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文内容由【】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相媚好 作者:八月薇妮 ☆、楔子   丫鬟过来说:“二奶奶,林姨娘说,她近来畏寒,怕是不能呆在靠门处。”   卫明媚回头看了一眼林姨娘,斯人正捂着肚子看过来,目光相对,尚从容地冲她笑了笑。   卫明媚点头,笑吟吟说:“这个好办,你回去说,我跟她换,让她坐我的位子。”   丫鬟略迟疑,看明媚一眼,然后低了头:“是,二奶奶。”      片刻,林姨娘亲自过来:“姐姐,这怎么好意思,竟占了你的位子,妹妹是不是逾矩了?”   明媚拉起她的手:“妹妹说哪里话,亏得你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要照料你了,别说什么见外的话,什么占不占,让人听了笑话,还以为咱们家里不和睦呢,快去吧,老太太也等着你呢。”   林姨娘看着明媚:“姐姐……既然如此,妹妹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姐姐成全。”   明媚拍拍她的手:“有这么乖的妹妹,当然要多疼疼了。”   林姨娘羞涩一笑,回身,凑到老太太身边去,老太太也捉了她的手,看眉望眼,嘘寒问暖,亲热的跟祖孙两似的,其乐融融,着实叫人称羡。      吃饭的时候,明媚便坐在林姨娘下方,老太太跟没察觉异样似的,依旧笑得脸跟一朵万寿菊一般无二。   倒是饭后,景正卿过来,瞧了一眼,随口说了句:“你怎么坐在这儿?”   林姨娘当场有些色变,眼中涌出泪来。      明媚见林姨娘楚楚可怜,挺身而出,说:“这是我安排的,妹妹怀了身孕,受不得寒,故而我跟她换了换。二爷别生气,都在我身上呢。”   她说话时候始终带笑,春风和煦,叫人看了也觉喜庆。   景正卿看看明媚,才没了话。   倒是老太太,搂了林姨娘过去,皱着眉说景正卿:“你看看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说筱筱,分明不是她的错儿,再说,不过就是个位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你特特说一句。”   景正卿立刻告罪。      林筱筱擦擦泪:“老太太,别怪他,只是件小事……我心里是没什么的。”   老太太就道:“我的儿,你就是这样善解人意,又大方,我才心疼你。”立刻搂过去,面露万般称许之状。   真真一团和气,明媚见状也微笑,点头念佛,万分欣慰。      晚间,景正卿果不其然去了二房里。   明媚直直地坐在镜子前,卸了妆,贴身丫鬟玉葫说:“奶奶,你的脾气太过好了,肚子也大,差点儿就能当弥勒佛了。”   “大?近来吃的是有些多,心宽则体胖。”明媚忙低头看,虽有肚腩,但还在可容忍范围之内,伸手捏了捏,手感还不错。      玉葫冷哼,用明显嘲讽地语气说道:“可不是,整整一只狐狸精都吃下去,竟还跟没事人一样,跟当年如来佛祖吞了孙猴子有的一比。”   明媚忍不住,握着头发笑:“哎哟,你这说的都不对,吞下孙猴子的是铁扇公主,再说,我可没吞狐狸精,我还想要命呢,不想被拉扯的五脏六腑都移位。”   玉葫芦哼声了瘾:“我没奶奶你读书多,知道典故已经是不错了,奶奶你既然想要命,怎么就由得狐狸精在眼前翻云覆雨呢。”   “翻云覆雨,那也得看咱们爷有兴致,总不成牛不喝水强按头,美人儿又不是我绑了送到他床上的,是他自己先勾搭了的。”明媚慢悠悠地,委实闲散,“别说那些没用的,给我准备洗澡水吧。”      沐浴了一番,整个人神清气爽,对明媚来说,一日不可少的就是沐浴,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事,只要洗个澡,烦心事起码能去一半。   林姨娘却差人送了参汤来,据说是千年人参熬得,很费功夫。      林筱筱出身世家,且是嫡女,不知哪根筋儿不对了,屈尊降贵地过来这边给景正卿当侧室,身份本来很让人瞧不起,但她娘家财大气粗,林筱筱叉开五指在景家挥手,指缝里都是钱源源不断地漏下,很快把景家上上下下笼络的服服帖帖,没人说林姨娘的不是,但凡提起来,则满口的称赞。   要不怎么说“钱能通神”。      身为正牌二奶奶的明媚一看,投诚果然大有好处,于是立刻也表示屈服,加入了为林姨娘唱赞歌的队伍。   还别说,明媚顺着林筱筱后,就屡屡得到许多好东西,譬如时兴的金银首饰衣裳,好吃的糕点瓜果之类……今晚也得到参汤的赏赐,看,顺风倒果然大有好处。      玉葫咬牙切齿,面孔委实三贞九烈:“奶奶,你真要吃?快别这么没出息!依我看,倒出去算了,咱们不食那嗟来之食。”   “你真有学问,竟懂什么叫嗟来之食,”明媚很惊讶,点头说道,“我以前小看了你啊,葫芦,只不过,上回你把她给的钗子变卖了,得了银子,可也没客气地分了一半去,那难道就不是嗟来之食?”   玉葫芦脸皮跟学问正好是相反的,理直气壮说:“奶奶,我看起来很呆吗?银子是没毒的,这个可保不齐了。”      明媚大义凛然地说:“你崩以小人之心度林姨娘之腹,我不信千年人参里还要掺砒霜的,那多浪费啊,反正我得尝尝,我一世人没吃过千年人参呢,吃了或许会成仙了道,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少不得也带携着你,你且快快谢恩吧。”   玉葫芦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快省省!我当人当的好好地,比不得奶奶,可不想忽然升仙。”   明媚不以为然:“啐!再说喝这个还能养颜呢,你不要拉倒!你搁在那,等凉了我全喝了,谁也别跟我争。”      玉葫芦说:“随你吧……今儿晚上还把座位让给她,迟早晚,人家就把你这少奶奶的位子占了。”   “占就占吧,”明媚翘起腿,仪态尽失地抖了抖,忽然兴起一个发家致富的新念头,“葫芦,你说,假如我跟林姨娘商议,把这二奶奶的位子卖给她,她会答应不?会给多少钱?”   玉葫芦到吸一口冷气,跟看见鬼一样看着她:“二奶奶,你别是穷疯了吧?”   卫明媚琢磨了会儿:“看你这表情我知道,林姨娘大概是不会答应的。毕竟人家是大家闺秀出身,阳春白雪,高洁的很,恐怕不屑这等不入流的交易,唉,可惜啊。”   玉葫听到“高洁”两个字,便啐了口。      玉葫还未接茬,就听到屋外有人说:“什么不入流的交易?”   声到人也到,景正卿抬腿走进来,居然衣冠楚楚,头发也纹丝不乱,害得明媚以为眼前出现幻觉。      玉葫也惊诧,便问:“二爷,您今晚上不是在姨娘房里吗?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明媚转回头来继续看梳妆台,腿也又抖了抖,说:“估计是梦游了,别打扰二爷,听说梦游的人最忌讳人家吵他,陡然惊醒恐会发疯。”   玉葫芦“哦”了声,就转头:“那我伺候奶奶睡吧,二爷怎么办,总不能让他杵在这里?”   “你找根棍,把他小心地赶出去,别惊醒了就行了,再不成,拿个绳子,套住他脖子,把他牵出去,也就得了。”   “好嘞。”玉葫芦答应,低眉顺眼地,“奴婢出去找绳子跟棍子了。”      景正卿浑然不改色,径直走到明媚身边:“你跟这丫头商量着要谋害我不成,又是棍子又是绳子,当着我的面也这么放肆,就不知道忌讳点?”   明媚把头发散开,拨乱,一半挡住脸,眼睛从头发丝缝里瞅他,冷飕飕说:“二爷你来干什么?不是在姨娘房里吗、吗、吗?”   “别净是重复问这无聊的话,”景正卿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你那是什么声儿?再把那头发好好理理,真指望扮鬼吓走我?你太小看二爷的胆子了。”   明媚搔首弄姿,满意镜子里自己的女鬼造型,可惜这模样没起到相应的效果,于是又帅气地撩回去:“二爷自是胆大包天的,那二爷指望我说什么?”      景正卿看着明媚,忽然露出笑来,唇红齿白,眼角流光。   明媚瞧着那个笑,心怦怦直跳,忙起身,严肃地说:“我今晚上不舒服,不能伺候二爷了,你不如去找玉葫芦。”   景正卿挑眉,冷不防门口一个声音斜刺进来:“奶奶的身子没什么不舒服,先前还要一口气儿把参汤喝了,月事也不是这几天,刚也沐浴过了。”   卫明媚气结:“你在那门口干什么?”   玉葫芦大言不惭地说:“我防备着奶奶不靠谱,所以在这儿盯梢,二爷,看我对您多么忠心耿耿。”   “知道了,”景正卿眉眼流光地笑,声音拉长,“玉葫芦,你放心,你的心意二爷明白,赶明儿就跟太太说,把你配了前院的春小子,省得你们两下里干瞪眼着急。”   “谢谢二爷。”那叛徒满心欢喜地说,“奴婢告退。”      明媚很震惊。   吃了她多年白米饭,玉葫芦茁壮成长为一个叛徒,重色轻主子,把她卖了。      景正卿拍拍旁边的床,用一种狼看着绵羊的眼神看着明媚,眼神太赤~裸~裸了,饥渴交加,按捺不住。   明媚心想,或许是林筱筱最近没把二爷喂饱?才叫他巴巴跑这儿来找吃的?      明媚一动念想儿,整个人就恍惚了。恍惚间她看着景正卿的眼神,那种眼角流光的眼神,恁般熟悉。   明媚即刻大为走神,仿佛回到当年初见,那个从京里来的青年惊鸿一瞥,如许惊艳,她只觉翩翩公子,丰神俊朗,贵不可言,但,为什么那时候全没看出男人的这种眼神代表的是明显的欲望?还只是又羞又喜地以为,那是情意绵绵,于是,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只怪当时年纪小,愚蠢至不可救药。      如梦初醒,已经晚了,真真自作自受。明媚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坐下。   景正卿搂着她的肩膀:“没别的借口了吧?”   明媚含羞低头:“哪有借口不借口的,先前是真的有点闷,觉得心里不舒服,但现在看清了风向,整个人就舒服多了。”   景正卿斜睨卫明媚,唇边笑意渐浓:“嗯,那么今晚上……”      明媚心中有种视死如归的壮烈感,干笑着说:“二爷既然有兴致,咱们又是夫妻,有些话不用说那么明白,只求二爷你温柔些。”   景正卿低笑两声,整个人像是吃了春~药,意味深长地说:“可我就想你说的明白,你说的越明白,二爷兴致越好,温不温柔,也就看你的了。”      明媚觉得配合他演这么淫~荡的角色有些难度,毕竟她已经过了爱长袖善舞的年纪,不爱跟他上演假凤虚凰你亲我爱了,心头只一阵阵想吐。   于是明媚麻利地脱了鞋子,爬上床,四仰八叉摊开手脚,豪气干云地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二爷,别浪费了,让我们抓紧时间大干快上。”   景正卿却拿乔起来,笑道:“娘子别急,今晚上为夫准备了极好的东西助兴。”   明媚一听,从头到脚趾都绷紧了,就像是一条鱼一样,随时会从案板上蹦起来。   流氓会武术,还是情有可原,最怕的是流氓懂文化,而且还是十分三俗那一套。      景正卿正靠过来,明媚却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当下急忙从床上爬起:“二爷且慢!趁热让我先喝了那碗参汤!”    作者有话要说:  起初是换开头换了n遍,现在忍不住又通改了一遍=3=~   但如果发现有些错误地方,还请指正^^       ☆、歌令   时光荏苒,忽悠悠倒回。   那时候,玉树临风的少年不曾娶亲,长发及腰的少女羞颜未开,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冤家对头尚未遇上。      本朝靖安三年,江南渝州安平县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县主卫凌去世了。   消息从安平县一路飞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引发了一通同样不大不小的风波。   各路人马都因这个消息而暗中有所行动,因为是暗中,行动又隐秘,所以当时极少有人知道内情。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这几句“西洲曲”乃是出自南朝乐府民歌,流传至今,在吴苏一带,几乎家喻户晓,每个采莲女都会唱。   这一片西陵湖上,多种荷花,此刻正当季节,荷叶连天碧,荷花别样红,那些采莲女只着贴身的裙褂,挽起袖口,露出藕一样白嫩的手臂,驾船行走其中,更是湖上另一番风光。      采莲女们正唱着,三三两两嘻嘻哈哈谈笑,却见前头碧波之上,飘飘荡荡来了一艘画船,雕栏画柱,委实辉煌,船头处帘子一卷,有个人微微俯身而出,只见他着一身浅色素裳,浑身竟无一点鲜亮颜色。   这人却是个正当风华的青年公子,生得朱唇玉面,一双凤眼,流转出自有万种风情,又着一身素服,身在舟头破碧波而来,恍惚神仙中人,让人眼前一亮,过目难忘。      莲女多情,见船上出来这般一个好人物,顿时爱的爱,羞的羞,那歌声越发婉转动听。      景正卿本正在船中补眠,被那旖旎歌声勾引出来,站在船头负手独立,一双神采飞扬的丹凤眼扫了扫,自看见荷叶从中有些芙蓉面若隐若现。   然而不知是羞是怕,那歌声竟停了,景正卿却也晓得这“西洲曲”,又看满目明秀山水,风景如画,他不由心旷神怡,发了兴致,当下微微一笑,朗声吟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这声音清越,略有金石之声,就如它的主人一般俊朗,听来十分悦耳,令人心动。      那些采莲女远远听见他吟诵之声,更是嘻嘻哈哈羞笑一片。      这青年贵公子景正卿,乃是上京人氏,出身是威远侯景家,当初太祖打天下,身边带有十六忠勇近臣,后至开国,论功行赏,昔日跟随的老臣死的死,散的散,归隐的归隐,而自开国至此太平盛世二百年间,能一直蒙受恩典袭爵三代的,却只有五姓人家,景家便是其中一姓,威势自然非同等闲。   若是去得上京,只须问一声“威远侯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景正卿正是景氏一族的新起之秀,是青年一辈之中的佼佼者。虽然只是二房嫡子,年纪也才十九,却出色能干,应对大方,景家里外差事应付,暂都落在他身上。   此番来到渝州,却是因为景正卿的姑姑远嫁此处,谁知早早地便生病去世,近来姑老爷也撒手尘寰,留下两个遗孤。   景正卿领了父亲之命,便是来接两个孩子去京城的,毕竟是血脉相关,景家又是大族,论理是不好撒手不管的,否则被人知情说道起来,恐不好听。   所以此一番也才派了他来料理此事。      景正卿吟诵罢了,身边儿跟随的小厮康儿便摸着头道:“二爷念的这是什么?怎么跟她们唱得倒像是差不多?”   景正卿瞥他:“你倒是还有点儿见识,可不就是一首的?”   康儿笑回:“我又有什么见识,不过胡乱猜的罢了……这里的风景倒是好,不过眼看是要靠岸了,也不知道姑奶奶家里是个什么情形。”   景正卿极目远望,见前头一水之外,果真就是岸了,上头人来人往,再望远,便是青山迢迢,前头坐卧一个不甚起眼的县落。      景正卿不言语,心中却想:“这姑姑离家总也有十年了罢,向来没什么音信,素日里家里头也极少提起,本以为这辈子也是难有干系了,没想到世事无常,还能有机缘来见表哥表妹,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样儿的,何等性情……”   正在出神,耳畔听得数声娇笑,遥遥地自远处传来,此刻船行将要靠岸,水道便窄,水上又传声更广,景正卿心头一动,举目看去,却见在不远处荷花荡里,有几个采莲女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向这处打量。      景正卿因皮相极佳,这些采莲女们见他风度不俗,不免惹得春心荡漾,有女子咯咯娇笑,隔着水面便扔过新剥的莲子来,有几粒落在船头,骨碌碌滚动,嫩绿之色十分可爱,就如同这些女孩儿一般,清新娇憨,颇为诱人。   康儿见状,便笑道:“二爷,瞧着这几个娘子对爷很有几分意思。”   景正卿斜睨他一眼:“你又心痒痒了?在京内什么样儿的没见过,如今却跟没吃饱似的口角流涎了,还不快快敛起那副色魔附身的相来,叫人知道你是景家的,没得丢了脸面。”   两人说话之时,景正卿身后站着的蓝衣青年便扫了一眼那小厮,眼神有几分冷。      康儿忙陪笑道:“爷说哪里话,小的哪里敢,何况人家看的也不是我。”   景正卿便哼了声,扫一眼那些采莲女,却并不假以颜色,他本就生得好,又兼一副风流高贵的外相,如今却偏做出如此庄重的模样来,实在是又可敬又可爱。      那些女子见他并不肯致意,不免失落,荷花丛中有人便唱道:“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明媚亦愁。南风知明媚意,吹梦到西洲……”那声音如烟尘消逝一般,淡淡远去了。      景正卿下船之后,便见前头停着一辆马车,有一个老仆人缩在车前打瞌睡,一个小厮模样地站在车前四处张望,猛可里见景正卿下船,怔了怔后便赶上来,遥遥地行礼道:“敢问这位爷,可是来自京城景家?”   景正卿挑眉:“你便是卫家派来的人?”   这小厮一听,情知无误了,当下面露欢颜,忙又大大地行了个礼:“小人正是,小人在这儿等了有五六天了,可把您给盼来了。”   景正卿便笑:“这一路少说要走一个月,你那么早来等着做什么?”   小厮道:“我们小姐自得了信儿,就打发小人来等着,说是这一路上有水道,或许赶上风顺船快,表少爷早到也是有的,小姐怕若是早到了没有人接,未免失礼,于是宁可让小人早些在此等候。”   景正卿看他言谈伶俐,便点头:“我这位表妹倒是心细。”   小厮回道:“表少爷请,从码头这儿到县城还有七八里路,小人雇的马车在前头……”      景正卿走了几步,瞧见那马车有些古旧,他有些好洁,便道:“无妨,我不耐烦坐在车里头,自骑马便是。”   这码头上本就有许多行脚的人,见景正卿一行下船,便围过来问长问短,康儿听见主子说,便去周旋,果真即刻要了两匹马,一些随身的行李箱子之类,康儿之外另有六个随从,七手八脚把行李放到车上,——那蓝衣的青年站在旁边,他身后又多了三个身着黑衣也似下仆打扮的,四人却并不动手,只等行李装载好了,一行人才往县城里赶去。      一路上,景正卿便打量当地风物,康儿便跟那相家派来的小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康儿说道:“瞧你年纪也不大,什么时候进的相家?还是家养的?”   那小厮道:“是家养的,这会子外头买进来的那些个,都也走了,哪里肯留呢。”   康儿听他话中有话,便奇道:“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小厮便笑:“索性说给爷听也不打紧,横竖要知道的,自老爷去后,家里头就变了样儿了,小姐虽是个好小姐,少爷却有一宗毛病难为,就是好赌,一来二去,家里的银子都败光了。”   景正卿在旁边听得暗中皱眉,康儿道:“那怪不得人要跑了,月钱都发不下来的话,人心也散了去。”   小厮道:“可不是?老爷活着的时候,或打或骂,还有个镇吓,少爷多少收敛些,老爷一去,竟撒了欢似的,镇日泡在那赌场里头,为此小姐劝了多少回,却也没有法子。”   康儿道:“赌是个无底洞,消遣消遣还成,栽进去可就完了。”   小厮道:“这还不算完呢,如今家里头就是个烂摊子,上个月少爷因赌钱争风,跟人打起来,把人家打的半死,谁知对方也是个有来头的,反打上门来,这会儿少爷被关在牢里头,少奶奶只在家里哭闹,不时挤逼小姐想法儿,再加上一个姨娘在旁煽风点火,小姐急的要呕血,托了多少人使了多少银子也不见通融呢。”   康儿咋舌:“果然闹得不像话!”就看景正卿,却见主子神情淡淡地,并不开口,他便只引那小厮又说别的去了。      景正卿心想:“临行前母亲暗中叫了我去,盘问这一行带多少银子,又问父亲的意思……虽未明说什么,但我瞧着竟像是不愿意我来似的,难道早就知道情形不好?”转念又想:“但父亲叮嘱我务必要接到表妹,虽不曾明说,却好像是个非要她过去不可的样子,其他人倒是未曾提及,难道这表妹有什么了不得?”   景正卿心里暗中琢磨,一路随意看着些当地风光,渐渐地进了县城,那小厮前头引路,走的极快,拐了几拐,便停在一家门前。      景正卿瞧着这院落有些年头,略简朴些。康儿安排挑夫们整理行李担子,那叫黄英的小厮就领着景正卿往里,过了一堵照壁,差不多就可见内室,然而却听到一阵嘈杂声响,有人叫道:“明明是许了我们的,快把人交出来,不然的话,管你什么官宦之家,照样也去告官法办。”   景正卿忍不住皱了眉,不知是何人竟在此嚣张鼓噪。   一个女声哭道:“小姐救我!”那领路的小厮黄英闻声,撒腿就跑。      景正卿却仍不疾不徐,缓步往前,耳畔听到有人说道:“谁许了你们?丫头是我的丫头,我没开口,也没收你们银子,谁收了你们钱的,去找谁就是了。”声音似有些气得颤抖,但那一把声音清甜甘美,婉转动人,如同仙音,沁人心脾。   景正卿本带几分好奇而已,听了这个声音,顿时之间如雪狮子向火,酥了半边。他本也是个风流人物,当即心尖儿上摇了摇,就想看看这说话的人物是何模样。      不看则已,一看成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说说文名,取自辛弃疾的《清平乐》: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整体读来有一种很惬意清新的氛围,用其中三字为文名,也算是某只对此的一种美好向往吧~~~ ☆、犯花   景正卿迷倒十里河塘上的采莲女,意气洋洋驾临安平小城之时,当时的卫明媚卫小姐,如你所见,正在县衙里头与人争执。      今日来的乃是当地一个财主,上门来,不由分说便要明媚的贴身丫鬟玉葫,呼呼喝喝,惊动内堂。   明媚原本在屋里头,伤春悲秋,流泪暗伤,沉浸于自己的天地之中,不知外头吵嚷什么,也不愿参与,是玉葫芦跑进来拉着她裙摆哭诉,才知道端倪。   先头她对家中之事并不上心,因外有父亲,后有长兄,如今家里却是嫂子管事,做梦也不知,竟被人算计到自个儿头上来。      明媚性子再好,也生了怒,气恼之下说了那两句话。那财主不依,就叫:“你们也算是官宦人家,怎么说话竟是这样放屁一般,又说卖又说不卖,难道是仗着曾是当官的,就要欺压坑骗我们良民?”   明媚只觉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粗俗的人,听到“放屁”两个字,只觉得两耳都污浊不堪了,一张脸也臊红起来,一直到耳朵根儿。   忽然大为后悔,觉得自己出来,乃是自取其辱,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   正要再说两句,就听到身后有人出声:“确是我主张卖了的,谁说不卖了?你们纵然有几个钱,也不用在这里放肆。”      明媚忙转头,却见是自家嫂子从后出来,卫少奶奶扫她一眼,冷冷一笑,也不惊慌,却对财主说:“人不是在这里?你们自己没能耐,带不走是怎地?还要让我们送到你们府上不成?”   王财主语塞。明媚见卫少奶奶话锋不对,便问:“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玉葫芦是我的丫鬟,好好地,你为何要把她卖了?”   卫少奶奶瞥着明媚,一笑:“姑娘,谁不知道你哥哥被捉了,要银子周旋,这家里又一空二白的,我又有什么法子,自然要卖人了。且这是在咱们家,什么你的我的,能用便是了。”   明媚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未见过卫少奶奶这样冷酷苛刻的嘴脸,先前在卫县主跟长兄面前,卫少奶奶对她都是甜蜜蜜地笑脸,哪会是这样尖酸,跟削尖了头的涩甘蔗似的,又苦又戳人心窝子。      明媚一时发怔:“你、你这是什么话?”   卫少奶奶冷笑:“我这是大实话,姑娘也别在这儿装没事人了,如果真心疼这个丫头,不如就把老爷临去前给了姑娘的钱拿出来,我又何苦折腾的卖人换银子使,你哥哥也不用蹲在那黑牢里头受苦了。然而谁叫姑娘心狠呢,自始至终都不透分毫,莫非是想着留做以后当嫁妆?”   明媚这才明白她是在图谋什么,从头到脚一阵地发麻,气得说道:“爹爹哪里给过我钱?你又哪只眼睛见到了,原来是惦记着爹给我的东西,才这么使坏要卖人,人是我的人,轮不到你卖,爹给我的东西,也轮不到你伸手。”      卫少奶奶一听,大怒,便要杀鸡给猴看,向着姓王的说道:“王财主,你还不带这丫头走,难道要我绑起来给你送过去不成?”   王财主见状,狐假虎威,发飙道:“把人带走!”   明媚见他们要硬来,不由一阵惶恐,这么多男人,她怎么扛得住?总不能跟他们大闹,像什么话!   偏玉葫芦又抱住明媚:“小姐,我不要走。”   明媚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一刻心也乱了,只觉得大祸临头,满眼发昏。   正在无限凄惶里头,却听有人叫道:“小姐,小姐,表少爷来了!”      在场之人听了,都回头看。   明媚也跟着昏头昏脑地看过去,一看之下,只觉眼前的景物都为之亮了一亮。   却见在清晨的阳光里,有一张可入画的脸,长眉入鬓,双眸璀璨,鼻直唇朱,整个安平县、甚至渝州都找不出这样俊俏的男子来。      景正卿露面,明媚心里惊诧这人似从天而降,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其他在场诸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卫少奶奶更是目瞪口呆。      王财主叉腰道:“你是谁?”他自然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要继续发飙。   景正卿看他一眼,笑得像是一道艳阳:“在下自京城而来,姓景,乃是这府上的亲戚。”   明媚站在旁边,连一声“表哥”都忘了叫。      王财主眨了眨眼:“我管你姓井还是姓河,我买了人,就要带人走。”   景正卿道:“你买了人?有何凭证?”   王财主掏出一张卖身契,鼻孔朝天,当空抖了抖,景正卿分毫不惊:“上面可有手印画押?”   王财主道:“自然是有……”   玉葫哭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明媚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悄悄问:“怎么回事?”   玉葫拉着明媚:“小姐,是少奶奶让人押着我按上去的,我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明媚气得要打她:“你怎么不使劲挣扎?你……你真给我丢脸!”   玉葫只是哭,明媚急忙又拧了她一把:“别叫,别慌!别让他们看出来。”      玉葫芦哭丧着脸,果真不叫了。   那边景正卿凑过来,跟王财主并头看那张卖身契:“哪里?哪里……哦,这里?”然后众人听到“嗤啦”一声响,随即是王财主的大叫:“你干什么?”   景正卿双手连扯,把那张卖身契撕得跟雪片似的,目测已经看不出是何物,就算王财主有一千只手恐怕也难拼凑起来,景正卿当空一扬,卖身契像是一阵雪花一扬纷纷落下,落了王财主一头脸,王财主惊呆之余大叫:“你这无耻的恶贼……”      身后的众家丁忙扑上来,景正卿却闲闲地负手不动,明媚的心突突乱跳,差点叫出声来,景正卿却冲她一笑,笑影灿烂,更胜头顶艳阳。   明媚恍惚间,景正卿身后那蓝衣青年一个眼神,在他身边的两个黑衣人闪身往前,出手极快,雷霆万钧似的,顿时之间便掀翻四五个王府家丁。   一刹那,院子里满是恶狗腿们的哎吆之声,王财主见状,不由后退一步,露出几分色厉内荏的神情来。      此刻景正卿才负手,淡淡说道:“县主刚身故,你便逼上门来,私自买卖人口,逼迫画押,欺瞒主人,你真当卫家主事的人都不在了,一干妇孺可由得你欺负?你打错了主意,你只管骂!只不过你若再敢骂一句,我即刻叫你血溅当场,你若想去告,我也奉陪,你听好了,我唤作景正卿,是京城威远侯景家来人,已故县主卫凌是我姑父,你告的话告准了,别找错了人!”   王财主本正要跳脚,听到这里,一张脸从红转白:“景家……是开国元勋那个景家?”      跟随景正卿身后的小厮冷笑,挺身出来,指着王财主的鼻子,大声地说:“真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们家少爷在跟前都不认得,还敢跟我们少爷说嘴呢,你活找死!实话跟你说,就像是你这种货色,不用我们少爷,我们家的奴婢们伸伸手,你这样的随随便便也能捏死十几个呢!”   景正卿微微冷笑,并不做声,神态倨傲,偏又极为高贵慑人。   周遭众人越发呆了,觉得自己如春雷下的蛙,震惊,惶惑,如痴如醉。      王财主汗如雨下,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煞神,景正卿面色冷峭,寒意凛然,他身边的蓝衣青年跟几个护卫不动声色,却虎视眈眈,小厮康儿面露鄙夷,俯视似地看着王财主。   王财主汗出如浆,可怜见儿的,一个人竟能出那么多汗,活像淋了一场急雨,他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当下噗通跪地:“求、求少爷饶命!小人有眼无珠!我、我本不知情的……是、是卫家少奶奶非要卖人,原本我也是不敢买的,是她保证……”   卫少奶奶见他临阵倒戈,便又恼又怕,道:“你、你住口!”      景正卿这才出声:“你若不想买人了,我们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家,他们收了你多少银子,我自给你,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王财主战战兢兢,不知真假:“自然是全凭少爷吩咐!”   那小厮便又喝道:“算你好狗命!少爷不与你计较,还不赶紧起来,快些滚!还让我们少爷请着您呐?”   王财主才起身,倒退数步,才逃命似地没了踪影。      那人去后,景正卿才换了一张脸,带笑地看向明媚,目光所及,又扫了一扫在场诸人。   众人一时竟无人应声,而明媚正被他拿捏王财主的手段震慑,此刻对上他的笑容,只觉如许温暖,瞬间眼中发酸,就涌了泪。      终于卫少奶奶先过来,她见王财主败退,又有些忌惮景正卿,便皱着眉问:“这位当真是表少爷?”   景正卿冲她一笑:“这位是表嫂?唤我名字便可。”   卫少奶奶咳嗽了声:“方才的事,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哥哥入了牢房,需要银子周转,连我的嫁妆都早用没了,娘家也借了不少,正好那人要娶个小妾,看上咱们玉葫,于是就……表少爷,正卿你可别误会。”   景正卿道:“明白明白,表嫂大可不必跟我解释。”      卫少奶奶见他言语和蔼,便放了心,扫了明媚一眼,脸上重带了几分得意:“其实老爷去世之前,给了姑娘一笔银子,想必是当嫁妆的,姑娘死活不肯拿出来,宁肯眼睁睁看她哥哥受罪吃苦,所以我才迫不得已的……谁知道,如今竟让我当了恶人。”   明媚见她竟恶人先告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当着景正卿的面,又不好跟她赤眉白眼吵起来,瞬间泪涌,掏出帕子转身擦拭。      玉葫芦气道:“小姐哪里收了银子,少奶奶只管胡缠!”   卫少奶奶见她说话,便呵斥:“小骚蹄子,没把你卖了,你倒是猖狂起来了,还敢跟我拌嘴?何况我说你家小姐,你家小姐还没回嘴呢,你算什么东西,仗着你又能留在这家里勾引主子,就又蹦跶起来了?”   明媚听了这些话,越发吃惊,竟不知真假。      玉葫辩白了两句,明媚浑身冒汗,一时连这丫鬟也恨上了,心想:“什么勾引主子,难道玉葫芦真有过?我竟不知道,怪道嫂子处心积虑要卖了她……这家里头,我是呆不下了,净是这些龌龊的……”心里气苦,眼前越发发黑了。   玉葫只顾跟卫少奶奶争辩去了,也难管明媚,明媚身子晃动,几乎跌倒,却有个人过来,及时地将她拦腰抱住,轻轻问道:“妹妹怎么了?”声音极为温和。   明媚竭力睁开眼睛,却见到他头顶蓝天白云,霞光万道,双眸看着她,带着关切,明媚心头却越发酸,只叫了声“表哥”,眼前阵阵发黑。      明媚急怒又加伤怀,两相交加晕厥过去,卫少奶奶还在争辩,又骂玉葫,还要挟要打她。   乱糟糟里,是景正卿又开了口,冷冷地说道:“你们少奶奶累了,还不扶她回房?”   卫少奶奶停了停,却听不出他言外之意,觍着脸说道:“我还不累。”   景正卿的小厮特特冷笑两声,声音颇高:“少奶奶说了这半天,我这耳朵听得都累了,少奶奶怎会不累?” 卫少奶奶这才听出不对来,大概是羞得没脸,却没法儿发作,讪讪地同丫鬟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孤鸾   景正卿凝视那女人离开,转头看向怀中之人,见明媚闭着双眸,眼角噙着泪,脸色白里泛红,淡淡阳光之下,长睫如两排小扇,肌肤仿佛透明一般,显得十分脆弱可怜,却偏掩不住那天生绝色。   景正卿看着面前丽容,一时竟移不开目光。      玉葫这才忙过来,连唤两声:“姑娘,姑娘!”又急又愧,也落了泪。   景正卿见她着急,便说:“你们姑娘大概是劳心劳力地,才晕了,少不得先让她好好安心歇息。劳你带路,我抱她入房,再叫个好的大夫,替她看看,妹妹年纪还小,这身子可万万亏不得。”   玉葫十分感激,擦干了泪:“多谢表少爷。”   景正卿轻轻一抱,将明媚拥入怀中,心中却陡然一惊,觉得怀中所抱的人竟是极轻,让他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忍不住把人搂的紧了些,却又不敢十分用力。      玉葫头前带路,景正卿心思都在明媚身上,他的小厮康儿便嘀嘀咕咕,说:“瞧这位少奶奶,好个没心肝的,姑娘这么小的年纪,这样娇弱的身子,她丝毫不怜惜,只是催逼。”   景正卿闻言,便笑:“你这才一照面,就看出好歹来了?”   康儿道:“方才姑娘维护这丫鬟姐姐,小人在旁边听得清楚着呢,姑娘倒是心好,就是年纪小点儿,不然的话,可比得上咱们府里的三奶奶了。”   景正卿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咳嗽了声:“罢了你,才见了小姐一面儿,就开始评头论足,这哪是你插嘴的?在我跟前还如此,外头不知说多少嘴去!”   康儿抬手打了自个儿一个嘴巴,赔着笑说:“二爷英明,小人这不过是当着二爷,话就多了,在外头可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的。”      景正卿笑了笑,没吱声。   倒是景正卿身后那蓝衣青年,冷道:“你够了,只顾在这儿杵着说嘴,哄主子开心,还不赶紧出去办正经事?”   康儿应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景正卿才又说:“三郎,你留在这儿稍等片刻,我把表妹抱进去。”   三郎道:“是,你去吧。”      玉葫引路,景正卿把明媚抱到屋里头,轻轻放下,还有些恋恋不舍,大手拢着明媚腰的时候,只觉楚腰纤纤,不盈一握。   玉葫芦十分感激他:“二爷,真真有劳您了。姑娘有常吃的药,待会儿安稳些了,便会向二爷道谢。”   景正卿笑道:“要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只要我明媚妹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明媚睁开眼睛的时候,朦朦胧胧里看到一个模糊人影,坐在床边上。      直到眼前变得清楚了些,却瞧见他正盯着自个儿瞧,一双眼睛定定地,仿佛出神,又仿佛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对上那种炽热的眼神,明媚竟觉得心头一跳,莫名竟有些惧怕,一时又赶紧闭了眼睛。      景正卿见了她这般,不由暗笑,这才露出笑容:“明媚妹妹,你醒了?觉得哪里不适?”   明媚见他察觉,便才又睁眼:“卿哥……”支撑起身,才要说话,没想到景正卿探臂来扶,于是,她半个身子便被圈在他臂弯里。   身子依偎在陌生男人怀中,明媚十分羞怕,张皇四看,却看不到玉葫芦何在,大概出去熬药了。      明媚无法反应,只听到他的呼吸声响,一点一点,在耳畔响起,从小到大,连哥哥也不曾这样亲近,现在却……   明媚只好低了头,用蚊吶一般的声音道:“我、我失礼了,头一次见面,便叫二哥哥看了笑话。”顺便悄悄往里缩了缩身子。   景正卿这才察觉似的,慌忙放手:“我看妹妹年纪小,就格外怜惜,一时失礼,妹妹不会见怪吧?”   明媚自觉只是不适应如此的亲近罢了,便说:“不曾,就是给二哥哥添麻烦了。”   景正卿便轻轻地在床边坐下,他的声音很温和:“妹妹万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我晚来了,才知道妹妹竟受这等天大的委屈……若是早知道,便不至于让妹妹受这些苦了。”      明媚一听,眼中的泪便滴落下来,急忙掏了帕子去擦,手一动,却被景正卿握住。   明媚吓得一缩手,忽然想到这也没什么,且妄动的话,反叫他不自在了,于是便停了下来,悄悄抬眸看他。      景正卿正看着明媚,极为诚恳地:“妹妹别哭,妹妹放心,如今我在这里,天大的事儿都交付我,管不教妹妹再吃一点儿苦,再受一点委屈。”   明媚听了这话,恨不得大哭一场,景正卿顺势轻轻拥住她肩头,明媚倒在他怀中,哭得泪眼婆娑。      经过这一遭,无端端的,明媚跟这个先前素未谋面的二表哥亲近起来,就算面儿上守礼,心里却已将他当作此生最亲近之人了。   毕竟父母已去,哥哥又在牢里,嫂子厉害,更谋算到明媚头上,明媚原先还敬爱她,如今却只是心寒,自不会去跟她亲近,于是反而跟景正卿亲近了。      景正卿在卫府住了只一日,便张罗着要启程回京。   明媚自然由他做主,她也曾问起哥哥的事要如何料理,景正卿显然胸有成竹,便回:“妹妹只管放心,表哥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疏通,必然是会无事的。”      自景正卿出现,轻轻易易把王财主打了出去替明媚解了围,那种境地里,于明媚而言,这个人如父如兄,如一片天,是她所有依仗,她自然十分信他。      就在启程之前的晚上,卫少奶前来看明媚,先前不知她真面目,此刻知道她还有另一张狰狞面孔,明媚又厌又恶,连带她姣好的容颜都不愿面对了,只看向别处,冷冷地:“嫂子有什么事?”      卫少奶奶上前,落了座,缓缓才说:“妹妹,听闻你答应了表少爷,明儿就要启程去京里了?”   明媚垂了眼皮儿:“表哥没有跟嫂子说吗?”   “说倒是说了,可是,你哥哥如今还没出来呢,表少爷虽然已经命人去打点,但……妹妹,你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把你哥哥扔下了。”   明媚仍不看她:“嫂子从来都觉得我没把哥哥的事儿放在心上,前日还自作主张瞒着我要卖玉葫芦,当着外人的面口口声声指责我,说什么我留了嫁妆,如今却又来跟我说不能扔下哥哥了?照嫂子的意思,哥哥我不是早就扔下了吗?”   卫少奶奶色变,眉眼里透出几分不悦:“现下你哥哥不好,我这不是来讨主意的吗,妹妹这时侯不齐心协力地,反来说我的不是了?”   “先前我何尝不是一片心为了哥哥嫂子,没想到嫂子却暗地里算计我,这叫齐心协力?”   “妹妹好利的嘴……”      明媚见她仍是那种尖酸面孔,索性便道:“嫂子看看我这屋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看看我的头上身上,哪一样儿是像样的?原本父亲在的时候偏疼我一些,凡是吃穿用的,都捡好的,可如今,那些首饰,玩物,就算是值钱像样的衣裳,都去了哪里?还不都是给带着送去典当了,好换钱来救哥哥出来?就只差变卖我的人了!就算如此,嫂子仍旧觉得不满,觉得我没把人卖了换哥哥出来,什么脏水都信手拿来泼在我身上?”   卫少奶奶脸色更见不好:“姑娘……你用了心我是知道的,我这回来,是想跟你讨个主意,你何必就动怒呢,说起来你哥哥,还是跟你亲一些,你劳心劳力救他出来,也是应当的……但说回来,我又要说姑娘不爱听的了,姑娘既然尽心,把自己的衣裳都典当了,那么老爷留给姑娘的那个匣子里的宝贝,怎么不拿出来呢?也怪不得我疑心姑娘了。”   明媚一听,头上即刻燃了火,胸口血气涌动,果真有些话她是白说了,这女人自始至终都盯着那匣子,就像是狼盯着最后那块肉,于是就算你把浑身上下的肉都削下来给她,最后那一块没献出来,她便仍觉得大不餍足,仍觉得是亏了她的。      明媚浑身战栗,捂着胸口,竭力平复了一下,才说:“嫂子你哪只眼睛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了,怎知道就是能换钱的宝贝?”   卫少奶奶哼说:“若不是宝贝,老爷能避开别人,独自把那东西给你?姑娘若说我多心胡想了,不如……就当着我的面儿,开了那匣子给我看看,也好让我死心,我若是猜错了,那里头不是宝贝,我向姑娘下跪,赔礼道歉……”   明媚看她拿腔作势的模样,恨不得一下子打死了她:“父亲临去,的确交给我一个匣子,但父亲叮嘱过我谁也不许给,那匣子也不是给我的!其他人如果擅自打开,必然会因此丧命!”      卫少奶奶一听,立刻发两声怪笑:“姑娘,不给看就直说,别编排出这些小孩儿也不信的话来吓人。”   明媚听了这话,万念俱灰,说实话,如果这些话是从别人嘴里听来,恐怕明媚也不信,但,当初父亲交给她这匣子之时,已经是临终一刻,他的眼神,语气,都无法让她不信,他甚至让她立下重誓,不许她私自开匣。      明媚彻底失去耐性:“嫂子,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不信,我也没有法子,哥哥的事,我已经尽力了,先前父亲在的时候哥哥也立誓,说不再赌,为此我也哭求过多少次,他只不听不说,还十分嫌弃我!不曾想这次不仅赌,还杀死人命,如果真个救不出,也怨不得别人了!我也不过一介女流,没有三头六臂使不出法子,如今幸喜表哥前来,有他周旋,他既然允诺哥哥无事,那就罢了,嫂子不用再东想西想,我累了,嫂子且去!”   卫少奶奶听明媚说完,陡然色变,起身冷冷看她:“姑娘好无情的话!真真看不出,年纪小小,竟如此狠辣绝情!那可是你的亲哥哥,你竟要不管他?”   明媚冷道:“该管的我已经尽力,剩下的,各安天命。”   卫少奶奶被明媚堵了这句,冷笑:“我知道了,如今姑娘是要登上高枝儿了,跟着表少爷去了京城,何等风光……这表少爷又如此的人才,姑娘或许就留了意,那匣子里的嫁妆,自然是越发不能动,好去讨好儿自己的未来夫婿了……姑娘真是好心计……”      明媚当下大怒,一口气转不过来,便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咳嗽带得头也跟着疼。   那泼妇仍在继续碎碎叨叨,明媚却已经听不清,正不可开交,门口有人进来,见状便问:“这是怎么了?”   唇红齿白,双眸烁然,那样春光明艳的颜色,自然正是景正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准备更两章,求个留言?    ☆、南浦   那泼妇见景正卿来了,却如老鼠见了猫,没来由心虚,不敢像是对明媚似的张狂,搪塞说:“表少爷怎么这会儿来了,天儿都晚了,我是为了明儿启程一事来问妹妹的,顺便跟她说说她哥哥的事儿。”   明媚捂着胸口忍着咳,顾不得理会她,更何况是当着景正卿。      明媚到底年纪小,后来遭了些事,才想通了,当时站在卫少奶奶一边,确实有理由疑心明媚:单说卫大人把那匣子交给明媚保管就有可疑。明媚只单纯,当卫大人信她才如此,却不料在卫少奶奶看来,家里的“稀罕宝物”不给长子,却给女孩儿,她自然是大为不忿的。   可卫大人自有安排,明媚当时也说过此物要交给哥哥才是,但父亲说:“以你哥哥那性情,我给了他,他头一件就是要打开看看里头是什么,以后,必然也保不住,多半是扔到赌坊里去了!”何其有理?!卫大人若是信哥哥与她,哪里轮到明媚?且这东西又不是给她的,只是让她转交他人,卫少奶奶疑心明媚藏私,明刀暗枪地指责刁难,实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刻,景正卿眉眼淡淡:“我不是跟表嫂说了吗,表哥的事儿,我已经派了人了,姑娘又知道什么?她如今病着,身子大不好,何苦来烦她,有事只管问我便是了。嫂子现在出去,外头我的小厮康儿,自会把详细交代给你。”   卫少奶奶闻言,不敢多话,便应付两句,果真就退了出去。      明媚捂着嘴,一时气苦,却不肯说。   景正卿却走到窗前,半扶起明媚的肩膀:“妹妹如何了?”   明媚抬眸看他,因方才咳嗽的厉害,牵扯的头疼,胸口也隐隐做疼,且又气又怒,眼中已经全是泪,他的模样便看不清,明媚垂了眸子:“我……我没事……”不敢多说,一说便咳的停不下似的。   景正卿静静地看了明媚片刻,抬手在明媚后背轻轻抚过,似是给她顺气,忽然叹息似的叫了她一声:“明媚……”      明媚从未听人如此唤她的名,带着温柔情意,入了耳,又只觉缠绵悱恻。   明媚疑心是自个儿听错,但身子却忍不住震了震,她抬眸,迟迟疑疑地又看他。      四目相对,景正卿眼中那一抹异样的光有所收敛,他便冲明媚一笑:“有些琐碎事情,但凡不用跟你说的,我就不想多嘴,免得你多心又胡思乱想,对身子不好。却不料这长舌妇人竟又来扰你清净了。”   明媚听他是说这个,心里那抹异样如潮水一般极快退去,只余一抹平沙地,软软地,湿湿地,细细地把残余的水都滋润的一干二净,心却也暂时平静下来:“表哥,这些是我家里头的事,少不了的。”   景正卿垂眸,想在想什么,片刻就说:“明媚,你可知道,京里头你还有好几个表哥?”   明媚呆了呆:这话何意?   景正卿冲明媚一笑,这一笑,也堪称一个“明媚如春”了。      “我唤正卿,你就叫我卿哥,如何?这样听来也不生分。”   “卿哥?”明媚心里一转,心窝也热哄哄地,于是试着叫了声:“卿哥?”不知为何,就觉得脸也跟着热。   景正卿却笑了数声,手握住明媚的:“可心的孩子。”      明媚听他的话语如此亲热,不免转开头去,但想到她如今只能依靠这一个亲人,而他又对她如此上心体贴,于是心里反觉得平安欣慰。   景正卿又道:“是了,你哥哥的事……我正要跟你说。因我叫了人出面,那继任的县官不敢就直接批了命案,只可惜我来的迟了,插手的晚了些,他虽不敢就批下来,却也不能直接就改口,免得露了痕迹,因被打死的那一家,也略有些来头,但你不必惊慌,那县官如今要把你哥哥送到太平府去,那里的府尹却也是跟我们家有交情的,我已经先派人去了信儿,暗中他必然会照料表哥的,假以时日,就会找个机会,让他脱身出来。”   明媚听他说的仔细,事情又如许复杂,心中十分感激,若这事让她或卫少奶奶来做,自是不成的。   景正卿又道:“一些小小苦头大概免不了,但大的皮肉之苦就不会了,更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因此你放心,这其中就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我叫康儿跟你嫂子说去了,让她跟着差人去太平府,也好有个照应,一应要用的银子,我自也给他们备齐了。”      这话虽然意外,但听到卫少奶奶不至于跟着一块儿上京,耳旁少了聒噪,明媚竟没来由松了口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明媚委实不想再见那狰狞丑恶的嘴脸了,便说:“那她可答应?”   景正卿冷冷一笑,道:“她的家里我也打听明白了,她父原是个小官儿,当初因看姑父是景家的姑爷,才忙不迭来巴结,她是那家中庶出的女儿,谁在意她如何?只不过是个巴结的由头罢了。后来她父去了南边,自把她扔下,不然若能飞走,她早也走了。如今这情形,她若肯跟着表哥,咱们仍叫她一声嫂子,若她生了异心,且由她去,这等两面三刀恶性子的妇人,不要也罢。”   明媚跟卫少奶奶相处了一年多,这两天遇上了事儿,才看清她的真脸,然而景正卿才来,统共才见她几面?竟能把她的底儿看的如此透彻,且他竟也丝毫都不瞒着明媚,说的很是明白。   一刹那,明媚心中惊讶,欣慰,却又有一丝隐隐地不安堵着,让明媚难以高兴起来。   大概是明媚私心里觉得,景正卿当时的决断太过冷静决然,而对当时涉世未深的她来说、是不太愿意看到他这样冷酷的一面的。      景正卿说完这些,便道:“对了,明媚,我听表嫂曾说什么匣子,是姑父临终给了你的?究竟是什么?”   明媚变了脸色:“表……卿哥,父亲说、说不能……”卫大人让明媚留着匣子给一人,可那人却并非景正卿,何况明媚都不知是何物,他现在问起来,让明媚十分为难。      景正卿见明媚不安,却又释然一笑,并不追问:“别怕,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若是姑父给了你让你留着的,你大可不给任何人瞧。我并无别的意思,明媚你放心。”   明媚这才松了口气:“卿哥,我不瞒你,我也不知是什么,父亲曾让我立誓不许私自打开开,且不能交给别人,让我亲手把他交给……”   “打住,”景正卿忽然打断明媚的话,“这听来像是涉及什么机密,我还是不听为妙,明媚,自此我也不会再问。”   明媚见他如此善解人意,很是感动。景正卿轻轻拍拍明媚的手:“这件事我不再问,外头的事也交给我,你只管静心,如今我只愿你把身子样的好些,休要让我镇日……悬心。”   那末尾两字,意味深长的很。      也不知康儿是怎么跟卫少奶奶说的,卫少奶奶竟没有再来烦扰明媚,次日,明媚动身之时,她才露面,出来送别,说了几句“到底是一家人”“去了京内好生保重”“你哥哥脱困后我们必去看你”之类的话。从面上看来,倒仍旧如一家人似的和睦。      景正卿亲扶着明媚上了马车,一路往河畔而去,明媚从帘子缝里回看曾住过的宅子,心中感慨万千。   十四年,明媚都是在此度过,喜怒哀乐,都记载于此,如今离开,再回来不知何年何月,更……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一时感伤,落了两滴泪。、玉葫上车以来便一直怯生生看明媚,大概她也知道自己曾给明媚惹了事,故而心虚,见明媚落泪,便拿了帕子送上:“姑娘……”      明媚打起精神,擦了擦泪,正色说道:“先前,嫂子说你勾搭主子,我一直没问,你实话跟我说,可是真的?”   玉葫惊慌:“姑娘,当然不是真的,我先前不说,是怕姑娘听了心烦,没想到少奶奶竟会那样诬赖我,不瞒姑娘说,当初少爷在家,他对我……”   明媚一听果然涉及那些男女情由,深觉厌恶,就皱了眉。      玉葫看得明白,忙打住:“可是我一心想伺候姑娘,自然不会从少爷的,没想少奶奶不知哪里知道了少爷的心思,当下才仇视上了我,姑娘,你可要信我。”   明媚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算了,那泼妇嘴里说出来的,又有什么好的,以前的事且就罢了,我只跟你说,此番上京,要处处留心,你也不可像是之前一样,若再给我惹出一点儿事,我二话不说,即刻让表哥把你卖了!”   玉葫忙满口子的答应,明媚脸色方才缓和,把身子往车壁上靠了靠:“现在到哪里了?”   玉葫探头看了看外头:“姑娘,将要出城了,前头就是城门口,啧……”   她忽然啧了声。      明媚耳朵一动,隐隐听到外头有些喧哗笑声,竟是女人的声音,明媚便问:“怎么了?”   玉葫放下帘子,手掩着嘴笑:“姑娘,表少爷骑马行在前头,我瞧着好些女人看着他笑呢。”   明媚一听,不解:“她们笑什么?”   玉葫叽叽咕咕,也笑起来:“姑娘,你怎么不明白,表少爷那个模样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自有许多人看了。”   明媚这才明白,当下哼道:“好不知耻,当街看着男人笑么?必然不是正经人家的。”   玉葫恋恋不舍地又去看了一眼:“嘻,姑娘,除了女人,还有好些男人呢,一个个看直了眼……”   明媚越发皱眉:“住口!”心中十分气愤,她倒是也想像是玉葫一样探头出去,肆无忌惮地乱看,只可惜还要顾全闺阁女儿的颜面,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是少不得的,心底不由地有些嫉妒玉葫。      如此到了河畔,玉葫下车,小厮黄英抬了凳子过来,玉葫扶着明媚下了马车,明媚落地站住,一抬头就看到景正卿站在河畔,正在指使下人们搬运行李,一身素净的淡蓝长袍,朱唇玉面,长身而立,委实飘飘欲仙,风采非凡。   随行的众人或远或近,都在他身边。      明媚正看间,忽地听到身后急促地马蹄声起,有人唤道:“明媚妹妹,明媚妹妹,且慢行一步!”   玉葫回头,继而喜道:“姑娘,是叶公子!”   明媚心中也惊喜交加,回头看去,却见后面沿河畔大路有人飞马而来,马上的人白袍翻飞,剑眉紧皱,见了明媚,才略露出喜色,他隔着十几步远停了马儿,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十分潇洒。      明媚不敢上前,便只婷婷站着,意外且喜。   叶若加快步子,竟很快到了明媚跟前,只隔一步停下,举手行礼:“明媚妹妹!”   明媚也正色回礼:“叶哥哥,你怎么来了?”   叶若头发微乱,略有风尘仆仆之态,道:“我来迟一步,才知道你们家有事,便日夜兼程赶过来,谁知才进了府,就听说你才出门,于是追来,且喜来得及,妹妹,你真要上京了?”   明媚点点头,看着他仓促之态,心里竟有些酸:“是京里头的亲戚让我正卿表哥过来,要接我过去的。叶哥哥,镇远离这里百里有余,你大可不必赶回来。”   叶若眼睛看着明媚,大有不舍之态:“妹妹……”      叶若欲言又止,明媚也暗自叹息,正在两两相对,却听身后有人道:“明媚,这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神马都是怡慧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3-09-17 13:14:46   洛洛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9-17 12:53:48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9-16 12:35:31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9-16 12:18:13   yubling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9-16 10:13:53   yubling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9-16 10:12:22      ☆、乐正   叶若是邻县县主之子,同明媚可算青梅竹马。因两县相交,卫大人跟叶大人也颇有些交情,据说曾有一段时间,传言说是卫大人曾有意将明媚许配给叶若。   那时候明媚年纪尚小,跟叶若玩得极好,也不知那些嫁娶之论,倒是叶若说起来,他家里也很喜欢明媚,叶若便玩笑,要明媚当他娘子。   于是两下玩耍之间,便扮夫妻的把戏,两小无猜,委实可爱,一直到省事之后才打住。      后来不知为何,大概是因种种事情耽搁了,一直到现在。   两人终究是要分开,从此山水迢迢,天圆地方,也不知再见是何时。      景正卿忽然出现,明媚急忙敛了离愁别绪,略介绍:“这位是京城景家来的,正卿表哥,这是父亲世交家的叶公子……”   叶若看向景正卿,行礼道:“原来是景家的公子,失礼了,在下叶若。”   景正卿微微一笑,气度从容:“叶公子不必多礼,你特意赶来相送明媚表妹,必然有些话说,我便不扰你们了,片刻就要开船,还有些事儿要张罗,请。”   叶若见他容貌出色举止透着高贵气质,便也抬手:“请。”      景正卿转身离开后,叶若的目光才自他身上收回,仍看着明媚。   这一刻,两人两两相望,却都有些无言,因不知要说什么好,太亲密恐唐突,太生疏却无味。      顷刻,还是叶若先打破沉默:“明媚妹妹,我听了你要上京的消息,来的仓促,望你不要见怪。”   明媚忙说:“怎么会?叶哥哥能来,足见情谊,明媚心中十分感激。”   叶若叹了口气:“我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停留,什么也没有准备……”他思谋了会儿,抬手把腰间系着的一块佩玉解下来,双手奉上,又说,“妹妹别嫌弃,留下此物,作为念想……日后,我或许总也有上京的一日,未必就不能再跟你相见了,只盼明媚妹妹……此一去,切莫就忘了我。”   明媚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眸,一瞬也想起青梅竹马时候的一些种种,然而渐渐长大,那些恐怕再也回不去了……便也抬手将玉接了过来:“以后隔山隔水,叶哥哥你也善自保重。”      一瞬间两人彼此相看,都有不舍叹息之意,明媚把玉放进袖子里,垂眸之时,仿佛觉得有人在看向这边,明媚转过头去,却见在湖畔上,景正卿正不知在指挥小厮做什么,却并没有看向此处。   明媚同叶若又说了数句,那边便张罗开船,景正卿过来相请,明媚同叶若挥别,玉葫自扶了她上船,启程离开。   一直到船荡出了许久,明媚听玉葫说,叶若还站在河畔码头相送。      船儿微微荡漾,明媚于船舱内侧,半伏在桌上,有些昏昏然,浑然没察觉景正卿进来,还以为是玉葫,正要叫她倒杯水,却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明媚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景正卿,正俯身笑微微看她,见她发现了他,才坐下,笑说:“明媚怎么了?莫不是晕船?”   “卿哥,”明媚唤了声,便慌忙又坐直了身子,“并不是,只是心里略有些闷。”离乡背井,前途茫然,一切难料,真不知叫人何去何从的好。      “可有心事?”他关切地问,双眸着紧地看明媚,“还是……是因为方才河岸上送别的那少年?”   明媚忽然看到景正卿唇边一丝笑意,不由脸上一热:“卿哥说的是叶家哥哥么?”   “嗯……他倒是跟明媚有些年纪相仿,平日……也有交情?”   “本来是有,这两年,因彼此渐渐大了,便也不怎么来往了,这一次他竟来送别,我也十分意外。”   “哦……”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却又道,“我看叶公子飞马而来,一副惶急之态,差点儿便以为他是来拦人的呢,吓我一跳。”   明媚听他口吻里略带几分戏谑似的,不由垂了头,悄声道:“表哥说笑了。”      一早启程,顺风而行,渐渐地到了晚间,船便放慢了,仍旧缓行,明媚因无聊,昏昏欲睡,耳畔听着夜风轻吹,却偏又睡不着,索性起身,见玉葫倒在旁边,正睡着,白日里她就叫嚷着身子不适,大概有些晕船。   明媚并未惊动玉葫,自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琴取出来,随意拨弄琴弦调试。      殊不知刚拨弄数下,便听一阵低低笑声从外间传来,景正卿拨开帘子:“我以为你睡了,不敢打扰,没想到你兴致倒好,竟在此偷偷弹起琴来。”   明媚见他进来,便道:“卿哥找我有事?”   景正卿道:“怕你在这船舱里闷,你白日不是便说闷么?本想拉你出去,到那上面呆会儿,咱们也好随意说几句话,外头风不大,一轮月倒是极好的,你必然喜欢。”   明媚闻言,不免心动,景正卿目光垂下,在琴上盘桓片刻:“若你想要弹琴,我给你抱上去便是了,这湖上传音甚广,且又夜间,正是意境大好,岂不是两全其美?”      明媚听了他的话,果真就发了兴致。   景正卿笑了两声,过来将琴抱入怀中,又一手握了明媚的手:“好妹妹,别怕,这夜晚间又是在河上,无人打扰,甚是清静,你跟我来就是了。”   明媚只觉他的手心极热,忍不住有些心跳,景正卿却头前带路,领着明媚出了船舱,到了船面儿之上。      明媚刚一出来,顿时就觉神清气爽了不少,眼前本是无边深沉的夜,透着漠漠墨色,但船头挂着淡淡光的灯笼,头顶更是一轮皎洁的月,迎面微风吹来,叫人浑身上下十万个毛孔都舒展开,只觉得舒畅异常!   明媚十分喜欢,心想怪道景正卿想要她出来,果真比船舱的沉闷要好许多,简直如一个天,一个地。   那边,景正卿极快将琴放好,便拉她过去。   明媚看他旁边放着一张桌子,上头几个碗碟,都是些小菜,糕点,并酒盏酒壶之类,便知道先前他在此自斟自饮。   明媚见了,便暗暗羡慕,生为男子便有这等好处,肆意爽快,不似闺阁中人,处处束手束脚,连上船来都要趁着夜色。      景正卿拉明媚过来,坐在桌子对面:“妹妹可吃酒?”   明媚忙摇头:“我不会。”   景正卿的目光亮了亮,却笑:“妹妹是正经的好小姐,是我问岔了,……妹妹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吧?”   明媚点头:“正是。”   景正卿笑道:“我大妹妹五岁,妹妹别嫌我呀。”   明媚眨眨眼睛,有些不解,却只道他是在闲话家常。      景正卿吃了一口酒,又看向明媚:“此处没有别人,妹妹不如就吃一杯,这酒并不醉人,你喝一口尝尝。”   明媚看他起手倒了杯酒,便送过来,心头隐隐一惊,然而看着那修长手指夹着酒杯,杯子中酒水晃晃悠悠,映出里头一轮弯弯地月,简直如画一般,不由有些惘然。      先前只是规矩娇养,全也不知酒是何味道,只看诗词里头,觉得那是极好玩神奇之物,只可惜父亲管得严格,因此浑然不曾破戒。   此刻景正卿殷勤相劝,机会就在眼前,明媚虽犹豫,暗中却未免也有些跃跃欲试:“这……”      “妹妹尝尝看,哥哥不会害你的……”他絮絮善诱,声音温和动人,顺势竟把酒杯往前一送,几乎碰到明媚唇边。   明媚看着他殷殷目光,羞:“卿哥,我自己来。”这才伸手接了过来,忐忑看他一眼,最终试着吃了一口。      平常只看诗词,觉得“酒”这一物,必然是难得的好物,还不知是什么甘美勾魂的滋味呢,谁知一入口,只觉得十分辛辣,明媚当即变了脸色,立刻就想吐出来,当着景正卿的面,又怕失态,于是勉为其难逼着自己咽下去,瞬间差点儿呛的咳嗽出声。   景正卿忙道:“吃一口菜压压。”便替明媚夹了一筷子菜过来,竟不放下,半跪起身,用手拢着,送到明媚的嘴边。   明媚一怔,却因正被那酒折磨的难受,便也张口,将那菜含了,又抬起袖子遮了脸嚼了吃下,才觉得略好了些,只是脸却一点点热了起来。      “这个不好喝。”明媚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景正卿却只看着明媚笑,又是那副眉眼流光的模样:“明媚果真是头一遭……”   明媚觉得他声音颇怪,而话中似有异,但还未细想,他又说:“明媚,你方才不是要抚琴么?不如,现在为我抚上一曲?”      此刻酒力略微上涌,明媚只觉得有些熏熏然,兴致却更提了上来,且四野空旷,天净月美,当下并不推让,回过身,把琴摆了摆正,调了两下音,便抚了起来。      果真如景正卿所说,在这水面之上抚琴,与在船舱或者在家中都有不同,真真别有一番难得意境,琴音从水上传出去,仿佛也借了清透的水之灵气,显得格外清幽,令人闻之动心。   明媚垂眸,手指在琴弦上翻飞,趁着薄薄醉意,自己也仿佛醉倒于这琴音之中,而身子也仿佛化入夜风里,与清风明月同在了。      明媚自顾自沉醉,未曾发觉景正卿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亮,那眼眸似醉非醉,似火焰刚燃,而正当他欲起身之时,却忽地有个声音,自漆黑的河上传来:“前头船上,弹琴者是何人?”声音清朗平和,虽然是询问,却不自觉地流露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景正卿闻言,便皱了眉,明媚正好也停了手,听了这个声音,一时呆怔。   景正卿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沉声道:“是何人相问?”   明媚抬眸,酒力跟困意泛起,只瞧见从水面上缓缓驶出一艘船来,竟比他们所乘的这辆还要大许多,也豪华气派许多,而船头上同样挂着几个大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字:赵。      景正卿自然也看到了,一时脸色微变。这会儿,对方船上有换了个人,扬声说:“我们主子问:船上回话的,可是景家二郎?”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最近晋江又抽的厉害。。。   新文,好柔弱,像是这时期的明媚~><      另外,最近庆祝《第三种绝色》最新上市,要搞个活动,大家在当当买了之后,记得留个五星好评哦!有礼品可抽~~~   充满正能量的一本书哦!快快入手腹黑纯情的小三爷吧! ☆、子夜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次日早上醒来之后,隐隐觉得一股微微冷冽之气,自半开的窗户透入,明媚半起身子,看向外头,所见江上,轻烟袅袅缕缕,白茫茫地,横在绿水之上,远处青山隐隐,依稀有打渔的船家,彼此招呼,声音在山间回荡,此情此境,如脱离了尘俗,置身仙境。      脑中忽地多了几幕闪念,明媚抬手扶额,想起昨晚月下夜风之中,她在甲板之上抚琴,颇有忘情之意,忽然一个声音自黑夜中来,明媚抬眸,望见一艘大船从河上徐徐靠近,偌大的灯笼上一个清晰的“赵”字。   明媚见此,又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不免起身退避,一时也不知景正卿如何应对那方,也不知那究竟是何人,只是想避退。   起身之时,未免有些头晕,身子晃了晃,幸好旁边探出一双手来,将明媚叉腰一扶,她看一眼,却只见模糊不清的一张脸。   那人将明媚送到船舱处,里头玉葫等候着,将她扶了入内,吃了口茶,便昏昏睡了。      所幸明媚所记得的,并无什么格外失礼破格之处,至多也是肆意地弹了一曲罢了。   明媚起来后,就站在靠窗处往外打量,见河面上来往的小船倒是颇有,却并不见昨夜那艘辉煌气派的大船了,回想恍若如梦。   景正卿进来见明媚,对昨夜的事也绝口不提,他不说,明媚自然也不太好问,只暗暗问玉葫,她偏睡得跟猪相似。      如此又在河上行了一日,借着顺风势头,将近晚上的时候,便渐渐地像是靠岸的势头。   玉葫十分欢喜,进来笑着对明媚说:“姑娘,可知到了什么地方了?”   明媚摇头,却听到隔着窗扇有些喧哗笑声,隐隐传来,玉葫说:“这可是好地方,到了扬州了!”   怪不得,古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果真是天下第一的风流绮靡地方。      船靠了岸,要在扬州休整,没下船之前便见到河上花船一艘艘地,红灯高挂,处处有唱曲说笑声音。   因是晚上,格外之盛。   明媚还不知是怎么个情形,下船时候,略有些好奇地四处看,依稀看到远处有些花船之上,男女对坐,或者相互依偎,说笑不休,情形有些放诞。      明媚初出茅庐,看见这一幕,颇觉新奇,以为不同地方风物人情也自不同,这边的男女在外竟能如此亲昵……看了数眼之后,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太对头,遥遥地见远处那船上的老头子捏着个白嫩的女子,便往她嘴里灌酒,笑得极猥琐。      明媚呆呆看着,心神恍惚,脚下不知绊到何物,身子往前一晃,却被人及时拦住:“妹妹留神!”   明媚仓皇抬头,对上景正卿一双眼睛,笑吟吟地望着她。   明媚的脸腾地便红了,心中明白方才那些景象不是好的,但她却那样目不转睛看了许久,景正卿会不会也留心到了?会不会在心中笑她不知廉耻?   双颊火烧一般,天大冤枉,她起初可连那是什么都不知。      景正卿笑笑地,握着明媚的手,在上面轻轻一拍,似是安抚,而后却极缓慢地离开,手指划过她的手背,像是春风里的柳条荡漾曳过湖面。   明媚当时心慌意乱,一径胡思乱想,竟没留心,只是不敢看景正卿,更不敢再四处乱看。      前头已经有马车等候,景正卿站在车边,见明媚过去便探手来扶:“我扶妹妹。”   明媚一点头,感觉他的手在腰间一握一擎,十分有力。      上车后,玉葫兀自恋恋不舍地掀车帘往外看:“姑娘,你瞧他们多热闹!”十分羡慕。   明媚因后知后觉琢磨出来,此刻便肃然骂她:“把帘子放下,收起眼睛别乱看!那不是什么好的!”   玉葫奇道:“怎么不是好的?”   明媚有点说不上来,便支吾:“总之我说不是好的就不是!你再乱瞅,让正卿表哥把你扔在这里。”   玉葫果真不敢再看,明媚才松了心,在船上呆久了,一会儿上了岸,忽然间就觉得昏昏然,仿佛身子仍在载沉载浮地,好不容易到了客栈,明媚也没食欲,只管入内歇息。      明媚先模糊地睡了会儿,醒来后吃了口茶,才又喝了碗汤。玉葫说:“姑娘,表少爷方才来看,见您睡着,便没打扰。”   明媚问:“现在什么时候了,他该睡了?”   玉葫笑:“恐怕不会,我方才在外头,听跟着表少爷的小厮康儿说,表少爷出去了。”   “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谁知道……”   明媚想了想,不由地就想到岸边上那些花船的情形,虽然只匆匆看了一眼,却瞧见有女子依偎男人怀中,调笑捧杯,景正卿莫非也是去做这等勾当了?      想想颇为气闷,匆匆沐浴过后,便上床睡下,只是因方才假寐了会儿,一时半刻竟睡不着,又乱想景正卿也不知去干什么了,如此反反复复大概过了一刻多钟,忽听到房门有一声响。   起初还以为是景正卿回来了,于是便不声张,但细听,却又没了其他动静。   明媚略略有些失望,谁知过了片刻,房内又是一声细微响动。      明媚无意中抬头看了眼,顿时之间毛骨悚然,原来房间内有两个黑影,悄然无声,似在找什么东西,于如此暗夜看来,十分可怖。   明媚瞪大眼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此刻,便听其中一人道:“没有。”而另一个说:“床上看看!”      明媚窒息片刻,终于尖叫了出声,把旁边小床上睡得玉葫惊动起来,闷头闷脑地起身问:“小姐,怎么了?”   这一刻,那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然后不退反进,真向着床边冲过来,竟把明媚当了目标。      明媚大惊之余居然都忘了呼救,眼睁睁见他们快要到跟前,忽然间从窗户外翻身进来两道人影,将那两个黑衣人拦住。   两拨人马,砰砰乓乓,他们居然就在这屋子里打了起来!      明媚哪里见过这个!心慌意乱,惊魂未定,看不出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只缩着身子贴在床内。   这会儿玉葫扑过来:“小姐你怎么样?”她倒还是勇敢的,将身挡在明媚的身前。      明媚吓得浑身哆嗦,话也说不出来一句,那两拨人对打之中,又有一人冲着床过来,把玉葫揪起扔在一边,便冲着明媚来:“那匣子在哪里?”   明媚尖叫一声,魂不附体,那人张手向明媚抓来,就在此刻,却听到门外有人高声道:“扫兴!都是康儿那个奴才惫懒,出去喝酒竟不带银子!”      明媚听着似是景正卿的声音,正要叫人,嗓子里却像是堵着什么。   忽然另一个声音道:“二爷噤声!表小姐房内似有动静!”   说时迟那时快,屋内的黑衣人们顿时之间停了交手,有人便跃向窗口,电光火石间,数道人影居然就这样极快地消失不见。      房门大开,外头景正卿极快地进来:“明媚!”他身后一道影子也掠过来,到了窗户边上往下张望:“已经走了。”   景正卿已到了床边:“明媚如何?”   明媚只浑身哆嗦,听了景正卿的声音,一时反应不过来,景正卿伸手把明媚拉住,提高了声音:“明媚别怕!”      明媚呆了呆,这会儿房内又点了灯,灯影里头景正卿的脸缓缓明晰起来,明媚睁大眼睛,叫道:“表哥!”蓦地起身,扑到他的怀里,眼泪飞快地涌出来。   景正卿伸手将明媚紧紧抱住:“没事没事!”      明媚吓得失魂落魄,如见救星似的,紧紧抱着景正卿,哭了会子。   玉葫跟三郎都出去了,景正卿掏出帕子,替明媚擦脸,一边轻声安抚:“都是我不好,把明媚吓坏了,是我不该出去。”   明媚抽噎着:“卿哥,那些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已经派了三郎去查了,别怕,以后他们不敢再来了,我会好好保护明媚。”   明媚擦擦泪,想想,仍旧心有余悸:“对了,他们是要找东西!”   景正卿挑眉:“找什么?”   明媚叫道:“他们要找爹留给我的匣子!”她说着,便转头看向旁边的箱子,有些焦急地起身。   景正卿忙将明媚按住:“你放在那?你方才受惊了,且别动,我看看。”      明媚只好仍旧不动,景正卿走到箱子边上,却见那锁头都给弄坏了,当即皱眉,他掀起箱盖,低头找了一番,就冲明媚摇了摇头。   果然那匣子是给他们抢走了,明媚十分失望,即刻又哭起来。      倒是景正卿走过来,揽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肩,温声说:“好孩子,别哭,那东西丢了就丢了,反正也不知是什么……又不是咱们有心的,只要你没事就成,万一你出事,表哥才是哭也来不及呢!”      纵然景正卿百般安慰,明媚仍是担忧伤怀,一时郁结五内,又加上背井离乡,舟车劳顿,次日便病倒了,起初只是发热,渐渐地竟高热不退,人也是半昏半醒。      景正卿为了明媚特意在扬州逗留了两日,请了名医会诊。   明媚白日还好些,支撑着劝他赶路,到了夜间,却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迷迷糊糊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隐约觉得有人抱着自个儿,在耳畔喃喃低语。      明媚只以为是玉葫,低低叫了声:“水……”   那人将明媚放开,却很快又返回来,有物贴在明媚的唇上,她直觉是水,便想喝,谁知却毫无力气,胡乱感觉水沾了唇,又顺着流下,颈间也濡湿一片。      喝不到水,解不了渴,明媚焦躁,哼哼低吟数声,不依不饶。   不知过了多久,明媚忽然感觉有什么软软地贴上了唇,倒很舒服,他停了会儿,灵活地将她牙关撬开,小心翼翼碰触,如探出的花蕊,悄悄前行,伸张探寻。   明媚约有所觉,舌头略动,想闪开去,他像一惊,静了片刻,才又动了,将明媚的舌头一压,软软地,糯糯地,滋味异样……   明媚正懵懂,却有一小股清冽甘甜的水,自那软软之物上透了过来,明媚一时如久旱逢甘霖,嘴唇也缓缓张开,接纳那泉源,那水渐渐顺着她的舌往下,至喉咙处下滑,明媚竭力吞咽,整个人才觉舒坦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宣情   次日平明,明媚悠悠醒来,脑中依稀一团浆糊,倒是觉得口干,想要起身,浑身却绵软无力,只好动了动唇,想要叫玉葫过来倒水。   这边还未出声,却听得房门响动,外头是玉葫说道:“表少爷,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明媚一怔。听到景正卿的声音响起:“我一夜担忧妹妹的病,不知她如何了,睡得也不踏实,这不,赶着过来看看。”   玉葫道:“主子晚上烧得滚烫,这会儿我刚看过,倒是好了许多。”   景正卿的声音便带了一抹笑:“那真真极好!我正好看看……是了……”他似是想到什么一样,“玉葫,你必然也是一夜无眠,只顾照看妹妹了,如今我过来了,你便先去睡会儿,也养养神……再来伺候吧。”   “这……”玉葫迟疑。   “怎么?”      明媚坐起身来,却听玉葫道:“奴婢多谢表少爷的美意,只不过伺候姑娘是我的本分,玉葫还撑得住,倒是表少爷事忙,姑娘这边有我照料就行了,免得累着表少爷,姑娘醒了若知道,也会觉得对不住。”   景正卿沉默片刻,依稀听他笑了笑:“是吗?”      明媚正觉得他们两个的说话有些不太对味,便听到玉葫说道:“表少爷……”   景正卿“嗯”了声,又道:“我来接妹妹上京,以后入了府,就是一家人,你也不必这样见外地叫我,只像是康儿他们一样称我二爷便是了。”   玉葫道:“是,……二爷。”   “你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   “二爷……”玉葫的声音低低地,明媚听得不耐烦,也不知道她故弄什么玄虚,正要咳嗽一声,却听玉葫道,“昨晚上……二爷……”      明媚听到“昨晚”两字,心头不由地一动。   景正卿微微笑出了声:“昨晚上你果真看到了。”   明媚茫然:看到什么?      玉葫却偏不回答,景正卿问:“你想说什么?”声音却仍是老神在在,十分悠闲一般。   玉葫沉默片刻,差点急死明媚,正耐不住的当儿,便听玉葫又说:“二爷,有些话,原本轮不到奴婢来说,奴婢自小在卫府伺候姑娘,也知道……有些事,看到了也要当作没看到,可是不管如何,奴婢只有姑娘一个主子,为了姑娘好,少不得要多嘴了。”   景正卿不言语。   玉葫又说:“昨晚上二爷做的事,在奴婢看来,很不妥当,姑娘毕竟还没嫁人,二爷这样……岂不是损了姑娘的清白?”      明媚听到这里,眼前顿时一黑,整个人雷劈了一样,窒息。      景正卿的声音却仍是波澜不起:“怎么个损了妹妹的清白?”   玉葫吞吞吐吐:“男女授受不亲,二爷……你、你怎么能……”   景正卿气定神闲,娓娓道来:“妹妹昏迷着,药喝不下,我不过是权宜之计才……这也是没有法子的,难不成就看着妹妹吃不进药去,病好不了,活活地受罪?”   玉葫呆了呆,嗫嚅:“就算、就算真的要那样,那二爷可以唤奴婢替代……”   景正卿淡淡说道:“你?我不放心。”      就算没有弄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也看不到此刻情形,明媚却能想象,听了景正卿一句话后,玉葫是何反应。      他昨夜自然是对她做了一些逾矩的事,如果不是太破格,以玉葫的性子,是不会多嘴的,然而被玉葫点破,他的反应竟仍是这样不疾不徐,明明是玉葫的理,在他面前,却仿佛利箭遇上铁板,无可奈何地被挡回来。      果真如明媚所料,玉葫的声音有些结巴:“二、二爷!”   景正卿却又一笑:“行了,好丫头,二爷知道你是担心明媚妹妹,也是为了她好,才对我说这些,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反而很欣赏你这种维护主子的忠诚,但同时你再放另一个心:你要知道,我的心意如你一般,都是想要明媚妹妹快些好起来,绝不会做出那种趁人之危欺负她的举动来,难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禽兽不如的人吗?”   他的声音十分正直诚恳,连明媚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玉葫跟明媚一样,是个呆头,又被景正卿的气势镇住,无端自己心虚,有理成了无理,且再度变成了结巴:“二、二爷……您大人大量,并不是奴婢故意的,只是怕、怕对我家小姐的名节……”   景正卿肃然又说:“别说是此事是为了救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明媚妹妹自己都不知道,退一万步,若是真的对妹妹的名节有损,我也是不会坐视的。”   明媚皱眉琢磨着,竟回味不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末了一句,意味深长,如神龙摆尾,神来之笔,“深不可测”。      偏玉葫清醒,反应也快起来:“二爷你是说……”   回答她的,是景正卿低低地一声笑:“可放心了么?你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我看看妹妹,片刻大夫也就来了。”   玉葫竟然十分依顺地说:“既然如此,二爷就多费心了,若是姑娘醒了叫我……”      明媚打起精神听了这半天,心中又惊又疑,又羞恼又忐忑,听两人说完,玉葫退下,想必是景正卿进来,那脚步声渐渐近了床边,不由心悸。      本是口渴要喝水的,此刻也不敢叫了,只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也不知景正卿在何处。   明媚有心想看看,又觉得自己装不出那个能看到对方却让对方发现不了自己在看他的高难举止。      正在眼前一抹黑,脑中一片浆糊翻腾之时,明媚听到景正卿叹了声:“可怜的孩子。”然后唇上被什么轻轻压下。   明媚惊得差点睁开眼睛,却觉那边一团温热,像是景正卿的手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片刻,耳语般又说:“妹妹想必是渴了,这唇都干裂了,好生可怜。”      耳旁听到些许水声,片刻,唇上一抹清凉甘洌,明媚怔了怔,反应过来是景正卿在喂她喝水,只是不知何故,只有少许水沾在唇上。   明媚自觉乃自讨苦吃,正想索性“醒来”,却听景正卿道:“还是喝不下……少不得,我……”   极快之间,脖子被温柔勾住,有什么覆压上明媚的唇,一条柔软之物挑开她半合的唇瓣,随之,清冽的水滑了进来。   在明媚恢复神智之前,已经身不由己地将那口水咽了下去。      脑中忽然掠过无数模糊的闪念。   烛光摇曳,景正卿搂抱着她,俊朗的脸越来越近,明媚呆呆看他,因发烧而脑中一片空茫,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昏昏沉沉,喃喃唤了声:“卿哥……”   而他一笑,颇为妩媚:“明媚……”然后抬抬手中的碗,“我喂你喝药,要乖乖地……”   “唔……”眼皮千钧重,呆看了他会儿,便闭了起来。   而后……便如此刻。      明媚睁开眼睛,便看到景正卿发亮的眸子,嫣红的唇色。   明媚瞧见他唇上一抹水光,跟他眼角的光,相映生辉,各占春一半。      “你!”明媚震惊,无以言喻,茫然,反应不灵,明明知道发生什么,却又害怕不敢认,更不知该如何面对。      跟明媚的混乱相比,景正卿眉眼之中却写上一抹惊喜:“明媚你醒了?”百分百地真,让人觉得疑心或者质问他都是罪过。   他还端起手中杯子:“是不是口渴了?来,我喂你……”   明媚想到昨晚那句“要乖乖地”,总算反应过来,将他的手勉力一推,便往后退,怎奈人被他抱在怀中,且又力气有限的紧,自以为动作极大,在他眼中,却只如虫豸一般。      景正卿单臂一圈,将明媚拥得紧了些:“明媚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明媚垂着头,一阵咳嗽,忽地发现因为起身的缘故……或者是方才挣扎,弄得衣襟有些敞开,露出颈间肌肤,顿时越发羞恼:“你、你快放手……”      景正卿把杯子放下,一手抱明媚,一手捏着明媚的脸,让明媚抬头看他。   明媚哪里能看得清,眼中泪花涌动,又气又恼,咳嗽两声,浑身复又发热。   “原来你是以为我……”景正卿皱眉,“明媚,你以为我是有心轻薄你吗?”   明媚咳嗽了两声,眼中泪跌下来:“你、你怎么能……”   景正卿掏出帕子,帮她拭泪,明媚扭头要躲开他,景正卿却并不放手:“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多心?竟比你的丫头还要多心百倍!”   明媚才想起方才玉葫跟他所说的话,顿时全明白了:“昨晚上、昨晚你……”一时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出来。      “本是不想跟你说,就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景正卿皱眉,忽然声音严厉了些,“不许哭了!”   明媚没想到他做了坏事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一时呆呆抬头,睁着眼看他。      泪影浮动里,景正卿神色庄严,并无一丝邪色:“你吃不进药,喝不了水,昨晚我喂你几次,把些药都糟蹋了,大夫说你若喝不进去,恐怕就会不好,我这样做,不过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明媚愣愣地,景正卿看她泪眼朦胧之态,声音放得温柔了些:“我也不瞒你,自打见了你,于我眼里,就算是放在掌心上护着,敬爱疼惜都来不及,先前不慎让些贼人惊扰了你,我已经自责的五内俱焚,又让你害了病,我更恨不能让自己替了你去受苦遭罪,先前玉葫也已说过我,但对我来说,只要妹妹病能早一些儿好,让我做什么,我都绝不会迟疑!就算妹妹怪我恨我,我也认了!”   他皱着眉,真情流露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明媚看。      但就在明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多心、要被他“真情感动”之时,景正卿偏又叹了声,看着明媚,神色带了几分颓然伤感:“这些都是真的,但除此之外,你倒是也没有怪错了我,因我心中对明媚,的确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当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人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改来改去,实在改得不耐烦了,但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改%>_<%       ☆、调笑   景正卿坐在床边,凝视面前之人。   病中的明媚,弱不胜衣,更显得秀丽清绝,被他一句话惊到,面上露出呆怔惘然的表情来,于他眼中十分可爱,却又生出几分怜惜来。   景正卿目光下移,望见那樱桃般的唇,不由地便想到昨夜情形,饶他是风流场上的老手,想到那些细致情态,也忍不住有些面红心跳,喉头微微一动,悄然咽了口唾沫,当此际,看向明媚的眼神便越发炽烈了。      景正卿见那雏鸟般的小人儿脸色红红白白,呐呐地说:“卿哥,什么、什么心思,明媚不明白。”   “明媚真的不明白?”他的脸上露出那种似笑非笑之态,看人的眼神如势在必得。      明媚听了这个声音,怦怦心跳,羞是一则,没来由却更觉可怕。当下也顾不得装傻,只想暂且逃避开这个话题:“玉葫呢?”      “好端端地,怎么说起别人了?”景正卿好整以暇,双眸看定了明媚,“明媚可真不懂我的意思?”   退无可退,明媚浑身发热:“卿哥、我……”   景正卿盯着明媚看了会儿,忽然探手握过来,明媚觉得手上一热,吓得急忙缩回手来。      景正卿笑:“看样子、明媚是明白了?”   明媚听着他带笑的声音,手上跟脸上都在发热,仿佛了然对方在戏弄自己,顿时有种恼羞成怒之感,便抬头望向景正卿,眉头蹙起:“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表哥是在玩笑吗?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太过了?”   景正卿听了,才收敛了笑:“谁说我是玩笑话了?我是真的对明媚你……动了情。”      动情?明媚有种被噎住的感觉,景正卿看她茫然无措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盛。   明媚定了定神,只转开头去,强压心跳:“卿哥别同我说这些。”   “为何?”   明媚回头看他一眼,索性不理。   “明媚?怎么了?”他笑看着明媚,撒娇似的叫,信手又捻起明媚一角衣襟,那衣角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缠绕摸索,动作十分轻薄。      明媚瞧这意思,不用直说也显露出来了,红着脸愤愤说:“卿哥,你收敛些,这是做什么?别太过分了。”   景正卿面不改色笑道:“哪里过分了?”   明媚把衣角用力拉出来,人也往床内避了避,羞恼交加:“我也不小了,男女授受不亲,卿哥你也该避嫌了。”      景正卿听了,低笑数声:“你这孩子,才多大呢,就想的这样多,不过,倒让我想起,‘十四为君妇,羞颜尚未开,回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说的,倒有点像是明媚此刻了。”   明媚一听,气得快要晕过去,她当然知道,这首《长干行》,说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个人,这两句正是成亲的情形,她也正十四岁……他真是胆大妄为。      明媚忽然恨先前没有及时装晕。      景正卿却并不“欺人太甚”,见状便轻轻咳嗽了声,起身:“既然明媚有心避我,那我就不缠扰你了,你还病着,要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景正卿像是要转身,明媚却仍转头向内不理他,他叫道:“明媚?”   明媚心头悸动,景正卿又叫:“明媚?”   他这样不屈不挠,明媚正琢磨是不是该应一声?才一转头,就见景正卿正靠到自个儿面前来,他的脸就在旁侧,吓了明媚一跳,不知他要如何,急忙将身子往里一倾,心头鹿撞。   景正卿仔仔细细看了明媚一刻,才轻声道:“‘回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也不尽然,明媚不是要回我了么?”他含笑深深看明媚一眼,才转身而去。      明媚昏了头,无处泄愤,于是奋力抓了抓床单。   景正卿前脚去后,玉葫便进来了,明媚无处发作,正要捉她,便喝道:“你过来!跪下!”   玉葫吃惊,继而惶惶然跪地:“姑娘,怎么了?”   明媚问道:“昨晚上发生何事?”   玉葫大概明白明媚已经知道了,便道:“姑娘,不是我故意瞒着,一来是姑娘没醒,二来……二来也不太好说。”   明媚想打死她:“什么不太好说,难道对我不太好说,对他反倒好说了?”   玉葫见明媚连这个也知道了,便死了心:“姑娘冤枉,我也只是……只是因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如果此事传扬出去……也不好,故而我大着胆子,跟二爷先说说,倘若他口风不对,我自然要再跟姑娘说,就算如此,我也有主意,想以后慢慢地跟你说,免得吓到姑娘。”   “我不懂,什么口风不对?”   玉葫起身,先把门关了,才又回来,低声道:“姑娘想想,现在咱们上京,也没什么依仗,姑娘年纪不小了,自然要给自己谋个出路。”   明媚目瞪口呆:没想到她居然如此高瞻远瞩。      玉葫却得意洋洋起来:“自从二爷来到咱们家,我就看出来,二爷对姑娘可上心了,经过昨儿,我就更确信了,二爷是喜欢姑娘的,我打听过跟随二爷的小厮康儿,二爷是京内府里老爷跟前头一个能干的人,还在朝内挂着武职,又是那样的好人物,京内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想要嫁给他,可喜还没定亲呢!偏二爷又喜欢姑娘,昨儿那遭,更明白了,我又问了二爷,二爷那意思,是不会撇下姑娘不理的……以后当然是会给姑娘交代的。”      明媚发现了,玉葫跟景正卿两个,是联手要将她气死的。   明媚怔怔地张口结舌,连骂也忘了。   玉葫兀自说:“如果二爷真的有心想娶姑娘,以后姑娘岂不是有了着落?”   明媚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我看是你有了着落。”   “啊?”   明媚有气无力地:“没什么,你过来,我有件要紧事跟你说。”   “什么事?”玉葫吓一跳,果然凑上前来。      明媚咬着牙,抬手,一把拧住她的脸颊,玉葫当即哇哇大叫:“小姐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这吃里扒外自作聪明的,”明媚恨道:“我卫明媚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也是清清白白的县主之女,难道见了个男人就要嫁了他?景正卿再不错,我也未必就喜欢他,就算他是人见人爱的人物,也未必就是我心里的那人!你留心,趁早别提这些混账话!将来如何,上了京后,我还有外祖母、舅舅等做主,轮到你在这里筹谋了?堂堂地小姐,却跟才认得不久的男人私下里有什么牵连,传出去很好听么?若给那府里的人知道,我还有什么脸?亏你还在这里得意,我不打死你便是好的!”   这回轮到玉葫目瞪口呆,都忘了叫痛,片刻才又道:“就算是我想错了,谁叫我是个丫头,脑子笨想不到小姐那样……小姐先放手,肉要拧下来了!”   明媚一松手,玉葫嗖地往后跳回一步,不敢做声,只爱惜地抚摸她的脸子。      明媚指着她说:“听好,以后再别自作聪明,我的事不用你管,这件事你也就当不知道,以后休要再提,若弄出事来,真卖了你。”   “哦……是,姑娘。”玉葫有些不乐,她自以为做了一件大好事,却没想到恰恰相反,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蔫起来。   明媚不理她,呼吸几口镇定一下心神,才淡淡又说:“去,给表少爷说,我身子没有大碍了,可以即刻动身。”   明媚不想在路上再耽搁下去,原本倒是不怕,现在有些事挑明了,孤男寡女……实在不妥。      两人在房内说话,自以为密不透风,却万万想不到,隔墙有耳。      景正卿听完壁角,一笑下楼,正巧遇到云三郎在桌边喝酒,云三郎看他笑影飞飞,便问:“二爷春风满面,可有好事?”   景正卿袖子里摸出一柄扇子,一扬手,扇子展开,动作委实潇洒:“你不如猜一猜?”   三郎道:“看二爷面上红粉绯绯,怕是桃花。”   景正卿笑了两声:“三郎,我的心思你竟这么明白。”   “若这也看不出,就白跟了二爷这么久,然而,兔子不吃窝边草……二爷可记得?”   景正卿抬手,自斟一杯,且不喝下,在唇边缓缓一滑,沉吟说:“窝边草?你看我的明媚妹妹,可像是那些闲花野草?若是寻常颜色也就罢了,你同我在京内也厮混了些日子,可曾见过比她更出色的女子?虽则年幼了些……”   三郎无奈:“二爷也知表小姐年纪尚小?何况唐突行事,将来老爷那边如何交代?”   景正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放心,我自有分寸,且老爷那边,只说让我把人好端端护送回府,无病无灾地,岂不是就好端端地?”   “叫我看,二爷还是斟酌些。”      景正卿点头:“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且让我再想想,但你也知道咱们府里那些,若是见了……哪能放过?我这是……先下手为强,哈。”   云三郎摇头,苦笑道:“二爷可别弄巧成拙,依我看,你这位表妹,不像是寻常……那些女子。”   景正卿回想方才窗外所闻,忍不住笑:“真给你说着了,这孩子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怕是不好上手,所幸这一路上还有四五日的路程……”   云三郎见他贼心不死,便不再言语。   这会儿,两人喝了一杯,客栈外头小厮康儿回来,到了桌边,低声回报说道:“二爷,府里头来了人,说是有老爷的信要给二爷。”    作者有话要说:  把第一章到第九章通通都改了一遍,换了人称,有些细节也删改了   如果有发现错漏之处,欢迎大家指出啊~~=3=       ☆、救美   外头的人进来,见过景正卿行了礼,掏出怀中信件奉上。   景正卿打开看了一遍,点点头,将信揣回怀中,便问来人:“府内可好?”      仆人回答:“回二爷,一切安好,就是老夫人有些想念表小姐,时不时地会唤老爷进去询问,是以老爷才让我来看看,又怕二爷人手不够用,顺便带几个府里的人过来供二爷差遣,都在外头。”   景正卿向着门口扫了一眼,点头:“知道了,我就不写回信了,你先行一步,带信给父亲,说是表妹受了点儿惊吓,病倒了,是以才耽搁了,但最迟晚一两日,便能到京,让一干人等不必着急。”   那人答应,正要走,景正卿又叫住他,琢磨着说:“你等等,回去跟老爷说,表妹病了的事儿别跟老太太说,免得老太太焦心,就只说路上水有些不顺,船走的慢,故而才耽搁了行程就是了。”   那人行了礼,才去了。      仆人去后,三郎便说:“看来府上对你这位表亲,很是着紧呢。”   景正卿笑吟吟地:“我原本也听说,我姑姑没出阁前,可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宝贝的什么似的,老太太如今还时常念叨,说如今的小姐太太们,皆都比不上昔日我姑姑的半点风采,我原本还不信,只当老人家疼惜女儿,如今见了明媚妹妹,倒是有□分信了。”   三郎凝眸看他,见他脸上春意蜚然,便笑笑:“是了,说来倒有些古怪,你那姑姑既然那样出色,你们府里老夫人又疼惜,怎么竟只嫁了区区县令?还背井离乡来到这僻远之地?按理说以你府上那威势,就算是配个公侯之家也不为过呀?”      景正卿听了,倒也点点头:“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件事儿说起来,在府里头还真有点讳莫如深,老太太那样疼爱姑姑,却甚是忌讳她这门亲事,连父亲也不提。我也是隐隐约约从母亲那听闻,这么亲事也不是家里头同意的,倒像是……”   三郎有些惊诧,跟景正卿交换了个眼神,他不好说什么,景正卿却喃喃地说:“不管怎么样,真真委屈我那姑姑了。唉。”眉头微蹙,一声叹息,却是出自真心实意。      两人说到这里,各有些沉默,这会儿楼上脚步声响,三郎抬头,却见是玉葫下楼,他并不做声,只是抬手,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景正卿便知觉,一转头看向玉葫。   玉葫走到两人跟前,行礼道:“二爷,姑娘叫我来跟二爷说:她的身子已经是大好了,让二爷安排赶路事宜,不要耽搁。”   景正卿闻言便一笑:“我也正有这个意思,你回去跟妹妹说,叫她宽心,吃了晌午饭,即刻就动身了。”   玉葫松了口气,面露欢颜,转身离去。      三郎望着丫鬟上楼,便道:“那位明媚妹妹,怕是忌讳二爷了吧?”   景正卿笑道:“小姑娘使性子罢了。”   三郎也笑了笑:“对了,前儿那些不速之客,至今仍不知是何来历,虽然咱们早有防备,但……保不准他们起疑心,又来叨扰,一路上仍要严加防范。”   景正卿敛了笑意,说道:“这是正经,幸而咱们又多了几个人手,且路也不怎么偏僻了,又加快到咱们地头了,倒是不怎么怕。待会儿你出去看看,顺便安排安排。”   “着。”三郎闻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便起身出外布置。      这一日有些小小阴天,薄薄阴云笼罩天空,虽然是正午,却看来有些像是黄昏时分。   马车行了有两个多时辰,渐渐地天色更暗了,也不知到了何处。   玉葫看了几次,同明媚说已经离开了城镇,看模样倒像是什么荒郊野外,隐隐地山岩层叠。   明媚全不关心,只恹恹靠在车壁上,精神仍是不好,却强撑着,马车略有些颠簸,她的心中也不停地想着先前在客栈中的种种,原本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因回忆而变得逐渐清晰。      明媚烦恼地摇了摇头,将脸靠在车窗边上,感觉凉风从窗纱之后透进来,颇为清凉,她正心中烦闷,趁机张口呼吸,谁知隔了会儿,风中却又传来淡雅的香气,颇为熟悉。   明媚定了定神,侧脸往外一看,果不其然看见景正卿策马过来,风吹着他身上衣摆,随风招摇,天然风流。      明媚慌忙往旁边一闪,避开,心却跳个不休,偏偏玉葫见她脸色异样,便问:“姑娘,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明媚正要让她住口,却听到车外景正卿喝道:“速速戒备!”声音入耳,竟然十分陌生,充满了肃杀冷意,像是冰块交撞刀锋,令人泠泠生寒。      明媚怔住,玉葫疑惑:“怎么了?”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惨呼入耳!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嗖地射破了车窗,“朵”地一声,钉在了对面车壁上!   明媚看得明白,原来是一支箭,来势凶猛,箭尾还在抖动不休。      玉葫反应过来后便尖叫一声:“天啊!这是什么!”急变却在瞬间开始,外头人声嘈杂,呼喝声不绝于耳,掺杂着兵器交撞的声音。      明媚盯着那支箭,一瞬恍惚,心中不由想如果这箭射偏了一寸的话会如何?岂不是会让她当场毙命?然而来不及多想,马车忽然之间加快了速度。   玉葫身子被颠得歪了,手忙脚乱爬到明媚身边:“姑娘,好像又有坏人!”      明媚却已经忘了怕,只是一点头,不做声,玉葫见她脸色发白,却一言不发地,有些害怕:“姑娘,怎么办?不过不打紧,咱们有表少爷。”   明媚想到景正卿,嘴角一扯笑了笑,玉葫觉得那个笑不像是欣喜安慰,反有几分无奈。      这一会儿,外头又传来熟悉的“嗖嗖”声,玉葫尖叫起来,明媚想象不到她的叫声竟能如此“振聋发聩”,一时头晕。   玉葫却抓起车内的桌子,往那车窗上一挡,只听“朵朵”数声,有几支箭射在那桌子上,幸好没有透进来。      这刻,马车跑的更急,明媚耳朵都要被玉葫的尖叫震聋了,已经听不清外头是如何,只听到仿佛有景正卿的声音,叫道:“明媚,明媚!”越来越近,明媚也不知是否要应声,反倒是玉葫叫道:“表少爷,表少爷快来!”   电光火石间,又有数支箭射进来,明媚吓得闭上眼睛,耳旁听到“哎哟”一声闷哼,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玉葫。   明媚心头一颤,正要仔细看,却听外头景正卿叫道:“明媚,快过来,快过来!”   明媚不知如何,玉葫推她一把:“姑娘,快下去,表少爷来救咱们了!”   明媚惊鸿一瞥,却见玉葫肩头殷着鲜红的血,顿时整个儿惊呆了:“你怎么了!”      玉葫顾不上回答,那边景正卿把车门打开,车内两人齐齐回头,景正卿人在马上,叫道:“明媚,快过来!”   明媚叫道:“玉葫受伤了!”   景正卿一怔,看了玉葫一眼:“撑着些,三郎即刻就来了,明媚你先过来!”   明媚想动,但双腿已是软绵无力,玉葫推了她一把,明媚一个踉跄,栽向后头,刹那间景正卿打马上前,双腿夹紧马肚,一手握着马缰绳,倾身往马车上探来,右手臂当空一扫,便搂住明媚的腰,当今用力揽住!   明媚只觉得如同荡秋千一般,人忽悠悠而起,当空掠过,她忍不住大叫一声,人被景正卿搂入怀中,抱在身前马上。      明媚来不及惊诧,只扭头看向马车上,却见云三郎打马上前,对车内玉葫道:“快过来!”   明媚不知为何景正卿跟云三郎会急着叫她们下马,然而定神往前一看,却见马车歪歪斜斜,速度极快,但前头路却极为狭窄险要,岩石乱立,两边竟是深沟!   就就在如此险境之下,却更有许多蒙面人,正手持兵刃,跟景正卿所带的人正交手。      明媚仓皇乱看,百忙中景正卿将她的头往怀中一揽:“小丫头抱紧我,伏底身子!”   明媚无法再看,脸贴在景正卿胸前,也无法做声。   景正卿低笑一声,这才把腰间长剑陡然拔出,当空一荡,拨开一支射来的利箭。      却就在这一刻,前头马上,云三郎靠近马车,又对玉葫喝道:“把毯子底下的……拿出来!”玉葫一怔,她反应却极快,扭头把毯子掀起来,这会儿肩头的血滴下,落在毯子上,玉葫却不管,掀开木板,看到底下一个匣子安安静静躺着。   云三郎见她意外,便催促:“快!来不及啦!”   玉葫拎出匣子,回头跌跌撞撞出了马车,正见景正卿抱紧明媚,她一咬牙,往前一靠,云三郎张手将她抱过来。      这一刻,马车已经是歪了,两匹马拉不住那车,一径地往深沟里倒退。    ☆、萌动   马背上十分颠簸,明媚身不由己,探手紧紧抱住景正卿的腰,脸藏在他怀中,起初紧闭双眼,听着耳畔呼喝声音,十分惊心。片刻后,有人尖叫一声,明媚不由自主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景正卿挥手将一人斩落,鲜血飚出,如一道血色的水波从眼前溅起。   明媚瞪圆了眼睛,透过这片血雾,他看清前方不远,玉葫坐在云三郎身后跟他同乘一骑,却有四五个黑衣人围住了他们。   云三郎应付不迭,马失前蹄,猛地一趔趄,玉葫尖叫连连,怀中一物铿然落地!      云三郎一看,顿时之间翻身下马,连玉葫竟也不去管了。   仓促中明媚看得明白,地上的,竟然是那个卫县主亲手交给她的、在那夜晚里被贼人偷抢去的匣子。      云三郎抬手去取那匣子,却有一个黑衣人抢先一步得手,那人大喜,道:“我拿到了!”冷不防一把剑破空而来,准准儿地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黑衣人仰头身亡,匣子撇落,其他黑衣人即刻围上争抢。   不妨云三郎猛虎一样闯了过来,连伤两人,到底把那匣子又抢回来,但因黑衣人人多势众,云三郎却也负了伤。      明媚正看这群人为了这匣子奋不顾身,争得你死我活,耳畔听有人叫:“二爷!”   破空声响,旁边景家的家仆扔过一把剑来,景正卿探手当空一招,准确地握住,——方才射死那黑衣人的剑,就是他及时扔出去的,因此方才他手中空了。      景家家仆冲过去,救护云三郎。   景正卿见情形暂时稳住,略松了口气,双眉却仍皱紧,极快垂眸看了一眼明媚,心中一笑:“这丫头哪曾见过这个?怕是吓坏了。”      此刻云三郎一手护着匣子,一手提剑,仍旧再斗。   明媚转开目光,见玉葫也自马上跌下来,也负了伤,肩头一团血渍,脸色惨白,她到底是女子,不似云三郎一样强悍,捂着伤口缩在岩石底下,惊惶不知所以,隔空看着明媚,想靠近,又不敢。      云三郎杀了两人,见无人敢围过来,才将匣子扔给景正卿,两人心意相通,景正卿把匣子往怀中一塞:“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明媚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跟自己说话。      云三郎跟景家家仆挡住层层黑衣人,景正卿见山势险要,又看远处有人影憧憧,眉头拧紧,心想:“倒是大意了!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引了这么多人来抢,怪道父亲特意叫人又带了几个帮手来……只可惜仍旧是低估了!”      景正卿正琢磨间,却听明媚说:“卿哥,你知道这匣子里是什么吗?”   景正卿没想到她这会儿竟会问这个,匆匆回答:“不知。”   明媚却问:“那你为什么要偷偷地把他抢走,还说是贼人抢的?卿哥,那晚上入室抢劫的是你的人吧?”   景正卿心头一动,没想到她竟这样聪明,居然极快之间想到这一节,幸而景正卿脸皮极厚,便仍面不改色:“我说过,回头再跟你解释。”      明媚却置若罔闻地,反低声笑了笑:“都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就抢的你死我活的。”   景正卿十分惊异,只觉得她的反应很是异常,却只当明媚是在恨怨他的行事。   此刻生死交关,景正卿无心在这上面纠缠,便道:“抱紧了我,我们冲出去。”   明媚问:“那他们呢?”   景正卿明白明媚问的是云三郎等人,大概还有玉葫,他有些不耐烦了,便道:“如今我只护着你便是了!”      明媚说道:“卿哥是护着这匣子吧?”   景正卿皱眉,正要看她,忽然间觉得怀中一空,景正卿反应极快,探手就去抓向明媚,手却只挽住她一缕发丝,他不敢用力,略愣怔功夫,明媚已经翻身落马!      发丝滑过手心,景正卿万万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敢如此,他还只以为明媚是闹性子,又急又怒,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明媚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匣子跑向旁边的深壑。      景家家仆并没敢拦着她,那些黑衣人却瞧见了,顿时纷纷纵身掠过来,景正卿见状,急忙翻身落马,也追过去:“明媚站住!危险!”   明媚置若罔闻,一口气跑到深壑边沿,此处乃是山路,底下是陡峭胁迫,足有千米,最深之处,有流水潺潺。      景正卿快黑衣人一步,顿时掠到明媚身前,一把先攥住她的手腕:“卫明媚!你到底想如何!”他真动了怒,全没有平日调笑的风度,也非那种故作的温柔,反而杀气凛然,冷冷气息,宛如寒冬腊月的风雪。   明媚却并不害怕,反而带一抹倔强:“你走开!”   她竭力一挣,想要挣脱景正卿的手,然而她靠深壑边沿很近,一动之间,衣袂发丝飞扬,整个人摇摇欲坠一样,饶是景正卿胆大包天,见状也忍不住心惊胆战,只有狠狠地握着她的手,一丝也不敢放开,手心里已经渗出冷汗。      这会儿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景家的人也来救护,两方人马对上,乱糟糟地正要动手,明媚忽地大叫一声:“都住手!”她一边叫,一边高高地举起匣子。      众人都是一愣,那些黑衣人,见这样貌美如花的少女,手中偏握着他们势在必得之物,一个个呆怔之余,复蠢蠢欲动。   景正卿亦是同样心理:“明媚,把匣子给我!”   明媚瞪他一眼,并不理会,反而离他越发远了点儿,把景正卿气得七窍生烟,却偏无可奈何,生怕逼急了她,反而不妙。      明媚见景正卿不动,便又大声叫道:“你们为了这里头还不知是什么的劳什子,争得头破血流,我不乐意看!你们喜欢这个东西,就只管拿去,在我眼里,他比不上一条人命要紧!”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不知真假。   景正卿急得双眉拧紧,望着明媚,欲言又止。      明媚看向外围的云三郎、玉葫,望见玉葫关切的眼神,收敛心神,又高声说:“但是你们伤了我的人,我不高兴,所以你们想要这个东西,那么……就自己去拿吧!”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明媚探臂,手臂在空中一挥,将那匣子直直地扔了出去。      在场足有近百人,却是谁也想不到她竟会这么做,顿时之间一片惊呼之声。   景正卿心也揪到喉咙口,有心飞身去救回来,但他一个人怎能比得上铁匣子的降落速度?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匣子一路滚落下去。      明媚道:“我听父亲说这匣子乃是玄铁所制,刀剑不摧,水火不伤,你们要的话,现在滚下去找还来得及,但你们还要在这里跟我们打斗,下面的水流也不知快慢,到时候你们连个鬼影子也摸不到的话,可就后悔莫及!”      那些黑衣人闻言,略微踌躇,极快之间,其中一个带头的抬手打了个手势,顿时之间一片人散开,往深壑之下探去,竟没有人再理会此处。      景正卿有心也去,然而敌众我寡,何况那匣子落了下去,范围极大,要找何其困难?   景正卿站在明媚对面,就冷冷觑她。明媚对上他的眼神,也不做声,将他的手腕抖开,便跑开去。      云三郎上前来,探头看着众黑衣人消失沟壑之下,颇为无奈:“二爷,这……”   景正卿想了想:“罢了,我们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云三郎看一眼明媚,心中滋味复杂:这些黑衣人有备而来,数量跟能耐都在他们估计之上,如果不是这少女如此一遭,就算他拼死护了景正卿逃出去,他们这一干人等,多半就不能全身而退。      那边玉葫爬起来:“姑娘!”   明媚跑过去,扶住她:“你伤的怎么样?”   玉葫顺势靠在她身上,奄奄一息地:“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死,如果我死了,以后就不能伺候姑娘了。”   明媚轻轻打了她一下:“住口,不许胡说。”      景正卿走了过来,见状便哼了声:“她只是皮外伤,没什么性命之虞。”   玉葫惊喜交加,人也立刻站直了:“二爷说的是真的吗?”   云三郎也跟着走过来,底下景家仆人便开始收拾马车,整理马匹,当务之急,是要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云三郎看了看玉葫的伤,便说:“看样子并没伤了筋骨,放心吧,无事。”   玉葫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我可以继续留在姑娘身边了,只不过……姑娘你怎么把老爷留下来的匣子丢了。”   明媚不动声色,反而柔声说:“我们不是早就把它丢了吗?”   景正卿在旁听着这话,只觉得耳朵刺刺地,忍不住又瞪了明媚一眼。      云三郎也听出明媚的弦外之音,心道:“这小丫头真是不可貌相,关键时刻竟能如此……口头竟也极厉害,分明是在说我们偷偷地设计她,把匣子暗暗偷出来的事,只不知她方才丢了匣子,是故意报复二爷兼救人呢,还是另有什么含义。”      明媚只当看不见两人异样的眼神,挽着玉葫,又叮嘱:“你小心些,我还要你长命百岁,一直伺候着我呢。”   玉葫说道:“姑娘,你放心吧,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们岂不也是这样的?”   明媚点头:“我瞧着也是,我原来觉得头晕晕的,这会儿倒是爽快了些。”      两人正说着,冷不防景正卿跟头狼似的,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将明媚当腰一搂,不由分说地抱了过来:“妹妹哪里去?马车坏了,就劳烦妹妹跟我同乘一匹马吧。”   明媚一惊,只觉得双脚落地,被他如老鹰擒小鸡异样挟着,羞怒交加,才叫起来:“我不要!”      景正卿紧紧搂住她,丝毫也不放开,明媚挣了两挣,脸红耳赤,压低声音说:“景正卿,你快放开我!光天化日……”   “这会子竟连表哥也不叫了?”景正卿笑,同样低声,于明媚耳畔说,“妹妹且忍忍,这也是权宜之计,难道你想让三郎抱着你?或者你自己下地走?你该是不会骑马的吧?”   明媚语塞,却忍无可忍,终于慢慢说:“我宁肯下地走。”   “那我可不乐意等你。”景正卿笑,大步走到马儿旁边,将明媚往马背上一搁,顺势翻身上马把人紧紧抱住。      明媚感觉他的手握在自个儿腰间,忽然之间促狭地捏了一把,半疼半痒,她忍不住叫了声,转头对景正卿怒目相视。   景正卿噗嗤一笑,忽然俯身,脸颊正蹭过明媚的脸,温温热热。   明媚慌忙缩起身子,却被他抱着,逃无可逃。      马儿得得往前而行,景正卿几乎贴在明媚耳畔,低声说:“小丫头,是我小看了你,原来你的胆子竟这样大,不过……我真真是喜欢极了。”磨牙切齿地,心头微痒,手在她腰间紧紧一搂,把人抱得更贴近了自己些。   明媚脸红耳赤,羞恼交加,却偏无可奈何。      前路漫漫,两人同乘一骑,看似亲密无间,却各怀心思。   萌动之初,爱恨交加,亦真亦假。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有点晚,尽量保持日更哈~快来夸奖我>< ☆、绮梦   此刻黄昏降临,暮色四合,渐渐下山,前头仍不见城镇,云三郎等护卫前前后后跟随,却有意离景正卿隔着一段距离。      景正卿有意轻薄,弄得明媚不堪其扰,咬牙忍了阵儿后,眉头一皱,却问:“二表哥,你是什么时候看上那匣子的?”   景正卿见她又换了称呼,微微一笑,便回:“你那嫂子多嘴,我便留心了……以为是什么稀罕的。”   明媚一听,便想他并未说实话,当下沉思不语。      景正卿手在她腰间捏了捏,面上偏一本正经:“在想什么?”   明媚咳嗽了声,低低说道:“我只不明白,堂堂地景家二公子,居然也会眼皮子这样浅吗,竟然看上七品县主的遗留之物?”   景正卿并不正面回答,悠然说道:“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是极好的,如果真的只是区区七品县令的遗物,又哪里会跑出这些神秘莫测的高手来,奋不顾身地争抢呢?”      两人一问一答,明媚有意引他分心,果然景正卿并没有再对她上下其手,只顾去思谋那匣子之事了。   明媚松了口气,心中略觉得意。   如此行了片刻,景正卿忽地沉吟着问:“明媚,你为何把那劳什子扔了?”   明媚说道:“留着也不是在我手里,何苦要强留呢,招灾惹祸地。”      景正卿低低一笑:“你这孩子,却倒会记恨人,好罢,我是使了坏招,把那匣子偷了出来,但你可怪错了我,我本是想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谁知道正好遇到那真正的歹人,我的人才跟他们斗在一块儿,多半也是为了保护你周全的,你竟一味责怪我?”   明媚意外:“真的?”忽然间又想通,“恐怕不是真的,二表哥只说些好听的,你的人既然是要护我周全,怎地还偷空把匣子偷走了?”      景正卿见她果真聪明,不由哈哈笑了两声:“就算我不拿,难道你上京后不会亲手交给你舅舅?”   明媚笑:“你又怎么知道是给舅舅的?好自以为是……”   她到底年纪小,一下便入了景正卿的套,泄露了口风。      景正卿双眸眯起,眼神有些利:“若不是给父亲的,那是给谁?”   明媚张了张口,脸上露出几分懊恼神色,低低说:“你……你这人忒坏,我不跟你说。”   景正卿见她皱眉,反而更开怀,手在那纤纤腰间抚过:“先前在安平县,还泪眼汪汪地撒娇,说表哥最好,如今却是怎地?”   “谁撒娇了!”明媚脸皮薄,即刻便又脸红,察觉他的手在腰间游走,很不像话,便抬手掰开了去:“且早先我哪里知道、你、你竟然……”      “竟然如何?”景正卿反握住那掰自己手指的小手,只觉得那玉手酥软,柔若无骨,不由捏在掌心,爱不释手。   “竟然是个道貌岸然……之人,快停手!给人看见了不像话。”明媚挣扎,只不敢高声。      景正卿笑微微地,扫她一眼:“偏不放,你不如此刻高叫两声非礼,看看可管用?”   明媚咬着一口牙,她身小力弱,到底是争不过景正卿的,心想:“我这样没用,倒不如……”便不再跟他顶撞,反而垂了头,低声说:“早知道二表哥是这样的坏人,我便不跟你上京了,若是府里的都跟你一般,我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见她忽然不跟自己扛了,声音反透出几分幽怨,不由心头一动,刚要说两句安抚缓和的话,忽然间却又想到:“方才还恨不得咬死我,怎么这会儿又服软了?这丫头……”   景正卿倒吸一口冷气,故意慢慢说:“可不是?我还不敢跟你说,你府里头还有几个表哥,一个个如狼似虎,我算是温和之人了,你偏嫌我,如果遇了他们……”   果真明媚色变:“什么?”   景正卿见她双眸圆睁,更添灵动,忍不住凑过来:“明媚又生得如此绝色,他们若是见了,岂不是会恨不得一口将你吞了?”      他说话时候笑吟吟地,明媚自看出他的戏弄之意,当下醒悟过来:“你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   “你故意吓唬我……”明媚皱眉,恨不得在景正卿的脸上打上一拳,“景家怎么说也算是世族大家,出来的子弟怎么会都像是你这样、这样……”   景正卿慢慢问:“这样什么?”   “这样……厚颜无耻!”   “还好,我还以为明媚要说我荒~淫无耻呢。”   明媚忍无可忍:“你、你你无耻!”   景正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对你无耻了,又如何?”电光火石忽然之间垂头,在明媚脸颊上啵地亲了口。   明媚惊怔,反应过来后正欲痛斥,景正卿忽然一抖缰绳:“驾!”那马儿小步跑了起来。      明媚身子一颠,生怕从马背上甩下去,当下本能地靠向景正卿怀中。   景正卿正在想事情,见状便侧目看明媚:“方才还骂我无耻,怎么这会儿却又对我投怀送抱起来了?抱得我这样紧,是想做什么?”   明媚万没想到他竟如此恶劣,放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及至晚间,终于入了一处城镇,到了客栈,明媚如蒙大赦,下马之后,不顾双腿微痛,即刻便入房去,远远地避开景正卿。      玉葫的伤又给大夫看过,上了药,并没什么大碍了,她勤快,就去给明媚张罗吃食。   这地方偏僻,也并没什么精致饭菜,但这一路上颠簸,又加惊险,因此众人也并不挑剔,只是随遇而安。      明媚只留在房间之中,略微梳洗了一番,正想到床边歇息,却听门扇吱呀响了声,有人进来。   明媚还以为是玉葫,便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人笑道:“妹妹对我莫不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明媚回头,果不其然看到景正卿,手中托着个托盘,里头放了几个碗碟,他笑笑地走到桌边,把东西放下。   明媚便警惕看他:“二表哥来做什么?”   景正卿笑道:“自是关心妹妹。”   明媚只当没听到,便看向别处。   景正卿却仍笑微微地,便带笑说:“不识好歹的丫头,我怕你吃不惯那些粗糙吃食,特意盯着人做了两样精致小菜,又亲自送上来伺候,你竟如此不领情,反要跟我生分。”      一路上明媚疲于应付,心神俱倦,便不想理他。   这会儿玉葫从外头进来,见景正卿在,却欢喜异常:“我方才去厨房,说是二爷亲自送上来了,二爷好生细心。”   景正卿却转身对着玉葫,说:“好丫头,你英勇救主,有伤在身,二爷自然会多体贴你……难得你领二爷的情,不像是有的人……”说着,就看了明媚一眼。      明媚瞧见他的眼神,心想:“我跟他并不十分熟稔,就算他行事邪气,也不宜就此撕破脸似的,毕竟他是府里头派来的,且这会儿只在路上,万事得他周全。所幸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以后警醒些,不去亲近就是了。”   当下明媚便勉强行了个礼:“多谢二表哥费心,只是我累了,二表哥若没什么事,便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景正卿见她恢复正色,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就一笑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先不扰妹妹了,玉葫你好生照顾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就只管出去叫我。”   玉葫见两人“相敬如宾”,她也喜滋滋地,满口答应。      景正卿去后,明媚便冷下脸来,坐在床上,低低哼了声:“古人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他了。”   玉葫没听清,只问:“姑娘,什么金啊玉的?是了,咱们的随身行李都掉到沟里去了,仓促里也没来得及收拾。”   明媚摆摆手:“罢了,都是些身外之物。”      玉葫见她不在意,心想她连那宝贝匣子都扔了,怪道不把其他的放在心上了。   于是玉葫也暂安心,只看桌上三菜一汤,还有两个银丝卷子,虽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但果真调制的色香味俱佳。   玉葫从下头来的时候也看到底下大堂诸人用菜,哪里会是这么讲究?可见景正卿是用心了。      玉葫当下便大赞景正卿,道:“二爷对姑娘可真上心,知道姑娘才病好,路上又受了惊吓,姑娘,快趁热吃几口。”   明媚听了“可真上心”数字,一口气噎住,有心不吃他送来的东西,可想想,那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已,于是仍是强忍。      玉葫见明媚吃过了,才收拾了碗筷菜碟,自己也吃了饭,洗了手,重回来伺候。      一天劳累,人都倦了,玉葫体恤明媚病体刚好,早早地铺了床,明媚脱了外裳,才上了床。   玉葫见她蹙着双眉,如有愁绪,便问:“姑娘是不是哪里仍觉不好?”   明媚摇头:“没事,你有伤在身,去睡吧。”   玉葫答应,将要转身功夫又站住脚,小声问道:“姑娘,先前二爷的话,是不是说姑娘不领他的情呢?”   明媚倦倦地躺倒:“我凭什么要领他的情?”   玉葫说:“二爷、二爷是好人啊,先前在路上那样护着姑娘不说……”   “他哪是护着我?”   “不然又护着谁?二爷的马上可只有姑娘一个。”   玉葫只看到景正卿对明媚无微不至似的,并不知道他暗中的那些动作。她觉得景正卿乃是个不世出的良人,便一门心思地看好明媚与他,先前景正卿在的时候她也看出几分端倪,觉得明媚对景二爷不冷不热地,她便担忧,很想劝一下明媚,又怕太多嘴惹主子不喜。      被玉葫一提,明媚想到景正卿抱着自己时候的种种,瞬间又极为烦恼:“不要提这个了,好没意思。”   玉葫见果真如此,嘟了嘟嘴,把那些劝慰的话尽数压下,只随口又说:“是了,那个匣子不是丢了么,怎么又会出现在马车上,好生古怪。”   明媚叹了口气,又冷笑了声:“那匣子有它独门的打开法子,除了该得它的那个人,其他人都开不成,就算真能勉强开了,也必遭不祥,没得白费心机……”欲言又止,明媚只说,“困了,去睡吧。”   玉葫果真听话去了,只在桌上又留了一盏灯。      明媚躺在床上,白日的事一幕一幕,十分清晰自眼前掠过,印象最深的竟不是那刀光剑影的惊险场景,而是同景正卿同乘一骑时候,耳鬓厮磨的种种。   半梦半醒之中,那些细致感觉也一点点被放大,奇怪的是,明媚察觉自己居然并不如何抗拒,一切宛如自然而然发生了……隐隐还带着几分异样的舒服,竟不知是梦是真。    作者有话要说:  敲打霸王们,为啥都不留言,这边在勤劳地日更,你们敢不敢也日更啊~~~><      小修一下,明媚这会儿跟二爷还是“初识不久”的,直接打闹起来反倒显得过于亲昵,于是修得稍微含蓄些。 ☆、荒唐   明媚人在景正卿怀中,他的手臂十分有力,牢牢地搂着她,她的背紧紧贴着那颀长的身子,契合的毫无间隙。   她听到男人的喘~息声,伴着朦胧的调戏言语,奇怪的是,那些鲜明地羞耻渐渐地化成了若隐若现的羞涩。      景正卿的手在她腰间抚摸,撩拨似的。明媚气喘吁吁,感觉他的手指拨弄她的衣裳,她隐隐觉得他是要探手到里头……很快便要触到她的肌肤了,这种奇异的恐惧化成了新奇的期待,带着刺激。   胸口空空,口干舌燥,瞬间又像是回到那个夜晚,他们唇齿相交,明是喂药,暗却是……明媚拒绝承认那是男女之间的亲近,但是……   没有对谁说过,她记得那些情形,曾让她羞恼难堪地种种,此刻,却忽然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变了味。   钻到她嘴里的那条舌,软软地十分濡湿,灵活而有力,她分不清从上面度过来的,是她渴望的水,还是什么其他。   只是,一分的渴望忽然放大十分,无法自拔。      模模糊糊里,场景忽然从暗室转到了马上。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人便在马上相吻。   明媚看到自己,与景正卿两个,难舍难分地,唇齿交缠,隐隐地居然还有些含混声响,令人脸红心跳。   马儿颠簸往前,她忽然察觉他促狭地轻撞着她,她的身子颠簸着,一上一下。   那种渴望的感觉重新聚拢,就像是病中渴水的她,如今也正渴望着他的……      正紧要关头,忽然有人好不识趣地:“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在她肩头推了两下。   顿时惊醒一场春~梦。   明媚乍然醒来,人却兀自气喘吁吁,好个深夜,本有些夜凉,她浑身却热滚滚地。      玉葫见明媚呆呆地,吓了一跳:“姑娘,你是又害病了,还是被梦魇住了?我只听到姑娘在这里哭,唬得我急忙过来看看。”   明媚无语。玉葫抬手借着灯光,看她脸上亮晶晶地,便探手往明媚额头一摸,顿时惊道:“不大好,怎么这么热?还出了这么多汗?……不行,我去叫二爷来看看。”      明媚听她要去叫景正卿,顿时打了个哆嗦,一把将玉葫拉住:“别去。”   玉葫的手臂都被她捏疼了,忙停住脚:“可是姑娘……”   “我没事,”明媚垂头,咳嗽了声,“就是……就是……有些烦躁,大概是白天太累了……你去打盆水来,我擦擦脸。”   玉葫见她说话还算好,不是个身子虚弱的样儿,才先把心放肚子里。忙出外张罗温水。      明媚见玉葫出去了,手抚在胸口,想到方才的梦境,委实不堪入目,羞得抬手捂住了脸。   那脸自是火热,比着凉发热时候竟更甚一些,脸皮儿烧得将要滴血,心也快从喉头跳出来,明媚撒手,一时恼羞成怒,寻思:“都怪景正卿,对我做那些下流无耻的举止,才害我做那样可耻的梦。”      玉葫披了衣裳,出外去寻热水,此刻过了子时,客栈之中人静声熄,灯笼的光很是模糊。   玉葫看着下头黑魅魅地,有些害怕,唤了两声掌柜,却无人应声,玉葫大着胆子,想要去厨下看看,谁知刚下了个台阶,就听到哪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玉葫一哆嗦,回头,却见暗影中有一人披衣出来,散着头发,浑身素白,举着跟蜡,玉葫握着栏杆刚要后退,忽地看清那人俊秀面孔:“二爷!”瞬间转惊为喜。   景正卿只着素色里衣,斜斜披一件外袍,比白日衣冠楚楚多一份不羁,瞧着她:“这半夜怎不睡?跑出来作甚,莫非是妹妹有事?”   玉葫见了他,如黑暗里见了灯火,忙凑过去,行了礼:“二爷,姑娘被梦魇住了,出了一身汗,叫我打温水洗脸。”      景正卿听见,把玉葫一拉,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你同我细说。”   玉葫只道他是关心明媚,且她也恨不得撮合两人呢,当下便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景正卿听完了,暗色中双眸之亮,宛如星辰,忍了笑:“没大碍就好了,我本该去看看的,奈何妹妹总跟我说要避嫌,我倒是不好贸然跑过去,免得她更嫌弃我。”   玉葫忙道:“二爷说哪里话,姑娘……就是年纪小,有些小脾气罢了,二爷可别放在心上。”   “好丫头,你真是你家姑娘的贴心人,”景正卿赞扬,又体恤说,“你有伤,这半夜三更,也别四处走了,我叫人去喊店家起来,准备了水放在你们门外,你自取了进去,岂不便宜?”   玉葫听了,如获圣旨,越发对景正卿奉若神明:“二爷,我替姑娘多谢你了。”   景正卿笑着点头:“不必客套,但凡是跟妹妹有关的,我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呢。”      玉葫欢天喜地地回来,明媚见她双手空空,便问:“水呢?”   玉葫上前,便把跟景正卿相遇之事说了,又格外赞美了景正卿一顿,明媚发怔:“你跟他说我被梦魇着了?”   玉葫点头:“二爷可上心姑娘了,姑娘放心,水片刻就来了。”      明媚心神不宁,有心骂玉葫多事,但这丫头不知情,且又非成心如此,便按下那宗不安,只问:“咱们从家里带来的换洗衣物可有?”   玉葫奇道:“睡前不是换了一身儿了?做什么又问?”   “出了汗,不舒坦,我要多换一身。”   玉葫见她执拗,也明白她的性子,当下道:“那我再找一找,说起来幸好二爷心细,昨儿那东西随着马车掉下去,二爷有心,也不嫌麻烦,特叫人搬了咱们的衣物箱子上来,不然呐,这会儿姑娘连换洗的衣裳都没了。”   明媚此刻最听不得“二爷”两个字,幸好灯火不明,才遮掩了她通红如火的双颊颜色。      片刻,果真门扇被敲了一下,外头小厮说:“姑娘要的水来了,小人放在这儿。”   玉葫起身去取进来,明媚洗了手脸,又用帕子擦了脖颈,换了衣裳,才又上床睡了。   一夜到了天明。      景正卿天不亮就起了,出去看家仆们新置买的马车,见车宽敞干净,马儿健壮,倒也罢了。   云三郎看小厮们把行李装运好了,就道:“二爷,看这天儿似乎不大好,像是要落雨的样儿。”      景正卿瞧着那灰蒙蒙地天色:“这会儿还没天亮,或许日头出来就好了。”   云三郎道:“昨儿那起子人不知来历,可个个都是扎手角色,这回咱们可不能大意再在路上耽搁了。”   景正卿见他意有所指,便笑:“行了,我明白。”伸手在他肩头一搭,轻轻拍了拍。      正说话儿功夫,忽然双目一亮,云三郎见状,心有灵犀,便回了头。   果真,那客栈门口上,玉葫陪着明媚正走出来。      今儿明媚穿一件淡黄色的衫子,她生得美如明玉,容色惊艳,乍然现身,就宛如一道清晨的阳光,果真让人眼前一亮。   云三郎看看明媚,回头又看景正卿,却见他笑吟吟地,嘴角眼底都是那人影子了。   云三郎叹了声,扭身离开。      明媚抬头,也正看见景正卿,经过昨晚上那荒唐梦境,如今他俨然成了她心头一枚刺了。   明媚尽量泰然自若,仿佛无事般,同景正卿见了礼,又看到他身后的马车,可算松了口气:不用再跟他骑马了。      景正卿道:“昨儿晚上妹妹不好?”   明媚身子一抖,脸皮薄,顿时就有些微热,脸色也不自在:“不曾,只是做了恶梦,不想又惊动二表哥了。”   景正卿是何等的行家,昨儿听玉葫说,他便已经想入非非,此一刻见明媚遮掩的脸色,顿时十分确信,差点拍掌笑起来,却还一派肃然:“哪里话,我是恨不得为妹妹鞍前马后的。”   明媚听到一个“马”,眼前发黑。      景正卿却又卖好:“我吩咐下人们又置了辆车,这镇子小,车儿简陋,少不得让妹妹忍耐些。”   明媚哪里会挑剔?横竖离他远远地最好:“辛苦二表哥了。”   景正卿道:“我扶妹妹上车。”说着,不由分说搭上她的手,一手便去扶她的腰。   那样熟悉不过的姿势、感觉,让明媚浑身战栗,她本能地想避开他的手,景正卿却不失时机地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抱,便将人抱起来,低头看着怀中女孩儿,感觉就像是抱着一只毛茸茸地奶猫儿,无比之可喜可爱,虽然会挠人,但不痛不痒,平添情趣。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把前两章又小修了,详见上章有话说~      看到留言,貌似大家都很不喜二爷,二爷悲催:长此以往,爷地位要不保啊~~   奋力求收藏,求撒花~都是咱地动力啊>< ☆、避雷   车行半道,将近中午时候,远处传来轰隆隆雷声,玉葫贴在纱窗处,望着外头天色:“姑娘,像是要下雨了。”   明媚颇为无聊,先前撑着看了会儿书,只觉头晕,要睡,又睡不着,便幽幽道:“若是下雨,必然耽误行程,不知何时才能进府呢。”      玉葫见她面露倦色,便凑过来,抬手给明媚捏腿:“姑娘是想着早点进府吗?是想那府里头的老夫人吗,对了,我听二爷说,那府里的老夫人可惦记姑娘呢!”   “别提了,从来没见过,谈什么惦记?”   “可不能这样说,毕竟姑娘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啊,骨血连心呢。”      明媚见她笑嘻嘻地,便问:“你倒是跟景正卿亲近,他还说什么了不曾?”   玉葫想了想:“二爷还说,老夫人先前很疼咱们夫人,常常说府里头其他小姐太太的,都比不上。”   明媚听了这句,倒觉舒泰,便微微面露笑容:“如此我的心才略觉安稳。”      玉葫见她双眉微蹙,便问:“姑娘是在担心什么?”将她的腿抻平了,轻轻捶打了会儿,便又来轻捶她的腰。   明媚垂眸:“你留神碰到你的伤。”   玉葫说:“云先生跟二爷都说了,是皮外伤,好的也快,没什么事,姑娘从没出远门,这车里颠簸,留神骨头疼,我捏一捏捶一捶能好些,不打紧。”   明媚听了这话,便想到她昨儿奋不顾身救护自己的情形,略怔了怔,便说:“我身边委实也没别的人了,只有你……唉。”      玉葫带笑看她一眼,明媚思谋了会儿,才又开口,说了心事:“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我从小只去过一次京里,那时候还不太懂事,这会儿想想,见过什么人之类的,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先前咱们家跟京里景府的人也不常联络,交情实在一般,咱们如今无依无靠,万一他们冷脸相待,亦或者更有其他的,叫我……如何是好?”   玉葫怔了怔,宽慰说:“哪能如此,毕竟都是亲戚,何况若有心冷淡,又怎么特特派二爷过来接咱们呢?”   明媚略苦笑:“罢了,不说了,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索性走一步是一步……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呀,就先不去想这些了,想的头疼。”   玉葫听她说头疼,又跪着往上几步,搓搓手,轻轻按住明媚太阳上:“我给姑娘捏捏头。”   明媚看她一眼,心中才觉有几分暖意。      车内主仆二人正融洽,外头一声惊雷,明媚胆怯,自小就怕雷声,当下便缩起身子,低低惊呼。   玉葫忙帮她捂住耳朵:“好大的雷声,可真是要下雨了!”   明媚缩在玉葫怀中,脸色有些发白。      玉葫护着她:“姑娘不怕,待会儿雨下来雷声也就停了。”   谁知那雷声唱反调似的,喀喇喇,像是把天也给打破了,一声高过一声,高高低低,连绵不绝。   惊雷闪电中,电光过后,一道惊雷似正落在马车旁边,惊天动地一声响,把明媚吓的魂不附体不说,连玉葫也惊得叫了出声。   一则是惊,另一方面则是疼,明媚方才躲雷,往她怀中一撞,弄得她伤口疼,也不知开裂了否。   玉葫却强忍着,并不声张。      雷声此起彼伏里,外头众人也忙碌起来,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照的整个车厢内一团雪亮,惊雷过后,哗啦啦,果真下起雨来。   车内两人惊魂未定,车门却被打开,凉风裹着涔涔雨气冲了进来。      景正卿把斗笠摘了,额前头发有些湿淋淋地,正探身进来,见两人抱在一起,惊道:“怎么了?”   玉葫忙道:“二爷,姑娘怕雷呢!快些关上车门。”   景正卿忙掩上门,回头看明媚,见她脸儿煞白如纸,长睫抖个不停,灵动的眸子看他一眼,如受惊的小兔子,惊慌失措。      景正卿目光转动,忽道:“玉葫,你的肩……”   玉葫低头,却见一团儿血渍,自肩头渗出:“啊,怎么会这样?”   明媚正抓着她,见状抬头,看到这情形,心头一梗:“啊,怎不早说?”当下起身,不再挨着玉葫。   玉葫忙说:“不碍事的姑娘。”   却听景正卿道:“妹妹你过来挨着我坐。”      明媚怕雷,却也怕他,便垂眸:“多谢二表哥,只是我听雷声已经小了……”正说了这句,便听一个雷拼命似地在车外炸开,惊天动地地,像是报复明媚说他小了的话。   隐隐便听外头云三郎咋舌惊叹:“好大雷,赶紧找地方避雨!”      明媚听得那雷声,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玉葫正要护着,景正卿先一步到她身边,张手就将她拥入怀中:“不怕,有我在呢。”   他身长手长,袖子宽广,明媚又娇小,顿时如老鹰护雏,抱了个密不透风。   也自有一股镇压得住一切的气势。      明媚伏在景正卿怀中,像是钻到个能遮风挡雨的洞里。   脸贴在他胸前,渐渐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外头雷声虽然还是一波接一波不停,但却不如先前之可怕了。      景正卿身材高大,不动如山,仿佛真能担当一切,明媚乱乱地心想:“倘若雷乱劈来,应该伤不到我了。”如是,心里就莫名安稳了。   景正卿只顾暖玉温香抱满怀,满心怜惜得意,又哪里知道明媚是怕雷,心里把他当成了肉盾。      车马紧赶慢赶,在过午的时候终于到了一间破庙,稍事歇息,大约一刻钟功夫,雨过天晴。   雨后万物如洗,风景绝佳,山野间空气也极为清新。   明媚十分喜欢,暂时一扫先前惊怖郁闷之气。      景正卿负手看着站在绿树青山之间的那道纤纤影子,有只手在心头轻挠,带点不甘心地。   相处越久,越觉心痒,却更束手束脚。   他咂了咂嘴,一时发狠想把人吃了,却又知道,明媚不是个里外皆软的性子,一时如意之后,只怕难以收拾后续。      只是就此撒手,又叫他如何甘心情愿,尤其是想到,关于府里头的情形,他跟明媚所说的那句“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了”,虽然夸大其词,倒也没怎地过分。   忽然热血上涌,想不如就不管不顾地……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男人的本质,都是虎狼,花心好色,若是明媚生得姿色平庸一些倒好说,偏她又如此绝色。   此时不吃,以后恐怕就更无下嘴的机会。      景二爷望着那不远处的伊人,心中百转千回,委实难以尘埃落定。      重新起程又行了半日,晚间在宁县落脚。县城颇大,客栈也自规模不小,景正卿凝视明媚的背影,那窈窕的身段勾得他虚火上升,景正卿喉头一动,滑了口唾沫入腹,眯起眼睛狠狠地想:今夜,横竖要做一场的……   不然错过了,恐要后悔莫及。   不远处的云三郎望见景二爷面上那个表情,心头咯噔一声。      三郎只是纳闷:按理说二爷虽则风流好色,但却是个极知道轻重缓急的人,先前“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话,本不该三郎来提点,景二爷自然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先是老爷特派他来接不说,家中老夫人更也看重这小女孩儿,——还是景二爷亲口对他说的,二爷又怎会不晓得其中利害?   说句违心的:若是这女娃儿是个绵软懦弱的就罢了,做了也就做了,横竖她不敢吱声,然而见识了卫明媚当着那么多黑衣人的面儿扔掉匣子的一场,三郎知道:这女娃儿年纪虽小,却不是个让人信手拿捏的。   就算是强摘下这果子来,过了二爷的瘾,只恐后患无穷。      他明里暗里,旁敲侧击,都使尽了,但景二爷如着了魔相似,便是盯上他这位矜贵的表妹了。   三郎叹息。      于客栈里安顿好了,见那女娃儿关了门。三郎将二爷一拦:“二爷,停在扬州那夜晚,平白做了一场戏,到底没见识那天下闻名的秦淮风月,如今快到了咱们地头,也平安无事,不如我陪二爷出去逛逛?”   景正卿挑眉:“去哪?”   三郎侧目看他:“二爷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景正卿会意笑道:“敢情你憋不住了?”   三郎咳嗽了声,心道:“我是怕你憋不住了才真。”却也顺着,笑说:“是有些,出来这将近一个月了,二爷可还使得?”      “我?”景正卿失笑,心底滴溜溜地转出那影子来。   他咳嗽了声,沉吟不语,一颗心吊在半天里,七上八下。 ☆、寻欢   景正卿极聪明,当然明白云三郎是何意思。   这位兄弟,不止是要请他去逛花楼泻火那样简单。      若是单纯的逛花楼,如今二爷并无这种兴致,只想推了了事。可云三郎虽是个性情中人,却并不急色。   景二爷心中一合计:三郎宁肯自己丢份儿,也要来拉扯他,当然是怕他惦记着明媚,搞不好,闹出事来,将来府里头没法儿交代。      景正卿对上三郎的双眸,犹豫片刻:“既然三郎好兴致,那我便舍命陪君子,如何?”   三郎忍不住笑起来,也不说其他了:“二爷请?”      宁县县城颇大,寻个小厮头前带路,便到了红袖阁,才到门口,便闻到香风阵阵,娇声连连,扑面聒耳而来。   龟奴躬身带笑接了人进去,里头的老鸨眼儿更亮,见两个青年公子进门,生得委实器宇非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出身,尤其是那淡蓝扇子的公子,玉面朱唇,顾盼神飞,偏又贵气逼人,实在不得了。   老鸨一见,便爱得心花怒放,急忙过来接着,迎上了楼,片刻不离左右,双眼紧紧地盯着景正卿打量,瞧着那样的修眉俊眼儿,挺秀人才,真真越看越爱,只恨不得自己年轻个二三十岁,好亲身伺候了这位爷。      云三郎见那老鸨一团儿火热,偏景正卿意态懒散地,他便对那老鸨笑道:“我们二爷挑剔,且找你们这儿最出色的姑娘来伺候。”   老鸨忙唤龟奴去请楼上的云水跟录珠姑娘,景正卿听了,就跟三郎说:“这位云水姑娘,必然跟你有缘。”   三郎就笑,说:“那这位录珠姑娘,会不会跟二爷有缘?”   景正卿笑笑道:“那也得看了再说。”修长的手指拨了拨桌上茶盅,心中却想:“就算是国色天香,又哪里比得上那个……”      老鸨听了,便将两个头牌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顷刻云水跟录珠出来,景正卿跟云三郎抬眸,却见一位白衫一位黄衫女子,大概也都十七八岁年纪,袅袅婷婷,肤白貌美,在这县城里头,也算是顶尖儿的容貌了。   三郎松了口气,生怕出来的是不堪入目的下等货色,让二爷看不上眼,如今一见,虽比不得京城里名妓龚翡翠,甄念念等,也算是上乘人物了。   可巧,那白衫身段儿修长的正是云水姑娘,黄衫圆脸大眼的,便是录珠姑娘,景正卿本不以为意,瞧着录珠面嫩,又是一身黄衫,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明媚。   今儿,她可也穿着这样一身淡黄色衣裳,引得他触景生情,移不开目光。      云水跟录珠是红袖阁极出色的妓~女,在这县城里也算是难得,老鸨把她们唤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还不以为然,不知来得是哪个权贵人物,才劳动她们,没想到门一开,眼前两位青年贵公子,竟似两颗明珠似的耀眼,不提气度,且说那容色之美,简直就要将她们都比下去了。   两人见了,不由对视一眼,心中暗喜。      都说:老鸨爱钞,姐儿爱俏。虽然坠落风尘身不由己,也见识了许许多多的面目嘴脸,可几曾见过如此出色的男子?且一看便知是多金公子,简直两全其美。   遇上可心之人,当下云水跟录珠两人分开,各自施展浑身解数,伺候三郎跟景正卿两个。      景正卿不时打量录珠,同三郎闲话之间,不知不觉喝了三杯酒,微微地有些脸颊发红,那容色更是美得惊人,反显得两位娇娘黯然失色。   三郎也喝了几杯,见云水伺候的竭心尽力,颇为善解人意,一时兴动,又看景正卿盯着录珠,似也动情,他便放心,起身对景正卿道:“二爷慢喝,我先……”      景正卿回眸看他,一点头。三郎笑笑,搂着云水出外,自去颠鸾倒凤。   剩下录珠姑娘,守着个明珠美玉似的人物,也十分动情,恨不得就此把人生吞活剥。      录珠心头一动,便又倒了杯酒:“二爷,请满饮奴家此杯……”有心勾搭,声音娇滴滴地。   景正卿笑,微微斜睨看她,手在她腰间一握:“你是想灌醉二爷吗?”   录珠见他识破,然而声音却是戏谑之意,并无怪罪,便顺势依偎进景正卿怀中:“二爷……”身子扭了扭,处处贴在景正卿身上引火。   景正卿笑:“小蹄子,这样浪!”手在录珠腰间揉了揉,便往下,在臀峰上一捏,就着录珠的手,果真把那杯酒又吃了。   数杯下肚,景正卿唇眼生光,脸颊薄红,更见春~色。      录珠火动,瞧着他醉容上挂几分轻狂之意,真真漂亮动人。   这会子,录珠倒是有些明白那些嫖客们的心思了,平日见了她,如蚊子见血,往往迫不及待就扑上来,她每每厌烦……   然而此刻,自个儿瞧着这样漂亮出色的人物,却也有种按捺不住想要扑上去吃了的冲动。      只是这人美则美矣,却不来赶紧把自己推倒,让录珠心中焦急难耐,便手快地又倒了一杯酒:“二爷可还能吃?”   景正卿扫她一眼,见这小娘儿有心撩自己,便取过酒杯来,一仰脖,把酒喝干了,将杯子往桌上一掷,眼睛看着录珠,腾地起身,就把人抱着按在桌上,动作略带几分粗暴。      录珠见他不动则已,一动竟这样不由分说,又惊又喜,媚眼如丝看景正卿。   景正卿按着录珠,将她的衫子一扯,露出半边酥胸,录珠嘤咛一声,抬腿便勾住了景正卿的腰,十分逢迎。      景正卿见这女娘如此之浪,已然有些硬了,凑近过来,便吻上录珠胸前,唇刚贴上那酥软肌肤,录珠便叫了起来,腿在景正卿腰上勾紧了:“二爷,快!”   景正卿听着那销魂叫声,目光扫过那一色淡黄衫子,心地一动,便缓缓说道:“你……且叫声‘表哥’来听听。”      录珠一怔,但她们欢场之人,何等伶俐,当下媚声叫道:“表哥……”   景正卿闭了闭眸子,声儿略粗了几分:“再叫……”   录珠扭了扭身子,浪声又叫:“表哥,表哥我要……”   景正卿脑中只想着明媚风姿,微微喘息:“乖孩子,表哥疼你……”按着录珠,抬手就去解自己衣裳。      且说在客栈里头,玉葫伺候明媚吃了饭,便又去催厨下烧水。   明媚洗了身子,换了衣衫后,时候已经不早,外头天黑的如墨一般,因阴天,也不见星光。      明儿还要早起赶路,明媚便上床歇息,然而自进客栈后都没见景正卿,虽然暗叫侥幸,可也觉得奇怪,就问玉葫:“怎么不见景二爷?”   玉葫却有些不太高兴,听明媚问,就撅了嘴,也不回答。      玉葫向来是景正卿的忠实拥趸,此刻却面露不悦,似恼了般。   明媚十分惊奇,便笑问:“怎么了?难道是你家二爷惹了你不高兴了?”   玉葫听明媚促狭,便嘟了嘴:“什么我家二爷!他是谁家的二爷呢!姑娘就别挤兑我了,我现在才明白,怪道先前姑娘不叫我提他,哼……”      明媚一听,真是有个缘由的,越发惊疑,追问:“到底怎么了?”   玉葫恨道:“我先前下去取饭菜,听跟二爷的康儿说,二爷跟那个云三公子,去了……去了……”   “去哪里了?”   玉葫捂住脸:“去了青楼!找那些不要脸的妓~女去啦!”      “哦……”明媚豁然明白,反应过来后,便又羞又笑,“原来你是因这个不高兴了,我早说了,你别对他存那样的心思,自不会有此即的失望。”   玉葫瞪大眼睛:“姑娘难道一点儿也不恼?”   “有什么可恼的?”明媚想了想,慢慢说,“咱们跟他并不熟络,且他是京里头的贵门子弟,必然有这些风流症候……不是咱们能去评头论足的,何况又跟咱们无关。”   “但是二爷……二爷……”   “你又要说他对我好?”明媚叹了口气,“我原本也似你这样想,可是……”想到景正卿一路上原形毕露,摇了摇头。      打起精神,明媚便笑微微地,点头说:“你气他去寻花问柳,倒也好,省得你以后再擅自说我跟他如何如何。”   玉葫很是失落,竟没回嘴。      明媚看她发呆,便又说:“对了,今晚上你不必陪我了,去隔壁睡罢。”   昨晚上她做了那羞人的梦,竟还呻~吟出声,幸好玉葫不明所以,万一今夜还又如此,或者梦里说出几句不像样的话来,给玉葫听到,从此她也没脸见人了,于是索性暂时支开玉葫。   玉葫受了刺激,竟没问为什么,只恹恹地答应了。      因知道景正卿夜宿花楼,又支开了玉葫,明媚睡得十分安心。   正睡得甜美,忽地觉得脸上痒痒地,然后唇上被绵软压下,有道软软之物滑溜进来,便与她的小舌缠绵。      明媚起初还以为人在梦中,倒也不觉如何,只是稍觉得有些羞,暗恼自己竟会这样,却也幸喜只是梦而已……   可渐渐地,却觉那种感觉越发鲜明起来,耳畔响起压抑的喘息声,鼻端嗅到熟悉的气息,外有一股浓烈的酒气。   喘息声大了些,那人吸吮着那丁香小舌,贪婪而不顾一切地,仿佛要将她整个儿人也合着口水吞了。   明媚皱眉,竭力睁开眼睛,却望见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刹那之间,恍恍惚惚,宛如绮梦成真。    ☆、销魂   景正卿一路飞马回来,康儿本以为他今夜宿在花楼,听了动静,忙不迭地迎下楼来,牵了马儿:“二爷您怎么回来了,三公子呢?”   景正卿抬手在额头上抹过:“他……没回来,表小姐呢?”   “这功夫,早睡了!”此刻店内的小二也跑出来,帮着把马儿牵去后院,景正卿问:“住哪个屋?”      康儿引着景正卿上楼,抬手一指:“就那边儿那个,玉葫姐姐在旁边那间。”   “玉葫没跟表妹一块儿?”景正卿意外。   康儿点头:“玉葫说是表小姐体恤,让她安稳睡觉呢。”   景正卿仰头望着那件房,一笑心想:天助我也。   他抬手:“你也回去歇息吧,不必惊动旁人,我先去看看表妹。”   “二爷这会儿去?表小姐早睡……”康儿正说着,忽地对上景正卿凌厉目光,顿时之间咽了口唾沫:“那小人先退下了。”      景正卿走到房门外,先前他跟康儿说话,守夜的景家家奴们都看到了,便识趣,不来打扰。   景正卿站住脚,整理一下衣裳,抬手要敲门,手指将要扣落门扇,又停下。   他垂眸沉思不一会儿,试着轻轻把门一推,果不其然,竟推开了。      暗影里,景正卿复又一笑,脚下无声进内,重新把门掩上。      屋内暗暗地,只在靠床的桌子边沿燃着一盏油灯,半明半暗,光线微弱。景正卿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把帘子撩起,便看见明媚甜睡的脸。   因灯光太暗,容貌有些模糊不清,景正卿看了会儿,便在床边上缓缓坐了。   明媚无知无觉,睡得委实恬然。      景正卿喉头一动,抬手在她的眉上划过,方才一路急赶,略有汗意,夜风凉凉地,让他清醒不少,然而此时,手指碰到她的肌肤,原本身上的热呼地又涌出来,像是野火一样肆虐蔓延。   今儿晚上他的确是喝的有点过,又或者,是那花楼的酒里下了药……才让他如此的渴望碰触身旁这人。   