,他险险地避开,车夫已经吓得翻滚到地上去了。   后方的几个士兵见状纷纷下了马,提着手中的刀便围了上来。刘绪侧着身子对着马车,身体紧绷的好似一张弓,手的长剑已经微微出鞘:“藏头露尾,阁下究竟是何人?”   车帘被长鞭的轻轻挑开,未等他做出反应,已经有人探出身来,站在车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刘绪愣了愣,竟然是个女子。   一身绣着精致纹样的黑色窄袖胡服,发髻扎成一束垂在了脑后,干练而爽利。额前垂下的发丝挡着一双冰冷肃然的眸子,深邃的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心底一直藏着的那道身影。可是眼前的人明显不是她,只那身淡漠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也叫人觉得大不相同。   刘绪看着她,她也看着刘绪,双方形同对峙,身后跟着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应对的好。   “姑娘来自何处,姓甚名谁?”半晌之后,刘绪冷着声音问她。   然而女子的声音比他还冷,简洁明了地给出答案:“梁国,姓萧。”   刘绪一怔,盯着那张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些面熟。这轮廓,这眼睛,这气势……他心中悚然,当即掀了前摆单膝跪地。身后的士兵见状奇怪,未等他开口行礼已经涌了上来:“刘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刘绪一把扯住身边的一个士兵,按着他后颈强迫他跪下,头也不抬地道:“末将参见郡主,刚才多有冒犯,万望郡主见谅!”   其他人闻言皆大吃一惊,刘参将是京城贵胄,他说是郡主,岂会认错人?于是纷纷跪了下来,再不敢有半句废话。   刘绪当然不会认错人,年幼时他曾随父亲去江南探望过摄政王一家,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以致于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一年齐逊之落下腿疾,那一年他在摄政王的私宅里结识了在那里做客的蜀王,那一年他也见到了摄政王的一双儿女。   摄政王世子为人亲和,亲和到简直是可怕的圆滑,老实的刘绪心里不自觉地就开始回避他。然而待撞上那位冰山一样的郡主,简直如同见到了第二个摄政王,幼小的心灵更是害怕。于是最终跟蜀王玩儿到一块儿去了……而眼前这位,不正是摄政王的宝贝女儿——郡主萧昭宁么?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萧昭宁年长刘绪几岁,刘绪当年对一个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女子是很有心理阴影的,所以对她的相貌自然记得也要深刻些。显然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身量,她的相貌特征几乎只发生极其微小的变化,至于性格特征……几乎完全没有变化。→_→面前一阵轻响,他的眼前赫然多出了一双靴子,顿时心中暗叫不妙。本来是来接齐逊之的,不想惹上了这位,也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正胡思乱想,下巴忽然被鞭子的柄端支着抬高起来。刘绪愕然地对上萧昭宁冷飕飕的眸子,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威严的摄政王在朝自己招手……= =“刘绪?”昭宁微微蹙眉,一副不确定的表情:“可是太傅之子刘绪?”   “正……是。”刘绪无力叹息,被认出来了……“你怎会在此?”昭宁收回了鞭子,淡淡地看着他,没有半点他乡遇故人的惊喜。   “末将如今是边城守将。”   “原来如此。”她点了一下头,并未多言,径自走到刘绪身后牵了他的马,翻身而上后才转头道:“借你的马匹一用,马车便留给你吧。”说完一夹马腹,迅速地朝关口驰去,徒留下一脸惊讶的刘绪和一边龇牙咧嘴揉屁股的车夫。   虽然您是郡主,也不带抢人家马的啊!   想到这点,刘绪不免怪罪到了慢吞吞的齐逊之,若不是他还未到,怎么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吧?   然而齐大公子此时正在经受着比他更加难以想象的考验。   东德陛下是个好母亲,在齐逊之热情洋溢地表达了自己愿意将后半生贡献给她的宝贝女儿后,她立即提了一系列的问题。   当然都是关于安平的。   最后的结果便是,二位陛下执手相看泪眼,纷纷感慨自己这对父母的不尽责,因为面前这个臭小子竟然比他们还要了解安平……>_<崇德陛下眯着眼睛感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东德陛下抚着额头直摆手:“孤什么都不管了,不管了……”   萧竚悠哉悠哉地拍拍手:“恭喜齐大公子得偿所愿,不过与陛下那般人物在一起真是……”眼角余光扫到车内二位陛下威胁的目光,他笑嘻嘻地补充道:“真是太幸福了!”   车外的秦樽继续保持风中石化。   只有面皮比城墙还厚的齐逊之笑容满面地一一承下,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   “……”   “……”   终于告别了二位陛下往边关赶去时,朝阳越发热烈了些,在这散发着喷薄寒气的初冬季节,显得十分的耀眼,连沿途的枯草都被镀上了温暖的光泽。   齐逊之忍不住猜想安平此时在做什么,若是听到他这番话,只怕又会冷嘲热讽地回击过来了吧?   想到这点,心情倒是越发的好了。   没多久,西戎开始有动静了。   从青海返回西戎最快也需要半月之久,而金珏这么快便开始集结部队,重兵压境,显然是早就有了准备。从头到尾,什么联姻,什么生病,全是骗人的!   安平故意的刺激,逼得金珏下决心提前动手,而随着萧竚送到京中的消息,也让她之前关于双九身份的种种猜测几乎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   最近暴力无比的蜀王殿下收到消息时,下人正端着一盅菊花茶给他降火气,他当即一把摔了茶盏,换了朝服便风风火火地入宫去了。   朝臣们正在等待上朝,安平尚未现身,大臣们便三三两两的齐聚一起闲话家常。就在这时,蜀王殿下出现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现身,一现身便是金光闪闪,威风赫赫,顿时闪瞎了一群大臣的双眼。   今儿不会再闹出什么掐架对骂甩手走人的事儿出来吧?大臣们纷纷掩面,不敢多想。   “陛下驾到——”圆喜公公神气活现地在玉阶上方高喊口号,大臣们闻言纷纷拜倒,偷偷去瞄蜀王。   哎呀娘喂,他也拜了啊!   然而等到安平命令平身,众人再抬头,心肝儿又是一抽。   陛下您要干嘛?   安平一身玄色朝服,面容肃然地站在上方,手中握着一把剑。身后尊贵显荣的宝座成为气势威压的背景,让她整个人隐隐透出蓄势待发之感。   当初登基时的一幕赫然闪入脑海,大臣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上个朝而已,干嘛佩剑啊?难道……大家一致转头盯着蜀王,不会闹这么大吧?= =就在大家猜测不断之时,兵部尚书秦矩出列道:“臣有本奏。”   “说。”安平抬了一下手,广袖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却又仿佛带着能割开什么的力度。   秦矩道:“西戎王忽然于半道返回,前方探子来报,他已经集结兵力发往边疆,只怕不日便会大举袭来啊。”   诸位大臣闻言顿时小声讨论起来,西戎果然难缠,又惹事儿出来了。   嘤嘤嗡嗡的声音中,萧靖忽然出列行礼道:“臣有本奏。”   安平毫不意外地笑了一下:“皇叔请说。”   “微臣愿自请前往边关御敌,望陛下恩准!”   “嗯,皇叔对西戎作战有经验,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早有准备,既然如此,准奏。”   “谢陛下。”   大臣们望着这一对叔侄顺利到不可思议的一唱一和,嘴巴几乎张得合不起来了……首辅周贤达出于大局考虑,斟酌着道:“西戎之前毕竟求过亲,总要先礼后兵,否则怕会落人口实啊。”其余大臣闻言也不乏附和者,一时间又议论不断。   安平在上方扫视了一圈众人,起身走到玉阶边站定,扬高了声音:“虽然西戎之前有过求亲之举,但如今看来亦不过是一场骗局。百年来西戎踏我国土,辱我国民,夺我财富,如今还骗我满朝文武,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故意激的西戎提前动手便是为了能让梁国掌握主动,岂会轻易更改?虽然这一点暂时还看不出来。   朝臣们闻言顿时噤了声。   安平手中的长剑猛地抵在地上,发出一声铿然低吟,虽然低沉,却带着盘旋直上的气势,仿佛即将冲破云霄:“天子御国门,君主死社稷!西戎屡次犯我疆土,则曰——战!”   冷肃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犹如激荡人心的战鼓,隆隆地滚过耳际,激荡起大臣们胸中的万丈豪气。殿内肃然了一瞬,众人纷纷敛衽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有,”安平顿了顿,目光透过殿门望向那一抹湛蓝的天际:“朕准备御驾亲征。”   作者有话要说:注:明朝是中国继周朝、汉朝和唐朝之后的盛世(黄金时代),史称“治隆唐宋,远迈汉唐,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天子御国门,君主死社稷。”   此处架空明朝,所以引用了这句,再大的苦难,再凶猛的入侵也压不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不是超励志?!   摊手,我果然是写个励志文的→_→ 五二章 磨蹭了半个月之久,齐逊之才赶到边关,然而却没有见到刘绪。   一个士兵犹犹豫豫地禀报说:“刘参将陪同郡主去了西域。”大概是觉得自己表述的不准确,又改口道:“不是,是郡主要去西域,刘参将阻拦,后来就被抓着一起去了。呃……也不对,是刘参将自己要随行的。诶?是这样么?”   齐逊之看着一脸纠结的士兵抽了抽嘴角,转头对萧竚道:“想必这位郡主正是您要找的好妹妹了。”   萧竚忧伤地抚额:“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我,你说得没错。”   “……”   正说着,负责镇守边疆的赵老将军亲自抛下繁忙的军务过来相迎了。他曾经于皇宫教导过安平和齐逊之的武艺,所以也算是他的老师,齐逊之一见到他,当即便要行礼。然而同时赵老将军也曾是摄政王的旧部,所以一见到萧竚便率先朝他行起礼来。   齐逊之唯有感慨同人不同命啊……赵老将军心情不错,招呼二人进了城中暂住的府邸,花白的胡子在笑容下抖索个不停:“陛下在信中有了交代,这一万暗部本将军只当什么也没瞧见,仍旧由齐军师统帅着便是。”   齐逊之刚好端着一盏茶在饮,闻言差点把茶盏给丢了:“军师?我?”   “是啊。”   他稍微一想,明白过来,笑道:“想必是陛下的安排,那么赵将军便是主帅了吧?”   “非也。”赵老将军笑眯眯地摇摇头:“主帅是谁,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西戎的动作很迅捷,在边城百里之外扎营,一切有条不紊,似是万事在握。为防突袭,赵老将军便也吩咐在城外扎了营,远远地与之对峙着。萧竚已经去找妹妹,齐逊之作为军师,自然跟着秦樽一起到了营地住下了。   连续几天观察了情形后,他对赵老将军道:“只怕其中有些蹊跷,西戎之前的和亲计划,之后的迅速发兵,都像是早就计划好的,只是忽然迅速归国调兵这一举动……来得有些突然。”   其实他想说的是西戎如同受了刺激。而此时,那位刺激了西戎的主儿正在前往边关的大道上……毕竟是边关地区,刚入冬便开始降雪了。秦樽不敢把齐逊之给冻伤了,干脆将他供佛一般给供了起来。于是最近齐军师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营帐内看书。   天气放晴的那个下午,他掀开帐门进来对齐逊之道:“子都兄,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后者从书卷里抬起头来,阴森森地吐出一个字来:“说。”   “呃……”秦樽差点泪流满面,想要跟他开玩笑简直就是找死啊!   “好消息是世子找到庆之和郡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坏消息是赵老将军被陛下调回京城,即刻便要起程了。”   “哦?”齐逊之放下书卷,推着轮椅朝外走:“带我去看看。”   秦樽一边帮他一边解释:“听闻陛下派了蜀王继续掌兵戍边,锦丰应该也会过来,赵老将军便回京总领京畿守兵去了。”   齐逊之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话。他垂着头,看着脚下缓缓倒退的土地,大片大片干燥的土块,间或有干枯的茅草生在上面,荒芜的如同他此时的思绪。   秦樽一直在说着,他也一直在耐心的听,可是那些内容里没有他,安平没有说让他回去,也没有对他有别的交代。   已经可以看到营地前方空地处高竖的龙旗,他忽然扒住车轮停了下来,朝秦樽摆了一下手:“罢了,天太冷了,你替我向赵老将军问候一声,我便不去相送了。”   秦樽愣了一愣,他已经自顾自转身推着轮椅走了,那道白色的背影很快便被重重叠叠的营帐吞没,恍惚间有丝飘渺寂寥的意味。秦樽蹙了蹙眉,觉得自己大概看错了,齐逊之这样强悍的人,不应当表现出这种感觉才是。   按说这很古怪,因为齐逊之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文弱的,也许有时会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可那也只是让人觉得内心强大而已,然而在秦樽眼里,确实就是一直用“强悍”来形容他的。他身上大概有种微妙的本事,能掌控好那个度,无论是别人面前的柔弱,还是他面前的阴险强悍,都不会有违和感。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秦樽怕他,也越发的敬佩他。   他用靴子蹭了蹭地上的干泥,忧伤地朝前走去,这种感觉……是自己欠虐么?   送走赵老将军,蜀王还没来,刘绪又还在返回的途中,一时间军中要务便落到了秦樽的身上。他倒是屡次三番借机找齐军师帮忙,奈何那位自从那日后便有了冬眠的迹象。在帐中架一盆炭火,抱一床羊绒毯盖在膝盖上,便悠悠然坐在火盆旁看书,从早到晚,悠闲的很。   秦樽此时方才确定,他已经在受虐了……有次他又十分委婉地提出了请齐逊之帮忙的请求,后者却依旧不为所动,于是临出帐门前,他有些不快又有些委屈的“好心”提醒了一句:“子都兄,长时间坐在火盆旁,小心人晕乎了。”   齐逊之掀了掀眼皮子,眼神就像小刀子一样在割他的皮肉:“在此之前,你肯定会先晕,要不要试试?”   秦将军大惊失色,连忙走人,含着热泪决定独自受虐去了……好在这纷杂的情形没有持续多久,蜀王人到军营了。作为长期镇守边疆的将领,他对这一路的捷径实在再熟悉不过,加上随行人员不多,连夜赶路,自然来的迅速。   秦樽在见到他的一刻就差双膝跪倒,抱着他的大腿痛哭了,这年头,队伍不好带啊……>_<而等他的眼神扫到蜀王身后的人影,果然双膝一软,就真的跪倒了……齐逊之照旧在看书,大多是赵老将军留下的兵书,也有很多是以前蜀王落在队伍里的。他看了,也写了一些自己的见解,然而渐渐的,那些见解里参杂了一些其他的。有的时候是一首诗,有的时候是一阕词,满满当当的爬满香白的宣纸,可是横竖看过去,却又只有思念二字。   写完了之后,他又想把它们都丢进炭火盆里,倒不是难为情,他这样的脸皮,还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事情能困扰他,只是觉得太暴露了些。一个习惯了隐藏的人,稍微一点可能会留下痕迹的暴露,都让他觉得不舒服。   然而手刚举着那一沓宣纸递向炭盆,帐外却响起了零零散散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去,被北风吹得翻卷不断的帐门缝隙中远远露出了一双靴子,从鞋底边沿到鞋面都沾了一层灰尘,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他没有多看,只将那卷宣纸迅速地塞进那本兵书里夹好,然后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一边的书案上。毕竟有客要到,这时候烧的帐内烟雾缭绕可不礼貌。   做完这些,眼角余光已经看见那双靴子停在了帐门前,他顺手端起手边小几上的一盅茶,却没有饮,只捂在手心里,饶有趣味地盯着帐门,仿佛在猜测究竟是谁这么无聊,来了又不进来。   等了好一会儿也照旧不见外面的人有动静,倒是北风越刮越烈,帘子时而被卷得老高,可以看到那人随风翻飞的衣袂,雪白的,并不是戎装。   齐逊之的眼神动了动,扣着茶盏的手指忽而用力地撰紧了些。他干脆放下了茶盏,转头盯着那盆炭火,尽量用平淡的声音问道:“不知是哪位贵客,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帘子终于被掀开,风声也跟着“呼”的一声卷进来,甚至连炭盆里焦黑的木炭都被这阵风卷出了一阵火星子,迅速的亮起又迅速的暗淡下去,如同他心里微微生出的希望。   他抿了抿唇,抬头去看,窄袖高领的胡服,一改往日素淡,白色的面料上用金线绣了几支花卉的纹样,在这温暖的帐内,倒像是正傲立在春风中含笑。   不过比不过那人脸上的笑容,轻佻的,柔和的,漾在深邃眸中宛若岭头白雪在春阳下融化出来的细泉,不热烈,却也不冷淡。   齐逊之惊讶地挑了挑眉,却没有开口,转头看了一眼炭盆,皱起了眉。难道秦樽说烤火久了会晕乎,竟是成真了?   “怎么,这些时日未见,朕在你眼中倒还不如一盆炭了。”   安平的声音并不高,甚至算得上柔和,可是她却看到面前的人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十分不可思议,半晌才呐呐地问了一句:“陛下怎么会来?”   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连日赶路的疲倦仿佛也一扫而空了,轻快地走过去,双臂撑在他轮椅的扶手上,俯下脸碰了碰他的额头,像是小孩子间亲昵的动作:“此战事关重大,朕怎会不来?”   说的内容明明是很正经的,脸上的笑意也不像玩笑,可是齐逊之心中却生出了欢喜,仿佛她刚才说的是“我为你而来”。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情,莫名其妙的,似乎从很早之前他就能感知她的想法,毕竟这个人的一切融入骨髓这么多年了,情愫生根发芽,早已成为苍天大树,以致于透过其上一叶一茎,也能窥得全部……安平退开一些,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她似乎偏爱这样的动作,虽然他比她年长许多。   “子都……”   她唤了他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齐逊之倒是在极短的一瞬间猜想过后面的话,不过因为厚脸皮惯了,很快便自己接了后面他认为应该对的内容。   他说:“我很想你……”   圆喜在帐外的寒风中打了个冷颤,忍着腻歪感祈祷:齐大公子你加油吧。一边想着,眼光瞄着远处守护的双九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忙了,但是太赶的话会影响质量,所以速度又慢了一点,还望大家见谅~终于见面了,不出水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_→ 五三章 踏过混着黄沙和干泥的土地,仿佛是越过了一道边界线,刘绪坐在马背上,重重的舒了口气,总算是快到梁国边城了,西戎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扎了营,这种敏感时期,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   午时已过,冬阳倒没那么残暴,不过正是干燥的阴风大显身手的时刻。他抬手遮额看了下日头,一边计算着时辰一边转头看去,萧竚照旧是悠哉悠哉的模样,萧昭宁也照旧是不冷不热的一张冰山脸。见到他看自己,她扬起手中鞭子拍了一下马臀,率先朝前去了。   “刘公子,恕我直言,你与我妹妹之间究竟怎么了?”萧竚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身下的马便乖顺地驮着他到了刘绪身边。   “我如何得知,郡主那般的……”刘绪抿了抿唇,望向那道黑色的背影,低声道:“那般的难以琢磨。”   那日昭宁本已驰马而去,半路却又折返,问他要一张地图,说要去塔什城。刘绪知道那地方,那是西戎的地界,还是传说中最为可怕的魔鬼城。他本不想掺和她的闲事,可毕竟是堂堂郡主,他若没遇见也便罢了,遇见了哪能袖手旁观?所以左右劝阻不住之下,只好跟了过去,只盼着半路遇上点儿小磨难也就回头了,谁知她根本就没有那种千金小姐该有的娇弱。   刘绪很挫败,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好在后来萧竚赶来了。   如今他只想着快些回去复命,西戎大兵压境,他一个参将,哪能将时间耗在这些事情上,简直是渎职了。直到刚才踏出沙漠之际,他才总算舒了口气。至于昭宁为何突然那么冷漠地朝前走了,他表示不理解。   辽阔的戈壁大地,一望无垠,远远望见那泛白的营帐时,一蓬一蓬犹如开在原野的白花,不见半分绿色,坚韧的扎根在黄土地上。随风招展的猎猎旌旗,有着勃然的生机,上面绣着的金龙随风摆舞,带着凌空的气势,仿佛随时能扑腾而出,震慑天下。   刘绪任由马小跑着,向旁边的萧竚道:“总觉得有些变化,营中似乎气氛不对了。”   “嗯,瞧着似乎肃穆的很,想必蜀王已经到了营中了吧。”   “蜀王?”刘绪微微愣了愣,陛下放心让他领兵了?   “是啊,我出来找你们的那日便听说陛下派蜀王来了,赵老将军已经回京了吧。”   刘绪点了点头,不再耽搁,当即扬鞭掣马,迅速地朝军营而去。那马刚从沙漠那深一脚浅一脚踩棉花的状态中恢复,顿时撒蹄狂奔,不多时便超过了前面的昭宁。她微微愕然地看了刘绪一眼,后者只说了一声“先行回营”便只在她眼前剩下了一阵烟尘。   她捏紧了手里的鞭子,很想扔出去,再将那个二愣子卷回来,最好再在地上踩两脚才泄愤。   萧竚加快速度跟上她,笑道:“昭宁,来来来,跟哥哥说说,你跟那刘绪那小子这一路都遇到什么了?”   昭宁转头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无可奉告。”   “啧啧啧……”萧竚咂着嘴直摇头:“通常人家遇到难为情的事情就会这么说,你这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昭宁皱着眉看他:“哥,你想什么呢?他可比我小好几岁呢!”   萧竚故作惊讶地捂了一下嘴:“哎呀,我什么也没想啊,倒是你,想什么呢?”   昭宁被他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脸上好一阵尴尬,干脆拍马率先朝前奔去了。对着这个能言善辩、心思狡猾的哥哥,跟他在口舌上争辩,只会一败涂地罢了。   然而这边见她这模样,萧竚倒是越发兴致高昂地跟上前来了。   到了军营,起先昭宁还被守卫拦住了,待身后的萧竚出现才算是放了行,不过众人的眼神还是有些不对的。因为安平一向着了男装,又深居简出,并未显露身份,所以在众人眼中,她是军营里第一个出现的女子。   昭宁也察觉到了这点,走在营地里也有些不自然,只是面容始终沉得像块冰,一时倒看不出其中异样。等跟着萧竚走到中军大帐前,却见刘绪忽然从斜后方冲了过来,一脸的喜色。昭宁以为他是见了自己才这副表现,心里隐隐还有些高兴,心想这些时日相处,这小子倒还不算太寡情。然而刘绪冲到她面前却没有停顿,就这么直直地继续冲入了帐门。   她愣了一愣,见萧竚已经揭帘而入,便也跟了进去,抬眼望去,却又是一愣。   宽敞的大帐内,左右放着两排小案,后面置了软垫。正中一方用木板搭出了高台,左右两侧摆放着细高的铜质烛台,台上摆着一张雕花案几,一道人影跪坐在后方,雪白的衣袖铺陈在黑色漆绘的案几上,有种低调的夺目感。   “陛下……”刘绪站在下方看着案后的人影,声音隐隐透出一丝惊喜。   安平从一份折子里抬起头来,高束头顶的男子发髻,连同她洒脱的动作,不注意看压根看不出刚才伏在案上的是女子。见到刘绪站在下方,她笑了起来:“庆之,你回来了?”   她起身从上面走下来,看到帐门口站着的萧竚兄妹,脸上笑意更深:“叔叔,姑姑,总算回来了。”   刘绪这才转头看去,脸上尚未褪去的笑意迎上昭宁冷飕飕的眼神,一下子就僵住了,最后干脆移开了视线。   “是啊,回来了,好在刘公子在,帮了大忙啊。”萧竚说着,疑惑地朝她挑挑眉:“陛下怎么来了?”   “此战至关重要,朕当御驾亲征。”   萧竚还想问京中情形,想起那日遇见的崇德陛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让二老回去坐镇啊。   旁边的昭宁难得地朝她笑了笑,点头道:“做了皇帝后,我们倒还不曾见过,陛下果然不同凡响了。”说这话时,她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安平身后的刘绪,他仍旧看着别处,也就没有注意到。   即使与绝大多数女子不同,昭宁也始终是个女子,是女子便会有女子的敏锐和细心,刘绪对安平的种种反应都很明显的告诉她,这些时日他时常恍神时惦念的人,也许恰恰就是自己的侄女。   可是即使看出来了,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照样淡淡的,说话时因寒冷生成的雾气薄薄的在面前覆了一层膜,与周遭隔出了一道疏离的屏障。   安平与这个姑姑年岁相差不大,对她的秉性自然熟悉的很,大约都同有些离经叛道,相处中也参杂了一些知音之感。若说她自己是外热内冷,昭宁便是外冷内热。摄政王曾经说希望昭宁能像她那般活泼些,可是若真像了她,又不是昭宁了。   昭宁天生是封在一层冰雪下的孩子,所有人都看她不可接近,便自动给她加上了许多诸如高不可攀、清冷孤傲、内心冰冷、心机深沉等描述,然而只要扒去那层冰,她也仍旧是个孩子,有最直接和强烈的情感反应的孩子。   所以她像父亲的只是那一个冰冷的外表,心机是远远赶不上的,不过在那样一个父母兄长都一肚子坏水的家庭里,也不需要她这个幺妹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计谋就是了。→_→从这点来说,萧竚和安平就是反面例子了。他们的心里才是一汪深潭,可是面上永远和煦,擅长周旋,擅长表演。皇室成员大概生来就有特定的生存能力,而作为摄政王的长子和崇德陛下唯一的女儿,在必须经历的某些“事件”下,更是练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生存本领。   帐内的炭火很足,刘绪面皮薄,从寒冷乍入温暖,脸上便都不自觉地泛出了一阵潮红。等了一阵,见安平仍然在与昭宁说着话,不便打扰,便悄悄往外退去,打算去见见齐逊之。心底终究是带着一丝失落的,然而出帐门前眼角扫到昭宁递过来的一记眼神,忽而觉得心思被看穿了,失落又变成了懊恼。   安平倒是没有察觉,她从刚才听到昭宁说起魔鬼城便留了心眼。   塔什城倒不是真的有魔鬼,只是因为本身的可怕才有了这个名字。这是座空城,四处都是百年前废弃的城墙,但是已经被层层黄沙覆盖。每到夜晚,肆虐的狂风从中呼啸而过,卷起沙粒,拍打着参差不齐的墙头,呜呜咽咽的回响声便如同鬼魅的哭泣。里面地形更是复杂的如同迷宫,偏偏又那般庞大,对西戎来说,简直是个天然屏障。   西戎如今的地界已经扩大到祁连山外,而祁连山离塔什城并不算远,若是要将之一举驱逐出去,有这座城池在,便会很困难,所以她不可能不留心。   晚间时分,圆喜来禀,说蜀王为世子郡主准备了接风晚宴,问安平要不要过去。她想了想,觉得暂时还是不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为妙,便拒绝了,转去了齐逊之的帐内,打算随便解决了晚膳便是。   齐逊之的帐篷因为小很多,炭火的作用便显得十分明显,任凭外面如何狂风肆虐,里面也仍旧暖融融的,几乎要逼出人鼻尖的汗珠来。   小案横亘在二人面前,圆喜裹着厚厚棉衣进来奉菜,臃肿的像个球,滚着进来了,又滚着出去了,临走还不忘深沉地对齐逊之点了个头,冻得通红的脸颊上眼睛弯成了两条缝,仿佛在说:齐大公子,奴才看好你哟。   齐逊之见到,一口酒水生生呛在了喉间,好半晌才缓过来,抬头见安平带着疑问看着自己,只好开口岔开话题:“庆之先前来过了,陛下可见到他了?”   “见到了,不过没怎么说上话。”安平捏着筷子叹了口气,低声道:“大概是不知从何说起。”   齐逊之一时无言,半晌,转头盯着那支烛火,莹莹跳跃的光影映出他眸中的一丝忧郁:“陛下心思未定,自然不知从何说起。”   安平凝视着他的侧脸,融在烛光里,泛着不甚真切的薄光。他像是浸在江南烟雨中的一道砖墙,几许沧桑,几许忧愁,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坚韧,即使身在沙漠之地,也无法侵蚀那缕沁人心脾的湿润,严密的让人无法打破。   不过安平自有她的法子,她只是夹起一筷子菜,用心的嚼了嚼,而后便盯着他故作惊讶地嚷了一句:“哎呀,好酸呐!”   齐逊之果然立即转过了头,眯眼瞪着她笑意盎然的脸,然而很快的,他又变换了脸色,笑得比她还志得意满:“不过陛下虽然没有定下心思,太上皇和娘娘倒是早就定了。”   “哦?”   “啊,忘了告诉陛下了,太上皇和娘娘之前对西戎王十分不满,微臣便只好毛遂自荐,可算了了他们心头的一桩大事啊。”他悠悠的饮了口酒,勾着唇狡黠地笑:“所以现在微臣也算是您内定的皇夫了。”   在安平诧异的眼神里,他夹了筷子菜乐淘淘地吃了起来,故意看着她嚷道:“啊,好甜呐!”   “……”安平抬手拍了拍额头,这人已经没下限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终于写出这章了,泪流满面,焦头烂额的孩纸你们伤不起啊啊啊啊~~~~(>_<)~~~~ 五四章 从齐逊之帐内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时分。冬夜的月亮离大地高远的很,透过影影绰绰的云层只露出一道明媚的弯弧,如同躲在纱帐后眼波顾盼的美人。寒风瑟瑟中,干燥的地面上覆着一层银白的光,蒙着安平薄薄的一道身影。   圆喜又像一个球似的滚了过来,将拂尘夹在腋下,小跳着脚死命搓手:“公子,要回大帐么?”   明面儿上,颁布应战的诏令刚下不久,准备御驾亲征的崇安皇帝也应当还在路上,所以外人面前他自然不能称安平为陛下。   安平刚要点头,却听见旁边有轻巧的脚步声接近,转头看去,是一身甲胄的双九。他似乎很是适应这里的寒冷天气,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也不见怕冷,青葱的少年躯体挺拔的像株老松,在离安平两丈开外的地方停住,抱拳低声道:“属下有些话想要请教公子。”   她心思一转,点了点头,圆喜见状免不得又要翻白眼,不甘不愿地挪着圆球似的身子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何事?说吧。”安平一边朝大帐走,一边避开巡逻的士兵,半边身子隐入了火把照不到的暗处。   双九慢慢地跟着,垂着头,看着她在前方的暗影,跟随的脚步渐渐带了一丝不确定,半晌才轻声问道:“陛下那日所说的话,可还作数?”   前面的影子顿住,他也跟着停了下来,抬头去看,安平已转过身来,背对着一座帐篷,半边侧脸被远处火把的逆光勾勒出柔和的弧度,然而声音却低沉的如同刮过耳际的冷风:“你说的是哪件事?”   双九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连日来的担忧终于落了实。   先前以为齐逊之真的是躲来了青海国,毕竟那家伙深不可测,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前一刻跟安平卿卿我我,下一刻便逃离的无影无踪完全有可能。可是自从到达那日在军营中看到他出现,心里便感到不对劲了。直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将问题问出口,却得到了这样的一句反问。   寂静的寒夜,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马厩里传来的马嘶声飘摇着在风里回荡,卷过他的耳边,徒留下一阵空虚的惘然。那些差点就要得到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难道现在再也得不到了么?   “哦,想起来了,原来你说的是那块玉石的事情啊。”   安平忽然开口,打断了双九的思绪,虽然中间间隔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的心情起伏很大,便觉得好像过了许久。他心神一震,抬头看过去时,只看到她微微垂头,被逆光勾描绘的长睫微微轻颤着。   “那件事本公子自然记得,难不成还会骗你?要知道,我最讨厌的便是被骗了。”安平走近些,凑近来看他,虽然彼此的神情都很模糊,却让他感到了隐隐的威压:“双九,你没骗过我吧?”   “……”双九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喉间隐隐发干。明明是他提出的质问,这会儿却像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安平又走近一步,身子几乎快贴到他胸前了:“怎么了?问话没听见么?若是你骗了本公子在先,其他的我可就无法保证了。”   双九死死地掐着手心,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道:“公子哪里的话,属下怎会欺骗您。”   “那就好。”安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去,他却仍旧怔怔地立在原地。肩头仿佛还留着她手掌温热的触感,可是此时看着她渐渐融入火光的背影,竟又蓦地化作寒彻骨髓的阴冷,像是一种诀别。   最可怕的不是不够狠心,而是在狠心之前,已经先动了心。大概从她怒气冲冲地将他从蜀王剑下救出来时,他便已经动了心。   说不准什么原因,也许只是因为从未有人这样重视过他的安危。然而现在,他因这一丝极力压制的儿女之情显露了慌张。   这么久的布置,这么多的磨难,怎能就此轻易放手,就算他愿意,手底下仰首期盼的下属们也不会答应。   一层云盖过,娇羞的月亮彻底躲入了黑暗,营地暂时陷入了平静的死寂。   安平所在的中军大帐被人一把掀开帐帘,似是猛然间无法适应帐内的光亮,来人抬手挡了一下额头,咕哝了一句:“真闪眼。”   安平刚回帐中不久,正握着火钳在剔炭火,见到来人,笑眯眯地道:“皇叔吃得可好?”   萧靖放下手臂,走近了些,脸上带着军人该有的冷肃以及皇叔该有的傲骄:“好得很,睿公子不在真是可惜了,可怜了某个傻小子还一直惦念着您呢。”   “还以为皇叔是正经人物,倒也喜欢拿小辈的事情寒碜人呢。”   萧靖被她的话噎的抽了抽嘴角,然而这朴实的打趣反而让人心头微松,不自觉地便淡化了彼此身份间的差距。他径自走到一边的案几边倒了杯热茶,啜了一口后悠悠地道:“上次你说的那个计划,可是时候实施了?”   安平停了手上的动作,走了过来,轻轻抬手,示意他坐下,随之也跟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的确是时候了,如今谁都知道你我二人不合,此时行动,最为合适。”   萧靖举着茶盏沉吟了一瞬,在腹中将前后安排计划了一遍,仰脖饮尽杯中茶,点了点头:“那微臣便去安排了,稍后再过来。”   安平忽然起身拦下他,朦胧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一道暗影,宛若一声叹息:“皇叔,虽然只是做戏,但此事有可能会让你之前建立的英名毁于一旦,甚至成为梁国的罪人,你确定愿意做?”   萧靖翻了个白眼:“陛下这话说的,之前说愿赌服输的是您,现在拦着微臣的也是您。”他一手叉腰,摆出无奈的表情:“您到底想怎样嘛!”   安平垂头低笑起来,摆了摆手道:“罢了,走到这一步,说这些也是无益,皇叔敢做敢当,光是忠于游戏规则这点,也叫朕钦佩的很。”   话虽说的好听,萧靖却没什么好神色,撇了撇嘴,朝帐顶翻了一记白眼。哪有人拿皇位争斗说成游戏的?!   然而话说回来,之前在京中他与安平那段明争暗斗,虽虚实不定,但归结到底,倒的确算是场赌局。而这场赌局的制定时间,可以追溯到当初齐逊之的生辰宴。   在那次突兀的争吵之前,二人有过一段长长的谈话。用安平自己的话说,此番谈话非常具有内涵和高瞻远瞩性……萧靖是的确想过要夺权的,但那是一时傲气所激发出来的念头,他本人并无心权柄。所以安平提出公平竞争时,他欣然接受。至于之后刺伤双九,则是一场故作的好戏,不过争夺兵符这事儿,还真是他被安平摆了一道,之后一连串的打压,自然也是真的。   然而愿赌服输,萧靖输了也不曾有什么后悔。憋屈倒是有,安平喜欢故意挑拨他的傲气,他也习惯了怒气冲冲地对待她,大概这也是一种独特的相处方式。   他整了整衣裳朝外走,快到帐门口时,停下转身,对安平道:“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走的路,微臣有过雄心壮志,但若真的困在那九重宫阙中,实在难以抒发,可见微臣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大概这千里沙场、战马奔腾之地才是微臣心中抱负所在吧。”   安平敛去笑容,久久地凝视着他,许久,郑重点头:“皇叔,朕是相信你的。”   萧靖微微笑了一下,抱拳行了一礼,揭帘出去了。   仿佛能感受到人世间的暗潮汹涌,今夜的月色始终在层云时不时的遮掩之下带着恍惚的沉浮感。火把在瑟瑟寒风中烧得热烈,可也叫人感受不到什么温度。远处大漠堆叠着的影像似山似海,看似连绵不绝,横在眼前却显得那般孤单,厚重的沉默。   刘绪出了营地,绕着高高栅栏圈成的围墙慢慢的踱着步子,偶尔抬头看一眼远处,只觉得苍茫的天地让自己离天空极近,有种无法言语的伟岸感在心中滋生。   他是出来醒酒的,军中禁酒,但是为了招待世子郡主,多少还是饮了些。身为参将,当以身作则,他便走出了营地。   随便逛了两三个来回,酒气散的差不多了,本已打算回去,却见有人从营地走了出来,黑色的胡服下摆在风中轻轻摆舞,很快便到了他跟前。   “郡主。”刘绪连忙抬手行礼。   “嗯。”   昭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月亮,没有说别的,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便也沉默了。   两道身影保持着礼节性的距离,地上的影子却轻轻地偎到了一起。刘绪不经意间看到,像是忽然被蝎子蜇了一口,莫名地生出许多不自在,往旁边移开几步,贴着背后的栅栏站着,才算将自己的身影拉离她的世界。   “庆之,”在这当口,昭宁忽然开口说话了,不过仍然没有看他,只是对着月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你喜欢安平?”   刘绪张了张嘴,脸上有些燥热,没有吱声。   “那便是默认了。”昭宁仍是没有看他,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仿佛能听她开口说话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刘绪不免觉得眼下情形有些尴尬,垂着头搜肠刮肚地找话题打岔,谁知还没有想到,营中却传来嗡嗡的喧闹声。他连忙走到营门口朝内看去,昭宁也跟了过来,只是静静地站着,虽然好奇,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旁边守门的卫兵俱是一副探头探脑的模样,转头看到她的神情,顿时大感钦佩,不愧是摄政王的女儿,那叫淡定从容啊!   可见面瘫有时候是很占便宜的。→_→很快,里面的声音大了许多,能明显听出是争吵声,刘绪忽然感到一丝熟悉感,似乎当初也听过类似的吵闹声……是了!他恍然地睁大了眼睛,连忙朝里面跑去,还没到中军大帐,却已见蜀王领着几个副将迎面走来,火光下的脸怒气升腾。   “王爷,您又跟陛下吵架了?”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萧靖。   “哼,本王受够了,打压也便算了,真正给了兵符让本王带兵,却又打着御驾亲征的幌子过来监视着,这不是明显得瞧不起人么!”萧靖绕过他在旁边站定,指挥着身后的副将去牵马准备,而后才转头对他补充了一句:“庆之,你别管了,本王可无法跟着这样的陛下了!”   他的声音很高,许多士兵都听到了,一时间都有些消化不过来。   陛陛陛……陛下在这里?!!!   刘绪怔忪片刻,隐约猜到了他话中的意思,又见他一直在低声吩咐着手下的人进进出出地安排着什么,心中瞬间一凉,连忙拉着他走到一边,深吸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王爷不想跟着陛下,难道是想……”   萧靖瞥了他一眼,阻断了他想说的话:“本王什么都没说过。”   几个副将牵着马走了过来,紧跟着队里呼啦啦涌出一大堆士兵,俱是整齐列兵,仿佛准备好了要去出征一般。萧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招了一下手,率先朝外奔了过去。刘绪见状不对,立即从旁随手解了一匹马就翻身追了上去。   昭宁忙追出营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他来不及多说,只回了句:“烦请郡主通禀陛下一声,庆之一定会将王爷追回来的!”   刚才那情景若是猜得没错,只怕蜀王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毕竟之前争权时已经落下了芥蒂,如今雪上加霜,会走上这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绪一边想着,一边加快抽打着身下的马,眼见蜀王的嫡系部队都跟在后面,他自己却一路风驰电掣,直奔西戎驻扎之地,不免又是一阵心惊。   难道他早就做足了准备?   嗒嗒的马蹄在夜间显得尤为清晰,眼见后方的队伍被甩开了一大段,前方又漆黑不见人影,刘绪终于忍无可忍地朝前方萧靖的背影嚷了起来:“王爷,您难道真的想要投敌不成?!”   泼墨似的黑夜,狂风呜咽,萧靖身下的马猛地扬起前蹄一阵狂嘶,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这章真肥,可惜子都打酱油去了……→_→ 五五章 稀薄的晨光照亮营地,中军大帐外聚集了一群副将,个个戎装齐整地跪在帐外,大气也不敢出。圆喜终于回归了公公身份,手里的拂尘在寒风里抖抖索索的握着,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面前跪着的众人,默不作声。秦樽和焦清奕并肩站在帐门的另一边,俱是面色沉凝。   就在今早,军营发布消息,皇帝御驾在此,将要亲自领兵作战,将士们自觉怠慢,当然担忧。   四周的空气几乎都静止了,只有被风吹着的帐帘时不时地掀起一下。漫长的等待之后,有人一路纵马而来,嘀嗒的马蹄声干脆有力,但跪着的人没有一个敢抬头去看。   帐帘被掀开,昭宁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着。来人正翻身下马,待其转过身来,却是蜀王萧靖。一下马就大步朝大帐走了过来,经过一群副将身边时,被眼尖的副将瞄到,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他他……不是叛变了么?   见萧靖走了进来,昭宁仍然止不住在门口张望,可是却没见到刘绪的人影,不禁皱了皱眉。   帐内坐着三人,安平、萧竚,还有齐逊之,俱是衣冠齐整,一看就是一夜未眠。见到萧靖出现,安平首先露出诧色,起身迎上前道:“听闻庆之去追你了?”   萧靖来不及行礼,点了点头:“真是个倔小子,怎么也说不听。”   “那你将事实告诉他便是。”   “微臣将事实告诉了他,可是他……”萧靖看着安平叹了口气:“陛下,恕微臣直言,若不是因为您,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变故。”   安平皱了一下眉:“他怎么了?”   “他要求代替本王去西戎做内应。”   帐内的几人纷纷露出惊异之色,尤其是昭宁,猛的从门口转过身来,眼神又惊又恼,神情复杂。齐逊之细细地想了一下,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意味不明的凝重神情。   萧靖见安平抿着唇不做声,无奈道:“他倒不是意气用事,只是……不放心陛下您罢了。”   “什么?”   “毕竟微臣与陛下有过过节,他怎能看出其中门道?即使解释清楚,也对微臣存着疑虑,或者说,他不是不相信微臣,只是太在乎陛下,毕竟只有他自己去,才能保证绝对不会背叛陛下。”   “……”   帐中没人说话,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呜咽的寒风悄悄钻入营帐,炭火飘飘忽忽地摇晃着,如同每个人的思绪。   片刻后,有人揭帘走了出去,响动惊动了几人,才算打破了沉寂。萧竚尴尬地笑了一下,起身道:“昭宁许是有什么事,我跟去看看。”   安平仍旧只是站着,沉默。背后的齐逊之则仿佛已经融入了背景,几乎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萧靖以为她还在忧虑,补充道:“陛下可以放心,庆之知道要做些什么,其实反过来想想,他代替微臣去倒更能令西戎王信服,毕竟以陛下的性格,就此放任微臣离开,才更惹人怀疑。”   安平点头道:“也有道理,只是……”只是欠了刘绪,觉得不妥。他去那里的原因不是家国,而是为了她。   “罢了,”她摆了摆手:“烦请皇叔通知诸位将军一声,半个时辰后来大帐议事。”   萧靖抱拳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帐中只剩下两人,安平转身看向齐逊之,他也刚好抬眼看过来,中间隔着的炭盆袅袅升起一股白烟,他的脸在后面有些不真实,却仍然带着笑:“陛下,当务之急是备战,其他的,还是先别想了吧。”   他的脸色太过平静,安平却因此而生出了一丝失意。仿佛两人面前已经横亘了一道鸿沟,难以跨越。只好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齐逊之推着轮椅朝外走,照旧是不紧不慢的姿态,却在经过她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   安平仍旧蹙眉想着刚才的事情,感到身边的人半天没动,疑惑地低头去看,手已被齐逊之握住。他用力一扯,她便猝不及防地跌坐进他的怀里。   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他的唇便凑了过来,炽烈的,焦急的,带着隐忍的不安,最后统统化为二人间的轻喘。   齐逊之的一只手托着安平的后腰,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颈边,手下是温热的触感,此时的她是真实的,就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却仍感惶惶。   庆之为安平做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却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而他刚才看到了安平眼里的愧疚,更是担心。始终是全心倾慕她的男子,她不可能那般绝情。   唇瓣依依不舍地分开,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安平的脸颊:“陛下,别动摇……”语气像梦呓,又像恳请。   他担心庆之,可是也不愿意失去安平。   安平的双臂勾着他的脖子,似乎想笑,又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嘴唇翕张了几下,最终却还是主动覆上了他的唇,将一切言语都堵在了相依的唇齿间……※天气越来越冷,刘绪进入西戎军营也不知是否顺利。也真是多事之秋,这当口萧竚兄妹俩还不知去向了。   早起时,天上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安平与一干将领议事完毕,看到这种天气,想到即将来的战事,不免有些担忧。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十分急切。她正站在门口,循声望去,却见萧靖从一间帐篷后绕了过来,脚步不停地直走到她跟前,连身上落了一头一脸的雪也毫不在意,抱拳道:“陛下,西南有异动了。”   安平顿时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去看双九,他的身影隐在漫天雪花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她返回帐中,示意萧靖也跟进来,边往炭盆边走边道:“看来朕的估计没错。庆之刚去了西戎大营便有了这样的动作,西南跟西戎之间必定早就有联系。”她在帐中踱了几步,沉吟着道:“却不知对方的行军路线指往何方?”   “探子说,似乎是往青海而来。”   “青海?”安平走到悬着地图的木架前,托着下巴皱眉沉思着。   若是有意帮助西戎,去青海可就绕远路了,何不直接开往这座边城,与西戎前后夹击不是更为有效?还是说青海有什么其他的好处?   蓦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二位陛下回归梁都极其隐秘,外人并不得知,难道说对方是想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既然如此,只有劳烦皇叔走一趟了,领兵五万赶往青海,另外,带着朕的手谕,让东德卓依随时配合你调兵。”   身为军人,这类号令最为令人振奋,萧靖退开一步,行礼称是,立即转身准备去了。消息来的紧迫,自然行动也要迅速。   ……萧靖领兵五万前往青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戎。彼时西戎王正在与刘绪说话,周围围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将领。   得知消息后,金珏讶异道:“想不到梁帝还御驾亲征了,真是个有胆识的女子,不过,却不知蜀王为何又听从梁帝的命令领兵了呢?”   刘绪自然知道他对自己还存在着诸多疑虑,这个时候若是避而不答,反而会惹人怀疑,于是想了一想,开口道:“只怕是王爷的好计策吧,要知道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可在青海呢。”   西戎王那日也只是瞧见他们的马车,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这么一说,倒有些相信了。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会伤害到盟友,遂又改口道:“哈哈,孤王自然是相信蜀王殿下的,要知道他与孤王可通了不少的信件,若是敢出尔反尔,那么孤王就只好将这些信件送到梁帝的手上去了。”   刘绪陪着笑道:“大王放心,王爷在无法脱身的情况下还派了在下来,诚意可见一斑啊。如今他前往青海,要么是梁帝不相信他而将他外调,要么就是他有意叛走了。”说完见金珏没有露出质疑之色,他才松了口气。他不太擅长演戏,好在没有露马脚。   然而这边刚想完,却忽见金珏起身道:“既然如此,趁着梁帝孤立无援之际,应当即刻准备发兵才是!”   刘绪大惊,连忙站起身来,接触到金珏的视线才赶紧收敛了神情,垂着头皱紧了眉,许久才拱了拱手:“大王所言甚是。”   一群彪悍的将领顿时欢呼嚎叫起来,仿佛梁国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和如花美人都在朝自己招手了……刘绪揪着衣摆,尽量让自己露出贪婪之色。   身在曹营心在汉,原来是这般滋味……临出帐门前,西戎王忽然对一边跟着的刀疤壮汉说了句什么,因为用的是西戎话,刘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下意识地认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信息,便用心记了下来。   连续的大雪无休无止,整个天仿佛都倒扣过来了,黑云压城城欲摧,叫人无端生出压抑之感。   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在营中行走,远远看到有西戎将领喝骂着他带来的副将,立即忍不住想上前说话。那些都是蜀王的嫡系部下,何尝受过此等侮辱?!然而走了几步又意识到可能是西戎有意的试探,终究还是止住了步子。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远处有个士兵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一直到帐门口才停下,原来是那个刀疤壮汉迎了出来,看到他这模样,喝骂了一句。那士兵赶忙禀报了什么,叽里咕噜一大串话像是绕口令。   刘绪只听见其中有个词似乎有些熟悉,像是个汉名。想了半天,忽然一怔,连忙朝营帐门口走去,果然看到背着长剑的萧竚一脸不耐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风雪里一身黑衣,像是灵巧的燕子。   刚才听到“肖衍宁”这个名字还以为自己弄错了,不想真的是他们。   五六章 萧竚很无辜,要不是担心妹妹的安全,他才不想跑这趟。   刘绪诧异地看着这对兄妹,也不顾守门的士兵讶异的目光,快走出去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快些离开!”   萧竚的视线越过他看向远远走来的壮汉,捏了捏喉咙,脸上立即露出怒容,喝骂道:“我说怎么看着你这般眼熟,原来竟是我大梁的叛徒!滚开,大爷是来找人比武的,你一边去!看着就碍眼!”   “哟,肖大侠竟然亲自来找我,真是没想到,终于能再跟你比一场了。”壮汉笑眯眯地迎出了门,看也不看刘绪,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更别说替他说句话了。待视线落在昭宁身上,顿时一亮,笑道:“这位姑娘是……”一边说着,手已经不安分地伸了过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截鞭子给抽出了一道红印,忍不住嘶了一声缩回了手。   “滚!”昭宁冷冷的瞪着他,仿佛随时会把他生吞活剥。   壮汉看着就要发作,却被萧竚伸手拦下:“你是要比武,还是要调戏人啊?”   “哼!”他冷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军营,不想被其他将领发现,便朝远处一指:“我们去那边。”   萧竚点了点头,朝刘绪挤了挤眼,转身跟着壮汉朝远去走了。   只剩下他和昭宁二人,彼此一时无话,只有簌簌而下的雪花落在彼此发梢肩头。   “刘将军呢?”营地中忽然传来一人的问话,刘绪一惊,刚想叫昭宁走,却见金珏已亲自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看来是得到了禀报。   “郡主快走。”他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走,手却被她拉住。   那双手在寒风中冻得冰冷,却带着固执,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刘绪愕然的转头,对上她的目光,隔着一道风雪的帘子,一贯冰冷的眼神忽然有了丝暖意。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   “……”他张了张嘴,呐呐不得言。   忽然她又猛地抽回了手,刘绪一愣,就听身后有人道:“咦,这位姑娘是……”原来金珏已经走到了门口。见到昭宁,他像是看到了一件珠宝,笑得花枝招展,并没有出口询问她的身份,反而恍然道:“哎呀,莫非那位美人公子口中的梁国第一美人就是你?”   刘绪抽了抽嘴角,美人公子?梁国第一美人?   “这位姑娘从何而来,不如进来坐坐吧。”   刘绪总算明白了金珏的算盘,是怀疑她的身份,打算把她扣在这儿么?   “大王,您不能留她在这儿。”他立即出言拒绝,惹来金珏的皱眉。   “为何?”金珏绕着昭宁转了两圈,一眼扫到她手中的鞭子,连忙往营地退去,指着她嚷道:“难不成是梁国派来的刺客?!”门边的士兵已经涌过来,枪尖对外,一致挡在他身前。   昭宁一甩鞭子,缠住刘绪的脖子,抬起手臂勒住他,冷声道:“我对什么王没兴趣,这是我大梁的叛徒,本姑娘要亲自解决了他!”   刘绪心中稍安,所幸她反应够快,这样倒是有了理由。   金珏见刘绪被劫,一时弄不清状况,又因为跟萧靖约定好了事项,也不能舍了他这个将领,顿时进退维谷。   刘绪沉声骂道:“本将军只道你一届弱质女流,还想着给你些银两让你离开,你倒恩将仇报了!”   门口的守兵都不懂汉话,所以他大可以随意胡诌,无非是想让金珏只道他们彼此并不认识罢了。   昭宁扯着他往后退,一步步退到马匹旁,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你既然好好的,那便够了。”说完一把推开他,翻身上马,迅速地朝远处掠去。   金珏立即嚷道:“立即去追!”   有士兵慌忙去牵马,刘绪快步上前夺下了其中一匹,翻身而上,急急的说了一句:“大丈夫岂能栽在一个女子手里?大王便将这任务交给末将吧。”说完一夹马腹,率先追了上去。   金珏在原地生闷气,转头看了看,怎么不见一直跟着自己的壮汉?   混蛋,要用他的时候倒不见了人了!   “来人,追上去看看!”他可不相信此事有这般简单!   漫天风雪中,两骑一前一后快速地在空旷的大地上驰骋,羽毛一样的大雪几乎要遮住人的视线。刘绪只能看到前方一抹模糊的黑影。   身后传来嘀嗒的马蹄声,轰隆隆像滚雷,看来追兵不少。他皱了皱眉,一边加快速度,一边转头去看,有个西戎副将操着生硬的汉话对他喊道:“刘将军避开些,让本将军一箭射下那小娘们儿!”   刘绪闻言大惊,从腰间抽出匕首狠狠扎在马臀上,在一阵狂嘶中,人如离箭一般冲了出去。已经与昭宁并驾齐驱,她却没有看他,只是狠狠地抽着马匹。   “嗖”的一声,身后的西戎将领终究还是放出了箭矢,之前的喊话不过是做做样子,怎会真的顾及刘绪安危!   风雪中,那支箭呼啸着从背后破风而来,清晰得很。刘绪来不及多想,奋力朝昭宁背后跃过去,双手环住她的腰,刚在她背后坐下就闷哼了一声,左肩已经中了一箭。   血腥味在风中弥漫开来,昭宁扭头去看,大吃一惊,赶忙就要停下马来。   “别停!快些离开!”他忍着剧痛低喝。   昭宁撰紧了缰绳,有些后悔来找他了。然而心里却又升腾出另一股怒火,忍不住骂道:“偏生有你这样的傻子!谁都看得出安平对你无意,你何必为了她冒这个险!”   刘绪怔了怔,下巴无力地搁在她的肩头,喘着气低声道:“郡主,末将好歹是梁人,大梁用人之际,理当挺身而出。蜀王战功赫赫,若因此事背了骂名就不好了,末将无名之辈,倒无所谓。至于陛下……之前我总对她存着偏见,如今很想为她做些事情。”   他解释的很详细,昭宁心中的怒火便莫名其妙的平息了,唯有喃喃地重复着先前的话:“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   “郡主也很傻,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追一个人而去西域了。”他低声笑了笑:“如今又何苦来到这里……”   昭宁一怔,说不出话来。   她来西域的确是为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子。曾经多么情真意切,然而到了最后,却只换得他一句“若她不是郡主,这副沉闷的秉性,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她追着他来了西域,却遇上了刘绪。对方早已不再是个弟弟的模样了,可是她还是持着年长几岁的姿态,原本寡言的脾性越发的沉默。   若不是因为他冒险护送着自己去塔什城,她可能不会发现他的好。沉闷的,不会说漂亮话,偶尔的一点尴尬也会脸红,可是有危险时总会挡在她身前。   昭宁也问过他,是不是因为自己郡主的身份才这样护着她。刘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不是是虚伪,但是不全是。   彼此脾气相近,更容易了解彼此,有时候感激不会说出来,但会弥漫在心里久久不散。若不是那段相处的时光,昭宁不会对他产生其他的想法,其实现在也还弄不清楚,也许只是存着感激想要来看看他是否安全而已。可是现在连累他受了伤,她心里又生出了后悔和自责。   难怪自己不讨人喜欢,脾气冷冰冰的,还总是给人添麻烦……风雪在她的眼睫上粘结成两小把莹白的羽扇,轻颤着垂下,掩住思绪。   身后的刘绪忽然在此时说了一句稀奇古怪的话,而后问她道:“郡主懂西戎话,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昭宁凝神去想,尽量不让思绪被他肩头的血腥味和他呼在颊边的热气所扰乱。反复咀嚼了几遍之后,猛然嚷道:“原来梁国有内奸!竟然是他……”   那句话是西戎王叫对方加快行军,协同作战的意思。她刚想跟刘绪细说,身后的马蹄声已经渐渐近了。刘绪振奋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既然郡主知道意思,烦请带给陛下吧,末将不送了。”   说完立即撑着马背跃了下去,因为马还在奔跑,人顿时被牵扯着摔倒在地上,手捂着左肩单膝跪在那里。顺着肩头滴下的血渍染上银白的积雪,像是一小朵一小朵绽放的红梅。   昭宁想停下去看,却见他抬起头来怒喝起来:“还不走?!”   她咬了咬牙,知道不能再拖累他,说了句“你保重”便调转了马头,然而在即将远去的一刻却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我会等你回来的,要活着!”   刘绪愕然地抬头,她已经掣马远去,黑色的身影被漫天的雪花掩盖,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真没想到她会冒险来这里见自己,虽说当初在魔鬼城有过一段相互扶持的岁月,但绝想不到她会将自己看得这么重。   为什么要等他?这世上竟然有人对他许下这样的诺言。   马蹄声又接近了许多,他将衣摆咬在嘴里,忍着痛握住箭羽,猛的用力拔了出来。因为手使力的方向是斜的,伤口被拉大,自然更为疼痛,几乎要咬碎牙关。   甚至来不及擦一擦额头的汗,他便将箭埋入厚厚的积雪中,而后抽出匕首抹上肩头的血渍,等着那群人到来。   “刘将军,你怎么了?”为首的西戎将领很快就到了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刘绪。   “别说了,恼火得很。”他别过脸,一脸懊恼:“那女人实在狡猾,我已经扑上去制住了她,却又被她伤了。”说着将匕首扔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染上赧然的潮红。   那将领眼神鄙夷,面上却还是笑着:“难怪先前见你从她马上坠了下来,原来如此,你们梁人讲究怜香惜玉嘛。”   刘绪讪笑了几下,没有做声。   “你们几人继续去追!”将领指挥完身边的人,转头对他道:“刘将军,大王交代准备开战了,本将还是陪你回去治伤吧,免得耽误大事啊。”说着脸上又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那就有劳乌图将军了。”刘绪点了点头,临走还不忘恶狠狠地朝昭宁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   名唤乌图的将领更为不屑,中原男人果然比雏鸟还弱,连个女人都拿不住,还有资格与我们合作?等着受死吧!   另一边的战场,萧竚一剑刺穿壮汉的胸膛后,一把抽出了剑,血渍喷薄在雪地上,很快就被纷扬而下的大雪掩盖,形成斑驳的痕迹。   壮汉捂着胸膛跪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不是……点到为止?”   “那是江湖礼数,你如今身在军营,开战时会屠戮我大梁将士,怎能点到为止?”萧竚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你是江湖人士,为何不遵守江湖礼节?”壮汉咳出一大口血,手也撑到了地上,仍然固执地仰头看着他,睚眦欲裂。   “是了,忘了告诉你了。”萧竚反手收剑,身子站得笔直,仿若面对凡人朝拜的天神:“吾乃大梁摄政王长子,萧竚。”   壮汉猛然睁大了眼睛。   “兵不厌诈,要挑起战争,就要直面杀戮。如今别说你,只要有机会,任何一个会上战场的西戎人,我都不会放过……”   风雪扑头盖脸地卷下,他背着剑的身影渐行渐远,在壮汉眼里定格成此生最后一个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昭宁之前那点事儿和与庆之在魔鬼城滴那段之后会在番外交代,这里不是主线,就一带而过了~~这两人顺其自然吧,能发展到哪儿就发展到哪儿,毕竟小刘至今对安平还是很痴情滴~下面还是继续男女主滴感情,群么O(∩_∩)O~ 五七章 昭宁将刘绪送出的消息告诉安平后就启程返回江南了,没有任何理由,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萧竚回来比她晚,得知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   西戎大军已经向边城进发,安平不愿他冒险,便也叫他离开。萧竚起初还想留下帮忙,想想自己并无作战经验,还是别添乱的好,便告辞去了青海。   如今奸细身份确定,萧靖一个人在那儿,必定需要帮手。   风雪终于停了下来,晚上还出了月亮。安平与将领们商议了作战对策后,心里却很忧虑,直到圆喜来请,说齐逊之在等她用饭,才停下了思虑。   到了他的营帐,果然见他在等自己,小桌上都已经摆好了饭菜。   她手中拿着一卷羊皮,走到他身边,一掀衣摆坐了下来,将羊皮搁在他膝头:“军师,对此战,你可有什么意见?”   齐逊之展开一看,原来是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用朱砂笔做了标志。他细细地看着,偶尔食指在其上轻点一下,偶尔又沿着边界线缓缓滑下,落到塔什城上时才顿住:“此地陛下标注的最详细,看来至关重要。”   “不错,若是要将西戎逐出祁连山外,必须要过此城,朕当年于西域游历,曾去看过,奈何里面实在迷雾重重,没走一段便退出来了,庆之与昭宁姑姑也一起去过,不过也只进去了一小段,看来会是心腹大患。”   “几百年来鬼斧神工,凡人只能仰望啊……”齐逊之挑眉看了安平一眼,笑道:“不过陛下乃真龙天子,自然是不同的。”   “你现在还学会阿谀奉承了啊。”安平笑睨着他,彼此仿佛又回到了宫中互相揶揄的时光。他们之间似乎越是相处,越是自然,有时甚至觉得彼此都已在一起几十年了。   所以她也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表露了担忧:“原本按照计划,庆之该在领兵之列,如今他去了西戎军营,皇叔又去了青海,秦焦二人和其他将领都各有任务,暗部倒无人可领了。”   齐逊之微微蹙眉,没有言语。   安平一手点着桌面,微眯着眼思忖道:“看来实在不行,只有朕自己……”   “陛下!”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面前的饭菜道:“差不多都要凉了,赶紧吃饭吧。”   她微怔,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顿饭吃的十分安静,两人中间几乎没有说过任何话,直到安平搁下筷子,齐逊之才笑道:“若是以后每日都能与陛下这样一起吃饭,微臣可就满足了。”   安平翻了个白眼:“你最近仗着父皇母后撑腰,倒是越来越肉麻了。「 ]”   “陛下喜欢听么?微臣可以继续说,还有更肉麻的呢!”齐逊之端着一盏茶,挡着因谑笑而上扬的唇角,一双眼睛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   安平鼓励般拍了拍掌,笑得极为舒心:“也就只有你还能在这当口说这些,不过朕倒是轻松了不少。”   齐逊之垂头啜了口茶,盯着轻轻摇晃的茶水思忖着,神情渐渐变得正经起来:“微臣只愿陛下永远能这般笑着,但是恐怕下面的话说了,您就会生气了。”   “什么话?”   “陛下可还记得初夜时您的问话?”   “……”安平抽了抽嘴角,那算什么初夜?!!   他却毫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当时您问微臣当年在国子监是谁教训了秦樽,让他以后都服服帖帖的。”   安平蓦地眸光一闪,紧紧地盯着他。   眼前的烛火似乎暗了些,齐逊之放下茶盏,随手将一根筷子颠倒过来去轻轻拨弄灯芯,口中却似漫不经心般接着说了下去:“那个人,确实是我。”   “……”   他转头,微微一笑:“不过那个时候,微臣仍旧是腿脚不便的。”   安平面沉如水,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那现在呢?”   “微臣认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噼啪”一声轻响,烛火陡然亮了许多,两人中间却像是隔开了一道屏障,简直快要看不清彼此。安平眯着眼看他,神情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眼睛,烛火投进去都碎成了冰,丝丝缕缕渗出疏离和失望。   “既然一直瞒着,何必此时告诉朕?”   “因为陛下打算亲自领兵,微臣不能坐视不理。”   “……”   齐逊之仍然端坐着,神情安然,仿佛刚才说的仍然是那句肉麻的话。安平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没有片刻停留。   她曾说过此生最痛恨欺骗,过去经过多少阴谋诡计,哪一样不是源自欺骗?但她也说过,只有他的腿,她宁可是被骗了。之前那般积极地为他寻药寻医,不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看他站起来么?可是等这一刻真的到了,她竟又生出了更多复杂的情绪。   有对欺骗的不满,有对他隐忍的怜惜,也许还有不被信任的失落……走出帐外,呜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她怔了怔。塞外寒凉之地,连月亮也显得更为夺目些,整个营地积雪还未完全化去,在月光下泛着忧愁的白光。帐篷在火把燃烧的光亮里影影绰绰的在地上投下层层叠影。   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忽然又有些想笑。   自己不也没有完全信任过他?