亦或者都不是,只是他想要。      手指顺着娇嫩的脸颊往下,滑出一道暧昧的弧线。   他不想惊动明媚,可又无法忍受她这样无知无觉地睡容,太过安然恬静,让他心底地躁狂愈演愈烈。   景正卿忍无可忍,手指轻捏住那小巧的下巴,垂头吻了上去。      滋味如许不同。      跟之前的李代桃僵自我麻醉不同,此一刻,才是他真心所要渴望的。   自打见了这人,他心里头似乎就有了一个声音,有一种欲望萌芽,起初还按捺着,若无其事地,并不说破,渐渐地,控制不住。   景正卿决定不再自制。   刹那相贴的唇,那柔软动人的触感,舌尖轻挑所尝到的甘美滋味,让他心头那一道犹豫堤坝摧枯拉朽般垮掉,他投降向本身的欲~望。      手按着纤纤腰身,力道越来越重,却又小心,生怕捏碎了她,明知如此会把人惊醒,却也顾不得了。      他终究要面对,她也是。      没什么比夜晚醒来发现床边有个人更惊悚的了。      但现在明媚发现,比这更惊悚的是,那个人正是她不可告人的梦境中的主人公,所做得,也同梦中如出一辙。   极度的震惊让明媚几乎忘了反应。   而景正卿发现她醒来,促狭似地轻轻咬了她一下,舌尖轻微刺痛,明媚低呼了声,抬起木讷的手,手忙脚乱,颤抖地推向景正卿。   可是又怎能撼得动分毫?      “你?”明媚震惊,慌乱挣扎起身,于满心满脑地混乱之中抽出一丝头绪,本是惊呼,忽然间又放低了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干什么!”   景正卿坐在床边,依然不动,双眸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做什么?明媚不知道吗?”他忽地危险一笑,将她搂过来,不由分说在她唇上吻落。   明媚心悸,一阵头晕:“不要!”双臂胡乱挣动,景正卿按住她的手:“现在可知道了?”      明媚只觉自己从梦境中走来,这梦转作真实的情形委实太过诡异!她的心噗通乱跳,一阵阵缩紧,整个人仿佛要晕厥过去:“景正卿……你……”是恼是惊,亦或者是怒是怕,都分不清。      他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对上他暗影之中含笑的眼睛,明媚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二表哥,你、请你快些出去!夜深了,孤男寡女,不、不成体统……”   景正卿听她尽量压低了声,声音还微微颤抖着,就如此刻的她,她挣出一只小手握住领口,六神无主似地彷徨,而他握紧她的右手,在掌心蹂躏。      “我想你,明媚。”景正卿没来由说了这句。   明媚一怔。景正卿慢慢又道:“我从红袖阁飞快回来,就是为了即刻见到你。”   明媚皱眉:“你不是跟云公子去了……为什么……罢了。”她忽然觉得此事太过可笑,胡乱摇摇头,只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二表哥,你快出去吧,给人看见了,不像话……”      景正卿忽地靠近过来,明媚惊,忙往后一仰身子躲开。   他却越来越近,明媚忍无可忍,恼道:“景正卿,我是顾全彼此的颜面,才想息事宁人,你不要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你再乱来,我就叫人了!”   “你只管叫,”景正卿浑然不怕,有恃无恐,“除了一个不顶用的玉葫,这里都是我的人,你说他们会相助你么?还是说,你想让他们都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明媚气滞。   景正卿抬手,挑起她的下巴:“我的小明媚,年纪小小,却学的这样一本正经……只是,我倒是喜欢这样儿的你,口是心非,假道学的小家伙……”   “你说什么!”明媚抬手,将他轻薄的手推开。   景正卿低笑:“不是么?口口声声说成何体统,什么孤男寡女,被人看到……怎么私底下,却做那样的梦呢?”      黑暗之中,明媚的脸刷地白了,五雷轰顶似的:“你……说什么……你、你怎么知道?”      景正卿哈哈一笑:这样可爱的明媚,他只是猜到而已,没想到歪打正着,她到底还年小单纯,轻易便给他诈了出来。   看她此即惊恐的样子,就仿佛他真的能看穿她所想所梦一样。      景正卿很是欢喜,反觉明媚可爱至极,他将她的身子搂入怀中,发现这可怜的孩子已经给他吓呆了,身子僵硬,一动不动,任凭他抱过来,都忘了反抗。   景正卿心头软软地荡漾,将声音放得温柔:“我什么都知道,故而妹妹也别瞒着我了,你心里有我,才会夜有所梦,不是么?”      他近看她的脸色,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亲吻,又咬住那白嫩的耳垂,于她耳畔热热低语:“明媚不如跟我说,你梦里究竟梦见了些什么好的……我保管……做得比梦里还要好上百倍千倍……”      明媚听着他下流的话语,整个儿完全呆了,似灵魂出窍,心里冰凉,想:“他知道了?!他怎会知道?他都知道了?天啊……以后让我如何有脸见人?”      景正卿见明媚呆呆怔怔,他心里火热,难以遏制,当下往那樱唇上又压落下来,同时鼻端嗅到少女身上馨香,比之先前在花楼里闻到的那浓烈脂粉气息,简直天壤之别。   他咂嘴吮舌,尽情吻了会儿,紧紧地搂着明媚,手在她脖子后摸过,感觉底下肌肤细腻如上好羊脂玉,却又有一股奇特香气缭绕,此情此境,真真堪称“暖玉温香”。      景正卿神魂颠倒,喃喃道:“妹妹身上好香,是什么香?”他忘情地把脸埋在明媚胸前,嗅了嗅,“不像是寻常熏香或者花香……真真令人销魂……”   明媚这才醒转过来,抬手打过去,正好掴在景正卿脸上。      景正卿皱眉:从小到大,没人敢碰他一根手指头,这原是他头一遭挨打。      明媚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欺负我!你仗着我不敢叫嚷,竟这样欺负我……我原本还当你是个好人!”   胸口闷闷,有些喘不过气来,明媚顿了顿,才又说:“你逼得我走投无路,也罢了,我自己了断就是!你别来羞辱我!”流着泪,便推搡景正卿,自要下床。      明媚被景正卿窥得那梦,只觉羞愧无地自容,又被他轻薄,顿时便起了一死了之的念头,倒不是说假的。   景正卿见她发了烈性,忙将人搂入怀中,明媚气道:“你快放手!”一时声音也大了,颇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景正卿见她果然不管不顾地叫起来,便道:“明媚,我是一心想着你,你却偏误了我的意思,我自来也没把谁这样放在心上……”   明媚不等他说完,泪眼婆娑,大声说:“你不要说这些没脸的话,我是个清白的姑娘家,不要听这些,你要想谁皆跟我无关,你既然有心祸害我,不如我自己了断自己!”   景正卿听了这刺心的话,皱眉,感觉明媚在他怀中挣动,她身上那股淡香便越来越浓似地,他本就有七八分酒意,此刻惊恼之下,便捏住她的下颌,低下头去,先堵住了她的嘴。      明媚一怔,然后便不依不饶,呜呜乱叫。   景正卿发了狠,心想:“这孩子果真不驯顺,但是此刻骑虎难下,总不能就轻易撩开手去……就算明儿天上下刀子,也总要先得了她再说!”   他心念一动,便缠着明媚,手上将她的衫子胡乱拉扯,弄得七零八落,明媚惊得要晕过去,偏偏口不能言。   景正卿抬手,在她胸前一揉,只觉那处轻盈娇软,少女椒乳,十分可人,只恨没有两张嘴,无法分出去吻一吻。      他本坐在床边,此即便翻身上床,把人压下,明媚受惊,双腿踢动,却正好给他可乘之机,抬腿斜入进去,便劈开她的双腿。   景正卿探手往下,隔着那薄薄地绢裤一试,动作之间,越发嗅得香气蔼蔼,他心中疑惑,手在那桃源谷地略微用力按了按,刹那,明媚身子巨震,如过电一般,喉头发一声呻~吟,浑身酥软无力。      景正卿瞧着她的情态,心中又惊又喜,此即才松开她的口:“妹妹好个敏感身子,又这样香,难道……”   明媚羞愤交加,只是落泪,浑身的力气都在方才那一挣扎之中耗尽,且,又因他刚碰了那羞人的地方,让她双颊如火,浑身难以自控地抖个不休,一时之间,满心只求速死。      景正卿心头百转千回,念头动来动去,便伏底身子,手缓缓往下探过去。   明媚察觉,勉强起身欲逃,景正卿一手搂着她,右手手指探动,只顺着那凹陷略微用力,便听明媚尖叫了声:“不要!”颤颤地惊慌,声儿却带些异样,而身子也随之一软,重跌回景正卿怀中。    ☆、折腾   意外之喜,景正卿十分得趣儿。   他是个身量长大力气强健的男人,对付明媚这样身软力弱的少女,自然易如反掌。把人搂着,便去吻那沾水的樱唇,只觉口中甜美,鼻端郁郁馥馥,还未如何呢,便已经如置身仙境,此乐何极。   景正卿探出舌头,在明媚口中搅动,心中那股痒亦无限放大。      手在她的腰间摩挲片刻,直探往下,轻轻抚摸,挑动,隔着一层薄绢,惊心动魄,暗暗销魂。   明媚身子细细抖动,眼角噙着泪,还试着挣扎,却如被蜘蛛网落住的小蝶儿,连抖动都是纤弱无力的。      景正卿深吻一个,端量明媚面色,轻笑:“明媚喜欢这个……”   七分的酒力,三分的轻狂,他手上用力,掐入那一丝凹陷里去,果不其然,耳畔听到一声低低呻~吟,格外勾人。      景正卿眸色暗暗沉沉,索性把她拘束自己怀中,一手抚着身子,一手解开小衣,掌心缓缓自那羊脂玉似地肌肤上擦过,如摩出一团儿的火,缓缓往上,攀上那从未被采撷过的……      明媚起初从惊恼羞怕转怒,但此刻,欲死也不成,只觉万念俱灰,心底只剩一份羞愤,化大开去,神智昏昏,但是除此之外,身体却像是已经不属自己,被他挑弄着,生出些古怪的反应。   也没了先头的倔强,哽咽着求:“表哥,不要……停手!”   景正卿箭在弦上,低低邪笑了声:“好孩子,不要停手是么,你果真喜欢这样儿的……”   明媚哭:“谁喜欢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若不喜欢,怎会做那种梦?何况如今……你也明明是喜欢的。”   景正卿说着,手指往内一试,明媚尖呼了声:“不要!”   景正卿心神荡漾,忙停了手,却也觉得指尖一丝润泽,便笑:“果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      明媚心神俱乱:“你快停手、还来得及……我、我不会跟人说……你要是一心这样欺负我,我、我进了府……”   “莫非要去告状?”景正卿挑眉。   明媚试图将腿合起来,却偏夹了他的手,景正卿低笑着,低头去吻她如雪肌肤:“我知道明媚不过说说而已,你总不会去说的,对么?这种事……本就不好跟人宣扬的……”   明媚心头绝望:“你、你是想逼死我……”   “我哪里舍得?表哥只会让明媚……欲~仙欲死。”   景正卿说罢,翻身起来,把人压下,制住明媚双手,弓起身子竭力亲吻,一边去解自己小衣,他逗弄这半天,底下早就剑拔弩张,遏制不住。      明媚抖抖索索闭了眼睛,噙泪绝念。   景正卿见她如此,偏低身,在她腿间轻轻一撞,隔着那一层,那股不软不硬的力道,让人毛骨悚然。   “不……”虽然打定主意不再求饶,却仍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浑身不禁绷紧。   景正卿笑:“表哥还没开始,你这孩子就等不及了么?还说不喜欢……”见她噙泪的模样,便又凑过来拥吻安抚。      景正卿身下旗帜高扬,顺着那一道便缓慢摩擦,那物便越来越硬,如匣中猛虎,急欲脱困。   “少不得要忍一忍,头一遭都是要痛些的,过了,便知道好滋味。”再深的亲吻也解不了心头渴望,他喘息着说罢,便要行事。      正难以舍手,深陷欲孽之时,景正卿忽地觉得脑后一疼,眼前顿时发黑。   景正卿皱眉,还不知发生何事,眼前便阵阵发黑。   他闷哼了声,身子一晃,便往前扑倒过去,重重地压在明媚身上,而身下那物,也狠狠地戳了过去,正撞在腿间。   明媚只以为他已动手,语无伦次地哭叫起来:“你这恶人!我恨你,我恨你!”      忽然之间听到耳畔有人颤抖着说:“姑娘,姑娘不怕!”      明媚吃了一惊,模模糊糊睁开眼睛,泪眼朦胧里,却看到床边站着一道人影,明媚呆怔道:“玉葫?”      玉葫看景正卿伏在明媚身上一动不动,她抖了抖,手中的棍棒顿时落地,滚到旁边。   玉葫扑上前,连拉带扯,把景正卿从明媚身上推开。   景正卿全无知觉,昏迷不醒倒在旁边。   明媚被景正卿一番折腾,吓得半死,魂儿都飞了,身子直直躺着,竟无法动。      玉葫忙扶起明媚:“姑娘,姑娘你如何了?”见明媚脸色煞白,便将她抱起来。   明媚惊魂未定,听了玉葫关切问声,忽地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就哭出来。      玉葫抱着明媚,轻轻拍她肩头,可心里却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是又气又惊,又惧,看一眼旁边的景正卿,颤声说:“二爷、二爷竟是这样禽兽不如的人,去找妓~女不说,竟还跑来非礼姑娘,我、我真是……”   明媚哭了一阵,听了这句,心神回归,却不敢转头看景正卿,只是胆战心惊地问:“他、他死了?”   玉葫一听,虽然惊怒,却也害怕:“我、我不知道……”      明媚不再哭泣,抬起袖子擦擦泪,抓着玉葫衣襟,回头看景正卿。   却见他衣衫凌乱,虽昏迷,仍脸带春~色,而身下,那物仍高高隆起。      明媚一看,便觉眼睛要瞎了,忙回过头来,当下不愿再看他,更不愿碰他分毫,便抓着玉葫说:“你、你试试他的鼻息……”   玉葫本不敢,但明媚吩咐了,她少不得壮了胆色,伸出手指,探在景正卿鼻下,试了试,便惊叫:“还有!”   明媚听了,有点失望,也有点松了口气。      明媚呆了片刻,问:“玉葫,你怎么会过来?”   玉葫说:“我在隔壁听到姑娘的叫声,怕你又做噩梦了,便过来瞧瞧,谁知道……”说到这里,便也哭,“我哪里知道二爷竟是这样的人,我先前真错看了他,差点儿把姑娘推到火坑里。”   明媚见她哭,自己忍不住也要落泪,生生忍了:“别哭别哭,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只不过,你打了他,他必然不依不饶,他又对我这样……”看看地上的棍子,明媚咬牙忍着眼中的泪,“我、我真恨不得……”      玉葫不敢再哭,听明媚带恨,就说:“姑娘,上京进了府,便向老夫人告他!”   明媚心头一揪,更觉痛苦,摇头说:“这种事,是最跳进黄河洗不清的,若是贸然提起来,连我也不清白了。”      世俗中人,对这种男女之事是最为偏见的,孤男寡女若是出了事,内中详情无人理解,便会传出许多流言来。   何况景正卿出身又好,料必在所有人眼中,也是个有为青年。毕竟明媚初见他的时候,也曾十分仰慕,又怎会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   退一万步,景正卿是景家正统子弟,但她,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表亲,若才一进府就揭出这种事,得罪了景家所有人不说,或许……还会被人嚼舌。   明媚有理,也是无理的,综合各种,若说起来,或许还会有人编排她的不是!什么清白也会变作不清白。      明媚自然懂这个,而景正卿也懂,故而方才他才有恃无恐地那样说。      明媚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昏迷的景正卿:“我一心自保,一再避让,没想到他还是这样,总是应了这个劫……我是做了什么孽。”说到最后,又悲从中来。   玉葫问:“不能告状,那我们该如何?”   明媚把心一横,咬了咬牙:“出了这事,我、我不能去京里了,不然一路上他还不知又会……且你刚打了他,他哪里就会善罢甘休,不如、不如我们逃吧?”   玉葫一听,便道:“也行!姑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明媚被景正卿催逼欺辱,六神无主,便想出这法子,听玉葫附和,便道:“既然如此,就即刻动身。”      两人正合计,忽地听到有人说道:“表小姐是要去哪?”房门口忽地多了一道人影,也不知何时出现的,无声无息站在那,如一道鬼影。   明媚跟玉葫一看,顿时吓得抱在一起,不知来人是谁。 ☆、权衡   房内只有桌上一盏油灯,光线幽暗,那人从门口一步一步走近,明媚跟玉葫惊地抱作一团。   玉葫壮着胆子:“你、你别过来……”   那人走近了桌边,借着微弱灯光,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浸没在暗淡光线之中,显得有些阴冷。      玉葫惊喜交加:“是云三公子!”   明媚从她怀中抬头看去,见果真是云三郎,却仍不能放心,因知道云三郎跟景正卿是一路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云三郎扫了两人一眼,目光沉沉。   明媚被景正卿吓怕了,心头颤颤地,生怕刚逃了虎嘴,又落狼爪里,在玉葫怀里,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云三郎。   云三郎却并不理她们,面色冷峻走到床边,俯身看景正卿,细细查看了一番后,发现他只是被打得晕了过去,伤的并不重,才松了口气。      先前云三在花楼里,同云水姑娘颠鸾倒凤过后,便想到景正卿,总有些悬心。   云三穿好衣裳,便想去看看景正卿那边如何。云水十分不舍这位英俊公子,便媚笑着说:“公子这会儿不消去,录珠必然会把那位爷伺候的妥妥当当。”      云三听出她的不舍之意,从银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回眸向着云水一笑,并不答腔,拉开门径直出去。   身后云水望着他毫不留情地离开,又扫扫桌上那锭银子,幽幽地便叹了口气。      云三刚到录珠姑娘房外,便听到里头有人恨恨说道:“好个可恶的人!把老娘的火撩起来,自己倒跑了!真真叫人难以甘心。”正是录珠姑娘的声儿。   云三一惊,却听里头丫鬟道:“那位公子看来不像是本地人,好端端地,不知为什么倒走了?”   录珠说道:“谁知道!明明已经硬成那样,偏偏扔下我……若非摸到那物长大如意,还以为他是个银样镴枪头起不来……只是气不过,白让我欢喜一场。”   丫鬟吃吃笑道:“既然火动了,怎么反撇下了姑娘跑了?莫非那位公子真是个银样镴枪头……只不过,不喜女子,反而喜欢……”   录珠咯咯地笑起来:“小浪蹄子,亏你想得出来!叫我看,倒不是他好走后门,方才按着我,本要成事了的,还让我叫他‘表哥’……难不成他的心上人,乃是他的……”      云三听到这里,顿时折身往回,飞快地下了楼,一路急赶,回来了客栈。      此刻,云三郎查看过景正卿之后,便冷看玉葫:“你动的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二爷动手!你不要命了么?”   玉葫身子一抖,明媚见他质问,口吻不善,又察觉玉葫害怕,便抬起头来,说:“是他先要……要对我不利的,玉葫是为了救我才这样。”   云三郎扫她一眼,见她有些衣衫凌乱,便不再打量,只哼了声:“就算这样,也不必动这样狠手!万一打出个不测来又如何?幸好二爷没有大碍,不然的话……”      明媚听他盛气凌人,气道:“你跟他是一路的,自然偏向他,我问你,他差点逼死我,又怎么说?”   云三郎见明媚发怒,沉默片刻,声音放低了些:“二爷对表小姐你并没有恶意。”   明媚气得发抖:“那你说什么才是恶意?”   云三郎皱了皱眉,想了想:“此刻夜深了,我不便在此久留,我会把二爷送回房中……表小姐也切勿轻举妄动,还是早些安歇吧。”      云三郎说完,便俯身,将景正卿用力一抱抱了起来。   这边明媚听他的意思,分明是不许她们离开……要知道方才云三郎出现门口的时候,明明都听到她跟玉葫说要逃走了。      明媚便说:“你站住,发生这样的事,让我怎么还能好好地呆在这里?你既然听见了,就……不必装作不知道的。”   云三郎本要走,闻言停步,果然便问:“表小姐真想离开,不去京师了?”   明媚扭开头:“我不去了。”   云三郎微微一笑:“如今天下,表小姐只有京城景家一门亲戚了,不去投靠他们,又去倚靠谁?何况,此刻月黑风高,外头也未必是平安的,表小姐一介女流,又能跑到哪里去?”   “那也总比在此,坐以待毙的好。”      明媚察觉云三郎并不像是景正卿一样,人也渐渐地恢复过来,因此问答也颇为清楚明白。   云三郎见她如斯倔强,便问:“表小姐可是担心……以后路上二爷还会对你不利?”   明媚听他说到“不利”二字,脸上一红。   云三郎扫她一眼,明白她的担忧:“如果是这样,表小姐放心,我会好生看着二爷,如今夜之事,不会再发生。”   明媚迟疑,不信地看着云三郎。云三郎对上她的眼神:“我向你保证。”声音温和而坚定。      明媚听了这一句,垂眸思忖片刻,终于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相信你,就拜托云公子了。”   云三郎见她如此,一点头,抱着景正卿出去了。      玉葫见两人离开,忙先去把门关了,想了想,又拉了两张凳子堵在门口,才回来床边,问:“姑娘,你真信他?”   明媚缩了缩身子,说:“你先上来,跟我一块儿睡。”   玉葫受宠若惊,却也知道明媚是怕极了,便忙脱了鞋子跟外裳,翻身上了床。      明媚摸索着,将她抱住,才说:“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你也跟我似的,平常并不怎么往外头走,世事不知,贸然跑出去,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万一运气不好,遇到什么登徒子之类的……岂不是刚跳出火坑又落了泥坑。”   玉葫被明媚主动抱住,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很是受用,想伸手抱抱她,却又怕她不高兴,便忍住不动,只问:“那以后,二爷要再对姑娘……不好呢?”      明媚听到“二爷”两字,身子又抖了一下,忍不住靠玉葫更近了些:“我……我……云三郎说他会看着景正卿的,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暂时信他。而且,距离京师也没两天了……他、他若真的不依不饶,我……我就真的一死了之罢了。”   玉葫听到这里,又心惊又心酸,也顾不得了,探出手臂将明媚紧紧地抱住:“姑娘,别这么想,我就算死也要护着姑娘的。”   明媚听了这句,眼泪扑啦啦地落下来,当夜,主仆两人便相拥而眠,就宛如两只依靠彼此体温才能过冬的小兽。      景正卿在天不亮的时候就醒来了。   脑后还隐隐作痛,景正卿一时懵懂,脑中一片空白,记不起昨儿发生了什么,隔了会儿,才依稀想起一些片段,顿时惊了惊,翻身就要下地。      门忽地被打开,云三郎一身整齐进来,手中端着个托盘,盛着一壶茶两个杯子,见了景正卿,便说:“我估摸着二爷也该醒了。”   景正卿眼睛一眯:“三郎,昨儿晚上,是你对我出手了?”   云三郎哈哈一笑:“二爷都想起来了?”   景正卿怒,霍然起身:“真的是你?”抬手在脑后一摸,觉得颇疼,惊怒之余一阵后怕,“你居然敢……”      “二爷想错了,不是我。”云三郎走到他跟前,摇头,“如果是我,哪里需要打晕二爷。”   景正卿极为聪明,当下身子一震:“是玉葫那丫头?”   云三郎笑:“我知道是瞒不过二爷的,二爷迟早想通,所以也不替她瞒着。”   景正卿愠怒:“好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云三郎不做声,只是把一壶茶放在桌上:“二爷喝口茶润润。”   景正卿哪有心思喝,只是醉眠一夜,到底口渴,便先喝了口:“那明媚呢?”   “表小姐……现在也刚起,正准备启程呢。”   景正卿松了口气,却又犹豫问道:“昨晚……她……”   云三郎见他提起正事,便才也淡淡地:“二爷,昨晚上酒后乱性,往后这两天路上,二爷可不能再如此了,免得铸成大错,后悔莫及。”      景正卿听他语气淡淡地,却暗带警示,便问:“三郎,你要说什么?”   云三郎正色,静看景正卿:“我头前劝过二爷,还以为二爷是懂得,没想到二爷……竟还是一意孤行。”   “我……”景正卿皱眉,落了座,想了会儿,哑然失笑,“你怪我对明媚动了手?其实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心里想着她,昨晚大概又真的多喝了几杯……”   云三郎截住他:“昨晚的事儿就罢了,二爷以后别再重蹈覆辙便是。”      景正卿见他一味强调这个,又想想昨晚,脑中翻出一些旖旎香艳的场景来,偏偏那甘甜味美到了嘴边,却又被人生生夺了去,他心底不由多了几分焦躁:“怎么了?我就是爱她罢了,就是真的跟她好了又如何?”   云三郎闻言,便看向他:“二爷这意思,就是昨晚不止是酒后乱~性了?”   “三郎,你何必逼我?”      云三郎沉默,顷刻说:“那好,我只问:如果二爷真的上手了,那以后如何是好?以表小姐的性子,二爷指望她会一味忍气吞声?只怕会成心腹之患。”   景正卿不以为然:“她不过是个娇娇女孩儿,什么心腹之患。”   云三郎缓缓说道:“二爷忘了?老夫人那边……不是很喜欢她么,迫不及待急着想见她?还有老爷,不是要我们好好地把表小姐带了去?昨晚上我赶到的时候,表小姐正要跟那丫头商议要逃走,我虽然劝下了她们,但表小姐也放了话,如果二爷再逼她,她宁肯一死……其他暂不提,二爷只想想,若是昨晚我没有及时回来,此刻你去哪里找表小姐?”      景正卿听到“商议要逃走”之时,双眉一扬,神情冷肃许多,听到最后一句,却又咬牙。   迎着云三郎的目光,景正卿寒声道:“明媚性子虽倔,但却不笨,她之所以如此憎恶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想要她的身子罢了,那倘若我跟她说,我会娶她,对她负责,她大概就不会如此抵触我了罢。”   云三郎大为惊心,起身喝道:“二爷!”   景正卿说了这句,反倒有了底气似的,哼道:“又如何?大不了我求老太太,就让她把明媚许配了我……”      云三郎脸色变白:“二爷你真糊涂了么?真的被美~色迷了心窍?二爷你是何等身份,纵然要娶,也要娶个门当户对的!”   景正卿见他色变,微微挑眉不语。      云三郎吸一口气,缓缓又说道:“二爷其实自个儿心里也该明白,表小姐虽生得国色天香,男人见了便心动,但她毕竟只是个前县令之女……若二爷一意孤行,别说对自己有百害无一利,就算是府里头,老夫人,夫人,以及老爷那边,都绝说不过去!老夫人虽爱表小姐,但必定自有度量;至于夫人,夫人心底属意的是何样的儿媳,二爷难道不知?头一个就要闹起来。还有老爷,对二爷寄予厚望……”      景正卿拧眉,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   云三郎靠近他,低声:“另一件事,那些来争夺匣子的虽不是一批人,但昨儿得手的那些人,出手之狠辣身手之出色,来头绝不一般,二爷跟我都未说破,心底却又怎么能没个数儿?他们应该跟……”他看着景正卿,往头顶指了指,“……有些关系!所以老爷才特派了二爷过来,又加派人手相助。表小姐一身到底关乎什么,究竟如何,咱们得等进了府再看,到时再作打算不迟,二爷此刻急个什么?”   景正卿咬唇,轻轻一叹。   云三郎才又慢慢地说:“二爷何等聪明,且细想想吧,别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进府   将要天光,一干人等已经准备好启程,等景正卿下楼,出了客栈之后,却早不见了明媚身影,只见卫府家养的小厮黄英正站在那辆马车之旁。   景正卿一看,知道明媚早进了车内,有心过去瞧瞧,略一犹豫,身后云三郎已经过来:“二爷,今儿天好,趁早赶路吧,免得风云不测,再耽搁了。”   景正卿收回目光,垂眸:“好吧。”从小厮手里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      一行人就此启程,缓缓地顺路走了半日,过了个小县城,又走了半个时辰,已经正午,当下停下来用饭。      玉葫扶着明媚下车,玉葫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等候的景正卿,她自知昨晚上“以下犯上”了,加上自来就有些敬畏景正卿,此刻一阵莫名心虚。   明媚却纹丝也不往景正卿这边看,浑似没他这个人。      景正卿往前几步,拦住两人。   玉葫未来得及做声,景正卿扫她一眼,最后看向明媚:“明媚妹妹……”   明媚停步,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却规矩地见了礼:“二表哥。”   景正卿心头惊讶,明媚的表现一如平常,就好像昨晚上什么也没发生……看着她的神态,连景正卿自己都想:昨夜晚的事,总不会是他醉后一梦吧。   但自然不是。      景正卿一顿的功夫,玉葫跟着明媚,已经进了里头。云三郎笑笑过来,看他一眼,入内先张罗菜饭。   一顿午饭,景正卿吃得心不在焉,因为是分席而食,他看不到明媚何在,一直等小半个时辰后,景正卿瞧见外头两道人影出外,情知是明媚吃好了,他即刻起身,便要跟上。      云三郎在旁边看了他整整一顿饭的功夫,自然早有防备,见状便抬手握住景正卿手腕:“二爷哪里去,还没吃完呢,全剩下岂不浪费,二爷可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他笑笑地说着,景正卿咬牙:“我只是去说两句话,你何必防着虎狼似地拦着我,难道我光天化日便要去强~奸不成?”   云三郎忍笑,挑眉说:“我本以为二爷是有分寸的,但现在……却觉得不可以常理测度二爷。”   景正卿听了这话,又恼又笑,悻悻坐下,赌气吃了一碗饭,正要起身,外头康儿却先进来,面露喜色:“二爷,外头府里派了人来了!”      景正卿跟云三郎齐齐意外,两人对视一眼,景正卿问:“怎么,又派了人来?”   康儿笑道:“可不是呢,咱们又多了些人手,老爷想的可真周到,除了男人之外,还派了两个可靠的嬷嬷,据说是听闻表小姐只有一个贴身丫鬟,恐怕照顾不妥当,所以才特派了府里最可靠的嬷嬷来一路照料着。”   景正卿听了这话,心中大为懊恼,便看云三郎一眼,却见云三郎也面露惊诧之色,若非如此……他简直要怀疑是云三郎暗中告密,说他觊觎明媚之类,老爷才特派了近身嬷嬷。      府里来的这两个嬷嬷景正卿都是认得的,其中一个还是老太太身边儿跟着的顶用的人,唤作秦嬷嬷。另一个则是他娘亲朱夫人身边儿的,唤作夏嬷嬷,秦嬷嬷要面善一些……但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全是人精里练出来的。   两个嬷嬷见过了景正卿,因都是长辈身边儿的,连景正卿也都不敢怠慢他们,彼此自见礼不提。      只说秦嬷嬷见了明媚,笑着便称赞:“怪道老太太得了信儿后,一刻不停地催着我来伺候……表小姐生得简直就跟先头的小姐一个模样儿,等老太太见了,还不知要怎么爱呢。”   夏嬷嬷也说:“我跟夫人入府之时,小姐还没有出嫁,因此我也有幸见了先头的小姐几遭,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当时还想,天底下也只这一个如此模样的小姐了,没想到,表小姐竟也生得如此整齐,老太太见了,必定欢喜。”   明媚见她们一味称赞自己,又见她们打扮、谈吐处处非凡,便知道两人在府内也必然是有身份的,当下不敢怠慢,自也十分温和地相待两人,并无一丝失礼之处。      有了这两人伺候明媚左右,基本上就断了景正卿的念头,就连跟明媚说句话、照个面儿都要刻意小心,免得给看出什么来。      对这两个老嬷嬷,景正卿面儿上恭敬,心里忍着恼火,自从那荒唐一夜后,他竟找不到机会跟明媚独处……倒不是他还贼心不死,最紧要的是,他有些话,想要跟明媚说。   奈何一来明媚有心避着他,二来这两个嬷嬷目光炯炯,又几乎不离明媚左右,有她们在,景正卿实在是只有长叹的份儿。      如此,剩下的两天无惊无险,风平浪静而过,景正卿暗暗郁卒,把玉葫跟明媚暗暗乐开了花。      到第三天上,马车行在宽敞的官道上,前头已经隐隐可见京城轮廓,明媚心中却没来由紧张起来,在路上几乎度日如年,但真正要到了地方,却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何种情形,是好是歹。   马车进了城,一路往侯府而去,早在侯府之外已经站了许多小厮,远远地看到景正卿一马当先而来,顿时叫嚷起来:“二爷回来了!”   当下,有几个跑入府里头,先去报信,其他的欢天喜地一拥而上,迎接景正卿。      景正卿翻身下马,那边两位嬷嬷也扶持明媚下车儿,往府内而去。   景正卿望着那道纤弱窈窕影子离自个儿越来越远,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慢慢地就叹了口气。云三郎走到他身边,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二爷,老爷等着呢。”      明媚进了三重门,绕过数条回廊,眼前却仍旧走不到尽头似的,屋宇连绵,景致非凡,她不敢乱看,只作出那种端庄矜持的样子来,目不斜视。   玉葫倒是得以四处打量,见此处比他们在县衙里的住处大不知多少,暗暗咋舌,看到好的景致,有心要指点给明媚看,看到明媚神态,却又识趣地打住。      如此竟走了一刻钟,才听到有人说道:“表小姐来了!”又有人嚷:“老夫人出来接表小姐了!”   明媚听了后面一句,心头一颤,才走几步,果真便见从前头的厅内走出一堆的人来,当中一位,头发花白,乃是个极为高贵富态的老人家,双眸直直地便看向了她。      明媚一看,大抵是血脉相连,顿时之间便有些鼻酸,祖孙两人隔着还有段距离,却已经认得了彼此,那老人家也不顾周围丫鬟婆子们扶携,把人一推,不管不顾地就往这边快步走来,双手向着明媚伸出,泪水盈眶,叫道:“心肝儿!”   明媚见状,心头一痛,当下也不再缓步慢走,脚下往前飞奔而出,唤道:“外祖母!”这一刹那,什么礼节、顾忌,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景老夫人身后的众人大惊,纷纷紧步追上,生怕老夫人走得太快,脚下一个踉跄……出了事,幸好明媚跑的甚快,一道纤弱婀娜影子,转过回廊,跑的虽然急,姿态却曼妙蹁跹,如乳燕投林般,飞快地跑到了老人家跟前。   景老夫人伸手,紧紧地攥住明媚的手,双眸便在她脸上打量,两人彼此相看片刻,老夫人眼中两行泪缓缓流下,道:“心肝儿宝贝,我日思夜想,总算把你盼来了!”   明媚哭道:“外祖母!”往前一步,老夫人用力一抱,便将外孙女儿抱入怀中。      自打卫县令去世,明媚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委屈,本以为来了个救星景正卿,没想到却又分明是她的魔星,一路上高低起伏、惊心动魄地,她本是个娇滴滴地小姐,却几度生出轻生念头,简直活不出……这一刻,同景老夫人相见,见老人家真情流露地,她心中那万般委屈也瞬间释放出来,一瞬间两人抱在一块儿,均都泪流不已!      此刻跟随老夫人的众位女眷跟丫鬟等也都赶了过来,见状,想劝,又不敢出声,有的忐忑,有的却也跟着红了眼圈儿,抬起衣袖拭泪。      明媚哭了会儿,她虽然年纪小,此刻见了外祖母又性情外露了些,但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明媚便不再大哭,渐渐停了,抬头看向景老夫人,见老夫人泪眼婆娑地,委实伤心,她便抬手,替老夫人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哽咽着轻声说:“外祖母,明媚才来,便害您伤心了,是明媚的不对。”   景老夫人见她出言,十分善解人意,便握住她的手:“不许说这样的话,我只是看见了你,就又想到你娘……可怜我那宝贝的如雪……”仔细看了明媚两眼,忍不住又将她抱入怀中,落了几滴泪。   这会儿,身后的众人才敢出声,劝了会儿,才让老太太止了悲伤,先回了大屋。      景老夫人始终紧紧地攥着明媚的手,不让她离开身边,拉着人进了屋内,落了座,仔仔细细看着明媚,却见那眉眼,神态,无一不像是景如雪,心中又觉伤感,但到底外孙女来了身边,却又觉得欣慰。      如此坐了会儿,底下人说了几句,景老夫人才如梦初醒,说:“我只顾见了你高兴,也忘了给你介绍。”   明媚放眼看向满屋里的人,自然都不认得,便站起身,老夫人却不叫她离开,仍旧握着她的手,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你大舅母。”   明媚见那妇人仪态高贵,眉眼整肃,脸上却微微地带着笑,显得有些面善,便行礼:“大舅母。”      李夫人笑着点头。老夫人又向她旁边一人说:“这是你二舅母。”   明媚才要行礼,老夫人接着又说:“就是派去接你的卿小子他娘。”   明媚脸上本带着笑,闻言笑容一僵,却见面前的女人容貌秀美,幸好不是跟景正卿十分像,于是也勉强行了礼。      老夫人见她见礼,随口就说:“卿小子十分能干,他爹才特叫他去接你,这一路上他照料的可好?是不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亏了你?瞧着你这么瘦弱,是原本这样,还是一路上颠簸,吃了苦所致?若是被卿小子亏待了,你跟我说,我教训他。”   明媚见她关切相问,又很向着自己似的,她憋了一路气,此刻暗暗就有些咬牙切齿地,不知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先告景正卿一状出口气再说。   老夫人这边问着,那边景正卿他娘苏夫人脸色就微微地一变,不由地抬眸看向明媚。 ☆、疼爱   景老夫人说罢,在场诸位反应各有不同。   李夫人就瞅一眼景正卿的母亲苏夫人,眼中透出几分“期待”。   苏夫人察言观色,便面露谦恭之色,垂头向着老夫人,说道:“老太太,原本我是不愿意让老爷派了卿儿去的,平常虽然都说他能干,但毕竟是个男人家,未免有些粗心大意,有些照料不周的地方……”   说到这里,便又转头看向明媚,微笑着和蔼说道:“他若是薄待了你,有照料不周的地方,可要照实说,就算是老太太不责罚他,我也是不饶了他的。”   李夫人听到这里,嘴角就微微扯了扯。      老夫人听了苏夫人的话,微微颔首,就看明媚,见她仍站着,便拉了拉她:“一路上又坐船又乘车的,必定是累了,虽然她们都是你的长辈,但我做主,你就坐着说话罢。”   李夫人跟苏夫人听了,齐齐说道:“又都不是外人,快坐着说话。”在旁边的几个女眷也纷纷附和。   景老夫人便笑:“你们也都坐了吧,坐下好说话。” 两位夫人落座,明媚告了罪,才又坐下。   老夫人扫了一眼身前众人,便给明媚又一一介绍说:“这是你大嫂子……这是老三家的……”明媚重又站起见礼。   老夫人放眼看了一圈儿,忽然问:“是了,怎么还不见珊丫头她们那些小的?”   李夫人就说道:“他们不知道今儿表小姐会到,还在学里,先前已经派了人去叫了。”      景老夫人点头,便对明媚说:“都是你的姐姐妹妹们,以后在一块儿也好相处,你也不至于觉得孤单。”   明媚笑着点头,景老夫人打量她的脸,越看越是疼爱,摸摸她的手:“这手儿也有些凉……这安顿下来,得好好补补……是了,快说说,你二表哥待你如何?”      明媚便微笑,说:“其实外婆跟舅母都多虑了,二表哥的确很是能干妥帖,事事周到,一路上也多亏了二表哥照应……只是我跟表哥毕竟从小不认识,这会儿长大了,忽然见了,不免生疏,因此虽然同路,却也不怎么照面。”   苏夫人听了,脸上露出些许意外之色,便看明媚。      景老夫人便皱眉:“这个卿小子,怎么如此不会做事,让他去接表妹,就该好好地对待,怎么两个走了一路,反倒生疏了?”   苏夫人忙站起身来。明媚却道:“外婆,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反倒感激二表哥,要知道,毕竟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要避嫌些,表哥如此,却正是顾及我呢!何况我也有贴身的丫鬟,后来外婆跟舅母又派了嬷嬷来照料我,我虽然走了一路,却比在家里都觉得安妥。”   苏夫人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忍不住面露笑意。   景老夫人便笑道:“你这孩子,才多大,就避嫌?亏你想得出!不过……照你这么说,卿小子倒是没亏了你?然而身为哥哥,照料好妹妹本是他的分内事,那也罢了,就饶了他。”   苏夫人这才又重新落座,看向明媚的时候,眼中也多了几分喜欢。      景老夫人就又看明媚:“你才来,怕住不惯这府里,我想,暂时就住在我这里,也好说话……就怕你嫌对着老人家闷。”   明媚知道这是极优厚的待遇了,可见这外祖母是很疼爱自己,此刻满厅内的女眷丫鬟们都齐齐地看着她,这一刻,真如众星拱月一般。   明媚便说:“外婆,我心里也想守着您才好,却只怕您嫌我性子笨,且刚来,什么也不懂。”   景老夫人笑道:“偏你这明媚丫头,这么会说话,可不枉我一直盼你来,我可是巴不得有个人在我身边解闷呢……倒不是说珊丫头她们不伶俐,只是她们也各大了,生拴着他们在身边,却也不像话,仗着你还小些,能在我身边儿多留着些日子。”说到这里,忽地有些感伤之意。      明媚心中也略觉伤感,便不言语,只是轻轻握了老夫人的手。   此刻,底下旁边一个女人就说:“妹妹刚来,就先留在老太太房里熟络两天无妨,只是这大屋旁侧的院子如今也没有人,不如收拾收拾,让妹妹住在那里?”   明媚不懂,却只记得这说话的,是大房李夫人的媳妇,景家大少奶奶。      苏夫人李夫人听了,都有些色变,李夫人就瞪了大少奶一眼。   大少奶似觉得说错了,当下就讪讪地低了头。   景老夫人思忖了会儿,却说道:“叫我看,勋儿媳妇说的倒对。”她转头看着明媚,说,“你大概不知道,在这旁边的一重院子,是你娘先前住过的……空了好些日子,你来了倒好,不如让他们收拾收拾,日后,你愿意过去就过去,愿意留在我这屋里就留在我这屋里,可好?”   明媚忙道:“我全凭外婆做主。”      老夫人说完,苏夫人李夫人面色各异。   大少奶微微一笑,略安心。她身侧的三少奶却说:“可不正好是给妹妹留着的?我原先也有这个意思,只想等收拾好了再偷偷问问老太太的意思,没想到勋嫂子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老太太发了话,我即刻就叫他们收拾收拾去。”   大少奶听了,就有些看不上:先前她提议的时候,不见三少奶出声,如今老太太一锤定音,她却跑出来锦上添花了,李夫人也冷冷一笑。      景老夫人道:“很好,那屋子素来有人收拾,倒是不用费事,只是要添加一些好东西给明媚丫头用才是……我老糊涂了,也不怎么明白如今姑娘们用的东西,但只有一件:都要好的,不许弄些不好的来糊弄。”   三少奶当下笑盈盈说道:“老太太说的正也是我想说的,也只有好东西才能配得上明媚妹妹这样的好人物,老太太放心,有一样儿不好的,您找我问罪就是了。”   景老夫人听完,这才慢慢地舒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在场的众女眷:“正勋正昌几个都在外头忙也就罢了,卿小子才回来,怎么也没露面?”      正说着,却听外头有人说道:“二爷来见老太太了!”与此同时,便听到有个声音清朗带笑,说道:“老太太这是疼孙儿么?才迟来了一步就忙不迭地问起来。”   景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更深,握着明媚的手说道:“你看看你的二表哥,可真是顺风耳千里眼,才说到他他就来了。”   明媚见老太太如此,知道她也颇疼爱景正卿,心中一时焦虑,脸上却纹丝不露。      明媚先前赌气,小孩儿心性,很想对着老夫人告上一状,踩景正卿一脚以报复他路上欺辱她的那些行径,然而她却又知道:她才进府,委实不好就此树敌,就如她在路上跟玉葫解释的一般。   就算是要泡制景正卿,也要徐徐图之,且要找个好法子,万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明媚只是隐忍,反而夸赞景正卿,只用“不怎么照面”“避嫌”来说辞,显得她跟景正卿不相熟,没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不说,也正好给老太太跟诸位夫人埋个警示,同时,免了她在府里,跟景正卿“近水楼台”,万一那人非要来跟她碰面……她便也能以此为凭据躲开了。   她宁肯给景老夫人一个自己“年纪小却迂腐”的印象,也不愿意跟景正卿拉上不清不楚的干系,也给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埋下隐忧。      外头那一声之后,果真景正卿进来,却见他已经换了一件宝蓝色的袍子,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神采飞扬地,贵气十足。   明媚觑他进来,当下便垂了眸子,面色淡淡地,不肯乱看。      景正卿给老太太,夫人们见了礼,景老夫人便问:“你见过你父亲了?”   景正卿道:“回老太太,刚见了父亲,怕老太太有话要问,就赶紧地又过来了。”   景老夫人点头,笑道:“你倒是乖觉,知道有话问你,还是说你路上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呢?”   景正卿心头一跳,差点儿变了脸色,忍不住又看明媚一眼,却见她淡淡地垂着眸子,坐在老夫人身旁,人如明珠美玉,气质却如幽兰静荷一般,只一眼,便叫他心底又痒起来。      景正卿心里又惊又是奇痒,面儿上反而笑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我头一次出这样远门,的确有些不周详的地方,跟妹妹也才相识,怕是有些照料不到的……让妹妹跟着受苦了,我自己心里头还不安着呢,还请老太太责罚我,让我心安。”   明媚听他这样口灿莲花,心里恨不得把他咬碎了,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角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心道:“好个坏东西,真真极品伪君子!”      景老夫人却很受用,拉着明媚的手,却对苏夫人笑道:“你看看你养的这儿子,到底是像了谁?他爹是个笨嘴拙舌的,你也少言寡语,偏他就这么会巧嘴弄舌!”   苏夫人脸上的笑僵了僵,却对景正卿道:“卿儿,别花口,既然有做得不对的,还不向你妹妹赔礼?”   景正卿打蛇随棍上,当下便像模像样地,要向着明媚赔礼。      明媚哪愿意受他这惺惺作态地,忙侧了身,摇了摇老夫人的胳膊:“外婆……”   景老夫人握着她手,哈哈笑个不停,对景正卿道:“快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明媚丫头先前已经夸过你了,说你能干,你就不用在这儿假谦虚了,你妹妹脸皮薄,不是你这种在外头摸爬滚打厚脸皮能比的,别羞坏了她。”   明媚忍不住偷偷瞪了景正卿一眼,心想:“厚脸皮这几个字来说他可真是不亏!”      殊不知这一横波,却被景正卿看个正着。 ☆、问罪   明媚不理景正卿,只靠着老太太,半垂着头,面上神情恰到好处,心内的几分薄怒并不显露,只是一分羞,九分的生涩。   任谁见都觉得表姑娘跟景二爷真不相熟,又或者到底是年纪不大,又兼初来乍到,故而只顾缩在老太太身边儿,放不开似的有些束手束脚,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跟人家说。      景老太太见状,很是疼惜,越发把明媚拥入怀中:“我的儿,可真羞了?不怕,原是卿小子太贫嘴了些,他先前在家里头,跟些姐妹兄弟素来没上没下的惯了,倒是吓着了你。”   景正卿觑着明媚,却见她缩在老太太怀里,越发连个脸儿都看不到了。      明媚一路上又惊又险地熬过,对景正卿原本就有心病,终于到了景府,可喜老太太当她心肝肉儿般,打心里透出喜爱来,又要留她在身边看养。   明媚见这情形,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危险了,假以时日,或许会远远地离了景正卿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于是心头一宽。      谁知她身子原本就娇弱,路上那场病,其实还得缠绵数日,皆因病中受了惊,仗着她骨子里刚强,好歹强撑着好了。   但这就好像是粉饰墙壁一样,面儿上光好,里头却到底仍没修补好,落下伤损。明媚如此刚强,却更亏了身子。   此刻她心神放宽,外邪便复卷土又来,跟老太太坐着,人便有些发热,只是明媚觉得自己是高兴之故,并未在意,谁知这病来势汹汹,还没到晚间,便整个儿病倒了。      明媚一路上遇险,得病,这种种的事景正卿全都没有向女眷透露,因此对老太太而言,明媚在应该是“太平无事”的,又哪里会想到其他?故而先前才也有暇跟景正卿说笑,若是知道一路经历了什么,怕也就笑不出来了。      明媚刚见了两个姊妹,并些小侄子之类,整个人便头晕眼花,她是好面子的,只是强撑着。   倒是景老夫人,察觉手心里明媚的手滚烫,就有些不安,又看明媚脸色微红,正想问一问她,景正卿终于说:“父亲正等在书房里,说是要亲自见一见表妹……”      明媚一听,去见舅舅,自然得是他领着去了,不由地看了一眼景正卿,却见他笑影晏晏,温文尔雅,着实是好一个清俊贵公子。   明媚便想起在家里头初见景正卿,那时候对他是何等仰慕敬畏,谁知道后来竟会那样……她心里气苦,又加上病魔来袭,整个人神志不清,眼中也涌起泪花:“你、你……我不要……”      景正卿见她脸色不对,不由一怔,玉葫先前见了这府里的女眷,一直便守在明媚身后,见状急忙过来:“姑娘,你怎么了?”   明媚瞪了瞪双眼,脑中昏昏,眼睛一闭,倒在老太太怀中。   老太太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叫道:“明媚丫头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顾不得其他,三两步上前,见明媚脸儿通红,抬手在她额头一摸,惊道:“怎么这样烫!”   底下女眷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安抚的安抚,判断病情的判断病情,景正卿不等老太太吩咐,回头:“快去请张御医来。”底下丫鬟急急出外。      玉葫心慌,拉着明媚,失声哭道:“路上已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好,怎么又病了?”   景老太太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怒道:“明媚丫头在路上也病了?怎么没有人跟我说!”      顷刻请了相熟的御医来,老太太等在外头,连景正卿的父亲景睿也惊动了,亲自赶来看情形。   等候御医出来,给诸位见了礼,便道:“姑娘是有些风寒旧症,因身子本弱,近来又似失了调理,抑郁成疾。”   这位是御医院的圣手,跟景家素来有来往的,老太太也相熟,便只问:“张公,你只说我外孙女儿这病症有无凶险?”   张御医拱手道:“回老夫人,这病虽然来势凶猛,但只要仔细调理,用药妥当,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只不过从此之后,小姐这身子该要上心些,不然的话恐怕会留下一生症患。”   景老太太念了一声佛,又谢张御医,景正卿亲领了他出去开方子。      老太太近前看了会儿明媚,见她静静躺着,双眉微蹙,又触动心事,便又滴落两滴泪。   老太太便转头对景睿说:“你看看你外甥女,长得跟你妹妹是否是一个样儿?”   景睿明白老太太是为何流泪,又是为何忧心,便垂头说道:“是,请母亲宽怀。”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递过帕子来,老太太擦了擦泪:“我看着她,就想起你妹妹如雪,如雪命薄,去了也就去了,好歹还有个念想给我,谁知道这才见了会儿,这孩子就病了。”   景睿说道:“明媚丫头从小也没大出过远门,再加上她家里遭变,她小小年纪一时想不开,又兼身子弱,才会如此,如今到了我们府中,有母亲关爱,姊妹们护着,她的心结必然也会解开,这场病过了后,内里的郁结也就散了,以后定然身子康健,因此母亲只管放心。”   老太太听他说得有理,便道:“这话倒也是,只是我气不过,为何路上这孩子病了,卿小子竟跟我瞒的密不透风。”   景睿道:“他也是做小辈的一点孝心,怕您听了忧心。”   老太太冷了脸,说:“别的你们不让我知道也就罢了,但是事关明媚丫头的,就算是半点儿我也不想被瞒着!这次就也算了,以后……你们可别自作主张!明白吗?”   景睿垂着头,脸色微微变化,眼底浮出一丝忧虑之色来,却仍道:“是,儿子遵命,出去也会训斥卿儿的。”      景府的诸人,因老太太牵挂外孙女儿,始终守候床前,因此大太太二太太之类也不敢离开左右,倒是两个孙女儿,见里头沉闷,众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似的,便双双偷空出来,一个是大房嫡出,唤作玉姗,一个却是景正卿这边的庶出妹妹,唤作玉婉。      两个小姐到了外间,玉姗见左右无人,便跟玉婉说:“你瞧我们这位妹妹,才来,就闹得这样惊天动地的……”   玉婉说:“我看她身子纤弱,大概是天生的体虚,闹做这样,怕也不是她想的。”   玉姗说:“虽然不是她想的,可是你瞧,才一来,祖母就那样疼她,简直如心肝儿似的,你我都不及她。”   玉婉笑:“她原长得也好看……咱们京内有名的闺秀里头,也没个比她更出挑的了,且听闻先前咱们姑姑在时候,老太太也是最疼爱的。”   玉姗不以为然,声音压低:“照我看,太出挑了也未必是好事。若论起好看来,咱们那姑母可算是一等一的美人了,最后却落得那样……有什么好?”   玉婉闻言,就叹了一声,又说:“罢了,不要说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里头说:“表小姐醒了!”      玉姗便笑:“咱们快进去看看……免得老太太说咱们姐妹之间不亲爱。”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入内,进了门,才走几步,就见景正卿站在里间门口处,双眉蹙着,满面焦急之色。      原来景正卿站在外间,听里头说明媚醒了,他正迟疑要不要进去看看,正好玉姗玉婉两位进来。   经过他身边儿时候,玉姗便瞅着他,轻声说:“卿弟,怎么不进去看看你明媚妹妹?”   景正卿同她目光相对,一点头:“姐姐先请。”玉姗垂眸笑笑,三人结伴,先后入内。      此刻在屋内,明媚幽幽醒来,玉葫忙上前扶着:“姑娘,您可醒了。”   明媚半起了身子,明媚脸色仍红,眼神有些迷离,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神情恍惚。   景老夫人拭了拭泪,才要说话,这会儿玉姗玉婉跟景正卿三人也缓缓过来,明媚一眼望见景正卿,顿时色变,皱眉叫道:“坏人!走开!”惊叫了声,垂头缩进玉葫怀中,瑟瑟发抖。      景正卿心头一沉,脸色微变。   玉姗就在他旁边,见状就转头看他。   老太太也吃了一惊,看看明媚,便问景睿:“明媚丫头在说什么?”   此刻明媚仍抱紧玉葫,喃喃只道:“走开,不要,坏人……”任谁看这模样,都知道她是给吓坏了。      景睿琢磨着:“母亲,恐怕外甥女儿是高热,有些烧糊涂了,神智不清……”   老太太皱眉,狐疑:“那她又哪里遇到过什么坏人?”   景睿暗暗叫苦,就看向景正卿。景老夫人原本没留心景正卿进来,见状便回头,一眼看到,便喝道:“卿小子!你过来!”   景正卿心中有鬼,一瞬只觉头皮发麻。       ☆、姐妹   老太太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正卿见很有东窗事发的势头,在房内的众人都瞅着他,玉葫抱着明媚,也瞪向他。景正卿骑虎难下,往前一步,跪在地上:“是孙儿的不是,请祖母责罚。”   玉葫见他坦然承认,大为意外。      老太太转过身来,喝道:“你快说!”   景正卿道:“孙儿除了瞒着您表妹病过之外,还瞒了一件事,这一路上过来,有些地头很不太平……大概我们带的东西多,竟也给盯上了,半道竟遇上了山贼……。”   众人都大为愕然,包括玉葫,玉葫气愤之余心想:“我当他怎么就这样顺溜地承认欺负我们小姐了呢!”   景正卿声情并茂:“虽然我们人多,打退了山贼,但到底还是让妹妹受了惊……也正因此,父亲在此后接了信,才又多加派了人手过去,生怕再节外生枝。”      老太太听了,震惊之余,看向景睿,意思是求证。   景睿向着母亲点了点头。景老太太双眼一闭,就流下泪来:“我这外孙女儿,命也这样苦……我本以为她体弱而已,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险事。”   拭了拭泪,看向复又昏迷的明媚,又说:“她从小也不曾出远门,经历颠簸不说,又遇山贼……难为她先前还只对我报喜不报忧,瞒的滴水不漏。”   老太太感叹了会儿,又转头看向景正卿:“但就算是明媚丫头不肯说,你怎么也不说?明媚丫头还夸你能干,一路上照料得她妥帖,我看却全不是这么回事。”   景正卿捏着汗,只是认罪:“是,都是孙儿的不是,求祖母责罚。”   老太太恨恨了会儿,便说:“你别表面恭敬,心里不服,你父亲当你能干才派你去的,你虽然一路辛苦,遇上山贼也在意料之外,但不管如何,你仍是害你妹妹受了惊扰,且你还一味地瞒着我,为了免除我忧心是一,另外一宗,未必不是你私心里争强好胜,想要邀功。故而你虽然有功,却也有过,你下去吧,自到祠堂里跪一个时辰!想想你所做的种种!”   景正卿听了,全无不服,磕了头:“孙儿遵命。”起身出外,去跪祠堂。      景正卿走到外间,身后玉姗也跟着走了出来,将他唤住。   景正卿回头:“姐姐叫住我为何?”   玉姗看着他,笑问道:“卿弟,这会儿没有别人,你跟我说,真是遇了山贼?”   景正卿心头一跳,却也笑回:“不然还是如何?这事儿父亲都知道了。”   玉姗哼了声:“你可留神,你明媚妹妹病得那样,等会儿糊里糊涂再吐出几句来的话,看你怎么过这个坎儿。”      景正卿脸色变化不定,不知她猜到什么:“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玉姗瞥他一眼:“我本有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你实话也不跟我说一句,让我怎么帮你?”   景正卿讪笑了声,故意看看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姐姐冤枉我了,实在是遇上了山贼……情形有些不太好,我没跟老太太细说而已,不然的话恐怕不仅是跪祠堂这么简单了。”   玉姗脸色一变,也低声问:“你的意思……难道是山贼欺负了明……”   景正卿忙探手,将她的手一握:“姐姐,话别说的太……其实也算不得欺负,毕竟有我在,就是咱们的表妹太胆小了。”   玉姗看看他,便笑了笑:“既然如此,算了,我也不问了。”   景正卿便问:“姐姐,里面……”   玉姗说道:“你我毕竟是骨血同胞,难道我会不管你?你去吧,里头我给你照应着。”   景正卿撒手,大大地向着玉姗行了个礼:“我先谢过姐姐了。”   玉姗点了点头,叹道:“咱们家里,我跟你是最投契的……别人爱怎么怎么,全不关我的事,只是你,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看你吃罪?幸好只是跪一个时辰,快去吧。”      玉姗跟景正卿说罢了,便要回来,恰好药煎好了,丫鬟便捧了来。   玉姗见状,就拦下那丫鬟,亲自端了药进来。      里头满屋子的人,鸦雀无声,玉姗端着药走到床边,低声说道:“老太太,妹妹的药来了。”   老太太见是她,就一点头。玉葫伸手要接药,玉姗说道:“不用你,我亲自喂妹妹。”   老太太见状,很是赞许:“姗儿倒是有心。”   玉姗吹了吹药,道:“可怜妹妹刚来,就病倒了……妹妹身子又这样娇弱,真真叫人怜惜,我们做姐姐的,自小不曾跟她亲爱,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怎能不仔细照料?老太太放心。”   李夫人闻言,面露笑意。苏夫人跟底下几位媳妇,有的赞许,有的挑眉。      老太太闻言,便念了声“阿弥陀佛”。   玉姗又说道:“咱们府里的人都这样疼妹妹,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照我看,老太太也别在这儿守着了,妹妹毕竟是晚辈,让您在这儿守着,是折她的福呢,何况妹妹那样懂事的一个人,若是知道自个儿病了会让老太太这样忧心,她就算是好了,也是于心不安的。”   玉姗说了这句,旁边李夫人,苏夫人趁机也劝。   老太太环顾众人,叹了声,说道:“罢了,我本来想要在这儿守着明媚丫头,奈何你们也得跟着我守着,姗丫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你们就先散了吧。”   苏夫人说道:“这儿跟老太太住的只有几步路远,明媚丫头有什么消息,即刻叫人去告知老太太就是了,多派几个妥帖的丫头在这儿,管保无事。”   玉姗便说:“今晚上我便不回去了,在这儿代替老太太守着妹妹。”   老太太闻言,十分窝心,含笑点头:“好、好。”   老太太发了话,一干人等才从这屋里散开了去。      玉姗便喂明媚喝药,玉婉回头看看,到底走了。   玉姗喂了一会儿,玉葫就说:“大小姐,让我来喂吧?”   玉姗笑道:“说了我要亲自喂妹妹,难道我是那两面三刀的人?你放心……你拿了帕子,等那吞不下的药淌出来,仔细擦擦。”   玉葫忙答应了,可喜明媚昏昏沉沉里,倒真的把药吃了大半。      玉葫见状,便松了口气:“幸好姑娘这次肯吃药了。”   玉姗听见:“怎么,妹妹先前病了还不肯吃药吗?”   这一句话就捅到玉葫的心病,当下脸色有些不对,便只说:“姑娘……是怕药苦,故而不肯吃。”   玉姗笑:“妹妹到底年纪小,还是个小孩子的性情,殊不知良药苦利于病?”      玉葫见她能说能笑,善解人意,便说:“我替我们家小姐多谢大小姐。”   玉姗便说:“谢什么,都是一家姐妹,能相互照料着是好事。”      当夜,玉姗果真就睡在这房子的隔间里,幸好老太太的居处房间多且宽敞,倒不觉如何,只是她一个千金小姐,肯为了个见面的表姐妹如此屈尊降贵,不管是不是做样子看的,也都算是极尽心了。      次日,明媚的病便好了一半,起码不似昨日那样昏沉不醒了。到底亏了身子,虚的动不了手脚更起不来,如此一直养了五六日,整个人才能下地缓缓行走。      因这几日来探病的每日都有,明媚精神好了后,多半也见过,对景府的人大致都熟悉了。   这一日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玉姗一早,便来请明媚到花园里散步,顷刻玉婉也来到,三人相见,因不像是刚见面时候那样生疏了,倒觉得有些像是亲姐妹般亲密。   明媚也知道玉姗在自己病中劳心劳力照料的事,对她十分感激,又看她气质高雅,人又温和,因此格外多几分亲近之意,玉婉性子稍微淡一些,但却也是个雅致的闺中淑女,对她也好,明媚自小没什么姐姐妹妹,见了两人,自然喜欢。      三人一路说笑,来到院中,此刻日影当空,金光万道,天色碧蓝,让人一看便觉心旷神怡。   三人且行且走,却见满园除了晚开的月季,只有菊花含苞待放,玉姗便道:“再过几日,等菊花开了,妹妹身子也大好了,到时候在这院子里,倒可以对着菊花喝上几杯。”   明媚想不到她们竟会喝酒,就面露惊奇之色:“姐姐会喝酒么?”   玉婉笑道:“这酒也分男人喝的跟女孩儿喝的两种,妹妹可别一提起酒来就想到那些龌龊不堪的臭男人才是。”   明媚顿时便脸红,玉姗撞了玉婉一下:“别口没遮拦的,在这儿露出这轻狂嘴脸,你瞧,明媚妹妹脸都红了。”   玉婉不以为然:“只是咱们自家姐妹说话,哪里顾忌那么多,且我也没说错,咱们府里自酿的杏儿酒可是一等的,改日求一坛子来给你尝尝,管保一尝就爱上。”   她最后却是向着明媚说的。明媚浅笑,心中却忐忑,一瞬竟想到那夜在船上,景正卿探身递酒给自己喝的情形,那必然是男人喝的了,怪道她那样快就觉得不胜酒力……原来那人从那时候就已经……      明媚一阵后怕,正在此刻,却忽地听到远处有人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姐妹们在此。”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明媚听见这个声音,简直如晴天霹雳。    ☆、东引   病了几天倒是好,也算是过了几天的清净日子,景正卿十分识趣,并不过来骚扰,大概是知道明媚不愿见他,又因她病着,倘若刺激过甚,又说出什么话来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幸好他才回京,因这段日子不在,积攒了许多杂事,景正卿一心忙碌,倒也顾不上色~心大发。   因此两人各得其所,彼此清静。   近来二爷听闻明媚身子无恙了,加上他的杂事也料理的差不多,瞬间压下的念想铺天盖地卷土重来,想到一路的般般件件,明媚的容貌举止,两人之间种种,简直有只蚂蚁钻进心里,挠啊挠着,连骨头缝都带着难以启齿地痒。      这一次重相见,就如狭路相逢。      明媚打起精神,回身去看,却见来者果真是景二爷,身边儿还另有一人,身量差不多,容貌各异,脸儿要方一些,因这脸型,倒显得有几分敦厚刻板。   玉姗见了,便笑对景正卿,迎了过去:“原来是卿弟跟昌哥哥,听你今儿在外头的,怎么这会儿却回来了?”   玉婉却对明媚低声说道:“二哥身边的,是咱们这房的大哥。”   明媚一听,就知道这是景睿的姨娘所生,名唤景正昌的庶出哥哥。      这会儿景正卿已经对玉姗说:“可巧今儿顺利,事儿早早地都办完了,又遇上哥哥,便一块儿回来了。”   景正昌听他说着,就跟明媚见礼:“这位就是刚来的明媚妹妹了吧,向来没得空相见,没想竟在这里见了,妹妹身子大好了?”   明媚见他态度不咸不淡,只是眉宇之间仿佛略带一点急躁,便也行礼:“原来是大表哥,可喜终于相见,劳大表哥挂念,我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景正卿仔细看她,见明媚病了一场,眉眼儿却越发出色了,也不知是因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是真个如此,只觉得无一不爱。      景正昌听明媚说罢,却只匆匆一笑,道:“妹妹只管安心在这府里住下,当是自己家一般,若有什么缺乏的,便跟人说……”   明媚见他心不在焉似的,便只点头微笑:“多谢大表哥。”   景正昌说完,就又看景正卿:“正卿,方才的事……”      景正卿正看得得意,忽然听景正昌开口,才咳嗽了声,向着玉姗说道:“哥哥有点事要跟我商议,等说完了,再回来……”   玉姗笑道:“你们的正经事要紧,快些去吧。”   景正昌早迫不及待地转了身,景正卿复扫了明媚一眼,虽然千般不愿离开,到底也跟着去了,两人一前一后,身形渐渐隐没亭台之中。      两人走后,玉姗便道:“这位昌哥哥,忙什么呢?卿弟才来一会儿,话都没说几句,就忙不迭地把人勾走了,合着就当他是使唤的人手一般,他又不是没有使唤的下人,偏爱拿捏他弟弟。”   玉婉哼道:“谁知道又是什么事,只别又为难卿哥哥才是,也真是,才回来几天呢,又缠上了。”   明媚听两人话中很有深意,便问:“你们说的,我怎么不懂?”   玉姗谨慎,便不太肯说,只笑:“恐怕是兄弟情深罢了,倒也没什么。”   玉婉却说:“你刚来,故而不知道,因为我们这房里,父亲只让卿哥哥负责家里的事儿,昌哥哥便时常来罗唣,说得好听些是让卿哥做主,不好听的,是变法儿为难呢。上回昌大嫂子家里有事,按例只给那个数的银子,偏要了一倍去,卿哥哥好脾气,才不跟他计较,只亏空了自己罢了。”      明媚听到“卿哥哥好脾气”,简直要笑出来,心想:“那个人是好脾气的?我看未必,恐怕是顾忌什么才忍气吞声罢了,又或者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玉姗见两人说话,她只闲闲地在一边看花,不阻止,也不插话,听到这里,才笑说:“这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来倒是我们那边清净了,勋哥哥是个甩手掌柜,嫂子也一样,茂哥哥早早地就外放了官儿,也不在京内住了,三嫂子管家,倒也有模有样,省了许多心。”   玉婉见她说她们大房,就笑:“别隔山观火地笑话了,那是因为你是个小姐,才多省心的,何况姐姐恐怕也在家留不了多少日子了,大家也都知道,多没敢得罪你的。”      玉姗闻言,脸上一红,便转头不语。   明媚见状,讶异问道:“这话怎么说?”   玉婉见左右无闲人,就跟明媚说道:“这件事可一定要跟你说了,姐姐其实早定了要入宫的,只因为前两年,皇上喜欢的一个妃子没了,因此便延迟了,这一遭选秀的日子快要到了,宫里的皇后娘娘早传了信儿出来,让姐姐一早就进去,也免了面选的一节,瞧那个意思,一进宫就要晋封的。”   明媚大为吃惊:“当真?”   她知道景正卿已经十九,玉姗唤他卿弟,那她自然年纪也不小,——后来才知道玉姗跟景正卿是同年,只是比景正卿多几天罢了。这样年纪的小姐理应出嫁,如今却仍留在府中,明媚猜自然有个缘由,但她刚进府,也知道有些事儿是不该乱打听的,没想到却在这时候知道了,原来竟是件了不得的大喜事。      玉婉笑道:“自然了,这可是咱们家第一位娘娘呢。”   玉姗听了,才啐道:“别口没遮拦的,又轻狂了!”   玉婉越发笑:“看,这娘娘的架势都出来了……明媚妹妹,你难道没发现,咱们姗姐姐素来的举止都跟别人不同的?但凡见了的,谁不说她端庄贤淑,贵不可言?因人家就是个娘娘命呢。”   明媚见她姊妹两个说笑,她却不能肆意,只忙对玉姗道:“真是恭喜姐姐了。”      玉姗一笑,脸儿红红,却隐隐有些矜持之意,对明媚温和说道:“别听婉儿在这疯言疯语,还没有成真的事儿,何必就说嘴,妹妹是端庄的姑娘小姐,别跟着她学坏了。”   玉婉见她故作姿态,便一笑,偏到旁边去拉低一根花枝,回头斜睨玉姗,说道:“嘴里这样说,心里头未必不是乐开花了……我现在自然要多些跟你贫嘴,若以后你真成了娘娘,有些话也就不好说了。”   玉婉说到这里,眉头一蹙,眼中透出几分伤感之意。   玉姗听了,一时也若有所思,走到玉婉旁边,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搭。      明媚在旁边看着两人,虽然这两个一直斗嘴,或许私底下也有些不合,但毕竟是骨血姐妹,此一刻,这份伤感之意却也是真的。   明媚又羡又叹,忽然想到自己……一瞬也有些伤神。      三美正在各怀心事,忽地外间有小丫鬟急急而来,垂首禀告道:“大小姐,二小姐,表小姐,外头陆侍郎跟欧大人家的两位小姐来访。”   玉姗一听,顿时便笑:“她们两个怎么一块儿来了?”   玉婉也掩口而笑:“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卿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就扭头跟明媚说,“正好你也在,便见一见,看看这两个,哪个做咱们的卿嫂子更好。”      明媚一听,不由一喜:“怎么,卿哥哥有了嫂子了?”一喜之下,称呼都变了。   玉姗玉婉听她口吻之中满是惊喜,均看过来,玉姗便笑道:“怎么明媚妹妹也盼着有个卿嫂子了吗?”   玉婉也笑:“还没有,这不是有了人选了吗?不是我们自夸,这京里头想要嫁给卿哥哥的……可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她一边说,一边擎起手来,向着明媚摆了摆,很显自得。      明媚笑道:“那可真要见见了,不知道这陆小姐跟欧小姐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听来头都是非凡,必然是极好的。”   玉姗便吩咐那丫鬟出去迎人,玉婉就对明媚说道:“这两个,来头倒是一般,陆大人不过是个侍郎,但是听闻父亲对他很是青眼有加,大概是前途无量,陆小姐也是出名的才女,至于欧小姐家里,那是有名的皇商,虽然不比陆家的书香门第,但却是首屈一指的巨富……幸好欧小姐生得也好,没那种巨富之家的粗俗气,脾气也温婉,我们才肯跟她结交的……但都是对卿哥哥极倾心的,又因如此,两个人很有些不对付,故而我跟姗姐姐才笑她们怎地竟一块儿来了。”      明媚心头一阵激动,没想到景正卿那种货色,居然还会有这样出色人家的女孩儿倾慕,忽然转念一想,心道:“我当初不知道他品性的时候,还不是一样敬慕有加的……这些女子,恐怕也是被他皮相所惑了吧,可怜,可怜。”但是一想到景正卿如果娶了妻,怎么也不至于再打自己主意了,总而言之,祸水东引,最好是……让他摊上个凶悍性情的女子、能制辖住他。   明媚心里盘算着,只觉眼前一片明亮,忍不住高兴起来,有些激动地盼着见那两位小姐。    ☆、干醋   过不多时,陆欧两位小姐果真联袂而至,明媚定睛看去,却见左边一位,身材略纤细,着一袭淡黄衫子,眉眼间透着娴静,她心中便猜这位是陆侍郎家的小姐,而右边的姑娘,同样着一袭黄衣,只不过这黄是一种偏稳重的褐黄,对少女而言有些太老气了,可却偏衬得这女子身段婀娜动人,圆润的鹅蛋脸也越见白皙,且她又天生一副笑面孔似的,眉眼弯弯,像是随时带笑,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果不其然,两人走上前来,分别行礼,玉姗便给明媚介绍:“这位便是陆小姐,这位是欧小姐。”又同两人说:“这是我们的明媚妹妹。”   明媚见自己果然猜中,心中高兴。同两位女子对视一眼,又行礼过了,大家伙儿才进凉亭,丫鬟们抱了锦垫放在石凳上,众位小姐落了座。      玉姗便道:“近日才想,许久不见两位妹妹了,正想着,人就来了。”   那位淡黄衣裳身材纤瘦的侍郎之女、陆慎贞便道:“因听说府内来了贵客,且贵客又身子不妥,知道姐妹们必然忧心,无暇会客,故而不敢贸然前来打扰。”   欧玉娇也微笑着说:“我也正是如此想的,怕擅自前来有个冲撞,近来听闻贵客大好了,才想登门来拜会、也见见姐妹们,可巧正遇上了陆姐姐,我跟姐姐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陆慎贞闻言,便微微一笑,并不怎么搭腔。      明媚见她们言辞之中都提及自己,但她毕竟不是地主,就只含笑倾听。玉婉便说:“两位姐姐也听说了明媚妹妹来了府里了?”   陆慎贞就看向欧玉娇,自己不支声。   欧玉娇人如其名,说话温声软气,显得十分好脾性:“可不是么,听闻府上老夫人十分挂念,今日一见,才知道妹妹是个天仙般的人物,怪道令人喜欢。”   明媚见她看向自己,才回道:“姐姐这么说我倒要惭愧了,我来到府里,才知世上有姗姐姐婉儿姐姐这样的人物,今日又幸会见了两位姐姐,不管人物、品格都是一等一的,真真令我大开眼界。”   欧玉娇十分受用,眼睛凝视明媚,眼波含笑。      陆慎贞见两人亲爱,她矜持一笑,却对玉姗道:“姗姐姐,借一步说话。”   玉姗见她忽然如此,不由一怔,转念却又想通,便含笑起身:“你当着他们的面儿要跟我说体己话,也不怕她们嫉妒?”   陆慎贞也笑道:“我是说正经的体己话,不是些闲言碎语。”两人起身,便到了旁边,互相靠在栏杆边上低语,显得十分亲密。      玉婉回头一眼,便哼了声。欧玉娇倒是面不改色,只是握着明媚的手,低声问道:“妹妹多大了?”   明媚便答:“十四岁。”   欧玉娇道:“原来妹妹已经十四了,看来倒是不像。”   玉婉便插嘴说:“卫丫头从小身子弱,这一路上又遭了点罪,受了惊吓又得了场病,原比平日要瘦弱些,以后仔细养着,必然会养起来的。”   欧玉娇缓缓点头,忽然说道:“妹妹要养身子……我倒是想到,我们家最近从北边新得来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好物,还有些上好的当归,白芍之类,是别处的药品无法比的,若是妹妹合用,我回去叫人送一些过来。”   明媚一怔,玉婉就笑:“玉娇姐姐,你这样说,难道我们府上就没好物给卫丫头补身子吗?要到你们家去讨?”   欧玉娇十分会说话,不慌不忙,笑回:“自然不是,你们府里,要什么没有?只是难得我们进货来的新鲜,药效也强一些,何况,这点子药倒是其次,只是聊表我对妹妹的一点心意。”      玉婉便掩口笑:“你怎么一见卫丫头,就对她这样好?反倒把我们也比下去了。”   欧玉娇道:“二姑娘你又跟我说笑,我不是瞧着妹妹合眼缘么?二来我听你方才的话,觉得她的身子实在是亏着,我们家动那些东西又便宜,才想尽这一点心意的。——只要你们不嫌弃。”   玉婉便跟明媚说道:“你瞧瞧我们玉娇姐姐,是不是极会做人的?明明是要给一宗大礼,反倒说让咱们不嫌……只是,玉娇姐姐,我替你担忧呀!”   明媚正暗暗赞叹欧玉娇为人,实在是八面玲珑手腕了得,忽然听玉婉如此说,便不解。正好欧玉娇也问:“为什么担忧?”      玉婉吃吃笑道:“你现在还没嫁过来,就往这里送东西了,倘若以后你成了我们二嫂子,岂不是要把整个欧家都搬过来?故而我替你们家担忧啊。”   饶是欧玉娇稳重,听了这话,脸颊飞红:“这二姑娘,嘴又贫起来了。”   明媚听了,却也跟着乐,她跟这欧玉娇虽然才相见,但入欧玉娇所说,十分投缘,这欧玉娇又会做人,手腕又了得,若是以后成了景正卿的妻室,想必也有法子制住那人,因此明媚也十分高兴,只恨跟她们还不是十分的熟络,因此也不好说些逗趣儿的话。      她们这边说的热闹,那边上陆慎贞跟玉姗也说完了,便双双过来,玉姗便问:“在说什么呢,说的这样热闹?”   玉婉道:“这个可不能跟你们说……除非,你们把在那边说的体己话也抖出来,这叫一物换一物。”   玉姗自持是有身份的,且当着外人,便不跟玉婉打闹,只说:“先前还说你轻狂了,如今当着外客,虽然是相熟的姐妹,却也不知道管束自己,倒让贞妹妹跟玉娇妹妹见笑了。”   欧玉娇红着脸:“姐姐别这么说,二姑娘这样才算热闹。”      陆慎贞瞧她一眼,这亭子不大,玉婉说话又并非刻意压低声调,陆慎贞方才自然听见只字片语,心里很膈应,连带也不太喜欢玉婉了,就只对玉姗说道:“姗姐姐,我今儿来也没别的事儿,就只是方才那宗……然后看看明媚妹妹。”   明媚忙起身,陆慎贞正眼看了明媚片刻,心中自为她的美貌惊动,面上却还风轻云淡:“知道妹妹身子大好,我也就放心了……今儿匆匆而来,便要告辞了,改日再好好地过来跟姐妹们相聚。”      玉婉不理她,玉姗倒是又挽留了会儿,陆慎贞到底走了。她前脚去了,欧玉娇便也告辞,临去就又对玉婉明媚说:“我家去后,便叫人各样儿打量些送来……妹妹好生养身子,二姑娘也别欺负妹妹。”   玉婉笑道:“你倒是做的好人,我反成了黑脸儿。”   欧玉娇笑笑,便出府去了。      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亭子里便又剩下景府三女,玉婉就问玉姗:“方才陆慎贞跟你说什么了?神神秘秘地,还避着人。”   玉姗笑,她心中知道:陆慎贞不喜欢欧玉娇,故而格外作出跟她亲近的模样来,一来远离欧玉娇,二来让明媚跟欧玉娇都看看,她跟玉姗关系非同一般。   玉姗想到陆慎贞跟自己说的,勉强一笑:“没事,你不必打听这个。”   玉婉见她虽然仍笑,脸色却有异,正要追问,却也知道玉姗心思深沉,打定主意不说的,就算是怎么逼也无用。      明媚却说:“这两位小姐,可都是明珠翡翠,极好的人物。”   玉婉听她出声,才又打起精神来:“如何?你觉得哪个更适合当我们二嫂子?”   明媚笑:“我瞧着姐姐你好像更喜欢欧小姐。”   玉婉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要说她,说起来也是她脾气好些,乐意跟我们在一块儿,不像是陆家的,自觉家世了得,只跟姗姐姐相处,不乐意近了我们似的。”   明媚说道:“她是官家小姐,自有一股清高,也是人之常情。”   玉婉哼了声:“她只顾巴结姗姐,却不知,等姗姐姐入宫后,若是封了皇妃,京城里比她更好的官家小姐有的是呢,轮得到她么?现在就不可一世地,我瞧不上。”   明媚便又说:“那欧小姐岂不是也轮不上?”   玉婉道:“这个……也得看机缘罢了。”      正说到这里,亭子外有个丫头过来,垂手说:“大小姐二小姐,表小姐,老太太那边派人来说,请表小姐过去,外头送了两匹时新衣裳料子过来,老太太让表小姐过去选料子裁衣裳。”   三人一听,玉婉玉姗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有些酸意。——料子虽然一般,但老太太的心意却难得。   明媚也察觉到了,便说:“姗姐姐婉姐姐,我们一块儿去吧。”   玉婉嘟嘴道:“又没叫我们去,做什么要过去呢。”   玉姗却咳嗽了声:“你我的衣裳多得没处穿,妹妹才来,自然少那些,你还吃她的醋不成?快收起你那嘴脸。”      正在这会儿,外头却又来一个婆子,见了三人,笑道:“我原本是要去请大小姐二小姐的,可巧走到半路,听闻两位小姐跟表小姐在这儿说话,才折过来……老太太那边传话,说是外头得了新鲜上好的料子,让两位小姐过去选料子裁衣裳呢。”   明媚一听,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才跟两个姐妹关系好些,就因这些小事而闹隔阂。      果真,玉姗玉婉听了这话,也各自露出笑容,玉姗便对玉婉说:“你瞧你的急性子,差点儿闹出笑话。”   玉婉就望着明媚笑:“好妹妹,我向你赔不是,原是我脾气太急了些。”   明媚挽住她的手臂:“姐姐可别这样说,我原本孤苦伶仃,有了两位姐姐,亲爱还来不及呢,恨不得有衣裳一块儿穿,有饭一起吃的,就怕你们嫌弃我……”   玉姗听了,还则罢了。玉婉有些动容,握住明媚的手,又是惭愧又是怜惜:“既然认了是姐妹,就别说见外的话,原本这府里我是最小的女孩儿,如今有了你,我便当你是亲妹子一样,如何?”   玉姗听到这里,才笑:“卫丫头,别答应她,她认了你当亲妹子,怕不是要同你亲爱,而是要欺压你呢。”   玉婉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平日里十分地欺压我?”   明媚听两人斗嘴,一时也笑起来,三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便去见老太太。    ☆、低调   去了景老夫人房中,还没进屋,就听里头说笑声儿传出来,委实热闹。   丫鬟里头报了,这厢明媚同玉姗玉婉三个,进了屋内。玉姗玉婉一左一右,拥着她,正如一个枝头生出的三朵花儿,委实花团锦簇,娇艳可人。   却见大房里,老三景正盛的夫人朱氏笑道:“老太太分别叫人去请几位小姐,我只说你们三个情投意合,必然是在一块儿的,叫少派个人去,老太太偏不依,说是恐怕扑了空,叫了这个没叫那个,显得偏心,你瞧现在,岂不是被我说中了?”      老太太在上,旁边坐着的是苏夫人,正也微微带笑,玉姗三人上前见了礼,老太太已经一叠声叫:“我的儿,快过来,到我身边儿坐。”   玉姗玉婉对视一笑,不敢过分逾矩,只偏站在脚边儿上,老太太却把明媚拉了过去,看了她会儿,说:“两个是我的孙女儿,一个是外孙女儿,都是一样地疼,家里又不缺人,周全些,总比做不到要强。”   明媚便挨着老太太坐下:“两位姐姐见我身子康健了,怕我在屋里闷,故而约我去花园里走走。”   老太太含笑点头:“这样好,我看着你们在一块儿亲密,心里也安乐。”      苏夫人便对玉婉说道:“你妹妹身子才好,不宜在外头多吹风,要细心些才是。”   玉婉回:“本是要回来的,谁知道又见了两个人。”   老太太听了,就道:“可是陆家跟欧家的两个丫头?”   玉婉笑:“祖母可是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不就是她们两。”   老太太逗笑:“少哄我,她们两个早先来到,已经拜过了我跟你母亲,想必是出门又去找你们姐妹了。”   玉姗便道:“怪道只跟我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玉婉故意说:“这两位姐姐礼数倒是极之周全,本来以为她们只是来找我们玩儿的呢。”      都心知肚明那两位小姐上门是为什么。老太太手握着明媚的手,转头看她:“你也见过了?”   明媚见问,才回:“见过了,真真是两位美人姐姐,风度也好,出身也好,让人喜欢。”   老太太将明媚的手握紧了些,脸色有些黯然,也不言语,看明媚一眼,便垂了眸子,像是在想什么。      明媚正在想是否是自个儿说错什么,玉姗见状,却对旁边的玉婉使了个眼色,玉婉怔了怔,便会意,当下笑道:“照我看,就算她们两位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那一个人。”   众人多半不解,老太太也抬眼看她,三少奶眼珠一转,早知道她的意思,偏偏问:“二妹妹说的是谁?”   连明媚也好奇看她,玉婉含笑,说道:“这个人,曾远在天边,如今……却是近在眼前!——岂不就是我们的明媚妹妹?”      明媚正静听分解,万没想到是说自个儿,顿时窘然:“婉姐姐,你又说笑了。”   玉姗开口:“婉妹妹惯会说笑,但是这一回,却是没有说错。”   三少奶也笑道:“偏二妹妹眼睛毒!咱们明媚丫头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出身比他们只高不低,至于这容貌,说句孟浪的话,这京城里,我倒是瞧不出比她更出色的人物了!”      大抵女孩儿都是很在意自己容貌的,这话若是说别人,玉婉定然会翻脸。但只因明媚年纪虽小,但已经初露国色天香之态,加上刚病愈,纤腰一握身段袅袅,更如神仙妃子一般,风姿出尘。   在她之前,玉婉只承认玉姗容色无双,如今,在明媚之前,玉姗竟也有些失色,只要加以调养,日后出落了,风采自然可想而知。      玉婉自知自己是绝比不上的,又加上之前衣裳之事,这醋自然就不会吃了,当下反笑:“三嫂,你只顾喜新厌旧地赞明媚妹妹,却不想我跟姗姐姐也是你妹妹!我们虽则是粗头平脸的见不得人,却也是京里的坐地户,你可别得罪咱们。”   三少奶掩口,作势自打嘴巴,哈哈笑说:“是我失言,忘了咱们家还有两个明珠似的人物,我向二姑娘大姑娘赔不是了!”她走到玉婉身边,笑吟吟地,竟真个向她下拜见礼。   玉婉偏不理,推她一把:“去,你还认得我呢!现在再来巴结,也已经晚了。”   当下,满堂大笑。      玉姗自觉明媚虽然出色,但跟她乃是不同类型之人,何况这些攀比对她来说已没什么意思,因此也并不在意,反而微笑,显得很大度。   老太太听了,又见玉婉跟朱氏情态,也觉可乐,笑得前仰后合:“二丫头,几时这么贫嘴滑舌的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明媚紧紧搂入怀中,隐隐地也叹了声。      此刻明媚才隐隐察觉,老太太心中好似有一处郁结,方才明媚夸两位小姐,无非是想跟老太太提个醒,让她对两位多另眼相看,最好一喜之下立刻给景正卿那厮订了亲,却没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她一句“出身也好”,引起老太太的心事,——倘若明媚的母亲景如雪当初并没有嫁给卫凌,那么,这一刻的明媚,身份必然不是一个“县令之女”可形容的,起码要在公侯之上!其显赫可想而知,因此老太太暗中郁结。      幸好有一干小辈凑趣,说笑开解,有道是不说不笑不热闹,满堂和气里,丫鬟们把衣裳料子捧上来,玉姗玉婉自先让给明媚挑选。      明媚谦让,不肯先挑,还是苏夫人说:“别跟她们让,你是新来的,年纪又最好,她们疼妹妹,也是应该的。”   明媚听了,这才选了一匹素色的衣料,看起来并不打眼。   谁知老太太见了,笑着点头:“明媚丫头倒是会选,这料子是里头最好的。唤作素和锦,轻而绵密,穿起来最舒服不过。”   明媚原先只想选个不起眼的罢了,这道理就像是孔融让梨一般,你年纪小,人家让了先挑,你猛地把个最大的梨子选出来自己啃了吃,旁人虽不说什么,心底也必然是有芥蒂的,觉得这人眼皮子浅。于是明媚只想低调些,谁知道却反挑了个低调的华贵。      明媚当下便忙道:“我不知道,那我不要这个了。”   玉姗笑道:“别推让,妹妹的品眼光好,我们反倒是高兴,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玉婉也笑:“是了,你再推让,岂不显得我们眼红这料子,要跟你争?”   玉姗又说:“这料子虽然是上乘,但毕竟太素,照我看,这匹桃红色的也拿了去,给妹妹裁个裙子,穿着必然好看。”   明媚见她们如此善解人意,很是感激。      老太太见她们三个如此和睦,笑着连连点头。   选过了衣裳料子,老太太便把明媚招回来,又试她的手凉不凉,正说话,苏夫人起身,道:“老太太,前日因明媚丫头病着,老爷一直没见上面儿,因多年不见,很想亲自渐渐外甥女儿,今日他正在书房,不知能否让我带了明媚过去,让他们甥舅说会儿话?”   老太太听了,便道:“是了,我也忘了,明媚还没正式见过她舅舅,很应该见上一见的,既然如此,你也正好儿把她带过去,只记得,见过了,仍旧把人好好地给我送回来便是,我还有话跟她说。”苏夫人答应。      当下明媚起身,苏夫人领着出门,慢慢地走过后院,往前头而去。   明媚身边儿只跟着一个玉葫,一路上略提心,很担心遇到景正卿,幸好那煞星并未出现。      这景府甚大,后院到前厅也走了有一会儿工夫,亭台回廊,假山池沼,令人目眩神迷,此刻明媚才也明白老太太说“好好把人送回来”是何意,若没人领路,很有迷路的可能。      到了前头,正好儿景睿书房里有些清客散了,小厮进去通报,苏夫人便领了明媚入内,明媚忐忑一看,——景正卿依然不在!大喜之际,心中先念一声阿弥陀佛。   抬头之时,望见书桌前端庄正气的景睿景老爷,明媚曾听玉婉说起,这位景老爷是最严明不过的,尤其是教训起儿子来,那可是一点也不含糊,明媚想到此宗,嘴角微挑,心想:“景正卿,你等着!”    ☆、秋水   且说,景府的二老爷景睿跟他这位外甥女儿自小没怎地照面,关系实在一般的紧,怎么会巴巴地想见人呢?想当初,《红楼梦》里林黛玉特去见她舅舅贾政老爷,那位政老爷还摆谱,说是“相见彼此伤心”云云,轻易打发了,没跟林妹妹打照面呢,跟这儿景睿却如此“骨血情深”起来?这自然有个必见不可的缘故。      苏夫人引了明媚进内,明媚行了礼,跟景二老爷两人相见了,丫鬟奉茶后退了出去,苏夫人外间留步,并不入内,只剩下景睿同明媚两人在书房。   景睿寒暄了几句,悼念了一会儿卫凌,才问向明媚:“你的身子,可大安了?”   明媚方才听他提到卫凌,未免也落了几滴泪,此刻侧身拭泪,握了帕子,才又转身向着景睿,回道:“劳舅舅挂心,已经无碍了。”      景睿点点头,沉吟片刻,终于转到正题:“明媚,我问你,你父亲临去之前,曾交给你何物不曾?”   明媚心想:“景正卿必然早就把匣子的事跟他说了,如今还跟我装不知……”心里打算盘,面儿上却仍是几分伤感,垂眸楚楚说道:“回舅舅,父亲的确是交给我一物,乃是个玄铁匣子。”   “是吗?”景睿坐得越发端直,“他可曾跟你说过,里头是何物?”   明媚凝眉,犹豫着摇摇头:“我也问过父亲里头是何物,但父亲并不对我说,却只叮嘱我,这匣子让我暂时保管,将来交付一人,还让我起誓,不能对盒子里的东西起念,更不能擅自想法儿打开。”   景睿问道:“那……你真的没有打开?”   明媚说道:“外甥女儿虽然有好奇之心,但一来答应了父亲,二来,听父亲说那匣子乃是玄铁铸成,刀剑不伤,水火不侵,等闲的人是开不了的……若硬要开启,反而生出不祥来。”   景睿闻言,便皱了眉,隔了会儿,就问:“我听卿儿说,那匣子中途失落了?”      明媚面上微露惊慌之色,掏出帕子,在眼角擦了擦,景睿十分焦急,但看她神态举止,却又无法开口催促。片刻,明媚说:“说来恍若一梦,那夜停在扬州城里,因二表哥一路照料周到,我十分感激,本想把匣子交给他保管,谁知叫玉葫一打听,才知二表哥跟三公子出外去了……想必是有要事……”   景睿听到这里,脸色一沉,双眉深锁。   明媚停了停,又说:“哪里知道,贼人趁虚而入,竟向着外甥女儿扑来……性命攸关的时候,听二表哥在外头说什么没带银子败兴而归……也亏得这句话,才镇住了贼人。”   景睿听着,尤其是听到“败兴而归”四字,顿时脸都黑了:“那……匣子呢?你可无恙?”问了一句匣子,才想起来该先慰问一下明媚,忙补上。   明媚点头:“多谢舅舅关心,多亏表哥回来的及时,才救了我,但那匣子却被贼人们抢走了,只不过……次日上路之后,万万想不到,贼人竟卷土重来,原来马车上还另有一个匣子,当时贼人们紧追不放,玉葫也都伤了,我便扔了那匣子,贼人们果真追着去了,也未曾为难我们。”   景睿震惊:“那匣子……”   明媚说道:“我当初以为是表哥瞒着我把匣子夺回来藏在那里,后来想想,却是我误会了表哥,表哥若是夺回来,怎会不跟我说?何况表哥出外那夜,若没有贼人来袭,我也会把匣子给他保管的,因此必然是假的。”   景睿颇觉苦涩,忽然间想到一事:“对了,你父亲可曾跟你说了,那匣子要交付何人?”   明媚道:“外甥女不瞒舅舅,父亲说,只管带匣子上京,自会有人来拿走,也没详细说是给谁,只说那人,跟一个字有关。”   “什么字?”   明媚道:“是个‘端’字。我也不懂。”      “端?这京内……”景睿思忖片刻,脸色骤变,倒吸了口冷气:“端?!”   明媚问:“舅舅可是想到什么了?”   景睿自知失态,忙掩饰摇头:“没有……没事。”   明媚也不追问,景睿心慌意乱,眉头紧锁。   明媚道:“我所知的都跟舅舅说了……是了,还有一件事……”   景睿心不在焉,闻言抬眸:“何事?”   明媚说道:“先前说外人打不开那匣子,应该是父亲也料到迟早有人出现把匣子抢走,因此父亲把那匣子的钥匙交给了外甥女……”      “什么?”景睿竟然失声,大为意外,本以为山穷水尽白忙一场,没想到忽然间柳暗花明。   明媚一笑,解下腰间一枚锦囊,看来就如个寻常女儿家的香囊一般,很不起眼。明媚双手递上:“父亲所交托之物,就在里面。父亲曾十分赞扬舅舅,说舅舅是他京内唯一的知己,如今匣子丢了,钥匙留着想必也无用,我便把它给舅舅吧……”      景睿听了这话,心内一阵惭愧,看了明媚片刻,伸出双手把那香囊接过去,手指捏了捏,察觉里头果真有一枚硬物,忍不住心也跳了起来:“这真是能开那匣子的钥匙?”   明媚道:“正是。给了舅舅,我也放心了,先前劳烦舅舅让表哥亲自前去接我,一路又周全照料,虽然丢了匣子……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想父亲也会同意我这样做。只是有些后悔,若是那晚上早一些跟二表哥说上话……他不出去,那匣子也不至于丢了。”      景睿握着那香囊,听了这话,内心百感交集,脸上阴晴不定,听到后一句,心里一股暗火升起,摇摇摆摆。   明媚见一切说妥当了,便趁机起身告辞。景睿也没什么想打听的了,他心中又有事,于是顺势送客。      外头苏夫人出来,道:“没想到你们甥舅倒是投契,说了这么长时间,我这边儿还有事,就不回去了,只叫个妥帖的人送你回去,免得老太太等得着急。”明媚谢过了,苏夫人唤了个婆子来,领着明媚出外。   玉葫接了自家小姐,她在外头等了半天,委实百无聊赖,便问:“姑娘,跟二老爷说什么了?说了恁般长时间。”   明媚说道:“无非是些家常。”   玉葫转头看她,忽然问:“没向老爷告二爷的状吗?”   明媚吓了一跳,见那婆子头前领路并未在意,才低声说道:“你要死,胡说什么!”   玉葫有些失望,也放低了声音:“难道就白白让二爷讨了便宜去。”   明媚气得伸手打了她一下;“你还说,少说两句没有人当你是哑巴,以后不许再提了……我自有安排。”说到最后一句,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   玉葫瞅着她,隔了会儿,才说:“那好吧,我不说了。”      明媚不理睬她,只在心里回想自己方才跟景睿所说的有无不妥之处。   明媚虽不知景正卿是如何跟景睿交代一路之事的,却也猜得到他不会详细说她如何……丢匣子,匣子失而复得一节,恐怕也多是含糊掠过,毕竟他失了手,怎肯跟他老爹老实交代。   明媚便故意说曾想把匣子给景正卿,怎奈那晚上景二爷十分之忙碌,忙着出去起兴致花银子呢,景睿只消想一想,就知道他儿子是去做什么,   明媚此刻已经明白,景家想接她上京,多半只有老太太是实心实意的,至于景睿,以及派景正卿去的举止,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景睿若知道景正卿因喝花酒耽误正事,以二老爷的姜桂辣性,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明媚想得正美,面上不知不觉也露出笑容,正在此刻,却听到斜刺里有人说:“妹妹这是打哪来,要去哪?”   明媚吃了一惊,抬头时,却见前头婆子正行礼:“原来是二爷,请二爷安。”   景正卿一抬手,却看向明媚,对上那一双秋水潋滟的双眸,一时心神飘荡。   那婆子兀自回道:“回二爷,我奉命送表小姐回老太太哪儿去呢。”      景正卿点点头,便对明媚说:“妹妹去见过父亲了?”   明媚老大不愿意跟他说话,便说:“二表哥好,正见过了舅舅。”   景正卿笑道:“我猜也是,对了……我也正要过去老太太那边儿,我陪妹妹便是,你回去吧。”这话却是跟那婆子说的,那婆子自然应承。   明媚有心将她拦下不许走,可又怕反而露了痕迹,便没吭声。   那婆子去后,玉葫上前一步,站在明媚身侧,便是个护主的姿态。   景正卿笑看她一眼,不以为忤,只温文有礼:“妹妹请。”      明媚往前一步,景正卿走在她身侧,随风只嗅的香风阵阵,沁人心脾,这一刻,只觉得若是如现在这般,一直陪伴着在她身边儿,倒也暂时别无所求了。      “妹妹跟父亲说了什么?”景正卿问。   明媚想到方才同景睿的谈话,面上笑意一闪而过:“不过是家常闲话,表哥问这个做什么?”   景正卿捕捉到那一丝一闪即逝的笑容,只觉得煞是可爱,略走神,才说:“没什么,我不过随口问问。是了,你先前打老太太那边儿来的?”   “正是。”三人过了回廊,沿着一丛竹林,往圆门而去。      “小心这儿路滑。”景正卿伸手想要扶着。玉葫戒备的很,抢先一步挡开他的手:“不劳二爷,我们姑娘有我呢。”   景正卿似笑非笑:“好个忠心的丫头,只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若是嫁人了,你家小姐可依仗谁去?”   玉葫一听,脸儿发红,半羞半恼:“二爷说什么呢!”      景正卿不理,只又扫向明媚:“听闻妹妹见过了陆欧两家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儿也很是夸奖她们?”   明媚抬脚上台阶,闻言略觉诧异:“表哥怎么知道?我的确是见过,真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嗯……让美人配他,可实在可惜了得,弄个夜叉才最好。      景正卿问:“妹妹喜欢哪个?”   明媚抬头看他,越发讶异:“问我做什么?”   景正卿道:“这府里的,都知道很可能跟那两家儿结亲,自然要问问妹妹的意见了。”   明媚仔细看他一眼,却见他虽带笑意,却不失正经:“表哥真的有心考虑?”   “妹妹可觉得失望?”他负手,笑问。   明媚忙道:“哪里,只觉得……若论起两人,真是各有各的好,陆家小姐宛如出水清荷,气质令人倾倒,又是书香门第的家世,委实不错。欧家小姐,却温柔娴淑,令人一看便生亲近之意,听闻她家也是家财万贯的门户,很是了得……”   景正卿见她一一说来,果真详细,双眸一眯,却偏仍带笑:“妹妹知道的好生清楚,真是一心一意为表哥着想,不愧是我的好……”      景正卿说到这里,忽然换了一副严肃语调:“玉葫你看这是什么?”   玉葫正在旁警惕看他,闻言一怔,见景正卿指着圆门口墙边儿一处,好奇乃人之天性,何况刹那之间来不及多想,只是本能反应,玉葫当下便探头看过去:“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景正卿探手,在玉葫肩后某处一点,便又缩了手,他动作极快,又做得自然,明媚正也跟玉葫似的去看那“什么”,只眼角余光瞧见他的手动了动,并没往别处想。   明媚瞅了眼,见那地儿空空地,便说:“哪有什么?”忽然心里一动,莫非是景正卿在诓骗人?正要问,手腕忽地被人擒住,明媚身不由己,随着踉跄往前,景正卿单手在她腰间一抱,拥入怀中,往前一步,几乎将人抵在墙壁之上。      明媚万想不到他光天化日竟敢如此,这院门处时常有人走动,且此刻身边儿还有个玉葫呢,他就不怕……   景正卿微微一笑,色如春晓,双眸流波,温声软语地说:“好孩子,若是这样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何必费那些周章,你只把自个儿许了我……不就行了?”    ☆、27暗香   若是以后的明媚,少不得要啐上一口,骂声:呸,你这臭色狼!然而此一刻,正是羞颜尚未开的年纪,见得世面少,也没什么经验,典型的闺中少女,被个男人抱住,只是脸红心跳羞怕恼怒就够受的了。   明媚还算是“经历”过景正卿手段的,当下压着心头惊怕,鼓起勇气说道:“你干什么?快快放开我,玉葫……”   转头去看,却见正在咫尺之遥,玉葫呆呆站着,一动不动,仍是那个探头凝视地上“什么”的姿势,看来十分诡异。   明媚惊,此刻才回味过来,转头看景正卿:“你对玉葫做了什么?”   景正卿打量着她的面容,真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眼也不舍得离开,不以为然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叫她消停些,别碍事。”   明媚大怒,用力挣动,想要挣脱出来,景正卿手上用力,在她腰间一掐,低笑:“好孩子,这墙上不干净,你不怕脏了衣裳的话,就只管动……只是脏了衣裳,回去被人看到恐怕是要问的。”   明媚抬头:“景正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四目相对,明媚瞧见他双眸里两团火,亮的怕人。景正卿一手揽着她的细腰,一手握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在唇上轻轻摩挲过,又亲了口:“好孩子,你难道真的不知道?非要我说出来?”   明媚听着他的声儿,浑身微微发抖:“你、你别乱来……你何苦这样,我如今进了府,跟你是不能的,你逼急了我,我大不了就豁出去跟老太太说,她未必就不维护我。”   景正卿点头:“可我知道明媚是个识大体的,不至于做这等鱼死网破的事儿,你跟了我,又有何不好的?难道我配你还亏了你不成?”   明媚皱眉,脸色白里透红,知道若是跟他纠缠这个就落了他的套了,何况……便只说:“我求你别跟我说这些,我还小,不愿意想那些。”   景正卿看破似地笑:“倒不是你年纪小的缘故,你大概在心里说:你瞧不上我,纵然是嫁,也不会选我,可是不是?”   明媚见他竟如此有“自知之明”,却不知是要说他聪明透顶洞察入微好呢,还是……便只硬着头皮说:“二表哥何必妄自菲薄,我听两位姐姐说,京里头的高门大户大家闺秀里,不知多少人打破头似地想嫁给你,我不过是个穷地方来的丫头罢了,何德何能,高攀不起……你快放开我,我好像听到有人来了。”   景正卿做这种惊天动地的事儿,自然也耳聪目明的很,何况他自幼习武,耳目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自然知道此刻周遭无人,却并不说破,只厚颜无耻地说道:“我不怕,撞见了,正好儿去求老太太成全。”   明媚急了,红着脸怒道:“谁要嫁你了?我就是嫁鸡嫁狗,也轮不到你!”   景正卿皱了皱眉,颇有几分伤感地说:“看吧,果真说出实话来了,嫁鸡嫁狗……难道我是鸡狗不如?”   明媚张了张口,心道:“何止鸡狗不如,简直……”   景正卿看着明媚凝眉怒视的模样,忽然噗地又笑出声,低头便向她凑过来,明媚大惊:“别过来!”   景正卿道:“晚了……”明媚见他越靠越近,十分害怕,忙竭力转开头。   景正卿贴在她脸颊上,深深一吻,他身量长大,要亲近明媚,只好弓了身子,明媚感觉他气咻咻地,靠在脖颈上似的,越发紧张,哑声道:“快住手,别乱来!”   “别出声,你总不想让玉葫听见吧……”景正卿低低带笑说了句,然后极快地吻住了明媚的唇。   唇齿突然相接,明媚几乎窒息,也忘了所有的反应。   那两片香软娇嫩的唇瓣把景正卿的魂儿也勾了去,他迫不及待地缠住她的舌尖,贪婪地大口吞咽,鼻端嗅到她身上独特的香气,越发浓了几分,将他整个人,连身带魂儿地裹在其中。   明媚发出呜咽挣扎的声儿,景正卿恋恋不舍放开,发觉那樱唇颜色越发艳美,令他魂不守舍。   景正卿垂眸,唇在明媚脸颊上擦过,肌肤相亲,连心也跟着颤巍巍地,最终于她耳畔暧昧低语:“你这丫头,怕是老天派来专克我的……怎么见了你,二爷便像是失了魂儿,不见,却也要牵肠挂肚……”   明媚羞愤,忍无可忍:“别、别说这些下~流话,我不听,放手!”   景正卿意犹未尽,偏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像是要钻进她的衣领里去,正陶醉间,忽然眉头一皱。   明媚更毛骨悚然:“来人了!快快放开我!”   景正卿却也正听见有人来,却仍擒着明媚,慢条斯理看向她:“确是有人来了,要我放开也容易,你且亲我一下。”   明媚的双眸一下子睁大,果断拒绝:“我不要!”   景正卿哼哼笑道:“那也成,若是你我顺理成章地成亲,就不仅仅只是亲一下……”   明媚咬牙,景正卿都听到那格格地磨牙声音了,不由地笑:“好孩子,咬碎了牙口也是枉然,你可快着点儿,没几步人就来了。”   明媚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边儿上蜻蜓点水来了一下,景正卿很不满:“你这什么?我连感觉都没有。”   明媚瞠目,景正卿嘟了嘟嘴:“要这儿。”   磨牙的声音又短暂地响起,然后景正卿唇上一软,当真是软玉温香,动人心魄。   景正卿叹了声,双手一松,明媚跳了出去,急急忙忙整理衣衫,又看玉葫。   景正卿却利落,抬手在玉葫脑后一拂,玉葫挣了一下,差点往前栽倒,明媚急忙去扶。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远门外有人正进来,见状吓了一跳,忙站住脚,竖起眼睛看过来。   明媚心头乱跳,抬眼看去,却见竟是三少奶,身后跟着两个丫鬟,都站在原地。   彼此惊诧间,那厢朱氏就道:“吓得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面不改色地笑道:“妹妹刚见了我父亲,我半道儿遇上,正也要去老太太那边,就陪着过去,地滑,这丫头差点跌了。”   朱三少奶扫了玉葫一眼,方才明媚扶着玉葫她是看见的,便皱眉道:“怎么一个丫头竟毛手毛脚地,还要小姐来扶,伤着小姐怎么办?怪道老太太不放心,果真得找个妥帖的人。”   明媚见景正卿信口开河,偏不能揭露他,又听了三少奶的话,那边玉葫听三少奶的意思是要再找个丫头替了她,不由变作苦瓜脸。   明媚忙道:“嫂子,这个不怪她……我们地方毕竟不熟悉,她也是替我探路才这样的,且我跟她从小儿一块长大,知道她是极好的。”   玉葫感激地望着明媚,三少奶哼了声,扫她一眼,又笑对明媚:“我知道你是个好脾气最温柔的小姐,但你若是太纵容了她们,她们就不把你当主子伺候了,行了,我不为难你。”   景正卿在旁坐山观虎斗,看得笑意渐深,尤其是听到明媚身不由己地跟着他鬼扯的时候,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却兀自不失正经,听到这里,就开口:“三嫂子,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三少奶道:“头前也在老太太屋里,方才听说你们房老三家的闹腾了点儿事出来,老太太身边的琳琅姐姐知道了,就叫我过去看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闹出不快来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惹老人家生气。”   景正卿皱眉:“是正辉有事?不知何事?”   三少奶听他问,就犹豫着看了明媚一眼,沉吟着:“这……”   景正卿何等聪明,见她如此,就知道有些当着明媚不好开口的话,当下便笑道:“但总归有嫂子在,天大的事儿也不是事儿,既然如此,我不耽误嫂子了,嫂子快去,正辉那个性子,也该是有个明白人教训教训了。”   三少奶听他嘴里抹了蜜糖似的,不由春风满面,笑道:“快别往我头上戴高帽儿,大嫂子不管事儿,二嫂子又跟着哥哥在外头,老太太才叫我暂时料理着府里的琐碎事务,不过是走马跑腿儿上不得台面的差事罢了,也只有我笨,才尽心竭力地……是了,快陪着明媚过去吧,这可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儿……妹妹快跟着你哥哥去吧,我先走了。”明媚道:“嫂子请。”三少奶拉起明媚的手,亲昵地轻轻一握,才转身去了。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明媚跟玉葫两个就后退了两步,景正卿忍不住笑:“可着我是那吃人的老虎?”   明媚恨恨看他,玉葫叫道:“二爷,你用了什么邪魔法子,为什么方才我一动也不能动了?”   景正卿冲她招招手:“你要知道也容易,你过来,我教教你。”   玉葫瞪起眼睛,这回却不上当了,挡在明媚身前,说道:“二爷,你别再欺负我们姑娘了,不然的话……我就跟你拼了!”   景正卿咳嗽了声,才要开口,忽地又停了声,这会儿明媚也听到了脚步声传来,圆门处又有个人进来,却是个面熟的婆子,仔细看,正是先前苏夫人命送明媚的那个。   明媚跟玉葫一看,如见救兵。谁知那婆子却不是奔着她们来的,只对景正卿行礼,说道:“二爷在这儿就好了!前头老爷吩咐人到处找二爷呢,找了好一会子了,二爷快去吧。”   景正卿一听,十分意外。明媚心中却心花怒放。景正卿问道:“找我干什么?我先前才见过的。”   婆子说道:“我又怎么知道?只听跟着老爷身边的小子们说,老爷像是不太高兴,声气儿不太好,仿佛是因什么事儿恼了。”   景正卿心头越发一沉,明媚便说:“二表哥,既然舅舅着急找你,你可快点回去吧,省得舅舅找不到人耽误了正经事……”   景正卿见她眼中带笑,心中生疑。   明媚警觉,便做猜思状:“是不是……因为三嫂子方才说的那件事儿?”这情形就像是景二爷站在水边上看水深浅,而某人从背后轻轻地踹了他一脚相似。   景正卿一听,豁然开朗,果真丢了戒备,笑道:“还是明媚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必然是为了正辉……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看看,这会儿距离老太太屋里不远了,但保险起见,你还是陪着妹妹过去吧。”   那婆子领命。景正卿深看明媚一眼,笑眯眯地转身离开了。   明媚见他远去,心道:“老太太的丫鬟才拦下这件事,舅舅怎么会这么快知道?何况是老三惹祸的话,以舅舅性子自然要罚当事之人,怎么会着急找他,还找了挺长时候……哼,这回且看你会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入V,会更三章哦,快来收看>< ☆、28通风   景正卿无知无觉,去见父亲景睿。进了院落,瞧见门前两棵紫薇树旁站着三个小厮,一个个垂手肃然,面带愁容,见了景正卿来,不约而同都面露喜色,像是见了救星。   景正卿正要进门,却听到里头景睿一声喝道:“怎么人还没来?”   有小厮慌忙道:“来了来了,二爷来了。”   景正卿也赶紧地整顿衣裳,见没什么不妥,才迈步进去,此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了,心中忐忑,面色如常,进了里头,见景睿背着双手,气哼哼地站在书桌前。   景正卿忙行礼:“见过父亲,不知道着急叫我来是为了何事?”   景睿磨牙,委实气得不轻:“你倒来问我?你打量你做的那些事儿我都不知道,就想要瞒天过海?”   景正卿一听:这口风,分明不是在说三弟正辉的事儿,这是冲着自个儿来的!   景正卿一惊之下,心怀鬼胎问道:“父亲这话……儿子……不太明白。”   他却也不太敢“明白”,什么“你做的那些事儿”,什么“瞒天过海”,忽地想到明媚,心头一哆嗦:难道是她在父亲跟前把状儿告了?   景正卿只以为明媚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碍于颜面必然是张不开口说那些事儿的,又怎会想到明媚年纪虽小,却很聪明,知道择其要害、因势利导的法子。   但景正卿亦是个深沉的性子,不至于被人一吓就原形毕露,虽然深深心虚,却仍拿捏一线,只支吾,不敢一口坦诚,一边儿在心中急想法儿。   这会儿,景睿冷哼说道:“先前你同我说,明媚随身带着的那个匣子是被蒙面之人劫走,你为何跟我承认,那匣子先是在你手上的?”   景正卿脑中嗡地又是一声,同时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你道景睿为何这样说?却原来,先前景睿派了景正卿去接明媚,事先并不曾告知景正卿势在必得的乃是那匣子,只说要好端端地把明媚护送进京,万万不容有失。   景睿的为人景正卿是知道的,乃是个以家国天下为重的个性,怎会对一个从小相隔千里的冷门亲戚如此兴师动众,若说是因老太太的命令,倒也说得通,然而景正卿总觉得景睿嘱咐自己的时候,那神情过于凝重,瞧起来不像只是去接门亲戚那么简单。   一直到见了明媚,又从卫少奶口中听闻了卫凌临去交代明媚的匣子,景正卿心头一动,就对那匣子生出无限兴趣,表面虽对明媚说不再追问,暗中却始终惦记着,而后动手。   及至那些神秘人一拨一拨地出现抢匣子、以及景睿又接二连三派了人来,景正卿已经完全明了,景睿让他特意走这一趟,表面是为了外甥女,实际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自己也是好奇,又想立功,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那匣子到底是眼睁睁地看着丢了。景正卿回京之后,并不曾跟景睿说“得而复失”这一节,免得让景睿知道他自作主张抢了匣子后又丢了,显得自个儿很没有能耐,于是只言简意赅地说车到了半路,被一帮武力很强的神秘蒙面人抢走……倒也不算是骗了景睿,只是没说完整而已。   当时景睿详细地追问了一番蒙面人的举止之类细节,神情显得极凝重,因他并没有跟景正卿详细说要护着神呢,因此倒是没有多苛责景正卿,只皱眉嗐叹几声。   如今知道了景正卿瞒天过海,不仅知道了他的主要目标是匣子,更瞒着他自己偷偷下手,然后失手……景睿怎能不恼。   大抵人之常情,对一件志在必得之物,若是从没得过,倒也罢了,若是曾得到过又失去,这其中滋味却是大不同的。   景正卿心中盘算:“明媚那丫头,无端端怎么会跟父亲详细说这些?何况她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如今竟提起来,这其中……必然有她的用意,这小丫头大概是恨我路上轻薄她,她一路哑忍,又不能跟老太太和母亲他们说,没想到竟在父亲这儿坑我,我倒是小看了她。”   景正卿想到明媚,又*又恨,有些牙痒痒。   景正卿很聪明,当下疑心明媚除此之外,还埋了个坑儿等他掉,于是也格外谨慎,从头到尾,把如何进卫家,替卫府解围,如何启程,叶家公子相送,如何夜晚行船,遇到了……   正说到夜行船一节,景睿眉头轻轻一蹙,淡淡道:“这个你先前已详细说过,不用再说了,只说往下又如何?”   景正卿便又继续,将如何因卫少奶的话起了疑心,夜里安排人去偷匣子,却遇到了另一拨人……的经过又说了一番。   景睿听着,脸色阴晴不定,来来回回在屋里走了几次,忍不住低低道:“难道、难道是他……”   景正卿大惑不解:“父亲,什么是他?”   景睿回头,目光锐利看了他片刻:“住口!你还敢问,你都说完了吗?”   “儿子并没有再隐瞒什么。”   “哼!你没有?”景睿冷哼。   景正卿一看他这幅表情便心头发毛:“父亲……”   果真,景睿又说:“那一夜你停在扬州,你为何不留在客栈之中?”   景正卿没想到他连这一点细微之处也知道:“父亲……我是想……”   不等景正卿说完,景睿便厉声喝道:“你是觉得那扬州乃是天下风流地方,这一次派了你出去,你自然是不肯放过的,你那夜晚是不是出去喝花酒了?”   景正卿一惊,复又苦笑:“父亲,我真个不是出去做那等事,我不过是想要在表妹面前摆脱嫌疑,装个样子的……并不是真的去……”   景睿皱眉:“真真假假,难道我要听你的?”   景正卿当下就彻底明白:父亲不听他的,自然是听了明媚的告状了……景正卿心头乱跳:这个丫头倒是会看事儿!   景正卿当下跪地,恳切说道:“父亲,儿子重任在身,哪里会去胡作非为,无非是去客栈外转了一圈儿,估摸着里面事差不多了,便回来……事先也故意让小厮透风出去,说我去喝酒,只是说给表妹听得而已,想必是表妹听了小厮们的话误会了!”   景睿听了明媚的小状子,本是带着雷霆之怒,然而听景正卿一一禀告,倒也说得通。只可惜任凭他再口灿莲花,那匣子也是一个得而复失没有跑的。   景睿道:“你自作主张行事,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是有罪!加上你那性子,到了扬州那地方,你若真的心动,‘假公济私’去了,也未可知,我特让你去接人,你就该一万个谨慎小心,如今却把事办的七零八落!我本来想家法伺候,念在你好歹把明媚好端端送过来了,也罢,你便去祠堂,跪倒天黑吧!”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跪倒晚上,总要三个时辰,景正卿知道景睿是个独断的性子,再求情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当下也不做辩解,只答应了,起身自去跪祠堂。   景正卿出外后,几个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厮们便来悄声慰问,景正卿冲他们摆摆手,自往祠堂去。   景正卿一路走,心中便想:“明媚这丫头竟这样害我……还想出这样的法儿,真有她的,罢了,她一个娇养的闺中女娃儿,被我那样对待,羞愤自是有的,跪几个时辰倒也不算什么,迟早晚我要让她……”   如此想了一会儿儿女情长,忽然又想:“那匣子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父亲竟这样着急上心,且先前居然还不对我透露分毫……方才父亲自言自语,说什么‘难道是他’,莫非父亲知道夺走匣子的是谁?”   他反复思量着,不防耳旁有人唤道:“卿儿!”   景正卿心神一凛,抬眸看去,却见母亲苏夫人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前头那院子门口。景正卿忙过去行礼,苏夫人上下一打量:“我听闻你父亲满世界地找你,是为了何事?”   景正卿心念转动,便说:“母亲放心,也没什么事。”   苏夫人很是怀疑:“真没什么?你可别瞒着我。”   景正卿笑得云淡风轻:“父亲的性子您难道不知道?这次也只是因为儿子办差了一件事,父亲恨我不成器,就让我去跪会儿祠堂。”   苏夫人一听,急了:“什么?又跪!昨儿才被老太太罚着跪了,今儿又换了你父亲,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道:“这跪祠堂其实也不是什么重罚,母亲别忧虑。只过了今日,我朝廷里的假销了,后天就得去部里应卯,长辈们想罚也罚不着了。”   苏夫人见他笑语喧喧,她是为人母之心,知道儿子受罚,哪会好受。当下便说:“我去到你父亲面前求一求。”   景正卿忙拦住她:“母亲别去,本来只罚我跪一两个时辰,您这一去,备不住就得到半夜了。”   苏夫人倒也明白景睿的性情,莫可奈何之余,叹了声:“这究竟是怎么了……是了,先前你父亲才见了明媚丫头,怎么后脚就叫你过去?”   景正卿心头一凛,他先前支吾不肯承认,无非就是怕苏夫人想到这一节,万一她迁怒明媚可就不妙,景正卿心中虽有些小恨明媚,但却是*恨交缠的,何况他也自认是他欺负了明媚在先,明媚用些手段报复,倒也理所当然,因此景正卿不想让苏夫人对她印象不佳,更不愿苏夫人插手其中。   景正卿便笑道:“母亲不说,我也忘了,亏得明媚妹妹在父亲面前替我美言,父亲才只罚我去跪呢,不然,非要动用家法不可。”   苏夫人大为意外:“什么?你说的可当真?”   景正卿笑看母亲,一本正经道:“怎么不真?”他看看左右无人,才靠近苏夫人耳畔,低声说道,“我在父亲面前还抵赖呢,其实在过扬州的时候,儿子……想出去见识见识扬州风情,这事儿让几个小厮们闲磨牙的时候透出来,可巧又给父亲知道了,父亲先前问表妹,表妹只推说我路上照料甚好……父亲才消了大半气儿的。”   苏夫人见他“自曝坏事”,又气又恨,皱眉说道:“果然是你的不是!京里还不够你去逛的,却跑别的地方也去……怪道你父亲动了怒,的确该罚你的跪。”   景正卿见她果然信了,才又嬉皮笑脸道:“母亲饶恕,这一节好歹是过去了,母亲可万万别再提,不然我又得受罪了。”   苏夫人点点头,无奈地说:“罢了,既然如此,我便不插手了,是你做下来的,你便去领罚吧。”   景正卿才又行了礼,转身去了。   苏夫人看着儿子身形消失眼前,慢慢叹了口气,想道:“是哪几个小厮磨牙?怎么会传到老爷耳朵里去,难道是哪个在底下嚼舌?”又想:“正卿年纪委实不小了,等玉姗丫头进了宫,即刻就要着手张罗他成家的事儿,免得他镇日总流连外头那些下作的东西收不了心……是了,今儿进府的那两家的丫头,我看那欧家的倒是个脾气温顺的,就是家世有些不太相衬……”思来想去,十分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还有一章 ☆、29佳色   景正卿在祠堂里头,从中午跪到晚间。期间景睿还特派了小厮前去“监视”,不许二爷偷懒。   幸好阖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位能说能笑又能干的二爷,有些小厮又刻意地巴结,因此全没有亏着景正卿,有茶有水,也有饭吃。   将近晚间,景正卿算是脱了困,先去拜见景睿,告一声儿自己出来了,景睿见他老实跪了半天,气也消了,呵斥两句便放了他走。   景正卿从父母的院落出来,再偷懒也是跪了半日,身子略觉得乏,正想回去歇息,忽地见前头有个小丫鬟招手,却正是冲着他。   景正卿见这情形,便踱步过去,那丫鬟望着他抿嘴笑:“二爷跪完祠堂了?”   景正卿认得她,便笑:“我当是谁,你是大姐姐屋里的。”   小丫鬟仍笑:“二爷还记得我。”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这儿等二爷,我们姑娘说,二爷从老爷房里出来,就拦下你,让你过去,说是有事。”   景正卿便问:“有什么事儿?”   小丫鬟道:“姑娘没说,横竖二爷过去就知道了。”   当下,那小丫鬟同景正卿便往玉姗院子去,玉姗是大房的小姐,走了一刻钟才到她那院落。   这一重院落,墙角种着许多紫薇花,月光升起,灯笼摇曳,月影灯光之下,十分漂亮好看,景正卿来过许多次,目不斜视走到门口,便听门边有人通报:“二爷来了。”   里头有人笑了声:“快进来。”   景正卿迈步进去,面前一个丫鬟垂手笑脸相迎,景正卿一点头,熟门熟路地拐进右手边里屋,果真见玉姗坐在桌边儿,正看书呢。   景正卿忙上前行礼,玉姗把书搁了,上下一打量:“跪完了?”   丫鬟拉了凳子出来,景正卿也不客气,自坐了,丫鬟们便又捧了茶点上来,景正卿也喝了两口茶:“怎么我一跪,满府里都知道了?”   “你这叫……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玉姗掩口笑,一挥手,丫鬟们便退了出去,玉姗把面前那碟儿点心往前推了推,才又道,“这次是为了什么?听闻你惹怒了二老爷?”   景正卿道:“也没什么,我父亲那性子……不提也罢。”   玉姗见他不说,便敛了三分笑,景正卿拈起一块点心吃了:“还是姐姐这屋里的点心好吃。”   玉姗道:“不是谁都能吃的,是我特意叫人做了给你吃的,只可惜我这心意是白费了。”   景正卿惊诧问道:“这是何意?”   玉姗似笑非笑:“你都不跟我说实话,可惜……我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本是要说给你,让你提防的,你既然如此,那我就……”   景正卿笑道:“究竟是什么?好姐姐,你要把我急死了,我又怎么不跟你说实话了?”   玉姗看向他的眼睛,忽地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一次跪祠堂,是不是跟明媚丫头有关?”   景正卿吃了一惊,不知她怎么知道了,然而还是得咬紧牙关的,于是便徉笑道:“这话从哪里说起来?”   玉姗道:“你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只说是不是?”   景正卿便又正经说道:“这个姐姐却是猜错了。”他有心隐瞒,就把跟苏夫人说的那套又给玉姗讲了一遍。   玉姗听罢了,思忖了片刻,不言语。景正卿问道:“姐姐方才说有一件要紧事,却不知是何事?我都把情形跟姐姐交代了,姐姐总该也给我说一声?”   玉姗听他问,才笑道:“既然跪祠堂的事儿跟明媚丫头无关,倒也罢了……只是,我好奇了,那丫头既然能在二老爷跟前替你说好话,怎么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要算计你呢?”   景正卿越发吃惊:“明媚背地里算计我?我不明白。”拜她所赐刚去跪了祠堂,然而听玉姗这意思,却好像是正在“算计他”,景正卿一惊之余心中苦笑:“妹妹啊妹妹,你就这么记恨我呀!”   你当玉姗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原来,自景正卿被景睿罚去跪祠堂,不到晌午,阖府也都传扬遍了。   明媚自也听说了,她心里有数,只不言语,也不让玉葫多嘴。   玉葫因进了景府,真真觉得处处都美得如画一般,因此她陪着明媚回来之后,刚伺候着要吃中饭,听到外头传说二爷被罚去跪的消息,这丫头乐不可支,等明媚吃过了中饭,中午休憩的功夫,玉葫自个儿便顺便跑出去各处游玩去了。   而老太太那边,先头也给了两个丫鬟过来,帮着伺候。明媚知道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便也收了。   玉葫不在,明媚又在午睡,外头从老太太房里拨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四喜,一个五福,便开始低低磨牙。   四喜便说:“外头这大太阳,那位玉葫姐姐倒是好兴致,偏要跑出去玩,也不知有什么好玩儿的。”   五福笑:“你管她?听闻她们原先是从个极偏远的小地方来,自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咱们府里的景致自然也比别的地方好,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四喜哼道:“说起来……老太太对这位表小姐倒是好,竟然一气儿把你我都送了过来伺候,府里头的小姐也没这样待遇。”   五福道:“可不是?表小姐生得天仙一般,也怪道老太太喜欢。”   “你懂什么?表小姐虽生得好,却比不上当初的小姐,照我看,老太太哪儿是疼外孙女,疼女儿是真。”   “说起来我真不懂,咱们小姐原先那样的人物,怎么只嫁了个知县?”   四喜紧紧闭嘴,沉默了会儿才说:“你要死,偏提这个,别再说一个字,免得给人听见了惹祸。”   两个人停下来,打量周围无人,才松口气。四喜叹道:“这都是命,你看你我,在老太太身边跟了许久了,本以为……有个盼头,忽然间平白无故来了个表小姐,你我也给送了过来,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五福说道:“老太太那么喜欢表小姐,将来,或许给表小姐许个好人家,到时候我们未必不能跟着沾光。”   四喜如不屑般哼了声:“我看是难了,老太太虽喜欢,但说句不中听的,老太太终究有一日就……到时候表小姐依仗谁?她的出身也就那样,要嫁,恐怕也嫁不到什么公侯之家里去……”   五福呆了呆,四喜叹道:“故而我说,我们跟着表小姐,倒不如仍旧跟着老太太……”   正说到这儿,忽然间听到脚步声急促,两个人忙住嘴,却见院门口一人跑进来,鸡飞狗跳地往这边来。   四喜一看,笑骂:“瞧,原来是她。”   五福站起身来:“玉葫姐姐,你跑得这样急做什么?”   玉葫略站定了脚:“也没什么,我想起姑娘的药还没吃,所以回来了。”   一说到这里,五福忙道:“才说了会儿话,让小丫鬟看着,我去后面看看怎么样了。”她起身去看,这边玉葫已经进了里面,四喜正要进门,忽地听到里头明媚低声道:“你瞧你一头汗,打哪里来?”   四喜一听:这声音极为清醒,不像是个昏睡的,难道方才她们在外头说话,里面表小姐都听到了?四喜当下浑身僵了,不太敢进门。   此刻里头,玉葫站在床边,见无人跟进来,便低声说:“姑娘,你不知道,我方才在外头玩,看到……看到些不该看的。”   明媚一怔:“什么?”   玉葫凑近明媚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明媚说道:“当真?”   玉葫说道:“可不是?我寻思着若是给他们知道我在偷听,恐怕会对姑娘不好,于是赶紧儿地就跑回来了。”   明媚听了这话,觉得玉葫像是比之前明白了几分,便点头笑道:“你倒是会替我想了。”   玉葫得意:“我是最忠心护主的……”   明媚本没往别的地方想,听到一个“忠心护主”,忽然一皱眉,这沉思之间,心底就浮现出一个计策来,挑唇一笑,便叫玉葫:“你过来。”   明媚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玉葫惊道:“真的要这样儿?可……”   明媚小声说:“你只照办就是了,快去吧,看看他们可还在那里不曾。”   玉葫见明媚说的笃定,当下有了几分底气:“好,我听姑娘的!”于是转身又出门,刚出里屋,就见四喜站在门口,面色几分尴尬似地。   玉葫跟明媚先前只是小声说,倒不怕她会听见,两人一照面,玉葫便又出门去了。   玉葫离开院子,顺路往前,过了一重回廊,便看到几座房屋,因是正午,格外僻静,玉葫慢慢靠近,果真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一个道:“我说了这半天,你怎地偏不听?你真要闹出事儿来,让我跟你哥哥也没脸?”   有个略沙哑的声音回答:“我看你就是怕卿二哥罢了,还有那个大房里的昌三嫂子,凭什么卿二哥在外头花天酒地的都不管,我不过是跟一个丫鬟胡闹罢了,一个个就不依不饶地,先前那三嫂子指着我的鼻子骂呢,我虽比不得卿二哥身份尊贵,是姨娘养的,可也是老爷的种,凭什么她一个大房的三少奶奶要这么骂我呢?你是我娘,当时也不见你帮着我,如今她走了,你倒揪着我骂个不停,我不服,我不服!”   这里头说话的,自然正是二房这边,景睿姨娘所生的三公子景正辉了,先前景正卿把明媚拦下,差点被朱三少奶奶撞破的时候,朱三少奶奶就是前来摆平此事的,如今三少奶走了,娘儿两个却闹起来。   景正辉的娘齐姨娘本来想息事宁人,顺便教训儿子学好,没想到儿子从小是野马的脾性,一说他,反而尥起蹶子来。   齐姨娘大怒:“你说什么!你怎么不说自己不争气?才会让景正卿得意?你以为你娘我不想扬眉吐气?你但凡在老爷面前吃香一些,我也不至于对昌三家的忍气吞声的!”   景正辉道:“这个你别怪我,若是能争气我早争气了,哥哥比我大那么多,也是你生得,怎么也不见他争气,现在却把念想放在我身上?老爷不待见我,也未必是我的不是……因我不是太太养的才是真。”   齐姨娘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小畜生,你说什么!”   景正辉又说:“卿二哥因是太太养的,外头多风光,他跟些王爷大官儿们镇日吃酒嫖~妓,也不见人说,反而有人夸说他风流洒脱呢……到我这里,弄个丫鬟就成了下作了?”   齐姨娘气得抖了抖,才说:“行了,嫖什么妓!越说越不像话,你也小声点,留神给人听见!”   景正辉嘴硬说:“我怕谁听见?我偏不……”虽是如此,声音却低了不小。   玉葫听到这里,掩口一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叫道:“二爷,卿二爷!你站在那树下干什么?站这半天留神犯了寒气!看你的脸色很不对呢!”   玉葫叫了这一嗓子,急忙钻到花丛里躲起来。   这一刻,屋里头鸦雀无声,隔了会儿,一大一小受惊马似地跑出来,正是齐姨娘跟她儿子景正辉。   两人面色如土,齐姨娘看了看周围:“方才……卿二爷在这儿?”   景正辉咽了口唾沫,方才的骄纵也不见了:“娘,方才我们的话给卿二哥听见了,他、他一定会不高兴……会不会找我的晦气?”   齐姨娘咬了咬唇:“必然是他把这儿走听见了……他不是在祠堂里跪着吗?怎么会又跑出来?”   景正辉又气又怕,说:“一定是那些奴才私放了的,好哄骗父亲!”   齐姨娘拉住景正辉:“行了,他已是走了……我们、我们先进去。”   玉葫看两人重退了进去,她掩着口,蹑手蹑脚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假山之后,玉姗手中持着一柄折扇,把这一切看了个明明白白。   丫鬟捧了茶上来,见她站着,便问:“姑娘站在那儿做什么?”   玉姗笑道:“看好玩儿的……有只黄雀扑棱着,要算计捕那螳螂呢。”   丫鬟惊奇,过来瞅了瞅,道:“奴婢怎么没看见在哪?”   玉姗扇子抬起,遮着唇边嫣然巧笑:“等你看?早飞了。”    ☆、30吃酒   玉姗把事儿说了一遍,笑瞧着景正卿:“你自己说吧,如果不是明媚丫头在后面指使,她那个丫鬟怎么会那么大胆子敢去陷害你?你必然是哪里得罪了人家了?”   景正卿难以启齿,总不能就说他在路上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轻薄了个遍,故而才得了这份记恨。   景正卿只好苦笑:“我哪里知道?或许我哪做得不是,招了妹妹的恨?”   玉姗瞅了他片刻,慢条斯理说道:“得了,你不跟我说也罢了,但有句话你得记着:别的怎么都好,只是你别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儿来,或者怀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景正卿被点心噎了一下:“这是什么话……”转念又问,“难道姐姐觉得我对明媚丫头怀着什么心思?”   玉姗轻笑着瞅他一眼:“你那性子我还不知道?虽则在外头风流,眼光却高的很,若不是这样儿,也不至于现在都没个真正情投意合的人物……明媚丫头出身虽则一般,但人物却是一等的,连我见了都觉稀罕,你护了她一路,难道就没别的心思?”   果然是知弟莫若姐,景正卿听玉姗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心事”,但他却不能承认,他色胆包天是一回事,摆到台面上又是一回事,别看景正卿对云三郎说什么“若事情捅出去,大不了顺势成亲”之类的话,但真个儿行事起来,却仍不能这样,就算要成亲,那也不能事先就闹出那样的事儿来,他自己先且不提,对明媚却是百分百极不好的,若是细思,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景正卿不管如何都是不能承认的,虽然在景府他跟玉姗关系很亲密跟其他人不同,但这些私密的事儿,涉及明媚,景正卿去是极有分寸,极为谨慎。   “姐姐你可冤死我了,”景正卿喝了口茶,先压压自己的惊,而后便又开始装大尾巴狼,“明媚丫头的确出色,但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且她身子又弱,病了一路,弄得我心浮气躁,只盼她好端端地来到府里,别让老太太跟父亲责怪我,哪儿有心思多想其他呢?”   玉姗斜睨他:“当真?”   景正卿笑道:“好姐姐,你还信不过我?”   玉姗轻轻哼了声,瞄了会儿景正卿:“罢了,横竖你如今大了,也有自己心意,你自个儿有分寸便是了。”   “姐姐放心,我领会得。”   景正卿见她不再追问,便才又吃了口点心。玉姗望着他吃的香甜的模样,叹了声:“今儿陆慎贞来,带了个信儿给我。”   景正卿闻言,便问:“陆侍郎家的那位?说什么了?”   虽然是在内室,悄然无他人,玉姗还是放低了声,说道:“听人说,皇上最近身体不好,前些日子病了场,因此太后那边,提议说今年的选秀也罢了,要给皇上祈福呢。”   景正卿一惊,面色变得凝重:“竟有此事?我才回来,居然丝毫不知,是真是假?”   玉姗摇了摇手中团扇,柳眉一蹙,显然也有几分急躁:“她巴巴地来跟我说,显然是有六七分真了。”   景正卿皱眉沉思,隔了片刻,便说道:“姐姐别急,我在接明媚妹妹回来的路上曾遇到过端王爷,他特意邀我过船相叙,我如今回来了,正好再去拜会他,端王爷素来很得太后的宠,有些消息他该是最清楚的,我瞅着机会看能不能探听探听,如果是真的,那么……再伺机疏通疏通,未必就没有法子。”   玉姗闻言,转头看向景正卿,眼中透出殷切感激之色:“卿弟……”   景正卿宽慰一笑,道:“姐姐放心,咱们巴巴地等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就白费了一场,不然多少人也看笑话呢……这件事交给我去周旋,你别担忧。”   玉姗抬手,在景正卿的手上轻轻一握:“我就知道……在这府里头,也只有你是能指望的。”说到这里,眼圈儿就有点红。   大房景良大老爷这里,人丁虽多,但几个子女自立为王,景正勋清高狷介,绝不会为了妹子去钻营,景正茂不在府内,不能指望,老三景正盛惧内,三奶奶又厉害,玉姗也拉不下这个脸把糟心事给朱氏说,否则以那人性子,表面慈善内里恐怕也是要幸灾乐祸的。   只有景正卿这个弟弟,跟玉姗年纪相仿,从小儿不同,感情甚好。   景正卿的反应让玉姗很欣慰,感叹了会儿,便又说道:“对了,先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明媚那样一摆布,打草惊蛇,齐姨娘那边,恐怕会在二老爷跟前嚼舌害你,也未可知,你自个儿多防备些,近来也不要再跟外头那些人厮混一块儿了,收敛些,免得给人可乘之机。”   景正卿点头:“姐姐放心,我自会提防。”   两人又说了几句,时候不早,景正卿起身告辞,玉姗怕道儿黑,让自己的丫鬟打了灯笼送景正卿。   可巧刚出院子,就见贴身的小厮康儿寻来,当下康儿头前挑着灯笼,景正卿便回自己居处安寝。   景正卿吃了晚饭,叫小厮备了热水,沐浴更衣,躺在浴桶里想着白日之事,心情十分起伏。想到罚跪之苦,以及后来玉姗所告知的事儿,不由咬牙,然而淡淡地恨意之外,却更有无限地心痒难耐,不知不觉又想到在圆门处拥着明媚做下的那场,情生意动,身子在水中发热,某一处也跃跃抬头。   景正卿叹息了声,双眸微闭换了个姿势,搭在桶边上的手垂下,撩进水里,在孽根上轻轻抚过,脑中浮现明媚一颦一恼的神情,不由闷哼了声。   正欲动作,却听得旁边有人吃吃笑了声,景正卿眉头微皱,眼睛半睁开,却见自己的丫鬟小桃站在旁边,脸儿发红。   景正卿星眸微扬,轻哼道:“小蹄子,偷偷跑进来干什么?”   小桃掩着口,看着景正卿:“奴婢自然是要服侍二爷沐浴的……二爷这是在干什么?”   景正卿仰着头,淡淡道:“废话。”   小桃看着他微红的脸色,湿润的发丝,雪亮的眼神,心头怦怦乱跳,便跪下来,纤手探入桶里:“我服侍二爷……不废话就是了。”十分依顺的声调。   景正卿眉头又是一皱,身子轻抖了一下,却又未动。小桃的手探向他腰间,陡然握住那根,只觉一手无法掌握,硬热地硌着掌心,一时咽了口唾沫。   小桃尽心竭力服侍了回,景正卿仰靠浴桶上,闭着双眼,脑中只尽情想着明媚的脸容,举止……翻天覆地,一刻也不消停,越想越是情急难耐,那活动在腰下的素手,也只当是明媚在可心可意地服侍着,他想的正美,又想到白日墙下那深深一吻,忍不住又哼了出声,舌尖在唇上擦过,委实饥~渴。   正难以自拔,唇上忽然被轻轻覆住,景正卿还以为是情梦成真,正要勾缠相好,鼻端却嗅到一股香气,他陡然睁眼,热情消退了大半。   眼前正是也动了情的丫鬟小桃,又哪里是那个人物?景正卿呆了会儿,脸色便有些暗沉,抬手湿淋淋地在小桃肩头一推。   小桃被他推开,一怔之下,兀自娇声叫道:“二爷……”   景正卿被她一吓,脑中花团锦簇的明媚影像烟消云散,让他十分不满,便不搭腔。   小桃跟随他良久,即刻会意,知道自个儿唐突了,便急忙垂头。   被这样一遭,弄得本来一团火热变成冰凉,就算小桃再卖力,景正卿也找不回那个感觉……耳畔听着水花响动,到底压着不耐烦,说道:“行了,你出去吧。”   小桃儿呆了呆,片刻后起身,看了景正卿一眼,眼中包着泪,转身跑出去了。   景正卿叹了口气,起身,随意擦干了身子,换了衣裳,爬上床后,翻来覆去又想了会儿,他是个外表正经里头不羁的人物,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没想到上回自青楼中途而逃,这回又把个现成儿的泻火丫鬟斥走……徒留一身火气,辛苦自个儿。   二爷翻来覆去,想到明媚的模样,咂嘴心动,然而要自己动手又委实懒得,且委屈了他……于是只在水火交煎中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睡着。   次日,景正卿出府,便往云府去,里头云三郎迎出来:“二爷怎么有空来了?”猛可里见二爷两只眼睛隐隐泛青,竟似两个黑眼圈儿,不由心中惊讶。   景正卿道:“这两天歇过来了,过来找你喝酒。”   云三郎笑笑:“二爷好兴致,我自然要‘舍命陪君子’,只不过这回可别像上次那样,二爷中途就不见了人。”   景正卿知道他取笑自己在路上从青楼落逃之事,却只佯装无事:“这回不叫歌姬,我有正经事找你。”   云三郎诧异:“何事?”   景正卿道:“近来我得了个消息,说太后有意取消这次选秀,你家里跟宫里边儿关系好,我想让你找个人打听打听,这消息来历真假如何?”   云三郎点点头:“说起跟宫里的关系……听说皇商欧家最近风头正盛,你怎么现铜不用却来打铁?”   景正卿咳嗽了声:“说哪里话。”   云三郎笑:“二爷当我是呆子不成,欧家的欧玉娇小姐,可也是个美人胚子,他家里常年供给宫里的各色御用之物,跟宫内各位的关系可都好得紧,这事儿二爷一开口,什么消息来不了。”   景正卿笑微微道:“我跟你关系如何?是跟别人能比的?你也说现铜不用却去打铁,如今我眼里你是那铜,不必提别人,只说这个忙你帮不帮?”   云三郎哈哈一笑:“得,二爷既然出声了,我还不是得赶紧地?等我二哥回来我跟他说声,让他务必留心打听,一有消息,便即刻告诉你如何?”   景正卿喜道:“那就先多谢了。”   云三郎道:“休要一声谢就略过,不是说要请我喝酒?这顿你却赖不了。”   景正卿跟云三郎喝了一顿,他心中有事,便点到为止,只边喝边吃,边说些闲话杂事。中午头上两人散了,景正卿便才回府。   他虽美喝多少,但因面孔天生白皙,就算薄饮两杯,也有些上脸,外加上大中午赶回来,便有些头晕脸热。   景正卿记得玉姗嘱咐自个儿的话,从角门进府之后,便只捡僻静地方走,生怕遇到老太太或者太太房里的人,更怕被景睿逮个正着。   景正卿走到半路,因头前吃了酒席,小腹有些涨,正好儿前头是一片假山石,景正卿见左右无人,将袍子一撩,便入了进去,松了裤腰带解手。   正缓缓地舒了口气,忽听到外头低低声音传来,有人道:“让你别急,你就安心,横竖有我呢,万别自作主张……”   景正卿一听这个声音,腹部忽地紧了紧,    ☆、31叼走   今日明媚陪着老太太吃了中饭,老太太便去小憩,明媚自觉得有些胸口闷,怕是积食儿,就出来走走。   玉葫正也巴不得,她在这府内走动的比较频繁,有些地方当然就比明媚熟络,勉强做了个“识途老马”,领着明媚走动看光景。   明媚因顾及自己是新来的,倒不好四处抛头露面地招摇,再加上她不喜些应酬、热闹,因此两个人便往僻静处走了来。   走了半道,见左右无人,玉葫就说:“姑娘,昨儿我做了那件事回去要说,你为何摆手不让我说?”   明媚扫她一眼:“你当还是在咱们自己家吗,没见屋里头多了两个人?”   玉葫眨了眨眼:“姑娘是说四喜跟五福两个?”   明媚一点头:“这里不比在咱们自己家里,你说话做事,都要多个心思,四喜跟五福两个,虽然是老太太好意派来伺候的,但人心隔肚皮……”想到昨儿在屋里头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微微叹了口气。   玉葫不大以为然:“老太太不是说她们两个是极能干的吗?难道她们会害咱们?”   明媚笑:“那倒不至于,只是岂不闻‘橘生淮南而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她们在老太太跟前的确是能干周到的,但我又不是老太太,只是个穷乡僻壤来的远亲罢了,她们怎肯尽心竭力服侍?何况先前她们跟着老太太,何等荣耀,大概府里的丫鬟见了她们都得低一头,如今跟了我……你自个儿想想去吧。”   玉葫听了,呆呆出了会儿神:“这个我却是明白的,这就像是在咱们家里,若是把我调给少奶奶,我也是不愿意的。”   明媚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把我跟嫂子比?呸!”   两人说了会儿,明媚便觉得热,却逛得高兴,又并不想即刻回去。   玉葫说道:“先前出来跟老太太吃饭,也没拿扇子,姑娘兴致好,就都走走,不如我回去取。”   “不用了,怪累的。”   说话间正好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经过,见了明媚,却很有眼色地过来行礼:“表小姐安。”   明媚见她伶俐,便问:“你是跟谁的?”   小丫鬟道:“回姑娘,我叫吉儿,是跟着二姑娘的。”   明媚笑道:“怪道这么伶俐,你是要去哪?”   小丫鬟吉儿说道:“二姑娘让我去老太太房,找嫣红姐姐要上回送花时候带着的珐琅花瓶。”   明媚点头,正要让她过去。玉葫插嘴说道:“姐姐,你去老太太那里,跟我们院子正挨着,能不能麻烦你过去跟我们院子里的四喜姐姐说一声,让她找个人把我们姑娘的扇子送过来?”   吉儿便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先去找嫣红姐姐要了花瓶,回来路过,就跟姐姐们要了扇子,也不用派别人,我给姑娘直接捎来了便是。”   明媚见她如许利落,便说:“这怎么好劳烦?”   吉儿又笑:“姑娘别客气,这点子事委实不算什么。”   吉儿说完,便腿脚捷便地去了,玉葫望着她离去:“姑娘,这个吉儿姐姐倒是好人。”   明媚不言语,玉葫又说:“是了,姑娘,我还没弄明白昨儿那一场的用意呢。”   明媚抿嘴一笑:“你不明白?你昨儿偷听的那个,是我二舅舅的妾室跟庶子,这就像是跟咱们家一样的,庶出的肯定跟正房不和睦,再加上你听来的那些……他们显然也忌惮景正卿的,你昨儿那一声,惊动了她们,就算先前那姨娘还是怕景正卿不敢如何兴风作浪,如今她却更怕景正卿对她不利,故而一定会‘先下手为强’,竭力在二舅舅面前吹风说是非的。”   玉葫瞪着眼睛:“原来是这样……姑娘你想的可真是周全。”   明媚却毫无喜色,反叹道:“哪里是我想的,不过是我所见的罢了,当初蓝姨娘在府里的时候,不也经常如此?好歹我爹是个有主见的,不然,我定要给她逼死了。”   玉葫也皱眉:“那个狐狸精呀!老爷一去,她就忙不迭地收拾家私跑了,真是个没心肝的,她自己走也算了,还偷偷地把峰公子也带走,算什么事儿呢。”   明媚黯然:“当时哥哥坐了牢,我又病着,家财挥霍的没几个了,嫂子又是个厉害的,她要是不跑,恐怕她之前攒下的那些东西被搜刮去不说,连她也得给嫂子卖了。”   玉葫深受其害,听得心惊肉跳:“那怪不得她跑了。”   明媚却又恨道:“但有一件你说的对,她跑就是了,又把峰儿带走,峰儿虽然是庶出,却也是爹的血脉,平白给带走了……可恨。”   两人说了会儿,明媚不愿再提之前这些事,就只又对玉葫说:“这景府比我们家大不知多少,人际之间必然也是极复杂的,我们又是外来的,所仰仗的不过是老太太的喜*,故而咱们平常行事之类,务必要多留心……昨儿那件事,在屋里也不要提,免得被人听了去……”   玉葫忙不迭地答应。明媚又说:“总之你不要擅自轻举妄动……一切有我呢……”   两人边走边说,明媚略有些累了,回头看看,并没有人来,就问:“为什么吉儿还没回来?”   玉葫也觉得奇怪,便道:“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吉儿姐姐是个利落的人,干吗也这么拖泥带水。”   “你又来了。”明媚咳嗽了声,“谨言、慎行。”   玉葫嘻嘻一笑,看前头一大片假山,近身边儿却有一棵大树,树荫极好,下面一块平坦大石,玉葫就说:“姑娘不如暂时在这儿坐坐歇会儿,我回去看看是怎么了。”   明媚也正倦,便点头:“速去速回。”   玉葫去后,明媚坐在那石头边上,看头顶绿荫摇曳,沙沙作响,远处蓝天白云,亭台楼阁连绵不绝,不远处又是一片湖水波光粼粼,湖光山色,略觉恣意。   明媚掏出手帕,往方才晒得发晕的头上一遮,微微仰了仰身子,眯起眼睛,鼓起脸颊,轻轻地松了口气。   唇上忽地被轻轻压下,明媚手帕遮着眼,还以为是错觉,一直等那熟悉的触感从舌尖上传了过来,才惊跳。   景正卿一把把人搂入怀中,喜不自禁:“若说我跟你没缘分,那可真是老天也不答应的,不然,为何我今儿想避开人走个偏僻的道儿,就偏偏也遇上了你?”抬手把那帕子揭下来,放在鼻端一嗅,塞入怀里,就看明媚。   明媚也正觉得匪夷所思,合着景正卿无处不在,憋着口气说:“你、你不是出府了吗……”   景正卿哈哈地笑,乐不可支:“原来你以为我出府了,才大胆出来玩,我是出去了没错儿,不过刚刚回来……说来也巧,我本是想在外头歇会儿的,奈何心里像是记挂着什么,非得回来不可,现在想想,岂不就是记挂着你?”   风徐徐吹来,衣袂飞扬。明媚才嗅到他身上传来的酒气,一瞬又想到在路上这人酒后乱性的情形,嚷道:“谁要你记挂了?真是无耻之尤!”她欲起身,却不能够。   景正卿牢牢擒着她的手腕,双眸盯住面前佳色,锲而不舍地说:“好明媚,你不用嘴硬……我们如此有缘,不如我真个儿去跟老太太求,就把你许了我吧!从此长长久久地……”   “你做梦!也不许去求!”明媚脸通红,却是二分羞七分的气,还有一分隐隐地怕:竟有点怕他真的跟老太太去求似的,她可不要嫁给他,想想都觉得恐怖……便又说,“你又喝醉了,别胡闹!玉葫很快就回来了,还有别人……”   景正卿笑吟吟地:“醉是没有醉……只不过……倒是提醒了我。”他放眼四顾,觉得这个地方的确不大妥当,但景正卿对府里十分熟悉,当下计上心头,手在明媚腰间用力,便将人腾空抱起来,转身就走。   明媚腾空而起,身不由己尖叫一声,却又捂住嘴,看左右无人,才抬手捶打景正卿,压着嗓子骂:“你疯了,你疯了!别祸害我!你要带我去哪?”   景正卿借着三分酒兴,又想起昨晚上没泄了的火儿,垂眸看明媚容色,恨不得当场做起来:“自然是带你去个无人相扰的好地方。”这情形,却像是狼叼了肥嫩的小羊,要回窝里。   说话间,景正卿三两步,竟进了假山丛中。   明媚看得清楚,此处假山林立,且有山洞,就算藏七八个人也是轻而易举,外头路过的人也绝不会发觉。   瞬间心惊肉跳,明媚睁大眼睛:“我不我不!”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也不再顾忌会惊动人看到,当即放声叫起来:“来人啊!救命!玉……”   景正卿见她豁出去了,纵身往假山洞里一跳,把人放下,低头便吻过来,先堵住了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留言的气场很不强大,还是很诚恳地二更奉上啦~   二爷:(剔牙)不能错过每个吃豆腐的机会   明媚:你这是病,得治!   二爷:当然啦,相思病嘛   明媚:神经病……    ☆、32解围   玉葫往回去取扇子,走到半路,见前头来了一人,细看竟正是吉儿!   玉葫急迎上前去,叫道:“吉儿姐姐!”   吉儿手中捧着个蓝色描金的莲花珐琅瓶子,正仔细走着,两下碰了面,她便笑着冲着玉葫招呼:“姐姐怎么一个人?你们姑娘呢?”   玉葫见这话头不太对,便直接问:“我才要问……吉儿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没带我们姑娘的扇子吗?”   吉儿听她说,也吃了一惊:“什么话,扇子还没送去?”   玉葫道:“哪里话?我们巴巴等了半天,哪里见过扇子的影子。”   吉儿十分惊奇,忙说道:“我先前去老太太房里找嫣红姐姐找这瓶子,不巧姐姐不在,跟着她的小丫鬟让我等等,我心想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就先去了你们屋,正好四喜姐姐在,我就跟她说表小姐要扇子,又说了是在廻廊阁不远的地方,让她找个小丫鬟先送过去呢……这么大会子,还没送过去?”   玉葫皱眉:“原来是这样,哪里有,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我回去看看。”   吉儿有些后悔地说:“嗐,早知道我方才就再过去一趟了,这事儿怎么说的呢。”   玉葫见她真心诚意,反安抚说:“没事没事,姐姐你快先送花瓶回去吧。”   当下两人告别。玉葫如风一样回了院子,刚进门,就见到五福坐在廊下,磕着瓜子,十分闲散,玉葫见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儿,当下就很不高兴:“四喜姐姐呢?”   五福歪头看她,说道:“姐姐先前身子不舒坦,在里头睡呢。”   玉葫大太阳下匆匆奔走,闻言大怒,即刻发作:“什么?让她派个人去送扇子,她却在里头睡觉?你闲的在这儿嗑瓜子,也不去给姑娘送扇子,你们是反了不成?”   五福一听,即刻站起身来:“玉葫姐姐你说什么?”   玉葫怒气不休:“先前吉儿姐姐是不是来说过让给姑娘送扇子?怎么姑娘在日头下等的要晕了,也不见有人去送?你们是丫鬟还是主子呢,合着光清闲不干事,老太太让你们来是伺候姑娘的,如今却使唤不动了,倒不如让姑娘回禀了老太太,把两位送回去!”   五福见她发怒,倒是不敢跟她对着干的,神情就有些慌张:“玉葫姐姐,这是多大的事儿呢,何至于这么生气,那、那我现在去送就是了。”   正说到这里,里间四喜出来,微微蹙眉说:“吵什么呢?有话好好说不成?”   玉葫白她一眼:“哼!”转过身子并不理会。   四喜跟五福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四喜便走到玉葫身边,抬手搭在玉葫肩头:“好妹子,为了这点小事何必就吵吵嚷嚷地,让别人听见了,还疑心咱们院子里不太平。”   玉葫抽身退开:“别说好听的了,你们为什么不去送扇子?”   四喜笑了笑,显得很好脾性:“好妹子,你听我说,二姑娘身边的吉儿姐姐,的确是来过……但你才来府里,怪不得不知道呢,那位吉儿姐姐是惯常*开玩笑的,也跟我们说笑惯了,先前她来那么一说,我心想姑娘在老太太那边好端端地呢,姑娘又是个不*动的性子,哪里会大太阳底下四处走?自然就认为她又是在玩笑了,方才听你一说,才知道是耽误了正经事。”   玉葫半信半疑,回头看她一眼。四喜嫣然一笑,又在她肩头一搭:“我们先前虽然跟着老太太,身份是有些不同,但主子就是主子,怎么能颠倒呢?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妹妹先前说的那些话也有点过了,若是知道姑娘真要扇子,早叫人飞飞地去了。”   四喜说到这里,就吩咐五福:“还愣着做什么?我身子不适,头也昏,糊里糊涂地分不清是真的假的,你也跟我似的糊涂,分不清是笑话还是正经?赶紧取了扇子给姑娘送去!”   五福答应了声,才要去。   玉葫悻悻说道:“不用了,我都回来了!我自己去拿就是了!”看了两人一眼,折身去取了扇子,又出院门。   一直到玉葫离开,院子里四喜目送她的背影,才微微冷哼了声。   玉葫取了扇子后,怕明媚等急了,一路又是飞奔,跑回原先那块大石前,远远地不见人,走近了后,四处转了一圈,更不见人,玉葫急了,放声叫道:“姑娘,姑娘!”   连叫两声,听不到明媚回答,却另有个人说道:“出什么事儿了?”   玉葫一转身,却见苏夫人同三少奶缓缓而来,身后跟随不少丫鬟婆子,出声儿的正是苏夫人。   玉葫急忙行礼,苏夫人一摆手:“你在这儿干什么?”   玉葫便回:“夫人,我方才回去拿扇子,我们姑娘就等在这儿,谁知道却找不到她了。”   “是吗?”苏夫人环顾周遭,“不会是等急了,去了哪吧。”   玉葫着急,也跟着乱看。旁边三少奶便说道:“你对这地方不熟,我让几个人帮你去找就是了。”   玉葫赶紧谢过。三少奶便略回头,吩咐身后跟随的丫鬟,婆子:“去这周围看看,找到表姑娘,就说她的丫鬟在这儿……或者回来告诉一声。”   身后四五个人一并答应,正要四散走开去找,却见一人从大树后转出来,笑道:“不用找了,人我知道在哪儿。”   在场众人回头一看,却见景二爷正负手缓步踱出来,委实玉树临风器宇轩昂,走到跟前见过母亲,嫂子,苏夫人便问:“卿儿你怎么在此,方才怎么说不用找了?”   景正卿笑道:“是这样的,先前我打这儿经过,见妹妹一个人坐着,大概是天热,倒有些不好,我便叫人扶着她到旁边不远的谨芳阁先歇息去了……”   他说到这里,就扫向玉葫:“你这丫头只管慌张……你打这儿顺着过去,片刻就到了。”   玉葫见是他,十分惊心,却偏不好说,只好先半信半疑地答应了,捏着扇子急急去找人。   三少奶却笑道:“卿弟可真赶巧儿,也多亏了你了,救了你妹妹不说,也省得我们没头苍蝇似地乱找。”   景正卿一笑,却问:“母亲这是要去哪?”   苏夫人微笑看他,说道:“你姨家来了人,我正要去看看……走到半路听到那丫鬟在这儿叫嚷,就过来看看发生何事,既然没事儿就算了,你来的也正好,一块儿跟我去见见人吧。”   景正卿闻言,却皱眉做为难状,说:“母亲恕罪,我才从外头回来,衣裳也没有换一件儿,且下午还约了要去端王府……要准备准备……”   苏夫人一听有正经事,便道:“那好,你就不必跟着我去了,自去准备吧。”   景正卿微笑行礼:“多谢母亲。”苏夫人便转了身,带人仍旧回先头那条路上去,三少奶却瞧着景正卿,低低笑了声:“卿弟脸上发红,是在外头吃酒了?”   景正卿一怔,随即就笑:“应酬而已,是吃了点,嫂子眼尖。”   三少奶似笑非笑,瞅了他一会儿,目光往下,在他领口处扫过,目光一顿,然后将景正卿上下又打量了一回,才轻声开口又说:“吃酒可以,只是可别再跟些不三不四的厮混了……给人瞧见……”欲言又止,见苏夫人已经走了七八步远了,便也快步跟上。   一群人走远之后,景正卿若有所思地低头,忽然一惊,发现自己胸前居然蹭了一块儿淡淡胭脂红色……他今儿出去并不曾接近女色,这胭脂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景正卿转身,却见玉葫气喘吁吁地从身后来,跑到景正卿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二爷,二爷我们姑娘不在那里!”   景正卿自然早知道,却故作讶异,又笑道:“是吗?那大概是恢复过来后,自己回屋了吧。”   玉葫头先被骗了一次,这一次不敢再轻信,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盯着景正卿道:“二爷别又是骗我的,我们姑娘……”她焦急地四处看,只可惜哪里能看到什么?   景正卿见她不动,自己一笑,转身要走。   玉葫没着落,赶紧跟上,景正卿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玉葫道:“二爷跟我说实话,我们姑娘在哪?”   景正卿笑道:“你只管问我干什么?你才是妹妹的丫鬟,倒要我来问你才是。”他抬步又往前,玉葫急得头顶冒火,当即冲上前,张开双臂将他拦住:“不许走!二爷你是不是……是不是又……”   景正卿双眸带笑:“又什么?”   玉葫胆战心惊,终于大声说:“今日你不说明白,我就不放二爷过去,来京的路上你做了什么二爷自己清楚!如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总之……总之是不能白给你欺负了过去!”   景正卿见她急了,正要说笑几句,忽然之间面色一变。   玉葫先见他仍笑嘻嘻地,气得眼泪也流出来:“我先前还很喜欢二爷,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却……你把我们……”   那“姑娘”二字还没有说出口,景正卿上前一步,抬手紧紧捂住了玉葫的嘴。   玉葫大惊,刚要说话,景正卿却看向旁侧,冷道:“谁躲在哪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当你二爷是瞎子不成?”   玉葫心头一凛,景正卿见她不言语了,才放手。   玉葫顺着景正卿目光往旁边看过去,却见那大树旁边郁郁葱葱地花树一人多高,花木掩映,静静地,哪里有什么?更也看不见有何物。   玉葫被捉弄数回,正觉得景正卿又在装神弄鬼,才欲开口斥责,那丛花树却摇摆起来。   玉葫眼睁睁看着,见从里面果真钻出一个人来,不由回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阵惊怕。   此刻,那出来的人讪笑着说道:“我只是打这儿经过的……没想到竟给卿哥哥发现了。”身量不高,略显瘦弱,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其貌不扬,居然是景正卿的三弟景正辉。    ☆、33窥破   景正辉见礼,面儿上正经,双眼却乌溜溜乱转,不时在玉葫身上打量。   景正卿听他说完,又看他那神情不正,便说:“既然是经过,只走大道儿就是了,做什么缩在那花木里头,鬼鬼祟祟,不像个样子。”   景正辉比划:“方才看到一只蚱蜢跳了进去,我就也跟着去捉,于是就……”   景正卿心中有事,很不耐烦跟他周旋,只说道:“打住!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不务正业地贪玩儿,赶紧走吧,你下午不是还得上学吗?”   景正辉拱手:“我也正想回去呢,既然如此,卿哥哥我走了。”   景正卿一点头,景正辉垂头,临去之前,又看了玉葫一眼,唇角笑意一抹,略见猥琐。   好不容易把半大小子送走,景正卿回头看玉葫,叹了声:“行了你,跟我来吧。”迈步往前,玉葫赶紧跟在后头,两人就进了假山里头。   两个身形消失之后,那本走了的景正辉却又绕回来,望着两个人一块儿隐了身形,忍不住冷笑:“一起子人整天教训我,说我调戏丫头不像话,甚下作,卿哥哥在外头有那么多相好儿不说,如今连新来表姐的丫鬟竟也不放过,难道比我就高格多少了去?”啐了几口,眼珠一转,拔腿飞跑离开。   景正卿领着玉葫入内,绕过假山洞,却在背阴的地方,一丛花树底下,明媚正闭着双眸躺在那里,脸儿雪白,静静不动。   玉葫一看,不知道她是晕还是睡了过去,忙跑过去,扶着叫道:“姑娘,姑娘!”   景正卿在旁咳嗽了声,故作无事:“别叫了,方才不是说了么,天热,故而晕了过去。”   玉葫正看明媚通身的衣裳,见衣衫不算太过凌乱,稍微放心,闻言便回头怒目相视:“是晕了,还是给二爷又……”   景正卿白她一眼,俯身过来,玉葫大叫:“你干什么!”   景正卿强横探臂把明媚抱入怀中:“我自然是要送她回去的,难不成你想让她一直在这儿?”   玉葫有心不用他,然而除此之外又没有好法子,总不能让她背着主子。于是只暂时妥协,景正卿抱着明媚,避开人,一路送到院子门口,路上就对玉葫说道:“若有人问起,就说从谨芳阁过来,可记住了?”   玉葫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圆谎,先前他跟苏夫人便是这么说的,玉葫并不理他,委实气愤。   进了院子,里头四喜五福都迎了出来,见是景正卿,两个丫鬟均喜上眉梢,尤其是四喜,眉眼都舒展开来,哪里有丝毫病容,赶着叫了声:“二爷怎么有空儿来了?哟,姑娘这是怎么了?”后一句才问到了明媚。   玉葫粗心,竟没注意,只是盼着景正卿赶紧把明媚放下,然后滚走。   景正卿却一本正经回答:“太阳毒,妹妹受了热晕了,正好儿我看到,便送回来。”   两个丫鬟这才各自忙碌起来,打水的打水,拧帕子的拧帕子,玉葫有心倒杯水过来,又不敢离开明媚身畔,就对五福道:“给姑娘倒杯水过来。”   五福正放下脸盆,闻言就翻了个白眼,当着景正卿的面儿,却果真去倒了杯水。   玉葫接了过去,走到床边,挡在景正卿跟前:“劳烦二爷把我们姑娘送回来,如今是没事了,二爷也请回吧。”   四喜正握着拧干水的帕子过来,细心地给明媚擦脸,闻言笑盈盈对景正卿道:“辛苦二爷了,天儿热,二爷一路也累了,不如出去坐会儿,也喝口茶。”   景正卿见玉葫防贼似的,他吃了半饱,加上有人在,倒也不显得如狼似虎,就一笑出来。   四喜见他出去了,给明媚又擦了三两下:“我再去换一块儿。”捏着帕子跟着出去了。   玉葫这会儿才看出端倪来,一时气得很,心中却又想:“走吧走吧,最好都跟着二爷去了,我们也清净。”她握着杯子,便来给明媚喂水,喂了一口,床上人儿才缓缓醒来,一睁眼,便面露恐惧之色。   玉葫明白明媚意思,立刻握住她手:“姑娘,是我!”   明媚浑身狠狠一抖,双眸茫然失去焦距,隔了会儿才看清面前人,却兀自惊魂未定:“我这是在哪?”   玉葫道:“姑娘别怕,是在咱们屋里。”   这会子,外头景正卿的声音传来:“看看妹妹醒了不曾,这会儿好醒了,若还没醒,不能耽搁,我叫人去请个大夫进来看看。”   明媚听到他的声,惊呼起来。玉葫忙抱紧了她:“姑娘!”瞅着她怕的很,知道景正卿果真是又做了些坏事,一时气得冒了泪:“他还在外头假装没事人呢,我出去骂他!”   才一动,手被明媚握住,明媚落泪:“别、别去。”   此刻,五福进来,一眼看到,便笑道:“好了好了,二爷别忧心了,姑娘已经是醒了!”   玉葫正气头上,又不太喜欢两人,当下便堵道:“你叫什么?姑娘才醒,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不怕吓着她?”   五福一怔:“我、我也不过是报个信儿,做什么就吓了人了……”瞪了玉葫一眼,也不进来,转身出去了。   四喜却扮好人,说五福:“你也是的,这性子毛毛躁躁老是不改,姑娘身子弱,哪里经得起你这样儿?”   景正卿听了,便点头:“说的是。老太太拨了你们两个过来伺候,就是看你们细心体贴,我也不免说句多余的,你们可要好好照料才是。”   两个丫鬟双双答应。   这一刻,外头有人道:“二爷在这儿吗?”   五福出去一看,乃是认得的,真是跟随苏夫人的秀儿,当下道:“秀儿姐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秀儿笑道:“五福姐姐,我是奉太太的命来找二爷的,可在此?”   这一刻景正卿已经出来:“在这呢,有事儿?”   秀儿便道:“二爷在就好了,夫人让我请您过去呢。”   景正卿便问:“那姨太太家来的人已经走了?”   秀儿回道:“刚走呢。”景正卿听是母亲召唤,不敢怠慢,回头看一眼,终于是跟着去了。   四喜五福对视一眼,怏怏回来,正要去“关心”一下主子。却见玉葫把房门已经紧紧地关了,两个人十分诧异,四喜便轻轻拍门,唤道:“玉葫,怎么把门关了?姑娘不需要什么?”   里头玉葫说道:“姑娘累了,要好好地睡会儿,你们别进来了,也不需要你们伺候,最好是先出去,别在外头弄出声响来惊扰了姑娘。”   两个丫鬟有些惊讶,不太乐意,却也没有法子,低低怨念着出去了。   屋里头明媚坐起身来:“玉葫,我不活了!”   玉葫抱紧了她:“姑娘,怎么这么说!”   明媚十分伤心,哭道:“他总是欺负我,我什么也都给他毁了,本来以为进了府能避开,谁知道仍是不能,我受够了这些,不如一死了之。”   玉葫又心酸又气愤,忍着慌张安抚:“姑娘别哭,咱们好不容易忍到进了府,难不成就只能这样儿?总要想个法儿。”   明媚不开口,缓缓哭了阵儿,弄得满脸泪痕,玉葫让她靠在床头,回身找了帕子给她擦脸,又劝:“姑娘,你若是一死了之,对他来说不疼不痒地,岂不是便宜了他?”   明媚发泄了会儿,又听了玉葫的话,吸吸鼻子,恢复几分清醒:“是了,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一块儿。”   玉葫道:“姑娘你想怎么做?只管要我去做,我什么都不怕,死……死也不怕。”   明媚咬唇,哭得通红的眼里透出一缕光,发狠说道:“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现在老太太差不多醒了,我要去见老太太。”   玉葫吃了一惊:“姑娘是想跟老太太说?可是、可是……”明媚已经翻身下地,双脚落地,脑中又是一昏,极快地浮现许多画面,半明半暗,幽魅低吟,暧昧丛生,正是方才假山之中的那些情形。   且说景正卿跟着秀儿去见苏夫人,进了里屋,见里头鸦雀无声,秀儿领了景正卿进内,自己便也悄然退出,顺手又带上了门。   景正卿见了礼,笑道:“母亲这么急叫我来是什么事儿?”   苏夫人扫了他一眼:“这儿没有外人,当着我的面儿,你说清楚,方才那是怎么回事?”   景正卿一怔:“母亲是什么意思?”   苏夫人望着他冷笑:“你说我是什么意思?知子莫若母,你以为我真的会信你说的那些话?”   景正卿心头一跳,脸色便有些不好。   苏夫人冷冷地说:“当着茂三家的我没揭破你也就算了,但她也不是个愚钝的人,未必就看不出来……这府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明媚丫头一个人就算是晕了,怎么那么巧就只你一个发现,以你素来沉稳的性子,若是见了,又为何把人送到谨芳阁那样冷僻的地方去?”   景正卿哑口无言,苏夫人瞪着他,厉声道:“我早就觉得你有些不对了……你实话跟我说,你跟明媚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景正卿沉默,心中急转,想要编排个好的说辞,谁知道一套说辞还没出口,外间便又有人来:“夫人,老爷那边派了人来,要请二爷呢。”   正当紧要关头,苏夫人有心要问出个一二三四来,奈何来的人是景睿不是别人,不能推诿耽搁。   景正卿一听,略松了口气,以为起码不用在这时候抖搂他那点儿心事了,只不过此刻的二爷不知道父亲景睿请他去是为何,若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二爷一定会选择留在苏夫人这儿,坦白从宽也好,抗拒从严也罢,总比过去……自投罗网要强。    ☆、34夹攻   景正卿假公济私,巴巴地赶紧跟着父亲派人前往书房,刚进了门,就见景睿黑着脸,旁边放着偌大一条棍子,杀气腾腾地。   景正卿瞧见,当下就觉得浑身上下皮子一紧,觑着景睿阎罗般的脸色,没来由有些心虚。   且说儿子去后,苏夫人左思右想,眼皮直跳,很不放心,于是就叫贴身丫鬟出去寻个小厮前往景睿书房,打探消息,随时回报。   隔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那小厮一路鸡飞狗跳地冲了回来,跑到二门处上气不接下气:“快、快快去告诉夫人,二爷不好了!”跑的太急,憋了老大一口气,才终于又冒出这句。   守门的丫鬟一听,魂儿也飞了:“什么?二爷不好了?”兵贵神速,转身飞奔往里报信。   那丫鬟是个急性子,又知道这是不能怠慢的急事,刚进门就叫嚷起来:“太太,快去看看吧,跟着去的小厮回来说咱们二爷不好了!”   苏夫人听了这句,吓得魂魄出窍,天旋地转,差点儿厥了过去。   苏夫人心慌气短,扶着丫鬟出来,颤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先前跑太急说了那句,偏遇上了个急性子丫鬟,火烧屁股似地跑了,此刻也缓过气儿来,见太太失了魂,当下伏地说道:“太太别急!老爷现下打二爷呢,谁也劝不住,也不敢劝,已经是打了一会子,现在也不知怎么了,太太快去看看吧!”   苏夫人赶紧地,疾步如飞,一路不知多少趔趄踉跄,全都不管,到了景睿书房,却听里头鸦雀不闻,不知如何。   外间几个小厮垂手站着,一个个愁眉苦脸,战战兢兢,看见苏夫人来到,急忙行礼。   苏夫人推开房门闯了进去,一转头,就看到景正卿跪在地上,苏夫人见儿子还跪得住,想必没大碍,心里一宽,忙过去唤道:“卿儿!”   景正卿转头,苏夫人才吃了一惊,却见儿子满脸的汗,脸色惨白,却还强笑:“母亲。”   苏夫人顺势握住景正卿的肩头,见势不妙,忙问:“怎么了?你父亲打你了?”   景正卿嘴角一扯,是个忍痛的神情,仍笑了笑,说道:“没、没什么……只是儿子做错了事,父亲略施惩戒。”   苏夫人见他脸色委实不好,急忙转身去看他后背,却见上面的衣衫却还完好,只是往下到了腰身的地方,却已经是湿了。   苏夫人惊心,跪地扶住了景正卿的腰,手刚碰上,就听到儿子闷哼了声,身子猛地抖了抖。   苏夫人吓得双手刷地离开,震惊之余,听到贴身的丫鬟尖叫起来:“夫人,二爷的身下有血!”   苏夫人张着双手,将景正卿腰间衣裳一拨拉,果真看到那衣衫上有些零星血迹,然而往下腰臀处,却不止是零星了,一片血渍,把底下的靴子都染湿了。   景正卿颤抖着,低低唤了声:“母亲……我、我没事……”   苏夫人听着他的声音也很异样,顾不得避嫌,搂着景正卿往下一摸,只觉得满手濡湿,抬起来一瞧,手指掌心中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苏夫人大叫了声:“我的天!”往后跌倒,丫鬟们仓皇扶着。   正在此刻,外头景睿进来,见状皱眉道:“你过来做什么?”   苏夫人心如刀割,只觉满眼满喉都是泪,扶着丫鬟肩头站起来:“我不来,你是不是要把卿儿打死!”   景睿狠狠地白了地上的景正卿一眼:“若是他争气,我何至于如此!”   苏夫人尖叫:“他干了什么,要你这样往死里打?”   景睿背着手走开两步,气愤说道:“你怎么不去问他,看你的好儿子怎么回答?”   苏夫人抓住他的衣袖:“卿儿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你还叫我去问他?你下狠手打得他这样,你是要灭我们娘儿两的活路?你索性连我一块儿打死罢了!”   景睿将她推开:“住口!我现在不打死他,让他任着性子胡作非为,葬送了自己不说,还会连累家族,我打他,也是为了他好。”   苏夫人哭得要断气儿:“我从没有听说打死人反是为了人好的,不管是在府里还是京内,有哪一个不说我们卿儿人物出色,办事妥当,就算是在朝廷里当差也是一样,从来都得长官嘉许,同僚*戴,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胡作非为的人物,什么连累家族,你要打死他就打死他,说这些你难道就不亏心?”   景睿暴躁,回头瞪了苏夫人一眼,欲言又止。   苏夫人痛心疾首,还要再说,却听景正卿道:“母亲……的确是我的错,你不必……”话还没有说完,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晃,往旁边地上倒了下去。   苏夫人哭叫着冲过去:“卿儿!”把人抱起来,却见景正卿脸色如雪,冷汗把鬓角都打湿了,因他方才忍痛的缘故,连嘴唇都咬出一道血痕来,血顺着嘴角蜿蜒至下颌。   苏夫人魂飞魄散:“我可怜的儿,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你带着娘一块儿去吧!”   景睿见景正卿晕了,也急急过来,俯身看去,见景正卿发鬓微乱,满脸满身都是一副凄惨模样,不由无言。   这会儿屋里头吵闹,屋外众奴仆也不知如何是好,正乱糟糟的时候,外头有人厉声喝道:“都呆站着做什么?看热闹不成!还不派人去请太医?二爷有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来人竟正是大小姐玉姗,玉姗说完之后,满院子的小厮丫鬟这才纷纷忙起来,玉姗急急进内,探身看了一眼景正卿,心头即刻也揪了起来,忍不住皱眉望了景睿一眼,心里有气,却不便发作,只说道:“都别愣着,快小心扶起爷来!”   有玉姗在,情形才定下来。幸好打的虽狠,却没有性命之虞,只是恐怕伤了腿骨,要好生休息一阵儿。   景正卿清醒了几次,太医开了药喝了,便才又睡去。   苏夫人守了半晌,玉婉也来探望过,见景正卿睡着,便低低安抚了母亲几句,忽然转头看到门口处玉姗正在跟个丫鬟说话,她便走过去:“又让你看了热闹,你说这是为什么对哥哥下这样的狠手,虎毒还不食子呢。”   玉姗扫了一眼左右,把玉婉拉到旁边,低声说道:“我叫人打听过,好像伯父是因为听了齐姨娘的话……”   玉婉吃了一惊:“什么?”   玉姗道:“据说是卿弟……跟明媚身边儿那个丫鬟不清不楚……”   玉婉惊地捂住了嘴,玉姗道:“你也知道伯父看重卿弟,才叫他去接明媚的,他却跟明媚的丫鬟这般……难怪伯父会勃然大怒,但就算如此,也不该就狠手把人打成这样,你也知道卿弟是你们这房唯一的嫡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伯父也真能下得了手。”   玉婉又惊又气:“我以为是什么事,却原来是这样的……然而这事情你我都不知道,齐姨娘怎么知道的?好个歹毒的贱~人,是想要让父亲打死了哥哥,她们就好称王称霸了吗?”   玉姗道:“你小点声,也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只去悄悄地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多提防着点儿……你也知道老太太很上心明媚丫头,方才伯父打卿弟,你娘都收到风来了,怎么老太太那边竟然都没有动静?我又听说,伯父刚才打完了卿弟,特意去见了老太太呢。”   玉婉惊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玉姗说:“我……不敢说,但是如果这事儿是真的,老太太若是想要护着明媚丫头,自然也是不喜欢这种事发生的,未必也没有存要教训一下卿弟的心思……你瞧,发生这样的事,老太太竟没来瞧一眼。”   玉婉大为焦躁:“怎么会如此?可恨,明媚那个丫鬟,我原本觉得是个挺知道分寸的,为什么居然竟是个不要脸的下作奴才,竟干出这种事?”   玉姗谨慎,便说:“这件事还不知确凿真假,你先别跟你娘说……只说齐姨娘的……万幸卿弟没伤着要害,我该走了,到晚间再来看他。”   姐妹两个商量完了,玉姗便先离开,玉婉想了会儿,入了里屋,看苏夫人守在景正卿床前,淌眼抹泪,玉婉便过去在她娘耳畔低语数句,本来玉姗让她只说齐姨娘的事儿,然而玉婉想到景正卿受罪是因玉葫而起,她是个比较耿直的性情,哪里忍得住,当下便也跟母亲说了。   苏夫人听完,脸色一变,看景正卿暂时没有醒来的意思,便起身匆匆出外。   先前太医来看过之后,景睿知道儿子没大碍便回了书房,苏夫人径直前往,几个小厮过来行礼,苏夫人厉声喝道:“都出去!”她向来是温和沉稳的面目示人,这一声,顿时把仆人们都吓的远远退开。   苏夫人走到桌前,喝问景二老爷:“你是听了齐姨娘的挑唆才对卿儿动手的?”   景睿皱眉:“你从哪知道的?”   苏夫人道:“你只说是不是?”   景睿说道:“你还听了什么?”   苏夫人不顾一切,大声道:“不就是一个丫头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就把她收了房!又不是杀了她!你为了个低贱的丫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样的狠手?”   景睿抬眸看她,慢慢地说:“我的确是听到辉儿说起……正卿跟那丫鬟不清不楚的事……”   苏夫人听他承认,哭道:“你、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   景睿见她委实伤心,便起身走到书房门处,把门关上,才回头说道:“你真的相信,我会为了个丫鬟大动干戈?”   苏夫人哽住:“难道不是?”   景睿说道:“你是他的母亲,你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正卿虽然风流,却至少是名门贵胄,你也知道他眼界极高,何至于见了个丫鬟就迷了心智?”   苏夫人忽地心跳,有种不祥的感觉:“你、你的意思是……是明……”声音越压越低,最后竟不敢说出来。——她曾经为了此事私下问过景正卿,谁知正在询问的时候就给景睿把人叫了来,原来……他们都猜疑到了同一件事?   景睿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不需要我多说了,倘若此事只你我知道,暗中训诫他一顿也就行了,何必如此……”   苏夫人越发惊心:“此事……还有别人知道?”   景睿重重叹了口气:“卿儿的婚配对象,必然要是个身家显赫在京中极有地位名望的人家儿,但明媚……你也知道她无依无靠,但她既然进了我们家门,有老太太做主,自然也要给她挑个极好极要紧的人家,若是嫁得好,对我们府,也自然又是一大助力,但倘若正卿跟明媚两个……”   此事关乎景家人脉与地位权衡,苏夫人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这件事,老太太也知道了?”   景睿道:“老太太是心知肚明的,且老太太还有自个儿的私心,故而正卿跟明媚两个结亲,是万万不行,务必要杜绝如此……所以我要教训他一番,也是做给老太太看。”   苏夫人擦了擦泪,景睿说道:“事到如今,我对你说另外一件事,你就也知道我为何要下如此重手了。”   苏夫人心中震惊未休,呆呆问:“什么?”   景睿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儿端王爷府上派了个长随过来,谈话之间,那长随忽然问起,我们府上近日是不是有一位近亲进京。”    ☆、35尊臀   看过前文的诸位当知,在景二爷上京途中,半夜河上曾偶遇一艘豪华大船,当时明媚不知那是何人,一直到上京进府之后,二爷才亲口对父亲景睿说起:曾在回京之时,夜遇到端王爷,王爷还请他过船,相谈甚欢。   若说这端王爷,来头委实不小,端王爷原本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先帝驾崩之时,端王爷年纪尚幼,据说先帝以皇室永固天下太平为虑,让自个儿的王弟赵健继位,反把亲生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端王赵纯佑封了个闲散王爷的名头。   皇帝赵健继位后,果然依旧天下太平,赵健也十分疼*这个小侄子,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如何,对待端王是恩宠之极,端王于朝中地位也十分殊然,因他人物温和,性子洒脱,也很得百官喜*。   因此若是按正统来说,如今的皇帝实实该是端王赵纯佑……   景睿说了“端王府来的那人问起是否有一位近亲上京”这句话,若是心大的人,自然听不出什么来,觉得这无非是寒暄之时的随口一问,有何了得。   然而对于有心之人来说,这却是一个极了不得的信号。   景睿知道,苏夫人一听,震惊之余,也心头通明。   京内谁不知道景府最近接了人进京?连欧家陆家两位姑娘都知道来者是景府老太太的心头肉外孙女儿,前景家大小姐景如雪的亲生闺女,且都亲眼来看过了的……陆慎贞也就罢了,欧玉娇却是个交游广阔的,结交了许多京内的贵族小姐,一传十十传百,谁不知道入了景府的卫明媚是个绝色无双的人物?更何况除此之外,景家的人也自耳口相传。   端王府的长随,是何等精明的耳目,这些事恐怕早知道的比旁人都清楚,可他偏偏却又在景睿面前当口一提,这就很有意思了。   苏夫人听了景睿一说,脸色大变,无端有些失了血色:“端王府……难道是看、看上了……”那句话呼之欲出,却又不太敢说。   景睿忙让她噤声:“那来人也并未详谈,只是一提,这件事我还得跟老太太商议,且看日后如何做才好,故而你万万先别把这风儿透出去,我如今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安心,知道我并不是无端残暴相待卿儿。”   苏夫人神不守舍,恍恍惚惚,竟忘了回应。   景睿看她一眼,只以为她是心疼儿子,且又因为端王府这事儿震惊,因此又叹了口气,说道:“大房那边,正勋是个极端正有出息的,正茂虽然在外头,却也是个能干的,但是我们二房这里,昌儿是个不能指望的,正辉……你也知道,少不成事不说,长大也未必就……说来说去,只有卿儿最得我心。”   苏夫人略回过神来,闻言惊道:“你可心卿儿?这……这些话你怎么早不跟我说?你素日非打则骂,就算他做了件人人夸赞的好事,你也冷言冷语地,我还以为你是有心针对我们娘儿两。”   景睿正色说道:“这是胡话!卿儿是你的心头肉,我若是在你跟前夸赞他,你岂不是会更疼他*他?反而会惯坏了,不如对他严厉一些,我那样做,是为了促使他越发上进!卿儿什么都好,唯独是年少风流这点上……他知道我不喜他这点,平日倒也节制,只是这一次,他委实是做了件天大的错事,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明媚动心思。”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夫人也明白了,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你也不用这样狠地打他,就算是教训他几句,他未必是不肯听的。”   景睿冷笑:“我倒是有心放过了他,但是母亲那边,你以为会这样轻轻地饶了?母亲是最厌别人忤逆不驯顺的,卿儿如今做这瞒天过海的事,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捣鬼……偏还是母亲所*的明媚丫头……你也该知道,我狠打他一顿,是消了他的罪孽。”   景睿抬手,在苏夫人肩头轻轻一拍。苏夫人握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一抹湿润:“罢了,这就算是我们娘儿两个的罪孽吧。”   且说景正卿卧床不起,前来探望的络绎不绝,到第二日上,明媚跟玉葫说:“我们也去看看二表哥吧。”   玉葫很是吃惊:“什么?看他干什么?”   明媚说:“大家都去看,独我不去,会有人疑心的……昨儿外婆叮嘱我以后仍要同姐妹兄弟和睦相处,便是防备我此后敌视着他,我若不去看,外婆以为我故意针对,会不喜欢,何况打也打过了,听说打得还不轻,咱们亲自去看看是不是这样儿。”   玉葫听明媚说的甚是有理,便忙答应。   两个人正要出门,就见四喜站在门边,问道:“姑娘要去哪?”明媚说道:“去看看二爷。”   四喜没说什么,倒是五福,在旁边笑着说道:“说来奇怪,必然是二爷跟我们姑娘相克,不然的话,怎么原先好端端地,姑娘来了,却又是罚跪,又是被打?”   明媚听了这话,便皱了眉,转头看向五福:“你说什么?”   相处了这些日子,四喜五福两个都看出明媚是个绵软的好性子,也没什么脾气。四喜便笑斥五福:“多嘴,这样的玩笑话也说得?还不去看看姑娘那药好了没?”   两个轻描淡写,要揭过去,五福便要转身,谁知明媚说道:“你站住。”   五福停下,同四喜面面相觑。明媚微微一笑,望了两人一眼,道:“其实我才来不久,年纪又小,面嫩,有些话委实不太好说,只是我什么也不说,你们却好像觉得我好欺负,明里暗里地不服管,如今竟当着我的面儿指责起来了。”   五福睁大眼睛:“我……我哪里敢欺负姑娘……”   玉葫喝道:“姑娘说话,你竟敢插嘴?”   五福忙收声,明媚冷笑了笑:“我虽然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幸好有老太太护着,你说的没错儿,二爷被打,或许是因为跟我相克的缘故,那不知道我跟你们两个是不是也相克?”   两个人已经听出大不对,各自心惊,四喜便想打圆场糊弄过去,赔着笑:“姑娘,她是玩笑话,你何必当真?”   明媚并不饶恕,只道:“是不是玩笑话,我难道听不出?那底下藏着针呢。我跟二爷相克,二爷就吃了板子,要是我跟你们两个相克,却不知你们两个会是什么下场?”   四喜跟五福没想到好脾气的娇小姐也发了怒,当下齐齐跪下:“姑娘饶命,我们实在是无心的。”   明媚寒声说:“我年纪虽不大,却明道理:谁敬我一尺,我就敬他一丈,谁要当我是聋子哑子,听不见说不出,故而明里暗里欺负,那就别怪我也翻脸无情!”   四喜跟五福实在想不到明媚不说则已,一开口竟是这样厉害不留情面,四喜心头一凉,身上出了冷汗,忙磕了个头,道:“姑娘饶命,先头的确是我们骄狂无礼,怠慢了姑娘,以后绝不敢再这样,请姑娘开恩,给我们一条活路。”五福吓得也说不出话来,只跟着求。   明媚说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话放在这儿,以后好则罢了,若还有个三长五短,两位姐姐,就别怪我得罪了。”   明媚说完,便对玉葫说道:“我的话你也听见了?以后给我记住,警醒些,知道吗?”玉葫恍然如梦,赶紧答应,这才扬眉吐气地看了地上两人一眼,说道:“我对姑娘是绝没有二心的,不像是有的人,哼。”   主仆两人出了院子,背后四喜五福两个狼狈起身,互相对视一眼,五福惊心未已:“姐姐,你瞧……”   四喜忙向她摇摇手:“够了,别再胡说!”   五福吓了一跳,四喜看了一眼院门处,说道:“本以为表小姐是个绵软无能的闷嘴儿葫芦,没想到也是个外柔内刚的主儿,咱们以后留心,万别再做错事了,留神真惹了祸。”   五福迟疑:“可是……”   四喜道:“我这是金玉良言,她若是这个性情,以后未必没有个好的出身……再者说,若是她恼了我们,去老太太那边告一状,这府里哪里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处?”   院子外,玉葫在门口听了几句,抿嘴一笑,飞跑回去跟明媚复述。   明媚哼了声:“棍子不打自个儿身上,她们不觉得疼,我先前初来乍到,才不肯疾言厉色地对待她们,她们反倒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了,以后她们肯好生相待也就罢了,若是再兴风作浪,哼!”   两个人一路走着,来到景正卿所住之处,丫鬟小桃出来迎了,见是她,神情几分异样。   明媚扫了那丫鬟几眼,见她水红的衣裳,容貌上乘,举止妖娆,心中就有几分瞧不起,知道以景正卿那色中饿鬼的德性,恐怕是不会饶了这样美色的。   明媚不动声色,只问:“二表哥如何了?”   小桃回答:“回表姑娘,二爷伤的重,大夫叮嘱不许下床,要静养,先前醒来喝了药,如今怕是又睡了。”   明媚听睡了,便顺水推舟道:“既然二表哥正休息,那么我就改天再来探他吧。”   小桃也不挽留,明媚正欲转身,却听到里头有人说道:“外面说话的可是明媚妹妹?我没有睡,快把人请进来。”   小桃一听,脸色颇为难看。明媚听着这声音正是景正卿,只不过似有些虚弱,她心头一恼,复又一喜。那边小桃垂头道:“姑娘请。”   明媚不惧,昂首入内,转到里屋,却见屋内布置的倒是清雅。只是一股子浓浓地药香气传来,里头还有个丫鬟,见明媚进来,便行礼:“表姑娘。”   明媚一点头,那丫鬟自出门去了。   明媚转头,就见景正卿趴在床上,正歪头看她,四目相对,明媚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二表哥,你伤的如何?”   景正卿见她来到,只觉浑身舒泰,却不能太露痕迹,便只道:“劳烦妹妹又来探望我,放心,一时半会还是死不了的。”   明媚便皱眉:“伤的这样,怎么还会开玩笑呢。”   景正卿就看向旁边自个儿的丫鬟小桃,道:“去端茶,前儿我小舅舅送得沙田瓜取来一个,给妹妹尝尝。”   小桃答应了,这才出去。屋里头一时只剩下了床上的景正卿,地上的明媚跟玉葫。   景正卿见人都走了,才苦笑:“明媚怎么不靠前来?你过来让哥哥看看,这会子我可是动也难动一下。”   “听说舅舅狠打了表哥一顿……可是真的伤的厉害?”明媚试探走前几步,玉葫紧跟后面,见景正卿身上盖着一床薄薄地毯子,瞧不见伤口端倪。   景正卿顺着她的目光往下:“若是不信,你自己看一眼便知道,只是怕吓到你,且伤的地方又好不尴尬,表妹怕是不愿看的。”   明媚扇子遮着嘴边笑意,说道:“是伤着表哥尊臀了?不知如何?几时才能好?”   “总要休养半月。”景正卿觑着她,叹息。   明媚故意问道:“为什么舅舅要打二表哥呢?”   景正卿看着她清丽容颜,心里又痒又痛:“父亲是怕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那二表哥可要好生忌口。”明媚慢条斯理地说,又看一眼他的身上,瞧不见伤,实在可惜,但看他趴着不能动这惨样儿,倒也聊以解闷,“别再乱吃东西,这遭算是好的,万一枉送性命那就得不偿失。”   景正卿却忽地小声说道:“只是吃不到,我心里难受,却比死还要难过,又如何?”   明媚瞧着他的眼神,又听这话,知道此人死性不改,她心中气恼,眼珠一转,便故意撤了扇子,微笑道:“那二表哥就得好好想想此刻……”扇子的竹柄随手往下,在景正卿臀上用力一戳。   景正卿正望着她秋水的眼,无双的容色,正色授魂与,忽然之间屁股上一阵剧痛,却像是有人钉了个钉子进他伤着的臀肉里,入肉钻心地疼,顿时惨呼出声。   明媚赶紧收了扇子,若无其事地扇扇风,回头对玉葫说道:“二表哥果真伤的不轻……”   景正卿不防备叫了声,却又生生忍了,咬着唇斜睨向明媚,强笑:“妹妹好狠的心,只是……若你欢喜,只管下手就罢了,我却是……甘之若饴的。”   明媚气结,看他额头上生出一层冷汗,分明是疼得厉害,但偏生这样嘴硬。   不妨玉葫低笑道:“二爷,我们姑娘手嫩,怕累的酸,我粗手粗脚地却不怕,不如由我代劳吧!”她伸出手来,也不怕龌龊,就在景正卿的臀上捏了一把。   那臀肉最嫩,被景睿狠手打得稀烂,上了无数地药好生养着,有的地方才结痂,哪里受得起这样“辣手摧花”举止?   景正卿登时杀猪似地叫了起来,浑身哆嗦,疼得要晕过去。   明媚先是被他叫的吓了一跳,继而心中乐开了花,转念一想他叫的如此厉害,外面必然有人听见的,赶紧跟玉葫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道:“二表哥伤的这样厉害,还时不时地犯疼呢!玉葫,我们就别打扰他,改天再来看吧!……二表哥你可要好好地休息养病呀!”   明媚说完,便对景正卿翻了个白眼,带笑含骄,一扬下巴,转身往外。   玉葫狐假虎威,也冲他做了个鬼脸,低声道:“二爷活该!”见景正卿脸色惨白冷汗淋漓,对自个儿怒目相视,却还有点怕,赶紧撒腿追上明媚。   明媚跟玉葫刚出门,小桃就去而复返,见她们要走,也不多留,只着急跑进来看景正卿,见二爷满脸地汗,浑身还在微微发抖,吃了一惊忙问:“怎么表姑娘这么快走了?二爷方才可叫了?是伤口又疼?先前不是好好地?我看看……”   景正卿身上剧痛,心中想着方才明媚临去那个表情,却扯着嘴角低低笑了起来。   小桃看他笑的半是苦涩半是得意,神情诡异,也不知是怎么地了,她心中七上八下:“二爷你怎么了?哪里不妥?”掏了帕子,替他擦汗。   景正卿摇头:“没什么……唉,没什么。”   景二爷手上牢牢一握,像是握空了什么,又像是握住了什么:她让他记得此刻的感觉,只是那份刻骨铭心,又痛又快,他又怎会忘却分毫?    ☆、36掌掴   明媚带着玉葫离开景正卿居处,出了门,两个对视一眼,各自得意。   明媚掩着口,笑的眉眼弯弯,说道:“看来舅舅果真狠狠地打了他一顿,瞧他方才动也动不得,真真活该!”   玉葫双手叉腰:“谁让他得罪姑娘呢,可不是活该?叫我说还得打得狠些,最好是都没有力气说那些坏话,才和我的意呢。”   明媚抬扇子打了她一下,笑道:“瞧不出你居然凶残至此,我以后可也要防备着些,万万不能得罪葫芦了姐姐你。”   玉葫嘻嘻一笑,明媚道:“这儿离他住的地方太近了些,咱们别在这儿说笑,留神给人听见。”   两人快走几步,离开景正卿居处远了些,明媚才说道:“想来昨儿真是凶险,只是我也没有空儿问你,不知道为什么会传出你跟他……那样的话来?”   昨天明媚气怒之下,不顾一切地便去见老太太,想要把景正卿所作所为都抖搂出来,就算是拼死也要出一口气。   同玉葫两人刚进了门,老太太还没察觉不妥,满脸带笑把人叫了过去,一把搂入怀中,问长问短。   明媚心里憋着口气,被老太太如此疼惜,眼中的泪就纷纷落下。   景老夫人看见,十分诧异,忙问缘故。   明媚虽然愤怒之极,却仍不失分寸,见老太太屋内还有几个贴身丫鬟,便欲言又止,只是咬着唇含着泪不说。老太太何等聪明,见状就打发人出去。   明媚这才扑在老太太怀中,哭道:“外祖母救我,我已是没面目活了。”   旁边的玉葫听了,便也含泪跪了下去。   老太太大惊,赶紧抱住了她相问。明媚就将景正卿的心思说了大概,并不说一路上如何,只说方才见了,他的举止轻薄。   老太太听了之后,果然极为震怒,脸色阴沉地唤了个丫鬟进来,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卿小子在哪里,即刻把人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丫鬟见势不妙,忙出外去。   贴身的大丫鬟琳琅同景正卿的关系是极好的,因为景正卿这人,虽然好色,却极是会做人,他又知道琳琅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个顶用的,因此格外笼络。   琳琅也敬他人品才干,对他十分另眼相看,如今看情形不好,琳琅就也特意叫了一个贴身的小丫鬟前去报信,就说让二爷警醒着点儿,情形不妙。   这一刻,景正卿正在景睿书房里被问话,老太太那边派来的人一说,景睿当下就想明白了,哪里敢放人过去?只对那来人说,景二爷犯了事儿,正在领罚,等罚完了,再去老太太那边。   景睿这也是先下手为强的意思,他听说是明媚去见了老太太,而后母亲才震怒,他本就疑心景正卿对明媚不轨了,听了这话,更是肯定,于是自己先狠狠地打了景正卿一顿,老太太那边见状,虽然也许会骂上一顿,其他的却不会有了,何况景睿亲自罚了儿子,也显得他清明,于景老夫人面前仍保存了三分颜面。   景睿打了景正卿之后,就去见景老夫人,他早就想妥当了,不管如何,这件事是不能张扬的,见了老夫人,母子两个一对话,才确定了彼此是怀着同样心意。   景睿跪地请罪,说明已经教训了儿子一顿。景老夫人屏退左右,也不让明媚在侧,才对儿子说道:“你为何打了卿小子一顿?”   景睿遮掩,道:“听说他行为不端,竟然对明媚丫头身边儿的一个丫鬟……儿子气不过,就狠狠地罚了他。”   老夫人冷哼了声:“你当真是这么以为的?”   景睿出了一头冷汗。   室内一阵沉默,老夫人才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也明白卿小子的心性,他那性情,哪里会看得上别的?你也不用替他瞒着了,今儿明媚丫头已经在我跟前告下了他。”   景睿见事发,忙磕头:“母亲开恩!”   老夫人阴着脸,道:“都说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不想这件事儿闹了出去,才先打了他,又来替他请罪,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心里也是安慰,你虽管教不严,却还是懂我的心思的。”   景睿稍微松了口气:“求母亲……卿儿虽则过分,幸好还没有铸成大错……”   老夫人复又冷哼,道:“幸是如此!今日你打他一顿,若是灭了他的心思,未尝不是好事!也是为了他好。这件事我不会再计较……至于明媚丫头……我自有安排,你也放心。——这件事不许闹出去。”   景睿自然也知,又磕了个头:“全凭母亲做主。”   老夫人沉思了会儿,又道:“本来,是想等着玉姗进了宫之后,再细细地考虑卿小子的婚事,如今看来,事情是耽搁不得了,你回去跟你媳妇好好商议商议,看看要挑哪个名门淑媛,择日就定了吧!”   景睿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又说:“真的不等玉姗进宫了?”   老夫人揉了揉额头:“罢了,还是不等了……就算是仓皇之间定不下来,也要把此事跟卿小子交代了,以后你好生看着他,若他还是死性不改,你也就别怪我心狠了。”   景睿俯身:“儿子遵命。”   景睿前头去了后,老夫人才又把后面的明媚叫进来,道:“方才跟你舅舅说的话,你听到了?”   明媚点点头:“外祖母……”   老夫人细细看她,见她双眼红红含着泪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你的样儿,是越来越像你母亲了,我看着你,便想到她……”说到这里,眼睛也有些湿润。   明媚靠在她的怀中,也默默垂泪,老夫人隔了会儿才又开口说道:“你舅舅方才说,是卿小子跟你那丫鬟有什么……”   明媚心头一慌,忙道:“外祖母明鉴,这是绝对没有的……想必是他们胡传的。”   老夫人看了她片刻,才说:“想必是哪里误会了,不过这样也好。”   明媚不解:“为什么?”   老夫人说:“你仔细想想,若是传的是你跟卿小子,他一路护送你上京来……传了出去,必然有更多的风言风语,我一心护着你,又哪里会让你清白名誉受损?就算是与丫鬟这件事,像是先前跟你舅舅说的,也要弹压着,毕竟也十分微妙。”   明媚点点头,老夫人又说:“故而今日你跟我说的话,以后万万不许再说给别人,你舅舅打了你表哥一顿,以后这件事就算是了了,就当作是没有发生,他若再欺负你,我自有说法……”   明媚探手,便抱了老夫人腰,吸吸鼻子:“若是没有外祖母,我就活不了了。”   老夫人*惜地抚摸她的发端:“你放心,我不疼你,谁疼你?我自然是全心护着你的……今儿让你舅舅去着手卿小子的婚事,以后,我也要好好地给你挑一门配得上的好亲事。”   明媚不由地脸红,含泪娇羞道:“外祖母,我不要嫁人,只好守着您身边便是了。”   “胡话,”老夫人也笑起来,低头看着明媚,半笑半是叹息,“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我年纪大了……也不知能再守你多久,总要在百年之前替你先都筹谋好了……”   明媚听老人家如此相待,口吻中又颇有几分离别之意,又是感激又是不舍,一时又哭起来:“我只守着您,不许您说那些别的……”   老夫人笑着,抚过她的背:“好啦好啦,不说那些……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得真的跟你说好。”   明媚听老人家口吻严肃,仰头好奇问道:“是什么?”   老夫人对上她湿润的眸子,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如雪,慈祥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阴翳之色。   想了会儿,老夫人才说道:“我一心为你筹谋,你可也要乖乖地听我的话,休要作出什么忤逆的事来,可明白?”   明媚半懂不懂,却乖觉地点头,回答:“原来是这样,我当然是什么也听外祖母的,若是忤逆,您只打死我罢了。”   老太太这才宽慰一笑,将她重新紧紧抱了:“这才是我的乖外孙女儿……”   因此府里头的众人,有知情的,明白是景二爷招惹了明媚身边的丫鬟才招来这顿毒打,但真正知道此事是因明媚而起的,也无非是老太太,景睿跟苏夫人三人罢了。   只是因为这一场,却反而又生出另一宗的传言来:说什么新进府的老夫人的外孙女儿生得倾国倾城,举世无双,就算是身边儿的丫鬟也是绝色,故而才引得景正卿犯了点情不自禁地错儿。   此事暂且不提。   此刻玉葫听了明媚问,便把昨儿取了扇子回来找明媚,却被景正卿拦住,两人对话之间三爷景正辉出现的事儿说了一遍。   明媚想来想去,说道:“这恐怕就是他听错了你们三言两语,故而回去乱说……才给舅舅知道了吧。”正沉吟着,忽地见前头来了几人,明媚便忙噤声。   来人却正是玉姗玉婉,各自带个丫鬟,走到跟前,明媚刚要见礼,玉婉看她一眼,又看向明媚身边玉葫,忽然冷冷问:“就是你?”   玉葫楞怔,明媚也不解,正要相问,玉婉上前,抬手利落地挥了过去,啪地一声,重重掴在玉葫脸上。   玉葫大吃一惊,捂着脸道:“二姑娘!”   明媚忙挡住玉葫:“婉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玉婉瞪明媚一眼,指着她身后的玉葫,疾言厉色地说:“你这下作的东西,平日看你老实正经原来都是假装的,竟也干出些勾引主子的无耻下贱行径!你害得我哥哥那样,自个儿却没事人一样在这里逛,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脸皮也太厚了!”   玉葫满脸通红,明媚脸上也一阵白一阵红。   明媚听玉婉气愤之余,说的这些,也不知是有心无心,句句戳心窝子,明媚便咬牙道:“这不关她的事!”   身后玉葫闻言,忙拦住:“姑娘,你让二姑娘说罢。”生怕明媚一不小心把实情说出来。   玉婉冷笑:“你倒是会在你家主子跟前装好人,你主子性子软,又念你是跟着她上京来的,怕是不会就发付了你,但你可要留神,别指望以后就没事了!”   明媚见她一副威胁口吻,便忍着气,说:“玉婉姐姐,玉葫是我的丫鬟我自然是护着,但你也要讲理,她不是那种会勾引主子的人,你也别听风就是雨,错为难了好人。”   玉婉一听,双眉挑起:“若不是她,哥哥平白能挨一顿狠打?听闻打的腰腿都伤着了,恐怕落下一生的病根儿,你还向着她?”   玉婉说到此,这才正经看向明媚,痛心疾首地:“她虽则是你的丫鬟,但二哥哥也是你的表哥,这世上哪里有主子有错奴才反倒清白的道理?亏我素来还跟你亲厚,你竟分不出谁轻谁重呢!好好!索性我今日就跟你说明白了,改天哥哥若是好利索没病根倒也罢了,若是有个长长短短,我绝不会同你这丫鬟甘休,你就等着瞧吧!”   明媚见她十分凶悍地护着景正卿,她心里也是有气:景正卿是什么货色,明媚最明白。——只不知玉婉若是知道景正卿对她做的那些下流行径还会不会说出这些话来?或者对玉婉而言,不管景正卿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个?   玉葫见明媚脸色不对,忙上来拉住她,劝道:“姑娘,别恼……不要多说!”   此刻玉婉身后玉姗也过来,就对玉婉说:“这却是你的不是了,你何必为难明媚,底下的奴才弄鬼,她一个娇弱小姐又懂什么?恐怕被蒙蔽了也是有的,你这脾气也太急了些!”   玉婉兀自气咻咻地不肯罢休,明媚却也不肯同她低头,两人互相瞪着,斗鸡似的。   玉姗见状,不由失笑,摇头道:“瞧瞧你们……哪里还像是大家闺秀,行了,不是说要去看你二哥哥吗,走了走了。”拉着玉婉,又对明媚说道:“二丫头在气头上,明媚你也别放在心上,改天我拉她跟你赔罪。”   明媚看在玉姗的面儿上,便没再说话,只垂了眼皮。   玉姗玉婉两人走后,明媚跺跺脚,气说:“什么主子奴才,主子也有禽兽的主子,还不如奴才呢。”   玉葫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姑娘,二姑娘正在气头上,你何必跟她争,何况她也是气得有道理。”   明媚回头看她,见她脸颊上一个掌印,可见打得很,便说:“你受委屈了,这一巴掌可是替我挨得,疼不疼?”   玉葫道:“又不少一块儿肉,能有多疼?我又是个丫鬟,被主子打一巴掌也是常有的事,姑娘你可不能这么说,若是你,二姑娘也不敢动手。”   明媚叹了口气,自嘲道:“这可保不准,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地方出来的贫寒丫头罢了,哪里比得上她哥哥那样身份尊贵……”   玉葫忍不住笑:“姑娘又胡说了。”   “哪里胡说了,在她们眼里恐怕就是如此。”   玉葫想了想:“听老太太的口吻,是要给姑娘挑个极出色的人家,将来恐怕嫁的比二姑娘还好呢,尊贵不尊贵,到时候再说罢了。”   明媚听她说这个,却有些害羞,便道:“罢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瞧她那凶恶模样,以后怕还要找你麻烦,如何是好?”   玉葫并不担忧:“老太太那么喜欢姑娘,只要姑娘护着我就好了,不管怎么样都好,只千万别卖了我。我还想伺候姑娘呢。”   明媚心里一热,握握她的手:“就算是别人要卖,我也不应,除非把我一起卖了。”   玉葫笑起来:“有姑娘这句话,我这一巴掌也挨得值了。” ☆、37良人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回到屋里,刚进门,就见四喜笑着迎上:“姑娘怎么才回来?二爷使人送了极好的瓜果,让姑娘尝尝呢。”   明媚跟玉葫对视一眼,明媚便说:“什么瓜果这么稀罕,要送过来?”   四喜道:“听说是南疆送来的,委实是好,闻着喷香。送瓜来的姐姐说,本是要留姑娘在那边吃的,不料姑娘走得快,二爷惦念着,索性就叫送过来,二爷还叫她带话说这瓜甜如蜜,水儿又多,秋日里燥热,正好给姑娘润润喉解解燥。”   明媚怔了怔,而后就有些不自在,暗中磨了磨牙,说道:“我不*吃……”本要说扔掉的,见四喜五福两个都是喜滋滋地,玉葫也呆呆听着,便改口说,“罢了,你们分着吃了吧。”   景正卿请了假,卧床半月。   在这期间,大概是确认了景正卿的身体并无大碍,又加上玉姗调停,玉婉对明媚的也不像是院子里见到那次一样剑拔弩张了,头一次被玉姗拉着过来的时候还有几分不自在,然而明媚自个也明白,人家这是议和的举止,她自然也要顺台阶下,总不能一直乌鸡眼似的,要和气为上。   如此两人关系便也恢复如初了,只不过玉婉瞧见玉葫的时候还是觉得很不顺眼,因此每当她来,玉葫都借故避出去,让四喜五福伺候。   这一日玉婉便跟明媚出外散步,无意中看到玉葫在远处出现,玉婉便捏着扇子,斜看明媚说:“怪不得你的丫鬟跟别个不同,你瞧她的名字就知道了,简直是跟我和姐姐排辈下来的,哼……”   她们两人相处偶尔也会开些玩笑,明媚自然也知道,此刻玉婉并不是真要追究玉葫的不是,无非是又抓着机会词儿她,——但这一句话说的却很在理。   明媚想了想,说道:“这名字是小时候父亲起的,不知道竟会跟姐姐们重了……说起来到底也该改改,只是要改成什么好呢?”   玉婉笑道:“看她呆头呆脑地,不如就叫呆葫。”   明媚白她一眼,道:“那到底是跟着我的人,岂不是我也跟着呆了,或者我本来也是呆的。”   玉婉抿嘴:“少来,你还呆?你若是呆,我岂不就成傻子了。”   明媚哼道:“那我就奇了怪了,究竟哪家来的傻子这样厉害的嘴?”   玉婉听了,扑上来便敲打她,两人笑闹了会儿,明媚便沉思:“你也和我想象,名字怎么改是正经,你倒是也提醒了我,想必老太太跟舅母那边也早就觉得不妥了,只没有人跟我说,那以后,改叫小葫好,还是葫芦好?”   玉婉见她真要改,心里高兴,面上偏说:“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倒是当了真,你既然真有意,就选个你喜欢的罢了,反正我是喜欢呆葫,或者蠢葫的……料想你也不会答应。”她冲着明媚嘻嘻一笑,迈步往前走去。   自此之后在人前,玉葫便改名为小葫,避开了玉姗玉婉的名讳,私底下无人的时候,明媚却还是以旧名相称。   且说玉婉说罢之后,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明媚见她动作有异,便上前,轻声问道:“怎么了?”   玉婉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出手指指指前头。   明媚一看,惊愕之余失笑:“原来是他。”   玉婉诧异地回头看她:“你认得云家公子?”   明媚说道:“你莫非不知道?我上京的时候,一路也有云公子……”想到这里,微微皱眉,不愿说下去。   原来说起云三郎来,明媚不由地就想到那夜景正卿醉酒,也是云三郎后来追来,料理后事的,云三郎是知道景正卿对她的所作所为以及那点儿心思,因此明媚不愿提起。   玉婉笑道:“是了,我竟忘了!你们果然是相识的。”   明媚见云三郎器宇轩昂地跟着个小厮,大步流星消失眼前,并未看到她们两个,才暗中松了口气,回头看玉婉,却见玉婉竟在看云三郎。   明媚也不以为意,就说:“这个云公子,是什么来头?”   玉婉见她问,便说:“这位云公子,说起来也是出身世家,他家里是兄弟三人,他的长兄是忠武将军,眼见是又要晋升了,已经成家;二兄任归德郎,因圣上器重,又加领羽林郎副郎将,内廷里走动,负责宫掖护卫;老三就是云公子了,云公子生性洒脱,*交游好武艺,目下只是个校尉,但也有人说他们一门三兄弟,将来前途无可限量,云公子也迟早乘青云直上。”   明媚见她说起此事来双眸有光,忍不住心头一动,就开玩笑说:“瞧你这口吻,像是极赏识云家公子……莫非这云家的三兄弟,竟好像比你们家的这几位还要出色?”   玉婉脸颊微红,掩口一笑:“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是不偏不倚的说正经老实话,我们家自也有好的,但云家的这三位,是极难得的,京内众人皆知的好男儿……”   玉婉说到这里,脸上越红,就转开话题,说道:“其实我们家当然是不比他们家差的,别的不说,只说卿哥哥,虽然只比云公子大一岁,却也是正六品的昭武尉,只比云家二哥低一级罢了,上回的羽林郎选拔里头,二哥哥也是十分出彩,圣上很是嘉许,端王爷更是青眼有加,还特赐了一袭云锦袍子……放眼看去,京内别家的儿郎,又有谁人能及?”   玉婉说得眉飞色舞,十足得意,这边明媚两只眼睛里却是白多黑少,时不时嘴角抽搐。   明媚心中默默地想:“哼!所谓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恐怕就是景正卿这种罢了。”   且先不说玉婉跟明媚闲磨牙,云三郎径直去见景二爷,进了门,见二爷已能起身,笑吟吟地相迎。   落了座,三郎就忍不住揶揄:“二爷这是怎么了?头前去找我,还生龙活虎,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给打趴下了?”   景正卿咳嗽了声:“这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提也罢。”   云三郎见丫鬟出外去了,便探身,用一种了然的神情盯着二爷:“听闻是伯父动的手,伯父素来那样器重你,你又这样大了,怎么会打的这么不像话,除非是有必要动手的理由……二爷,别是给我猜中了吧?”   景正卿心里虚虚地,偏做不以为然样:“什么?”   云三郎冷笑:“二爷这一身症候,莫非还是在那卫……”   还没说完,景正卿手拢在唇边,大声咳嗽起来。   这会子丫鬟送了茶进来,缓缓退出去。云三郎脸色已经发黑,盯着景正卿:“哼!”   景正卿便笑:“瞧你这样儿,又怎么了?你别想太多,这无非是事给父亲知道了罢了,我可没干别的。”   云三郎翻了个白眼:“罢了,反正我也管不住,我若能管住,也不至于吃这场棍棒。”   景正卿干笑:“你脾气忒大,想必是也犯着秋燥呢,来来,先喝口茶。”   云三郎觑着他,喝了口茶,便说:“给你说正经的:上回你问我的事,我哥哥打听明白了:你只管放心,多则五六日,少则一两日,宫里头便会有信儿下来,你们家的这位娘娘,是必定会成的。”   景正卿大喜:“果真如此?那我可要好生谢你!”   云三郎哼道:“你先别忙着谢。”说到这里,三郎忽地起身,走到景正卿身边,才又说:“我这句话,只说给你知道,你听听也就算了,本来我不能跟你说,说了你反担心……但我跟你从小相识,让我忍着,我也难受。”   景正卿见他说的郑重,便问:“何事?”   云三郎悄声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景正卿脸色一变:“你的意思……”   云三郎瞧着他,轻轻一摇头,景正卿忙噤声。云三郎道:“你是聪明人,心里有数就是了,但是有些事你也是*莫能助的……是真聪明人的,且就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景正卿思来想去,叹了口气。云三郎道:“另外,这事你最好埋在心里,别说出去,不然,是在害我呢。”   景正卿忙握住他的手:“好兄弟,你敢跟我说,足见你深情厚谊,我难道是那种狼心狗肺之人?你只管放心。”   云三郎似笑非笑:“我倒是不怕二爷是狼心狗肺之人,就怕你见了什么好的,就把所有都抛在脑后忘乎所以了。”   景正卿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哈哈一笑,在他手上一拍。   云三郎抽手回来,重新落座,却说:“是了,我近来又听闻你家里在张罗你的亲事了?看好了哪家的姑娘?”   景正卿脸色微微一沉,却仍带笑:“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总要等姐姐进宫后再说吧。”   云三郎道:“你家里本来不忙这事的,近来忽然一反常态,为着什么,二爷心里该明白?”   景正卿叹了声,委实头疼。   云三郎见他蹙眉,便道:“好了,我也不烦你了,是该走了,你好好地养着身子,自从回京之后你没去衙门,好些兄弟都惦念着你呢。我隐约听说端王爷似也问起过。”   景正卿忙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一两日必然要去当差了。”   云三郎点头:“那我走了,你安心养病,以后见了再说。”   景正卿起身相送,走到门口,被三郎拦住,让他止步,三郎自就去了。   景正卿站在门口上,见三郎走远了,想到方才所说的话,他心中有事,便慢慢往外。   小桃进内,见状扶住:“二爷不好好歇着要去哪?”   景正卿道:“已经不碍事,我想出去透透气,不用跟着。”于是挥退了丫鬟,自己出来。   景正卿出了院落,缓缓地沿着走廊往前,他原本是想去找玉姗,把进宫的事给她交底儿,然而转念想到另一件事,却又有些忧心忡忡,脚步不由地也放慢了。   景正卿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一树绿荫之下,便听到前头有人说道:“你别嫌闷,再过数日,就是父亲的生辰,到时候这府里就热闹起来了。”   景正卿听这声音是玉婉的,便扶着树站住,才要招呼一声,却听另一个回答:“原来舅舅的生日将到,你倒是跟我说说,会是怎么个热闹法儿?”   景正卿一听,浑身剧震,刹那之间,脚下便动弹不得,就像是被如来佛施了定身咒的孙猴子,直直地站住原地。   正在魂不守舍之时,身后忽地窜出一人,在景正卿肩头一拍,叫道:“捉住你了!”这一嗓子,差点儿没把景正卿吓死。   作者有话要说:加个油,看看能否二更。。小伙伴们速来打气~~ ☆、38亲事   景二爷正想入非非,身后忽然跳出一个人来,把二爷吓得半死,本来就已是恍恍惚惚,这样一来,简直要晕过去。   来人满面笑容,忽地见景正卿脸色雪白,双眸直直地望着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过来扶住了:“怎么了卿儿?是给我吓到了?对不住对不住,没想会真的吓着你,给你赔罪,你打我你打我。”   景正卿定睛看明白,心里也回过神来:“小舅舅,是你啊。”   这人正是景正卿母亲苏夫人的胞弟,名唤苏恩,生得膀大腰圆,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地,笑嘻嘻看着景正卿:“自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   景正卿徐徐吐了口气:“我方才出神,没防备,你怎么又跑了来?”   苏恩道:“上回我来你不在,这么多天又没出去,我很是担心,又想念,就来探望探望,瞧你脸色还是不好。”   景正卿道:“那是给你吓了这一跳,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正准备上表销假。”   苏恩站过来,抱住他的肩头,面上带几分色~迷~迷地,说道:“那你可要快些,自你回京来咱们就没机会同桌,害得我吃酒都觉没滋味,等你好利索,舅舅送你个绝色的……”   景正卿闻言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来,扭头一看,却见身侧不远处站着两人,一是玉婉,一个,自然是明媚。   景正卿心头没来由凉了凉,见两人神情各异,玉婉斜睨,似笑非笑地,明媚却垂着眼皮儿,静静地看向别处。   此刻苏恩转头,看见玉婉还则罢了,忽地看见明媚,整个人顿时呆了,也忘了开口说话。   玉婉冲他行了个礼:“小舅舅。”   苏恩呵呵一笑:“婉儿啊,这位妹妹是……”目不转睛看着明媚,只觉得眼前美人简直似是从天而降一样,把旁边玉婉比的竟带出几分艳俗来。   自景正卿回京,苏恩也进府了两三次,不过从未见过明媚,只隐隐听说了景府新进府的老夫人的外孙女儿生得绝色,闻名不如见面,此刻一瞧,果然惊为天人。   玉婉看他的表情露骨,就有几分不耐烦,看在母亲面儿上还守礼,淡淡说道:“舅舅,这是我明媚表妹。”   明媚向着苏恩行了个礼,并不出声,眼皮仍旧半垂不垂,通身透出一股冷然气质来。   景正卿又爱又恨,不知要说什么,苏恩心头乱动,只长长地“哦”了声。   玉婉并不想跟苏恩多说话,便又看向景正卿:“卿哥哥,你怎么跑出来了,伤都好了?”   景正卿才忙道:“已经是好的差不多了,呆着闷,才出来走走,也刚遇到舅舅。”   玉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苏恩,才对景正卿说:“这伤可不能大意,哥哥还是回去歇着吧,我跟明媚先回去了。”说完,就叫明媚,明媚答应一声,两人转身,蹁跹而去。   一直到两个都走了,苏恩还意犹未尽地望着那道纤弱背影。景正卿受不了,狠狠咳嗽了声:“小舅舅。”   苏恩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时说道:“卿儿,那个就是新进府的明媚妹妹啊,果真生得国色天香,令人一见倾心。”   景正卿很不喜欢这话,便正色道:“舅舅可别乱说。”   苏恩说道:“我哪乱说了,真真是个绝色的美人……”   景正卿捂住额头:“这儿风大,我得回房了,舅舅你不去见我娘?”   苏恩说道:“方才过来已经见过了……对了,咱们刚刚说什么来着?”景正卿才要回答,苏恩已经想了起来:“差点忘了,我有个……”   景正卿忙打断他:“舅舅,我知道了,只是最近父亲看管的极严厉,所以我最近还是低调行事些好,免得又受皮肉之苦。”   苏恩无奈,便道:“既然这样,也好,以后再说。”   景正卿跟苏恩分别了,心中暗暗痛恨,知道先头苏恩对自己说那些轻薄话的时候,正巧被玉婉和明媚听了个正着,玉婉倒是罢了,只不过在明媚心里,他的形象恐怕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只不过原本他在她心目中已经就够糟了,再坏一些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景正卿十分惆怅,只是也怪不得其他,京内子弟,谁在外头没有几个酒肉朋友呢,此刻后悔也是无济于事。   二爷左思右想,竟有几分雪上加霜的意思,勉强打起精神去见玉姗,把三郎跟他说的转述了一遍,玉姗听了,这桩心事总算是一锤定音,脸儿都红了起来,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走了几遍,委实高兴的情难自禁。   景正卿望着她激动的模样,内心着实犹豫,试探着问了句:“姗姐,若是不进宫的话……其实也能找个出色的好人家,未必就比进宫要差,只是少了那一层表面的荣耀罢了。”   玉姗跟他感情极好,听他如此说,只以为是景正卿不舍自己,便也回来,将景正卿手儿一握:“卿弟,你知道姐姐也不舍得你,进了宫后,要相见虽然是难,但若是得了荣宠,见面也不是不能够的……这是姐姐毕生的愿望,你就多开怀些,可好?以后姐姐若是……是绝不会忘了你的。”这几句话说的恳切,隐隐地还带有几分雄心壮志在内。   景正卿一听,何必在这功夫上扫兴?有些话便咽回了肚子里,只道:“姐姐说的对,只是我怕那宫门里头……步步惊心,日后,咱们相见日少,姐姐可要多留神……”   玉姗着实感动:“你放心罢了。”   景正卿出来之后,原本就不算高的兴致越发低落了,怏怏地沿着原路返回,回到房中,倒头就睡。   在景睿生日之前,宫里头终于下来消息,特召玉姗进宫,与其他的秀女选拔不同,可见皇家恩典。这消息落定,顿时之间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就算是府里头,各房的人、景家的亲眷,也纷纷地去给玉姗道喜,务必要见上一见,将来成了娘娘,再见可就难了。   景正卿看着景府里头人人欢腾,他自己倒是一片平静,他伤势已经痊愈,也上表要销假,此刻便帮忙接待登门的宾客。   景睿从旁瞧着他的举止,竟觉得比之前越发沉稳,景二老爷心里头还暗暗欣慰,以为打了儿子一顿,卓有成效。   明媚自也去给玉姗道喜了,只是满屋子的人,人人争先说话奉承,满耳聒噪,明媚受不了,略坐了会儿就借故退了出来。   回来途中,玉葫想到所见的玉姗房内各种琳琅满目的珍贵礼品,以及众人见玉姗时候的恭敬举止,很有些啧啧羡慕,见左右无人,就低声说:“姑娘,这秀女是什么个意思?姑娘能不能参选?”   明媚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叱道:“怎么提起这个来了!又胡说八道!”   玉葫垂头,扫她一眼:“我就是不明白才问问,姑娘若不*听,那我就不问了……”   “你无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玉葫复抬头,昂首挺胸地说:“我看咱们大小姐是这等的荣耀,心想着若是姑娘也能……何况先前老太太说要给姑娘挑个极好的人家许配,我就想,这天底下最最好的夫婿,可不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吗?”   明媚见她说的认认真真,头头是道,心里又叹又笑,亏得左右无人,便跟她说:“皇上自然是万里无一的夫婿,只是也不是谁都能参选后宫的,就算去参加选秀,也不一定能中,里头复杂着呢。不过说起来,知县之女是可以参选的,只是爹爹先去了……”   明媚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卫凌虽然已去,但如今她在景府之内,论出身也是县令之女,身家清白,若是景府的人肯着力的话,让她去参选,也是未必不能够的,但景老夫人从未对她说起此事,那就代表他们并没有这个意思。   明媚心念转动的功夫,那边玉葫就冲她眨眨眼:“姑娘论样貌,可比大小姐强多啦……也不知道将来会嫁给哪一家呢,不是皇帝的话……那老太太所选的那个,会不会只是比皇上要差一点的?”   明媚的心陡然跳了两下,便沉声喝道:“你真是越发胡说了,这种事,轮得到我们在这儿议论吗,叫人听见了像什么话……快住嘴,不然就打你耳刮子。”   玉葫自知道她是镇吓自己,却不怕,嘻嘻一笑,重新又左右环顾了一阵,见无人靠近,才低声说:“姑娘,其实我最近偷偷地听了点儿风声。”   “你又听什么了?”明媚见她神秘兮兮地,便笑,“你整天在府里头疯跑,竟比他们这儿的坐地户还要猖狂,怪不得婉儿姐姐看你不顺眼呢,你留神,别撞到她跟前去,打你一顿。”   玉葫哼了声,说:“我名字都改了,还有什么犯着她们的?我也自会小心谨慎的,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顾忌姑娘的颜面,不能给你丢脸不是?”   明媚拿扇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谨慎不谨慎我不知道,倒是越发能说了,快说,你听了什么风声?”   玉葫扑过来,在她耳畔低低地咬了一会儿,明媚听那声音细若游丝地钻进耳中,恍惚里觉得不真,脸上的笑却僵了,呆呆问:“你说什么?”   玉葫低低地,说道:“我听人家说,端王府的……”   明媚脸色涨红,忙捂住她的嘴:“你要死了,哪里听来这样没头没脑没影子的话,你还说不给我丢脸,给人听见了,我就丢死了!”   玉葫挣扎着逃出来:“真不是乱说,这话也不是我自己说的,是我听跟随二老爷的管家老爷底下的小厮说的!”   明媚拿扇子就打玉葫的头,绢扇面儿蝶翼似地翻腾:“……你还说,住口住口!”   玉葫抱头:“行了行了,不敢说了,别打坏了那扇子!”   明媚停手,心七上八下,突突乱跳,像是有人捉了只兔子塞在里面。喝止了玉葫,也无心再闲逛,便往火热的脸上扇了扇风,道:“累了,咱们回房吧。”   玉葫不敢再说,只默默跟着明媚往回走。   走到半道,明媚心头烦躁,不知不觉停了步子,便改了主意:“罢了,不回屋,看看老太太去。”    ☆、 39、相会 当下改了道,领着玉葫去见老太太,正老太太嫌来道贺的人乱糟糟地,打发了人,在榻上倚着休息,听说明媚来了,急忙叫进去,搂在怀里:“你从哪儿来?” 明媚说道:“去见过了大姐姐,给她道喜呢。” 老太太点头:“你也有心了,这功夫她那里必然人多。” 明媚道:“是挺热闹的。” 老太太笑着看她:“那怎么不在那多玩会儿?你们年轻人,都爱热闹。” 明媚垂手,绕着腰间的香囊丝绦:“我见人多,我嘴笨,插不上话,干坐着未免冷场,就出来了,想着外祖母,就来看看您了。” 老太太便笑:“满院子都往她屋里头钻呢,你倒好,想着我这个老婆子,守着我你也不嫌闷?” 明媚撒手,在老人家怀中轻轻蹭了几下:“我也正是个闷头闷脑的,索性就跟您凑一对儿了,谁也不亏谁,都是一样的闷,岂不是正好?” 老太太哈哈大笑,轻轻捏了捏明媚的脸颊肉:“小油嘴儿,还说自个儿嘴笨呢,你若伶俐起来,这府里头没一个能比得上的。” 明媚鼓起腮帮子,道:“我对着其他人都是闷闷地,只一见外祖母,不知不觉就话多了,反而又被您说,以后我就少说几句罢了。” 老太太笑了数声,忙道:“不许!我正愁没个跟我贴心说话的,你可不许少说了一句。” 明媚仰脸笑道:“那我就只管聒噪了,等您嫌我了,再停下不迟。” 老太太抱着她,叹了声:“你这丫头,跟我年轻时的脾气倒是像,大概是见着投契的人,便喜欢多说几句,若是觉得不投契,那心里的话自然就少了……我瞧你这个脾气真个像我,故而也多疼你。” 明媚听老太太忽地说出这句来,有些诧异,正要搭腔,外头丫鬟来报:“老太太,三奶奶来了,说是外头有事儿。” 明媚忙坐正了,老太太却并未动,只叫传三少奶进来。顷刻朱氏进来,行了礼,老太太问:“有什么事儿?” 朱氏迟疑地看了明媚一眼,明媚乖觉,正想告退,朱氏便道:“妹妹别介意,其实这件事是跟明媚妹妹有关的。” 老太太越发诧异:“究竟是何事,快说。” 朱氏就道:“是这样的,方才外头来了两个人,据说是一大一小,打扮的……外头的小厮进来传话儿,说是那大人说,那孩子是卫家的小公子……” 明媚闻言大吃一惊,恍惚地说:“什么?难道是峰儿?” 老太太却皱了眉,望着朱氏,说道:“已经见过了不曾?是真的……还是有人假冒?” 朱氏说道:“我听了这消息,不敢怠慢,就先进来跟老太太说一声儿,如今正要出去亲自看一眼呢。” 明媚忙道:“我也去吧!” 老太太瞅她一眼:“你先别去,谁知道外头来的是什么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且让你三嫂子先去看看。” 明媚只好应承了。朱氏就先出去。 屋里头,老太太沉思片刻,就召明媚,问道:“我只记得卫家还有个长公子,怎么又多了个小的?” 明媚回:“是母亲去后,父亲又纳了个妾,生得儿子。先前父亲仙逝,那个姨娘自己跑了,也带着峰儿……当时哥哥出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没人理会他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是不能够见到峰儿了,却不知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脸色不是太好:“嗯……” 明媚心里忽地忐忑,试探着开口道:“外祖母……如果真的是峰儿……” 老太太眉头微蹙,打断了她:“等你嫂子看过了回来再说不迟。” 明媚听了这话,心头一揪。 幸好朱氏很快就回来了,进来见了礼,道:“回老太太,那外头来的,倒像是真的卫家的人,他们说,那小公子是姨娘所生,先前因卫家生变,卫少奶奶想要卖了她,于是那姨娘就带着小公子跑了,谁知道所嫁的又是个赌徒,弄得十分凄惨,走投无路,才叫小公子前去投奔卫家,只可惜如今卫大公子还没脱离牢狱之灾,他们找到卫少奶奶后,卫少奶奶便给他们指了咱们家,说是姑娘在这儿呢……” 明媚听得心里忽高忽低。老太太的脸色也阴晴不定,慢慢地说:“这卫家……可真是不像样。” 明媚忙跪地:“外祖母……” 老太太低头看她:“我又不是说你,你一个小姐,知道什么?起来。” 明媚起身,老太太拉了她过去,便问朱氏:“那来人如今怎么样了?” 朱氏道:“且安顿在外头,等您示下。” 老太太便先不跟她说话,只看着明媚:“你想要如何?是留他们下来,还是打发他们回去?” 明媚心头跳跳地:“我、我……” 老太太望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道:“你可是要想清楚了,那孩子不过是个姨娘生得,若他们好端端留在卫家,倒是可以救济,然而是她先带着孩子跑了的,可谓恩断义绝了,何况你头上有长兄,如果论起来,要照顾,也是他们出手照顾着,你那嫂子,叫我看,也不是个好的……居然打发他来找你……” 明媚心头一沉,想到在家里时候那些受气的时候,忍不住含泪唤了声:“外祖母。” 老太太又说:“我们家家大业大,倒也不至于安置不下一个小子,但你年纪如此小,难道要亲自带着他?何况留下的话……我是不想你委屈的,只看你自己的意思……” 明媚心里犹豫:听老太太的口吻,是不想要留下卫峰的,具体原因都说明白了――一来姨娘早带着人跑了,也没什么恩义了;二来就算要照料,也是要长兄照料。 老太太如今只是从明媚身上论,若是从景府来论,接明媚上京,是因为她娘是景如雪,但是卫峰呢?跟景府完全没关系。 因此老太太说只听明媚的,只要明媚说一声“不要”,卫峰就在景府留不得。 朱氏在底下站着,默不作声。 她心里自也明白的很,听完老太太的话,就也看明媚,见明媚为难,她便笑了笑,轻声道:“妹妹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如果不愿跟那小子见面,我自打发了人送他们回去,找大公子投靠便是了,这个不算是为难的事儿。” 明媚听了这句,心中又是一沉:卫少奶那个性子,连明媚都要生吃呢,何况卫峰那个妾的孩子?恐怕三两天也就打死了。而且如今长兄还在狱中,卫少奶越发就没心情照料卫峰了。 明媚想来想去,硬着头皮开口:“嫂子所言极是,我也知道,外祖母所说也是为了我好的,只不过……哥哥不成器,父亲所留,也只有峰儿这一点了……虽然曾经逃离过家里,但也是他娘亲的不是,外祖母……” 老太太很是明白,听明媚欲言又止,就也知道她的心意,便长叹了声:“你这个孩子,就是如此心软,你可知道,你若执意留他,是给你自己找麻烦呢。” 明媚垂泪:“我……我就是舍不得,毕竟是骨血同胞……” 老太太摇了摇头,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既然你这样说,也罢了,那就把那孩子留下吧。”她转头看着三少奶,“出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整理妥当了,再带来见。” 朱氏领命,自出去吩咐。 明媚忙跪谢景老夫人,老太太看着她,双眉仍皱着,片刻才道:“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还要叮嘱你。” 明媚起身,走了过去。 老太太望着她含泪的眼睛,说:“你年纪还小,不能照料外头的小子……我做主,就让他先留在你舅母身旁,让你舅母照料,她毕竟是生养过卿小子跟婉儿的,而且跟着她,也不至于受委屈,你觉得如何?” 明媚虽然觉得意外,却也不能忤逆老太太,何况细细一想,其实这样的安排也是不错,便忙道:“我都听您的。” 老太太见她驯顺回答,才略点头,说道:“我先前不主张留,乃是为了你好,你进府也有段时间了,大概知道,越是大家子,过日子越是不容易,今儿你这个弟弟来了,保不准背后又有什么闲言碎语的……罢了,既然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不说这些了。” 明媚点头:“我以后会多加留心的。”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道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现如今,少不得我先替你多操点心。” 两人说了许久,朱氏回来,道:“已经把那两人安置了,大的留在外头,小的已经给带了回来,先前让个小厮领了去,洗了洗,换了身儿衣裳……现在……” 老太太扭头看了明媚一眼,老人家实在不想见到卫峰,就只跟明媚淡淡地说:“你去看看吧。” 明媚大喜,便谢过老人,跟着朱氏出来。 朱氏走在她身旁,便打量她,眉眼带笑,说道:“妹妹有了个亲弟弟,在这府里必然就不孤单了。可见老太太是疼你,这样的偏门亲戚,在以前,只招待吃一顿,给几个钱就打发走了。” 明媚略有些脸红,却还撑得住,反道:“还要多谢嫂子从中照料。” 朱氏笑吟吟道:“有我什么事儿呢,我无非是从中走动,扮个通风报信的角色,要如何,还得老太太示下呢,这也是老太太看在妹妹面儿上,是了,以后这孩子是跟着妹妹吗?” 明媚道:“外祖母的意思,是要交给舅母带着……” 朱氏挑眉:“这好倒是好,就是二太太是个清净的性子……恐怕……” 明媚心头一跳,朱氏却又笑:“大概是我多想了,横竖只不过是带个孩子,又能多麻烦呢。” 走了片刻,朱氏停了步子,道:“妹妹你看。” 明媚抬眸,却见前面不远的亭子边儿上,站着个矮小身影,正在张望,四目相对,明媚叫道:“峰儿!” 卫峰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小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且站着不动。 明媚快步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他:“峰儿,你……你还好吗?” 卫峰点点头,唤道:“姐姐。”声音也是淡淡地,听不出欢喜。 明媚略觉得诧异,见他样子比之前瘦了许多,想必是吃了不少苦,便问:“你娘呢?” 卫峰转过头去,小脸阴沉,隔了会儿才说:“死了。” 明媚心头一揪:“怎么死的?” 卫峰有些不耐烦,道:“死就是死了。那狗贼要卖她进妓院,她争不过,索性撞墙死了。”口吻也是凉凉地。 明媚倒退一步,惊得说不出话来。卫峰斜睨她,眼神同样冷冷地。 朱氏站在不远处,自然听得明白,脸上便露出连讽带嘲地笑。 正在这一刻,却听到有人说道:“三嫂子怎么在此?” 朱氏回头,却见面前的人唇红齿白,笑意盈盈,忙也换上春风满面,招呼道:“卿弟从哪里来?我奉了老太太的命,让明媚妹妹跟……卫家小公子见面儿。” 景正卿听了,很意外,闪身出来,便看过来,把亭子边儿两个人看个正着,却见明媚对面站着个大概五六岁的男娃儿,脸膛有些黑黑地,神情也显得很不驯顺。 景正卿一皱眉,就看明媚,却见她满面不信,似是受了惊,景正卿心头一紧,迈步就走了过去,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尽力争取三更~ ☆、40、道贺 景正卿一现身,那小孩儿转头来看他,景正卿便又问:“这是谁?” 明媚不答,朱氏过来,道:“卿弟,怪道你不知道,这是明媚妹妹家里的,卫小公子,才进府的,这不,刚见上面儿。” 景正卿将那孩子上下一打量,信口笑道:“原来是卫家的那位……只是……这长的可真是不太像。” 朱氏便笑:“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哪能个个都长的跟明媚妹妹似的?” 景正卿喜欢这话,正要凑趣儿地跟着说,忽然对上明媚发红的眼睛,顿时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再多嘴恐怕又要惹明媚不高兴。 景正卿就停了口,反咳嗽了声,正色问:“小公子这是打哪儿来?” 当着朱氏的面儿,明媚便淡淡地向着景正卿行了个礼:“二表哥,我跟弟弟才见了,要私下说会儿话。” 景正卿见她终于跟自己说话了,心头一阵激动,当下无有不从,体贴地说:“那是,那等会儿你们说完了……我带小公子四处转转。” 明媚也不答腔,便跟卫峰说道:“弟弟,你跟我来。” 卫峰又打量了景正卿片刻,才跟着明媚走了。 剩下景正卿便盯着明媚背影瞧,见光芒之中,那身影摇曳,美不胜收。幸而他还有分寸,知道乃是光天化日之下,身边有人,于是看了会儿,便强把目光收回来。 这刻朱氏盯着景正卿笑。景正卿心虚,却佯笑问道:“嫂子盯着我干什么?” 朱氏笑道:“正卿方才又在盯着什么?” 景正卿便也笑:“就是觉得这小公子有些奇特,就多看了几眼而已。” 朱氏说道:“叫我看,你不是在看卫小公子,却是在看他身边儿那个人。” 景正卿一吓:“嫂子可别乱说。” 朱氏狠狠地扫了他一眼,含笑带嗔地:“放心,嫂子我不是那等没分寸的人,前儿还被打了一顿呢,可怜见儿的,自然不会叫你再受苦……行了,瞧他们姐弟还得说上一会子,我先回去跟老太太说说,免得老人家等的着急。” 朱氏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还要跟你说……” 景正卿问道:“什么?” 朱氏道:“卫家的这个小子,照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要留着府里,打发走最干净,只不过明媚年轻心软,舍不得……所以才勉强留下了,老太太方才说,这个小子留就留吧,但不能给明媚带着,说是要给你娘照料呢。” 景正卿很是意外:“竟有这事?” 朱氏点头:“二夫人爱清静,我瞧那个卫小子年纪虽小,却……恐怕会很不得夫人喜爱。” 景正卿想了会儿:“既然是老太太吩咐的,恐怕也有道理。” 朱氏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多心担忧罢了,好了,真走了。” 朱氏去后,景正卿想了想,见左右无人,便顺着路,往明媚跟卫峰离开的方向前去。 明媚领着卫峰,走到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住脚:“你方才说你娘……”想到卫峰所说,心惊肉跳,如鲠在喉,竟问不下去,沉吟片刻,便说:“峰儿,方才我问你的话,以后你万万别跟旁人说。” 卫峰看着她:“为什么?” 明媚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你说出去,会有人……说闲话。” 卫峰问道:“说什么闲话,谁的闲话?” 明媚听他的语气不对,便道:“峰儿,你说什么?” 卫峰面色一变,瞪向明媚,终于闷闷说:“我没说什么。” 明媚看着小孩儿,总觉得这孩子跟在家里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早先的卫峰,十分喜欢她,常常跑去她房里缠着玩儿,加上他又聪明可爱,故而明媚也并不因为他是庶出的儿不待见,很是疼爱。 明媚想来想去,觉得这孩子大概是因为遭逢巨变,故而性格有些不同了,想想也是,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娘死的十分可怜,若是不幸让卫峰亲眼目睹…… 明媚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下去,无可奈何打起精神来,问道:“听说你先去找哥哥嫂子了?” 卫峰低着头说:“嗯。” 明媚道:“他们如何?怎么你又上京来了?你同我说说。” 卫峰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嫂子说,大哥人在牢里,事儿还没弄妥当,她已经是顾不得其他人了,又说,你被景家的人接上京了,景家何等的威势,所以让我来投奔你,也能跟着享福。” 明媚听着小孩儿说这几句话,心里隐隐觉得不舒服,但若这些话是卫少奶教唆出来的,倒也很像是她的格调。 明媚深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放得温和:“峰儿,别人那些话你不要尽去听去信,你既然来了,我便要好好地照顾你,只是,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你务必得牢牢地记住。” 卫峰便问:“什么?” 明媚俯身,握住他的手,察觉小孩儿的手很粗糙,正要细看,卫峰把手撤了回去。 明媚一怔,然后仍和颜悦色地,望着卫峰说道:“景府很大,人也多,不比咱们家里头,你来了这里,一定要守这里的规矩,别人让你干什么……千万要好生听着,不要乱闯乱走动,不要惹祸,可知道?” 卫峰皱起眉来:“为什么我才来,你就给我说这些,你也是嫌我给你丢脸么?” 明媚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她叮嘱的,尽是实话,也是好话,然而卫峰年纪小,竟领会不得。 卫峰倒退一步:“你要是嫌弃我,就也把我赶出去就成了,何必假惺惺地?” “峰儿!”明媚大为意外,“不可胡说!什么嫌弃,什么假惺惺……” 明媚说到这里,心头忽然想:这些话,卫峰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怎么会想得出来?必然有人教他。 明媚当下便问:“你哪里听来的这些?” 卫峰握着拳头,沉默片刻,说道:“大嫂子就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是顾不上我了!让我趁早便滚,省得碍她的眼!我本是要走,她又说让我来找你,但说你也未必会顾得上我,你已是飞上高枝了,当然要一心顾自己,还说你连哥哥也不理会,当然更不会理我这个逃妾生养的拖油瓶!” 明媚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那个、那个泼妇……” 卫峰说完,像是泄了气一样,哇地哭了起来:“没有人要我,我跟着娘一块儿死了就好了!你叫人把我扔出去吧,我方才进来的时候那些人就看着我笑,我死了算了,也去找娘了!”一刹那间,满脸的泪,小孩儿面目全非。 明媚眼见如此,心头阵阵发酸,赶忙过来把卫峰抱入怀中:“弟弟别哭,你还有我呢!就算是他们都不要你,我也要你。” 卫峰呆了呆,然后哭得更大声了:“她说你是顾不上我了,你不用也骗我……” 明媚眼中含泪:“胡说,我不是她那样狼心狗肺的人,姐姐会尽力照顾你的,别怕,也别哭了。”明媚掏出帕子,给小孩儿擦泪。 明媚抱住他,百般安抚。 卫峰哭了会儿,听着明媚声音,感觉她的帕子轻柔地擦过脸颊,终于缓缓停了哭声,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来,也缓缓抱住了明媚的腰,嘴里唤了声:“姐姐……” 不远处的树荫背后,景二爷靠在树上,听着姐弟两人对话,看着眼前绿荫摇曳,地上投影斑驳,他仰着头,微微一笑,笑得竟有几分淡淡暖意。 于是卫峰便在景府落脚,暂时就交给苏夫人带着,苏夫人心中虽然很不喜欢,但毕竟是老太太做主的,因此也没说什么。 明媚每日跟卫峰见上一两次,见他换了衣物,人也渐渐养的好了些,连微黑的脸儿也白净了点,心中十分欣慰。 不知不觉,景睿的生日便快到了,在生日到来前的六七天上,景府就开始忙碌,负责处事的三少奶奶朱氏更是忙得脚不点地。 景家在京城之内举重若轻,新又有一位姑娘入了宫,前途不可限量。景睿生日那天,必然会来许多显赫人物,因此是丝毫也不能出岔子的,免得给人看笑话。 临近生日的前三天,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送贺礼。 景正卿因最近销了假,每日上衙门当班,也没有空在家里头,于是景府上上下下的打点,便落在了三少奶奶跟盛三爷的手里,因盛三爷素来也是个闲散人,不用当班,因此跟三少奶两口子竭心尽力,竟也把上下事务管理的妥妥当当。 景睿生日这天,大房里景良大老爷也亲来了,他的儿子,除了二爷景正茂,大爷景正勋,三爷景正盛,都齐齐来到;二房这边,老大景正昌,二爷景正卿,老三景正辉,也济济一堂,除了景正辉还小,其他都在外头接待宾客,寒暄应酬。 内眷之中,几位爷们的夫人,加上玉婉,明媚,同几位来祝贺的官员亲眷、以及素日来往的极好的一些小姐坐了,陆慎贞欧玉娇两人也在其中……也十分热闹,只有玉姗入宫缺了席。 景家人丁兴旺,朝中又是亲友众多,府门口上车水马龙,你来我往,往往是这边上马,那边下轿,简直应接不暇。里头大开宴席,宾客觥筹交错,喧哗笑语不绝于耳,这一场做的委实是显赫热闹,街头上人人称羡。 如此一直到了午后,府外忽然间骚动起来,在外头负责迎送宾客的正是景正卿跟景正昌两兄弟,午后人稍微少一些,兄弟两人便在门房里喝茶,暂时歇口气儿。 景正昌擦擦额头的汗,便说:“正卿,你最近手头如何?” 景正卿一听这个,大为头疼:“怎么又提?前儿不是周济了哥哥三百两吗?” 景正昌苦笑:“你是知道的……” 景正卿道:“哥哥,别的没什么,你拿去扔了街上都没事儿,但有一件,你可千万别拿去扔在那赌坊里头了,我有多少身家,也不够你折腾的……” 景正昌道:“不是不是!那个我已经戒了,是朝中同僚,手头紧,管我借了二百两过去。” 景正卿瞅着他:“你可别骗我,也知道是骗不了的。” 景正昌便笑:“那是自然了,我也不敢。” 景正卿又喝了一口茶,说道:“只是我最近也不甚宽裕,你不如去跟老三那边……今儿这场,他两口子怕是不少沾手儿的,二三百两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景正昌知道他说的是大房里景正盛,便道:“我跟你毕竟是比跟他亲,让我跟他开这个口,我也为难,说起来,这一场为何不是你操办?父亲也忒糊涂了些,平白让他们得利。” 景正卿笑道:“我出了那场差事,才回京多久呢,又病了一场,衙门里再空就不像样了,因此父亲才不让我沾手。到底是公务要紧些,谁像是三哥那样闲散,但操办这场,也是劳心劳力的活儿,让他们得利便得利吧,也是应该的,只要别太过了……看的过去就成。” “你倒是想得开。”景正昌悻悻。 景正卿笑道:“哥哥,难得糊涂呀。” 两个正说着,外头忽然有个小厮狼奔豕突似地冲了进来,十分慌张。 景正昌一眼看到,当即喝道:“站住,跑什么?宾客这样多,给人看了,成何体统!” 那小厮见是大爷二爷,忙翻身跪地:“两位爷饶命,实在是不得了,小人才慌忙回来报信的。” 景正卿闻言便站起身来,问道:“你别慌,快说是什么事。” 小厮道:“回二爷的话,小人在外头,看到了端王爷的—— ☆、41、隔水 一刹那景正卿急让人进去报信,自己跟哥哥赶紧整理衣冠,在门口迎接。 那边端王爷的车驾还没过来,屋里头景睿跟大哥景良两个也急急地出来,身后各带几个子侄亲朋,又是震惊又是激动,诚惶诚恐地迎驾。 头前的旗牌官翻身下马,身后的侍从们序列两边散开,中间端王爷的轿子落地,景睿同景良两人便上前接驾。 近身侍从将轿帘子打起,显出里头端王爷赵纯佑的身姿来,王爷穿一身月白色锦绣华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正中一颗辉煌珠子,流光溢彩,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温文儒雅,目若朗星,璀之璨之,着实是天家风范,华贵不可言说。 端王爷将接驾的众位一打量,躬身出轿。 这边上景家诸位爷已经跪地,景良开口,说道:“微臣等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端王爷赵纯佑笑笑,略略俯身,探手轻轻一扶:“卿家不必客气。”将景良跟景睿两人分别扶了扶,众人才忙谢恩,起身。 赵纯佑便看着景睿,道:“听闻今日卿家生辰,本王特地来凑个热闹……并没有就想到惊动别人,故而也免了通报之礼,没想到竟还是惊扰了。” 景睿忙道:“王爷能驾临,乃是微臣等万千之幸,王爷何出此言,却让臣等无地自容了。” 赵纯佑温和一笑,目光扫过他身后诸位,在景正卿面上略略停了停,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当下景家便接了这位王爷入内,里头的宾客们早也听闻,一时俱都震动,纷纷肃然起立,先前还喧哗之声连绵不绝,此刻却鸦雀无声,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从上到下,个个屏息敛气,战战兢兢迎接王驾,其中那些在朝为官的大臣们倒也罢了,平日还是能见到端王爷真容的,唯独那些显贵富豪等,虽跟朝臣有些交往,但因身份之故,要见王爷的面儿可是千难万难,因此心底格外庆幸。 如此又是好一番的热闹。 景良景睿陪着端王爷赵纯佑进了内堂,从大门到里间走了这许久,差不多是一刻钟的功夫,外头仍旧安静的异常,因都知道王爷进了宅子,哪一个敢大声呼喝? 赵纯佑上位落了座,微微一笑,便道:“小王果然是相扰了,本是兴起前来相贺卿家,谁知竟叫满堂宾客不得尽欢。” 景良景睿对视一眼,景良忙道:“王爷驾临乃是诸人的荣幸,众人仰望天家威严,心中也是默默感怀王爷一片心意,臣等也是不胜惶恐,心头感激……” 景睿道:“正是,正是。众人不过是太过感怀。” 赵纯佑便笑道:“既然如此,若要让我安心,则传了出去,让众人尽兴吃酒,不必因我在此而拘束。” 景睿忙回头吩咐,那边上景正卿转身要出去,端王爷便道:“二郎止步。” 景正卿意外,只好站住。 他旁边的景正昌有些犹豫,正不知是不是要替他出外传王爷口谕,一转念的功夫,王爷身边的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内监便踏前一步,冲着景正勋道:“咱家跟大公子出去传口谕吧。” 景正勋肃然应了,便同那内监出外传旨。 过了片刻,外头才稍微地有了些说话的声音,只不过也不复先前那样肆意了,都很是收敛着,生怕太大声了给王爷听见了不喜。 里头赵纯佑叫住了景正卿,便笑道:“自从京郊的湖上一别,就不曾见到过你,听闻你最近身子违和,现在可大好了?” 景正卿忙躬身道:“多谢王爷挂念,已经是无碍了。本来回京之后就打算去王府拜会王爷的,谁知道偏巧又病了,才耽搁下来。” 赵纯佑微笑道:“无妨,本王也不过是想着,那夜匆匆一见,跟二郎相谈甚欢,却不知一别之后如何……既然身子无碍,大好便是了。” 他们在这儿说着,景睿垂着头,心中略觉欢喜。因端王爷对景正卿跟对别个大为不同,如此当着众人的面儿嘘寒问暖地,可见天恩浩荡。 如此说了片刻,赵纯佑才又叫了景良跟景睿,问道:“我许久也不曾来府上,不知府上的老太太可也好么?” 景良忙道:“王爷惦念,母亲身子极安康,今儿正跟诸家内眷跟家里的女眷在后院听戏吃酒,方才也传了信儿过去。” 赵纯佑点点头:“我来了一趟,不见一见老夫人倒是颇有些失礼的……” 景睿听端王爷如此“谦和”,很是过意不去,正要说“无妨”,忽然之间心头嘎然一动,那一句便狠狠咽下。 景良也是又惊又喜,真不知如何应对,是否要请自个儿母亲出来…… 却听景睿说道:“母亲素来也十分地仰念王爷,若知道王爷亲自前来,定然欢喜之极……不如让微臣带路,王爷移驾到内堂叙话?” 景睿有些诧异,心想端王爷这样说多半只是客套话就是了,让景老夫人出来相见亦可……怎么居然要再劳动王爷? 景睿正有些疑惑,那边上端王爷却点了点头:“甚好。”竟是欣然起身。 景睿茫然之际,端王爷复又回头,笑道:“你们也不必都跟着了,外头有许多的宾客亟待招呼,休要为了本王冷落了众人,就只让世兄陪着便是了。” 他所说的“世兄”,却并非是景正卿等小辈,而是指的景睿。 景良一听,只好躬身遵命,便叫些子侄都退了,正好儿外头的宾客无人招呼,端王爷这样一来,却也正解了他们危急。 景正卿瞧了一眼父亲,景睿本是想让他跟着的,忽地想到某事,便也说道:“你也去陪着大伯招呼客人吧。” 景正卿才行礼,跟着退下。 景睿陪着端王爷,徐徐望内而行,一边指点看望府内景致。 如此说了会子,端王爷负手观景,忽地叹息说道:“我记得,上回来府上,仿佛是十五年前了,这府内的景致却也并未如何变化。” 景睿垂着头:“正是呢,王爷竟还记得。” 赵纯佑低低笑了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是了,上回在湖上夜遇二郎,他是正陪着谁人上京?前儿隐约也听赵粟说起,你们府上来了一位远亲。” 景睿听了这一句话,就好似有人拿了个棒槌,咚咚咚地在他心上击鼓,震得他的心也跟着颤。 景睿暗中深吸了口气,面儿上如常,说道:“回王爷,的确是来了一位亲眷,乃是我的外甥女儿,说起来王爷大概是记得的,她的父亲……曾跟王爷有过一面之缘。” “哦?”端王爷惊奇地略睁双眸,凝视景睿,仿佛真的全然不知。 景睿将端王爷每个表情看得仔细认真,当下暗暗自叹不如:这两人的演技可不是在同一个层面儿上的。 景睿便道:“王爷可记得十六年前的状元卫凌?” 赵纯佑双眉微皱,露出沉思之状,口中念道:“卫凌……卫凌……啊……”念了两声,才似回过味儿来一般,“原来是卫状元。” 景睿循规蹈矩道:“正是,我这位外甥女,便是卫凌之女。” 赵纯佑点头连连:“是了,果真是故人之女呀!”口吻之中,感慨万千,一双星眸里氤氲变化,宛如有风云变幻。 景睿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应答,正心中盘算,便见有个府内小厮远远而来,似是想靠前,又因周遭是端王爷的随从守卫,不敢贸然过来。 赵纯佑见了,便道:“有何事?” 当下一个侍从过去相问,同那小厮交谈数句,侍从回来,便道:“那仆人说,景老夫人如今正跟女眷们在水阁上听戏,已经派了人过去通知。” 景睿一听,便说道:“王爷,前头那一片湖水,就是水阁所在之处,在此处也能看到……” 端王爷听了,果真往前走了数步,一路走到白玉栏杆旁边,果真看到好大一片湖,湖色碧绿,风自水上来,令人心旷神怡。对面却是一片彩壁辉煌的水上阁子,因是中午,天儿正热,女眷们便未曾进屋内,只在亭子内乘凉,一边听戏吃酒。 相距不远,依稀能将对面的人看的清楚,只见彩带斑斓,衣裳斗艳,簇拥着正中的一位老太太,就宛如天上仙子陪着王母聚会一般,还能听到娇声笑语,并戏腔婉转,随风传来。 赵纯佑抬眸,细长的凤眸一扫,便看那端,却不知为何,那目光将眼前十几位的女眷扫了扫,直直地便投向了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儿的一名妙龄女子身上。 却见那人身段纤弱,却更显体态风流婀娜,正扭腰斜斜地靠在景老夫人肩头,附耳说着什么。 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引得老太太十分快活,笑得轻轻拍打她的手。她反倒抿着嘴,略带一丝娇羞地微笑,又拿了扇子掩住口,生怕失态一样。 赵纯佑看得明白,那一双灵动之极的眼睛,轻轻地扫了扫周围,仿佛是担心会有人注意到自个儿,眼底是一分小小地得意,跟女孩儿家恰到好处的娇柔。 景睿在旁望着端王爷,见王爷身不由己往前走了一步,他心头一惊,便看向对面。 正巧儿在那水阁子里,明媚说笑了会儿,摇着扇子左顾右盼片刻,忽地若有所觉,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此处。 四目相对,明媚陡然怔住,瞧见对面那太阳底下,有个器宇非凡的陌生男子,正看向此处。 明媚看了一眼,诧异之余,便皱起眉头,握在胸前的扇子往上擎起,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又疑惑,又惊讶地望着端王爷:猜想这是何人。 正在这功夫,派去报信的丫鬟行礼,向着景老夫人报端王爷来到!—— 作者有话要说:纪元扔了一个地雷 菜菜虫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亲们~~ 于是第三章奉上,二爷的强劲对手登场,总感觉二爷挡不住的样子~ 我差点儿就放弃三更啦~~~其实如果大家的留言热情能强盛一些,四章都可能诞生好么,下次努力吧=“= ☆、42、撒娇 撒娇 老夫人听闻后,当即站起来,眯起眼睛隔水一看,果真是王爷驾临,当下急忙转出水阁,从湖上长廊上岸,往回而行。 明媚这才知道对面凝望的那男子竟是传说中的端王爷,心头突突乱跳。 一干女眷随着老太太前去迎驾,刹那间那水上回廊之中,丽影蹁跹,婀娜婆娑,更为美不胜收。 赵纯佑本正凝视明媚,见她微微歪头打量自己,他不由挑唇一笑,双眸之中波光粼粼,又宛如盛满笑意。 一直见明媚起身,随着景老夫人往回廊而去,他才收回目光,惊鸿一瞥之时,却见对面那人扇子遮着脸儿,临走之际回头又看自己一眼。 虽然一水之遥,但赵纯佑却将这个回眸凝视的眼神捉了个正着。 景睿见景老夫人那边已经惊动,忙陪着赵纯佑往旁侧而行,走了片刻,两拨儿人就在湖畔的凉亭边上碰了头。 景老夫人率众位女眷行礼,端王爷亲自躬身,将老夫人扶起:“何以克当?是小王扰了老夫人听戏的雅兴了,若是知道,必会阻止世兄派人前去相告。” 这边上老夫人跟赵纯佑寒暄,不远处的内眷,各位景家的夫人,明媚玉婉等姑娘小姐静静站着,还并没有资格靠前。 玉婉抬肘轻轻捧了一下明媚:“瞧见了吗,那位就是端王爷。” 明媚以扇子遮着唇,轻轻斜瞄,低语道:“可见你们家家大势大,舅舅生日,连王爷都来相贺。” 玉婉抿着嘴,虽然得意,却也不敢过分张狂,低低回道:“往年也没这样的,今年不同,大概是因姗姐进了宫?” 明媚垂眉,微微一笑:“或许是吧。” 两人轻声说了几句,周围人多,她们就不敢多说,恐怕给人听见不像话。于是就只收了声儿。 幸好端王爷跟景老夫人只是互相见了,说了几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起驾出府去了。 遥遥地望着王爷去了,这一干陪站的人才缓过劲儿来。 景老夫人转身,吩咐丫鬟:“叫她们都先歇着吧,要听戏的,就再回水阁便是。我待会儿再回去。” 丫鬟去了后,景老夫人又坐了会儿,便见儿子景睿从外头进来,见了礼:“母亲,已经送了王爷起驾离开。” 景老夫人点头,看了一眼儿子:“王爷可说了什么不曾?” 景睿道:“并没说别的。”说了这句,脸上就浮现犹豫的表情。 景老夫人道:“怎么了?” 景睿说道:“母亲,你看……王爷这次来,是为了……” 景老夫人沉吟片刻,回头,却见不远处明媚跟玉婉站在一块儿,正彼此相谈,今儿她仍旧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裳,临水而站,正如洛神临波,清丽出尘,令人过目难忘。 景睿见母亲转头,他也转头看了一眼,望着明媚的容貌,鬼使神差脱口说道:“明媚丫头……长得可真像如雪,冷眼一看还以为是……” 景老夫人轻轻咳嗽了声。景睿忙停了口,不再做声。 景老夫人这才开口说道:“王爷怎么进内院来了?” 景睿说道:“王爷说惦记母亲,所以才……” 景老夫人点点头:“嗯……” 景睿心头有事,却又实在不好问,偏母亲也不直说,他十分焦虑,本来看端王爷那意思,以及方才他站在栏杆边上凝望对面的神情……倒像是跟他心中猜想的一样。 可是方才景老夫人出来之后,端王爷却是心无旁骛地跟老夫人说话儿,景睿在旁边看得分明,王爷连眼神儿都没往旁边偏上一偏,浑然不像是个别有用心的样儿,……这王爷的心思可真难猜。 景老夫人瞧着景睿的脸色,不由一笑:“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就放开心怀,出去跟人喝几杯去……至于其他的,过几日,自然会有端倪。” 景睿一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喜形于色,忙道:“有母亲这句话,儿子就放心了,儿子告退。” 景睿去了后。老夫人喝了口茶,看一眼明媚跟玉婉,正巧玉婉看过来,老夫人便伸手一招。 玉婉见状,便拉了拉明媚,两人快步过来,一左一右在老夫人身边儿。 老夫人握着两个的手,说道:“怎么不回去听戏?” 明媚便说:“等您一块儿呢。” 玉婉笑道:“我们陪祖母去才热闹。” 老夫人笑得眉眼弯弯:“你们两个倒是有心,虽然姗丫头进了宫,但有你们两个在,也算是上天不薄待我老婆子。” 当下一干人又去听了会子戏,老太太年纪大,便觉得有些倦,自回房休息。 玉婉明媚陪着回来,见老人家休息,她们两个就退出来,正好见欧玉娇在外面也姗姗而来。 三个人碰了头,欧玉娇就说:“她们见老太太退席了,多半也走了,我心想许久不曾见了,就来跟你们两个说一声。” 玉婉便说:“姐姐还惦记我们呢?她们走了倒好,正好咱们清清静静喝几杯。” 明媚也很喜欢欧玉娇,当下也劝。欧玉娇自然也想跟她们亲近的,便顺水推舟答应了,当下丫鬟在内院摆了小桌儿,现成的新鲜小菜,玉婉又指使着,取了一坛子杏子酒来。 三个人说说笑笑,喝几口酒,委实闲散自在,不多时,便都脸颊泛红,彼此话也多了。 玉婉看着欧玉娇,便说道:“如今我们大姐进了宫,接下来,就该是哥哥的亲事了,玉娇姐姐,不如你就当我们嫂子吧。” 明媚也笑道:“二姐姐这话我爱听,就怕是玉娇姐姐性子太温和,压制不住正卿哥哥吧。” 欧玉娇本就脸颊粉红,如今更是通红:“你们两个,别开这样的玩笑,幸而这边没有旁人。” 玉婉说道:“有什么玩笑的?认得这么多人,我独喜欢玉娇姐姐,新来个明媚丫头,也跟我一样的眼光,可见你是个好的。” 明媚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当下撺掇说:“前儿我不知听谁说,要张罗正卿哥哥的亲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确实的信儿?” 玉婉摇头:“还没定呢,但是我真的听了个消息。” 欧玉娇跟明媚齐齐地问,玉婉说道:“头前母亲似乎说陆家……那个不错,听闻还跟二哥哥商议过,只是二哥哥似乎不是很得意,说什么……听闻陆家小姐性子谨慎,怕自己轻狂,吓着人家,给推了似地。” 明媚吃了一惊:“竟有此事?怪道我今儿见着陆小姐,觉得她的脸色不佳,走的也早。” 欧玉娇却垂首不语,心中暗自欢悦。 玉婉吃了口酒,又劝明媚:“这酒还能入口否?” 明媚见她兴致高,加上这酒入口绵甜,便也又喝了一口:“你说的好,那自然是极好的,我也爱喝,玉娇姐姐再吃一杯。” 欧玉娇却摇摇头:“我不比你们两个,我还得回去,且我喝了酒会上脸,给人看见了不好。” 玉婉便笑道:“偏你这样小心!” 明媚喝了酒,话也多了,加上她有心,便问:“那陆家的小姐辞了……可有说过玉娇姐姐?” 玉婉道:“你当我真是包打听?这个却没听说过,但二哥哥是逃不了的了,大姐如今进宫,他的亲事就得定下来了,最近母亲紧锣密鼓地张罗呢。” 欧玉娇心头砰然乱跳,明媚心想:“快些定下来吧,若有个厉害的管着才好。”脑中醺醺然,握着欧玉娇的手,便趁兴撒娇道:“别的且不说了,玉娇姐姐,倘若你成了我们的嫂子,以后可不能这样好性子,对我们好点是无妨,但你若不厉害,何以压制正卿哥哥?” 玉婉吃吃笑道:“你这丫头果真醉了,竟胳膊肘往外拐。” 明媚嘟嘴道:“我心里爱玉娇姐姐,怕她受欺负啊。” 欧玉娇见她脸儿红红,眼光流转,嘴又十分地甜,心里也自爱极了她,便摸摸明媚的脸,只觉手上娇嫩滑软,简直爱不释手,真是雪嫩的香肌玉肤。 欧玉娇便笑:“明媚妹妹这样惹人疼爱,不管我以后会不会是……我总是会多疼惜你的。” 明媚嘻嘻笑了声,便靠在她肩头:“那你可别忘了。” 玉婉在旁见她两个亲爱,便啐道:“羞不羞,还没怎么样呢……你们就暗地里算计起哥哥来,我跟哥哥报信儿去!” 欧玉娇面红不语,明媚却斜睨着玉婉,道:“你只管去说,我也跟舅妈说,你忙着要给正卿哥哥说亲,等他成亲了,也好轮到你……你是巴不得早点也有个着落的……” 把玉婉气得:“你这丫头,喝了两杯什么都敢说了!”握了一杯酒起身,道,“我今儿不饶你,你快吃了我这杯向我赔罪。” 明媚慌张叫着,便躲,玉婉就来拉扯她,欧玉娇抱着明媚,笑着劝。到底是玉婉力气大,把明媚从欧玉娇怀中拉出来,硬灌着喝了一杯。 欧玉娇又坐了会儿,她的定力要好一些,知道再坐下去恐怕必醉无疑,当下便起身告辞了。 欧玉娇去后,明媚跟玉婉两个,趁兴又喝了几盅,两个到底是闺中弱质,这杏子酒虽然可口,喝多了却也酒力非凡,双双有些醉了。 玉婉便趴在桌上,似醉非醉,间或说着醉话。 明媚端着酒盅,盛着半杯残酒,看眼前天光乱晃,她乃是头一次喝的如此醉,只觉得一切十分新奇喜欢,手中捏着杯子,脚下踉踉跄跄,原地转了几圈儿,仰头往上,看蓝天,白云,碎碎地树荫荒乱,浑身无力,目光下移,又看到面前花树成片,上下左右地晃悠。 明媚嘻嘻笑了会儿,往前几步,脚下一个踉跄,缓缓地扶着长凳软倒下来,杯子从手心散落,顺着凳子滚了几滚,落在地上。 明媚嗯哼几声,换了个舒服姿势,慢慢合上眼睛,只觉身子绵软,神智昏沉,虽然半卧半趴在长凳上,却觉得如置身最舒适安全的所在,香甜沉酣地,很快便入了眠—— ☆、43、内情 耳畔隐约有细碎鸟鸣声传来,啾啾然,明媚皱了皱眉,睁开眼,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在内室。 床边上四喜正守着,见明媚动了,忙起身:“姑娘醒了。”似乎知道她口渴,便忙倒了温热的茶水过来。 明媚正也口干,忙就着她的手喝了口,问道:“我怎么……”才说了三个字,忽然之间脑中灵光闪烁,想到自己先前是跟玉婉在院子里喝酒的,依稀恍惚是在外头睡着了,怎么现在竟在这里? 喝醉了之后全然不觉得不成体统,如今清醒了,才惊觉有些儿不像话,当时为了自在,把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了,但若是给下人或者夫人奶奶们看见了醉后的模样,那岂非就丢脸丢大发了? 明媚吃了一惊,便问:“我……是怎么回来的?”问出这句,十分地心虚。 四喜见她问,抿嘴笑道:“姑娘忘了?是小葫把姑娘扶回来的,姑娘在二小姐那边喝的醉了。” 明媚张口结舌,喝酒的时候分明是把玉葫也打发了……难得玉葫如此机灵,明媚暂时放了心:“她去哪儿了?” 四喜说道:“先头急急地把姑娘扶回来,就又跑出去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明媚老老实实喝了茶,润润喉,见外头天色昏黄,大概正是近黄昏的时候,外头应该还在热闹,内院处却偏清净,夕照的光芒映进来,光影柔和,显得静谧而温暖。 明媚靠在床头上闭目养神,起先想到的,竟是端王爷赵纯佑,一想到这个人,明媚隐隐地觉得心跳。 当时她正逗老太太开怀而笑,却忽地觉得心中异样,似是一种直觉,让她缓缓抬头,看向湖的彼岸,谁知便看到了那个伟岸不群的身影。 当时还不知这是何人,只瞧见他身边站着的是景睿,于是便胡乱地猜是哪个身份显耀的大官儿……只是他好像也正在看着她……虽然明媚不是十分确认,因为彼时在座的还有许多姑娘太太们,有那一刻,明媚甚至怀疑在座的或许也有这人的内眷? 一直到给老太太报信的丫鬟来到,老太太大惊之余起身相看,明媚才知道:原来此人,便是端王爷赵纯佑。 她特意留心了一下自己身侧的人,她左手便是老太太,右手,却是玉婉。并没有其他人。 明媚记起玉葫跟自己说的那个传言……临起身之时,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人…… 想到当时情形,嘴角忍不住含笑。 虽然说并无其他:没有话语交流,没有其他事发生,然而只是隐隐地快活,似无形中一种轻盈地情感莫名地降临,令人也莫名而隐秘地愉悦。 明媚抿嘴轻笑:后来之所以跟欧玉娇同玉婉两个那样畅快放开地吃醉了酒,未尝不是因为当时她心情很好的缘故…… 只是一想到“醉酒”二字,脑中忽地闪过许多场景来,似真似假,令人疑惑。 当下,就宛如一阵狂风暴雨,把之前晴空艳阳下的美好情绪一扫而空。 陡然睁开眼睛,明媚心头乱跳,按着胸口,把四喜叫来,气儿都不顺地吩咐:“叫人去找找……”话还没说完,就见玉葫从外头进来。 明媚见她回来了,赶紧把人唤过来,四喜瞅了一眼,知道两个人又有私密话说,于是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玉葫问道:“姑娘叫我干什么?” 明媚问:“你去哪儿了?我听四喜说是你把我扶回来的,真是这样?” 玉葫点头:“自然是了……”脸色有些不太对,眼神略见躲闪。 明媚一看,便气:“你学会跟我扯谎了?皮痒了是不是?” 玉葫才慌忙说:“姑娘别急,我不是还没说完嘛,……你怎么这么快看出来了?” 明媚回身瞪她:“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都快急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葫眨眨眼想想,脸上就露出懵懵懂懂地神气:“其实我也没扯谎,真个儿是我把姑娘扶回来的,但是在我接着姑娘之前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太明白了。” 明媚伸手在玉葫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只说你知道的不就行了?” 玉葫努着嘴,摸摸被拧的胳膊:“是这样的,姑娘跟二姑娘她们吃酒,我就跟些丫鬟姐姐在外面玩儿,隔了会儿,听说欧家的小姐回府了,我心想姑娘大概就会叫人了,只是里头一直没信儿,丫鬟姐姐们又拉着我赌……咳,但是我心系姑娘嘛,于是就起身去看看,谁知道……” 明媚眼瞅着看玉葫脸上又露出那种想说不敢说的闪烁表情,当下心都凉了半截,虽然着急想知道发生什么,又有点不敢问似地。 幸好玉葫并没有欲言又止,只是又放低了声音:“谁知道就看着二爷抱着姑娘……” 明媚呆住:“什么?”失神之间,身子一软,倒回床内。 玉葫忙扶住她:“姑娘怎么这么个急性子呢,我还没说完呢,我一看,当然是惊心了,忙上去质问,不料二爷说他也是刚来,就看姑娘倒在地上,他还怕姑娘有个万一,就抱起来看看……幸好我去得早,二爷还说姑娘是醉了,他本来想抱姑娘回来,可是又怕不方便,正想找我呢……可巧我就到了。” 明媚半信半疑,这话若换做是说别人,自然就信了,但因知道景正卿的性子,故而十分猜疑。 玉葫瞄着明媚脸色,就说:“姑娘,就是这样的了……二爷、该不会怎么样吧,何况二姑娘也在场呢。”嗯,在场总比不在的好,虽然也醉得不省人事。 明媚听到这里,方徐徐地松了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何况刚打了他一顿,他该知道收敛了……” 玉葫也点头:“正是呢,要是先前,早就兴冲冲自顾自地把姑娘抱回来了,这会子还知道自个儿不方便了,嘻嘻……”说到最后,就也得意起来。 明媚却是吃一堑长一智,深谋远虑地说道:“你先别高兴,这一次是我大意了,若是吃酒,该把你叫进来守在身边才是……也省得遇到他。”虽然在府内,低头不见抬头见,但私底下的相处,能省则省。 虽然这一遭没大事,然而想到曾经的那些不堪情形,便觉得被他碰一碰手都浑身难受。 当下明媚就给玉葫下了命,道:“以后便说定了,若是看到我要吃酒,你就守在身边儿,就算不能守在身边,也要在不远能看见我的地方,当然,我也会尽量不吃酒的,就算吃,也不会吃醉。毕竟小心一些为上。” 玉葫便牢牢答应,并起誓一定会照办。 到了傍晚,明媚依旧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并陪着夜宴。晚间吃罢了酒饭,又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会儿话,候老人家见了乏,便才起身辞别,同玉葫五福两个往回走。 走到半道儿,忽然见了两人遥遥而来,明媚一眼瞅见其中一个像是景正卿,当下想也不想,脚下一转,往旁边的廊下转了过去。 五福还以为她走错了路,便叫道:“姑娘,回去不是走这条的……” 五福这一嗓子,前面那两个人便察觉了,双双看了过来。 明媚略觉尴尬,此刻再紧着跑,却反而会露了行迹,当下停脚。 玉葫本也不明白是何意思,瞧见廊下那一抹淡色衣裳才领悟,便特意说道:“才吃了饭,多走几步消消食儿也是好的。” 说话这功夫,那两个人便走过来,却是景正昌跟景正卿,景正昌先说了声:“原来明媚表妹在这儿,这是要回去?” 明媚只好若无其事行礼,垂眸道:“大表哥安,我正要回去了。” 景正卿在旁边负着手,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不叫丫鬟打个灯笼?我记得你那院子门角上有个灯笼坏了,多留神些,别崴了脚。” 暗影里明媚听着他那把熟悉的嗓音,不知何故脸上极快发热,暗中庆幸此处的光暗,便道:“多谢表哥提醒,我也该回去了。”略一矮身,从两人身旁经过。 景正卿站住脚,嗅的一阵淡淡香气从鼻端而过,刹那之间双眸微闭,宛若一刻天堂。 景正昌望着明媚离开,却笑道:“这位表妹,性子竟是天生这样冷淡么?只不过生得倒真是好,怪道外头已经传得那样……所谓国色天香,大概如是。” 景正卿诧异,他这位兄长,为人颇为木讷,大概是因为庶出的原因,从小颇受了些歧视打压……因此一直谨小慎微,从来不肯多说话,于女色上更是很不留意,没想到这回竟说了这些。 景正卿便道:“国色天香?” 景正昌有些疑惑:“方才我闻到一股子的香气,所以就不知不觉……咳,不说这些了,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是正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正卿心中轻轻一叹,恍恍惚惚。 景正昌转身欲走,忽然间心头一动,说道:“正卿,你还记得我今儿跟你说的话么?你说那传言是不是真的?” 景正卿转头看长兄,尚未反应过来:“啊?什么?” 景正昌道:“就是……”凑近了一步,低声说道,“就是端王爷瞧上了咱们明媚表妹的这说法儿……今儿王爷去后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听说还是父亲身边儿的人传出来的,如果是真的,那今日王爷特特来府上,莫非也是一个信号?” 景正卿心头一凉:“我……”忽然间语塞,心上像是被打了一个木楔,钝钝地疼着,方才萦绕鼻端的那股香气,也绕着心头转动,却如寒风阵阵,弄得他连心带肺地疼。 景正卿身不由己地转头,想要再看一眼明媚的身影,仿佛这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抹希望,只要他能看到,那就代表他还有希望,谁知,身后夜色沉沉,几个灯笼静静地挂着,数点红光之外,满眼是乌沉沉地黑,那道令他渴望的影子,终究还是已经走出了他的视线。 老太太所住跟明媚的院子只一墙之隔,十分近便,只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人就到了院门口,五福抬头,先笑了声:“二爷果真说的对。” 玉葫不解,便问:“什么说的对?” 五福指了指院门上头:“二爷说这儿的灯笼坏了一个,我心想我见天儿把这儿走,怎么就没看见坏了呢?还以为二爷是吓唬咱们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明媚诧异地抬头,果真见眼前门口上挂着一只独灯笼,静静地发着光,显得有几分孤寂。 明媚一愣神儿,便故意说道:“怪不得舅舅总是嘉许二表哥,说他能办事儿又稳妥,果真是个极细心的人,上回我还听婉姐姐也夸他,说自个儿曾随口说了一句少了块好颜色的布料,隔日二表哥就给她寻了,表哥对待姐姐妹妹们,委实是极好的。” 五福闻言便笑着也说:“可不是呢,连进了宫的大姑娘,还是那房里的呢,却独独跟咱们二爷最好,二爷的人品在府里可是人人称赞呢。” 明媚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是想甩脱嫌疑,免得显得景正卿只上心自己这里,没想到五福竟真开始夸他,明媚放心之余,便意兴阑珊地说:“这灯明儿让人换了罢……如今十分困乏,还是早些安歇了。”—— ☆、44、风波 如此平静过了几日。 一早上,明媚起身后,用了饭,便问:“平日峰儿上学之前都会来一遭,今儿怎么没见人?” 四喜说道:“我也正纳闷着,论时候也该到了,五福你去看看,别是在门口上?省得让姑娘等。” 五福应声,就出门,正站住脚东张西望,就见一个婆子匆匆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这小爷,大清早儿跑哪里去了,闹得兴师动众地。” 五福本不以为意,忽地心头一动,便把那婆子叫住,问道:“嬷嬷,干什么这么着急,出什么事儿了?” 那婆子见了,便略站住脚,说道:“是五福姑娘,你是不知道,那卫小公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我要叫人去找呢。” 五福一听,大为吃惊,原来方才她想起卫峰没来,很是蹊跷,并且这府里头能称得上“小爷”的,最小的就是大房那边景正勋的小公子,至于这边,只有景正辉年纪不大,但一般叫他“三爷”,因此她就想这婆子难道是在找卫峰?信口问了一句,没想到竟猜了个正着。 婆子说完后,着急要走:“姑娘,我得去报信儿了,不能耽搁……” 她是个旋风腿,五福却比她性子更急,当即回头叫嚷起来:“姐姐快告诉姑娘,小公子不见了!” 声音传入里头,不光四喜,明媚也听了个影影绰绰,忙出来:“怎么了?我怎么听见四喜说谁不见了?是峰儿?” 四喜心中埋怨,这一大早上,都还安静着呢,五福这一嗓子可好,得传老远出去,何况老太太就在隔壁,万一惊动了……简直作死呢。 四喜当下先跑出来,压低了声呵斥:“你要死,嚷嚷什么!” 五福捂住嘴,也自知冒失了。 此刻身后玉葫同明媚出来,一打听,明媚便也急了,忙叫玉葫四喜五福三人也跟着去找,正乱糟糟里一片慌张,前头有个小丫鬟撒腿跑来,道:“王嬷嬷,别忙着去了,夫人那边传了信儿来,卫小公子找到了!叫别惊动了旁人!” 虚惊一场!王嬷嬷听了,双手合什谢天谢地,又道:“这小爷可真不省心……”忽然之间反应过来这是在当着明媚的面儿呢,当下讪笑着停口,借故跑了。 明媚跟玉葫对视一眼,明媚便说:“你去打听打听,是什么事儿。” 玉葫答应了,便跟着那婆子去了,明媚怀着心事,回到里屋,略坐了片刻,玉葫探听了消息回来。 原来卫峰自进了府,便跟着苏夫人。苏夫人爱清静,何况又不是很喜欢这孩子,于是便把卫峰交给身边儿的老嬷嬷带着,每日不短了他吃食就是,加上卫峰年纪不大不小,便正好送到书塾里去,因此卫峰虽是跟着夫人,却只是每天早上见礼,晚上请安,除此之外并无他事。 卫峰因在念书,也认得了几个孩童,多半都是景家的子侄,其中关系最亲近的,就算是景正勋家的那位公子,还有一个,却是三爷景正辉。 若说别人倒好,只是景正辉,从小因跟着齐姨娘长大,故而长得半歪不歪的,加上最近又晓了事,越发有点邪气凛然的意思。 卫峰进府,他的出身,也给景府的人隐约知晓,便散布开去,知道是卫家的庶出,经历也不甚光彩,有些人历来拜高踩低的惯了,先入为主地就很瞧不上卫峰,私底下的传言自然更好不到哪里去。 而明媚自进了景府,却很得老太太喜欢,因她生得极美不说,虽然年纪小,却待人温和有礼,因此上下有许多人都夸奖明媚。 但自古常言道:一样米养十种人。 人心各异,有喜欢明媚的,自然就也有不喜欢甚至讨厌她的,这景正辉的母亲齐姨娘,就是其一。 齐姨娘讨厌明媚的理由有两个,第一,齐姨娘虽身份低微,却到底也是景府的人,忽然之间来了个外人,大出风头,惹得上下喜爱,她自然暗地里不平;第二,卫峰进府后,竟被交给苏夫人照料,这对齐姨娘而言,简直就像是要特意来压她儿子一头似的。 因此齐姨娘不喜明媚,更不喜卫峰,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景正辉素日耳闻目染,自然对卫峰也没什么好印象。 这日,卫峰便依旧在上学之前来见明媚,走到半路,就见景正辉也正出来,正卫峰路过的当儿,景正辉便狠狠啐了口,卫峰躲闪不及,顿时被溅到袍摆。 卫峰自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加上年纪小,格外不饶人,当下叫道:“你干什么啐我?” 景正辉见他身量比自己矮许多,加上素来不喜卫峰,自是乐得调笑:“小兔崽子,啐你怎么了,再跟三爷叫,便打你!” 卫峰年纪虽小,却吃过许多苦,自尊心十分之强,听景正辉口出不逊,当下气得把手上的书扔了过来:“王八蛋!” 景正辉没想到他竟比自己更横,被一本书撩了个正着,竟有些疼。 景正辉揉揉眼角,叫道:“小王八蛋,竟敢动手!”上前揪住卫峰,挥拳便打。 卫峰身后的小厮见状,不敢得罪三爷,便只苦着脸劝架。 卫峰年纪小,身体弱,力气也小,自打不过景正辉,很快便吃了苦头,只是他性子倔强,竟不肯求饶,只也不顾一切挥拳乱打,两人抱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正不可开交之时,有人喝道:“住手!快住手!”连喝两声,景正辉听清楚开口的是谁,才霍然松了手,卫峰却仍撕扯着他不放。 景正卿上前,把卫峰扶起来,又拉开他,见小孩儿衣裳都给扯乱了,脸上落了几块淤青,表情却分毫不让,是气哼哼、愤愤然地。 景正卿气道:“做什么动上手了?”却是质问景正辉。 景三爷是欺软怕硬的特质,何况他素来就惧怕景正卿的,当下便道:“二哥,他骂我。” 卫峰叫道:“你先啐我!” 景正卿打量他被打得不轻,便呵斥景正辉:“你老大不小了,他才多大?他骂你,你斥他几句就是了,非要动手?倘若是你骂我,难道我便要活活打死了你?” 景正辉一声也不敢回腔。 这功夫,他娘齐姨娘从里头出来,冷笑道:“二爷,孩子们吵吵闹闹,何必当真?笑笑就完了。再者说,二爷是辉儿的哥哥,给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骂二爷一声儿呀!何况你们是亲兄弟,说什么打死不打死的?倒是这个……谁认得他是什么,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白吃白喝的东西,不思感激,反而想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二爷竟还帮着他说话!对自己兄弟却要打死……你也太不把你兄弟放在眼里了!” 景正卿见她牙尖嘴利,正要说话当口,卫峰听到齐姨娘一口一个“是什么……东西”,气得叫道:“谁稀罕在这儿受你们的气!”他说完之后,扭身就跑。 那跟随的小厮还呆站,景正卿气道:“呆站干什么,赶紧去追呀!”那小厮才忙去追卫峰。 齐姨娘鼻孔朝天,委实得意,景正辉见母亲大获全胜,也露出得意笑容,忽地对上景正卿的双眸,才又胆怯地低了头。 景正卿见卫峰跑了,他也不愿跟这贱妇说话,没得有失身份。当下冷哼了声,拂袖离开。 齐姨娘望着他离开,便对景正辉道:“瞧见了没有?一帮子欺软怕硬的!非得逼老娘骂了才畅快!” 景正辉虽然得意,却仍怀着担心,便说:“上回我跟娘说哥哥跟那个丫头的事,不慎给父亲听见,把哥哥好一顿打,他虽然没说什么,心里未必不记恨着我呢,以后为难我们的话,该怎么办?” 齐姨娘哼道:“怕什么?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他自个儿勾搭丫鬟,还不许别人说了?有种别去干这龌龊事儿,老娘便揪不到他的短儿!” 却不知景正卿勾搭丫鬟是假,贪慕丫鬟的主子是真;倒是景正辉,同丫鬟勾搭却是实打实的。 明媚听闻找回了卫峰,本是想立刻见见的,谁知一打听,卫峰竟是上课去了。 明媚无法,便只安心,想等下午回来的时候再说。 将近中午的时候,明媚正在屋里头看书,四喜从外头回来,见状道:“姑娘还安坐呢?没出去看热闹,端王爷的王妃来了!” 玉葫先前在进府的时候,满府里游走,近来新奇感消退,也不愿意乱跑了,没想到竟错过这个大热闹,当下跳起来:“王妃?怪道方才听外头一阵乱,原来是王妃来了!” 明媚也讶异,抬头看四喜,四喜说道:“可不是呢,正进了府,现下跟老太太说话呢,外头的人都不敢乱跑乱走了,你现在出去,也是晚了。” 玉葫失望,便仍坐下,却又问:“那王妃长得什么样儿?” 四喜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并没亲眼见着,但既然是王妃,定然是极美的罢。只是王妃竟来了咱们府,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儿呢。” 五福听了,就来凑趣儿:“说起来,自从大小姐进宫之后,咱们府里这是越来越好了,前儿老爷过生日,王爷亲自过来恭贺,如今连王妃也来了!” 明媚听了个热闹,也不以为意,自顾自靠着桌上看书,三个丫鬟见她“气定神闲”地,便不敢当着磨牙,三个只到外间闲话。 一刻钟的功夫,院子外头忽然间有个人急急前来,四喜抬头,认得乃是跟随老太太身边儿的嫣红,乃是有身份的大丫鬟。 当下不敢怠慢,忙迎了,笑道:“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屋了?五福快去备茶。” 嫣红见三人起身迎接,便一摆手,微笑道:“平日里哪得空,老太太那边一刻少了也不成……今儿也是有事的,不必备茶,坐不住,即刻就要过去。”说着,便进了里屋,向着明媚见了礼。 明媚握着书,册子微微倾斜,便问:“你这会子来,又这样急,莫非是有事?”表面淡然,心里其实是有些儿忐忑的。 自从早上卫峰出事之后,明媚便一直觉得心慌,此刻嫣红又来,明媚直觉就觉得是不是卫峰又惹祸了之类,很是揪着心。 嫣红却笑,望着明媚,道:“没什么别的事儿,只是老太太那边传姑娘,叫姑娘赶紧过去呢。” 明媚仍握着书,压着那份紧张,问道:“叫我过去干什么?不是说端王爷的王妃在么?难道是王妃走了?”心中兀自不停地祈祷:“神佛保佑,千万不是峰儿出事。” 嫣红道:“并不曾走,还在呢……”迟疑片刻,终于轻声儿地又说道,“我说了,姑娘可别紧张,其实,是端王爷的王妃想见姑娘。” 明媚想来想去,都在卫峰身上,万万没想到这个,闻言手一抖,书便掉了下来—— ☆、 45、藏娇 藏娇 端王王妃驾临景府之时,景正卿并不在家里。他于朝廷上任着武职,如玉婉所说,乃是六品的昭武尉,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平日里只负责去司武衙门中点卯应到,负责骑马射箭,教导属下兵丁之类,倘若是京城内外出现匪贼,便要他们调兵缉捕,或者各府衙门有无法应付需要调兵之时,他们也要发兵相助。 景正卿这差事是个闲差,这日他去衙门,先应了卯,操练了片刻兵丁,便脱了外裳,自己也下场走了一遭。 自从护送明媚回来,又病了那场,好久不曾松动筋骨了,二爷使了一趟长拳,又取了棍棒练了一回,太阳底下,汗也冒了出来,却觉得畅快。 跟随的小兵赶紧递了帕子过来,景正卿擦过了脸,看汗把衣裳都打湿了,他是好整洁的,当下便入内重沐浴了一番,换了套衣裳。 景正卿是正经地六品官,在衙门里也自有住处,换了常服之后,二爷吃了几口茶,躺在硬邦邦地木板床上,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道影子来。 不想则罢了,一想,顿时抓心挠肺地难受,忍不住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儿。 正煎熬时候,外头那随身小兵道:“大人,外头云三爷来了。” 云三郎也是武职,只不过三郎似乎志不在此,因此只是末等的,并没有品级,可是他跟景正卿厮混的熟悉,司武衙门的人也都认得他。 然而此处到底不比别的地方,理由有些重地,外人莫入,虽然景正卿并不在意这些,同僚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云三郎外表不羁,内里却是个十足地明白人,懂得避嫌,每回来,只在外头等候,叫人进来通报。 景正卿听闻是他来了,才从床上鲤鱼打挺,一跃下地,整理了一番衣冠,才往外而去,路过一处地方,目光转动,便瞧见一人。 按理说那人打扮的并不打眼,甚至显得极为普通,灰黑色的长袍,戴着四角帽,中等的身量,身材不肥不瘦……简直放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 然而景正卿一眼就扫了过去,似乎那人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吸引着,让他无法忽视。 那人若有所觉,一回头,四目相对,景正卿看到一张同样普普通通的脸,瞧见他的时候,那脸上缓缓地浮现一丝笑意,但两只眼睛却冰冷幽寒,像是藏着什么。 景正卿也非凡人,心中巨震,面上却还含笑,冲那人一点头,仍旧负手,施施然若无其事地走了。 走到前厅处,见门房里,两个不当值的士兵正陪坐着的云三郎说话,景正卿便走过去,先招呼了一声三郎,而后便问兵丁:“今儿是有些什么人来了?刚我在里头看到个灰衣面生的。” 其中一个便道:“哦,那人,刚进去不久,通报说是西城的商贾……也不知什么来头,里面儿就让放行了。” 景正卿便点头,随意状说道:“原来如此,能找到这儿来,恐怕也真是有些来头的。” 云三郎听他问起,便不言语,只等在旁边。景正卿说完,便招呼他:“你怎么来了?有何事?” 云三郎这才笑道:“确是找你有事,只不过不是我,你跟我来便知道了。” 当下景正卿随着三郎出来外头,却见司武衙门左手边百步开外那棵大柳树下,露出一人,正向他探头探脑。 景正卿当下就笑道:“你怎么把我小舅舅领来这儿了?” 云三郎似笑非笑,回道:“是他说有好的要给你,非逼着我过来,我有什么法儿,何况若真是什么好的,你错过了,岂不又埋怨我?我可是为了二爷着想。” 两人对视一眼,说说笑笑,走到那柳树下,苏恩见他来了,便过来捉住景正卿胳膊:“卿儿,这几日都不得见,可想死小舅舅了!” 景正卿看看他,又看看笑微微地云三郎,也自笑道:“你们两人要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云三郎当下道:“你瞧瞧,活脱脱地好心当做驴肝肺,小舅爷,以后这等事别叫我。”他转身作势要走,苏恩赶紧放开景正卿,伸手把他拉住:“好三爷,急什么,现下他是不识货,等会儿见识了,才知道你的好。” 景正卿走过来,在云三郎肩头一拍:“我小舅舅喜欢胡来,你可别跟他一伙儿。” 云三郎瞥他一眼,又含笑看苏恩:“小舅爷,他这样当面折你面子,你不发话训他?” 苏恩却笑道:“我这宝贝外甥,疼还疼不过来,训个什么劲儿,若说是训,光是我姐夫姐姐便已经是训够了,不光是训,还动辄就打,我自然就多疼疼他了。” 景正卿笑着摇头,云三郎也笑,苏恩说道:“是了,别在这儿闲话,卿儿,你衙门里没事儿了吧?” 景正卿一点头:“这个点儿正休息呢。” 苏恩便拽住他:“走走,咱们吃酒去!” 景正卿的随身小侍拉了他的马儿过来,云三郎跟苏恩各自骑马,三人翻身上马,打马往前,两个风华正茂的美青年,加上苏恩也算是相貌堂堂……打马过街,委实地自在潇洒,意气飞扬。 拐过了几条街,景正卿暗中留心,见并不是往那烟花柳巷里去,莫名竟松了口气。 行走间,云三郎便问景正卿:“是了,方才你特意问那西城的商贾,是何意思?” 景正卿见左右无人,便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瞧着他那身形,倒叫我想起一些人。” “何人?” 景正卿道:“可还记得路上抢走那匣子的蒙面人?” 云三郎陡然色变:“是他们?” 景正卿压低声儿,道:“虽则他打扮的极为普通不打眼,但我却觉得他通身都有一股熟悉杀气,且那个眼神,怎么也不似是商贾所有。等我再仔细查探一番他是何来历。” 云三郎皱眉想了会儿,说道:“你不是不知道,京畿水深,指不定是什么吓人的来头,何况能青天白日进你们那衙门,必然非凡人,你查探归查探,务必要留神自个儿!” 景正卿笑道:“你只管放心便是。” 这一刻,头前的苏恩已经拉住马儿,回头叫嚷:“到了到了!” 景正卿抬眸去看,却见前头乃是个不大的院落,门口上郁郁葱葱地点缀着许多晚季蔷薇,红白相间,于风中轻轻摇曳,委实十分漂亮。 景正卿瞧了一眼,见景物清新趣致,心头先有几分受用。 那边上苏恩跟云三郎对视一眼,暗中使了个眼色。 三人下马之后,身后跟着的小厮自把马儿牵住了,屋里头也打开门,有两个仆人出来迎了,一个帮忙牵马,一个迎接爷们儿进去。 这院落也并不大,迎门照壁,拐了过去后,有个小小花坛,郁郁葱葱,修整的假山池沼,青松立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后便是一排五间的房,两边也自有厢房,门口上栽种紫薇,绯色的花簇子点缀,生动醒目。 景正卿见状,便问道:“小舅舅,这是何处,莫非是你新买得宅子?” 苏恩说道:“你且说,此处好不好?” 景正卿道:“好是好,虽然小,难得雅致有趣……就是有些偏僻,我记得你不是有一座别院了?怎么又买宅子?” 苏恩哈哈笑道:“你说好那便成了!” 景正卿莫名其妙,苏恩在前,云三郎跟他在后,两个丫鬟迎了进内。 苏恩说道:“这儿只有两个小厮,两个丫鬟,还有一个婆子,另外就是两个宝贝。” “什么宝贝……真真越发莫名了。”景正卿笑,打量这屋内,见光极好,显得十分亮堂,摆设简洁而实用。 景正卿走到窗口边,往外一瞧,却见窗口正对着外头一棵紫薇,正是临窗一景。 景正卿会心一笑,回身相问:“说罢,到底是卖什么关子呢?” 苏恩道:“也没什么,只是我新得了两个宝贝,委实是好,不敢专用,想到你在你们府上镇日受气,又给你爹管的严,偶尔闲暇过来这边消遣倒是好的……” 景正卿这才醒悟:“你这里是……” 云三郎坐在椅子上,吃了一口丫鬟送上来的茶,翘着腿儿斜睨他一眼,道:“二爷还不知道?这是小舅爷送给你的,赶紧笑纳了吧!” 景正卿回头看他一眼,又看苏恩:“小舅舅,这个我可不能要!” 苏恩道:“你看看你,跟我客气做什么?我不疼你谁疼你?再者说,像是你这个年纪,多半都是娶了妻的,可怜你却给管的越发严重,你府里头不成,那就在外头,在这儿可没人管你了吧,舅舅是为了你好,你只受了舅舅这份好意也就成了!” 景正卿哭笑不得,云三郎优哉游哉:“二爷,这儿有人想要还要不着呢,您就别拿乔了。” 苏恩细细地,又笑道:“是了,这屋子倒是其次,只有那两个……”苏恩说到这里,便对丫鬟说道:“让他们出来吧。” 那丫鬟行礼,回身入内,景正卿莫名看着,却听得里头脚步声轻微响起,片刻,竟从里屋走出两个人来! 景正卿定睛观看,却见其中一个,乃是个正当十二三岁的稚嫩少女,虽然年幼,却生得极为出色,这倒罢了,在她旁边站着的,竟是个跟她容貌一模一样的……然而却并非是女子,而是个少年,因未长开,便如女孩儿一样身段纤瘦,显得几分娇柔。 景正卿双眉微蹙,苏恩瞧着他,道:“卿儿,你觉得如何?” 此刻,那一对儿少年少女便过来行礼,显然是事先□好了的,齐齐地向着景正卿,柔声唤道:“二爷。” 景正卿怔了片刻,才道:“你们……真真胡闹!”一跺脚,转身便要往外。 云三郎噗地一笑,不做声。 “卿儿卿儿!”这边苏恩张开双手,忙把景正卿拦住,说道:“你且细看看,这一对儿妙人,一个唤作媚儿,一个唤作妙儿,可是我费大力气得来的,你眼光再高,也挑不出不好儿来吧?以后你在外头累了乏了,便在此处落脚,这两个可人儿是最会伺候人的,必然会叫你烦恼全消……” 景正卿听到一声“媚儿”,身子一震:“你……” 旁边云三郎仍坐着,只双眸往上,盯着景正卿,唇边挑着一抹若有所思地笑,见景正卿不言语,便起身,于他耳畔低低说道:“二爷你瞧仔细了,这一对孩子还没长开,只是那羞羞的小模样,是不是有点像……二爷不是最喜这样儿的?” 景正卿心中摇摇摆摆,又升起那道影子来,鬼使神差看过去。 云三郎唇边笑意加深,在他肩头一拍,撤手转身,对苏恩道:“小舅爷,这是二爷头一遭来,总得给他些儿时间适应适应不是?咱们就别在这儿碍事啦。” 当下两人不由分说,双双出来外头,站到厅外,苏恩使了个眼色,门口仆人会意,便将门扇带上。 苏恩跟云三郎两个缓缓走到屋外,门口上住脚,苏恩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这回你必然是输定了。” 云三郎不以为然道:“这才刚出来呢,小舅爷急什么。” 苏恩说道:“卿儿就算再怕他父亲,这活色生香的两个尤物在跟前,他能不动心?除非他是神佛……亦或者是宫里头的公公,说起来我还真不信了……” 云三郎不答腔,只笑看天色。 苏恩说罢,捂着嘴乐:“总之一炷香的功夫卿儿还不出来,这便算我赢了,你得输给我二百两。” “二百两算什么?”云三郎瞥他一眼:“小舅爷,端看你能不能得。” 苏恩道:“二百两的确算不得什么,但我赢了你输了,这却是难得的。” 云三郎嗤地便一笑。 门外两个人低声细语,屋里头,媚儿同妙儿两个上前,一左一右,轻轻拉住景正卿的手,娇声唤道:“二爷……”拉着景正卿,来到椅子旁边,引他落座。媚儿探手,抚他胸口,凑过来吻他脸颊,妙儿却跪到他的跟前,手顺着景正卿的靴子往上,一路缓缓地过了膝盖,刚摸上大腿,便觉得手底下的肌肉陡然绷紧,坚硬如铁—— ☆、46、楚楚 楚楚 且说嫣红来明媚屋里传信儿,说罢了,便吩咐四喜跟五福:“找件儿正经像样的衣裳,给姑娘换换,还有头发,也重新绾一绾。” 正好前几日用那块素和锦做了一件常服,当下取出来换上,又挑了支金凤,压在发上。 嫣红叹道:“老太太虽然爱姑娘,只可惜毕竟是年纪大了,到底粗心,竟不记得送姑娘些合用的首饰。” 明媚道:“这金凤也还是外祖母给的呢,已经足够用了,我平日也不爱戴那些东西。” 明媚上京的时候,委实地“一清二白”,因之前为了相救长兄,把些像样的首饰衣物都给当了出去,自然没什么贵重首饰留下。 嫣红道:“姑娘性儿真好,怪道老太太格外喜欢。”把明媚端详了一番,很是满意。 因明媚生得好,只稍稍地三分打扮,就见人物,如今不过是戴了支金凤,换了套衣裳,顿时便在清灵出尘之外添了一份贵不可言。 当下嫣红便领了明媚去见王妃同老太太,出了门,就见前头门口上许多王府的侍从静静侍立。 嫣红便回头,对明媚低声说道:“姑娘别怕,先前也派人去叫二姑娘,大概二姑娘也在里头呢。” 明媚一听,玉婉也在,这才心头略微一松。 当下进了屋,里头无声无息,明媚垂头敛气,跟着嫣红入内。 进了里间厅堂,才听到隐隐地说话声响。里头有人报:“卫小姐到了。”重新出来一个王府女侍,亲把明媚领了进去。 明媚不敢抬眸,款步上前,见礼,听到耳畔有人说道:“快请起身。” 有侍女过来将她扶起来,王妃的声音又道:“你走近些,抬起头来我看看。” 明媚只好应道:“是。”果真往前两步,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却见面前坐着位盛装女子,华服美衣,珠光宝气,仪态高贵,正含笑凝睇。 这位自然正是大名鼎鼎地端王王妃了,明媚不敢乱瞧,只一眼,就又端庄垂了眼皮儿。但这一抬头的功夫,却也瞥见王妃侧手略下座,坐着的是景老夫人,身边儿以此是李夫人苏夫人等,而明媚自个儿身侧,站着的正是玉婉。 端王王妃凝视着面前的人儿,看到明媚脸容之时,便连连点头微笑,探手出去,握住明媚的手,轻声问道:“名字便是明媚?” 明媚点头。王妃赞道:“果真是明艳之极,光彩照人。多大了?” 明媚道:“十四岁。” 王妃笑道:“可曾许配人家?” 明媚一听,脸腾地就惹了起来,侧脸垂头,忍了娇羞,轻声回答:“回王妃,不曾。” 旁边老太太一直也瞧着,听到这里,便也笑着点头,十分欢悦一般。 王妃回头看了老太太一眼,还握着明媚的手不放,又抬左手,在她的手上轻轻抚了两下,只觉得素手滑嫩娇软,细腻玉白,便笑道:“好、好。” 王妃在景府坐了许久,说了会儿话,又赐了明媚一串儿明珠项链,玉婉一串玛瑙手珠,便起驾出府去了。 这边儿恭送了王妃,明媚随着众人回转府内,想到方才王妃问话种种,不知道究竟是何意。 若是没有玉婉也在,备不住明媚就认定了端王府对自己有意了……然而玉婉也被赐了东西,可见王妃是召见她们两个,没怎么分两人的不同。 这话又不好问别人,何况明媚能说话儿的只有老太太,但这种事,更加不能对老人家张口。 幸好身边还有个玉婉,明媚便偷偷问道:“你是景府的小姐,王妃来到,想见一见是自然的,我却才来,王妃也该不认得我,怎么连我也要见呢?” 玉婉也是惊疑不定:“大概是王妃听闻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进京了,故而一并要见见,也是有的,可具体如何,我也不知,这次若说是冲着我们府来的,我总觉不像,回头看看老太太跟母亲怎么说。” 明媚见玉婉不知,她便也自按捺,等老太太示下,没成想老夫人竟半点不提此事。 明媚思来想去,憋着一肚子的疑惑,忍得内伤。 终于熬得到了黄昏,明媚同玉葫恹恹回屋,便才想起卫峰来,便问五福:“峰儿来过么?” 五福回:“小公子并未前来。” 经过早上那遭儿,明媚很有些不放心,便对五福说:“你走一趟,去夫人那儿看看他回来了不曾,若是回来了,就带他来见我。” 五福答应,便去苏夫人那,一刻钟功夫果真带着卫峰回来了。 卫峰进屋,含糊行礼,明媚瞧着他,忽地看见他脸上带伤,便惊地起身,走到他跟前:“你这脸是怎么了?” 卫峰头一侧,避开明媚的手:“没什么,跌了一跤。” 明媚自然不信,这样的跌法,除非是他脸朝下在地上滚了几滚。当下便道:“可是谁打你了?你跟人打架了?” 卫峰一声不吭。五福在旁边看着,就跟四喜窃窃私语,四喜听了,便也过来,在明媚耳畔低语数声。 明媚听了,脸色大变:“什么?你跟景三爷打架了?” 卫峰见她已经知道了,便道:“就算是,又怎么着?” 明媚见他一脸倔强,毫无惧怕悔改之意,心中又惊又怒:“这是什么话?你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会打起来?” 卫峰扭头:“我说了,你会信么?他啐我,我才打他,谁知道打不过他,反被他打了一顿。” 明媚皱眉,便叫四喜跟五福先退了出去,才问道:“他为什么要啐你?” “我怎会知道?”卫峰气鼓鼓地,说道,“他总是看我不顺眼。” 明媚望着卫峰,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居然跟人打架,如果是跟同龄人,倒也罢了,想想景正辉高他许多大他许多,哪里有他的好儿? 明媚便握住卫峰肩头:“峰儿,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忍忍也就罢了,做什么跟他们硬争?只能白白地吃亏。” 明媚这是疼惜卫峰之意,只可惜小孩儿却偏怒了,仰头看向明媚,说道:“我凭什么要忍他们,难道任由他们怎么欺负也不支声?我被他欺负了,你就该去找他们才是,怎么反劝我忍气吞声?” 明媚倒吸一口冷气:“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才这样小,就跟府里的人相处的不好,将来怎么得了?退一步又哪里算得上忍气吞声了?” 卫峰叫道:“你指望我跟你似的,却是不能!你要是不这样被欺负了也不支声,那些人未必也就想爬到我的头上。” 明媚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什么欺负了也不支声?” 卫峰看她一眼,又看玉葫:“你别当我不知道,不是说二爷欺负了这个丫头吗?景正辉把这件事儿当笑话跟我说,还说有一日就算是欺负了……” 卫峰没有说下去,却很不忿地看了明媚一眼,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若是有一日欺负了明媚……也是有的。 