之前许多事情,虽说是为他好,却也终究是含着欺瞒的。他这般隐藏着,也是有原因的吧。   圆喜拿着一件大氅过来给她披上,吐着白气问她:“陛下要回大帐么?”   “嗯。”安平低着头慢慢走路,余光瞄见不远处双九静静地走了过来,像是道不真实的影子。   “陛下……”他走到跟前,轻声说话,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听闻西戎大军进发过来了,属下愿上战场为陛下分忧解劳。”   圆喜甩着拂尘在一边翻白眼,哟,还真会找机会表现呢!切!   安平停下脚步看他,双九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   “你的职责是保护朕,若是朕上战场,你便跟着。”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莫要太心急了。”   “……”   人已经从眼前走过去,双九却心里七上八下。她屡次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究竟知道了多少?是在逼自己就范,还是迫使自己动手而早现原形?   ……之前的大雪造成道路难行,虽然天晴了,积雪却几乎要没至膝盖。西戎大军一路行来自然艰难,甚至有将领提出这样的天气难以作战。金珏却看准了这气候对梁军更为艰难,下令照常进军。   刘绪的伤口不深,休养了一阵,已经好了一些,仍然坚持领兵出来了,被西戎王安排在前方开路。这么做一是拿梁军做劳力,另一方面也是对他的投诚还不够放心。好在之后天气都是大晴天,积雪渐渐消融,道路好走了许多。   在这期间,安平几乎没有见过齐逊之一面,每次议事也都没有召他这个军师到场。   圆喜最先发现异常,十分尽责地偷跑去询问齐逊之,就见他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可怜巴巴地道:“有劳公公惦念,陛下不肯见我,真是忧伤啊。”   圆喜也跟着犯了愁:“这可如何是好?”   齐逊之贼兮兮地提了个计划:“不如公公晚上行个方便,让我偷偷去见一见陛下,去了大帐,总不至于被她赶出来嘛。”   圆喜望了望帐顶,决心为了自己光明的未来豁出去了,便点头道:“好,等子时过了,陛下也就批该完奏折了,少师大人那个时候来吧。”   齐逊之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他,还不忘许了他许多好处,比如将来我入了宫,你一定能怎样怎样……正直的圆喜公公喜极而泣,少师大人您终于奋起了!奴才等这句话等得花儿都快谢了呀!!!>_<……晚上安平看折子时,忽然意外地发现其中一份竟然来自她母后的手笔,展开一看,不禁莞尔。   原来是想撮合她跟齐逊之。   世事太可笑,她想接受他时,西戎来犯;她来西域,刘绪又为她身犯险境;发现他骗了自己,父母又开始撮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竟然连牵一个人的手也尤为艰难。   而现在,已不知道该怎样去看他,坐轮椅看着别扭,站在自己面前……只怕也无法想象吧。安平叹了口气,似乎国家大事、战争当前也没有这般难解。   之前调戏过那么多美貌男子,哪一次不是信手拈来,连她自己都要认为自己擅长游戏人间,却不想真的触碰到感情二字,却这般棘手。   她捏着折子递到炭盆边,想要扔进去,想想又收了回来。   有些东西,即使烧了也毁不掉的。   风吹着帐帘哗啦哗啦的轻响,已是夜深人静。她推开面前的折子,起身走到屏风后的床铺前,却没急着解衣就寝,只是站在床沿,看着自己投在帐篷上的影子理着思绪,这一战事关重大,不能不一步步计较清楚。   想得正入神,面前的影子却忽然多出了一道,她愣了一下,想要转身去看,眼前烛火一灭,周身都陷入了黑暗,紧接着有人从身后环住了她。   她立即就想动手,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僵住了身子。   “陛下,还在生微臣的气?”   齐逊之的下巴磨蹭着她的脸颊,她捏紧了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不知道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子是这么高的。   见她不回话,齐逊之低声叹了口气:“真是没法子了……”   话音刚落,一只手扣着她的下巴拉近,他的脸已经俯了下来,吻住了她的唇。   起初带着塞外寒风的阴冷气息,然而很快就又被如火的热情掩盖。带着一丝小心,或许还有讨好的意味,像是安慰,可是缠缠绵绵像羽绒刷过去,又有种折磨感。   安平抿紧了唇不让他得逞,他却很有耐心,轻轻地描摹着她的唇形,像是饮酒,一小口一小口地轻啄,酥酥麻麻的触感蔓延了全身。她终于忍无可忍,张嘴咬了他一口。齐逊之“嘶”了一声,却仍然没有退缩,反而更用力地拥紧了她,将她推到了床上,唇上也用了力道,甚至连手也不安分起来,一路往下去扯她的腰带。   安平用力推开他,低喝道:“好你个齐逊之,别忘了现在是在军营!”   “是啊……”齐逊之凑上来继续吻她,细碎的吻一直落到耳垂,低笑着道:“所以陛下待会儿要小声些。”   “……”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大家久等了,刚从外面回来,先更了文,去补个觉,前面的留言等睡醒了才回复哈~PS:狼血沸腾的留言吧筒子们!!!   五八章 齐逊之的手顺利地解下了她的腰带,修长的手指挑开衣襟,像是贪恋安平身上的温暖,依存般缠绕上她脖颈的肌肤,顺着里衣的领口往下探进去。   唇却始终没离开过她的,一点一点的轻啄,在她终于启唇时,舌尖挤进去,轻舔着她的牙床,仍是讨好的意味。彼此气息交融,情愫化成蜜糖,在相依的唇齿间漾开,滑入心底。   安平本该像上次那样推开他,可是这样温软的态度让她抵在他胸口的手始终使不上力气。   彼此身上压了太多的重量,只在此刻的黑暗中,她决定卸□上的千钧重担。这一瞬间所有的思绪都清空了,家国天下,战场征伐,对刘绪的愧疚,对阴谋诡计的应对……统统都被抛诸脑后。   伸出手臂拥住他,她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喜悦,他能站起来,这终究是件好事不是么?   受到鼓舞,齐逊之终于不再压抑,褪下她的外衫,唇贴着她的锁骨轻轻吻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彼此气息缠绕,寒冷的夜晚忽然温暖了许多。   指尖仍然是微凉的,抚上胸房时却像是点了火。安平轻轻的嘤咛了一声。黑暗中看不清齐逊之的脸,只是模糊的轮廓,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陛下今日怎的这般安静?”齐逊之轻抚着她的肌肤,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问,语气里微微带着蛊惑。前两次安平都是极力掌控的一方,今日这般安分,他不免有些疑惑。   安平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唤了他一声:“子都……”像上次一样,可是又有些不一样。压低的声音,像是无意识的呢喃,含着愧疚和眷恋。   揽着他的双手已经从他半敞的衣裳里探进去,爬上他光裸的脊背,她紧紧地扣着他拉近自己,忽然问:“为何要骗朕?”   齐逊之微微一怔,将脸埋在她的颈边,沉默了一阵才轻声道:“与您建立暗部是一个道理,微臣愿成为陛下的一把剑,藏在鞘中蒙灰落尘,唯保剑锋不锈,只在您最需要的时候出鞘,哪怕只能斩一个敌人,也是好的。”   安平怔了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陛下莫怪微臣骗您,微臣连父母都没有告诉,当初舍弟无意间撞见微臣在院中练武才知晓实情,除此之外,无任何人知道。”他顿了顿,喃喃道:“只有这样,微臣便能连自己也骗住了。”   安平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干涩:“哪有这样的傻子,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健全之身。”   “是啊,微臣是傻子,陛下不会嫌弃吧?”   “没出息。”   “没错,微臣没出息,陛下不会嫌弃吧?”   “不要脸。”   “噗……”齐逊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暧昧地在她耳边吹气:“我连人都给陛下了,还要这张脸皮做什么?”   安平像是勃然大怒起来,搂着他顺势朝床里侧一滚,压在了他身上,埋头去吻他,不知轻重的,如同啃咬。齐逊之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手指利落地褪去她身上最后一缕布料,动作也热烈起来。   安平忽然在他胸口的一点咬了一口,痛楚和战栗化作快感冲到脑海,他“唔”了一声,浑身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弓,压抑又略带痛苦的喘息起来。伸出手去打散了安平的发髻,终于忍无可忍地又翻身压住了她,埋头去吻她,密密麻麻,几乎落遍了她全身。   冷不防地张口含住她胸口的蓓蕾,轻柔地吞吐打转,她忍不住弓起身子轻轻呻吟了一声。他便仿若听到了天籁,越发恶趣味地去挑逗她,仿佛要除去她平日所有高高在上的威严。   手指则已沿着小腹滑下去,湿热的触感让他越发剧烈地喘息起来,紧贴向她,已是蓄势待发。“安平……”他贴在她耳边唤她的小名。   安平的胸口起伏着,大口吸气,迷蒙的双眼睁开又闭上,指甲几乎要扣入他脊背的肉中。揽着他后颈的手用力地勾着他靠近,唇瓣羽绒般扫过他的唇角、下巴,落到他的喉结上,忽而加重地啃吻起来,身上的人粗喘了一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然闯进了她的身体……炭火烧的很旺,似乎更热了些,两人甚至都起了汗。   寒风在外面卷嚎,帐内响起细碎的呻吟与轻喘,他挺进,她迎接,无矫揉造作,无彷徨犹豫。   可惜无论平时多么嘴狠,到了这一刻,彼此都毫无经验,于是起初是轻缓的,带着涩然的动作。直到随着灵肉结合的默契感生出,动作才渐渐炙热而激烈。狂风骤雨一般,每一次激烈的撞击,力道都像是直达心底,直到在那里刻下彼此的一方占有地……尽管齐逊之已经尽可能的温柔怜惜,安平陛下今晚还是发现了过往认知的错误。   这种事,疼的果然是女子!!!   外面寒风呼啸着拍打大帐,里面却漾出了春日的温暖。   这一夜,有人终究失了身,有人早已陷了心,只有风声依旧,缠绵悱恻,直至天明……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安平习惯早起,立即就想起床,但是刚一动,却发现身子还被齐逊之紧箍着动弹不了。转头对上他的睡颜,无奈地笑了笑。那张脸安稳的像个孩子,长睫轻颤,轻轻抿着的唇勾着满足的弧度。   看他这么瘦,体力倒是好得很!安平想起昨晚彻夜疯狂的纠缠,不禁有些赧然。   抬手将他的手臂轻轻拿开,起身穿衣,身后的人却已经醒了,坐起身从背后拥住她,光裸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他的声音沙哑而慵懒:“陛下要起身了?微臣昨晚伺候的可好?”   她忍不住好笑,故意一本正经地点头:“不错,回京后重重有赏。”   他将脸埋在她颈边低笑:“那么陛下要赏微臣什么呢?”   “嗯……赏你座宫殿如何?”安平系好里衣,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齐逊之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许久才终于露出笑意,眼里好似蕴了星光般耀眼。凑到她脸颊边吻了吻,柔声道:“看来微臣只有用一生来报答皇恩了。”   安平转身拥住他光裸的肩头,抚摸着上方被她咬出的一块牙印,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他托着她的下巴,又凑过来吻她,温柔的,彼此像是新婚夫妇,怎样都是甜蜜。   安平微微喘息着推开他,笑道:“附近有座无锋山,待战事了了,你我一起去登高观景如何?”   齐逊之自然明白她这是接受了他能站起来的事实,越发用力的拥紧了她,点了点头:“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陪着的。”   安平刚要说话,忽听帐外传来圆喜的呼唤,彼此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这才被打断。   听圆喜语气似乎有些急切,料想是有事要禀,她松开揽着齐逊之的手,迅速穿好衣裳就要下床,手却又被他拉住。转身看去,却见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支簪子,朝她笑了笑:“陛下发还未绾。”   安平认出那是当初她划伤自己手臂的簪子,没想到他还收着,不禁有些感动。转过身背对着他在床沿坐下,任由他梳弄自己的头发。指腹顺着发根往下到发梢,他的手指灵巧而慎重,像是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   一直耐心地等他弄好,安平才起身,转头看了他一眼,彼此都轻笑起来,仿佛已经互相这般相望了千年之久。   “朕先去看看什么事,你待会儿再出来。”她吩咐了一句,转身朝外走去。   圆喜在帐门口来回踱步,偶尔撞上附近双九的冷面,翻个白眼,继续踱步。   “进来吧,圆喜。”   帐内终于响起安平的召见声,他心中一松,快步走了进去,草草行了一礼便急匆匆地开口道:“陛下,西戎提前到达了,诸位将军都等在外面呢。”   安平皱眉,西戎竟然来得这么快。   只稍作沉吟她便平静地下了命令:“让焦清奕和秦樽留下待命,其他一切照计划行事。”圆喜应声朝外退去,又被她叫住:“等等,吩咐完后,记住叫军医为朕配一碗芜子汤来。”   圆喜一惊,呐呐抬头,芜子汤?看来昨晚陛下跟少师大人……咳咳,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前几次跟齐少师那什么……陛下也没喝芜子汤啊,为何偏偏这次……见他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安平冷声道:“没听见朕的话么?”   圆喜回神,连连点头,退出去准备了。   帐中恢复安静,安平转过身去,顿时一愣。齐逊之就在她身后,仍旧坐着轮椅,衣衫齐整,头低垂,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长长的眼睫。   也不知他到底听到了没有。   她走近几步,刚想解释,却见他抬头朝自己笑了一下:“西戎既然来犯,陛下的暗部,交给微臣吧。”   安平蹙了眉头,既然听到了西戎来犯,自然也听到自己说的话了。她抿唇不语,因为看了他这样的笑脸,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齐逊之也不追问,只抬手行了一礼,便推着轮椅朝外而去,不到最后一刻,他还不打算暴露自己。   安平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帘外,无奈地闭了闭眼。   此时战争当前,能速战速决固然好,但也有可能会拖很久,她怎能在此时怀孕?然而无论怎样解释,事实对他来说都是伤害,或轻或重而已。   秦樽和焦清奕正等在帐外,见齐逊之大清早的从中军大帐里出来,顿时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可是那位毫无表情,连招呼也懒得跟他们打,就直接从他们身边过去了。   圆喜拢着手急匆匆地从远处的帐篷边绕过来,经过齐逊之身边时,忽听他低声问道:“药配好了?”   “呃……”圆喜停了下来,尴尬地搓着手:“配、配好了,军医在煎着,奴才正要去向陛下禀报呢。”   齐逊之的脸色白了几分,点了一下头,朝前走了。   圆喜叹了口气,呼出一大团白雾,他烦躁地伸手挥了几下,像是要打散它们,这才继续拢着手朝前走。   焦清奕想拉住他问问怎么回事,被秦樽一把扯,他朝渐行渐远的齐逊之努努嘴:“敢打听他的事儿,小心兄弟没得做。”   焦清奕耷拉下眼帘,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真想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吃肉留言是美德!!!否则以后没肉吃,九月徒伤悲,十月徒伤悲,十一月徒伤悲,十二月徒伤悲……╮(╯_╰)╭ 五九章 崇安元年的冬季,塞北边城,纠缠近百年的梁国和西戎再次狭路相逢。   西戎在边城外三十里扎营,尚未开战,安平忽然下令撤去军营,所有将士进入边城,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   此番举动坐实了萧靖领兵叛走青海之举,西戎王金珏大为振奋,立即命令全军开进城下。而这次,刘绪率领的部队被安排到了后方。   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啊。   边城毕竟年久了,城楼虽然加高过,被风沙侵蚀的墙根处还是能看出厚重的历史。楼头的建筑在塞北风沙下褪去了当初的鲜艳,有的木柱都剥了漆,只剩下最朴实的姿态,飞檐指天,气势却是不减当年。   秦樽和焦清奕守在楼头观望,每次遇到西戎军来叫骂,就缩脖子回去了。偶尔傲气的回一两句,声音也哆哆嗦嗦,完全没底气。   金珏听了禀报后哈哈大笑,招来刘绪询问:“那城楼上的二人是何人,你可认得?”   刘绪不屑道:“当初还与末将在国子监一起读过几年书,两个文弱书生而已,哪里能做武将?只怕梁帝手下没人了吧!”   他的伤势已经大好,说出的话中气十足,加上刻意摆出的态度,顿时让金珏大为愉悦:“难怪先前主动出城驻扎,现在又退回去了,原来是蜀中无大将啊,哈哈哈……”   此言一出,四周西戎诸位将领纷纷嘲笑起来,刺耳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刘绪也笑,笑到最后就成了冷笑。   都说西戎狡猾,他们还真以为别人都是直肠子了。夜郎自大,飞扬跋扈,既看不起女子,又看不起梁军,也活该几百年来偏安一隅。   腹诽虽多,面上还要表现出跟西戎将士一样的得意。这段时间的锻炼,倒把他一个老实人的嘴巴给练的油多了,一个劲地给金珏灌**汤:“大王,看梁帝这般退缩,此战必胜啊,不如我们这就攻过去,末将愿打头阵,为大王拿下入关的第一城!”   金珏的脑子可比不上手段,被捧得老高还心花怒放,一边其他将军见到他高兴,便也如法炮制,好话不断,尤其是以乌图为首的几个将领,更是说得天花乱坠,于是他一颗心已经飞了起来,直飞到梁都的金銮殿里去了。   刘绪对此留了心,这段时间他一直注意观察着乌图等人。在他眼里,西戎军营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两股势力……金珏终是按捺不住了,过了半月,一直叫阵得不到回应,便下令强行攻城。不过刘绪仍然被排在了后面,且没有命令不许发兵。   日头正好,是个大晴天。历经沧桑的百年城楼巍然屹立,再一次作为屏障不屈不挠地横亘在强敌之前。   城下乌压压的一片西戎士兵,像是汪在一起的泥沼。阳光照在每个人手中的弯刀上,反射出慑人的寒光。为首的是手执长矛的步兵,骑兵在中间,马匹在身下不安的嘶鸣刨地,最后才是金珏坐镇的指挥。他端坐马上,豹子一般的眼神远远地盯着楼头,仿佛已经预见了梁帝出城投降的结局,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意。   合作者应该到青海了,正好蜀王也在那儿,两方会合,杀往这里,前后夹击,会赢得更加轻而易举。反之蜀王并无诚意,那么他被合作者牵制,也无法回来救援,怎么看都是自己这边有利啊。   仔细地回味了一番,他越发觉得胜券在握,挥了一下手,立即有将领上前用汉话叫骂去了。   城楼很快就出现了人影,仍然是秦樽和焦清奕。金珏一看就知道他们又要做缩头乌龟了,不耐烦地下令攻城门,却忽听城门轰隆一声,竟自己缓缓开启了。   这一下来的突然,西戎将士全都愣了一下,而这一瞬间,城里迅速地涌出了许多梁军,为首的几个领兵的副将都在边城守了多年,彼此交战多次,很多西戎士兵对他们并不陌生。金珏一见,狠狠地甩了一下马鞭,用西戎话骂道:“这些混蛋,现在知道出现了!”   有急着出头的副将见到梁军人数不多,立即向他主动请缨。他大手一挥,准了。   梁军的确人少,与西戎军相比,简直如同汪洋面前的一条小河。甚至在对方将领带人攻来的一刻,这支河流便猛然朝两边散开,慌不择路一般逃窜而去。   西戎将领见状更是得意,曾经屡次阻挡了他们好事的几个梁军将领都成了过街老鼠,再没有了当初直扑过来的气势,竟连交锋也不曾便开始躲避,看来梁帝果然是外强中干了。于是当即拍马领着骑兵追了过去。   一时间西戎军士气高涨,高呼不断。金珏忍不住抚掌大笑,乌图在他面前及时地陪笑恭维:“大王,我们西戎最擅长打快战,看来这次更快,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要得手了。”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西戎的确是擅长打快战,迅速的来袭,又迅速的撤离,所以也造成了百年来跟梁国“藕断丝连”的关系。这次金珏本来是做了长期作战的打算的,现在见这情形似乎是用不着了,自然大为愉悦,听了乌图的话,更是高兴,连声呼着战胜后要重赏诸人。   远远在后方观望的刘绪眉头微皱,心里有些担忧,就连他也弄不清虚实了。一边的副将小声问他:“刘参将,刚才这情形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只怕边城难保了啊,咱们何时动手?”   “不急。”刘绪抬了一下手臂,阻断了几人心底隐隐生出的冒进:“临行前蜀王有交代,陛下亲自现身之时便是吾等动手之时。”   另外一人小声道:“陛下毕竟九五之尊,怎会亲自现身?在城中坐镇已是隆恩浩荡了。”   “无论如何,按计划行事,若是这点耐心都没有,之前的忍耐岂不都白费了?”   听他这么说,将领们才算彻底平静下来。他们也是心急,刚才去追击梁军的是西戎引以为傲的骑兵,那些将领都是他们相互扶持、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怎会不担心?何况他们也是实在忧虑此战结果。   这一番追击直到夕阳下山也没有结束,梁军只是一味的逃窜,越来越散,因为人数本就少,极易隐藏,反而更难追踪,反倒让西戎骑兵被拖得人困马乏。金珏失了耐心,干脆下令乌图等人带着剩下的部队全力攻城,甚至让人传话后方的刘绪也做好应援准备。   暮色降临,墨蓝色的天幕越压越低,夕阳泛着血红的光亮,照在古朴的城墙上,有种凄凉的庄重。   西戎士兵分作两队,前方一队扛着巨大的攻城木去撞击城门,后方的一队则搭弓射箭,直指楼头守兵。   等待许久的步兵不耐地挥着弯刀,恨不得立即就冲过去。   那个有着肥沃田地,有着如花美人,有着金银珠宝的美好国度,即将在杀戮中投进他们的怀抱,怎能不兴奋?   城楼上的秦焦二人终于开始迎战,巨大的滚石落下,像是冰雹。无数的西戎士兵头脑开花,鲜血四溅,肢体破碎,生命凋零的迅速而突兀,没有预兆。   前一刻还在狂嚎着撞门的士兵,下一刻便被石块砸成了肉泥。然而鲜血让人疯狂,嗜血的杀意不可遏制地恣意疯长,下一刻,便又有人冲了上去,近乎麻木地接替了死者的位置,继续撞击城门。   眼前像是蒙上了层血雾,理智崩溃,良知摒除,这就是战争的本质。   累无数血肉之躯,筑无上**高塔。   秦焦二人都是第一次应战,西戎士兵的疯狂让他们震惊,甚至连脸色都有些发白。那些混乱的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群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褪去时留下的却是血红和一地残肢断臂……越有力的反抗,便会面临越疯狂的征服。   巨大的云梯车被推了过来,梯顶端的抓钩勾住了城楼边缘,挥着弯刀的西戎兵像一只只猴子往上攀登。梁兵急忙来掀,却有无数的箭矢扑面而来,不管不顾的姿态让梁兵和西戎兵都无法幸免,纷纷像是断了线的纸鸢,飘摇着跌落下去,惨烈的呼喊碎裂在风里。   秦樽忍无可忍,眼睛血红一片,狠狠地瞪着下方的敌军,恨不得跳下去近身相搏。焦清奕看出他情绪的波动,好言宽慰了几句。一转头,身后有传令兵快步上前,冲他抱了一下拳,禀报道:“二位将军,陛下有旨,无论如何要抵挡过今夜,到明日寅时,全军退下城楼,不得有误。”   秦樽猛然转身瞪着他:“退下城楼?难不成看着西戎攻城坐视不理?”   焦清奕连忙展臂挡在他胸前,冲传令兵笑了一下:“陛下究竟何意?”   传令兵道:“陛下已经有了安排,明日寅时全军退下城楼,不得抗旨。”他的声音一贯平稳,在这哀嚎不断的战场丝毫不受影响。这是个看惯了生死,只知使命的士兵……与此同时,整个边城百姓惶惶不安着。过往西戎来犯从未这般激烈过,听闻这次倾尽全力,是要一举拿下在边城坐镇的皇帝陛下。   百姓心中没什么大理想,关注的无非是生存。外面喊杀震天,皇帝陛下一介女流,真的能抵挡得住么?   质疑之声安平是听不见的,她此时正站在暂居的行馆门口,仔细地听着城外的响动。猖狂的西戎语言在风里回荡,她眯着眼睛仔细地记下。   所有的耻辱和践踏,很快就会被讨回!   转身沿着回廊朝后院走,此时竟连便于行动的胡服也觉得碍事,是时候该换上戎装了。   似乎是摄于她无形间透出的威势,圆喜只远远地跟着,不敢近前。   夜幕终于降临,院中掌了烛火。安平在房中稍事休息之后,梳洗用饭,换上铠甲,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换好戎装,她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房门吩咐了圆喜一声,然后朝齐逊之住的院子走去。   门推开,他正端坐在桌边,不过再不是悠闲地拿着书卷,而是正在擦拭着一柄长枪,桌上搁着一盏灯,将枪头照的银光闪烁。见安平一身戎甲地走了进来,他稍稍一怔,继而露出极为欣赏的表情,点头笑道:“陛下英姿飒爽,真乃女中豪杰。”   安平还因那日的事有些愧疚,笑了笑,避开了他的目光,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长枪上:“朕记得你擅长的是箭术。”   “非也,”他垂眼低笑,继续轻轻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微臣其实擅长枪术,练箭术只是为了当初能陪陛下罢了。”   “……”   周遭忽然沉寂下来,齐逊之感到异常,刚要抬头去看,面前已有人俯身搂住了他的脖子,脸颊蹭着他的鬓角。他立即张开双臂,生怕枪头伤了她。   “陛下?”   “子都,等此战结束,等结束……”   安平低低的呢喃,有头无尾的承诺。   齐逊之的眼神柔和下来,单手揽住她,轻轻“嗯”了一声。   耳鬓厮磨,半晌,安平才稍稍退开些,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缓缓推到他面前:“待会儿圆喜会为你送铠甲过来,明日,与朕并肩作战。”   室内的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混着讶然和惊喜,最终又凝滞为平静。   只有彼此信任,才能并肩不离。   她垂在身侧的手被牵住,齐逊之抬眼看她,轻轻点头,声音低柔地在她心底镌刻下烙印:“我一直都在的。”   无论朝堂阴谋,还是战场明战,从背后走到身边,只是换了个位置罢了。但是有你的地方,我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要打仗了,为毛我忽然觉得很有劲头了?!o(╯□╰)o   六十章 寅时天才泛出青白色,像是在天幕上覆了一层纱,又泼上了一桶水,湿湿的朦胧感笼罩在头顶,阴寒中透出沉闷。   寒气在混着血腥味风中缭绕,肃杀的战场上烟尘弥漫,无数尸体横卧着,从城楼望下去,只能看到一小块一小块的混着血红的黑色,如同恼人的斑块,恨不能用大水狠狠地去冲刷,好涤净这附着在尘世上的污浊。   边城从一夜的激战中疲惫的醒来,焦清奕遵从皇帝旨意,带着所有士兵准时走下城楼。西戎军仍然前赴后继的攻城。他们此次是倾巢而出,人多势众,自然有这个资本。   见梁军退走,爬上云梯的西戎兵顿时用西戎话高呼起来,用力的挥着手臂,召唤着同伴们趁机一起上前。   金珏睁着通红的双眼疲倦地望着,忽然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如同打了鸡血,命令一连串的脱口而出,手下的将领们闻言越发卖力。   然而仅仅是下一刻,那些首先爬上城楼的西戎兵像是被人扔进了油锅一般,挣扎着嘶嚎起来,甚至有很多扑腾着从楼头摔落了下来。紧接着,队伍前方的几个将领和步兵时不时地惨叫起来,如同被人扎了钉子,队伍慌乱一片。   在队伍后方的金珏和刘绪俱是一头雾水,忽然听到前方有人高声叫着:“是箭,羽箭!”   然而仓皇抬头去看,空无一人的城楼,没有半个弓箭手,只有时不时一阵从天而降的箭矢。   有个胳膊受了伤的副将捂着伤口回到金珏身边,身子抖得像筛糠:“大、大王,难不成梁国有天神护佑?空无一人,怎会有箭射出?”   话音一落,军队越发不安起来,甚至连众人身下的马匹也不安的嘶鸣起来。金珏眼角一跳,恼恨地瞪着面前的将领,一把抽出腰间弯刀,唰了一声,直接斩断了他中箭的那只手臂。   “再敢妖言惑众,孤王剁了你!”   将领惨嚎着翻落到马下,周围的人见状,再不敢露出彷徨之色,然而心底却始终抹不去那一层恐惧。   “继续攻城!”金珏挥着弯刀狂吼。   巨大的木头重重地撞击着城门,一阵一阵沉闷的轰鸣犹如撞在了全城百姓的心上,每一下都让人提心吊胆,担心他们再撞下去城门会受不住,然而真的等到下一声撞击,心里反而又有了着落,因为这意味着城门还没被撞开……吱咔的破裂声传开,城门在连续几个时辰的撞击下终于有了突破口。于是本已筋疲力竭的西戎军们又来了劲头。   可惜越是积极,离死亡越近。   隔着一道城门是架着层层长矛的战车。战车高两丈,一层层密集钉在上面的长矛约有五丈长,拼在一起四四方方仅合城门大小,卡在城门处,枪头一致朝外,枪身与战车固定处像却是栅栏。无需人把守,然而只要冲进来的西戎军直扑进来,就会生生撞上来,如同串糖葫芦,越是兴奋迅速,杀伤力越大。   安平骑在马上,身前是一千手执劲弩的士兵。仅在城内,朝天放箭,箭羽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圆弧,擦着城楼边沿朝下方扑过去,虽然是乱放箭,也因为长远的射程而伤了不少西戎军。   秦樽领着一队几百人的士兵从城楼方向过来,朝安平拱手道:“起奏陛下,埋伏在城楼的士兵已经将攀上城头的西戎军斩杀殆尽,如今因为找不到箭矢来源,对方已经不敢贸然登云梯。”   “很好。”   安平的目光落往城门方向,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吱咔咔痛苦的呻吟声,已经微微开了道缝,像是从中可以窥见另一个世界,西戎的马嘶人吼一时间都清晰起来。   天渐渐亮了,百姓们带着无奈的沉痛起身,不愿探听,却还是忍不住附耳到院门边,等感受到城门缓缓开启的声音,俱是面色惨淡,心如死灰……闷哼般的轰鸣声中,城门终于被攻破,无数西戎军涌了进来,癫狂着,咆哮着,奋力奔跑着,下一刻都化作了凄厉的惨叫……时间静止了,即使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洗礼,焦清奕和秦樽见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别过了头。安平身边的双九也瞪大了双眼,似是看到了人间炼狱,握着缰绳的手紧紧的撰着,骨节泛白。   身下的疾风不安的刨地低嘶,安平却始终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士兵被穿膛而过,后方的士兵急忙想要止住步子,却被更后面的士兵挤推着送上死路……在她的祖父崇光帝在位年间,被西戎占领的数座城池中,对方曾有过屠城之举。而如今,一向以残暴闻名的西戎军遭到了更为残暴的对待。   林逸和沈青慧夫妇在将这辆战车呈给安平看时,曾说过杀戮必会太重,此时已然应验。   她抬头看了看东边天际镶着金边的云层,朝阳的金光即将透出,而她的心底此时却暗黑不见天日,青海遥远的佛号声也送不进去半分。   西戎王想要速战速决,她成全他。这滔天的杀戮,她不会回避,也无法回避。帝王职责要求她尽全力保全国土,护卫国民。只求此战之后天下太平,天青日朗,这辆战车也再不现人间。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震惊,城外的西戎军早已目瞪口呆,甚至有人失态地跪倒下来,抖索不停。   入城门一步,洒三尺热血。这样的国土,怎容践踏?   金珏终于忍不住拍马上前,一群将领哪敢落后,纷纷跟过去,待到达前方,扑鼻的血腥味中,满眼是赤红的血肉模糊的躯体,像是枯枝败叶,悬在风中。   他们攻破了城门,却没想到还有更坚固的城门在后面等着……与梁国作战,西戎败了许多次,只有这次体会到了耻辱。那些曾经只会由他们带去给别人的印记,此时被重重地掷了回来。   “杀……”金珏咬着牙气得直发抖,下意识地念叨着,猛然间又高声叫了起来,撕心裂肺一般:“杀!杀入城去!提梁帝的头颅来见孤王!”   将领们面面相觑,脸色有些发白,怎样入城?难道要梁军自己撤走那道屏障?   像是应和他们的想法,那些悬挂着的尸体忽然动了起来,往城内缓缓撤去,留下一大滩血渍,而后越变越窄,仍有鲜血持续低落,蜿蜒着伸进边城。很快城中响起嗒嗒的马蹄声,一行将领并驾而来,身后整齐的梁军鱼贯而出。   高扬的龙旗迎风招展,长枪林立,铁甲铮铮。为首的将领大部分是年轻人,秦焦二人自然在列。金珏料定他们先前都是假装着给西戎圈套钻,一看到他们,杀意更盛。然而等视线落在中间那人身上,不禁愣了一下。   与别的将领一样的玄甲,所不同的只是系了件明黄的披风。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那双盔帽下的双眼,深邃夺目,只一眼就叫人过目不忘。   金珏恍惚间又想起那个“第一美人”的传说,不过转瞬即逝。恨意在心间横冲直撞,他此时只想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   正打算下令出兵,一旁有个将军忽然惊呼了一声,指着明黄人影旁的一道身影道:“大王,您看那是谁?”   金珏随便瞄了一眼,只是个普通少年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是梁将,都逃不过死!哪知他在看着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看着他。他这才又仔细凝神去看,双眼不禁越睁越大。   “他……他不是死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   旁边的乌图悄悄扫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嘴角浮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西戎王金珏!”对方那个系着明黄披风的人忽然开口,沉稳的声音顺着风送了过来,让众人都愣了一下,是女子!   “此时投降,对大梁俯首称臣,即刻退出祁连山外,可恕尔等侵犯之罪,留你一命。”   金珏还没回味过来,远在后方的刘绪已经激动不已。是陛下,她出现了,那他们也能准备动手了!   转头一看,周围的副将也都是一副激动难耐的模样,俱已摩拳擦掌。   “原来是梁国皇帝!”金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介女子,大言不惭!以为挡得了我们入城一时,就可以骄傲了?哼,连自己孤立无援都还不自知!”