明媚陡然心经,一来没想到景正辉小小孩子,竟然能出言如此恶毒,更,若是他在外头胡说的话,她的清誉岂非…… 明媚惊心动魄,身子一晃,往后退了退,脸色惨白。 玉葫将她扶住,忍无可忍地喝道:“小公子,你疯了?这些胡话也跟小姐说?你知道小姐为了让你留下费了多大劲儿,如今你吃得好穿得好,翅膀硬了?反来说她?” 卫峰嘴唇动了动,然后头一扭:“她让我留下?我不稀罕,何况她留下我,我不还是被别人养着?吃的穿的也都是别人跟的,跟她有什么相干?” 明媚听了这话,整颗心都凉了,双眸一闭,那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玉葫气得恨不得过来打卫峰一巴掌,骂道:“你这小白眼狼,就跟你那娘一样!好好地供着就总想窝里反,早知道这样,小姐何必在老太太跟前苦求留下你?这是景府,又不是自个儿家,难道老太太说要别人养,小姐却要撕闹不成?这样有什么好处?小姐若不是想好生对待你,又何必把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每月得的银子分一半出去养你?你反倒说是别人养的你吃喝,真真好笑。” 卫峰吃了一惊:“什么?她给的?” 玉葫不愿再理会卫峰,转头对明媚说:“姑娘,你对他也算是白掏心掏肺了,这小畜生这样对你,你图什么?倒不如当初一把把他推出去,任凭他自生自灭,也省得你在老太太跟前不讨好儿呢!” 卫峰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本有几分愧疚,听了玉葫这话,却又恼起来,一跺脚:“是啊,你们只管去讨好别人去,就把我扔出去罢了,我还会死缠着你们不成!” 卫峰说完之后,拔腿便跑了出去,谁知道刚出门口,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将卫峰肩头一握,卫峰竟觉得疼,一抬头,却对上双凌厉的双眸。 卫峰打了个寒颤,拼命挣扎:“放开!” 正巧屋里头传来明媚低低地啜泣声,那人手上一松,卫峰趁机一溜烟跑了。 明媚心神恍惚,只觉得就算是卫凌过身的时候都不曾遭逢如此打击,整个人痛心彻肺,手握着胸口,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原本想好好对待这个弟弟,虽然不能亲自养着,但每日见到了,见他平安喜乐地,也就罢了。 她知道苏夫人不喜他,于是也经常小心翼翼地前去跟苏夫人说笑,未尝不是个讨好的意思……又暗中把自己每个月得的银子分出一半去,给照料卫峰的婆子们,谁知道她所做的这些,竟全是白费,反换来那小家伙一番斥骂,这就好像一片柔软好心,却被人狠狠地抬脚踩入泥里,又怎能不伤心? 明媚正哭得昏沉,却听得门口有人低低地说道:“二爷怎么不进去……” 明媚吃惊,哽咽猛地停住,抬头泪眼婆娑地看过来,透过朦胧泪光,依稀看到门口上站着一道影子。 玉葫拥着她,拿着帕子给她擦泪。明媚把眼睛上的泪擦了擦,才看清楚那果真是景正卿。 明媚正伤心欲绝,此刻见了他,旧恨新仇全都翻上来,不顾一切哭道:“你来干什么?看到我狼狈,你便幸灾乐祸了是不是?拜你所赐,连峰儿也觉得我们好欺负,竟说丢了他的脸……是了,我若是有三分血性,早就自寻短见了,何必留在这里被你耻笑?” 景正卿受了这番骂,心中一沉,看着明媚哭得梨花带雨,眼睛红红地,可爱可怜。 他纹丝不恼,反而隐隐地觉得心头作痛,真想就如此上前,把人揽入怀中,细细温柔安抚才好。 明媚却巴不得他赶紧离开,边哭边骂丫鬟们:“都愣着干什么?莫非也都怕了他?快给我赶他出去,我不要见到他!死也不见跟他碰面儿!”一边哭着,一边把手中的帕子扔过去,扔了一样不舒心,便又抓起床头的书也扔了过去。 那帕子轻,离手便轻飘飘落在地上,书倒是过来了,却因明媚力气小,也没扔到跟前儿就要掉下。 景正卿原处站着,伸手把那也将落地的书利落地抄起来,又往前几步,低头捡起帕子,触手湿润,都是她的泪。 景正卿望着哭得伤心的明媚,本能地想劝几句:“妹妹……” 明媚正气头上,捂着耳朵叫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景正卿半张着口,玉葫挺身挡住明媚,冲他横眉怒眼地说道:“二爷快走吧!难道非要怄死我们姑娘不成?她已经够委屈的了!” 景正卿听了这句,什么也别说了:老虎进了城,家家都关门,虽然不咬人,日前坏了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二爷想了想,静静地把那本书放在桌上,那帕子却悄悄折了起来,揣在袖子里。其他人自然没有留意。 四喜五福两个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位主子竟这样厉害,当面儿就把二爷骂上了。 两人有心想劝慰景正卿,景正卿却不想留下来给明媚添堵,一挥手,自顾自走了。 景正卿出了明媚院落,原地站了站,一仰头,看到头顶那个坏了的灯笼,兀自挂在那处,景正卿看了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伸手摸摸袖子里的帕子,二爷目光下移,无意中却望见不远处墙边上,有个身影若隐若现,景正卿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楚是方才跑出来的卫峰—— ☆、47、代惩 景正卿抬腿过去,却见卫峰靠着墙坐在地上,抱着腿,不知在想什么,垂头丧气地模样儿。 听了动静,小孩儿便抬起头来,一看是景正卿,便跳起来,作出要逃的架势。 景正卿并不急,反淡淡哼了声,道:“小子,只会欺负女人,见了我就怕了,想要逃吗?” 卫峰一听,果真受了这激将法,当下反站住脚:“谁说我怕你?” 景正卿冷冷一笑,走到他跟前。卫峰瑟缩了一下,却又停下,假装凶狠地看着景正卿。 两人对视片刻,景正卿伸出手来,在他头顶用力一揉:“不识好人心的臭小子,我是打你一顿呢,还是揍你一顿?” 卫峰吓了一跳,一歪头后退:“你敢!” 景正卿嗤之以鼻:“我怎么不敢?我打你一顿,又有谁能管得着?何况你方才不是跟你姐姐说,你不用她管了吗?那我便把你赶出府去……似你这样的流浪乞丐,只要用一根指头就能弄死,你可信?” 他口吻之中的轻慢蔑视之意如此明显,卫峰哪里受得了,骂道:“你才是乞丐!” 小家伙十分敏感好强,当下冲上来,拳打脚踢地进攻。 景正卿轻而易举按住了他,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揪起来,在空中用力摇晃一番。 卫峰觉得自己像是个布袋,被人提在手中,双脚离地,昏头昏脑。 小孩儿自然是怕的,但卫峰性子倔强,因此竟不求饶,只骂道:“混账,王八蛋!我不放过你!” 景正卿单手提着他,将卫峰掉了个个儿,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卫峰被提溜着,兀自不消停,伸脚便去踢他。 景正卿伸长手臂,让他离自个儿远远地。卫峰人小腿短,双脚踢空,气得哇哇大叫:“有种放我下来!” 景正卿好整以暇,笑道:“瞧你现在这样儿,简直如一只蚱蜢,又像只没了壳儿的小乌龟,我捏死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你倔强顶什么用?不怕顶什么用?嗯,是了!…等我弄死了你,你去了阴曹地府,可以对阎王爷说你是倔强死的,何等荣耀,或者我可以给你立一块碑,就写:此人丝的忒有骨气?” 卫峰握紧了拳,气得小脸通红:“你……你……你果真无耻!” 景正卿不以为然,仰头看了看天:“是啊,我无耻,但被无耻的我打死的你,该怎么说?” 卫峰气得要晕过去,但却偏不知如何反驳。 景正卿望着他,笑得忒冷,寒声说道:“哑巴了?先前在你姐姐跟前那样伶牙俐齿,什么恶毒便说什么,让她难受的哭泣不止,怎么在我跟前儿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难道你才真的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卫峰身子一颤,大叫:“我不是!我没有!” “你不是,你没有?”景正卿脸上的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狠之色,沉声说道:“小子,你听好了,你现如今之所以会好好地在这府里头,全靠了你姐姐,不然以你自己……现在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她暗中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领情也不要紧,反正也是她念在骨肉亲情上自愿的……毕竟她不是那些冷血无情不愿管你的人,可是,你记住了,――你不能因此而伤她,你懂这话吗?” 卫峰呆住,就算他不喜欢景正卿,也早认定他不是好人,但却从未见过景正卿这幅面目,这阴冷发狠的表情……还是把小孩儿彻底镇吓住了,那一句一句话仿佛贴近皮肤的刀子。 卫峰忍不住簌簌发抖。 景正卿盯着小孩儿双眼,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你姐姐心软,对你好,你便仗着她对你好,总是折磨她,难道你没发现你有多任性吗?从头一次见到她开始。你还口口声声说我欺负她……我再欺负她,我也是个外人,她能用她自己的法子讨回公道来,譬如上回,我就被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可是你呢?你欺负了她,她只能默默受着,就算是哭成那样,流了那么多泪,最后还不是得为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感恩的小子收拾残局?她自然有法子也打得你半月下不了床,可是你想想,她舍得吗?她要真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就像玉葫说的,当初不认你不见你,何等清净!” 卫峰嘴唇轻轻地哆嗦起来,原本的恐惧被一股莫名的情感取代,眼底之中泛出泪花,哆嗦了会儿,才说:“可、可是他们……有人说……” “他们?是谁?”景正卿眉端一挑,看着小孩儿的脸色,“有人对你说了她的坏话?” 卫峰不知他竟能看破,猛地就睁大眼睛。 景正卿一笑:“让我猜猜,卫少奶奶自然是有的,另外的……你娘?” 卫峰彻底呆了,这人竟全都知道!小孩垂头丧气,咬住嘴唇:“当初她不管我们,娘才带着我逃……娘说她藏着私也不救我们,大、大也这么说的……说她最爱……装好人。” 卫峰到底还小,有些事情分不清,他的亲娘总是诋毁明媚,再加上一个卫少奶……自然会让他的心变得扭曲,因此对明媚有许多误解,加上进府之后……又遇上景正辉这样歪歪扭扭的货色,生出那些事来……简直火上浇油。 景正卿一听,又是为了那个匣子,那可真是个令人眼红的物件儿。――卫凌真是死也不干一件好事,简直要把他的女儿一并害死……只可惜卫明媚白担了个虚名。 景正卿冷笑道:“你也以为你爹留下来的那个破烂匣子里是什么宝贝?我告诉你,那根本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你爹托付你姐姐交给别人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在路上,就给十几个蒙面人劫走了,因此我们还都受了伤,差点儿命都不保!小子,你以为,凭你这把年纪,凭你娘那个身份,凭你子那个下贱的个性,你哥哥那个不成器的……你爹能放心把匣子给你们?就算给了你们,你们有能力保得住?恐怕那些蒙面人一刀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当蹴鞠踢了!” 卫峰目瞪口呆,他到底年纪小,哪里听过这些匪夷所思地,当即吓住,如痴如呆。 景正卿道:“话说到这里,你也该好好想想,为什么你爹肯把匣子给你姐姐,一来是因为我们会去接她,自然就也顺便护着匣子,二来是为了免得给了你们,让你们把匣子卖了,或免得让蒙面人因匣子把你们杀了……还有一个原因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是……是什么?” “是因为你爹知道你姐姐是值得信赖跟依靠的人,她说不打开匣子看,我求她打开看一眼她都不肯。你爹相信她能好好地保存匣子交给要交给的人。却不相信你们家里其他人,你觉得呢?” 卫峰张了张口:“我……我……” 景正卿道:“不是我说,你年纪虽然小,可总该分得清黑白,耳朵软总听别人的话,不用自己的心,自己的眼睛耳朵去看去听,连真正的好人坏人亲人敌人都分不清,你能成什么气候!还动辄以为自己有骨气,你那骨气,拿去喂狗狗也会嫌恶心!” 卫峰一张小脸儿都要丢光了,羞愧地流泪叫道:“你不要再这么说我了!” 他被景正卿拎着说教了半天,领口越勒越紧,此刻情绪又激动起来,一时脸色涨红,几乎喘不过气儿。 景正卿哼了声,把他往后一扔。卫峰跌在地上,翻了个跟头,满身泥土,却一时手软脚软,爬不起来。 景正卿拍拍手,说道:“我也不爱跟你说这些,全是看在你姐姐的份儿上才多说几句……也是不想你早死,――其实你生死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就是怕你死了你姐姐伤心罢了。” 卫峰在地上咳嗽了会儿,无可奈何,忍着泪,嘴硬地叫:“我、我讨厌你!” 景正卿斜睨他:“你讨厌我说实话而已……另外,英雄好汉不是嘴里说出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勇有谋才是真英雄,而你,只懂得回头咬喂养你保护你的人,你跟猪狗不如的货色有何区别!” 卫峰本要站起来,听了这话,忽然之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嘴一撇,眼一闭,仰头放声大哭起来。 景正卿默默地看了会儿,也不劝阻,也不靠前,任凭卫峰哇哇哭叫,小孩儿张着嘴哭,闭着眼哭,双手抓地哭,抬手抹眼睛哭……哭得惊天动地,不可控制。 一直等小家伙自己停了声,景正卿才道:“哭够了?” 卫峰满脸地泪,用力吸了吸鼻子,一点头,哭得太厉害了,还一阵一阵地耸着肩头,打哭嗝儿。 景正卿瞥着他,道:“哭够了的话,回去跟你姐姐赔个不是吧。” 卫峰闻言一怔,垂头想了会儿,终于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向着明媚的院门处走去,走了四五步远又停下来,回头看景正卿。 景正卿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卫峰瞅了他一会儿,重又低了头,再度往门口走去。 景正卿一直看卫峰走了进去,才跟着走到院门口,却听到里头一声惊叫:“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卫峰方才被他教训了阵儿,又在地上滚了滚,沾了一身泥土,加上他方才尽情地哭了场,哭的时候还用手擦脸,手上的土自然又沾到脸上去,因此弄了个花蟹似的花脸。 先前景正卿看的分明,偏不言语。 景正卿静静听着,听到里头一阵静默,然后便传出低低地哭泣声音。 景正卿耳力极佳,听到明媚嘤嘤唤着:“峰儿,峰儿别哭了……姐姐不怪你,以后好好地就行……”虽然仍旧哽咽着,却是很欣慰的声调。 景正卿听到这里,才莞尔一笑,眼底光芒闪烁,重负了双手,转身轻手轻脚离去—— ☆、48、八字 自此之后,卫峰的脾气收敛了好些,也不再跟景正辉争执,凡是景正辉来找茬的,他尽量能避则避。 而卫峰改变最大的,是对明媚的态度。 先前卫峰对明媚,虽守礼,却并不亲近,总是戴着生疏的,最多也只是循规蹈矩。因为他听了亲生母亲的念叨,又加上卫少奶的挑唆,便先入为主地厌恶明媚,以为她是假好心之人。 被景正卿一番折腾,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卫峰才知道原来自己竟误会了好人,小家伙惭愧之余,对明媚却变成百般地好了,从原先一天按礼来两次,到变作但凡有空,就要钻过来缠着明媚。 原本他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越看越讨厌,多看一眼都不爱。如今知道明媚是什么样儿的人,却是越看越爱,简直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人,通身没有一丝地不好。 明媚对卫峰的这种转变很是欣喜,虽然不知他是为什么忽然间态度产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但是明媚也不太好问卫峰,毕竟卫峰已经对自己先前所作所为很羞愧后悔了,明媚怕提起来的话会叫他难过。 只是在偌大景府内,有这个小子陪着,偶尔逗趣,少了些寂寞,却多了些欢颜。 过了数日,这早上,明媚依旧去给老太太见礼。 刚要进门,就见到一个陌生的仆妇从里头出来,明媚一怔:这仆妇打扮的十分特别,并不是景府的人,可是不管是衣着,配饰,乃至气度,都透出不凡来。 景家本已是家大势大,家中的仆妇丫鬟也跟寻常官员世家里不同,都是有几分精神的,然而却都不如这人。 明媚放慢了步子,心中猜疑:这位莫非是哪个皇亲国戚府中的么? 且不说明媚猜疑,那仆妇见了明媚,也微微站住身形,看了她一眼,然后往旁边一退,向着明媚点了点头,便垂首肃立了。 明媚吃了一惊,这人竟给自己让路,且以这种十分尊敬的方式。 这仆妇住了脚后,她身后原来还跟着四个丫鬟,见状便也都站住脚,退到旁边,且向着明媚行了一礼。 明媚虽然惊诧,却并不惊慌失态,看了那人一眼,抬腿往内而行。 她一边走,眼角便瞥向旁边,见那站着的四个丫鬟之中,头一个手中端着托盘,用红布密密盖着,也不知是何物。 明媚走了过去,那仆妇才重新离开。 老太太的屋里很是寂静,明媚进了里头,却见老人家靠在榻上,似乎正出神,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时而一点头。 明媚见状,便有些踌躇,怕这样进去打扰了老人家,谁知道景老太太若有所觉似地,一抬头,便看见明媚,当下便笑着招手:“我才要让人去找你,你倒是来了,快过来。” 明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握着手把她拉到榻上,却不说话,只是含笑端详她。 明媚被看得心里发毛,便问:“外祖母,你只管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今儿有什么不妥?” 老太太一听,便笑:“妥,十分的妥,谁说明媚丫头不妥,我都不依。” 明媚听了这话,才放了心,笑道:“吓了我一跳呢。” 老太太望着她,果真十分满意,又带笑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手,才开口问道:“明媚,方才你进来的时候,可看见有人出去了吧?” 明媚知道老太太说的是那个打扮非凡的仆妇,便点头:“看到了,是哪一个府里的来人?瞧起来竟极有气势似的。” 老太太哈哈哈便笑了起来,十足快活,拉着明媚的手,说道:“到底是我的外孙女儿,眼力是极好的,那个,是端王府上来的管事嬷嬷,就连宫里也是时常出入的,怎么能没有气势?” 明媚诧异地说:“原来是端王府的人,这会子来,可是有什么事?” 明媚一听“端王”两个字,暗暗头疼。 明媚原本跟端王毫无关联,更素未谋面,至多只是知道朝中有位闲散王爷罢了,但自从玉葫多嘴说了那个听来的“传言”,便不由地明媚不多想了。 虽然表面不让玉葫胡说,可是心里却像是种了一棵极小的种子,一直到景睿生日端王来到,那隔水的一望,就好像心底朦朦胧胧地起了什么……种子有点萌芽的趋势。 可是任凭明媚怎地胡思乱想,可不管是景府还是端王府都没有确切消息,等端王妃来了景府,见过了明媚跟玉婉,明媚便又猜:或许是玉葫弄错了,自个儿也会错了意,王府其实是看中了玉婉的?毕竟当日在水阁听戏,玉婉也就在她的身边儿……端王看的或许是玉婉也说不定。 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前县官的女儿,但是玉婉却是正经儿地景府小姐…… 明媚因想不出端倪,便不愿自苦,因此就将那件事撇下了。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明媚听老夫人又说起“端王府”来,便有些不以为意。 老太太听她问,却笑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是来要八字的。” 明媚绕着帕子,随口便问:“什么八字儿?听来这么古怪的。” “哈哈哈……”老太太望着她纯真的模样,这孩子还懵懂着,什么也不知道呢,老太太紧握她的手,“好孩子,我跟你说,你可别怕,端王府是来请你的八字的。” 明媚呆了:“啊?我的?要我的八字干什么?难道……是我的八字克了他们府上什么?”说着,忽然有些紧张,心中转过了许多不妙的念头。 这件事她本来曾十分苦恼地想来想去,后来因为实在可恼,便索性撇下了,这会子忽然间真的来到,她却一时犯了糊涂,竟想不通。 老太太见她一脸地紧张之色,笑得出了泪,旁边的琳琅丫鬟过来,递了帕子,见老人家笑得无暇说话,琳琅便轻轻抚着老太太后背,便跟明媚说道:“姑娘还小,怪道不明白这些,这八字儿,可不是要相亲的时候用的?” “相亲?”明媚眨了眨眼,这才回味过来,一时惊呼,“相亲?” 老太太停了笑声,点了点头,把明媚抱入怀中,道:“好孩子,端王府是瞧上了你,故而才来要你的八字去批……我本来想等事儿定了再同你说,只是……我瞧这件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你的八字跟王爷的八字,我也私底下算过,乃是大大地上吉,十分相合。端王府必然也是先算过了的,这来取八字,只是个也跟我们通通信儿的意思,也算瞧瞧我们的意思。” 明媚一直到现在才彻底明白过来:让她悬心猜疑了很久的那疑案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她却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外祖母……” 老太太脸色微微一变,敛了笑容,垂眸看她:“莫非你不愿意?” “我……”明媚呆呆地,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 老太太正色说道:“端王爷目下只有王妃一个,并无什么妾室,王妃膝下只得了个女儿。上回端王王妃来的时候,同我说过,想要给王爷再添个妃侍,指定是要名门贵族的小姐。因此你若过了门,便是贵妃,若是能生个一子半女,跟王妃便是平起平坐的。” 明媚垂眸,老太太向着琳琅一示意,琳琅便转身走了出去。 屋内无人,老太太搂着明媚,低声说道:“孩子,你听外祖母的,外祖母是绝不会害你的。” 明媚转身,靠在老人怀中,轻声道:“我自然知道外祖母是疼我的。” 老太太欣慰点头,说道:“乖孩子,你知道就好……那你可愿意?这件事毕竟关系你的终身,我是一定要问问的。” 明媚红了脸:“我……” 明媚想来想去,心乱如麻,便红着脸,把头藏在老人家胸前,低声说道:“我先前说过,什么都听外祖母的,一切……也自然由外祖母做主,何必问我?我又什么也不知道……” 老太太听了,当然明白她是害羞,但是却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了,这一刻,真真如饮了冰糖水还快慰:“好孩子,好孩子!”抱着明媚,心头一块大石也放下,忍不住有些泪花闪烁。 祖孙两个相互依偎,老太太道:“端王府若是回了信,这件事就定下来了,只不过你还有父孝在身,算起来,还有五六个月的孝期,正好儿你的年龄也还小些,过了这段日子,你便十五了,再过门是正正好儿的。” 明媚脸颊通红,心噗噗乱跳,此刻还仿佛梦中,恍恍惚惚着不真切,因此一声也不能出。 老太太轻轻拍拍她的肩头,过了许久,才叹了声,说道:“好孩子,你也安了心,就等着便是了,倘若你进了端王府……有句话,外祖母先说给你听,且等日后验证。” 明媚听老人家的声音很是郑重,便仰头好奇地问:“外祖母,要说什么?” 老太太抬手,轻轻抚过她吹弹得破的脸颊,轻声说道:“虽然你并非是端王的正妃,但……只要你进门儿成了贵妃,那么你将来的造化,恐怕更在姗儿之上。” 明媚不太懂,便疑惑问道:“姗儿……可是说玉姗姐姐?” 老太太点头。明媚嘟嘴:“外祖母,我不懂,玉姗姐姐是进宫了,我……” 老太太笑了声,却说:“这句话你只记在心里,却不能跟其他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明媚见老人家特特叮嘱,便望着她点头,认真答应了:“我听外祖母的,不会对别人说。” 老太太见她天真无邪,温顺乖巧,实在可爱,便又将她抱入怀里,含着泪道:“我的心肝儿肉儿,实在是不舍得你离开我身边儿,幸好这还有五六个月……只是,瞧着你有个好归宿,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明媚听了这话,泪也涌上眼眶:“好端端地,外祖母总要扫兴呢,说的什么……不算数不算数!快呸一口。”抬身起来,摇晃老人家的肩膀,催着老太太“呸”一口。 倘若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只要往旁边“呸”上口,就代表这话不算数的意思。 老太太见明媚当真关情,着了急,便也笑着,果真照做。 明媚才安心,张开双臂抱住了,说道:“外祖母,倘若你真的为了我好,那就也好端端地……长命百岁着,等我真的……很好很好,您也可以跟着外孙女儿享福。” 老太太点头,眼中泪不停地掉下来,也抬手紧紧地抱了明媚,笑着道:“很是,说的很是!”—— 作者有话要说:布瓜忘记了扔了一个地雷抱抱(s3t) 第二章奉上……今天要几更呢…… ☆新文发了啊,有点儿存稿所以本人还比较蛋腚,虽然瘦可是超级有趣啊,大家可以收藏先,扔个地址连接 ☆、49、春心 明媚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等在外头的玉葫看她脸儿红红地,心里担忧,便问:“姑娘,怎么了?还像是哭过一般?” 明媚忙示意她噤声,跟玉葫两个出来外头。 头顶的阳光倾泻下来,暖暖明亮地罩身,明媚一阵儿眼花缭乱,赶紧抓住玉葫,站住脚深深地呼吸几口,整个人才似缓过劲儿来。 玉葫吃惊地看着她,不知发生什么,又极担忧。 明媚转头看看丫鬟,又环顾周围,心还是在跳着。 望着玉葫眼睛的瞬间,明媚很想把刚才的事儿说给玉葫知道,因为此刻她还是有些梦幻之感的……但是心底那股喜悦却在跃跃欲试。 可是明媚又有点不想跟玉葫说,因为玉葫嘴快,一说的话,这消息恐怕很快就要传扬出去。 然而话说回来,就算玉葫不说,老太太那边也是会传信儿出去的,毕竟这是喜事,端王府都正经上门来要八字了,也就没什么可瞒着人的。 府中景物依旧,明媚却觉得风景人物都比平日明亮了许多,仿佛心里那颗种子已经悄悄地破土而出,居然开出了一朵花来,随风摇摇摆摆,郁郁馥馥地醉人。 老太太安排的必然是好的――这个明媚是坚信的。景老夫人对她的确是真心真意地疼爱着,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都好,明媚知道。 而且不管如何,将来也算是终身有靠了,不再孤零零地在景府无依无靠,宛如浮萍一般。 一念至此,自然觉得眼前都明了三分。 明媚按捺着心头那份突然降临的喜悦,却全没想到自己神情恍惚,看得旁边的玉葫又惊讶又是担心。 明媚经过回廊,便坐在那栏杆上,看旁边的芭蕉叶子,只觉得叶子肥大碧绿,十分讨人喜欢,她伸手摸了摸,又欢快起身,往花园之中去。 过月门的时候,脚下不慎绊到门槛儿,差点儿跌倒,玉葫急忙搀扶住才无碍,明媚却半点恼怒都无,反而掩口一笑,无限欢悦都自一举一动中流淌出来。 玉葫看她痴痴呆呆对着一根花枝出神许久,忍无可忍,便拉了拉明媚:“姑娘,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看起来像中邪似的?你可别吓我!” 明媚听了,啐她一口:“别胡说,再胡说便打你。”却毫无恼怒,反而是娇滴滴极甜的声音,听的玉葫打了个寒战。 玉葫咽了口唾沫:“姑娘,到底是怎么样,你倒是说啊,非要急死我吗?” 明媚咳嗽了声,终于回头看向玉葫,见左右无人,便才正色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今儿心情比较好罢了。” 玉葫翻了个白眼:骗鬼呢,早上起来还沉着脸色,从老太太房里出来才满面□了,这分明是有事儿! 明媚咳嗽了声,说:“其实是这样的,你过来。” 玉葫忙把脸凑过来,明媚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声,玉葫叫道:“什么?” 明媚吓了一跳,却也不责怪她,反而柔声地说:“你小声儿点,让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玉葫也顾不上计较主子的诡异态度了,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姑娘,你可是说真的?真的……端王府的人真的……那端王爷……那主子你将来岂不是……王王王……”“汪汪”了半天,那个“妃”也没冒出来。 明媚瞟她一眼,满眼的水光荡漾,抿嘴笑道:“你变小狗儿啦?总之先别瞎说,老太太说还没定下呢,看你那傻样,我不跟你说了……”把手中的花枝一放,蹁跹往前而去。 玉葫急忙追上,围着明媚转,问道:“姑娘,那你以后……我是不是也是跟着的?” 明媚白她一眼:“当然啦,不然你要去哪儿?” 玉葫激动之余,搓搓手握住明媚手臂,眼巴巴地望着她,道:“但是我听说王府门高,他们或许看不上我,而且那里人手必然很多,他们万一不想要我这个小丫头呢,姑娘,到时候我怎么办?” 明媚等她一眼,赌气扭身说道:“谁说的?我说要就得要,想要我就也得要你,不然我就不答应。” 玉葫一听,感激涕零,一下子抱住明媚,腻在她身上,心满意足地说道:“主子,你对我太好了!” 正在此刻,却听得有人笑道:“你们主仆两个在干什么?闹得这样,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 明媚跟玉葫双双一惊,却见有个人从旁边的小径上钻出来,笑吟吟地银盘脸蛋儿,正是玉婉。 明媚见是玉婉,当下赶紧把玉葫踢到旁边,变作正色:“婉姐姐,你从哪里来?” 玉婉笑道:“我正闲逛,想着去找你,没成想正好儿碰上。”说着便走上前,握住明媚的手,端详她的脸儿:“怎么你脸孔红红,春风满面似地?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明媚心头一跳,疑心她知道什么,却掩饰说道:“大概是方才走得急,有些热了,偏以为今天天冷了,就没带扇子。” 玉婉笑着斜睨她:“只怕不是走得热,是心上热。” 明媚疑惑看她,玉婉把她往旁边一拉:“你别瞒我了,我刚听说,端王府来人讨了你的八字儿去了!是不是?” 明媚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快,抬头看她:“你从哪里听说的?” 玉婉道:“端王府的那位管事嬷嬷,好大的派头呢!三*嫂子之前也见过几次,她方才那么大阵仗前来见老太太,大家伙儿怎会看不到?一打听就明白了,你且跟我交代,是不是?” 明媚见她知道的很清楚,就红着脸点了点头:“我也是才听老太太说……你可别出去漫天地说。” 玉婉见她认了,惊道:“果然是真的了!天!” 明媚见她如此,便问:“怎么了?” 玉婉思忖着说道:“我就是在想,――我们家刚出了个娘娘,合着又要出个王妃?”她转过头来看明媚,忽然又道,“那以后见着你,我岂不是还要行礼?” 明媚羞得,扭头躲避她的眼神:“还是没影子的事,你就别作弄人了。” 玉婉道:“怎么作弄人了,我说的可不是真的?――小女子玉婉向您见礼了,贵妃娘娘……”她竟真个儿站起身来,手搭腰间,徐徐地福了一福。 明媚见她果真作弄起来,扭身抬手将她一推:“你再这样儿,不理你了!” 玉婉走到明媚身边儿:“是小女惹恼了贵妃娘娘,娘娘莫怪,还请恕罪,不要叫人打我……” 明媚又气又笑,忍着笑,回身便咯吱玉婉:“偏你刁滑,我不饶你!” 玉婉怕痒,便忙着躲开,跑了两步,忽然醒悟,便道:“为何是你咯吱我?该是我才对!我现在不咯吱你,以后怕也没机会……”竟反过来扑向明媚。 明媚比她纤弱,年纪又小,哪里抵挡得住,见状忙逃,没逃两步就被玉婉追上,抱着周身咯吱起来,挠的她笑个停不住,上气不接下气,只得连连向玉婉求饶。 玉葫在旁看了,便也来求饶:“二姑娘,放了我们姑娘罢。” 玉婉这才松手,却又故意跺脚,做不悦状:“果真要成贵妃娘娘,竟然来了护驾的了!” 明媚站定身子,掏出帕子擦眼角的泪,便走到玉婉身边,一把揪住了她的脸:“你这张嘴,能不能消停些?” 玉婉擒住她手腕,道:“我才饶了你,你又来惹我?别怪我不放你!” 明媚便又求饶:“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玉婉看着她脸孔红红,眼中秋波闪闪,因方才闹的很,还有点轻喘微微地,委实不可方物,加上声音也娇娇地,叫得人心也软了。 玉婉当下便放开了明媚手腕,道:“可怜见儿的,罢了,就先放了你,闹了你这一番,我也值了。”掏出帕子往面上扇风。 两人一块儿坐在石凳上,消停了片刻,玉婉才说:“前几日你还问我,为什么父亲生日端王爷来了,而后连王妃也到了……且要见你我,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呢,如今才明白,原来竟是为了你来的。” 明媚垂头,默默地扭着帕子。 玉婉叹道:“却没有想到,原来你竟有这样的命……姗姐姐为了等那个进宫的机会,白白地在家里等了三年,你倒好,才来,就要当王妃了……这可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明媚见她的声音有些怨艾之意,便握住她手臂,轻轻一晃:“婉姐姐……” 玉婉转头看她:“你别多心,我不是责怪,我只是羡慕……也高兴你有个好归宿。端王爷声名在外,是有名的贤明王,那日你我也见到了,生得委实也出色,当夫君是没有什么可挑儿的。” 明媚被她说的心中喜滋滋地,微微一笑,又垂了头。 玉婉叹了声:“只有一点儿……但虽然美中不足,却比大部分人要强多了些。” 明媚诧异且不解,这才问道:“什么不足?什么强多了?” 玉婉说道:“美中不足,就是王爷比你大许多,且有了王妃,比大部分人强多了,便是说就算如此,你仍是比万千的人要强的。” 明媚似懂非懂,就缓缓地点点头。 玉婉看着她的脸色,不由失笑道:“我的傻妹妹,你可真是万般不在心上……对你而言,恐怕想也没想其他的?但你这样的性子倒是好,很随遇而安,然而这样儿也才有好运……瞧,你不用争抢,不必费心,就有个现成的炙手可热的王爷瞧上了你……” 明媚一阵脸红,不敢吱声,怕又被玉婉调笑。 玉婉说到这里,忽然问道:“是了,说来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端王爷是什么时候留心上了你的?” 明媚怔住:“我……也不知道。” 这却是真话,明媚对端王的印象,也就是在景睿生日那天,水阁上初次惊鸿一瞥。 玉婉想了会儿,也想不出,就摇摇头。 此刻已经是秋末,树叶枯黄,地上落了厚厚地一层叶子,天儿也有些冷了,玉婉身上单薄,便道:“这儿有些凉,此处离我住得近,你跟我去坐会儿吧……” 明媚身子弱,先前仗着一股子心头热,又跟玉葫、玉婉嬉闹了阵儿,才没如何,此刻也觉得周身有些阴冷了,便点头。 两人便起身,往玉婉屋里头去。 不多时到了,丫鬟奉了热热地茶上来,两个人握着喝了杯,缓了劲儿过来。玉婉叫自己的丫鬟出去了,便才跟明媚说道:“我先头说的‘美中不足’,原本是我自己私心的一点儿想法,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其实这世上原本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怎么会呢?何况婉姐姐说的也是实情。”明媚握着茶杯,望着玉婉。 玉婉对上她清澈的双眸,点点头,思忖片刻,说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来由的……” 她只扔下这一句,就没再继续。 明媚好奇,便问道:“什么来由,你怎么不说了?” 玉婉转头看向她,静了片刻。 明媚察觉她的眼神有些奇异,不由地有些不安:“怎么了?” 玉婉把她的一只手抓过去,握在手里:“好妹妹,这话……你进府没有多久,自然不知道。也没有人敢跟你说,如今你的事儿眼见是要定下来了,我跟你说,也无妨……你听了,也就知道我所说的‘美中不足’是什么意思了。” 明媚好奇之极,歪头看她,道:“那你快说,我听着。” 玉婉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是影影绰绰听来的……你也知道王爷大你不少……那你可知道,当初王爷才只有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有一阵子,京内流传说,王爷将要娶王妃了,而王妃的人选,你猜是谁?” 明媚的心砰然乱跳,不由地握紧了杯子,紧张地问:“是谁呢?” 玉婉望着她的双眼:“就是当时景家的小姐,也就是你的母亲,我的如雪姑妈。” 明媚愣怔:“啊?”手一松,杯子差点跌落,忙轻轻放下。 玉婉道:“后来……不知因何变故,故而没有成。所以说起来,其实我们家本该出一个王妃的……” 玉婉顿了顿,见明媚出神,便又笑道:“罢了,不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不管如何,如今好歹也要真出个王妃了,可算是好了,我也跟着沾沾喜气不是?”—— ☆、50、云端 没多久,端王府来要八字儿、看中了明媚的消息便在府里头传开了,不多时,就也在京内传得沸沸扬扬。 早听闻景府来了个倾国倾城的女眷,如今竟要配给王爷了,关于端王爷的传闻素来就少,难得出来这一个,而京城的百姓们又十分热爱这种倾国佳人为主角的戏码,一时编出了不知多少鸳鸯蝴蝶的话本儿。 在景府之中,也热闹非凡。 府内的女眷们,虽说碰面儿都认得,也说说笑笑,但除了玉婉,其他人素来极少踏足明媚房中,然而这消息一传出去,除了景睿的姨娘等个别人没露面……其他的几乎都来轮了一回,或者数回。 头前说,明媚几乎没什么首饰,唯一一支名贵的金凤也还是老太太给的,但自从端王府那管事嬷嬷来过之后,种种件件地礼物一一送来,从衣裳到首饰到吃食,应有尽有。 明媚自是不能要的,但是直接推让,人家自然不会带回去,若叫丫鬟送回的话,又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因此明媚只请教老太太。 景老夫人便笑:“这是他们的一点子心意,你只管收了便是。按道理说,她们其实都是你的嫂子舅母等……全是长辈们,你来了这里,他们很该给你些东西,如今这些,就算是补上了的吧,你自管收了。” 明媚听老太太这么说,才大胆收了,不再竭力推让,果然,如此一来,送礼的安心,皆大欢喜。 而明媚房中,四喜跟五福两个,暗中也颇有话说。 原先以为跟了个寒酸不起眼儿的远房亲戚,如今倒好,竟要成了王妃了……当初她们两人过来的时候,一些眼皮子浅的丫鬟还嘲笑,如今一个个儿却眼红起来,不提这几日收到的礼物,只说将来进了端王府,他们也跟着进去,其中的详细造化,出落的好的话,自个儿想去罢……总之并非是跟在老太太身边儿那么简单了。 五福啧啧地就说:“怪道上回为了小公子的事儿,那样当面不给二爷脸呢,原来是因为有底气的。” 四喜忍着笑:“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知道了这位主儿是不好惹的,以后只管陪着小心好生伺候罢了,倘若她不高兴,把你我打发了……可就白欢喜这一场。” 五福连连称是。 事到如今,有人说,这件事闹得如此满城风雨,为什么景二爷没有消息呢? 这自然是有个缘故的:原来,景正卿现如今是鞭长莫及,因为二爷根本不在京城里。 大家伙儿都知道,二爷人是在司武衙门,调训操练兵丁,这本是个闲差的,然而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忙起来。 譬如这秋末的时候,天儿冷下来,将近年关,于是便接二连三地有个盗匪之事发生。 而在京郊的四十里开外,出了一事,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囚徒,在月黑风高的某夜越狱而出,劫杀了当地县官,跑到当地雀屏山上,占山为王。 守备闻讯带兵去剿灭,却不料这几人原本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守备反而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损兵折将。 眼睁睁看着贼人势大,此地又距离京城不远,守备虽然有心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怕养虎为患,最后闹出大事来,于是被逼无奈,只能向京内报告此事。 刑部跟兵部的官员一碰头,便将此事交付了司武衙门,让他们带兵前去协助当地官员剿匪。 景正卿便也在其中,带了自个儿平日操练出来的一千五百兵丁,赶往雀屏山,本以为是会手到擒来速战速决的,谁知道却并非如此容易。 一来一回,加上中途的调配,到达后看阵,估量后交锋……已经是三四日。 没想到那些贼人又有些来头,在跟当地守备周旋的这段日子里,也招兵买马,集了许多乌合之众,且四处抢劫,在山上储备了许多粮草,就算是过整个冬天也是足够的。 又,这雀屏山偏生易守难攻,道路崎岖山势险要,加上贼徒们熟悉地形,贼人们又生性凶悍,因此竟跟景正卿所带的兵展开了拉锯战……一来二回,就耗了小半个月。 也幸亏是这件事拖住了景二爷的脚,不然的话若是留在京中,活生生地看端王府把手伸到他明媚身上,二爷非得焦心死不可。 这一夜,卫峰依旧来见明媚,进了门,便道:“姐姐,你说怪不怪。” 明媚正在看书,闻言便问道:“什么怪不怪?” 卫峰自搬了个凳子在明媚身旁,自己爬上来坐了,道:“景正辉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我邻座儿跟我要一本书,我自个儿正看书,信手抓了就想传过去,没想到景正辉正打中间过,书自然就打在他身上了……” 明媚吓了一跳:“不是又打架了吧?”赶紧把书放下,便仔细打量卫峰,见他全须全尾,没什么损伤,才松了口气。 卫峰见她着急地打量自个儿,双眸之中都是满满地担忧,这会儿小孩才知道那是“关切之情”,心头着实温暖,冲着明媚笑得开怀:“姐你放心,没打架呢……可就是怪在这儿,按理说先前若是如此,他非得上来揪住我不可……但是今天,他只是站了站,瞪了我一眼后,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说怪不怪。” 明媚想了想,说:“或许是他转了性儿了?” 卫峰摇摇头,老气横秋地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明媚便笑:“小孩子家,你哪儿学来的这样。” 卫峰见她笑,自也跟着笑嘻嘻地。 玉葫在旁边听见了,便说道:“莫不是知道了咱们姑娘将来要当王妃,故而怕了吧?” 明媚瞪了她一眼:“当着小孩儿,别乱说这些。” 玉葫忙住嘴。退到一边儿去了。 端王府的事儿,卫峰依稀听了一些,却不是很清楚。见玉葫如此说,他便看向明媚,道:“姐姐,你真的要嫁到端王府去?” 明媚脸上微热:“这个……还不知道,是老太太做主的,还没得真信儿呢,就且先别问了。” 卫峰点点头,很听话:“姐姐不让我问,那我就不问了……不过,我觉着景正辉不是因为这个才不跟我动手的。” 明媚问道:“什么?” 卫峰皱着眉头回想,不知不觉说道:“我倒是觉着,是打我跟姐姐吵了那架之后……他就对我客气起来的。” 明媚怔住:“啊?” 卫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算啦,不说这个,总之我不怕他,但他不来惹我,却也正合我的心意。” 明媚抬手在他头上摸摸,笑道:“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能不跟他争执的,就不去争,好好地读你的书长见识,比什么都强,生那些闲气做什么,今儿先生夸你了不曾?” 卫峰笑眯眯道:“先生夸我聪明,背的快。” 明媚见他笑得样子几分可爱,便伸手,摸摸他的小脸儿,道:“真给姐姐争气!” 卫峰一下儿乐得跟心里开出花儿似的,恨不得就依偎明媚怀中撒个娇,便顺势靠在明媚肩头:“姐姐高兴,我也就高兴的……不管姐姐嫁给谁,只要姐姐开心那就行了。” 明媚一怔,而后便也眉眼弯弯,摸摸小孩儿的头,揽住他的肩膀:“嗯……峰儿乖。” 卫峰嗅到她身上淡淡清香,简直如置身云端。 这次第,哪里像是之前那样地偏执自苦?姐弟两个其乐融融,何等地祥和快乐,身心皆都舒畅之极。 隔了一日,明媚清早起了,穿戴好了,便在廊下看那只百灵,小鸟儿等着灵动的眼睛,在笼中跳来跳去,唧唧喳喳。 明媚看了有那么一小会儿,却见五福从外头一阵风似地跑进来,道:“姑娘,姑娘!” 明媚被她吓的转身:“怎么了?” 五福赶紧说道:“姑娘,我刚才在外面,看到端王府的人来了,正去了老太太屋里!” 明媚见她一脸紧张,自己忍不住也悬心,却还故作镇定:“那……又怎么了?跟咱们又什么关系?”回过身,又去逗那只鸟儿,又教它说话,念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快,快来跟着念,你怎么老不会念呢……” 五福见明媚不紧不慢地,只顾歪着头逗鸟儿,她便往里头跑,想跟四喜说,谁知四喜正熬了那补身子的药送出来,见状便道:“你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姑娘都不着急,你忙什么?难道要替姑娘去?” 五福见没有人把这当正经事,气得一跺脚:“好好,就我是太监,那我不管了。” 她甩手要走,四喜笑着叫住:“你的性子也忒坏了,大概是跟小葫姐姐学的……不许往外头跑了,给人看见了也不像话,你去上柜子里拿那蜂蜜腌好的玫瑰片来,冲了水,给姑娘送药。” 五福这才消停地去了。 谁知不到一刻钟功夫,门外却又来了个不速之客,正是上回来过的老太太身边儿的嫣红。 嫣红刚进门,便笑道:“我又来了,你们快谢我。” 四喜在老太太那边原本是跟她认得的,当下接了,眉开眼笑地说道:“干什么一进门就讨赏钱,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嫣红握着她的手,笑道:“我接二连三地来报喜,自是要赏钱的,你们主子将来是王妃了,我现在要点儿赏钱也不为过。” 明媚在那窗下听了个正着,她是个姑娘家,哪里经得起总给人说“喜事”、“王妃”之类的。当下又晕红了脸儿。 嫣红进了屋,跟明媚见了礼,便说道:“姑娘,老太太那边传话,说让姑娘打扮打扮,今儿端王妃请姑娘过府叙话呢。” 明媚一听,大为意外:“什么?” 嫣红垂着手,道:“像是端王妃说,前些日子见了姑娘,十分投缘,故而今日请姑娘过府多聚聚呢,派来相请的轿子就在外头了。” 五福刚取了蜂蜜玫瑰片回来,闻言便道:“看吧,果然是有事的,先前你们还嫌我多嘴……” 四喜便瞪她一眼,五福紧紧闭嘴。 明媚垂眸不语,嫣红小声说:“姑娘怎么了?” 明媚抬眸看她:“那老太太的意思呢?” 嫣红笑道:“老太太是答应了的,所以让我来跟姑娘说一声。” 明媚仍是沉吟,嫣红道:“姑娘还是先打扮打扮……是了,老太太还说,姑娘要带小葫的话,也使得,但既出门,要多带一个才更妥当……”说着,就看四喜。 明媚见景老夫人把这些都安排好了,知道是非去不可了,就点头:“既然如此……好吧。” 四喜因能陪着去王府了,自是欢喜无限。当下嫣红帮手,就伺候着明媚梳了头,换了衣裳,因这几日府里人送得东西多,老太太、苏夫人等众位夫人也着实送了些好东西,因此便捡了一件儿柔儿的裙子,外头又加一件淡白色披风,四喜跟玉葫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出了门—— ☆、51、所赐 先去见了老太太,景老夫人叮嘱了几句,明媚便随着端王府派来的嬷嬷出了门,上轿子而去。 一路上明媚静心敛气,于轿子里动也不动,只听得外头时而车喧马嘶,时而寂静无声,不管如何,她自波澜不惊。 轿子晃晃悠悠,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端王府。 里头自有仆妇迎了进去,往内堂而行,这一会儿,连玉葫也都不敢摇头乱看了,察觉此处的气氛又同景府大为不同,因此这丫头也不敢乱看,生恐失了规矩。 庭院深深,一重又一重,来接的人都换了几拨,终于入了内堂。 停在门口处,里头又出来一对儿丫鬟,均生得极为美貌,看打扮、举止,外人若见,定会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两个见了明媚,一人便迎过来,行礼过后,微笑道:“卫小姐好,奴婢唤作容儿,奉命来请小姐入内。” 另一个并不多话,只也微笑着向着明媚见了礼:“奴婢唤作清芙,卫小姐请。” 明媚不敢托大,这两个丫鬟打扮如此不同,身份自然也是两样的,人家如此厚待,虽然有其意思在内,但也不能就这样大喇喇地受了,明媚于是便也冲两人点点头,也还以微笑。 此刻才除去了身后的披风,自有人拿了去。 当下容儿向明媚示意,接了明媚往里。 玉葫同四喜两个本跟在明媚身后,正想着随着主子入内,清芙却笑着拦住两人,道:“王妃想跟卫小姐清静说话,不用伺候着,两位不如随我到偏间,吃些果子喝口茶歇会儿。” 四喜跟玉葫对视一眼,这是在王府里,见的又是王妃,还能说什么?何况又可以偷懒,于里欢喜答应,谢过了清芙。 清芙拍手,唤来两个贴身丫头,领了两人前去喝茶吃点心。 且说那边,明媚跟着容儿入内,见里头又是一重天地,却并不见什么奢华气息,只是清雅古朴而已。 明媚见端王妃正中坐着,便上前见礼,端王妃笑吟吟道:“免礼,快来坐。”让丫鬟扶了起来,在下座坐了。 端王妃将明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仿佛十分满意,微微点头:“真是个美人,难得一身的气质如此清新脱俗。” 明媚听王妃出口就是称赞,微微红了脸颊。王妃却又笑道:“不必怕,此处并没有别人,正好儿说话,想必你也知道了……王爷想迎你进门之事?” 明媚一听,越发面红如火,只好含羞点了点头。 王妃不疾不徐,缓缓说道:“这么些年,我也一直想要给王爷找个可心意的……怎奈王爷并无看得上眼的,好歹遇上了你,王爷入眼,而我也十分喜欢,改日你出了孝,进了门后,虽是侧妃,但身份尊贵,仅在我之下。倘若你再能给王爷生个一子半女的,便能跟我平起平坐了。我知道你年纪还小,只是这些都是好话,你大可不必羞怕,这些我现在都明明白白说给你,也是为了让你安心……让你知道,进王府并不会委屈你的,你可明白?” 明媚忍着羞,低声回道:“明媚明白,王爷……同王妃乃是一片好意……我……只是全凭外祖母做主就是了。” 端王妃见她已然是羞得不成,红晕满颊,眼光流转,果真美貌不可方物,便笑着一点头:“你这孩子,大约是年纪还小,太过面嫩了些儿……幸好这王府里并无其他闲杂人等,不然的话以你的性子,又怎能应付得来。” 明媚起初不解,后来才明白王妃说的“闲杂人等”大概就是王爷的妾室之类吧。 端王妃又说道:“近来在府内住的可好?可习惯么?” 明媚这才回答:“回王妃,一切都好。” 王妃点头:“本来王爷的意思,是要即刻就要纳娶的……” 明媚一惊,手在帕子上握紧。 王妃又道:“怎奈你还有几个月的孝期,再加上你的年纪委实是小了一些儿,等过了年的话,孝期满了,你也就十五岁了,正好儿就可以过门,这期间,我有空便会请你过来,咱们先聚一聚也好,事先同你熟络些,我也好有个解闷儿的。” 明媚道:“多谢王妃厚爱,只是我嘴笨……只怕王妃会更觉得闷。” 王妃便笑起来:“我也是个少言寡语之人,若是咱们都不说话,互相对坐着,倒也颇为有趣儿,哈哈。”说到这里,竟低低笑了两声。 明媚见她竟会跟自己开玩笑,心里的紧张去了不少。 如此闲话了片刻,王妃便又亲带她在王府内略走了一走,因王妃深居简出,如此相陪已经足见重视之情,明媚识得,见王妃略露倦意,便即刻告辞。 王妃也并不怎么挽留,只握着她的手,说道:“今日叫你来的仓促,便不多留你了,免得景府里头担忧。此番便暂时做认个道儿,改日你来,便可放心多留些时辰了。” 明媚答应,又谢过。王妃才松手,自有丫鬟又小心送明媚出去。 明媚一路往外,却又见到端王府的许多下人手捧着几盒东西,鱼贯往外。 明媚不解,就问:“府上还另有客人么?” 容儿笑道:“不曾有,这两样物件儿,是王妃送给姑娘的礼物。” 明媚吃了一惊,停了步子:“这怎么使得?” 容儿道:“姑娘莫惊,姑娘这是头一次到王府,乃是王妃的一点子心意,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小物件,物件不算贵重,只管受了便是。” 明媚只好说道:“方才不知道,劳烦姐姐替我向王妃道谢。” 容儿忙道:“这是自然,姑娘不必多礼,真真折煞我了。” 送了明媚出府,上了轿子,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了景府。 景府的人自接了进去,又把王妃所送的礼物也捧了进去,端王府的管事嬷嬷有始有终,自先去见了景老太太,叙了会儿话,便即告辞。 明媚回屋子换了身儿衣裳,便也去见景老夫人。 老夫人细细问了明媚跟王妃相见的情形,说了什么,都见了什么人。 明媚一一叙说:“并未见其他人,就只见了王妃一个……”又说王妃和蔼可亲,很是平易近人。却掠去了王妃所说的有关“亲事”的那些。 明媚说着,老太太静静听着,明媚说到最后,便道:“我出府的时候才也知道,王妃送了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叫拿了东西,给老夫人过目。 统共是三样物件。 头一件,刚一打开盒子,便觉得满眼地光芒闪烁,委实珠光宝气,取出来看,却是一件珍珠披肩,上头都是小指粗的珍珠,也不知用什么法儿织成,巧夺天工。 第二件,却是一只巴掌大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的白玉鹿,抿耳攒蹄,口衔灵芝,雕的栩栩如生,触手温润,且又十分古朴可爱。 第三件,却是一枚水色碧绿清透的翡翠镯子,拿在手中仿佛一汪水儿一般。 景老夫人将三样儿东西过了目,连连点头,便叫明媚尽都收了去。 明媚道:“外祖母,我才头一次去,为什么要送这些给我?” 明媚从小跟着卫凌,过得虽然算不上清贫,可是偏局县衙,吃穿不愁罢了,又怎会见到这些奇珍异宝?明媚不知这些东西已经价值连城,却也知道王妃所赐的必定极贵重。 景老夫人对这几样也觉得满意,礼物也就罢了,难得是背后的心意,若是不喜欢她,就也不至于出手如此。 老太太便含笑看明媚,说道:“傻孩子,你这是头一遭儿去,那又是王府,自然要给你点儿见面礼,只不过送了这几样过来,足见王妃很喜欢你。” 明媚去了一趟王府,又得了王妃喜欢,心里也快活,便道:“外祖母,这些东西太过珍贵,我不能收,不如您帮我收了吧?” 景老夫人笑道:“快别说胡话,送给你的,你便收了就是了,我知道你这孩子一片孝心,惦记着我,只不过这些物件虽珍贵,但我也是见过的……景府里也不缺,你自管叫人拿了回去吧。” 明媚摇了摇老人家胳膊,道:“我这是头一遭从外人那得来东西,不留一件儿给外祖母我心里不安生。” 景老夫人望着她撒娇的可怜样儿,便笑起来:“你这孩子……好罢,那么我便留那只鹿,这你可放心了吧?” 明媚回头看那个白鹿,鹿儿通体雪白,十分可爱,便笑道:“这个好,白鹿吉祥,又衔着灵芝,这灵芝必然是南极仙翁的,外祖母留在身边,必得长命百岁。” 景老夫人搂着她:“难为你这明媚丫头,总是知道怎么逗我开心。” 明媚同老夫人逗趣了一阵儿,才回了自己住处。 玉葫同四喜两个便跟五福说起今儿的王府见闻,听得五福啧啧称羡,又给她看王妃赐得东西。 到了午后,卫峰来到,蹦蹦跳跳地进了门,便说:“我听人说姐姐今儿被端王府的人接了去,还以为一时半会不回来呢。” 玉葫见他从外头来,赶紧倒了一杯茶过来:“小爷,快喝一口。”又接了他的书,替他掸身上尘灰。 卫峰正口渴,嘻嘻一笑,便喝了。 明媚正高兴,便将他搂过去:“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不会以为姐姐不回来就偷懒不去上学了吧?” 卫峰笑道:“才不是,是先生有事,就早早地放了我们了,我隐约听人说姐姐回来,还不信,就过来看一眼,没成想是真的。” 明媚摸摸他的头脸:“一把脏的,先去洗个澡,再回来,今晚上便一块儿吃饭。” 卫峰听了一块儿吃,欢喜雀跃,然而才见了她,却不愿就走开,总要想个法儿等会儿再去,一想,却果真想起一件事来。 卫峰当即叫道:“是了,我差点忘了。” 明媚问道:“什么事儿?” 卫峰道:“姐姐,上回……传说景二爷欺负了玉葫……” 明媚心头一揪:上次跟卫峰吵架,小孩儿口没遮拦地,说出了景正辉在外头胡扯的几句话,正是明媚心头的一根刺。 明媚当下变了脸色,以为又另外生了事,忙问:“怎么了?” 卫峰挠挠头,也有点不好意思,就说道:“景正辉是这么说的,后来,景二爷教训我……” 明媚越发震惊,气得起身:“什么?景正卿欺负你?” 于明媚心中,一想到景正卿那个人,便没好事儿。 卫峰见她误解,忙摆手:“不是不是!”虽然提起那档子事有些窘迫,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当时二爷教训我是为了我好,也亏得他骂了我一顿,我才明白过来,原先竟是我误会了姐姐……” 明媚见他说的颠三倒四,忙又坐下问究竟,卫峰才把当日跟她吵架过后跑出去,却给景正卿遇到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卫峰一回忆,想到景正卿骂自己的那些话,不由地触动当时的心境,忍不住又落了泪。 明媚从头到尾听完,怔然出神,有些不太相信:“什么?” 玉葫也在旁边呆若木鸡。 卫峰擦擦泪,道:“我听了二爷的那些话,才知道自己原是个猪狗不如的人,只会欺负对我好的人……”说到这里,就紧紧地抱住了明媚:“姐姐,你真好,竟一点儿也不怪我。” 明媚忙抱住他,此刻还有点做梦似的:“他、他真对你那么说的?” 卫峰点头,说道:“他还说,他是个外人,纵然欺负了姐姐,姐姐也有法儿治他,还让舅舅打的他下不了床,可是就算我欺负姐姐,姐姐也不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姐姐,可都是真的?” 明媚心中又酸又苦,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做梦也想不到卫峰之所以对她态度大变,乃是景正卿的原因。 卫峰看明媚呆呆地出神,想了想,又道:“姐姐可还记得前儿我说景正辉不敢对我如何?今儿我才知道了……原来也是景二爷暗地里曾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这小子才不敢出去乱编排姐姐的……对了,姐姐,原本我以为景二爷是个大大地坏人,可是……可是现在看来,不太像,是不是我又误会了他啊?” 明媚听到这里,本能地张口说道:“他、他可不就是个坏人!” 卫峰望着她:“真的?” 明媚张张嘴,对上小孩儿天真无邪的眼睛,心头百转千回,那一个“坏”却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沉默之中,明媚手肘抵在桌子上,抬手在额头上一拢,长睫闪烁,垂头说道:“峰儿,姐姐有点累了,你让我……歇会儿……” 玉葫在旁边听到这里,便拉住卫峰:“小公子,不如先回去见太太,我叫五福跟着你,同太太说说晚上留你吃饭,太太答应了……到时你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入晋江深似海,从此扔了一个地雷 同学这个ID连接的……摸摸~~ 二爷做好事不留名,终于给知道了 ☆、52、成真 卫峰见状,不敢累着明媚,当下随五福去了。 两人走后,明媚叹一口气,垂眸不语。 玉葫见四喜仍在外头,便道:“姑娘,你在想小公子说的话?” 明媚点头,便看她:“我原本还以为是峰儿回心转意,想通了……才跟我这般好,没想到却是因为那个……” 玉葫看着明媚,见她有些心慌意乱似的,问道:“姑娘,你不是……因为这件儿事觉得他是个好的了吧?他当初……” 明媚忙叫她停口,看看外头,见无人,才道:“我当然不会因此改变主意,就是觉得意外,他竟能跟峰儿说那些话?倒像是……” “像是什么?” 明媚踌躇着,觉得难以启齿。 卫峰把景正卿教训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着说了,虽然学的只有六七分像,可也足够。 明媚听着那些,隐隐地竟觉得景正卿似极了解她一般,而且是为着她好才会那样儿对卫峰说的。 然而一想到先前他曾经做过的那许多事,明媚急忙将微微松动的心意压下,心想:“不想这些了,横竖他是好,是坏,都跟我没关系了,以后我也不在这里,他也自会娶亲……管他好歹呢。” 玉葫见明媚不语,自顾自道:“听闻二爷如今在雀屏山那边,跟土匪打架呢,也不知会怎地。” 明媚望她:“跟土匪?” 玉葫点头:“我听些小厮说,那帮土匪极厉害,一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把去围的官兵打得狼狈不堪。” 明媚怔了怔:“那他……” 玉葫问道:“他怎么?姑娘是关心二爷了?” 明媚忙喝道:“呸!我就是问问罢了,什么关心不关心,别镇日挂嘴上,他是好是歹,都跟我没关系,以后当着我,也别提他。” 正好四喜进来,闻言道:“姑娘说别提谁?” 明媚道:“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当晚卫峰便过来,吃了饭。小孩儿又留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是夜安寝之前,明媚瞅了会儿那珍珠的披肩,便对玉葫说道:“倘若王妃送我的是一颗颗的珍珠,便好了。” 玉葫疑惑:“好端端地,这是怎么说?” 明媚道:“我来了这里也有段时候了,零零总总地,得了许多人的好儿,比如欧姐姐,曾送我许多药材,又比如婉姐姐,都很是照料我,如今我得了这些,如果也能分给她们一些,岂不是好?” 玉葫笑道:“姑娘多心了,你觉得这东西好,想着别人,万一人家却瞧不上呢,何况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到时候,要相送多少好东西不能够?不争在这一时。” 明媚道:“你说的也有点儿道理。”玉葫笑着,服侍她上床歇息。 明媚当下安睡,因白日所经历的事令她十分快活,便也做了些欢天喜地的梦境,引得她梦里也微微带笑。 谁知子夜刚过的时候,起了一梦。 明媚梦见自己正在景府花园之中,隐约知道自己许配了端王府,正痴痴迷迷地看花儿,忽然之间面前多了一人,她心中隐约知道是景正卿,果真就是他。 明媚却浑然不怕,反问道:“你想干什么?如今我要同端王爷订亲了,你若敢乱来,就是死罪。” 景正卿站在对面,双眸幽寒,嘴角却带一抹可厌的笑意,一步往前:“是吗,妹妹如今是有来历的人了,我就亲近不得了吗?” 明媚没来由觉得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景正卿却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闪身过来,将她一把抱住:“你是真个儿怕我呢,还是想我呢?” 明媚伸手便去打他:“你敢!” 景正卿抱起了她,笑道:“我自然敢,我可是一日也没有忘记过妹妹,尤其是记得那一日……” 明媚竟知道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大叫:“我不要听,你滚开!” 眼前光影一暗,不知为何人却在假山之中了,明媚浑身战栗:“不要!不要!”嘴却被他狠狠地咬住了,手在腰间一扯,竟将她的衣带解开,顺着便探了进去。 明媚呜咽出声,景正卿低低说道:“你只管叫,最好叫来许多人,都来看看我跟妹妹在干什么……” 明媚张开口,却又无声,景正卿笑了笑,俯身吻落,手探到底下,轻轻揉搓。 明媚身子一抖,双腿动了动,想要挣扎,却偏失去力气,惊叫声也是绵软近似呻~吟。 景正卿索性撩起裙摆,在她的大腿上轻轻抚摸,绢丝底下,香肌轻颤。 明媚低泣,夹杂着喘息声,心中难堪,不知是不是该出口求饶,也不知求饶之后他会不会饶了自己。 正在犹豫之时,景正卿却忽地俯身下去。 明媚惊了一惊,昏头昏脑里,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觉得他矮了身子,眼前没了这人。 明媚失去禁锢,便要逃,谁知景正卿俯身之际,手紧紧地便握住了她的腰,明媚只听他道:“妹妹急什么?”而后,竟一把撩起她的裙子,探身进去。 明媚“啊”地一声,越发花容失色,身子往后,情不自禁地一缩,却贴在冰凉地假山上。 景正卿低低一笑:“妹妹好香……让我……”嘴里说着下流的话,分开双腿,便凑过去。 明媚惊慌失措,伸手往下,没头没脑地,揪住了景正卿的发端:“你、你干什么……”有气无力地,带着哭腔,声音婉转,娇喘连连。 双腿之间一阵濡软,是他贴上来,明媚惊得魂飞魄散,羞得死去活来,哭叫两声,试图蹬动双腿,却逃脱不了他的折磨。 渐渐地觉得麻痒难耐,耳畔之外,甚至响起羞人水声。 脑中一片空白,明媚躬起身子,想要逃脱,挣扎中,断续哭道:“表哥,别这样……别这样……” 耳畔似乎听到他在说话,明媚拼命挣扎,出了一身地汗,猛地浑身一抽,惊醒过来。 窗外月光幽寒,此处并非是假山洞,而是在她的房内,也并无景正卿,只是,除此之外,身体的异样,却是真真切切地。 明媚喘息着,双眸怔怔地盯着夜空,浑身战栗而后怕。 过了许久,却又暗自庆幸自己并没叫出声儿来,外间的丫鬟都也没有听到。 她摸索起身,掏出帕子来,擦擦额头,想了想,撒手松开,才又躺了下去。 明媚拉了被子,盖住脸,心道:“我怎么又想起这件事来,羞死人了。他是那样的坏胚子,亏得我白日还……” 被子盖着,喘不过气来,隔了会儿才又透了透气,又想:“不是跟土匪打架么?最好一直打个不休,或者让他……”心中忽地生出一个极可怕的念头,明媚想到,身子也轻轻地颤了一颤,看着窗上那冰冷月光,忍不住有些胆战心惊,心头隐隐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如此,将要到天明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却格外可怖,竟比之前假山的情形更为惊人。 明媚惊叫一声,声音凄厉,引得外头的玉葫跟四喜双双跑了进来,两个人变了脸色,一个挽起帘子一个扶起明媚,都问:“姑娘,怎么了?” 明媚出了一头冷汗,脸色惊慌,呆呆看着两人,隔了会儿,才抱住了玉葫,尖叫道:“好吓人!” 玉葫问:“姑娘,什么好吓人?” 明媚哆嗦嗦嗦:“我、我做了个梦……梦见……”眼前忽地又出现那一幕,无比清晰,明媚低呼一声,无法再想,钻到玉葫怀中,浑身发抖。 这一日,明媚觉得身体不适,在屋里头歇了半日,老太太那边便派人来问,便只回是晚上睡觉着了凉。 下午时候,明媚觉得好了些,便去见老太太。 景老夫人瞧着她脸色有些不好,不免嘘寒问暖,明媚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夜有所梦惊到了,就仍说晚间染了些寒气。 老太太听了,便道:“是了,这眼见要入冬了,你那院子里估摸着也凉,叫人给你多加些被褥,换门帘窗帘,你的衣物之类也该添置了。”就张罗着叫朱氏来料理这些。 正说罢了这件,外头苏夫人也到了,老太太见她来,一时就问起了景正卿在外头的情形。 明媚在侧听着,不动声色,心却隐隐不安。 苏夫人只说景正卿领了人前去围剿,只是贼人势大,一时胜负未分,估计还要再耽搁两天才能回京。 满堂的人听了,有的便夸奖景正卿能干,谁知道正夸奖之时,外头有个小丫鬟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在苏夫人耳畔说了句话。 苏夫人一听,顿时色变:“什么?”霍地站起身来。 老夫人察觉不妥,便问:“怎么了,发生何事?” 苏夫人按捺着不安,敛手回道:“没什么……外头小丫鬟有点事,我出去看看。” 老夫人才不以为意:“那你去吧。”苏夫人当下便出外去了。 苏夫人去后不久,老太太便仍只跟明媚说闲话儿。 正说着,老夫人身边儿个跟随丫鬟,从外头进来,在大丫鬟嫣红耳畔嘀嘀咕咕了声。 明媚在旁边隐约听到什么“二……伤……”之类的,便转头看过来。 恰好老太太也见了,便笑问:“怎么今儿你们都咬耳朵说话呢?” 嫣红脸色不大好,还想要掩饰,明媚却说道:“我听你们说什么伤……是谁伤了不成?” 这一句,却是歪打正着,明媚本是无心的,没想到竟说中了。 嫣红见她已经听到,当下无法再隐瞒,即刻跪地,道:“回老太太,也不知道消息真是不真,外头有小厮传言说……二爷在雀屏山那里,受了伤……具体不知如何呢。” “什么?”当下满堂皆惊。 老太太瞪起眼睛:“受了什么伤,严重不严重?难道刚才……他娘就是因为这件事?快!快去叫二老爷过来!” 立刻有丫鬟出去,去叫景睿来问端倪。 明媚在旁边听着,想到自个儿昨晚上那个梦,脸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无,凛凛如雪!明媚抬手,抚在胸口,听到一颗心怦怦乱跳! 原来昨晚上,她最后所起的那个梦,十分诡异,具体情形如何,也不记得,只有一幕最为清楚:乃是景正卿负了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眼见是个奄奄一息的模样,向着她一步一步走来,走一步,身上的血便一滴滴跌下来,而他兀自叫着:“明媚妹妹!” 那场景十分可怖,一点一滴又极真实,明媚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因此才忍不住从梦中惊醒过来。 明媚不安地揪着胸口,心想:“总不会是真的吧?老天,昨儿我只是……只是想了那么一想……难道就这么灵光,就真的……成了真了?那么岂不是我害了他?” 昨晚儿她在梦见假山的情形醒来之后,十分气恼,胡思乱想之余,不免会想到一些念头,譬如“他若是死在雀屏山上就好了”之类,然而只是一想,并不是真的咒景正卿。 明媚毕竟只是个无瑕少女,虽然厌恨景正卿,却没有就恶毒到真要他死,何况在听了卫峰的话之后……就连一声“坏人”都有点说不出口。 谁知道,偏偏阴差阳错,有点梦境成真的意思。 明媚正在这儿忐忑,外间景睿终于来到,上前刚要行礼,景老太太颤巍巍道:“免了,你快说,卿小子到底如何了?” 景睿十分为难,不说,怕老太太悬心,说了,又怕老太太震惊之余,不知如何。 景睿一犹豫,那边老太太已经发怒:“你倒是说呀!先前你媳妇知道了信儿,竟还瞒着我,你们是想如何!给我老实地说,不许隐瞒,更不许扯谎!” 景睿一听,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母亲,儿子是怕母亲听了担忧……是这样,听闻雀屏山哪儿,昨夜晚贼人劫营,乱站之中,听人说见卿儿受了伤,而后……而后……” 他这里迟疑,景老太太跟明媚两个都齐齐地瞪圆了眼,景睿一咬牙:“人失了踪影,众人皆找寻不到。” 景睿说完,景老太太一怔之下,头晕眼花,大丫鬟早有防备,慌忙扶住。正在此刻,却听得一声惊呼:“姑娘,你怎么了!”大家转头,却见老太太身边坐着的明媚,雪着脸儿,闭着双眼,身子一歪往旁侧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二爷为自己的禽兽行径付出代价,华丽滴杯具了,某人趁机上位 ☆、53、见驾 明媚本就惊心,听了景睿的话,恍惚里就见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的景正卿往自己扑来,顿时便晕了过去。 她本就身子弱,一惊之下,便病了两天。 等到知道景正卿人已经找到,只是受了伤,并没有姓名之忧后,明媚十分惆怅,又有点懊悔:为什么竟为了这样一个人而思虑过甚晕厥了呢,真是不值。 端王妃听闻她病了,特叫人来问询,又送了若干补品,见无大碍,才回转了。 后又过了三日,听闻雀屏山那边局势已经安稳,贼人不日便要尽数被剿灭。而明媚也挥去了心结――知道景正卿没有被自个儿咒死便好了。 因端王妃曾派人问询,景老夫人便让明媚去王府回礼。 这一日,先使了人去王府告知,说是景府要来人,免得这边儿人去了,王府那边儿王妃王爷不在家……或者其他之类,等王府回信确认,明媚便上了轿子。 这一遭去,就有些轻车熟路了,依旧是几重的丫鬟迎了,进了里间,容儿跟清芙两个是王妃的近身侍女,依旧是容儿领了明媚,清芙叫人来招呼四喜跟玉葫。 明媚入内,此刻天儿寒了,穿了件薄薄地淡蓝色团纹外夹袄,里头是烟灰色的衣裳衬着,显得人清淡出尘,只是因又病了两日,把先前才养起来的一点丰腴给消磨了,人也显得越发纤弱。 王妃见了,委实疼惜,也不让她坐在下手,拉了过来,坐在身边儿,问道:“只听说你是小病,怎么不过几天,竟清减了这么许多?” 明媚道:“好东西、药等的都吃了不少,只是身子不争气。” 王妃叹道:“你年纪还小,要上心养起来,这样儿瘦可不行。”摸摸明媚的手,觉得皮肉倒仍是细嫩娇软,便笑道:“身上也得多点儿肉才好。” 明媚微笑着低头。 王妃又问了府里头诸人是否都安,又说起了景正卿的事儿,道:“你们府里的二郎……像是遇了险,那几日我心里也不踏实,幸好他是个有福之人,到底是转危为安了。” 明媚说道:“府里头才听到,也都受了好一场的惊吓,幸亏是虚惊一场,没想到连王妃都惊动了,真真过意不去。” 王妃笑道:“再过几个月,便同你是一家子了,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再跟你交个底儿,王爷同我商议,也请人看过了黄历,后天便是吉日,会叫人去下聘定亲的……你自己知道便是了,我们自会派人正式前去景府。” 明媚羞红满颊,不能做声。 王妃看着她,点头叹道:“说句实话,有你这样性情的进门,我也放心……原本我还有些担忧呢,亲眼见了,才知道不是那些妖娆厉害的……倒是个和我脾气的。” 明媚见她说的亲热,便道:“我也不知道王妃竟是这样和善的性情,起初也好一阵子紧张呢。” 两人彼此相看,会心而笑。 说了几句话,王妃便让明媚吃茶。 正吃了口,外头那容儿丫鬟进来,行礼道:“王妃,郡主醒了,吵嚷着要见您呢。” 王妃并不动,端庄说道:“把她抱来就是了。” 容儿为难道:“王妃怎地忘了,郡主正害花疹,大夫吩咐是不能见外头的光的。” 王妃听了,微微皱眉,便跟明媚说道:“妹妹,既然如此,我便去看一看……” 明媚忙起身,道:“那我不打扰您,就先告辞了……” 王妃制止,说道:“不必,上回就同你说,这一次要多留你在府里些时辰,你且安心,自在在此等我片刻,我安顿好了雅儿便回来,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只是你若嫌闷,也可以叫清芙领你四处走走,看看光景儿也好。” 明媚见她如此诚意挽留,便只好应了,起身恭送了王妃。 王妃去后,丫鬟清芙便又奉了两碟茶果进来,对明媚说道:“王妃怕卫小姐坐着闷,让又送两样新鲜果子进来,这又是滇南送来的新鲜赤峰茶,味道虽有些苦,配这果子是正好的,卫小姐尝尝看。” 明媚迟疑,盛情难却,便道:“多谢。” 清芙笑得甜美:“卫小姐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要吩咐的,都只管叫我。” 明媚道:“好的。”清芙瞧她一眼,笑眯眯地出外去了。 一直到她离开,明媚才赫然发现,自己身边儿没了别人了。 这堂内一瞬间寂静的怕人,明媚坐了片刻,不见有人来,又看那桌上的果子果真做得新奇诱人,都是她没见过的。 明媚歪头看了会儿,心想:“若是能带几个回去给峰儿吃就好了……且让我先尝尝看好不好吃。” 明媚抬手拈了个红色的小果子,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却原来是油炸过的,酥甜香脆,明媚心道:“这个峰儿定然爱吃。” 又看了看其他的,便捡了个圆圆的不起眼的果子,这个却是糯米做得,口感也糯糯地,还很弹牙,表面却撒了一层雪花儿似的甜粉,明媚边吃边想:“这个外祖母也是爱吃的。” 吃了两个果子,果真有些口渴,因果子都是甜的,于是便又喝了口茶,真如清芙所说,果子配茶,果子的甜跟茶的微苦交融,滋味极好。 明媚吃了两个果子,屋子里还没有人来,她只觉得十分无趣。然而端王妃说要她等,恐怕很快就回来了,于是明媚只好按捺着,仍旧端然坐着等。 又过了片刻,明媚委实坐不住,正想趁着没人起来四处瞧瞧,忽地听到外头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听到有人说:“王爷来了。” 明媚听了,大惊失色,猛地坐回去,仍旧做出端然稳坐的模样。 转念想想不对,便又慌忙起身,心中乱糟糟地,无数个声音乱叫:王爷来了?是来此处,还是别的地方?若来此处,可是王妃不在,又怎么办? 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明媚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离开桌子边上,双手敛在腰间,刚冲着门口站住脚,只听前头房门声一响,有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明媚垂着头,只看见那人银白色的袍摆,绣着海水扬波图纹。 明媚呆了呆,才出声道:“妾身……不知道王爷驾到……” 端王爷赵纯佑在门口站了一站,便迈步走到明媚身前,抬手轻轻一拂,温声说道:“原来是你,免礼。” 明媚梗住,接下来的话自是说不出来了,目光望着他虚虚拢在自己臂上的手,见那手是玉白之色,手指修长,大拇指上戴着个碧绿如水的翡翠扳指,玉白对翠绿,相映生辉,格外漂亮。 这个颜色的扳指,竟像是头前王妃送她的那个镯子是一样儿的。 端王爷似察觉明媚在看什么,低低一笑,负手往里走了几步,才又转过身来,说道:“本王方才在校场上练习射箭,才刚回转,不知道你原来在这里。” 他的声音极为温和,只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让人听了又舒服,又觉恭敬。 明媚听他口吻熟稔似地,便大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张温文儒雅的脸,双眸璀璨如星,略微带笑看着她。 明媚心头一颤,忙重低了头。 赵纯佑唇边的一抹笑意却更加深了,看了明媚一眼,回身坐在王妃座位旁边的空位上,便问:“王妃去了哪里?” 明媚轻声回道:“回王爷,听闻是小郡主哭叫,王妃便去相看。” 赵纯佑点头,目光转动,看了看桌上的点心,他又看一眼明媚,便拈起一圆白糯米团子,吃了一口,才说道:“有些太甜腻了。” 明媚见他蹙眉,然而他那座旁桌子上并没有茶,明媚便道:“王爷不如喝口茶。” 赵纯佑便看她,不语。 明媚呆呆地被他看了会儿,才醒悟过来,忙垂头提了茶壶过去,取了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刚要退后,赵纯佑唇角一抿,望着明媚,又咬了一口团子。 端王爷的动作很是突兀,明媚猛地抬眸,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调戏她? 不不不……明媚脸上一热,赶紧挥退那样的想法:恐怕都是给景正卿把她引坏了,见了个男子,就胡思乱想起来。 明媚正震惊里,忽然之间望见端王唇边居然沾了一块儿雪白的糖粉,他本是极儒雅清贵的容貌,沾了糖粉,却带了几分趣致。 明媚看得好笑,正在想要不要提醒,端王爷却咳嗽了声,反指了指明媚。 明媚被他一点,不明所以:他究竟是如何? 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却听王爷略凑近过来,低低道:“你也吃了的,这里……”他抬起手指,在空中一停,本是要擦自己唇的,忽然之间却探向明媚唇瓣上,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滑,分寸却拿捏的极好,并未真的碰到,但就算如此,动作已经是暧昧至极了。 明媚浑身战栗,脸颊更是如火,抬眸对上端王爷的双眸,急忙放下茶壶,回身掏了帕子在唇上一擦,一看帕子,果真,糖粉…… 心头一阵绝望。 方才她还笑端王,原来人家这样,乃是为了提醒她。 从方才他进门开始她就挂着这糖粉,难得还对他一本正经地行礼,实在丢死人也。 明媚背对着端王爷,羞恼地蹙起眉头,暗中咬了咬唇,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跳进去。 那边上赵纯佑却忍着笑,他唇上的糖粉早被自个儿擦去了,仍是那清贵无双的面容。 明媚自觉出了糗,当下也不想再留下去,便回身,鼓足勇气说道:“王爷……我……妾身来的也很久了,是该告辞……” 正说了一句,却听端王爷说:“别急,我还有话问你。” 明媚一怔,忍不住又抬头看他。 赵纯佑望着明媚,在他面前的这张脸儿,眉目如画,却尚稚嫩。因为羞怯,脸色白里泛红,活像是初绽的花瓣儿,娇嫩可人,尤其是那唇,或许是因她自恼而狠狠咬过,泛出一种靡靡地嫣红之色,几分可怜,却诱人之极。 种种极美,偏她不自知,满脸皆是懵懂惶惑。 默默然看着她,端王爷的脑海之中,缓缓地又浮起另一道影子,靠近,又远逝。 赵纯佑心中一叹,对上那双清澈眸子,慢慢出声:“你来京的途中,于船上弹过一首‘长天净’,可记得?” 明媚闻言,失声道:“你怎么知道那一曲叫做《长天净》?”——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终于见某位真身儿了 今天貌似低迷,于是就三更吧~orz ☆、54、雨中 景正卿翻身上马,扯得伤口微微疼痛,他转头看看右臂,雪白的纱布底下,隐隐透着血渍。 云三郎扑过去,拽住缰绳,仰头看过来:“你不要命啦?让别人去又如何!都已经是伤着了,只坐镇指挥便是!你这样一动,伤口裂开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摇头,道:“瞧你,至于这么着急?若是这点子伤就上不了阵,我也没脸混武官行当了。” 云三郎气得将马紧紧勒住:“你别跟我说这个,你老实说,这样着急加攻,是为什么?” 景正卿怔了怔,对上云三郎双眼,忽地笑了笑:“三郎,你以为是为什么?行了,快放开,别耽误事儿。” 云三郎见他这个关头兀自能笑出来,十分气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底下传言,端王府跟……哼!必然是给你听到了……” 景正卿眼角微微一挑,却笑着打断他:“行啦,你又多心了,我只是觉得被这帮匪贼纠缠许久,实在不耐烦,想快点拿下他们罢了,再不拿下,恐怕迟则生变。” 他说到最后,面色带了几分郑重。 云三郎眉头一皱:“你是说……上回你受伤之事……难道真的是你怀疑的那些人?” 景正卿打量周遭,全都是他麾下的兵丁,打扮也是一样,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但是暗影重重,在无人能留意的角落,不知藏着多少来历不明的暗箭。 那夜,他们突然遇到山贼反击,真是料想不到,这帮贼寇胆大包天至此,竟能垂死挣扎。 景正卿闻讯操刀出外,召来副手吩咐,指挥士兵抵挡合围,倒也有条不紊,想必很快就能将山贼的进击打退。 一刹那,正战得人仰马翻如火如荼,暗夜之中忽地射过一支箭来,不偏不倚,正是向着景正卿。 当时他不以为意,只以为是乱战中的流箭,亦或者是山贼趁乱放箭,只挥刀欲斩断。 谁知,刀锋将碰到箭身的时候就察觉不对,这股力道极为刚猛,非是武功高手不能射出如此一箭。 景正卿竭力跃开,那箭擦身而过,他这才正色起来,环顾周围,见人影憧憧,又哪里能找到射箭之人所在? 正警惕间,嗖嗖两声,又有两支箭过来,景正卿早有提防,运足力气挥刀荡开。 头一支箭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敌军之中有高强之人埋伏,然而此刻,心中凛然一惊,察觉这情形十分熟悉,竟像是经历过一般,再仔细一想,豁然明白:当初他护送明媚上京走到半路,被那伙蒙面人袭击的时候,便被这种箭阻击过! 景正卿心中悚然而惊,想道:“原来这竟是冲着我来的!只不过究竟为何?那盒子都给他们抢走了……”心念转动之间,也发现射箭人的行迹。 头一支箭他不曾留意,敌人又放了两箭,景正卿也瞧见他的所在,当下横刀往前追击。 三郎听了他的讲述,曾埋怨:“你太过冒险了,有道是穷寇莫追,何况在那样凶险的情形之下。” 景正卿道:“我一时气恼,心急着想看看究竟是谁暗中想要我的性命,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却没想到他们真真有备而来,差点竟枉送了性命。” 那夜当时,他贸然追了出去,那放箭之人不敢逗留,频频后退。 景正卿穷追不放,渐渐地离了战营,他正觉得不对,周遭便又跃出三个山贼打扮的人来,脸上涂得一塌糊涂看不清楚,将景正卿围住,其中一个嘶声道:“这就是狗官兵的头头,杀了他!” 他们虽假扮官兵,一动手,才知端倪,都是些武功高强的棘手之人。 景正卿心头明白,且战且走,伤了其中两人,自己却也负了伤,另外一个跟那发箭之人却紧跟不放。 幸好景正卿在此地勘察山势,对地形颇为熟悉,仗着这点儿,同两人周旋,到底躲了过去,然而直到天明,才有手下的副将带着官兵前来搜寻。 云三郎当时听了,气得大骂,什么“阴险狗贼”“以多欺少”之类。 此刻,又见景正卿欲速战速决,三郎便说道:“上回是你命大,这一回又要深入虎穴,若是他们又有重重埋伏,你这不是给他们下手的机会吗?” 景正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若继续拖延下去,恐怕不用我剿灭他们,京里头也得派人来剿灭我了,索性就拼个你死我活。” 云三郎一想,也是这个理儿:战事拖延,久久不下,自然是要被问罪的。 被景正卿如此一说,三郎便忘了自己恼他的初衷是什么。 三郎一团儿热血,跺了跺脚:“好,既然如此,那我跟你同去!来人!”说着,唤人备马,上盔甲。 景正卿回头看他:“你这又是何必?” 云三郎道:“明知道有凶险在侧,还要亲出,你要当那拼命二郎,我也不输给你,走吧!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景正卿哈哈大笑:“那我们是亲兄弟,还是父子兵?” 云三郎道:“你想得美,若我是伯父,有你这儿子,气也要气死!” 天际阴风阵阵,浓云密布,天色不好,似将有一场大雨将至,景正卿伸出手来,道:“拿下雀屏山,回去后我们不醉无归。” 云三郎伸手跟他紧紧一握:“说定了,不醉无归!” 天阴阴地,一片灰蒙蒙颜色,明媚乘着轿子往回赶,轿子忽忽悠悠,她心中便也想到先前端王爷同自己的话。 原来,就在那夜晚,湖上弹琴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 ――那一艘破夜而来的大船,那船头上高挑的“赵”字,以及那一声“弹琴者何人”,现在想想,岂非正是端王爷的声音。 他竟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留意她了。 明媚垂眸,心中却依旧有些乱。 “你为何知道这曲子叫什么?” 她震惊问罢,赵纯佑道:“我曾听人弹奏过,印象深刻,以为自此便无缘再听到了,没想到竟在那夜晚听到……还以为是入了梦,于人间天上。” 明媚面孔微红,想要问问端王是听谁人弹过,心中却好像压着一块大石,让她无法出口,于是便只垂了头。 赵纯佑望着她,两人彼此相距不远,却谁也不曾开口说话,他只是瞧着她低眉沉思的模样,双眉轻敛,身段儿纤柔,如一抹淡云停在旁侧。 正彼此沉默之中,外头端王妃去而复返,见端王已回,便见了礼,才道:“没想到王爷竟在此刻回来了。” 端王便道:“瞧着天色不好,仿佛要下雨似的,便早回来了。” 王妃微笑:“那是见过明媚妹妹了?” 端王冲她一点头,王妃说道:“上次只留了她片刻,这回,想要多留她会子,不知妹妹口味如何,喜欢吃什么?叫他们准备午饭。” 明媚忙道:“不劳烦了,既然天色不好,我还是早点回府。” 王妃诧异说道:“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要走?休要辜负我一片心意。有道是下雨天,留客天,岂不也是正好留下下来之意?” 明媚为难,本能地却觉得不想在这功夫留下来,就道:“回王妃,早上出来的时候匆忙,忘了带平日吃的药丸,怕断了……就没效用了,不如改日……” 王妃不语,便看端王。端王在旁边时不时地打量明媚,静默片刻,终于说道:“既然如此,不要让这孩子为难,便让她先回去吧,横竖来日方长。” 王妃这才点头,明媚听了端王这句,心中似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惘然。 当下才出了府,上了轿子往回。 不多时的功夫,轿子回到景府,此刻天越发阴沉的不像样儿了,就好像一大片墨色要自头顶压下来。 玉葫扶着明媚往里而行,道:“姑娘怎不在王府多留些时候?” 明媚说道:“这场雨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停呢,干什么就要赖在人家里。” 四喜笑道:“姑娘就是面嫩,心细。” 三人回了屋里,明媚换了衣裳,觉得倒不怎么倦,便道:“我去看看老太太,这儿路近,就不用陪了。” 丫鬟们应承,明媚才要迈步出门,玉葫道:“姑娘,天儿这样,要不要拿把伞?” 明媚看了看,道:“也好,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就下起来呢。” 于是五福找了伞出来,递给明媚,明媚便拎了把伞,才往外去了。 明媚走到半道儿,眼见到前头廊下再走片刻就到老太太院儿了,忽然之间天空一声雷响,明媚一听,“啊”地尖叫了声,撒腿就跑。 她因见过了端王,心神不宁地,光知道会下雨,却忘了会打雷,而她是最怕打雷,听雷声就已经失神落魄。 明媚往前一阵疾跑,耳边哗啦啦,顿时一场急雨从天空倒了下来。 明媚胆战心惊,茫茫然便去打那把伞,然而她吓怕了,力气越发小,那伞或许又卡住了,撑了几次,竟没撑开。 此刻眼前又是一道白光,明媚受不了,“啊”地又叫一声,撒手把伞往旁边一扔,拔腿又往前乱跑。 雨自天空浇落,打得人遍体生凉,明媚也看不清路,脚下滑了两滑,差点儿跌倒。 明媚心慌意乱,勉强站定了双脚,抬头往前看,却见眼前景物已经浑浊不清,都浸泡在雨里,加上眼睛都湿了,哪里能看得明白? 头顶又是一声雷响,却并不大。 魂儿似乎也飘出来,明媚抱住头,恨不得自己也缩进雨水里去,正哆嗦间,猛然看到前头有一道影子,撑着把伞,若隐若现。 明媚见了,如抓到救命稻草,忙要跑过去,昏头昏脑地往前两步,那人却已经看清了她,顿时大步流星地过来。 明媚只觉得有一只手在腰间用力一揽,便将她抱了过去,这力道却不像是玉葫等丫鬟,然而此刻她惊心之极,也顾不上了,听到耳畔雷声响,顿时探臂把那来人抱住,身子相贴,仿佛能察觉对方那淡淡体温,抱紧了人,心底才隐约有了几分安稳。 明媚颤声道:“你带我……带我回……” 那人并不做声,明媚才觉得有些儿不对:这个人身上,似有种熟悉的味道。 明媚正欲抬头看看,那人却已经慢慢地说:“妹妹你怎么见谁就抱?还是认准了是我,故而就扑过来了?真有这么想哥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怎么更呢,想想 大家有无看新文?记得收藏哦,也欢迎多提中肯意见~ ☆、55、厮磨 明媚听见这个声音,简直比雷声还要惊魂,当下将人一推,便要离身。 谁知道景正卿早有防备,将她腰间紧紧地抱着,沉声说道:“要去哪?不怕打雷了?” 明媚抬头,望见景正卿的脸,近在咫尺,这张脸于伞下阴沉的光线里,却显得十分苍白。 明媚大为震惊,语无伦次道:“你怎么……回来了?” 明媚只觉这个人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明明都没有听说他回来的消息。 却没想到,她去了端王府这大半日,景正卿已经回到府中,明媚回来后,便即刻要去见景老太太,而且五福也知道明媚讨厌提二爷,于是也自不好跟她说二爷已经回来了。 也算孽缘,竟在此刻撞个正着。 景正卿道:“我自然是要回来的,莫非明媚不想我回来了?” “你先放开!”明媚竭力一挣,手在他身上乱打,却听得景正卿闷哼了声,搂着她的手臂果真松了一松。 明媚略微离开景正卿身边,谁知道天际轰然一声,震得脚下地面都簌簌发抖。 明媚震惊无以言语,拼命大叫一声,再也没有顾忌,自个儿扑到景正卿身上,死死地将人搂住,恨不得钻到他身子里去细细藏好。 雷声之中,景正卿低低笑了声,手上一松,便把那雨伞往后扔了,伞随风飘动,而后跌在雨水之中,随着打了个旋儿。 景正卿双手将明媚抱入怀中,见她浑身软软地,丝毫没有反抗,他长叹了声,将人往怀中搂紧了些,左右一张望,拔腿就走。 明媚察觉他抱紧了自己,虽然不喜,但是此时此刻也说不得话,只听凭景正卿抱着,不知要去向哪里。 明媚一边缩紧身子,一边试图探头看,哆嗦着说:“你你……你送我……” 景正卿知道她要说什么,便道:“我送你回去。” 明媚松了口气,却又心头一紧:不对!他哪里会是这么好心的? 勉强睁眼往周围一看,景物被雨水洗刷浸润,显得十分陌生,却依稀认得不是回去的路。 明媚挣了挣:“你,你要去哪?” 景正卿把她的脸往怀中一揽,将她的头也压低了些:“片刻就到了,别说话,雷又来了。” 明媚信以为真,赶紧缩了头,伸手紧紧捂住耳朵。 景正卿暗笑,却不敢耽搁,生怕雷真的来了惊到她。 幸好大雨滂沱,府内人人都缩在房内,加上景正卿有心避开,一路上竟没遇上什么人。 明媚只听到“吱呀”一声响,像是门响,落在身上的雨点也停了,明媚听不到雷声,试着抬头一看,却见来到一间陌生的屋内,并不是她的院子,也不是在景正卿屋里。 “这是哪?”明媚忍不住问。 景正卿浑身湿淋淋地,抱着明媚走到里屋,把她放在床上,拉起被子将她裹起来。 明媚瞪大眼睛看他,景正卿见她的小脸儿被雨水冲刷过,越发地白,乌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边儿上,双眸更是水灵之极,黑白分明地瞧着他,眼神是惊慌未定的。 景正卿不由地一笑,心也软了一软,看了明媚片刻,才简单说道:“别动。” 景正卿说完,便转过身子,走向旁侧的柜子。 明媚见他不拦着自己,当下便要下地,谁知双脚才一点地,窗外隐隐地轰隆一声,雷声咆哮似地逼近。 明媚惊呼了声,于是反而退向里头,拉紧了被子裹住自己,头也低低地埋进被子里,果真一动也不敢动。 景正卿正拉开柜子门,闻声回头瞧了一眼,见她自己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不由地哑然失笑。 原来此处是满柜子的衣裳、被褥之类,只不过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种种都落了层灰尘。 景正卿上下瞧了一眼,抓了两件衣裳出来,又拉了一条毯子,一床被子,一并揽着,重新回到床边,把物件都放在上头。 明媚兀自在簌簌发抖,景正卿抬手拉了拉她,明媚尖叫一声,裹在被子里的身子扭动一下以示抗议。 景正卿忍着笑:“好啦,现在不打雷了。” 明媚听见了,半信半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神惊慌而茫然地,先听了听,听到周遭一片静寂,才松了口气,忽然之间转头,又对上景正卿的双眸,顿时又惊地缩进被子里。 景正卿大笑,把她连人带被子拉过来:“都给淋湿了,把衣裳换下来,擦一擦。” 明媚一听,跟他孤男寡女在这里,还要换衣裳?自然是抵死不从的:“我不要,不要!” 景正卿喝道:“快些换了,莫非你要我动手替你换?” 他一声严厉,正是明媚没听过的,一时竟被他吓住。 明媚怔了怔,然后就仍旧坚持说:“我不要在这里,你快送我回去,我回去换就是了。” 景正卿说道:“外头正下雨,你又湿了身子,出去了必然要着凉,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再说。” 窗外果真还是一阵阵哗啦啦地雨声,仍有闷雷,时时地会响上一声。 明媚警惕地看他,手死死地握紧被子:“你分明是……我不要!” 景正卿瞪了她片刻,见她没有想要顺从的样儿,便把人一把拉过来,抱到腿上。 明媚尖叫着,便拍打他,景正卿躲闪不及,又被她拍到肩头,顿时又是一声闷哼,整个人身子一晃。 明媚没想到自己这一拳竟这么厉害,吓得停了手。 却见景正卿皱紧眉头,脸色惨白,双眼却乌黑地,看起来没了平日那份俊秀,反而多了一丝陌生的狰狞,隐隐几分可怕。 明媚缩手,有些害怕,气虚道:“你……你……怎么啦?” 忽然之间目光转动,竟发现自己手上鲜红一片,明媚呆呆看了会儿,手指捏了捏,果真嗅到极淡的血腥气。 明媚不可置信地尖叫起来:“血!” 哪里来的血?她又并没有受伤!明媚胆战心惊,不明所以。 景正卿苦笑了声:“你这丫头,是想要害死我呢!” 明媚瞪大眼睛,看向景正卿,忽地看到他的目光从肩头收回,她心头一动,顺着看过去。 景正卿今日身着一件深蓝长袍,被雨打湿之后,那颜色便近乎于黑色,冷眼一眼自然看不出什么来,然而明媚细细一瞧,才发现他肩头上有一处突起,颜色也跟旁边有些不同。 明媚伸手,探出一根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景正卿身子一颤,明媚忙缩回手指来,探指一看,却发现果然是一抹殷红。 “你……你受伤了?”明媚吃了一惊,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看她一眼:“原本只是轻伤,被你一打,伤口恐怕又裂开了,以后不太好说。” “什么……什么意思?” “或许会被你这丫头害死。” 明媚先是一惊,而后却道:“你不用恐吓我,你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俗话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呢。 景正卿听着这话,心头却没来由地一暖,把她抱入怀中,就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是啊,明媚这么相信我?还是说你盼着我是平安无事的?” 明媚很想要再打他两下,便挣扎,心里却七上八下:“早听说他受伤了,放才着急,竟忘了……我打他两下,该没事吧……不会因此就……只是他为何不告诉我呢?” 明媚这边儿胡思乱想,景正卿抱着她,感觉她的身子散发丝丝温度,那股子特有的香气在鼻端萦绕,不由地深深吸了数口,才说道:“或许并非我想的那样好,而是……你是想我死在那里的?可不管如何……我心里是时时刻刻地……想着明媚的。” 他的声音低沉,隐隐地竟带有一丝忧伤似的,他低头看明媚,长长地睫毛之下,双眸也不知是泪光,还是被雨打湿了的。 明媚呆呆不语,有些发怔,不知他为何竟是这幅神情,说的那句话也委实有点……不像是之前那样下流,可是…… 景正卿看着她,他在雀屏山朝思暮想的人,如今正在自己怀中,此时此刻,简直将要发狂。 当日围攻山贼之前,云三郎拦下他,想得其实对。 景正卿之所以最后不顾受伤也要速战速决,一来自是他自己说的那原因,二来,却也正是因为跟云三一块儿前去的那些援兵,闲话之时,说什么端王府跟景府之间的一桩婚事。 又有谁能明白当他听见这消息之后的感觉? 毫无预兆地站在风里,眼泪就跌了出来。 原来只以为对那个丫头是求之不得而已,如今看来,却全不是这回事,他逗弄着她,逗来逗去,不知不觉把自己也陷了其中,且脱身不能。 自从知道了她将要定亲的消息,他就极想要见到她,一定要尽快地看到她,就好像整个身体,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死命地叫嚷着,想念那种抱着她的感觉,以及她身上那种味道,种种都在召唤着他。 景正卿回想: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他竟能一鼓作气剿灭了那帮匪贼,倒也是意料之中,但是如果说他死在了那一场战中,却也是情理之中,并不会叫人意外,因为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那种煎熬之中,几乎疯了,上天入地皆有可能。 “明媚,明媚……”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每一次呼唤就像是在心头上点了一把火。 景正卿情不自禁地亲吻她柔软的嘴唇,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他的下颌上新长出的短短胡茬刺着她,让她觉得又痛又痒。 明媚身子发软,颤抖着把脸侧开去,尽量镇定地说:“你不要乱来啦!你不知道也是有的,我已经……已经快要跟端王爷定亲了!” 景正卿一听这句,就好像有人拿刀子在心头上划了一下。 他已经无可承受,她偏要狠狠地又加上这么一下,一瞬痛极恨极:“你……”骤然用力,抱得明媚越发紧了。 明媚吃痛,惊慌失措地叫道:“快放开我,你再敢这样,王爷要砍你的头。” 景正卿气不打一处来:“是吗?那我先前做了那许多,王爷岂不是要砍我许多次头?这样……也不差这一次了。” 景正卿探手,在明媚腰间一掐,便将她衣带解开。 明媚觉得身子一凉,外衫已经被他解开,明媚尖叫了声,抬手扑打他,忽然想到他肩头的伤,一愣怔的功夫,景正卿把她的外衫剥下,露出贴身小衣,被雨水浸湿了,便紧紧贴在身上,小荷尖尖,胸前也露出里面粉色的肚兜。 景正卿低头,埋首在上面,那香气如灵丹妙药,让他心里疼痛稍减,那娇软却又折磨着他,内心地焦灼越发狠厉。 他索性将她的裙子一扯,紧紧地把人按在腿上,感觉她的腿垂在腰侧,当□下便有反应,身不由己先狠狠往上顶弄数下。 明媚吓得呆了,此处逃无可逃,不由又想到那个梦,以及假山之中的情形来。 想要哭,又忍住,这会儿也不敢说狠话了,只好求饶:“景正卿!我说错了……你别这样……我自己换衣裳就好了,快停手……” 景正卿低喘吁吁:“我现在要了你,看你怎么还嫁给王爷!” 明媚慌极了,泪也涌出来:“我不敢了,我自己换,你别乱来!” 景正卿听着她哭泣之声,按捺着身下的嚣狂不安,身体却仍失控似地战栗着。 他抬头看她:“你当真知道错了?” 明媚含着泪,道:“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 景正卿道:“但是我想你想的紧,又怎么办?” 明媚被他吓坏了,哭道:“你不要害我,我嫁给王爷,对景府也是好的,上回打了你一遭还不够么?你既然对峰儿说你欺负我,我便能算计你,分明是知道的……现在又为什么还对我这样?” 景正卿望着她哭得慌乱的样儿,抱着她的腰,凑过去轻轻亲吻她脸颊上的泪珠:“明媚……我……” 明媚害怕他又乱来,转开头躲避:“你别害我,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说到这里,目光一动,看到自己胸前沾着一大块的血渍,不由吓得一哆嗦,然而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景正卿的血。 明媚道:“你……你的伤,流了好多血。” 景正卿苦笑了声:“是么?若是知道回来只得这个局面,我就在那儿被人杀死便是了,若是真死了,你是不是就觉得正合心意了?” 明媚心头一缩,顿时就想到自己那个梦,叫道:“你别胡说!我不是那样坏心的人!” 景正卿见她脸上浮现恼怒之色,却反而觉得欣慰:“是了,小明媚自不是那种坏心之人,只有我才是。” 明媚听他声音温和,忍不住心头一动,便低了头,垂眸之际,看到两人身子紧贴一块儿,却又重不安起来:“你、你先放开我,让我……看看你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Maemae扔了一个手榴弹谢谢亲~! 二爷是吃惯了肉的人,忽然改吃素,比较不适应 ☆、56、风情 景正卿斜睨明媚,见她一身单薄小衣,脸色本是玉白无暇,方才被他一阵轻薄,脸颊上略泛起一丝晕红来,加上浑身湿透,越发见楚楚可人。 景正卿思念良久,先前不把人带回去,反带到这没有踏足的地方,便是想要借机跟明媚好好地相处相处,如今朝思暮想地美味就在嘴边,实在不想放下。 然而对上明媚的眼神,望着她眼中那抹乞求之色,景正卿叹息了声,无可奈何,便把她松开。 明媚当即连滚带爬跑到床内,又拉起被子裹住身子。 景正卿回头,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冷冷怒视:“不是要看我的伤么?” 明媚只露出半张脸来,闷在被子里道:“你……你自己给我看看……就是了。” 景正卿咬了咬牙,明媚看着他磨牙的模样,颇像是她在家里的时候看到那狗儿发怒的情形,于是吓得往里又一缩。 景正卿道:“你是乌龟么?要一直都缩在那被子壳里?” 明媚讪笑道:“表哥,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你伤的要紧吗,给我看看吧……”压着心头慌张,想法儿地转移话题。 景正卿横了她一眼,把衣裳解开,正好他的伤也真裂开了,要收拾一下,景正卿便把外裳都解开,扔在旁边,露出赤~裸的身体。 明媚没想到他竟脱得这样彻底,眼见一具男子的身体就在眼前,当下惊呼了一声,把眼睛捂住。 景正卿道:“你不是要看么?快点给我看看,不许少看一眼。” 明媚叫道:“你也不用全脱了!” 景正卿道:“我不像你,衣裳湿了,我自然要换。”说着,竟然起身,把衣物全脱了,赤条条地站在地上。 明媚正试着要睁开看一眼,不料正巧看到这样一幕,顿时觉得眼睛都瞎了,忙尖叫一声,像是跌跤的乌龟一样匍匐在地,被子严严密密地蒙住头脚。 景正卿本有些气恼,见状却忍不住哈哈笑了声,自捡了方才拿出来的衣物,略穿上了,伸了伸手脚,觉得还很合身。 他又取了块巾子,把那滴水的头发也擦了一擦。 景正卿做完这些,便去拍拍那被子底下隆起的地方,被子里明媚耸动一下,不知叫嚷了一句什么。 景正卿喝道:“快出来,你以为那被子能挡住我么?” 明媚叫道:“不要,你穿好衣裳!” 景正卿道:“穿好了还怎么看?快出来!”把被子一扯,当下就将人揪了出来,明媚身子在床上一滚,尖声大叫,一边拼命捂住眼睛。 景正卿把人又抱入怀中:“言而无信的小家伙!” 明媚滚动之下,手摸到一处一角,身子僵了僵,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却见眼前景正卿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里衣,显得十分清爽干净,隐隐地不那么面目狰狞了。 明媚见那衣裳像是旧衣,穿在景正卿身上,略有些短小,便问:“这是谁的衣裳?” 景正卿见她问,便道:“你怎知不是我的?” 明媚说道:“你穿着分明小了。” 景正卿道:“你说的对,不是我的,是我茂二哥的……。” 明媚一听便明白了:“你是说你大伯家的茂表哥?”大房景良有三个儿子,老二景正茂据说早就远赴外省任职。 景正卿一点头:“那一件儿旧的,是二嫂子的衣物,你可以换上。” 明媚低头一看,果真见床上还放着一件儿女装,明媚看了会儿,心想:“他当真是想让我换衣裳而已吗?”虽然略有些松动,却到底是不放心,便道:“我还是不换了,待会儿我回去,万一给丫头们看我换了衣裳,又要猜疑。” 景正卿一听,就皱了眉:“哼!” 明媚见他眼神又变,怕他又要动手,便道:“那、那你别过来,我把干净衣裳套在里面,外头依旧穿我自己的,行不行?” 景正卿道:“那也成。” 明媚松了口气,其实湿衣裳裹身上,谁会乐意?湿嗒嗒地,又冷。她巴不得换上干净暖和的,只是景正卿在旁边,就如一只狼盯着肉似的,万一他真的胡作非为起来……但是转念一想,以他的脾气,纵然是她不换,他若是想乱来,倒也是没有法子的。 景正卿当下转身,明媚抓了那件衣裳,却见倒也干净。景正卿负手说道:“这是当初哥哥跟嫂子回来,给他们准备的,哥哥这件儿是旧的,方才我瞧了瞧,你那件应该是做了没有穿的,故而放心穿着就是了。” 明媚又惊又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没穿的?” 景正卿说道:“你那件是绸子衣裳,我那个二嫂子,是贫寒出身,跟了哥哥外放,做的也是清贫的官儿,是以他们都穿旧布衣,这件衣裳是他们来了之后我叮嘱三嫂子做了送来的……” 明媚听得入神:“人家的里衣,你也知道没穿?” 景正卿一听:在她心中,他果然是禽兽了! 握在身后的手捏了捏,暗中压了火儿,道:“你急什么?莫非是吃醋了?当初哥哥跟我说,他们穿不惯这种绸衣,也不想再沾府里的光儿,所以就留在这儿了,穿也没穿,自也没有带走。” 明媚这才明白,景正卿催促:“只管闲话做什么?快些换吧。” 明媚忙把床帘放下,赶紧脱了湿衣裳,把绸衣穿了,这衣裳有些大了,她穿着,从肩头到腰身都松了老大一块儿。 明媚正张开手端详,觉得自己如穿了戏服一般,床帘忽地被撩开,吓得她忙抱了胸口:“你干什么?”幸好都系好了带子,不至于春光外露。 景正卿盯着她,见她已经穿好了,很是遗憾。便道:“我看你没有声儿,怕出了事。换好了?”目光转动,看到旁边换下来的湿衣裳,刚要抬手拿,明媚挡住:“别动!我要带回去的。” 景正卿道:“你的人碰不得,衣裳我也碰不得?”却到底是没有去拿,反而又看着明媚:“这件儿你穿的确是大了,我那嫂子比你要丰腴许多,身量也高……说起来,为何你反而比我走之时更见瘦了?” 明媚侧耳听,却听得外头雨声一阵紧似一阵儿,便道:“哪里有瘦了?我未觉得……是了,你的伤呢?” 景正卿道:“虽说你年纪不大,但这样也太不像话了,端王爷看中你哪里?要让你嫁过去?” 明媚一听,这是小看人呢!便道:“为什么王爷不可以看上我?我……我……”但她偏又不是个能自夸的性子,便悻悻地停了口。 景正卿冷眼旁观,见她半身仍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下巴尖尖地,便道:“王爷是个见惯风月的人物,哪里会看上你这样身无四两肉的小丫头?” 他本来是有意打击明媚,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明媚脸色一变,就有些心跳。 景正卿随口一说,却见明媚变了脸色,他心头一动,便问道:“怎么了?” 明媚呆呆看他一眼,却又垂头,不做声。 景正卿俯身看她:“怎么了,真个不高兴了?” 明媚把脸扭到一边去,心中想到玉婉曾跟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在王府之中,端王问《长天净》的事儿,他说曾经听人谈过,明媚当时并没有点破,这首《长天净》是母亲如雪亲自教她的,景如雪曾说过:这世间识得这曲子的人不多…… 但端王却听过,再加上玉婉所说,难道端王当年……真的跟母亲有些关联? 而景正卿这么说她,明媚自己看看自己,的确是瘦弱的……男人大概不会喜欢这种,何况她见到王妃,那样的体态丰腴端庄高贵,而自己却…… 或许,端王之所以看上自己,也跟当年的事有关?那她又算什么? 她正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女,全不知道自己乃是极美的,又听了景正卿故意打压的几句话,越发惊心颓丧起来。 明媚一时出神,景正卿抬手,握住她下巴,轻轻抬起:“小丫头,怎么了?” 明媚仰头看他,景正卿蓦地一惊,发觉她的眼睛红红地,朦朦胧胧罩了一层水汽,竟好像难过似的,他心头一颤:“怎么了?”声音也严厉起来。 明媚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方才着凉了还是如何,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景正卿细看了她片刻,心中忐忑,七上八下,忽然说道:“明媚……” “嗯……”明媚随口答应。 景正卿道:“你……不要嫁给端王爷好吗?” 明媚吓了一跳:“啊?什么?!”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对上她的眼睛,略一踌躇,心底那句话终于冲了出来:“你别嫁给端王爷……我跟老太太说,我要了你……好不好?” 一句话说出,忍不住浑身的血都跟着发热似的。 明媚吃了一惊:“什么?不、这怎么成?不行!不行!” 景正卿虽然早知道答案,可是听到她这么急着否认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空落落地,跟着重复说道:“不……不行?” 明媚道:“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何况对方是端王爷……我也答应外祖母了……” 景正卿道:“你……仍是很讨厌我吗?” 明媚越发吃惊,看了景正卿一会儿,忽然又有些惊怕:“表哥……你、我……我们自然是不可能的。是了,我听舅妈要给你安排成婚之事了,你就不要……乱想其他了。就听长辈们的安排便是了。” 明媚艰难说了几句,顿了顿,又道:“是了,就如你说的……我……我这样儿、这样不好,你又何必对我……有那种心思?自有比我好的人,譬如陆姐姐,又譬如欧姐姐,我觉得欧姐姐是极好的,人也温柔,长得也好,身段……处处都比我好,你若是娶了她……” 景正卿心中一片灰凉,又觉得这些话句句刺心:“别说了!” 明媚吓得噤声。 景正卿背对着她,委实难以决断,眼角却隐隐地湿润,竟不知如何! 明媚听到窗外雨声似渐渐小了,便怯生生道:“表哥……我是不是……我该回去了。” 景正卿道:“不许走。” 明媚守着他就好像是守着一只狼般,又怕又委屈:“可、可是……” 景正卿道:“我说不许就不许!”反身走到床边,把明媚从被子里揪出来,一把又搂入怀中。 明媚一动也不敢动,浑身有些僵硬,景正卿扭头亲吻她的脸颊,顺着脸颊往下,那种香气钻到他的心底去,百转千绕:“明媚……” 他低低呼唤,想要勾得她对他动情,哪怕是一点也好。 明媚吓得睁大眼睛,却又闭起来,感觉他带刺儿的脸颊擦在她的脸上,委实惊心,便竭力避让。 景正卿亲吻片刻,心一横,把明媚放在床上,合身压下。 明媚大叫一声:“表哥!” 景正卿的手摸到她腰间带子,轻轻拉开。 明媚因之前换衣裳,把那肚兜也脱了,里面什么也没穿,顿时白雪红梅,红酥玉软,嫣然眼前,景正卿眼花缭乱,意乱情迷,俯身吻落。 明媚抬手,一巴掌打在景正卿脸上:“景正卿!你不要总是这样!” 景正卿道:“我不这样,能如何?你又不许我娶你!” 明媚道:“我不要嫁给你这样的坏人!啊!不要……”竟是景正卿嘴上用力,在她的尖尖小荷顶端咬了一口。 明媚吃痛,眼泪便沁出来:“我讨厌你!讨厌你!” 景正卿道:“既然你不能喜欢我,那讨厌我也是好的!”手往下,撩起她的裙子,顺势把腿也抬起,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你在院子里吃了酒……对我说了什么?” 明媚魂飞魄散:“你……说什么?” 景正卿伏在她腰腹之间,抬起双眸,虎视眈眈,道:“当时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吻你的嘴,你还咂住我不放,咬的我死紧……” 明媚尖叫:“住口!你胡说!”想要抬腿蹬他,又被他死死按住。 景正卿的声音却越发暧昧,低低沉沉地,说道:“你真个儿不记得了?我们那样亲昵,难舍难分地,我吃了口酒,喂了你口,你咯咯笑着吞了,当时我问你:妹妹,好吃么?你望着我,笑着说:好吃,正卿哥哥我还要。一副要勾引我的样儿――你都忘了么?” 明媚捂住耳朵:“我才没有,你胡说的!” 景正卿笑道:“看不出小明媚面儿上不解风情三贞九烈地,骨子里却是如此……当时你缠着我,差点儿让我把持不住……” 明媚大叫:“胡说胡说胡说,你编排的!”正叫着,外头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明媚一怔,惊叫了声捂住耳朵。 景正卿道:“是了,你醉了,不记得也是有的……那么,上回在假山中之事,你总该记得一清二楚吧……” 明媚捂着耳朵,听得似是而非,但“假山”两个字乃是她的禁忌,一听之下,越发羞愤。 景正卿将她双腿挽住,身子下探,在她纤腰之上轻轻一吻,目光下移:“我说明媚又香……又甜,……如蜜一样,那种滋味,我死也忘不了……就算是当时死了你身上,也是甘愿的,这个,你可是听得很清楚,对么?” 明媚哭道:“你为何总欺负我!你这坏人!” 景正卿俯身,一手按在她腰腹上,轻轻抚摸,低头,却在那娇软微陷之处轻轻一吻:“就算妹妹你不记得,这儿……也是记得的,对么?何况,我在你心中早就是坏人了……莫非能改不成?” 明媚双腿颤抖,却动不了。身子战栗,腹中便有些微微地发热,一股极细微的麻痒之意,轻轻散开—— ☆、57、爱念 景正卿将明媚双腿挽住,便在那处轻轻亲吻舔舐,只觉暖香蔼蔼,清甜脉脉,便想到上回所领略的……引得他越发情动,不由地加重几分力道。 舌尖抵入,又尝到那甘甜如蜜的滋味,一时之间纵然并未行事,也觉骨酥筋软,十分满足。 明媚尖叫了声,却似呻~吟一般,双腿颤抖,无法自已,身体也仿佛因他的吸吮而归附了他,全不由自主。 腹中渐渐地拢了一团的火,他的大手揉搓在柔软的肌肤上,手掌粗粝,磨的她又疼又痒,身体却偏战栗的像是急雨之下的荷叶,委实难耐,几乎要死过去。 从上次山洞里,便是这样,成了她羞于人言的噩梦,然而在羞耻之外,最让明媚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身体的反应如此古怪,明明是极为排斥这种行径,可是渐渐地,却另有一股隐忍的渴望降临,随着他唇齿的吮吸,仿佛那端也变得空虚起来。 “别……不要……”她挣扎着,伸手想要握住什么,手指尖却只碰到他的头,头发丝硌着她的手指,她的掌心,又引发一阵莫名地痒。 明媚竭力探身,想要起来,手底顺着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反而使坏一样轻轻地一咬。 “啊……”明媚尖叫了声,身子重新跌了回去,无奈地呜咽,“表哥……景正卿,别,快停……” 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又是一声变了调的惊叫。 她几度挣扎,终究无法脱困,反而把自己的力气都耗尽了。 最后一次,无力地躺在床上,气喘吁吁,手抬起,却搭在他的头上,又顺着滑下来,落在被褥上,玉手纤纤,仿佛是坠落了的新鲜玉兰花。 景正卿察觉明媚不再反抗,便顺势探出舌尖,尽力抵入,探索那从无人至的香径,察觉那娇嫩的所在紧紧地夹着他,仿佛本能地抗拒他的入侵,然而当他真的滑入,她却又竭力地困住他,像是咬住了,不许他离开一般。 他虽然是个尽观风月的人物,但却从不曾对女子如此,倒是享受过不少香软唇齿的伺候……但是面对身边的这女子,他却心甘情愿,竭尽所能,无师自通一般,使劲浑身解数,想要逗她情动,就算是身体上的感觉也好,只为听她隐忍的一声低吟,便能叫他欢喜到如同自己得了快慰。 而他所尝的,也是如此美妙,像是吃了催情药,景正卿无法停歇,舌头戏耍地探进退出,听到耳畔明媚终究难以忍受,低低地婉转娇啼出声。 景正卿一边动作,一边抬眸,望向明媚脸上,却见她脸色绯红,娇嫩肌肤泛出绯红之色,隐隐地似带了香汗,原本她身上一分地香也散了出来,香气浓郁,醉得他不知今夕何夕。 他用力探入,听到她一声低呼,眼神也变得迷离。 此刻窗外有一声雷经过,景正卿生怕惊到明媚,口齿上狠狠地一吸一入,就见明媚蹙紧了眉,惊呼出声,娇吟伴随着雷声,最不搭调的两样声响,却凑成了令人难忘的一幕。 明媚拼命地扭了扭身子,手在被褥上一抓,而后无力停下来,手也松开,眼神放空,显然并未留意那路过的骇人的雷声。 景正卿微微一笑,张口含住那娇嫩的所在,用力突入,感觉她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耳畔听到失控似地一声嘤咛,有清亮水色从那处滑了出来,正是她动情的象征。 景正卿分毫不嫌,反而张口含了,意犹未尽。 明媚有气无力地躺着,神魂仿佛也被偷走了,身子软软地,手脚尖儿都没有一丝气力,只是张着口,微微地喘息着,那粉红色的花蕊,却还在一缩一缩地微动,种种美景,皆落在景正卿眼底。 景正卿起身,将长发挥向身后,缓缓地伏在明媚身上,单臂支撑着下颌,仔细凝望她此即的美色。 只见她眼神迷蒙,睫毛上还带着零星泪珠,脸色绯绯,正是欲~念满足之后的靡靡之色,整个人如同深陷入了未知的迷梦一般,面上带着的是一种痛楚跟快慰交加的神情,美不胜收。 窗外雨声也变得淅淅沥沥,仿佛有风吹过,吹得雨打在窗户上,啪啦啦……一声响。 明媚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小死了一次,当看清眼前的人,那双美眸蓦地睁大。 景正卿覆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那嘟起的唇瓣也随着轻轻一颤。 景正卿低声道:“觉得如何?” 明媚看着他,并不曾动作,微微蹙眉,泪便从眼中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下:“你……” 景正卿抬手,在她眼角抹过:“别哭……心肝儿,哭什么?你不是也喜欢这样儿么?” “谁……谁喜欢了?”明媚低低哽咽,闭了眸子,声音都有些微变。 “还说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小东西……”景正卿着意温柔,便又去吻她的脸颊。 明媚眨了眨眼,泪流个不停:“你说想我,说要我嫁你,我不答应,你便要如此对我?” 景正卿动作停了停:“我心里爱你,你怎么不知道?” 明媚无地自容,道:“你哪里爱我,自从见了我,你处处地就想轻薄非礼,莫非你不知道我日后要嫁人的?你总是想毁了我,是也不是?” 景正卿语塞:在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他的确是色迷心窍,色胆包天,存着那种吃了就走的龌龊念头。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色心并非这样重,只是觉得这个表妹委实难得,就连他流连花丛那么久都没有见过的绝色人物,因此存了个亲近的心思……却没想到,一来二去,越亲近,越是惦记,越是讨了一点便宜,却更想要更多……到最后居然发展成了非得上手儿不可。 在回京后,东窗事发,景睿打了景正卿一顿之后,他未尝不是存了个死心的想法,可是……却仍是有意无意地想要接近她,自己也安慰自己:就算不碰她,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如此,心底所种的邪魔更加深重。 一直到了雀屏山上,当听了云三郎那一拨儿同僚谈起她要嫁给端王爷之后,就好像有人也把他的心摘下来要送人了,真真肝肠寸断。 那时候才觉得:一定要做点儿什么出来。 只是现如今,这一场,如何了局? 景正卿想了一想,便道:“我方才跟你说,要跟老太太说,把你要过来。” “我已经答应了外祖母,许给王爷了!”明媚转头,闭着眼睛,哭得发颤,“你这样说,让外祖母怎么看我?王爷那边又怎么交代?你只是要做这些禽兽不如的事,全不管后果。” 景正卿抱了她:“乖乖别哭,哭的肿了眼睛,会叫人看出来。” “你也怕人看出来?”明媚揉揉眼睛,“我却不怕,我今日一头撞死在这里就算了,免得以后闹出笑话来。” 景正卿吓了一跳:“不许乱来!” “谁乱来了!”明媚索性哭起来,“遇上了你,算我倒霉,早知道最终还是这个结局,当初在家里头何必要跟着你上京?还能清清白白地过一辈子。” “那也未必。”景正卿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明媚扭头,哭得眼红红地,然而如此,却更如雨打花枝,越发动人。 景正卿抱紧她不放:“你是个小丫头,有些话我原本不该跟你说……”说到这里,一顿,心想自个儿什么禽兽事儿都做出来了,有些话也不必就藏着掖着了,略一羞愧,便道,“我先前说的,都是骗你的……” 明媚呆呆问道:“什么骗我?” 景正卿道:“我说你身无四两肉,男人不喜欢……王爷更不会看上你,乃是骗你的。” “啊?”明媚越发不解,一时竟怔了。 景正卿看着她纯真无邪的模样,心底又怜又爱,又有些痛:为何这样的人儿他竟不能彻底拥有,为何这人竟不是属于自己的? 景正卿便说道:“其实……你生得极好,我……我从未见过像是明媚这样姿容的,倒不是说你绝色,而是……总而言之,男人一见了你,必然会生出喜爱之心,极想要拥有你……才是真的,故而我说,你就算是留在那个小县城,未必就不会有人如我这般地瞧上你,从而……” 明媚脸上又红又白:“你……你又跟我说这些下流话?你当世上的男子都如你一般坏?”说到这里,却又想到:他什么下流事都做过了,也不差说这些了。于是便又哭起来。 景正卿在她脸上轻吻:“这不是下流话,而是实话……”停了停,一笑,“不怕告诉你,如今世道……男人又有几个不下流的?就算是王爷,见了你还不是……非要娶你?你当王爷有多正经儿的?” 明媚听到这里,便稍微收敛哭声:“……王爷是喜欢我的?” 景正卿见她忽然又问这个,心里又痛:“你……唉……自然了!男人又哪个见了你会不喜欢的?除非他不是男人。” 明媚一羞,忽然间又垂了头:“可是我听说……” 本是要跟景正卿说端王跟她母亲如雪之间的传闻的……可转念一想: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亲密话?于是便打住。 景正卿问:“什么可是?” 明媚摇头,只垂头,又擦泪:“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对我这样,一次不足够,又来这样,你索性杀死了我,我就不用难堪于世了……” 景正卿抱紧了她,伸出双腿把她圈在怀里:“我若真有心毁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早就……” 明媚缩起身子,道:“你快放开我。”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你还不晓事,不知道真正的男欢女爱是如何……” 明媚红了脸:“我才不要知道!” 景正卿望着她,心头一酸:“到时候你嫁给王爷,便知道了。” 明媚哭道:“我这样……还能嫁给王爷么?” 景正卿道:“那么便嫁给我就是了。” 明媚道:“那么我宁肯死。” 景正卿心头一梗:“嫁给我就这么难堪?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明媚说道:“就因为你总是这样对我,你是坏人,风流花心,心术不正,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怎么还想嫁给你?” 景正卿听出异样,机敏问道:“那你原先不知道我是坏人的时候……曾想过嫁我的?” 明媚哪里肯承认自己当初一见到他的时候,被他正经外表所骗,很是心生好感呢,于是急忙否认道:“没有没有!” 景正卿捧住她的脸:“明媚……你乖一些,我答应你,若是你嫁给我的话,我以后便不再花心风流,只对你一个好,好么?” 明媚道:“连峰儿那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不要再来蒙骗我。” 景正卿气得无奈:“你就铁了心非要嫁给王爷了?” 明媚掩面哭道:“我嫁给王爷有什么不好?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的,寄人篱下,能给王爷当侧妃,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我还能有什么挑儿么?可是现在……你快杀死了我便是了,省的我活着受苦。” 景正卿听得有几分不忍,悻悻道:“怕什么?我又没有破你的身子,只要我不说出去,你嫁给王爷,也是无妨。” 明媚怔了怔,她有些不太懂什么叫“破了身子”,然而毕竟身体给他碰过了,便是不清白了,当下道:“你又哄我,你都对我……对我……” 想到他对自己所做的,让她说出来,却是不能。 景正卿便顺势道:“那你便嫁给我,我为你负责……老太太跟王爷那边,我来应付。” 明媚坚决不能从,伸手打他:“你去死你去死!要嫁给你,我宁肯就死!” 景正卿听着这话,有些绝望:“你真不嫁给我?” 明媚打了他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停了手,抬手一看,手上果真沾了半拳头的血! 明媚吓得停下来:“你、你……” 景正卿苦笑道:“你这样痛恨我,若是打死了我,能叫你安心,你便打死我罢了……我现在,又何尝不是后悔欲死。” 想――当初若是能忍耐住了,慢慢地来……就算是用骗的也好,未必不能骗她嫁给自己,起码也不像是现在这样,提起他来,在她心中必然就是“禽兽”“虎狼”之类的词儿,没什么好话。 明媚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噙着泪瞪他。 景正卿叹息了声,把衣裳一解,明媚吓得要后退:“你又干什么?” 景正卿却道:“别怕,你先前不是要看我的伤么,我只是要让你看看而已。” 明媚这才不动,看着左手上的血,咬着右手的拳头,又恨又气地望着。 景正卿把衣衫脱下半边,明媚一看,顿时惊地吸了口气,伸手捂住眼睛。 景正卿把她的手移开,道:“别怕,你瞧清楚,这道伤够不够深?我瞧着是不够深的,若是能解你的恨,就再在我身上多划几道也是好的。” “跟我有什么相干?”明媚欲甩手,然而看到那血肉模糊地一道深深伤痕,似乎深可见白骨,明媚吓得浑身发颤,一阵阵地心凉,竟动弹不得。 景正卿于她耳畔低低说道:“你可知道,受伤那夜,我独自一个,对上四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情形是何等凶险……若不是我心里记挂着你这丫头,又怎么会在那野兽跟刺客出没的山林里拼命撑到天亮?我只是想要活着再见到你……” 景正卿说到这里,忽地脸色一变,眸色锐利地瞟向不远处那两扇窗户—— ☆、58、下聘 景正卿说罢,将明媚一抱,在她额心吻了一口,明媚以为他又要乱来,景正卿却抓起床边上她的衣裳,将上面的水又抖了抖,道:“委屈你会儿,先这样回去吧。” 明媚没想到他竟能这样轻易放了自己,当下仰头看他。 景正卿帮她把衣裳披了,仔细系了带子,等明媚反应过来,都已经穿戴停当了。 景正卿见她呆怔的模样,微微一笑,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别说二爷对你不好,更别哭了,好端端回去,趁着现在外头人少。” 明媚忙点头,景正卿把她抱在床边,将先头跌落的鞋子捡起来,捏住她的脚,替她穿了。 明媚望着他半跪的模样,他的衣裳襟子还是半敞开的,因为换了浅蓝色的常服,因此血渍殷出来,竟十分明显。 明媚想到方才所看的那一眼,仍有些心悸,张口道:“你的……”话到嘴边,却又停下:凭什么要问他伤如何呢?方才他做了那样的事。明媚暗恨自己心软。 景正卿听她欲言又止,抬头对上她躲避的眼神,略懂了几分:“我回去自会再上药,但若是不留神好不了……或者发烧死了……就算是我用这条命偿了欠下你的,我死了,妹妹就不要再怪着我了。” 明媚下意识咬了咬唇,终于扭头说:“我才不稀罕!” 景正卿哈地一笑:“若是你不稀罕,那我就变成鬼,晚间来找你,继续向明媚求饶,你若不原谅,我就一直缠着你不放,直到你答应为止,可好……” 明媚气道:“你便是死了,也是个讨厌鬼,我才不要!” 景正卿替她穿好了鞋子,在她的脚上轻轻捏了捏:“乖,知道你口是心非,嘴里说着不要,心里必然是软了的。” 忽然叹了口气: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心也未尝不是一软? 明媚赌气扭头,不再理会他。 景正卿起身,把她抱到地上:“乖乖地,先回去吧。” 明媚跑开几步,回头又看他,却见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明媚歪头对上他的双眸,似想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来,却只瞧见他的眸中带笑,竟有几分温暖地望着自己。 明媚忍不住又咬了咬唇,哼了声,转身打开门,径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景正卿走到门口,一直望着明媚身影跑远了,才将身子往门扇上一靠,淡淡说道:“出来吧,看见你了。” 只听得一声轻轻地笑,有人从旁侧的屋檐下转出来。 来人沿着墙根儿没水的地方走到门口上,笑微微地打量景正卿,道:“卿弟,只知道你外头风流,没想到竟连家里头也……只是哥哥也打心里佩服你,你动谁都成,如今连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也敢动?何况她已经要许给端王了……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还是色迷心窍不要命了呢?” 景正卿听他说完,自个儿面上却仍似笑非笑。 只见站在景正卿对面现身的这位爷,生得也委实不差,站在那里,堪称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瞧那脸容,竟有几分跟景正卿相似,同样地长眉朱唇,双眸极亮,挺括的鼻子,只不过这笑着说话的模样,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邪气来。 此人自然正是景正卿的堂哥,老三景正盛了,他媳妇朱三少奶奶,此刻便正是打理整个景府内务的……这位三公子,也是不羁的人物,说来话长,且不提。 景正卿暗中戒备,面上尚笑道:“三哥下着雨怎么竟来了这儿?” 景正盛道:“也没什么,就是心里闷,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就听了些动静。” 景正卿道:“三哥想要如何?” 景正盛摇头,笑道:“说什么如何?咱们都是自家兄弟,难不成我要把你这事儿捅到老太太跟前去?谁不知道明媚丫头要配给端王的,若是这事儿再给端王爷知道了,咱们景府也得跟着倒霉不是?” 景正卿面色一沉,不置可否。 景正盛又道:“别人不知道,难道卿弟你也不知道?当年端王爷本是要娶咱们如雪姑妈的,谁知道姑妈眼神儿不知是怎么了,一心恋上姓卫的那穷书生,王爷吃了个大大地暗亏,难为他忍了这许多年,刚巧就来了个容貌不输给如雪姑妈的明媚丫头,正好儿顺遂了端王爷的心意,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儿么?” 景正卿垂眸:“三哥的意思是?” 景正盛道:“我也没什么意思,毕竟我也是打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那蚂蚁蚀骨似地滋味儿,成亲之后,才有所收敛不是?你可别笑,我做哥哥的,因隔着一层关系,故而平日也没什么时机跟你说话,此时此刻,只想跟卿弟说一句,你若是做这事儿,最好想好了后果如何收拾。” 景正卿眼神一锐。 景正盛笑道:“你放心,我不是要要挟你什么,毕竟若是这事儿捅出来,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咱们都是姓景的,覆巢之下无完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我保管不会对其他人提及此事,但卿弟你是个有主张的人,横竖你自己心里有个分寸懂得拿捏便是了。” 景正卿皱眉。 景正盛说完这几句,转身施施然欲走,忽地又停了步子,回头看景正卿,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媚丫头……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只不过,她现在是年轻不懂事,才由得你这样儿……卿弟你若真个儿得罪了她,以后她再大一些,会仔细算计人了,恐怕就有的你受的,故而你最好趁早儿地决断了。” 景正卿见景正盛说了这几句,面色才略微缓和了些:“三哥的意思,我是领会了……我会……仔细想想。” 景正盛见他领情,微微一笑:“你懂就是了,其他的我便不说了,没得在你跟前班门弄斧讨嫌不是?” 景正盛欲言又止,景正卿看了看前头那棵大树,树冠摇曳,好一个树欲静而风不止。 新雨过后,气息清新,景正盛深吸了一口气,正欲离开,景正卿又追问道:“三哥当真不会把此事跟别人透露?我倒是无妨……” “你心疼明媚丫头?还是担心端王那边儿?恐怕是前者吧?” 景正盛想到方才在窗外听到的那些温声细语,扫一眼景正卿,笑道:“二老爷是个谨慎老成的性子,我看你这无法无天的劲头,也不知像谁……” 景正卿盯着他,沉声道:“若三哥肯保全,我不胜感激,算我欠三哥一个情,改日必还。” 景正盛一笑:“你到底是不放心?也罢,我若对别人泄露分毫,天打雷劈如何?” 景正卿这才微笑:“三哥言重,也不必发此毒誓。” 景正盛哼道:“别假惺惺的了。我不这样,你也难安心。是了,我想起一事,方才从那边过来,听小厮说,二老爷找你呢,不知是什么要紧事儿,你还是趁早儿准备些,过去吧。” 景正卿抱拳行礼:“正卿多谢哥哥。” 且说那边,明媚一路飞跑往回,生怕遇到人,幸好才是新雨后,地方儿又偏,一直跑到将近老太太院子处,才放慢了脚步,假作无事的模样,又仔细看自己衣裳,却见景正卿十分细心,竟穿得很是齐整。 明媚松了口气。 亏得有惊无险,回到院中,放轻了脚步,四喜跟五福正躲在房中,一个瞌睡,一个拿着绷子绣花儿,并未注意明媚回来。 玉葫却站在门口上张望,见明媚回来了,双眼发亮,刚要招呼,明媚忙一挥手摇头,玉葫那一嗓子当下便给噎了回去。 明媚飞跑上台阶,玉葫才发现她脸色不好,头发也湿了,满腹惊心疑问,却不敢问,忙接了明媚进里屋去。 两人掩了门,玉葫才压低声音,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在水里跌了一跤?早知道我陪你去便是了,方才我还看天儿,想着去接你……” 明媚见她聒噪,便捂住她的嘴,道:“别声张,你出去,叫人烧水,我要沐浴。” 玉葫倒吸一口冷气:“大白天的,怎么要……” 明媚本来是不瞒玉葫的,再加上玉葫知道景正卿跟自个儿的那些事……可是要说的话到底是难以出口,想到玉葫方才的唠叨,就跺脚道:“这还看不出来?我方才一不留神,在路上跌了,才弄得满头的水,衣裳都湿了,自然要洗一洗。” 玉葫张口结舌:“真跌跤了啊!我这个乌鸦嘴!我说吧,早让我陪着去便是了。” 明媚扯了个谎话,已经是脸红如火,恼道:“还叫,快些去!只是别张罗,免得叫人知道了又笑话。” 玉葫道:“这又什么可笑话的呀,谁人还能一辈子不跌跤不成?”忽然看明媚对自己怒目相视,当下陪笑,“好好好,我这就去……” 明媚打发了玉葫出去,才又关上门,飞快地把衣裳解了,将里头穿着的景正茂娘子的里衣换下来,卷成了一团儿,想了想,就拉开柜子最底下一层,塞了进去。 明媚换了一身里衣,便觉得浑身发冷,疑心是方才在外头淋了雨,恐怕又会着凉,正好儿外头四喜跟五福被玉葫惊动了,便来问,明媚就道:“下了雨,身上觉得冷。” 四喜道:“那可不能大意,我叫五福去厨下要一碗热热地姜汤,过来给姑娘喝了,去去寒意也好。” 明媚一点头,又犹豫说:“会不会叫人觉得我麻烦?” 四喜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一碗姜汤,又不是什么难缠的山珍海味呢!再说,就算是山珍海味,姑娘自也消受得起呢!”当下便打发了五福出去。 过了片刻,水陆续来了,姜汤也好了,明媚快快地先喝了姜汤,身上顿时热了起来,等泡过了热水,整个人才回暖了,忙又出来,爬到床上,紧紧地裹了被子。 三个丫鬟把屋里头打扫了一遍,玉葫便整理明媚的衣裳,忽地扫见那柜子底下,仿佛被人动过,玉葫一时手快,便拉开看了看,忽地瞧见里头有两件眼生的衣裳,正要叫嚷,明媚起身看到,忙道:“玉葫!” 玉葫回头,对上明媚眼神,幸亏她机灵,便顺手似的又把抽屉推进去,道:“姑娘这两件儿衣裳,我叫人去洗了。” 明媚松了口气,那边上只有四喜在端点心,也不曾留意这边。 一直等四喜出去,玉葫才走过来:“姑娘,那是……” 明媚十分焦躁,道:“那是不要了的,你悄悄拿了去,藏个没人翻找的地方,最好是扔了,但也别让人找到。” 玉葫道:“好端端地衣裳……为什么,莫非是脏了?洗洗就是了……不过我瞧着这不像是姑娘的……”明媚的一应物件儿,玉葫是最明白的,自然认得那不是她的,何况抖开看便知道,大许多呢。 明媚有些焦躁,忽然想起:“扔了的话,保不准又被人捡了去。”于是便又说:“你拿了剪子,去把它绞碎了……叫人看不出它是衣裳来。” 玉葫越发无奈,笑道:“竟跟件儿衣裳过不去……” 明媚正色道:“你别多嘴,若不是怕人看见,我要烧了它。”想到这里又犯愁,真想要烧了彻底,然而屋里屋外都有人,明目张胆地烧东西,给人看见了又要生疑。 明媚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穿回来了,竟没想到还有这等麻烦。 这半天加晚上,明媚竟没干别的,满心里只是想如何将那件衣裳毁尸灭迹了,一直到了梦里,还梦见那衣裳给人翻了出来,且引出了她跟景正卿的事,弄得明媚头疼不已,第二天起来,又觉得鼻塞,思虑过度加昨儿淋雨,到底是着凉了。 这一番着凉,可不比从前,如今因跟端王府有了牵连,身份自有不同,一时景府里人仰马翻,都忙着来照料表小姐,厨房里各样物品奉承着不说,府里的诸位女眷也不时地来探望,越发把明媚弄得气虚力弱,因此整整儿在床上躺了两天。 第三天上,端王府的人前来送了聘礼,什么三牲三金,京果色糖,鱼酒贴盒,一应俱全,礼盒柜子之类便足足有百多个,人马迤逦有二三里地之长,隆隆重重地送了来,又递了选的成亲吉日红贴,给景老太太参详,算是正式定下了这门亲事了。 一时满城皆知,又有些好事之徒,因端王爷十数年未曾有什么侧妃姬妾之类,忽然之间竟动了心意,于是便越发传说明媚的美貌,竟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乃是个月里嫦娥似的人物了,人人都欲一观这位卫小姐的真容,且以见过为荣,就算是没见过的人,也要说见过了,格外地夸奖,且要夸得十分有新意,不然的话便会落于人后。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京城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卫小姐卫明媚,乃是京中第一、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外头闹得浮华隆重之时,明媚却卧在床上,正在“病去如抽丝”的时候,只觉外头那些鼓乐声响太喧闹了,弄得她的头又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天开始了!今天下了月榜,离季榜还有一大截距离,擦汗,求各种给力撒花>< ☆、59、隔墙 这日景府繁花如锦,人人欢悦,独有一位不太热络,二爷袖手走在街头,百无聊赖,意兴阑珊。身后小厮牵着马,不敢来扰,只静静跟着。 远远地,云三一眼瞧见,先是一笑,而后招手。 景正卿抬眸看见,仍是懒懒散散地,三两步走到身旁。 云三将他上下一打量:“二爷是去了哪里,给哪个姑娘熬干了精气神儿不成?怎地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 景正卿袖手,白眼看天:“几天不见你就越发贫嘴,二爷想事情呢。” “想什么呢?可是在想为什么你们府里头竟那么热闹?” 景正卿磨牙:“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三哈哈笑笑,不以为然:“上回说得胜之后要不醉无归的,奈何你伤着了,倒不好叨扰你,何况这次战也多亏了你,不然我也要不知要如何了。” 景正卿道:“你是福将,怕什么?危急处自有满天神佛赶来庇佑。” 云三笑道:“二爷这是在说你便是那神佛么?” ――上回雀屏山上,云三郎同景正卿一块儿上马,然而他毕竟是头一遭在山上同野匪交战,又不熟悉地形,冲杀之际,不免遇险,幸好景正卿一直留心他的情形,见状回头一箭,及时射死了那想要趁机偷袭他的贼匪,才救了云三郎无碍。 景正卿笑笑,抬手将他肩头一抱:“我自然不是神佛,我自是你的酒肉朋友而已……走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咱们不醉无归去!” 云三郎见他忽地兴致好起来,便瞧他面色,见二爷话虽如此,眼底却全无笑意,不由地暗中一叹。 两人便去了相熟的酒楼,找了个安静地雅间儿,小二都是认得的,当下不需要吩咐,自取了两人素日爱吃的好酒好菜上来,便关了门儿出去了。 景正卿同云三郎对坐吃了几杯,三郎有意惹他开怀,便笑道:“是了,上回你要了小舅爷那两个宝贝,不知如何?” 景正卿斜睨他:“怎么,你也眼馋,想试试么?” 云三郎一挑眉:“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自然不会要二爷的心头好……话说回来,二爷真喜欢上了这两个?” 景正卿一笑,抬手喝了一杯:“你是心疼你那二百两银子呢?” 云三郎见他知情,便又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你倒是跟我透个风儿,到底是如何,你真个儿受用了?我也好心甘情愿地把银子送给小舅爷去。” 景正卿“嗯”了声,仍是不置可否。 云三便笑:“你可别哄我,没弄说弄了,做法儿要给你小舅舅二百两银子使呢。” 景正卿闲闲说道:“活该,谁让你自己要跟他去赌的?” 云三沉吟:“瞧你如此说,那两个宝贝你真要了?” 景正卿又吃了一杯,想了想,说道:“那两个孩子留下也好,正好我自有用处。” 云三很是惊疑,见景正卿不细说,也不好问,又看他仍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便劝:“行啦,你就别只顾闷头喝,喝闷酒容易醉。” 正说到这儿,忽地听到楼下锣鼓喧喧,隐约有人叫道:“端王爷派去景府下聘呢,快去瞧热闹!” 一瞬间临街的酒楼窗户边儿上都挤满了人,瞧着那等气派,人人称羡。 云三郎便也挺身去那窗口上往下看,看了会子,回头瞧一眼,却见景正卿依旧在桌边安然喝酒,跟事不关己似的。 云三郎笑笑,正要打趣他,忽地听到隔壁有人说道:“端王爷这好大的阵仗,满京城里谁不知道王爷要迎娶京城第一的美人儿了。” 云三郎听这声儿,当下就不做声。 却听另一个道:“什么第一美人儿,传的满城风雨,谁真个儿见过她长得什么样儿,若真容长得是个丑若无盐的,那才可笑呢。” 云三郎一听,不免又回头看景正卿。却见他手捏着杯,停了手,怔怔地,显然也是在听。 隔壁却仍在聒噪,竟像是有不少人在内。 一个说:“这话不对,若真是个丑若无盐的,端王爷又怎会看上?我看必定真个是极难得的美人儿!” 另一个道:“先前也不曾听闻这个卫明媚……打哪儿冒出来的都不知,也不是什么正经地公侯贵门之家的小姐,能好到哪里去?” “话不能这样说,单单听这名字,明媚,明媚,媚……便很叫人心醉了……” 最后这一句,却满是淫~邪之意,众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云三郎听到这里,心道不好,一扭头,那边景正卿手上用力,只听得“啪”地一声,一个酒盅便碎在掌心里。 云三郎急抽身冲过去,一把攥住景正卿的手,此刻这人已经站起身来,满面怒容,显然是要去找隔壁的晦气。 云三郎死死捏着他的手腕,见那手指已经被碎裂的瓷片割伤,鲜血淋漓,一滴一滴地跌落在桌子上。 三郎急忙喝道:“二爷你这是干什么!” 景正卿冷哼了声,满脸怒色:“撒手!”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憋着口气,正要找个法儿发泄呢,此刻便很想出去大闹一番。 云三郎哪里肯放,正当两人纠缠之时,却听得隔壁又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说道:“京城第一美人儿?若真是京城第一的美人,又怎么可以配给端王?” 云三一听,这人好大的口气! 景正卿正怒意勃发,听了这句,却也一怔,暂时并未动作。 而那一声过后,隔壁间居然鸦雀无声,隔了片刻,才有人说道:“太……公子说的是,说的是!” 云三跟景正卿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放手,来到那窗边上,于此,便更听得真切一些。 先前张狂的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所谓‘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哼,如果真是倾国美人,就该配……” 那声儿虽没有说完,却是浓浓地一股子傲慢自得之意。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有人道:“正是,正是!若真是倾国倾城的第一美人,就该配公子才是,哪里……哪里轮的上……” 后面几个字,到底是收敛着不敢大声。 然而景正卿跟云三都是耳目过人之辈,且靠着窗户,隔得近,自然听得明白,那没说完的一句乃是“哪里轮的上区区端王”。 两人听到这里,各自惊愕,却也知道这隔壁间所坐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敢瞧不起端王的,这满朝上下,除了皇帝,很难再有其他角色。 景正卿心中惊疑,云三郎也各自思忖,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雪亮。 云三郎伸出手指,当空划了几道,写了个字,景正卿看得分明,便点了点头。 当下两人不再言语,只默默地听。 却听这一句说罢,有人小声说道:“这毕竟是外头……我看还是不要说这些,免得隔墙有耳……” 景正卿跟云三一惊:这些人里头还是有谨慎老成之辈的。 这人说的自然是中肯的好言语:端王在朝中人人敬慕,他们这一群却在外头贬低端王,若是给人听见了,那可是大大地不妥。 谁知这人才说完,就听到扫先前那自得的声音喝道:“你说什么?你是说孤怕了他吗?” 一声“孤”,满座寂然,更令景正卿跟云三郎两个确认了,――隔壁间中所做的那位众星拱月的要人,正是当朝的太子殿下赵琰。 本朝的天子,早先继位之后,膝下一直无所出,因此这位太子晚生,至今也只有十三岁,因为是唯一的子嗣,故而珍视异常,皇后百般宠爱娇惯,竟养成了一个骄纵跋扈、无法无天的性情。 赵琰暴怒,先前进忠言的那位吓了一跳,赵琰喝道:“扫兴的狗奴才!竟敢瞧不起我!给我打出去!” 一阵迟疑之后,便听到哀告求饶之声,挥拳棒打之声,惨呼声呵斥声,然后便又是一阵匆匆地下楼的脚步声,好一通闹腾。 景正卿跟云三两个互相使眼色,情知是那位忠言逆耳的仁兄真个给打了出去:可见这位太子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货色。 那人被打出去后,却听隔壁剩下的尽是笑声连连,尽是逢迎的声音,自此没有一个说太子行径不妥的。 赵琰才又提了几分兴致,说道:“本来想出来玩乐的,竟看到他又在耍威风,哼,京城第一美人,倾国倾城,好了不起么?迟早晚孤要看一看,她究竟是第一美人,还是丑若无盐!” 大家伙儿齐齐称是。横竖太子说好的,一定要是极好极妙,太子瞧不在眼里的,就是天王老子也照骂不误,总之要顺着太子的意思,免得也落个被乱棒打出的下场。 赵琰说罢之后,听到一片夸赞声音,才得意又道:“这儿也没什么好玩儿的,算什么京城里最好的酒楼?我看也是稀松平常,走,到别处看看去!”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把这富丽堂皇的酒楼说的宛如草屋破舍一般,仿佛卖的酒肉都是臭的,简直不堪入目,闻一闻都会毒死人。 酒楼老板十分无奈,但在京城中厮混,自然知道京城内卧虎藏龙,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指不定是什么来头,见这一伙人骂骂咧咧出门,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反而陪着笑脸送了出去。 景正卿跟云三郎靠在窗户边上,瞧着下面,从酒楼门口果真走出七八个人来,簇拥着一位身材偏瘦的少年上了马,当街横冲直撞地去了。 景正卿目送赵琰离开,不由冷笑:“将来大启便要落在这等人的手中么?” 云三郎忙道:“噤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他们在那边说话,咱们做了那隔墙之耳,如今他们走了,难保别人还在听咱们。” 景正卿点了点头,两人回到桌边上,云三郎又给彼此斟满了酒:“咱们不管那些,慢慢地吃一杯。” 景正卿又吃了口酒,定了定神儿,思来想去,便低声道:“三郎,你还记得在雀屏山上我所说……遇到的那几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么?” 云三郎正夹了一筷子菜,闻言停了手:“怎么?莫非你有头绪?” 景正卿低低道:“昨儿我回来,父亲把我唤了去,也细细地问了我一番。” 云三郎脸色也越发凝重:“伯父留心此事了?他说什么?” 景正卿双眉皱紧,明知道屋内无人,却还是环顾周遭又细细看了一会儿,又凝神听听周围是否有可疑异动,才对着云三郎一弯手掌:“你来。” 云三郎起身,走到他身旁,俯身下来,景正卿手拢着嘴,抬头在他耳畔低语数声。 云三郎听了,面色骤变,失声道:“什么?” 景正卿道:“上回我拜托你替姗姐探听消息,你肯把那实落的信儿捅给我知道,如今我也不瞒你。” 云三郎脸色几度变幻,并不回坐,踌躇片刻,对着景正卿,以极细微的声音道:“不瞒你说,先帝有过遗……” 景正卿探手,极快地在他唇上一比。 云三郎及时住口,将他的手握了,缓缓放下,才又继续细细地说:“这件事……我也隐约有些耳闻,只是……绝对不敢对人说的,不然恐怕就是……之罪。”说着,便把手在脖子上一横。 景正卿同他四目相对:“既然你也知道,那么这件事恐怕便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云三郎在室内来回走了几遍,终于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另找个隐秘之地才好。” 景正卿正有此意,当下两人便起身出外,丢了银子给掌柜的,等候的小厮牵了马儿来,两个人翻身上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这章大家该会猜到什么……我看看有谁会猜中→→ ☆、60、遗诏 昨儿景睿叫了景正卿过去,细问雀屏山上发生之事。 景正卿一一向父亲表述,犹豫片刻,便又将曾经在司武衙门里头见到那可疑之人的事儿说了一遍。 景睿听完之后,悚然动容,显得十分焦虑。 景正卿不知内情,也不知父亲为何竟是这样不安,若说是因为他受伤而如此,又不太像,看起来倒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显得如此心事重重。 景正卿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不知为何忧虑?此中可有什么不妥?” 景睿听了他问,抬头看他片刻,终于道:“你上前来。” 景正卿走上几步,到了桌边儿上,景睿道:“想必你心中也猜疑,为何我当初要特意派你去接明媚上京?” 景正卿一听此事果然跟明媚有关,心中惊颤,面上却肃然道:“我猜想父亲可能是重视表妹之意……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用意,后来在路上听闻了姑父有遗物留给表妹,又有那么多神秘人来抢夺,才斗胆猜测跟那个匣子有关……至于其他的,请恕儿子驽钝,猜想不到。” 景睿竟一笑:“亏得你猜不到,你若猜到了,我又何必既又派你去,又不同你说明真相?” 景正卿情知父亲大概要跟自己交底了,心中一阵激动:“父亲,到底真相如何?那些蒙面人为何会知道这样隐秘之事,又为何去抢那匣子,那匣子里有何要紧之物?” 景睿不答,反问:“你只同我说,为何雀屏山上那些人会想要你的性命。” 景正卿沉思片刻,说道:“儿子猜测,也许正也跟此事有关……又或者,是因为在司武衙门的时候,儿子认出那个人来,他们……莫非是心虚想要杀人灭口么?” 景睿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猜的头绪也对,便欣慰一笑,又问道:“那么,你可将那些人的身份……猜到一些端倪?” 景正卿道:“那些人行为隐秘,但是行动极有组织性,不然的话,我们那么多人,又早有防备,也不至于那样轻易吃亏。我同三郎暗中猜测过,那些人,倒像是……” 景正卿说到这里,便放低了声音:“不是皇家的,便是宫里的……” 景睿很是震惊,却又忍不住一抹笑意:“不愧是我的儿子。” 景正卿一惊:“父亲这话何意,莫非真的是……” 景睿道:“事到如今,为父也不准备瞒你了,这指不定什么时候,京里就要变天了,让你早一些知道,我也多一个参谋的人,也好多一份准备。” 景正卿肃然正立,景睿道:“你大概不曾听闻,传说之中,先帝在驾崩之前,曾经立下一份遗诏。” 景正卿动容:“遗诏?” 景睿说道:“不错!其实当初,按照正统来说,乃是端王继位,然而当时……当时的诚王,也就是当今天子势大,先帝为了保全幼子,便许诚王继位,但先帝同诚王当着五位顾命大臣跟太后的面儿,立下一份联名诏书,说明诚王退位之后,皇位便仍由端王赵纯佑承继……” 景正卿皱眉:“竟然如此!那么……那盒子里必然就是端王继位的遗诏了?!” 景睿点了点头,竟未曾否认,只是继续说道:“这二十多年来,五位顾命大臣死了三位,还有两位,一人已经退隐,另一位虽还在朝……却已经归附了皇后一族。” 景正卿听到这里,心头冰凉,问道:“皇后?莫非……皇上不愿意把皇位给端王?” 景睿沉声说道:“其中如何,让人难以猜测,但是太子现如今十三岁了,而且太子……”大概对太子也不甚满意,却谨慎地并不说出,只道,“端王却正当盛年,最近又听闻皇上龙体,咳,总之……这一刻的情形,竟有点像是当年先帝驾崩之前的局势。” 也不知是风水轮流转,还是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造化因果便是如此奇妙:先帝驾崩的时候端王还小,故而皇位给了身为王叔的诚王,如今,若是诚王奄奄一息,太子赵琰有些势单力弱,如果真个儿有遗诏抬出来,那么不管是臣民还是百姓必然是拥戴端王的,毕竟,从正统上来说,也应早就该端王继位的。 只不过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以及这许多年来他们积累下来的势力,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将所有的一切拱手相让呢? ――故而在酒楼上,太子赵琰才会那么针对端王。 退一步说,就算是皇帝念着当初,想要把皇位还给端王,那皇后也必然是不答应的,试想若是端王继位,她跟太子将如何自处? 因此追究起来,抢夺那个盒子的人,来头便值得玩味了。 景睿说罢,景正卿说道:“只不过,父亲,我不明白,既然那遗诏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没有保存在宫里,却反而流落……竟无人知道下落,最后却又为何出现在卫姑父的手中呢?” 景睿道:“你且听我说,当初立下遗诏之后,说明了遗诏是放在太后手中的,谁知道那一年,太后宫中莫名失火,听闻那份遗诏也在里面,竟给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从此之后,这件事就极少有人提了。” 景正卿问:“那父亲又是从何知道端倪……从而让我去接明媚的呢?” 景睿道:“这个……原本我也是丝毫不知,全是因为……” 说到这里,景睿长长地叹了口气,有几分无精打采:“是你卫姑父,在临去之前,发了密信给我。” 景正卿只觉得悚然:“什么?” 景睿转身,在背后书柜上取下一本《策论》,打开来,原来里头夹着一封信。 景睿取了出来,默默看了片刻,便递给景正卿。 景正卿接了过来,垂眸看去,却见上头写着:兄景睿亲启。 字体俊逸挺拔,一笔一画,刚劲有力,令人一见倾心。 景正卿扫了一眼,便打开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来,在眼底缓缓展开,却见上头上只是寥寥写了数行字而已: “我有《长天净》一曲,唯小女明媚习得,奏之可倾天下,君若有意,遣子而来。” 落款是:弟卫凌 虽然是短短数行,且意思含糊莫名,然而字字力透纸背,内敛之中却似透着无限锐利张力,竟叫人生出一种不敢久久与之凝视,隐隐胆战心惊之感。 景正卿瞧着,似能透过薄薄地一张信纸,看到卫凌的身姿跃然其上,约略可以领略斯人身上那股狂傲不羁的风度。 手微微发抖,景正卿无法再继续看下去,抬头看向父亲景睿。 景睿道:“起初我也不解,后来便想到,如雪在家之时,常弹一首曲子,唤作《长天净》,当初也是跟端王的结缘之曲。我当时虽然隐隐猜到这件事是跟端王有关,也派了你前去,但却无法确认卫凌手中究竟是不是真的拥有遗诏。” 景正卿听到这,便说:“看那些蒙面人蜂拥而去,父亲终究是赌对了,只可惜……遗诏终究落于他人之手,且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势力。” 景睿说道:“你莫非忘了你在路上遇到过端王?” 景正卿身子一抖:“儿子竟忽略了!当时还觉得奇怪,竟在那里跟端王爷遇见,如今想想,莫非王爷也知道了信儿,故而特特亲自前去?” 景睿道:“这种种皆有可能,现在我们只能猜,这盒子究竟落在了谁的手里,是皇后?还是端王,亦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什么人。” 景正卿道:“毫无头绪,要从何想起?” 景睿望着他:“前些日子皇后十分着急地召你姐姐入宫,你没觉出什么来?” 景正卿心头一凛:“儿子……也曾觉得古怪,听闻皇上的身子有恙,且我们跟皇后也并不如何亲近,为何皇后竟这样待见姐姐,难道说,皇后是……” 景睿道:“所以你也该明白为何先前我那样狠地教训你,皇后要把我们景家划到她的党族里头,可是端王……我们更得罪不起呀!” 景正卿忽而心痛:“所以……明媚……” “故而明媚一定要去端王身旁。”景睿凝视他双眸,说道,“你现在总该彻底明白为父的苦心了吧?” 景正卿闭口,无法言语。 景睿说道:“幸好,虽然那匣子丢了,可是据明媚所说,那匣子没有钥匙是无法开启的,而……” 景睿面上才露出一抹笑意来,却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张愁眉苦脸。 景正卿却很了解自己父亲,惊道:“莫非妹妹把钥匙给了父亲?” 景睿唉声叹气,道:“正是,我也不懂她是真的不知,还是……听了卫凌的话所为,卫凌那个人……唉!” 景睿一提起这个名字,仿佛大为头疼。 景正卿好奇问道:“父亲,难道姑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么?” 景睿面上浮现恼怒之色,道:“若他只是个等闲之辈,怎会把如雪骗了去?连王爷都对他无可奈何?” 景正卿默默无语,知道长辈间必定曾有一番恶斗,过去这么许久了,景如雪的婚姻之事还是景府里头的忌讳。 景睿收敛了几分怒气,又说道:“如果明媚是无心把钥匙给我的,倒也罢了,如果是卫凌临终之前之时的……便值得探究了。” 景正卿听着父亲长吁短叹,忽地想到来的路上,遇险那一刻,明媚手托着那玄铁匣子,镇住蒙面人的那一幕……那个,究竟是她真心所为,还是早就停了卫凌的叮嘱而有意为之呢? 景正卿便问道:“父亲,若姑父有意让妹妹把钥匙给你,此举究竟有何意图?” 景睿苦笑说道:“有何意图?你自管想想,如今我们不知道那匣子究竟在哪一方的手上,但是不管哪一方,恐怕都需要这枚钥匙,而我握着这钥匙,简直像是……若是搭错了人,那可不仅仅是一人之祸了,又或者就算搭对了人,那后果也不一定究竟如何,现在就算想抽身,也无法脱身了。” 景正卿听了父亲的话,心头飕飕发冷:“这……姑父岂不是交了一枚烫手山芋出来?” 此刻,景正卿并没有跟景睿说,在他内心已经暗暗便认定是卫凌曾叮嘱过明媚要她交付钥匙的,绝非是明媚自己所为,若说是她所为,这无心之举引发的巧合后果,也太过可怕了些。 何况在上京路上的时候,景正卿旁敲侧击,说那匣子是给景睿的,明媚已经否认,可见这丫头是知道点儿内情的,就算不知匣子要给谁,却也知道不是给景睿。 然而卫凌明明在信中说了那样模棱两可的话,若说只是叫景睿派了他去接明媚,便有些名不副实,假如卫凌安排匣子用某种法子交给端王,却让明媚把钥匙交给景睿,这倒是有点像是卫凌的行事风格,也跟那封信有些符合了…… 而匣子在中途被人抢走,这一切究竟跟卫凌有无关系?匣子又落入谁手?便得需要进一步查探。 景睿道:“他交给我的,何止是烫手山芋,简直是一把嗜血钢刀。” 景正卿细细思量:“此事有利有弊,端看我们自己如何处理,姑父他,莫非是考究咱们的意思?” 景睿听了这句,气得把桌上的东西往下一扫:“那个该死的妖孽,他就算死了,也不留我们安生!恐怕是记恨着当年……” 当着小辈儿的面,到底不好说下去,便咬牙停下,深呼吸几口,才又缓缓落座,望着桌上卫凌的那封信,默默沉思。 景正卿站在桌前,一声不吭,只觉身处一张极大的网中,网中有生门死门,端看他要走往哪个方向,而这一切下网的人,竟俨然是那个名不见经传、死了的卫县令卫凌。 景正卿心道:“想不到我那姑父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天下人都想得到的遗诏竟也能被他藏在手中如此多年,不为人知,且死了也能算计我们一道……” 景正卿茫然想着,想到卫凌,想到明媚,忽地从卫凌的算计想到明媚有时候也会古灵精怪,忍不住又嘴角一挑,心想:“总算知道她为何有时候那么难缠了……” 景正卿想到这里,心中一惊,一想到她竟忘了身在何处了,他生恐给景睿看出端倪,忙敛了笑,抬头一看,幸好景睿正也在出神,并没留意他。 景正卿定了定神,心中又想:“但是姑父发那封信要挟父亲去接明媚,按理说应该不至于要害她,应是怕她无依无靠,故而让我去接来京内安置的?可如今她要跟了端王了,还有那匣子……等等,端王,明媚,匣子……莫非说姑父的意思竟然是……” 脑中灵光闪烁,景正卿像是想通了什么,身子发颤,可是又下意识地不肯去信,心底一万个声音大叫:不!不对不对! 景睿沉思之中,察觉有些异样,抬头便望见景正卿脸色煞白,一手撑在桌上,竟像是站不住脚似的。 景睿一惊起身:“卿儿,你怎么了?” 景正卿仓皇抬眸,却又掩饰地笑:“没什么……父亲,我只是……伤有些不舒服。” 景睿道:“几乎忘了你身上有伤,既然如此,我这儿暂时没事了,你便去歇着吧……只是为父同你说的这件事乃是机密,记得万万不可对第三人说起。还有,你以后出入,切记要多留神,免得给那忌惮你之人趁虚而入。” 景正卿答应了,缓缓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龙猫扔了一个地雷抱抱~~(s3t) 注意啦!伙伴们,我已把前面那章改了,因此以后的剧情,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不要再叫二爷渣了(虽然在某方面仍旧内啥叫也无妨),但二爷已经隐约有金光闪闪之势,速来膜拜~~~~ 今天的第三章,看了这章,是不是会震惊呢,这么惊悚的内情给你们知道了,太了不得了,快点来夸奖→→ 提示一下啊:已经加了第四章更新啦,页面不显示,大家从这里点下一页就可以进入~~~ ☆、61、为难 订过亲后,明媚身子渐无恙了,恰端王府又发请柬,相请卫小姐过府。 此一次明媚再去,自然而然便又见到了端王。 比之上次的射猎戎装,端王着一身浅紫的祥云团纹华服,腰间仍勒着玉带,头罩同色纱冠,越发显得人如皎月,卓然不群。 大概是因见过了他一次,故而这次没上回那样紧张,明媚瞧见桌子上又有点心,就想到上次那害自己出糗的糯米团子,当下于心底打定主意绝不吃一口。 端王坐在上方,望见明媚打量桌上糕点,他便笑了笑,道:“这一次换了个厨子,你尝一尝,这些点心比上次如何?” 真是为难人。明媚万没想到端王竟会提如此要求,正要推辞,王妃也点头微笑:“王爷倒是细心,明媚快尝尝看。” 王妃身边的容儿快手快脚端了过来,笑容可掬地:“姑娘请。” 明媚骑虎难下,只好强笑着,端详了会儿,捡了个没什么糖粉跟渣儿的,小吃了口,只觉得此物入口便酥了,化于舌尖之上,又甜又香,却并不觉得腻,不由惊艳。 端王看着她的神情,便对王妃道:“我说小女孩儿是喜欢这种甜食的,上回那些,竟像是老太太的口味了。” 王妃便也笑:“王爷这是在笑臣妾是老人家的口味么?” 端王低低一笑,并不再行打趣,重又看向明媚:“好吃么?为什么不吃了?” 迎着端王温柔的眼色,明媚只好说:“好吃是好吃的,我也很喜欢……”但总不能当着王爷王妃的面儿就大嚼一顿,又怕吃出事儿来。 明媚便道:“只是在来之前,于府里吃了东西,一时吃不下了。” 端王道:“那也罢了,等你回去的时候,叫人包一些带上便是了。” 明媚见他如许体贴,暗中喜欢,便道:“多谢王爷,可……” 王妃看看两人,笑道:“王爷有心体恤,明媚你就受了吧……是了,王爷,雅儿此刻应也醒了,怕她又找人,臣妾该去看看了,就劳你在此相陪明媚妹妹了。” 她不露痕迹地说完了,端王也泰然自若地点头:“自去吧。” 王妃起身,向着明媚道:“你在此坐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明媚起身相送,瞧着王妃走了,一时局促。 不知要不要再坐回去,抬头看向旁侧的端王,却正巧见他正也打量自己。 目光相碰,明媚忙垂了眸子,无端有些脸红。耳畔听端王道:“自在坐吧,仿佛每每有我在,你便十分不安,莫非我真是如此可怕么?”声音里竟带一抹淡淡笑意。 明媚脸颊发热,忙说道:“王爷说哪里的话。并不曾。” 端王凝视着她,瞧见她轻轻回身半坐,双手搭在膝上,那样娇袅动人的模样,一时无言。 室内竟是一派寂静,明媚半天听不到端王说话,很想抬头再看一眼他,然而心却有些砰砰跳乱,就好像抬抬头也有千钧重。 隔了片刻,端王才道:“明媚……” 明媚一怔,便应了声:“王爷有何吩咐?” 端王缓缓说道:“有些话,如今说仿佛有些晚了,但是……我仍想要问你一问。” “什么?”明媚好奇,又有些紧张,一时忘了其他,竟抬起头来。 端王看着这双清澈灵动的眼睛,道:“我的年龄,算来能当你的父亲了,你跟了我……会否觉得委屈?” 明媚的脸腾地红了:“王爷……打哪里说这些的?这等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了我委屈不委屈的?” 端王道:“我也只是想听你一句心里的话,你自己觉得如何?” 明媚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逼问似的,何况说这些,难为情不说,能有何用? 明媚想了想,心头一紧,便看端王:“王爷莫非是不喜明媚,心里生厌,想要……所以才故意这样问的么?” 手捏着帕子,捧在心口,有些紧张。 赵纯佑忙道:“绝无此事,本王……十分喜欢你,疼你还来不及……”说了这句,白净的脸孔上,竟也泛出极淡的绯色。 明媚听了这句,抿嘴一笑,便低了头:“既如此,王爷又何必问些其他,再问下去,明媚只怕是王爷想法儿要厌弃……我呢。” 端王爷看着她的模样,听着细声软语,宛如有什么蛊惑着他似的,眼睛瞧着她,不由地起身。 明媚察觉了,有些惊怕,看他一眼,却不敢动。 端王极慢地走到明媚身边儿,垂眸便看她:她的脸色明净泛红,乌黑的发鬓里头,小巧地耳垂如珠可爱,也泛着诱人地粉红色。 明媚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眼神:“王爷,可、有什么事么?” 端王看着她放在腿上的双手,十指纤纤,宛如玉琢一般,不安地抓着一块儿帕子。 同她见了数次,她都是素净无华地打扮,此刻也只有右手食指上戴了个白色的玉石戒子,端王自然认得出那不是名贵的料子,却因戴在她的手上,平添了三分灵气似地。 端王怔怔瞧着,心下不由地有些羡慕这紧紧地圈着她手指的小戒子了。 端王看了良久,忍不住探手,轻轻握住明媚的手,只觉得素手如玉,却偏娇软异常,让人有种不能用力,稍微用力便会捏碎的错觉。 端王目光移开,看向明媚面上,见她丹唇柳眉,长睫如两排小扇,不安地扑闪,不由轻声叹道:“你尚豆蔻年华,我却已经是……” 明媚手一颤,想要抽回来,端王却十分不舍那小手握在掌心的感觉,用力握住。 明媚脸红起来,抬眸看了端王一眼:“王爷若真心有我,为何竟不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话?反倒说那些……”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差点儿咬了自个儿舌头。 明媚从来不曾跟男人说这些情话,纵然是很合此刻情形,也因端王先引起的……但是说完之后,仍旧羞得满脸红霞,心中也似揣了个兔子,砰然乱跳,心想:“我怎么竟说出这样的来……王爷听了,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的放浪之人?” 想到后面“放浪”两字,忽然间鬼使神差地便想到曾跟景正卿的那些纠缠,脸上的红顿时一点一点褪了。 更也觉得端王握着自己的手十分异样,大抵是有种相似的男人力道的压迫感,明媚心头颤抖,身不由己地把手往回一抽。 端王正看着她的容色,只觉得那样的羞涩,当真可喜可爱,若不是怕吓坏了她,真想便一把将人抱入怀中……正沉醉之时,对方却猛地抽手。 端王一怔:“怎么了?” 明媚垂着头,避开他眼神,低声说道:“王爷,我忽然……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府了。” 端王很是疑惑,前一刻明明还好端端地,心头一梗,艰涩问道:“莫非明媚是……怪我唐突么?” “自然不是!”明媚急急否认:她只是在为自个儿觉得羞惭而已。 端王见她否认,松了口气,当下温声便问:“哪么是哪里觉得不适,我叫御医来给你看一看,如何?” 明媚握着手,抬眸看向端王:“不必麻烦,只是旧症候而已。” 端王望着她纤弱之态,微笑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可是不成的……等以后过来了,我必然会好好地……把你的身子养起来……” 明媚听他的声音仍旧十分温柔,又含有些暧昧之意,更是不敢抬头,心乱如麻之余,忽地唤道:“王爷……” “嗯?” 明媚声音极细微,问道:“王爷……是因为喜欢我……才要我的吗?” 端王挑了挑眉:“为何这样问?” 明媚听着他的声音,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谁知道问出那一句之后后果究竟如何? 罢罢,还是不必节外生枝了,明媚便仓促道:“没、没什么……我该……告辞了,等王妃回来后,王爷替我……告罪吧。” 她迈步往外便要走,端王抬手,便握住明媚的手腕,轻轻用力,明媚随着那股力道,便歪倒他的怀中。 端王将明媚抱入怀中,垂眸看她:“为何欲言又止,却要一走了之,是想让我自此一直不得安宁,猜你想说什么吗?” 明媚陷于他的怀中,被陌生男子的气息包围,身子微微地发抖。 端王身上,有一种淡淡地檀香的气息,本是有凝神静气的功效,明媚却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跳也随之加速,望着端王明亮的双眸,不知为何竟想起景正卿抱着自己时候那模样…… “王、王爷……”明媚有些发抖,“我、我不敢……” 端王的手顺着她的肩头下滑至腰间,察觉手底纤瘦的身子一直轻轻战栗,十分怜惜:“竟吓得这样儿?” 他眼中掠过一丝愧疚,缓缓地放开明媚:“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不过方才有些……” 情难自已。 明媚有些站不住脚,端王探臂,将她纤腰搂住,手捧着那温柔绵软的腰身,几乎就不愿放开。 与此同时,端王妃自外而来,忽地看见这一幕,便停了步子,不曾入内。 里头两人并未察觉,明媚站稳了脚:“王爷,我委实该告退了。” 端王爷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明媚刚要抬步,端王道:“且慢。” 明媚抬头看他,端王看着面前这张脸,脚下挪动,踏前一步。 明媚吓的心悸,他这样,便几乎要贴上她的身子了,明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端王却轻轻捏住她的下颌,俯身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吻过。 这刹那,就好像是十里和煦春风吹过了那初绽的桃花瓣,娇嫩的轻粉随风微微地颤抖,承载其上的,也不知是无限喜悦,亦或者无限忧愁。 明媚恍恍惚惚地重进了景府,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自端王府出来上轿,如何下轿,如何回到院子中的。 竟连去见老太太都忘了,神不守舍,更不愿动。 玉葫跟四喜见她一路出神似地,不知为何,入了房中,明媚只道:“我要睡会儿,都不必来扰。” 玉葫跟四喜见她也不换衣裳,也不洗漱,情知她有心事,玉葫还想问问,四喜将她一拉:“姑娘怕是累了,叫她睡会儿,自就好了。” 玉葫便道:“主子,若是有吩咐你便叫我一声。” 明媚低低应了声。于是两人便把门掩上,双双退了出来。 明媚卧在床上,却无法闭上眼睛入眠,满脑中所有的只是端王先前的那个吻。 冥思之中,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瓣,回想当时那种感觉,又如梦一样不真。 明媚正在乱想,忽地听到耳畔有个声音说道:“妹妹在想什么?” 就像是惊醒一场春~梦,明媚吃了一惊,翻身相看,却见身后一人坐在床边上,双眸沉沉,正看向她。 “你……”刚说了一个字,景正卿的大手覆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明媚最恨他动辄动手动脚,当下便挥手打他,只是她还记得他受了伤,便只不去碰他右边肩头。 景正卿微微一笑,在她耳畔说道:“好明媚,你只要别叫嚷出来,我就放手,好不好?” 明媚皱了皱眉,终于点头,景正卿慢慢地松开手,见她一直狠狠瞪着自己,却真个儿没有叫出声来,才放心地一笑。 “你怎么在这儿?”明媚见他不再动手,便压低声音问,她望望景正卿,又看门口,却见两扇门兀自掩得好好地,当下瞪大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景正卿大方地通报自己所来的路径:“还有窗户啊。” 明媚抹抹额头:“二表哥,你真是越发出息了,竟然能爬窗了。” “不仅爬窗,我如今还爬床呢。”景正卿翘起腿,一边顺势向着明媚倾身过来。 明媚抓起枕头,作势便要扔到他身上去,景正卿无声抬手,表示降服。 明媚把枕头抱在怀中,往旁边退出一点去,跟他隔得远些,问道:“你跑来做什么?你真仗着我不敢去告状么?” 景正卿望着她,叹了口气:“我自是怕的,只是我心里却更想你。” 明媚喝道:“你再胡说,便即刻走!” 景正卿哪里会听,眼皮一垂,问道:“明媚,你只跟我说,你方才倒在这里,呆呆地在想什么?” 明媚被他一问,脸色便不怎么好:“什么……想什么!跟你有什么相干?” 景正卿眸色一沉:跟他没有相干,那她方才那小女孩儿的思春行径,便显然是跟另一个人相干了。 景正卿心头火烧,面上却恍若无事:“听说,你今儿又去端王府了?” “是又如何?” “你还没嫁过去呢,跑的这么勤?怎么,端王爷忍耐不住了?” 明媚一听这下流腔调,怒道:“端王爷才不像是你一样下……” “下什么?” 明媚不肯说那“下流”二字,然而心中却想到临走时候,端王爷赵纯佑那忽然间惊天似地一吻,她这样一想,面上便露出端倪来,有些不自在,怔怔出神。 景正卿旁边看得明白:“是了,同样的事,我做便是下流,他做难道就是上流了?” 明媚一听:“你、你……”先是想为何他竟知道,转念便反应过来:他不知道,定然只又是胡说的罢了! 然而明媚这一惊愕语塞,景正卿便知晓了几分,当下道:“他干什么了?碰过你了?” 明媚哪肯承认,又恼:“跟你没关系!你滚!” 景正卿心头一凉,把明媚拉过来,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目光便落在那粉色泛着水光的唇瓣上:“碰过这里了?” 明媚脸红:“没有!……说了跟你没……”一句话没说完,景正卿低头,狠狠地便压在那倔强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堪称无孔不入,但王爷也不错啦- 这是第四章啊,第四章 ☆、62、安置   62、安置   明媚被他悍然吻落,无处可逃,又惊又气,先前正是因为景正卿,害得她在端王面前差点儿失态,如今他竟死性不改,故技重施,刹那间几乎连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而景正卿的吻跟端王的大为不同,咬着她的唇,拼命吸吮着香软地舌尖,竟像是要撕了她吃了一样,一个是狂风暴雨,野兽似地行径,一个是春日和风,点到为止……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明媚想到先前端王那样温柔款款地,对比二爷的肆虐欺凌,气急之余忽然想到他肩头的伤,恨意翻天覆地,当下抬手在他肩头上狠心抓了一把。   景正卿闷哼了声,身子一颤,显然是疼极了。   因这空隙,明媚连捶带打,挣脱开来。   她怒气勃发,顺势竟把枕头挥起来,冲着景正卿劈头盖脸打过去,侥幸是她力气弱,二来使唤的是软枕,并非那种瓷枕头,不然的话,景二爷必然是要挂彩的。   景正卿捉住明媚的手,他是武官,手法既然是极利落的,却并不敢用力,怕伤了她,挑眉道:“妹妹好狠的心,想谋杀亲夫么?”   这种轻薄话对他来说也都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对着明媚,贼心蠢动,当真张口就来。   明媚捂着嘴,口不择言:“我今日真该在王爷面前告下你!”   景正卿眉一挑,而后却道:“你不敢。”   明媚气结,景正卿低低笑道:“明媚,让我告诉你,男人的疑心病是很强的,一分也能想成十分,譬如像是我现在这样,我疑心王爷动了你,便很恼火……”   明媚听他前头所的正经,因又事关王爷,正呆呆听。   忽地听到最后一句,便瞪起眼来。   景正卿却又道:“假如你跟王爷说我欺负你,王爷未必不会想:是怎么欺负的?是亲了小明媚呢,还是碰过她的身子,亦或者更甚……小明媚早就不像是看起来这般清白了?”   明媚听了这个,脸红一直透到耳垂:其实这何尝不也是她自己曾担心的?当时在王府,端王碰一碰她,都令她想到景正卿的所作所为,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复清白似地,愧对王爷,也配不上他。   只是想到端王问自个儿的那句话,问她是否嫌弃他年纪大时候的表情……一时惘然出神:他为什么那么问呢?先前不认得他倒也罢了,如今见了两次,却觉得端王委实是个君子,比之面前这头,好的不知多少。   宁肯就嫁这样一个可靠温存的人物,也强似守着一头随时会咬人吃人的狼过日子。   明媚想来想去,景正卿歪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的伤,应该是没裂开,但依旧疼得钻心,复回头,见她脸色变幻,便问道:“在想什么?”   明媚抬眸看向他面上,望着这张俊朗依旧的面孔,唤道:“二表哥。”   景正卿见她神情正经,略微诧异:“嗯?”   明媚道:“端王爷,他是真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对我很温和……是个端方有礼的君子。”   景正卿听她忽然慢慢夸奖起端王来,他自然很不受用,心头隐隐觉得不妙,嘴一撇,哼道:“君子?未见得。”   明媚置若罔闻,说道:“你也知道我的出身,颠簸来京,外祖母做主,能结了这样的亲,我意愿已足,何况端王又是那样会体恤人的……我……一定要嫁给他,谁要是敢拦阻,我就跟他拼命!”   她开始还平静温和,渐渐说到最后一句,忽然变作咬牙切齿,不由分说的厉害语气,同时起身,扑到景正卿身上,手掐着他的脖子,大声叫道:“就是你也不行!”   景正卿没想到她居然忽然变脸,一时竟忘了反抗,被明媚压着,往床上倒过去。   明媚手上用力:“你敢使坏,就算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景正卿又惊又笑,瞧着明媚剑拔弩张的模样,若是外人,谁能想到那样清丽出尘的面孔底下,竟藏有这般“凶悍”的一面?但在他眼中,却更殊为可爱,一想到端王这辈子怕也不会见识明媚此刻的样儿,心中略宽慰,但又想到以后这人就要属于那个男人了,横竖她再怎么好也不会跟自个儿有关系了,又一阵心痛。   二爷这边心头滋味很是复杂,明媚却一心一意地,手上用力,很想一下掐死了他就算了,灭了这祸害,一了百了。   虽然她的力气不足以致命,但还是有点儿成效。   景正卿有些喘不过气儿来,收敛思绪,望着身上的明媚,低低地忍着咳嗽,却也知道方才她那一大声,外头丫鬟恐怕都听到了。   果真,门外玉葫道:“姑娘,姑娘方才有事叫我?”   景正卿心头凛然,便看明媚,明媚却瞪着他:“你听见了没有?快点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景正卿低低地,哑声问。   明媚凶狠道:“别来烦我,不许缠着我!”   景正卿道:“那你先叫丫鬟走。”   “你先答应!”   “叫丫鬟走……”   玉葫有些急了,便将门推开:“姑娘……”   幸好床帘是垂着的,明媚吓得一惊,忙道:“我睡着呢,你出去。”   玉葫一愣,隐隐地看到床帘抖动:“可……”   明媚道:“我心里烦,你到门口等着,我要叫你你再进来。”   玉葫听她的声音果真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却也放心了,知道她无碍,于是仍旧出来。   玉葫坐在门边上,一边剥花生松子吃。   四喜经过,笑道:“瞧你这不放心的劲儿,姑娘好端端里头睡着呢,莫非会有猫来叼走她不成?”   玉葫不理会,仍旧低头吃东西。   这边里头,景正卿听见房门又关了,他抬手在明媚腰间一揽,略微用力,便将她抱着翻身,压在床上。   这一下子,便又换作他在上,明媚在下。   “你这一点子力气,掐死一只猫还不够呢。”景正卿叹息般低笑,“就让你这样在我身上,掐我千次百次,我也是愿意的。”   明媚仍旧怒目望着他:“你要想做什么?”   景正卿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我只想好生疼你爱你,奈何你却畏我如猛虎蛇蝎。”   明媚啐道:“你这话,没得让我恶心。”   景正卿道:“端王真的那么好么?竟让你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   明媚扭头:“总之是比你好上百倍千倍。”   景正卿咬了咬唇,俯身靠近明媚耳畔:“那他若是知道我们之间……”   明媚身子一抖,景正卿才要刺她几句,见状,却又不忍,反而停了口,只说道:“你终究太过单纯了,端王是什么人?他的心思又怎会给你看出来?你只觉得他爱你,万一他只是算计你,亦或者……”   明媚轻轻发抖:“我才不听你挑拨离间,你省省吧。”   景正卿眼望她白皙如玉的脸色,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羞怯,泛着薄薄地红,耳垂也是微红,如珠颤抖。   景正卿忍不住在上面轻轻一吻,见她抖动,便张口含着。   明媚没想到他此刻还能如此,耳垂被濡湿滚热的口齿含住,顿时让她想起雨天那次……身子狠狠哆嗦,口中便不由自主一声低吟。   景正卿舌尖挑动,拨弄口中的耳珠,耳垂那侧,何其敏感?明媚极痒,却忍着不再出声,身子扭动挣扎,长长地眼睫惊慌乱抖了会儿,终于说道:“你住手!”   景正卿意犹未尽地停下,又在她脸颊上轻吻了口,舌尖舔着那细嫩肌肤,只觉又香又软,催命似地勾着他,弄得腹中空空地,竟升起几分饥饿。   真想就这么把人一口吞了,景正卿压抑着,道:“妹妹,我是怕你给人骗了去,将来,哭都来不及。”   明媚心里又不安又忧烦,嘴上却快,道:“不用你担心!就算是真个儿被他骗,我也是心甘情愿。”   景正卿听着这无情话,只觉明媚此刻对端王乃是死心塌地,他心头又恼又气,美人在侧,却偏无缘,他几时竟把自己逼进了这个进退维谷欲罢不能的境地?一怒之下,真想即刻就做出来,然而却又明白知道,以明媚的脾性,逼急了她,恐怕真要落个鱼死网破。   两人彼此僵持,瞪视之间,却听得外头道:“怎么都在这儿,妹妹回来了?”   却是玉婉的声音。四喜回道:“二姑娘来了,我们姑娘回来,才睡下呢,二姑娘且坐,我们去唤一声。”   玉婉道:“怎么回来就睡了?是又身上不好?”   明媚听外头说话,顿时便打向景正卿:“你听到了?还不快些滚!”   景正卿叹息一声,道:“我总算知道你原来竟是这么狠心的。”   明媚冷笑,景正卿见她冷眼相看的样儿,偏俯身下来,在她唇上亲了口:“不管你再怎么高看他也好,男人都是一个样儿,见了你,便想吞下肚儿而已,你要留神,别让他先吃了你!”   明媚气,很想替端王辩解,景正卿却起身,掀开帘子,身形极快,便跳窗而出。   景正卿翻窗而出,他是悄悄而来,不敢惊动旁人,自然不会从正门出,走到旁侧墙边上,凝神听了听两边动静,纵身跃起来,攀在墙头上往下一扫,瞧没什么人,便才落地。   他袖着手,低头往回走,心道:“从见了她开始,就存了个邪魔的念头,谁成想惦念了一道儿,竟仍未得手,得不到,便也罢了,到如今,要放开却也不能,该如何是好?”   二爷走了会子,转念又想:“当初只贪图她生得出色,现在倒好……越发牵肠挂肚越不能够。若她是别人,对方又不是端王,还可以一争,然而此刻她十分讨厌我,又喜欢端王,我还说什么?难不成真的强~奸了她?”   想到后一句,心里十分惊悚,但缓缓想想,一股恶念却又蠢蠢欲动。   二爷几番心跳,终于想道:“她只说我是禽兽不如的人,如今竟快要真的成了,莫非为了得手,就真的不择手段了?就算是强了她又如何,得我一时快慰?以后怎么说?没有个了局的话,能算什么好。”   景正卿想来想去,想不到合适解决的法子,不由停了步子,抬头怔怔看天,心道:“不如还是如她所说的,罢手吧,横竖她一心想入端王府,按照姑父临去的意思安排,竟也像是有意让她嫁给端王……唉,就算是家里面,老太太也是这样指望的,何况父亲也跟我说了,此中关系十分厉害,所有人都没有站我这边儿的……我若贸然行事,岂非是四面楚歌?于情于理都得罢手了……唉!我竟怎么撇不了这手儿呢?明媚啊明媚,你真是要折磨死我。”   景正卿心里想得多,不由地就长吁短叹,正在无可回转,身后一人笑道:“你站这儿愣什么神儿?”   景正卿回头,却见是三哥景正盛,便忙行礼。景正卿打量了他一番:“一副郁郁之色,哪里吃了憋屈?”   景正卿见了他,便想起那件挂心的事儿来,当下正色道:“三哥打哪来,要去哪?可有事?”   景正盛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最近闲散,有些无聊,没什么事儿。”   景正卿便微笑:“看到三哥我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我小舅舅送了两个宝贝给我,委实是极难得的,只是我不好这个……不知哥哥有没有兴趣?”   景正盛挑眉:“什么宝贝?”   景正卿笑道:“哥哥去见了就知道了,若是喜欢,我拱手相送,若是不喜欢,则罢了。”   果真景正盛动了念头,眼睛发亮:“若真是好宝贝,你舍得送我?”   景正卿笑:“是不是好的,三哥是识货的,自然一见便知,何况不好的我也不敢给哥哥。”见景正盛一副饶有兴趣之态,便叫了个认路的小厮,领着他前去。   景正盛为人也颇为精明强干,只是比景正卿更类似那种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年轻时候,走鸡斗犬,也是无所不能,于色字头上,更是个中好手。   近些年虽然成亲,朱氏又管得严,便会想法儿偷个腥,朱氏起初还不依不饶,发现踪迹后便大吵一场,甚至也向老太太告过状,只是,就算是闹腾了,也不能如何,顶多只是老太太训斥一顿,反而闹得满府都知道这丑事,也让自己的婆婆不喜欢。   日子长了,朱氏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他只不往家里头招纳就行,管他在外头如何,因此两人倒也是相安无事。   前些日子,因他无意窥破景正卿跟明媚之事,虽然起誓说会保密,但景正卿一直心中惦记着此事。   前日云三郎提及苏恩送的那一对儿,正合景正卿的心思……便想拿来做人情给景正盛,索性他留着也是鸡肋。   何况景正盛近年同朱氏操持家里,积攒了不少私财,要养活那两个孩子,自然丰裕有余。   而他除了好色,却没有别的恶习,若疼爱也会真疼爱,出手慷慨阔绰。那两个孩子又是被仔细调~教出来的,十分机灵,两下必然不错。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果真那小厮回来,说盛三爷已经歇在那处,且让他带信儿回来说多谢二爷盛情,他十分喜欢,便不客气笑纳了。   景正卿早便料到,听了小厮回报,当下才把这件心事搁下——    ☆、63、找茬   63、找茬   景正辉正同两个同窗,站在廊下说话,外头忽地进来几个人,均是大摇大摆,不可一世地架势。   书塾这里,也颇有京城几个权贵子弟入读,两下相看,顿时就有点斗鸡的架势。   景正辉冷眼相看,正想瞧个热闹,却听得那来人之中,有一人发声问道:“这儿谁是姓卫的?”   景正辉一听,顿时上了心:原来这书塾里,姓张姓李乃至姓赵的都有,却只有一个姓卫的。   自然就是卫峰了。   那人问罢,在场的几个小公子都不说话,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什么来头,好大的口气。   其中一个高胖学子,也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当下挺身而出,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只闻一声冷哼,头前几个随从两边闪开,后面走出个其貌不扬地小爷来,一脸傲慢神色,目光将胖子打量了眼,说道:“你姓卫?”   高胖见他生得一般,来头却不小,便笑道:“我自然不是……”   话音刚落,就听得这人道:“不是还敢出面叫嚣,你是在戏耍我吗?来人,给我打!”   刹那之间,二话不说,周围几个恶仆冲上来,揪住那高胖,劈里啪啦,狠狠地好一顿打。   一直打得胖子杀猪似地叫起来,周围几个书塾同窗,有心相助,然而看这架势,又哪里敢靠前,胆小地忙着躲了,好事的却还远远地看着看热闹。   景正辉也站在廊下看,见这伙人凶恶,他心中暗自欢喜。   却说景三爷为何暗喜呢?原来,自打上回卫峰在明媚面前透露出景正辉在外头乱嚼舌头,给景正卿听见了。二爷不声不响,没对任何人招呼,只找个了空儿把景三爷提溜了出来。   景正辉对他这位哥哥其实是又惊又怕的,全是齐姨娘在背后挑唆,不然恐怕他也不敢嚼舌的那样厉害。   景正卿单独把他叫出来,景正辉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灰溜溜地一声不敢出,景正卿道:“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在外头胡说八道,你便留神你的舌头,我可不像是宅院里的女人那样没什么手段,只打骂一顿算事儿。你也别仗着你那娘会在老爷跟前挑事儿,只要我愿意,一根手指也能弄死你。你若是听我的话,我还当你是我的三弟,你若是里面外面不给我脸,就休怪我无情。”   景正卿声音冷冷,他手底下功夫又厉害,说话间,抬手在旁侧的一块假山石上一拍,那样坚硬地石头竟然应声碎裂,吓得景正辉面无人色,双腿发抖。   景正卿又道:“以后也不许再去欺负卫峰,见了他也要远远地躲开,你听到了吗?”   景正辉战栗着:“听、听到了。”   自此之后,景正辉不敢再跟卫峰对上,但是表面虽然如此,内心未尝不怀恨着,不敢去恨景正卿,却只暗暗地怀恨卫峰。   尤其是有几次,给他瞧见景正卿领着卫峰,倒是有说有笑,把三爷气得:他倒是很想亲近这位哥哥的,却不想没有机会,一个新来的小子却反倒跟他好了起来。   凭什么?   记恨归记恨,却也没有法子。景正辉忍着,一直到了此刻。   这位前来的爷,却正是太子赵琰,赵琰自有教导读书的老师,但也隔三差五地去趟国子监,主要是为了摆摆威风,自然也结交了一批有心讨好他的狐朋狗党,闲来无事,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射射箭,或者胡说八道,闲扯一通。   偏时下最新鲜的话题,便是端王爷跟那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儿定亲的消息。赵琰对这个很感兴趣,那些朋友们瞧着太子很喜欢这个话题,便只绕着这个说。   有的便说那卫明媚来自山明水秀的渝州,哪里素来出美人的,于是这必然更是美人中的美人,绝色里的绝色。   太子闻言,面露不屑,而内心悠然神往。   有的又说端王真真好福气,也好眼光,令人艳羡。――于是换来太子狠狠地一记冷眼。   那人见状,即刻咬着舌头不说了。偏巧又有人说起,知道这卫明媚有个庶出的弟弟,正在景家的书塾里读书。   太子一听,心想:“孤见不到美人儿倒也罢了,瞧瞧他弟弟也是好的,既然是姐弟,总归三分像,若是她弟弟生得难看,那姐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乎,便领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来。   赵琰在这边耀武扬威,书塾里却自然也有两个跟卫峰玩得好的同学,那里悄悄地已经有人跑进去,跟卫峰通风报信,说道:“外头来了一伙凶神恶煞的人,不由分说先动手打了高胖,还指名道姓要找你,卫峰你快些逃吧!”   卫峰怔住,心想:“我没有在外头惹事呀,怎会有人来找我?”于是便问:“是些什么人?”   同学说道:“不认得,然而好大的来头,大家伙儿都不敢动,恐怕一会儿就进来找你啦,你还是快些躲一躲吧。”   卫峰只觉莫名其妙,以他以前的脾气,不逃不躲不说,恐怕会立刻就冲出去,然而小孩儿因听了明媚的教导,自己也觉得不该给姐姐惹事,因此便不曾冲动,想了想,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一忍不算怕事。”   卫峰虽小,嘴头不错,说了几句后,引得同窗点头。他便往门口走去,想要避一避风头罢了。   谁知道刚走出门,就听到有人说道:“就是他了!”   卫峰回头,瞧见一行人从走廊下浩浩荡荡过来,为首的自然是太子赵琰,赵琰旁边的,却是景正辉,景三爷鼻青脸肿,有些狼狈。   卫峰看见景正辉,当下一皱眉,以为是他报复来了。   其实卫峰却也是误会了,景正辉虽然恨他,看赵琰一群人来的这架势也不像是好的,他却忌惮景正卿,生怕贸然出面,日后给景正卿知道了,没有他的好儿,因此景正辉只远远地站着,要看这热闹。   谁知道他有心不招惹,麻烦却仍落在他身上。   跟着赵琰身边儿的有个人,是认得他的,当下伸手一指,道:“那就是景家的三公子了!他必然知道卫峰在哪!”   赵琰一听,一双阴鸷的眼睛便盯过来。   景正辉见势不妙,他倒是机灵的,当下转身就跑,赵琰喝道:“给我捉回来!”他身边儿除了狐朋狗党,却还跟着几个随行侍卫,当下有两人跃起来,如虎狼之捉拿羚羊。   景三爷没跑几步,就被人擒拿了回来,扔在赵琰跟前。   赵琰冷笑了声,抬脚将他一拨拉:“你跑什么?”   景正辉慌了,却硬撑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赵琰俯身,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住口!我还没问你,哪里有你开口的份儿!”   景正辉呕血,从未吃过这样的亏,本想喝骂,但对上对方那双森然双眸,明明年纪是一样的,身量也相若,但在人家面前,却仿佛低了一个头一般。   赵琰道:“乖儿子,不做声了?我问你,你是景家的?”   景正辉忍气吞声:“又如何?”   赵琰挥手,又是一个耳光:“不长记性的畜生!问你你就好好地回答。”   景正辉被打得昏头昏脑,眼冒金星,纵然再好欺负,也有几分血性,且当着许多同窗的面儿,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下便要挣扎起来,却被些虎背熊腰的侍卫压着,竟是动弹不得。   赵琰擦擦手,冷笑:“你不用怕,今儿我来不是为你,你既然是景家的,那我问你,卫峰呢?你把他找出来,就饶了你。”   景正辉气急,他不过是来看个热闹,却弄得如此,竟还是因卫峰而起!真真他跟卫峰命中犯克!   景正辉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道:“他在里头,你要找他,我便指给你就是了。”   赵琰笑道:“好儿子,这才乖。”手下的人推搡着景正辉,便进来找卫峰。   两下里对了个正着,景正辉指了卫峰之后,赵琰的人便将他松开了,景正辉忙后退,一直退出老远去,兀自心有余悸。   卫峰只有五岁,身量不高,只有景正辉跟赵琰腰部往上一点,小孩儿聪明,望着这些来人,知道这帮不是善类,然而他天生倔强,却分毫不怕,反而把脸一仰。   赵琰打量着面前的小家伙,却见他脸儿不怎么白,长得也算是眉清目秀,但距离漂亮却还有些距离。   赵琰当下便不屑地笑了起来:“你就是卫峰?你就长得这样儿?”   卫峰一头雾水,瞧对方也不是个好脸色,他却还隐忍着,问道:“我正是卫峰,请问你们是?找我何事?”   赵琰听他言语倒也礼貌,便没怎么发作,只是说道:“我听说你姐姐乃是京城第一的美人儿,只是还没见到她的面儿,听闻你在此,就先来看看你了……如今看你的模样,那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儿……恐怕也不过如此。”   卫峰听他竟是说起明媚,言语里也甚是鄙夷轻薄似地,顿时有些恼怒。   自从卫峰被景正卿点化,释了心结后,在卫峰心中,明媚便是天底下第一最好的人物,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之类的轻狂称呼,他虽然不以为意,可是却也听不得赵琰这样贬低明媚的话。   卫峰便说:“我跟姐姐自然长得不像,且我又不是女子,我长得丑,不代表我姐姐便也如此。你这话说的毫无道理。”   赵琰见了卫峰真容,大为失望,说了那句后,本正转身要走,闻言脚下一停,回眸看卫峰:“你说什么?”   周围的人是见识过赵琰的残暴举止的,包括跟随赵琰的那些,不由地都替这小孩儿捏了把汗。   卫峰见他双眸闪烁,便多了个心眼,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远处景正辉瞧着这一幕,他的脸兀自火辣辣地,似乎已经能看到赵琰打卫峰时候的情形。   然而事实却叫他失望了。   赵琰往前走了一步,卫峰委实太矮,赵琰看了会儿,对他没什么兴趣,便嗤地一笑:“你方才的意思,莫非是说你姐姐真的很美?”   卫峰道:“这个跟你又有何干?”   赵琰冷冷地盯了卫峰一会儿,周遭无人敢做声,连一片叶子落地发出的声响都会听到似的。   良久,赵琰才道:“如果是真的,那就跟我很有干系。”双眸毒蛇似地盯了卫峰一会儿,转身挥袖,带着人走了。   众位私塾的同学见这煞星走了,才纷纷围拢过来,有的便围着卫峰问长问短,有的便诉说赵琰的凶残举止,有人就猜测他的身份。   原来此处的学生虽则也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可是说要见太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竟大部分人都不认得。   先前劝卫峰逃走的那位同学,对卫峰很是佩服:“卫峰,你竟不怕他?”   卫峰道:“我又没作奸犯科,也不认得他,为何要怕他?”   这边儿热闹说着,景正辉远远看着,手捂着又热又痛的脸,盯着卫峰,心中那股恨意简直翻天覆地:他因卫峰白挨了一顿打,没想到这个小子竟安然无事,这世事之不公之无常,简直荒唐。   卫峰同些同学说了几句,瞧见景正辉转身要走,方才这些学生七嘴八舌述说经过,卫峰也听明白了,景正辉是被他们押来的,卫峰知道不是景正辉主动带人来,心想:“原来我竟错怪了他……”   ――此事毕竟因他而起,小孩儿心里略觉愧疚,便拨开同学,跑到景正辉身旁,问道:“你还好吗?”   景正辉正窝着火,闻言单手往外,用力一推卫峰:“用你假惺惺地?滚开!”   卫峰身子撞上栏杆,亏得他个子小,才没倒栽出去,但这样一撞,手肘磕在石头上面,顿时疼地叫了声,小脸儿皱做一团——    ☆、64、火儿   64、火儿   卫峰伤着,周围的学生们忙过来围上他,查看端详,有大胆的,便说景正辉的不对。   景正辉后退一步,瞪了卫峰一眼,快步离开。   是日景正辉回府,因脸上被打了两巴掌,怕人看出来,便一直低着头。   因平日景三爷便是个半歪不歪的形象,因此也没什么人专门儿留心他。景正辉去他娘屋里,齐姨娘正在看一块新的衣裳料子,抬头瞧他一眼,只道:“回来了?”   景正辉“嗯”了声,垂着手儿。   齐姨娘便道:“别整日没精打采,跟失了魂儿似的,看见你,我就像是看见你哥哥少年时候,怎么我生养了两个儿子,就不如人家一个呢?”   唠叨了两句,心不在焉地,只瞧了景正辉一眼,自然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景正辉因在外头吃了亏,碍着里头隔着一层景正卿,又不敢张罗,只好忍气吞声,由得她念了两句,他也受了,等齐姨娘不声不响了,他就自己重退出来,回到房中。   齐姨娘瞅了半天那衣裳料子,心里琢磨着要做件儿什么样的裙子才好,一抬头,儿子不见了。   平日训斥,景正辉都会顶上两句,今儿却是怎么了?齐姨娘倒是有些愣神儿,想了想,就吩咐自己的丫鬟:“去瞧瞧三爷走哪了?方才忘了说,头前让厨下熬的鸭子汤热在炉子上,给他喝了。”   伺候的有个小丫头,名唤小菊,就出来看顾。   景正辉不敢乱转,就回了屋坐着发闷,小菊提了汤进来,把齐姨娘的吩咐说了。景正辉哪里有心喝汤,两只眼睛看着小丫头,瞧着那瘦瘦的腰身,圆圆地脸蛋儿,脑中就想起赵琰说的话。   景正辉心想:“京内第一美人,京内第一美人,卫明媚倒也称得起,我瞧着府里头也没有人比她更好看……”   想来想去,腹中一热,便升起一股邪火来。   小菊把汤放在桌上:“是温热着的,三爷过来喝呀。”   景正辉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上:“我怕烫,你替我尝尝。”   小菊看他一眼,迟疑着说:“这不是给我喝的。”   景正辉道:“我说给你就给你,莫非你不听我的话?”   小菊倒是有些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三爷,于是便捧起来,小小地尝了口:“三爷,正好儿,不烫。”   景正辉望着她的腰,手便搂了过去。   小菊吃了一惊,才要叫嚷,景正辉道:“不许叫!不然就打你!”   小菊仓皇看他,她是最近才调到齐姨娘屋里的,隐约听到一些传闻,便求:“少爷,别这样,给姨娘知道,会打死我。”   景正辉道:“你不说,我不说,她哪里就知道了?你听了我的,大家都好,我还有东西赏你。”见小菊果真不叫嚷,景正辉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一块小碎银子,在小菊面前晃了晃:“你瞧,我不骗你。”   小菊见了银子,虽然怕,却有几分欢喜,景正辉见状,便又道:“我迟早是要娶妻收房的,你伺候的好,到时候我就把你收了房里头,迟早晚的事。”   小菊越发心动,便含羞带怕地低头,也不言语。   景正辉知道这光景是个成了的意思,便忙去解她的衣带,解了两下,觉得麻烦,便把头直接探进去,摸她的乳。   那双乳~尖尖软软,景正辉得了几分意趣,小菊却被他捏的疼,瞧在银子份上且忍了。   景正辉见这丫头乖巧,心里烈火熊熊,把她推在桌边上,便骂道:“小贱~人,今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只借题发挥,把小菊瞧做他心里所想那人。   小菊吃了一惊,回头看他,却见景正辉正解裤带,露出底下那物来,微微黑黄,却并不大,半软半硬地探头露脑。   小菊羞得回头,趴在桌上,景正辉撩起她的裙子,把裤子扯落,磨了两下,便抵入进去。   小菊吃痛,便低呼一声。   侥幸景正辉那物不算太大,且他又是少年,性子太急,进去之后,匆匆几遭,眼睛闭着,就想明媚的样儿,一时浑身战栗,十分快意,心道:“正卿哥哥十分着紧那小婊~子,如今我权当也过了一遭儿正卿哥哥的瘾……不对,只怕他也不会似我这般享受。”   景正辉想得浑身热血涌动,拼命入了几遭,口里道:“小娼~妇,叫你张狂……叫你仗势欺人!你还敢不敢……敢不敢连累爷了,打!我打!”   小菊趴着,起初还有些儿疼,渐渐地就没什么感觉了,倒也不算难过。   只听景三爷没头没脑叫了几声,便趴在自己身上不动了。   小菊试探着动了动,景正辉出了口气,意犹未尽地动了动,才缓缓起身。   小菊倒也伶俐,瞧三爷这个意思是完事儿了,便赶紧地站起来,把裤子系好,裙子整理好了,又帮景正辉把裤子衣袍整理妥当。   景正辉出了口气,浑身软绵绵地,见小菊如此伶俐,他心里高兴,抬手从怀中掏出那块银子:“赏你了……稍后,我再找你。”   小菊握了银子,道:“知道了三爷,那汤呢?”   景正辉自觉地出了力,需要补一补,便拿起那汤来,喝了一半,看小菊站着,便道:“剩下的你喝了吧。”   小菊也不客套,把汤喝了,碗放进食盒里:“三爷,我走了。”   景正辉一点头,小菊便提着食盒出去了。   景正辉心满意足,又喝了汤,觉得甚美。对着镜子看了看脸,觉得脸色红扑扑,倒是看不出什么伤痕来,又想到方才小菊甚是驯顺,他便自鸣得意了一番。   心满意足之余,景三爷想到两巴掌之辱,便喃喃骂道:“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这仇我改天一定要报。”   景正辉重高了兴,便合了镜子,背着手出来,顺着院墙溜达。   谁知正走着,忽地见到前方来了一人,景正辉一看,双腿一软,本能地就想躲开,却被那人瞧见,喝道:“站住!”   景正辉只好乖乖站住,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来人正是景正卿,身边儿还带着个小的,却是卫峰,吊着左边的胳膊,显然是伤的不轻。   景正辉看看卫峰的模样,又看看自家哥哥,忽然心头一凉:“莫非他把书塾里的事儿都说了?他向哥哥告状了?哥哥要来找我晦气?”   景正卿问道:“你去哪?”   景正辉听着这口吻很是不好,把心一横,当下先发制人地叫道:“哥哥,你别要太偏心,只听他的!这件事跟我无关,是那些人先打我,我被逼无奈才带他们进去的,我脸上还吃了两记呢!”   景正卿皱眉:“你说什么?”   景正辉一呆,才要分辩,卫峰冲他说道:“我什么也没跟二爷说,你怎么全说出来了?”   景正辉目瞪口呆:“什么?”   景正卿看看两个,皱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卫峰,你瞒着我什么?”   卫峰低了头,景正辉暗暗叫苦不迭,没想到卫峰竟没有告状,只可惜他把自己送了上来。   当下,两人便把书塾里的事儿说了一遍,景正辉道:“那个人委实凶悍,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上来便打了我,还有高胖,你瞧我这脸上还有指痕呢,他却一点事儿也没有……手,手的话……是我不小心推得,谁知道他就正好撞在栏杆上?”   景正卿听了,又惊又气,却顾不上计较景正辉伤了卫峰的事儿,只问:“你们两个,仔细跟我说说,那个找事儿的少年是什么模样的?”   卫峰跟景正辉两个便描述,卫峰道:“是长瘦的,眼睛细长,跟三爷差不多一般高。”   景正辉喝道:“他明明比我壮实很多!眼睛很凶……穿戴的也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还有好些随从,有几个身手极好,呼呼喝喝,派头可大了。”   ……   两人七七八八一说,景正卿心中有数了:能在私塾里这样横冲直撞无法无天的少年,必然是那个太子赵琰了。   上回酒楼上无意中听到赵琰跟那一群狐朋狗友乱嚼,还以为他不过是少年意气,如今竟找上了书塾里去……景正卿双眉紧皱,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妙。   问完了话,景正卿看了会儿景正辉,也无心呵斥他,只道:“快到吃饭的时候了,休要乱走,快回去吧……对了,今儿的事不要到处乱说。”   景正辉呆了呆,没想到自己竟然无事,如蒙大赦,极快地回去了。   景正辉去后,二爷看着卫峰:“你为何不说是他伤了你的胳膊?”   卫峰低了头,道:“他也不是有心的,何况今儿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他也是被我连累了。”   二爷道:“那些人倒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你姐姐来的。”   卫峰呆了呆:“他们会对姐姐不利吗?”   景正卿沉吟了会儿:“倒不至于,你姐姐也不出去,他们也不至于来府里闹……何况你姐姐……跟端王爷订了亲,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公开得罪王爷。”   卫峰便问:“二爷,你知道他到底是谁?”   景正卿沉默片刻,道:“你不必问……只是方才我忘了跟正辉说,以后见了此人,务必要远远地躲开,你要记得,他不是你们能够招惹的起的。”   卫峰听了这话,便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再说,我们并没有去招惹他,而是他自己来打我们的。”   景正卿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不由一笑。忽然间又想到一事,便道:“你胳膊伤了,回头你姐姐问起来,你也像是骗我一般骗她?”   卫峰脸上一热:“我怕姐姐知道是三爷动的手,又要多心了,就只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跌跤了便是。二爷……你会不会替我隐瞒?”   景正卿见他如此懂事,便点头一笑:“你是为了你姐姐好,我自然帮你。”   卫峰才松了口气,道:“二爷,多谢你啦。”   景正卿送他走了片刻,卫峰打量他几次,都觉得这位二爷,生得一表人才,容貌出色不说,看来也玉树临风地很正气,通身上下竟挑不出一丝儿不妥来。   卫峰几次隐忍,终于问道:“二爷,我有一事不明白,想要问你,若是问错了,你别怪我。”   景正卿早留心到小家伙儿数番打量他,便问道:“何事?”   卫峰看着他,说道:“我看二爷不像是坏人,为什么姐姐却说你是坏人呢……而且总是不许我提起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让姐姐如此不喜欢?”   景正卿一听,哑然无语。望着小家伙儿认真的双眼,景正卿正想说几句话遮掩过去,却就在这个当口,听到前方有人喝道:“峰儿,你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   景正卿抬头,不由一笑,真真不是冤家不聚首,前方一道娉婷身影,正是明媚,袖手站着,眼角带恼——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听说晋江又抽了,看文的同学你们还好吗??   希望晚上会好点啦,继续冲>.< ☆、65、情愫   65、情愫   明媚瞧见卫峰跟景正卿站在一块,十分不高兴,生怕卫峰跟着景正卿学坏了,便着急叫了一声儿。   卫峰很遗憾,不能跟景正卿探听底细了,但小孩儿很有礼貌,仍同景正卿一本正经道:“二爷,姐姐叫我,我去了,今儿多谢你,帮我包扎胳膊。”   景正卿很是欣慰,虽然明媚很敌视他,但是卫峰对他还算是印象不错。   景正卿见了明媚,便自发地蠢蠢欲动,有心过去说上几句,但当着卫峰的面儿,小孩儿还挺喜欢他,他自然不愿自毁形象,――难得明媚身边儿有个看他不错的人,要笼络好。   景正卿便冲明媚笑笑,也不靠前,只目送卫峰过去,明媚见他竟规矩矜持地站在原处,心中略微惊奇。   卫峰走到明媚跟前,明媚收敛心神,忽地发现卫峰绑着胳膊,顿时惊地蹲□子,仔细看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卫峰低着头,扯谎道:“前边一块地上滑,一不留神跌跤了,错了骨缝,幸好二爷看见我,帮我接好了,包扎起来,已经无碍了。”   明媚张口结舌,不能相信,忍不住看一眼景正卿,却见他已经转过身,正离开此处。   明媚望着他的背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人居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不知为何心中滋味有些奇异。   然而来不及细品那一丝奇异之感是什么,明媚低头,小心翼翼捧住卫峰胳膊:“这么不小心?当真无碍了?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卫峰生怕再给她看出什么不妥来,便摇头:“不用啦,二爷叫人给我看过啦,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表面有些肿,明儿就能消肿没事儿了,姐姐别替我担心啦。”   明媚听他说的认真明白,这才放心,看一眼景正卿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又问:“是他帮你包扎的?”   卫峰对景正卿印象委实还好,趁机便道:“是啊,幸好二爷在,不然疼死我。”   明媚听到“疼死”两字,心头一揪,而后滋味越发复杂,便咳嗽了声,道:“好啦,这次是你自个儿不留神,幸好没摔断了骨头,以后可不要这样毛毛躁躁啦,走路也要慢一些,知道了吗?”   卫峰一一答应,明媚见他乖巧,摸摸头,领着他回院子了,走到院门口,回头一眼,却见景正卿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明媚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天儿越发冷了,府内门上都加了厚厚地垂帘以保暖,窗户上也换了新的窗帘,屋子里生足了火炉。   明媚体质弱,天生怕冷,一到冬天,人就有些儿没什么精神,但凡是出门,必定要加厚厚地衣裳,大氅,暖手之类,一应俱全,不可或缺。   这半个多月过的极平静,府里府外,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就连景正卿也不曾来骚扰她,甚至在府里也少见他的身影了。   明媚影影绰绰听人说,因上回景正卿剿匪有功,因此调升了,故而公务要更忙些,三天两头儿地不在家。   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的缘故,明媚渐渐地放宽了心,就宛如先前那些事儿都不曾发生一般,心境也平和宁静了许多。   但在那宁静之外,却……   入了腊月,景府也迎来了头一件喜事,那便是入宫的玉姗,终于受了圣宠,新被册封了昭仪,赐居月秀宫。   原本玉姗新入宫的身份是皇后身边的女史,短短地两个月,便一跃过了数级,成了昭仪娘娘。因此,景家自然又是好一番地显赫闹腾。   第二件事,便是端王的生辰将要到了,端王府早早地派人送了帖子来,邀景睿景良过府饮宴。   端王妃自也相请了景老太太,苏夫人李夫人等。只是老太太说身子不适,便推脱了,只教小辈儿们到时候去便是了。   腊八这天,一清早打开门,才晓得晚上竟下了场雪,玉葫搓着手,从屋外欢天喜地地跑进屋里,跟明媚报告:“姑娘快去悄悄,好大的雪呢。”   她们在渝州,很少见有雪落,就算是下雪,也是薄薄地一层,很快就化了。   明媚披了大氅,帽子盖了头,从屋里出来,还没出门,就瞧见门口处雪亮一片,迈步出门,顿时惊呆了,只见满目地素白世界,委实震撼。   明媚站在门口,见天空仍飘着零星雪花,她仰头看了会儿,玩心忽起,便伸出手去。   隔了会儿,自天际的一片雪飘飘荡荡落在她的掌心,细微的寒冷钻入手心似的,那片雪悄然无声化成了一点水。   明媚不由莞尔。   四喜正在叫小丫头们扫雪,见状便道:“姑娘可别贪玩儿,留神染了那寒气。”   明媚缩了手,微微一笑,忽然若有所觉地抬头,却只瞧见前头门外,一角衣裳正巧消失在门侧,乃是墨蓝如海之色。   既然是腊八,必然要吃腊八粥,景老夫人那边一早儿就跟明媚说了,让她过去一块儿吃,这也是景府里头的规矩,凡是有这等节日,必然要家里头的人都团聚的,因此景家的人,也算济济一堂,除了外放的景正茂不在,其他都齐全了。   明媚走到半路,遇到玉婉,两人正好结伴儿便往前去,五福和玉婉的丫鬟便跟在后头。   玉婉揣着手,道:“说起来,府里可真是喜事连连,先前姗姐在家,我们常喊她娘娘,如今可真成了名符其实的娘娘了。正卿哥哥又调升了,听闻年底,连那房的正勋哥哥也要荣升,只是不知道外放的正茂哥哥如何,我隐约听闻说政绩是不错的……咦,说起来,这都是在你来了之后发生的事儿,看不出来……你可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明媚笑道:“你可别压我,我受不起这样的大帽子。”   玉婉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怕什么?赶明儿你也去了端王府,又是一件喜事了,你这福星,别光管着自己,什么时候也照耀照耀我呀?”   两人也打趣儿惯了,明媚便望着她,道:“我知道了,你是眼见姗姐姐成了娘娘,自己便也想着找个如意郎君了。”   玉婉脸上有些不自在,却道:“怎么只管说姗姐姐,却不说你?你这已经找到如意郎君的,怎么不说?”   明媚一听,便红了脸,扭头道:“你这丫头坏,我不跟你说了。”   玉婉道:“瞧,先前还口口声声,婉姐姐长婉姐姐短地叫,如今要成王妃了,便左一个丫头,右一个丫头的,可没这么瞧不起人的……欺负我不是娘娘,也不是王妃呐。”   明媚被她挤兑的脸越发红,跺跺脚道:“你再这么口不饶人,我就恼了!”   玉婉笑着瞥她,道:“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王妃?”   明媚瞧着她戏谑眼神,一时浑身燥热,咬牙道:“横竖你别跑,我要打你!”便捉住玉婉的手,玉婉眼疾手快,挣脱开,回身就跑。   明媚道:“你快站住,我定要拧你的嘴!”只顾去追她,脚下一滑,瞬间吓得心头发冷。   只听玉婉一声惊叫,显然是看到她要跌倒了。   明媚心道:“怎么我竟按捺不住,老是中二姑娘的套呢,眼见又闹出事来,给人知道了我这般疯闹,或许又会耻笑。”   心里胡思乱想,便预备着要重重地跌一跤的,谁知道身后一人疾步上前,将她从后及时一抱。   明媚惊魂未定,喘息着抬头,却对上一张似熟悉似陌生的脸。   明媚怔住,面前这张脸分明有几分像是景正卿,相似地眉眼,口鼻,一时竟引得她有些恍惚,以为是他,但心底却又明白这人并不是他。   这会儿玉婉急急跑过来,先问明媚:“没事吗?”又唤那来人:“三哥!”   “没事的。”明媚也离开景正盛的怀中,站稳了脚步,脸红着道:“多谢盛三哥。”   景正盛呵呵一笑:“没什么,亏得我手还算快,不然跌坏了妹妹可大不好了。”   玉婉道:“哥哥也要去吃腊八粥?怎么一个人,不见嫂子?”   景正盛道:“她嫌我慢,自己等的不耐烦,便先去了。”说着,一双花溜溜地眼睛便打量明媚,正欲说话,忽地若有所思地抬眸。   景正卿嘴角一挑,望见不远处站着的一道人影,便笑道:“咱们快些去吧,恐怕别人等急了,你们看,那是谁?”   玉婉跟明媚齐齐看过去,却见在前头的一棵树下,雪中孤零零站着一人,一身墨蓝色的镶黑狐狸毛大氅,衬得脸儿越发如雪,乌黑的眉眼,长眉入鬓,双眸却极有神,正是景正卿。   明媚一眼瞧见景正卿,又看景正盛,这才恍然。   两人的眉眼之间果真是有些相似的,然而精神气质却大不相同,景正卿就像是一把光华内敛的宝剑,暗藏锋芒,景正盛却人畜无害的多了……周身甚至有种颓靡的气息。   玉婉先叫了声:“正卿哥哥!”拔腿先往那边快走几步。   三人便往前去,玉婉走得快,景正盛却随在明媚身畔,见她低着头目不斜视的模样,景正盛便笑道:“刚下过雪,天冷,妹妹怎不多穿点儿衣裳。”   明媚想到方才抬眸时候对上那一双眼睛,没来由地有些心乱,便道:“多谢哥哥,已经是穿了很多了。”   景正盛道:“是吗?那妹妹到底还是身子太过纤弱,竟看不出来……只怕有人会心疼的。”   明媚正看旁边那雪,雪色洁白晶莹,可看久了却会觉得有些刺眼,让她忍不住抬头,可一抬头,仿佛就会瞧见前方树下那道人影,她心里乱糟糟地,于是只皱着眉,只管往别处乱看。   听了景正盛说罢,明媚“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景正盛笑吟吟地,忽然轻声问道:“妹妹可听说了?卿弟要定亲了。”   明媚脚下一顿,抬头看向景正盛,耳畔仿佛一时没了别的声音,明媚顿了许久,终于道:“是真的?那么,可要恭喜了。”   景正盛哈哈一笑:“是要恭喜,对方可是……”他聒噪说着,迈步往前又走,明媚也重往前走,耳畔声浪涌起又退下,眼见着一步一步要靠近景正卿了,他似乎正跟玉婉说话,并没有看向他们。   明媚低着头,不想停步,垂眸静静,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听玉婉正道:“可恭喜了……”   明媚身子轻轻一晃,景正盛正在身旁,见状忙要护着,忽然间景正卿斜斜插过来,竟挡在他前面,抬手便拢住明媚,大氅一舞,几乎把人整个儿包裹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章更得迟了点,让大家久等了,摸摸~   但是这两天晋江抽抽的,有时候发文转半天……发了后页面也不显示,有时候从上一章直接点击下一章貌似就能解决,大家留意啊~~   祝看文愉快-3- ☆、66、夜来   66、夜来   景正卿突如其来,斜插其中。   景正盛一惊之下后退一步,却并不觉得十分意外,眼中带笑,看着两人。   明媚只觉得腰间一紧,那手便握了过来,她心头一震,有种奇怪的情绪作祟,竟让她无法抬头看身后的那主儿。   玉婉怔了会儿,却只以为是景正卿手快罢了,笑道:“二哥哥,你别理这丫头,只管放开她,让她跌个狠得才好……谁叫她总是这样失神落魄地,先前还想着打我呢!”说着,便要上前。   景正盛望着那不动的两人,脚下一转,自然而然拦下玉婉,故意道:“你瞧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若真个儿跌了明媚,恐怕你是头一个要落泪的,何苦说这些?也别去闹明媚了,倘若你也不小心跌了跤,哥哥可要心疼的。”   景正盛所站位置十分巧妙,正好站在景正卿跟明媚身后,挡在玉婉跟前。   玉婉自然便停了步子,抬眸看景正盛,笑道:“怪不得家里头一应上下的人都夸咱们盛三哥哥是个极好的,果真,处处体贴人呢,三嫂子可真真好福气。”   景正盛道:“咱们是亲亲地骨血兄妹,你可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叫人听见了笑话,你嫂子?她哪里说我半点好?整日里骂我,合着我就一无是处,瞧她那架势,恨不得把我推走了,她好换一个真好儿的呢。”   玉婉说道:“怕什么,所谓‘内聚不必亲,外举不避仇’,哥哥是真好我才夸呢,至于嫂子……她是个刚强的人,嘴头又厉害,偶尔说上两句,三哥哥只别放在心上,人呐,怕就是这样儿的……得不到手儿的,眼巴巴看着,牵肠挂肚着,便是极好的,然而到了手上,天长日久地对着,恐怕就要两下生厌了,故而李太白说: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哪里有相见两不厌的人呢!”说着,便掩口而笑。   景正盛叹道:“妹妹说的这几句话听来简单,细细想可却一点儿也不简单,这道理不就是这样的?只是后面又说起太白啊太黑却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哥哥学问浅,你却故意又来羞我。”   两兄妹便在旁边拌嘴,那边上,景正卿抱着明媚,那手就像是粘在她身上一样,怎样儿也移不开。   明媚听玉婉并没有过来,便抬头看他一眼,对上那双幽深慑人的眼睛,心里头一颤,就想到昔日情形,心中意乱,忙要将他推开。   景正卿用力一搂不放人,于雪中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瞬间魂魄荡漾。   明媚生怕挣扎的狠了给玉婉和景正盛看出来,暗暗焦急,便低低说道:“正卿哥哥可以放手,我已经是站稳了。”   景正卿听了这话,心头揪了揪,终于沉声道:“你已经是……是了,你已经是站稳了,已经不是昔日需要我护送上京时候那般无依无靠了。”   明媚听了这话,身子发抖,一瞬间有些惘然。   此刻,玉婉正说了那句“得不到手的,眼巴巴看着……自是极好,到了手上……天长日久……却会生厌”。   明媚听了这句,只觉得果真这话十分明白,打了个哆嗦,当下心中想道:“我是脑子糊涂了,怎么听到他定亲的消息,竟有些发傻似的……我不是急着盼他定亲么?他心有所属之后,便不至于来缠着我了,何等自在?莫非是因为过了这段儿清净日子,忽然间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么?”   当下,明媚便出言道:“哥哥说的对,此刻情形不同往日,旧事自然也不用再提。是了……我听正盛哥哥说你定亲了,忘了向你道贺:真真大喜呀。”   景正卿面色一凛,寒意散发。   明媚抬头看他一眼,转开目光,故意咳嗽了声,接着景正盛调侃玉婉念诗的话头,大了声儿说道:“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婉姐姐真是好兴致,然而这句无心的话,却同现在这雪后景致很是相合,果然是极好的。”   她故意高声,引得景正盛跟玉婉都看过来。   景正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眼底波澜起伏,那手在她腰上一紧,却又慢慢松开。   明媚悄悄松了口气,脚下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开一步,当下转过身来,面对着玉婉跟景正盛。   景正卿却仍背对着两人,漠然望着前方白雪楼阁。   耳畔听到景正盛赞道:“明媚妹妹真真好才学,哥哥越发无地自容了。”   玉婉笑道:“三哥哥,你才见过她几回?却不知道,她的才学不止这点儿呢,我听外头有些浑人说她是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儿,叫我看,却应该不是这样……”   明媚有些知晓玉婉的性情,便问:“你又要编排我什么?”   玉婉望着她,笑道:“叫我看,应该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加才人儿,若不是如此出色,又怎么会给王爷看上呢,你们说……如何?”   明媚忍着去挠她的冲动,道:“哼,我就知道有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玉婉笑着,便跟景正盛说道:“三哥哥看到了?我这可真真儿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景正盛听两人说话,自也觉得十分可乐,只是旁边另一人未免有些太过沉默了,太过大眼。   景正盛笑着,便扫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见他如木雕冰塑般立在旁侧,内心也默默地叹了声。   四人说了这会儿,暖阁那边派了人来催着过去,当下结伴而行。到了暖阁,男子在外厅,女眷们都在里面,井然有序,景家家族众人满堂尽欢,吃了腊八粥。   明媚吃了后,景老夫人唤她过来,搂着又说了会儿,摸摸她的手,觉得比之前略有了点儿肉,脸色也越发见好看了。   老太太十分欣慰,又问了些端王生日她过去的事儿,叮嘱了几句,便才放了她。   这天卫峰不用上学,便一整天都赖在明媚屋里,明媚本懒懒散散地,听着小孩儿不住嘴儿地说话,她时不时地会心一笑,倒也清闲。   卫峰说起书塾里的事儿,明媚便多问一句,卫峰道:“里面的同学对我都和气的很,老师也好。”   明媚想到之前的事儿,就问:“那……景三爷呢,没有再寻你的晦气么?”   卫峰笑道:“不曾,自从上回……”顿了顿,想到上回太子赵琰闹私塾的风波还没跟明媚说,便话锋一转,说道,“他最近倒像是结交了些新的玩伴儿,有时候还逃课呢,老师说了几回了。”   明媚有些诧异,却也并不上心,只忙道:“你可别学他的样儿。”   卫峰道:“姐姐放心,我每天都乖乖地去书塾,老师很夸奖我呢。”   明媚才笑了,把卫峰一抱:“这样儿姐姐才喜欢你呢。”   姐弟两人相互依偎,十分亲热,倒也其乐融融的很,明媚也暂时把心里的那千般思量都给挥散了。   转眼之间,很快地就到了腊月二十,乃是端王的生辰,景府的诸位爷,以及内眷等,衣冠齐整,隆隆重重地也前往端王府,给端王爷贺寿。   明媚却同她们不一块儿,只因她在端王生辰的前一日,就被端王府的轿子先接了过去。   这也可见端王府对她的重视,更跟别的人不同。   那日午后,明媚进了王府,便被迎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暖阁,因为早就知道信儿,明白这位娇客要来,所以住处布置的十分妥当,窗户被绵密的帘子封着,挡着外头的风跟寒气,炉子里烧得是上乘的庐州炭,暖气儿足得很,进了屋,有种和暖如春之感。   明媚心道:“怪道这阁子名唤‘如春’,虽然简单略见俗气,倒也贴切的很。”   端王不在府中,王妃亲自把明媚接了进去,先问她喜不喜欢这住处,又问她还需要别的什么物件之类……问过了她,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就又细细问过了跟随着的四喜和玉葫。   着实殷切,相待甚厚。   玉葫在王府布置的屋内转了一圈儿,竟挑不出一丝不足,只觉得甚至比景府里的住处都要好。   玉葫心里高兴,知道端王府的确是真心诚意招待明媚,也将明媚看得十分要紧,故而才能做到如此。   到了晚上,外头忽然又下起了小雪粒子,据说端王人在宫中,仍未回来。端王妃便叫人在明媚所住的如春阁旁侧设了晚宴,这是天阴地滑,免得明媚多走些路的体贴意思。   本来王妃可不必坐陪,但是却仍旧来到,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餐,又叫抱了小郡主过来,给明媚见了。   小郡主不过三岁,玉雪可爱,闹了会儿后,大概是困倦了,便叫嚷起来。   王妃一边哄着,一边对明媚说道:“她前些日子病了场,幸而无恙,只是添了些脾气……晚上睡必须要我陪着,瞧她这样叫嚷,又是困了。”   明媚忙起身,道:“既然如此,王妃快陪小郡主回去安歇罢。”   王妃道:“你不必这样多礼,我正要说,我即刻陪她回去了……就不陪你回暖阁,但你务必自在,不要拘束,若是缺什么,便对她们说,毕竟这也很快便是你的家了。”   说的明媚心头发热,王妃叮嘱了一番,抱着小郡主去了。   当下明媚便又回到暖阁里,吃了几口茶,热气轰上来,竟有些汗意,这会儿,棉的便穿不住了。   玉葫跟四喜忙伺候着把外裳去掉,只穿了贴身的衣裳,外头又套了薄薄地一件淡粉色套裙。   换了衣裳,明媚才觉得身上的燥热好了些,趴在桌边儿,竟也无心看书,耳畔听着外头雪粒子敲在窗上,浮想联翩,虽然是头一遭在王府里歇着,心里难得地并没有什么凄惶感,反觉几分孤闲。   玉葫见她坐在桌子前,有些出神似的,神情办困不困,双眼也半睁不睁地,便道:“明儿想必还有一些好忙,姑娘不如早点安歇吧?”   这阁子里太热,明媚方才在灯下出神,情不自禁竟打了个盹儿,此刻迷迷糊糊,然而心中却仿佛有事牵挂着,不肯撂下。   听了玉葫所说,明媚犹豫片刻,正要答应,却听得外头有人悄声说道:“王爷过来了,问卫小姐睡了没?”——    ☆、67、缠绵   67、缠绵   明媚一听,如梦似真,怔怔问:“外头说什么?”   四喜忙往门口去,正好上门外有个丫鬟低声道:“方才里头似说要安歇……不知道睡了不曾……”   四喜紧走两步,道:“姑娘还没睡呢。”便将门打开,撩起帘子,猛然见外头雪光灯光交织之中有一人走了过来,头上戴着防雪的大氅帽子,极安静,但还未靠前,便有一股威势逼面而来。   四喜打了个寒战,没来由地有些敬畏,后退了一步,行礼道:“奴婢拜见王爷。”   端王微微抬头,这一刻,玉葫陪着明媚也走过来,正好见到端王抬眸看过来,毛帽子底下,双眸温和,带着淡淡地光。   端王进内,扶了明媚起身。明媚衣裳单薄,察觉他的手有些冰凉,不由地微微瑟缩。   端王一笑,旁边丫鬟过来,替他解外头穿着大氅,露出底下的一身紫色团纹朝服,端王道:“忙着从宫里头赶回来,怕你睡着了,就先来看一眼。”   明媚心中暖意散开,无法言喻,忽抬头看到他额头上带着两三点刚融化的雪水珠儿,自然而然地抬手,替他轻轻地擦了擦。   刚擦了两下,便已经醒悟:逾矩了!明媚急忙缩回手来,暗暗懊悔,脸颊通红。   端王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手一握,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往里头去,到了里间的座边儿上,才松开,道:“坐罢。”   明媚告罪,也坐了。端王笑了笑,望着她问道:“几时来的?这里可还住得惯?”   明媚垂眸,轻声道:“午后便来了,这里一切都好,王妃十分厚待。”   端王点了点头:“下午时候还没有下雪,倒是好的。其实我本是不想劳师动众的叫你走一趟,何况也不知你愿意与否,只是王妃执意如此……便只好听她的了。”   明媚不语。端王看了她片刻,目光扫过桌上的书,见乃是一本闲词,便又笑,偏问:“你在看什么书?”   明媚道:“不过是本诗集罢了,随意翻一翻。”   端王道:“雪夜读诗,好兴致……只是……”   明媚听他欲言又止,便抬头看他,问:“只是什么?”   目光相对,端王微笑道:“只是看得长了,未免费眼……”   明媚听着这关切言语,被他看得越发脸热,就仍不做声。   端王道:“是了,可还记得上回我跟你提的《长天净》?”   明媚听他忽然提及这个,便点了点头:“记得。”   端王凝视着她,忽然问道:“不知,你可否再为我弹奏一次?”   明媚很是意外:“这会儿?”   端王道:“雪夜小楼灯下弹琴……不知比月夜湖上泛舟弹琴……意境如何?”   明媚听他温声说来,提到“月夜湖上泛舟弹琴”数字,便像是拨到她心底的某一根纤细小刺。本来不愿意弹的,听了这句,却生了一种“非要弹”的感觉。   这阁子里的物件,应有尽有,当下打发了丫鬟,领着四喜去抱了琴来,摆放整齐。   周围侍立的丫鬟们见要弹琴,一个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垂手肃立,宛若不存在的。   玉葫在家里伺候明媚,时常见她弹琴,对这一切很是熟悉。当下不用她说,便取了一支极细的檀香来,点起来,放在琴架子旁边儿。   细香袅袅升起,暖阁里头顿时又多了一股极淡的甜香。   端王嗅着这股突然加入的香气,望着明媚起身离座儿,却忽地十分想她留在这儿,如此他才能一直都嗅着她身上那清淡馨香。   明媚缓缓落座,一举一动,优雅曼妙,落在端王眼中,就像是每一眼都是极美的画卷,不由心旌神驰。   ――曾经那夜晚,船行水上,他耳畔听到那熟悉的乐声,若隐若现,一阵阵传来,恍然之间还以为是在梦中。   皓腕如雪,纤纤手指翻飞,一勾一抹一挑,极尽完美漂亮,淡粉色的衣袖缀着零星小花儿,随着动作微动,就像是乐声也附着其上,带着起舞。   乐声自手底流淌而出,浑然天成,动人心魄,一瞬间似天地之间只有这勾魂乐曲,激荡回旋,悱恻缠绵,令闻者皆如痴如醉,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端王静坐良久,眼望着面前那凝神弹奏之人,眼前却又缓缓浮现另一道影子,长笑过后,缓缓隐没。   不知过了多久,眼角忽觉湿润,如是,眼前的人影便变得极为朦胧,灯光闪烁,她宛若置身于浮光之中,玉肤凝脂,娇容胜雪,唇绽樱桃,眉凝纤愁,如许秀色丽颜,天人也不过如此。   端王身边的随侍望着主子神情,忽然之间向着旁边所站的侍女轻轻使了个眼色,那侍女惊觉,才忙转身,悄然无声地走向门边儿。   玉葫跟四喜本也静听,忽然见状,双双犹豫,玉葫不愿离开,四喜却是景府里长大的,也见过些世间,见状便伸手,拉了拉玉葫的袖子。   玉葫无奈,只好且跟着退了,如此,众侍女都退到了暖阁的二重镂花屏风后的门边,站在此处,能看到里头的灯光,却并看不见人影,但是因是阁子里头,不曾有门,因此里面说话的声音却也是能听得到的。   明媚弹起琴来,便全身投入,心无旁骛,丝毫没有发现身边儿的人都退了。凝神屏息,一曲弹罢了,浑身竟有些疲惫无力。   弹这曲子,宫商角徵羽种种,本就难调,有些调子更是复杂,当初学的时候也颇费了些力气,此刻给端王弹奏,更不想有一丝地出错,因此竟比当初在湖上弹奏的时候更加费神耗力百倍。   不似迎着明月夜风时候的那种肆意欢畅,反而带了几分考究凝重,何况当时在湖上,完整的一曲尚未弹完就被人打断。   明媚划下最后一个调子,停手,双手忍不住有些发抖,她还不敢放松,双眸微闭,脑中飞快地回想方才所奏,细想了会儿,觉得并没有弹错的地方,才算又松了口气,整个人可算是放松下来,身子也不由地往后微微地一仰。   肩头忽地被轻轻按住,身子贴在什么之上。   明媚才歇一口气,不知如何,惊讶回头,却见肩头按着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她若有所觉,抬头往上,正好对上端王深情凝视的双眸。   明媚一怔,然后才轻声问道:“王爷……我弹得,可还入耳?”   端王静默,望着她的眼睛,道:“自然是……极好的……”   明媚放心,不由地嫣然一笑,笑容如莲花绽放,因眉尖还带有一丝淡淡倦意,便更显得绝美出尘。   端王怔怔看着她,不言不语,也并不离开,双手握着那柔软的肩头,手指略微用力,收紧,却又缓缓松开了些,只是并未放开。   明媚笑了一笑后,看端王仍旧是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她愣了愣,才察觉有些不对,肩头的力道有些加重,明媚垂眸,看着端王握着自己肩的手,眼睛眨了眨,神色就有些不大自在。   方才整个人还未从曲子的氛围之中脱离出来,此刻环顾四周,才发现玉葫和四喜都不见了,连端王的侍从也都不在。   明媚心中一慌,没来由地就想到上回离别,端王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要怎么说,明媚缓缓低头,正想找个说辞让端王离开此处,端王却忽然间抬手,轻轻拢上她的脸颊,略用力,便将她的脸重新转的又向着他了。   明媚只觉得他的掌心温热,贴在她的脸上,肌肤相接,明媚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忍不住讷讷道:“王爷……”   才叫了一声,端王轻声道:“别怕……我……只是……”他并没有说完,便俯身低头,轻轻地压在她的唇上。   明媚吓了一跳,本能地缩起身子,端王握在她肩头的手顺着肩膀往下探去,手掌心一拢,反将她的身子抱向自己。   果真又是突如其来,低低一声呜咽,明媚越发惊惶,心慌意乱,感觉他的手在背后渐渐火热,而因为她被带的往前一靠,于是双唇便更紧紧地相贴在一块儿,顺着她贴紧之势,端王双唇微张,便将她的唇瓣含在口中。   明媚心如擂鼓一样跳了起来,浑身也随之燥热,端王的手在她背上抚摸,力道也逐渐加重。   他含着那柔嫩香软的双唇,轻轻吮吸,神魂激荡瞬间,却仍觉得不能餍足,舌尖轻挑,便滑入那香唇之间。   明媚承受着,身子微微发起抖来,隔了会儿才发现端王舌尖挑动,已经闯入了口中。   明媚又羞又怕,这种事景正卿强迫她做过数次,可是却是景正卿之外的第一个男人如此对她,感觉大为不同,陌生且怕,让她只想缩起身子,快些躲起来。   原先被吓得呆了,明媚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是有手的,当下抬手,便去轻推端王的胸,因她是坐着而端王是站着的,手竟误打误撞地按在他腰间,摸到一样微凉的物事,想必是他腰间环佩,明媚手无力往上,觉得手指底下微微粗糙,是他朝服上重重叠叠,连绵逶迤金线的纹理,丝丝地抵着细嫩的手指。   喉咙里发出几声低低地呜咽,却又怕被人听见,任凭端王亲吻了会儿,他终于肯将她放开。   明媚脸上晕红,整个人几乎晕过去,端王将她抱在怀中,又爱又怜地望着,手滑过她的脸颊,爱惜地落在刚被他吻过的唇上,意犹未尽地摩挲那柔软的所在,手指尖沾到一丝湿润。   望着明媚六神无主的模样,端王尽量将声音放得极温柔,问道:“吓坏了么?”   明媚怔怔望着他,有点儿委屈,又有些怕:“王爷……为什么要……要这样……”把头转开,大胆地不去看他,小小地流露出几分不悦来。   ――她不喜欢这样,也不知是否是景正卿的原因,被男人如此对待,难免就会想起那个坏人,因此竟生出许多抵触心理来。   端王望着她面上薄薄地嗔怒,心中反而欢喜,欢喜之余,隐隐地又有些荡漾:“我知道这样儿不该,只不过……我……”   他叹了口气:“明媚委实是太美了……本王……竟有些忍不住。”口吻里带着一丝羞愧自嘲似地。   女孩子自然是最喜别人称赞自己的,虽然这不是最佳时机,明媚还是略觉一点高兴:终于确认了,景正卿所说都是假的,她并不是什么身无四两肉的黄毛丫头,王爷应该是真心喜欢自个儿的。   “可、可这样不好……我不喜欢……”明媚垂头,红着脸儿,又有些恼怒:一来是因为居然又鬼使神差地想到景正卿;二来,却是真恼景正卿曾对她做过的那些。   “哈……我会尽量……不这样儿。”端王忍不住失笑:这个孩子委实是太可爱了,怪不得他忍不住。   明媚抬头看一眼他,大概是习惯了这样温柔的端王,又加上他方才所做的,让她心中对他的敬畏稍微退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亲昵的依赖感,小小地恼怒也是因此而起。   瞧见她眼底的那点烦忧,端王哈地一笑,终于恋恋不舍地撤了手。   明媚松了口气,这放松的模样儿太明显,一点一滴都给他看得明白,端王回身坐了,望着她婀娜的身段,那娇憨之态,心头大动不已,不由唤道:“明媚。”   明媚答应了声,转头看他,端王隐觉得口干,叹了口气,思忖着道:“本王忽然后悔了……”   明媚吓了一跳,紧张地看他,却见端王一脸凝重。   明媚问道:“王爷后悔什么?”   端王眼底含笑,目光灼热地盯着她:“本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再拖那几个月,若是一早迎了你过门,那此刻,我便可以与你……”   他纵然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这句话也貌似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露骨的词儿,可是却缠缠绵绵地,剪不断,理还乱,暗潮汹涌。   明媚怔了怔,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何意:端王这是在暗示,若她早嫁了过来,那此刻便不是雪夜相拒,而是春宵一刻!   明媚不敢再看端王的双眼,低呼了声:“王爷!”伸手捂住脸,转过身去,脸上滚烫,心里却又喜又羞——    ☆、68、盛宴      雪夜清风,小楼暖阁,明媚同端王两人对坐,说会儿话,停一会儿,就算是静默相对,竟也觉得时光无限好。   端王竟在此盘桓了足一个时辰有多,外头侍从斗胆来请回去安歇,请了三次,端王才勉强答应回转。   明媚起身相送,端王往外走了几步,忽然站住。   明媚跟在身后,见状便也住脚,端王回身,抬手在她柔夷上轻轻一握:“明儿再……”一笑之下,不再说下去,只深深看她一眼,便才转身。   侍女们进来,帮他穿好御雪的大氅,簇拥着王爷离开。   玉葫跟四喜两个忙不迭进来,围着明媚问长问短。明媚哪肯跟她们说,便道:“我倦了,早点睡。”   玉葫嘟着嘴,却不敢说什么,便伺候着卧了。   明媚盖着被子,感觉周身都暖融融地,想到端王方才的所为……一瞬浑身又有些发热,伸手摸摸脸,仍旧滚烫。   回想端王的神情举止,明媚心想:“若不是真心爱我,王爷怎会是那样的对我?他虽然也……可是却不像是景正卿一般轻薄,也算是点到为止,并不叫我过分难堪。”   若起先没有景正卿那些举止,或者端王此刻对明媚所做的,也会令她震惊不已,然而因景正卿先下了猛药,因此明媚反觉得端王所做,已经差不多是君子所为了。   想来想去,心里甜丝丝地,翻了个身,手抚着绸缎的背面,又想:“罢了,这一切终究有个了局。景正卿要定亲了,他必然会断了对我的念想,瞧他最近对我也颇冷淡了……”想到早上的情形,不知为何有点不太舒服,忙摇了摇头,又想,“而我,跟王爷也算是已成定局,以后我便只也安闲度过那几个月,若是进了王府之后,便只跟着王爷,再照料着峰儿,也不会再跟其他人有什么瓜葛了,嗯……想来这一趟上京,还是来对了的。”   明媚反反复复,想来想去,终于想得安心,不知不觉之中便也合了眼睛睡着了。   明媚香甜沉酣地睡到半夜,朦朦胧胧听到更鼓敲响,她还想着要数数看几更了,然而脑中昏沉,迷糊着仿佛瞧见窗棂上微微泛白,心里就想大概要天亮了。   果真转瞬天亮,玉葫和四喜伺候明媚梳妆打扮了,委实美得不可方物。   正沉醉地看着镜子笑,听到外头有人道:“时候到了,快点扶姑娘出来吧。”   门打开,明媚被扶着出外,却见外面等着许多人,均都笑吟吟地望着她,明媚惊诧,而后有些羞怯地看过去,却是认得的,都是景府的内眷,个个陪着笑脸。   不知不觉到了前厅,刚进门,明媚抬头,看见上面端王正中坐着,两边许多身着官服的显赫官员们,齐齐看她。   明媚不由心跳,正欲往前,却听上头王妃道:“怎么就穿了这身儿出来了?大好的日子?”   明媚一惊,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上穿着素白的缎子夹袄,边儿上镶嵌白色狐狸毛,明媚依稀觉得自己应该穿红的,故而王妃才出声儿,心中慌了慌,却仍道:“王妃,因我还得给父亲守孝,故而不能穿艳色的……”   王妃却皱眉道:“什么守孝?你如今要嫁给王爷了,守的哪门子的孝,别给宾客们看笑话,说你是偏僻地方来的,到底不懂规矩了……来人,扶着姑娘回去换。”   明媚六神无主,却又分辩不得,就只看王爷,想要让他说个话儿,却听端王道:“你莫非不是真心想要嫁我的?今儿正是拜堂的吉日,你怎么竟穿白的过来?”   明媚怕了起来,忙道:“拜、拜堂?我、我不知道……不是说还有几个月么?”但是不知为何,忽然心里又明白:今日真是要拜堂的!看着王爷的脸色,明媚知晓王爷是不喜自己这样的,她又委屈又觉得羞愧,便请罪道:“王爷息怒,那么我去换就是了。”   景府的内眷们便也说她不该如此。   明媚噙着泪,被人扶着去换了大红的衣裳,匆匆回转来,却见满堂和睦,大家伙儿都是快活地笑脸,王妃点头道:“这才对,这才对!”   端王也亲走过来:“这才也是我喜欢的明媚。”握住她的手,十分温柔。   明媚对上他的眼神,忽然就想到他又要亲吻自己了,便忙说:“王爷……这会儿不能如此……”   端王道:“为何不能?本王说能,谁又能说不可?”竟低头,不管不顾地亲吻下来。   明媚大惊,依稀看到周围众目睽睽,大家伙儿都在看,一对对眼睛闪闪烁烁。   明媚羞怕之极,伸手便推端王:“王爷,不可……”   谁知端王竟没了往日温柔之色,反倒:“你敢忤逆本王?我偏又要!”说话间,手抓着她肩头用力,竟将她身上的大红衣裳一扯,露出底下里衣。   明媚尖叫了声,不知所措。   端王按住她,沉声道:“你能跟景正卿作出那种没有廉耻的事儿,却不愿意我碰么?你说,他是如何对你的?碰过这里?还是亲过……”   端王的手在身上抚摸来去,那种感觉十分真切。   明媚羞耻且惧怕,哭了起来:“王爷,不是我……求你饶过我吧……”   挣扎之间,明媚心中忽然又想:“不对,王爷对我极好,怎会如此粗暴?这不是王爷……不是……”   她存了这个念头,便定睛细看,一看之下,果真发现面前之人居然是景正卿!   明媚当下大怒,骂道:“是你!你这坏人,又要来欺负我!王爷呢?你把王爷弄到哪里去了?”   景正卿笑道:“王爷不要你了,你莫非不知道么?今日是我跟你洞房之日,妹妹,你还要往哪里逃?”   明媚大骇,浑身竟不能动,这极快之间,眼睁睁地竟见景正卿把衣裳脱了,露出底下精壮健硕的修长身躯。   景正卿的裸身她曾是惊鸿一瞥见了一眼的,正是在那个打雷的下雨天,被他抱到景正茂旧居的时候,只不过当时只是扫了一眼,便立刻掩住双目了,没想到这一刻,竟又出现眼前,而且十分清晰!   明媚身不由己,眼睛从景正卿宽阔的肩头一路往下,扫过那劲瘦的腰,腰部的肌肉隐约凸起,显得十分有力道。   再往下,明媚看到一样十分难堪的物事,丑陋而狰狞地挂在他的腰间,似是而非。   明媚脸红耳赤,叫道:“我不要嫁给你,我不要嫁给你,我宁愿死!”   景正卿扑上来抱住她:“我怎舍得明媚死呢?”便在她身上亲吻起来,他身躯长大壮硕,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恐惧感跟厌恶感遍及全身,明媚信手乱抓,忽然之间摸到一样物事,心里知道这是一把刀子,当下抓在手中,用力刺向身上的景正卿。   “啊……”明媚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整个人兀自气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定。   明媚惊慌失措,望着眼前景致屋内光芒淡淡地,果真已经要天明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又做了一个噩梦。   但是这个噩梦太过真实,一直等玉葫跟四喜进来伺候她梳妆完毕,明媚兀自心有余悸。   然而今儿她穿着的是一件浅绿的外裳,不是梦中的白色袄裙,明媚怔怔望着那一抹淡淡地绿,不知为何自己竟会在这样的好日子做那么荒谬绝伦的梦。   正出神,忽地听到外头门响,明媚一跳,隐约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原来是王妃派来的丫鬟,询问明媚打扮的如何,又问是否缺点儿什么,明媚叫玉葫回了,自己特意起身,到门口瞧了一眼,却见门外的雪都给早起的下人们打扫干净,只留一点儿残雪的影子,远处也还有扫雪的王府下人身影出没,这一片地面儿清洁,也并没有站着那些在梦中对着她假笑的人。   因忽然做了个这个可怕惊悚的噩梦,让明媚胆战心惊,总觉得今儿会发生点什么,故而自从出了暖阁往前方去,便处处十分留神。   然而事实上却是她多虑了,一切如常,并没有梦里头那离谱的情节出现,王妃见了她,特意迎了过去,此刻,王府的一切亲眷、以及关系颇好的一些官员诸人都早早前来,也颇来了几位同王妃相近的内眷。   王妃亲握了明媚的手,一一向众位女眷介绍。   这里头,官衔最低的居然是一位侍郎的夫人。这些女眷的夫君,就连景睿见了也要恭敬相待的。   明媚小心应对,绝不肯有丝毫失礼之处,也不知是她做得极有分寸的缘故,还是因为看在王妃面儿上的缘故,诸位夫人对明媚均都赞赏有加,表露出十分的喜欢。   一直等景府的苏夫人李夫人两位女眷到了,明媚略松了口气。景府只来了景良景睿加两位夫人四个,大家团团儿地坐了,直到中午,外头鞭炮声喧天,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王府迎来送往,热闹极了。   用了中饭,陆续有人告退,也还有人前来,有一些特别亲近的,便一直留到了傍晚。   明媚因是“贵客”,王妃也做足十分,但凡有些地位举足轻重的贵妇来到,便会给她介绍,王妃如此盛情,明媚自要竭力应酬,如此一天下来,虽说中午小憩了片刻,整个人还是几乎累得瘫倒。   王妃也知道她身子弱,见她面露倦容,便私下里对她说道:“该到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剩下的就不必应付了,我叫人先领你回去歇息。”   明媚也顾不上跟王妃客套了,急忙答应,谢过。   王妃便叫侍女容儿领着明媚先行退席。   当着人儿的面,明媚还避忌,但凡人少了,立刻就靠在玉葫身上,让玉葫扶着自个儿,如此,从厅内转了一回,双足已经软而无力,连思绪也都呆滞了。   正在此刻,前头容儿忽然停了步子,问明媚道:“卫小姐累的可厉害?”   明媚也做不出那种端庄自在的模样了,便“嗯”了声。   容儿一笑,很是善解人意般地,道:“前头就是王爷的书房,王爷有时候看书累了,便会在里头休息,此刻王爷在前面应付宾客,不会回来,此处也不会有外人到,我看,姑娘不如暂且进去休息片刻,等会儿再回暖阁。”   上那暖阁,还要多走几层楼梯,明媚一想,也有点打怵,便问:“不会有外人来到吗?那若是我擅自入内,王爷可会怪罪?”   容儿掩口而笑:“王爷不知多上心卫小姐呢,怎会怪罪?再说那书房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平常里奴婢也都自在出入伺候,姑娘不信,待会儿我叫清芙给你送茶,你就知道了。”   明媚听了如此,她也早累的恨不得趴在地上,当下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有劳带路。”   容儿道:“就在前头,十几步便到了。”领着明媚,又走了几步,转过下面的廊口,果真见前头有一房间,房门掩着。   容儿上前推开房门,领着明媚入内,只见地面铺着朱红色的羊毛地毯,几面紫檀木的书柜贴壁林立,冲着门口处,横一张散发着淡淡光泽的檀木桌,隔着一个笔架,几本书,左手边上却又有个雕花的圆门,里头又是一重,整个书房十分地宽阔明净,古朴典雅。   容儿道:“王爷看书倦了,就会在里头的斜榻上小憩片刻,姑娘觉得此处如何?”   因近来天寒,这里头竟也生着炉子,暖暖地,比外头不知好多少,明媚道:“果真是极好的。”   容儿笑笑,领着她入内,却见里头的布置跟外间差不多,但是那些书架上放了许多的珍奇物件儿陈设,靠墙处还有个素净淡白色圆肚广口缸,里头斜斜地插放着许多卷轴,旁边又有个躺椅,看来很是舒服的样儿。   明媚扫了一眼,心想端王有时候便坐在上面看书,依稀能想象那副模样,便忍不住一笑。   这边儿的卧榻上铺着厚厚地毯子,一看便知道极暖和,容儿道:“姑娘先歇歇脚,我叫人送杯茶过来。”   明媚答应了声,便坐了。   玉葫平素毛手毛脚,这会儿倒规矩起来,知道这不是普通地方,因此不敢乱动,只对明媚说道:“姑娘,真不愧是王爷的书房,好气派,把老爷那个书房比的像是个……”   “去!”明媚不等她说完,便斥了声,“才规矩没多时,又要乱说。”   四喜却笑道:“王爷这书房好倒是真的,光是这几个书架子,便是价值不菲了……说句不怕露怯的话,把咱们府上老爷的书房也都给比的不成样子了。”   明媚见她两个说起这个,其实倒也无妨,便由得她们去,横竖她没心思跟她们拌嘴了,便坐在榻上,微微侧了侧身子养神。   顷刻容儿去而复返,见两个丫鬟端正站在门边,明媚一人静静闭目,她便笑了笑,把茶奉上:“姑娘喝一口。”   明媚道:“多谢。”接了过来,果真喝了口,暖意便胸口散开,明媚见容儿体贴,便说道:“姐姐不必忙着照料我,王妃那边必然是忙的,我坐一会儿也就走了。”   容儿笑道:“不妨事,王妃身边儿不缺人的,我照料好了姑娘才是正经。要知道将来姑娘过了门儿,也一样都是主子呢!”   明媚一笑,低了头。   容儿道:“我这也是头一遭儿看我们王爷这样上心一家儿的姑娘,先前王妃倒也替王爷张罗了几个……可王爷都没有瞧得上眼的,独独对姑娘不同!”   明媚心里微甜,容儿看她一眼,又扫了扫玉葫跟四喜,放低了声儿,说道:“我偷偷地跟姑娘说,姑娘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明媚一怔,问道:“什么?”   容儿附耳,轻声道:“我们王爷,还画了姑娘的画像……前几日我来送茶,无意中看到的,可见王爷对姑娘是极好的罢。”   明媚很是意外:“画像?什么画像?”   容儿道:“就是姑娘的画像啊,跟姑娘一模一样,看了,简直就像是看到姑娘了……我记得,王爷展开看的时候,放在……”她转头打量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放在哪儿呢?”   明媚的心忽地有点发跳,她随着抬头一打量,终于看到在桌子的边角上,静静地放着一卷画轴,没来由地,她似乎直觉觉得那就是了。   “在这儿了!”果真容儿也正看到,手快地过去取了来:“姑娘偷偷看一眼便是了,别教王爷知道。”   明媚迟疑着,终究接了过来。   缓缓打开画轴,却见画卷上果真画着一个人,乃是个妙龄女子,着一身罗衣,云鬓微斜,眉目栩栩如生,正微笑凝睇。   再细看,那身段婀娜,柳眉凤目,神态风采,让人过目难忘,可不正是明媚的容貌?   明媚一看,果真如此,当下唇角斜挑,便带了笑,谁知画卷缓缓地展到一半,忽然之间一个想法突然跃出来,陡然间,心头像是有什么猛地敲了一下,痛彻入骨。   明媚望着画上的人,面上笑意荡然无存,手一抖,画卷啪地跌在地上——    ☆、69、赌气      容儿吃了一惊,见那画轴落地,生怕有损,忙去捡。   站在身后的玉葫听了动静,探头一看,见到地上的画像,顿时道:“呀,这个……不是姑娘吗?”   四喜也瞧见了,正要随之附和,忽然见明媚脸色有异,她极聪明,当下就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头,于是闭口不言。   容儿忐忑:“姑娘,这……怎么了?”小心翼翼地,仿佛知道画像上可能不妥,便要卷起来。   明媚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重新低头又看了一会儿,孰料,越看,心头越是冰凉。   里头静默无声,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连玉葫也不敢吱声,三个人六只眼睛,只是都看着明媚。   而正在这时,却听得外头有人说:“本王以为,这雪要下一整天……”   屋内几人一听,容儿先惊道:“是王爷!姑娘……我们把画儿……”她有些着急,便想把画从明媚手中拉出来,好把画轴卷起来放回原处。   明媚看她一眼,见容儿面上带着几分怯怕,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目光闪烁地看着她。   明媚心头像是埋着什么东西,手捏着那画,竟放不开,没有办法松手。   容儿试着扯了扯,竟扯不动,又生怕撕破了,便不敢用力,两下里一时僵持。   此刻,耳畔又听端王的声音传来:“……倒是有些累了。”   明媚听着那温和的声音,心潮起伏,不知为何,眼泪就涌了出来。   玉葫吓道:“姑娘,你怎么了?”   明媚摇了摇头,看看画上的人,忽然一把抓住画卷,往外走去。   容儿心头一凛,有些吓傻了,玉葫跟四喜不明所以,忙追上。   这一刻,书房的门被推开,明媚从里头出来,正好儿便对上现身在门口的端王。   端王今儿身着一件红色的袍服,越发显得人皎然出尘,他本是有点儿年纪的,但是因为这份大红,却衬得整个人似是年轻了许多,加上他生得本就出色,如此楞眼一看,不过像是个刚二十来岁的美貌青年罢了。   端王本要迈步进门,没想到一抬头,居然看到明媚。   端王有些意外,旋即面上便浮出一丝温柔笑意,正要开口:“你……”才说了一个字,却发现明媚脸色不对。   端王一蹙眉,目光下移,就看到明媚手中握着的那画儿。   刹那间,那明净如玉的脸上,变了脸色。   端王的目光在那画上停了会儿,便移到明媚面上,细看了看她的神情,又望见她眼中的泪,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玉葫同四喜原本不知道明媚要干什么,只是慌忙跟在明媚身后,此刻见端王正出现,忙站住脚步,双双行礼。   容儿徘徊一阵儿,也跟着出来,扫一眼端王,面上露出畏缩之色,也忙低下头行礼,双手握在腰间,捏的死紧,低头之时,眼睛便盯向明媚手中的画轴,嘴角一动,咽了一口唾沫。   明媚望着门口的端王,目光相对,不由地想到昨晚上种种。   然后,那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的种种,化作泪水,汹涌地从眼睛里冒出来。   明媚抬臂往前,手上随之一松,手中的卷轴往下急速滑落,展露出上面那巧笑嫣然的女子。   画像上的女子,不知人间愁苦,依旧笑意莹然,凝视面前的端王。   端王的目光落在上面,停了一刻,然后重新又看向明媚。   明媚只觉得心很疼,像是碎裂了似的,眼睛已经一片模糊,她一闭眼,两行泪便滑落下来。明媚微仰下巴,颤声问道:“这是谁?”   端王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这是赵纯佑头一次见识到如此倔强、隐约带一丝不驯顺模样的明媚。   原本在他眼里,她是那样温柔乖巧的小姑娘,被他碰一碰,亲一亲,便会脸红胜火,娇憨可爱。   如今才知,并非仅仅那样:她还有另一片风景他未见过。   端王的目光变幻,并不做声,只是望着明媚,眼底波澜如海。   明媚瞧不到那片海的深处去,只是本能地追逐着询问:“王爷,这不是我,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不该如此,可是还是忍不住。   方才当看到这画卷的时候,明媚本是一团儿欢喜,然而很快,细心如她便发现这画卷不可能是最近所做,纵然画轴保养的极好,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画卷边缘微微发黄,而上面的墨渍,也分明有了些年头了!   照这样看来,这幅画落成的时候,她恐怕……还只是个小孩子?   仿佛只有一个,却如此叫人难以面对。   其实明媚也是不想面对的,如此情形,息事宁人最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的声音,想着他温存的种种,何等的叫人喜欢让人留恋?可是这一切,偏偏不是对着她,却像是对着她身后那个人,就是这画轴上的人……   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端王爷赵纯佑,爱慕的是她的母亲,――景如雪?!   势必要问他一问,明媚忍不住,也不想忍,想当面问个水落石出。   这一刻忘了什么身份,什么礼节。   只想要一个答案。哪怕那答案会叫人万劫不复,哪怕这行为会叫一切成空。   可是端王爷并不回答,他的面色如常,目光在画卷跟明媚的脸上来回,似在思忖什么。   明媚却已经按捺不住,合着泪问:“王爷,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是不是?”   像是刀刺心头,而所有悲伤都随着这句话涌了出来……   本来是不该如此的,就算当初听了玉婉说的往事,明媚还不是悄悄地自己压下来了?难得王爷喜欢自己,她也就当他喜欢,欢欢喜喜嫁进王府,从此一生无忧。   然而自从见识了他的温柔,忽然变得贪心,想要他的那些好,真真正正是对着她的。   可是当这一幅画出现之后,一切仿佛变成了泡影,她仿佛如履薄冰,下一刻便会掉下冰水之中。   端王爷还没有回答,身后忽然又人说道:“王爷,何事?”   明媚怔怔,却见从端王身后,走出几人,站在门口,面带疑惑之色。   明媚依稀是认得的,这些人都是前来端王府贺寿的朝臣,站在王爷右手的,是当朝的刑部尚书,王爷身后的,却是礼部尚书,都是些能一手遮天,跺跺脚京城也会抖的要员大官儿。   什么叫进退维谷,此刻可知。   无地自容。   明媚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手一松,那幅画便落在地上,发出刷啦一声……   明媚看一眼端王,迈步往外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脑中忽然有一个闪念,就像是她跟端王头一次相见,她要告辞的时候,端王爷便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后……   仿佛有一种错觉,或者,这一次……   可是,明媚迈步出门的时候,端王站在旁边,纹丝没有动作。   明媚低头,眼睛一闭,暗中深吸一口气,来不及选择往哪里去,只是想要急急离开。   玉葫同四喜两人惊骇莫名,僵立了会儿,忙向王爷告罪,又匆匆地去追明媚。   容儿提着心,见端王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也悄悄离去。   明媚跑了一会儿,到底体力不支,伏在栏杆上喘息,胸口像是要爆裂开来。   玉葫跟四喜追上,两个都是提心吊胆,玉葫便问:“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那画有什么不妥?那明明就是姑娘,你怎么那样问王爷?”   四喜也忍不住,说道:“再有什么不妥,也不该这样儿,姑娘行事委实有些鲁莽了,怎么能那样对王爷?何况还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儿……万一得罪了王爷……”   明媚忍着泪,说道:“都住口。出去……备轿,我要回府。”   四喜吓了一跳,迟迟不肯动弹:“姑娘,这样走,是不是……总要回过了王妃。”   玉葫也有些迟疑:“姑娘。”   明媚捂住耳朵,叫道:“快去!难道要我自己走回去不成?”   玉葫吓得忙道:“好好,姑娘别急,我这就去通知人。”   王府的暖厅内,依旧笑语喧哗。   端王妃正在前头送走了几位女眷,见容儿匆匆前来,脸色不佳,上前行礼:“王妃,奴婢有事启禀。”   端王妃看她一眼,忽然心头一凛,便含笑先告了退,出来廊下,见左右无人,才住脚:“何事?你不是在照料卫小姐么?怎么匆匆过来,莫非她有何不妥?”   容儿低着头:“回王妃,奴婢正是要回禀此事,卫小姐……她、她要回府去。”   “什么?”王妃大吃一惊,“为何这等匆忙?是否发生何事?”   容儿情知事情迟早要露出来的,便支吾着,小声说道:“王妃容禀,原是奴婢看卫小姐实在累了,便叫她去王爷的书房里歇息,没想到……没想到给她无意中看到了王爷的、王爷的那幅画,卫小姐……不知为何,大概是知道了那幅画上的人不是她,正好儿王爷跟几个大人过去,卫小姐竟……竟胆大包天质问王爷,王爷并未理会,她、她就跑了。”   端王妃听了几句,皱眉思忖片刻,面上忽地露出一抹冷笑:“是吗?”   容儿道:“是,奴婢不敢隐瞒。”   端王妃点点头,看了容儿一眼,忽然之间抬手,用力在她脸上甩落,只听“啪”地一声,容儿被打得身子一歪,手捂住脸,忙跪地:“王妃饶恕。”   端王妃道:“我饶恕你什么?”   容儿道:“是奴婢、奴婢伺候不力……”   端王妃冷笑:“好个贱婢,事到临头还跟我耍心机,你以为你所用的手段我竟看不出来?你以为能骗得过卫明媚,就也能瞒的了我?”   容儿身子发抖,伏地道:“王妃饶命,奴婢不敢!”   端王妃垂眸冷冷看她,道:“你素日里用的那些勾引王爷的小心机,我只当是看不见,横竖王爷也瞧不上你,你就该知难而退尽好你的本分!没想到你依旧痴心妄想,你见卫明媚许给了王爷,想必心里大为不忿,便有意引她去那书房给她看那画轴是不是!”   她缓缓地走开几步,长指甲掐在肉中,双眸含怒,十分之恨:“王爷何等珍视那画轴,怎会轻易放在叫人碰触的地方,卫明媚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人,绝不会随意在王爷书房里乱翻,必然是你!”   容儿见她居然都知道了,一时浑身哆嗦:“王妃……王妃饶命!奴婢……一时想错了……”   端王妃咬牙,说道:“自作聪明的贱婢,坏了本王妃的大事!你还敢求饶!本来念在你自小伺候我的份儿上,才容你至今,没想到竟然终成祸患!”   容儿情知不妙,只是哭着磕头:“王妃,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妃怒气不休:“已是没有下次,来人,把她拉出去!……今儿是大喜日子且不要动她,捆起来扔在柴房,过了今日,乱棍打死!”   容儿呆怔:“王妃,王妃不要,奴婢……”两个婆子上来,堵住她的嘴,飞快拉了出去。   端王妃冷冷看着容儿被带走,脑中不停,飞快地想了片刻,道:“速去派人,看卫明媚走了不曾,若还未出门,便速将她拦下!”一个侍女应声,忙去传信儿。   王妃眉头紧皱,听着前面儿鼓乐喧喧,又沉声吩咐道:“再去打探,看王爷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    ☆、70、福中 前往打探消息的小厮跑着进到内院门边,对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低语数句。 小丫鬟点头,转身亦往内跑,到了内堂,并不乱闯,行了个礼,对早就等候在彼的一个二等丫鬟极快禀告了。 丫鬟这才往里而去。 端王妃站在廊下,双眉蹙着,正也听完内院的丫鬟来报端王爷人先前在书房,此刻正在厅内同众大人饮酒。 那丫鬟上前,行礼道:“回禀王妃,方才知道卫小姐才去了门房处,人还并没有走,外面的人已经将小姐劝住,说王妃要见。” 端王妃神色略微缓和,也慢慢地松了口气,又转头,对先前在说话的丫鬟道:“你即刻去,求见王爷,就说……小郡主身子不适,哭闹着要找他。” 那丫鬟领命而去。 端王妃眼神变幻,不往笑语喧哗的内堂去,反而迈步往外而行。 且说明媚正在门口处等待车轿,却有个丫鬟从里急急匆匆跑来,行礼道:“奴婢瑾儿,给姑娘见礼,王妃叫奴婢来,让姑娘留步,王妃有要紧的话要跟姑娘说。” 明媚的表情却仍淡淡地,道:“什么要紧的话?改日再说便是了。” 旁边的四喜跟玉葫一听,暗暗叫苦。 四喜心想:“没想到姑娘的脾气竟这么急,又这么倔强,单看平常还真瞧不出,上回她大骂二爷,我跟五福还以为已经是了不得了,谁成想,还有更了不得的,方才得罪了王爷不说,如今连王妃也都不放在眼里了,天王菩萨,这是个什么主儿。” 玉葫上前,拉了拉明媚的袖子,她到底是明媚贴身儿的,有些话也能说:“姑娘,别又任性了。” 明媚不理会,袖手站着。 那传话的小丫鬟瑾儿见状,心道:“我平日在王府当差,但凡有个急事要留客,那要走的宾客听了消息,哪个不是忙不迭地回去请问有何事?怎么这位主儿竟这样的不得了?” 然而她十分机灵,虽然心中纳闷这位姑娘架子极大,但因里头命务必要留人,因此她也不敢怠慢,见明媚脸色不佳,便仍陪着笑,伶俐说道:“王妃着急的很,应该是有极为要紧的事儿呢!要奴婢务必要请姑娘回去,这大冷的天儿,姑娘且别站在这儿了,瞧把脸都冻得雪白了。” 明媚垂眸,瑾儿又道:“姑娘纵然不为自个儿身子着想,也大发慈悲体恤一下奴婢,若是姑娘不理会走了,王妃要打死了奴婢的。” 明媚听到这里,便看了一眼那丫鬟。 瑾儿笑道:“好姑娘,奴婢且求你了,不然,奴婢给您跪下。” 她作势要跪,旁边的玉葫忙拦下:“姐姐别这样,大庭广众的,给人看见了像什么?” 明媚一直到此刻,才说道:“我本来也有急事要回去的,既然王妃有要事,你这姐姐又如此相求,那我便再留会子,且听了王妃的话再走不迟。” 瑾儿一听,欢天喜地:“多谢姑娘,知道姑娘是菩萨心肠,最怜惜奴婢们的。” 明媚本冷了心,并没好气儿,见这丫鬟如此玲珑,却忍不住笑了:“王府里的丫鬟姐姐,都像是你这样能言善道吗?” 瑾儿笑道:“姑娘且羞死我了,我算什么呢?都在外头跑腿儿的。比不上里头的姐姐们。” 明媚想起方才的容儿,叹道:“罢了,你的性子,像是个好命的,什么里头外头,只是各自有造化罢了,未见得你在外面就不好。” 瑾儿听了她的话,虽似懂非懂,却笑道:“姑娘说的是。” 亏得她拦挡了这么会子,才没叫明媚走了。 瑾儿便请明媚回里头说话,几个人才转身,就看到端王妃从廊下转出来,远远地便叫了声:“妹妹!” 明媚一看,倒是怔了。 里头宾客满堂,端王妃又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屈尊降贵地特特跑出来见她? 连那传信儿的瑾儿也是惊了,看看王妃,又看明媚,捏了一把汗,心想:“起初我还觉得她爱走不走,关我何事……没想到王妃竟能亲自出来,可见是必留不可的,若是先前不经意,把人放跑了,王妃一怒,我倒果真会倒霉的。” 两下见了,明媚还要行礼,王妃先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摸着那只手,冻得冰凉,便皱了眉:“你纵然有事要走,也要穿了披风戴了暖手,就这么跑出来了?若冻坏了,怎么说?” 说到这里,便看了玉葫跟四喜一眼。 两个丫鬟对上王妃的眼神,只觉得不似平日那样和蔼可亲,反而十分锐利逼人。 玉葫跟四喜双双低头,四喜伶俐,忙道:“是奴婢们一时大意了。” 王妃冷笑了声,却道:“不必如此,你们并非我王府中的,我且不说。” 此刻那留明媚的瑾儿也打了个哆嗦,明媚察觉,便道:“娘娘,有什么事都是在我身上,跟她们无关的……这位府上的姐姐也极好,方才亏得她出来拦着我,我才知道王妃有急事找我,不然已经是走了。” 瑾儿听她出言维护自己,心中不由地一阵儿感激。 王妃听了明媚的话,面上一动,才露出几分笑意:“原来如此……我本是要责怪她不知待客之道,让妹妹在这儿挨冷受冻,如此说来,她倒是有功,罢了。” 瑾儿松了口气:“多谢王妃,多谢卫姑娘。” 因明媚特意替她说话,王妃知道有个缘故,便特看了这丫鬟一眼,便跟自己贴身跟着的清芙道:“赏她二两银子,账房领了去。” 瑾儿喜出望外,忙谢恩,清芙冲她一笑,把自己身后的丫鬟兰草唤了,说:“你带她去。” 瑾儿便同兰草一块儿去领银子,走出几步,回头看一眼明媚,便低声问:“姐姐,这位姑娘就是要进门为侧妃的那位?” 兰草道:“是啊,如何?” 瑾儿说道:“瞧着倒像是个好脾气的。” 兰草笑笑,说道:“谁说不是?刚才若不是她为你说了那句话,你便少不了被一顿打。” 瑾儿吐了吐舌头:“今儿大概是我的好日子。” 兰草道:“委实是你的好日子,只不过有的人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 瑾儿好奇问道:“姐姐说什么?谁的日子不好过了?” 兰草叹了口气,说道:“你只在外头乱跑,怪道不知道。何止是不好过了……好端端地一个人,罢了,不说了。” 那边王妃挽着明媚的手:“妹妹,我们里头说话。”便领她又重新回来,自有丫鬟取了手炉,给明媚又握着。 明媚赌气出去,在外头风里站了许久,冻得浑身都僵了,进了房内,一时浑身打颤,说不出话。 “何苦吃这个罪?”王妃叹息,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把自个儿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便才道:“这儿没别人了,妹妹你跟我说,今日是为了什么着急要走的?” 明媚垂眸:“我……只是觉得该家去了。” 王妃笑了笑,看她一眼,起身走开两步,沉思片刻,说道:“妹妹,你觉得,一个女人一生最要紧的是什么?” 明媚有些讶异,想了想,问道:“什么?” 王妃道:“我觉得,最要紧的,无非便是找一个至好的归宿,相夫教子,安乐一生,妹妹觉得呢?” 明媚想了想,略点了点头:“王妃说的有道理。” 王妃道:“那妹妹你觉得王爷如何?” 明媚低头:“我、我不知道。” 王妃笑了笑,回到明媚身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也是喜欢王爷的,何必不好意思说,放眼京中,又有哪个王侯公子能够比得上王爷?这也都还是其次,关键的是,王爷也只喜欢你。” 明媚听了最后一句,身子一抖:“是么……” 王妃望着她的神色,笑了笑,道:“我方才跟你说身为女子此生最要紧的便是寻一个好归宿,然而有时候,有些事情是难以两全的。” 明媚眉头皱起,王妃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藏着了,你该是看过那幅画了吧?” 明媚惊诧地抬头看她,王妃道:“莫非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一幅画吗?” 明媚怔怔,王妃道:“我在没嫁王爷之前,就已经有所耳闻了,但是我不像是别的女子,我并不指望所嫁之人能够一心一意地只对我好,不仅仅是因我所听到的那些,更是因为,王爷的身份。” 明媚无法做声,心中震惊。 “且不说皇上三宫六院,以王爷的身份,三妻四妾是寻常之事,我从不放在心上。”端王妃徐徐说道:“所以我一早就知道王爷喜欢那幅画,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看到。――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了,这一切都是容儿那个丫头痴心妄想,因嫉妒你才使出来的。” 明媚看向王妃:“她……因为嫉妒我?” 端王妃道:“王爷多年没有侧室,然而以王爷的身份,人物,保不准府里头有些丫头为他神魂颠倒的,虽然我管的严,也曾看出点端倪,但念在她服侍我许久,才忍了,没想到她竟在你身上打了主意。” 端王妃说着,回身,取了一物,放在明媚面前。 明媚低头,吃了一惊,却见自己面前竟是个布做的小人儿,上面写着“卫明媚”三字,于小人儿的胸口头颅上扎着些针。 明媚浑身发抖,花容失色,惊问:“这是什么?” 端王妃道:“这是从容儿房里搜出来的。这贱婢,素来觊觎王爷,王爷自不会瞧得上她,她兀自痴念,等王爷跟我定了你,她便妒心发狂,将你当作了眼中钉来记恨,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发付了她。” 明媚惊心不已:“我……我都不知道……” 端王妃道:“你自不知。所以当初我才跟你说,以你这样单纯的性情,若是这府里头的闲杂人等多了,就连你的活头也没有了,幸好这府里除了我并无别人,你若进了门,我也会竭心尽力护着你,今儿我拿了容儿做法,自也会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 明媚怔怔听着,有心问她是怎么处置容儿,却又因太过震惊,竟问不出。 端王妃道:“且不说这些不上台面的下贱之人,就算是京城之中,又有多少名门贵女想入王府的门儿而不可得?今日来的那几位大人的内眷你也见过,其中兵部尚书曾有意将女儿许配给王爷,你必然也是不知的?” 明媚身不由己,问道:“是……吗?那王爷……” 端王妃凝视着她,一笑:“若来提亲的人王爷都一一答应,如今这府里头也不是现在这样儿了,姬妾恐怕要数不过来。” 明媚深深低头,端王妃却又道:“王爷看不上那些人,也不喜欢。王爷……只喜欢你。” 明媚心头一揪,手握着腰间的丝r,来回绕了几次,泪却掉下来:“王妃既然知道那画儿,又怎么会不知道,王爷喜欢的,哪里是我?” 王妃见她落泪,便掏出帕子,细细替她擦了擦:“傻孩子,你如今还不明白吗?” 明媚抽泣着:“明白什么?” 王妃道:“就算王爷真的心有所系,他所惦念的只不过是一张画罢了,难道那画上的人会下来不成?能守着王爷,享受他的宠爱的,只有如今在他身边儿的你。――我方才跟你说女子最要紧的是有个好归宿,但是这一来由命,二来,世间并无十全十美之事,能忍,则忍。” 明媚垂泪:“我、我忍不了……何况,也已经得罪了王爷了。” 王妃笑道:“这个,我倒是也要说你的不是了,就算你有心质问王爷也好,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王爷是何等身份,如今被你一闹,却在丫鬟、朝臣跟前都落了面子。” 明媚咬唇,王妃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明白你的心情,你呀,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若你再年长些,便知道,所谓情爱,不过如此,最要紧的仍是衣食无忧,安乐度日罢了。” 端王妃苦心孤诣,说了许久,便抬起明媚的脸,把她脸上的泪一点一点擦干净了:“你若是能听进我这一番话,也就不枉费我喜欢了你一场。” 明媚对上她的眸子,哽咽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妃道:“王爷先前在厅里喝酒,我已经让人把他请了回来,如今人去了书房,你便听我的,去给王爷赔个不是,如何?” 明媚一窘,扭头:“我不去。” 王妃笑:“又犯脾气了?他若是个寻常男人倒也罢了,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给王爷气受的,试问整个儿京内,整个天下,除了你,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敢?如今你竟还敢倔强说不去赔礼,莫非你是不打算进门儿了么?”最后一句,却是打趣的口吻。 明媚心却一沉,道:“他不喜欢我,我……我……” “谁说他不喜欢你?就算画上的人再美,他能抱在怀里不成?哪里比得上你?就算他现在别有所思,迟早晚,他便只爱你一个了,”王妃叹息:“明媚,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若错过了王爷,以后……要后悔莫及的。” 明媚心中翻来覆去,不知是何滋味。 端王妃看了她片刻:“哭的梨花带雨的,真真我见尤怜,这会子去见王爷是正好的……”竟拉起她的手,拖着她出了房。 明媚有些怕,兀自道:“王妃,我不去……” 王妃沉声道:“你再年轻,也终须要长大的,也终须要懂事……不要任性胡闹了!” 明媚身子一震,王妃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明媚身不由己地,等停了步子,却发现人已经在书房门口。 王妃看她有些惊惶的神情,叹道:“傻孩子,快进去吧,且看你的造化跟福分了。”把房门打开,将明媚一推。 明媚迈步进去,往前几步,才站稳了身形。 房门在身后被带上,明媚抬头,终于望见在前头那檀木的桌子背后,端王爷正坐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红衣如火,脸色却明净如雪,听了动静,便抬眸看过来,眸色竟是极冷。 明媚呆了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忙低头。 对面端王也不动,也不做声,明媚站了片刻,心里懊恼之极,只觉十分尴尬,正如王妃所说,她毕竟年少气盛,且又因先前端王爷的表现委实是十分喜欢她,惹得她也动了情,竟弄出了女孩儿的小性出来……此刻见端王竟然不理会自己,便自觉是来错了,当下转过身,往外就走。 明媚脚下一动,却听得那边端王冷冷喝道:“站住!”—— ☆、71、受罚 端王说罢后,明媚停了步子,不知是不是要回头。 身后端王又道:“你……还在跟本王发脾气吗?” 明媚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身来,垂了头,轻声回答:“回王爷,明媚不敢。” 端王依稀笑了声:“你不敢?你……是头一个敢这么对本王的。” 室内再次无声,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明媚敛着手,听端王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你过来。”声音里像是带着一抹倦意,淡淡地吩咐。 明媚心头颤了颤,脚下却挪不动:“王爷有何吩咐,明媚在这儿也能听到。” “哈……”上面的端王又低低笑了声,“方才还说不敢发脾气,先是冲本王发脾气,如今更是忤逆起来了?” 明媚道:“明媚不敢,若有……请王爷降罪。” “我倒是想……”端王叹了声,换了个坐姿,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头一仰,双眸望着虚空,停了停:“明媚,过来。” 明媚抬头,望见端王斜靠在椅上,领口微松,大红的外袍底下露出雪白的里衣,显得整个人格外好看。 见她不动,端王望着她,眼皮一垂,道:“真的,不愿意到本王身边儿来吗?” 明媚呆了呆,无奈,终于迈步往端王身边走去,走到桌前,便停下来。 端王笑微微看着她:“到这里来。” 明媚为难,便只转到桌子一端去,不料刚站住了,端王却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拉了过去,搂在怀中。 “敢跟我发火了,小东西……”端王低低地说着,声音里带着笑意。 明媚却嗅到一股子浓烈的酒气,在身遭蔓延,她惊讶地看向端王面上,却见他雪白的肌肤,隐隐地泛着一点点红,双眸似醉非醉,显然是喝了不少的酒。 明媚便欲起身:“王爷,您喝醉了。” 端王并不放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仍用一种略有点疲惫的声音说道:“嗯……是你,你害得本王……喝醉了。” 先前他并不曾饮酒,故而才跟几个朝臣来到此处清闲,没想到却竟遇到她。 明媚去后,端王面上无事,只静坐片刻,便回到席上,这一遭,却是颇喝了几杯。 他面上虽然不言,心底未尝不是有火儿,竟然有些醉意了。 明媚脸红,便反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王爷放手。” 端王低低笑了几声:“你惹了事,就想跑?世上哪里有这样容易的,如今更是推脱的一清二白……先前,站在这儿举着画疾言厉色骂我的那个人,却是谁?你好大的胆子。” 明媚不语,只是略嘟了嘟嘴。 端王双臂用力,竟将她抱起来,令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低头在她颈间嗅了嗅:“好香。” 明媚只觉得像是自投罗网一般,有些为自个儿担忧,便低声劝道:“王爷,您喝醉了,不如叫人做一碗解酒汤吧?” 端王道:“不喝别的,我只要你。” 明媚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话? 端王紧紧地抱着她:“跟我说老实话:方才,你真个儿想走?” 明媚垂眸,嘟着嘴并不回答。 端王在她细嫩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口,瞧着她花瓣儿似的唇:“就想这样离开?莫非,是不愿意嫁我了?” 明媚脸颊已然绯红,便哼道:“我哪里敢?只是,……恐怕是王爷你,不喜欢我了。”说着,便大胆带嗔地扫了他一眼。 端王瞧见那个眼神,笑道:“我不喜欢你?若我不喜欢你,何必大费周章……何必像是现在这样……抱着你?” 明媚低低道:“我又怎会知。”君心似海,谁猜得透。 竟转开头去。 端王看着她沉默带倔的样儿,便想到方才她冲自己发怒时候的模样,一想到她那伤心怒然的神情,心底却反而觉得…… 端王便在明媚耳畔低低说道:“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只是想你知道……我若想要的,便一定是我的,如今我想要的,便只是你……明媚,你可记住了?” 明媚惊心,听着他的声音,温和底下,却是霸道跟坚决。 明媚想了会儿,便鼓足勇气,问道:“王爷,那我……可以问你件事儿吗?” 端王半闭眼睛,道:“你问。” 明媚握了握拳,终于问:“王爷,那画上的人,当真是我娘亲吗?” 端王沉默,隔了会儿,才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明媚迟疑,继而点了点头。 端王道:“那好,本王便告诉你,那画上的人,的确是你的母亲。” 明媚心头一凉,有种说不出的酸酸地滋味。 端王打量着她,却又道:“但你可知道,画了这幅画的人,是谁?” 明媚不明白这个跟之前的问题有何相干,便看端王:“是谁?” 端王的手在她腰间往下,轻轻抚过:“你猜。” “我猜不出来。”明媚怕痒,便扭了扭身子,却挣不脱端王双臂。 端王贴近她耳畔,低声说道:“你猜不到么?可见你并未仔细看……画你母亲画像的人,是卫凌,也就是你父亲。” 明媚吃了一惊:“啊?”她之前只觉得那笔锋似有些熟悉,但只因对画中人是景如雪的**太过震撼,竟忽略其他。 端王缓缓地说道:“其实本王留这幅画,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做一个念想儿而已,我同你母亲的事,也早是过眼云烟……谁知道,倒叫旁人多胡思乱想了,更引得你会错了意。” 明媚扭头看他:“会错了意?” 端王道:“你以为我喜欢画上的人,是以就把你当做了替身,对不对?我的小明媚,竟是吃了醋么?” 明媚心头噗噗乱跳:“我、我不是么?” “你不是什么?”端王细细看她,“你以为你在我眼中真是别人?天底下又哪里找如此一个小明媚去?你未免太低估了你自己……” 明媚又惊又喜,半信半疑,竟说不出话来。 端王却笑道:“只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那副质问我的模样,这还是生平头一次有人如此对本王……实在,印象深刻之极。哈。” 明媚脸上大红:“我、我不知道……真、真的吗?” 端王搂着她,喘息也急促了起来,却生生忍着,目光看向桌上,向明媚一示意:“你把它拿过来。” 明媚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在他面前桌上,俨然正放着那画册,半展开,露出熟悉的一张嫣然巧笑的脸。 明媚一看,隐约又有点难受,就回过头来,埋首不看,也不肯拿。 端王瞧着她的神情,又道:“拿来。” 明媚抬头,忐忑看一眼端王,终于缓慢扭身去取那画册,身子一动,雪臀便在端王腿上一磨。 端王腹部一紧,情不自禁地探臂将她的腰也抱得更紧了。 明媚探身,竭力伸手,终于把画册拿了过来。 端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拿了画册,便道:“今日,本王便让你放心。” “王爷?”明媚不解。 端王看她一眼,起身,把她放在自己所坐的椅子上,明媚要起来,端王道:“别动。” 明媚只好大胆坐着。 端王把画册从她手中拿了过来,看她一眼,便转了身。 在端王的桌子前面,放着一个取暖用的火盆,炉火极旺盛,木炭都是通红之色,上头用细密铜丝网遮挡着灰烬杂尘之类。 端王把那铜丝网掀开,单手将画册展开,当空一挥,竟然把那画册覆盖在火盆之上! 明媚见他去掀那铜丝网,还以为他是想要拨弄火炭,全没想到竟会如此,此刻见了,不由地惊呼了声,就从椅子上跳下地。 “王爷!”明媚跑过来,忙着要去取那画儿。 端王却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她动,眼睁睁地看着那画儿被火盆烘着了,火焰窜起,很快,就将上头那栩栩如生地美人给吞噬的一干二净,渐渐成了一片轻薄灰烬。 明媚痴痴呆呆看着:“王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端王道:“自然是要让我的小明媚放心。” 明媚怔怔然,端王捧着她的脸:“好了,我的孽债偿了,你也该去了心事,如今……我们便来算算账。” 明媚尚未回过神儿来:“什么?” 端王笑吟吟地,说道:“你当着朝臣的面儿让我下不了台,又敢忤逆冲撞本王,且还生了抗婚的念头,莫非,就想要这么算了不成?” 明媚听他一一说来,便小声道:“我……我不敢了就是。” 端王道:“如今才不敢,是不是晚了些,该做的你可都做尽了。” 明媚此刻才放了心,知道端王是真个儿心里有她的,若不是为此,又怎么肯烧了那保存了十多年的画儿? 就算他之前心里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可是他肯为了她做到这个份儿上,的确也是难能可贵了。 因知道他是宠她的,故而胆子便也大起来,轻轻抓住端王的胸前衣裳,明媚小声,撒娇道:“我真的不敢了,我向王爷赔罪……王爷就饶了我吧。” 端王听着她温声软语,不由地往前一步。 明媚身不由己后退,端王却步步紧逼,明媚连退了两步,已经退无可退,身子便抵上那张坚实的檀木桌子。 明媚惊慌地看端王一眼,回头看看那桌子,想逃也无处可逃了。 端王探手,握住她细细地腰:“哪里就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本王……要怎么罚你呢?” 明媚不知他究竟要如何,只是心慌意乱:“王爷……” 端王唇角一挑,轻声道:“叫我纯佑。” 明媚吓了一跳,知道纯佑乃是他的名字,这世上,敢如此直呼王爷名字的,除了太后,皇上,应该只有王妃了。 明媚道:“我……明媚不敢。” 端王道:“我说可以,便可,你乖一些,叫声我来听听。” 明媚脸红胜火,用极细微的声音唤道:“纯、纯佑。”声音微弱,末端百转千绕似地,端王的手往下,便滑在那娇软的雪臀之上,大手用力。 明媚吃痛,低低呼了声,端王往前,把她紧紧抵在桌子边儿上,手上也用力,掐着臀肉,将她往自己身上紧紧贴过来。 明媚忽地察觉有一物紧紧地贴着自己,铁一般正顶着,她起初还茫然,继而便明白过来,顿时叫道:“王爷!” 端王轻轻地喘了声:“叫错了。” 明媚身子往后仰,想要躲开他,怎奈总是动不了的,端王轻轻蹭着她,手在她的臀上用力:“怎么……不叫了?声儿那么好听……” 明媚羞极,只好仍叫道:“纯佑……你别、别……” 端王听了她的声音,将人轻轻一抱,顿时便将她举在桌子上,双手将她的腿一分,同时一步往前,便呈明媚的双腿夹着他腰间的姿势。 明媚吓道:“王爷……纯佑!”想往后,后面却只是桌子,她的双手无处放,差点儿就仰身倒下去,仓促中只好搂住端王的脖子。 端王十分受用,掐着她的臀尖,手指顺着往下抚去,在那浅浅沟壑处流连,悄声说道:“磨人的妖精,索性今儿就……要了你……” 明媚魂飞魄散,只觉得底下被轻轻一撞,弄得她的身子也随着一颠。 顾不得其他,明媚慌得松手,身子往后跌过去,便要逃。 端王却仍将她抱了回来:“小家伙,竟这么怕么……迟早晚的……” 明媚缩起身子,胡乱求道:“王爷,饶了我……我不喜欢……”但那娇婉的声音,于端王耳中听来却更动情。 端王瞧着她秀色,道:“不许不喜欢……”他将她的脸儿一抬,于那樱唇上轻轻地亲了口:“本王给的,你必然要喜欢,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本王便疼你。” 明媚呆呆看他:不知他为何忽然变成这样,明明之前还很温文有礼。 端王却笑了笑,道:“乖乖,像方才那样抱着我。” 明媚自然不愿,一个劲儿往后退,端王便在她臀肉上又捏了一把,狠狠道:“又不听话了?” 明媚痛,本能地往前一躲,却正缩进端王怀里。 耳畔听端王一声闷哼,抬手在她的雪臀上打了一巴掌,发出“啪”地一声,端王道:“不听话,本王便罚你。” 到此刻,明媚心中似也猜到,王爷大概是有些喝醉了。只是这也是她自作自受,若不是她拎着画出来质问他,他何至于喝闷酒喝的如此?偏偏又在这个好时机回来自投罗网—— ☆、72、强掳 端王抱着明媚,便欲脱她的衣裙,只是他醉意朦胧,不得其法,着急间竟解不开那衣物。 然而此刻他欲念勃发,已经是停歇不了,扯了两下衣裳,反把自己弄得按捺不住,当下索性掐着明媚的腰,把她往身上贴近,直接便动作起来。 酒力催动,身不由己,往那双腿之间,一下撞得狠过一下,虽然并非是入到肉里,也觉得十分快慰。 明媚垂着腿子,没法儿挣脱,加上王爷毕竟是男子,力气上自不可同日而语,轻而易举便摆弄了她。 明媚只好尽量缩起身子,承受了。紧紧咬着唇不肯出声,脸上却如要喷血似的。 幸好端王被酒力催熬,腹中灼热,欲念滚滚,无法自制,又因搂着明媚,嗅着那娇香,弄得心旷神怡,恰到好处,因此竭力撞了几次之后,腹部紧紧地一抽,竟自热热地丢了。 端王身子往前一倾,抱着明媚,靠在她身上,徐徐喘息。 明媚被他厮磨这片刻,浑身酥软难以自禁,眼角也见了星星泪光,只是拼命压着口中呻~吟罢了。 如今见端王停了动作,心却兀自蹦跳不休,抓着端王胸襟的手捏了捏,便放进自个儿嘴里轻轻咬了口,也捣住口中声声地喘。 端王垂眸,望着明媚,却见她咬着拳,双眸水汪汪地望着自己,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端王抬手,摸摸她的脸:“乖……你很好……” 明媚未及做声,端王将她抱起,竟往里间走去。 明媚蜷缩成一团儿,惊慌地看,小声道:“王爷……” 端王置若罔闻,一路抱着她,到卧榻边儿上便伏身,身子沾榻,便倒了上去,手中还紧紧搂着明媚,顺势把她半搂半抱压在身侧。 明媚正怕他会不依不饶,见他倒下,仿佛是个要睡的模样,才宽了口气,便动了动,试图将端王搂在自己胸前的手拨开。 端王喉咙低低数声,动了动,竟握住明媚的手,闭着眼睛拖到自己嘴边上,亲了两下,才又静下来。 明媚不敢再乱动,只瞪大眼睛骨碌碌乱转,等过了片刻,听到端王呼吸声沉稳,想必是睡了过去,明媚才伸出手指,在他掌心一戳。 端王不动,明媚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将他挪开。 端王仍是不动,明媚趁机从他怀中出来,往下一滚,自己掉到榻下去,端王怀中落空,手四处乱抓了一会儿,明媚怕他抓到自个儿,便挪了个靠垫过来,塞在他手上。 端王抓住靠垫,一把抱入怀中,才又睡去。 明媚屏住呼吸,起身慢慢出外,赶紧看自己身上衣物,裙子地方皱皱地,明媚伸手拽住,竭力往下抚了抚,果真见平整了些。 听到外头并无声响,明媚撩了撩鬓角头发,打开房门,却见门口也并没有人,明媚出来,隐隐觉得寒意有些沁人,转到廊角,才见到有个丫鬟站在那,见了她,便忙见礼。 明媚便问:“可知王妃何在?跟着我的人呢?” 那丫鬟道:“王妃在前面儿招呼客人,此刻大概已经回来了,姑娘要去见么?姑娘的两个丫鬟,也在那,不如我带姑娘去吧?” 明媚道:“如此多谢。”当下便跟着此人前去见王妃。 正好王妃退了出来,要去照料小郡主,见明媚来见,面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便问道:“怎么……”瞧着明媚脸儿红红地,却并不说破,只是笑,“跟王爷赔了不是了?” 明媚含羞,一点头。 王妃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又问:“那王爷怎么说?” 明媚道:“王爷……不怪责我了,大概是多吃了几杯酒,如今已经是睡了,我不敢打扰……” “原来如此。”王妃眉头轻轻一蹙。 明媚道:“我特意来同王妃说一声,昨儿已经是留了一夜,今天势必要回家去了。是来跟王妃辞别的。” 王妃想了想,却也并不强留,便笑道:“也好,王爷素来是不大喝酒的,一喝,便会睡一整夜……因此他从来不多喝,今儿怕是……给闷坏了,才喝醉了。既然这样,我便不留妹妹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明媚听王妃笑吟吟说了几句,暗暗脸红:王爷为何喝醉了,原因却都是因她而起。 王妃挽着明媚,送她出来,门口上已经准备好了车马,仆人回说是景府派来接卫小姐的,已经是等了会子,当下正好儿。 玉葫和四喜扶着明媚上了车,正要一块儿上去,那赶车的小厮忽然说道:“后面还有一辆,两位姐姐上那一辆。” 玉葫跟四喜一怔,果真见还有一辆车在,四喜便道:“想必是咱们家里想着是来王府接人,故而要排场些,竟要单给姑娘一辆车。” 玉葫笑笑,两人便去往后面那辆。 两辆马车当下一前一后,离开了端王府,往景府而回。 玉葫跟四喜两个坐在一辆车里,两个人没守着明媚,倒也自在,便闲说话。 四喜道:“玉葫,先前姑娘在家,也是这样的急性子?” 玉葫说道:“倒也好,若是没有人惹姑娘,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性子了,但别惹她,若是惹毛了她,就难说了。” 四喜掩着口笑道:“我自然知道,今儿却也捏了把汗,上回姑娘骂二爷,我就惊得魂儿都飞了呢,今日居然连王爷都……可吓死了我!幸好姑娘人好,福气大,最后竟连王妃也巴巴地出来劝,啧啧,这京内多少身份矜贵的姑娘小姐们,我是想不出还有谁能如咱们姑娘这般了。” 玉葫很是得意:“这倒是,谁叫王爷喜欢姑娘呢。” 两人叽叽嘎嘎,说了半路,玉葫惦记明媚,当下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想瞧瞧前头那辆车如何了,谁知道探头一看,却见前头空空地,竟是什么也没有。 玉葫一怔,以为那马车落在后头,于是转头又往回看,谁知仍旧没有。 玉葫呆道:“姑娘的马车呢?” 四喜道:“不是在前面吗?” 玉葫道:“没有呀,后面也没有。” 四喜吃了一惊:“莫非是走得快,故而这辆赶不上?”两个人面面相觑,四喜便往前,敲那车壁:“谁在赶车呢?前头姑娘的车呢?” 那赶车的一声不吭,但马车却越来越快了,玉葫被颠得倒在车壁上,四喜撑起身来,打开帘子往外看,赫然吃了一惊:却见这马车走的路居然十分陌生,显然不是往景府去的! 两个丫鬟六神无主,却觉得这马车风驰电掣,如飞一样跑起来,两人当下尖叫起来。 且说明媚上了车,便将身子靠在车壁上,察觉玉葫跟四喜并没上来,她也不以为意,只因从昨天到今儿发生的事实在太过……方才又经历了端王那一场,让她整个人此刻还晕晕乎乎地。需要好生休息一会儿,委实没有力气再应付别人。 从离开端王书房,到见王妃,出端王府,天知道她是费了多大劲儿才克制住自己的。 如今进了车内,整个人浑身的力气都像是给抽走了,见靠车壁处有一床被子,便拉出来,软软地倒在上头。 本来头一次进端王书房的时候就是想歇息,没想到没休息成,反而闹了一场,第二次进去,也好不了多少,更是惊魂。 明媚想到自己质问端王的种种,有些羞愧,自觉到底是太冲动了;然而想到峰回路转,端王竟肯为自己烧了那画儿,又表露出对她的十分喜爱,且做了那样的事……于是便又红了脸,当下伸手捂着脸,不肯让自己再想。 但就算不想,也是止不住会浮想联翩的,如此明媚想一会儿,歇一会儿,马车一路飞奔,等她正在疑惑这会子应该到了景府,为何马车还在飞驰的时候,马车却终于停下了。 明媚忙坐起来,准备等玉葫来接,谁知道很快地车门打开,却听到有人笑道:“好歹让我见到了不是?”竟是个轻狂的陌生男子的声音。 明媚吃了一惊,不知是怎么了,忙定睛看过去,却越发惊呆了,透过敞开的车门看出去,这哪里是景府?外面好一大片地空地,显得甚是荒凉。 再看车前出现的这人,却见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盯过来,鹰隼一般,让人很不舒服。 明媚大惊失色,问道:“这是哪里?你又是何人?” 明媚惊问瞬间,这少年的眼睛也看直了,望着车内的美人儿,坐在光线略阴暗的车厢内,却如许光彩照人,乌黑的发,雪白的脸儿,水色的眼,略带令人爱怜的惊慌之色,那饱满微微嘟起的唇瓣,让人一看便想咬上一口。 这人站在车外,瞬间灵魂出窍。 旁边有人凑过来,笑道:“公子看如何?可真是传闻中的第一美人么?还是真的丑若无盐?” 那少年闻言,回头,二话不说一巴掌竟打过去,喝道:“滚!” 那人不知为何竟无端地吃了一巴掌,却自然不敢问,忙捂着嘴闪开一边。 明媚见这少年如此凶恶,越发吃惊,忍不住往车内缩了缩,道:“我的丫鬟呢?你、你是谁?” 少年却不回答,双眼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喃喃说道:“美,真美,不愧是京城第一的美人儿。” 明媚听他语出轻狂,惊道:“你说什么,你、你想干什么?” 少年喉头一动,阴鸷的眸子里泛出一丝邪气凛然的光来,道:“我想干什么?这样难得美人儿,怎么可以送给端王那个老了半截的享用?既然是京城第一的美人,自然要配天下第一的人物。” 明媚听他对端王语出不逊,便喝道:“大胆,你竟敢对端王殿下无礼!” 少年哈哈笑道:“我何止要对他无礼?我还要占他的人呢。”他说着,手在车边上一按,纵身一跳,竟跃上来,弯腰便钻进车厢里。 明媚没想到他竟敢如此,吓得尖叫一声,那少年极快到了她身边:“美人儿,跟着端王那老东西有什么好的?