他昂起下巴,眼神睥睨地盯着安平:“也罢,你若此时投降,孤王倒是可以饶你不死,兴许还能留你在身边做个侍妾,哈哈哈哈……”   身边的副将也跟着放肆的大笑,像是要把先前惨痛的耻辱反丢回去。梁军这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差点就要率先掣马上前。   安平抬手挡了一下,朝身边的双九摊开手心,后者立即将一柄长弓放在她手中。   “按照事先的布置传令布阵,金珏此人,留给朕。”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侮辱她,她怎么可能留他。   一众将领抱拳称是,扯着缰绳有序的分领士兵开始布阵。金珏与梁兵交手多次,最烦的便是汉人这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阵法。这也是西戎持续打快战的原因之一,来去如风才能让汉人无法有那么时间排兵布阵。所以现在一见到这情景,他立即就下令全军齐力攻过去。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援军就该到了。   混战中的双方像是洪水遇上了沙泥,一方横冲直撞,一方无孔不入,最后混在一起,纠缠不清,只余厮杀声直上云霄。   隔着刀剑齐鸣的屠戮场,安平从双九手中取过一支箭,搭弓拉满,直指远处的金珏。   箭羽的破空声呼啸而去,金珏已然警觉,连忙低头避过,身后的一个士兵闷哼着断了气。   “啧,可惜了……”安平摇了摇头,又从双九手中取过一支箭,想了想,又拿了一支。   金珏身边的人侍卫慌忙地也要搭弓回射,奈何安平用的是改良过的弓箭,这么远的射程让对方只能干瞪眼。   眼见金珏面露慌张之色,双九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安平搭了一支箭,嗖的射出去,然后毫不停顿地又搭上一箭射出。两支箭隔着一小段距离目标一致地飞向金珏。他赶紧朝后一仰避开了头一支,刚坐稳,另一支如期而至,直中胸膛。   一阵兵慌马乱,金珏捂着胸口坠马不起,奄奄一息。有人开始大声呼喊起来,西戎军士气不禁开始萎靡。   后方的刘绪振臂一呼,久候多时的梁军立即雀跃着涌向战场。   金珏自作聪明的怀疑让自己的军队成为了前后夹击的对象,而他盲目的信任注定了他再也等不到合作者的援军了。   安平转头看向双九,后者甚至来不及收回唇边的一丝冷笑。   “抱歉,朕一时手快,没能让你亲自手刃仇人。”   他瞪大了双眼,脸上血色褪尽。   安平微微一笑,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般,转过头继续盯着战场。金珏已经被护送着赶往后方医治,看来情形不容乐观。   双九的手轻轻颤抖着,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以观望的态度看着这场战争,此时却像是自己也参与了进去,并且已经一败涂地。   他完成了打败金珏的梦想,可是输给了安平。   手掌鬼使神差地按上腰间的长剑,他闭了闭眼,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往这么多年来苦苦演戏挣扎的每一幕,步步为营,节节败退。如今,终究是到了这一步。   战事仍在继续。西戎有几个将领极具作战才能,刘绪的倒戈也不曾让他们混乱,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往后退兵。懂得及时保存实力,比那个空有狠毒手段却没有脑子的西戎王强多了。   安平仔细看着,眉头微微蹙起,正想让传令兵发令,一转头,眼中落入一截明晃晃的剑尖。身下的疾风开始哼哧哼哧的喘息,却一动不动,似乎怕会伤了主人。   顺着剑身望过去,是双九那张微白的脸。两年的相处时光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印记,颊边仍然是稍稍鼓着的,带着稚气未脱的可爱,然而眼中却光芒沉浮,似乎早已历经沧桑。   “比朕想象的早了些。”安平勾了一下唇角:“你终究还是太心急。”   双九握着剑的手微微一抖。   一边有人发现了他的举动,立即想喊,却被他一个眼神威吓住。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危,士兵们再不敢打草惊蛇。   “陛下,有些事情不是我可以选择的,有的人生来便担着某些责任,这点您一定深有体会。”   安平抿唇不语。   天地忽然在这句话后静默了,城门口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铿然地砸入众人的耳朵里。西戎将领以为援兵到了,越发卖力的努力要杀出一条血路。   双九想要去看一眼,还没来得及转头,却有尖啸的破风声朝自己的方向直扑而来。下一瞬,一支箭“嗤”的一声没入他腕间的皮肉,剧痛让他顿时丢了长剑。   无数双眼睛投向箭射来的方向,被阳光照射的队伍金戈闪耀,肃然地踏过大地,扬起一阵烟尘。   为首之人玄甲凛冽,跨坐于马上,左手执一柄弯弓,背后斜斜地插着一支长枪。灰色的背景,沙尘席卷过血腥的屠戮场,须臾间,似已跨越过万水千山,割破晨昏暮晓。   像是划过暗夜的一道流星,这一刻,齐逊之以最夺目的方式出现在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弓箭有种深深的无法言喻的爱,乃们大概也看出来了→_→留言稍后回复哈~话说,小齐都这么拉轰的出场了,你们难道不应该更给力点么?!!!=__= 六一章 在边城战场瞬息万变之际,青海也早已陷入混战。   两方高耸的山坡,中间是块凹进去的谷地,里面是厮杀着的士兵。坡上是彼此领兵的将领,端坐马上,遥遥相望。   老当益壮的东德卓依一身铠甲坐在马上,皱眉对身边的萧靖道:“丹珠的朝中竟然还有人要对她不利,真是想不到。”   萧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口中的“丹珠”就是安平,转头看向对面山坡的领兵人,叹息道:“所以陛下能登上帝位,委实不易。”   东德卓依抿了抿唇,眉头蹙得更紧,额头露出两道深深的皱纹。对安平吞并了青海的怨尤,此时已悄然消弭。天下能者得之,无可厚非。同是女子,她更应认可安平在此过程中所付出的艰辛。   萧竚在一边懒懒散散地抽出长剑,转头对萧靖道:“你是将领,指挥万兵,我跑江湖,只打一对一的仗,如今又是面对家贼,还是交给我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掣马扬鞭,快速地朝凹处俯冲下去。到了对面坡下,纵身跃出,湛蓝的衣角从半空中划过,姿势优美的像是只仙鹤。然而直扑向对方领军之人的那刻,又似化作了猛虎,长剑迎面斩下,对方忙抬剑格挡,却被他重重的冲击力撞得摔下马匹。   此时所有的人都关注着战场,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人来,顿时都有些措手不及。周围的士兵赶忙要上前护卫,被萧竚几剑挥开,手腕一甩,剑尖直指摔在地上的人,士兵们见状再不敢贸然上前,只好团团将他围住。   萧竚环视一圈,冷喝道:“混账!西戎来犯,不知保家卫国,却知道杀自己人,可曾对得起家中父母妻儿!”   士兵们呐呐地举着长枪,面面相觑,踌躇起来。   “呵呵,好一张利嘴,不愧为摄政王世子。”   萧竚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正大口喘气,嘴角牵着一道血丝。   “一意孤行,铤而走险,不愧为反王之后。”   地上躺着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形同疯狂:“‘反王之后’?说得好!这个称呼伴随了本王这么多年,不想到了今日竟也摘不去。”   “想想你在京中的妻儿,最好及早投降。”   “哼,本王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凭什么坐上皇帝宝座!”   萧竚冷冷的看着他,不予置评。   喊杀声渐渐转小,有青海的军队相助,萧靖在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所以战局很快便得到了控制。他带着一队人冲了过来,原先围着萧竚的一圈人立即被更多的士兵围住,纷纷扔下兵器跪地,以示投降。   萧靖翻身下马,提着长剑走到萧竚身边,低头:“赵王,何苦?”   萧竛仰面躺着,头盔早已飞出,发髻散乱,形容狼狈。那双曾经总是闪着怯懦的眼睛如今正满含怒意地瞪着他,只会说温柔话语的唇齿也吐出了恶言:“萧靖,亏本王视你为唯一的兄弟,你竟甘居安平之下,哪里像个男人!”   “难道重蹈父辈覆辙,便是真男人了?”萧靖安静地看着他,奇怪的没有一丝怒火,坚毅的眉眼间神情平淡。   “哼,父辈留给我们的耻辱哪有朝廷给的多?从皇帝到大臣,哪个不防着我们?否则又岂会将我们赶到人烟罕至的边疆!萧靖,你是被萧峥洗了脑子了!当初他留你在摄政王府,也是把你当人质而已!”他侧过脸,重重地呸了一声:“恨只恨本王当初没能除了安平!”   萧竚冷笑:“原来当初屡次试图谋害安平的人就是你啊,可惜了……”   可惜有能力将触须伸入宫廷,也有一张迷惑众人的善良面孔,但最后决定乾坤之时,靠的终究是武力对决。   如今被两军包围,落得如此下场,何苦来哉?   “哼,你以为你们打败了本王,安平就能坐稳皇位了?她还不知道本王实际合作的人根本不是金珏,而是真正的西戎王,那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棋子!你们在此处耗费多日,只怕也来不及回去救援了吧,哈哈哈……”   看着渐渐癫狂的萧竛,萧竚皱了皱眉,真正的西戎王?   萧靖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一些,想要继续询问,萧竛却像是故意一般,闭了眼对他们不理不睬。他叹了口气:“你真不打算投降?”   萧竛睁开眼冷笑,别过脸去,面色苍白:“本王寡不敌众,没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你要杀便杀!”   原先大好的日头忽然被乌云遮掩,天气阴沉下来,狂风骤起,似乎又要落雪了。   萧靖垂头看着被风掀起的衣摆,恍惚间想起许多过往,他们彼此经历相似,受到讥讽和不待见的自然不止萧竛一人。只是心境不同罢了。他将边疆看成施展抱负的天地,萧竛却将西南看成囚禁的牢笼;他愿看到未来,萧竛却执着于过去。   手中的长剑缓缓举起,萧靖低头看着他那张白面书生一般的脸,微微叹息:“兄弟一场,本王给你一个皇族和军人该有的骄傲,免你将来押解入京,多受折磨。”   萧竛愕然转头看他,眼前却只是白光一闪,冰凉的剑尖已经穿透了心脏。   他茫然地睁大双眼,细细簌簌的雪花飞舞下来,落入他的眼里,陡然间盖住了一切光亮,天空黑暗下来,周遭声音幻灭,一切都归于沉寂……对面山坡的东德卓依双手合十,用青海语对天喃喃:“佛祖保佑,戒执迷,渡往生……”   萧靖转身扫视一圈,朗声道:“赵王萧竛率兵支援陛下对抗西戎,已不幸殉国!”   士兵们唯唯低头,莫敢多言。萧竚抿唇不语,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当做安慰。   他知道萧靖已经尽力了,这样一来,起码平了萧竛过往的怨愤。虽然瞒着安平可能获罪,但只要消息传到京城,在既成的“事实”下,萧竛能风光大葬,其家眷也能保住性命。   此后他的孩子们可以说他们的父亲是大梁的英雄,而不用再记挂着自己是反王的孙辈。那样至少可以避免他们再次重蹈上一辈的悲剧命运……※不知此间变化的边城战场,西戎将领们仍然在奋力抵抗,殊不知即将到来的援军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安平射中金珏那箭已是用了全力,深入内脏,失血过多,不出一个时辰,已叫他毙命。   有士兵小跑过来跟乌图禀报,本以为他不会在此时将这消息说出来,谁知他竟立即大声疾呼起来:“大王已经驾崩了,大王已经驾崩了……”   西戎军顿时慌乱起来,许多将领也露出了惊慌之态。   谁知下一刻,他又举着弯刀遥遥朝梁军阵营一指,高声道:“恭请三王子殿下回国!”   众人惊诧不已,却见手腕受伤的双九单手提着缰绳,一夹马腹,奋力朝西戎这边赶来。   忠于金珏的几个将领顿时吱吱哇哇地乱叫起来,甚至想冲上前去挡住过来的双九。奈何人刚行动,原先混战着的西戎兵里竟冒出几个身手矫健的士兵,飞身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便将他们一一斩杀于马下。然后这群人迅速地掠向双九的方向,似乎早就等着他回来,准备为其开道。   慌乱之下的西戎兵见状,只有拼了死命地继续突围,仿佛此时除了依靠自己的努力,什么都有可能变化。   场面越发混乱,西戎人在突围中还自相残杀,实在匪夷所思,可是其中有条不紊,又让人觉得一切都早已计划良久。   安平远远的看着,忽然觉得这一战也许正是对方利用来除去金珏而迎接双九的机会,只怕刚才她不对金珏动手,金珏也会被内部的人暗杀。   双九因为受伤,动作并不算快,而在他的身后,已经有人迅速地掣马追来。   陷在战场的秦焦二人,包括刘绪都看到了那人,顿时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看错了?他不是有腿疾?   齐逊之搭弓射箭,箭羽擦着双九的胳膊擦过,他一个不稳,顿时从马上摔了下来。然而动作极其敏捷,迅速地翻身跃起,远远赶来的那队护卫士兵中已经有人朝他甩来一柄弯刀。   双九单手接住,也不顾另一只手鲜血淋漓,迅速地转身,弯刀脱手甩出,飞旋着朝齐逊之割过去。后者俯身躲过,一拍马背,落在地上。   战场和城楼之间的地带,空旷的灰黄大地,成了他们二人的战场。   天气阴沉下来,还飘起了细雪。齐逊之稳稳地站着,宛若背后那道厚重的城墙,岿然不动,迎接双九眼里吃惊的光芒。   之前只以为他是强撑着坐上了马,无非是一种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作战计策,不想他竟能真正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过去多次试探过他的实力,如今,竟连他的残疾也是骗人的!   双九的胸中恨意顿起,残疾之身都足以让安平记挂不已,何况是能上战场的正常人!   “主人!刀!”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呼喊,双九转身,穿着士兵服饰的雅云已经快到跟前,手里的弯刀掷了过来,一边越发迅速地朝他奔来。   他伸手接住,顺势转身,刀锋在周身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齐逊之,你演得真不容易啊。”   齐逊之丢开弯弓,从背后缓缓抽出长枪,温和地笑:“还是比不上你的。”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迅速地冲了过来,手里的长枪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双九手腕一转,提着弯刀迎了上去,铿然的格挡撞击,似乎要把他的虎口震麻。   后方的安平招手示意暗部跟上,全军搭弓掩护齐逊之。而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人身上。   长久以来,她又看到了他站立的模样。前方漫天厮杀,他的背影是逆光的一道暗影,颀长而英武勃发,傲然立于苍茫大地,似乎没什么能阻拦得了他的现世。   她的心里涌出许多情绪,其中最为明显的竟然是骄傲。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他属于她。   雅云终于与负责护卫双九的士兵一齐突围过来,刚要包围齐逊之,一阵箭矢射来,顿时死伤大半。齐逊之因为双九之前试图伤害安平本就不打算留他,何况又得知了他西戎王子的身份,杀机更甚。双九受了伤,遇到他这般猛烈的进攻,只单手使刀,近身不得,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   齐逊之长枪舞的密不透风,找准时机一记棍身击打在他身上,反身,顺势送出枪头,已打算直接了结他。然而却有人从旁边横冲过来,及时地挡在双九身前,枪头没入她的腹间。   “雅云!”双九吃惊地看着挡在身前的女子。   “主人快走,别……辜负了部下们的期盼……”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微弱下去,终于整个人颓然倒地,娇媚的一张脸再无生气。只有那双眼睛,迟迟不愿闭上,怔怔地看着上方的双九,露出一丝深情却又迷惘的神色。   双九狠狠地瞪了一眼齐逊之,转身朝战场飞奔而去,竟直接混进了战局,顷刻便见不到人了。   西戎大军似乎拖延着就是为了迎接他的回归,在他遁入战场不久,撤兵的号角便响了起来。原本扭在一起的潮水忽然分散开来,西戎士兵被前后包抄,只好从侧面突围而出。   齐逊之已经回到马旁,翻身而上,转头朝远处一挥,待命的一万暗部顷刻间集结而来。   在此期间,他一直远远地看着安平,安平也回望向他,隔得很远,根本看不清神情,彼此却还是固执地凝望着。   片刻后,齐逊之朝她点了一下头,仿佛是种感应,安平也点了一下头,他便轻快地笑了起来,待转过头时,又化为肃然。   雪花轻舞,大地苍茫,灰暗的天幕下,他手持长枪,一夹马腹,领着暗部朝西戎突围的方向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抽,昨天在后台刷新半天也刷不出留言来,等恢复了我再一一回复大家的留言吧,群么╭(╯3╰)╮妹纸们要继续给力哟,明儿我争取再更一章,哦也!\(o)/~ 六二章 西戎终究是突围出去了,但是所剩残部已经难成气候。齐逊之阻截不成,便趁势追了过去。   战事结束时已是夜幕初降,每个人的胸中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疲倦和饥饿。刘绪领着队伍回来复命,未至安平身前,却先迎上了她感激的目光:“庆之此战牺牲尤重,他日论功行赏,当排首位。”   刘绪忙推辞道:“陛下谬赞了,微臣未坏了大事已是万幸,岂敢居功,倒是子都兄……”他顿了顿,忧虑道:“常言道穷寇莫追,他独自领兵去追击西戎残部,真的没事么?”   他不提还好,一提安平便忍不住开始担忧。   之前萧竚查探双九之事,因是王室秘辛,困难重重自不必说,所以最后传消息给她时,还特地声明并不完全确定真假。也因此,她对双九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先前故意以言语试探,双九按捺不住对她动手,才算将一切坐实。本已可以捉住他,但没想到西戎竟然会趁混战之时派人出来接应他。   齐逊之的武艺比她想象的好很多,可见平时并不曾荒废。但论起沙场杀敌,他并无实战经验,如今追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遇上了麻烦。   安平朝西边天际看了一眼,皱紧了眉,雪下大了许多,此时又人困马乏,急着支援必然不妥。   秦樽和焦清奕大概是急着要弄清楚齐逊之腿疾的真相,忍不住当场就要请缨前去支援,刘绪也积极的很,似乎个个都恨不得把他抓回来好好拷问一番。   其实说到底还是不放心他的安危。齐逊之手中只有一万暗部,武器虽精良,还是让人不放心。平时相聚多,彼此感情也是淡淡的,真到遇上了危险,兄弟之情才体现出来。   安平思来想去,三人之中,唯刘绪与西戎军相处过,有些经验,便命他休整一日,明早领兵十万赶去支援。   刘绪承了命,本还想跟昭宁道个别,临走时方得知她早已回到江南,这才明白没见到她的原因。虽然有些遗憾,倒是放下心了。   边城终于恢复了安宁,天公却不作美,从战事结束那天起,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下雪,这几天竟然越下越大,最后甚至演变为大雪封路之势。   天气的阴郁仿佛刻进了安平的眼中,深藏在心底的担忧也越来越明显。圆喜甚至能看到她每日早起后都要雷打不动地在前庭里走一遭,实在等不到有人来禀报消息才会回到屋内。   战场的消息他也听说了,那个以前看不惯的双九竟然忽然成了西戎的三王子,只怕西戎王死了,他还能做新王呢。切,这可真是没天理!   至于齐少师,那可真是喜事一桩,能站起来的话,就更加有底气入宫成为皇夫了呀!他拢着手望天,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只求老天爷保佑,让他早日回来吧,还等着他兑现诺言呢……过了几日,齐逊之还没回来,萧靖已顶着风雪回来了。   得知战事已然结束,他还有些惊讶,待听闻因双九而造成的战场激变,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萧竛当时会说什么真正的西戎王。   将这话转告给安平后,她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当初朕初见双九便是在赵王府,只是一切都太自然,完全没联想到他们之间的联系,直到那场刺杀才让朕注意到双九此人……”   想到赵王府,不免又想到那场春日宴。竹林深处,那人端坐在轮椅里白衣胜雪的身影,背后系着泼墨青丝,永远清清淡淡的,好像也是棵竹子。可是一转头,勾着唇角,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彩,偏偏还用十分诚恳的语气揶揄她:“没错,殿下在某些时候,是毫不吝啬对男子的赞美的……”   安平的脸色有些泛白,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萧靖:“皇叔,你与西戎交手多次,最有经验,此次我军追击其残部,可有危险?”   萧靖在一张方凳上坐下,沉吟着道:“西戎向来诡谲,如今双九领兵,也不知其能力深浅,不好说啊。对了,陛下派谁去了?”   “齐逊之……”她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心里越发担忧,神情却慢慢地回归平静。   萧靖闻言顿时皱眉,刚回来不久就听闻齐逊之能站起来,还以为是别人说笑,不想他还领兵出征了。其实在他看来,对齐逊之的了解也跟对双九一样,都不知深浅,所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估计了。   安平安静的诡异,萧靖多少看出了些异样,便干脆将自己私自处决萧竛的事情说了出来,也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然而她听完了丝毫没有怪罪于他的意思,反而点了点头:“皇叔处理的很好。”   经历过这场残酷的大战,更让她看出了生命的脆弱。恰如她名字的寓意,人活一世,能平安到老比什么都好,所以能留萧竛妻儿一命,也未尝不可。   而现在,她只希望那人也能一切平安……※此时的塔什城已经成为一座银装素裹的雪城。暗黑的夜,大雪仍然簌簌而下,仿佛要一次把十年的雪都给倾倒下来。   刘绪裹紧披风朝一处简易的帐篷走去,掀帘而入,齐逊之披着厚毯子坐在炭火旁烤火,昏暗的烛火下,脸色有些苍白,见他进来,笑了笑:“回来了?怎样?”   刘绪摇头,在他身边坐下,叹道:“大雪封路,信送不回去啊。”说着他又凑近来看他的脸色:“你的伤还好么?”   齐逊之摇了一下头:“无妨,只是一直困在这儿,陛下肯定得担心了。”   听他这么说,刘绪不禁想起自己不久前还与一人来过这里,也被困了许久。他低头用火钳去簇火,恍惚间又想起安平,情绪有些复杂。   “子都兄,我一直没问过你,你究竟喜欢陛下哪一点?”   齐逊之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禁愣了愣,继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无论哪一点我都喜欢。”   刘绪哪知他这么直接,顿时有些面红耳赤。   “唉,跟你不适合说这个。”齐逊之忍着笑摇头。   “为何?”   “你面皮薄啊。”   “……”   两人一时无话,帐中安静了许久,刘绪忽又道:“如今双九退入了塔什城,他倒是熟悉其中地形,你我可不占优势,其实你早些退走就好了,受的伤也不用延误,如今连军需也短缺了。”   “是啊,我本该退走的。”齐逊之无奈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只是陛下一直希望彻底驱逐西戎出祁连山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便想冒一冒险。”   刘绪愕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因为这个?   见他这副神情,齐逊之歉疚地笑了一下:“庆之,对不住,无论你对陛下有多深情,我也不能放手,不过你永远都是我的兄弟,就算你以后会恨我,也要记着这点。”   刘绪什么也没说,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不是不难受,他自问对安平付了真心,可是齐逊之终究比他更深情。   他守护的不只是安平的人,甚至为了她的一句话,一个恢弘的理想,也甘愿冒险。   “我……出去看看。”他站起来,朝外走去,揭开帘子,漫天的风雪扑面而来,才算缓解了刚才心头的沉闷。   他想起曾在青海对安平说的话,待有一日建功立业,堂堂正正地站到她的面前。   不过她也说过,没人会等他。   其实他在军营里就看出来了,安平与齐逊之之间的默契,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像是彼此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久到他无法插足半分。   风雪拍打了他一头一脸,他干脆闭了眼。   她果然没有等他……蓦地,他又睁开了眼睛。他想起那日的雪地里,掣马远去的昭宁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会等你回来的,要活着!”   他忽然觉得一阵迷茫,自己许久以来追寻的感情似乎总不顺畅。起初以为自己喜欢的端庄矜持的周涟湘,然而见到安平,方知女子也可以比男子潇洒风流。待被狠狠的重伤,全心扑在建功立业上,又撞上了郡主。   她大概是对自己有情的,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十分诧异。   情之一字,果然最为难解。   四肢在风雪里都冻得有些麻木了,耳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惨叫。他猛然惊醒过来,朝声音的来源奔去,却看见一行人马的黑影从对面的魔鬼城里冲了出来,无法看清详细,只知道燃着火把的临时营地已经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   许多士兵惨叫起来,他们在暗,梁兵在明,怎样都是吃亏。   刘绪从旁取下一支火把,朝营地外偷袭的敌人掷了过去,划过的火光照亮了几人的弯刀,其中一人裹着厚厚的胡服,正是双九,旁边是乌图。   火把掉落雪地熄灭,刘绪已抽出腰间的佩剑迎了上去。   对方来势汹汹,又出人意料,很快便杀入了营地。刘绪借着飘摇的火光勉强与带头的双九、乌图周旋,冰天雪地里终究动作不够迅速,渐渐已经有些吃力。   营地里原本已经睡着的士兵纷纷奔出营来支援,西戎带的人马不多,只是守在营门口一方角落,并且从刘绪出现开始就一直紧盯着他一人动手,似乎就是为他才出现的。   但是很快,双九忽然放弃了对他的进攻,反而打马越过他,直接冲入了军营。他一剑格挡开乌图,转头去看,铿然一声激越的清鸣,齐逊之的长枪已经和双九手里的剑缠到了一起。显然是出来的匆忙,他只穿了软甲,天寒地冻,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看来你的伤还没好啊,哈哈……”双九看出他左手臂渗出的血渍,立即猖狂地大笑起来,刚要趁机继续进攻,一旁已有士兵围了过来。他毫不恋战,连忙调转马头往营地门口冲,经过刘绪身边时,却忽然俯身送出长剑,一剑刺中他的肩头。   刘绪尚在应付乌图,猛然受到创伤,顿时闷哼着跪倒在地上。齐逊之领着人上前施救,双九却眼疾手快地从袖中甩出一道绳索,缠住了刘绪的胳膊,一拍马臀,拖着他就朝魔鬼城方向而去。   齐逊之甚至来不及上马便追了出去,身后的士兵也跟了出来,急促的而纷杂的脚步声打破了风雪之夜的寂静。   外面不像营地,积雪无人清理,马匹行走的自然慢。刘绪被拖着朝前奔去,若不是失了长剑,早已斩断绳索挣脱了束缚。   然而出乎意料的,双九忽然停了下来。他一怔,被紧扯的手臂松了许多,顿时觉得浑身都酸疼不止,被刺伤的肩头汩汩的冒着血,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身后有凌厉的呼啸声传来,他微微抬头,只看见双九抬剑抵挡,“嗤”的一声,齐逊之的长枪斜插入他前方的雪地里,双九的长剑也飞了出去。   一边的乌图立即喊了一句,将手里的弯刀扔给他。   齐逊之奔跑着到了跟前,后方的士兵还落了一大截。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直冲到面前就赤手空拳与双九搏斗起来。双九大概没料到他这般不管不顾,一时反倒沦为了守势。齐逊之一掌拍向他,趁其低头躲避之际,化掌为爪扣住其执刀的手腕,奋力往下一砍,刘绪胳膊上的绳索应声而断。   双九怒不可遏,一掌击在他受伤的手臂上,齐逊之吃痛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已经落了下风。   刘绪想要站起来帮他,乌图已经跃下了马,只好又奋力去应付乌图。   后方的士兵已经赶到,双九见状,立即将刀架在齐逊之的脖子上:“谁敢上前?!”   刘绪已经摆脱了乌图退到梁兵之列,顿时就想上前,却见齐逊之忽然抬起了头来。   只有身后的士兵举着的火把透着光,在风中飘摇着,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神情,但是刘绪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告诉她……”他似乎喘息了一下,接着道:“像以前一样,先走吧。”   刘绪怔怔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然知道齐逊之口中的“她”是谁。   “这时候还顾着叙旧么?”双九冷笑,挟持着齐逊之一步步往后退,乌图挡在他身前作掩护。   他们退一步,刘绪便领着人进一步,有士兵见他流血太多,想提醒他处理伤口,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又闭了嘴。   彼此都紧张的对峙着,四周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粗喘声回荡,那是受了伤的齐逊之和刘绪,彼此都已筋疲力竭。   怎样也想不到他们会在大风雪的天气里来偷袭,而直到此刻,刘绪才感到双九来此不是冲着他,而是为了齐逊之。之前抓他,似乎只是为了做诱饵。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齐逊之,心里又气又恼。   已经到了魔鬼城的边缘,双九忽然桀桀冷笑起来:“齐逊之,总算捉到你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用力扯着他朝魔鬼城里退去,刘绪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城中忽然有箭矢射出,身后的士兵倒了大片。而这一瞬间,齐逊之已经彻底消失在茫茫魔鬼城里。   他捂着伤口跪倒在雪地里,头晕目眩,只觉得眼前的古城鬼影重重,而他想救人,已经来不及了。有士兵举着火把上前叫他,他已无力地歪头昏了过去…… 六三章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到让人无法忍受,大雪落下又融化,太阳升起又落下,寒冬的气息渐渐远离,西戎再无半点消息,齐逊之连同刘绪那十万大军也毫无消息。   安平的心情已经回归平静,但是每日一早还是会在前庭踱上几圈,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直到某日转到墙角边,看到一枝俏生生、鲜黄的嫩蕊迎风颤栗,才猛地感到慌张。   北国之地都已感受到了春意,他竟还没有消息。   砰的一声,大门猛地被撞开,安平的思绪也被打断,转头去看,正轮值守城的焦清奕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一身铠甲,血迹斑斑。   “陛下,庆之回来了!”   不等焦清奕禀报,她已快步上前,刚想出言询问,却见刘绪扑通一声跪在自己身前,头低垂,双肩在沾满了尘土的铠甲下轻轻颤抖着。   “陛下……”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竟带了一丝哭腔,顿时让安平心中划过一丝不祥之感。   “怎么了?”   “子都兄他……”   安平捏紧了手心,极力压着心里的烦躁:“说。”   “微臣率先遣部队先行赶到,当时子都兄正在与双九率领的残部作战,身上已经受了伤。见到援军到来,双九带人退入了魔鬼城。子都兄深知其中诡谲,便干脆下令从外推倒此城,好逼他们出来。原本一切进展顺利,但……”   他忍住突来的哽咽,继续道:“但某夜大风雪,双九竟忽然率军出来偷袭,我方将士无法适应这般天气,来不及应对,微臣也不慎落入敌手,子都兄赶来营救……被双九劫持着拖进了魔鬼城……”   刘绪的头抵在地上,双肩微抖,仿佛说起这件事时自己又经历了一遍。   萧靖和秦樽已经闻讯赶来,见状不禁都愣在当场,焦清奕眼眶泛红,别过脸默不作声。   安平眼睫轻颤,抿了抿唇:“然后呢?”声音竟然很平静,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刘绪抬头,眼中蓄满泪水,眼下青灰一片,战争让他这位京城贵公子落形容憔悴,可是再怎样,他也觉得自己有愧。而此时面对安平的脸,他更觉内疚。   他想起那晚齐逊之与他谈到安平时的神情,那时他还在等着此战结束回来与安平相会,可是现在……想到这里,刘绪心中越发酸涩,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后呢?”安平等不到回答,又问了一句,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刘绪压下心里的思绪,跪直了身子:“然后微臣冒险率军入城,可惜只走了短短一程便发现路被堵死了,又照着子都兄先前的安排毁城,然而城池庞大,实在耗费时间,便先赶回来禀报……”   “所以子都已经被困在城中这么久了?”安平打断了他的话,直到此时声音才有些轻颤。   “微臣该死,有负陛下所托,若不是为了救微臣……”   “你没错。”安平微微俯身,抬手扶他起身,脸色发白,却还带着帝王该有的冷静和威仪:“好生休息一下,伤势也要及早处理,接下来的事情,朕来处理。”   刘绪越发愧疚,咬着牙关许久才点了一下头,秦樽见他伤势严重,陪同他离去了。   “皇叔,若是朕算得不错,边城此时应当共有士兵十五万?”   忽然听到安平发问,萧靖不禁愣了一下,快速地在心里计算了一遍,点头道:“十五万不到。”   安平点头,声音忽然冷了下来:“那好,集结所有兵力,即刻发往塔什城,给朕捣了这座城!”   萧靖当即大惊,拱手道:“陛下不可,作战毕竟是西戎来犯,而此举……只为捣毁一座无人古城便发兵十五万,恐会惹来非议,有穷兵黩武之嫌啊!”   焦清奕也赶紧劝阻:“陛下三思,若是担心子都兄,微臣愿领兵前往救援,就算西戎已经退出塔什城,追出祁连山外,也照样能找到他,只要他还……”他蓦然顿住,“活着”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来,眼中晶莹,垂头不语。   “皇叔,去吧,时间紧迫。”安平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眼睛紧紧盯着敞开的院门,却根本没有看进去任何东西。   萧靖又想劝说,却见她转过头静静道:“要朕亲自去?”   他吃了一惊,连忙垂头抱拳:“微臣不敢。”   ……崇安二年的初春,梁国发兵十五万,只为捣毁一座空置了百余年的塔什城。消息一出,天下震惊。   朝堂里的大臣都已得到消息说梁国赢了,所以完全弄不懂安平陛下此举为何。想到过去她的种种“劣迹”,不禁又开始齐聚着去骚扰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了,甚至连一直潜心礼佛的太皇太后也差点被惊动。   崇德陛下虽然知道安平不会无缘无故地行事,但为其帝王德行着想,还是立即书信一封,让她早日班师回朝,莫要做出奇怪的举动考验他跟东德陛下的心脏了。   至于民间,版本就多了,最传奇的则是从边城传出来的。   最近京城的小茶摊前常能见到商旅模样的人神神叨叨地卖弄,说得头头是道。   说是西戎有个三王子,因为文武双全,颇受父王器重,加上母亲是汉人,便十分受兄弟排挤。于是其父死后,他便与其母一起被异母大哥迫害致死。但其实他根本没死,反而被部下保护着逃到了梁国。也不知怎么就跟咱们的陛下遇着了,一段感天动地的恋情就此产生。甚至连先前风流无比的陛下都专情起来,后来还为了他推了西戎王的求亲,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那场大战。   可惜啊,随着战事结束,三王子的身份也暴露了,他与皇帝陛下站到了敌对面。皇帝大怒,追击其直至躲入塔什城。塔什城是什么地方啊?那是魔鬼城啊!皇帝陛下终究还是不忍心,又派人去寻他,谁知遍寻不得,不禁心中后悔起来,遂下令全军发往塔什城,要掘地三尺找出这位昔日情人啊……说者摇头晃脑,声情并茂,听众感慨不断,不甚唏嘘。然而又有人想到一事,疑惑道:“那依你这么说,先前的驸马候选人刘公子和齐大公子算什么啊?”   “呃……”说的人不高兴了,最讨厌听故事挑刺的了!哼!   ……圆喜出去过几趟,边城里因为有陛下坐镇,传言还不算过分,不过他还是听说过一些。本来想告诉陛下,但一想男主角是双九就觉得来火,还是算了。何况陛下最近情绪不对劲,他也不敢去随便招惹。   安平其实还是很平静的,但就是这样的平静让圆喜觉得不安。以前遇上什么大事她不是一个笑脸就过了?现在却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不是外表变化,而是内心。坐在那里时,稳妥的仿佛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再不是先前那个会动不动就随意说笑的安平陛下了。   春日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明显,圆喜终于脱去了厚厚的冬装,步子也随之轻快起来。他托着一封信急匆匆地朝安平的书房走,远远地看到庭中一棵树春芽齐发,心里不禁也开始怀念起皇宫的御花园来。以前齐少师很喜欢流连于其间,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在门口停住,望着那扇门好半晌才有勇气敲了敲:“陛下,太上皇派人送信来了。”   “送进来。”   听到安平的声音依旧平稳,他才松了口气,推门而入,门窗紧闭的室内有些昏暗,安平坐在桌后看书,神情怔忪,也不知在看什么。   圆喜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在她面前,偷偷瞄了一眼,见她面前摊着一本兵书,翻开到某一页,其中竟夹了厚厚的一叠折在一起的宣纸。其中有两张已经被展开,摊在一旁,龙飞凤舞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并不是安平的字迹。他看不太明白,便干脆放弃了。   走到一边推开窗,他轻声道:“陛下,春光正好,还是敞开门窗透透气吧。”   “嗯。”安平淡淡地应了一声,视线已经离开那两张宣纸,取了信件来拆。   圆喜不敢再多话,只恭谨地站在一边伺候着。   “父皇母后希望朕早日回京了。”她叹了口气,闭着眼,手撑在桌面上捏了捏眉心,问他:“蜀王可有消息送到?”   圆喜有些为难地道:“陛下,王爷不是昨儿才送了消息来么?”   安平睁开眼,眼神有些茫然,又低头去看那一叠宣纸,却没有勇气再去展开看其中的内容了。   刚才刘绪还对她说,齐逊之最后的话是叫她跟以前一样先走。   以前以为他不愿让自己看到他狼狈的背影,所以每次他要走,她总是先疾步离开,现在怎么一样?   “陛下,那……该如何回复太上皇啊?”圆喜俯□,边瞄她的神情边问。   安平又看了一眼那信,这已经是第三封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她已经拖了很久了。   “等蜀王下次消息到了再决定吧。”   圆喜躬身称是,见她气色似乎不太好,便又转移了话题:“陛下中午想吃些什么?奴才这就去准备。”   安平摇了摇头:“不用了,朕没什么胃口。”   “……”圆喜顿时哭丧了脸,陛下您别这样啊,看着太叫人揪心了。   萧靖这次的消息是由本人送来的。按照安平的授意,捣毁塔什城后,就在附近建西域卫所,将西戎挡在祁连山外,彻底断了他们进入中原的念头。而如今,卫所已经开始动工,他却空手而回。   安平站在前厅门口等他,一见到他的神情便心中了然了。   萧靖走近,想要安慰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刘绪和秦焦二人也赶了过来,见到他一人回来,顿时都面如死灰。   “陛下……”刘绪很想说些什么,他以为自己的嘴皮子已经在西戎军营磨的够利索了,可是此时此刻,始终无法说出半个字来。   “他一定还活着。”安平忽然十分笃定的说了一句,让几人都愣了愣。   说不清什么情绪,心里只是有一处空了,却还不至于坍塌。   她还记得他的承诺,这条命是她的,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能死。他也说过他一直都在,会与她并肩携手,去哪儿都会陪着。甚至京中还有一座宫殿在等着他,他怎能就此死去?绝对不会!   安平霍然转身,大步朝后院走:“留下人马继续找人,圆喜,准备一下,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稍后回复哈~………………有虐么?还好吧……我是亲妈啊,还是连续日更了三天的亲妈呢……→_→ 六四章 浩荡的车队在官道上前行,阳光照下,宛若一条蜿蜒的巨龙。飞扬的旗帜是张扬的龙角,腾然凌空,威风赫赫。   西北一战,梁国的版图前无古人的扩张到整个西域地带,崇安女帝的名号也必将传遍海内。   四海臣服,天下归心,如今安平终于坐稳了这个位置,也终于体味到了至高无上的孤寂。   刘绪领着人马在前方引路,焦清奕和秦樽一左一右护卫在安平的车驾旁,一路行来,始终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始终是不紧不慢的速度,仿佛在等着什么人赶上队伍一般。   因为之前大雪,特地选了与青海相接的这条路,不想如今到了一处大山前,竟发现前段时间的大雪已将山上不少树木压断,混着山石滚落到路面,直接堵住了道路。   刘绪调转马头去向安平禀报,必须要旧地休整,等清理了道路才能过去了。   安平揭帘朝外看去,问圆喜道:“到哪儿了?”   “回禀陛下,到无锋山了,过了这里就快了,只要再过几郡便……诶?陛下您去哪儿啊?”正在滔滔不绝的圆喜忽然间安平掀帘下车,顿时大为惊诧,连忙跳下车跟了过去。   “朕去山上看看。”   “哈?”圆喜一愣,连忙转头朝身后使眼色,焦清奕和秦樽已经率人跟上来了。   安平也不理他们,自己提着衣摆朝山上走。   本来说好了要跟齐逊之一起来的,现在她却先到了。   大概是许久不曾有人攀登过,山道极其狭窄,都被杂草盘踞了。加上还在早晨,露水尚未退去,安平的衣摆都被沾湿了。她也不在意,继续朝上爬着,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当。   圆喜体力不行,跟在后面没一会儿就开始喘气,最后干脆朝秦焦二人摆了摆手:“交、交给你们了,我不行了……”说完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草丛上,自觉地给后面的禁卫军让道。   越往上,山道越陡,安平仿佛透过这险峻的高山看到了它千百年来的历史。高立世间,是否也曾觉得万分孤寂?不过山间青葱,清泉碎石,倒也不乏相伴者吧?   本是打算爬到山顶的,可是安平觉得身子有些不舒适,便没有再继续攀登,停在山腰处朝下方望去。右边视线处,青海高远的雪山在极远处露出银白而高贵的头颅。视线移到左边,士兵们正在清理道路,往前可以看见湛蓝的天幕下远远屹立着的城楼,其下当有往来的旅人穿梭不止,为家中等候的人抚平那丝牵挂。   环顾四周,这里如今都是她的天下了,可是那个人不在身边,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   若没有他,再大的天下也不完整。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极小心地在接近她。   “陛下……”   安平一怔,欣喜地转身,笑容又化为落寞:“是庆之啊……”   刘绪注意到她的神色,心中也有些难受,行了一礼道:“道路清理的差不多了,可以启程了。”   安平点了一下头,又转头看向来路。她期待着会有一人掣马扬鞭,踏着一路烟尘奔来,可是看了半天,始终没有。   “走吧……”   到了山下,已经恢复力气的圆喜连忙迎了上来,谁知刚要去扶安平,她的身子却猛地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陛下!”他一边扶着她朝马车走一边嘀咕:“定然是您最近吃得少的缘故,看看您都瘦了许多呢!”   安平忍着胸口的沉闷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别再絮絮叨叨,登上了马车。那边刘绪见状,已经招来了随行的御医为其诊视。   一时间只好又停了下来,众人都守在车外等候着。车里倒是很安静,几乎没有响动。没一会儿,御医揭开帘子躬身出来了,刘绪本想问一下情形,却听安平在车内道:“赶路吧。”只好作罢。   ……回到京城时,一行人受到了全城百姓的围堵,场面壮观无比。可是面对这么隆重的场面,所有人仍然心情沉重,连笑都带着一丝勉强。   刘绪跨马当先,如朝阳般明朗的相貌仿佛也被性格侵染了,多了些内敛和沉稳,倒越发引得城中女子芳心大动。   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去,忽然看到街边的一间茶楼二层窗口大开,边上站着一名女子,水青色的襦裙,淡施粉黛,绾着柳云髻,鬓边斜插着一支玉簪,正朝自己这边观望着。   他吃惊得说不话来,若不是看到她的相貌,他简直无法把她跟当初那个一身利落,手执软鞭的郡主联系到一起。   接触到他的目光,昭宁轻轻笑了一下,冲他点了一下头。刘绪更是惊讶,忙不迭地收回目光,脸颊有些燥热。   她竟然是会笑的……心中小小的异动很快便消散无踪,因为已过了大街,进入宫城范围了,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沿着平直的大街往前行至宫门口,早有满城文武恭候在此。马车停下,圆喜朝车内禀报了一声,本以为安平会露面,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动静。   圆喜下了车,走到跟前朝首辅周贤达拱了拱手:“陛下有旨,请首辅大人带领诸位大人先回吧,陛□体不适,想要好生休息。”   周贤达回礼应下,他身后的齐简忽然快步上前问他道:“敢问公公,为何不见逊之人啊?”   刚才队伍刚到他便在找齐逊之,奈何一圈一圈找过去,却始终没有他的影子。难道是因为腿脚不便而与陛下同车了?   圆喜闻言顿时面露为难,眼神闪烁了几下,讪笑道:“齐大学士先别急,陛下交代过,她稍后会亲自与您详叙的。”   “啊?”   齐简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一向最为木讷的刘珂抢先猜想道:“莫非是与你谈婚事?”他朝正翻身下马的刘绪看了看,摇头叹道:“我看我家那可怜孩子脸色不太好,兴许是你家宝贝儿子与陛下成了。”   周贤达转身笑道:“倒还真有那个可能。”   齐简舒了口气,心里却总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圆喜公公刚才的神情不太对啊……安平入宫后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立即去拜见了祖母和父母,自然免不了要与三位长辈详细说说边疆情形。每当说到惊险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便捻着不离手的佛珠一个劲的叨叨“佛主保佑”,东德陛下也是一副担忧之色。   太皇太后许久不曾享受到天伦之乐了,便提议说在一起用晚膳。趁着准备时间,东德陛下与安平谈到了正题:“母后先前写的信你看到了吧?”   “什么信?”安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有关你跟齐逊之的那封信啊!”东德陛下点头感慨:“这孩子还是不错的,我与你父皇都没想到他对你这般痴情,既然如今战事了了,你们也该把婚事办了吧?”   太皇太后在旁插话道:“齐逊之?可是齐大学士家的长子?哀家怎么记得他有腿疾啊。”   “他现在能站起来了。”   安平忽然接了一句,几人都愣了一下。同时转头去看她,却见她脸色微微发白,神情怔忪,只是盯着旁边的柱子,不知在想什么。   之前她一直都好好的说着别的,似乎真的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可是现在又被提及,终究还是无法避免。   崇德陛下皱了皱眉,疑惑道:“安平,怎么了?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安平轻轻点了一下头,仍旧盯着那根柱子:“他……失踪了。”   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也许这个解释是最好的。她始终相信他还活着,起码她的心里还有这丝希望,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离开。   三位长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彼此大眼看小眼,脸色都有些愕然。   崇德陛下最先回过神来,叹息道:“原先就亏欠齐家许多,如今连他也……这可如何是好。”   安平垂头不语。   恰好太后身边的公公领着宫人进来送膳,这才打破了沉寂。太皇太后涩然地笑了笑,像是要将气氛拉回到原先的和乐一般:“来来来,先用膳再说吧。”   谁知刚拿起筷子,安平忽然捂着嘴俯身干呕起来,惊得在场的人都差点跳起来。崇德陛下忙要叫人去请太医,东德陛下和太皇太后互看一眼,却是有了几分了然。   安平直起身子摆了一下手:“无妨,父皇不必担心。”三人这才发现她脸色有些发黄,下巴都尖了许多,想必最近食欲不振。   东德陛下摆手示意宫人们全都退出去,板着脸问她:“你是不是有了?”   崇德陛下惊讶地看着妻子。有什么?谁知一转头,却见安平平静地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又开始念“阿弥陀佛”,脸色竟比安平还要惨淡。她的孙女,帝国的皇帝呀,竟然未婚先孕。这这这……皇室列宗啊,哀家愧对于你们啊……>_<相比较而言,出身女尊国度的东德陛下就平静多了:“是谁的?”   安平看着她干笑了一下:“便是母后您极力举荐的那人啊。”   那日的芜子汤本已经熬好送到她面前,可是最终,她还是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种弱爆,回留言也被系统鄙视了,等我积累起来一起回复吧,群啵(╯3╰)用留言淹没我吧,嗷嗷~ 六五章 新的一日到来,春光洒入齐府,整个宅院安宁祥和,然而其中的人却个个难以平静。   前厅内,齐简夫妇已经偎在一起啜泣良久,其他两个子女也都站在身边,个个眼中含泪。周贤达与刘珂坐在一边,也是眉头深锁,神情黯然。甚至连府内的丫鬟下人中也有人扯着衣袖抹眼睛。   整个府邸上空仿佛覆了一层灰色的膜,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闷着,感受不到半分明媚春意。   周涟湘从宫内当值出来,经过齐府大门时,叫车夫停下了马车。揭开帘子朝那扇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眼里有些干涩。   今早她已在宫内听到了消息,齐大公子失踪了。起初她还怀疑着,毕竟他有腿疾,怎样也不会上战场,可是待看见被父亲搀着往宫门走的齐大学士,还是相信了。   他老人家不过刚过五十,原本还是一副年富力强的模样,却像是在这一瞬间便苍老了下了去,近乎颓然地迈着步子,仿佛失了主心骨,随时都会倒下去……庭院里的竹子探出了头,枝叶在春风中轻颤。周涟湘忽然放下帘子,捂着嘴轻轻抽泣起来,肩膀颤抖着,却始终不敢太大声。   初见时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在这个位置,她看见他被下人背着从府里出来,织锦云纹袍,随风轻舞的发带,光泽如玉的侧脸,轻轻勾着的嘴角……如今这些都成了遥远的回忆,失踪了,连陛下都找不到他,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尚未结束,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周涟湘一怔,抬起泪眼想要问车夫的话,却听他抢先在外解释道:“小姐,有宫中的马车到,咱们得让路。”   她掀开窗帘朝外看,后方有一队禁军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精致刻纹,明黄车帘,一看就是安平陛下的车驾。   这一幕忽然重重地击打在她的心上,因为她已经明白皇帝亲自来此的用意。是要表示慰问还有歉意?那就是说,齐逊之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她怔怔地坐在马车里,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下来。忽而又用力的抬手抹去泪痕,强行平复下情绪。   安平陛下从头到尾都不曾流过一滴泪,她又有何资格落泪?   ※齐府大门洞开,圆喜想上前搀扶安平,被她摇头拒绝,而后自己提了衣摆迈入门槛。   淡绿底裙,雪白深衣,绣着蓍草纹样的淡绿色袖口和领口,一路往前厅而去,仿佛自青翠的山间走出,身上还带着春日的生机。那张脸却古井无波,眼帘微敛,眸光半合,发髻微垂,只插了一支簪子,再无其他装饰。   齐家人闻讯已经出来相迎,个个都是泪眼婆娑的模样。正欲行礼,被安平抬手止住:“免礼吧。”平淡的声音,依稀透出一丝疲惫。   齐简与夫人退开一些,让她进门。此时安平方才注意到周贤达和刘珂也在,点了一下头道:“首辅与太傅也在更好,朕恰好有些事情要与你们说。”   齐简的夫人秦蓉见状抹了抹眼睛要带子女离开,却又见安平伸手拦了一下:“朕今日来此,主要是想对二老有个交代。”   她也不就坐,就站在几人面前,迎着他们或殷切或感伤的目光,淡淡道:“子都确实被西戎所劫,但实情是他带兵追击才有此遭遇,所以他是大梁的英雄,如今西戎能退守祁连山外,他功不可没。”   出征?   所有人都面露诧异,只有站在门边的青衣少年低声问了一句:“大哥能站起来的事情……已经告诉陛下了么?”   安平转头看他,一张明媚的少年面孔,此时却染满愁绪,眼眶泛着红肿,冷冷地看着她。   是齐逊之的幺弟。   她点了一下头,少年蓦然冷哼了一声,恨恨地一甩袖,铁青着脸抬手指着她:“只有大哥那样的傻子会为了你这般付出,如今可能连命都送了!你若是不在意他,早些便不要派他出京,如今害他至此,你……”   “陛下!”齐简冲过来一把捂住幼子的嘴,按着他跪倒在地上,身子抖索着向安平叩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老臣教子无方,冲撞了陛下。”   秦蓉也连忙带着另一个女儿跪了下来,甚至连周贤达和刘珂都跪倒在地为其求情。   安平静静地站着,许久才开口道:“他说得不错,子都并无实战经验,朕当时该留住他的……”   众人惶惶,抬眼看她,却见她神情怔忪,似已陷入回忆。但很快她又回了神,示意众人起身后,走到上方桌前朝圆喜点了一下头,后者立即走了过来,为她取了茶盏倒了杯茶。   “朕有些事情要与三位大人说,烦请齐夫人回避一下吧。”   秦蓉闻言松了口气,连忙行了礼,与女儿一起,连拖带拽地把小儿子扯出门去了。   厅中恢复安宁,安平端着茶盏走到齐简跟前,双手奉到他跟前:“请大学士饮了这杯茶。”   齐简尚沉浸在齐逊之能站起来的消息里,回神便见此一幕,顿时睁大了红肿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她。转头看到一边的周贤达和刘珂都对自己使眼色,方才接了过来,道了谢,小啄了一口。   “三位都是大梁肱骨,朕今日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说。”安平接过茶盏交给圆喜,示意齐简上坐,自己却仍旧站着,沉吟了一瞬,低声道:“朕已有了身孕。”   “……”三位大人闻言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彼此相互观望着,才知道三人听到的内容是一样的,顿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是是……谁的?   “朕想为腹中孩儿取个名字,但思来想去没什么合适的,方才入了齐府,倒有了主意。”安平转身看向大门口,仿佛知道以前也有人在这个位置这般凝望过。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能齐家方能治天下,便取名为齐吧。”   话音刚落,周围寂静一片,齐简却忽然捂着脸痛哭起来,整个人都滑坐到了地上,手紧紧地捂着嘴不愿失态,却还是遏制不住,眼泪全都打在手背上,又落到了地面。   他明白了,刚才安平那杯茶是以晚辈的身份敬他的,这孩子体内流的是他齐家的血脉啊。   可怜他的儿子却生死未卜,想到新生命在孕育之时有可能另一个生命在凋零甚至已经凋零,他老人家便越发止不住难受,最后甚至都白了脸,险些要厥过去。   安平没有回头,身后的哭声像是利刃一般凌迟着她,痛苦却又让她觉得不再压抑了,仿佛他也把自己的眼泪流了。   在她无数次看着他留下的诗词,回想着他曾经的话语,抚着自己腹间时……她都不曾流过一滴泪,大概是这些年来已经忘了该怎么流泪,又或者她觉得没必要流泪。   “朕相信他还活着,大学士不必伤怀。”   语气涩然地说完这句话,她便举步朝外走去,长长的衣摆曳地而过,仿佛牵扯出许多不舍和缠绵,但是她再没有回过头,只是坚定地朝前走。同过往的每一次一样,再大的风浪都向前看,再艰难的时刻都能忍受过去。无论是有他陪伴,还是一个人。   春光正好的上午,马车缓缓的驶过京城大街,驶向那座高不可攀的皇宫。   城中的一切都沉稳地进行着,无人知晓有人离开,也无人在意有人未归。日升月沉,花开花落,一切都照着既定的轨迹行下去,他们只知道此后天下太平,能安居乐业,便觉此生足矣。   安平坐在马车里,一手抚着腹间,一手支窗托着腮,静静地计算着时间。   从遥远的西域到京城的确是要花时间的,他应该在不久后就会回来。   即便不久后不回来也无大碍,人这一生有几十年的时光,她都可以用来等待……车外响起禁军行礼的声音,宫门大敞,马车即将回到其间。安平正襟危坐,目光冷静,此时此刻,她又是那位威震海内的梁国皇帝了……穿过御花园时,目光无意间扫向那株松柏,恍惚间似乎看到那人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可是仔细去看,只是幻象。   原来她对他竟已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了……有的爱轰轰烈烈,至死不渝;有的爱黄泉碧落,誓死相随;还有的只是涓涓长流,无风无浪……她与齐逊之大概是介于中间,在一起时宁愿斗嘴说些无聊的话,分开了方知其实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   齐逊之对她说过许多情话,她大多没有回应,如今即使要说,也只是一句最为平淡朴实的——他若死了,她也会好好的活着;他能回来,她便会更加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我又日更了,啊啊啊啊啊,好勤奋啊有木有!   鉴于最近大家因为小齐而比较激动,我决定先专心更文,等之后再一一回复留言。   众所周知我是大虐无能,所以我是亲妈的地位绝对不会动摇,至于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六六章 第二日早朝,安平重赏了此战有功之士。蜀王萧靖被加封为亲王爵,封地足足多增了十座城池。赵老将军被封为一品建威将军,秦焦二人受封为三品昭勇将军。刘绪因为之前深入虎穴之举而落了不少骂名,如今作为补偿,赏赐最丰,直接从参将升上了二品定国将军。   朝中又添新秀,百官称贺不断。正一片合乐之际,忽然有侍卫托着一封信函快步走入殿来:“报——启禀陛下,西戎王派专使送来国书,请陛下过目。”   整个大殿蓦然安静下来,安平点了一下头,目视着圆喜走下玉阶去取信,手却仅仅攥住了龙椅的把手。   在场的刘绪等人都紧张地盯着圆喜的动作,仿佛他手中托着的是一份希望。   齐简告了病,否则若是在场,肯定也是万分激动……不等圆喜开口念诵,安平已接了过来,细细看完之后,脸色沉了下来。   “哼,有趣,此时还敢提出要与大梁重修旧好!”安平将信掷在地上,冷声道:“告诉西戎使臣,若能将人给我好生送回来便一切好说,否则,永世也别想踏出祁连山半步!”说完起身就走。   众臣面面相觑,圆喜担心她动了胎气,忙不迭地唤了一声“退朝”便追了上去。   此次西戎使臣来了两个。如今大战之后,双方关系恶化,驿馆根本不予接待。二人只好自己掏钱住了客栈,好不容易寻门路送上了国书,之后便无人问津了。   安平的话如实转达到二人耳中时刚好是一个下午。二人正坐在房间里临窗的位置吃茶,其中一个中年人似乎喝不惯,但知晓梁人如今仇视西戎,又怕直接说西戎话会惊动了其他人,便只一个劲的用生硬的汉话嘀咕着:“不好,不好……”   另一人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托着腮凝视着窗外,一张少年面孔,脸颊还有些嘟嘟的,偏偏眼睛十分沧桑,像是经历过许多坎坷的老人。   窗外天气阴沉,京城的繁忙似乎也凝滞起来了,行人走在路上都带着拖沓之感。灰暗的光透过窗洒在他脸上,越发使人觉得他身上有种化不开的忧郁。   对面的人见他一直不说话,料想他是因梁帝的回话在气愤,带着小心低声问道:“大王,如今您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他轻声喃喃。   成了西戎王后,仿佛整个人从藏身的泥沼中探出了头来,双九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副恭谨的模样。但似乎冒出了头也没感受到新鲜的空气,整个人反而以另一种方式枯萎了。少年的生机勃发再也遍寻不着,如今只剩下高高在上的身份,和一副历经磨难的身心。   “梁帝既然有此一说,孤王看来是见不到她了。”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仿佛此时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声音也一下子清朗起来:“既然如此,便不见了!永世不能踏出祁连山……哼,果然是安平陛下说的话啊。”   没想到她提出的条件竟然只是有关那个人。   他霍然起身出门,身姿挺拔,一如当初每次在宫中行走的模样。但此间别后,他将永远只能在遥远的寒山外缅怀那段岁月,以及那个人……※御书房的门被圆喜冒冒失失地撞开,安平从案后抬起头来,便见他一脸紧张地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捏着封信函:“陛下,西戎使臣离京了,这是他们留下的信件,说是有少师大人的消息啊。”   安平立即搁下笔,顾不得询问,一把抽过来拆开,信纸足足有三页,她耐着性子找着他的消息,不出三句便认出写信的人是谁了。   双九,或者说如今的西戎王。   信中有挣扎,有痛楚,也有思念……然而已到此地步,对安平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睛蓦然睁大,捏着信纸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手臂无力地垂下,信纸便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圆喜弯腰拾起信纸,看她神情不对,不敢询问,便偷偷去看信的内容,翻到最后,顿时大吃一惊。   最后一句是:齐氏已殁,罢念。   天上依稀滚过几道春雷,殿门外是一片浓重的灰暗,安平缓缓朝外走去,身影渐渐融进去,像是随时会消隐无踪。   宽阔的石板路像是一幅描绘至今的画卷,从她面前的脚下延伸过去,她看到当年侍立在侧的青葱少年,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清瘦背影,看到跨马驰骋的赫赫武将……最后苍茫战场的一个回眸,他凝视的目光还在昨日,如今披星戴月,只换他一个“已殁”的结局。   一步一步的前行,仿佛独自行走在无尽的荆棘间,疼痛使人麻木,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如同打着古老哀鸣的节奏。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你成全了我的天下,我却成全不了你。   此后青丝白发,红颜苍老,天下再无予美,于是再多的沧海桑田,都只是我等待你的一瞬。   青灰色的天空压的极低,安平闭了眼,此间孤身而立,今后也都只是她一人了……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圆喜连忙追上来用披风盖在她肩头:“陛下,节哀顺变,您要为腹中的小皇子想想啊。”   安平抚了抚小腹,蓦然转身就走,由始至终只是心如死灰,未曾落下半滴眼泪。   圆喜暗暗焦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小心地跟着。   直到重重夜幕蒙头盖下,天地沉浸在一片墨蓝色的安宁里,安平仍旧是平静而安稳的,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亦照旧未曾落下半滴眼泪。   罢念,罢念,仿佛真的罢了所有的念想……明明是大好的春夜,宫中高高的瞭望台上却有人轻轻吟着一首《秋风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圆喜操手立在顶台的门柱旁,偶尔转身看一眼边上坐着的人,无声叹息。   周围没有半点灯火,整个塔楼都现在墨蓝色的昏暗里。几丈开外,背对着他坐着一人,长长的宫装铺陈在地上,像是在水里绽放出的睡莲,她的肩背却挺得笔直。从她面对的方向看过去,两根柱子与栏杆和塔顶框成了一幅画卷,近处可见十里长街灯火通明,远处则是群山横叠的重重黑影。   “陛下……”圆喜终于看不下去,躬着身子,语气微带哽咽:“奴才知道您心里难受,实在受不住,干脆哭一场也是好的,您别憋着……”他再也说不下去,声音渐渐转低,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   安平微微侧头,朦胧的夜色中,侧脸被勾勒出一道灰白色的弧度:“哭一场也改变不了什么。大约是朕太固执,但他答应过朕的事情,是不能随便更改的……”   这条命是她的,她不允许,连老天也不能收走,他怎么能就此离开?   式微,式微,胡不归?安平抬头看着天幕,星河灿烂,浩渺无际。若帝王真是天子,可否逆天改命,换他重归故土?   “圆喜,记着,此事不可透露出去,尤其是对齐家人。”   即使是个无谓的等待,也好过没有任何希望。等过了这段最难熬的时期再公布,齐家人会好接受一些,届时她也会给齐逊之正名。   一切决定都十分平静,若非往日洒然消弭,眼中光芒黯淡,几乎从她身上看不到任何悲伤。   圆喜连忙应下,但瞧了她的样子却越发焦急了。他自然明白陛下心性刚强,但也看得出她对齐少师的感情,前段时间还抱着他能回来的念头也便罢了,如今得到他已亡故的消息竟还这般冷静,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越想越不对劲,他悄悄朝台下挪动,而后直往太上皇的寝宫走去了。   片刻后,太上皇身边的福贵公公出来传话,请定国将军刘绪来见……安平并不知道刘绪入了宫,直到夜深人静时分,有宫人前来,请她移驾太上皇寝宫。   见圆喜不在身边,安平已经猜到了几分,微微皱了皱眉。   崇德陛下因为身体不好,一向习惯早睡,如今已是夜色深沉,寝宫却还灯火通明。   圆喜等在门边,见安平远远地走了过来,连忙迎上前扶她,抢先请罪道:“陛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多嘴的,实在是担心您……”   安平抬手止了他的话,提起衣摆,迈入殿门,却见父母二人正等在殿中,一站一坐。见她进来,一致抬眼看向她,目光灼灼,愁绪万千,似有千言万语。   “安平……”崇德陛下从榻上起身,缓缓地踱着步子走过来,到她跟前时,轻轻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道:“为了你腹中皇儿着想,还是早些成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予美:我的好人,我爱的人。   好吧,我承认这章是有点儿虐了,苦尽才能甘来不是?   等到最后,你们全部都会扑上来叫我亲妈的!!!!哼╭(╯^╰)╮ 六七章 刘绪扬鞭掣马,从皇宫方向驰来。夜幕下的京城喧嚣不退,嗒嗒的马蹄声踩踏过青石板街,像是远处相国寺里沉重的钟声。   一路横冲直撞,速度很快,然而在经过一间茶楼时,他却忽然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转头朝他张望,他的视线却落在二楼的窗口,里面亮着烛火,可是窗户是紧闭着的。   难不成还真把她那句等他的话当真了?就算当真了,他也不能再深究下去,如今,他必须要守着那人……他垂下头,心中的翻江倒海尚未平息。   一个时辰前,太上皇召见他,仔仔细细地询问了齐逊之被劫持时的详细情形。他不敢隐瞒,一一据实禀报,却换来他老人家的一声叹息。   那一声叹息仿佛一把利刃,深深刺入他胸骨之间,惶恐猝不及防地蔓延开来,他甚至来不及深想下去,便听他老人家说出了那句让他一直害怕的结果:“逊之已经不在了……”   他瞬间瞪大了双眼,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之前他已在父亲口中得知了安平怀孕的消息,彼时只觉愕然多余酸楚,愧疚又多余愕然。还曾想过,子都兄若是得知了,应当是十分开心的吧。   可如今,齐逊之再也不会知道了……忘了崇德陛下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有一瞬间,他仿若置身浓重的黑暗中,恍惚间又看到齐逊之浑身是伤被拖入魔鬼城的画面。   回到京城后,他不止一次想过,宁愿当时被拖入魔鬼城的是自己。即使此命陨落,也好过如今愧疚自责。   