没得守活寡,不如跟着我……”张手将明媚抱住,就来亲她。 明媚大惊之下,尖叫着拳打脚踢,不妨一下儿便抓在他的脸上,顿时露出几道浅浅血痕。 少年只觉脸上一疼,抬手在脸颊上一模,手指上竟带了点儿血,少年陡然大怒,一巴掌挥落下来,骂道:“不识抬举地贱货,竟敢伤害本太子!” 明媚被打得跌向一边,昏头昏脑,听了少年自称,回头看他,失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这嚣狂的少年,自然就是太子赵琰了,赵琰见自己竟曝露了身份,他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情,当下便索性认了,哼道:“既然给你知道了,也无妨!你若乖乖地从了本太子,伺候的孤受用,以后自有你的好处,等孤登基了,或许封你个皇妃,你若是敢……就别怪孤不怜香惜玉了。” 明媚捂着脸,听了这句,才知道这少年竟对自己起了不轨心思。 明媚又惊又怒,当下道:“你若真是太子,又怎会不知道我被许给了端王爷,王爷是你的王叔,你怎么可以对我……” “我就偏要弄他的女人!又如何,”赵琰面色有几分狰狞,盯着明媚说道,“你既然是京城第一美人,就该配天下第一人才是,我将来登基成了皇帝,就是这天下第一的,凭什么你要给端王占了去?莫非他也能当皇帝?呸,想得美!” 明媚忍着泪,道:“什么第一美人,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你、你怎么可以……你快放我回去!” 赵琰看着她,见美人带泪,如花枝带露,且微微颤抖,他越看越觉得心痒,笑道:“孤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费尽心思才在今儿捉到你,怎会轻易放你回去?”说了这句,便扑上来,擒住明媚的手,一手便去拉扯她的衣裳裙子。 明媚虽然震惊如此之人竟是当朝太子,但太子以这样不堪的面目出现,却叫她委实难以恭敬,心中所有的只有震惊跟厌恶畏惧,被赵琰猛地抱住,顿时尖叫着奋力挣扎起来。 赵琰同明媚差不多年纪,但他毕竟是个少男,自有一把力气,当下压住明媚,只听得嗤啦一声,已经撕坏了衣裳。 正在难以开解之时,却听到外头有人喝道:“你们是谁?车里是何人?” 明媚被赵琰压住,她身子娇弱,哪里挡得住那年轻气盛的少年?慌乱之中听了这个声音,身子猛地一震,眼前竟似出现一道光,当下竭力叫道:“景正卿!”—— ☆、73、触景 近来下了几场雪,天寒地冻。景正卿衙门清闲无事,这一大早上,自己便溜达着去找云三郎,又把苏恩拉了出来,本想找个酒楼痛痛快快去喝一场,家里头却有小厮寻来,说是盛三爷请二爷去喝酒,地方正是苏恩送给景正卿的那小院子。 景正卿事先将此事同苏恩说过,苏恩只是气他不懂得受用便是了,然而苏舅爷乃是个粗粗鲁鲁的性子,只埋怨过两句了事,且知道是送给景正盛的,人家兄弟,同他又是亲戚,倒也罢了。 景正卿见盛三爷叫人来请,就打发小厮回去,说自己正陪舅爷。 那小厮去不多久便又回来,笑道:“二爷快去罢,横竖无事,三爷知道二爷是请舅爷跟云三郎,骂了我一顿呢,说那是现成的地方,怎么不去?” 三人见景正盛如此盛情,正好,当下便一块儿结伴去了。 这小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又新添了两个丫鬟,三人才下马,就有景正盛的小厮迎上来接了,盛三爷也揣着手从里头迎出来,笑道:“可真是的,要三番五次地请才肯来?” 四个人寒暄着,进了里屋,却觉得里头暖意如春,香气袭人,果然是好地方。 苏恩送的那一对儿姐弟迎上来,一个挽着景正卿,一个挽着云三郎,倒是撇下了苏恩。 苏大爷笑道:“这些个小白眼狼,当初也不记得是谁把你们买下的,如今看两个人长得俊,便去逢迎,不晓得你们苏大爷虽然面丑,银子却也不少于他们的?” 景正盛同云三郎哈哈大笑,景正卿一拍靠着自己的那女娃儿,道:“我不用伺候,你伺候小舅爷去便是了。” 苏恩叫嚷归叫嚷,倒是并没有抢人的心思,见状刚要说话,景正盛道:“舅爷别急呀,方才请你们之时,我已经分别叫人去请了紫金楼的白玉兰,跟清香阁的甄念念两位姑娘。” 苏恩一听,眼睛里顿时放出光来:“妙极!妙极!” 云三瞧一眼自个儿身边靠着的那少年,便笑看景正卿,道:“三爷这番盛情,却恐怕有人无福消受了。” 景正卿同他目光一对,便知意思:景正卿那点儿心意,这里他跟云三两个是最清楚不过的,瞧二爷从外头来,虽然笑嘻嘻地,眼底却是一股子无望消沉之色,两人当然明白是为了什么。 景正卿听云三揶揄自己,便道:“那岂非正好儿,你可以多受用些个。” 苏恩不明白,便问:“为何无福消受,是说卿儿?” 景正卿不理,就只问景正盛:“三哥这儿可有好酒?多日没喝了。” 景正盛在他肩头一拍,把他按坐在桌边儿上,道:“放心,知道你们几位贵客来,我叫蔚杯酒庄的老板把珍藏的上好女儿红送了几坛过来,方才已经温上了,待会儿就能喝,保管你喜欢。” 厅内桌子上已经布满了一桌子菜色,那边上云三跟苏恩两人也坐了,云三郎便道:“三爷慷慨,今儿我们是跟着卿二爷沾光叨扰了。” 景正盛笑道:“这算什么?你们几位,平日是请也请不到的,如今恰好一块儿来了,我可是求之不得。” 说着,丫鬟上前,那一对儿姐弟分别坐在苏恩和云三郎身边儿,也伶俐帮手,把热好了的酒倒了。 景正盛又看苏恩:“何况我也想找个机会再谢过小舅爷呢。” 苏恩楞道:“又谢我做什么?” 景正卿笑道:“我都跟你说了,你硬是想不过来,自然是谢你的屋子跟妙人儿了,都给三爷受用了去。” 苏恩才哈哈大笑,道:“这个不必谢,横竖你们都是兄弟,谁用不是用?” 四个人坐了,正喝了一杯,外头丫鬟来报:“甄念念姑娘来了。” 当下景正盛起身迎了,三人也自停杯,起身相迎。 这甄念念是京内有名的歌姬,平常人家相请是不会应邀的,因景正盛人物风流,出手慷慨,又是景家的公子,才能同她相交,也正是因他相请,甄念念才肯赏光到场。 甄念念见在座除了景正盛还有三位,她是见过云三跟景正卿的,便含笑点头,跟三人见了礼,才寒暄着欲坐,外头报白玉兰姑娘也来到了。 苏恩见了两位出色的女子,便即刻移情别恋,他身边儿的媚儿很是机灵,见苏恩看两位姑娘,如那狗儿盼肉,便一早起身。 苏恩眼巴巴看着,景正盛一瞧,便把白姑娘让到了苏恩身旁去。 苏恩大喜,如是媚儿便仍到了景正盛身边,甄念念却坐在了景正卿身边儿去。 人多了,倒也热闹,两位女子都是见过识广的,在这种场合里最懂得说话,且坐陪的,除了苏恩相貌一般,都是极出色的男子,自然越发欢喜逢迎。 景正盛云三也是个中老手,酒桌上气氛顿时便热烈起来。 喝了会儿,云三郎嫌寡淡,当下白玉兰姑娘叫侍女把带着的琵琶抱了出来,叮叮咚咚抚着弹了一曲。 苏恩头一个便大声叫好。 白玉兰见多识广,掩口而笑,云三喝了一杯,问道:“白姑娘能唱几句不能?” 白玉兰扫了他一眼,见他剑眉星眸,着实可爱,便含笑弹了几个调儿,开腔唱道:“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絮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 白玉兰的嗓子着实是好,这一首乃是王实甫的《别情》,倒给她唱得婉转动心,两三分幽怨,四五分缠绵,弹唱之间眼波轻松,嘴角含笑,并几分勾人。 这回连云三也忍不住点头,放下杯子击掌赞道:“好歌喉,好曲子,好词儿!” 景正盛也称赞不已,白玉兰叫人放了琵琶,仍旧回来,道:“奴家献丑了,唱得难听,还请各位爷们儿见谅,奴家自罚一杯。”果真自吃了一杯。 白玉兰手还没放下,便给苏恩一把握了去,看着人,道:“你若是还唱得难听,那这世上的人可都是聋子了。”捏着那手,不舍得放。 云三郎笑着一摇头,忽然见景正卿捏着酒杯,宛如出神之态,就道:“二爷觉得白姑娘唱得如何?” 景正卿竟没有听到,三人一看,大为惊异,互相使了个眼色。 甄念念便道:“二爷,云三爷问你话呢。” 景正卿才醒悟过来,白玉兰道:“怕是奴家唱得不好,惹得二爷不快了。” 云三郎笑道:“只怕恰恰相反,应是你唱得太好,惹动了二爷的心事。” 甄念念道:“这曲子乃是怀人有思,莫非二爷心中也有人?” 苏恩却着实不知,当下叫道:“卿儿心中有人?是谁?莫非是哪家的姑娘?” 景正盛跟云三郎对视一眼,自然是不能说的。 景正卿听了,便道:“小舅舅你别听他们起哄,听风便是雨……罚你喝上一杯是正经。”说着,却又看了白玉兰一眼,心中默默地想她方才所唱的那首曲儿。 景正卿心有所思,听了这首《别情》,听到“对桃花醉脸醺醺”,便想到明媚醉后那可爱之态,又听“掩重门暮雨纷纷”,自然想到那销魂的下雨天所作所为种种场景,再到“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手指一动,便摸了摸怀中藏着的他捡来的那块明媚的帕子,一时惘然。 到最后“香肌儿瘦几分”,他不由地便又想到抱住明媚时候,手底所摸到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 但不管如何,此刻她只在别人怀中去了。 真真痛楚难当。 苏恩却是最听景正卿话的,听他说罚,便果真自罚了一杯,笑道:“我还以为你心底有了哪家的姑娘,若真的是有,也不必让姨母那样着急费心地给你挑人家儿了。” 云三道:“小舅爷你可不是听风便是雨?以咱们二爷的人品,要哪家的姑娘不是易如反掌的,做什么会放在心里偷偷地念想那样没出息呢?” 苏恩哈哈大笑:“这倒是,除非是卿儿要当驸马……才是不能够的。” 景正盛含笑不语,白玉兰只看云三郎。 云三郎瞟向景正卿,二爷却勉强带笑:“招呼你们好好地来喝酒,你们倒是拿我消遣起来了,统统该罚。” 甄念念坐在他身侧,欢场女子的眼神何等厉害,当下看出他是真心不在焉,却并不说破,只替他倒了杯酒,又夹了一筷子菜,体贴道:“二爷别只顾闷闷地喝,吃口菜才好。” 景正卿才一笑:“多谢。” 四个人便在景正盛的这别院里盘桓了半天,过了午后,景正卿隐隐听得外头鞭炮声不止,甄念念见他凝神而听,便道:“这想必是端王府放炮仗的声响,今儿是端王爷的生辰,听闻景府也有几位被邀了去?” 景正卿一听,越发垂了头。 景正盛见冷了场,便道:“大老爷二老爷都去了。” 甄念念不知自己说错什么,竟惹得身边儿这位不理不睬,她也是京内数一数二的歌姬,所到之处,无不追捧,谁知今儿坐在这位旁边,自始至终这位爷却几乎没拿正眼看过自己。 景正盛见状,便道:“念念,你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甄念念当下起身,景正盛对媚儿使了个眼色,媚儿会意,便坐在了景正卿身边,柔声问道:“二爷要吃什么?我夹给您。” 景正卿见是她,便扫了一眼桌上的菜。 媚儿机灵得很,见他目光停在哪里,便忙提了筷子夹了过来。 如此吃了片刻,景正卿道:“有些倦了。” 景正盛忙说:“里头有歇息的地方,扶着二爷进去歇会儿。” 景正卿脸儿发红,垂着头起身道:“如此我就先无礼了,你们喝,待会儿我再出来相陪。” 媚儿便扶着他入内,进了里头歇息的暖炕上。景正卿倒身躺了,媚儿便跪了,替他脱靴:“二爷今儿怎么不高兴?” 景正卿斜睨她:“你怎么知道二爷不高兴?” 媚儿道:“我自看得出……二爷有心事。” 景正卿笑了笑,见她垂头乖巧的模样,便道:“你上来。” 媚儿把靴子给他摆好,果真爬上来,景正卿将她抱入怀中:“喜欢二爷吗?” 媚儿道:“当然喜欢。” 景正卿道:“喜欢二爷什么?” 媚儿望着他,道:“二爷……长得好、人也好,什么都好……”说着,便往景正卿怀里钻。 景正卿低低笑了两声,道:“什么都好?那为何有人反而极讨厌我呢?” 媚儿一怔,继而气道:“二爷这样好,是谁这么没眼色的?” 景正卿心头痛了痛,便叹了口气。 且说云三苏恩跟景正盛在外头说说笑笑,眼见一个时辰将过了,里头却仍没有动静,云三笑道:“咱们二爷怎么还不出来?” 景正盛道:“可见他是喜欢媚儿的。” 云三有了几分酒意,便笑:“只怕他喜欢的不是那宝贝,只是喜欢这名字。” 景正盛也大笑,独独苏恩不解,眨着眼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过说起来,我倒要去看看卿儿,别是睡过去了吧。” 云三道:“小舅爷你这会儿可不好去打扰,万一二爷还在……” 苏恩笑道:“这都一个时辰了,我就不信现在还没完事儿,倒也好,我去捉一捉他。” 苏恩趁着酒兴,便起身往里,云三跟景正盛两个对视一眼,也都有几分想看热闹的心理,大家都是喝的半醉了,当下跟在苏恩后面。 苏恩到了景正卿歇着的门外,先冲身后那两个嘘了一声,侧耳听听里头,竟没动静。 苏恩抬手,将那门轻轻一推,竟推开了,当下便笑着进去,道:“卿儿,你不是说要出去陪我们……”一句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却瞧见床上,媚儿躺在上面儿,身上盖着一床被子,见三人进来,便拉着被子起身。 景正盛一惊,转了一圈,不见景正卿,忙问:“人呢?” 媚儿胆怯道:“三爷,二爷不许我动,也不许我声张,就让我就躺在这儿……还说若是三爷跟云三爷,小舅爷问起的话,就说他出去散散心了。”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云三郎问道:“去多久了?” 媚儿道:“大概一个时辰了。” 三人哑然无语,苏恩道:“这个卿儿,大家喝的何其热闹,他却一个人跑了。” 云三郎想来想去,不太放心,便道:“二爷喝了不少,一个人出去,不知会不会有事儿,我出去找找他。” 当下便也辞了景正盛,出门骑马去找景正卿。 云三郎在街头上缓缓而行,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地方,当下打马而去,将近端王府的时候,果真见在端王府的街头上,有一人倚马站着,一副呆呆出神之态。 云三郎一看,什么也不说了,重重叹道:“唉!”打马上前,唤道:“二爷!” 景正卿抬眸,却瞧见云三郎翻身下来,他一惊之下,略有些不自在:“你怎么……找来这儿了?” 云三郎见他脸色冻得发红,抬手一摸,冰凉之极,气道:“你真疯魔了?” 景正卿道:“说什么呢?” 云三郎道:“为了个女子,值得这样儿?放着娇香软玉的姑娘不去碰,却宁肯来这里喝风?” 景正卿无言以对。云三郎道:“二爷,你快醒醒!你那表妹纵然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叫我看,媚儿的乖巧胜过她,念念姑娘的容貌也不输于她,二爷你何必一心在她身上,如今她又要是王妃了,你若再如此舍不得放不下,迟早晚惹祸!” 景正卿见他真恼了,心底揪痛,偏笑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过是经过这儿,看一眼罢了……” 云三郎道:“可别藏着了,你那点子心事,除了舅爷不知道,谁还不知?” 景正卿强笑,便将他肩头一抱:“行了行了,我同你回去喝酒便是了……” 云三郎恨恨不休,景正卿正要转身,忽然之间双脚像是定在地上一样,再不能动。 云三郎一怔,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却见在前头端王府门口上,有个人正走出来,纤纤袅袅,纵然隔这么远看,也知道是个绝世的美人,不是那惹祸的胚子还能是何人? 云三郎简直要晕过去,当下握住景正卿手腕:“不是说走么?还不快走?” 景正卿身不由己,给他拉着便转了身,但却仍拿眼睛往那边看,就仿佛那个人身上有一条线,无形中牵着二爷的眼一般—— ☆、74、暴杀 把云三郎气得,几乎就想狠狠地把景正卿打上一顿,好叫二爷彻底清醒过来。在他的生拉硬拽之下,到底是把人带了开去。 景正卿骑在马上,恹恹往回走,走到半路,忽地说道:“不对。” 云三郎道:“什么不对?” 景正卿看向他:“你方才瞧见没……” 云三郎一听,不等他说完就回:“没瞧见!” 景正卿咳嗽了声:“你急什么?我是说,你瞧见了没,过去迎妹妹那辆车,是我们家的。” “有什么稀奇的?”云三郎不以为然,不知道为何他竟特意提一提。 景正卿道:“是我们家的车倒是不足为奇的,只是我瞧着那随车的人,不像是寻常小厮。” “你这话,我就越发不懂了。”三郎道。 景正卿细细回想了会儿,道:“随车那些,虽则是我家家仆打扮,只是……我方才看着其中有两个竟像是会武功的。而且身手不弱。” 云三郎一惊,而后笑道:“二爷,你这意思不会是说你们家家奴也有些深藏不露的人吧?” 景正卿凝眸看他:“我平日出出进进,家里的人上上下下我几乎也都熟悉,怎么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人物?看来那样好身手的人,去我们家做了家奴?” 云三郎想了想,思忖道:“莫非是端王府的人……特意来护送的?” 景正卿道:“端王府要护送,光明正大便是,为何……”这一句还没有说完,二爷忽然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失声道,“不对!” 云三郎正要说话,却见景正卿调转马头,竟回身打马而去! 且说车内明媚大叫一声,车厢外景正卿叫道:“明媚!”心弦绷紧,当下便要往前而来。 他一动,车厢外站着的人顿时也动了,将景正卿一拦:“站住,还不退下!” 景正卿听了明媚的声音,哪里按捺的住,当下厉声喝道:“你们竟敢劫景家的人,好大的胆子!” 车厢外站着的,有两个是赵琰的狐朋狗党,却有四位是他的侍卫,其中两人是车夫的打扮,见景正卿发难,当下便有两人向他扑了过去。 景正卿的武功其实是不错的,可是他着急之下,只看出这些人武功不弱,却竟未曾仔细观察这些人何来历:跟着赵琰的,都是一等一的御前侍卫,动手的这两个是假扮车夫的,武功虽然不弱,但那两个还没动手的,却更是侍卫之中挑选出来的顶尖儿的好手。 皇家只这一个太子,一来自然要派可靠人手保护妥当,二来,皇后是有些知道赵琰三五不时地出去玩乐,生怕这个儿子闯祸,因此特意点派好手加以保护。 不然,若是一般习武的人假扮车夫,景正卿未必能察觉出不妥来。 景正卿动上了手,才惊心,这两个车夫打扮的人竟是好手,他若是单打独斗对上一个,倒是可以将其拿下,但是两个人……加上事情紧急,他很想要速战速决,但偏偏欲速则不达,竟跟两人缠斗了十数招而无法占据上风! 景正卿大为着急,心中懊悔让云三郎留在原地等候了,若是带着他一块儿来,也不至于如此! 这一刻,车厢里赵琰也不闲着,听到外头呼喝声起,他倒是习以为常的,这些侍卫惯常为他擦屁股擦惯了,赵琰也知道他们武功高强,等闲之人是打不过他们的,因此放心大胆地抱着明媚,重新上下起手起来。 明媚心慌意乱,乱打过去,叫道:“放手!滚开!”一边又抱着希望叫,“景正卿,救我!景正卿!” 一声一声,叫的二爷心都碎了,心中一乱,便给人趁虚而入。 侍卫旨意一拳竟击向他胸口,二爷拼着受了,把那人手腕攥住,用力一捏,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手骨断裂。 景正卿反应极快,攥着那人往后一退,把那人擒在身前,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识相的,快点把人放了!” 另外三人见状,齐齐皱眉,那两个高手侍卫原本站在旁边,见状便对视一眼,齐齐往前一步。 景正卿叫道:“听好了!我是景家的景正卿,车里的人……”一咬牙,便道:“是端王爷下了聘订了亲的……你们胆敢如此,不怕掉脑袋吗!” 三个侍卫听了,面无表情。他们跟随太子,以太子暴戾的性情,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没有做过?早已经习以为常。 起初倒也有些看不惯太子的人,不肯随着太子胡闹,有的因觉得赵琰的行径太过分,便向皇帝进言,谁知竟给皇后知道。 皇后并不觉得太子做的有多过分,反而觉得那些上告之人别有用心:是否是想破坏太子在皇帝面前的形象,然后给端王铺路? 于是乎,那些铮臣便被皇后一一打发,就算不死,也是降职的降职,另调的另调,剩下的这几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闻目睹地,也都非善类,同时对太子忠心耿耿,绝无二话。 且赵琰虽然暴戾,但却也会笼络人心,但凡是他们帮助他做成了一件事,便会有厚重赏赐,且常常说等登基以后,便会封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因此这些人惟赵琰命是从,绝不会违抗。 倒是旁边那两个跟着赵琰打混的清客有些色变:赵琰原本的打算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抢出来,若是长得丑,便立刻扔在此处,他们逃之夭夭便是;若是长的美……赵琰那个性情…… 但不管如何,这件事关键的是“谁也不会知道”,因此他们也不怕担干系。 故而虽然对方是端王,可是既然这些人跟随了太子,那自然便听太子的,等赵琰登基,端王区区一个王爷,便也不算什么。 何况端王也不会知情。 ――万万没想到,景家的人居然会跟随到此。 这两个清客便有些害怕,不知如何了结。 那边景正卿挟持着侍卫,厉声喝罢,车厢里略静了静,隔了会儿,便听到赵琰道:“景正卿?是谁?又算什么东西!” 景正卿一听,心头一颤,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没来由浑身竟有些发凉。 来追的路上景正卿已经想过了,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劫持了明媚?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明媚是端王爷要的人? 他不敢往上面想,只是安慰自己:或许是端王爷昔日的仇人,或许是对端王或者景家不满的什么人…… 一直到追到这儿,跟这两个侍卫动了手,景正卿赫然发现,这几个人身手出众,且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这情形,不由得他想到在护送明媚上京路上遇到的那些神秘人,以及在雀屏山上试图刺杀他的那批人。 景正卿听了赵琰的话,他依稀是记得这把声音的,知道事情得做最坏打算了。 景正卿当下眼睛闭了闭,而后把心一横,反而扬声喝道:“阁下又是什么东西,隔着车厢说话,鬼鬼祟祟藏头露尾,不敢出来见人吗?” 二爷倒也聪明,此刻已经猜到车厢里十有八~九恐怕就是那位太子赵琰了,他是知道赵琰曾经惦记过明媚的,还特意去书塾滋事,可是他却做梦也想不到太子的胆子竟能大到这个程度。 但是如果只靠自己在外头跟这些侍卫对上,就算是拼了一命,在这里打斗的过程之中,自然无法阻止车厢里发生什么,因此二爷索性直接开骂,指望用激将法把太子弄出来,起码让他先不要去动明媚。 果真,听了景正卿的话,车厢口上人影一晃,却果然是赵琰现身了。 赵琰纵身跳下地,负手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对上太子那双杀气腾腾的阴鸷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景正卿是世家子弟,六品武官,面圣的机会可谓时常有,自然也对太子的脸不陌生,平常见了,就算心里再有微词,面儿上依旧恭恭敬敬,只不过这一刻,委实尴尬了。 景正卿不动瞬间,赵琰已经将他上下一打量,不屑笑道道:“你就是景家的景正卿,孤知道你,你有个姐姐刚进宫没多久,就是那个很会讨好我母后的景昭仪嘛!” 景正卿手上一松,将那人放开,没奈何见礼:“太子殿下,微臣不知是殿下,多有冒犯。” 赵琰见他行礼,冷道:“你知道就好了!” 景正卿道:“太子殿下,车里面的是我表妹明媚,想必这其中有些个误会,臣恳请太子将表妹交还我……今日之事,就当全没发生过……” 景正卿没说完,赵琰一听,冷笑:“景正卿,你别不识相,孤今儿本来是想隐秘行事的,你自己找了来,便算你倒霉,你若是懂事儿的,就乖乖地,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别来打扰孤,从此孤会当你是自己人,将来,也能封你个公侯之类,但你若是不识相的话,就别怪孤不念情面了。” 景正卿听到这里,便道:“殿下,我明媚表妹已经许给端王了……” 赵琰大怒,伸手便打过来,景正卿一惊,终究没有躲闪,脸上便吃了一记。 赵琰骂道:“混账东西,不许提那个人!端王,又是端王,为什么每个人都跟孤说端王如何如何,哼,许给他又如何?他想要的美人,孤偏不让他如意,偏要让他得一个残花败柳!” 景正卿半边脸红着,垂着头一声不吭。 赵琰看他一眼,见他并不反抗,便冷冷一哼,正欲上车,却听车里明媚颤声叫道:“景正卿!” 景正卿身子一抖,见车厢门被撞开,明媚歪着身子,跌在眼前。 景正卿一眼看去,见明媚双手双脚都被捆着,脸上仿佛伤着了,指印儿在白皙雪嫩的脸上显得格外清晰,头发散乱,胸前衣襟略开,露出雪色肌肤,双眸惊慌地看过来。 赵琰一看明媚挣扎出来,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咬牙道:“不要脸的贱货,你是想要出来给男人看吗!” 景正卿一步上前,却被赵琰的侍卫拦住。 赵琰抬手,一把揪住明媚的头发,往下一扯,生生地便将她扯落地面。 明媚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从来都是给捧在手心儿里的人物,如今跌在地上,半晌竟动弹不得。 景正卿目眦欲裂,挥拳便打向那两个侍卫,却不料对方早有防备,又趁着他震惊之时出拳毫无章法,便极快出手将他按住。 景正卿怒道:“太子殿下,你若行此事,我绝对不跟你罢休!就算是端王知道也绝不会放过你的!你若就此罢手,我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太子殿下……” 赵琰冷笑:“呸!你这是在拿赵纯佑那老东西吓唬我吗?你又算什么玩意儿?孤怕你?孤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孤就偏……” 赵琰看一眼景正卿,见他被押着跪在地上,那双眼看向明媚,透出焦急又关切之色,看向自己,却又恨又怒地…… 赵琰看了,不觉得可怕或者羞耻,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回头又看看地上的明媚,笑道:“既然如此也好,我就当着景家人的面儿行事,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景正卿听了这禽兽不如的话,简直不敢置信。 原先他也算是个风流不羁的人物,也被明媚骂过几次禽兽不如,但却从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赵琰这等无耻的人,跟他相比,景正卿那个“禽兽不如”简直就名不副实起来。 赵琰把明媚拉起来,一手抱着她,一边将她压在车边儿上。 明媚略有些清醒,便抬手去打他,经过方才一番挣扎,手上系着的带子也松了,拳头打在赵琰身上,虽然不疼,却让他大为恼怒。 赵琰怒道:“来个人过来帮我按着这贱~人!” 那两个跟随赵琰的清客本来远远地躲开,赵琰一回头,便瞪向两人。 两人是被他使唤惯了的,当下吓得身不由己过来,一左一右,果真就按住了明媚的手。 景正卿见状,拼命一挣,那两个侍卫紧紧拦住他,景正卿嘶声叫道:“太子殿下,求你饶了她,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让我替她向你赔罪!” 赵琰回头看他一眼:“你?本太子对你没兴趣!” 赵琰邪邪一笑,捧住明媚的脸:“小美人儿,这回你可怎么办?”竟凑过去便去亲明媚的嘴。 明媚摇头避开,哭叫道:“不要!放开我!”忽地一眼看到景正卿,顿时哭着求道:“表哥,表哥救我!” 景正卿见状,整个人几乎要死了,嘶声叫道:“殿下,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放过她!我求你啦!”说着,拼命便磕头下去,冬日地面坚硬,景正卿磕了两下,头上竟见了血。 赵琰听了这话,又看他困兽挣扎一般,反倒更觉兴奋,笑道:“原来你是小美人的表哥?你竟这般关心她,为了她当真什么都可以做么?” 景正卿道:“只要殿下肯说,我什么都可以做,殿下别为难她!” 赵琰脸色变幻不定,看看景正卿,又看看明媚,忽然哈哈笑道:“真真有趣,你好像对你这表妹关心的过头了吧?” 景正卿心头窒息。 赵琰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反而看着明媚,低低道:“小美人儿,没想到你这样人见人爱,孤又怎么能够到了嘴边儿又把你给放了呢,不如,就……让你的表哥看看……孤是怎么弄你的,如何?” 景正卿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赵琰舌头一挑,就在明媚脸上舔了舔,又道:“可真是个香喷喷的美人,怪不得赵纯佑那个老东西竟看上了你!是了,听闻昨晚上你歇在端王府了,总不会已经给弄过了吧……啧啧,让我看看……” 明媚哭叫挣动,几个侍卫都习惯了如此场面,除了那被景正卿捏断手腕的,其他三个都面不改色。 那两个按着明媚的清客,本就是跟着太子助纣为虐的,起初怕被连累,如今帮着太子行事,见了此情此景,忍不住竟也被色所迷,有些儿蠢蠢欲动,看着明媚秀色,眼中也透出贪婪光芒。 赵琰抬手便撕开明媚的衣裳,又去亲明媚的唇,明媚半生半死里,察觉他闯入口中,昏沉沉用力咬下去。 赵琰吃痛,捂着嘴抬头,不由分说一巴掌狠狠地就打了下去。 明媚本就伤心欲绝,被他打了这掌,顿时之间昏头昏脑,眼前发黑,头无力往旁边一侧,竟是晕了过去。 赵琰捂着嘴,骂道:“不识抬举的贱货,等本太子用过了,便赏给你们……让你们也尝尝端王侧妃的滋味!” 赵琰正说着,忽地听到身后有人爆喝一声:“你干什么!”紧接着,竟是一声惨叫,近在耳畔似的。 赵琰吃了一惊,忙转头,却见景正卿竟不知如何挣脱了两个侍卫,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握着一柄雪亮匕首,刀光似电光一般,已从其中一个侍卫的颈间掠过,那热热地鲜血喷涌而出,竟溅到了太子半身! 景正卿一挥得手,分毫不停,手臂往后,一气呵成地用力斜刺,雪亮的刀刃准确地没入身侧攻过来的另一个侍卫腹中。 那侍卫没想到他出手如此之快,身子僵住,口角涌出血沫,同样倒地身亡。 赵琰虽然也杀过不少人,但是眼见这情形,仍旧十分震撼,不由叫道:“景正卿你想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景正卿暴起杀了两人,手中持刀,双眼血红,俊美的脸如许狰狞:“造反?若如此是造反的话,那我就是在造反!”—— ☆、75、决绝 明媚被赵琰打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觉得身子像是被什么舞动着,不由自主地摇晃。 明媚蹙了蹙眉,忍不住j□j了声,失去的神志逐渐回归,身体也渐渐有所感觉,但是,却只觉得一种剧痛,宛如撕裂一般袭来。 明媚身子颤了颤,闭着的眼皮动了动,长睫也跟着扇了扇,竭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眼前仿佛有了一丝光亮,淡淡地光芒之中,有个人影在她的身上晃动,明媚分不清那是谁,甚至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正想要仔细看的时候,眼前却忽然一黑。 有什么遮了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 明媚试着动了动,察觉捂着自己眼睛的是一只手,然后,那只手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柔软的布条,将她的双眼蒙住。 她无法自主,陷于黑暗之中,身体的感觉却越来越鲜明:好疼! 依稀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同时也想到了没有昏迷之前的种种,明媚张口,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呜咽,抗拒着:“不……” 那人握着她的腰,一下一下地撞过来,起初动作似并不快,但在听了她的呻~吟之后,那动作陡然便变得猛烈。 明媚摇头:“疼……不要……”樱唇微张,哭着想要把蒙着眼睛的长布条甩开,她试着伸手,要去推身上的人,但双手却无力地,勉强在那人胸前一划,便又跌落。 耳畔听到那人变得粗重的呼吸,以及隐忍的声音。 他握在她腰间的手力道加重,以惊人的速度摆动腰身出入,明媚听到啪啪声响,慌乱而淫~靡,体内的疼痛仿佛也麻木了。 她意识模糊地哭叫了声,仿佛还求饶过,唤过谁的名字,但就在她叫出那一个名字之后,那人身子一颤,用力往前,把自己埋入她的最深处。 明媚的身子一阵战栗,她再也无能为力去想,沉沉地便又陷入昏迷之中。 “明媚……妹妹,明媚……”耳畔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再度醒来的时候,明媚看到面前一张熟悉的脸。 确切地说,是熟悉又陌生的脸,明媚脑中仍是一片空白,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景……正卿?” 随着这一个名字的唤出,先前发生的那些丑恶之事也随着张牙舞爪地奔涌而出:太子!那些恶徒!撕裂的衣裳,以及疼痛…… 明媚身子猛地抖起来:“啊!” 景正卿将她搂入怀中:“没事了,明媚别怕!” 明媚浑身发抖:“我、我……” 景正卿道:“别怕,别怕,他不会再来害你了。” 明媚抬手:“可、可是我……” 景正卿低头看她,明媚仓皇地转动目光,发现景正卿额头带血,脸上也是一片狼藉,身上更不必说,整个人像是在血泊里滚过,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血!好多血!”明媚重又震惊起来,惊骇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抱着她不放,见状便低头,在她的额头安抚地亲了口:“别怕,我在这儿,我会护着明媚的。” 明媚想到方才,想到太子赵琰跟他的那些恶党们:“那、那些人……太子……” “嘘!”景正卿抬手,手指抵在她的唇瓣上,“不要提,尤其是以后,绝对不能提见过太子,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知道吗?” 明媚六神无主,听着景正卿的嘱咐,情不自禁点点头,却又问道:“为、为什么?” 景正卿摸摸她娇嫩的脸,因为被赵琰拖下车,脸颊上有一处小小地擦伤,先前被赵琰打过耳光,留下的指印儿还没有消退。 他不敢碰的人,却被这样。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把那人碎尸万段。 太子又如何,天王老子又如何! 景正卿尽量温声说道:“因为不能给别人知道我们见过他们……不然的话就会大祸临头。” 明媚呆呆地:“表、表哥,我不懂。” 景正卿将她抱着:“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不要害怕。” 明媚怔怔地:“啊?什、什么?” 景正卿原本跪在她的身前,此刻便慢慢地挪开,明媚忽然发现自己仍旧在那辆噩梦似地马车里,但是,噩梦却才刚刚开始,就在景正卿闪开之时,露出在他身后,靠在车壁上的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个死人。 明媚的眼睛逐渐瞪大,然后无法自制地惊叫起来:“啊!啊!”她缩起身子,靠向景正卿怀中。 景正卿用力将她抱住:“别怕,他已经是死了,再也不会害你了。” 明媚的身子筛萝似地抖了起来:“死、死了……太、太子……他是……怎么……死了?” 惊骇过分,说话都语无伦次。 原来,这个死在了面前的人,竟然正是当朝太子赵琰。 景正卿的声音听来温柔,但却带着一股阴冷寒意,他贴在明媚耳畔,低低说道:“因为他该死……因为他对你做那些事,所以他一定要死!” 明媚睁大眼睛听着这句话,听到最后,忽然间想到自己半昏迷时候…… 她抬头,望着景正卿,呼吸也停了:“表……哥,我是不是被他……被他……” 景正卿沉默片刻,而后说道:“是表哥没有用……他那几个侍卫太难缠了,我……费了点功夫才把他们都杀了……明媚,你要怪就怪我吧……” 明媚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都木了,看了景正卿片刻,双眸一闭,软软地倒在景正卿怀中。 景正卿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眼神却是极度的幽寒,他咬了咬唇,略微犹豫之后,便转为极为坚决的神色。 车外转出一个人来,脸色同样是雪白的,云三郎望着景正卿,眼底有着绝望,也有着坚定:“我说的果然没错,终究是弄出事来了。” 景正卿回头看他,眼底带着愧疚:“你大可不必插手,此事跟你毫无关系。” 云三郎道:“我跟你是什么交情,难道出了这事,我能置身事外一干二净?” 景正卿道:“三郎,这不是小事,是会抄家灭族的……你……” 云三郎怒道:“别说这些狗屁的话!难道杀他们我没有动手?别忘了我也杀了两个!” 景正卿默然:“很抱歉,竟把你也拉下水来。” 云三郎面色惨然:“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个……你用完了?”他一挑下巴,指的竟是景正卿身侧的太子赵琰的尸体。 景正卿垂眸:“三郎,你能及时赶到,我这一生的命也赔给你都不够,你要插手此事,也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然的话,你即刻走。” 云三郎皱眉:“这个时候你还婆婆妈妈?什么事?快说!” 景正卿抬眸看他,沉声道:“你得答应我,此事若是永不见天日倒也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你要坚决否认跟此事有关,绝对不能承认你知情,更不能承认你动过手。” 云三郎听了,重重叹了声:“行了,我知道了。” 景正卿把明媚放下,跳下车来,地上本有六具尸体,方才云三郎都给处理了,侥幸的是赵琰为了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儿,特找了个人迹罕至的荒凉所在,此刻又将要天黑,越发没有人来,倒是方便了两人行事。 云三郎道:“太子的尸体如何处置?总不能也扔乱葬岗去。” 景正卿道:“我记得从此处往前三里,便是五里河,不如把尸体扔到那里去。” 三郎道:“如此,把他的衣物剥一剥,值钱的都拿下来,若是尸体有被发现的时候,官府会往因财抢劫杀人上去想,不会疑心其他。” 景正卿点头:“你说的甚是。” 三郎道:“你看着你表妹,这事儿我来干。” 景正卿苦中作乐,笑道:“瞧我们,哪里像是朝廷武官,倒像是劫匪。” 三郎也冷笑说道:“我算知道什么叫官逼民反,这样的太子,不死留着也是祸害,堂堂大启,难道要葬送他手里,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诛九族的话,你杀的正好!倘若留下他,以后咱们在朝为官,估计也是个被他祸害的,迟早晚要上梁山。” 景正卿叹道:“若不是他逼得太紧,我也不至于走这一步,罢了!” 当下分头行事,把赵琰的尸体扔进河里,幸好河水虽然结冰,冰层却不厚,正好把人扔进去。 且不提。 云三郎回来,便道:“你要如何跟她说?受这惊吓,她怎会好好地回府?只怕一回去,就立刻给人看出端倪来。” 景正卿道:“我也正在想。” 云三郎又道:“是了,还有那两个丫鬟,我虽然把她们暂时稳住了……但只消得她们一看卫小姐的样儿,恐怕也会疑心。” 景正卿皱眉不语,马车走了会儿,眼见暮色四合。 明媚依旧未曾醒来,景正卿忽然说道:“为今之计,是决然不能回去了,可是不回去,府里头必然要疑心,端王府的人也会问……总要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最好是让她在京内别的地方住上一夜,稳一稳心神。” 云三郎道:“去我家倒是无妨的。只不过,府里头必然也会惊诧:为什么你们府的小姐竟去了我们家里?唉,若是我家里有个姐姐妹妹,倒是好说了,只说是姐姐妹妹要相处,府里头疑心也有限。” 景正卿听到这里,忽然之间说道:“有了,我想起一个人来!倒是可以去她那里借宿。” 云三郎回头:“谁?” 景正卿道:“虽然不是个最好的,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你还记得上回你跟我说的皇商欧家么?那家的小姐欧玉娇,时常去我们府上走动,跟明媚的交情也十分不错……如今,只对那两个丫鬟说是欧小姐忽然那相请,倒是可以勉强打发了她们,也能安住了府内。” 云三郎点了点头:“你这个计策好,可是欧玉娇那边又怎么说?那女子出身商贾世家,必然是个心细如发的,难道会看不出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非……” 景正卿也正想此事,见云三郎一声除非,便道:“什么?” 云三郎道:“除非你们之间关系不同,你跟她说,她自然会听你的。” 景正卿皱眉:“我同她只见过几次,话虽说过几句,交情却是泛泛。因为知道他们家的意思……所以还有意远着她,因此明媚虽然晚来,却比我跟她更亲近。” 两人正商议着,只听得低低一声,景正卿怀中明媚缓缓醒来。 云三郎见状,便不再言语,专心赶车。 景正卿忙看顾明媚,见她睁开眼睛,眼中仍带着湿湿地泪,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道:“表哥,我不想活了。” 景正卿听她开口就是这句,顿时皱眉:“胡说!” 明媚此刻也不怕了,只是心若死灰,眼角有一抹泪滑出来,淡淡道:“我是说真的,景正卿……”她唤了他一声,又道,“想来……我曾指望的那些,终究都是虚的,亏我还以为可以好好地……但我是个薄命的人,终究逃不了。” 景正卿又疼又怒:“不许说这些,害你的人已经是死了,你自然要好好地,何必自苦?” 明媚道:“你不懂,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其实是因为心里有个盼头,想要……远离了你,也嫁的好一些,一生顺遂,如今,也不用说这些了,想来人都是要认命的,早知道这样,何必争来争去,一早,答应了你,倒也是好的。” 景正卿心头猛地一跳,嘴唇动了动,想说,却又忍住:“明媚……我、我……” 前面忽地有一声咳嗽响起,景正卿双唇一闭。 明媚问道:“是谁?” 景正卿默默道:“是三郎,多亏他赶到,及时相助。” 明媚眨了眨眼:“是云公子啊,是我……连累了你们。” 景正卿皱眉:“你莫说这些!” 明媚本是漠然看向别处,此刻,便重转动目光看向景正卿,道:“表哥,你刚才为何不听太子的,起码,也能保一身无咎。” 景正卿恨道:“谁敢动你,我便杀了谁,管他是太子还是王爷!我只恨没有早些动手。” 明媚神情略微惊动,然后便道:“你、为何……”一句话没说完,却也没有再问下去,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表哥,这附近是不是有条河,我听到水声。” 景正卿抬头,外面云三郎道:“是了,这是上游,还未结冰。” 景正卿便问明媚:“怎么了?” 明媚道:“我……我觉得……脏,想要、洗一把脸。” 景正卿皱了皱眉:“待会儿咱们回到城里,你再洗好么?” 明媚摇头:“你身上有血,也沾到我身上了,给人看到了像什么?我先洗了脸,再想想如何处置才好。” 景正卿见她言语清晰,才略觉安慰:“我也正想跟你说此事,我准备今晚上,把你安置在欧家里,免得回去后给家里人看出来,只是怕欧玉娇又看出什么不妥……你若能撑着,倒是好的。” 明媚微微一笑:“你和云公子为了我,闹出这天大的事儿来,我自然要承情的。你让我洗把脸,我也清醒些。”她这样一笑,宛如春花一般,虽然娇弱,却仍丽光难掩。 景正卿心头软软地:“也好。” 云三郎前头听着,总觉得哪里仿佛不对,却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把车儿调转,往那河边上去。 此处离河只有二里不到,马车停下,云三郎不下车。景正卿抱着明媚下来,往前走了几步,明媚道:“三两步到了,你放我下来便是。” 景正卿这才将人放下,明媚落地,竟站不住脚,身子晃了晃,景正卿忙抱住她。 明媚伏在他怀里,镇定了会子,忽然柔声说道:“表哥,多谢你。” 景正卿听了这句,心里自是欢喜,明媚道:“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洗把脸就回来。” 景正卿得了她的好脸色,对她的话竟也无有不从,当下乖乖点头。 明媚离开他,便往河边去,果真听河水淙淙,靠近岸边的地方略结了薄冰。 景正卿正看着她,见状便忙往前一步,道:“明媚,别去往里,这儿的冰只是一层,不结实。” 依稀明媚答应了声。景正卿才放心,稍微停了步子。 这会儿,后面马车上云三郎目光沉沉,瞧着明媚纤弱身影立在水边,真如洛神临凡,云三郎目光闪烁,忽然间想到什么,面色陡然一变。 云三郎张口便欲喊,然而心念转动,却又没有叫出声儿来。 这会儿,景正卿正也回头看他是否等得不耐烦,见云三郎怔怔地正看向此处,便冲他一笑。 云三郎眼睁睁看着景正卿面上浮现那个笑,心头一阵战栗,正要张口,却心凉如冰! ――三郎看的分明:就在景正卿身后,那本来站在岸上的人影,倏忽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景正卿似察觉了什么一样,猛地回身。 云三郎心头巨震,来不及多想,便跳下车来,只叫:“二爷!” 当真是心有灵犀,云三郎下车瞬间,那边景正卿身形腾空而起,向着明媚消失的河畔跃过去!冰凉的河水如翻腾的怪兽,将他的身影即刻吞没。 云三郎惊心动魄,又是懊悔又是愤怒,冲到河边,声嘶力竭叫道:“二爷!”—— ☆、76、善后 身后白茫茫一片,只有泛着淡光的河水,哗啦啦地声音如同嘲笑。景正卿想也不想,振衣往河上冲去,笑影凝固他的脸上,又如被被打输的残兵败将般迅速消退。 冰凉的河水涌上来,仿佛要将身体冻成一块冰,景正卿睁大双眸,慌乱地流水之中找寻。 河水冲进他的眼眶,像是冰针刺目般地痛,然而那痛很快便不复存,因为他什么也不记得,也感觉不到,只是拼命找寻消失眼前的那个。 身体浸没冰水之中,迅速地失去知觉。 景正卿奋力挣动,这一刻,就好像全世界都与他为敌,但就他曾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同所有相抗的命运。 冰水灌入耳中,他听不见所有声音,头顶是白茫茫地水面,仿佛冥冥之中有满天神佛也都上面俯视且嘲弄着他,嘲笑他这胆大包天的狂徒,费尽心思孤注一掷,未尝不也是争了个空? “明媚!”景正卿心中大叫了声,若是握不住她的手,索性,就让一切都此处结束,也是好的。 无边的静止,仿佛时间也都此处凝滞了,景正卿闭上眼睛,重又睁开。 他终于瞧见前方,有一道影子,若隐若现。 “明媚!”景正卿张口,吞了一口冰水入腹,他划动双手,疯了一样冲过去。 云三郎站河边上,宛如冰塑一般,双眸望着那平静的水面,眼中隐隐地冲出一层泪光。 他等待着,仿佛是为了等待那一丝最后的唯一的希望。他心里也向着众神祈求着,不要让事情走到最坏。 他紧紧地盯着河面,求那会救赎或者赦免他的奇迹。 就好像终于有神祗听到了他的祈求,一片冷冽刀锋翻涌似地河面上,有用力一挣,跃了出来。 云三郎原本绝望的神情陡然转作惊喜,忍不住张口叫道:“正卿!” 景正卿一手划水,一手抱紧了明媚,水中,无处借力,只好紧紧地拥着,一边随波逐流一边竭力往河岸边上靠。 云三郎望着他水中挣扎,自个儿往前一步,几乎就跃入水中,然而转念一想,却又飞快退了回来,冲到马车边儿上,握住车厢门抬掌用力劈落,将半扇车门扳了下来。 三郎飞跑回河边,瞧见景正卿已经顺着水往下游滑了一段距离,三郎叫道:“二爷,抓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木门扔向景正卿身侧,木板门当空划过,然后稳稳地落距离景正卿身旁不远的地方。 景正卿连挣带游,往那处靠了靠,因怀中抱着明媚,动作十分地不便。 云三郎提着心看着,这一刻真恨自己没生翅膀,不然就可以飞过去相助。 景正卿终于碰到了那木板门,当即一把抓住,一抬手臂,竟把明媚抱着推了上去。 云三郎呆呆看着,景正卿将放木门上,那木门往下沉了一沉,却幸好能担得住,景正卿不敢松手,一手握着木门,一手仍旧握着明媚的手腕,这□子可以用力,才拼一口气,向着河边上推游了过来。 将到河畔的时候,脚下渐渐地能探到了石头,景正卿踉跄一扑,抱住明媚,生怕又松了手把丢了。 云三郎伸手接应,景正卿道:“先……抱着她。”声音哆嗦,几乎不成声。 云三郎略一迟疑,忙把明媚接过去,紧紧地搂怀中,怀里仿佛抱了一块儿冰似的,他提心吊胆,想要试一试明媚的鼻息,却又不敢。 这会儿景正卿爬上岸来,整个几乎缩成一团,却道:“上……上车!” 云三郎一手抱着明媚,一手将他拉起来:“如何?” 景正卿道:“死、死不了!”脸色铁青。 三郎浑身一颤,景正卿踉跄起身,同他一块儿往马车边上来。 三郎先把明媚放进车里,又扶着景正卿爬上车,车厢里侥幸还有被褥跟毯子,景正卿顾不上别的,先把明媚拉起来,摸摸她的脸,叫道:“妹妹!明媚!” 明媚一声不吭,双眸紧闭,宛如睡着。 景正卿几乎哭出来,却仍咬牙忍着,用颤抖的双手极快地把明媚身上湿了的衣裳统统扯落,顺势拉了被子过来,紧紧地将她裹住了。 湿了的头发还淌着水,景正卿用毯子给她包住了,才又去轻拍她的脸。 云三郎站车厢边上,本是要叫他把湿衣裳都脱了,见他反而去脱明媚的衣裳,三郎便急忙转过身去,想了想,便忙把自己的大氅给解下来,又脱了外头的衣裳,都抱怀里。 隔了会儿,微微回头,见景正卿把明媚裹得严严实实地,三郎才道:“二爷,把湿衣裳脱了,换上的。” 景正卿见他站风里,一身单薄,但此刻也顾不上客套,便接过来,一边挣扎去解自己衣裳,一边问道:“她还不醒,如何是好?” 云三郎见他手已经僵硬,哆嗦的如同风里的落叶,他心头一急,便跳上车来,道:“来!” 三郎将景正卿湿衣裳解开,尽快脱下来扔旁边,用自个儿袖子擦擦他脸上跟身上的水,才把自己的衣裳给他穿上,道:“她落水后可能是吞了些水,要把水弄出来才成。” 景正卿衣裳还没穿妥当,当下便俯身过去,用半僵的手把明媚抱起来:“怎么弄?” 三郎迟疑了一下:“头朝下给她控出来,不行的话压一压胸口,或者……捏着鼻子,嘴对嘴吸出来。” 景正卿听了他的话,忙把明媚扶起来,见她脸色苍白如同纸片儿一样,哪里舍得就把她倒过来或者压她?恐怕一个力道失措,就压坏了,于是便当机立断地将唇贴了上去。 云三郎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身,想了想又说道:“天要黑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城门也要关了,事不宜迟要尽快进城,二爷收拾一下,要赶路了。” 景正卿顾不上回答他,云三郎摇摇头,重新回到车辕处,纵身跃上,打马而行。 终于赶城门关之前进了城,云三郎一路心内谋划,却不知车内情形如何。 冬日夜间寒冷,路上行甚少,云三郎便道:“二爷,如何?” 景正卿道:“吐了些水出来,只是还是没有醒。” 云三郎心头一宽:“别急,只要吐水了就行……二爷,方才想好了,先送们去个隐秘的地方,今晚那安顿了,至于其他的事,且交给。” 景正卿道:“想如何做?” 三郎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微弱,便道:“总归不用担心……觉得如何?” 景正卿道:“没事,还好。” 三郎便不再做声。 如此过了一刻钟功夫,三郎停了车,翻身下来,便敲眼前一座小院的门。 有打开门,却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见是云三郎,不由惊道:“三爷您怎么来了?” 三郎道:“宋叔,有个朋友……夫妻两,今晚上想们家歇晚上,替好好地招呼他们。可使得?” 宋叔忙道:“成成,三爷交代的事,一定会办好。” 三郎也不多话,道:“这位夫人路上感了风寒,待会儿会派个相熟的大夫过来给看看,记得叫宋婶熬些热热地汤水给她,炕也要热热的。” 宋叔道:“三爷放心,是您的朋友,自然要好好地招待。”说着,就回头叫,“老婆子,快出来!” 这一刻,景正卿已经跳下地来,双腿仍有些麻木,一个踉跄,云三郎用力搀扶住他,景正卿怀中抱着明媚,道:“便是这里?” 云三郎道:“正是,宋叔跟宋婶是可靠的,会照料跟……有什么吩咐就只管同他们说,要去处理善后,等都布置好了,就再回来。” 景正卿点头:“去吧,要多留神。” 云三郎道:“放心。”这会儿宋叔过来牵马,宋婶便领着景正卿进门去。 云三郎又同宋叔交代了几句,才又打马离开。 景正卿不知三郎有何打算,但如今他已经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索性皆交给他。 且他知道三郎其实是个极有主张跟急智之,譬如先前,他虽然果断地杀了太子两个侍卫,但剩下两,一为高手中的高手,另一个也不是举手就能除掉的。 多亏了云三郎担心他,一路追随而来,陡然发现这个情形,二话不说便上来相助。 倘若是换作他,见地上横着两具凄惨尸体,且三郎又是见过太子的,少不得要权衡一番,或者先问个清楚明白再作打算。 但三郎熟知景正卿的性情,又看到这个形式:知道除非是逼得走投无路退无可退,不然景正卿也不会如此。 这也正因三郎跟景正卿乃是死党,着实地肝胆相照生死之交,并非那些酒肉朋友,因此竟不退不避,反而冲上来同他并肩作战。 三郎一出手,先杀了太子身边那两个清客,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太子赵琰万万没想到:向来是他无法无天地鱼肉欺凌他,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会遇到两个亡命之徒?敢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诛九族的罪孽之事? 也算是赵琰横行到头。 有三郎相助,景正卿顿时轻松不少,先杀了那较弱的侍卫,又齐心协力,对付那名高手。 那侍卫见同伴死了三个,虽是高手却仍有些心慌,又见两如猛虎似地,用得都是不要命地打法儿,他先慌了,给景正卿和云三夹击之下,竟也一命呜呼。 故而这一场,左右全局的竟是迟来的云三郎。不然以景正卿一,未必就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 所以到现,景正卿已经全盘交给云三郎去善后,何况他如今只焦心明媚。 宋叔宋婶引了两入内,特让出自己的暖炕,又换了新的被褥,安置两。 宋婶见两穿着不对,便特找了干净地厚棉衣出来放炕边上给景正卿换用,宋叔便去厨下烧汤。 景正卿把明媚从被子里抱出来,放那热热地炕头上,他也坐上去,便替她擦手擦脚,想让她极快地暖和起来。 顷刻宋婶送了热汤进来,景正卿接过来,便要喂给明媚。 明媚昏沉之中,自喝不下,景正卿便自喝了,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又擦她嘴角流出的汤水,着实心细体贴。 因云三交代说是“夫妻”,宋家老两口倒也不如何惊诧,小半个时辰将过,外头有拍门,宋叔忙去迎门,却是云三郎叫来的大夫。 大夫进了里屋,也不问景正卿身份,也不十分打量,见他无碍,便去瞧明媚。 景正卿早将明媚的脸遮了遮,大夫捏了那纤细皓白的手腕,诊了会儿,便才起身,皱眉吩咐了几句,宋家老两口转身便又去忙碌。 大夫又写了张方子,交给跟来的小厮,便冲着景正卿一拱手,竟走了。 顷刻宋家老两口烧了水,便用大大地木盆盛了,端了进来,对景正卿道:“大夫说要用热水替娘子擦身,待会儿熬了药,还要喝一碗。” 景正卿应了,两个老家出来,等药送来了,便去熬。 屋里头景正卿抱了明媚,将她放温水之中,便替她沐浴擦洗。 手那羊脂玉似的身上滑过,平日里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光景,但此刻景正卿却心无旁骛,毫无邪念。 满心所想只有一个念头而已:让明媚快点儿无恙醒来。 如此一番,惊到了半夜。 宋家两老却不敢就睡,因云三郎去之前曾交代是要回来的。 屋里头,景正卿抱着明媚,握着她的手,感觉那手儿暖和了许多,他心里稍觉得安稳,便明媚面上轻轻亲吻数口,又她耳畔喃喃低语。 夜深静之时,外头果真传来轻轻地拍门声。宋叔正坐桌边上打盹苦等,听了声音,当下一跃而起,便出来院子里轻声问道:“是谁?” 外头有说道:“是。” 宋叔松了口气,听出是云三郎的声音,忙去开门。 三郎进门,见老两口尚未休息,便先打发他们去睡了,说明不必他们伺候。两老才放心而去。 三郎走到景正卿门外,抬手一敲,便推门进内。 景正卿见他进来,便把明媚轻轻放下,又盖了被子。三郎问道:“如何?大夫看过了?”景正卿道:“虽然还没有醒来,但身子已经不似先头那样冰凉,应该无碍。” 云三郎点点头,说道:“这样便好。来跟说一声,那叫四喜的丫鬟已经让她回府了,只让她回去说,卫小姐被欧家的欧小姐请了去。” “可……”景正卿回头看一眼明媚,“欧家那边怎么圆谎?” 云三郎一笑:“让那叫玉葫的丫鬟陪着一个过去欧家了。” “什么?”景正卿不解。 云三郎道:“只长话短说,知道欧家一些底细,此刻迫于无奈,便贸然去见了欧玉娇,跟她说有件事需她相助……总之她是无奈答应了。又让白玉兰扮作卫小姐的模样,头上戴了风帽,低着头,让玉葫陪着进了欧家,因此外只能看到卫小姐被欧小姐请了去。” 景正卿道:“玉葫……” 云三郎说道:“她是个忠心的,隐约把事透了几分给她,为着她家姑娘好,她也得演这场戏。” 景正卿又道:“欧家那边可靠么?” 云三郎道:“有欧玉娇照应着,那女子心细,不至于出问题。” 景正卿知道,欧玉娇无端端怎会答应做这种瞒天过海的勾当?不知云三郎私底下用了什么法儿,这一刻他也无心去问,只知道两个府里都打点妥当了便是。 云三郎奔走了几乎一整天,也累了,便说:“也不早了,二爷好生歇息……外头的事儿暂时给抹平了,这儿的事,就得自己安置了。”说着,便看了明媚一眼。 景正卿到此刻才松了口气,十分感激云三,便道:“三郎,这份情,此生难以为报。” 云三郎正要转身,闻言淡淡笑道:“是啊,也甚是后悔……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不该认得,谁叫不慎上了贼船呢,无奈何,是好是歹,只好跟一块儿厮混了。”长笑数声,出门去了—— ☆、77、安抚 这一夜,景正卿几乎无眠,把明媚抱怀中,一会儿探探她是否发热,一会儿又瞧瞧她是否醒来。 明媚昏迷着,无知无觉,也无动静。 景正卿望着怀中的容颜,若不是知道她昏迷着,还以为只是恬静地睡着,怔怔出神看了半晌,心中悲欣交集,他终于抱紧了她,然而却是这个情形之下。 将近天明时候,景正卿熬了一夜,正有些迷糊,忽然察觉怀中明媚挣扎了一下,吓得他即刻醒来,低头查看端倪,又耳畔轻唤名字。 明媚双手抵胸前,不安地挣扎,景正卿搂着她,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过了会儿她才重又安静下来。 如此景正卿再难睡着,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重新闭眼。 外头隐隐地传来鸡鸣的声音,窗纸上发白,是黎明的颜色。 明媚缓缓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面前的,一开始有些看不清,也觉得陌生,目光描绘着他熟悉的眉眼,渐渐地却明白过来:是他。 景正卿好不容易睡着,自然不曾察觉。 明媚静静地看了他会儿,眼睛一闭,落下两行泪来,抬手他的脸上摸了摸,而后便落他胸前,轻轻抓了抓,却不料那原本熟睡的忽然张手,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里。 明媚一怔,景正卿把她的手往心窝处一搁,声音里有一丝疲倦,也有一抹庆幸:“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 明媚眨了眨眼,并未回答,景正卿身子挪动,往下蹭了蹭,他原本把明媚抱入怀中,此刻却退到跟她面对面的地方,凝视她的眸中颜色。 明媚对上他的双眸,却说不出话来。 景正卿看了她一会儿,叹息了声:“妹妹,若是要怪要恨,就恨吧。只是不许再为难自己了。” 明媚垂眸,仍旧不做声。景正卿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明媚,看看。” 那长长地眼睫抖了抖,终于抬眼看过来。 景正卿凑上前,她额头上亲了亲:“不用怕,也不必想别的,表哥会疼,护着……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必去想,只要高高兴兴地活着就已经足够了,听见了吗?” 明媚听着,眼中的泪一涌而出。 景正卿仔细看着,小心翼翼地往下,一点一点将她的泪吻了去。 明媚不动,景正卿抬手捧住她的脸,看一眼她的双眸,才顺着往下,她柔软的嘴唇上温柔地吻落,他生怕她会抵触,因此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天刚亮云三郎便来到,景正卿正劝明媚吃东西,见他来了,便到外面。 云三郎把他拉到身边,说道:“现外面还没闹起来,但宫里必定已经知道太子失踪的事,必然叫暗卫侍卫们四处找寻……二哥一夜都没回来,自也是因此事了。若是下午还找不到,宫里就肯定不会隐忍了,一定得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闹,这个时候不能不衙门,――无缘无故缺席,未必不会引疑心,早早地去应个卯也好。” 景正卿不想这会儿离开明媚,便犹豫:“可是……” 云三郎道:“等太子不见的消息散播出来,这院子也住不得了,得趁着这个功夫,将卫小姐送到欧家去。” 景正卿很不放心明媚,云三郎道:“她如何了?” 景正卿道:“……不知道。” 云三郎想了想:“好吧,若是放心,就去衙门应卯,若不放心,就留下吧。” 景正卿对上他的眼睛,终于说道:“罢了,难道反只叫替操心?现去就是,劳烦照顾着妹妹。” 云三郎道:“自然要好好地照顾她,难道还想看到昨儿那样愚蠢的行径么?”――云三郎自是说明媚跳河,景正卿却也跟着追随而下的情形。 景正卿一笑,他肩头一拍:“进去说句话。” 云三郎便站住脚,也不进内,只是等着。 景正卿进了屋里,见明媚躺炕上未动,他便上前,轻声说道:“妹妹,得出去一趟,三郎来了,起让他先照料,三郎的意思,是先送去欧家,昨儿他安排了假装是过去住了……” 明媚垂着眸子,听到这里,忽然说道:“送回景家吧。” 景正卿有些意外:“可是……” 明媚抬眸看向他:“不用再费心费力了,若去了欧家,也得有一场应付,不如直接回去,也少一重麻烦。” “是怕,现……身子……” 明媚笑笑:“素来身子就弱,只说端王府的时候就有些不好,不会有疑心的。” 景正卿俯身过来:“真的可以?” 明媚“嗯”了声:“可以。”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攥掌心停了会儿,便道:“那么……也好,叫三郎安排,送回去,等从衙门回来,便也回去看。” 明媚点点头:“知道了,去吧。” 景正卿起身之时,却又不放心,回头看明媚:“早些时候跟说的话,可还记得?” 明媚默默地看着他,景正卿俯身,她脸上亲了口:“什么都没有变,依旧便如之前一般就是,不管有什么难处,都交给,只要别为难自己,别去胡思乱想。” 明媚道:“什么都没有变?表哥是想做个没心没肺的吗?” 景正卿笑笑:“也可以这样说,只要觉得快活便是……横竖都有呢。” 景正卿说到这里,才起身出去了。 明媚望着他的身影消失门口,怔怔出神:什么都没有变?她给太子糟蹋,太子又给他杀了……什么都没有变?她真的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可以吗? 景正卿出外,同云三郎说罢。三郎诧异:“她当真这么说?” 景正卿一点头,三郎道:“如此倒也好,还真的怕去了欧家,她应付不来欧玉娇,倒给欧玉娇看出什么来。她既然想要回景府,倒省事了。” 景正卿叹了口气:“们家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三郎笑道:“这表妹难道就是简单物了?不必小觑她。她既然想要如此,必然自有主张,只管放心。” 景正卿千叮咛,万嘱咐,道:“此事一定要处置妥当,对了,她跟那丫鬟玉葫感情甚好,让那丫鬟多个心眼,好生照料妹妹。” 云三郎道:“知道了,办事,还有不放心的?”景正卿见他这样说,才点头,云三郎心思缜密,来的时候,带了两套衣裳,便叫景正卿把身上的换了下来,景正卿打扮妥当,果真便离开了。 云三郎见景正卿走了,便来见明媚,却见她已经起身,只是脸色实苍白的可以。 云三郎隔着几步远站着:“二爷走了,送姑娘回景府。” 明媚垂眸:“多谢云公子。” 云三郎道:“不必客套。带了一套卫小姐穿的衣裳,叫进来伺候更衣。” 云三郎退出去,便把宋婶唤来,叫她拿了那个包裹进去,帮明媚换衣裳。 宋婶挽着包袱入内,明媚打开来看,却见果真是一身儿素淡的女装,是她平常的风格,便默默地穿着停当。 宋婶见明媚身子娇弱无比,风吹便倒似的美儿,格外怜惜,便小心扶着她出来。 云三郎陪她出了门,却见一辆马车停门口,三郎便道:“丫鬟还不曾来,就恕冒犯,送姑娘上车。” 明媚回头看他,云三郎抬手,她腰间轻轻一挽,只觉得怀中之身轻如燕,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送上了马车。 明媚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便也无声地入了车厢里头,见里面被褥都有,明媚便靠软软地褥子上,手垫脸颊下面,闭了双眸。 马车往前,走了一刻多钟,就停了,明媚听到有外叫道:“三爷三爷,们……”话还没说完,就给云三郎打断:“别做声,上车。” 明媚微微睁开眼睛,马车略微摇晃,有打开车厢进来,见了明媚,当下便扑过来:“姑娘!可见到了!”果然正是玉葫。 明媚不动,也没有力气动,玉葫抱住她,又仔仔细细开始打量她,急急而小声地问:“到底是怎么了?昨晚上三爷偷偷跟说姑娘出了事,让陪着一个假扮姑娘的去了欧家,说那样才能救姑娘,本来不肯答应的,可是看三爷那样正经严肃地,可有些怕呢,、就……一晚上都没睡好……”说到这里,忽然看到明媚脸色苍白如雪,也淡淡地,她便又停下来,几分胆怯地,“姑娘,没有事么?” 明媚听她不再聒噪了,才说:“这不是还好好地么?” 玉葫细细看她,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太对了,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便道:“那……那究竟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昨晚上想……莫非是二爷又……” 明媚一皱眉,便道:“不是!别胡说!” 玉葫吓了一跳,明媚又道:“昨晚是忽然身子不适,只好暂时让三爷给找了个医馆住了,晚上吃了药才好些,现是没事了。” 玉葫心想:“昨天明明是走到半道儿就没了,然后二爷又急匆匆地过来问,再往后,却是云公子,又神秘兮兮地不许们回府,最后又让陪着假小姐进欧家,怎么竟没有事呢?”她也知道明媚大概有什么瞒着她,可是又不敢猜测。 明媚想了想,道:“若有问起,就只说咱们昨晚欧家住了一夜。” 玉葫怯怯地答应了,明媚便又靠被子上闭了眼睛,隔了会儿,就听玉葫轻声说道:“其实,也不想打听什么,只是……总之……姑娘好好地没事儿就好了。”凑过来,便轻轻抱住明媚。 明媚眼中一热,便缓缓地低了头,让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了。 到了景府,玉葫便搀扶明媚下车,里头有丫鬟迎了,先回到院子里。 玉葫就看明媚疲倦,就同四喜道:“姑娘昨天又病了,今儿差点起不来……叫五福去回老太太,说姑娘歇会儿再去请安吧。” 明媚听了,忙道:“不用,还撑得住,给换身儿衣裳。” 玉葫欲言又止,四喜道:“姑娘脸色的确有些不好,若不舒服,稍后再去见老太太也无妨的。” 明媚摇头,当下又换了一身儿衣裳,特意选了件淡紫带粉的,对着镜子瞧了瞧,脸色虽仍是白,却被衣裳衬得好歹有几分好看了。 明媚深吸一口气,便出了门,刚出院落,就见一道影前面探头探脑地看,一瞧见明媚出来,竟楞了会儿,而后却转过身撒腿就跑。 明媚有些没看真切,四喜却道:“那不是三爷吗?他不去上学,怎么竟这儿?还鬼头鬼脑的。” 明媚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三爷”是谁,玉葫却道:“可不正是辉三爷?对了,先前小公子也说过,这位三爷近来总是逃课,也不知忙些什么呢。” 四喜不屑道:“怪道太太一直不喜欢他呢,看他方才那样儿,大白天竟跟见了鬼似的,哪里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样,没出息。” 明媚回头,却见身后已经没有了景正辉的影子,明媚凝眸看了会儿,心里忽地有一丝不安—— ☆、78、取舍 明媚自去见景老夫人,老太太瞧她回来了,乐得把她叫过去,握着手问了几句,便道:“昨晚上怎么去了欧家呢?” 明媚早在从宋家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此刻便道:“早先在府里的时候欧姐姐就叫我过去她们府里玩耍,我又病又乱地,都给忘了,昨儿她传信给我,我心想她如此盛情,索性就顺道儿去见见她也好,省得她以为我怠慢人呢,也免得又回到家里,又从家里去,多费一场周折。” 明媚缓缓说来,合情合理。 景老夫人缓缓点头,又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忒心细了。不去就不去,算得了什么?但只是难为你才来京里多久,就被这些个姑娘们如此惦记着,可见你是个讨人喜欢的。” 明媚道:“我是您的外孙女儿,在您的眼里,我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别人的喜欢我也并不放在心上,只要您不嫌我便是了。” 景老夫人抱着她:“乖乖肉儿,就是这么可人疼,说的话也动听……”说到这里,忽然间触动心事,便道,“当年你娘若是有你半分知晓我的心意,最后也不至于就……” 明媚见老太太提及此事,虽然仍存着好奇之心,却也知道此事乃是禁忌,就算老太太再疼她,也是不能开口问的,除非老人家愿意主动说。 何况此刻明媚心中有事,当下便只垂眸不言语。 一上午没什么大事,中午头,明媚就陪着老人家吃饭,刚吃完了饭,就听见外头有些乱糟糟地。 老太太吃饱了,有几分困倦,明媚看出来,正好要告辞,就见外头苏夫人跟朱少奶奶进来,脸色都是极忐忑地。 老太太便问道:“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 苏夫人便道:“回老太太,说起来这件事原本不跟咱们府相干,只不过听闻外头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老太太好奇,却听朱少奶咳嗽了声,低低说道:“说给老太太知道也无妨,听外头的小厮说:太子失踪了。” 明媚在旁边听着,虽然早有准备,但脸色仍微微一变,手在腿上轻轻地攥紧。 然而在场的人都未留心她,景老夫人听了,果然震惊:“这是什么话?太子失踪?” 苏夫人道:“正是,听闻宫里头已经乱得不可开交,宫门都封了,不许出入,搜查太子。而且九门统制也得了消息,已经开始关闭城门了,这个架势,倒像是要满城搜找太子的。” 景老夫人很是惊诧:“太子乃国之储君,好端端地,怎么会失踪?且又闹的这样……真是咄咄怪事。”垂眸沉思,眼神几度变化。 朱少奶道:“可不是么?太子何等尊贵,出入都有人跟随,怎会轻易就不见了?若只是太子贪玩儿藏起来倒也罢了,但倘若太子有事……” 苏夫人也跟着震动,老太太猛地抬头:“这些话也说得出口?幸好是在咱们家里,若是在外头给人听见了,便是死罪!” 朱少奶忙掩口退后,苏夫人道:“是了,还有件事要跟老太太说,方才卿儿从外面传了信儿回来,说也是因为此事,他在衙门里被绊住了,还特意交代咱们府的人不必因此事而慌张,只是在这非常时刻尽量也不要出入,静观其变的好。” 明媚在旁听了苏夫人的话,心中却依稀明白:景正卿何必特意传这些回来,无非是想借苏夫人的嘴传达,让她安心罢了。 景老夫人却点头道:“卿小子是个细心谨慎的。”想了会儿,便道:“去告诉府里头的上下人,若非必要便尽量减少出入。” 苏夫人问道:“老太太,莫非真的有事?” 景老夫人冷笑了声,心事重重说道:“太子必然不是才不见的,否则,太子失踪的事何其重大,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非确定已经长时间找不到太子,宫里绝不会把这消息传出来!”说到这里,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谁知道这底下到底藏着什么……让卿儿不用惦记家里,在外头小心行事吧。” 苏夫人答应了,便出去派人通信。 明媚见此事告一段落,才起身道:“外祖母,我也回房去了。” 景老夫人听她出声,才和颜悦色了些,望着明媚说道:“我一时竟忘了你身子还不好,去吧,回去好生休息,外头的事儿……横竖不与咱们相干。” 明媚答应了,刚出了老太太屋里,身子就晃了晃,玉葫忙将她扶住:“姑娘?” 明媚道:“无事,有点头晕罢了。” 当下回了院子,明媚坐回床边儿,道:“我要沐浴。” 玉葫看她:“姑娘脸色不好,又犯晕,做什么这时侯沐浴?泡了水岂不是会更难受?” 明媚脸色越发白了,只说:“你又要多嘴么?” 玉葫这才不敢做声,便忙去准备罢了,才要伺候明媚换衣裳,明媚道:“我自己来便是了,都出去吧。” 玉葫本想留下,但却又不敢多嘴,便跟两丫鬟一块儿出来了,五福说道:“咱们姑娘的身子可真是弱,最好让老太太再传个好的大夫进来看看,前些日子才有起色,方才回来,吓了我一跳,脸怎么竟白成那样?” 四喜扫她一眼,便说:“大概是因为这两天换了地方住,所以不自在,又在路上颠簸才这样儿的,养养便好了,你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三两句,把五福压下去了。 玉葫见四喜替明媚说话,才松了口气,便跟两个说:“姑娘是小时候身子就弱的,那时候失了调理,两位姐姐,你们自去忙吧,这儿我瞧着就行了。” 两人答应,便不再守在此处。玉葫在门边上站了会儿,便又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上,呆呆出神。 明媚脱了衣裳,进了浴桶里头,热水蔓延全身的瞬间,不由地又想起投身冰河时候的感觉,身子忍不住抖了抖,明媚抬臂,抱住肩头,身子往下沉了沉,让自己彻底浸在热水之中,但却无论如何驱赶不去心头的那股寒意。 玉葫在门口等了许久,不时侧耳倾听,却听不到里头有什么动静。玉葫只觉得心头十分不安,按捺了几次,终于试探着低低说道:“姑娘,洗好了吗?要不要加点热水?” 里头却毫无动静,玉葫抬手想要推开门,却又停下,重问道:“姑娘,若是洗好了,我是不是可以进去了?这会儿水该凉了。” 里头却仍没有声音,玉葫一急,也顾不上了,将门一推便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却见明媚歪在浴桶里,脸上水淋淋地,像是沾了水的白玉雕像,连头发都是湿漉漉地,人正往下滑进水里,那水已经淹没口鼻。 玉葫惊叫了声,忙去抱明媚,搂着肩头把人扶起来,正要叫四喜五福来帮忙,忽然间看到明媚颈下,那玉雪的肌肤上居然有几道很明显的伤痕,青青紫紫,有的地方甚至还划破了皮! 玉葫胆战心惊,不知要如何是好,这一刻却也不敢叫那两个丫鬟了,用力将明媚一抱,从旁边拿了毛巾过来,把明媚包住。 明媚倒在她的怀中,动也不动,玉葫低低唤了两声:“姑娘,姑娘醒醒,你别吓我。”六神无主中,几乎就要张口叫人了。 明媚眉头一动,缓缓地睁开眼睛,朦胧的目光看到玉葫,身子抖了抖,却又安静下来:“你进来干什么?” 玉葫忍着泪:“姑娘,我叫了几声,你不答应,我就进来看看,你、你的身上,怎么……” 明媚茫然看她一眼,顺着她目光望下,若有所觉,便抬手握了握围着身子的巾子:“没什么。” 玉葫忍无可忍,一把握住她的手:“姑娘,昨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难道……” 明媚眼神发冷,一声不吭。 玉葫想来想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难道是二爷又死心不改……” “不是!”明媚喝止了她,“让你不要胡猜,跟他没关系。” “那么是谁,那伤又是怎么留的?”玉葫关心情切,竟也倔了起来。 明媚见她不肯罢休,气道:“你再大声试试!我自己不留神摔跤了,行了,不用再问!” 玉葫见明媚发怒,她知道明媚的性子,逼问的话只会适得其反,当下便闭了嘴,扶着明媚出来,擦干身子,换了套衣裳,又去为她擦头发,擦的半干,明媚道:“你出去吧,我得睡会。” 玉葫心里很是委屈,她十分关心明媚,然而明媚明显是经了什么大事,却分毫不跟她说,让她想分担都无从分担起。 “真的、不是二爷?”玉葫只好问。 明媚抬头看她一眼,有些疲倦:“正卿哥哥是好的,对我也极好,你别总疑心他,不然我会不高兴……” 玉葫见她这样说景正卿,大为惊讶,可也相信景正卿大概是没干什么坏事的,不然明媚便不是这个说法了。 明媚见她不走,心头一软,道:“我心里乱,你让我安静会儿,等我缓过劲儿来,再跟你说。” 玉葫答应,道:“我让他们熬点儿汤水给姑娘备着,等醒了喝?” 明媚答应:“去吧。” 玉葫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正好四喜过来:“姑娘洗好了?有什么吩咐?” 玉葫做无事状,道:“没什么,要睡会儿,不要人打扰,那水也先搁着不要动,倒是要让厨房炖点汤水,等姑娘醒来给她喝。” 四喜说道:“我也正这么想呢,好歹弄点补血益气的。那我亲自去一趟厨下。” 四喜去后,玉葫仍旧守在门口,想到明媚不知是怎么了,她忧心之际,泪便掉下来,赶紧掏出帕子擦擦。 玉葫伤心了会儿,怕别人看出来,便起身洗了把脸。 如此又过了会子,却听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姐姐回来了?” 却是卫峰的声音,玉葫抬头,却见五福领着卫峰进来,边走边问:“小公子怎么这会儿来了,听四喜姐姐说姑娘刚睡下呢。” 玉葫赶紧吸吸鼻子,若无其事的起身来迎卫峰。 且说明媚上了床,用被褥把自己紧紧包住,便想睡,然而闭上眼睛,脑中却仍有许多场景转来转去,整个人像是要掉进一个满是噩梦的深渊中,朦朦胧胧之中,也觉得痛苦,几乎喘不过气来,索性拉起被子遮住脸,正无声落泪,捏着被角的手却被人轻轻握住,那人探手,将她盖着脸的被子轻轻撩开。 明媚一挣,便睁开眼睛,本以为是玉葫大胆,谁知竟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明媚呆呆看了会儿:“表哥?” 景正卿望着她,微微一笑。明媚反应过来,便要起身:“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带信儿说……” 景正卿见她一动,便顺势将她抱着扶起来:“我怕传的信你不知道,正好我们那管得不严了,我就回来看看你。” 明媚身不由己地靠在他胸前:“我听说……太……” 景正卿抬手轻轻堵住她的嘴:“不是说不许提那个了吗?” 明媚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一点头。 景正卿笑了笑,把她搂进怀里,凑在她耳畔低低说道:“外头的确是闹得满城风雨了,我听三郎说……可不管怎么也到不了我们头上,反而是……” “是什么?” “你想想,那人不在了的话,谁最得利?” 明媚脑中乱作一团,又哪里能仔细思想,便道:“我不懂。” 景正卿说道:“皇族只有太子一个,皇上这个年纪,估计也是不会有其他子嗣了,那么你想,若皇上……驾崩的话,将来会是谁继承皇位?” 这话说的明白,明媚心头震动:“是王爷?” 景正卿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安,道:“不错,正是端王。” 明媚怔怔然,不知心底是何滋味。 景正卿迟疑了会儿,说道:“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这会儿端王恐怕正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明媚疑惑看他,景正卿捧住她的脸,望着她双眸,轻声说道:“我猜得不错的话,太子失踪,宫里头最怀疑的人,就是端王了。” 明媚闻言,惊道:“什么?” 景正卿瞧出她的不安,嘴角的笑便添了一抹苦涩,停了停,说道:“你不必担心,端王聪明的很,他一早就进宫去了……”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如果宫里怀疑王爷,他、他进宫的话……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 景正卿道:“他既然敢进宫,就有所准备,何况如果事情真是他做的,他又怎会如此坦然入宫呢?因此他这样主动进宫,反倒是止住了许多流言。” 明媚缓缓松了口气,景正卿瞧在眼里,便问道:“明媚,你担心端王吗?” 明媚呆了呆,景正卿握住她柔软的手,他好不容易握住了她,是怎么也不肯放手的。 景正卿端详着明媚脸色,忽地问道:“明媚,如果这件事,落在我跟端王两个头上,你希望我们哪个会无事?”—— ☆、79、潜入 明媚没料到景正卿会忽然这么问,竟然一愣:“什么?” 景正卿沉默了会儿,见她面上隐隐透出不安之色,便轻轻地将她抱了抱,道:“没、没什么……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匆匆地笑笑,景正卿把心底那一个答案压了下去:其实何必这样问?从开始到现在,他于她心中的形象坏得无法言喻,竟然斗胆要跟端王做比?真真痴心妄想。 明媚定神儿看了他片刻:“表哥,你是说这件事会波及……你或者端王吗?” 景正卿垂眸:“我只是胡说的,并不是真的就会这样。” 明媚的身子缩了缩,景正卿忙道:“别怕,是表哥不对,不该对你乱说这些。” 明媚察觉他略抱紧了自己,虽然心中仍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但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强烈地抵触了,想到昨儿的种种……竟反而、隐隐觉得他的胸口让人安稳。 明媚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件事是因我而起,若是真的被人知道了……自然跟王爷毫无关系。” 景正卿心头一凉:她这是为端王着想的意思? 明媚又道:“但我自然也不愿意表哥你出事,若真有那一日,我宁肯……” 景正卿不等她说完,把手在她嘴上一捂:“不要说了。” 明媚抬眸看他,果真不做声了。 景正卿对上她笼着一层泪的眸子,轻声说道:“都是我不对,不该说这个,但若真的有事,表哥也不会让你受罪的,都交在表哥身上。――你乖乖地,把这事儿忘了,从此之后,你我都绝口不提。” 明媚不言语,景正卿伏身,将她眼中的泪轻轻吻去:“以后不许再哭,不许落泪,对身子很不好,且我看了……也心疼。” 明媚听了这话,微微转头避开。 景正卿看着她,另有件事在他心底犹豫很久了,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问,景正卿思来想去,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以后……你打算……仍要嫁给端王吗?” 明媚身子一震,转头看他,然后低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景正卿心头一喜:“你不嫁端王了?那么……” 明媚轻声道:“我的身子都脏了,怎么还能嫁给王爷?” 景正卿喉头哽住,过了片刻,才道:“妹妹,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找个机会就跟端王退了婚,你……你嫁给……” 那个“我”还没有说出口,明媚就说:“我这样的不祥之人,清白都没了,名节也亏了,哪里还能想嫁人?等过去了这阵儿,我亲自跟外祖母说,让她许我出家做尼姑去……若她许了,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景正卿听了这话,心中一痛:“又要胡说了,什么清白,什么名节,让你不要去胡思乱想那些,你竟连什么做姑子都说出来了?你不嫁王爷,难道就不能嫁给别人?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从头到尾没变过。” 明媚惊了一惊,抬眸看了景正卿一会儿,便道:“表哥,你不用说了,我也是不会嫁给你的。” 景正卿握紧她的手,几分着急:“为什么?你……你仍旧讨厌我?我该……你厌恶我什么,我都改就是了!” “不是,”明媚转开头去,低低说道,“我这身子,配不上你……其实,我现在有些想明白了,或者我原来就配不上你……你是正经景家的公子,我只是个无依无靠之人,所以我当初……也很希望能嫁给王爷,似乎能嫁给王爷,我就能……身份也尊贵一些……” 景正卿的心噗通乱跳:“明媚,你、你心底……是不是也有一丝喜欢我的?” 明媚默默说道:“我没有。” 景正卿将她抱紧:“你还口是心非?你这小东西……”低头便在她脸上乱亲两下。 明媚转头躲闪:“表哥,你别这样,我真没有,之前没有,之后更不会……” 景正卿道:“你休想避开我!我之前要定了你,之后也绝不会放手!你休想逃,说什么做姑子,你敢试试!” 他本以为自己是极无望的,却没想到仿佛漆黑之中见到一丝微弱的光,他心里又惊慌又有些欢喜的躁动,顿时捉住明媚的手,低头就去亲她的唇。 明媚摇头:“表哥,你别这样!我不喜欢……”歪着身子要逃开,皱着眉头低低道,“身子脏了。” 景正卿动作一停,然后却重将她抱住:“谁说的?明媚一直都是这样好,这样美……哪里脏了?”他将明媚轻轻按倒,便在她唇上厮磨亲吻,明媚伸手推他,却总是有气无力,景正卿的手顺着她的腰间往下,动作极尽温柔。 明媚身子僵硬绷紧,求道:“别……快停下!” 景正卿在她腰间摸了摸,把底下系带解开,唇顺着她的胸口往下,掀开衣襟,在腹部轻轻吻落。 明媚紧张之极,眼前一片慌乱:“景正卿!” 景正卿摸过她的腿:“明媚哪儿也不脏,我都极喜欢的……”将她的腰一抬,把亵裤便扯下来,竟又吻那处。 明媚双腿挣动,扭了扭腰,泪便涌出来:“不要,求你!别在这里。” 景正卿见她着实害怕,便含住那楚楚可怜的花瓣,明媚尖叫了声,忙抬手自己捂住嘴。 景正卿也知道这不是好地方,怕惹得她失控,只深深一吻,便停下来。 他重俯身过去,看向明媚,双眸之中敛着灼热火光,暧声说道:“表哥亲过了,哪里脏了?你若再说自个儿脏,我便给你亲亲就好了。” 明媚又羞又慌,却是不敢再说那个字了。 景正卿见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淡色绯红,刚要再亲一亲她,忽地便听外头玉葫道:“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玉葫乃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景正卿耳力过人,自然听到,但明媚却尚未听到。 景正卿不敢耽误,便将她一抱,低低贴在耳畔道:“好妹妹,让你宽心,你便宽心,不许再想那些……不然……我就如同方才那样罚你。” 明媚缩着身子,不敢乱动。 景正卿又道:“峰儿来了,你若嫌他聒噪,便不要见他,我先走一步,等稍后再来看你。” 明媚却不知卫峰到了,正诧异,景正卿抱着她,轻轻地替她将衣裤整理妥当:“表哥走了,若是有空,就多想想我……别想其他的。” 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印,才将人放开,悄无声息地跃下地面,跳窗离开。 明媚愣怔,不知为何景正卿说卫峰来了,果真,他前脚刚离开,后脚有人靠近门口,特意压低声音道:“小公子,姑娘身子不适,才刚刚睡着,不敢去打扰她,我打开门,你偷偷地看一眼就行了,不要把她吵醒了,知道吗?” 卫峰乖乖回答:“好,我知道了。” 如此,门轻轻响了声儿,明媚因刚经了那场心思起伏,不知该怎么面对卫峰,当下便把被子拉起来,闭了眼睛,仍假装睡着的模样。 卫峰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玉葫把帘子撩起来,卫峰低头便看明媚,见她睡容恬静,玉白的脸上淡淡红晕,便道:“姐姐果然睡了,那我不吵她了,我晚上再来。” 玉葫点点头:“小公子,你真乖。”仍旧把帘子悄悄放下,同卫峰两个悄没声息地出去了。 明媚听门关上,外头没了声息,才松了口气,此刻她到底是倦了,便想睡,脑中却仍是一团地乱。 忽然想到景正卿临去之前那句话――“若有空,就多想想我”,明媚怔怔然出了会儿神,幽幽地叹了口气,歪头睡了过去。 且说卫峰本是要来看明媚的,因她睡了,卫峰便只在外头跟玉葫四喜们玩了会儿,又问玉葫四喜王府里好不好玩,玉葫心里有事,意兴阑珊,四喜便把王府所见所闻同他说了,五福拿一些果子来给他吃。 卫峰吃着果子,心满意足地听了会儿,看时候不早,便道:“我也该回去了,等晚上早早地就来看姐姐。” 丫鬟们才送了他出门。 卫峰见过明媚,又听四喜说了王府之事,十分高兴,便沿路往苏夫人屋去,走到半路,却忽地遇到一人。 卫峰一看,正是景正辉,卫峰极有礼貌,便站住脚打了个招呼,道:“三爷。” 景正辉脸色很奇怪,看了卫峰一会儿,不做声。卫峰也不想跟他多说,见他不语,就迈步要走。 谁知卫峰才一动,就听景正辉开口道:“你从……你姐姐那儿来?” 卫峰怔了怔:“啊,是啊。” 景正辉瞧着他的脸:“你姐姐……可好?” 卫峰不由地皱眉,觉得这个问法奇特不说,且明媚跟景三爷乃是八竿子打不着,平常没交集的,他为何这么问?但卫峰仍道:“姐姐极好,三爷问这个干什么?” 景正辉脸色有点不自在,却道:“没事,我听闻卫小姐身体不好,所以随口问问罢了。” 卫峰看了他一会儿,也想不出景正辉究竟有什么别的原因,就道:“多谢三爷记挂,我要回去了。” 景正辉不拦他,只一点头。 卫峰便扭身走了,走出老远,忍不住站住脚,回头看了一眼景正辉,却见景三爷垂着头,一副很有心事的模样,慢慢地沿着墙根儿走呢。 卫峰抓抓头,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起姐姐来?奇怪。”—— ☆、80、知情 到了晚间,太子失踪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正如三郎所说,起初宫里还秘而不发,生怕事情传出去对对太子不利,到最后找来找去竟找不到,皇后便也慌了,先关了宫门,细细搜宫,一无所获之后,便又搜城。 皇后自然是疑心端王的,自从太子降生,端王便一直都是皇后的眼中钉,明里暗里恨不得端王出个意外,她既然如此,自然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端王也同样恨着太子,如今太子不见,正好儿又赶在端王生辰的日子前后,皇后首先就想搜端王府。 没想到端王闻讯,竟主动进了宫。 相比较皇后的疑心跟躁动,当今的天子赵彦反倒很镇静。他甚至喝止了皇后意图派人前往端王府的命令,在皇后怒而欲哭之时,说道:“纯佑不是那种对自己堂弟下手的性情,或者是琰儿自己贪玩,他平日就给你惯坏了,三天两头地往宫外跑,现在叫嚷又有何用?” 皇后见天子出声,虽然不忿,却不敢硬跟他争,便道:“若真如此,得知琰儿不见了,他怎么连进宫来看一眼都不曾,分明是心中有鬼。” 赵彦喝道:“住口!什么心里有鬼,什么话也敢胡说出来了!” 皇后红了眼,道:“怎么不是?当初先帝不是有遗诏的?虽然说早就一把火烧了,可他未必就死心了,此刻看琰儿长大,或许就怕了,暗地里下毒手……” 赵彦怒道:“纯佑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他也不用等到现在才动手!你既然知道有遗诏,那就该明白这皇位交给纯佑是理所应当的,有没有遗诏又如何?他也犯不上因这件事对琰儿动手!” 皇后听了这话,只觉得皇帝是一心护着端王,皇后忧心之余,正要豁出去闹一场,外头太监忽地来传话,说是端王进宫来了。 端王爷在宫里头呆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才出宫。但自端王入宫那一刻起,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悬心,那颗心一直在端王好端端地出宫回了王府才放下。 后来才知道,端王于宫中这一晚上,竟是睡在太后的寿春宫里。 太子始终的第三天,满朝文武议论纷纷之余,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主要是皇后一族为首的太子~党们,认定了是端王所为,有的人甚至预言太子已经被端王所害,有些人暗地里磨刀霍霍,便想铤而走险。 在这种情形下,整个京城的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一直在第三天的天黑之时,忽然间传来消息,原来有个渔夫清晨去敲冰钓鱼,无意中看到冰层底下有一道影子若隐若现,细看竟是个人,吓得忙避走不迭,消息传开,正好儿宫里派了人出城来找寻赵琰,把冰砸开一看,不是太子又是何人? 侦察骑们四散找寻,终于又在旁边不远的乱葬岗上发现几具残缺不全面目全非的尸体,被野狗乱鸦侵扰,依稀能认得出是太子的侍卫。 太子遇害的消息传回宫中,皇后先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天子也自悲恸。 瞬间刑部、大理寺、顺天府都派了人,将几具尸体细细查看了一番,得出的原因却各不相同。 因太子随身的贵重财物都不见了,所以刑部判断是为财杀人。但大理寺却说太子身上刀伤并非普通劫匪能够留下的,应该是被高手所害,并且太子的侍卫又都为高手,等闲之人又哪里会将他们全部杀死? 刑部便对城门巡守进行拷问,试图问出他们是否在哪天见过太子出城……除了太子,还有没有别的可疑人等。 城门口进进出出人那么多,巡守们又哪里记得清?何况赵琰开始是想机密行事的,自然不会抛头露面给他们知道是太子出城了。因此竟无人知道太子曾出城过,更不知是何时出的城。 西玄门的看守们暗地里也有议论,这日在班房之中,有两人对坐,其一便道:“太子出城倒是没见过,只是记得……那是端王爷生辰那天,看到了司武衙门的景二爷出城了。” 他对面的看守道:“原来那位是景二爷?隔不多久,是不是有个云三爷也出去了?我不认得景二爷,却认得云三爷,三爷的哥哥跟咱们统制关系极好,因此我曾见过。” 他们随口说了两句,却不料当班的班头站在门口,听了此话便喝道:“这个当口敢乱说话?这些话都少说两句,谁不知道太子失踪兹事体大,上面的人恨不得把我们拉出去当替死鬼呢!你们还在这儿闲谈给人毛儿抓,这些话若是给一些有心的人听了去,万一硬往上面扯,你们说冤枉不?不仅冤枉别人,咱们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那两个看守吓了一跳,捂着嘴唯唯诺诺,不敢再说半句。班头又道:“横竖咱们什么也没见过,太子就更没见过了,横竖管住自己的嘴,别惹祸上身,知道吗?” 两人都答应了,那班头才溜达出来,看看无人,便牵了一匹马,打马离开。 当夜,在云府之中,云家二爷云飞回到府中,脸色无比地难看,进门便问:“三爷人呢?” 丫鬟道:“回二爷,三爷刚才回来,正吃饭呢。” 云飞快步走到厅内,果真见云三郎在吃晚饭,云飞回头,对身后跟随的丫鬟仆人道:“这儿不用你们伺候,都退出去!” 下人们都退了,那边云三郎本正要跟他哥哥说话,见状,便知道有事,当下就站起身来:“二哥,怎么了?” 云飞大步走到饭桌前,手抬起,又牢牢握住,往前一步,望着云三郎双眼问道:“你老实说,端王生辰那天,你出城干什么了?” 云三郎一听,脸色极快地变了变,他反应也快,便要掩饰过去:“二哥,你说什么……” 云飞早看出他色微变,当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太子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云三郎听他竟问出这话来,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的:“二哥,你这话是什么!” 云飞双眼中透出怒色,望着云三郎,低低说道:“方统制今儿来找我喝酒,跟我说,他手下有人来上报,说端王生辰那天,你跟景家二郎一前一后出了城,出城的时候是乘马,回来的时候,却是乘车,且只看到你单衣赶车匆匆进城的,当时城门将要关了……因为守门那人认得你,所以才没拦下来查看,有没有这件事?” 云三郎听他说的如此详细,脸上再也藏不住,皱眉便想此事该如何解释。 云飞见他沉吟,显然是个要想法儿扯谎的,当下松手,抬手一巴掌打在三郎脸上:“混账东西,你要丧家灭族吗!” 三郎倒退一步,却是打定主意不敢曝露的,这件事,说出来便是个死,且此事只在他身上,若是云飞不知情,将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三郎只笑道:“哥哥你急什么?怎么竟又动上手了?当日我的确是跟二郎出过城,可这又算什么?出城的人多了,只因二郎当日郁结,我便陪他出城散心而已,后来他醉了,我便雇了一辆马车带他回来,凭什么就说我们跟太子有关系?” 云飞见他振振有辞说罢,听来仿佛倒也说得过去,可一颗心仍旧砰然乱跳:“你这话……当真?” 云三郎点头:“总不成方统制跟你说,他们看到我们拉了太子尸体出去?或者带了太子尸体回来?哥哥,别说这些没趣儿扫兴的话了。” 方统制跟云飞私交甚好,且也没有别的证据,才有意无意地把这消息泄露给云飞知道……也是个让云飞警醒的意思而已。 云飞逼视了云三郎片刻,双眉一皱:“若你果真跟此事没有关系,我云家也算是列祖列宗保佑了,你务必好自为之。”说完之后,才转身离去。 云三郎看云飞离开,身子才晃了晃,倒退一步,坐回了椅子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紧握的手掌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因这两天正是风口浪尖,三郎也没有去见二爷,然而被云飞这样一逼,三郎又知道了守城门的士兵曾见过他们两个,也是,――当日景正卿听闻有人带走了明媚,一路死命追赶,后来三郎担心他,也跟着飞马而去,他们两个本就生的出色,又没有特意掩藏行迹,且士兵里又有认识他们的,这件事自然掩饰不住。 幸好并没有人发现太子也是在那个时间点儿出城的,不然的话,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次日,三郎唤了个小厮,叫悄悄地去请景二爷来。 景正卿正在衙门里,准备到点儿回府,听了信儿,急忙出来,小厮给他传了信便自离开了。 景正卿去往两人相会的酒楼,里间见过了三郎,便问:“可有事?” 云三郎示意他压低声音,两人各自警惕,瞧瞧周围没有异动,云三郎便才把云飞质问他的种种尽数说了,又道:“我只跟哥哥说你喝醉了,我才同你出去的……以后若问起来,你可要说的一样,别穿帮。” 景正卿却皱着眉,喃喃道:“怎会如此……我竟忽略了……” 三郎道:“怎么?” 景正卿拳头在桌上一敲,道:“我本以为若是东窗事发,便不必拉你下水,没想到竟给人看到你我两个出入……” 三郎见他忧心此事,便一笑。 景正卿思来想去,握住云三郎的手,说道:“不想那许多了,总而言之,你是不知道那件事的……若真给人揭了出来,你只说出城后,见我醉倒路边,故而才把我拉回来,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道,记住了?” 云三郎笑笑,道:“行了,我记住了。总之什么事儿都是你揽在身上,成么?” 景正卿这才徐徐松了口气,点点头。云三郎见他面色比之前好许多,精神倒也不错,便笑问道:“这两日过的如何?” 景正卿一怔,而后向着他笑了笑:“倒还成,怎么这样问?” 云三郎道:“我瞧你这模样,跟那天像是要死一样的人全然不同,想必,是你那位心肝宝贝对你有了好脸色?” 景正卿一听,心花儿也似开了,虽喜滋滋地,脸上却也露出几分不太好意思来,几曾见向来风流不羁的景二爷面上露出这种情窦初开似的神情来? 看的云三大开眼界,毛骨悚然。 景正卿便咳嗽了声:“妹妹身子正恢复着,除此之外,我也不挂心别的事儿了。” 云三心里略觉得不舒服,心想:“作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他倒是很不放在心上,横竖于他来说,也只有那个人才在他心上……当初我初次见的时候,就觉得是祸水,现在看来,竟是真的给我料对了,只不过他如今都陷了进去,我再如何也是枉然。” 云三喝了口酒,便想给景正卿泼点冷水,于是道:“二爷,那端王那边儿呢?” 景正卿果真浑身一凉,无言以对。 云三郎略好过了些,咳嗽了声,道:“可不是我说,端王爷对你那心肝宝贝,也是……大为不同,甚是青眼有加的。” 景正卿咬了咬唇,垂眸不语。 三郎甚懂得痛打落水狗之道,乘胜追击说:“且照我看,你那宝贝,对王爷也很……” 景正卿这会儿倒也回过味来,察觉三郎乃是在调侃自己,当下压下心头的烦忧,反笑说:“你别在这儿给我煽风点火,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信,你便等着看。” 三郎挑了挑眉:“哦……” 景正卿同三郎告别了,看时候不早,索性也不去衙门了,骑马往府里去,刚到府门口,就见外头有些车轿等候,景正卿一眼看到那是端王府的车驾,当下停了步子,问道:“端王府来人了?” 看门的家奴行礼:“回二爷,正是端王府的人,来了有一刻钟了。” “来干什么?” 那家奴迟疑了片刻:“是一位嬷嬷,小人想,或许……”景正卿心头一烦,自然猜到了,当下不等他说完,迈步进内,大步流星往里而去。 景正卿忙迈步进去,到了内院,才缓缓放慢了步子,正好前头有两个丫鬟经过,边走边低低地说话。 一个说道:“好生奇怪,为何表小姐竟不肯出来见端王府的人?” 另一个说道:“说是身子不好,大概是真的不好,故而不愿意动也是有的。” 前个儿便道:“又或者,是表小姐如今身份不同了,故而竟懒得应付嬷嬷了……听跟随表小姐的四喜姐姐说,表小姐在端王府做客那日,曾经当面顶撞过王爷呢,后来还是王妃亲自挽留住了,何等大的颜面。” “当真如此?那可真真了不得,怪道不见那嬷嬷了……” 景正卿听到这里,隐约瞧见前头厅里,有人走了出来,他想了想,脚下一转,从旁侧往后院兜去。 景正卿沿着墙边,且走且停,终于到了明媚院落外,里头隐隐地有人说话,他贴墙站住,便听院子里四喜的声音,道:“姑娘怎不去见端王府的嬷嬷呢?老太太都叫人来请了。” 五福道:“不是说不舒服?” 四喜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不舒服倒是小事,只别小性子又犯了才好。” 景正卿听到后面一句,忍不住露出笑容,正有些出神,就听身边儿有人道:“二爷,你在这里干什么?”声音脆生生地,把景正卿吓了一跳 ☆、81、登门 景正卿正听得入神,就没留心周遭。等听到来人发声,他才一惊,忙换了肃容,转头看去。 一转身,才瞧见地上站了个小矮个儿,自然正是卫峰那个小子,乌溜溜地一双眼,就好奇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一看卫峰,便才又笑了:“峰儿,这是……要去见你姐姐?” 卫峰道:“是啊,二爷你……又是在干什么?” 这下倒把景正卿问住了,只当小孩儿比较好糊弄,没想到一出口就塞了他一个枣子。景正卿便笑道:“我啊,我正好要去老太太那儿,经过这儿……” 卫峰挠挠头:“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见姐姐的呢。” 景正卿倒真的想进去看看明媚,只怕反而碰个钉子,他碰钉子倒是小事,惹了明媚不自在才是大事不好。 景正卿便故作正经,道:“我现下还有事儿,得改天了。” 卫峰略觉失望,却也不为难他,点点头道:“那也好。” 景正卿见小孩儿往里走,他负着手,想迈步,却又慢悠悠地,卫峰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一眼。 景正卿忍不住笑笑,卫峰眨了眨眼,终于进院子去了。 卫峰入内,便见明媚,明媚正靠在床上,见他来了,便唤他靠前。 卫峰道:“姐姐,你没事么?我怎么听他们说你身子不适?” 明媚道:“也没什么,但天儿太冷了,就不爱动。没大事。” 卫峰点了点头,才说道:“这我就放心了。” 两人闲话片刻,卫峰想到方才景正卿在外头,便道:“我刚才来,看到二爷在外面儿呢,也不知有没有事,我叫他进来,他却说忙,就走了。” 明媚有些意外:“他在……外面儿?” 卫峰道:“可不是?我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二爷站在墙边上,出神似地,还以为他想进来呢。” 明媚心头一动,便垂了眸子。 卫峰见她不像是以前那样提及景正卿就皱眉,忍不住就问道:“姐姐,二爷对你很坏吗?还欺负你吗?” 明媚一听,脸上隐隐地有些发热,便道:“你打哪听来这些话,竟然还敢问,不许提啦。”呵斥了一句,才又道:“他……倒也不像是特别的坏。” 卫峰似懂非懂,不明白什么叫“不像是特别的坏”,究竟是坏呢,还是不坏? 卫峰挠挠头,想到景正卿,忍不住又想起另外一个人,便问道:“姐姐,辉三爷跟你可相熟?” 明媚愕然:“他?没说过话。” 卫峰皱眉:“咦,那昨儿他怎么特特地拦下我问姐姐呢。” 明媚不解:“什么?他拦着你问我?问我什么?” 卫峰道:“我也不晓得他是怎么了,就是问我姐姐你可好……之类,大概是听闻你身子不好,所以才关心问的?但看他那个人,却不像是个能关心人的。” 明媚也怔怔然。 卫峰便随口说道:“不过三爷这个人也的确是怪,尤其是经过上回被打之后,我不是跟姐姐说他经常逃课吗?后来我听同学说,他竟是跟那些打他的人厮混在一块儿,啧啧,二爷明明说要我们离那个人远点的,他竟还跟他们相熟……” 小孩子家到底是口没遮拦,不知不觉就把发生过的事儿说了出来。 明媚听得一头雾水,问:“峰儿你说什么?什么上次被打?二爷说让你们离谁远点儿?” 卫峰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一时有点后悔。 明媚自然看得出他的神情变化,当即问:“峰儿,你有事瞒着我?” 卫峰最怕明媚生气,当下说道:“我不是有心瞒着姐姐的,只是怕你知道了会担心……是这样的……”当下,就把赵琰带人去学校挑衅,打了景正辉,景正辉又推了自己伤了胳膊的事儿统统说了一遍。 明媚听完,当真是又惊又气,惊得是居然还有这种事自己不知道,气的是卫峰居然还瞒着她:还说什么伤了胳膊是因自己跌跤之故。 明媚自然记得当时是看到卫峰跟景正卿在一块儿的,且卫峰的胳膊是景正卿给包扎的,可见景正卿是知情的。竟只瞒着她。 卫峰见明媚脸色不对,便抱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别恼我啦,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会多想……” 明媚望着小孩儿祈求的双眸,压下乱糟糟地思绪,便问:“那个去找你的少年叫什么,你可知道?” 卫峰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二爷好像知道。可是二爷没跟我说,只说让我以后见了他就避开他,他的身份不是我们能惹的……之类。”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隐隐猜到那人是谁。 卫峰道:“我看那个人也不是好惹的,一双眼睛好凶哦!但是我不怕他。” 明媚听卫峰如此说,脑中顿时就浮现出赵琰那双邪气直往外冒的眸子,一想到那凶悍暴戾的少年,便自然又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心也跟着一阵阵地收缩,一时脸上血色尽失。 卫峰见明媚变了神情,小孩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明媚一团儿乱,想想卫峰的话,不由地便想起关于景正辉的印象来,竭力想了会子,问道:“峰儿你先前说,太……那个人去你的书塾,问起我?” 卫峰点头:“是呀,莫名之极。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什么第一美人,跟他相关之类,像个疯子。” 明媚低了头,暗中握紧双手:“那、那此后……三爷是跟他厮混?” 卫峰又答应:“我也是听其他同学说的,为么啦姐姐?” 明媚想来想去,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说了这会话,有些累了,峰儿你不如先回去……对了,今日跟姐姐说的话,别跟其他人说。” 卫峰点头,觉得明媚这句叮嘱,倒有点像是当初景二爷叮嘱自个儿远离那眼睛很凶的少年,便道:“我晓得呢。” 明媚打发了卫峰去后,就叫玉葫。 玉葫进来,问道:“小公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明媚道:“玉葫,你去……看看二爷去了哪里,悄悄地看一看,若是能找到,就跟他通个信,让他……来找我。” 玉葫大大地吃了一惊:“什么?”寻常都是景正卿来找,明媚却还想避开的,哪里有过主动要去找他的时候? 然而见明媚脸色不对,玉葫便也不敢再问,只略一站,便道:“那好,我即刻就去。” 明媚见她要走,便又叮嘱了句:“尽量别叫人看见。” 玉葫领命出来,就去找景正卿,然而府里大,又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者又出府去了也说不定。且明媚又说避着人,因此不能逢人就问。 玉葫端详了会儿,想到卫峰方才是见过那人的,便沿路往前头去,怀着侥幸,在老太太屋前转了会儿,又去了太太院门前经过,都不见动静,看时候不早了,也有些焦躁,正想索性去景正卿居处走一趟,犹豫不决之时,却见身后景正卿负手而来,忽地见了她,一怔。 玉葫平时见了他,恨不得多几个白眼,此刻却如见了光似地,忙迎上去。 景正卿见她是个有话的样子,便把她往旁边一让,到了廊角上,也避开眼目:“怎么了?” 玉葫道:“二爷,我不知怎么,姑娘打发我来急急找你,说她有话。” 景正卿闻言心头也是一惊:他自然知道明媚性子,等闲哪里会找他?景正卿便想到是为了那件事。当下道:“无端怎会找我?是发生什么?” 玉葫哪里知道?只说:“只在屋里头歇着,哪里有发生什么?也就小公子去了趟之后,姑娘忽然就脸色不太对了。” 景正卿脸色一变:“卫峰?莫非去说了什么?” 玉葫道:“说什么,我也没仔细听……想来无非是学校里的事儿,什么三爷逃学啊之类,没什么大不了……二爷别问啦,横竖见了便知。” “辉儿?”景正卿身子一震。他是何等机警的人,明媚不可能无端找他,自是为了大事,却因卫峰而起,提起卫峰,再联系太子,想到太子前去找过卫峰之事…… 景正卿便道:“不必,我不去见妹妹了,你自回去,跟她说,我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 玉葫听了这话,忍不住就斜眼看景正卿,心道:“这可真是稀奇起来了,姑娘跟二爷竟掉了个个儿,平常想见还见不着,如今来请他居然都不去。” 景正卿道:“好丫头,我即刻处理一事去,你快回去,就把我的话给妹妹说:让她放心。” 玉葫道:“她要见你,你不去,只带这句话,使得么?” 景正卿道:“一万个使得,等我处理完了那件事,再去见妹妹。” 玉葫见他一片正色,倒不好强逼。只好忐忑领了这句回去了。 景正卿不敢怠慢,就去齐姨娘处。 这日景正辉并未外出,只留在房间里,正按着小菊又行那事,他近来偷偷弄了不少回,也不像是最初那样生涩不通,渐渐地得了趣,便叫小菊发些j□j助兴,却又怕给人听到,只低低支吾,正在两下难舍难分之时,便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了声。 景正辉正登峰造极的时候,竟不理会,只顾得手。 小菊反倒扭捏起来,惊道:“外头有人。” 景正辉深深一入:“有、有天王老子也……” 正断断续续说了这句,就听得外头那人道:“正辉。”不大的一声,在景正辉耳中却如惊雷一样,顿时之间便把那些邪思淫想打散的无影无踪。 景正辉忙抽身退了,把衣裳飞快整理妥当,小菊也自系了裙子,开门跑了。 景正辉跟在后头,畏畏缩缩出来,抬头果真看到景正卿,吓得脸色更白,低头道:“哥哥。”生怕景正卿因此事骂他。 景正卿扫过那小丫头,并不理会,只对景正辉使了个眼色:“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景正辉见他竟不追究,略觉诧异,乖乖跟上。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处,景正卿便问道:“正辉,听说你前些日子时常逃学?” 景正辉刚松了一口气,此刻又有些害怕,不敢否认:“是……” 景正卿问道:“你逃学去干什么?” 景正辉惊动,拿眼睛看他:“我……” 景正卿道:“我既然问你,便是有数,说实话,你跟了谁,去干什么了?” 景正辉支支唔唔:“我、我是跟着个新认得的朋友,一块儿玩耍。” “那人是谁?” “他……他……”景正辉几番闪烁,“我……” 景正卿何等厉害的眼神,看景正辉闪闪躲躲,就猜他必然已经知道了赵琰的身份,何况,倘若他跟随赵琰那么许久,以赵琰张扬的性情,怎会不跟景正辉透露自己是太子?而若非他透露出来,景正辉又怎敢为此逃课? 景正卿喝道:“即将大祸临头了,你还要跟我隐瞒?” 景正辉吓了一跳:“哥哥,什么、什么大祸?” 景正卿道:“你快说,那人是谁?” 景正辉无可奈何,看看周围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我起初是真个儿不知道,后来他自己承认了,他就是太子。——不许我同别人说。” 景正卿心头一动,却又追问:“后来你一直跟他厮混?” 景正辉点了点头,景正卿道:“他最近,可跟你说了什么?” 景正辉忙低了头:“不、不曾。” 景正卿一把握住景正辉肩头,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瞒我?你是不是想要掉脑袋又连累景家的时候才怕?只是到时候只怕也无人能救你了!” 景正辉闻言大惊:“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只先说,最近太子是否跟你说了什么?你把你所知道的尽数先告诉我。” 景正辉素来敬畏他,此刻又被他恐吓,顿时不敢再有所隐瞒,当下便说:“我的确是知道一件事,我、我不敢跟别人讲,太子……太子似乎很惦记咱们府里的卫小姐,最近更是细问我她的动向,我、自然跟他说她要去端王府贺寿的……太子好像、动了怒,并曾对我说过,不会给他好过之类的话……端王寿辰那天,我看到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了,临去之前对我说,要让我等热闹看,我以为他会对卫小姐……或者端王……谁知道后来没什么别的事,再后来,却又知道太子失踪了。” 景正辉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些,景正卿心头发凉,亏得明媚大概从卫峰嘴里猜到些什么,叫玉葫来找他,不然的话,真真是放了个大大地隐忧在身旁却不自知。 赵琰来书塾闹,虽然多半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后来他又笼络景正辉,难保就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厮混一处。 如今太子出事,宫里头所有伺候太子的宫女、内监等人全部都扣押拷问,想要问出有关太子素来跟谁交往过与谁有仇之类的蛛丝马迹,不知打死了多少。 倘若有一个人说出曾见太子跟景正辉相处过,若有那聪明的人,再来找景正辉,景正辉如此这般一说,自然就会立刻疑心到明媚身上! 景正卿目光几度变幻,景正辉胆怯问道:“哥哥,究竟是……怎么了?” 景正卿心中飞快地一合计,正要说话,却见远远地有个丫鬟匆匆前来,竟去了景正辉门口上,站住脚叫道:“三爷?三爷在不在?”连叫了几声,便去推门。 景正卿心头一动,赶紧把景正辉往旁边一搂,避开那边的目光。顷刻那丫鬟出来,又扭头四看:“怪了,三爷去了哪里?” 此刻齐姨娘那边有人听了声音,便出来问:“什么事?” 那丫鬟道:“急着找三爷呢。外面厅上来了个什么部的大人,指名儿要见三爷,老爷叫我赶紧来请三爷过去。” 景正卿听了正着,心里一寒:“来得好快!” 事不宜迟,景正卿忙开景正辉,低声道:“辉儿你听到了?已经有人找来咱们府上了,只因为查出你认得太子,他们必然要来逼问你太子是怎么死的。” 景正辉大惊叫道:“我怎会知道太子是怎么死的,这事自然跟我无关。” 景正卿道:“我也知道跟你无关,可是现在太子死是死了,宫里头的皇后娘娘急的红了眼,但凡是跟太子沾边儿的人都不肯放过,倘若知道你在太子失踪那天跟太子碰过头,便有可能迁怒于你!说你也有份害死了太子。” 景正辉瞪大眼睛:“哥哥!哥哥……这不成,你得救救我!” 景正卿道:“你是咱们府上的人,倘若你出了事,府上难道会跟着好过?我自然要帮你,事到如今,辉儿,你听我的……那个刑部来人你势必要见,他若问起你是否跟太子认识,你且只装傻,他若说有人见过你跟太子相处,你便承认你认得一个人,但却不知他是太子,至于后来的事,更是半点口风也不能透露,什么卫小姐,什么牵扯端王之类,千万别说半点,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谁也救不了你!你只咬定说那人曾跟你玩耍过几次,交情泛泛,可明白了?” 景正辉拼命记住:“二哥,我明白了!” 景正卿拍拍他肩膀:“你出去吧,只说自己在闲逛,万一给他们知道你避开,还以为你心虚。此事事关景家的荣辱,全在你一人身上了,别让哥哥失望。” 景正辉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转了身。 景正卿目送他出去跟那丫鬟相见,被丫鬟领了去,他到底是不放心的,便跟随其后,来到厅上。 厅内,刑部的一位张大人正跟景睿相谈,景睿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几次是为何要见景正辉,对方却滴水不漏,联系最近风声鹤唳的情形,景睿心中很是不安。 终于看人领了景正辉前来,上前行礼,景睿道:“辉儿,这位大人有事要问你,你切莫慌张,慢慢地说。” 张大人见状,才开口,说道:“三公子是在私塾里读书?” 景正辉道:“是的。大人。” 张大人道:“不必拘束,本官就随意问几句罢了,三公子在私塾读书,可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吧?” 景正辉早有准备:“只稍微认得了几个。” 张大人笑笑:“本官也有亲戚家的孩子在那就读,听闻,三公子近来时常逃学,似乎是结交了外头的朋友?” 景正辉抬头看他一眼,略微犹豫,又对上景睿的眼神,就有些怕,低声道:“大人怎么知道?我……是略微认得几个人,但近来已经是不常来往了。” 张大人冷笑:“三公子不如说说,认得的那是谁人?” 景正辉道:“大人这么问,莫非是知道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偶尔找我几次,都也是匆匆来匆匆就走,仿佛很忙似的,我又不敢问他叫什么……最近却又不来找我了,因此虽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却不知他姓甚名谁。” 张大人听到这里,就皱了眉。 景睿此刻在旁说道:“辉儿,你真是荒唐,好好地不在书院读书,居然跑到外头去!可恨我竟不知道……实在有失管教!这几天你就在府里禁足,哪里也不用去了!” 张大人便瞥向景睿,景睿也看向他,道:“多亏了张大人问起,我才知道此事,无知小儿,着实可恨!对了,不知张大人为何关心起小儿的行径来?” 张大人看看景睿,又扫了一眼地上的景正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景大人大概是不知道的,跟令郎相交的那位,恐怕正是太子殿下。” ☆、82、起誓 玉葫回去,把景正卿所说跟明媚转述罢了,明媚仍有些提心吊胆。 明媚原本不知道赵琰去私塾寻衅之事,如今听卫峰说了,又联系此后景正辉跟赵琰厮混……细想:赵琰做那禽兽之事,难道景正辉竟会分毫不知? 更何况,前日她刚回景府,要出门见老太太的时候,正巧也见到景正辉鬼头鬼脑地在探看,且卫峰也说景三爷问她好不好,她好不好跟景正辉有何相干?除非是景正辉知道了什么! 玉葫回来不多时,五福也从外头跑进来,道:“听说咱们府里来了个什么部的大人,竟把三爷给叫了去,不知什么事儿,真真稀奇。” 四喜道:“哪个三爷?是盛三爷还是咱们的辉三爷?” “是盛三爷的话自不稀奇,正因为是咱们三爷,那才叫稀奇呢。” 明媚在里头听着,晴天霹雳: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抬手按着胸口,只觉得呼吸都难。 玉葫问道:“有什么稀奇的?就连哪里的大人都不知道。” 五福想了想:“这应该是那个会捉人判刑的地方,听听就可怕了,听说那来的大人都长得很怕人呢。” 四喜有些惊诧:“你说的那难道是刑部?刑部的大人若是找上门来,那可不是等闲一般的事儿,会不会是三爷在外头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得里屋一阵儿地咳嗽。玉葫顾不上听热闹,忙跑进去。 且说前头,好不容易送走了张大人,景睿回到府里,看一眼景正辉,皱着眉欲言又止。 景正辉不敢动,心中暗自庆幸把人应付过去了,却也不知道自己父亲会如何处置此事。 正在忐忑,就见门口景正卿进来,三爷一瞧,像是见了救星。 景正卿只做不知的,见了礼,便道:“方才看到张刑部来过?出什么事儿了?” 景睿正要找他,当下便瞪向三爷,道:“你可知道这个畜生,私底下竟跟太子交往?” 景正卿面露惊诧之色,景正辉一声不敢吭。 景睿道:“太子那个脾气……罢了罢了!若是无事我都要提心吊胆的,如今太子更出了事,又不知是哪个知道底细的透露了他跟太子相交……你也知道,宫里如今一团儿乱,跟太子有牵连的不知死了多少,这畜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景正辉有点发抖,忍不住说道:“我跟他认得的时候也不知是太子,且是他逼迫我的……” 景正卿忙对他使了个眼色。 景睿大怒:“你这畜生!你自管在塾里好生读你的就是了,那么多学子,怎么只有你跟太子厮混一块儿去了?还不是你自己有瑕?你说,太子失踪之事,你知不知道什么内情?” 景正辉被景正卿叮嘱过的,哪里敢说,便道:“我连他是太子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内情?” 景睿兀自怒气不休,对景正卿道:“平日里的确是对他疏于管教,你是他哥哥,竟也不多留心!如今张刑部是没什么凭证,又不敢对我们家轻举妄动,才只是气气上门,倘若真的给他抓出什么把柄来,这畜生不仅是殃及自己,还会祸及满门!” 景正辉深深低头,暗中想:“亏得二哥早些叮嘱过我那些话不能说,不然,这次不是刑部的那凶神恶煞把我捉去打死,就是父亲也得打死我。”打定主意心中知道的那些事死也不说出来。 景正卿道:“父亲也知道太子那脾性不好,他若真的要为难人,又怎会由得三弟逃脱呢,幸好三弟是不知道他身份的,我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姓张的也不至于就大张旗鼓地再追究下去……父亲切莫生气了。” 景睿回头狠狠地看了景正辉一眼:“你听见了?这次且饶了你,此后不许出去,只在家里院中禁足!” 景正辉答应了,便退了出去。 景睿看他去了,才对景正卿道:“他当着我的面,有些话自然不敢说,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他素来听你的,你去探听探听,究竟有没有事儿,若没有,自然是谢天谢地先祖保佑,若是有,咱们……唉!也好及早提防。” 景正卿垂头:“是,父亲。” 景睿来回走了几次,又道:“听说宫里头宫女太监杀了也有数百了,外头曾跟太子有牵连的也捉拿了不少下狱,这一场风暴,都不知道几时才能停休,唉,我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只望平安无事罢了。” 景正卿辞别父亲出来,见景正辉还在院子外等着,见他出来,忙迎上:“二哥,这次真是……” 景正卿冲他一摇头,景正辉忙打住。 景正卿领着弟弟走到旁边去:“方才你也听见了,这一场的确是来势汹汹,幸好你一口咬定不认得太子,更没其他的事儿,姓张的那儿才没奈何,这段日子你听父亲的话,只在自己院子里,哪也别去,等风波停息了再说,可记住了?” 景正辉猛点头:“多亏了二哥救命了。” 景正卿一笑,将他肩头一拍:“回去吧。” 打发了景正辉,景正卿才缓缓地松了口气,看看天色,想到明媚那边必然是担惊受怕,他心头一合计,便转身而行。 这回二爷却是正大光明过来的,负手进了院子,四喜跟五福见了,真真稀,忙迎了。 明媚早听见他来,便自床上起身。 景正卿进内见了,落了座,丫鬟们奉茶,景正卿正色问道:“听闻妹妹又觉得不好?不知如何了,找大夫看过了不曾?” 明媚道:“没什么大碍,正卿哥哥怎么有空过来?” 景正卿道:“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刚从父亲那出来,想想顺道儿,就来看看妹妹了。” 这会儿四喜便好奇问道:“二爷,听闻外头来了刑部的一个大人,要见咱们三爷,可是有事?” 这句却正是问到了点儿上。 景正卿瞧见明媚脸色白白地,便扫一眼四喜,故意道:“没什么大事儿,都是小孩子在外头贪玩,那大人问了几句,见无妨,也就走了。” 五福跟着问道:“可真没什么事儿?” 景正卿笑道:“瞧你们这丫头,唯恐天下不乱是么?老三虽然有些顽劣,但也是个乖的,很听人的话。”又转头,对明媚说道:“妹妹大概是不知道的,这刑部的张大人,来得真是唐突,无端端地没凭没据,父亲也动了怒,虽然没什么事,但到底是不好看的,于是罚了正辉在家里禁足呢。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什么事儿来他自己却不知道呢。” 明媚听了这几句,知道这一节他必然是应付过去了的,便点点头:“我竟全不知道,只是最近外头仿佛乱的很,就连表哥在外行事之类,也务必要多加留心。” 景正卿听了这话,只觉得她的叮嘱里有几分情意绵绵地,他望着明媚,不由有些怔然。 五福便多嘴说道:“外头可不是乱得很么?太子的那件事,可真是闹得不可一世,听说已经抓了好些人。” 明媚垂头,实不愿听到那两个字。 景正卿明白她的意思,便皱了皱眉,淡淡把丫鬟一瞧,道:“那个跟咱们没有关系,你们也别尽说这些无聊可怕的,明媚妹妹本来身子就不好,叫她听了这些,万一吓到了改如何?以后都不许说这些了,只小心伺候着妹妹就是了。” 四喜跟五福见他肃容正色地,当下赶紧齐齐答应了,不敢再多嘴,便退了出去。 这会儿屋里便只剩下了玉葫,景正卿倒不怕她,便看着明媚,声音也重放的温和:“你先前担心了?” 明媚皱了皱眉,转开头去。 景正卿见她的手搁在腿上,有心去摸一摸,握一握,奈何当着玉葫的面。 然而越不可得,越是舍不得,双眸望着那手,只见十指纤纤,素净玉白,景正卿喉头一动,又恨不得过去亲上一亲。 正沉默片刻,忽地听明媚说:“玉葫,你去看看那廊下的百灵怎么不叫了?是不是没喂它?” 玉葫眼睛一睁,景正卿也很是意外:两个人自然都知道,明媚这是在支开玉葫呢。 玉葫很不情愿,可是最近发生的事儿实在有些古怪,既然是主子开口,她自然不敢忤逆,只好答应了,很不放心地盯了景正卿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景正卿见玉葫出门,那手顿时就跟生了刺儿一样,恨不得就挠在明媚身上,几番隐忍,终于忍不住探出去,俯身握住明媚的手。 明媚抽了抽手,却自是抽不动的,便低声道:“你干什么?怎么没有一刻的老实?我有话要好好地跟你说,你不要乱闹。” 景正卿听她低声细语,顿时色授魂与:“我心里想妹妹,真恨不得……天天腻在妹妹身边儿。” 看了明媚一眼,当下俯身下去,就着那个姿势,便去亲吻她的手指。 明媚吓了一跳,垂眸看他,却见他埋头在自己腿上,温热的唇贴在她的手指上,拼命亲了两下。 她心里惊怕,却又有点酸酸地,便说:“都说了不要这样,门也没有关,给丫头们看见。” 抬起一只手,去推他的头。 景正卿这才又起身仍旧坐直了,却仍舍不得放开她。 明媚把手移开了去,看看门边无人,才小声说:“表哥,三爷……真的知道那件事吗?” 景正卿一点头:“他听……说过那人对你心怀不轨,只是具体详细他是不知情的,你放心,我都劝住他了,他不敢对人乱说。” 明媚脸上又白了些,默默地点了点头。 景正卿见她淡淡地神情,很是心疼:“这件事是我察觉的晚了,若一早留心便好了。” 明媚道:“没关系,都说了,这不过是我的命罢了。” 景正卿皱眉,道:“又要胡说了不是?” 明媚不言语,景正卿却又问道:“是了,今儿你为何不见端王府的来人?” 明媚道:“我没有脸面再见他们府上的人,何况迟早晚要断了的,又何必多见。” 景正卿心里略微窃喜,又觉得有点不对味,可木已成舟,他一早便知道会如此的。 景正卿细听听外头丫鬟们不在近便,便起身来。 明媚见他一动:“你……” 景正卿已经走到她跟前,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以后都会好好地呢,妹妹还有我不是?” 明媚怔住,景正卿低头,在她发端亲了亲,嗅到她身上那股子香,一直沁入心肺里去。 景正卿喃喃说道:“以后我会很疼很疼妹妹的,妹妹就放心把自个儿交给我……我向妹妹起誓,一生一世都对你好,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83、事发 明媚靠在景正卿胸前,这一刻的短暂安宁之中,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初次见他的时候,她曾惊为天人暗藏仰慕,却因窥知他对自己怀有邪念而畏如蛇蝎敬而远之,世事如此无常,直到现在,明媚已经不知自己对他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 只是,憎恶淡了,恨念减了,但却并不是喜欢他,与其说是喜欢,或许……说是有了一种依赖感倒是真的。 自从出了端王府后,经历那场噩梦,她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她从来没有感觉景正卿的声音会是那样好听,甚至超过她所听到的这世上所有的动听声响。 她被太子压在车壁上之时,慌乱中看到他为了自己跪地相求太子,额头磕破渗出血,那双眼睛中,愤怒滚滚跟悲伤欲绝交织。 她一直一直忘不了。 当时,景正卿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置之不理的,可是……那一刻,她透过那双发红的眸子瞧见他的心意,他是真的关心牵挂她,她被太子欺负,他仿佛也有切肤之痛。 所有的一切超出明媚所想所料,他竟能连太子也都杀了。 这可是想也不敢想、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他却仿佛只是杀了一只猪狗一样,或许是从那一刻起,他在她心里的模样就已经不同了。 此后的数日,景府相对平静了许多,景正辉因得了父亲命令,只在内院里厮混,因不必去书塾里,只在屋里头又未免无聊,幸好时常又拉着小菊胡天胡地,才暂时得以解闷。 与此同时,外头隐隐传来了杀害太子的凶手被擒拿归案的消息,风声没起初那样紧了。 明媚的日子也过得平静懒散,自打上一次端王府来人明媚未见之后,王府便未再派人前来。 这日,明媚依旧去给景老夫人请安,老太太叫她过去,说了几句话后,便问道:“你近来身子可好了?” 明媚道:“老太太别惦念着,没什么大碍的。” “那就好,什么都是虚的,就只有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老太太点点头,又说道:“前些日子,因为太子一事,闹得满城动荡,端王府同宫内关系非同一般,听闻皇后娘娘有些针对端王呢。” 明媚不知她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便道:“为什么娘娘针对王爷?” 老太太道:“你大概是不知道的,我私下跟你说也是无妨,其实当初,先帝驾崩之前,曾经立下遗诏,言明现在的天子退位之后,要由端王来继承大统的。” 明媚一惊:“竟有此事?” 老太太微笑看她:“不错,只可惜当时先帝驾崩之后,太后宫里忽然大火,存放在宫中的遗诏也被火烧了个精光……后来,皇上便生了王子,便是太子赵琰,本来皇上是不想立太子的,可是皇后很是要强,且遗诏又没有了,故而才立了太子,却没想到,竟又出现如此之事,太子竟遭遇不测。” 明媚懵懂,问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说道:“皇上除了太子,竟没有别的子嗣,所以说现在的局面十分微妙……好孩子,你可记得当初我劝你从了端王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是什么?” “我曾跟你说,你若进了端王府……将来的造化,或许更在你姗姐姐之上,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儿像是要应验了。” 明媚听了景老夫人这句话,脸色骤然变了:原来老太太当初是这个意思!玉姗进宫,现在才封为昭仪,但明媚如果嫁给端王,将来端王登基,以端王对她的宠爱程度,又怎会薄待了她? 景老夫人看着她,却又满意地笑道:“如今的端王,只有王妃一个,王妃膝下又没有别的子嗣,只有一个小郡主,你进了端王府,若是能生下王子……” 老太太欲言又止,意思却不言自明。 明媚听着,心中却大跳不已! 明媚抬头,望见老太太带着微笑的脸庞,双眸期待而欣慰地看着她,但是只有明媚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不能嫁到端王府去了! 心顿时如同刀割一般,明媚想说,却又不敢,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要怎么跟老太太说自己不能嫁到王府了?要找什么样的理由?可是……这是迟早晚的事…… 老太太又慈眉善目地说道:“太子出事之后,端王府的人来,你没有见,倒也是好的,因近来的局势十分的微妙,不去也成,免得碍眼。你可还记得,那天王府来人之后,立刻便又有刑部的人上门来问正辉的事?” 明媚不敢抬头,双眸中已经含泪。 老太太却未发现,只是说道:“你自然是不明白这些的,少不得我跟你解说解说,因为那遗诏之事,皇后自然有些容不得端王,太子出事之后,皇后又疑心是端王所为……而你又跟端王订了亲,我瞧着刑部那人来的很不尴尬,大概是有些受了皇后的指使,故意而来,为难咱们的……” 明媚慢慢地听着:老太太以为是皇后故意命人针对景家,因为她已经是名义上的端王侧妃了。却不知道刑部的人前来,是真的跟太子之死有关联的。 老太太握住明媚的手,慢慢又说道:“然而如今已经不似先前那样紧张了,照我看,你也该去端王府走动走动……那明白事理的,知道咱们是避嫌,不明白的,见不走动了,还以为咱们是怕了什么呢,也免得让王爷心生罅隙,小觑了咱们。” 明媚听老太太竟是这个意思,要送她过去王府走动,一时心头发凉,冲口而出说:“我不去。” 景老夫人吃了一惊:“什么?” 明媚脸色发白,抬眸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见她先前低头,还以为是害羞,如今四目相对,才发现明媚双眸含泪。 老太太一惊之下,将明媚的手用力一握:“明媚丫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竟哭了?”见明媚不说话,只是流泪,她又怜又惊,便把人抱入怀中:“别哭,别哭,莫非是我哪里说错了,或者让你领会错了?还是说……” 老太太心思转动极快,脸色变了变,低头捧起明媚的脸,低声说道:“为什么说不去王府?上回来人你也说身子不舒服没有见,难道……是因为上回在王府……出了什么事儿?是王爷或者王妃对你……不好?” 明媚见老太太显然是误会了,忙摇头:“没有,王爷和王妃都对我很好,只是……外祖母……” 老太太凝视她的双眸:“只是什么?” 四目相对,明媚心想:“若我说出真相,自己不用活了倒在其次,却还连累的老人家也不知会怎么样……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干净。”便忍着泪垂头,低声道:“是我……我的身子不争气,福浅命薄,怕是……没有那个福气进王府的。” 老太太又惊又疑,听了这话先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无奈地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若不是王爷或者王妃待你不好或嫌弃你,又有谁敢说你没福气进府?你这孩子……是不是近来因为病了场,所以又胡思乱想起来?”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外头一阵惊慌声音,紧接着有人跑了进来,原来是个景老夫人身边儿的丫鬟,行礼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老太太一惊:“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丫鬟急道:“前面不知为什么来了好些官兵,四处捉人呢。” “什么?”景老夫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话,谁敢跑到府里来捉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这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琳琅,嫣红等也忙过来扶持。 玉葫听了动静,也自外头进来,不明所以,便忙走到明媚身边扶着她。 明媚心中有事,一颗心砰然乱跳,起身走到门口,却见廊下果真乱了,几个丫鬟跑来跑去,像是鹰惊了燕雀四散。 明媚同玉葫对视一眼,正心惊之时,却见前面院门口上人影一晃,竟冒出个陌生男子的身影来,居然身着官服,手持兵器。 明媚何曾见过这个,一时低呼了声,帕子遮住脸:“那是什么人!” 玉葫忙道:“姑娘别怕。”其实自己也怕的很,想喝问,那男子却已看到此处有人,顿时迈步过来。 此刻琳琅跟嫣红扶着老太太也正过来,景老夫人见明媚脸儿吓得发白,便把她往身边一揽,道:“明媚丫头别怕!” 老太太自己往前一步,向着那士兵模样的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上门干什么?” 那官兵见景老夫人喝问,虽不敢造次,却也不怕,一举手,竟抗然说道:“原来是老夫人,没想到惊吓到了您,只不过咱们奉命拿人,是不免的了。” “混账!你们跑来景府拿的什么人?”老夫人听他言语甚是不逊,气急。 她出身贵门,一生显赫,哪里见过这等无法无天的兵丁,竟直直地闯入内堂,当下怒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且就算是拿人,又不是抄家,谁许你急吼吼地跑来内堂?你们是谁带的兵,你叫什么,倒是给我说清楚!” 那士兵见老夫人声声喝问,不由地也有些心虚,忙后退了一步,低了头,才回答说道:“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听闻府上的一位二爷,跟谋杀太子之事有关,上司命令,不容有失一定要拿住人,不然的话我们也要跟着论罪,所以才急忙进来,多有冒犯……” 这人还嗦说着,那边景老夫人听说“二爷……跟谋杀太子”有关,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旁边的琳琅见状,便出声问道:“你说的是哪个二爷?” 那人回答:“是府上的……卿二爷,在司武衙门任职的那位。” 景老夫人听了,任凭她见多识广,临危不乱,此刻也撑不住,怔道:“什么?卿小子……谋杀、太子?”双眉皱紧,脚下后退一步,往后一倒,竟厥了过去。 多亏琳琅跟嫣红双双抢住,嫣红见势不妙,便道:“老太太不好了,我去叫大夫。” 那士兵见状,心里害怕,赶紧悄悄后退,也逃出了这重院落。 景老夫人惊怒攻心,竟然晕厥过去,那边明媚听了那一声“二爷”,早也站不住脚,玉葫死死地将她搂在怀中:“姑娘,姑娘你撑着点儿!” 明媚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什么炸开似的,只有一个声音最是清晰:终究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84、留言 里间顿时一片慌乱。 琳琅抱住景老夫人,她本是个极有主张的大丫鬟,生平头一次六神无主。一抬头看到明媚同样是个站不住脚的样子,便叫玉葫:“快点扶姑娘坐下!” 正在此刻,外头有个丫鬟的声音叫嚷起来:“不好了,前面看到有些官兵押住了二爷……” 景老夫人也罢了,横竖才晕了过去,那边明媚一听,身子摇晃之余,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儿,将玉葫推开,迈步便从里间出来。 玉葫大惊,不等琳琅吩咐,慌忙跟上,边道:“姑娘你去哪?这会子别乱走,还是呆在老太太身边儿的好。” 明媚脚下不停,匆忙出了院子,放眼四处看。 玉葫见外头人影憧憧,有许多陌生服饰的人若隐若现跑来跑去,大为畏惧,上前便拉住她:“姑娘,咱们先回去。” 明媚道:“去二爷房里看看。” 玉葫吃了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明媚茫然说道:“他们说押住了二爷……” 玉葫叫道:“姑娘你怎么了,这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明媚惘惘然道:“为何不跟咱们相干?这祸事本来就是因我……” 她喃喃低语,显然是有些魔怔了。玉葫从未见过她如此,正要说话,明媚抬脚往前边走,玉葫来不及多想,上前张手将她拦住:“姑娘!这会子外头正乱,是非正也深,你去干什么?” 明媚道:“你别拦着我。” 两人相持之中,忽地见远处飞跑来一个小小身影,玉葫眼前一亮,叫道:“小公子!” 明媚这才回头看,见果真正是卫峰,跑的极快,小短腿倏忽便到了明媚跟前,拉住明媚的手叫道:“姐姐,我有话跟你说……二爷、二爷有话让我跟你说。” 明媚正有些糊涂,听了这句,顿时惊住。 这一场祸起萧墙,从何说起?还是景正辉景三爷。 先前说到景正辉在家里厮混许久,只避开景睿,在自己院里放浪形骸,但到底纸包不住火,渐渐地便给人知晓风声。 齐姨娘虽生养了两个儿子,却始终恨不如景正卿一个,老大景正昌也就那样了,长大了,自有主意,跟景正卿处的还不错,齐姨娘又气又恨,无法指望。 如是,便对年纪小的景正辉管的要严一些,先前因他勾搭一个丫鬟,便把那丫鬟打发了,如今又看他同小菊不清不楚,觉得景正辉实在是癞狗扶不上墙,找机会就把小菊打了一顿,又骂景正辉。 景三爷见事发了,因他正“犯事思过”中,自然不敢把事情闹大,就哑忍。 齐姨娘骂了一阵,怒火却一时消退不能,便仍恨恨不休地道:“说了你多少遍,你却越发出息,不出去上学,却在家里跟这些小婊~子们厮混,你都多大了,进只有这点能耐?你跟谁学的!” 景正辉默默地说道:“是父亲让我在院子里不许出去的。” 齐姨娘怒不可遏:“你还敢说?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污糟事,才惹得衙门的人上门?你可知道满院子的人都在笑我?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莫非是让你来气死我的?” 景正辉略要点面子,便扭了扭脖子,道:“我也不想只在这里守着你,恨不得出去呢。” 齐姨娘骂道:“那你怎么不去?” 景正辉道:“父亲跟哥哥说了不许出去的。” 齐姨娘愣了愣,而后骂道:“你父亲说也就罢了,你哥哥……他也跟着说?他说你就听了?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景正辉道:“哥哥是为了我好,难道好话我也不听?” 齐姨娘气急了,过来拧住景正辉的耳朵:“我真是白养了你,他能有好话给你?就算是诳死了你你都不知怎么死的!何况你多大了,怎一点自己的主张都没有,只听他的!” 景正辉吃痛,便叫道:“哥哥比我有出息有主见,我自要听他的,我本就不如他,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么……” “别人说你不行,你自己也说起你不行来了!”齐姨娘气疯了,举手要打,却给景正辉挣脱出去。 齐姨娘怒道:“好!很好,你如今已在家半月了,再在这院儿折腾下去,好好地也真成了废物,今儿赶紧滚出去上学去,你父亲那边我去说就是了!” 景正辉摸着耳朵:“我可不敢,父亲要打我的,哥哥也会不喜欢。” “老娘就是要他不喜欢!”齐姨娘怒火冲天,跳脚骂道:“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是谁养大了你,你却听别人的!快点收拾东西给我滚!” 齐姨娘因要争这口气,誓要打发景正辉出门。 景三爷碍于她的淫威,赌气就也出来,竟也不去拜见景睿,心想等景睿知道了,必然要训斥齐姨娘,却会为他把这口气争回来,于是偏就出门了。 谁知这一出,便惹了事。 景正辉同小厮还没到书塾,就被人盯上了。 张刑部看着景三爷,像是毒蛇盯上了青蛙。 张刑部好歹也是在刑部浸润过多年的人,又怎会看不出一个少年是否说谎?但当时人在景家,当着景睿的面儿,自然是不好威逼利诱的,只要另找机会。 没想到景睿把景正辉圈在院中,不得外出,让张大人苦苦等了小半月。 但他一直不肯罢休,三五不时派人去景家转悠盯梢,没想到竟真给他逮到机会。 景正辉被几个差人押着,秘密地进了刑部大牢,头上蒙着的黑布拉下,看到眼前那阴森可怖的刑房,各色匪夷所思地刑具,吓得没见过世面的景三爷肝儿都颤了。 要对付这少年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力气,甚至不必真的大刑伺候,让他看了几场行刑过程,三爷就晕了两次。 张刑部进一步地逼问了会儿,景正辉吓破了胆,身不由己地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尽数说了。 张刑部皱眉,景正辉有所隐瞒,他自然是早有预料的,但却有一件事不解,便问道:“那我当初登门拜访的时候,三爷为何竟没吐露实情?” 景正辉哆哆嗦嗦,道:“我、我……我知道太子出事,怕惹祸上身。” 张刑部眼睛眯起:“是怕惹祸上身呢,还是心虚怕事情败露?” “什么、什么败露?” 张刑部厉声喝道:“你谋害太子的真相败露!”一边说,一边将那烧红的烙铁印在旁边的一名犯人身上。 嗤啦一声,空气中顿时散发着焦糊味儿,那犯人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景正辉也跟着惨叫一声,仿佛那烙铁就落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结结巴巴地叫道:“不关我事,我不知道太子怎么死的,我本来不想隐瞒,是二哥哥让我不能说认识太子的!” 张刑部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关键:“二哥哥?就是……景正卿,卿二爷?” 景正辉哆嗦着乱点头:“是,是!二哥说怕我牵连其中,故而让我瞒着。” 张刑部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略觉满意,却仍眉头深锁:“卿二爷……为何竟这样做?” 旁边的副手看一眼景正辉,把张刑部往旁边一带,低声说道:“大人,先前这少年交代说太子惦记上了他们府里的那名女子,岂不正是端王爷指名要的侧妃?” 张刑部点了点头:“是那姓卫的女子……听闻端王很喜欢她。” 副手忧心忡忡:“太子之死,显然是跟这女子有些牵连……如今看来,卿二爷似乎也……再加上端王,大人,这案子很棘手啊。” 张刑部冷笑:“你是怕端王不喜?端王未必知道这些事儿,我前日接到密报,说是端王寿辰那天,卿二爷曾飞马出过城!且第二日头上便带伤,据他所说是不留神跌倒所致,如今看来……这一切的症结恐怕都在卿二爷身上。” “那大人的意思是?” “那女子……不过是个闺阁小姐,能耐有限,又跟端王有些牵连,暂时不去动她也罢,但是卿二爷么……”张刑部面上浮现阴郁之色,“皇后娘娘可是丧子之痛,宫里头杀了多少人了,外头咱们也经手了不少,因一直找不到确切的人,让娘娘很不喜,再拖延,或许对我们也不利……且娘娘当初可恨极了端王呢,因此更也迁怒了景府,只可惜毫无线索,如今难得景府的人也牵连其中,自然是不能放过……” 因此张刑部飞快入宫请旨,皇后听了汇报,恨不得把景正卿一口一口咬碎了,当下求皇帝下了旨。 其实,在刑部来人急急赶往景府的时候,景正卿已经有所察觉了。 二爷一早起来就觉得眼皮有些跳,想来想去,信步便往景正辉这院落走来,谁知道竟遇到了齐姨娘。 齐姨娘打发了儿子,正得意,又想找个机会挤兑挤兑二爷,见他忽然来到,真真正好,便冷笑:“卿二爷怎么有空儿来这里了?” 景正卿见此处一片安静,便只问:“辉儿呢?” 齐姨娘漫不经心:“打发他上学去了。” 景正卿大惊:“你说什么?” 齐姨娘见他神色惊慌,她心中自觉快意,便笑道:“我当二爷是关心你弟弟才来看他的,却没想到你竟是来监视他是不是没出去的?只怕要让二爷失望了,我已经让他出去了,老爷那边,自有我去说。” 景正卿看着这无知妇人,暗中握紧了拳,最近他出入景府,早就留心在府外有些人影时隐时现,二爷在京城厮混多年,自也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头,知道是张刑部贼心不死。 幸好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且景正辉又不出门,倒也不怕他们。 却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景正卿来不及同齐姨娘多嘴,回身就走。 齐姨娘见他一言不发,反倒追上两句:“那是我养的,不是你养的,如今反听你的不听我的?想得美!” 景正卿冷笑,忍不住回头,道:“你听好了,辉儿本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但只不幸摊上了你这样的娘亲,你迟早晚是要害死他的。” 齐姨娘吓了一跳,瞬间竟没回嘴,等反应过来之后,景正卿已经去的远了,齐姨娘见左右有经过的丫鬟,不敢再张狂叫嚷,只咬牙低声道:“想吓唬我?呸!” 景正卿出府,四处一扫,见那平日徘徊此处的衙门中人果真不见,他心头一凉,便叫个小厮:“去看看三爷去哪了?若还在,即刻叫他回来。” 那小厮忙打马去追,却哪里追的上,早就被张刑部一干人等劫到刑房里去。 景正卿知道凶多吉少,在门口只一落脚,便要回身往里,脚下一动的瞬间,就听到耳旁一阵鸦雀聒噪。 景正卿脑中昏了昏,仔细一听,却又听到一阵滚滚地马蹄声,他转头一看,就看到从大道儿上,有一队人马,如狼虎而来。 景正卿见状,知道大祸临头,当下二话不说,往府里就走,他哪儿也不去,只奔着明媚的院子去。 二爷急忙去找明媚,刚进门,就见院子里静静地,他直闯进内,一路进了明媚屋里,却不见人。 正巧四喜听了声响,便出来,一看是他,正要带笑招呼,景正卿问道:“妹妹人呢?” 四喜被他的面色吓了一跳,道:“姑娘一早就去见老太太了,还没回来呢,二爷有事?” 景正卿一听,五内俱焚,明媚人在老夫人那,难道要一把拉回来? 他身不由己,身子便晃了晃。 四喜见他脸色发白,忙将他扶住:“二爷,您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不然我去找姑娘回来。” 景正卿摇头,喃喃低声:“来不及了。” 景正卿垂头,闭上眼睛飞快一想,耳畔几乎能听到巡捕们冲进景府掀起一片骚乱的声音逐渐逼近。 慌乱中二爷心想:“他们必然是从正辉口中得知了什么……但应该不至于就对妹妹下手,定然是冲着我来的,事到如今,我却不能留在妹妹这里。” 景正卿霍然起身,吓得四喜一哆嗦。 二爷将走未走之际,鼻端嗅到一股淡香,依稀熟悉,让他又爱又痛。 景正卿轻轻一笑,看四喜一眼,迈步往外就走。 他大步出了明媚居所,想了想,不往后,反而往前面走去,耳畔那吵嚷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 景正卿嘴角一扯,眼睛莫名地有些朦胧,正走着,忽地见身前有个小小地人影跑来,边跑边叫:“二爷,外头有人来闹事了!” 景正卿定睛一看,却见乃是卫峰,景正卿心头一动,亮了一道微光,忙俯身下来:“峰儿你打哪来?” 卫峰气喘吁吁道:“我今儿不舒服就没去上学,在太太屋里,刚忽然有许多人冲进来,凶神恶煞地……我吓了一跳,就跑出来了。” 景正卿道:“峰儿,别怕,他们不会伤你。——你仔细听我说,我有话让你带给你姐姐。” 卫峰呆了呆:“啊?什么?” 景正卿皱眉迅速想了想,说道:“你记得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就悄悄地跟你姐姐说,你说:让她记得我曾叮嘱过她的那些言语,让她宽心……” 卫峰只好点头,景正卿顿了顿,莫名地有些眼睛湿润,却偏一笑,又道:“你再跟她说:那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端王也不至于撇了她……只要她好好地,将来或许仍有王妃之位等着。” 