他并不愚钝,崇德陛下说这个消息安平并未透露出去,那么独独说给他听,已是种暗示。   他掀了衣摆跪下,诚恳地叩头:“微臣愿求娶陛下,望太上皇成全。”   崇德陛下欣慰地看着他,可是神情里也有忧愁,因为安平还没有同意……回忆的当口,窗户忽然咯吱一声被推开来,刘绪愕然抬头,正对上萧竚愕然的双眼,后者忽然笑起来,像是十分惊喜,转身走开了一瞬,下一刻便押着昭宁到了窗边。   昭宁怔怔地看着刘绪,刘绪也看着她,彼此正无言,却见萧竚贴在自家妹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她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扭过头来时,似十分纠结,看着刘绪的眼神闪闪躲躲。   不知为何,刘绪对这一幕莫名地感到惊慌,当即也顾不得告别,一夹马腹便朝前疾驰而去。   萧竚见状顿时大呼可惜,对妹妹道:“看吧,就叫你刚才主动点嘛,有那么难么?”   昭宁朝刘绪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垂眼道:“始终觉得我与他不适合。”   “所以你当时看过他就直接回来,便是因为这个?”   她点了点头。等在京城是因为之前连累他受了伤,如今见他没事,心中便安稳了。   萧竚有些怒其不争地拍了一下额头:“你是被以前那个臭小子伤了心弄得害怕起来了,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直接告诉他便是,他不在意你,我们便回江南去,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昭宁一手按着窗框,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窗外的长街,低声道:“虽被那人伤了心,但他也教了我许多,起码我明白除去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个不讨男子喜欢的人。”   萧竚盯着她的侧脸好笑地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安慰道:“没有的事,那些只会笑颜如花、软言温语的女子才不好,你好得很,是别人没福气。”   昭宁难得地笑了一下:“哥哥,人也见到了,我们明日去与陛下道个别,便回江南吧。”   她遵守了诺言,等着他回来,他也没有出事,风光无匹地踏上了京城大街。如今也该忘却了。   她已经不年轻了,或者回去凭着郡主的身份嫁个人家,或者一生常伴父母左右,都该有了选择。而他正值风华,意气风发,功成名就,当有如花美眷,似锦前程……※此时此刻的宫中,崇德陛下仍然在劝着安平。   “安平,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梁国毕竟不是青海,你如今好不容易才建立威望,更当珍惜。腹中孩儿不能没有父亲,还是早些定下婚事吧。”   身为父母,最了解女儿的秉性。此时继续说起齐逊之只会让她更加悲痛,不如直接说正题。纵使残忍,也好过让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他们在安平进入殿中的一瞬便直言不讳地让她尽早完婚,反而对齐逊之的事情只字不提。   东德陛下也拉着她的手劝说。安平没有回话,也没有拒绝,只是坐在桌边沉思着,像是在很认真地听取二老的意见。   崇德陛下皱了皱眉,只好狠心道:“无论如何,别忘了你是个帝王!江山社稷,皇室威望,哪一样都比你的儿女情长重!”   安平被母亲握着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抬眼看着父亲,苍白着脸点了点头:“父皇所言甚是,朕既然选了这条路,此时便不该总为一己之私而流连不前。”   真的听她这么说,父母二人反而踌躇起来,仿佛自己逼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心底都很清楚这是为她好。   齐逊之的死,二位陛下都不好受,毕竟世上能有几个一生都全力护着自己女儿的齐逊之?但人死不能复生,伤悲过去,总要向前看,何况她还是帝王。她的喜怒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私事。   他们在乎皇室颜面,但更在乎她的终身。百年之后,有谁能陪在她身侧?身为女帝,要掌控朝堂,要兼顾天下,还要照顾子女,无良人相伴,必然会十分辛苦。高处不胜寒,总要有人为其分担寂寞。   此时此刻,只有趁热打铁,最好将她弄得忙碌无比,好过让她有空闲伤悲。所以崇德陛下当即又道:“朕已召见过刘绪,他也有心求娶你,不如就选了他吧。”   安平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东德陛下瞧见,叹息道:“如今天下大定,你的肚子可等不了了,还是赶紧办了喜事吧。”   “喜事”二字像是根针,在安平心头猛地扎了一下,她移开视线,盯着旁边的绘着青竹的屏风,摇了摇头:“为免齐家人伤心,朕不敢宣布他已故,也不敢给他追封,如今难道连给他服丧的时间也不给么?”   “难不成你要为他守孝三年不成?”崇德陛下一时又难过又气恼,不禁撑着桌面喘起粗气来,东德陛下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安平闭了闭眼,无奈道:“那至少给女儿三个月的时间……”   “不行!最多给你半个月,你若是连这点小伤痛都扛不住,还谈何天下!”崇德陛下硬起心肠,甩袖大步朝外走了。   东德陛下担心他的身体,安慰地拍了拍安平的手背,起身跟了过去。   安平静静地坐着,想到在他葬骨他乡之际,自己即将一身红妆嫁与他人,忽然心口顿空,最后的最后,居然无悲无喜。   大概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所处的位置难过,但也是最后一次。太过理智是种优势,可是这种优势有时也会伤人伤己。   她曾想过他若死了,她会好好活着,他能回来,她会更加爱他。可如今他真不在了,她却只能将他葬在心底,不给任何人惊扰……※刘太傅知晓刘绪被齐逊之救了的事情,并没有反对他的决定,但却重重地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他的以后,毕竟安平陛下的心思不在他身上。   第二日收到安平同意的消息后,刘绪奉召入宫,经过齐府时,心里一阵一阵的愧疚难堪。父亲说齐大学士已经知晓安平陛下怀的孩子是齐家的,如今要嫁的人却是他,只怕闻讯后会十分难受。   大概这场婚事会让所有人都陷入复杂的关系中去,但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他已不指望安平会对他有意,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表露对她的感情。齐逊之是一座高塔,横在二人中间,他只能敬重安平,守护安平,除此之外,任何一点旖旎的念想都只会让他自责内疚。   路过御花园时,远远地看到前面走来两人,他停下步子,忽然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萧竚与昭宁刚刚来与安平道别,临行前又去见了太上皇,崇德陛下挽留了二人,理由是安平即将大婚。   窄窄的一条小径,昭宁看到刘绪在对面,再也走不下去了。萧竚见状,觉得有必要让二人说些话,便朝刘绪点了一下头,转身先走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走过来,刘绪只好自己走上前去。昭宁的视线看着别处,余光看见他素白的衣裳越来越近,只好又转过头来。   “郡主。”   她点了一下头,大约是实在无话可说,只看着他的衣裳道:“第一次看你穿白衣。”   刘绪眼神黯然:“为子都兄穿的。”   昭宁一时无言。   “庆之自归京后还未曾问候过郡主,却不知上次可有受伤?”   “没有。”昭宁忽而觉得气氛压抑,干脆举步就要越过他朝前走:“听闻你与陛下即将完婚,恭喜了,只是不能留下喝喜酒了,抱歉。”   刘绪垂着头,看着她的衣摆拂过自己朝后方去了。   然而没几步,她的脚步又停下来,猛然转身,怒气冲冲地道:“兄弟生死未卜你便穿白戴孝,还要急着娶了他心爱之人,这便是你刘庆之的为人不成?!”   恍惚间似有道惊雷劈中了他,多日来一直躲在心底咒骂着的另一个自己仿佛已经和昭宁合二为一。   “我也觉得自己很无耻,可是,你不明白……”   他背对着她叹息,齐逊之已经不在了,没人知道,悄无声息的,却似乎也带走了他身上的丝丝生气……昭宁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过头去:“我骂你是不希望你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刘绪始终没有回头,直到那阵脚步声快听不见时才转身去看,她的背影已经模糊的快要看不清楚。   有些人有缘却无份,有些人情深却缘浅。聚散无常,这大概就是人生。而他如今亲手将自己送入九重宫阙,葬了自己一生韶华,换半刻心中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我是亲妈……不相信我的都是坏淫都是坏淫都是坏淫都是坏淫……PS:25W字结文,所以那金光闪闪的HE就要到了!!!! 六八章 安平的身体一向很好,怀孕后除了胃口不怎么样,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父母大概是担心她情绪压抑会出事,总是让御医每日问脉,照顾地妥妥帖帖。 宫中已经开始准备喜事,安平不用参与,照样上朝下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如同她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齐逊之这么一个人。林逸、沈青慧等人已经求见多次,她也避而不见。 她很平静,只是封闭了。 齐简仍在府中养病,只有刘珂、周贤达和几个上过战场的人知道内情,百官们只是奇怪齐家父子为何许久不曾露面,却也不见得有多关心。 安平派御医去给齐简瞧了身子,又赏赐了许多东西。齐府的人即使再闭塞也知道了皇帝即将大婚的消息,收下东西时,心情颇为复杂。 他们还在等待齐逊之的回来,可是皇帝转头就要另嫁他人了,还是带着齐家的骨血…… 但是皇室颜面重于一切,能怎么样?他们只是担心齐逊之回来的太晚,届时木已成舟,就算是他的孩子也无法相认了。 每每思及此,齐夫人就忍不住掉泪,生死未卜的长子,无法相认的长孙,每一样都是她心里的刺,拔不出来,一碰就是钻心之痛。 齐简很想安慰她,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担心的还不是这些。安平陛下那日的表现明明是非逊之不嫁的模样,转头却要另嫁他人,只怕是逊之出了事,否则以她的秉性,该不会这么轻易就对皇室颜面妥协。、 他曾悄悄派人去打探过那两个西戎使臣的下落,奈何对方已经离开了京城,之前是否跟陛下有过接触,他无从得知。若是安平陛下收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刻意压下,他当然也没办法探听到半分。 这才是他的心病,他觉得他的儿子已经回不来了…… 婚事定在了四月初六,安平收到消息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刘绪也是。两个人像是准备献祭的牺牲,随时准备着走上祭台,只为一个新生命华丽而荣耀地诞生祝祷。 仿佛是有意的折磨,安平居然在此期间收到了探子送来的消息,说似乎有人见过跟齐逊之相貌相似的人出现过。 她几乎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直到感到一阵头晕才又勉强坐下。 也只是在此时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齐逊之的死是从双九的一封信里得知的。他既然能忍辱负重在梁国这么多年,外在的自卑必然让他内心越发自傲,她当时提出用齐逊之来谈条件,想必已经是踩了他的痛脚。 之前因为太急着找寻他的消息,一有蛛丝马迹便按捺不住了,安平不禁有些懊悔,如今仔细回想,双九既然在战后不久来求和,便该知晓会遇上许多羞辱,从这点可以看出他对西戎的付出,何况还是亲自来了京城。而如今甘心退走,还这么直接地说齐逊之已经死去,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真的死了,二是他已经成功逃了。总之都已不在他能掌控的范围内了。 想到这点,心里就如同烧开了一锅水,翻腾卷沸着,片刻不息,恨不能亲自出关去找他。 可是派出的探子很快又递来消息,说已找到那人,并不是齐逊之。 直到如今安平才知道自己心里的希望从未熄灭过,它只是暂时化作了火星,偶尔被风一吹会迅速的亮起甚至燃起一阵大火,但风息了,又回归了死寂。 这样的折磨一次又一次,安平已经记不清心里的希望燃起过几次,又黯淡过几次,但是每次只要有风吹草动,她总是全心守候着,虽然一次次失望。 时间在一切有条不紊中缓缓朝前迈进,月中已过,宫中更加忙碌,婚期已经越来越近。 气氛越来越喜庆,安平却越来越觉得压抑。傍晚无事,她抽了个时间去演练场看了看,疾风正在里面撒野,一见许久不见的主人到了,顿时乐颠颠地奔了过来,蹭着安平的手背打响鼻,像是在埋怨她这么长时间的冷落。 见到它,安平又忍不住想起齐逊之,她还记得两年前的这个时节,他坐在场边,用宽大的衣袖遮着眼帘笑着揶揄她:“白日宣淫非君子也,殿下,可需微臣回避?” 如今物是人非,连回忆也觉得艰难。这宫里遍布他的印记,想要忘记,谈何容易…… “陛下……” 安平转头,圆喜站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探子送消息来了。” 她立即转身:“快说!” “有个从西域来的商队刚刚进了京城,其中有位公子与齐少师十分相像。奴才知道陛下心急,已经派人去查看了!诶?陛下您……” 圆喜蓦然顿住了话头,因为安平已经翻身上马,朝宫外方向奔驰而去。他急得差点跳脚,若是小皇子出了什么事,太上皇和太后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啊!!! 夕阳刚刚隐去,京城繁忙稍减。安平一向衣着素淡,即使驰马而过,倒也未曾引起多少人的关注。 疾风许久不曾出来,蹄子撒得颇欢,安平顾及腹中胎儿,小心控制着速度,才没让它太出格。 从西域入城只会从西城门进入,她一路直朝西而去,奈何从宫城到城门距离很远,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花费了不少时间。 远远的,似乎听到了阵阵驼铃,再往前而去,真的看到了一支商队。 安平忽然近乡情怯,勒住了马,不敢再往前。 那是支庞大的商队,近几十只骆驼驮着小山般的货物缓缓而来,安稳而淡然,仿佛无论什么也打乱不了它们的步伐。 后面跟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年老的车夫,一副标准的西域面孔,再往后则是一队配着刀剑的看护。 安平驾着疾风退到路边,静静地看着商队过去,眼睛紧盯着马车。 傍晚风大了些,车帘时不时被掀起,可以看出里面坐了不止一个人,待看到马车侧面,原来窗格上的布帘被掀开了。安平只看到其中一人一身白衣,顿时心提到了嗓门。 似有感悟,那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目光澄澈的近乎天然,一张宛若出水芙蓉般的脸,粉雕玉砌,全然不似男子,可明明就是个貌美少年。 安平微微垂目,惋惜地叹了口气。对方倒愣了一下,大概是第一次被人看了之后还露出这般失望的神情,顿时脸白了几分,气恼的一把扯下了帘子。可又觉得有些不甘心,再揭了帘子去看,发现已经不见那女子了。 “在看什么?”下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少年低头,看着横卧在车内的男子,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绒毯,脸色苍白,眼睛却又黑又亮,宛若辰星。少年不愿被他知道这丢脸的事,便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般问旁边的人:“他怎样了?” 旁边一共三人,都围着躺着的男子跪坐着,俱是外族打扮,开口也是叽哩哇啦的一串外族话,时不时地指一指躺着的男子,又时不时地比划几下。 少年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对男子道:“大哥,你也太心急了些,不过大夫说你的伤已不会危及性命了。”说着俯身为他掖了掖毯子,兄弟感情似乎十分要好。 下方的男子笑了一下,却自然而然地偏了一下头避开了他的手,低声道:“入城没有?” “刚刚入城,如今我们可是要寻个客栈住下?” 男子沉思了一瞬,又转头看向他,眼神很温柔,用商量般的口吻道:“我袖中有块玉佩,你拿去找我的朋友,我们住去他那里好了。” 少年听了这话忽然脸冷了下来,一边照着他的话去他袖中摸玉佩,一边近乎阴鸷地道:“你太狡猾,我需防着!免的去了你的朋友那里,你便趁机将我赶走了!” 说话间他已摸出了那玉佩,正反翻看了一遍,纳入了袖中:“大哥就好好待着吧,只要我活一日,绝对会好好地照顾你的。” 男子忽然笑出声来:“你自己还在逃亡呢,拿什么照顾我?” 少年像是被说到了痛处,猛然扯着嗓子嚷嚷起来,一大通外族话像是石块一样砸下来,叫人躲闪不及。 男子似乎行动不便,只能勉强抬手捂住耳朵,高声道:“行了,行了,你再嚷嚷,整条大街都知道你是西戎人了!” 少年一怔,不甘不愿地闭了嘴。男子摇头叹息了一声,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商队挑了个大客栈住下了,少年恢复原状,对男子恭恭敬敬。听他说要一间朝大街的房间,便立即叫老板挑了个能俯瞰京城大街的房间。 可惜男子只能躺着休息,无法真的去看风景。 少年因为忙着去售卖货物,好几天都没有来打扰他。只有随身伺候的三个大夫和客栈里的小二会每日会出现。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每次小二来送饭送水竟然都不跟他说话。 男子自然明白是少年的意思,也不勉强,每次都十分配合。渐渐的,大夫和小二都放下了戒心,有次发现他坐在窗边看着街道也没有说什么。 男子知道时机成熟了,便有意无意地开始与小二说话,都是趁着那些大夫不在的时候。小二起初还是带着一丝戒心的,但见他无非是打听一些官宦人家的闲事,并没有提什么要求,也就不在意了。 “小二哥,街上往来这么多官家的人,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办?”男子一身白衣,形容枯槁。正坐在窗边,似乎没什么力气,头还靠在窗棱上,看见小二进来,朝窗外歪歪下巴,问了一句。 小二闻言凑到窗前看了看,笑道:“哦,听闻皇帝陛下喜事近了。” “喜事?”男子愕然地看着他。 “是啊,就在初六,没几日了。” “……”男子忽然没了声音,明明还好好的坐着,却像是一片绿叶,迅速地枯黄下去,整个人都失了神采。 小二见了无端有些害怕,便想退出去,谁知那男子又忽然道:“等等,小二哥。” 他顿住,便见那男子从腰间取出一枚金灿灿的牌子递了过来:“劳你连日来悉心照顾,我身上并无银两,这件东西是金的,拿去当铺当了倒还能换些钱,权当是给小二哥的谢礼吧。” 小二原先见他掏出东西来还以为是要贿赂自己帮他离开这里,想到少年的吩咐,下意识便要拒绝,不想他只是为了道谢,心不免就动了。 终究按捺不住上前接过,果然是沉甸甸的一块金子,虽然看不明白上面刻得什么花纹什么字,但料想应当很值钱才是。 “那就多谢客官了。”他忙道了谢,喜滋滋地揣着牌子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筒子对安平忽然接受婚事不理解,本来不想解释,毕竟前后交代了那么多,以为是很好理解的事情,现在想想还是叨叨两句: 首先,如崇德陛下说言,这里毕竟是男尊国度,不是青海,之前她放纵不羁是迷惑政敌的假象,但造成劣迹斑斑也是事实。做上皇帝后虽然回归了庄重,但不久前还弄了个穷兵黩武的名头,现在更加要注意影响。不是所有皇帝都能为所欲为的,何况还是女帝。二老为女儿地位稳固着想,才不愿让她有任何落人口柄的话题,这点安平心知肚明,所以她才会为自己所处的位置感到悲哀。 其次,她本身并不知道刘绪跟郡主有暧昧,同时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即使收到齐逊之有可能没死的消息也没有取消婚事,这个还是看后文吧~~ 最后想说的是,安平虽然腹黑强大又足智多谋,但是真正投入感情也不过初次,面对心爱之人辞世的打击,总会有些疏忽。看不到图 说到底她是人,不是神~~ 六九章 秦樽与焦清奕结伴从酒楼出来,俱是愁肠百结的模样。 皇帝行将大婚,刘绪成了新郎,在齐逊之音信全无的时候。 秦樽是知道齐逊之与安平的事的,加上多饮了几杯,免不了要跟焦清奕抱怨:“庆之这是趁人之危啊!没见过有人做兄弟像他这样的。” “唉,你就少说几句吧,我那日瞧见了他,他比以前不知道憔悴了多少倍。” “哼,我看他是想着快成亲了太兴奋了吧!” 实在是碍于在街上,不然秦樽肯定说得更大声。二人絮絮叨叨地在楼前牵了马要走,忽然瞧见斜对面的商铺里走出一个少年,穿着水青色的衣裳,姿容貌美,只是与中原人相貌有些差异,所以格外引人注意。 秦樽不禁多看了两眼,越看越惊奇,皱着眉道:“奇怪,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那少年?” 焦清奕打趣道:“哎哟,原来你有这嗜好啊!” “去你的!”秦樽瞪了他一眼,又盯着那已经走远的少年背影皱起了眉:“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是实在想不起来。” “行了,回去吧!”焦清奕翻身上马,朝他挥了一下手臂:“我还要帮陛下继续查找子都兄的消息,就此别过吧。”说完一夹马腹,率先掣马而去。 秦樽翻了个白眼,心中没好气地嘀咕:都要嫁给别人了,即使找回来也是伤心吧! 曾经他那么畏惧的对象,如今成了心里最同情的存在…… 正想着,一辆马车在旁边停了下来,他转头看过去,帘子揭开,露出身着官服的林逸。 “秦将军,你站在大街上做什么呢?” “原来是林先生啊。”秦樽快步上前,抱了抱拳,又望了一眼焦清奕的背影,叹息道:“在想子都兄的事情。” “原来如此……”林逸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仿佛焦清奕身上承载着的是最后一线希望。 “老实说,在下认为齐大公子不会出事。” “嗯?”秦樽一愣,转头盯着他:“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林逸转头看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忘了齐大公子最擅长的是什么了么?” “呃……”秦樽皱着眉思索:“耍阴险?” “不,是隐藏。”林逸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在下猜想,陛下一定也知道这点……” 以她的心智定力,就算拿这场婚事豪赌一场也不无可能。只要齐逊之还有一口气在,听到消息都会拼尽全力地赶来吧…… 刚刚才过午时,城中还十分热闹,街边门市大开,摊贩吆喝不断。边疆安定,商业便也繁荣起来,梁国百姓如今真的是安居乐业了。然而跨在马上的焦清奕脸色却又回归了怅然。 无论在前一刻的相聚中多么高兴,也不过只是一刻的事,一旦过去,就想起还有一个人消失了,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了,心情便再也好不起来。好不容易盼来这太平盛世,却少了人分享,心情自然沉重。 明日便是初六了,齐逊之仍然没有消息,看来是无法在大婚之前找到他了。 越想越沮丧,正心不在焉地朝前走着,忽有一队士兵快步走了过来,还押着一个人。引来不少百姓指指点点。经过焦清奕身边时,领头的认出了他,连忙列队向他行礼:“见过焦将军。” 焦清奕点了一下头,眼神扫过他们抓的人,见只是个小二装束的普通男子,不禁有些奇怪。对方更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便开始大声疾呼:“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他皱了皱眉,问领头的士兵:“怎么回事?” “回禀将军,这小二刚刚拿着一块令牌去当铺典当,老板看出来历不凡,报了官,属下正要带他去衙门问话。” “哦?竟有此事?”焦清奕皱了皱眉,奇怪一个小二怎会有令牌这样的物事,便又问道:“那令牌什么样子,拿与本将军瞧瞧。” 领头的士兵谨慎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绸布,展开后,将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双手呈上。 焦清奕接了过来,刚拿到眼前便蓦然瞪大了双眼,手都抖了起来,从马上一跃而下,几步冲到被押解的小二跟前,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令牌?” 小二早吓破胆了,忙不迭地回道:“大人明察,小人真不知这是什么令牌,这是别人给小人的,不关小人的事,不关小人的事啊……” “带我去见给你令牌的人!”焦清奕不耐地打断他的话,狠狠地吼了一声,把在场的士兵和围观的百姓都吓了一跳。 小二战战兢兢地应下,忙不迭地往前引路…… 客栈内,一身水青衣裳的少年咬着唇又委屈又气愤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对方却仍旧只是好端端地坐在窗边,宽大的白袍松松的罩在身上,像是旅居深山的仙人。 “大哥,你答应过要帮我登上王位的!如今却打算背着我偷偷离开?!” “老实说,我对西戎的王室争斗没什么兴趣,双九那种忍辱负重的人物,以你的心智也斗不过他。”大约是嫌窗边风大,男子捂了捂衣领,继续道:“我叫你与我一起回梁都,其实是为你着想,你自己该清楚,金珏曾经能把你往梁都送,以后为了利益,双九也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少年张了张嘴,默然不语。 他的容貌是场灾难,他当然明白。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想要得到权势。本以为遇上他这样智谋深沉的男子能帮到自己,不想结果是自己反被算计了。想到自己为了帮他而装扮成下等的商人,离乡背井,甚至还落得逃亡的下场,少年的脸上一阵铁青。 “你竟然出尔反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走的!”说话间他已经走上前来,一把扯住男子的胳膊,掀起他的衣袖,打算将他包扎完好的布条拆去,露出里面的伤口。 男子任由他忙着,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你看,你果然是不适合做西戎王的,若是你有那心性,此时就该一剑杀了我,或者再在我身上捅几刀,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加重我的伤势,还是太善良了。” 少年停下手,咬着牙瞪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恰在此时,身后的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焦清奕跟在小二身后进了门,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看到窗边的男子,怔愕地睁大了眼睛。 没一会儿秦樽领着人马噔噔噔地上了楼来,老远就在喊:“来了,来了,也不知道什么事儿,非要我带着人来!” 待挤到焦清奕面前,随便朝内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抹耀眼的水青色,当即认出那恰是之前在商铺里见过的少年。 离得近了也看的清楚些,他皱着眉思忖了一瞬,忽而恍然地指着少年道:“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上次西戎王把子都兄和世子请去时,他就在那儿,不就是金珏的弟弟嘛,怎会来了这里……” 话音蓦然顿住,他的视线落在窗边的人身上,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寝宫内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 安平站在梳妆镜前,由着一名嬷嬷指挥着宫女为她穿上大红的嫁衣,小腹已经微凸,宫女们不敢多看,只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觉得满意?” “尚可。” 宫女舒了口气,旁边的嬷嬷便趁热打铁道:“将那件外裳也拿过来给陛下试试。” 连忙有宫女捧着厚重的外裳过来,安平摆了摆手:“不用了,反正不过几个时辰又要穿上,还是免了吧。” 嬷嬷尴尬地笑了笑:“是。”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安平在梳妆桌前坐下,盯着镜子里的人细细的看着。 大红的嫁衣描龙绘凤,鲜艳夺目,她终究还是抬手掀了一下,衣裳便顺着肩头滑了下去,落在地上,只剩下素白的中衣。 起身回到书案后,提笔写册封皇夫的诏令。 此事本不该由她亲自动笔,但崇德陛下大概是希望她能彻底断绝过去,其他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唯有此事,独独交给了她自己。 窗户未关,春风时不时地吹进来,带着一丝调皮的意味,仿佛要打破此间的宁和。桌前的灯火轻轻摇摆起来,在她面前的黄绢上将她的影子拉扯变幻出各种形状。 安平提笔蘸墨,在黄绢上方停住,半晌才写下一句“奉天承运”。 恍惚间似乎有另一个人也在写着什么,她抬眼看去,那道雪白的身影坐在营帐中,冰天雪地的天气,他围着炭盆,侧脸上嘴角微弯,正提着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剪一尺白雪,作一片云宣。 执一管玉笔,绘风华朱颜。 昨夜有君来见,载我一身相思,霜满头,踏流年。 当从今夜月圆,莫叫斯人不归,胡雁鸣,芳华歇……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旧是那忽明忽暗的烛火,真实的还在眼前。 正事倒没荒废,已经写了一段。她顺着下面写下去,写到名字时,又顿住,半晌才又落笔,缓缓写下名字,顺从本心。 圆喜进来伺候,见她已经写了诏书,料想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大婚,心里稍定。毕竟这意味着她接下来的生活能渐渐回归到最初了。 “明日念诏书的时候提着神。”安平忽然提醒了一句。 圆喜怔了一下,以为她是怕婚礼出差错,连忙点头应下。 “对了,陛下,西域各国都派人送了贺礼来,您要不要过目?” 安平起身朝内殿走:“不用了,朕想休息了。” “呃……”圆喜小声道:“西戎也送了东西。” 安平停下了步子:“拿来看看。” 圆喜转身朝外走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中捧着一只彩绘的漆盒,递到她跟前,还不忘寒碜了一句:“送这么小的礼,一看就是上不了台面的!” 安平忽然笑了一下,伸手去揭盖子:“人家战败了还肯送东西就不错了。” 盒子打开,两人都愣了一下,原来是一块玉石,正是安平当初送的那块。 “真是傲气的很,最后连这个也退回来了。”安平掩上盒子,笑了笑:“西戎已送了国土给朕,够了。”说完径自朝内殿去了。 圆喜托着盒子左右看了看,撇撇嘴,不置可否。 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不管怎样,那个曾经让他看不顺眼的少年侍卫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过个十几二十年,只会成为脑海里偶尔闪过的一个残缺的片段罢了。 人生总是匆匆的。 他赶紧朝外走,打算赶回去眯一觉,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忙着大婚,这会儿才更是匆匆呐! 皇宫外,守门的侍卫正拦着焦清奕好劝歹劝:“焦将军,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要入宫求见,除非有令牌或陛下手谕才行啊。” 焦清奕也知道宫中规矩,可是此时不阻拦就来不及了啊。 “这样吧,你放我进去,出了事我来担着,如何?” “唉,将军您就别为难属下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明儿是什么日子,此时正是守门最为严格之时啊。”那侍卫指了指黑乎乎的天幕道:“将军再等等吧,您看还有几个时辰便要天亮了,届时属下再去为您通禀如何?” 焦清奕急得不行,见他推三阻四,忍无可忍地甩了一下袖子就走:“你自己等着吧!别怪本将军没提醒你,到时候自有人找你算账!” 侍卫看看身边的同伴,无辜地摸了摸脸颊:“属下是按规矩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出一趟远门,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回来的话还是会保持日更的,不能回来就稍稍延迟一下,大家见谅,么╭(╯3╰)╮ 踊跃地粗水吧,妹纸们,世界需要乃们,嗷~~~~~~~~~ 七十章 五更天刚至,皇宫便苏醒了。      宫人们挑着灯笼准备着,四处穿梭,忙而不乱。      安平已经被伺候着起身,两排宫女奉着服饰头饰分列在侧听候调遣。另有几名宫人伺候着她梳洗打扮,描眉画唇,修饰容颜。      绣着龙凤纹样的鲜艳喜服穿在了里面,外面罩上厚重的礼服。庄重的纁红色,领口、袖口和腰带纹着玄黑龙纹。肩侧至臂弯处另有水红伴黑的丝线织绣凤纹。玄,黑中扬赤,象征苍天;纁,黄里并赤,以示大地。发髻高盘头顶,未戴凤冠,仍旧佩戴了帝王冠冕。这一身装束,软硬皆含,极尽其能地彰显着大梁第一位女帝的娇媚与威严。      一直忙到天亮,总算是准备好了。安平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是个局外人,只是等待着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圆喜过来禀报说百官已经到列,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已经到了前殿,太皇太后还要晚一些才到。      安平听完后忽然问了一句:“齐大学士可到了?”      圆喜自然是留着意的,点头道:“到了。”想想又补充了句:“并无异常。”      安平摆了一下手,示意她知道了。      太阳刚升起不久,宫中派来的御撵便到了太傅府的大门前。      府内也是忙乱一片,直到此时才算是稍稍回归平静。刘绪一身红衣走了出来,金冠高束,神情却有些茫然,不见半分喜色。      好在附近都是官邸,围观的人不多,他这模样倒也未曾引起别人注意。      刘珂送他到了府门口,只象征性的叮咛了几句,便挥手让他上车,像是不忍多视一般。      刘绪朝他拜了拜,转身上了车撵。      直到车驾渐行渐远,刘珂才叹出一口气来。      他知道儿子这一生已经沉寂了,背着自责,永远活在包袱里。曾经最期待的东西,如今成了枷锁。      庄重的礼乐奏响,几百禁军开道。京城大街水泄不通,百姓们争相一睹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皇夫册封大典。      明黄绸子装饰的御撵在黑色潮水般的禁军护卫下朝前缓缓驶去,众星拱月一般。