卫峰似懂非懂,却也察觉了景正卿神情不对,便张口:“二爷……” 景正卿用力一摇头,皱眉:“我怎么净说这些……总之,峰儿,你要好好地守着你姐姐,倘若我……跟她无缘,也跟她没有关系,算是我曾欠下她的。记住了吗?” 卫峰张了张嘴:“我、我记住了。” 景正卿道:“你再跟我说一遍。” 卫峰说:“我跟姐姐说,让她记得二爷曾嘱咐她的那些言语,让她宽心……还有,那件事二爷不说,端王不至于撇了姐姐,让姐姐好好地当王妃,还有……我会好好守着姐姐,二爷……跟姐姐无缘,也没关系,是二爷欠姐姐的?” 前面两句,卫峰说的倒还流利,因他懂得,后面一句,却有些难懂,因此小孩有些迟疑,目光闪烁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很是欣慰,听到“让姐姐好好地当王妃”,心上像是插了一把刀子,等听到卫峰说到最后,眼中的泪却忍不住一涌而出,将卫峰猛地抱入怀中:“峰儿真乖……若是二爷能活着出来,必会大大地谢你。” 卫峰听到一句“活着出来”,吓得一哆嗦:“二爷……” 景正卿看的清楚,眼前不远处,那些兵已经如狼似虎地冲来。 当机立断,景正卿将卫峰松开:“你是小孩儿,他们不会为难你,你快去找你姐姐,她在老太太房里,记得把这些话跟她说!峰儿快去!” 景正卿撒手,将卫峰一推,卫峰反应过来,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却见景二爷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天,长长地吐了口气,脸上依稀竟多了一丝笑容似的。 而那些闯入景府的士兵们,纷纷冲过去,有人竟挥舞着刀。 卫峰腿也开始颤,不敢再看,扭头跑得越发快了,一边跑一边竟不由自主地想:“姐姐,快来救二爷呀!” ☆、85、语重 卫峰同明媚说了景正卿临去之前的交代,因紧张,自然说的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但到底也是全都说了,并没有掉了一句。 说到最后,小孩儿眨着眼睛担心地又道:“二爷还说若他能活着回来,会好生谢我,姐姐,二爷犯了什么事了?” 明媚正在怔怔地想卫峰转述的那两句,什么“好好当王妃”,什么“无缘,是欠她的”……隐隐明白是什么意思,听卫峰说到最后,浑身一震。 明媚同卫峰说话的这段时间,外头却渐渐地平静下来,没有之前那样嘈乱了。 玉葫从外间跑进来,见两个不说了,便放心道:“姑娘,外头已经没事了,老爷正叫人安抚太太夫人们,那些兵也都退出去了。” 明媚跟卫峰一听,双双开口问:“二爷呢?” 玉葫犹豫了会儿,低头小声说:“听闻二爷给刑部的人押走了。” 卫峰很难过,明媚眼睛直了直,又问:“老太太怎么样了?” 玉葫说道:“叫了大夫来,说是气急攻心,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姑娘去看一看?” 明媚也正有此意,便跟卫峰说:“峰儿,你不要乱走,现在风波虽然平息了,难保还有事,你便先留在这儿,我去老太太那边看一眼。另外……二爷让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不可对别人说。” 卫峰点头:“知道了姐姐。” 明媚便转去看景老夫人,却见满厅内都是人,苏夫人李夫人以及玉婉朱氏等都在。 苏夫人双眼带泪,木木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老太太侧卧在榻上,同样双眼噙泪,琳琅跟嫣红正捧着药碗喂老人家吃药。 明媚静静走到老太太身边儿站定,并不做声。 老太太吃了几口药,想必缓过劲来,便长长地吐了口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老爷在干什么?” 苏夫人身边的丫鬟忙道:“老爷刚回来,正在跟人商议事儿,一会就来见老太太。” 正说着,外头报景睿来了,景睿前脚进门,后脚大老爷景良也来了,身后跟着大公子景正勋跟老三景正盛,几个男人齐齐跪了,景睿便请罪:“儿子不孝,让母亲受惊了。” 老太太一抬手:“不用说这些,只说……卿小子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是真是假。” 景睿景良兄弟两对视一眼,景睿满脸沉痛:“刑部的人来势汹汹,还说是奉了皇后娘娘旨意,我方才拦着张大人问,看他的意思,是有些人证,可又不那么齐全,只说要叫卿儿回去调查。” 景良也道:“我方才在外面,听了风声就往回赶,想必刑部的人还没有确凿地真凭实据,不然的话,杀了太子,又怎会只捉拿了卿儿,我们却无事?” 景睿磕了个头:“不管是真是假,这回是儿子教子无方,竟闹出这等事来,也连累府内众人,此刻虽然还算平静,却不知接下来如何,刑部加大理寺的人已经把府门口封住了,上下人等一缕不许出入。”说到最后,居然落下泪来,伏地哭道:“母亲降罪,儿子无能!” 苏夫人见状,也含泪起身,跪在地上。她一跪,玉婉便自也跟着跪了。朱氏等人也自旁侧跪倒。 景老夫人见地上乌压压一片地人,便点点头,说道:“你不必哭,也不用惊慌,你自来没经过这样的事……难怪会慌了神,我们太平日子过长久了,才失了警觉,却是忘了,先前历朝历代,世家大族蒙难多的是,般般件件原因都有。——只是你先不用急,这件事还未成定论,未必就没有解决的法子。你若先慌了,让府里其他人如何是好。” 景睿见老人家语声平缓,并不见惊慌急躁,他也才勉强镇定,从地上直起身子来,抬起袖子擦擦泪:“是,儿子听母亲教诲。” 景老夫人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上下一条心,先打探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卿小子办事从来极稳当,我不信他会做出这种逆天的事来。你也要相信你的儿子。” 景睿点头,苏夫人也跟着点点头。 景老夫人又缓缓扫了地上众人一眼,道:“最后,府里头的人差不多都在此了,我跟大家说一句,这件事并非是正卿一人的事,若他真的谋害了太子,那这灭门的罪名,自然是我们府里的人一起扛了,诛九族的罪名,谁也逃不脱……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之计,只能尽量想法子替他开脱这个罪名,什么落井下石、捕风捉影之类的流言,外头的人说也就罢了,咱们府里一概不许有。” 大家伙儿齐齐应声,老太太道:“行了,在这儿跪着也无济于事,都散了吧,该去疏通疏通,该探听探听,景家如今正是危难时候,该是你们尽心竭力的时候了。” 地上景睿景良,景正勋景正盛等听了,磕了头,起身便出外去了。 朱氏跟苏夫人便也退了,玉婉犹豫了会儿,看明媚也在,她便正想留下来安抚老太太,却听景老夫人忽然开口道:“婉儿也自去吧。” 玉婉这才也跟着她母亲出去,明媚看向景老夫人,却听老太太道:“明媚丫头留下。” 苏夫人跟玉婉走到门口,闻言便停了停,回头看了明媚一眼,却又转回身自去了。 明媚见大家都走了,便才上前,景老夫人道:“你过来。” 明媚来到榻前,景老夫人望向她,说道:“我知道你跟卿小子素来不睦,但是现在,已经是景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丫头……我想……” 明媚抬眸看向老夫人,却见她踌躇了会儿,才道:“平常公侯门第,最怕的就是牵连皇族……尤其是这等谋害之事,就算是罪名洗脱,从此也必然是元气大伤,幸而此刻刑部并无真凭实据,再者,我们也并非山穷水尽,要开释皇族之事,必须由皇族中人出马,才好调停,明媚,你可懂我的意思?” 明媚道:“老天太的意思,莫非是……指端王爷?” “不错,”老太太见她点明,便道:“我正是说端王,可记得先前我跟你说,皇后针对我们家,未尝也不是杀鸡儆猴?这一回,得让端王相助我们了。” 明媚问道:“如何才能让端王相助?” 老太太想了片刻,叹息道:“自然是要利用你跟王爷的关系,只怕……王爷的心思也正如前几日我们的心思,有心避嫌,不肯相助……” 明媚身子微微发抖,咬唇不语。老太太出了会儿神,又看向她,缓缓出声道:“我知道你年纪还小,让你去做这等事情,未免为难了你,然而事情有轻重缓急,这会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景家的生死存亡,就只在你手上了。” 明媚颤声道:“外……外祖母……” 老太太的声音变得坚决干脆许多,握住她手,说道:“若卿儿真的跟太子之事有关,那么皇后必然是视我们景家如眼中钉,必须要拔去不可的,但皇上年事已高,太子死就是死了,仓促间也找不出第二个太子来!那么此后继位的,除了端王还有何人?只要端王肯相助,未必就不能救了卿儿,救了咱们景家,你可明白?” 明媚心乱气虚:“但是王爷,未必就肯答应。” 老太太道:“我也知道未必就成,但横竖是要试一试的,仗着王爷很是喜爱你,或许……该用些女人家的手段之时,明媚……” 明媚呆了呆,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身子猛地一震,急忙低头。 老太太只当她是害羞,便道:“这不过是迟早晚的事儿,何况除了端王,如今哪里还有更好的归宿?如果真的因此而救了景家,……丫头,也不枉我疼你一场,就算是外祖母给你跪下,也是使得的。” 明媚五内俱焚,摇摇头,只是落泪。 老太太见她竟不肯答应,急得起身:“莫非你真的要我给你下跪才成么?” 明媚猛地也站起身来,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垂泪哭道:“外祖母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倘若知道了,只怕要我给您下跪,您也不会原谅我的。” 景老夫人一听这话,惊得变色,隐隐察觉有几分古怪。 老人家定了定神,便把身边唯一的丫鬟琳琅打发出去。琳琅悄无声息出外,关了门,便站在门口上,防备着会有人来。 老夫人起身,走到明媚跟前,抬手将她扶住:“孩子,你有什么话瞒着我吗?” 明媚仰头看她,这一刻,仿佛走投无路了,景正卿虽然叮嘱过叫她不要做声,但是事情已经到达最坏的地步,若是她缄默不语,又能如何?或许真的可以明哲保身……但是…… 真的能眼睁睁地看景家倾覆?真的可以一辈子都把那些事咽在肚子里烂掉? 何必如此东躲西藏,何必这样苟且偷生?她若真是那样无情决然的人倒也罢了,可惜不是。 明媚把心一横,说道:“外祖母,你可知道,景家如今的祸患,全是因为我而起?” 景老夫人身子一晃,勉强站住脚:“你、你说什么?” 明媚合了眼睛,让泪跌落,然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断断续续跟景老夫人说了一遍,等说完之后,半个时辰都已经过去了。 景老夫人直着眼睛,后退一步,双膝弯靠在榻边上,她往后一倒,手撑着斜榻才没有跌倒。 她坐在榻上,目光看向头顶虚空:原本还怀着一线希望,指望景正卿跟太子之死并没有确实关系,只是一场误会,等所有疏通澄清之后,大不了家里削爵罢官,从此隐退而已……可如今看来,迎接他们的,却是实打实地灭门之祸。 景老夫人目光从虚空里缓缓往下,落在明媚脸上,看着那张眉目如画的容颜,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景如雪,乖觉地跪在跟前。 景老夫人定了定神,嘴唇一动,缓缓说道:“孽……孽障啊……” 明媚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候发落。 景老夫人凝视了她片刻,脸色渐渐地重又凝重起来,她掏出帕子,探手出去,在明媚脸上轻轻一擦,道:“别哭了,你身子虚,太过伤心对身子不好。” 明媚诧异,抬头看向老夫人,景老夫人望着她,忽然间却问道:“你可知道,为何我心心念念想要你嫁到王府去?” 明媚怔怔,景老夫人道:“大概你也听说了,当年,你娘其实本该是端王王妃的。” 她说了这句,嘴角一挑,露出一抹讥诮笑容:“若是你娘并没有跟卫凌离开,又哪里轮的上宁家的那女子!赵纯佑根本就看不上她。” 明媚似懂非懂,隐隐猜到老夫人嘴里“宁家的那女子”,大概便是此时的端王王妃。 老夫人看向别处,回忆着慢慢说道:“你娘不管是才学,样貌,都胜过那女子不知多少,出身自也不输给她,只可惜……当真是命也时也,你娘偏生就没那个命……” 她徐徐地吐了一口气,重看向明媚,几分无奈,几分爱惜:“后来你来了,我一眼看见你,活脱脱又是一个如雪,眉眼儿比你娘甚至更生得还好些,我料到朝廷的局势不稳,太子那种性情,难堪大任,而朝野内外,众人却都盛赞端王,当时玉姗一心入宫,我也顺水推舟答应她去,她去也好,让皇后心安,以为咱们家巴结他们呢,却不知我另有打算……唯有你,才是我的心头肉,也唯有你,我想给你找一个真正好的归宿,那就是端王。” 明媚悚然而惊,不由听得入神。 景老夫人说到这里,却又轻轻地笑了笑,抬手在膝上抚了抚有些皱的裙摆,淡淡道:“自然,这里不乏我的私心,因当年你娘输了……所以我就想你替我偿了这夙愿,宁家的女娃儿是王妃又如何?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孩儿,但你,如我所料,王爷一早就留心上你,而你正年青,人又聪明,必然得他盛宠,将来生几个皇子皇女……再加上咱们家的助力,未必就不可得那凤位!” 老夫人说到最后一句,字字如掷地有声,眼神之中亦散发出凌厉的光芒,听得明媚心上一颤。 ☆、86、私密 明媚没想到,景老夫人竟会想得那样深远,她只以为自己嫁给王爷,王爷也疼她,身份也还不错……一生无忧,平安喜乐地过了也就是了,却没有想到自己在老夫人的眼中,竟能走得那样远。 ——皇后……那是她做梦都不会去想的位子啊。 明媚一阵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如何去说,所有一切都超过她的接受范围。 景老夫人望着面色懵懂略带一丝惊慌的明媚,老太太知道,自己的话吓到了这孩子,倒也不怪她,从小在那偏僻之处清寒之家长大,景如雪去的又早,哪里有什么人教导她?大家子里的钩心斗角她一概不知,何况是这些? 想起来,不由地又恨极了卫凌,若不是他……她的外孙女儿何至于会是如今这样? 老太太伸手,捧住明媚的脸:“我本是想,让你比你娘走得更远一些……” 明媚垂泪:“我对不住外祖母,辜负您的期望了……” 老太太细细看她,叹息道:“你生得这样出色,莫非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么?只不过这一件事,跟你不相干,要怪,只能怪太子荒淫无耻,且卿儿又太冲动行事。” 明媚一怔,老太太皱眉道:“名节对女子固然是极重要的,但此事却错不在你,你素来在府里,要去也只去一趟王府,别的地方从不涉足,又怎么知道太子竟暗中怀了那样龌龊的心思?又怎知道他竟会作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倒是让你平白受苦受委屈了。” 明媚见老太太竟不怪罪自己,反安抚,她心头一热,便跪着扑在老太太怀中:“外祖母!” 老太太将明媚搂住,也落了泪:“我的儿,我心里是疼你的,只是,这件事是不能说出口的,若太子没死,倒可以替你争一争,但如今太子死了……” 明媚只是哭,老太太道:“卿儿虽然做了这件事,但他是个有主意的,虽然被捉了去,但绝不会就透露此事,再加上太子已死,这件事该无人知晓。” 明媚抬眸看她:“外祖母,我不懂……” 目光相对,老太太说道:“你先老实跟我说,上回去端王府,王爷是怎么待你的,我曾听四喜说你冲王爷发脾气了?你仔细说来我听听。” 明媚不知为何老太太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起这个来,当下平静了一番,就把发现景如雪画像,质问王爷,然后欲走却又被王妃挽留,最后给王爷赔罪之事说了一遍。 老太太听完,便道:“你向王爷赔罪,他并没有怪罪你?” 明媚听她只问这一节,脸色略有点不自在,点头说道:“是……王爷当时有些醉了,只说了会儿话。” 老太太打量她面色,道:“嗯?说了什么话?” 明媚垂眸,低低道:“就是说我脾气太急了……然后说不许再……” 老太太自是个人精,见明媚有些吞吞吐吐,她便一笑:“听闻端王近年来极少喝醉酒,这一回,莫不是因为跟你怄性子才喝醉的?” 明媚想起当时情形,忍不住就微微脸红,老太太握紧明媚的手,低声道:“丫头,此间没有旁人,你方才都把那惊天的祸事说给外祖母知道了,如今,我却要问你另一件要紧的事,你跟我说实话,王爷喝醉之后……” 老夫人低低一声,明媚大惊,然后羞愧之极:“外祖母……” 老太太叹道:“端王这十数年没有姬妾,只王妃一个,难得他爱上了你,几次三番要你过去,他又正当盛年,非是老迈,虽然性子寡淡,身份尊贵,看似温和……到底也是个男子,你又生得这样……”她知道明媚羞急,不再说出声来,只把明媚搂过去,在她耳畔低问道:“你只说,王爷有没有对你……” 明媚身子发抖,不敢听,也不敢说。 老太太道:“好孩子,跟外祖母说实话,我不是随口问你这件事儿的,你说明白了,你的清白亏在太子身上这件,或许便可以遮掩得过去。” 明媚诧异:“外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凝重道:“你且先同我将当时的事说详细,如今乃是非常时刻,关乎景府的生死存亡,以及你的一生前程,已经顾及不得那些脸面礼法之类了。” 明媚咬了咬唇,心下犹豫徘徊,终于用蚊呐一般的声音道:“王爷醉了,只是……抱了我片刻,迷迷糊糊地就睡了……并、并没有就做其他的。” 她虽如此说,但醉了酒的男人,又抱着自个儿所喜爱的女子……又怎会如柳下惠一般。 老太太听了,虽皱着眉,面上却也露出一丝淡笑来:“如此……便好说了。” 明媚不解,老太太重搂了她过去,在她耳畔低语数句。 明媚的脸越发红,听老太太说完,便捂着脸道:“这……这不可,怎么使得?不,我……我不能欺骗王爷。” 老太太道:“傻孩子,你且听我的,你同王爷本就是大好姻缘,难得他只爱你,但若是给他知道了你已经失贞,就算他仍是喜爱你,以后心中却难免会多一根刺,若狠得话,就如你所说,他自然会翻脸不认你了,但若是我们瞒下了此事,于王爷心中,你仍旧是他所喜欢的,你保住了他对你的宠爱,王爷自也高兴,何乐而不为?” 明媚只觉窘迫羞愤,摇头:“不、我……我不能……” 老太太握住她的肩头:“你可要想好了,不然你的一辈子便全都毁了。” “我……已经是毁了。” 老太太喝道:“不要犯傻,我至恨你父亲,就是因为如此!把你母亲带走,叫你在那等穷乡僻壤里长大,胸中竟全无半点心机!你如此出色的一个人,莫非就要因为一个禽兽不如的太子而自毁终生?且我看你对端王爷并非无情,是到王爷身边享有他的宠爱,甚至将来一步登天,还是自甘堕落,把大好前程如此了断,你自己想想看!” 这是明媚进府以来老太太头一次对她疾言厉色,明媚不由呆住。 老太太见她吓住了,才又说道:“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你一样幸运,也不是你一辈子都会如此幸运,若是有这机会在眼前,自然要毫不犹豫一把抓住……倘若抓住了,将来便能是万人之上,何等的荣耀……但你偏偏竟不想选。” 她说到这里,又重重叹了一句:“这些话,若是对这玉姗玉婉,我连说都不必说,她们自己就懂!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怎么走才是最好,都不必我教!偏生是你,倘若你从小养在我身边儿,或者在些大家子门第里,这一刻……也不至于就这样优柔寡断什么也不通了。” 明媚仍有些呆呆地,老太太皱眉看了她一会儿,颇有点无奈,抬手摸摸她的脸:“等你再年长十岁,恐怕才会明白我此刻的苦心。” 明媚垂眸不语,老太太道:“罢了,我也不能强迫你,这些事对你来说,一时也的确难以接受,你便先回去吧,先好好地想想,再作打算。” 老太太说完,便扬声唤琳琅,外头琳琅开门进来,见明媚跪在地上,忙过来小心扶起来。 老太太道:“叫明媚的丫鬟进来,带她回去先好生歇着。” 琳琅答应,出去唤了玉葫进来,搀扶着明媚出去了。 明媚去后,琳琅看老太太脸色阴沉,便悄声问道:“姑娘不答应?”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卫凌那畜生,始乱终弃,又把我好端端一个伶俐的外孙女养的跟一张白纸相似,想起来我便觉得可恨,只恨不得鞭他的尸!” 琳琅见老太太大怒,不敢多言,只小声道:“表小姐的确是单纯了些,或许回头想想,自己就想明白了,老太太先别着急生气,如今府里头还指望着您决断主事呢。” 老太太抬手,在额头上一扶,身子歪在榻上,半恼半愁道:“怎么偏生是卿小子呢?我真是想不通,平日里何等的稳重干练,我常说后辈子弟里,也只有正勋能跟他一比,却没想到偏生是他招了事端……” 琳琅便来替老太太轻轻地揉捏额头,老太太闭眸想了会儿,又叹道:“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若真是他的命,我也管不了了,若她真不想走我安排的阳关道,那……” 老太太停了停,忽地又想起一件事,顿时睁开眼睛,带怒说道:“去看看二老爷屋里那齐姨娘跟她的孽障还在不在……另外,把二夫人给我叫来。” 琳琅答应,便叫嫣红进来去处置此事。 顷刻嫣红回来,原来她叫小丫鬟去瞧的时候,发现齐姨娘还在,景三爷却是才从外头回来的模样,正被齐姨娘训斥。 紧接着苏夫人也进来,眼睛仍哭的红红地。 老太太说道:“如今老二忙着卿小子的事,有些家里的祸患就不必他去料理了,只交给你。” 苏夫人勉强打起精神:“不知老太太说的是什么?” 老太太也不隐瞒,直截了当说道:“你可知道这次刑部为什么上门来找卿小子?就是因为齐姨娘的那个孽障在外头说了卿小子的不是!咱们家养的东西,不思上进反招灾惹祸,陷害家人,是你们屋里的,我只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苏夫人一听,脸色立变:“老太太说的是辉儿?” 老太太听到这个名字,很不悦,淡淡说道:“我乏了,你自去吧。” 苏夫人不敢再多言,领命出来,在廊下呆呆站了会儿,忽地悲从中来,一路急急出了老太太屋子,便道:“叫人,把齐姨娘跟他那个孽障绑起来!给我带来!” 她贴身的丫鬟秀儿见状,吓了一跳,向来苏夫人是个好性情的,如今大怒,却是少见,便道:“夫人,如今家里正乱,是不是等……” “等什么?等他们母子把我也害死不成?”苏夫人大怒之下,竟有些失态,怒道:“这个贱婢!当初爬上老爷的床我只不与她计较,她有了正昌的时候便张狂着欺压我,我也忍了!这些年她找了机会便吹枕边风算计我们母子,我只当看不见,卿儿对正昌正辉也自是当兄弟对待,哪里对不住他们了?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竟要害死卿儿了!” 秀儿不知内情,吓得不敢做声。 苏夫人咬牙道:“传我的命,把他们绑起来,如今我也不管了,什么姨娘什么儿子,若是卿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杀了他们两个给卿儿陪葬!” 苏夫人素来都是一脸和蔼,如今发作,当真可怕,无人敢言,当下秀儿忙去叫人,把齐姨娘跟景正辉捉了来等发落,此事暂且不提。 且说明媚一路往回走,越想老太太的话,越觉得心惊,回到屋里,却见五福坐在门口,见她回来,便起身相迎。 明媚进到里间,忽地看到卫峰趴在桌上睡着了,五福小声道:“我劝小公子去床上歇会儿,他偏要等姑娘,谁知大概是自己无聊,便睡了。” 明媚坐了,怔怔地看着卫峰睡着的容颜,小孩儿天真无邪,睡着时候,更是不知人间疾苦,忽然间想:“倘若我一死了之,那么峰儿呢?”忽地又想到卫峰所传的景正卿的话,想来想去,不由地又泪落如雨。 赫赫景府被大理寺跟刑部派人看守住,凡出入人等都要一一记录。终于,在事发的第三天,刑部准了景睿要见景正卿的请求。 景府出事那天,景睿的长子景正昌不在,今日景睿打算去刑部,本来身边儿是要带个人的,然而景正昌却畏缩不去。 景睿意外之余,很是恼怒,可是这当口上也来不及细计较自家里这些龃龉,正欲自己一个人去,却见大房里老三景正盛一身正装前来,道:“我很惦念卿弟,求叔父带我一块儿去。” 景睿越发愕然:怎么说景正昌跟景正卿关系也近一层,如今竟是景正盛这堂哥要见。 景睿叹息了声:“刑部大牢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不要去了。” 景正盛正色道:“叔父哪里话。卿弟素来跟我相厚不说,且这是咱们景家的事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会子避什么嫌?有难大家谁也逃不了,叔父不必介意,父亲也是愿意我去的。” 景睿听着这话,着实有几分感动,便点点头:“好吧!” 两人当下出了府,上马往刑部而去,自有人接了,便领着往牢里去。 ☆、87、一步 景睿同景正盛两人回来之后,眼睛各自红红地。 景睿去见景老夫人,景正盛回到自家屋里,朱氏接了,忙问:“卿弟如何?” 景正盛红着眼,道:“他在那等地方,又怎会好?可怜金玉一般的大家子弟,竟被折磨的几乎都站不稳……” 朱氏心头一惊,忙关了门,小声问:“他们动刑了?” 景正盛忍不住哭道:“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实在是狼心狗肺,平日里也认得卿弟,也认得咱们家的人,哪个不是好言好语地奉承着,俨然亲朋好友一般,如今看咱们家遭难,却下那样的狠辣毒手……”说着,竟泪落不停。 朱氏也自惊慌不已,忙掏出手帕替景正盛擦泪:“别哭,别哭,为今之计要急急想法子救人才是。” 景正盛握住她的手:“我又怎会不知道?今儿特意带了银票,上下打点呢,还有一些,假惺惺地竟不肯要……今儿他们露出这个面目来,我一一且记着,以后云开雾散,我绝不会饶过这些畜生!” 朱氏见他委实伤心,忍不住将他搂住。 景正盛含泪,靠在她身上:“可怜卿弟,还向我和叔父遮掩,一再叮嘱我们回来后万万不能向家里人声张……说自个儿连累家人遭难已经是罪有应得,受这些苦也不算什么,只别让夫人老太太等知道了越发牵心就是了。” 朱氏也落下泪来:“卿弟素来是懂事的,这时候还惦记家里头……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的贼,竟冤枉他谋害太子。” 景正盛吸了吸鼻子,说道:“在回来的路上,二叔说前日二婶婶把他们屋里齐姨娘跟辉儿捆了,只因辉儿被刑部的人算计了去,胡乱说什么他认得太子,又说太子……跟咱们家有些龃龉,偏巧当日卿弟出过城,于是这些人自然就盯着卿弟不放,这也未尝不是他们查捕不力,找不到真正凶险,便只拿我们家开刀。” 朱氏恨道:“你说的很是,太子是皇后娘娘唯一凭仗,没了太子娘娘怎肯罢休?她原本自以为我们家必然是投靠他们的,没想到王爷竟瞧上咱们家的明媚丫头,两下里这样一挤逼,她自然是越发记恨我们家了,卿弟真真是被这毒妇害死了!” 景正盛听了,便将她的手用力一握:“小声些,难保咱们府里没有皇后的耳目,二叔也叮嘱过我,叫我万不能跟女眷们说卿弟的情形,也不能说其他的话……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言慎行,别人还生恐抓不住咱们的把柄呢。” 朱氏点点头,抬手握了握嘴,忽然道:“照你们这么说,是不能拖延了,若是再这样下去,难保人也给他们丧在里头,只不过仓促里有什么法儿呢?墙倒众人推,一看我们家出了这档子事儿,平日里花团锦簇的那些都不见了……” 景正盛想了想:“能救咱们家的,倒的确有个人,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 朱氏倒也聪明:“我也正想着一个人……” 两夫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端……” 欲言又止,朱氏叹了声,说道:“这个时候也唯有王爷出面儿是管用的,其他人……不敢不说,但凡站出来就得顶着嫌疑。” 景正盛道:“谁说不是,但就算是王爷出来,又何尝不是顶着嫌疑?前一阵儿没冲着卿弟来的时候,他们不也是盯着王爷的?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一些,故而王爷大概也是在顾虑的。” 朱氏说道:“算起来,王爷也算是咱们家的外孙女婿……当初对明媚丫头那样热络,此刻难道就不会……” 景正盛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是谁,可要及早地行事,我怕卿弟……捱不了多久的了……”说到最后,忍不住又泪沾衣襟。 景正盛两口儿在屋里头商量,景睿回来之后,也自去老太太跟前回禀。他比景正盛能忍一些,然而回话的时候,种种神情异动,老太太又怎会看不出来?但虽然看出来,却是不能说的,越说越是伤心,且于事无补。 景睿好不容易捱出了老太太房,急急地往回走,苏夫人跟着他:“卿儿如何,你倒是说呀!”大概是母子连心,苏夫人这两天亦消瘦不少,原本秀美端庄的脸上也见了憔悴,双眼之中仍含着泪,红通通地望着景睿。 景睿在老太太那边忍了半晌,没掉下泪来,也没有发作,此刻被苏夫人一再追问,忍不住站住了脚,望着自家夫人,道:“你当那是什么好地方不成?偏问我他在那里如何,那些虎狼之人为了逼供,无所不用其极,卿儿只是死扛着不认,如今人已经是死了半个了!再不过几天,整个人恐怕也……” 话没说完,泪滚滚落下,苏夫人互助,眼睛瞪得直直地,倒退一步,却被身后秀儿扶住。 景睿忍不得了,索性垂泪道:“我只要瞒着母亲,切勿让她再多伤怀,我也不想跟你说这些……卿儿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让我们向家里透露的,他如今撑着是何用意你也知道,他若是认了,咱们全家也是死罪,因此他宁肯就受尽折磨也不肯认……他也说:这算是他最后、最后一点儿孝心了!——我心里已经是难受之极!你何必,何必问,又有什么用!” 苏夫人靠在秀儿怀中,奄奄一息。 景睿站住脚,仰头望天看一眼,深吸一口气,忍着泪:“我……我得再去打点一下。”当下不再看苏夫人,低头匆匆离开。 苏夫人微微地闭着双眸,整个人如槁木死灰,等景睿离开,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却依稀多了一丝什么:“不成,我好好地卿儿,怎么可以……就在那种地方……” 喃喃一声,苏夫人眼睛开合,泪扑簌簌落下来,她缓缓站住身子,转过身来欲回房,回头之时,却怔了怔,原来在身后不远处,明媚同玉葫站在那里,两人望着她,也呆呆地。 苏夫人目光同明媚一对,然后却又垂了眸子,默然无声地同丫鬟离开了。 明媚在原地站了许久,玉葫看着也伤情,忍不住说:“二爷虽然……但是也不至于就落到这个地步,听老爷说的那些话,好似是在牢里遭了大罪,什么半个人已经是死了……” 明媚身子晃了晃,往旁边一步,抬手撑在栏杆上,怔怔出神。 虽然阖府如热锅上蚂蚁似的,倒也无人来催逼明媚什么,只有玉婉来同她哭了两场,最厉害时候几乎哭得晕厥过去,可也没有法子。 明媚回到房中,呆呆坐了半晌。外头卫峰跑来,见明媚发呆,便爬到桌子另一边上去,道:“姐姐?” 明媚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卫峰说道:“家里乱乱地,我也没有心出去读书,也没有人送我……夫人房里,静得怕人,我就……” 明媚一抬手:“你过来。”卫峰忙跑到她跟前去,明媚将他搂入怀中:“夫人房中静得怕人……是何意?” 卫峰说道:“有时候会听到夫人哭,然而很长时间却是没有人说话儿的,我知道夫人是为了二爷伤心,姐姐,二爷……真的不能活着出来了吗?” 明媚身子猛地一抖:“休要乱说!” 卫峰难过,垂眸说道:“我也不想这么说,只是……满院子的人都在这么猜,姐姐,我其实、其实还挺喜欢二爷的……” 明媚紧紧地搂住卫峰,眼中也落下泪来。 卫峰忍不住哭道:“姐姐,有没有法儿能救救二爷?” 明媚抬手,抚摸过他的头发,卫峰靠在她怀中,说道:“二爷被官兵捉去之前,说姐姐会是端王王妃,姐姐,我们求端王爷帮忙可不可以?” 明媚苦苦一笑。 玉葫在旁听了,便道:“小公子,你怎么想到这个来了?是有人教你的?” 卫峰摇头,抽泣道:“是我自己瞎想的,我不想二爷死。” 玉葫心里滋味也有些两样:虽然素来痛恨景正卿,但此时此刻…… 明媚摸摸卫峰的脸,将他脸上的泪擦去,道:“不怕,不怕,姐姐在想办法。” 当晚上,卫峰竟没有回苏夫人的房,只在明媚房中睡了。明媚搂着小孩儿,一直到过了子时才缓缓地睡着。 半梦半醒之中,明媚忽然之间便想到自己在端王府做得那个噩梦,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些梦原来竟隐隐地会成真,譬如上回他在雀屏山上剿匪,她梦见他浑身鲜血淋漓,后来他果然是遇袭受伤了;在端王府她做得那个模棱两可令人惊心的噩梦,梦见自己手持一把刀子将他刺死,如今想想,又怎是不真?若不是因为她的事,他又怎会杀了太子,又怎会落入此刻的这个走投无路的垂死境地? 真真成也萧何败萧何。 明媚想来想去,朦朦胧胧地到了第二天早上,明媚起身,看看窗外,天色阴沉沉地,仿佛会下雪,已经将近年关了,景府上下却并无一丝的喜色。 因为不知道天什么时候能塌下来,什么时候就是灭顶之灾。 明媚起身之后,便唤了四喜进来:“你给我梳头,要个时新好看点儿的宫髻,上回夫人送了我一件好头面,就是有凤凰展翅的那个,拿来,还有,头先王爷送了几样东西……有一件碧绿色的镯子,你拿出来,我也要戴。” 四喜不知她为何一早就要打扮的这样隆重,这也是自景正卿出事以来明媚头一次说这么多话。 明媚看着镜子里的容颜,却又说道:“还有,让五福把我那件褐金纹绣牡丹的裙子找来,要穿。” 四喜呆了呆,慌忙答应了,赶紧叫了五福出来,两人便去收拾。 玉葫听了,隐隐明白几分,便问道:“姑娘,今儿你要出门么?” 明媚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双瞳剪水,若真若幻:“嗯,闷了多少日,要出门走一趟。” 玉葫欲言又止,不大敢问。 片刻四喜五福回来,帮明媚装扮了,明媚仔细看了看,便点点头。 四喜道:“姑娘比之前又瘦了,这裙子原本做得时候是合身量的,如今腰这里竟又宽出两寸来……手腕也细了不少,可不能再瘦下去了,不然这镯子也都戴不住了。” 明媚垂眸,瞧见手腕上一抹深碧,正是王妃曾赐的镯子,水色流光,十分灵动,仿佛只是一抹碧绿水色流溢在手上一般。 明媚的手腕本就玉白素净,被这镯子一衬,简直就像是碧翡翠衬着羊脂玉,说不出的好看。 明媚怔怔看了那镯子片刻,道:“倒好像哪里见过有这么一支……”忽然觉得这想法荒谬,于是笑笑:“我去见老太太,今儿你们两个看家,只玉葫陪着我便是了。” 四喜跟五福知道她如此盛装必然是有事的,当下齐齐应了。 明媚出了门,径直去见景老夫人。 一大早上,老夫人才也起来,正在床榻上出神,听人报表姑娘来了,正心中猜测,一眼看到明媚进门,瞧见她的装扮,心头一震:顿时明白。 明媚上前见礼,道:“我来回外祖母一声儿,今日要出门一趟,让外祖母莫要悬心。” 景老夫人打量她,见她气度沉稳,眼中便慢慢多了一层泪,招手让明媚过去,便让她搂入怀中:“心肝儿!” 老夫人叮嘱了几句,便不再耽搁。 明媚辞别了出来,头前婆子引路,便往外去,正走了一重回廊,忽地听到有人唤道:“明媚!” 明媚站住脚,回头看时,却见竟是苏夫人,带着个丫鬟,疾步而来。 明媚便等候了,苏夫人上前,望着她问道:“你是要去端王府?” 明媚点头:“是,二舅母。” 苏夫人道:“你去……可是为了卿儿之事?” 明媚见她知道,便也不否认,只轻声道:“表哥有难,我没什么别的法子,就只好去试一试求求王爷,虽然未必能成,但也算是尽我一份心意。” 苏夫人听了这话,眼圈儿便又红了,急忙扭头,掏了帕子擦擦眼睛,才又回过头来看向明媚:“我本来以为你……没想到你竟是个如此有心的……我先替卿儿……多谢你。” 明媚摇头,缓缓道:“舅母万勿如此,就算是谢,我也受不起舅母的谢……何况我也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够求得王爷答应,毕竟……此中变数甚多……只能尽力而已……” 苏夫人镇定了片刻,却不做声。 明媚看她一眼,便垂眸道:“事不宜迟,我得去了,先在此拜别舅母……” 苏夫人见她欲走,忙道:“明媚丫头,你等一等。” 明媚站住,回头看她,苏夫人冲着丫鬟一抬头,丫鬟便退后数步,苏夫人上前,抬手,在袖子里摸了会儿,便取出一物来。 那好像是一封信,明媚不解,却发觉苏夫人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 明媚便问道:“舅母,这是何物?” 苏夫人也正看着那物,脸色不知不觉变得极为苍白,目光怔然,她深吸了口气,才说道:“你且拿着此物,若王爷答应了救卿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什么也不必提……但倘若,王爷不肯应允相救,那你、你……” 她连说了两个“你”,才又把心一横似的,继续说道:“你便把此物交给王爷,让他过目。” ☆、88、求情 明媚不解:“这是……”见苏夫人递过来,便犹豫着伸手接过。 苏夫人看着那物落在明媚手中,身子一僵,继而顺势把明媚的手儿一握,轻声道:“不管如何……若是再救不得,那便也是卿儿的命了。” 她的语气之中带一抹无奈,一丝悲凉。 明媚看看苏夫人,便不再问里头是什么,只是抬手,把那物妥帖地放进贴着胸口之处:“舅母放心,我记住了。” 苏夫人欣慰地冲她一点头:“去吧。” 明媚行了一礼,转身往外便去,一路到了大门上,果真便有士兵把守,见一位天仙般的姑娘露面,顿时都看直了眼。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又说:墙倒众人推。这些士兵平常见了景家的人,都是该俯首低头唯唯诺诺的,如今景家遭了这件事,因面临随时倾覆的局面,因此便叫这些人猖狂起来。 前日景睿跟景正盛出门,都也是好生地打点了一番的。此刻这些人见了明媚,顿时一个个口眼歪斜,有的人竟笑着凑过来。 一个士兵被明媚容光所迷,道:“这位姑娘是……” 门口的小厮便道:“这是府上的表小姐,卫姑娘,今儿出门……” 那士兵笑道:“景府的表小姐,出门去哪儿?”语气竟极轻薄,眼睛也一直瞥着明媚。 那小厮忍着气,陪笑道:“表小姐是去端王府的。” 士兵挑了挑眉,因近来景家的人时常出入,都无非是为了救急好度过这宗祸事,因此去端王府倒也不足为奇,当下便又打量明媚:“好漂亮的小姐,这会儿去端王府……” 那语气便有些奇异,令人很是不舒服。 明媚忽然被门口这么多陌生男人盯着,本正大不自在,听到这里,脸上顿时发红,双眸一横,看向那士兵。 那士兵被她含怒一瞧,心头却颤了颤,一则是美,一则是惊,身不由己道:“好美的小娘儿……” 一句话没说完,脸上“啪”地一声,竟吃了一记。 那士兵大惊,脸上虽然有些火辣辣地疼,但是这大庭广众被人打了一巴掌,却更下不了台,定睛一看,却见出手的居然正是那娇滴滴的女娃儿。 明媚打过了人,脸上兀自红着,双眸却满满地仍是无限怒意,就看玉葫,冷冷道:“你是死了不成?” 玉葫被明媚的举止惊呆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眼见那士兵鼓起眼睛来,忙闪身到明媚跟前,指着就骂道:“你这狗贼作死!敢这么对我们姑娘说话!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那士兵给明媚打了一巴掌,又被当脸一骂,很不服气,当下骂道:“呸,好个小……” 正要上前计较,却不妨旁边有人一把拉住,喝道:“你疯了!你知道这位表小姐是什么人,竟敢也这么放肆!” 士兵口没遮拦,放肆道:“又是什么人呢?将来这府里倒了,管她是什么矜贵的人,为奴的为奴,当妓的当妓……” 旁边那人道:“你果真是作死!这府里哪个女眷都能为奴当妓,但她是端王爷看中的人,前些日子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下聘订了亲的,岂是等闲?” 那士兵一听,顿时软了:“什么?竟是她?我、我竟忘了这宗……” 身后玉葫仍在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再回来试试看!” 那士兵哪里敢再露面,赶紧灰溜溜躲了。 门口的士兵便道:“这人的确是不长眼的,姑娘别跟他一般计较。” 他们这些士兵,方才看到明媚出来,委实都觉得惊艳,又瞧这位仁兄不长眼,竟狗胆凑上去调戏,他们便想看场好戏,没想到明媚竟敢出手直接就打。 这些人又看玉葫发怒,才有些慌张,忙来遮掩。 玉葫看一眼明媚,却见她仍旧面色冷冷地,便又继续道:“你们也不要太狗眼看人低了,以为这府里就要塌了,什么人也敢来踩一脚,当下我们二爷还没定罪名呢,我们姑娘也是正正经经端王爷定下的亲,你们也敢轻薄,等姑娘跟王爷说了,你们一个个都可别逃!” 这些士兵听了,越发慌了,忙求饶:“都是那厮吃醉了酒,又瞎了狗眼,回头我们骂他便是,小姑奶奶别恼了,是我们的不是,求姑奶奶饶过。” 明媚见他们都老实了,才哼了声,迈步往台阶下走。玉葫咬牙道:“我们姑娘好脾气,大发慈悲饶了你们,你们以后也都自省些吧,不要什么人也敢就欺负。” 等两人上了马车,身后的士兵们才齐齐挥一把汗,有人便啧啧说道:“好厉害的小女娃儿,看来娇滴滴风吹便倒似的,没想到竟有这样的胆量。” 大家伙儿说着,不反悔自个儿本来想看热闹的心思,反而去骂那惹祸的士兵,道:“您老人家调戏也不看人,连端王的王妃也敢调戏,真真是不要命了,且还要连累我等。” 先前那抱头鼠窜的士兵见马车去了,才敢露面,便道:“她额头上又没有写‘端王王妃’几个字,我怎么知道?” 众人便骂:“混账王八,谁不知道端王要娶得是京内第一的美人儿,你瞧一瞧那样的美人,你哪里见过,难道就反应不过来?” 那士兵倒也坦白,说道:“我一看她生得那样美,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还知道别的呢。” 众人一听,轰然大笑起来,又有人道:“嘘,噤声,噤声,这玩笑是开不得的。” 明媚一路往端王府去,玉葫挨在她身边,看看明媚端庄面色,不敢多嘴,便只默默地打量,目光从脸上缓缓地往下移动,一直落在明媚的手上。 玉葫看了会儿,便大胆握住明媚的手,那双手柔软娇嫩,一瞬间玉葫很是后悔,为何方才没有替明媚出手,教训那个士兵。 可是说真的……当时她真的并没有那种胆量。 玉葫瞧着那仍旧有些泛红的手掌,不由轻轻捏了捏明媚的手。 明媚正出神,此刻察觉她的异样,便问道:“怎么了?” 玉葫这才说道:“姑娘的手……不该去打那下贱东西的糙脸,倒是大大地便宜了他……小心也伤了手,姑娘,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她小心翼翼地就抬起明媚的手,往上轻轻吹气儿。 明媚这才明白,不以为意地说:“没什么,只是一时没忍住,让他说下去,什么好听的都有了。” 玉葫垂头:“对不住……姑娘,这本来是我该做的,只是我当时……” 明媚转头看她片刻,忽地一笑:“我当时也有些怕,但是这种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行,只是害怕也没有用……忍不住就动手了,也没想到之后会如何,倒是亏了你,那几句话都把他们吓住了。” 玉葫惊诧之余,一阵高兴:“这么说我还是有点用处的?”忽然又有些羞涩,低声道:“其实我……不过、不过只是跟着姑娘,狐假虎威罢了,我知道他们不敢对姑娘怎么样的,嘻。” 主仆两人面面相视片刻,忍不住都露出笑容。 有了这段小小过程,明媚先前凝重的心情才略有些放松,马车得得向前,不多时便停在了端王府前。 王府里有人迎了明媚入内,在内厅等候片刻,才又有丫鬟出来,又带她往内。 明媚心中忐忑,不多时,瞧着是像是接近了端王的书房,明媚脚步忍不住就放慢许多。 幸好是并没有去书房便停下,明媚松了口气,在室内坐了片刻,便听到环佩叮当,明媚起身相迎,却见出来的竟是端王王妃。 两人对坐了,王妃便问道:“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怎么竟又清减这许多?” 明媚垂眸:“回王妃,近来有些杂事不断,颇为烦心,想必王妃也有所听闻……” 王妃点头,道:“是太子那件事?真是……前一阵子惹得王爷也很不自在,这会子火竟又烧到你们府上去了,竟不知怎么了局。” 明媚见她主动提了,便顺势道:“正是。我们府里的正卿哥哥被刑部捉了去,已经是几日没有回来,还听说,在刑部被用了刑……” 王妃皱眉:“刑部大牢那可是个人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好好的人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贵府的二郎,我像是见过的,委实是个相貌堂堂气宇不凡的世家子弟,这一遭进去,必然是要受不少罪。” 明媚听了这几句,越发焦心,忍不住便站起身来,道:“故而我这次前来,斗胆想求王爷……如果可以,还请施加援手,救一救我正卿哥哥。” 王妃见她起身,便道:“别急,这件事王爷自然也听说了,只是,本来皇后对王爷就很多不满,故而上回还差点儿把矛头对准了王爷,这一回,又是对你们家的人下手,王爷虽然有心相助,只不过,到底也要避嫌呀。” 明媚见她推脱,一时心里发凉,眼中忍不住也涌出泪来:“王妃……如今能救景家跟表哥的,也只有王爷了,不管如何,还请……” 王妃道:“乖孩子,别哭,这些话……最好是你跟王爷说,毕竟得是王爷去处理这些事儿的,只是你来的不巧,最近王爷身子不适,如今正在里头歇息呢。” 明媚怔了怔,虽然知道为难,却仍鼓起勇气道:“王妃,不知、不知可否容许我见一见王爷?” 王妃面露为难之色,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我叫人进去问一声。” 明媚松了口气,王妃便唤了侍女出来,道:“悄悄地去里头,看看王爷睡了不曾,若是醒着,便说是卫小姐来了,想要求见王爷。” 那侍女领命去了。 这儿王妃同明媚又闲话两句,那侍女回转,道:“回王妃,王爷说身子不适,暂时就不见卫小姐了,请卫小姐回转,改日再见。” 明媚一听,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脸色刷地就白了。 王妃听了,又看一眼明媚,道:“你瞧,我说吧……既然如此……” 王妃还在说着,明媚却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明媚浑身冰凉,就好像这一刻又体会到跳入冰河之中的感觉,刺骨的冰水蔓延全身,让她窒息,耳畔的声音也都退去,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杂音。 王妃问道:“妹妹,你可还好?” 明媚看向她:“王爷……是不想见我吗?” 王妃一怔,没想到她竟直接就说了出来,王妃面上的笑意略微僵了僵,才道:“妹妹说哪里话,王爷怎会不想见你,委实是生了病……自从上回生辰过后,身上一直就不大舒服呢。你万万别多心。” 明媚却不理这些鬼话,心念几番转动,便想到景府里头诸人:探视过景正卿后伤怀的景睿,在她身上寄予厚望的老太太,以及苏夫人…… 明媚竭力镇定,又道:“王妃,我想见王爷……求你,让王爷见我一面,我一定得见到他,我正卿哥哥……” 王妃见她如此倔强,忍不住皱眉,道:“明媚,王爷说暂时不想见你,你又何必为难他?你就安心先回去……” 明媚心中一团慌乱,张口道:“是王爷不想帮忙吗?” 王妃顿了顿:“这个我也不知,毕竟我没有问过王爷……故而你也不必胡思乱想了……先回府吧。” 就好像是一记耳光甩在脸上,明媚的脸色从雪白转作通红,她瞧着王妃双眸,从那和蔼可亲的脸上瞧出了一丝疏离、一抹冷淡。 明媚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其他,她后退一步,转过身,脚步缓慢地往外走去。 王妃凝视明媚出厅,脸上的笑便荡然无存。 这会儿,她身边的伺候侍女清芙上前,便道:“娘娘,王爷说他想……” 王妃面色一变,起身往里而去,此处离端王的书房不远,王妃来到书房之前,推门而入,却见端王正坐在桌子后面,正执笔写着什么,见王妃进门,便道:“那丫头呢?” 王妃站着,便温声道:“王爷怎么沉不住气?不是跟臣妾说好了的吗?这次不能见她。” 端王略微蹙眉:“她……走了?” 王妃道:“上回她便已经有些闹得不像话了,仗着王爷喜爱,很有些轻狂……且我们派人去景府的时候,她竟不肯露面,一直到景家遭了事才肯出现。……王爷若不借着这回给她点儿教训,以后还怎么制得住她?” 端王皱了皱眉,看向王妃,重又问道:“她走了?” 王妃深吸一口气:“明媚虽然外表温顺,性子却倔强的很,听闻王爷不见,便走了。” 端王眉头皱的更深,闻言手中的笔一扔,便站起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王妃一眼,却转过身背对了她,不悦地看着面前书柜。 王妃见他动怒,便又劝道:“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可以宠她,却不能惯坏了她,给她些小小教训……以后她才会知道谁是能做主的人……毕竟王爷你也不想看到她被娇惯的无法无天吧?” 端王淡淡冷道:“行了,不必说了。” 王妃挑了挑眉,只好停口,正要告退,却听门外有人道:“王爷……” 王妃回身,那人忙行礼:“参见王妃。” 王妃见是素来跟着端王的贴身家奴赵忠,知道他找端王有事,便道:“既然如此,我不打扰王爷了。”向着端王略一弓身,迈步往外而行。 这会儿端王问道:“何事?” 他缓缓回身,扫了一眼赵忠,却见他肩头带着零星残雪,便随口道:“外面下雪了?” “正是,下了有一会儿了,地上已经白了,”赵忠垂着头,又道:“王爷,方才小人从外头进来,看到……” “看到什么?” 赵忠略一迟疑,便道:“回王爷,小人看到那位卫小姐,跪在外头院子里。” 端王失声道:“什么?” 门口上王妃正也听到,闻言脚步一顿,脸色同样大变,她回身看向报信的赵忠,一脸地震惊跟不信。 而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王妃身边急急掠过,带起一阵凉风,王妃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是端王冲了过来。 ☆、 89、好肥 明媚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心里羞愤交加,无比后悔今日会来端王府的决定,若早知如此,就算是死了也罢,何必来此受这样的羞辱? 说什么王爷宠爱她,舍不得她,想到他曾有的那些蜜语甜言,相处时候的耳鬓厮磨,原来也只是说变就能变,说翻脸就翻脸的…… 迈步出厅,迎面一阵凉风扑来,雪花飘飘扬扬落下,被风卷着打在头脸之上,明媚从廊下疾步往外,走得太快,裙摆微扬,一把青丝在身后无助荡漾。 下台阶之时,脚下一滑,差点儿便跌倒了,亏得玉葫从旁冲过来,将她死死扶住。 明媚身子僵硬,被玉葫拥住,满脸绝望,一心只是想到了死。 玉葫看着她,也顾不得这儿是王府,便道:“姑娘,这有什么?王爷不答应,咱们走就是了,你何苦这样,把自己苦坏了,谁也帮不了!” 明媚眼睛一闭,泪珠滚滚落下。 玉葫吸一口气,又道:“早先咱们在渝州,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却也自在,老爷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爱姑娘……早知道,何必来这里,过这样不安生的日子,不管是景府还是王府,又有什么好的?害得姑娘镇日惊心落泪,当初倒不如不来!” 明媚听着她在耳畔声声说这些,便深深地吸了口气,浑身阵阵地冷颤。 玉葫道:“姑娘别哭了,我陪你回去,大不了,咱们走就是了……再回渝州去也好,常有人说:天无绝人之路,哪里活不了人呢,未必咱们在渝州就不如在这里了。” 玉葫抱起明媚,扶着她下了台阶,一路往外慢慢地走。 明媚脚下挪动,走了数步,回头相看,身后的亭台重重,兽角朱檐,目光一瞥,依稀可看到掩映之中端王的书房。 玉葫见她停了步子,便道:“姑娘?” 明媚回过头来,脑中浮现许多人的脸,有卫凌,于青山隐隐之中含笑凝视,握着年纪尚小的她的手,走在湖畔;有容颜已经模糊了的景如雪,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握着她的手去拂那琴弦;有含笑的景老夫人,望着她说:我本以为,你可以比你母亲走的更远! 明媚站了会儿,身子一阵阵地战栗,终于她抬手,将玉葫轻轻一推,推到了一边。 玉葫怔住:“姑娘……” 明媚缓缓地转过身,身不由己地竟又想到景正卿,那个在她无助之时忽然间从天而降似的人物,那个在山路上,危难之时策马赶来,伸手将她从马车上抱下的人,那个在下雨天撑一把伞,把受惊雷困扰无处可逃的她抱入怀中的人,最后……也是那个跪在地上大声向着太子求饶,双眼血红的人。 身子又像是浸入了冰水之中,那种濒死的感觉永远也忘不了,可是,更忘不了的是,那双血红的眸子,以及那从无边寒冷的河水之中将她一把攥住,用力抱回怀中的…… ——到底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亦或者是想真真正正地为了心里的那人做点什么……究竟是为了自己,亦或者是为了那人…… 明媚很久很久之后都还想不清这答案究竟为何。 她抬手将玉葫推到一边,然后,就在漫天飘零的雪花之中,向着书房的方向,双膝屈倒,直直地便跪在地上。 玉葫伸手捂住嘴,向前一步,想将人扶起来,可是又停下。 周围本有几个王府的侍女,见状都也惊得色变,有人远远地看,有人跑开了去报信。 雪花一点一点地落在明媚的头上,脸上,然后化成了水,缓缓地流下来。 明媚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睫都不曾眨一下。 在下决心之前毫无疑问是痛苦的,就像是面临深渊,亦或者人在深渊,将死一般的痛苦。 然而真正做了,此刻,就如此跪在地上,心中却一片平静,有一种挥刀见血或饮鸩止渴的痛快。 北风像是带着冰屑一样卷来,扑打在身上,明媚只觉得身体也要渐渐地被冻成了冰,双手已经是僵了。 她闭了闭眼,却又死死撑住,不让自己就此晕倒。 谁知道倒下会发生什么,或者就是死……总要清醒地等一等,或许可以等到一个结果。 眼睛被雪和雪化成的水,亦或者还有自己的泪给封住,几乎无法看清面前场景。 朦朦胧胧中,明媚看到一个人,出现在远处,他急急而来。 心里有什么动了一下,在这一刻,明媚有些迷糊,她瞧着那飞奔而来的人,他很快就靠近了,她透过水光看到他的脸……写满惊慌的一张脸,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候,那张脸看起来那么像是…… ——景正卿。 就像是时光重叠。 明媚身子一晃,往旁边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端王飞跑到明媚身边,张开手将她拥入怀中,牢牢抱住。 明媚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天依旧阴沉沉地,让她一时觉得已是晚上,当下吓得忙起身来。 脑中昏沉沉地,正欲看看自己人在何处,耳畔便听到一个声音温和问道:“终于醒了,再不醒,本王可就要砍那些太医了。” 明媚转头,便对上一双熟悉而温柔的双眸,端王就在床边,此刻探手,自然而然地拢住她的肩头,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忽地笑笑,喃喃低声道:“你这丫头……” 明媚懵懂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身子猛地一抖。 明媚叫道:“王爷……” 端王握住她的手,这手也好歹恢复过来,先前他在院子里抱住她的时候,那手凉的跟冰似的,他从没有像是那一刻一样地后悔,后悔听了王妃的劝告,要什么去“j□j”她。 “没事了,”端王察觉明媚的震动,轻声道,“说你小,你也十四岁了,过了这年,便是嫁人的年纪,怎么竟还能做这样孩子气的事?平常倒也罢了,如今天寒地冻,下着雪又刮着风,你以为你是什么身子?经得起这样折腾么?” 明媚只是看着他,眼前的人,温柔如昔。 端王瞧她一眼,又捏捏她的手:“若不是赵忠及时来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倘若我不知道,你就一直在那跪下去?你可知,结局会如何?” 明媚垂头:“大不了就是一死……” “胡说!”端王皱眉,厉声说道,“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 “真的如何?” 端王捏住她的唇,一低头,轻轻吻上,在那柔软的唇上蹭了几番,舌尖于她的唇瓣上温柔擦过,如春风化雨,顷刻才离开,端王轻声道:“真的狠狠罚你。” 明媚一怔,继而脸上微微地晕红了:“我以为,王爷不喜欢我了……所以……必然也是不在意我的生死的,那样……倒也痛快。” 端王握着她的手略用力了些:“谁说我不喜欢你的,又是你这小心思里自己胡想出来的?还痛快,看不出来你这娇娇弱弱的,竟有这种倔强的烈性子,你真是让我……” 明媚道:“王爷明明好好地,却不肯见我,可不是不喜欢我了?” 明媚早就知道端王恐怕不是真的病,只是王妃给的托辞罢了,此刻相见了,便也确认了。 端王笑了笑:“你倒是追究起本王的不是来了,那好,你倒是也跟我说说,上回你为何就不辞而别,回去之后……我派人去探望,你偏又不见?” “我……”明媚脸色变幻,她倒不是“不辞而别”,而只是羞怕所致,想要适可而止而已,至于后来她不见端王府的嬷嬷,却是因为出了太子那事。 明媚抬眸,看向端王:“因为我……我没脸再见王爷。” 端王愣了愣,而后却又一笑:“这么说,你不是在恼我?” 明媚意外:“为什么我要恼王爷?” 端王笑吟吟地看她:“上回我心里闷,吃醉了……糊里糊涂也不知对你做了什么,总之是甚是无礼的举止,后来便醉得睡了,醒来后听说你匆匆走了,还以为你不高兴了,故而特意派了人去,没想到你又不见……我自然就觉得,你是因为我那些举止而不悦了。” 明媚听他说起上回的事,不免脸红,然而听到最后才觉恍然,继而心酸: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怪道方才也借口称病不肯见她。 端王又道:“说什么没脸见我,我才是……有些羞惭,府上放心让你过来,我却对你无礼……你年纪又小,自然惊怕,是我该没脸见你才是。” 明媚听他竟是全然误解了,心头缩紧,脸色便发白:“不是的……王爷……” 端王只当她心有余悸,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叹了声道:“你这小东西,真叫本王又爱又恨。” 明媚靠在他怀中,伸手捂住嘴,才没有叫自己哭出来,——这一瞬间,明媚很想跟端王说出事情的真相:她已经被太子强占失身,景正卿是因此而怒杀太子,求端王求情,放过景正卿一命。 但是……可能吗? 明媚几度张口,却又把将要涌出口的真相给忍了回去。 如果说了真相,端王能够为此去救景正卿,倒也值得,反正当初失身之后明媚就已经不想再跟端王有任何牵连,早就做好了一刀两断的打算。 如老太太说的,她是个想不开的,因她觉得这样被玷污的自己配不上端王。 所以不想隐瞒。 可事实是,就算她说了此事,下场却十有j□j是:失去端王的宠爱,同时坐实了景正卿杀太子的罪名……甚至还有可能牵连整个景府。 明媚在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说道:“王爷,可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端王心里自然了然,当下垂眸看她:“是为了景家二郎之事?” 明媚点头,从端王怀中挣出来,在床上跪了双膝:“求王爷开恩,救救正卿哥哥。” 端王凝视着她,并不表态,面上露出沉吟的神色,隔了片刻,才道:“明媚,你该知道,并不是我不肯施加援手……景家二郎正卿,我同他见过数面,的确是个极不错的人物,说起来,我也并不信他跟太子之死有关……” 明媚忙道:“既然如此,求王爷帮忙……” 端王叹了一声:“你非皇族中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关系,皇后本就敌视我,如今太子一死,她的仇恨更是莫名加倍,当初还认定是我谋害了太子……倘若在这个时候我替景正卿说情,你可以试想想,皇后会是如何反应?” 明媚见端王竟不答应,心中一急,落泪求道:“王爷,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求您,正卿哥哥……他在牢里被人用刑逼供,苦不堪言,若不想办法,他会死的……” 端王见她苦苦哀求,眼中含泪,很是不忍:“别急别急,你让我想一想……” 明媚抓住他的胳膊,道:“王爷,只有你能救他了,如今又无凭证是他所杀,刑部凭什么就要用刑?他们只是想屈打成招罢了,皇后虽然忌讳您,可是所谓‘内聚不必亲外举不避仇’,王爷只是仗义执言而已,行得正坐得端,何必忌惮他们?” 端王听她说了这两句,倒是对明媚有些刮目相看,当下微微一笑,温声道:“傻孩子,你如此求我,难道我忍心拒绝你?只不过我也不忍心欺骗你,实话跟你说,要我去求情,并不算是难事,我去求也成,但是求不求得下来,保不保得住景正卿的命,才是要紧。” “王爷的意思是?” 端王道:“皇上虽然圣明,但到底跟我隔着一层,且那死的又不是别人,皇上也只有这一个太子……再加上皇后在旁边,就算我仗义执言,替景正卿说情,你觉得他们就会听我的么?弄得不好,或许反而激怒了皇后……弄巧成拙啊。” 倒的确是这个理儿,皇后痛失爱子,狂杀宫人,宫外凡跟太子沾上关系的,也毫不留情,又哪里会放过一个首要可疑之人?就算端王肯去说情,据理力争,但毕竟最后决策权仍旧在帝后手中。 明媚听到这里,只觉满目漆黑,真真毫无办法,不由地捂着脸哭起来:“这可如何是好?二表哥……都是因为……”那个“我”还没说出口,忽地觉得胸口有异,明媚怔了怔,举手在胸前摸了摸,忽地想到早上苏夫人交给自己的东西。 明媚呆了呆,抬手将那信封掏出来,放在眼底怔怔地看了会儿,也看不出什么来。 端王正欲安抚,忽地见她举止有异,便问道:“怎么了?拿的……什么?” 明媚看一眼端王,又看一眼那信封,心想:“虽然王爷说他求情也是无用的,但……这毕竟是舅母给我的,总要交给王爷看看。若真的不成,那就如舅母所说……都是表哥的命吧。” 当下明媚便擦了擦泪,道:“王爷,这个……是我二舅母让我转交给你的。” 端王很是意外:“你二舅母?是……”他想了想,倒是记得的,“是景正卿的母亲……苏、苏可安啊……” 明媚并不知道苏夫人闺名,此刻才知道她叫做“苏可安”,明媚便点点头。 端王问道:“这是什么?” 明媚摇头:“我也不知,舅母只让我把它交给王爷。……大概王爷看了便知。” 端王很是疑惑,目光从明媚面上转到那信封上头,抬手便接过去,低头细细瞧瞧,果真看不出有什么来,普普通通地一则信封,捏了捏,里头似也没什么特别之物。 端王慢慢地转身,将信封撕开,心想:“莫非是她让明媚带来求情的信么?” 里头有两张纸,端王看了一眼,先将其中一张打开,定睛看了会儿,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个……” 明媚心想大概那是什么机密,便不曾靠前,只怀着一丝希望问道:“王爷,是什么?” 端王看着上面的数字,随口说道:“这个……好似是……”忽地望见旁边一行小字,便才了然,“哦,是景家二郎正卿的生辰八字……奇怪,为何竟给我这个?” 端王犹豫着,便又打开另一张纸,却见上头只简简单单地写着四行清秀小字,像是女子的笔记,写的是: 香暖午后,酒醺扶头,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端王皱眉瞧着这几行字,起初不解,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忽然之间眼神立变,身子一震!那纸陡然就从手中落了下来,飘飘然坠地。 ☆、90、夜闯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其实原本意思正好相反,乃是“神女无心,襄王有梦”,大意出自《神女赋》,说的是楚襄王爱慕巫山神女,梦而求之,然而神女怀念逝去的先王,故而拒绝了楚襄王。 明媚人在床上,不知端王在看什么,先前只问了那一句,端王答写了景正卿的八字后,明媚皱眉不解:也不明白为何竟会有此物。 这一刻她跟端王都想到一块儿去了,以为是苏夫人给端王写得求情信。 眼见端王身子一抖,手上落下一物,明媚歪头去看,见果真是一张信笺,飘然落在地上,纸张折着,依稀可见上面有几个字,却只能看到最后露出的“无梦”两字。 明媚越发不解,正要再问,那边端王俯身,将地上的信笺捡起来,握在手中,仍背对着明媚,久久不语。 明媚察觉异样,慢慢下地,试探着小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明媚问罢,端王手上一紧,竟把那两张薄薄地纸捏皱在手心中,端王抬眸,而后道:“本王……忽然之间想到一件事,明媚……” 他叫到明媚名字的时候才转回身来看她,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不知为何,明媚觉得那笑有些古怪。 端王笑笑:“你先歇息,本王叫人进来伺候你……还有你那丫鬟……本王如今,还有些事,稍后再来看你。” 明媚很忐忑,且心里又惦记景正卿的事情,——端王也不表态,她也不知端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本能地还想再求一求。 端王却瞧出她的不安,便上前一步,安抚道:“安心过了这夜……今晚上就不必回去了。” 明媚越发惊诧,隐隐地有些脸颊发热,谁知端王心中其实并无其他,只是体恤她而已,端王说罢,又冲着她温和一笑:“本王先走了。”他既然要走,明媚自不能苦苦挽留。 端王告辞之后出了房门,明媚却仍放不下心,她隐隐猜到端王这会儿的举止有异大概是跟苏夫人的信有关,可是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苏夫人信中写得是什么,唯一知道的是有景正卿的八字,另外,还有个“无梦”。 明媚皱着眉,回到床边坐了,瞬间苦思冥想,忽然想到:“为何会有二表哥的八字呢,八字的话,要定亲的时候才能用,莫非、莫非……是二表哥跟某个皇族的女子有了婚约?所以二舅母用这件事来向王爷求情?可是……皇族之中没听说有什么适龄的女子,隐隐记得,太后家族里倒是有几个,可向来没什么来往……若是有,我怎会不知道?家里的人又从没提……好生古怪。” 明媚正胡思乱想,外头玉葫推门进来,见她好端端坐在床边,先松了口气,才跑过来:“姑娘,你没事吗?” 明媚抬头看她:“有什么事?好好地。” 玉葫说道:“跪在地上那么久,怎么会没事?连我陪着姑娘跪了那会儿,都觉得要被冻死了!姑娘……何必为了他们做到这个份儿上?” 明媚不言语,玉葫又道:“那方才,跟王爷说了吗,王爷答应没答应?” 明媚摇摇头:“说是说了,但也不知他究竟会怎么样。” 玉葫皱了皱眉,然后却说道:“姑娘,别想那些了,王爷亲自出去把你抱进来,召了好几个太医呢!我看他是真的着急了,是真喜欢姑娘的……如今姑娘也尽了心,为了二爷宁肯跪在那冰天雪地里,受这等苦,不管二爷能不能救出来,姑娘也是无愧于心了,不用再为他们着急上火,我听丫鬟姐姐说王爷让姑娘今晚上住在这儿,姑娘就安心住在这儿,别人如何我们管不着也不用管了,倒是你这身子,不能再折腾啦!” 明媚听着玉葫缓缓地说,话虽如此,又怎能放下心头大石?无奈往床边倚过去,心里就想:“王爷到底想如何?那封信究竟是什么,为何王爷最后略见反常地去了……” 她呆呆想了片刻,自是一无所获,只好对玉葫说道:“既然让留在此处,那就留下,但你时不时地出去走一走,虽然不可四处乱走,但也警醒些,听听他们是否会说什么。” 玉葫只好也答应了。 黄昏时候,自有人送了饭过来,明媚强撑着吃了几口,望着外头黑云压顶,心想今晚上估计还有一场大雪,忽地又想到那牢房里头必然阴冷,景正卿又受了刑,竟不知怎么得过。 平日里厌他憎他,恨不得他多受些皮肉之苦,上回他给景睿打了之后,她也自是心花怒放,探望之时恨他仍口头轻薄,竟在他尊臀上又戳一记,只望给他多些痛楚,让他后悔他种种所为。 然而那毕竟无性命之忧,再痛也只是皮肉之苦。此刻他人在刑部里,刑部那些人不比景睿,景睿虽然严厉,但毕竟疼惜儿子下手自有分寸,但是那些虎狼之人,用的却全是能致命的狠辣的法子,明媚想了会儿,隐隐地又落了几滴泪。 明媚不知端王究竟会如何处置,牵肠挂肚地,一直到掌灯时刻,玉葫从外头急急而来,竟带了一个消息。 “什么?”明媚大惊,“你说什么?” 玉葫说道:“我刚听外头伺候王爷的侍女姐姐说,王爷一刻钟前匆匆进宫去了。” “进宫?”明媚惊讶之余抬手按着胸口,依稀里仿佛看到一线光芒。 玉葫疑惑地说道:“可不是呢?听闻王妃苦苦劝阻,王爷只是不听,隐约跟王妃起了争执,最后还是进宫去了……” 明媚心中翻来覆去,听完之后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王爷怎会这个时候进宫?莫非、莫非……王爷是想通了,是为了二表哥才进宫的?太好了!”她高兴之下,一把握住了玉葫的手:“玉葫,表哥有救了!” 玉葫虽然仍旧不怎么喜欢景正卿,——他以前的那些坏行径不说,且今日为了他又让明媚受了苦,玉葫护主心切,竟暗暗恨上了景正卿,觉得他是生是死都跟她们没关系。 然而此刻看到明媚欢颜,玉葫心头一松,想道:“虽然二爷生死跟我真没什么干系,但是姑娘这样尽心竭力地为了他……也罢了,若这件事解决了,姑娘也不用再受苦了,倒是好。——想来那人真不是个好的,不管是在景家还是在大牢,都拉着姑娘受苦,我可真不待见他。” 玉葫心里默默地怨念景正卿,可瞧着明媚欢喜神情,却也松了口气:这也是这么多日以来玉葫首次见到明媚露出欢颜。 入夜雪落,北风起,将要关闭的宫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宫门将关未关的时候,被远处那断然一声喝止,有人飞马而来,马蹄声如惊雷一般,高声叫道:“停下!不许关宫门!” 守门的禁军见状,一拥而上,严防戒备,却见那人匆匆打马往前,勒住马儿叫道:“端王将到,要入宫面圣!暂不许关闭宫门!” 禁军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也不敢就拒绝,只是围着这人不放,有人道:“入夜关闭宫门,这是规矩,端王……”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有一匹马飞速卷到跟前,马上的人道:“本王要进宫面圣,谁敢阻拦?让开!”马儿并不停,一口气冲进了宫门。 禁军们挑灯,风雪飘摇里,借着灯光早就看清那来人面容,见果真是端王,又哪里敢拦阻,赶紧纷纷后退,跪地行礼,这片刻里,端王早就一冲而过。 那先前报信的人见状,同样打马跟随端王进入。 身后的禁军们这才敢起身,回头看身形消失在宫门口的端王,有人道:“这是怎么了?王爷向来都不曾这样着急匆忙,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各自猜测不提。 端王进了宫,一路飞马到了承德殿才翻身下马,穿越回廊直往里去。 已经有宦官发现不妥,匆匆忙忙进内向皇帝禀报。 皇帝赵健年事已高,正欲休息,忽地听宦官来报,吃了一惊,起身往外:“发生何事?” 宦官跪地:“东玄门禁军传信,说是端王急急闯宫,不知为何。现在已经到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殿门口有人道:“纯佑无旨入宫,事出匆忙,还请皇上恕罪!”殿门开启,有人从漫天风雪里迈步进来,赵健负手而立,望见殿门口上端王赵纯佑抬头,原本温和的面容上沾着风雪痕迹,竟显得有几分凛冽。 赵健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竟有些心惊,不知端王意欲何为。 赵纯佑迈步进殿,将要到赵健跟前的时候,才屈膝下拜:“纯佑有机密要事启奏皇上,恳请皇上屏退左右。” 赵健垂眸看了他片刻,终于抬手,两边宦官跟侍卫见了,这才悄悄退了。 殿门重新关上,也关了漫天风雪在外。赵健问道:“你这样着急进宫来,究竟是有什么急事?” 赵纯佑跪在地上,回道:“纯佑进宫,是为了两件事,头一件,是想给皇上看一样本该已经在火中被烧毁之物。” “什……么?”赵健身子一晃,忍不住竟后退一步。 赵纯佑抬头,又道:“第二件事,是纯佑……想要保一个命在旦夕的逆天之人。” 两人目光相对,赵健目光闪烁,过了许久,才终于出声说道:“既然如此,你起身说话……跟朕……细细地说来。” 明媚一夜翻来覆去地难以安眠,一会儿看到景正卿满面带血地向自己告别,一会儿又是太子狞笑着向自己扑来,一会儿又是她冰雪裹身,冰冷彻骨……惊醒之后,听到外头的雪扑打窗户,一颗心兀自乱跳。 明媚把被子卷了卷,缩起身子,暗暗祈祷:“老天,求你大发慈悲,救救他吧!” 平明绝早,天色还是蓝黑的,宫门开启,端王赵纯佑出宫,数匹人马飞奔赶往刑部。 在黎明的晨曦里,数点雪花纷纷扬扬地自天际飘落,刑部大牢紧闭的厚重门扇被敲响了。 大门开启,几个狱卒半梦半醒睡眼惺忪地,没好气喝问:“什么事啊?”一抬头却忽地惊呆了:只见面前五六匹马儿一字排开,当中一人端坐马上,一身黑色皮毛大氅,越发衬得脸色雪白,双眸如星,隐约带几分锐利,竟正是端王。 与此同时,有个凌厉的声音划破清晨的静谧,道:“圣旨下!刑部众人速速接旨!” ☆、91、快感 景正卿卧在一堆枯草之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鞭子抽打的破碎不堪,伤痕横七竖八,处处血迹斑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白色底色。 脸上也多了两道伤痕,是鞭尾不留神扫出来的,虽然伤口不深,却也显得极为狰狞怕人,就在脸颊边上,恐怕好了也得留一道疤痕。 从昨晚就开始下雪,这牢房顶上有一个小小地洞口,只是人口大小,风呼啸着从上面卷过,间或有雪花飘进来。 景正卿开始的时候就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一方天空,从寡淡的白变成黑色漆黑如墨的颜色,他的心情倒是一直平静地,就好像沉浸在那片曾差点让他窒息的冰河里,有一种痛到麻木的痛,蔓延,占据,然后彻底占据之后,痛也不觉得痛了。 曾几何时,他风度翩翩,周游花丛,同各个相识的世家公子谈笑风生,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现在如斯境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现在,只能撑一时是一时。 也有几次,疼得浑身战栗无法忍受的时候,他几乎就认了,然而心里深藏的那个人微微抬眸看他,他想着那个存在于他心底的人,忽然就觉得自己是甘愿的。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对她心怀邪念,因此才坠入现在的境地,所有这些,都是报应。 疼得厉害之时,景正卿就逼自己胡思乱想:“倘若我死在这儿,妹妹是不是会高兴?终于甩脱了我……不,妹妹那个性子,是个嘴硬心软的,她未必就会高兴,也可能会为我落泪也不一定。” 这样想着,就好像痛也轻了点。 转念又想:“我曾跟峰儿说的话,也不知他是否跟妹妹都说了,若说了,她可会懂?唉,我为什么要说让她好好地去当王妃呢?不过……当了王妃,对她才是最好的吧,端王那样喜爱她……” 他反反复复这样想来想去,不知不觉竟忘了身上的痛。 这大半个月下来,景正卿也明白了,前来逼他招供的,并不仅仅是刑部的人,还有一些面目阴冷气质有异的,他心里明白:这些人大概来自宫中。可是却不能说。 宫里来的这些,不管是被皇帝所派还是受了皇后的命,折磨人的手法儿却是变本加厉的,越往后,越是不留情。 景正卿知道了,他们是想让他死,不管如何都要弄死他,可是又不能一下儿弄死了,一来不好交代,二来,不想他这么快就死。 下大雪的这夜,景正卿自己躺在冰冷的枯草地上,觉得自己魂魄即将离体,他们很快就会从这身体里头飘了出去,从头顶的孔洞里飘出去,模模糊糊之间景正卿心想:“若是我死了,魂魄随着这北风吹出去,到家里再看一眼……也是好的。” 朦朦胧胧里,他仿佛听到一阵阵呜呜咽咽地哭声,听来熟悉。 有人在耳畔唤着:“表哥……表哥……” 景正卿闭着的眼皮一动,他仿佛真的离开了这冰冷严酷的牢狱,飘于黑暗上空,随着风雪,身不由己地到了一处地方。 他瞧见亭台楼阁之中,一扇窗户打开,衣着单薄的少女站在窗前,呆呆看着夜空,然后她合掌祈祷:“老天,求你救救他。” 景正卿心里觉得高兴,他果真重又看到她了,真真是死而无憾。 景正卿脱口唤道:“明媚!” 她却只是合掌垂眸,面容虔诚而悲伤。 他的身体随风而起,不受自控,景正卿吓了一跳,本能地不愿离开,他张手向着她的方向,唤道:“妹妹,妹妹,明媚!” 那站在窗前的少女却缓缓地转身,像要离开窗边。 将转身的瞬间她抬眸一瞥,目光透过昏沉沉夜色,划破乱茫茫风雪,看向他…… “正卿,正卿,二郎!” 耳畔有陌生的声音在唤。 景正卿身不由己,天旋地转。 “二郎!”那声音焦灼地,带着痛意。 旁边还有别的声音,道:“王爷,此地龌龊,不如先带二爷出去……” 又有人嘈杂地响起:“像是不好了,快叫太医准备。” 景正卿不明白发生何事,脑中一片空白,想动又似动不了。 然后便听到先前那声音暴怒喝道:“尚未定罪,为何竟把人折磨成如此模样?刑部的人都是这么做事的?” 无人敢做声。 那人又道:“把相关之人尽数给本王拿下!若是二郎有事,一个、也别想逃!” 最后那句,竟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出来的,有一股彻骨的阴冷恼恨。 景正卿眉头一蹙,这才隐隐地想起说话的人是谁。 他略睁开眼,望见一张面色雪白的脸。 端王正望着旁边的人,怒意无法遏制。 景正卿眨了眨眼,想唤一声“王爷”,却又无法,却因他一动,旁边有人发现,惊道:“景二爷醒了!” 端王身子一震,低头看来,四目相对,景正卿望见他眼中的惊诧跟一抹喜色的亮光:“正卿,正卿!”他脱口唤了数声,“你不会有事的!撑着些!” 景正卿心想:“为何王爷好像对我极好……他竟是来救我的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幻梦……” 意识模糊,身体像是不由自主地在缓缓沉向未知的深渊。 端王把身上的黑色狐裘大氅一把扯下,小心翼翼将景正卿裹住,双手一抱,便亲自将景正卿抱了起来。 旁边随从欲劝,却自不敢,只好紧紧跟随,以张刑部为首的诸人却被王府的亲随以及宫内的禁军押下,等候发落。 因景正卿伤势过重,端王做主,并未将他即刻送回景府,不然一干女眷先要晕了大半……就近便把他安置在王府里,召唤太医特来照料。 这边,早上明媚醒来,便觉得精神不振,强打精神洗了脸,吃了两口粥,就打发玉葫出去,自己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看。 过不多时,就见玉葫一路跑得飞快,明媚一看她的表情举止,就知道必然是有了消息,着急之下,心怦怦乱跳,从窗户探身出去,忙着就问:“如何了如何了?可有消息了?” 玉葫飞一样地跑了过来,急急刹住脚步,一把握住明媚的手:“二爷、二爷……王爷抱二爷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却终于说出了句有用的话。 明媚一听,又惊又喜,又有点不敢相信,双眼一闭:“天啊!”用力跺跺脚,压抑着狂喜便问,“什么?!你没骗我?你没骗我?” 玉葫道:“哪里就骗你了!方才有人看到王爷进门了!亲自抱着二爷呢!我就赶紧回来跟姑娘说……” 明媚惊喜交加,竭力往外探身,才发现自己是不能爬窗户的,赶紧撒开玉葫的手,从旁边的门转出来,疑惑地又想:“王爷怎么把表哥带到王府来了?……不管了!我、我得亲眼去看看!” 玉葫忙陪着明媚,便往端王居处去,谁知道将要到王爷居所之时,却被侍卫拦住。 玉葫问道:“是不是王爷带了我们府上的二爷回来了?” 那侍卫将两人一打量,说道:“是景府的景二爷吗?王爷刚将人从刑部带回来。” 玉葫跟明媚对视一眼,各自欢喜,当着外人,明媚便竭力忍着心头高兴,但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玉葫说道:“我们是景府的人,二爷是我们姑娘的表哥,昨儿我们姑娘还求王爷救二爷呢,如今既然回来了,你让我们进去看看。” 侍卫看一眼玉葫,又看看明媚,望见她秀容丽色,以及那股子能感染人的欢喜笑意,一阵迟疑:“这……王爷刚带人回来之后,吩咐不许任何人擅入……” 玉葫忙道:“我们不是闲杂人等,又有什么忌讳的?王爷必然也答应。” 那侍卫踌躇,望见明媚双眸中透出祈求之色,忍不住有些松动,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却见正好儿有人出来,正是跟随王爷身边的赵忠。 赵忠见明媚在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卫小姐也在,是想看望景二爷吗?” 明媚忙一点头,赵忠微笑道:“照我看,卫小姐不如稍后再来,景二爷身子虚弱,如今正在被太医们围着……” 明媚一怔,心顿时揪起来,脸上笑意收敛,惊问道:“二表哥……不好吗?” 赵忠笑笑:“卫小姐别急,这档子事儿王爷既然插手,人又在王府里了,就不会让人有什么意外的,何况宫里头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都到了,故而卫小姐不用担心,只静静地等待便是了。” 明媚听他说的肯定,才松了口气,犹豫地看了一眼玉葫。 玉葫机灵,陪笑对赵忠道:“您老人家能不能通融通融,就让我们看一眼?一眼就成?” 赵忠笑着看她:“你这丫头也别着急,现在不让你们看是为你们好呢。”他说着,见明媚正眺望他身后,便趁机冲着玉葫使了个眼色。 玉葫见了赵忠冲自己使眼风,心里咯噔一声,就知道有事。 她呆了一呆,便假装无事,仍笑对明媚说道:“姑娘,忠爷都这么说了,不如咱们就先回去,二爷才给带回来,想必里头正忙乱呢,咱们就别去添乱了,等会儿再来也是使得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明媚听了玉葫劝,也有几分迟疑,心想:“我这样着急来见他,是不是太……让他看见了,又以为我多关心他似的,不如先回去。”当下就点点头,说道:“好吧。” 赵忠见玉葫明白,明媚又答应,便笑眯眯地道:“等会儿空了,我叫丫鬟去请您。” 明媚行礼:“劳烦您老人家了。” 赵忠见她如此大礼,忙道:“姑娘折煞小人了。” 玉葫便扶了明媚,两人就往回走,才走了几步,就见迎面一个丫鬟过来,乃是王妃身边的兰草,迎了明媚,道:“姑娘在这里呢,我们王妃有请。” 明媚一顿:她一心念着景正卿的事,差点把王妃给忘了,顿时想到昨儿的事……就有点忐忑:“王妃叫我,什么事?” 兰草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请。”侧身相让明媚。 明媚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便一点头,迈步往前。 身后赵忠瞧着三人离开,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双眉渐渐地皱起,隔了会儿,才叹了声,转头看向那侍卫,说道:“不要大意,仔细瞧着点儿,没有王爷许可,就算是王妃亲来也是不许进来的,可记住了?” 那侍卫捏了把汗:“是,小人明白。” 明媚被兰草领着去见王妃,不多时进了门,迎面瞧见王妃正放下一碗汤水,转头来看向她,目光相对,便露出笑容:“妹妹来了,快进来。” 明媚上前,依旧规矩地行礼:“明媚参见王妃。” 王妃笑了笑,探手将她一扶:“怎么这么多礼?起来吧。” 明媚不动,反而说道:“明媚不敢起身……求王妃恕罪。” 王妃一怔:“这是何意?” 王妃虽然一脸笑容相待,可明媚心中却不敢放松。 昨儿她求见王爷,王妃出面拦阻,并无昔日那样温柔亲和之意,分明是给她下马威。 明媚气怒之下本想离开王府,一辈子不见也罢,然而到底压下那一口气来,决定赌上一赌。——她那一跪,虽然果真把王爷跪了出来,可是对王妃而言……却显然是扫了王妃的颜面。 在王妃的立场看来,明媚如此一跪,很有几分忤逆的意思,显得很不驯顺……更不像是闺阁贵小姐所为。 明媚自己也明白,因此便道:“因为表哥之事,景府上下人仰马翻,明媚心里也是焦急万分,昨日前来王府,已经是唐突了,王爷身子不适,本该不去打扰王爷,可是……只因听闻表哥在牢狱里头备受折磨,性命垂危,因此明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宁肯丢尽颜面,也要求一求王爷……才做出那种事来,其实自己心里知道是很不像样的,求王妃降罪。” 说到景正卿在牢里受罪,眼中忍不住也真涌出泪来,说完之后,便跪了下去。 王妃挑眉。她倒是没想到明媚竟会主动提及此事。本来她心中也的确极为恼怒,可是以她的涵养,是绝对不会提起的,只会当作没有发生。 可是没想到,她眼中的这单纯女娃儿居然会主动挑明,并且言语恳切,又下跪求她饶恕。 端王妃此刻却是真真地对明媚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当初王妃只当她是个温柔绵软没见过世面更无什么见识的小女孩儿,顶多只是有些女孩儿家的小小性子罢了,很好拿捏。 是以昨儿王妃出面说了那几句话打发她回去,瞧着明媚回身离开的时候,她心中未尝不是高高在上地,对明媚略觉一丝不屑。 却没想到,她眼中这只会害羞脸红的女孩儿,居然能当着大庭广众,在冰天雪地里跪地……逼得端王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王妃想象不出明媚是怎么才做到的,那样果决的一跪,就像是在被逼入绝境之后的回马一枪,斩得她措手不及,而那女孩儿却转输为赢。 那简直不像是个缩手缩脚的小姑娘能做出的,却隐隐有大将之风。 而如今,她又跪在自己跟前,仍旧像是王妃所知道的那个动辄脸红的弱质小姐,恳切地求自个儿原谅。 但王妃的心情却已经跟之前不同了。 目光闪烁地看了明媚片刻,王妃才重新笑了起来:“若是我连那个也去计较,这王妃我也不用当了。”亲自起身,探出双臂将明媚扶起来,顺势握住她的手,将明媚拉到自己身旁,让她坐了。 明媚看她一眼,又垂头,小声说道:“王妃不怪我么?如此失了分寸……我自己事后也觉得荒唐,无地自容……” 王妃握住她的手,说道:“何必这样说?你的心情我其实是明白的,你如此重情重义,为了景家的人肯舍去一切……不去顾及那些颜面之类的表面之事,我心里,实则是很佩服你的。” “王妃?”明媚叫了声,脸色泛红,“怎么会这么说?我真真羞愧……” 王妃瞧着她,这一刻,连阅人无数城府深沉如她,竟也看不出这女孩儿究竟是假装的,亦或者真的如此天真娇憨。 王妃叹了口气,拍拍明媚的手,说道:“此地没有别人,我自然是跟你说掏心的话了,虽然说你行事的确是有些唐突,可这却也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足见妹妹你是个真性情的人……哈,直到如今我才也明白为何王爷竟对你另眼相看,起初我还以为王爷是因你生得美貌,如今想来,京城之内美貌的贵宦女子又有多少?王爷独独看上你,想来却是王爷慧眼独具,瞧得出你不仅仅只是空有美貌的。” 明媚听到这里,一张脸上已经红的不成,她抽手出来,捂住了脸:“王妃,求你不要说了,再说,我便真个无地自容了。” 王妃见状,哈哈一笑:“难得有个如此又有美貌又聪明的妹妹,将来……我必然是不寂寞了。明媚你很好……很好。” 她望着明媚,含笑称赞,双眸之中光芒若隐若现。 一大早儿上,端王亲自前去刑部,将景府的二公子从大牢里带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阴霾的天空首次露出了灿灿阳光,端王府自有前往景府报信的人……而在景家,从昨儿明媚离开家门去了端王府,就有许多人整整一夜难以入眠。 景老夫人的大屋之内,一直灯火通明不说,在景家二房景睿屋里,苏夫人对着那一盏孤灯,毫无睡意,秀美的脸上神情变幻,时而浮现出如梦般甜美的神情,时而蹙起双眉,略见忧伤。 窗外北风呼啸,苏夫人自然知道明媚并未回府,她心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她一直隐藏了十九年的那件事,终于,不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了……而经过这一夜,整个景家,甚至京城,大及天下,有一些事情注定要被改写。 她曾经打定主意要守住这个秘密一直到死,但是当她被迫将这个秘密呈现给那个人之后,苏可安的心底,却有一种极至快意的痛如河流一样蔓延流过。 就好像一个疯狂了的人终于可以向着天底下所有人大声承认她是疯狂的。那是一种隐秘的扭曲的痛快之感,不可遏抑地蓬勃喷涌而出。 苏可安甚至能想象到那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会是什么神情。 因为那种似乎能触手可及的想象,让苏夫人的眼神发亮,脸颊通红。 温柔跳跃的灯光之中,苏夫人伸手,纤纤的手指当空,仿佛温柔地抚摸过什么。 “纯佑……”嘴角轻轻地吐出这个名字,缠绵至死的感觉。 ☆、92 景正卿端王府呆了几乎一整天,就下午将近黄昏之时才被送回了景府。 这段时间里,玉葫受了明媚之命,不停地去打探消息,然而那侍卫因得了吩咐,无论如何不敢让她靠前。 玉葫不甘心就此离开,嘟着嘴站着,眼瞧见几名身着官服的太医走来走去,有满面愁容,双眉紧皱,边走边商量着什么似的。 玉葫竖起耳朵,只听到隐隐约约地:“幸好是冬日……不然……伤口溃烂……去腐生肌……” 又有说:“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平常……也难撑得过去,幸好及时救回……” 种种之类,只言片语,把玉葫听得心惊肉跳。 那侍卫见她不动,便咳嗽了声,道:“快些离开此处吧,不然会连累。” 玉葫大着胆子问:“他们说的,是景二爷吗?” 侍卫皱眉看她一眼,不理。 玉葫求道:“侍卫大哥,就跟说一句……们二爷伤的很重吗?” 侍卫见她愁眉苦脸,忍不住道:“若是伤势一般,需要动用这么多太医院的大们吗?快走快走,别叫看到跟说话。” 玉葫听了,心惊胆战,失魂落魄地离开,脚步却越走越慢,心中想道:“怪道先前那位忠大爷冲使眼色,又怪道二爷不回景府却这里,想必伤的极重,重到都不能给姑娘看的份上,也不能立刻就送回府里给府里的知道。” 她心头一阵阵地发冷,转念又想:“没想到竟真的这样严重,那些太医们说什么伤口溃烂看,又说平常难撑得过去,天,这得多惨……可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跟姑娘说的,不然的话……不知又要落多少泪悬多少心。” 心怦怦乱跳,玉葫握了握拳,暗想:“二爷可不能再有事,不然们姑娘别活不出来了。” 玉葫徘徊了好一阵子,打定了主意后才回去。 明媚正翘首以待,见她回来了,便问:“怎么磨蹭这么久?如何?有消息么,们可不可以去探望了?” 玉葫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哪能这么快,姑娘也太心急了,消息……倒是隐隐听几个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但要好好地……静养才行,故而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许咱们见了。” “是吗?”明媚有些失望,可是又不想自己失望的那么明显,就假作淡定道,“那算了,横竖这不是景府里……是了,王爷呢?” 玉葫说道:“王爷应该也照看二爷,没见他呢。” 明媚听了,不由露出笑意,心想:“没想到王爷不声不响地,动作起来却这么快,对二表哥也极好啊……” 想到这里,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明媚皱眉细想,便想到昨晚上端王看得那封“信”,心中不由一梗,想道:“王爷先前只跟说没有十足把握救表哥,后来怎么忽然就急急进宫了呢?难道是因为二舅母的那封信?或者……那封信真的是表哥跟哪个皇族女子的婚约有关?” 明媚猜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转念想到景正卿到底是被救出,不至于再送命,而景家的灾祸也是就此解了,自己老太太跟前也算是交了差,玉婉也不用哭了,还有卫峰……顿时才又心旷神怡起来。 既然王府见不到景正卿,甚至连王爷也忙个不停,明媚想了会儿,便对玉葫说道:“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向王爷求情救表哥,现如今表哥没事了,们不如先回府去。” 玉葫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便道:“姑娘先去跟王妃说一声?怎么也要再辞别了王爷。” 明媚点头:上回端王醉后荒唐,她又羞又惊,便只向王妃告了退,没想到后来竟又因此弄出跟端王的误会来,这次务必要都打点到了才是。 正吩咐玉葫去叫请王爷,端王自个儿却进了门来,明媚见他从天而降似的,急忙行礼,候端王坐了,又道谢:“多谢王爷救了二表哥出来。” 端王望着她,他似是没休息好,脸色有些泛白,隐约露出倦容,但看向明媚的目光却仍温和之极:“不用谢,倒是多亏了有情有义,才……救得及时。” 明媚听这话有些奇异,便看端王,端王才又一笑,说道:“方才门口听说要回府?” 明媚点头道:“正是,府里头必然是忧心着呢,回去说一声,让众安心也是好的。” 端王道:“也好……”略一沉吟,又温和说道,“此番辛苦了……二郎如今,尚不宜移动,因此叫他再晚点儿回去。” 明媚忙问道:“不知表哥……伤的可要紧?” 端王迟疑了会儿,才又浮出安抚的笑容来:“虽然受了些苦,但放心,二郎是个强悍之,且又年青,好生调理休养一阵儿自然无事。” 明媚听端王这么说,倒也不疑有他,忙又谢过了。当下又去见了王妃,说了要回府之意……才出了王府。 王府里自有相送,马车一路往景府而回,明媚心想此番虽然波澜起伏暗藏凶险,可喜最后仍旧是安然无恙了,暗中感谢老天,心情也放松十分。 片刻回到景府,下车之后,果真发现守府门口的那些士兵已经撤离了! 明媚心中一阵欢快,进了门后,来不及换衣裳,直接便去见景老夫,刚进厅内,就见满堂地,齐齐地都看着她。 明媚怔了怔,才往前走了几步,那边景老夫已经站起身来,向着她走过来。 明媚见老家亲自起来,样子也显得很急切,她就赶紧脚步加快,两下遇上,老太太一把把她搂入怀中:“好孩子,多亏了,多亏了!”一瞬间老泪纵横。 旁边的女眷们都也纷纷拭泪:这一场弥天大祸,一直到此刻才算是平安度了过去。 明媚简单地跟景老夫说了王府的经历,只说如何如何相求王爷,王爷如何如何答应,具体详细却并没有提。 景老夫便又问景正卿的情形,明媚便把端王跟自个儿说的那两句话如实转述。 景老夫听了,脸色微变,却也没怎么表露出来,仍只含笑看着明媚,道:“很好,很好,孩子,辛苦了……昨儿必然也是没睡好的,快回去歇着吧。”摸摸明媚的脸,手,轻轻地她手上拍拍,十分欣慰。 明媚这才起身告辞,出来外面,却见苏夫正不远处,明媚明白她的意思,便示意玉葫等着,自己过去,见了礼,道:“舅母,昨天把那信给了王爷了。” 苏夫听了,微微一笑,道:“明媚,辛苦了,这一遭卿儿能活命出来,多亏了。” 明媚道:“只是走了一趟,不算什么,只要表哥无碍就好了。” 苏夫道:“总之今日的情,是记住了的,替卿儿那个不成器的多谢了。” 明媚便摇头:“舅母,咱们都是一家子的,不用说这些,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地,也憔悴了,等表哥回来看见了,必然难过,如今总算是一块大石头放下,舅母不如先回去好好歇歇,休养休养。” 苏夫听她说的熨帖,面上也露出欣慰表情,探手握住明媚的手,轻轻一握:“对了,好孩子,王爷是自己看过那信的吗?” 明媚点头:“是,交给王爷后,他自己拿去看了。” 苏夫端详着她的脸色,不见异样,便一笑:“这件事,能不能替保密?” 明媚虽不晓得信里是什么,却也猜到必是私密之物,她自谨慎道:“舅母放心,一则不知如何,二来横竖表哥无事了,过去种种,皆忘了罢了。” 先前景正卿对明媚是有些企图行径的,苏夫心里自也明白,此刻听明媚如此说,大有双关之意,她心头叹息,宽慰道:“说的很是,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别了苏夫,明媚便仍往回去,玉葫便问:“二夫说什么说了这半天?” 明媚道:“自然是谢了。” 玉葫抿嘴一笑,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门口上也没那些碍眼的狗东西,府里的也都会笑了,唉,这全都多亏了姑娘,姑娘方才去见老太太,所有都站起来迎接姑娘呢,脸上也跟着大大地光彩。” 明媚噗嗤一笑:“这算什么,不过是去端王府走了一遭罢了。” 玉葫撇嘴:“这话说的真是轻巧,端王爷是谁想见都能见的吗?见不到的话,又谈何求情?何况求不求得下来也得另当别论。哼,这京城里却没有第二个能得王爷青眼的姑娘了,总之啊……如今景府里所有都亏欠着姑娘呢。” 明媚起初带笑,听到最后,面上的笑却淡淡地敛了,先前为了景正卿的事奔走忙碌,竟忘了那一件刺她心头的大事。 如今景正卿的事大致尘埃落定了,那件事便重又浮上来,明媚收了笑容,心中顿时又体会到凄苦的味道,心里想:“他们只以为是亏欠的,岂不知,表哥是因为救才遭了这一件祸事,全力救他,也是的本分……只是这件事过去了,那又何去何从呢?真的要听外祖母的话,假装这件事并未发生,欢欢喜喜嫁到端王府去吗?”她想到昨儿端王握着她的手,言笑晏晏,温声软语,心里顿时悲酸交加。 明媚回到房中才不久,玉婉便来到,一进门,就握住明媚的手:“叫怎么谢?给跪下吧!”说着话,作势就要跪倒。 明媚忙扶起她,又惊又笑:“怎么发疯了么,这是干什么?” 玉婉道:“跪也是应当的,不仅是救了哥哥,也救了们全家,真真不知该怎么谢的好。”握着明媚的手,泪竟落了下来,“先前只开玩笑,说是们家的福星,如今看来,竟不是玩笑话……” 明媚道:“别哭,别哭,先前哭,现雨过天晴没事了,就别哭了,快高兴起来才是,不然两只眼睛都消不了肿了。”说着,便让玉婉到桌子边儿上坐了,细细安抚她。 玉婉去后,卫峰又蹦Q着来了,一进门就嚷嚷:“姐姐,听家说卿二爷没事了?全靠去求王爷的?姐姐,可真厉害!” 明媚本来心里难受,被这几个接二连三地来相扰,一时倒也没空闲自怨自艾了,又看卫峰生龙活虎,不像是前两日那样垂头丧气,便也打起精神来陪他说话。 如此不知不觉将近黄昏,外头才传了信,说是端王府的把二爷给送了回来。 入夜,跟这消息一前一后来的,却是另一件离奇的事情:据说大理寺的最近临县捉到一名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根据那大盗供认,正是腊月二十端王寿辰那天,他京郊见财起意,杀了一名少年公子跟他的几名随从,劫夺了几样物品,将那少年抛尸河中,随从们则肆意扔乱葬岗……经过大理寺迅速核查,证明这杀的的确就是太子赵琰,同时也证实景正卿乃是被冤枉的。 据说景睿二老爷从大理寺听说这消息之后,不管不顾地冲到刑部大闹了一场,把刑部的各位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景睿好不容易救了儿子回去,却又看到景正卿受得那些伤,正是五内俱焚,听了景正卿是冤枉的,这些伤也是白受的,又差点弄得景家满门抄斩,又冤又怒急火攻心之下,竟不顾礼法,也要出这口恶气。 景睿被景良、景正勋等劝着回了景府。当夜,刑部大门也被砸的稀烂,门口两个威武的石狮子也被泼了墨汁,染的乌黑,寓意如何,不言自明。 ☆、93、青山 也难怪景睿那样向来冷静自持的人要动怒,他虽然曾去探过景正卿,也知道他受刑非轻,但探望之时毕竟景正卿衣着整齐,只能瞧出他面色不佳举止不便,景睿自知道儿子受了许多苦。 然而心中想到跟亲眼看到那些伤的感觉绝对是不同的,景睿起初还也奇怪为何端王府竟不肯即刻把人交回来,一直到景正卿回家之后,景睿才知道端倪,望着真正奄奄一息的景正卿,瞧见他身上纱布裹住甚至有的竟裹不住的伤,景睿真真钻心锥骨,一瞬间冷静的二老爷痛哭失声,等听到景正卿是冤枉的消息传来,自然按捺不住,领着家奴便冲了出去,谁也拦不住,等景老夫人得知消息出来拦阻,人早上马走远了。 景睿自然知道,景正卿受刑恐怕不止是刑部走的正常程序,他身上那些非人折磨,恐怕其后还有皇后的授意,二老爷心中恨极了皇后,正如皇后曾也恨极了景家,景睿无法冲进皇宫造反,先不管不顾,拿刑部做个泄怒所在。 景家再不济,好歹也曾是开国元勋,从来都是威势赫赫,不容小觑,如此怎能平白无故吃这样一个天大的亏? 景睿闹过那场之后,夜间刑部大门被砸狮子泼墨的事,却是另有其人,动手的乃是大房的三爷景正盛,外加一个舅老爷苏恩。 此日到了半夜,景府的门外忽地又有人来。 门房开门,见了那微光之下的一张脸,吓了一跳:“二……二爷?”灯笼下,来人面容斯文儒雅,却带着风尘仆仆之气,这位忽然回来的“二爷”,却自不是景正卿,乃也是大房的二爷,外放为官的景正茂茂二爷。 急忙请了人进去,又赶紧叫人通报里头,不敢就先惊动老夫人,就只告诉了景睿跟景良两位老爷,另外景正勋景正盛也惊动了。 几个男人出来一见,景正茂跟父亲景良,叔父景睿见了礼,跟两位兄弟也见过了,便道:“听闻卿弟遭难,景家遇劫,从黔州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不知卿弟如何了?” 景良跟景睿两人面面相觑,景正勋先一步问道:“你是外放官员,无旨不得擅自回京,若是给人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丢官罢职的祸事,你向来行事有分寸,怎么这次如此鲁莽?” 景正盛却道:“从黔州回来,最快也要半月,哥哥,你辛苦了!不知家眷如何?” 景正勋在朝为官,自然谨慎,景正盛却不管这些:试想景家出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景正茂素来跟家里不合,故而才早早地就分了出去,领了外头的官差,做得也算风生水起,没想到却在这要紧的当口,他自己不置身事外,反而冒着丢官罢职的危险跑了回来。 景正勋见景正盛如此说,不由地就微微皱眉,自然是不太苟同,他们景家后辈里为官卓著的,一个是他,一个却正是这个外放的景正茂,如今他这举止,岂非是那他前程儿戏么? 景正盛先向着景正勋行了个礼,才又对景正盛温声说道:“我安置了他们,才只身上京的……不知卿弟如何了?” 那边景良未曾做声,景睿很承景正茂这情,便道:“你有心了,多蒙端王费心,你弟弟今儿才回来,如今正在屋里头……恕他无法出来同你相见了,因为……” 景睿说不下去,一想景正卿的伤势,痛心彻骨,举袖子拭泪。 景正茂眼神变得一利,却仍道:“叔父勿要伤心,不管如何,人回来了就好……卿弟命大福大,把身子养好是最要紧的,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景睿没想到这位素来跟他们“隔阂”的茂三爷竟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回来,又说这样熨帖的话,一时欣慰不已,点头落泪道:“很是,很是。” 这会子,景正盛道:“二哥,你是要歇会儿,还是我带你去见卿弟?只不过怕他现如今仍睡着。” 景正茂道:“我不必歇息,劳烦你带我去看一眼卿弟。” 景正盛道:“既然如此,父亲,叔父,哥哥,我带茂二哥过去,你们诸位就先安歇了吧,今儿白天已经忙了一整天了。” 如是,景正盛叫了贴身小厮,打了个灯笼,便领着景正茂前去看景正卿。 兄弟两一边走一边低低地说话,景正盛道:“哥哥,方才大哥说你,你勿要放在心上,他也是担心你之故,咱们家里就你跟他官路还算平顺,本来卿弟也有大好前程,经过这一遭……” 景正茂道:“非常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恨我没有早一步回来,害得卿弟多受了许多苦楚。” 景正盛叹息道:“不要提了,连叔父那样经常责打卿弟的人也都忍不住……可见那些狗贼下手之狠毒。” 景正茂垂眸,双眸之中透出跟斯文面容截然不同的锐利:“我知道……迟早有一日,叫这些狗贼血债血偿。” 景正盛听着这话,没来由竟觉得心头一阵冷意,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景正茂,心想:“我知道卿弟跟茂二哥关系非同一般,当初却只以为这位哥哥是个谨慎斯文、惯常会忍气吞声的性子,却没想到竟这样深藏不露,可见卿弟比我眼光好啊。” 顷刻到了地方,景正卿屋里静静地,小丫鬟在门口守夜,见了人来,便起身:“这么晚了,谁啊?” 景正盛道:“是我,卿弟睡了?” 桃儿便忙见礼:“原来是三爷……二爷方才还隐隐地哼了几声,想必是疼得厉害,也睡不着,总出冷汗,现在倒是静了下来,应该是睡着了,我进去看看……” 景正盛忙制止了她:“不必。我自悄悄地进去看一眼就行,他好不容易睡着,也别惊醒了他。” 桃儿答应了声,忽地看到景正盛旁边悄然站着的人,看来有几分熟悉,只是略低着头,竟看不清脸,她不敢多嘴,便轻轻把门推开,让了两位爷进内。 景正盛带着景正茂入内,缓步到了景正卿床边,把帘子稍微撩起来,借着微弱灯光,瞧见床上的人,只见那张脸雪白瘦削,脸颊边上兀自带着两道伤痕。 景正盛还则罢了,景正茂一看,双眼一闭,眼中的泪刷刷落下来,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握住景正卿的手,景正盛及时将他的手一挡:“哥哥,你看……” 景正茂忙停手,望见景正卿的手之时,脸色也变得雪白,身子一晃,双手抖动,抓着床褥子便跪了下去,俯首在景正卿床前,低低地呜咽起来。 景正盛见状,眼中的泪便也忍不住,他也不忍再看床上,也不忍再看景正茂,只是转开头去看向别处,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景正盛忍了忍,抬手拭去。 景正卿在家里养了三天,除了茂二爷回来探望,到了次日,云三郎倒也来了。 景正卿也恢复了神智,同景正茂说了几句话,听闻三郎来到,便转头看去,这两日上他仍旧是不能动无法起身的,因身上的伤势委实严重。 云三郎进门之后,两两相看,都吃了一惊。 云三郎看着景正卿魂销骨立,景正卿也瞧着三郎,却见他鼻青脸肿,两人都发现对方不似先前那样潇洒俊逸,一怔之下,双双苦笑。 景正茂见三郎到了,便起身冲他一点头,三郎也抱拳:“茂二哥。”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客套。 三郎靠前,打量景正卿。 景正卿看着他眼角窝青,显然这伤已经是有了两日了,淤青处泛现淡淡紫青之色。 景正卿便玩笑道:“你是怎么了?我不护着你,你竟给人打了不成?” 云三郎横他一眼:“难得你还能说玩笑话,应该是无碍的。” 景正卿笑道:“我自是命大的,你们怕什么?”不笑则已,一笑,微微扯得脸颊边那伤也扭曲了一下,看得三郎心也揪起来。 “你还说……闹得惊天动地的……”想骂人,又骂不出口,三郎忍了口气:“你以后……就别这样了。” 景正卿笑笑:“行啦,吃一堑长一智,我明白。” 三郎瞪他一会儿,倒也说不出别的来,想了想,只说:“我也不说什么了,真真成也萧何败萧何,若这遭你出不来,或者真死了,我拼了这条命给你报仇不说,少不得也杀了那个人,让你安心。” “你在说什么?”景正卿半懂不懂。 三郎道:“你自己明白,然而我也是想错了,又怎会想到最后还是她去求了王爷,救了你出来?也算是她还有些良心。” 景正卿扫了一眼旁边的景正茂,便咳嗽了声,示意三郎不要多嘴。 谁知景正茂面上淡淡地,并不觉得惊讶。 三郎看了景正茂一眼,便对景正卿道:“你还不知道?茂二哥早知道了。” “什么?”景正卿大为意外,试图挣动,谁知却牵扯伤处,景正茂跟三郎忙来轻轻按住他:“不要乱动!” 景正卿像犯人一样重新躺好,无奈地笑笑:“这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有什么瞒着我不成?” 景正茂听了,便看向三郎。 两人目光略微对视,景正茂回身走到门口,往外一看,见外头并没有人,才回头向着三郎一点头。 云三郎徐徐坐了,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你被捉走之后,我就按捺不住了,想去见你,我二爷拼死拦住我,跟我打了起来……最后还把我绑起来关进屋里。” 景正卿一听,忍不住便笑了。 三郎羞恼之极,见状喝道:“你还笑?” 景正卿敛了笑意,却看着三郎,叹道:“你常说我如何,叫我看你的性子也够呛,这一遭,我却不能站在你这边了,云二哥做的很对。” “很对什么?”云三郎皱眉。 景正卿面上笑意尽数没了,扫一眼门口的景正茂,才重新看着三郎,也放低了声音,道:“你……总不会是把事情都跟哥哥说了吧?” 云三郎冲他一点头:“全都说了……你先说你的,具体详情,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景正卿闻言,无奈,便道:“其实除了辉儿说了认得太子的事后,还有个守门的士卒,说那日曾见过我的,大概是因为你跟他们相熟,故而并没有供出你来。” 三郎垂头不语。 景正卿道:“可惜那些人十分奸猾,因知道我跟你相熟,又觉得以我一人之力是无法杀了太子身边那么多人的,于是曾几番诈我,问我是否有同谋一块儿动手。我因为想若是供认的话,整个景府也要跟着遭殃,又因没见到你,便知道他们没有真凭实据,于是可以跟他们扛……” 三郎听到这里,便知道他必然是因此吃了许多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楚,一时眼睛又湿润了。 景正卿道:“也幸好云二哥把你绑起来了,不然你若冲了去,火烧炮仗似的必然忍不住……到时,我为了撇清你,也只好就承认事情是我做的,你说后果是不是比现在更糟?” 三郎哽咽:“只不过……罪都是你一个人受了。” 景正卿笑道:“本来事儿也都是我招惹的,何况我曾跟你说过,若事发了,我一个人揽,你啊,莫非不长记性?” 景正卿说到这里,便问道:“你尚未跟我说,茂二哥又是怎么回事?” 三郎擦擦眼睛,道:“茂二爷前天就回来了,他回来后便去我家,说服了我哥哥跟我见了面儿,我知道你受刑严重,哪里忍得住,再加上茂二哥又百般询问,我就把事情认了……茂二哥听完之后二话不说就走了,我以为他是要逃走了,暗中愤恨,谁知道……” 门口景正茂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景正卿疑惑,三郎道:“你大概知道有江洋大盗承认了因财起意谋杀太子之事吧?” 景正卿身子一震:“这……难道……” 景正茂听到这里,便道:“其实我一早便想如此安排,我从黔州出发一路上便思索此事,也想得明白,这罪名牵扯皇家非同等闲,若无人顶,最后黑黑白白地自然是落在你身上,唯有这一招‘釜底抽薪’管用。我知道三郎跟你相熟,也正如你所说,我亦觉此事非是一人能成事的,故而去问他。听了三郎的话之后,便即刻安排人动手了……只可惜黔州到此路途太远了些,不然我早回来,也不至于让你受这么多苦。” 景正卿意外且感激:“哥哥……” 景正茂见事情说完了,便不再守在门口,走到床边,垂眸看景正卿,道:“你也知道我跟这府里的情缘浅薄,这府里最不能舍弃的,也只有你了,这次劫难的事由我也隐约知晓,只望你受了这次罪,以后……毕竟你也该知道,那位卫表妹,是许给端王的,这一次她为了你去向端王求情……趁此机会,你就撂手吧。” 景正卿听他提到明媚,眼神一阵恍惚。 三郎道:“我先前还颇恨她,然而听闻她在端王府所做之后,才觉你那样不舍手,倒也有你的原因。” “何意?”景正卿色变。 三郎咳嗽了声:“是这样的,听闻端王最初不愿见她,叫王妃送客,谁知道……她竟在冰天雪地里于王府的院落跪了半个时辰,才求了王爷面见……” 景正卿听了,身子一阵颤抖:“什……什么?” 三郎道:“你为她杀了太子,她为你也差不多送了命,你瞧,你们搅在一块儿,竟没好事,所以我跟茂二哥都觉得,以后,干脆就了断了这孽缘罢。” 正说了这句,便听到外头有人低低说道:“怎么没有人?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也没有声儿?玉葫,你去看看他睡了没有……”—— ☆、94、怜惜 真是说“孽缘”,“孽缘”就到。 屋内三人一听,面色各异。 这来人自然正是明媚,明媚本是低语而已,但是这三位都非等闲,俱是耳目过人之辈,自然听得分明。 云三郎跟景正茂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便看向景正卿,却见二爷凝眸出神,正在细听,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期盼之色。 三郎便挑眉,景正茂则似笑非笑:他是没见过明媚的,倒是有点好奇。 正在此刻,外间传来小桃的声音:“是表小姐来了,来看二爷吗?” 明媚停了步子,玉葫道:“我们姑娘去二小姐那里,顺路过来看看二爷,小桃姐姐,二爷睡下了吗?” 小桃见她这么问,以为若是景正卿睡了,他们自然就走了,小桃也知道这一次多亏了明媚,心里也很是感激的,便忙道:“方才云三公子来了,说了会儿话,不让我伺候着,这会儿该是走了?二爷一时半会的怕是不会睡着,我进去看看,姑娘也进来坐会儿吧。” 明媚一听,却忙道:“既然有人在,就不用了,我改天再来看也行。” 小桃十分热情:“这会子也没说话,大概是走了,姑娘别忙着走,让我看一眼。” 外头这一问一答,里面景正卿听到这里,就瞪向云三郎,又看景正茂,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云三郎很明白二爷的心情,当下白着眼,拉着景正茂往那旁边的屏风后一闪。 这瞬间小桃便进来,一眼瞧着里头空的,云三郎跟景正茂都不在,她便高兴:“果真是走了。”又仔细看看,却见景正卿眼巴巴地瞪着眼,便笑道:“二爷没……” 小桃这边说着,那边景正卿却听到耳畔明媚跟玉葫低语。 一个偷偷说:“姑娘,云公子走了。” 一个低低道:“若他睡着还好说,若醒着,我就改天再来。” 景正卿一听,心也揪起来,忙冲小桃用力一眨眼,那边小桃正欢喜说了半截,见主子如此,心知有异,便张口结舌停下来。 景正卿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小桃疑惑地看看他,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会儿,玉葫便问道:“桃儿姐姐,二爷睡了吗?” 小桃看着里头,见景正卿正冲自己点头,小桃莫名其妙,却也说道:“嗯……二爷……睡……”眼睁睁看景正卿迫不及待地又点了一下头,小桃便道:“睡着呢!” 屏风后面两个人,一个听着,一个看着,到了此刻,互相都是一副哼然无语的表情。 却不知更无语的还在后头。 明媚跟玉葫一听,这才放心露出笑容,明媚就道:“既然这样儿,咱们悄悄进去看一眼,不扰了表哥就行了。” 玉葫点头:“姑娘说的是。” 那边小桃听到这里,本以为她们知道景正卿睡着了会离开,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此一刻,才隐隐地明白了景正卿冲自己点头的意思。 明媚同玉葫进了屋,明媚头前往内走,玉葫就问小桃:“二爷怎么样了?开始的时候听说很不好。” 小桃听问,很难过:“何止是不好?你没有来不知道,我是近身伺候过的,那些伤……”竟说不下去,眼中的泪就掉下来。 玉葫只是问一句,却没想真个如此,忙站住脚安抚:“姐姐别哭,怎么就哭了?” 前头明媚听着两人对话,心头一沉,便加快脚步,知道景正卿睡着,脚下却又格外放轻了些。 因之前景正卿跟三郎和景正茂说话,那帘子是撩起来的,明媚一眼便看到他脸颊边上带着伤,当下脚下猛地一顿,差点儿便惊呼出声。 明媚掏出帕子,惊恐地掩着嘴角,竟有些不敢靠前,脚下一步一步,慢慢地才来到了床边,双眸望着景正卿瘦削许多也失了血色的脸,以及那道看来颇有些狰狞的伤,眼中的泪刷地便涌了出来。 原先没见他的时候,也听人说伤的很是严重,可到底比不上亲眼所见。 心头一阵悲恸涌动,明媚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出声,当下张口,死死地咬住手中帕子,肩头微微发颤,双眸却望着景正卿,眼中的泪涌起,凝聚,然后大颗大颗地泪滴便往下掉,却偏无声。 云三郎同景正茂两个站在屏风之后,并不很远,将这一幕见的明白,此刻也皆动容。 景正卿本在装睡,双眸似睁似闭,自然不肯放过看明媚的机会,谁知却看到她强撑着悲痛在无声落泪,他哪里按捺的住,当下睁开眼睛,说道:“明媚,你别哭。” 明媚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醒着,怔了怔后,红着眼便要转身。 景正卿不顾一切,探手出去便握住她的手臂:“你别走。” 手一动,十指疼得钻心,不由闷哼出声。 屏风后云三郎一看,脸色一变,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景正茂急忙拉住他,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明媚本是要走的,见他张手拉住,又听他声音不对,便回过头来,谁知一眼便看到景正卿的手,顿时惊呼了声,身子颤抖,双腿发软,几乎跌倒。 景正卿急忙缩手:“妹妹别怕,别怕!”把手缩进被子里去,不叫她看。 明媚吓得脸上失色,抬手在旁边桌上一撑,强行站住,才又缓缓回身,看一眼景正卿,颤着纤纤十指,便去掀开他的被褥。 望着底下的那只手,明媚咬着牙,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顺着床边便坐在地上,忽然之间抬起双手,捂住脸,竟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哭出声来。 外头玉葫正安抚小桃,听了里头声响,不知为何,忙进来,却见明媚靠在床边上,缩成一团,捂着脸哭个不停。 玉葫本能地就以为景正卿又欺负了她,便忙过来扶住:“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明媚哭得肝肠寸断,也难理会她。 景正卿急得要起身,小桃忙来拦住,景正卿兀自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吗?是我不该……让妹妹看到……” 玉葫听他说了这句,才明白过来,当下往景正卿身上一瞧,却见到他被子底下的手,手背上伤痕斑斑不说,五根手指,肿的不成样子,有一根小指露在外头,虽然收拾过,却仍血肉模糊地,连指甲都不翼而飞,其他几根也都用纱布包裹着,其情形可想而知。 玉葫一看,也吓得浑身发颤,这才知道明媚为何竟哭得这样。 此刻小桃让景正卿重躺好了,同玉葫两个把明媚扶起来,又也陪着落泪安抚,又回头劝景正卿:“二爷身上的伤,大夫说了要好好养着的……可别再动了。” 明媚心中惦记他,便转头来看,双眼都泪汪汪地。 小桃又劝明媚:“姑娘别哭,你一哭,自个儿伤心不说,二爷也要伤心了。” 明媚咬着唇,不敢再哭,只是望着景正卿的脸,又看看他的手,想到他身上恐怕更有许多伤处,忍不住又深吸口气,虽然不敢哭出声来,那眼泪却是怎么也忍不住。 景正卿见状,便同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收了,心中一动,便拉拉玉葫。 玉葫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犹豫,可看看明媚,又看景正卿跟个粽子似的,几乎都不能动,倒也没什么凶险,便也站起身,跟着小桃一块儿出去了。 当下屋里就只剩下了景正卿跟明媚两个,――自然,在屏风后面还有两个。 但景正卿一心都在明媚身上,一时竟把云三郎跟茂二爷扔到了九霄云外。 景正卿这才说道:“妹妹,别哭了,你再仔细看看我,其实也没什么,就那么点儿伤,都给你看到了。” 明媚勉强抬头,又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先前见了这个人,只觉得又恼又怕,如今看一眼,便觉伤心的难以自制。 明媚抽噎片刻:“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景正卿道:“不重……”他瞧着明媚,道:“我就算是为了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明媚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回头便怒视他:“你胡说什么?再胡说我就走了。” 景正卿真个害怕她走了,忙道:“我说错了,你别走……啊,我的手好疼……”本就有几分疼,这会儿正好借题发挥。 明媚一听,果真着急,便撑着站起身来:“是不是方才不留神碰到了?你伤的这样,还敢伸手抓住我?” 她本是着急了无心的话,景正卿听了,却有些痴痴地:“我生怕你走了,自然要抓住不放。” 明媚一心着急,竟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只道:“我走了,改日就再来也就是了。” 景正卿忍不住笑了笑,说道:“我若醒着,你都不进来看我,非得等着我睡着了再看一眼,是还怕我吗?” 明媚见他竟都知情,这会儿也明白了方才他是故意装睡的。 明媚咬着唇,带泪看他一眼,对上景正卿的双眸,睫毛眨了眨,便道:“二表哥……” “嗯?” 明媚小心地把他的手放下,却已经不敢再看他的伤处,只顺着床边坐下,帕子在眼睛上擦了擦,才说:“经过这一回,以后……” 明媚迟疑着,说不下去。 景正卿道:“以后如何?” 明媚转头看向他:“以后……就好好地……你……和我,尽量少见面,应该就没有别的事了,对你对我,都好。” 这一见天大的祸事,明媚归咎在自己身上,倘若景正卿不是对她那么上心,也不至于跟着经受这么多波折,遭了这么多罪,在明媚看来,若只是她一人卷入此事,早就一死了之,可是景正卿如今所受的这些,却都是因她而起。 景正卿听了这句断断续续地话,隐隐约约是明白她的意思。 明媚又说道:“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想……以后该如何,我总会找个解决的法子……至于这里,我也……不会再常来,等二表哥娶了亲……” 景正卿皱眉道:“娶亲?” 明媚看他一眼,心想:“这不过是我猜的,他或许跟皇族里的女子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牵连罢了……多半是太后族里的人物了,听闻大舅母也是太后族里的亲眷,因此表哥若如此,也是有的……”表面却自不能说,只道:“你终究也是有这一日,而我……也有我的归宿……” 明媚说“归宿”的时候,心中其实隐隐地有了自己的打算,可在景正卿听来,却好像是她在说她要嫁到端王府的事一样。 景正卿眼神一暗:“我知道……这一次,也多亏了你去求王爷。” 明媚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便诧异看他一眼。 景正卿扭头看向里头,闷声不语。 明媚惊诧片刻,见他不做声,心想自己要说的话大致是说了,便道:“既然这样,表哥你便好好地休息,我……走了。” 明媚要起身,景正卿忽然出声道:“你可知道……在刑部的时候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媚怔住,便又看他,景正卿道:“受刑的时候,我有几次都忍不了那份疼,只是……我拼命想想妹妹,才咬牙撑了下来,只要想到你,不管是你骂我也好,冲我笑也好,甚至哭也好……我就觉得身上的痛都轻了许多。” 明媚听了这几句,眼中的泪顿时又涌了出来,于双眸中朦朦胧胧,将落未落。 景正卿道:“现如今听你这两句话,我身上的痛便加倍地又回来,不仅是身上的痛,连心里头也开始疼。” 明媚一眨眼,泪珠滚滚落下,景正卿道:“你还哭?我先前不是同你说了,不让你再落泪的吗?” 明媚转头,不理他,可心里却也悲酸的难受。 景正卿见她侧身坐着,可亲可喜的身姿就在眼前,有心抬手去抱一抱,只可惜双臂都是不能动,方才因去抓她,手指上的伤便火辣辣地又疼起来。 景正卿吸了口气,将声音放得温和,唤道:“妹妹……” 明媚垂眸,忍着哽咽问:“干什么?” 景正卿叹道:“我身上极疼。” 明媚咬了咬唇:“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我给你叫大夫好了……” 景正卿道:“叫他们没用,只有你在,胜似千百个大夫。” 明媚重看向他:“你怎么又说这些?方才不是跟你说明白了么?” 景正卿却不理这些,只对上她含泪的双眸,道:“妹妹若是心疼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让我不疼。” 明媚怔怔看他:“你、你又想干什么?” 景正卿双眸温柔之极,凝望明媚,看着她哭的粉里透红的眼睛,梨花带雨地双颊,以及被咬的发红的唇瓣,喉头一动,便柔声说道:“妹妹来亲一亲我,我自然就不疼了。” 明媚一听:“你、你果真又胡说了!”羞愤交加,脸颊上顿时浮现淡淡晕红。 这边景二爷只顾温柔怜惜,满心柔情蜜意,却忘了在屏风后面,还有两个人正如石头般僵立。 景正茂同云三郎两人呆站,听着外头这一声声地话,明媚说的那些,倒还正常,偏偏这位二爷,说的每一句都好像是千钧重,压得两个人几乎东倒西歪站不住脚,等听到最后一句,连斯文淡然的景正茂脸上都红红白白地有些不自在。 云三郎着实忍无可忍,牙齿磨了几磨,无声嘀咕了几句便要往外,景正茂无可奈何,将他手腕紧紧攥住—— ☆、95、宠辱 景正茂向着三郎使了个眼色,三郎挣了挣,没想到景正茂做的是文官,手劲儿居然挺大。 景正茂瞧一眼前头,又往后看了看,把三郎一拉,脚底无声,往后退去。 三郎没法子,只好跟上,景正茂走走停停,听外头玉葫跟小桃没站在门口,他便拉着三郎到窗户边上,打开窗子,纵身跳出去,身法竟也颇为敏捷。 两人出外,见无人察觉,才松了口气,沿着廊下且走且说。 景正茂就打量三郎,笑道:“你这脾气果真倒是急的,这时侯若出去,让卫小姐颜面何存?” 三郎很气恼,冲口说道:“我快给他弄死了,还不许我出个声儿?茂二哥你竟也能忍受,你瞧他,一看见美色,把我们两个都也忘了。” 景正茂忍着笑:“卿弟都那样了,还能如何……就给他个任性的机会吧。” 三郎叹了口气:“女人,真真是祸水。” 景正茂摇摇头:“天下女人多了,有个能拿捏他的,倒不算是坏事……且他那个性子,我先前倒常觉得他太过无情了……没想到,竟能为这卫表妹,弄成如此……” 三郎转头看向他,又气愤又是讶异:“茂二哥不觉得这件事不妙么?可差点儿因着此事杀身害命连累家族呀!” 景正茂扫他一眼,而后目视前方,淡淡道:“乍一看的确如此,只不过长远看来,此刻不出事,将来未必就也安安生生地,我虽不在京内,却也知道太子不是个省事之人,若是将来当了国君,再加上皇后那族,受害的又岂止是卫表妹或者卿弟一人?只怕国将不国……再说,卿弟在京内为官,若将来为人臣,说不定早晚也……总之,此番太子殒命,虽则动手之人是他,可冥冥之中,未尝不是天意。” 三郎双眉一皱,乍一听景正茂这些话,似大逆不道,又像是无理,可是细细想想,却是大有深意。 三郎沉吟片刻:“那,茂二哥,照你看来,如今太子已失,将来这皇位承继之人……” 景正茂笑看他一眼,道:“这就非你我能置喙的了,咱们只拭目以待罢了。” 两人慢慢地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转到前头,却见一个家仆迎面而来,行礼道:“二爷,大老爷那边请您过去,说是吏部有大人来了。” 云三郎一听,吃了一惊。 景正茂却是面色平常,反对他笑道:“我不能陪你了,你便自回去吧,改天再来找卿弟,多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云三郎听话头不对,便问道:“茂二哥,这是何意?” 景正茂淡淡然道:“我是无旨回来的,吏部的人必然要来问罪……然而这不过是意料中的事,且我本来就没想在家里多呆,这家里除了卿弟,我倒是没什么可挂心的,如今他出来了,伤势假以时日必然也慢慢养好,我留下也没用,这两天就离京了,在此就先跟你告个别罢了,等我走的时候就不特意同你说了,也免得别人看了生疑……” 云三郎听他语气平和,不疾不徐说罢,心中虽然不舍,可也没有办法,知道景正茂为人心细缜密,他决定的事应该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当下点头,叹道:“茂二哥,不知今日一别,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对了,吏部的人会如何为难你?” 景正茂抬手,在他肩头安抚轻拍,道:“也不至于会如何,顶多顺势打压罢了,我回来之前早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如今卿弟无事,于我来说其他万事皆轻,你也不必担心,倒是以后……卿弟身边,还得你多多照料了。” 云三郎很是不舍,便点头:“茂二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守着二爷的。” 两人说罢,各自拱手分别。景正茂去见父亲景良,三郎便自出府去了。 且说屋里,景正卿说罢,明媚便起身:“你说了两句就没有正经了,我该走了。” 景正卿忙道:“那我不说了还不成?你再坐会儿。”这会儿他手脚不方便,自然没能耐做坏事,便只好扮可怜博同情了。 明媚回头看他一眼:“我听说方才云公子他们在?你必然同他们说了许久的话,这会儿也该歇会儿养养神了。” 景正卿听她一说,脑中轰地一声,这才想起来景正茂跟云三郎在屋里呢,心虚地拿眼睛看那屏风。 明媚见他不做声,便问道:“怎么了?是想要什么?我叫小桃儿进来帮你。” 景正卿凝神静静一听,听不到有呼吸声响,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知道两人已经走了,只是不知道是何时走的,只能盼是从一开始罢了。 景正卿知道人去了,当下便又带笑看向明媚:“你过来坐会儿,别叫别人。” 明媚此刻对他是又怜又恨,踌躇片刻便道:“那你不能再口头轻薄了。” 景正卿落得如今境地,倒也不敢就口没遮拦,便乖乖答应。一眼不眨地瞧着明媚近在床边,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委实是舍不得,倘若好手好脚,必然是要立刻一把把人抱入怀中的,此刻虽然竭力按捺,心却抑制不住地大跳起来。 景正卿想了想,便轻声问道:“我听人说,你去王府求端王帮忙,还在端王府里吃苦了?” 明媚听他提起这件事来,便垂了头,只去弄膝上的手帕:“没有吃苦,你听谁说的?” 景正卿竭力歪头看她:“当真没吃苦?端王没有为难你么?” “王爷对我很好,真没有。”明媚并不看他,仍旧垂着双眸。 景正卿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渐渐地落在她透明似的手指上,痴痴地看了会儿,唤道:“妹妹,你对我的心,我是知道的……倘若知道你肯为了我去受那样苦,我宁肯就死……” 一个“死”没说出声,明媚忙抬手,在他唇上一盖,急得皱了眉,啐道:“呸呸!不许说那个字!” 景正卿一瞬窒息,只觉得她的手指半温中带一星儿凉,如玉一般,却偏偏娇软可人,且带着自来的暗香淡淡,按在他的唇上,让他动也不敢动,只盼她多留片刻。 明媚见他怔怔地不言语,才知失态,刚要移开手,景正卿却竭力抬头,在她的手心里亲了口:“我知道你心里是疼我的。” 明媚又恼又气,挥起帕子在他脸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谁疼你?你再说!” 景正卿只是笑,明媚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儿,以及脸颊便那醒目伤痕,没来由竟觉得一阵感伤,便收回帕子,低头默然不语。 景正卿看着她绕着那块手帕,却忽然说道:“妹妹,你把那块帕子赏给我吧。” 明媚抬手看看,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景正卿皱眉道:“原先有一块儿妹妹的帕子,这次入了刑部后,给他们拿了去,跟衣裳一块儿烧了……” 明媚吃了一惊,又问道:“是我的?你什么时候有我的帕子?” 景正卿说道:“就是上回,峰儿顶撞你,你哭了,我正好去,你恼的拿东西扔我,就把那帕子也扔出来了,我顺势就捡了去。” 明媚这才记起来隐约像是有这么回事的,当下眉头一蹙,望着景正卿说:“你无端端的捡我的帕子做什么?” 卫峰跟她闹脾气,已经过去这么许久了,他仍旧存着那手帕,这可真的有点……说不过去。 景正卿对上她黑白分明的水色双眸,只觉得这双眸子简直看到自个儿心里去,便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厌我,不想见到我,于是……偷偷地拿了妹妹的帕子藏着,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一看就觉得像是在你身边儿似的。” 明媚听了这话,脸上晕红:“你……”本是要斥责他,奈何竟说不出来,听着这样的呆话,明明觉得无礼又轻薄,只是,如今他落得如此田地,却自跟她有大干系,因此这些话竟并不是轻薄,而多像是出自真心的了。 明媚脸上发红,眼中却又有些湿润,默默地想了会儿,便道:“这块儿方才沾了泪,不干净了,改天给你另一块好的。” 景正卿道:“我就要这一块儿,沾了泪的帕子给了我,以后妹妹就别再哭了。” 明媚心头一痛,眼泪便涌出来,她将头转开去,不让景正卿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故意哼道:“本以为你伤得很,必然没有精神说话,没想到竟会这样……我再也不来看你了。” 景正卿心头一凉,明媚却又轻轻一甩手,把帕子甩到他脸上去,嘴里道:“这也是个不稀罕的旧帕子,我也正不想要了呢。” 景正卿嗅得那帕上传来一股幽香,他又怎会听不出明媚是在口是心非的?一瞬间魂魄荡漾,只觉得身上受得这些苦也都不算什么了。 明媚回头看他一眼,叹了声,起身说道:“我真的要走了,来了好一会儿,别给人说闲话。” 景正卿巴不得她总留在这里,就是不说话只看着也好,便道:“谁敢说什么闲话?别理他们。” 明媚摇头:“你当我也跟你似的无法无天么?且你这时侯真该好好地歇息才是……”她顿了顿,又看向景正卿,轻声道:“二表哥,你若是……那就快些好起来,也把这些伤……都养好,不然我……心里终究是……难受的。” 明媚本性到底是个善良的小女孩儿,景正卿身上的伤又的确令人难以正视,连景睿看了都失声落泪,何况是她,且一想到他遭这些都是因她而起,明媚心中自沉甸甸地,只盼他快些好起来。 景正卿听了这句,只觉得心满意足:“我知道了,我一定快快好起来,你别担心,更别为了我哭。” 明媚忍着泪:“知道了。”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景正卿呆呆地目送明媚离开,只觉得整个人像也要跟着她出门了。 一直瞧她的身影消失门口,他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帕子,竭力地抬手,艰难把帕子拿起来,小心放在枕头下面藏好。 明媚出了门,玉葫跟小桃迎过来,见明媚眼儿红红地,两人也不好过,小桃兀自打起精神,道:“表姑娘有空多来看看二爷。” 玉葫便道:“还来?再来还得多哭两场。” 小桃陪笑道:“再来就不至于这样儿了,二爷的伤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明媚点点头:“小桃姐姐,就辛苦你们仔细照料二表哥了。” 小桃忙道:“姑娘别说见外的话,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姑娘也要保重身子,这两天又见瘦了些。” 明媚也应了,当下分别。 明媚同玉葫就出了景正卿的居所,玉葫回想方才所见,心有余悸,便叹道:“若不是亲眼见,我也不知二爷竟伤的这样重呢。” 明媚也垂着头不言语,玉葫怕说多了惹她也伤心,便又转开话题,说道:“罢了,横竖这一场是过去了,总算能好好地过个年了,听说过两天,老太太要带太太们去家庙里祈福还愿呢。” 明媚笑了笑,道:“倒是好的。” 玉葫偏头看她,总觉得明媚像是有什么心事,便问:“姑娘在想什么,莫不是还惦记着二爷的伤?” 明媚摇头道:“没有,横竖我惦记也没有用……他也不能好的快些。” 玉葫问道:“那是在想什么?” 明媚目光闪烁,道:“还没想好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如此平平静静地又过了两天,景正茂果真出京去了,原本他在黔州做的甚好,年底本是要调升的,因此番无旨擅回,便削了升迁的机会,仍贬他回去。 景正茂也不以为意,很有些“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之超脱风度,临别那天,景正卿被小厮扶着,撑着起身,把茂二爷送到大门外,依依不舍地挥泪洒别。 这几天景正卿身子恢复的倒是不错,除了一些伤及筋骨的地方,其他的皮肉之伤,也迅速地在愈合,他本就是武将出身,从小练得身子康健,再加上调养得当,自然就恢复的快,起码伤口不像是起初那样狰狞怕人了。 而在这段日子里,端王府也一直有派人来询问景正卿的情形,只是端王却不曾亲自来过。 景正卿在府里休养半个多月后,不须搀扶也能起身了,他时常在府里各处走动,有时也会随着三郎出外。 身体在痊愈的同时,景正卿心里却难受起来,因自上回明媚来探望过后,她再不曾来过,有时他在府里溜达,也少见她的人影。 景正卿忍无可忍,这天,他略收拾了一番,便径直往明媚居处而来。 ☆、96、亲昵 景正卿揣着手,溜溜达达,看似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却正到了明媚院子前,瞧见墙头上还带些许残雪,白白胖胖地伏着,大概是爱屋及乌,如此场景竟也给他瞧出几分可爱来。 景正卿迈步往里头去,却听得屋里寂静无声,鸦雀不闻地,因此刻正是午后,景正卿便想明媚大概是在睡着,不知为何丫鬟们竟也没声响。 他放轻了脚步,进了屋里,左顾右盼,果真也没见到四喜五福的影子。 景正卿心里诧异,却不知这段日子里明媚懒懒散散,放马吃草,除了打水收拾等必做的,其他都极少吩咐。 四喜五福镇日无聊,闲着无事,便自出去找姐妹们玩耍。 因此竟只有玉葫仍在屋里,却因是午后困倦,便趴在炉子边上打瞌睡。 景正卿一眼看到玉葫斜斜地伏在桌子边上,忍不住一笑,心念转动,便不去打扰她。只蹑手蹑脚往里去。 景正卿进了里屋,一惊,却见明媚竟未曾睡,正在书桌边上,手中执笔,正在写什么似的,也未抬头,竟没发现他。 景正卿有些诧异,门口上静静站了会儿,索性不出声,迈步往桌子旁凑过去。 渐渐近了,明媚似察觉到有人靠前,只不过仍未抬头,反而轻声说道:“去给我把书架最下面那本摊开的书拿来。” 景正卿身子一僵,而后反应过来,明媚这是把他当成玉葫了。 他悄悄地掩口一笑,当下顺势转身,走到书架旁边,上下一打量,果真见下层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景正卿拿起来看了看,不由地诧异,却见竟是一副山水花鸟画图,他也不知明媚要做什么,便小心捧着书回来,走到桌子跟前,不出声,轻轻地便递过去。 明媚仍不抬头,只是提着笔,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桌上的那副图,看了会儿,便抬手,景正卿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把那本书往她的手中一送。 明媚握住了,便才转开目光,往那书上去看,看一会儿书,又看看自个儿的画。 这会子景正卿也垂眸看向桌上,却见桌面正也是一副摊开的画,有的地方墨迹未干,显然正是才画得,正也是一副山水花鸟画,处处精致,笔法细腻,竟不输给方才所见的那画册上的图。 景正卿差点便赞叹出来,那边儿明媚对照画册看了几眼,面上浮现颇为满失望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不如的,轻狂浮躁,不好,不好。”眉头一皱,竟把笔放下,把画拿起来,是个要撕了的架势。 景正卿一看,顾不得其他,忙地抢过去:“妹妹别动!” 明媚吃了一惊,手上一松,竟给他把画儿抢了过去。 明媚猝不及防,瞬间竟变了脸色,无论如何想不到这身边儿竟站了一个不速之客,她瞪向景正卿:“你、你怎么……在这儿?” 景正卿先把她手中的画拿了去,在手中细看了会儿,并不回答,只说道:“哪里不好?比这一幅死死地要灵动许多,看这鸟儿,比你廊下那百灵还鲜活,像是随时能振翼而飞一般,你做什么要撕了它?” 明媚听他去夸那画,她心神镇定下来,注意力便也转到画上去,左看右看,就皱眉道:“有什么好的?你也就是随口说说,这调色不好,画得也粗糙,这哪里是只鸟,太过肥腻,倒像是只烤鹅。” 景正卿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画是极好的,我不许你糟蹋它,你不要,我拿了去便是了。哪里有这样俊秀的烤鹅?亏你能说出来。” 明媚道:“我画得,为什么要给你?且画得不好,难道让你拿了去以后用来笑我?不许,还给我!” 她伸手来要,景正卿哪里肯给,只说:“你若答应我好好地留着别撕了,我就给你,只是知道你容不得他,倒不如便宜我才好。” 明媚气道:“你是强盗不成?青天白日跑进来抢东西?快还给我!”她见景正卿不给,便转过身,抬手要把那画抢回来。 这是才画好不久的,墨迹还未曾全干,景正卿也不好就卷起来,于是就只举着画转身避开明媚:“我可不能让你撕了它,你不爱,有的是人当宝贝呢!” “那是你没见识,”明媚气道,“若是能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画工拙劣,也缺乏……你快点给我,不然我要恼了!” 景正卿本是要抢救这画的,不妨明媚一心想要回去,竟围着他转来转去地想抢这画,他嗅到一股子幽香在鼻端绕来绕去,又看她蹁跹身影,翩若惊鸿一般在跟前,正是求之不得。 本来就不想给她,此刻越发不能给了,索性把画儿举高:“叫我看你这才是暴殄天物,我才是慧眼识珠的人,这画虽是你画的,给你撕了,却如明珠暗投,我是万万不许的。” 明媚见他把画举高,她伸手要去够,奈何景正卿生得高挑,而她却极娇小,竭力探手也够不到,一瞬又气又急地,脸色淡淡泛红。 景正卿见她仰头眼巴巴地看着画,样子又是可怜又是可爱,目光便从她面上往下,顺着那尖尖地下颌,一路越过修长的脖颈,一直到了…… 因明媚是在屋内,且又生着暖炉,因此衣着颇为单薄,景正卿看着如斯美景,喉头一动。 他一手擎着画,一手探出去,在明媚腰间一抱,当下就把她抱入怀中。 明媚猝不及防,双手还在举着,被景正卿一搂,顿时撞到他身上去,“啊”地惊呼了声,双脚站立不稳,贴在景正卿胸口,双手情不自禁地揽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仿佛时光停住。 明媚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忙要站住脚步,抬手去推景正卿,却听他低声道:“小心些……我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明媚闻言,顿时跟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也不能动,此刻也才想起来,顿时看向景正卿,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四目相对,景正卿道:“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妹妹,我心里惦记,自然要来看看……你倒是狠心,上回明明答应了我会去看我的,怎么竟出尔反尔?” 明媚听他质问,便转开目光去:“你……你不是好了么?且……往你那屋里人来人往的,我常去也不像话。” “总是说些匪夷所思的借口,”景正卿叹息了声,终于忍不住,便垂头,在那吹弹得破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口,“就算是天兵天将如来佛祖去,我都不放在心上,我镇日望眼欲穿地想着的人……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媚吓了一跳,忙又试着去推他:“你别又在这里乱来。” 她不敢去碰他身上,情知有许多伤的,便去推他的脸,一边推,一边又打量他的脸颊,她自是记得他脸上也伤着了的,怕不留神触及了伤处,此刻偷眼去看,却见景正卿脸颊边上仍是有两道红红地伤痕,只不像是当初那样狼狈了,因愈合了,伤口正往好处长。 明媚便先松了口气。 景正卿爱极了她这幅模样,明明担心他,却偏又不说,也不肯认。 他把那副画抖了抖,先放在旁边桌上,明媚见了,即刻要去取,却被景正卿抱了回来。 明媚气道:“你干什么还不松开?” 景正卿笑道:“这么多天没见着你,这会儿让我松开,也难。” 明媚道:“那你先放手,我把它撕了再说。” 景正卿便笑:“妹妹打得好如意算盘,我人也不放,画也不放……鱼和熊掌……都要。” 他嘴里说着,手上用力,便把明媚抱得转过身来,低头细细打量她的脸:“还好,这几日你没有再瘦了。” 明媚抬头看他,又急忙垂头:“这是在我屋里,你不要、不要乱来,给人瞧见……” 景正卿看着她神情,一眼也不想错过,便道:“你若是肯多去看我两次,我也不至于如此……每天焦心不已,想着要早点好起来,既然你不去看我,那么我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明媚不能做声,景正卿情难自禁,一手搂着她,一手挑起她的下颌,低头便吻了上去。 明媚低低一声,又惊又羞:“不……”却仍是被他亲了个正着,双唇相接,顿时如天雷地火碰触,景正卿身子一抖,那被压抑的种种奔涌而出,不可拦挡。 明媚感觉他咬着自己的唇,即刻侵入口中,她慌张之极,偏生挣扎不得,景正卿搂着她肆意地亲吻着,舌头横扫那香嫩的所在,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天地之间所有的,似乎只有怀中这人。 忍无可忍之时,景正卿一转身,把明媚抱起来,放在身旁桌上,桌上的笔架等物震动,微微摇晃,明媚扫见了,大为惊慌:“你别弄乱……” 景正卿掐着她的腰:“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唇舌压上,舌头深入,吻了个天翻地覆。 正激情难却的时候,窗外隐隐地传来说话的声音。 明媚仓皇中听到,真真乱上加乱,顿时挣扎起来。景正卿气喘吁,好不容易停下,明媚脸红似火:“丫鬟……她们回来了,你快放开。” 景正卿欲~火中烧,哪里肯舍手:“早知如此,你多去看我两次不就成了,我也不必在此就……” “你先放手!”明媚轻轻捶打他肩头。 景正卿一笑,却顺势要挟,道:“那你答应了给我那画儿?” 明媚一怔,然后点头:“给你就是了。” 景正卿听得这一句,一瞬腹中越发火热,暗恨这不是地方,咬了咬牙,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便又道:“你还要答应我一事。” 明媚正在侧耳细听外头四喜五福的声音,闻言道:“你又干什么?” 景正卿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想跟妹妹仔细说说话……改天,我们在外头……就在上回茂二哥的屋里见,如何?” 明媚听了这句,浑身一震,即刻拒绝:“不行!” 景正卿笑微微看她,手在她腰间用力:“真的不行?” 明媚急得发抖:“不、不行!你……你快放我下来。” 景正卿偏往前一撞,明媚身子一晃,差点也呜咽出声,景正卿道:“妹妹再不答应,她们就进来了。” 明媚脑中一昏,脸上几乎滴血,咬着牙低声道:“我、我应……应你就是了!” 景正卿这才笑道:“可别说话不算数,妹妹说的每一个字,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你若反悔,我自有法子千百倍讨回来。” 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口,手上略微用力,抱着明媚下了桌子,也不放在地上,只放在桌子旁的椅子上,顺势把那幅画拿起来,防备她恼恨之余会给他撕了。 这一刻,外头四喜五福果真进来,却不进里间,只小声道:“没有声儿,姑娘大概还在睡着,别去扰她……” 另一个说:“小葫也还在睡呢,瞧她!要睡也不好好睡,只在这儿趴着……”笑嘻嘻地,双双竟进了旁边屋内。 ☆、97、算计 景正卿抢了那幅画,如愿以偿地悄然出来,一时心旷神怡,正要回屋里去,走了片刻,却见惯常跟着景睿的一个小厮迎面过来。 景正卿见他是个找人的模样,便走过去,果不其然,那小厮道:“二爷,老爷有请。” 景正卿站住脚问道:“可有什么事儿?” 小厮说道:“老爷只说请二爷过去……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大概是平常事儿。” 景正卿点头,想了想,把手中的画递给那小厮,道:“我不回屋,你谨慎些,小心把这东西给我送回去,我自去见父亲。”小厮应了,景正卿便放心而去。 见了景睿,二老爷先问了些景正卿近来状况,譬如伤势如何之类,景正卿一一回答,让父亲宽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景睿神情,却见二老爷神色里有些忧心忡忡地,但却也不完全是忧虑之色,总之表情很有几分古怪。 景正卿分辨不出是为何,便只等景睿自个儿开口便是。 果真,寒暄过后,景睿踌躇片刻,终于说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为父跟你说过的先帝遗诏之事么?” 景正卿心中一颤,问道:“儿子记得。” 景睿叹息了声,说道:“为父曾跟你说过,明媚把那钥匙也给了我了……” 景正卿听他叹息至此,心中一动:“莫非……” 景睿点点头:“因这次太子之事牵连到你,为父思来想去,觉得该作出决断了,便将那钥匙……给了端王爷。” “什么?”景正卿失声,然而心中却觉得景睿如此做,也在情理之中。 景睿道:“你也知道,皇后甚为疼爱太子,在太子被害之事上,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的,加上我们家跟端王府有些牵连,皇后自然想要除掉你……连带我家,因此我只好把那钥匙给了端王,如此,想来能有一线转机。” 景正卿忙道:“是儿子连累父亲跟景家了。” 景睿摇头:“不是这么说的,其实说起来,这物本来就该交给端王的,就算是卫凌生前交代明媚的,也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过顺水推舟便是了。” 景正卿默然:“那此回端王之所以肯救孩儿,一来是因表妹求情,二来,却是因为父亲投诚的原因了?” 景睿道:“我想,或许如此……” 景正卿见景睿双眉仍然紧皱,便问道:“父亲在担忧什么?莫非……是说那遗诏不一定在端王手中,将来这皇位……” 景睿肃然道:“不,据为父所知,那遗诏,的确是在端王手中。” 景正卿大惊,这个他却委实不知,便问:“父亲如何知道?端王又哪里得来的遗诏?莫非护卫表妹入京之时,中途截杀我们的那些人是端王所为?” 景睿说道:“端王不至于用那种手段,你也说那些人手法阴狠毒辣,估摸着仍旧是宫里的人所为,但是端王也不是等闲之人,自然早有安排,估计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景正卿不解:“那父亲又从何知道了遗诏在端王手中?” 景睿叹息了声,眼神复杂地看了景正卿一眼,说道:“这消息,却是玉姗秘密传回来的。” 景正卿一惊:“是姗姐传回来的?” 景睿点头道:“不错,因为这次咱们家得罪了皇后,玉姗在宫里也颇受了些排挤……你放心,最近却是好转了。” 景正卿问道:“儿子不懂,这是何意?如何好转?端王救了我,皇后不更是恨我们景家入骨?唉,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让姗姐入宫的……” 当初景正卿让云三郎帮忙打听入宫之事,三郎跟他通消息的时候,也曾说过,皇帝年老体弱,且又多病,入宫的话……恐非好的出路。 当初景正卿也颇为犹豫,本来想跟玉姗说一说,看看她是否能打消这个念头,但玉姗却极高兴自己能有入宫机会,景正卿看她一腔欢喜,自不好说些煞风景的话。 景睿见他颇为懊悔,便道:“你当这入宫不入宫,由得了咱们做主吗?当初皇后一心想让你玉姗姐姐入宫,为的何尝不也是笼络咱们景家?谁知道后来端王爷看上了明媚……皇后才不高兴的,故而就算当时玉姗不想入宫,也一定得去,不然的话,咱们早就得罪皇后了。” 景正卿皱眉:“早知道后来还有这么一出,当初就拼得得罪皇后……也不让姐姐入宫。” 景睿瞧他一眼,哑然:“你到底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些……以后多收敛一下你这脾气,在朝为官哪里有你这样冲动的。这些话,可不能在外头说,且如今情形如此微妙,虽然咱们跟皇后已然决裂,可表面上却仍是不能透出分毫的……仍旧还得维持面儿上的花团锦簇……” 景正卿不敢顶撞父亲,便自不提这个,只道:“父亲,既然遗诏在端王手中,岂非好办了?太子又没了,这皇位将来必然得是端王的了,咱们家也算是投对了人。” 景睿闻言,不由笑了笑,但那笑却并非释然的笑,而是一抹似笑非笑。 景正卿看得稀奇:“父亲笑什么?莫非儿子说的不对?” 他到底心思转动的快,知道景睿不会无端发笑,想了想,便道:“莫非父亲还在担忧另生枝节?皇上年老体弱了……难道皇后还能再生个太子出来争夺皇位不成?” 景睿挑了挑眉,干笑了声:“哈哈。” 