随风轻舞的纱幔时不时的撩起,露出当中端坐着的红色身影,像是一块耀眼的宝石。      人群随着御撵朝前涌去,欢快的,好奇的。有人艳羡,有人憧憬,有人只是观望。      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涌向宫城的潮水,街尾却有人止步不前。黑衣冷面,仿佛一块积年不化的冰雪。跨马凝望,目光惘然。纱帘后的红色人影渐行渐远,化作她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缓缓行进的队伍在进入宫城范围后归于安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前方有人高声呼喝:“刘庆之,你下来!”      队伍猛然停下,刘绪揭起纱帘望去,焦清奕从马车上跃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隔着老远也能看出他眼下一片青灰,显然是没睡好。      队伍领头的礼官自然认识焦清奕,转着脑袋在他跟刘绪之间看来看去,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刘绪奇怪道:“怎么了?”      焦清奕没有回话,只稍稍侧过身子,秦樽扶着一个人缓缓走下马车,站定之后朝他望了过来。      刘绪的视线扫过去,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瞬间双眼大睁,呆在当场。反应过来后,连忙跌跌撞撞要下车去,几次差点摔倒……      ※      自安平登基以来,这是宫中第二次有这样盛大的庆典。      正殿外,红绸从地上直铺到殿门前。百官分列在台阶两侧,礼乐在上空盘旋不散。      安平被左右宫人搀扶着走到台阶高处,身后是左右各八名端庄秀丽的朝廷命妇。阳光落在她眼前垂着的珠玉上,莹莹地摇晃出耀眼的碎光。隔着十二旒珠望下去,远远的,宫门方向驶来了御撵。      她垂下了眼帘。      御撵由八匹骏马拉着,驶过长长的红绸,隔着三层三叠的台阶,在下方停住,纱帘轻舞,映出里面端正坐着的红色人影。      齐简迅速地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只盯着鞋面。他身边的刘珂只觉得万分尴尬。      另一边的队列里站着周涟湘,她却在看着安平。      齐逊之没有回来,陛下为何要嫁与他人?她实在想不通。      林逸站得离御撵较近,却没有多看,只是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百官,始终没有发现秦樽和焦清奕的身影,心中微微讶然。      乐声骤息。圆喜托着册封诏书迈下台阶,直到最后一层高处停住,展开黄绢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有子美德,承贵彼方。今受诏谕,入宫扶主。琴瑟和鸣,鸾凤相对。皇天后土,佑我大梁。特封齐……”      话音蓦然顿住,圆喜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额头浮出了冷汗。      昨晚安平的话忽然浮上心头,叫他念诏书时留意着,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竟然写的是齐逊之的名字!!!      这这这……叫他怎么念才好?照着念是错的,不照着念会不会事后被问个抗旨不遵之罪啊?      他这边犹豫挣扎着,那边百官已经发现不对劲了。齐简看了一眼身旁的刘珂,这下换他尴尬了。      等在殿中的崇德陛下和东德陛下忽然听到外面没有声音,也有些奇怪,当即就要打发人过来询问,忽然又听安平高声道:“直接念后面吧。”语气里有几不可察的怅惘。      圆喜抹了抹汗,总算逃过一劫,跳过了名字,继续念道:“赐一品亲王爵,封号清平王,岁俸银万两,禄米万斛,封地长安洛阳二郡,携辖京都。钦此——”      伺候在车撵旁的侍从立即挑起正前方的纱帘,里面的人早已屈膝跪下,左手按住右手,缓缓叩首到底,手置膝前,头置手后,稽留多时,行了稽首大礼。      圆喜复又高呼道:“请清平王入见——”      挑纱帘的侍从又去侧面揭开纱帘,伺候着车中人下来,不知为何,伸出去的手臂竟都有些颤抖。      安平终于抬眼去看,红色的衣摆一点一点从车内延伸出来,靴子缓缓地踩到地上,他站在车撵旁,朝她的方向仰望过来。      大红的喜服宛若天边晚霞,他的发丝简单地垂在肩后,随着衣袂在风里翻飞时,张扬浓烈,像是浓墨在红绸上泼出的山水。而他本人恰是这世间最为惊采绝艳的一笔。      天地仿佛在此刻静止,安平瞬间呼吸一窒,微微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来。      颀长的身姿像是挺立的劲松,他一手提着衣摆,一手垂在身侧,脚步轻缓而沉稳地迈近。目不斜视,苍白瘦削的脸上,眼光悠远如同瀚海,嘴边带着一抹笑意,淡然沉静一如当初。      官员们全部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周涟湘第一次失态到要以袖掩唇,垂头时,眼里微微泛湿,嘴角却带出了笑容。林逸执了妻子沈青慧的手,轻轻笑了笑,大概是从那人身上懂得了更当珍惜眼前的道理……      齐简被左右的周贤达和刘珂架着才不至于晕倒。而那人真的就那样出现了,猝不及防的,却又坚定不容忽视地走入了他们的视野,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个梦。      直到擦身而过时,看到他朝自己递来一记歉意的目光,齐简才总算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顿时眼里又开始湿润,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着,又想哭又想笑,只好再次垂下头去盯着脚面,免得失仪。      礼乐又开始响起,安平挥开身边的宫人,提着衣摆一步一步往下走。彼此之间曾隔着一座奈何桥,如今距离正在一步步缩短。      终于快要接近,她停下了脚步,只怕面前是个梦,一旦惊醒,便要回归现实。      几步之下的台阶,他缓缓走近,被风扬起的碎发下,额角处露出一小块方形的白疤。到面前停下,他伸出手来,手腕上几道结了疤的伤痕也趁势露了出来。      直到此时安平方知此间不是梦境,梦境里的他当完好如初,而不是伤痕累累。 而他只是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我回来了……”      四肢百骸都因这一句而鲜活了过来,安平心潮涌动,脸上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迎接他,最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眼里微微闪着晶莹,将手递进他的掌心。      她甚至完全不想问他为何会出现。手被他握着,满是温热的触感,此时的他是真实的,即使一身伤痕,但终究是好端端地站在了她的身边。      他也不询问为何她会突然嫁与他人。过去的战争和杀伐仿若一梦,生死都是那般难以逆转的大事,而他们即使此时站在这天下的顶端,也只是芸芸众生中一双相爱的男女,会为生离死别心如刀绞,亦会为劫后重逢庆幸珍惜。      安平心中内疚,又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原谅我先回京城,原谅我红妆待嫁,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逼着你自己艰难地出现……      她是帝王,顾全皇室颜面,维护自身威严。可她也是萧安平,从不任人左右,一切都默默铺陈计划,将所有掩于平和之下。如今放手一搏,与天豪赌,只赌他会拼尽全力地赶回来。      原本已快要认输地叫停这场大典,却终究还是赢了。      他又回到了她身边。      长久以来,所有情绪都必须压在平静的外表下,已成习惯,难以更改。之前满心伤痛,她都不曾流过点滴泪水,甚至如今眼中也只是微微的湿意,泪滴尚未凝成,已融化在笑容里。      脚下的台阶是多年以前年纪尚幼时便一同走过的,今后也将一起走下去。抛却喜怒哀乐,这只是一种固执,任此后红尘阡陌,韶华蹉跎。      古老的周礼乐章铮铮流淌,二人相携着朝上走去,巍峨的宫殿前,高不可及的台阶上,留下两道并肩的红色背影,衣摆曳地,绝唱天下。      无论心里多么翻滚汹涌,皇帝陛下的脸上除去微笑,仍是一片平静。钟声袅袅中气势凛然,威严庄重,端不可侵。身侧之人与她并肩共行,偶尔彼此对视一眼,紧握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      百官恭然下拜,梁国皇帝的大婚至此才算正式开始。      此后江山大好,一生荣光,与子共享……      宫城外,焦清奕在秦樽的怒吼中扒了他的外衫披在刘绪身上,顺势拍着他的肩道:“为安慰你,我决定去请你喝酒。”      刘绪听着宫内响起的悠扬礼乐,忽然飒然地笑出声来,胸口郁结已久的沉闷都在这阵笑声中化为了畅快:“好!去喝酒,今日当大肆庆贺一番才是!”      几人转身欲走,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人端坐马上看着这边,目光直直地落在刘绪身上,眼神带着几许愕然,又带着几许怜惜,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      刘绪微微一愣,继而又笑了出来,如阴云里冲出的一缕阳光:“郡主若不弃,不妨一起去吧。”      ……      大礼终成,红烛高燃,回归平静的殿内,床前依偎着两道身影。      在没有见面之前,彼此都有千言万语想说,真的到了这刻,却又化作默默无言。      直到齐逊之忍不住轻笑出声,才打破了这沉凝的气氛。      “陛下是故意在诏书上写了微臣的名字么?不曾想陛下对微臣用情至深已到如斯地步,真是死了也值了。”      安平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回敬回去,可是听到那个“死”字,最终只是诚实地点了点头,转头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道:“若无此变故,朕对你大概还是与子偕老的一个承诺,而如今历经别离,方知你我已是死生契阔。”      齐逊之怔怔地看着她,眸光浮动,最终化为一缕笑意,展臂紧紧地拥住了她,随之细碎的吻便落了下来。      浓重的相思汇成火热的深情,直到彼此气喘吁吁,安平笑着推开他,执着他的手抚上腹间。      那双动人的眸子又浮现出了层层惊讶,继而是滔天的欢喜……      最美的歌谣无外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最美的承诺不过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它在烟火耀光的帝宫上方悠悠鸣唱,仿佛已持续了千百年之久。      许你一世情深,慰我几生守望。      蓦然回首,青梅已成熟蒂,沧海化为桑田。那人却一直都在,也许会偶尔沉寂,却从不曾远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结束鸟,还有一篇双九番外,因为涉及到V章内容,明天会发布在这里。 刘绪和昭宁的番外放在免费区,请大家稍后~~ 安平和小齐的番外也写了,但不会放到网上了。前后一共近两万字的番外将会作为实体独家收录在纸书里,包涵两人的一些前尘后事,算是对全文的一个完善,还望大家届时能继续支持^^ PS:新文正在准备中,敬请收藏专栏,随时关注新文动态→ 大玉专栏戳进来包养了俺吧^^ 届时也会在围脖发布消息滴,群么╭(╯3╰)╮ 双九番外 十四岁之前,我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舒心。 我的母亲是汉人,准确的说是我父王的俘虏,但这并不影响父王对她的喜爱,加上我乖巧懂事,他对我们母子一向宠爱有加。 我自幼习文学武都极有天赋,父王曾于众人跟前直言不讳地说过我最像他,必然能成大器。然而长在蜜罐里的我不知人心险恶,以致于后来父王去世,大哥金珏将母亲活活砍死,我才知晓过往不过是繁华一梦。 我被父王的心腹余冀护送着逃往梁国,九死一生。 到达那日,恰是九九重阳节,幼时常听母亲提起,如今她已不在我身边了。 为抛却过往,我彻底丢了西戎名字,化名双九,藏身市井。 护送我来梁国的余冀武功十分了得,他将我带到梁都,一直试图寻机求得梁室帮助。如今西戎国内为争夺王位,几个兄弟已经乱成一团,正是好时机。 奈何梁宫高远,无门无路,根本无法得见梁帝。我们又不放心将此事假手他人,万一被金珏发现行踪,必然会惹来追兵。 就在此时,我们偶然结识了赵王萧竛。 在他的安排下,我与余冀都进入了军营,两年后分别被选入了禁卫军。 虽然是两年时光,我却感觉过了很久。中间多少磨砺,多少艰辛已不想多言,如今说起,只是一语带过的事情而已。 安平殿下的名号,我早有耳闻,她在京中的风流名声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那日赵王府的春日宴,她兴致所至,忽然前去。那时我刚进入禁军不久,怎么可能有资格去护卫她?赵王府的管家给我送了信,我便顺势也混入了赵王府,借机接近她,果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之后赵王动用人脉将我安排入宫中禁军营,又特地策划行刺她,我趁势现身,终于顺利留在她身边。 彼时金珏已经顺利登上王位,他的心狠手辣果然奏效了。 赵王早已与我约定好,假意与金珏合作,换得他信任,待他日我夺回王位,必倾全国兵力为其登上皇位开道。彼此白纸黑字,画押生效。于是他很快便将崇德陛下夫妇身在青海的消息透露了给金珏。 后者自然大喜,很快便挥兵而去,希望擒住二位陛下来要挟身为监国的安平。奈何诡计被其识破,兵力大损…… 计划虽然遭了破坏,对金珏的惨败我却大感爽快。同时相对的,我对安平也越发欣赏,这个女子实乃人中龙凤,若能与我比肩,共治天下…… 我曾这般认真的想过,很多次。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自己的容貌让自己这般顺利的留在了她的身边。 在齐府被蜀王刺伤时,还以为她那焦急的神情是真的对我有意的。甚至是她送我玉石时,我都还怀着这样旖旎的心思。可惜,在战场上她直接拆穿我时,我才知晓她一直都在怀疑我,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在做戏。 怪只怪我意志不够坚定,她一颦一笑,洒脱自然,无心一眼,便换我一世沦陷。 金珏向安平求亲谁都能看出是缓兵之计,我自然要破坏他的好事。与西戎联姻不错,但只能是跟我。我甚至都计划好,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便主动向安平坦诚身份。之后与她联手,共踏山河,什么赵王金珏,统统都滚一边去! 然而那晚,她支走了我,偏偏招来了齐逊之。 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此人,很明显,他早已注意到了我。 很多年后我还总忍不住想,当时的我还是太年轻了,论心机智谋,都无法于自小便在宫中摸爬滚打的安平陛下和齐逊之相比。他们都是经历过无数阴谋诡计的人,而我的人生里,敌人除了金珏,似乎只剩我自己。 我开始试探齐逊之,试图让他在安平面前露出狐狸尾巴。但他委实奸诈,竟然宁愿受伤也隐藏着实力。 后来连余冀也被惊动了,有一晚他来找我,对我冷嘲热讽。我自然明白他是希望我早些清醒,可是我却对他搬出了身份威吓。 大约是不愿承认自己做法的不成熟,我当时的确是因为安平而嫉妒齐逊之了…… 这嫉妒到了边关战场,才变得尤为清晰。 无数次看见安平从他的帐内进出,无数次看见二人共桌同食,也无数次听见他们之间的甜言蜜语…… 不愿承认,但安平的确在乎的是他。怀里的玉石成了耻辱的标志,我终究是可有可无之人。 在战场被安平揭穿的一刻,我心如死灰,满心惶恐。不是因为暴露了身份,而是因为猜到了身在京城的余冀会有何等结局,更是因为我即将站到安平的对立面,从此再也无法行走在她身侧…… 之前苍天负我良多,如今连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掐灭。于是在齐逊之追着我到塔什城时,我下定了决心,要让他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安平这样的女子我若得不到,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我故意趁着大风雪的时候突袭,并未带多少人马,因为我知道齐逊之之前受的伤还没好,此时能指挥应对的唯有刘绪。我故意抓住了他往魔鬼城拖,齐逊之果然追了过来,还真是兄弟情深呢。 这样再好不过,我与乌图二对一,还怕拿不下他? 齐逊之果然气力不支,这样的大雪天气,唯有我们适应严寒的西戎人能行动自如,他一个坐了那么多年轮椅的人,武艺再好,体力也是跟不上的。 最终在被我挟持住时,他竟然还要留话给安平:“告诉她……像以前一样,先走吧。” 我冷笑,毫不迟疑地拖着他进了城。 他本以为我是要当场杀了他的,但是他错了。余冀的命,雅云的命,我都记在了他身上,他只是一死,怎能泄我心头之恨? 我在他身上留了大大小小无数伤痕,甚至还划伤了他的额角,仿佛是对囚犯刺字,那是一种侮辱。 那日我举着剑威胁地指着他的双膝,冷笑:“你之前不是一直装瘸么?不如孤王成全了你。” 本以为他会害怕,谁知他闻言竟也笑了,似乎十分得意:“担心我逃跑便直说,何必用这拙劣的借口?再说了,安平就是因为我这腿疾才一直对我念念不忘,你这般做,倒真是成全了我了。” 我恨得咬牙切齿。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就算双腿健全,也休想逃离! 最终手里的剑刺在了他的胸膛,看着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我才满意离去:“就算留着你的腿,你也别指望逃走,别太高看自己了!” 在快过祁连山之前,我故意每日让人去他面前禀报安平寻找他的消息,就是要让他体会那种心急如焚又无法离开的痛苦。在听到安平为他发兵十五万捣毁魔鬼城时,我忍不住一剑刺在了他的左胸口,堪堪几寸,差点触到心脏。 他惨白着脸什么也没说,只冷笑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我最恨他这模样,任何时候都淡然笃定,他凭什么?! 但这次,我知道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我本想着折磨他到死方才会罢休,但后来想到西戎的前程,又决定留着他去跟安平谈条件,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那般狡猾,竟早就勾搭上了我同父异母的弟弟金玮。在他奄奄一息之时,救了他离开的人恰恰就是我的这位弟弟。 金玮长相貌美,不知被多少西域王族之女惦念过,甚至曾经金珏还想把他送去给安平。如今为了西戎的未来,我也动了拿他来与西域某国联姻的念头,但还没提出来,他便已经带着齐逊之叛逃了。 金玮的母亲生前是西戎贵族,十分有地位,他本人虽然懦弱,手下权势倒也不小。加上我刚刚为王,根基未稳,他这一走,我甚至是在好几个时辰之后才得到了消息。 我震怒非常,一面稳定内局,一面决定亲赴梁都求和,顺便追捕齐逊之。 大概是齐逊之太精于隐藏,我竟然一路到达梁都也未曾找到他们一行人的踪迹。 梁国与西戎这场大战后,所有梁国百姓都对西戎仇视万分,甚至连驿馆也不予接待。我跟一个手下坐在茶摊前晾了许久,才决定找间客栈住下,之后再去找门路递国书。 茶摊里有人在说奇闻异事,我听到了自己的故事。故事里安平与我成了生离死别的一对,甚至她发兵十五万捣毁魔鬼城也是为了我…… 我忍不住想,若这故事是真的就好了。 可惜最终的结局是,她连见我一面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几乎花费了所有盘缠才递送上去的国书,她只是一句送回齐逊之,否则免谈,便彻底断绝了过往。 多说无益,我提笔给她留了封信,终于还是一事无成地回了西戎,彻底地退出祁连山外,忍受寒凉寂寞…… 但是我在信中很明确地也断了她的念想,我说:“齐氏已殁,罢念。” 罢念,是对她说,亦是对我。 可我没想到会那么快就传来她大婚的消息,她不是对齐逊之念念不忘的么?为何我刚说了他已死,她就紧跟着嫁人了? 我派人打听了,她要嫁的是刘绪。 我只觉得好笑,真是不要脸,齐逊之救了他,他倒反过来要娶了他心爱的人。若是齐逊之有命回梁都,不知该作何所想?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竟然变得很好,甚至不打算追究齐逊之逃走之事了,想到那三人最后见面的场景,简直有种毁灭一切的快感。然后我找出那块玉石,命人送给安平做贺礼。 我的身边不要留下任何有关她的东西,那样我就能真的忘记她了…… 祁连山外的风雪寒彻心扉,灰暗的天空似乎从未明亮过。这块贫瘠的大地,我要试图养活我的国民,试图壮大我的军队,然后等待下一次峥嵘战场的相见。 我裹着厚厚的大氅,踩着积雪从山脚下经过。一脚一脚走得很缓慢,身子尽量挺得笔直,耳听四路,眼观八方,一如我当初在梁宫中保护那人时的模样。 此后千年万年,沧海桑田,我也永远是这般的姿态,无论她还记不记得,无论我是否已经忘记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集在专栏里,明天就解锁,这里就不做链接了,届时大家自行穿越过去哈XD 昨天有几个妹纸说要给长评来着,我都看到鸟,不能耍赖哟,泡茶等,哦嚯嚯嚯=__,= ☆、刘绪&昭宁(上)   崇安元年秋   昭宁(一):   ▽   我记得那日是重阳节,我与那人相约了一起去登高。江南多丘陵,高山不多,只有金陵城附近的东山尚算是座山,我们便约了在那里见面。   那日我也不知从何处来了兴致,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几个时辰出门。奈何母亲怪我装扮不得体,又把我推回房去梳妆打扮,这才拖了一会儿。   我也明白她的心思,都这般年纪了,早些与那人定下来,便把婚事办了,也能了却她与父王的一桩心事。   我自己是无所谓的,虽然跟他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说来他待我也倒不错,便就这么定了也不是不可以……   牡丹团面的襦裙,镶金嵌玉的珠钗,我头一次这般盛装打扮,在镜前扭捏了许久才好意思出门。也不知他可会觉得古怪,以前他总说喜欢我平常模样的。   因为道路难行,我照旧骑了马,不过又因着装之故,速度比以前慢了许多。   远远的,还没到东山脚下,有辆马车停在路当中,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下马,绕去前面一看,竟不见车夫。   奇怪,难道没人?   这道路不宽,被这车一挡,我的马便过不去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步行过去,忽然听见车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顿时又止住了步子。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莺莺燕燕的像是呜咽,我有些诧异,料想莫非出了什么事,刚想近前查看,手尚未触到车帘,忽而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顿时如遭雷击。   他在里面谑笑道:“不愧是艳绝天下的花魁,这般妖媚,真快叫本公子把持不住了……”   女子带着喘息回答,声音软的像蜜糖:“爷喜欢就行,不过奴家真的得走了,前面不远就是东山了,若是被郡主发现了,还不把奴家给拆了。”   “诶~~怕什么?若不是我爹指望着摄政王那点儿威望,我才懒得理会她,一天到晚冷冰冰的死人脸,看着就丧气,还是你好,嘿嘿……”   他似乎又去逗弄了那女子,惹得她一阵娇笑,却似一阵钉子,穿过帘子密密麻麻地没入我身上,一阵锥心蚀骨的疼痛。   难怪没有车夫,被他支走了吧。看这模样,竟是一路从妓院出来,慌忙之下来赴约的。   之前听哥哥说起说他为人品行不端,但父王派人去查时,他俱是规规矩矩的表现,未尝有出格的行径,不想今日我早来了几个时辰便撞见了这幕……   我已忘了动弹,只是怔怔地站在车外,车内香艳旖旎,那个曾经与我相关的男子,即使此时此刻也不断地说着让我难堪的话:“若她不是郡主,这副沉闷的秉性,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原来我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个郡主的身份,之前他所谓的喜欢我,都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我心中怒火骤起,从袖中摸出鞭子,一鞭劈开了帘子。大概是我换了装束,车内衣不蔽体的两人见到我一时都没恍过神来,片刻后那人才慌忙披衣给我磕头,满口声称是旁边的女子引诱他。一边的女子早已吓得泣不成声,只敢缩在角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给我滚!”   我心中有许多气愤之言想说,但到了这一步,竟然只是这么一句。   滚,从我的眼前消失,永远也别再出现……   昭宁(二):   ▽   本以为此事就这般过去了,但没想到当晚他又跑去了我家中,与他父亲跪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原谅他。   父王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不敢惊动他老人家,只一个劲地求我。恰好节庆,父母携手出门去了。哥哥又身在京城,家中除了仆人,只我一个当家做主的。我也不想闹得被父母知晓,从而引得他们动怒伤身,便想尽早打发了他们离开。奈何这对父子委实难缠,怎么说也不走。   我心中气闷非常,命人把他们赶了出去,自己待在书房里踱步,最后便想找个地方出去走走,避开这些烦人之事。   彼时我只想去个远地方,看了一圈,手指便停在了西域地界。正要继续研究下去,忽而仆人来报说那对父子始终跪在门前不走,偏要求我原谅。   我怒火中烧,快步走到大门,对那人道:“你若不走,便休怪我派人上告到朝廷,请陛下做主!”   那人听我搬出皇家身份,越发慌乱,他父亲也在旁对他破口大骂,骂完了又来对我赔笑脸,看的我心烦意乱。   说到底,无非是害怕此事影响了他们的前程罢了!   他见我不松口,跪爬着上前,一把抱住我小腿嚎哭:“郡主见谅,真是那妓子勾引的我啊,您要相信我对您的真心啊……”   过去看他,怎么都是好的,如今这副模样,却只叫我厌恶至极。   我活了二十几年,父母恩爱,兄长关切,家庭和睦自不必说。从未见过这样的丑恶之人,自然觉得不可原谅。如今只想极力摆脱了他,再也别见到他,也好让我忘了自己不讨喜的事实,心里好受些。   他仍旧伤心欲绝地哭泣着,我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忽然想起先前在地图上看到的塔什城,知道那是传说中的魔鬼城,便想吓吓他,让他知难而退。   我用力抽出小腿,冷声道:“你若真有意悔改,便去西域的塔什城走一趟,取了里面的城砖回来,我便原谅你。”   他停下哭泣,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塔什城?”   “不错,塔什城又叫魔鬼城,与迷宫一样,进去的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他的脸色顿时白了,旁边他父亲也是一脸愕然。   我知道目的达到了,转身进府,命令仆人关门。   ▽   然而我还是想错了,那人自然是没有这胆量做这事的,但是他父亲可顾不上这些,不出两日便派人上门来告诉我说已经将儿子送往西域,只望消了我的怒火。   我当即愣住,当时不过一句搪塞之言,他竟然真的做了!   此事因我而起,若是真的因此让他丧了命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左思右想不是办法,留了信给父母便出门追他去了。   不想之后父母又让哥哥来寻我,但那时我已经身在边关,且遇到了庆之。   昭宁(三):   ▽   那时我只顾着早些追回人,没日没夜地赶路,但半路总是遇到阻拦。   起初是遇上一个意图打劫我的西戎女子。估计她不知道我会武,只见我孤身一人便动了歹念,想叫我留下盘缠。我本不想出手,她倒是心狠手辣,我忍无可忍,出手将她打成重伤才离去,连日来的怨愤倒出在了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上。   未至边关,马匹已经累得口吐白沫。我便在当地驿站雇了辆车继续赶路,然而这次又在快出关时被拦了下来。   那是我十几年来与刘庆之第一次重逢。他显然已经记不得我了,我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大概从不清楚自己的相貌会给别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当年见到他时我便觉得他是天边初升的一抹朝阳。但他很少笑,总是一副恭谨守礼的模样,举手投足,无不彰显大家公子的风范。   如今在沙场之地见到他还真叫我吃惊。他说他如今是边关守将,更让我没有想到。我本以为他会循着他父亲刘太傅的足迹做一名文官的。一直也以为他的手只适合拿折扇,不过见到他一身戎装,执剑而立,却又是另一番赏心悦目的光景。   他比以往成熟了太多了,静静地看着你时,叫人有种莫名的安稳感。   但我急着追人回来,并没有时间与他叙旧,只相认了便夺了他的马离开。   然而快出关时,我又回来了。   因为我没有地图,去塔什城的路线完全不熟悉。   我想去问赵老将军借地图,他以前是我父王旧部,应当不会拒绝。但尚未见到赵老将军,庆之已经挡住了我:“郡主可知塔什城是什么地方?您金枝玉叶,还是早些回江南去吧,免得王爷王妃担心。”   我哪有时间与他计较这些,理也不理他便往大帐冲,他自是不敢阻拦的。   我进去问赵老将军要了地图,老将军也是一番苦劝,我只说急着去救人便匆匆离开,他却执意派人送我。   西戎与大梁战事一触即发的事情我也耳闻了一些,怎好让他分派兵力在我身上,便摇头拒绝了。但临走时,庆之却又追了上来,免不得又是一番劝说。   我心急难耐,根本没听进去多少,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冷淡,恭敬地行礼道:“末将多嘴了,还望郡主见谅。”   我张了张嘴,心中愧疚,他的好意我知晓,只是真的赶时间罢了。   “你若真担心,随我一起去好了。”   我不知道当时怎会说这话,之后回想也总觉得太突兀,但他竟真的跟上来了。   很久之后,我一直认为他那时是担心我才跟来的。但又很久很久之后我方知晓,他那时不过是抱着我会中途退缩的念头,否则才不会浪费时间随我一起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过那时我也没什么心情与他争辩了,因为我时常觉得他比我小,我需得让着他些。   当然这念头要好生藏着,不能让他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刘绪&昭宁(中)   崇安元年 冬   刘绪(一):   ▽   去往塔什城的路上,我多次询问郡主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但她怎么也不做声,始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叫人觉得十分难以接近。   郡主不愿赵老将军分派兵力老保护她,所以如今一望无垠的大漠,只有我与她两人。她的脸上除了冷漠,几乎没有其他表情,又不爱说话,时常我们走在一起时,只能听见马蹄踩踏过沙地的轻响。   一直到第一囊水饮完,我见她对着地图,似有些动摇,便试探着提议道:“郡主,若无特别原因,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转头看我,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歉疚:“抱歉庆之,累你奔波了,但我是要去救人的,不可耽搁。”   我愣了愣,说不出话来了。   时至傍晚,夕阳渐渐隐下,通红的光亮洒满远近的沙丘,仿若古老的楼兰美人身披橙红薄纱,侧卧大地,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郡主忽然道:“我在江南生活了二十几年,倒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   我愕然:“到底是何人让郡主这般不辞辛苦地追来西域?”   她就近坐在地上,垂了眼,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捏了一撮沙在手里轻轻捻着,直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才轻声道:“为了一个男子。”   我又是一阵愕然。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如她这般冰冷的女子心里竟还装着一个男子,那人想必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吧。这般一想,竟有些想见见他了。   谁知下一刻她的话又颠覆了我的想法,她道:“那男子负了我,事后又来求我,我气不过,拿塔什城来搪塞他,不想他真的来了这里,所以又只好赶来劝阻……”   一时之间我完全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大概震惊居多。不为别的,单单因为她肯将此事告知于我……   ▽   又行了两日,已经彻底出了大梁地界。如今西戎与大梁战事一触即发,实在不适合深入西戎,我自然又极力阻止她继续前行,但是她仍执意要赶去救人。我没有法子,干脆说我自己去,她返回营地等我便好。然而我实在小觑了她的固执,无论我怎么劝说,她始终不肯放弃。   这般僵持着又行进了一段路,天色渐渐暗了。先前郡主与我分辩了几句,大概心情不好,只独自埋头朝前走着,我也不好意思叫住她。   谁知没走几步,她忽而吃惊地叫了一声,然后慌忙转身朝我这边跑来。我以为前面有什么危险,立即一手抽剑挡在她身前,一手将她揽到身后。然而扫视了周围一圈,除了渐渐暗下的天光下远近沙丘有些诡异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最后目光所及,不过是几只四脚蛇迅速地从眼前爬过去了。   沙漠之地干旱缺水,只有晚上才会有动物出来活动,除了毒蛇之外,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有些好笑,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问道:“郡主以前不曾见过四脚蛇么?”   刘绪(二):   听我发问,她从我肩后探出头来,声音似有些气恼:“这哪是寻常的四脚蛇,我在江南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   这下我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她干咳了一声,转身朝前去了,之前那点害怕荡然无存。   追上去时,我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特别的情绪,大概是因为我无意间扒开了她的冷漠外表,原来她也有寻常女子的情绪,若不是身处陌生的沙漠,应当永远不会表露出来吧……   ▽   晚上气候骤冷,我深知此时不宜赶路,便就地取出了厚毛毯给她裹着,又去找干粮烧酒,吃了可以暖和些。哪知一抬头,她却怔怔地看着我,叫我自己也愣了愣。   “怎么了,郡主?”   “没什么,”她有些赧然地摇了一下头:“我还记得以前你小时候已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如今却好似脱胎换骨了。”   我笑了一下:“倒没那么夸张,在这里过惯了,也就熟悉了。”   我不知她酒量不行,她举着酒囊饮酒时,我也不好阻拦,以致于她后来忽然话匣子大开,我才意识到她有些醉了。   她说起了她一路追来西域的那个男人,但是始终不提他的名字,不过江南之地的官员能接触到摄政王的必不是泛泛之辈,不用想也知道那人家族必然有些势力。   那人也实在过分,我还从未听说过男子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光天化日之下竟在马车中狎妓,还是当着郡主的面,真不知她当时是何等心情。   恍惚间,我蓦然想起那次在宫里,安平陛下与子都兄紧紧偎在一起的背影,素白的中衣,大片大片的像是寒冬白雪,只叫我觉得寒彻心扉。   撞见最在乎的人与他人一起,那种心情我是体会过的,所以此时看到郡主,越发觉得难受。   大概是我久久不曾言语,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问道:“庆之觉得我说得太多了是么?”   我赶忙摇头,又听她道:“当着别人我自不会说,但你不同,终究也算是故交的。”   我心中一暖,感激地拱了拱手:“承蒙郡主不弃,庆之必不会将今晚的话透露出去半分。”   天色已经昏暗得看不清她的神情,夜风寒冷地卷过,我只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说出去也没什么,除了郡主这个身份,别人什么都不会在意的……”   她坐在我身旁,端端正正,像是沙地里竖起的一块石碑,冰冷漠然,惆怅寂寞……   刘绪(三):   ▽   我们终究还是到了塔什城,她几乎立即就想进去,被我阻拦,可是我想独自进去时,又被她阻拦。你来我往了一圈,不由得都觉得好笑。   最后彼此都僵持不过,干脆心一横,一起走了进去。   我对郡主说,那人既然胆小怕死,绝对不会进去多远,只在入口处撬一块城砖最有可能。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然而我们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被动过的痕迹。   之前下过一场大雪,城里的积雪还很厚,只要有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或者有人动过这里城墙的痕迹都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才是。郡主又是一路紧跟着追来的,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人绝不可能在大雪前就已经离开。这般一推测,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被骗了一次。   那对父子本就是抱着目的接近她的,又岂会真的为她身犯险境。   我很想说些什么宽慰宽慰她,刚喊了一声“郡主”,旁边的墙壁忽然一阵喀拉拉的脆响。我立即意识到不妙,慌忙抱住她朝边上滚去,那面墙壁已经不堪积雪厚压坍塌了几尺下来,城砖混着积雪齐齐砸下,即使我眼疾手快,也免不得挨了几下,虽不至于重伤,却还是疼得闷哼出声来。   “庆之,你没事吧?”她似慌了神,忙不迭从我怀里挣脱,将我的身子扶着搁在她膝头,捧着我的脸急急地询问。   我刚想开口,却见她脸色发白,张惶道:“你脸上流血了……”   我抬手抹了抹,并未觉得有哪里伤痛,低头看见她的手指,才知是她自己手上的血,一时又感动又好笑,执着她的手腕递到她眼前:“郡主看看是谁的血,你只顾着我了。”   话一出口,我们两人都愣了愣,我慌忙松了手,脸上有些燥热,她已经别过脸去了。   正尴尬间,忽然有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我忙坐直身子转头去看,远远地只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湛蓝的袍子,背后的长剑最为夺目。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摄政王世子。   ▽   世子为了找郡主,早就去查探过那人的下落,我们果然猜对了,那人根本没有来西域。他还一直疑惑郡主为何来了此地,如今得知前因后果,也只是笑笑:“这个嘛,小事而已,待回去我们慢慢再与他们父子计较。”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说出的话可真够吓人的。   离开之际,郡主忽然问我:“你当时救我,是不是只是因为我是郡主?”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即使她不是郡主,只是个普通女子,我也会救的,身为男子,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她翻身上了马,阳光下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似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我不禁笑了一下,转头却撞上了世子的目光,见我看他,他不仅不回避,反而还朝我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轻声说了一句:“放心,我懂……”   “……”他到底懂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绪&昭宁(下)     崇安二年春   昭宁:   ▽   去西戎军营探望过庆之后便突然离开边关,不只是出于连累了他受伤的内疚,也是因为我察觉到了自己心情的变化。   我深知自己的秉性,沉闷无趣,并不是个令人觉得愉悦的女子,即便装扮起来,也只是如画里描绘出的人物,没什么生气,男子断不会喜欢我这般的女子。   而庆之又比我年轻好几岁,与我相处时,总是毕恭毕敬的模样。说到底无非是我一厢情愿,何必强求?   然而收到了梁国战胜的消息,我还是忍不住去了京城。   已是春日,我与哥哥站在酒楼雅间的窗口望下去,他一马当先,英姿勃发,马蹄踏过平整宽阔的大街,嗒嗒声似乎送到了我心底。   两边围堵着京城百姓,我看见无数女子暧昧的目光从他身上流连过去,其中也不乏许多京城贵族小姐。他这样的青年才俊,此后必然会成为许多王公贵族争相拉拢的对象吧。   我想移开视线,不想他却抬头望了过来,似乎有些惊讶,怔怔地看了我半天也没移开视线。我这才想起身上特地换了飘逸的襦裙,他还是第一次见我这装扮吧,难怪会如此惊讶。   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朝他笑了一下,不想他倒更惊讶了。然而很快,他又垂了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忽而阴郁下来,缓缓地从下方过去了。   我又朝后方的马车看了一眼,一直以来他忠心守护着的,都是安平吧……   ▽   我本只是打算看一眼他是不是好好的,如今见到了人,却又有些舍不得离去了。   哥哥这次倒没取笑我,反而很耐心地陪同着,大概是担心我又会到处乱跑吧。   那晚我们说到了离去的事情,我仍旧有些犹豫。趁我思考着,他走到了窗前,谁知刚推开便惊奇地“咦”了一声,然后快步走过来,拉起我就往窗边推。   我疑惑地看着他,就见他朝外努了努嘴,我转头看去,竟然是庆之。   他骑在马上,仰头看着这里,似乎保持这姿势有一会儿了。见到我时,神情里微微带着讶异,又似乎有些惊喜。   这神情让我心中生出了一丝欣喜,连哥哥也看出了端倪,在我耳边唆使我下去跟他说清楚。我哪有哪个脸皮,一时好不犹豫,连看也不好意思看他了。然而我这一迟疑,他已经掣马远去了,我抬头看去,只见到他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昏暗的夜色,似乎有些像逃。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   等我入了宫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本来我们兄妹已经向太上皇辞行,却忽然听他道:“安平即将完婚了,你们留下来观礼吧。”   哥哥十分惊讶:“安平要与何人成亲?齐大公子不是还未回京?”   太上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出了那个让我震惊的名字。   庆之。   他要娶安平了。   我近乎浑浑噩噩地朝外走,哥哥一路与我说笑,我却始终提不起兴趣。一直到了御花园里,远处有人缓缓走了过来,我抬眼看去,一道素白的身影,比以往清瘦了许多,几乎要叫我认不出来了。   哥哥很快便离开了,大概是想给我们独处的机会。我止了步,踌躇不已,他却已经慢慢地走了过来,到了身边,轻声唤我:“郡主。”   我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可说,僵在当场。半晌才找到一个话题,看着他的白衣道:“第一次看你穿白衣。”   他垂头,神情黯然:“为子都兄穿的。”   我又无话可说了。   既然这般在乎这个兄弟,你怎么能在此时娶了他最心爱的女子?!   心中的怒火说不清是为我自己还是为齐大公子,我只是觉得难受。   他忽而又问我:“庆之自归京后还未曾问候过郡主,却不知上次可有受伤?”   “没有。”我尽量压着情绪淡淡的问答,怕下一刻就要撑不住爆发出来,干脆举步越过他朝前走去:“听闻你与陛下即将完婚,恭喜了,只是不能留下喝喜酒了,抱歉。”   他垂着头,没有言语。   见他这模样,我心中的火气陡然便升上来了,停下步子转身,怒气冲冲地朝他吼了起来:“兄弟还生死未卜,你便穿白戴孝,还要急着娶了他的心爱之人,这便是你刘庆之的为人不成?!”   他似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我,我这才发现他脸颊都凹了进去,整个人憔悴不堪。   “我也觉得自己很无耻,可是,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但我也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好受。他这样子哪里有半分即将成亲的喜悦,分明就是身处炼狱般的痛苦着。   我转过头去,忽然觉得一阵阵的难过:“我骂你是希望你别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他只是不言不语,仿佛整个人都颓谢了……   ▽   虽然决定了要走,可是想到那场婚礼,终究还是忍不住留了下来。哥哥特地去太傅府拜访了刘太傅,回来后心事重重,我追问了许久,他才叹息道:“你也别怪庆之,他也是为了报恩。”   他将前因后果与我说了,才总算解了我之前的疑惑。   齐大公子与安平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听哥哥说的。至于他为何会在此战失踪,委实不清楚。印象里,此人十分低调,腿脚不便,又不经常露面,自然接触不多。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腿疾竟然是假的,隐藏至深,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护着安平而已。   难怪那日去看安平,觉得她与往常不同了。以往她的心中装着的东西再多再大,也是洒然的,可是如今因为一个人不在身边,便完全黯淡了光彩。   也是,深情若斯的男子,是值得她这般付出的。也只有齐大公子这样的男子,才能进得了安平的心吧。   光是这一点,庆之已然输了。   齐大公子救了他一命,奄奄一息地被拖入迷宫般的魔鬼城,对方又是恨之入骨之人,必然已经……   难怪,难怪……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与他之间隔着的已不只是彼此的年纪或者秉性的差距。   有些东西,注定已是无可奈何……   ▽   四月初六,安平大婚。   那日天清气朗,我看着他从太傅府出门,一身大红喜服好不意气风发,可是那张脸却毫无生气,像是一切都归于死寂了。   我骑着马一直尾随着,仿佛是送亲的一员。京城百姓沸腾喧嚣,我却从御撵纱帐内的红色背影上看出了他的怅然。   不知情的百姓恭贺着,知情的友人必然是在鄙夷着。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这般平静地坐在御撵上,如同献祭。   我一路相送,直到队伍进入宫城内,也直到看到那人出现。   我震惊非常,眼见庆之跌跌撞撞地下了车,仓皇的,喜悦的,最后却只是执着齐大公子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落了泪,直到齐大公子率先开口叹息道:“你这模样,倒让我一句生气的话也说不出了……”   庆之仿佛此时才清醒过来,慌忙解释,说到最后,几乎要舌头打结。   齐大公子按着他的肩头拍了拍:“好了,我不怪你,你并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我知道的。”   他这才安静下来,整个人像是变成了孩子,垂着头不做声。   旁边有礼官小心翼翼地提醒吉时快到了,他这才回过神来,忽而动手解起衣裳来。我吃了一惊,慌忙扭头,过了一会儿再去看,却见他将喜服披到了齐大公子身上,退开一步,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很多年后我仍旧记得这场景,之后我常常对他说,你生平最美好的样子,便是那时。   拿得起也放得下,穿上喜服或者脱去,都不曾介意他人的眼光,只是做到问心无愧……   崇安二年春   刘绪:   ▽   子都兄被双九拖入魔鬼城时,身受重伤,几乎奄奄一息,加上他那句诀别之言,我心中早已放弃希望。   但是没想到他会在几个月后又出现在我面前,那般及时和猝不及防,我甚至以为是自己是在做梦。   目送着他乘着马车进入皇宫后,心头一直压着的重石仿佛也消失了。   我想起了曾经让我一直疑惑的问题,情之一道,委实难解。而如今看着子都兄与陛下即将修成正果,我竟然没有悲伤。   安平陛下对他那般惦念不忘,我是比不上的。不是我的,终究强求不来。何况子都兄还活着,这已是最好的事情。   锦丰扒了恪勉的衣裳披在我身上,之前叫我下车时的态度彻底转变了,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说要请我去喝酒。   我知道这段时间他们二人暗地里肯定很瞧不起我,如今和好如初,感觉自然大好。宫内传来悠扬的礼乐声,我笑了一下,附和道:“好,去喝酒,今日当大肆庆贺一番才是!”   然而一转头,却见到远处一人端坐马上,似已注视良久。   我愣了许久才笑了起来,对她道:“郡主若不弃,不妨一起去吧。”   她轻轻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   恪勉衣冠不整,自然不肯去。锦丰也是个人精,见我请了郡主,二话不说便告辞了,临走还假惺惺地道:“将账记在我身上,改日我去结,放心放心!”   没奈何,人我已经请了,不去就说不过去了,便只好照旧请郡主去酒楼。   临走时,她忽然叫住了我,替我整了整衣冠,道:“你先前那般招摇的过了街,细心点儿的百姓就能认出你来,还是别去热闹地方了吧。”   她说这话时,手指绕过我的领口,指尖轻轻触在我颈边的肌肤上,仿佛擦出了火来,顿时叫我脸颊发热。大概她也察觉出了尴尬,收回手低声道:“去个清静的地方喝酒也是一样的,今晚陛下大婚,夜不闭户,总有地方待。”   我点了点头,牵了她的马,与她一同朝市集而去,最后选了一家店面很小的酒馆坐了。   店内人少,那小二十分热情。我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一边看着半空的烟花,一边饮酒,只是许久都不曾说话。   我本还苦想了几个话题,但我又忘了郡主的酒量,还未曾开口,那边她已经昏昏欲醉了。我好言劝她,她却兴致很高,怎么也不肯停下,还要与我碰杯。我觉得好笑,平日里总是冷淡漠然的摄政王之女,饮了酒便有些失态了。   ▽   这一番闹腾,直到外面人声渐小,灯火转暗,方才停歇。我架着她出门,一向冷硬如冰块的人此时软成了一滩水,怎么也扶不稳。   马是决计不能骑了,我在街边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干脆背起了她。她的脑袋歪在我颈边,酒气弥漫。   走了一阵,她的脸忽而动了动,蹭了蹭我的脖子,含糊不清地唤我:“庆之?”   我立即“嗯”了一声,她便没了动静。   我这才意识到她是说醉话,心中思索着也不知世子还在不在京城,是要背她去投客栈,还是直接回太傅府呢?   即使是春日,夜风也很凉,我背着她走在路上,地上的影子重叠着,似乎融为了一体。她忽然又开始蹭我的脖子,唤我:“庆之?”   “嗯。”我照旧答应了一声,她又安静了。   而后她便没完没了起来,每次总以为她有话要说,结果她喊了之后便没有了下文,且还反反复复个不停。   “庆之?”   “嗯。”   “庆之?”   “嗯……”   前面的路还很长,我干脆不想其他问题了,只专心地背着她,时不时地应她一声,任由她蹭着我的脖子,再等着下一句呼唤。   很久之后,我对她说,这是我生平做的最傻却也是最有趣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齐逊之&安平(上)   齐逊之:   初入宫廷时,我不过十岁。   只因父亲担了个凌烟阁大学士的职位,我的学识也不差,皇帝陛下为安平殿下选伴读时便挑中了我。   这之前我从未见过安平殿下,父辈之间言语中也甚少谈及,所以入宫时我十分忐忑,然而待见到她本人,倒叫我委实吃了一惊。   才三四岁的样子,一身淡黄金绣芙蓉纹的宫装,小小的身子盘坐在案后,挺得笔直,正垂着头捏着笔练字,身影似已融入窗外大片的春光里,端正又孤独。她的手指还很短,捏着那支长长的狼毫笔时,握起的手像是上元节粉白的汤圆。脸颊也是圆乎乎的,像极了我刚出生不久的二妹。这般一想,原先的紧张倒没了。   可是等她抬眼看过来时,黑亮的一双眸子竟毫无笑意,唇抿的紧紧的,严肃而端庄。于是我又猛然记起,她是大梁皇帝和青海女王唯一的掌上明珠。   父母的教诲言犹在耳,我敛衽下拜,恭恭敬敬。   陛下身边的福贵公公笑着跟她解释:“殿下,这位是齐大学士的长子齐逊之,年方十岁,从今日起便入宫做您的伴读了。”   我悄悄抬眼去瞧她的神情,恰好她也正瞧着我,目光相触,不禁又觉惶恐,然而待垂了头,我又有些气恼。虽知晓礼节重要,但她毕竟才三四岁,总一副老成的模样瞧着我,怎么不叫我难堪。   “既是父皇的意思,便这么办吧。”她忽而开口,极力将软软的童音说得肃然。像是含在口中的一块糯米糕,带着黏牙的甜腻,便干脆一口吞下,毫不拖泥带水。   福贵公公退了出去,安平殿下又忽然唤我道:“齐逊之是么?免礼吧。”   “谢殿下。”我谨记教诲,起身垂首,始终恭谨有度。   她已搁下了笔,与陛下极其相似的一双深邃眸子落在我身上:“你几岁开始读书?”   “回殿下的话,五岁。”   她“嗯”了一声,又拿那软软的童音问:“都读些什么?”   我想了一下,斟酌着道:“什么都读。”   她似乎对这回答很满意,点了点头,又执了笔去练字,似随口般说了一句:“宫中沉闷,累你牺牲大好时光陪本宫了。”   我悚然一惊,忙称不敢。仍是垂手立着,却几次忍不住却瞟她,怎么也想不通这般年纪的小孩子会说出这样周全的话来。如她这般年纪,在寻常人家还是同父母撒娇,与同伴戏耍的时候,可她怎会心智这般成熟?   很多年后回想起此事,我颇为感慨地对她道:“陛下当初可真是正经,叫我也不敢造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她却有些茫然,细想了一阵之后微微摇头道:“只零星记得一些,朕那会儿年纪太小了。”   “……”我默默无言,正是因此,我才被你吓得不轻啊……   ※ ※   安平:   我这一生,除却父母,只与一人纠缠最多。   那人便是子都。   幼时之事,我是真记不清了。只因自小便知道双肩担着父皇母后厚重的期许,眼前更是满朝众臣和天下百姓的目光,那时自然是被宫中嬷嬷教养的中规中矩,只怕行差踏错一步,惹来非议不断。以致于后来母后与父皇回忆起他们女儿的童年时,总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这不奇怪,我是没有正常孩子的童年的。因为那是一段漆黑不见天日的岁月。投毒,谋杀,意外……   一个个凶手的名字在我的耳边出现,又彻底消失在人世间,可是这些阴谋诡计却从未消失过。所以之后为了让所有人都认为我年幼无知,并无危害,我便开始了活泼胡闹的时光。   如今回想,除了因为年纪小之外,我大概也是刻意忘了那段岁月。   与子都相关的完整记忆,最早的只能追忆到八岁那年的某个春日。我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赏花,周围是几位皇亲国戚中的女眷,也都是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她们是随母亲或祖母入宫拜见皇祖母的。   恰好那日忘了叫圆喜通知子都不用入宫伴读了,这边我正端着皇室风范招待着他人,那边他已白衣款款地从假山后绕过来了。   他已有十五岁,身量抽芽般疯长的年纪。大约是读多了魏晋清谈的书,魏晋风度也融入了骨髓里。发丝总不愿束起,只拢在肩后,一路踏着小径走来时,广袖鼓舞,墨发旖旎,说不出的潇洒风致。   我起初还并未在意,左手边的一个十几岁的远房表姐最先开口,捏着一方绢帕虚虚掩住红艳艳的唇,低声道:“那是哪家的公子,竟能这般直接入了内宫。”语气里有些慌乱,却又似乎带点惊喜。   我这才抬眼去看他,只一眼便不禁想起那首《思帝乡》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之前读时只觉得是首由白纸黑字写就的诗,如今成了朱砂丹青绘就的画,字字句句都是生动鲜活的一个人。   不过也仅此而已。子都后来追问起时,得意地笑说:“原来陛下八岁便钟情与我了,真是……啧啧……”   我觉得好笑,他也太夸张了些,我虽心智早熟,倒还不至于八岁就懂男女情爱,那时不过是欣赏他罢了。之所以会记得这般清楚,大约也是因为这是他在护着我被疾风踏伤之前,唯一以站立行走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的画面……   至此很多年后,在那个永生难忘的战场,当他从马上一跃而下,立在那里时,那首埋在心底的诗句才又鲜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齐逊之&安平(中)   齐逊之:   安平入国子监那年,我已经可以离开了。但是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是去找了恩师说情。   恩师多少有些为难,他认为以我的学识,早就可以离去了,如今实在没有留下的道理。   我只好使出绝招,捂着膝盖忧愁地叹息:“老师看我这般模样,除了读书,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恩师当即红了眼眶,大手一挥:“那就留下吧。”   她于某个暖融春日上午到达,众人都站在门边相迎,我腿脚不便,命下人扶我坐于院内的一株榕树后。透过大门敞开的角度望过去,她踩着墩子从马车下来,入眼便是一身雪白的深衣。发髻以金冠束在头顶,手中执一柄折扇,唇角轻勾,顾盼之间,眉梢眼角尽显风流。   众人窃窃私语,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做男装打扮,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跟着她的步伐入了院内。   也实在是巧,那日秦樽来迟了,急匆匆地冲进来,险些冲撞了她。众人都吃了一惊,秦樽自己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何人,身为尚书公子,傲得很,当即便要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过去,却被她伸手挡住。   彼时秦樽青葱年少,尚未发胖,标致的很。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折扇挑起了他的下巴,笑得十分满意:“这位公子姿容貌美,堪称当世子都啊。”   秦樽哪里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当众被调戏,当然面色不好,青白交替,好一阵错愕无语。也不知是不是太震惊了,他停顿了许久,竟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子都?我们这儿只有一个齐子都。”   我坐在树后差点没笑出声来,看看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憋笑到内伤的表情。   这大概也是后来秦樽去找安平报仇的原因之一,实在是太丢面子了。   自我十五岁被疾风踏伤小腿,已有数年不曾见到安平,今年刚及弱冠,父亲为我取了“子都”的表字,她并不知晓,所以一时间也来了兴趣,问道:“齐子都是何人?”   我看着她的表情,带着猎奇的兴奋和喜悦,怎么也无法跟当初那个一本正经的安平殿下联系到一起。   她这些年变化实在是大。   不过谁不是在变化着的呢?   我放松地靠在树干上,仰头透过稀稀疏疏重叠着的枝叶看那些阳光,只有耳朵还在悄悄地听着她的声音。低沉的,有一丝慵懒,毫不拖泥带水,但是只要刻意拖一下尾音,便会让人产生许多遐想。   上方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有什么落了下来,我连忙伸手去接,一截枝叶落在手心,砸断它的小石子喀拉拉响着滚落到了一旁。   我偏头看过去,安平在几步之外看着我,似有些诧异,微微挑了挑眉,而后唰的一声展开折扇,遮住了嘴角,但我能看出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满含着的笑意,弯弯的像是月牙。而后她便转身离去,视线却仍望着我,仿佛在嘲笑我已认不出她。   手中的枝叶仿佛成了甜香的花卉,我故意凑到鼻下嗅了嗅,笑道:“虽不及花香,倒也是相赠之情,子都感激不尽。”   安平止了步,手中折扇收起,刚想说话,我又故意打断了她:“不过我腿脚不便,这位公子刚才险些便要伤到我,莫非是故意要让我难堪不成?”   她皱了一下眉,似有些愤懑,转身大步走了。   我微微一笑,继续靠着树干看头顶的阳光,那截枝叶,却还是好好地收入了怀间……   ※ ※   安平:   子都此人其实十分的小气,且不说他之前因腿疾之故记恨了我许久,便是后来因为我差点嫁给刘绪,也颇有微词。   我自然也有与他计较的理由,比如他的腿早好了,却瞒了我那么久。   每到此时,他便使出了厚脸皮的技俩,一个劲地耍无赖,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当初刚进国子监时我调戏了秦樽,他大概气不过,又不知我身份,当日下午便带了自己的手下在后院围住了我。   最后我倒没吃亏,因为途中子都将他叫了去,不知说些什么,之后秦樽便变得小心翼翼,对我绕道而行了。   我寻思着他可能是将我的身份告诉了秦樽,跑去问他,他却正大大咧咧地在与焦清奕几个同窗说着自己的悲惨。无非是自从落下腿疾,处处遭人白眼,连姑娘家都不愿对他多瞧一眼之类的废话。   我不知他如何来的好人缘,焦清奕等人都喜欢围着他转悠,听他说到动情处,无不唏嘘感叹,说到悲愤处,亦是群情激愤。   我抚额感叹,这哪是在说他的悲惨,这是在指责我当初的过失啊!   国子监里的贵族子弟几乎没有寄宿的。一直等到夕阳落山,见到他即将离去,我才大摇大摆地登上他的马车,这才算有了与他说话的机会。   我正襟危坐,目视他许久,开口道:“你与秦樽说了什么,叫他这般怕本宫?”   他闲闲地靠着车厢,不咸不淡地回答:“我说什么都不及殿下一个‘本宫’的称号来得有效啊。”   “……”我撇开这话题,又问:“你为何总抓着过去不放?当初累你落下腿疾,本宫也心有愧疚的。”   “唉……”他忽而重重地叹气,摇头道:“殿下再愧疚也无用,我年纪不小了,如今这腿疾害得我连成家都成了大问题,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我咬牙道:“你急什么?才年满弱冠而已!”   他挑眉:“听家父说,殿下出生时,皇帝陛下也不过刚刚弱冠而已。”   “……”   我一时无话,车内便陷入了沉寂。   虽然多年未见,但他的事情我是一直有所耳闻的。只因父皇深知欠了齐家,时常问起齐大学士他的近况,免不得就会传入我耳中。   听闻前些时候齐家为他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姑娘也是个胆大的,悄悄等在半路,只为瞧一瞧他的相貌。   他从国子监回府时,车帘掀开,对方一见他人便动了心。然而待见他下车还需人背,才知晓他腿脚不便,于是一场好事便这么黄了。   当时我还对福贵说事情大条了,如今又听他提起,越发觉得不自在。   若没有当初那次意外,他应当早就成亲了吧……   自此之后,我便时常在国子监听到他拿腿疾来寒碜我,真是种折磨。后来忍无可忍,我终究还是决定出去游学。   然而很意外的,我离开的那日,他竟然送了我,直到出城。我坐着马车驶出很远,回头望去,他一手掀着车帘,身子微微探出,似乎面带笑容……   后来我们说起过往,我问起他当时为何总喜欢拿捏着腿疾的事情气我,他狡黠地一笑,悠然道:“谁叫你心中只有家国大事,不用这种法子,你如何能记得世上还有个齐子都?”   我愕然,随即又有些好笑,他的想法,有时候还真是叫人觉得古怪的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齐逊之&安平(下)     齐逊之:   我能站起时,是在安平离开后的第一年。之前已有了渐渐康复的迹象,我每晚在睡前尝试着走动,后来竟然真的就成功了。   我本是想告诉家人的,但是想起多年前脸色乌青躺在床榻上的安平,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她经历过太多的谋害,那些阴谋诡计将她的烂漫天真磨成年少老成,又将年少老成磨成圆滑轻佻。一个人的转变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而她每一次转变都差点是性命的代价。   我也不清楚何时对她有了守护的心思,大概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早就存在了。那些情意是一点一点随着相处融入心间的,找不出源头,因为早已满布各处。   那日秋风萧瑟,我住的院内落了一地的黄叶。我取了心爱的长枪坐在门边擦拭又擦拭,最后按捺不住,大白天便练了起来,谁知一时投入,加上落叶哗哗作响,便忽略了身边的响动,直到听见一道清脆的嗓音怯怯地唤我:“大哥……”   我猛然怔住,收势转身,原来是我最小的弟弟。   他不过才十一二岁,但是知道我腿脚不便,一直在我面前十分乖巧,乍一见我站在他面前,自然是惊讶无比。   这之后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保守了秘密,他自小懂事,又听我的话,倒也算顺利。但他总是询问我为何要隐瞒。我被他缠多了,也偶尔会说起一些安平的事情。他年纪虽小,却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时常不屑。   我又好气又好笑。   那般纯净美好的岁月一晃而过,没两年,崇德陛下的身体开始渐渐不好了,安平便在此时回到了京城。   我的心里是喜悦的,但是没想到那么快我会卷入她的世界,那么猝不及防,连让我准备的时间也没有,而且还是与庆之一起。   见过陛下,从御书房里出来时,她忽然出现,赞赏过庆之的美貌后,骤然见到我便变了模样,一副自责模样。   那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我心中愉悦,口中却还说着让她气愤的话。在她即将抽回手时,又及时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大概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要真的扣住她一生一世了。   ※ ※   安平:   直到大婚后的第二个月,齐逊之此人的传奇才差不多在天下百姓口中回归平静。   他带回来的那个西戎小王子,叫什么金玮的,我给了个闲差,算是直接供养了起来。不管怎样,他是子都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们也无法这般顺利的重逢。   不过人我不曾见到,当然也是子都不让我见。看他那模样,似乎是担心我会色心大发什么的,咳……= =   前日行将就寝,他忽然坐在床头问我:“陛下,你究竟是何时开始喜欢上我的?”   骤闻此言,我有些言语无能:“子都,你最近还真是……”有颗朦胧女儿心啊。   他对这语气里的尴尬充耳不闻,又凑近了来问:“安平,说啊……”   我对他这秉性算是摸透了,指望他拿出什么清平王的操守来是不可能的,一旦叫了我的小名,便越发的没脸没皮,必是好一阵软磨硬泡。   我只好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无奈摇头道:“记不得了。”说完我又反问了一句:“难不成你还记得是何时喜欢上朕的?”   他愣了一下,皱眉思索片刻后亦无奈摇头:“我也记不清了。”   我摊摊手:“所以嘛,重要的不是记得此前如何喜欢上,而是记得此后继续喜欢。”   他似有些怔忪,忽而一手扯下帐帘,另一手揽了我便朝床内滚过去,我忙护住大了许多的腹间:“你轻些。”   他已从身后贴上来,顺势搂按住我手,头搁在我颈窝低笑:“陛下刚才那话委实说的精妙,我便有些激动了。”   我切了一声:“你总有理由。”   他又开始低笑,像是山间清泉流过的声响。下巴在我的后颈引起一阵轻轻的震动,那笑声便像是也随之震进了我的心间,最终我也忍不住随他笑了起来。   可心里又忍不住想,这般痴傻,哪有一对帝王夫妇的模样。   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后两人相拥着如同孩子一般傻气得笑个不停,若不是后来腹内的孩子踢了我一脚,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   此前万般波折,此后诸多未知,都不过烟尘一缕。只要我们还能这般相拥而笑,便是最幸福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字番外搬运完毕,此文现已上市,出版名为《公主出没,群臣小心!》   希望大家对实体书也一样支持哟,附上网购地址,买到书的筒子烦请留个言吧,大玉拜谢支持^^→ ━━━━━━━━━━━━━━━━━━━━━━━━━━━━━━━ 本文内容由【kiki9637】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