这一声笑来的更为古怪,景正卿正觉莫名,景睿琢磨了会儿,说道:“罢了,这件事情你迟早是要知道的,为父这一次叫你来,不仅是告诉你遗诏有下落的事,更是想要跟你说……” 景正卿侧耳倾听,不知还有什么天大变故。 却听得景睿说道:“皇后自然不能再生个太子出来争夺皇位,但是据为父所知,宫里的确有人怀了身孕……” 景正卿双眸陡然瞪大:“什么?” 景睿脸上的笑容更复杂了:“而且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家的……玉姗。” 虽然已经心惊肉跳若有所觉,但真正听到之后,景正卿还是几乎晕倒。 景睿扫他一眼,叹道:“这消息还没散开,但最迟也是明天了……听说玉姗册封贵妃的诏文都写好了……唉……” 景正卿细细一想,无言以对。 景家本来想中立,结果被迫靠拢向了端王。以为靠拢了端王后便一劳永逸,谁知道偏偏皇帝又有了子嗣,而且怀有身孕的偏偏正是景家的女子。 这一出局面真可谓十分的微妙,怪不得二老爷脸上的表情也如此异样了。 且说明媚屋里,玉葫醒了后,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很叫人满意,听着隔壁四喜跟五福正在嘀嘀咕咕,她便入内看明媚,却见明媚坐在桌上,满脸通红,不知如何。 玉葫便先去看炉子:“姑娘,是不是这屋里太热了些,你的脸怎么这样红的?” 明媚听了,便道:“你方才在外头干什么了?” “我困,就睡着了。” “谁让你睡得,以后都不许睡,要睡也到这里头睡,跟我眼皮底下。” 玉葫呆了呆:“先前您不是嫌我睡着了会打鼾,会打扰了您作画,才打发我出去的吗?” 明媚一听,脸更红:“以后也不许打鼾,再打,我给你把嘴塞上。” 玉葫不晓得为何她才睡了一会儿,竟惹得明媚发这么大脾气,但她也知道她家主子时常会发作点儿喜怒无常的小性,于是倒也释然,只乖乖答应了就是。 玉葫答应了之后,果真明媚就不训她了。玉 葫看了炉子,便回来桌边,瞧了一眼桌子上,忍不住多嘴又问:“画呢?不会又撕了吧?姑娘,不是我说呢,明明就画得极好,又是好容易才费心画出来的,做什么说撕就撕了?就算你不要,给了我也是好的。” 明媚一听,真真跟景正卿说的一样呢,正好戳在她心上,先前受了景正卿的气,还没回过神来,如今听玉葫这样说,顿时又恼道:“给你?凭什么要给你,我说不好就不好,爱撕爱扔都使得,我偏不给你,偏要撕掉!”抓起桌上一张纸,刷刷撕个粉碎,“不给不给不给!”权当是在骂景正卿了。 玉葫呆了呆:“不给就不给好了……我、我又不能抢……” 那画却的确是给景正卿抢走了的,明媚气得要晕过去,玉葫见她脸色不对,赶紧闭嘴,偷偷跑了出去。 近来景府正在准备老太太去家庙祈福之事,因看天气也好,便定在两日之后便去。 景老夫人体恤明媚身子弱,本想让她留在家中好生休养着的,没想到明媚亲求了要同去,景老夫人经不住她的央求,便答应了。 明媚自大屋出来,徐徐地松了口气,心情有了几分放松。抬头看着远处淡色的天际,默默地出了会儿神,便淡淡一笑。 五福陪着她往回,走到半路,有个小丫鬟匆匆跑来,见了礼,便对明媚说道:“姑娘,老太太哪儿做了新鲜的糕点,方才忘了让姑娘尝尝,叫我来跟姑娘说声儿,若是姑娘不愿意回去,就叫人去拿一些回屋吃也成。” 明媚听了,不以为意,她也不爱吃什么糕点,但既然是老人家一片心意,当下便跟五福说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取一些罢了。” 五福领命,便同那小丫鬟一块儿,说说笑笑往回去了。 明媚瞧五福去了,她便慢慢地往回走,正走到拐角处,却见迎面匆匆又来了个丫鬟,向着明媚一行礼,便笑道:“姑娘竟在这儿,正好给我遇见,二姑娘请姑娘过去说话呢。” 明媚住脚:“婉姐叫我过去?有事?” 那丫鬟笑道:“奴婢却不知道,只是说要我来请姑娘。” 明媚迟疑了会儿:“那好吧,我跟你去。” 那丫鬟头前领路,走了片刻,明媚看看这路不不像是往玉婉屋的,道:“咦,婉姐姐如今在哪?” 丫鬟说道:“在三少奶奶屋里呢。” 明媚随口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她在那干什么?还要我去?” 丫鬟说道:“像是有什么急事……究竟如何,姑娘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明媚这才不做声了,又走了会子,那丫鬟忽地停了步子,做惊醒状,道:“我差点忘了,二姑娘还叫我去厨房一趟,吩咐让做几样小菜,不能耽搁……” 明媚见她着急,便道:“那你去吧,这儿离盛嫂子的屋不远了,我自个儿过去就是。” 丫鬟便笑:“真真怠慢姑娘了,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厨房看看。”跟明媚告别,转身自去了。 明媚瞧着她走了,回身叹了口气:“婉姐姐去盛嫂子的屋里干什么,还要布置酒菜?难道是闲着无聊喝酒玩儿?”她有些懒懒地,倒不爱动,然而想到不日就要跟着老太太去家庙……便摇摇头,仍旧迈步往前而行。 如此又走了一段儿,渐渐地见了偏僻,明媚很少到这边儿来,一时看着周围有些陌生,仔细看,却又有点儿眼熟。 她正放慢了步子一边打量一边走,耳畔却听到有人低低笑了声,道:“在想什么呢?” 明媚乍然受惊,本能地往后一退,身子竟贴在墙上,抬眸看时,却见正是景正卿,双眼带笑地看她。 目光相对,景正卿微微俯身,笑吟吟地说道:“或许是妹妹心里惦记着跟我的约定,想着我,故而就来了吗?” 听了景正卿的话,明媚放眼四顾,这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竟到了哪里。 ☆、98、粗没 这一处地脚略偏,就在不远处有一重屋子,为何看来眼熟?那自然是先前来过,正是那一遭雷雨天明媚慌不择路,正撞上才从雀屏山回来的景正卿,被他抱了来到此处,——景正茂茂二爷的旧居。 那简直是明媚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昨儿景正卿虽要挟她来此处“叙话”,她被迫答应了,心里却从不想真的过来,没想到今儿阴差阳错地竟走到这里,又落在他手里。 其实,又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明媚此刻不觉,后来仔细想想,才知道不过都是景正卿的算计罢了,老太太的甜品,以及玉婉的相请,却都是他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便是要骗她往这里来罢了。 “你怎么在这里?”明媚刚要说话,景正卿探手在她腰间一抱,竟把人抱了起来。 明媚大吃一惊,东张西望:“快放下,你发疯了,会给人看到的!” 景正卿不做声,脚下却不停,大步流星身法矫健,果真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明媚吓得挣动:“坏人,快放下我!”却仍是不敢高声。 景正卿笑道:“我知道妹妹想我,竟不用我叫,自己就跑来此处跟我相会……若不是我心有灵犀也走到此处,又怎会有这样好的机缘呢。”大言不惭地说着,手一推,把房门推开,迈步就走了进去。 明媚恼怕交加,竟说了真心话:“胡说,谁愿意来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来这里。” 景正卿把门用力掩上:“是吗?那妹妹可忘了我说过……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说话不算数,我可有千百种法子讨回来?” 明媚自知失言,却也没有法子,便叫道:“你想干什么?” 景正卿将她放在床上,顺势双手撑在床边,俯身向她逼近,明媚吓得往后仰过去,却正合他的意思,景正卿低低一笑,整个人便伏身上来,把明媚轻轻压在身下。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看,这儿的装扮还是丝毫没变,更是唤醒她昔日的记忆,瞬间脸红心跳,偏偏跟前那人还虎视眈眈。 明媚眼睛都不知要往哪里看,感觉他逼近过来,吓得大叫一声,闭上眼睛。 景正卿如今就像是叼了猎物回了山洞的猛兽,虽然j□j,却也不忙就一口吞下,嗅到那股近在咫尺地幽香,先已觉得通身畅美,望着明媚微微发抖的模样,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便在她脸上吻落,轻轻亲了一口后,舌尖便又慢慢地舔过去,像是要先尝一尝滋味儿。 明媚觉得脸颊上丝丝地痒痒,继而又微微濡湿,眉头蹙了蹙,便睁眼看去,却见景正卿伏在她颈间,双手缓缓抄入她腰下去,叹了声,唤道:“明媚……” 明媚眼珠转了会儿,身子跟双手都给他紧紧地抱着,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捆住了似的,动也不能动,心里焦急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过,转头便在她脸颊、脖颈间亲吻,明媚竭力歪头,却又给他追过来,咬住她的嘴唇,便行深吻。 明媚低低叫了几声,声音却都给堵在口中,这一阵儿挣扎,倒是把自己弄得浑身发热。 景正卿含住她的唇,便卷住她的舌头,大力吸吮,竟啧啧有声,明媚听得羞愧不已,偏偏无法挣扎。 这么多日,早在太子之事之前,景正卿劝慰自个儿灭了对她的心意,谁知道那青苗压在心里,就像是给石板盖着一样,却不能熄,明明灭灭地长着,一直到现在,要铲除为时已晚。 上回在明媚屋里那急急地一吻,就像是一丝意犹未尽地前引,让他每时每刻地都惦记着,正好这段时间是他身上的伤长好之时,有的伤口,越是近好了的时候,就越是隐隐地发痒,如此一来,竟不知是他自己骨头缝里发痒还是伤处真的痒,一夜翻覆,时时难眠。 此刻好不容易把人骗了来,总要仔仔细细痛痛快快地吃一场。 景正卿仗着不会有人来到这里,放心大胆地亲了一回,舞唇拨舌,吞吐含弄,无所不能,且越来越上瘾,分毫不停。 明媚哪里受过这个,被他亲吻得喘不过气来,脑中一片空白,渐渐地连动也动不了的,就像是景正卿的唾液之中含有某种能麻醉人的毒药,将她浑身麻痹。 景正卿情迷之时,察觉怀中的人不能动了,一惊,赶紧放开她,却见明媚脸色粉粉地,唇瓣被他又吸又咬,弄成了一种深粉色,双唇微张,双眸朦朦胧胧,茫然懵懂,瞬间仿佛不知发生什么,身在何处。 景正卿瞧着明媚神情,十分欲罢不能,却只能先哄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两口,轻轻地唤:“妹妹,明媚,你如何?” 方才他一阵儿疾风骤雨似地,仿佛要将人拆骨拆肉地吞了,明媚晕晕乎乎地,听了他的声音才缓缓清醒过来。 这会儿景正卿抱得她不像是方才那样紧了,明媚挣扎了一下,探手出来,便打他,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骂:“你这混蛋,你又来!快放我回去!” 景正卿不痛不痒,看着她气怒的模样,心中一动,却反而皱眉露出痛苦之相:“妹妹,我错了,求你……轻点……这里有伤……” 明媚听了一个“伤”字,果然手势一顿,呆呆看了他片刻,却终于又换了个地方,仍是挥拳打下去:“谁管你伤不伤的,你若是怕疼,就放我回去,快放开,放开!”一边叫嚷,一边挣扎着,双腿蹬动,想要从他身下逃出来。 景正卿瞧着她虽然嘴里厉害,手中却分明是在顾及他伤处的,真真是口是心非的紧。 他哈哈一笑,也怕自己把她压坏了,让她难受,当下抱着明媚一翻身,道:“说好了要在这儿相见的……怎么可以反悔?你说放开就放开好了。” 他一边说着,暗中使坏,趁着两人翻身的当儿,长腿一扫,便分开明媚双腿,等他人在下面的时候,明媚半趴半坐在他腰间。 明媚怔住,昏头昏脑地竟不知自己怎么竟坐在这人身上了,然而没有他压着,自然压力减了许多,当下便要翻身下床逃走,不料景正卿掐着她的腰,懒洋洋地说道:“你若要下去,我就再把你压住了,那就不会再放开了。” 明媚看看他,又看看地面,琢磨了跳下地的可行性,觉得有些艰难,且他的手握着她的腰,因她纤瘦,几乎就把她整个儿的腰圈过来了,他的力气又不小,要逃谈何容易。 然而就这么坐着却也不像话,明媚委曲求全,便道:“那……那你放开我,要说话,就好好地坐着说便是了。” 景正卿斜睨着她,好整以暇道:“我这些天养伤,素来都是躺着的,方才抱了妹妹进来,颇费了些力气,如今累了,正好歇歇……妹妹岂不是也正好端端坐着?” 明媚羞恼:“我、我才不要坐在这里……你放手!” 她一边说,一边便想要下去旁侧,不料动作之间,身子扭动,在他身上一来二去,磨得景正卿欲~火中烧,双眸也渐渐亮了起来。 “别动了,”景正卿沉声道,眼中光芒异样,望着明媚,“再动,我可忍不住了。” 明媚虽不明白“忍不住”是何意思,可他的声音里却慢慢地都是威胁意味,明媚怔了怔,果真暂时不敢动,只好竭力把双腿靠拢,双膝盖竟正压在景正卿胸前。 景正卿咽了几口唾沫,腰暗中挺了挺,不敢再动,怕忍不住,目光从她脸上下移,落在她的腿上:“我胸口……被那些人用烙铁……” 景正卿还没说完,明媚大惊,赶紧分开双腿。 景正卿哈哈一笑,双手从她腰上滑到臀上,用力一抱:“好乖好体贴的明媚妹妹。” 明媚身不由己,被他抱到胸口去,却仍着急:“你干什么?会压着伤!” 景正卿嗅着她身上香气,喘息着说道:“我忍着那无边的痛之时,曾求妹妹亲我一口,那样痛就减轻了,谁知道你那么心狠,撇下我就走了……如今,我定要变本加厉要回来。” 明媚慌道:“你干什么?你……” 景正卿揉着她的臀,力道从轻转重,抬头在她双腿之间亲了下去,明媚吓得要合拢双腿,景正卿却又一翻身,重把明媚压下,按着她的双腿压在两边,咬牙道:“我今儿……却要吃个够。” 明媚听着他阴沉沉的语气,竭力后退:“表哥,不要……不要!啊……”正叫了两声,景正卿探手,在她双腿中央轻轻一揉。 里头的绢裤是极轻薄的,几乎如蝉翼一般,明媚只觉得有东西抵上来,顿时双腿发颤,竟变了声音。 景正卿用手指描绘着那处,只见每一道曲线都美的令人神魂颠倒,他不疾不徐,来回磨蹭了几次,眼见明媚身子发颤,纤腰扭动着,想要从他手上挣出,却偏偏无能为力,弄得他腹中火滚,腰下也起了反应。 景正卿按捺着,摩擦之间,手指按住那略微凸起之处,指间轻轻一捻,便见明媚猛地抽了一下,大叫了声,声音里带着惊恐,却也大有别样意味。 景正卿笑看着她粉脸变色,情难自禁,俯身过去,隔着绢裤便吻落上去,舌尖轻舔,便在那绢丝面儿上滑下一道湿润。 明媚惊心动魄地,见他如此,顿时就想到昔日在此处的种种情形,她本想竭力忘记,有些场景已是模糊了,可是此刻,偏又提醒她记起。 目光扫落,瞧见景正卿伏在自己腿间的发髻,长发绾得十分整齐,插着一枚白玉簪子,随着他的动作,略微起伏。 明媚死死地咬着唇,才没叫自己叫出声来,这一刻她不知何去何从,也不知该如何制止他,然而心中却也知道是无法让景正卿停下的,明媚吸了数口气,感觉身体也渐渐地有些异样。 景正卿的手自腰间探入进内,缓缓往下,明媚本能地合拢双腿,却把他的手越发夹紧。 景正卿一手抱起她,手往下探,揉搓着她娇嫩的花蕊,明媚缩起身子,却忍不住一阵阵轻颤,感觉景正卿的手指徘徊片刻后,竟往里一探。 明媚咬着唇,却仍惊呼出声:“表哥!”她无可奈何,伸手抓住景正卿的衣裳,求道:“表哥,别这样……啊……”一声还没求完,就觉得底下异物侵入。 明媚双眉一皱,觉察到痛,同时也想到那些曾不堪的记忆,那是被太子强~暴之时…… 明媚哭道:“表哥停手,我不要……疼,好疼……” 景正卿手指探入里头,感觉到里面湿润温暖,紧紧地裹住他,正销~魂蚀骨,忽地听到明媚失声哭出来,他心里一怔,低头看她,却见明媚脸上的红褪去许多,脸色有些发白,眼角挂着泪,眼神恍惚,有些他曾似曾相识的绝望神情。 景正卿定了定神,抬手在明媚脸上轻轻摸过:“明媚,你瞧瞧我。” 眼底那长睫毛抖了抖,明媚抬头,双眸才看向景正卿,景正卿瞧着她含泪的眸子,轻声道:“你看看,是我……表哥不会害你的……” 明媚呆呆看了景正卿片刻,才皱眉哭道:“你分明也是想欺负我,我不要。” 景正卿捧住她脸,在她眼睛上亲了口,把那泪一点一点吃了干净,才又说:“表哥是要娶你的,所以不会欺负你……只会好好地疼你,你瞧着我,是我,不是别人,所以别怕……表哥答应你,会伺候的你很舒服……” ☆、99、三事 明媚听了一声“娶你”,半昏迷中双眸微怔,泪顺着眼角滑下来,一瞬也不动了,扭头埋首在景正卿衣裳上,低低地说:“我如今还能嫁人么……就算是你,也嫁不得的。” 景正卿道:“为何不能?” 明媚抬手,在他身上欲打,却又无力滑下来,反揪住了景正卿衣裳,略用了用力,忍着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来问我?我已经是个失了贞的人……一生都毁了,还能嫁给谁?不要痴心做梦,你也别哄骗我了。” 景正卿忙搂住她:“妹妹,别说这些话,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自然是肯要的,只怕你看不上、嫌弃我……” 明媚吸了口气,勉强握住他的手,将他缓缓推开,面上浮现一个朦胧笑意:“别说这些,我是许给端王爷的人……是你说改了别嫁的,就能别嫁的?” 景正卿瞧着明媚神情,不知为何心头竟狠狠一抽,不管不顾便说:“我说了嫁我就要嫁我,王爷又如何?横竖你不是明日就嫁了他,你听着,此事我自会担着,必定要找个法子……” 明媚见他说的正经,略微露出诧异神色,却低头道:“不必啦……” 景正卿见她凄婉一笑,心中自然大为怜惜,便将她抱起来,在她脸上很亲了两下:“好明媚妹妹,怎么到如今你还怀疑我的心意?” 明媚扭头,景正卿追过去,捧住她的脸:“我这颗心,就算是为你死了也是甘愿的,你乖些……”说着,就轻吻她的脸,又去亲她的唇,这一回却温柔了许多。 明媚双眸半睁半闭,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任凭他亲吻了会儿,等景正卿停了,才问道:“二表哥,你真的不嫌我已经是不洁之身了?” 景正卿一怔,而后说道:“我若有异心,就叫我不得好死。” 明媚重转身,将头埋在他怀中,景正卿按捺着不去动作。 片刻,明媚说道:“你若真的想要我,那么……且别在这时候为难我,因为上回……我、我心里怕得紧……” 景正卿听她低低相求,娇香软玉,骨头已经是酥了。 他心里自是怜惜,然而玉人在怀,总不能就这样撇手,何况他心里其实也是隐约明白的,明媚或许因上次太子之事受了惊,可这是一个原因,另一原因,未尝不是因为她心里始终还对他存着芥蒂。 明媚见他不言语,便求道:“表哥,求你啦……你若真的对我有意,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她从来不说这些话,如今出口,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淡淡晕红来。 景正卿垂眸看着,真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由着他的性子,即刻一口热热地吞了倒是求之不得,可是又捱不住明媚这般委婉相求,实在狠不下心来。 景正卿思忖片刻,看着明媚容色,目光一寸一寸自她身上掠过,便说:“要我这回饶了你,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却要记住你说的话,你方才求我,又说以后……那么我便将这话当成你已经答应把自个儿许了我了?” 明媚身子一震,眸色变幻,景正卿仔细瞧着:“怎么,不是?” 明媚垂眸,手指微微发抖,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团在掌心里:“如此……你仍旧只是口是心非,想要这会子先把我支开了,以后仍旧对我不理不睬地,是不是?” “不是。”明媚否认。 景正卿恨道:“分明就是,你也太狠心了。说什么以后,我竟还肯相信你?”他发了狠,便将明媚的衣衫解开,露出里头单薄的小衣,手覆上那微微隆起的娇软,略用力揉捏:“我就不该信你。” 明媚缩起身子,怎奈却总是逃不脱的:“别这样!” 景正卿最恨她如此说,索性把她的衣襟一撩,露出底下丝的抹胸,大手在上头扫过,感觉到手底的身子在簌簌发抖,而他的手因受伤,且本就是习武之人,粗粗糙糙,划过那娇贵的丝绢之时,便发出些许勾丝拉线的声音。 “表哥!”明媚扭动腰肢,试图逃走。 景正卿却瞧着那裹胸底下,娇软之处俨然有一处小点突起,他偏轻轻在那一捏,不怀好意地调笑道:“你瞧你这身子,只是给我轻轻摸了摸,便已是这样了……” 明媚羞红满脸:“不是,我不要!” 景正卿的手往下,从她纤细的腰肢出探入,一路往上,终于贴着肉握住了那小小地娇软,明媚哀叫了声,弓起身子,景正卿俯身,隔着丝绢咬住了,湿润的唾液很快也沾湿了胸衣,把下面的形状勾勒的丝丝分明。 他一边动作,一边抱起她,令明媚骑坐在他的腿上,双腿便搭在腰间,嘴里吻着,下面便往上撞。 两下煎熬,令明媚气喘吁吁,忽地想到,在端王府一夜,赵纯佑也曾如此…… 明媚抬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景正卿却瞧见她的动作,便将她的手拉回来,贴在她耳畔道:“妹妹怕什么,想叫就叫出来便是了。” 看着她躲闪惊慌的神情,景正卿心头一动,便拉着她的手往下,放在自己胯间去,让她抚摸那物。 明媚被他拉着手,冷不防便摸到那极硬挺的东西,起初不解,而后忽地明白那是什么,手顿时猛地一缩。 景正卿牢牢握着,不叫她离开,只在她耳畔仍低声道:“妹妹摸上一摸,他想念妹妹的紧……你摸一摸,他便好过了……” 明媚呜呜咽咽求道:“别、你别……我不要……” 景正卿硬是把她娇软的手凑过去,隔着裤子便碰触那物,大概总是他梦寐以求的,她的玉指才碰到,那东西顿时就弹了一弹,像是迫不及待在回应一般。 景正卿也想不到反应竟如此之大,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明媚缩着手,便欲挣脱,景正卿来不及搂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便解开自己的衣带。 这当儿明媚脱了禁锢,扭身便要往床下逃,景正卿动作极快,略微用力,便将她又拉了回来,重新紧紧搂住。 底下便握着她的手,从腹部探往下面,一边喘息着说道:“妹妹,你试一试,是不是极热的……他想念你许久了……你摸一摸,看一眼……” 明媚哪里要看,听到这句,反闭了眼睛,但是却感觉手掠过绷紧铁硬的肌肉,一路往下,便碰到极热极硬的一物,直愣愣似地戳着她。 明媚低呼了声,景正卿腹部一紧,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东西上面,又令她握了。 明媚被他握住手,手掌心被迫便握向那物,只觉得极粗硬的东西,仿佛还隐隐弹跳,滚烫灼热地在她掌心里,宛如活物,她的手贴在上面,却竟难握得过来。 明媚吓极:“不要!”竭力挣扎,握也不是,挣也挣不脱,如此对他反倒更得趣味。 景正卿已经情难自持,握住她的手,引导她上下轻轻滑动,一瞬心快意美,喘息数声,便把明媚紧紧地搂在怀里,说道:“我……尝过妹妹的滋味,委实是好……妹妹,就也替我握一握,又如何……以后少不得要用它……跟妹妹行闺房之乐,更有、美甚于此者……”说着,便含住她的耳珠,于颈间又亲又舔。 明媚无地自容,只觉手中之物越发炽热,竟似也涨大起来,她被景正卿搂在胸前,本是闭着双眸,此刻睁开眼扫了过去,却见自己手中捏着一根极丑陋的粗大东西,竟像是得双手才能握的过,通体粗壮发黑,顶端却红通通地,不知是肿或者如何,竟更为狰狞。 明媚惊呼了声,景正卿于欲~仙欲死中半睁双眸,看到她满面惊恐地看着自己那物,景正卿便笑了笑,躬身起来,脸颊贴着明媚的脸,亲昵地蹭了蹭,道:“以后多见一见……就喜欢它了……” 明媚羞愤之极,却不知如何接这些下流的话:“我、我才不喜……”话说半截,忽然想到手还身不由己地在上面抚摸过,忍不住又看一眼那丑东西,一看之下,吓得又闭了眼睛,只觉得越看越是难看,身子也跟着微微发抖,只盼他快点消停。 景正卿瞧着她纤纤玉指在那炽热上缓缓滑过,其乐无比,垂眸看着明媚通红的脸色,以及那泛着一点水光的唇,越发心动,心火升腾,却也深知有些事明媚是不肯的,少不得以后慢慢地来……他足有月余不曾泻火,又因抱着的是心心念念的人物,格外受用,片刻功夫,急转身把明媚压下,尽力把自个儿往她手里送去,粗喘数声,才自丢了。 明媚只觉得那物在手中弹了数下,隐隐地有些抽搐,正在发呆,却觉得手上竟有些微微湿了,低头看去,手上竟沾染许多浊白,把五指都浸没其中。 明媚吃了一惊,急忙挣开,情知不是好东西,便在景正卿身上擦:“弄得是什么!你、你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这人之坏。 景正卿半睁眼睛,微微一笑,心满意足之余,忽然促狭,把明媚扯到身上,趁着那手指还沾着残余,便握住她的手腕,故意在她唇上一抹。 明媚呆了呆,抬手擦了去,看一看,才反应过来,红着脸便扑上去:“你要死!我跟你拼了!”在景正卿身上打了两下,却被他又按住手。 景正卿在她唇上一吻:“妹妹,把自个儿给我吧,不会像上次……” 明媚瞪着他,朦朦胧胧想到上回端王酒后所为倒有些类似此回,便低低道:“你这不是已经……还要什么?快放我走!” 景正卿身下耸了耸:“这点儿哪里能够?” 明媚又怕又气:“你说什么!” 景正卿许久不曾行事,一次哪里能足?动作之间,底下那物又有抬头势头,明媚察觉不妥,低头一看,顿时又紧紧闭了眼睛:“我不要看着丑东西,你再来,我……我就真死了!” 景正卿笑着,说:“以后你尝了它的滋味,自会离不开……不解风情的妹妹。”他一边说着,只在她身上厮磨。 明媚吓得不敢动,察觉景正卿只往自己腿间里撞去,不免便又想到那些不堪记忆,少不得忍着恼意道:“你方才已经……已经……为什么还要为难我?我都许了你以后还有好些日子,你非要逼我?你也不过是像太子一样的人罢了,只想要借故欺负人。” 景正卿听她又提及太子,眉头一皱,便放慢动作:“我又怎会跟他……”话到嘴边,忽地停下,目光变幻片刻,道:“我先前本已不像为难你,只是恨你总是用些言语糊弄我,实则并没想跟我天长地久。” 明媚闻言便睁开眼睛,望着景正卿,问道:“你心里、真的想跟我……长相厮守?”最后四个字,咬的轻轻地。 景正卿听着这数字,忍不住点头:“我知道你恨我之前轻薄,然而此刻我已经非是先前那样,我是真心想和你好……我为你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你还不信我?我一生没对个人如此算计,如此上心,你可还记得我被刑部的人带走之时让峰儿捎给你的话?” 明媚怔怔听着。 景正卿说道:“我本以为我这一去,是有去无回的……凶多吉少,我不愿你因此被连累,故而才让峰儿告诉你别想其他的,只要你也如我一般保住那个秘密不说,端王喜欢你,你仍可以好端端地当王妃……这是我为你所想的一条路,你难道不明白?” 明媚不言语,景正卿又道:“我本以为我扛不过他们那些折磨了,没想到你竟去王爷面前替我求了情,我阴差阳错得了这条命出来……此番是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了,必然缠定了你!而我也知道,以你的性子,要你装作无事一般入端王府,恐怕也有些为难,是不是?倒不如嫁了我。” 明媚转开头去,心里难受。 景正卿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我自然不贪恋这一时片刻,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三心二意,就只瞧着我便是了,我自有法子把你弄到我身边来。” 明媚双眉微蹙,说不出话来,只心里想:“可能吗?就算他真的能,那么我心里……竟会甘愿如此?” 景正卿说完了,便将她抱入怀中:“我知道你或许会恨我,但这些事,转来转去,仍旧注定了你在我怀里,所以……好妹妹,你就应了我吧。” 明媚听他说到最后,便睁开眼睛:“我若应了你以后跟着你,你却也答应我,这会儿别再折腾我了。” 景正卿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细看她双眸,却见她眼睛红红地,带着一抹哀求之色。 景正卿叹了声:“只要以后咱们长相厮守,我何必急在一时?平白也更吓坏了你,总要你欢欢喜喜心甘情愿地跟我行事,只要你真心对我,这宗事做起来才更有趣味……” 明媚见他说的好好地,最后却又下流起来,忍着羞,便道:“你答应了的,别再反悔。” 景正卿道:“你也答应了我的,万不能悔改,不然……我同你说过,我自有千百种法子跟你讨回来呢。” 明媚看他一眼,并不反驳,只说:“我自然知道。” 次日,景老夫人携带内眷,启程往城外家庙拜佛,祈福还愿,明媚自也随行其中,景正卿因为还要养伤,便未曾前往。 景家因前段时间卷入太子之事,元气大伤,此番出行,府内上下人等都不敢怠慢,务必要弄得风风光光,令人刮目相看才好。内眷们乘坐的车辆自有十几辆不说,随行所带的箱笼匣子,以及拜佛需要的一干物品,跟随的小厮仆人车马等,大张旗鼓,也迤逦排出去二里开外。 先是端王府派了人来问询,而后便也有几位先前交往的还不错的臣子递了帖子,令人意外的是,其中竟还有廉国公所派的亲随,这位廉国公在朝中只任着清闲职位,惯常也不怎么管事,其实倒也没什么要紧,除了有一点,廉国公姓李,论出身,正是太后族里的一位亲眷。 景良的夫人同也姓李,出身也是太后一族,论起来算是个偏亲,但这位廉国公,却是正统的太后子侄,因太后一族向来不干朝政,从来便袭着国公的爵位,宁宁静静,悠闲度日,可虽如此不管事,朝中却无人敢小觑半分。 景家的家庙位于城郊二十里开外的太基山脚下,从寺庙落成距今也足有百年,早就听闻景老夫人要来烧香拜佛,祈福还愿,寺里几十个僧人也早早地半月前便开始忙碌,清理打扫,安排众人落脚歇息的地方,纹丝不敢怠慢。 景老夫人同李夫人苏夫人等内眷在家庙里住了三日,做了两天两夜的法事,因山脚寒冷,不比在家里,本来依照老夫人的意思是多留两天,可又怕身子受不住,在小辈们规劝之下,只好在第三天上启程返回。 只是去的时候人马整齐,回来之时,队伍之中却少了一人。 而在这几日里,景正卿过得百无聊赖地,闲暇时候,便苦思冥想,究竟该用什么法子让端王跟明媚的这婚约断了才好。 他在家歇息之时,三郎时常来探望,同他说些新近的趣闻,倒不怎地寂寞。 这一日,三郎前来,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景正卿觉得三郎的脸色有些奇怪,便问缘故,三郎看他几次,迟疑了会儿,忽地笑道:“我倒是要跟你道歉的。” 景正卿同他玩笑惯了,便只笑:“你又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了?” 云三郎说道:“不是我,是我二哥。” “哦?”景正卿挑眉,又是诧异,又有些不信:三郎的二哥云飞在宫内行走,性子是再稳衬不过的,上回也多亏他拦着云三郎,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大局,却都是最稳妥的法子,如此的人,又怎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景正卿便看三郎,三郎笑道:“这事儿你过两天也就知道了……也不差这么半日:可还记得先前那个对你家很有意思的皇商欧家?有位欧玉娇小姐吗?” 景正卿点头:“怎会不记得?上次……出事的时候,也多亏你去同她疏通,她搭配着演了一出戏,才把那件事遮掩过去……不然的话还真不好办呢?怎么你二哥跟她牵扯上什么不成?” 这一句却歪打正着,三郎笑着说:“可不是?前日欧家到我家提亲来了,瞧他们意思,要把玉娇小姐许给我哥哥。” 景正卿大为意外,反应过来后却很是欢喜,道:“这可是大大地一件好事呀,你们应下了?” 云三郎看着他,端详他的意思,嘴里说:“欧小姐性子缜密谨慎,跟我哥哥倒是颇为相衬……看我哥哥那意思,也是有七八分肯了,只不过若是如此,岂不是抢了你的人了?” 景正卿笑道:“你又来,你还不知道我?我巴不得……” 景正卿欲言又止,本是因他心中有了人,想要说“巴不得不要那些啰嗦”,只是欧玉娇若定了云二哥,倒是不好如此说笑了,于是只说:“总之我恭喜你们云府啦,将要填了一位能干的当家夫人。” 三郎哈哈笑笑,却又说道:“对了,你的伤也养的差不多好了,接下来怎么打算?” 景正卿想了想,缓缓说道:“我想先去一趟端王府。” ☆、100、发毛 景正卿说罢,三郎思忖道:“去王府?是了,你也该去王府拜会,毕竟这一次多亏了端王,于情于理,很该就亲自去一趟。” 景正卿微微一笑,云三郎瞧着他眼底仿佛藏着什么,正待要问,却听得外头有人说道:“听说老太太已经启程往回了,这会子快到家门了。” 景正卿听了,才有几分眉飞色舞起来,笑道:“走,咱们出去看看热闹去。” 三郎见状,便也不问了。 两人出来,就远远地站在那廊下,可以看到前头进来的廊口,一目了然。 景正卿远远地站了会儿,翘首以盼。三郎自然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陪站着,片刻,果真见景老夫人进了里堂,一干女眷也随之入内。 景正卿暗中诧异,忍不住对云三郎说道:“你可看到明媚了?” 三郎扫他一眼,摇头:“没见着,她也去了?” 景正卿点头,兀自往那处张望,一边心不在焉说道:“照老太太的意思是她身子弱,那外头又格外冷,不让她去了,她自己央着要去。” 三郎道:“二爷却又怎么知道这些?” “我当然……”景正卿随口要说,忽地反应过来,便笑道:“好啊你,敢给二爷设套儿了。” 两人说了这几句,三郎目光一动,道:“那个,是你家表妹的丫鬟吧,她在那,你那表妹又能跑到哪里去?” 景正卿一看,果真正是五福呢,瞧着五福也不跟着众人进厅内,是个要转身回内院的样子,景正卿便急忙走前几步,叫道:“五福,五福!” 五福猛地一抬头,望见景正卿,便忙跑过来,行礼问道:“二爷叫我干什么?” 景正卿道:“你怎么一个人?你们姑娘呢?” 五福道:“回二爷,姑娘没回来呢。” 景正卿一惊非同小可:“什么叫没回来?”旁边的三郎也忍不住挑了挑眉,甚为意外。 五福回道:“是这样的,原本是要回来的,只是姑娘说,过两天就是姑奶奶的祭日了,她想留在庙里,给姑奶奶多念些经。” 景正卿目瞪口呆,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儿不对,眨了眨眼,问道:“老太太竟准了?” 五福说道:“老太太原本自然是不依的,只是姑娘求的紧,都哭了好些呢,老太太疼惜姑娘,又念在她一片孝心,就准了她……暂时安置在距离家庙不远的无尘庵里,姑娘还说不用我照料,就只留下小葫姐姐了。” 景正卿呆呆地,竟说不出话来。还是三郎道:“行了,二爷知道了,你去吧。”五福才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景正卿站了片刻,三郎问道:“你怎么了?这幅脸色?” 景正卿回头看他:“我……”皱眉想了想,便道:“我只是觉得……好似是有些……” 云三郎道:“有些不对劲儿么?” “你也察觉了?”景正卿越发呆怔。 云三郎沉思说道:“我只是觉得,娇滴滴地一个姑娘家,哪里肯留在尼姑庵那种清冷的地方?何况又是大冬日的……平白受苦,不过,你那表妹天性孝顺,若是为了她娘亲的忌辰尽孝,倒也是说得通的。” 景正卿听了这几句,思来想去,叹了口气:“总觉得心里头……” 三郎一笑道:“行了你,这是六神无主关心即乱了吗?快省省,倒是想想你去端王府的正经事罢了。” 景正卿听了云三郎的话,才暂时压下心中不解。偏生他曾经跟明媚有过“吵闹”,此事老太太跟苏夫人都是知道的,因此竟也不好直接去问两人,只好私底下旁敲侧击地问玉婉。 玉婉也不是个好瞒的人,自也伶俐,问得深了,反而也不妙。因此景正卿只得了几句模棱两可的:知道明媚很好,也知道她因一片孝心留下,据说三日后过了景如雪的忌辰,明媚便也就回来了。 景正卿只好按捺,盼着这三天赶紧快些过去。 如此过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景正卿收拾了一番,先去跟景睿说声,景睿交代了几句,景正卿出门,便前往端王府。 上回他进端王府,是被人抬着出入的,全无印象,此刻来到府前,抬头看一眼那肃穆威严的门头,忽然想到明媚曾在这里为了他当众跪地……心中百感交集。 明媚自不会说那些事了,只是云三郎消息灵通,这端王府也颇多他认得的侍卫,底下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便散布开来。 景正卿最是明白明媚性情了,看来温柔娇嫩的人,倔强起来则无人可及,是个外柔内刚的,景正卿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促使明媚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跪在王府。 将心比心,再细想,那可是……比杀了她更难受的举止罢。她竟做得出。 景正卿递了名刺,端王府的门房传了进去,顷刻间,里头自有一位端王的亲随迎了出来。 景正卿见他十分恭敬,便也客客气气,随着入内,到了内堂。 内堂里头和暖如春,景正卿刚进内,就瞧见上头坐着一人,四目相对,景正卿脑中一晃神,竟想起在刑部大牢,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就是此人,忽然之间出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那时候他昏昏沉沉,不知是梦是幻,唯独记得很清楚的就是眼前这双眼睛,如此明亮,满满地都是如假包换的关切神色。 景正卿之前同端王赵纯佑也不过是泛泛之交,酒场府第之中虽然偶然相遇,并不十分熟络,毕竟身份有别。 那一次护送明媚回京,月夜湖上船上相见,却也是头一遭的单独相处,当时只觉得这位王爷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实在令人钦羡。 等后来回京,忽然间端王竟看中了明媚,景正卿虽然不敢说什么,可心中却着实恼了几分,觉得端王也不似之前那样超凡脱俗了,本质上不过也是个色迷心窍的男人罢了。 却没有想到,起伏跌宕命途回旋之中,竟也是此人,于生死关头救了他。 景正卿依稀还记得,当时他脱了狐裘大氅,裹住自己…… 一直到此刻再度相见,景正卿的心底,才忽然生出一种类似于愧对端王的感觉来:毕竟,他知道,端王对明媚不管是好色也好爱明媚的人也罢,十分里头,总有六七分是真心喜爱她的,何况于他私心来说,明媚又着实可爱。 然而他却不想接受端王对明媚的爱跟占有,现如今前来府上,心里头还千方百计地转着主意,想要从端王身边儿把明媚抢走呢。 景正卿上前见礼,端王略一点头,表情和蔼,望着景正卿道:“二郎不必客套,且坐了说话。” 景正卿道:“多谢王爷赐座。”果真后退一步,落了座。 端王此刻,便上下打量景正卿,见他脸上的红痕褪了好些,便问道:“二郎身子如何?本王本欲亲自往景府探望,怎奈这段时间杂事缠身,竟j□j不暇。” “正卿怎么敢劳烦王爷亲去探望,多亏王爷救我于水火之中,正卿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景正卿不敢同端王对视,目光略垂,是个恭敬之态。 端王凝望着他,微微点头:“那些客套话,不必多说,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景正卿道:“王爷放心,已经是大好了,今日特地登门,相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端王一笑,道:“说了不必提这件事,其实说起来……是本王出手晚了些,才让二郎吃了更多苦头。”说到这里,脸色不由凝重起来,可见是真心难过。 景正卿听出端王话语之中的叹息之意,心中略微动容,却肃然恳切道:“这也是正卿平日里行为不端才招致的祸患……都是个人造化罢了,王爷不必替我难过。” 端王听了他这句话,双眸望着景正卿,有些出神,心中默默地想:“个人……造化么……” 景正卿听端王不做声,便抬起头看他,只见端王神情恍惚,竟是不知在想什么。 景正卿近距离望着端王,才觉端王果真是个美男子,面容白皙,眉目清秀,且又一身地儒雅贵气,这样的男子,若是手段再温柔一些,世间极少有女子能够逃脱手底。 景正卿默默心想:“怪道明媚不过是见了他几次,便对他死心塌地地,想必端王手段也是不错的。”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语。 片刻,景正卿正欲打起精神来再说几句,却听端王先开口说道:“那些冤枉二郎滥用刑罚逼供之徒,本王已经将他们尽数料理,以后,应该不至于会再出现类似事情了。” 景正卿见他如此说,只以为端王是要让他承情,顿时便顺势说:“多谢王爷秉公处置,总之,正卿这条命是王爷所救,以后王爷若有吩咐,就算刀山火海,正卿也愿意为王爷前往。” 端王听了这几句话,略微愕然,心中一想,便也明白景正卿的意思,不由地露出笑容:“二郎乃是一片赤子之心,难得,难得。” 景正卿见他笑容和蔼,他心里却在想:“我总要想个法子,最好就投靠在王爷麾下,若是能立下大功的话……或许王爷会开恩……总之要先跟王爷把关系搞好才好行事。” 景正卿心怀着一丝侥幸,同端王又说了会儿话。也无非是些家常的闲话。端王便问他在司武衙门的事,以及带兵之事……连前些日子雀屏山的战役都细细问了一遍,景正卿表面精神抖擞说的眉飞色舞,实则心中惊讶又纳闷:这些过程端王怎会如此感兴趣?何况都是过去之事,雀屏山一战,公文上更也记载的明白清楚。 然而看着端王很感兴趣且又听得入神的模样,景正卿倒是不好拂逆王爷的兴致,于是便捡着有趣的惊险的经历,一一跟端王说了。 端王听到最后,连连点头,却又问道:“听闻在雀屏山一战,二郎也受了伤?不知伤在何处?可痊愈了?” 景正卿道:“正在肩头,早已经大好了。” 端王便问道:“已经好了?” 这话问的古怪。 景正卿张了张口,只好仍做泰然自若状,微笑回答:“正是好了,王爷放心。” 端王却不表态,只是打量他身上,看的景正卿莫名其妙,隔了会儿,端王终于说道:“本王仍是有些不放心的,先前你从刑部回来的时候,身上之伤……唉!是了,二郎你……可愿给本王瞧瞧你的伤处?若是有不妙,本王最近又认得几个有名的大夫……” 景正卿听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觉得这王爷未免有些……只是他一心想跟端王搞好关系,既然王爷都提出来了,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景正卿略一迟疑,终于说道:“只是怕伤处龌龊,污了王爷的眼……” 端王摇头道:“哪里的话?不是说都已经好了?” 景正卿无奈,当下便站起身来,解开腰带,外裳,心想端王只想看雀屏山上的伤,便只去掉肩头的衣裳:“王爷请看,此处的伤已经是痊愈了。” 端王起身,便走到他身后,往下一看,果真看到在肩头上有一块通红疤痕,愈合的着实一般,上面的肉芽都拧着,端王身子一颤,目光移开,却又见周遭有些大大小小地斑痕,显然是新伤,多半都已经愈合了,有的却还结着痂。 端王抬手,手指将落未落,眼中却涌出泪来,一声也不能说。 景正卿被带回端王府的时候,端王是看过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处的,知道此刻他所见的不过是十分之一都不到,他的胸口更是伤的严重……端王有心看看,却觉得自己恐怕承受不了。 端王沉默这会儿,景正卿敞着衣襟,一动不动站着,从莫名其妙变得通身有些发毛。 端王说要看伤,却悄无声息,如今正站在自己身后,更不说话,也无反应,景正卿心中上上下下,开始忐忑,想回头,却又不敢,于是只略微侧面,轻声唤道:“王爷?” 顷刻,才听得身后端王叹息般地说道:“二郎……受了好些苦。” 景正卿听了这声,心道:“王爷虽然是天潢贵胄,可哪里见过这样的伤势?他又不曾亲自带兵打仗,自然有些受惊了。”此刻才释然,于是一笑,把衣裳拉起来,若无其事地笑道:“王爷不必担心,这些都不过是常有的事儿……牢狱之灾虽然说是想不到的,但平常里带兵出战的话,明刀暗箭地防不胜防,自是会受伤的,只是正卿命大,此番又得王爷相助……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因此……” 景正卿说着,一回身,却见端王双眸发红,顿时便有些惊愕,说不下去。 景正卿从王府出来,翻身上马,往景府而回,一路上想到端王府里跟端王见面的种种,心道:“王爷竟好像很关心我似的……看见我的伤眼圈儿都红了,总不会是我看错了?” 一会儿又想:“到底是个太平王爷,又没吃过苦,忽然间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处,吓到了也是有的,哈哈……”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以后我跟妹妹好的时候,倒不好脱衣裳给她看了,她那性子是更受不了的,别吓着她。” 走了片刻,又暗中琢磨:“总之这回是去对了,王爷对我印象不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以后我总要找个机会,让他把妹妹还给我。” 如此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策马而行,想来想去,却总落在明媚身上,恨不得就不回府,直接打马出城去见明媚,却到底不能再行冲动。 不知不觉将到了府门口,远远地见门口停着几辆马车,景正卿心头一跳,喜地想道:“难道是明媚回来了?”当下一反那恍惚疲惫之态,挥鞭子一敲马臀,得得地往府门口跑来。 ☆、101、佳客 景正卿兴冲冲地回了景府,翻身下马,便问那门口的小厮:“可是卫姑娘回来了?” 那小厮笑道:“回二爷,的确是来了一位姑娘,只不过不是卫姑娘,是蓝姑娘。” 景正卿莫名其妙:“什么蓝姑娘绿姑娘,这么说我表妹没回来?” 小厮道:“小人是没见着卫小姐回来。” 景正卿一听,顿时一腔热血化做半边冰雪,脸上也没了笑,当下放慢脚步,缓缓入府。 景正卿往里头走,将到厅堂的时候,就听到里头隐隐地谈笑风生,似是景睿的声音,跟一个陌生男子在说话。 景正卿心想:“是什么姓蓝的人家?京内从未听过,还有什么蓝姑娘,害得我以为是表妹回来了,可恨。”故而也不愿意去见,从旁边抄一条斜径便要离开。 谁知才一动,就见有人从厅里出来,是跟惯了景睿的一个小厮,一抬头看见景正卿,便欢喜招呼:“二爷这不是回来了?老爷才说呢……” 景正卿一听,顿时翻了个白眼。那小厮瞧见他脸色不对,且才也看出景正卿是个要避开的架势,当下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但只因这小厮一嗓子,厅里头景睿的声音一扬:“是正卿回来了?” 景正卿见避无可避,只好打起精神,重新走了回来,推开门入内。 却见在厅内上头,并坐两人,一位自是景睿,另一位,瞧来也似是个三五十岁的中年人,生得面相清癯,略带斯文之气,打扮的并不出众,只一身黑色缎服,低调之中却见沉稳。 彼此一打量,景正卿先给父亲见礼。景睿含笑问道:“你自王府回来?” 景正卿道:“正是,才刚进门儿。” 景睿才看向身边之人,道:“这位是新调任进京的蓝大人,你来见过。”又同蓝大人道:“这就是犬子正卿了。” 景正卿便也依言上前见了礼,那蓝大人笑着颔首:“快快起身免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二爷好个人物啊。” 景睿摇头道:“不能夸他,这是个惹祸的性子,前日才招了一场弥天大祸,幸好如今已经风平浪静。” 蓝大人沉吟问道:“莫不是那场太子被谋害之事?我在黔南也听说了,影影绰绰听到你们家卷入其中,虽不知详细,却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难道是二郎被牵连了?” 景睿道:“何止牵连,差点儿便丢了命,是刑部那些糊涂官严刑逼供所致,他们找不到正主元凶,就想在他身上弄个着落,真真可恨之极。” 蓝大人也皱了眉,正色说道:“刑部之人办事竟如此荒唐,堂堂世家子弟,岂会作出那等事来,何况你们家又是皇亲,又是世袭,也不想想这种种,就算真的怀疑人,拿了去,好生相问也就罢了,无凭无据的这是做什么呢,的确可恨,荒唐。” 景睿见他说的在情在理,也连连点头,又笑道:“按理说这话我不能跟你说。” 蓝大人愕然:“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何不能对我说?” 景睿道:“据我所听闻的,你这次调任上京,恐怕出任的也是刑部官员,——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因这一趟差事,惹得端王也很是恼怒,颇为恼恨那些为非作歹的无能官吏,把刑部的人撸下去好些。” 景睿说到这里,望着景正卿,双眸微微含笑,未尝不是有一丝傲然的,这也是让蓝仲然看看,景家的颜面还是颇大的,连端王都出面说话。 果真,蓝大人点头,又笑道:“没想到竟给下官腾出空儿来了,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 底下景正卿听到这里,因他心不在焉,颇有些气闷。 景睿笑了会儿,便看他,又道:“正卿,你大概不知道,我方才也忘了说,这位蓝仲然蓝大人,所来的地方,就是你茂二哥为官之地,蓝大人跟你茂二哥也有些交情,对他十分赏识,故而今番调任进京,特意前来拜会。” 景正卿听说蓝仲然认得景正茂,这刻才重又精神起来,忙道:“失礼失礼,原来大人是我哥哥的上司。” 蓝仲然笑道:“谈不上上司不上司,只是正茂为人耿直清明,实在是年轻一辈之中难能可贵的好官,故而我对他格外青眼,也算是……结成了个忘年之交吧。” 景正卿听他的口吻,跟景正茂关系竟非同一般,因此一时对蓝仲然也是另眼相看了。 景正卿在厅里头应付了一阵,景睿便道:“你在此也坐了会儿了,就出去见见老太太吧,她也知道你去王府了,正盼着你回来呢。” 景正卿点头,起身告辞,出来厅内。里头景睿跟蓝仲然两个相视一笑,蓝仲然叹道:“真真虎父无犬子,二郎好个出色人物。” 景睿深深叹息:“你若是早些上京来,也看不着他,被刑部折腾的的确够呛,躺了快一个月,这才刚刚起身,元气大伤啊,精神气儿到底差些。” 蓝仲然笑道:“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权当这次是历练罢了,如今我看二郎,虽光华夺目,但却又神采内敛,年青子弟里很少这样的人物了,先前我见了你们家的茂二郎,还以为已经是难得的,如今一看麟儿,真真竟出色的让人失语了,经过此事,将来必定行事越发稳妥,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景睿笑吟吟地,被蓝仲然几句话说的心旷神怡。 且说景正卿出来,实在无心去老太太那边,想了想,还是得应付一场,于是勉强拔脚前去。才进了里头,就见门口的小丫鬟们脸上带笑,喜洋洋似地,他便有些惊讶:“都在笑什么呢?” 其中一个丫鬟大胆说道:“二爷回来了,方才来了个蓝家的蓝小姐跟夫人,正在里头跟老太太说话呢,真是个美人,说话也好听。” 景正卿听了“美人”两字,就撇嘴:他此刻心心念念都在明媚一人身上,便自然把其他女子都瞧不进眼里去。更何况景正卿眼光极高,什么美人儿没有见过,三分好奇,迈步入内。 进门后,却果真见景老夫人身边儿坐着一人,景正卿一眼瞧见,竟有些愣神儿,却见那人靠在景老夫人身边的姿态,竟有些类似明媚——只是看不见脸。 若不是早知道里头有个什么“蓝小姐”,恐怕这一眼,必然要以为是明媚回来了。 本来里面正说得热闹,景正卿这一进去,错神儿的功夫,里头却鸦雀无声起来,人人转头,便看向他。 寂静里,那位蓝小姐有所察觉,便也缓缓转头看向景正卿,四目相对,景正卿不由地震了一下,平心而论,却见这位蓝姑娘,倒果真衬得上一个“美人”的。 蓝仲然今次调任上京,自是携带家眷,除了一位夫人,便是膝下一女,蓝同樱蓝姑娘。 这位同樱姑娘,年方十六,生得貌美绝伦,且又温柔贤淑,在黔南一带薄有声名,早两年之前前来登门提亲的贵门官家子弟便络绎不绝,一直都不曾定下,此番上京,正是大好机缘,蓝仲然是有心给自己爱女定一位天下少有的夫婿。 方才蓝同樱见过了景老夫人,老夫人也一眼就看上了这位蓝姑娘,周围在场的苏夫人李夫人,都也觉得这位蓝姑娘,美貌不输给明媚,然而看着脾气,却比明媚温柔懂事许多。 毕竟蓝同樱出身官家,蓝仲然原本就是黔南的府尹,也算是一方大员,且父母双全,从小于这诗香门第知达理地抚养长大,更又比明媚大两岁,简直通身上下处处都好,没有不好的地方。 此刻景正卿来的正好,景老夫人见他进来,便道:“卿小子,过来。” 景正卿上前,先给老夫人,李夫人跟自己娘亲行了礼,苏夫人便道:“这位是新调任上京的蓝大人家眷蓝夫人,这位是蓝小姐同樱。” 景正卿又一一见了,蓝夫人起了起身,给苏夫人拦下:“他是小辈儿。” 蓝同樱却望着景正卿,袅袅起了身来,抬眸盈盈看他一眼,婀娜行礼:“同樱见过正卿哥哥。”声音更是娇娇丽丽,十分温柔动听。 景正卿心中暗觉诧异,却也回礼道:“蓝妹妹多礼了。” 丫鬟扶住了蓝同樱,那边老太太把她拉回去,握着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两天明媚丫头不在府里,若是在,倒是好了,一块儿出来见见,真真是两朵并蒂花。” 蓝同樱便问:“是哪个明媚妹妹?” 景老夫人道:“是我的外孙女儿明媚,也上京不久,近来因她母亲的祭日要到了,那个孩子孝顺,就非要留在家庙里头,给她娘多念几卷经,过两天就回来了。” 蓝同樱点头,便笑了笑,不做声了。 倒是蓝夫人在旁边说道:“我们在黔南,也听到有人说什么京城第一的美人儿……貌似也是景府的人,姓卫……订了王府的,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夫人一听,又忍不住笑,道:“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不过是个丫头,但是订给端王府的,也就正是我这个明媚丫头。” 景正卿在旁边听着,甚是刺心,心想:“连黔南那样偏僻的地方竟都也知道妹妹许给端王了,真真可恨。”一时也不喜这位多嘴的蓝夫人,他看了看现场,见蓝同樱正问:“说的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明媚妹妹了,必然是个天上地下都难得的人物……” 景老夫人笑道:“你不用着急,你生得也不输给你妹妹的。” 景正卿见都在玩笑,便悄悄后退一步,正巧嫣红进来,见他退出来,便问:“二爷这就要走?”景正卿笑道:“姐姐,我胸口闷,里头呆不得,等会儿老太太问起来,你替我遮掩一下。” 嫣红掩口一笑:“好不容易又来了个天仙似的蓝姑娘,二爷竟舍得走。” 景正卿笑笑,便悄然离开了。 嫣红进内,蓝夫人却正说:“景家的人物的确是出色的,这些后辈也很是争气,在黔南时候,我跟老爷也见过大房里的茂二郎,的确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方才又见到卿二郎,却也真真是天底下都难得的……” 景正茂其实并非李夫人所出,乃是庶出的。但李夫人还是微微一笑,苏夫人跟景老夫人自然也都觉欣慰。 老夫人便看向景正卿所站之处,一看怔住,不见了人,便问说:“卿小子呢?” 早在这会儿之前,苏夫人就发现儿子不见了,那边蓝同樱更早在景正卿一动的时候就留心到,只是不言语罢了。 此刻见问,苏夫人忙要遮掩,不防嫣红上前道:“回老夫人,方才二爷站着,觉得身上不舒服,想必是今儿颠簸的多了些,有些伤处不妥,他不敢惊扰老太太跟太太们,就悄悄地先回去了。” 景老夫人听了,双眉一拧,没了笑意:“我倒是忘了,他躺了那么许久,这才好些呢,就去王府……果真是不能再劳动了,你叫个人跟去看看,可要紧不要紧?等等,叫我看,再找个太医来看一下才稳妥。” 且不说里头在七嘴八舌地说着,景正卿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垂头缓缓地往自己院子去,想来想去,心道:“算来还得有两天明媚才能回来,这两天可如何熬得过?且她一个人,那样娇弱的身子留在那种清苦的地方,又怎么受得了?总要想个法子让她早点回来,亦或者我去看看他……” 景正卿思忖了会儿,忽然间心念一动,笑道:“有了,我怎么忘了这个法子?”想到了出处,瞬间大喜,喜滋滋地宛如饮了甘甜蜜水一般。 ☆、102、霞光 无尘庵在景府家庙往东三里处,规模不算太大,无非二十几间僧房,却只有十几名女尼,主持庵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尼僧,性子平和,与世无争。 因大基山风景秀美,灵气逼人,风水甚佳,山上除了景府家庙,另外还有许多京城仕宦所建的庙宇,太祖在世的时候也经常来此山上走动,渐渐地成了个香火鼎盛的地方,除了寺庙,还有道观,俗话说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本是一家,各应各的香火,倒也互不相扰。 如此一来,整座太基山便成了参禅修道的好地方,一来是这个原因,二来却是因多半寺庙是京内贵官之家所有,因此素来也没什么宵小之类的敢来骚乱,甚是平静祥和。 上回景老夫人前来烧香祈福,因天气寒冷,便镇日只在寺院里罢了,若是在春夏日,还可以登山一观山上景色。 老夫人打点回城,因明媚执意相求,老夫人受不得她的泪,又也可怜自己的女儿如雪,便许了明媚留下,只也留了几个家丁,黑白日让他们停在家庙里,再安排两个可靠的婆子,驻扎在无尘庵中,听候明媚使唤,若然有急事,便叫她们去家庙唤人便是。 如此安排的十分妥当,才把明媚留在此处,自行回城了。 且说景老夫人等去后,玉葫见左右无人了,便问道:“姑娘,为什么忽然间要留下来?” 明媚瞧她一眼:“我说不让你留下来,叫你跟他们一块儿家去,你怎么不走?” 玉葫笑道:“姑娘疯了?我回去干什么?也不过只有你才是我的主子,你在哪,我自然就在哪,何况我走了,谁来伺候你?” 明媚听了这话,并不做声,回身往里而行,这无尘庵里人少,加上冬天里头,此刻尼僧们坐课的坐课,念经的念经,各自修行各的,起初庵主还要派个小尼僧过来伺候明媚,却被她婉拒了,于是偌大院落,除了偶尔能见到淡蓝色僧袍掠过的身影,再无其他。 明媚望着这清净近似荒凉的所在,心里莫名地倒觉得清静,也不怕冷,缓缓走了几步,才又说道:“我在此修行念经,是不用人伺候的,这又不比在红尘俗世里……或许,也没什么主子不主子。” 玉葫不懂这话,又不敢接茬,怕说错了让明媚动怒。 明媚抬手,抚在那已经有些年头的廊柱上,上面的红漆已经掉落,露出底下褐色木质的本来面目。 明媚一点一点摸过去,感觉手底下凹凸不平,目光顺着往上,她便叹了声:“人生多艰,有时候想想,做人竟不如这根木桩一般,矗立在此,经受风吹雨打,兀自岿然不动,毫无感知,大概心如止水如此,才是真修行了。” 玉葫听她又说起这些话来,便只好做不懂装懂状,只瞪眼听着。 明媚看她一眼,忍不住一笑:“你不懂也不打紧……只是这两天,我要做什么事,你可不能来打扰我。” 玉葫好不容易得了一句懂的,赶紧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明媚说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玉葫道:“这个地方……太古旧了,人也少,还是尼姑庵,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我却觉得这里自在的很。”明媚摇摇头,继而又低声道,“只不知我是否有那么福分,能够在这儿住一辈子。” 玉葫隐约听了几句,顿时骇然笑道:“姑娘糊涂了,我们不过是为了夫人在这儿念两天经文罢了,尽尽心就行了……府里头说好了来接咱们回去的,竟说那样的话,啐啐。” 明媚也不反驳,只是抬眸看向远处,道:“这几日又有些阴天,不知会不会又下雪。” 玉葫啐了两口,便道:“可千万别又下落,不然咱们回城的时候又要辛苦了呢。” 当夜,两人就在僧房里安歇,脱了衣裳,玉葫帮明媚把发髻拆开,头发披散下来。 此处也没有镜子,灯光又昏暗,显得格外古朴幽静,明媚垂眸看着身上小衣,忽然说道:“既然住在这里,免不了‘入乡随俗’,你去跟庵主问一问,有没有新的僧袍来给我穿?” 玉葫吃了一惊:“姑娘穿那个干什么?不吉利,还是不要。” 明媚说道:“有什么不吉利的,我住在这儿就觉得心里清净了,若再换上僧衣,才显得像样,何况此处没有别人,他们又不知道。” 玉葫无论如何不肯去,明媚哼道:“你是想让我亲自去要吗?” 玉葫被她喝问一声,只好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却见明媚一身素白,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玉葫看了一眼,心里竟砰砰跳了起来,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玉葫找到庵主,说明来意,幸好这庵里最不缺的就是僧衣僧袍,当下便捧了两套出来。 玉葫犹豫了会儿,临去时候便问道:“庵主大人,平时来这里借助的夫人小姐,也有要穿僧衣的吗?” 那尼僧怔了怔,而后微微一笑,道:“这也不是没有的,有那等格外虔诚的施主,的确会如此,换上僧衣僧袍斋戒敬佛数日,以示虔诚。” 玉葫这才松了口气,便抱着那套衣裳跑回来。 明媚见她果真取了回来,就接过去,放在自己枕头边上,借着幽淡灯光看了许久,才渐渐睡了。 次日,玉葫还在睡,明媚已经早早地起身,手在那粗布僧衣上缓缓划过,便把那僧衣取来,抖开穿了,也不梳头,只随意地披散着头发。 明媚下床,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回头看玉葫还在睡,明媚犹豫了会儿,终究迈步出去。 外头已经有早起的尼僧在扫地,见了明媚,便抱住扫帚向她行了个佛礼,明媚站住,同样回礼,如此一路潇潇洒洒,轻轻悄悄出了无尘庵。 明媚站在庵门口一端详,扭身走到右手边,顺着庵墙旁侧便往山上去,阶梯上干干净净,并无冰雪,两边路上却还有些许残雪点缀。 明媚一路看,一路往上而行,走了十几步,便觉得累,于是就坐下来歇会儿,如此走走停停,日出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半山。 清晨冷冽雾气飘渺,在山林之间萦绕着淡淡白雾,山风时而吹拂,把僧服的袖子都吹得鼓起来,衣襟也不停飘扬,宛如御风而行一般。 只走了这会儿,明媚头发上都带了一层微微地湿润,脸颊边的头发被露气打湿,贴在脸上。 明媚起初累的恨不得躺倒,浑身发热,渐渐地却反而觉得身体变得轻快起来,走几步,重重地吐一口气,看到白汽儿在空中消失,莫名地有种畅快感。 她继续往上,不知身在何处,却瞧见上面依稀是一座道观,栏杆一路延伸下来,明媚顺着栏杆往上,转头看去,却见在左手边上,栏杆之外,竟是白茫茫一片,山林竟都在脚下,浸没雾气其中,而她所在的地方,宛如置身半空。 怪不得此处要立起栏杆,不然若是一个失足,不知要落到哪里去。 明媚站在栏杆前怔怔出神,只觉得这雾气就如她的前程,整个雾茫茫,看不出何去何从。 一阵山风吹过,吹得她的长发跟僧袍一起飞舞起来,身子竟给吹得不由自主地贴近了栏杆。 明媚急忙伸手握住栏杆,感觉自己将要被吹出去一样……她勉强站稳身形,身后的长发却刷地飞起来,冲出了栏杆,像是黑色的缎子一样挥舞在空中,烈烈飞扬,像是一面旗帜。 明媚方才上山的时候,走了许久,身上早就出了汗,被如此一吹一吓,身子竟有些发凉,双眸望着底下那白茫茫地虚空之处,忽然想:“倘若我从此处掉下去,会落到哪里去?应该也不会有人找得到……” 身子微微前倾,双脚踩在地上,渐渐地脚尖垫地……发丝如青蛇一样在空中乱舞,仿佛有无数声激烈叫嚣,齐齐响起。 正胡思乱想里,耳畔忽地听到“咚”地一声钟响,隐隐地穿破云层传来,在层峦叠嶂里荡漾,直送到她的耳畔,在她的身旁围绕。 与此同时,身上忽地涌来一阵暖意,明媚怔了怔,眼睁睁地看到眼前的景物变得不同,从阴郁湿冷白茫茫一片变得清晰明朗。 明媚仰头,却见头顶的天空已经光明灿烂,她瞪大眼睛,蓦地回头……满目金光的阳光,迫不及待似地在面前跳跃闪烁,涌入她的双眼,那明眸之中,宛若两泓秋水,映着清晨的霞光,光华闪烁,璀璨绝美。 且说玉葫早上醒来后,揉揉眼睛,便去打水洗脸,又备好水,去叫明媚,谁知进门才发现人竟不在。 玉葫吃了一惊,跑出屋子,叫住一个经过的尼僧,问道:“可看到我们姑娘了?” 那尼僧摇头,玉葫撒腿往外跑,见人便问,最后还是一个小尼僧道:“卫姑娘么?清早上她出门去啦。” 玉葫呆了呆,拔腿跑出去,却见门口空荡荡地,哪里有人?正好此刻那两个婆子也起身了,正出来溜达,见玉葫跑出来,忙问缘故。玉葫顾不得,道:“你们看到姑娘了?” 两个婆子吓一跳:“大清早地,姑娘不在里面儿吗?” 玉葫按捺着惊慌,说道:“听人说姑娘出门了……你们,你们帮我找找。” 婆子们见她一脸惊慌,不敢怠慢,各自答应了,分头去找。 玉葫站在庵门口,呆呆站了会儿,不知往哪里去,想了片刻,便跑回庵里,冲到明媚房中去,翻找了一番,却见明媚昨儿换下的衣裳还在,昨晚上找来的僧袍却不见了。 玉葫浑身发凉,不知为何心中那种隐隐地不祥预感更重了,竟心惊肉跳起来,她转身又跑出庵里,一气儿跑到门口,镇定了会儿,见不远处那两个婆子的身影已经若隐若现,玉葫深吸了口气,将周遭打量一番,转身往右手边的院墙旁跑去。 玉葫顺着阶梯,发疯似地往上跑去,跑了一百多级,终于受不了,停下来急促喘息,又直起腰来四处张望,见此处快到了无尘庵后面。 玉葫略站了会儿,又迈步往上急跑,过了几十级才停下,眼前开阔了许多。 玉葫心急如焚,叫道:“姑娘,姑娘你在哪?”声音在山野间空空回荡,却无人答应。 玉葫回头看看,瞧见无尘庵被自己甩在后面了,她一咬牙,回身继续又往上而行,如此又走了百多级。 玉葫抬头看看,见上面树林重重,看不到更远的路,也不知这阶梯有多少级,回头处,却见无尘庵也淹没在山树跟杂草之间,玉葫急促呼吸片刻,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悲痛,忍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阶梯上,伸手捂住脸,呜呜地便哭了起来。 玉葫正哭着,却听到耳畔有人问:“你在这儿哭什么?” 玉葫吃了一惊,停了哭声,转头循声看过去,却见眼前站着的,竟正是明媚,一身僧衣,长发如瀑,面孔白里透红,双眸亮闪闪地,简直如林中观音冉冉降临。 玉葫大惊之下复又大喜,撑起身来扑向明媚,顺势便抱住了她的腰:“姑娘,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心里好着急……到处都找不到你……” 明媚怔了怔,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没事,我不是在这里吗?” 玉葫哭道:“好端端地,一声不吭就出来了,也不带个人……何况这里咱们都不熟悉,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走?” 明媚忍不住笑了笑:“好啦,不要哭了。” 玉葫摇头:“我心里急死了,姑娘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去哪,都要跟我说一声,不然、不然我……” 明媚叹了声:“好啦,我听你的,答应你。” 玉葫听她许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明媚:“姑娘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 明媚点头:“记得了。” 玉葫安心,冲她一笑,抬手在眼睛上擦了擦,把泪擦去,这才缓缓地放开明媚,又期期艾艾地问:“姑娘,你去哪里了?” 明媚说道:“我出来透透气,往上走了走。” 玉葫眨着眼说道:“上面有什么?” 明媚想了想,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更高远些……现在累了,改天再上去玩儿吧。” 玉葫见她能说能笑,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也大大地松了口气:“那……那我们先回去吧,我方才找不到姑娘,就叫那两个婆子帮着找呢,大概她们也着急了,我们回去说声儿。” 当下两人便慢慢地往下,回到庵门口,却见一个婆子站着正东张西望,十分焦急,另一个说什么:“……不得了!我去送信……叫他们帮着找……” 正说到这里,一眼看到明媚跟玉葫两个出现,顿时像是得了救星。 明媚安抚她们两句,婆子们见虚惊一场,大事化无,乐得高兴。 明媚同玉葫两个回到房中,明媚因走了许久,浑身发热出汗,当下便叫烧了水,沐浴一番,重新又换了僧衣。 玉葫替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她,只觉得穿着僧衣的明媚跟平常的大为不同,她忍不住又有些心跳,隔了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出声说道:“姑娘……” 明媚答应了声,玉葫说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明媚说道:“什么?” 玉葫松手,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见门外无人,才又回来,拿了梳子替明媚梳理头发,想了片刻,才又说道:“姑娘,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可是……我,我,我还是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自从……来到景府,自从二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姑娘总是不想跟我说……我、也知道你为难,尽量不问,但是今天……你留在庵里不只是想给夫人诵经是不是?” 眼泪掉下来,打在明媚的头发上,玉葫吸了口气,说道:“我求你啦,到底发生了什么,姑娘你……能不能跟我说?我很想帮姑娘,也不想看到你……出事……” 明媚听着玉葫哽咽的话,虽然端坐不动,眼中却也慢慢地涌出泪来。 自从进了景府,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对明媚来说,所有一切都得埋在心底,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那一次走投无路,在老太太跟前承认了,但是以老太太的方法,她得放下那一切,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欢欢喜喜风光无限地嫁给端王,其实这对明媚来说看似也是最好的出路。 但是她思来想去,仍旧下不了决心。她不想去欺骗端王,而且也觉得,根本是瞒不住他的。 但是她跟端王的事已经传的天下皆知,景府也是绝对不会取消婚约的,景正卿虽然曾说过让她把所有事情交给她,可对明媚来说,如果不嫁给端王就得嫁给景正卿……且不说能与不能,她扪心自问:不喜欢。 或许是先前被景正卿吓坏了,落下了坏印象挥之不去,明媚可以为了救他而毫无尊严地在端王府跪地,可是真要她嫁给他朝夕相对…… 当听说老太太要来家庙拜佛祈福的时候,明媚便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契机。随着日期越来越逼近,那个想法在脑中也越来越清晰:她终于如愿以偿地随着老太太来到,同时也如愿以偿地留了下来,——这是她计划中最难得一步了。 而接下来,她所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生、或者死。 听着玉葫在身后相问,明媚想了想,说道:“迟早你也得知道的,既然你问了,那……我便跟你说,我的确是有心来这里的,也不想回去啦,若是这里能容得下我,我就削发为尼,吃斋念佛罢了,若是容不得……” 玉葫手中一松,梳子落地,她转到明媚跟前,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姑娘,这却是为什么?” 明媚垂眸看向她,轻声说道:“因为我早就是不洁之身了,已经无法嫁给王爷,我找不到别的出路。” 玉葫脸色大变,明媚明白她的意思,又说道:“不是二表哥所为,是一个坏人干的,但那坏人已死了。不然我也得死,全因二表哥救了我,所以上回我才肯在王府那样为他。” 玉葫脸色缓了缓,明媚道:“如今你可明白了?” 玉葫的心怦然乱跳,这才明白自己这几日的不祥之感竟是真的,明媚见她惊骇无语,自己反倒镇定,便问道:“所以我说,如今才是我最好的出路。我只说是思念母亲过甚……王爷怪罪不了景府,老太太也不至于太为难……峰儿……二舅母看在我救表哥的份儿上,自会照料他……我也没什么心事了。” 玉葫听到这里,便道:“姑娘处处总为别人打算,什么王府什么景府什么小公子的!那为什么不好好地为自己打算?” 明媚一怔,玉葫抓住她的手:“我虽不知那坏人是谁,但既然死了,就是罪有应得,二爷大概也不会把此事到处宣扬,姑娘何苦为难自己,就也当这事没有发生就是了……王爷那样喜爱姑娘,难道姑娘就肯这样撇手?” 明媚一听,略有些愕然:这丫头所说,竟然跟景老夫人所说如出一辙。难道在别人眼里,都觉得此刻“瞒天过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微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914:27:44 ☆、103、执手 玉葫窥知明媚心意,便急着劝说道:“这、这其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儿,别说王爷或许不会发现,就算是发现了……王爷那样喜欢姑娘,也未必就会有事。” 明媚只是摇头。 玉葫心慌意乱,口不择言说道:“若是王爷不行,那二爷呢?二爷……不是一直都喜欢姑娘的?这会子难道是因为这件事而不喜欢了?” 明媚皱眉:“你怎么……提起他来了?” 玉葫道:“我是说,如果姑娘不想嫁给王爷,那也可以嫁给二爷……” 明媚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便道:“够了,你越来越胡说!” 玉葫放低了声音,然后却又一把抱住明媚:“总之我想姑娘好好地……不管如何,都要我陪着姑娘。” 明媚垂眸,默默看了她片刻:“那倘若我……” 玉葫正等着她说,明媚却又叹道:“罢了,让我再想一想。横竖还有两天。” 玉葫得知了绝密,起初的惶恐忐忑之后,却越发尽心地伺候明媚,闲暇时候,却默默地苦思冥想,究竟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能替明媚解开这个局。 玉葫想来想去,无非只有两种法子,第一就是隐瞒一切,嫁给端王;第二便是嫁给景正卿。只不过她也心知明媚好像对这两种法子都不是很喜欢,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选择留在尼姑庵里了。 玉葫捧着脸坐在台阶前,心想:“姑娘这样的人物,难道就一辈子留在这个没趣的地方?总要风风光光地才好。不然的话,就算是我,替她想想都不甘心……只是姑娘这个性子,认定了的很难有转回余地,唉,该怎么劝她才好呢。” 玉葫胡思乱想了半天,明媚却清闲了半天,手捻佛珠,在观音像前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也不知是因在寺院里的原因还是因为心真的静下来,心平如镜,无波无澜地,竟觉得难得地清净平和。 极至下午,无尘庵忽地来了数人,押着三辆车,停在庵外,有人翻身下马,要求见本庵主持。 庵主出来相见,来人道:“我们是景府的,来看一看表小姐在此处可安好,顺便送一些用得着之物,还有一些给庵里的布施,以及姑奶奶忌辰要用的东西,烦请庵主收了。另外——我们老夫人也有几句话要跟表小姐转述,也不用多劳烦他人,就叫表小姐的贴身丫鬟小葫陪着姑娘过来就是。” 庵主见来人谈吐不俗,知根知底,又送布施之类,自是应了,便叫个尼僧进内请明媚。 那人见小尼僧去了,便起身,道:“外头的东西,还请庵主过目。” 当下,便领着庵主出外,观看各色地布施之物,什么米粮香烛,各色贡品,连同僧衣僧帽,应有尽有,庵主虽是个平和无争性子,见状却也忍不住连连颔首,口诵阿弥陀佛。 那人在旁仔细又道:“听闻之前为了姑奶奶的祭日已经准备了东西,这一些是怕不够,又送了的,请务必隆隆重重做好了,让表小姐心中也安慰。” 庵主也连连应承了。那人就给庵主点算各色东西,因物品极多,一时半会儿竟点算不完,然而因是送给无尘庵的东西,上下的女尼自然也欢喜,除了坐课的,都在外头看,顺便帮着搬运。 这会子,玉葫自然是陪着明媚出来了的,那小尼僧带了人过来,不妨旁边有人说:“景府送了好些东西来,快去看。”小尼僧见明媚到了,便抽身也跑去瞧热闹了。 明媚自淡淡地,同玉葫往里,一步迈了进去,却见厅里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人,身披黑色大氅,连着帽兜,身段儿高挑,卓尔不凡地站着。 玉葫看看左右没有他人,便道:“你就是景府来的?要跟姑娘说什么呢?” 那人闻声,这才缓缓地转过身,一抬头,露出帽兜底下一张白净如玉极为俊秀的脸来,双眸极亮,带着笑意看向明媚。 明媚吃了一惊,恍然如梦。 玉葫却忍不住惊呼了声,叫道:“你、你是……王……” 明媚忙唤了声:“别做声。” 玉葫忙伸手紧紧地掩住口,只是双眼却仍旧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子,却见他丰神俊朗,面上笑意温柔,通身地贵气,不是端王爷赵纯佑还是谁? 玉葫跟着明媚进出王府,是见过端王的,但此刻一见,却几乎疑心自己是认错了。 明媚心细,记得小尼僧说是“景家来人”,此刻又见端王罩着帽子,是个不露行迹的样子,便喝止了玉葫。 见玉葫不做声了,她看一眼端王,又低低道:“玉葫,你且先出去外头等着,也记得不要对人多话……” 玉葫唯明媚的话是从,当下连连答应,便跑到门口去,站住了脚,一口气却仍旧有些缓不过来,心头怦怦乱跳,想道:“怎么会是王爷呢?王爷竟然亲自来这里见姑娘了?”想了一会儿,大为激动,又心道:“亏得姑娘还思前想后!竟想舍了王爷,如这样有情有义的王爷,叫我的话,什么也不用想,是怎么也要抓的紧紧地不放才好!” 玉葫想了会儿,便合掌向着天空祈祷:“观音菩萨,请你保佑姑娘想开些,保佑姑娘好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嫁给王爷,一生安乐无忧,永永远远给王爷宠爱着,别再让她受苦啦……” 且不说玉葫在外头暗暗祈祷。在屋里,明媚望着眼前的人,简直如在梦中:“你……王爷……”仓促两声,才记得要行礼,忙拜下去:“明媚见过王爷。” 乍然一看,景家来人换作端王,玉葫震惊,明媚自也是震惊的,只不过她年纪虽小,因遇了好些事,故而并不像是玉葫一样性情外露了,尤其是这两天在庵内修身养性……因此虽然惊诧,却并不失态。 但是对端王来说,却是意外且惊诧,不输于玉葫见了他。 只因在端王眼前所见,乃是个着僧袍的玉人,通身并无华美服饰,只穿着一件粗布淡蓝色的僧衣,也无丝毫脂粉点缀,却偏偏叫人一看,心中就浮现出“天生丽质”四字。 天然地一张芙蓉面,吹弹得破。朱唇未点,却如花瓣娇红,素面玉肌,却偏显出明净之色,似乎能想象到手指抚上去的时候那种娇嫩触感。双眸清澈明净,像是未经过任何点染的秋波,长发随意而整齐地披在肩头,却越发显得娴静如花,娇婉动人。 如此一个玉人裹在那粗布的僧衣之中,看得端王惊愕之余,却又满是爱惜,只觉得那粗糙的衣裳恐怕会磨坏了她娇嫩的玉肌。 见明媚下拜,端王上前一步,顺势将她扶住:“怎么……竟是这个打扮?”近距离看,却更见到眉如春山,唇如樱颗,长睫轻颤,如斯眉目如画,点点都成了他心底山水。 明媚将手从端王手中缓缓抽出,道:“入乡随俗……进了庵里,未免就……王爷怎么竟来了?不是说,是景府的人来了吗?” 端王见她抽手,心想这是在尼庵之中,倒不好过分亲近,便道:“你过来,我同你说。” 明媚抬头看他一眼,往前几步。 端王看着她,多日不见,甚是思念,忍不住回身,便仍紧紧地握住了明媚的手,明媚身子一颤,想抽回来,却又有些无力,只好低低地叫了声:“王爷……” 端王听着她的声音,越发心动,把那柔软的手握进掌心,才略略放心,拉着明媚令她落座,自己便坐在她旁边,便说道:“我这几天杂事缠身,另还有些原因……不好就去景府,也不好就再请你过去,心想过了年后,没多久就正式迎你过去,索性就忍着,你不会以为是本王疏远你了吧?” 他如斯温柔口吻,又带着些不安似地,的确是出自真心。 明媚听着,心道:“我哪里有资格怪他呢,何况我也并没有怪他。”却看端王一眼,只摇头:“没有。” 端王一笑,细细瞧着她的脸色:“听说你跟着老太太来进香……后来又留在这里,我十分诧异,且又担心,这几日天气寒冷,城外要更冷些,尼庵必然是比不得在府里的,你必然是受苦了……” 明媚怔怔听到这里,便看端王:“王爷……” 端王微微一笑:“不过倒也好,你留在此,我却可以来看你一看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双手合起,握着明媚的手,将她的手儿捏了捏,低低笑道:“还好些,不曾瘦了,不然本王是不依的。” 明媚看着他温柔而笑的模样,想到自己留在庵里的目的却是为了……眼睛忍不住就红了,她有幸得到他的喜爱,却无法永远地拥有,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此。 有一瞬,真想就把事情跟他说了,但却又知道那并非上策,只好拼命忍着,然而明媚心中难受,伤感之情如河水般一涌而出,她虽然竭力掩饰,又哪里掩藏的如斯完美? 端王握着她的手,忽地察觉她在发抖,抬眼看去,就见明媚眼中带泪,垂头要躲开他的目光。 端王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来:“明媚,你怎么了?”便走到明媚身旁,明媚摇头,眼中的泪凌乱跌落,端王抱住她,抬手挑起她的下颌,却见她眼睛发红,显然是因伤心之极才会如此的。 端王大为痛心,且又震惊:“发生何事?为何……难道是有人欺负你?” 明媚听他不停地问,又听到一个“欺负”,心头狠狠一颤,想道:“我是万不能让王爷知道的,说起来,便会吐露一切……更会连累景正卿,他好不容易才……” 明媚吸吸鼻子,只道:“我只是……近来十分地想念母亲……大概是因她的忌辰将到了,所以、所以总是很想念的……” 端王听了,才缓缓地松了口气,道:“傻孩子,我当是什么……你、唉,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只是逝者已去,你尽尽心意也就罢了,这尼庵是太过荒凉了些,你一个人在此,难免会胡思乱想,做完了这场法事,及早回去吧?”他是个细细哄着劝说的语气,一边说,一边仔细看明媚。 明媚点头:“我、我知道……” 端王才一笑,掏出帕子替她擦擦脸,道:“你方才,吓了本王一跳……本来将近一个月没有见你,已经是想的不成了,却还得忍着……方才看你哭,还以为你也是……在想本王……幸好,没有大事也就罢了。”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却有些无奈似的,略带苦涩地笑了笑。 明媚听到这里,再也顾不得其他,张开手,顺势就抱住端王的腰:“我想王爷……我想你,也一直在想……” 泪滚滚落下:她岂不正是在想他?想该如何解决,想改如何选择,想改怎么去面对他。 端王一愣:“你……你……” 明媚把脸贴在他的身上:“我只怕有一天……王爷会嫌弃我,会、会不要我了!” 明媚说着,自然想到她最担心的事,顿时便不顾一切地哭起来:“纯佑,我很怕……你、你不要嫌弃我,不许不要我……” 这是明媚第二次唤他的名字,第一次却是被半逼迫着,跟此刻的意味全然不同。 端王身子一颤,手抱在明媚背上,感觉明媚在自己身上哭的颤颤地,他张开手,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摸过,却又握住明媚肩头:“你看着我。” 明媚仰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面前的人,端王凝视着她:“不许说方才那些傻话,什么嫌弃,不要之类,你哪里听来的,为何要那么说?罢了,我全不管,只是……你要记住,不论如何,本王是绝不会放弃你的,听明白了。” 明媚怔怔地,端王又道:“你这孩子,心里大概也藏着什么,只是,就像是当初你才去王府,我跟你私下说的……我问你正当豆蔻年纪,要跟了我,是否会觉得不喜欢,你是怎么回答的?” 明媚嘴唇发抖:“我……我……” 端王道:“你忘了?” 明媚眼神闪烁,苍白的脸有点发红:“我……我说……王爷为何不说‘执子之手,与子……与子偕老’……” 端王低低笑了声:“原来你竟记得,那么,你便记好了,这句话,也是本王送给你的,明白了?” 明媚晕红了脸,可是神奇地,听了端王这一句,长久以来令她烦恼的那问题竟烟消云散,明媚点点头,心里隐约几分甜蜜:“明白了。” 端王见她乖乖答应了,双眸凝视她片刻,忽地说道:“真不该应了你要守那么长的孝期,应该早点娶了你过去……你也不用这样多心了。” 明媚脸色越红:“王爷……”低了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不防眼前光线一暗,明媚心中诧异的当儿,唇上软软地被印落,却是端王忽地俯身亲吻过来。 明媚怔了怔,而后便轻轻地闭了双眸,接受了他如斯温柔的一吻。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就在厅外门口处,有一道颀长的影子簌簌发抖,僵立原处,双眸喷火似地盯着这一幕。 ☆、104、有话 明媚心中乱跳,端王却是个有分寸的人,因情难自禁才凑过去一吻,却心知这是庵堂,不能造次,当下蜻蜓点水后便抬起头来,手摸过明媚的长发,只觉手底的青丝如缎子般柔滑,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端王吸了口气,暗中镇定心神,才又说:“山脚下冷,尽了心意之后便及早回去吧,放你在此处,我也不安心。” 明媚靠在他身上,只觉得身边的人身上及话语动作之中都带着淡淡暖意,将她围拢在内,低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端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道:“我也不能再来看你了,也暂时不会去景府……方才跟你说是有各色原因,其中一个,便是因为太子之事,我救了景二郎,皇后明里暗里恨着我,我若去的勤,无非更戳了她的眼,因此这一回我也是轻装简从悄悄来的,免得张扬了,又惹出事端来。” 明媚若有所思:“莫非……皇后也会迁怒于我吗?” 端王心头一沉,却又笑道:“应该不至于的,她所要对付的,只是景家跟我而已……暂时不会对你如何,然而为了安全起见,我会在此处留几个人手,听闻景家也在家庙留了人?可以互相照应,自然,没有事就大好了。” 明媚微微一笑,将脸贴在端王身上:“王爷,你对我真好。” 端王忍不住出声一笑:“小家伙,这才知道本王对你好?先前那些胡思乱想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后可……安生些吧。” 明媚含羞点头。 端王说了阵儿,外头有了人来,并不进门,只咳嗽了声。端王听了讯号,便对明媚道:“我该走了……你好好地,别叫我担心。” 明媚竟有些舍不得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嗯……” 端王握着她的手,也不肯放开,听到外头又是一声咳嗽,狠狠心,便松了手,转身,将帽子一兜,大步往外而去。 明媚上前一步,却见端王迈步出了门槛,大氅尾摆当空一荡。 明媚生生停了步子,抬手掩住口,不让自己唤出声来。 端王去后,玉葫才扑腾腾跑进来,一把先抱住明媚:“姑娘,你心里高兴不?” 明媚本正伤怀,听了玉葫的话,忍不住一笑,便咳嗽了声,把她的脸推开:“没头没脑又说什么。” 玉葫抱着她不放,小声说:“王爷来看你,姑娘可别乱想其他的了吧?一心地就嫁给王爷就好啦!” 明媚垂眸,并不回答:“这也是你能说的?快快闭嘴,我们回去了,留神给人看见,很不想样。” 玉葫嘻嘻一笑,这才松手,陪着明媚往外走去,这一刻,却也放下了心中大石,看到端王,又揣测明媚反应,知道明媚也很得安慰,玉葫自然更是欢喜无限。 人生便是如此峰回路转,早上起身之时,明媚还是满心绝望,没想到到了下午,却又似绝处逢生一般。 渐渐地黄昏降临,明媚吃了斋饭,自沐浴更衣,在观音像前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才回了房歇息。 明媚的睡房是庵里特地拨出来给一些施主住的,跟僧房东西相对,隔着庭院距离甚远。因近年关天气又冷,几间睡房并无他人,只有明媚同玉葫两个,明媚睡里间,玉葫便在外间守夜陪伴。 玉葫拨了拨炉火,笑道:“姑娘觉得暖不暖和?” 明媚问道:“像是比昨日要暖一些,怎么了?” 玉葫笑:“可不是要比昨日暖?这是今儿王爷来时候特意送的炭火,说是怕姑娘冻着,要让用这些呢。” 明媚低头一笑,因刚沐浴过了,又遇了热气熏腾,脸儿也红红地。 上了床,明媚想了会儿,忍不住便笑笑,心底那抹酸楚总算是被压下去了。 如此到了半夜,明媚酣睡之中,忽地觉得有些奇异。 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睛,明媚朦朦胧胧中瞧见一道修长身影,无声地立在床前。 且说景正卿一人一马,缓缓沿着山路而行,距离太基山山脚三四里,便是太基镇,因此处距离京城不远,而每年到了时节来来往往去太基山烧香祈福的络绎不绝,因此太基镇上酒楼客栈林立,十分繁盛。 景正卿漫不经心溜达着,马儿忽然被人拦住,有人热络招呼道:“这位公子,是刚拜佛烧香回来?时候不早了,小店有上好的酒菜,不如吃了再回京也是使得的,若懒得动,小店也有舒服的客房……价廉物美,公道便宜。” 景正卿正满心低落,心不在焉,听小伙计的声音透着一股喜气,便斜斜瞥过来,随口问道:“你这里……有解千愁的好酒么?” 小二怔了怔,对上景正卿锐利的双眸,瞧出这双眼睛里有一抹疲倦似的,这小二常年迎来送往,是最机灵不过的,当下笑道:“小店有极好的陈酿,据说方子是极早之前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是皇上娘娘们才能喝的,委实难得,来往的客人也很是喜欢,客官不如尝尝看?” 景正卿听到“皇上娘娘”,不由嗤地一笑,咬牙道:“什么皇上娘娘,太子王爷,都有什么了不起的。”当下翻身下马,小二大喜,忙叫人牵了马到后院,见景正卿一身华贵不凡,马儿也膘肥体壮,鞍蹬精致,便吩咐喂上好的饲料。 景正卿抬头一看,见是“太基客栈”四字,写得倒也是苍劲有力。 进了客栈,上楼坐了,小二道:“打这儿就可以看到太基山,客官您瞧,就在那里……”说着,伸手把半扇窗户推开。 景正卿转头,果真看到底下便是一条大路,显然是通往太基山的那条,一直延伸出去,而不远处那一片苍翠隐隐,近在眼底似的。 景正卿目光下移,试图找到无尘庵的地方。 “客官,您要吃点什么?小店有……” 景正卿一抬手:“随意上一些罢了,好酒要来一坛。” 小二见他神情忧郁冷淡,不敢多言,当下点头哈腰答应了,便去准备酒菜。 顷刻间酒先送上来,小二道:“客官,这酒后劲儿极足,您悠着点儿,慢慢喝,菜一会儿立刻给您上。” 景正卿点头,小二便给他倒了一杯先,景正卿道:“我自己来,你去吧。” 小二才告退了。景正卿抬手喝了口酒,这酒入口绵甜,滚落喉咙的时候才觉得一股隐隐地辛辣,缓缓散开,景正卿一皱眉,不知究竟是被酒烫得还是如何,双眼顿时涌上一层薄泪。 景正卿自斟自饮,喝了两杯酒,菜也渐渐上了。他临窗独酌过了这一刻钟,忽地就见楼下大路上有几辆车急速飞驰而来。 景正卿一怔,认得是端王的车辆。一瞬间连吃东西也忘了,只定定地看着那几辆马车自路上急急奔来,惊雷般从眼下驰过。 先前景正卿日思夜想,想明媚早点回京,可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他心里忐忑难耐,苦苦琢磨,究竟给他想了个法子出来,那便又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上回太子之事,多亏了云三郎暗中安排一个假的明媚前去欧玉娇府上,才度过了那一夜危机,如今景正卿便也想如此。他表面只说云三郎相请他过府,今晚上就不回来了……在景老太太跟景睿跟前报备了,自己却跑到云家,跟三郎通了气。 三郎问他又想做什么,景正卿自然知道他是不会赞同的,就支吾。 三郎何等聪明,便哼道:“你别又做出事儿来,你茂二哥可是让我看着你的。” 景正卿见他窥破几分,便笑道:“我有分寸,你放心罢了,最多是天黑之前就回来了。” 三郎对这话不报十分希望,只半信半疑。 景正卿告别三郎,戴了帽子,避开人慢慢而行,一直出了城,才乐得纵马而行。 他身上的伤才好不多久,如此颠簸了会儿,便觉得有些难忍,当下才收敛了些,看日影还高,倒是不着急,便勉强放慢了马速。 如此很快将要到了无尘庵,景正卿心头一阵激动,便在心中想究竟是该从正门而入,还是偷偷去看一眼罢了,正在乱想,忽然见前头无尘庵门口停了几辆车,有人正在搬运东西。 景正卿见状,便自然要避开这些人了,当下拨转马头,想从旁边的路绕到后面去,正避开了,却听到门口有人道:“老太太不放心,因此又让送这些过来……” 景正卿一怔,不免细听,却听那人说是景家派来的,景正卿心知有异:景家的人他怎会不认得?何况府里根本没有令派人来送东西,景正卿站了会儿,见那赶车的,说话的众人都气度不凡,分明都是些会武功的,他略站片刻,心中牵挂明媚,把马儿往旁边隐蔽处一栓,悄无声息潜往后院。 景正卿翻身入内,不大的无尘庵空荡荡地,他趴在墙头看了会儿,隐隐地看到远处两道人影正转过回廊,却不是明媚跟玉葫又是何人? 景正卿大喜,赶紧翻身跃入,又不敢造次,隐藏身形,逐渐靠近。 不防却看到那样一幕。 他以为是有人假冒景府的名头前来不轨,谁知道却是那有情有义的端王爷前来私会明媚。 端王的名头满城皆知,人人都赞那是个温文儒雅天生高贵的贤德王爷,先前景正卿也是这样以为,但是现在,在他心中,这王爷却也只是个无法无天好色如命的登徒浪子罢了! 尤其是看到他竟吻住明媚。 马蹄声得得,车辆滚雷般迅速掠过,景正卿冷笑,心道:“他竟不留宿在庵里么?堂堂一个王爷,竟肯乔装改扮着去私会,又干什么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 他心中暗恨,却不做声,一仰头又喝了一杯闷酒。 眼看着一坛子的酒水要见了底,景正卿心中的愁仿佛也消退许多,觉得带了四五分酒意,却仍不觉满足,正要再叫小二拿酒,忽地听到外头有人上楼,踩得楼板噔噔作响。 景正卿蹙眉:怎么又好似来了几个高手? 正在心里暗自琢磨,却听那几人越来越近,有人道:“方才那过去的车辆,看来眼熟,像是景府的。” 另一人道:“看来那人留在庙里是真的了。” 景正卿一听,双眉一挑。 外头的人却很谨慎,其中一个便道:“停口,进去再说。” 一个人见旁边房门微掩,就问道:“小二,那边是谁?” 小二道:“是一个客人……” 景正卿听到这里,便故意趴在桌上,做不省人事状,嘴里低低发出轻微鼾声。 小二探头看了眼,笑道:“我让这位客人慢着些喝,没想到是个急性子,我们这儿出的烧酒是最厉害的,他竟一坛子都喝了,这不是醉的睡了过去?这下子今夜势必是要在客栈里安歇了的,可怪不得我……” 那三人一听,彼此不屑一笑,进了隔间。 小二送了进去,问了要吃用的酒菜,是否住店,其中一个便道:“给开一间房,弄几样可口小菜,酒就不必了。” 小二道:“客官,我们这儿的酒虽然后劲十足,可是却极爽口的,真不要?” “啰嗦!咱们有事,改天再喝。” 那小二只好出来,路过旁边隔间,见景正卿还趴在桌上,便笑道:“大概是看到这位客人喝醉了,故而不敢喝了,也好也好,待会儿叫人把这位客人扶到卧房里去才好。” 小二自去了,景正卿趴在桌上,凝神细听,就听隔壁间有人便道:“今晚上行事不容有失,因此最好滴酒不沾,若再失手,咱们可就活不成了。” 另一人低声道:“说的是!然而这回要处置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不似那等悍勇的武官,应该不至于有什么意外。” 第三人却说:“不可大意,他们家的人必然有防范,留了人驻守护卫也是有的。” “若真的在庵堂里,那里都是女尼,从不留男人过夜,能防范到哪里去?” 这三人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便停下来,因小二回来送菜饭了。 小二出来后,便来扶景正卿,景正卿心里明白,却故意含糊哑声道:“酒……” 小二笑道:“客官您是醉啦,小人搀扶您去歇息。”半扶半抱着人而行,景正卿垂着头,散发便荡下来挡住了半边脸,拖着脚跟小二往外走,却听得隔壁的人道:“尽快吃了饭,去踩踩地方,晚上……” 景正卿还要再听,却已经隔得远了,听不真切。 小二扶着景正卿回了房,笑道:“这位公子可真沉呐。”拍拍手,拉上门便出去了。 小二前脚去,景正卿后脚自床上坐起身,脸上虽因酒力而绯红一片,双眸却阴冷似水。 ☆、105、占有 夜间,行人稀少,加上冬夜寒冷,镇上的百姓也都早早安歇了,掌柜的交代小二守着,自己便也去睡了。 店小二正趴在炉子边上瞌睡,却忽地听到有人道:“小二哥,再去拿一坛酒给我。” 声音清清冷冷地,却很好听。 店小二抬头,擦擦眼睛仔细一看,却见是白日那位喝醉了不省人事的公子,此刻站在面前,双眸异常清亮,脸色冷峻地看着他。 店小二呆了呆:“客官,您……这时候喝酒?厨房里已经歇下了……” 景正卿摇头,小声说道:“不必炒菜,你给我一坛酒,再把马牵来。” “您要退房?”店小二越发吃惊,这个功夫,城门早关了,夜深人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他要去哪? 景正卿道:“正是,快去吧。”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银锭子:“剩下的给你了。” 店小二接过那锭银子,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把多余的话咽下去:“好,好的,小人这就去!” 店小二去取了一坛子酒,回来递给景正卿,又跑去后院把马儿牵出来,道:“已经喂足了上好的草料,公子您要去哪?” 景正卿翻身上马,笑道:“老子要去抢人!”他说完之后,哈哈大笑了声,一抖缰绳,绝尘而去。 店小二在后面瞧着,摸摸头:“好奇怪的公子爷,这大半夜的往外跑,抢什么人呢?莫非是心上人?瞧来倒是七八分像了……” 景正卿一路打马而行,眼前前头将到了无尘庵,景正卿并不靠前,反打马进了旁边树丛,仍旧把马儿栓在隐蔽处,便席地而坐。 他把腰间的剑,箭壶跟弓都拿下来,放在腿边,白日他出去溜达许久,才找到一家卖弓箭的店铺,虽然算不得是上等货,却也够用了。 夜里极冷,此处夜风如刀,景正卿抱起坛子,拍开酒封,仰头先喝了两口,滚烫的酒入了腹中,一股暖意升腾。 景正卿将身子靠在背后岩石上,长长地出了口气,抬起头来,却见天幕上月朗星稀,十分清晰。 他无声喝着,大概一刻钟左右,远处传来马蹄声响,听来正好是三匹马。 景正卿撇嘴一笑,把坛子举起来,仰头喝了数口,眼见坛子快要见了底儿。 马蹄声越来越近,景正卿把坛子放下,抓起旁边的弓箭,搭弓上箭,目视前方路口,却见夜幕之中,果真有三匹马急急奔驰而来,马上的人都是黑色的夜行衣,打扮的十分利落。 这一幅模样,自然跟白日酒楼所见的不同了,但却跟那一日在雀屏山上暗算他的人一模一样,景正卿抬袖子擦擦嘴边的酒水,咬牙低低说道:“今日就让你们这些狗贼,也尝尝爷爷受过的苦!” 眼见着马儿原来越近,景正卿目光眯起,嗖地一箭射出,跟在最后的那马上行者毫无防备,闷哼了声,倒身落地。 前头两匹正在疾驰,听了动静便放慢身形,景正卿飞快搭箭,箭无虚发,不由分说又射出去,那第二人正要回身去查看伙伴如何,哪里会防备有暗箭伤人,才一转身,颈间便已中箭,连闷哼一声都不曾便倒下去。 头前那领头之人回眸时候,心中大叫不好,便瞧见冷箭所在方向,顿时拔出腰间的刀,转头看向景正卿的方向:“何方小贼!暗箭伤人!” 景正卿笑道:“你爷爷!这种勾当不也是跟你们学来的?”一边说着,一边手中的箭毫不留情,嗖地射出去。 那人莫名心惊,挥刀挡住:“混账东西!”仗着有刀护身,竟打马奔过来。 却不料景正卿又出一箭,却不射人,竟十分刁钻地正好射中马腿。 马嘶鸣了声,顿失前蹄,往前栽倒。 幸好那人反应快,见势不妙,及时纵身自马背上跃了下来。 景正卿不疾不徐,把弓箭一扔,抓起地上的长剑,挺身站起,一手抱起酒坛子,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干了。 月光下两相照面,那人吃了一惊:“是你!” 景正卿道:“可不正是你爷爷么?”把空酒坛往地上一摔,酒坛子落地,发出哐啷一声,碎成片片,景正卿仗剑笑道:“今儿你们来的人有些少了,白让爷捡了个便宜。” 那暗杀者是听过他的凶悍名头的,心中一寒,然而此刻也已无退路,当下一咬牙:“你又如何?区区一个武官而已……就连整个景家,也不过只是……” “废话……”景正卿挥剑扑上,月光下人影闪烁,刀剑相交,闪出簇簇光芒。 电光火石间,景正卿道:“不如说说你的来头究竟有多大?” 刀光映出他比刀锋还利的双眸,暗杀者哪里敢说,挥刀后退一步,严阵以待,暗中冷汗涔涔。 景正卿哈哈一笑:“我还算是个区区武官,你却是个连来历都没有的鬼祟鼠辈!”仗剑而上,运剑如风,剑光雪亮,如同漫天飞雪,将那人身影笼罩在内。 刀光剑影之中,暗杀者惨叫一声,已经负伤,景正卿寸步不让,挺剑跃起,剑锋准准地直指那人喉咙处:“跪下!” 那暗杀者身子震动,手中的刀一动,景正卿剑尖往前一撞,那人喉头顿时流下一股鲜血。 暗杀者手一抖,刀便落地,他被迫缓缓跪地,双眸盯着景正卿,忽地问道:“你怎会知道我们今夜会来?” 景正卿同他对视,忽地笑道:“爷觉得这是天意。”若不是他心血来潮要来见明媚,要不是他无意看到明媚跟端王亲昵负气离开,要不是小二拦住他……景正卿心中那个决心,也越来越成了形,落了定。 那暗杀者忽地狞笑:“好吧,就算你拦在此又如何?我们先前早已经去了两个兄弟,这会儿,那小娘儿或许早就给杀死了!” 景正卿面色一变,本能地想回头看一眼无尘庵,却生生忍住,凝视静听片刻,望着那人双眼笑道:“你果真机警,想赚我回头你便动手么?” 暗杀者见他竟不上当,暗恨,却道:“我并非骗你,我们三个不过是来善后的。” 景正卿悠悠然道:“若你说的是真的,我瞧着你那两个兄弟也是难回去复命了。” 那人一怔,景正卿扫他一眼,道:“你真以为下午来的人是景府的?端王爷为了避嫌,肯一个月不同我们家相交,他又怎会放心他那心上的人孤零零留在这里呢?他来的时候明明有十几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少了数人……你觉得,你们那两个人,跟端王所派的暗卫,能耐孰高孰低?” 景正卿记忆力甚好,庙门口扫了一眼,隐约记得来的人数,而端王府的人离开之时,他也正好在太基客栈里看了个清楚,此刻一对照,便明白其中诀窍。 那人浑身发抖,没想到这一遭竟是自投罗网,此一刻,已入绝境。 景正卿垂眸,道:“事到如今,只留了你一个活口,你老实跟我招认,今晚上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对卫明媚下手,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暗杀者身子巨颤,垂眸想了片刻,苦笑道:“既然入了门,就没有逃脱的可能……你……休想……” 景正卿心叫不好,忙要撤剑,那人却动作甚快,往前一扑,剑尖便刺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飚出,景正卿恼怒,却叹了声,挥手把剑j□j,这才回头看一眼无尘庵,笑道:“正好,河蚌相争,我这渔翁就浑水摸鱼吧。” 明媚隐约中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跟淡淡地血腥气交融。这种感觉很不舒服,让她从安静地沉酣中醒过来。 明媚睁开眼睛,便瞧见那床边的人影,失声叫道:“你是……” 那人上前一步,轻声道:“我在这里看了好久了,妹妹竟然睡得这样熟,都没察觉……可是做了美梦了?梦见了什么?” 明媚听见这个声音,眼睛也有些习惯了黑暗,顿时道:“景正卿,你……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忽然心里一颤,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景正卿却兀自追问道:“怎么不告诉我梦见什么,是梦见了端王吗?” 明媚忍着惊怕,喝道:“你不要胡闹,这里是庵堂……” 景正卿哈哈仰头一笑,道:“什么庵堂……妹妹是想拿观音菩萨出来压我吗?” 明媚听着这声音,竟似有几分醉意一样,又嗅到酒气,顿时忍不住叫道:“你喝酒了?你打哪里又喝醉了!” 景正卿道:“我是喝醉了,可又觉得极清醒。” 他喃喃叹了一句,便靠近了床边,明媚后退,将身子贴在墙上,惊慌看他:“你……你又想干什么?” 景正卿凝视了她片刻:“我想……我先前还以为你对我有几分真心,说要把自个儿给我,我还能指望些,我这两天心心念念怎么去讨好端王,如何才能立个大功,如何才能像个绝世的好法子,让端王把你给我……我想你想的紧,又瞒天过海地骗过家里头,特特跑来看你,妹妹,你觉得,我看见了什么?” 明媚身子一抖,顿时想到下午时候端王来的那一幕,双眸中顿时透出惊骇之色:“你……你……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景正卿靠近了,酒气逼人,望着她双眸,轻声问:“你没有……骗我吗?!” 他把明媚一把拉过来,缓缓地低声说道:“可你都是骗我的,应付敷衍我的……可笑我当你对我有几分真心,知道你为了我跪在端王府,我只觉就算是为了你死又何妨,我心甘情愿的……可是……”黑夜之中,二爷眼中涌出薄薄一层水色,却偏又一笑:“我真是……为你操碎了心了,从没这么……为一个人,然而想来……都是白费了力气!早知道这样就让我死在那牢里又何妨?”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明媚颤抖着,有种不好的感觉,只想竭力把他推开,离他远些,“下午王爷是来看过我,又如何?” 景正卿笑道:“是啊,又如何?王爷那样疼你爱你,体恤着你,那样自持的人,竟然在尼姑庵里吻你……可见真是为了你神魂颠倒了,你必然是很喜欢的吧?大概不管你是不是失了身,对王爷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依旧会把你捧在掌心上,你心里必然是得意极了,恨不得立刻就嫁过去了,是不是?” 明媚见他越说越是露骨,便摇头道:“我不听我不听!这些都不用你说,也轮不到你说……你……你快走!” 景正卿瞧着她,带泪笑道:“你又赶我走,每次见到我,都恨不得把我推得远远地,每次见到那个端王,就贴过去,抱住那人……恨不得不放手,景正卿啊景正卿,你还真是可怜……” 明媚听他说前两句,还有些羞愤,听到最后他自怨自艾似地叹息了一声,却不由心头一颤,喝道:“你胡说什么!” 不料听在景正卿耳中,却像是在否认他说的她抱着端王不放,景正卿停了口,转头看她,唤道:“明媚。” 明媚听他忽然间换了口吻,这一声唤的有些温柔似水,一时怔住。 景正卿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明媚一颤:“二表哥……” 才想要劝说,或者求一求他,仍如以前一样……忽然间景正卿却咬牙沉声道:“我已经……忍够了!” 他忽然之间就像是换了个人,把她一把拉过来抱入怀中,不由分说地含住她的唇,舌尖强硬地闯入,便死死地缠住她的舌头。 明媚几乎没反应过来,景正卿拼命地吻着她,贴近了她,他才安心似的。先前一路而行,仿佛满目都是茫茫地夜,永远也找不到黑夜的尽头,只有现在! 手上用力,便将她素白的里衣扯落,大手在她胸前狠狠一揉,又去扯她的绢裤,动作粗鲁,毫无怜惜之意,手掌粗糙,狠狠地擦过她的腿,一阵疼痛,不知是不是被划破了肌肤。 明媚想叫,却又叫不出声来,就好像狼一口咬住了白兔,景正卿一手抱着她,一手解开自己腰带,翻身上了床,伏身欺上。 明媚张口,嗓子却似哑了,忽然之间身子一僵,感觉景正卿探手下去,手按在她的花芯处,略微用力。 “不……不……”明媚变了声调,似乎知道这一次是不会轻易脱身了,有种暴风欲来的感觉,顿时竭力挣扎起来。 景正卿一手死死地按住她的纤腰,抽出手来,看了一眼:“这样可不成,要有点水儿才不会伤了妹妹。”他冲着她一笑,在明媚还没懂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景正卿挽起她的双腿,俯首下去,用力在下面**了数下。 明媚忍不住大叫一声,慌里慌张道:“二表哥!”拼命挣动双腿,却被他压得紧紧地,纹丝不能动。 景正卿全不管,一阵舔舐挑拨,见那处略有些湿润了,才重抬起身来,低笑着说道:“妹妹别太大声,把玉葫那丫头惊醒了就不好了……她进来倒是无妨,我自有法子让她就站在原地,只能看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妹妹想要她看我是怎么弄你的,那就大声地叫!” 明媚心头发凉,听着这样阴沉冷漠的声音,竟不能再出声。景正卿抬手,在她脸上抚过,却又柔声道:“开始必定是有点疼得……一会儿就好了……” 明媚呆呆地看他,这一刻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连景正卿的脸都变得极为陌生起来。 身下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撑开,太疼了……明媚眼睛陡然瞪大,张开口,发出无声地喊叫。 景正卿端详着她的脸,底下缓缓地侵入:“很好,好孩子……” 眼中的泪刷地涌起来,又飞快地顺着眼角滑落,明媚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勉强发出声来:“啊……” 景正卿唇角斜斜地挑起,在那一声将出未出的时候低头,牢牢地吻住了她的嘴。 ☆、106、冤家 景正卿起身,不疾不徐地穿好衣衫,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外裳并腰带,缓缓整理妥当。 回身看一眼床~上,景正卿抓了明媚的衣裳,放在床边,一声不吭从里间出来。 外头玉葫躺在床上,无知无觉。 景正卿走过去,在她胸口轻轻一点,解开了她的昏睡穴。 玉葫身子一震,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面前景正卿的时候,猛地一惊:“二爷?” 景正卿冲她一笑,道:“进去吧,好好看着你主子。” 玉葫莫名其妙,翻身坐起:“二爷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姑娘?”她转头看看里间,急忙穿上鞋子,又问:“姑娘怎么了?” 景正卿本正往外去,闻言停下,回头看向玉葫。 玉葫怔住,却见景正卿微微地露出笑意,向着她说道:“有一句话,你替我转告她,以她如今的能耐,想算计我,的确是容易的,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她愿意,什么时候把我这条命拿了去,我也没有话说。” 玉葫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这口吻里头带着一股子的决然。 玉葫竟无法搭腔:“你、二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景正卿唇角一挑,没头没脑道:“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玉葫不明白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景正卿轻描淡写似地一笑,负手出门去了。 玉葫怔怔地盯着他的身形消失眼前,像是想到什么,这才慌忙转身进了屋里,一眼瞧见床帘垂着,里头毫无声息,玉葫跑过去撩起帘子:“姑娘!”一眼看到面前情形,顿时抬手捂住了嘴。 早上,外头那两个伺候的婆子便进来,要见明媚,玉葫出来拦下,问:“何事?” 婆子之一道:“方才有个人来找,问表姑娘可安好?叫我们进来看看。” 玉葫惊诧地问:“自是好的,又问什么?只是昨晚上嫌屋里热开了窗,结果感染风寒,正在休息……他们是何人,为什么这么问?” 婆子陪笑道:“说是府里头伺候的人,近来发现庵外有几个可疑人行迹……怕有些小贼进来,会打扰了姑娘清净。” 玉葫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谨慎些倒是好的。如此,你自出去跟他们说,姑娘好端端地,风寒也不打紧,已经拜托庵里的小师傅熬了药了……也多谢他们护卫。”婆子记住,便双双退了。 玉葫打发了两个人,才抽身回来,重新进到里面儿。 床~上明媚咳嗽了声,缓缓起身,玉葫忙小心扶住了,目光瞟向明媚身上,因衣裳穿得单薄,竟看到脖子跟颈下许多鲜艳红痕。 玉葫起初还不不知道是什么,及至看到有一处竟似是印着几个牙印,才算是反应过来。 玉葫只觉得泪都从心里涌出来,想到早上景正卿若无其事离开的样儿,恨不得操一把刀冲出去杀了他。 明媚咳嗽了声,将头靠在她的肩头,便问道:“她们走了吗?” 玉葫不敢在明媚跟前落泪,就点头,做若无其事的模样:“都走了,姑娘……” “那就好……”明媚垂着双眉,长睫无力地耷拉着,宛如断了的蝶翼,隔了会儿,才说:“烧些热水,给我沐浴吧。” 玉葫见不得她这样淡然无事的,她越是如此,玉葫心里就越发慌张:“姑娘,姑娘你可别吓我……” 明媚勉强抬眸看玉葫,此刻她浑身连一丝的力气都无,连抬眸相看都是勉强,对上玉葫带泪的眸子,说道:“我吓你做什么?” 玉葫想到她昨儿清晨穿着僧衣早早地不见了,当时她四处寻而不到的那种凄凉绝望心境,便一把抱住明媚:“姑娘,你若是想不开,我也不劝你了,索性、索性我就跟你一块儿……” 明媚被她陡然抱住,身子一颤,听了玉葫的话,却缓缓地又吐了口气:“别怕,我不会寻死了。” 玉葫怔了怔,这才迟疑地放开她:“真的?” 明媚点头,轻轻咳嗽了声,却觉得震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翻腾了,勉强道:“他不是说,他的命也在我手里么……他不给我好日子过……我、我一死了之,岂非正合了他的心意?可还记得之前你劝我的话?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才是。” 玉葫听了这话,恨不得大哭一场,拼命忍着泪:“很是很是!姑娘把身子养好,且慢慢地算计他。” 玉葫去托厨下的僧人烧水熬药,不敢耽误,飞快地又回来守着明媚,到底是怕出什么意外。 端王府的几个侍卫晚上击退了来犯之人,不敢怠慢,等城门刚开,就急忙派人回府报信,谁知却又在路上看到几具尸体,当下越发震惊,便快马加鞭赶回王府,向端王禀报此事。 端王听了回报,忍不住大怒:“好恶毒,好卑劣,竟把主意打到无辜之人的身上去。”想来想去,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多心,又怜惜明媚,才特意多派了几个人前去护卫,这一遭岂非就给他们得手了? 当下端王也顾不得了,喝道:“把府里的侍卫点两百派去,在无尘庵外守着,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本王的人!” 端王妃听闻消息,忙来劝阻,知道了来龙去脉后,便道:“经过昨夜,那暗中下手之人知道自己的阴谋败露,应该不敢再去行事了。王爷若这样大张旗鼓的,反倒会让人觉得咱们王府小题大做,耍威风呢。” 端王冷笑,看着她道:“昨儿我留了侍卫,你不是也说我多心了?若是我不多心,这会儿竟给他们得手了!我向哪里再找人去?你又怎么说?是不是又该劝我节哀顺变了?” 端王妃碰了个钉子,当下不再多言。 端王府的侍卫一路开拔往无尘庵去,街市上的百姓一时惊动,不知何事。 而在行人之中,有一位年青公子,骑马过了长街,在云府门前翻身下马,下马之后,竟站不住,脚下踉跄两步,差点跌倒。 云府的小厮自认得这位是跟云三经常往来的景家二爷,忙上前扶住:“二爷怎么了?” 景正卿醉眼朦胧,道:“三郎在哪,我来找他,陪我喝酒。” 小厮一边派人进去报知,一边扶着景正卿往大门里去。 景正卿走了两步,将他推开,自己往里,还没进一重厅内,就见云三郎迎了出来,见他大清早脸儿红红,便道:“你去哪里厮混了?”亲自将景正卿扶住。 景正卿笑嘻嘻倒在他身上,道:“我来找你喝酒,你敢不敢?” 云三郎气不打一处来:“又发疯了,真是不消停。”把人搀扶进去,就叫厨房做解酒汤送上来。 进了厅内,景正卿便趴在桌上,哼哼数声。 云三郎斜眼看他,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才低低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喝成这样儿,昨晚又去哪了,不是说城门关之前会回来么?你可知道,这一大早儿上端王府的侍卫神神秘秘地来回,方才我又听人说端王府拨了几百的侍卫出城,我都快要给吓死了,还以为是你作出什么事儿来!” “哈哈哈,”景正卿听了,便笑起来,“王爷可真关怀我表妹啊,特意派了这么多人去保护她,很好,很好,表妹听了,也必然喜极而泣……” 云三郎莫名其妙,只觉得景正卿举止十分反常,便问:“你到底怎么了?” 景正卿笑道:“什么怎么了,难道你看不出我很高兴?我做了一件我心心念念想做的事儿。” 云三郎低头,仔细看他,景正卿道:“所以,你觉得这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你也一块儿喝两杯,替我高兴高兴才是。” 云三郎低低问道:“正卿,你到底干什么了?你老实跟我说,端王府那些侍卫,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景正卿才冷哼了声,说道:“若说关系,也不能说是没有,但他们得感激我才是。” 云三郎奇道:“何意?” 景正卿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昨晚上,有人想去无尘庵对明媚动手,是我中途把人拦截下了……” 云三郎一惊之下,却也大大地放心了:“那卫姑娘便是没事了?” 景正卿垂着眼皮,闷声道:“嗯……” 云三郎大喜,抬手在景正卿肩头轻轻一拍:“你居然没有闯祸,我真真高兴,值得多喝两杯。” 景正卿肩头轻颤,却偏哈哈笑道:“难道我素来还是个爱闯祸的?” 三郎道:“行行,不是……只不过我看你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现在继续的话就不成样儿了,不如改天再喝。” 景正卿道:“那可不成,我巴巴地来找你。” 三郎道:“那你先睡上片刻,等醒了再继续喝也是一样的。”知道他醉了,便不由分说,起身来扶景正卿,抱着他肩头扶着往内。 磕磕绊绊到了内堂,把人放在床上,替他把靴子脱下来,看着他闭目之态,三郎忍不住笑骂道:“昨儿跟我通风说让我扯谎,只说昨晚睡这里的,如今这个谎算是圆了。” 噗嗤一笑,就去拉被子给他盖,手一动,忽然手势停下来,抬手往景正卿胸口探去。 三郎把景正卿的胸前衣襟拨开,望着底下,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却见他胸前原本有伤之处,不知从何时起伤口竟裂开,血把胸前一大片衣裳都染湿透了,只有外面那层是深色的,故而没看出来。 三郎浑身一阵阵冒凉气儿,手颤抖着,几乎坐不住,正在心惊胆战无法置信之时,景正卿伸手,一把便攥住了他的手。 三郎目光转动,看向景正卿面上,却见他依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道:“妹妹,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我一定要这样……得不到你,我死也不甘心!” 云三郎身子剧震,稳定了一下心神,唤道:“正卿,正卿!” 景正卿模糊答了几声,云三郎道:“正卿,先别睡,你看看我是谁?” 景正卿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迷蒙,盯着云三郎看了片刻,嘴角一扯,似是个要笑的模样:“我怎会不认得你呢……”忽然之间,却又变成了哭脸:“云起,我心里很疼,很疼,怎么办?我快要死了!”他挣扎着伸手,往胸口扒去。 云三郎定定地看着景正卿,眼中的泪一涌而出,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不敢叫他动,回头叫道:“快!叫人飞马进宫,报二爷的名头去请太医,快去!” 景正卿闹了会儿,酒力发作加上旧伤发作,竟半昏半睡了过去。云三郎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一瞬只觉得自己也灵魂出窍了。 两刻钟功夫太医到了,小厮忙领进来,乃是相熟的,把景正卿的衣裳揭开,看了看,也皱了眉:“这处的伤本是烙铁烫伤的,先去掉腐肌后才敢下药,本来已经好了八成,怎么又扯裂了?” 云三郎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只默默。 幸好太医也不多嘴,赶紧快手快脚地重上药,包扎,最后出来,便叹道:“此处靠近心脏,伤的本就险要,此番幸好只是失血过多而已,以后可万万要留神才好……不然恐怕……” 云三郎心痛如绞,唯唯答应,又叮嘱太医勿要将此事传开,才送了太医出去。 隔了会儿,三郎的二哥云飞又急忙打发人回来问他是否有事,原来云飞在宫里听闻他拿自己名号请太医,生怕云三出了什么意外。 三郎只好跟云飞的亲信说是景正卿旧伤复发了,叫二哥放心,才把人打发回去。 三郎喂景正卿喝了药,二爷一直到下午才醒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了眼,此刻酒力也退了,一眼看到三郎垂头看向自己,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他便笑:“你看我做什么?我怎么又在这儿了?” 三郎见他清醒了,抬手,一个巴掌先打在景正卿脸上。 二爷被打蒙了,但却并不恼怒,反笑道:“你打我做什么,我又做了什么错事不成?” 云三郎转身,不知要从何说起,想了想,只道:“宁我负天下人,勿天下人负我!你要出去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都使得,我又不是没有陪你一块儿杀人放火!横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你,总不能把自个儿也赔进去!” 三郎先前听了景正卿说他曾伏击过几个蒙面人,自然知道他胸前的伤不可能是无缘无故有的,必然是争斗之中才造成如此。 景正卿听了,眼珠转动,加上胸口仍在疼痛,他低头看看,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笑道:“瞧你这幅气急败坏的,我这不是没死吗?” “你折腾吧!”云三郎气极,“迟早晚把自己折腾进去!” 景正卿把自己搞成这样,不敢就直接回府,府里头却派人来问过两次,问二爷可好,何时回去。三郎虽然恼他,也说了狠话,对外却十分替他遮掩,只说多日没有相聚,让二爷多留两天。 如此到了第三天上,一大早城门开启,端王府的侍卫打头,护着景家的车队,迎了明媚从无尘庵返回景府。 与此同时,在云府里,景正卿也起了个大早,二爷抱着手臂站在庭院里,先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今日天色,却觉天色黑中泛蓝,大概是个晴天。 一缕清晨寒气袭来,二爷冷不防,竟打了个喷嚏,一声不打紧,震得胸口隐隐作痛。 二爷伸手,在胸前轻轻一捂,嘴角一挑,是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 ☆、107、双姝 端王府的侍卫们护送明媚回府,自也打道回王府复命,并不于景府停留歇息。 明媚一手搭在玉葫手上,被扶着下车,依旧是旧日装扮,通身裹着一袭蓝色白底儿织金线的云锦大氅,边沿嵌着白色狐狸毛,下车之后放手,将大氅一扯裹在身上,越发显得身段婷婷,脸色如玉。 玉葫递了暖手过来,明媚拢着,便进了门。 因算是远行回来,里头的丫鬟谨慎接了,便送她去见景老夫人。 在暖厅里相见了,在座女眷瞧着,都觉得表姑娘在尼庵住了这两日,竟越发养的气质出色了,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超脱光华,竟叫人不敢直视。 景老夫人把明媚迎过去,先细看了看,连连点头:“没有瘦就好……这两日在那里吃了苦了。” 明媚微笑垂头:“不曾,向来上下人等仔细照料着,跟在家是一样的,外祖母放心。” 说了两句,旁边苏夫人便问道:“明媚,怎么听闻端王府派了人过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明媚说道:“我在庵里,也不知道,是听玉葫说外面似有毛贼出没,不知怎地竟惊动了王府,特特派了人过去。” 苏夫人望着她,微微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 景老夫人便问:“有什么大胆的毛贼,可惊吓了你?” 明媚笑道:“外祖母,我先前只在观音菩萨跟前念经,外头的事儿纹丝儿都不知道呢,是后来派了侍卫过去,听庵里的师父们说起来才知道,小葫也坏,怕吓着我,竟没跟我说,叫我后知后觉。” 景老夫人笑道:“这才好,她是为你着想,为了主子着想的丫头却才是好丫头。” 见过了老夫人后,明媚自回房安歇,休息了整整一个上午才起身,到了中午,老太太那边又派人叫她过去吃饭,正吃完了饭,外头有人来报说:“蓝姑娘来拜见老太太。” 景老夫人一听,喜形于色:“快,请蓝小姐进来。” 明媚不解,问道:“外祖母,哪个蓝小姐,我怎么没听过的?” 景老夫人便道:“你这两天不在家,自是不知道的,蓝小姐是跟着她父亲蓝尚书一块儿上京来的,蓝大人原本是外放的官儿,这两天才调任京中,他在黔南,跟你茂二表哥是有些交情的,故而这番上京来,先来拜会咱们家。” 明媚点头,景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道:“这位蓝小姐,比你大两岁,也是生得天仙一般,且又性子温和,知书达理,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明媚见景老夫人盛赞蓝同樱,便留了心,又看老太太的神情,心里不由一动,想:“这蓝小姐的父亲竟调任了刑部尚书,这算是极了不得的了,他们一家子上京,还知道来景府拜会,可见也是存着交往之心的,这蓝小姐只大我两岁,听老太太说又是极出色的人物,难道……” 正想着,外头悄然无声,有一个美人被丫鬟扶着进了门来。 明媚抬眸一看,果真满眼惊艳,却见面前是个肤白貌美的少女,一袭宝蓝色的缎子衣裳,宝光隐隐,衬得整个人娇艳之中又多几分贵气。 蓝同樱进门抬头,唇边自来带着一抹笑意,叫人一眼便生亲近之心。 明媚瞧着:果真是个绝色佳人。 只是不知为何,当看见蓝同樱的时候,心中一震,没来由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明媚看得同时,蓝同樱也自瞧见了她,这位景府的表小姐,她没上京之前就已经如雷贯耳,进了京后,便也似处处都是她,在景府听景老夫人提起且不论,就算是街头巷尾或者府里头的下人偶尔便会议论,譬如昨日跟今日,京里头最轰动的事,就是端王特意派了二百名王府侍卫前往城郊,原因便是这位表小姐在无尘庵内卫了她过世的母亲诵经祈福呢,怕有毛贼骚扰。可见端王爷真着紧这位未来的侧妃娘娘,连出行都如此隆重护卫。 蓝同樱盈盈下拜,景老夫人叫扶起来,问了两句,就给明媚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你蓝姐姐。”也跟蓝同樱说道:“这就是我那外孙女儿,明媚。” 明媚这才起身跟蓝同樱见过了,彼此目光相对,蓝同樱便道:“我早听闻明媚妹妹是京内第一的美人儿,却是想不出会有什么美人这样出色,今日一见,才算是心服口服了。” 明媚道:“姐姐不必这样说,那都是外头的人胡乱传的,什么第一第二,咱们不要跟着也说,且姐姐这般人物,跟我说什么第一美人,我且要羞死了……方才外祖母对我夸赞姐姐如何出色,端庄温柔,我还不信呢,见了才知,闻名不如见面。” 蓝同樱听她缓缓道来,真真是个能言会道,说到人心底里去了,便笑道:“妹妹才要羞死我了。” 景老夫人在旁看着两人彼此称赞,便笑道:“都好都好,叫我看,各有各的好,是一般儿地好,来来,快都来坐了。” 两人落座,蓝同樱说道:“昨儿来没见着妹妹,今儿听闻回来了,正好要来给老太太请安,竟也有这样的福气正好遇见。” 景老夫人说道:“她早上回来了,歇息了会子,我就又把人叫了来。” 蓝同樱很善谈,明媚不言语的时候,她总会找出点话头来说,因此逗得景老夫人很是高兴,明媚瞧着她,心想:“到底是官宦之家的出身,这风度就胜我良多了,怪道外祖母这么喜爱她。” 如此做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太有些累了,蓝同樱不等别人开口,便看出老人家眼角一抹疲态,就起身道:“我来了好大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明媚道:“我陪蓝姐姐一块儿出去。” 景老夫人正合心意,便应了,看着两个人双双起身往外而去,只觉得两个都似人间罕有,不由含笑点头。 蓝同樱跟明媚一块儿出外,并不即刻出府,就看明媚。明媚被她看了几眼,便问:“姐姐只看着我干什么?” 蓝同樱笑道:“我在黔南地方,见的美人也不少,没想到世间竟有妹妹这样的人物,如今要出府去了,自要多看两眼。” 明媚笑道:“姐姐说哪里话。” 蓝同樱道:“我看妹妹是这样出色的人物,有心跟妹妹结交……你可愿意?” 明媚抬眸看她:“姐姐见外了,不是已经认得了么?” 蓝同樱甚是高兴,正欲说话,忽地听身旁不远有个声音说:“哟,是蓝小姐来了。” 蓝同樱闻言,便转过身去,阳光之中瞧见一人缓步过来,委实俊朗漂亮。 蓝同樱嘴角忍不住便挑起,袅袅行礼:“原来是景二爷。” 景正卿笑道:“何必见外。” 又看明媚,却见明媚垂眸,脸上无悲无喜。 蓝同樱听了景正卿的话,微微一笑:“正卿哥哥从哪里来?” 景正卿揣着手,道:“在好友家里歇了两天,蓝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蓝同樱正要回答,明媚道:“蓝姐姐,丫鬟在叫我,怕有事,我先走了。” 蓝同樱点头:“妹妹慢走。” 明媚才又向景正卿,依旧是垂着眼皮儿,道:“表哥且慢慢跟蓝姐姐说话,请。” 景正卿眉头一挑,欲言又止,只道:“也好。” 明媚这才撇了两人,往远处走去,景正卿收回目光,正对上蓝同樱水盈盈的妙眸,便问:“蓝小姐方才见过老太太,这是个要走的意思?”这会儿竟又换了称呼,不叫“妹妹”了。 蓝同樱却仿佛没听出来,微笑如花,道:“正是,正好遇到了明媚妹妹。” 景正卿思忖道:“没想到你们倒是有缘,她今儿才刚回来吧?” 蓝同樱说道:“正卿哥哥竟不知道?” “我这两天都在外头,因此不知道,刚才门口才听说妹妹回来了。”景正卿淡淡说罢,忽地问道:“蓝小姐在京内可住的习惯?听闻蓝府的宅邸就在距此不远?” “大概是隔着一条街,”蓝同樱笑吟吟地,“不到一刻钟就能到了,很是方便,正卿哥哥有空也可以过去我家里,我家里也有个哥哥的,想必你们能说上话。” “是吗?”景正卿点头,笑道:“那倒一定要见见的。” 且说明媚告别两人,转身之时,那泰然自若的脸色才乍然变了,脸孔有些泛白,手在腰间一握,迈步往前,那边玉葫迎过来,扶了她转过身。 转身之时,玉葫却又狠狠地向着景正卿的方向瞪了一眼。 明媚往自己院落去,还没到,就见外头小丫鬟五福跑来,行礼道:“姑娘,欧姑娘来了,等了你一会儿呢。” 明媚有些意外:“是玉娇姐姐?” 五福道:“可不是么,这回来也不见老太太了,倒要见姑娘。” 明媚便回屋去,刚进门,就见了欧玉娇起身迎出来,握了她的手:“我听说你在老夫人那里,不敢打扰,心想等你一会儿,若等不到,就改天再来了。” 明媚道:“姐姐快坐,好久不曾见面了,怎么今儿有空来了?” 两人到里间坐下,丫鬟奉了茶,欧玉娇脸上淡淡羞涩:“这次来,有件事要跟妹妹说。” 明媚问道:“何事?” 欧玉娇道:“好教妹妹知道,我家里已经给我订了亲事了……” “是吗?”明媚又惊又喜,“是……” 欧玉娇将她的手一握,摇摇头,才放低了声音说道:“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但却不是之前……” 明媚听这话蹊跷,便歪头看她。欧玉娇微微一笑,道:“是云家的二郎,云飞云二爷……” 明媚“啊”了一声:云三她自是认得的,云二郎却不曾见过,但因跟云三相识,因此也不觉陌生,便问:“怎么……不是说……忽然又变了呢?”早先不是一门心思地冲着景正卿的吗,如今怎么又换了人?明媚说不上自己心中是喜是忧。 原先她想景府快给景正卿配了人,最好是个厉害的管制住他,他自然就不会再对她起心思了,然而她跟欧玉娇交往这段时候,觉得欧玉娇此人还行……又有点舍不得把她往“火坑”里推,因此此刻听了欧玉娇说不是嫁给景正卿,心中滋味复杂:喜的是欧玉娇不必跟景正卿缠一块儿了,忧的是景正卿又没人辖制了。 欧玉娇沉吟了片刻,说道:“其实是这样儿,有些话,我也不瞒着妹妹,给你交个底儿,原先我们家瞧着景府好,一心想让我嫁过来,然而自出了太子那件事后……我家里的人从谨慎处想,觉得景家……虽然显赫,可是这朝堂之中翻云覆雨,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如何,若是之前亲事订了,而景家又没运气过那浩劫,岂不是连我家都要波及?” 明媚点点头。欧玉娇又道:“因此家长细细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舍弃景家,倒是云家,虽是武官,却并不属于任何一派,你也知道,我们家经商,虽然需要关系疏通,但这些年在京中也积攒了些人脉,如今,只图个安稳……” 明媚听到这里,眼圈儿不由地就红了。 欧玉娇说完,见她神情异样,不由问道:“妹妹,你怎么了?莫非……莫非姐姐说错话了,惹了你不高兴?我……我给你赔罪就是了……” 明媚摇头:“不是!姐姐能把这些底细说给我知道,我心里高兴着呢,且你也找到好的归宿,我也替你高兴……” 欧玉娇这才松了口气,却笑道:“傻妹妹,什么我找到好的归宿,和你相比,却是天壤之别的,妹妹将来可是王妃啊。” 明媚脸色越发惨然,想了会儿,便说道:“你却不知道,我羡慕的不是这个,我所羡慕的……是姐姐有家里的人,能够替姐姐出谋划策,处处掂量,但是我……”她轻轻一笑,颇为苦涩。 欧玉娇这才明白她在想什么,忙道:“妹妹,快别伤心,你不是……也有老太太吗?” “到底是隔了一层。”明媚低声,“罢了,好好地说着……咱们不提不好的了。” 欧玉娇见她楚楚可怜,十分怜惜,抬手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别担心这些,你就是太机敏了些,于是想得便多,你瞧我,笨口拙心,想得少……你羡慕我家里有人替我算计,却没想到,我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的。” 明媚呆问:“什么?有人替你算计还不好么,省了多少事?我都没有个人帮着我……” 欧玉娇笑笑:“这却是有好处,也有不好处,凡事都有人给定了,说让我嫁给张三,我便要嫁给张三,说要嫁给李四,自然就改成李四,全不问我自己如何……若是撞上个好的,自然是一生的运气,但若是撞上个不好的呢?那也只得认命。” 明媚怔然,欧玉娇摸摸她的脸,看了她片刻,说道:“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明媚道:“什么事?” 欧玉娇迟疑了片刻,看看丫头都在外面,便低声问道:“妹妹,你老实跟我说……你跟景二爷,是不是……有什么?” 明媚一听,脸色陡然变了,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满心惊骇:“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欧玉娇看她反应,就已经知道,也不用再问了,沉默了会儿,才说道:“这些都是我猜测的,上回……三郎趁夜入府找我,让我帮忙演戏,只说妹妹当夜在我府里……后来,生了太子那件事,波及了二爷。——你要知道,三郎跟二爷素来是焦不离孟的,我就知道那夜晚你们有事。……你放心,如今我们跟云家要结亲了,我先前只字不提,此后更是什么也不会说。” 云三郎曾说欧玉娇心思缜密,若听了她这一番话,必然要叹自己有先见之明。 明媚垂眸,咬着唇,仍不做声:那件事,是她誓死不能对人吐露的。 欧玉娇道:“还有一件事,妹妹大概不知,昨儿,三郎叫人飞马入宫请太医进府,吓得二郎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是二爷旧伤又犯了,留在云府,据说,是因为二爷在城外,伏击了几个欲图谋不轨的毛贼才导致的……妹妹可知道?” 明媚听了,脸色更变:“什……么?” 欧玉娇道:“我只听闻端王爷派了二百侍卫前往无尘庵,据说是发现了几个毛贼的行迹……只是,若不是事态严重,王爷怎会张扬地派那么多人前去?” 明媚怔然:“我……我不知道。” 欧玉娇说道:“这是二郎跟我说的,王府派了人在无尘庵,谁知半夜有两个刺客试图来犯,被王府侍卫挡下了,次日派人回报的时候,才在距离庵外二里开外发现三具尸体,两具是被箭射死,一人是被刺中喉咙死的,显然是有人暗中相助。不然的话这么多人忽然来到,王府的人也是挡不住的。” 明媚身子微微发抖:“他、他……” 欧玉娇并不听她说什么,只又低声道:“关于二爷的伤,后来二郎逼问那太医,太医才说了实情,二爷的旧伤是先前下了烙铁,肉都烂了,削了烂肉才养起来,不料又裂开,这也是他命大,若是再运气差一点,直接便救不回来了。” 明媚说不出话来,欧玉娇抱紧了她,叹了声,道:“妹妹,你生得这样出色,我是女子看了都觉心动,何况是……一生必然要有些波折,幸好端王爷已经看定了你,你万万好好地,顺顺利利地嫁过去,好么?别想其他了。” 明媚也不说话,只唤一声“姐姐”,倒在欧玉娇怀中,无限委屈,低低地便哭起来。 外头景正卿同蓝同樱说了几句,便跟她道了别。蓝同樱很是高兴,自出府离去。 景正卿目送她身影消失,心事重重,信步往后院去,走了片刻,就听到后面有人唤道:“二爷!” 景正卿心不在焉,听着声音熟悉,一时没想起是谁,才要回头的当儿,忽地觉得一阵风往背上袭来,不是好来头。 景正卿一惊,他是武官,反应极快,知道危险近身,本能地一侧身一抬手,便紧紧握住了那人手腕,垂眸扫过,见那人手上赫然握着一把刀,再往脸上一看,惊道:“是你!” 那人分毫不怕,反而气愤地大叫:“就是我,怎么了,我要杀了你!不然你就先杀了我!” ☆、108、想你 景正卿定了定神,见眼前持刀行凶的人居然正是玉葫,正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 景正卿见她气势汹汹,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玉葫骂道:“你这坏东西,亏我当初以为你是好人,百般在小姐面前替你说话,没想到你竟坏的这样……” 景正卿见她发怒大叫起来,也不知收敛,他生怕被人听了去,一看左右无人,便把玉葫一拉,先干净利落夺了刀,又捂住她的嘴,不由分说拉到旁边的花架下面去。 因是冬日,花架变成一团枯枝,盘虬错结地在顶棚上,前头有诸多冬青树挡着,人迹罕至,若不仔细留心是看不到此处有人的。 景正卿放开玉葫,玉葫方才给他握住了手,手腕一阵剧痛,几乎都要断了,此刻便后退几步:“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杀人灭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景正卿嗤地笑了声:“好端端地做什么杀人灭口的……你不好好伺候着她,跑出来干什么?” 玉葫跳叫说道:“我自然要杀了你!给我家小姐报仇!” 景正卿挑眉,看了看手中的刀,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大概是削水果用的,倒有些锋利。 景正卿便问道:“怎么,是明媚让你来的?” 玉葫气道:“小姐当然没让我来,可是心里也是恨不得杀了你的!” 景正卿沉默片刻,然后笑道:“好啊,只不过若是她想取我的性命,就叫她自己动手,别人没有资格,也拿不去!” 他转身要走,玉葫气道:“你站住!” 景正卿说道:“不要大叫大嚷,我是不怕什么,你若是想给她丢脸的话,就只管叫。” 玉葫顿了顿,然后仍大声说道:“你不怕什么,你当她就怕什么了?你可知道,小姐在庵里的时候是什么打算的?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回来,她、她……” 景正卿身子一颤,回头看向玉葫,目光变得极为凌厉:“你说什么?” 玉葫流着泪,说道:“你懂什么?你只顾你自己……因为那件事,姑娘不想要嫁给王爷,也不想连累景家,所以才要留在庵堂里面,她是想……是想……” 景正卿直直地望着玉葫,一时忘了吱声。 玉葫哭道:“小姐跟庵主要了尼姑的衣裳,欢欢喜喜地穿了,我嫌不吉利,她还说什么,倘若有福分,就能穿一辈子,我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谁知第二天,清早起来就不见了她的人,我急了,跑出去找,又叫人帮着找,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我坐在上山的台阶上哭了很久,都要绝了望了,才看到小姐下山来。” 景正卿听着,忍不住后退一步,脸色泛白。 玉葫说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在找小姐的那一会子,我心里空空地,就好像有一种感觉,再也见不到她了,当她又出现我跟前的时候,我几乎以为是在做梦,我扑上去抱住她,她浑身冰凉,我知道小姐是想去寻死的,她差一点就死了!” 景正卿双眉一扬,看向玉葫,眼睛却微微地发红。 玉葫擦擦泪:“我害怕的很,不停追问,所以小姐就跟我说明了原因,说她,说她被坏人……我以为坏人是二爷,可是小姐却说二爷是好人,多亏了二爷救了她的性命,不然的话她也早就不在了,我还跟观音菩萨祷告,说保佑二爷长命百岁……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 景正卿的身子微微发抖。 玉葫瞪向景正卿,道:“小姐本来想留在庵中,多亏了端王去探望她,小姐才有些改了主意,可是你!你这混蛋!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玉葫叫嚷着,便又扑上来,欲打景正卿。 景正卿却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望着玉葫身后不远处。 正当玉葫的手将捶向景正卿胸口的时候,耳畔听到一声厉声呼叫:“住手!” 玉葫吃了一惊,那拳头贴在景正卿胸前衣襟上,却再也打不下去,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身后,呆呆唤道:“姑娘?” 明媚手按在心窝处,浑身有些发抖,看到玉葫把手放下,她那一颗心也才放下,并不去看景正卿,明媚只紧紧看着玉葫,颤声喝道:“谁叫你出来撒泼的?快给我回来!你若敢动他一下,我就……”手一握领口,死死咬着唇,竟说不出来。 景正卿瞪着明媚,脚下移动,想要往前,却又僵住了不能动。 玉葫见她一副气急的模样,也来不及跟景正卿计较,只垂了手,快步走回明媚身边,将她扶住:“姑娘,您……怎么出来了?别气,我、我……” 明媚二话不说,先转过身,低低道:“跟我回去。” 景正卿在身后痴痴看着她,见她迈步而行,便唤道:“明媚!” 明媚脚下一顿,却又像是没听见一样,竟越发加快了步子,急急离开了原地。 明媚领着玉葫回到院中,见身后无人了,才站住脚。玉葫忐忑扶着她:“姑娘……” 明媚却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玉葫吃了一惊,伸手捂住脸:“姑娘……” 明媚的手又麻又抖,咬着牙,眼中含着泪,有些话却没法儿出口:她从欧玉娇口中得知景正卿旧伤复发,那伤势险要就在胸前,才刚刚好了些,若是刚才玉葫打了上去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幸亏她出来送欧玉娇,心惶惶地都走了两步,不然的话…… 明媚知道玉葫是忠心护主,而且玉葫也不知道其中内情跟险要,因此打了一掌之后,望着玉葫惊诧的目光,便只说道:“以后……不许擅自行事,尤其是……关于他,我若不说,你便一个字也不许提及,更不许去找他!” 玉葫有些委屈:“我只是……实在是……气不过,既然姑娘说了,那么我,我就照做是了……” 明媚见她答应,才也压了心中的惊悸,迈步进了里屋,想了想,便说道:“你大概怪我为什么拦着你……你可还记得,那天早上你替我收拾的时候,看到我一件小衫上都是血?” 玉葫打了个哆嗦:“是……又怎么了?当时我还以为姑娘受伤了……可是并没有。” 明媚垂眸:“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是方才……我才知道的,那天晚上有些坏人前去无尘庵,想要置我于死地,是他在庵外埋伏着,杀死了三个坏人,才保得我们无恙,因此此次端王府才派了那么多人去保护我们。” 玉葫惊诧极了,竟有好大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我、我跟姑娘还疑神疑鬼,以为是……是他闯入庵中,才给王府的人发现了什么不妥……” 明媚叹息了声,说道:“他虽然杀了那三个坏人,自己却也弄得旧伤复发,那伤势严重,就在胸前,你刚才差一点……” 玉葫这才明白过来,又是震惊又是后怕:“天……天啊!我差一点又干了坏事?” 明媚见她一脸内疚,不由叹息了声,苦笑道:“你怎么跟我似的,恨他时候恨不得立刻杀了,等真的知道了会害死他,却又于心不忍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双眉一皱,便不再说下去。 玉葫听了这秘闻,震惊之余,忽然又回过神来:“二爷……二爷既然是这样为了姑娘的好人,为什么……还作出那些伤害姑娘的事来?他、他怎么能前一刻还是个大大地好人,后一刻就禽兽不如似的了?” 明媚听到这句,又想哭又想笑,想来想去,便道:“罢了,罢了……我不要再想了,这个人是我命中的孽障,什么……也不说了。” 幸好到晚间的时候卫峰又来厮混,明媚守着他,听小孩儿唧唧喳喳地,惹得丫头们不得安生,她才觉得开怀了些。 是夜,景正卿被丫鬟叫着去母亲苏夫人处,进门见了礼,苏夫人正放下茶盅,抬头看向儿子:“你坐吧。” 景正卿落座,苏夫人道:“这两天,伤长得怎么样了?” 景正卿道:“母亲放心,一切都好好儿地。” 苏夫人望着他恭顺明朗的神色,欣慰之余,又觉心酸,道:“为难你了,无端端受这样的飞来横祸。” 景正卿道:“母亲别为儿子伤心,这都是儿子的劫数,过了就好了。” 苏夫人见他着意哄自己,不由微微苦笑:“你这孩子,既然要娘不伤心,那为何就不多为了自己着想着想?平日里别在外头闯祸了……” 景正卿正色说道:“听娘的话,以后都改了。” 苏夫人听他一口答应,哪里肯信,摇了摇头,思考了会儿,便回身,取了个小小匣子出来。 景正卿问道:“母亲,这是什么?” 苏夫人说道:“这是今儿端王府的来人交给你父亲的,说让你拿着用,是王爷命人特意配置的药膏,是最能休养生肌的,你脸上的这伤痕,也要经日涂抹,据说三个月就能消退了。” 景正卿道:“是端王给的?这位王爷也忒心细,男人身上有些儿疤痕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苏夫人见他不以为意,不由一笑,却道:“这自然是王爷的一片好意……这伤算来,也是他们皇家给的,若是涂上这药膏能把疤痕都退去了,倒也是好……只是无论如何是消不去你受得那些苦楚了。”说到这里,顿时又泪沾衣襟。 景正卿忙起身,掏出帕子递给苏夫人:“母亲再哭,儿子可就要跪下了。” 苏夫人忍了泪,抬眸看了他一眼,才问道:“是了,你上回去王府相谢王爷,他……对你如何?可说什么了?” 景正卿上次自王府回来,曾见过景睿,大致说了一遍。倒是没跟苏夫人说,于是便道:“王爷对我很好,嘘寒问暖,又问我昔日功勋之类……看神情举止,倒是出自内心,平日都说贤王贤王,倒不是浪得虚名。” 苏夫人听了,便假作愠道:“说着说着就不像话了,王爷能是你那么说的?” 景正卿便笑道:“当着母亲嘛,又不是别人,自然就口没遮拦了些。” 苏夫人见他颇有点嬉皮笑脸,便叹道:“你的脾气可真真是怪,连娘亲也摸不透你了……是了,王爷没说别的了?” 景正卿觉得有些怪异:“什么别的?” 苏夫人垂眸:“没什么……” 景正卿怕母亲失望,竭力想了想,便道:“是了,王爷还叫我解开衣裳,看看我身上的伤愈合的如何……大概是看到我身上的疤痕太多,故而才弄了这样一盒子膏药来吧,既然如此,那么我就领了他的情,每天里擦一些罢了。” 苏夫人怔怔听着,眼中慢慢地涌出泪来。景正卿吓道:“母亲,你怎么又哭了?” 苏夫人擦擦泪,摇头道:“我……娘心里怄得紧,我儿这般的人物……却生生地受那些苦,娘恨不得……” 景正卿心头一凛:“母亲!”便将苏夫人的手握住,“儿子这不是好端端还在嘛,您就别记挂了。” 苏夫人对上他的双眼,忍了悲痛,强展欢颜,说道:“好吧,不说便不说了……娘倒是想起来,还有一件正经事。” 景正卿便问道:“何事?” 苏夫人擦干了泪,才又继续说道:“蓝家的那个小姐同樱,你已经是见过了吧?” 景正卿见忽然提起蓝同樱来,心里略怪:“是,提她做什么?” 苏夫人道:“傻孩子,娘就知道你没留心,你没见老太太很喜欢那孩子?” 景正卿心头咯噔一声:“母亲的意思是?” 苏夫人笑道:“难得……蓝家才上京,已经是京中新贵,蓝仲然任了刑部尚书,他们家又才进京就上门拜会,给咱们好大的颜面,可谓是门当户对了,偏巧蓝家的小姐又知书达理,生得且貌美,比你只小三岁,也没有婚配,真真是挑不出一点儿差来,我看老太太的意思是……” 景正卿心头像是插了一根刺,苏夫人见他皱眉,不由停住话头:“怎么,莫非你不满意?这蓝小姐,比先前的欧玉娇,陆慎贞可都要貌美……我看更不输给明媚……” 景正卿听她提起明媚的名字,生怕苏夫人又起疑心,便故意笑道:“貌美又如何,叫我看,倒别急着就先定下来,他们才上京,还不知过一阵儿局势如何呢……还是多交际交际,摸清楚了脾性再说不迟。” 苏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你这样说,娘却有些放心了,只不过你总说不迟,可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不娶亲,恐怕会给人非议的。” 景正卿笑道:“这也不算晚啊,再者,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可以多孝敬娘两年,何乐而不为?” 二爷为了“推三阻四”,不惜作出“彩衣娱亲”的举止来,却果然效果奇佳,苏夫人听儿子如此上心自己,这才真正地转了笑容,道:“你这孩子……”望着景正卿笑吟吟地眉眼,心中真是又爱又怜。 景正卿逗得苏夫人开怀了,才出了母亲房中,袖子里拢着那盒子膏药往回走,此刻夜j□j临,府里头有些静寂。景正卿放慢脚步,想到方才苏夫人所说,虽然暂时在他娘跟前把这件事挡下了,可如果再过些日子,老太太兴起了的话,那他可不知要用什么借口来挡了。 想来想去,就又想到苏夫人那句“更不输给明媚”,又想想蓝同樱的眉眼,只依稀记得是个极不错的美人,只可惜具体面容,竟有些模糊不清,景正卿叹了声,忍不住自言自语:“不输给?快罢了。” 景正卿边走边想,脚步一停的瞬间,抬头一看,便望见那个风中孤单晃动的红灯笼,圆滚滚地在风里荡了两荡。 二爷心中惊了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走到明媚的院子口上。 景正卿呆站了会儿,想到白日里玉葫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整个人竟有些站不住脚。 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门里忽地有个人走出来,却是五福,忽地见有个黑影站在这里,先吓了一跳,看清是景正卿,才笑道:“原来是二爷,二爷来看我们姑娘吗?怎么不进去呢?” 景正卿张了张口:“我……”不知怎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地一个人,竟在此刻有些心慌气短,望而却步。 此刻五福身边有个小人儿便跑过来,正是卫峰,伸出手臂抱住景正卿双腿,道:“二爷,你好些了吗?我很想你。”仰头看他,十分亲热。 景正卿才要回答,忽然间若有所觉地抬头,却见门内静静站着另一道人影,夜色中双眸如水,正是明媚。 ☆、109、直面 明媚是出来送卫峰的,小孩儿贪玩,多留了会儿,明媚便叫五福送他回太太处,谁知道还没出门儿,就见门口杵着一个人。 目光相对的瞬间,别说是景正卿,连明媚都是僵了。 真真是冤家对头。 卫峰并不晓得他所喜欢的二爷跟明媚之间的恩怨已经拧成死结,无法解开,只知道这位二爷曾开解他,又护着他,近来入狱受了严重的伤,几乎丢了性命,这数日来一直不怎么见到景正卿,因此的确是发自肺腑地想念。 卫峰抱着景正卿的腿,着实亲热。 景正卿回过神来,抬手摸摸他的头,心里乱,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只干笑了笑。 卫峰察觉他袖子里有东西硬硬地硌着自己,便好奇问道:“二爷你袖子里是什么?” 景正卿正在尴尬,闻言像是捉到救命稻草,就把袖子里的膏药掏出来:“是端王给的……” 话一出口,差点咬了自己舌尖儿,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谁给的不好,偏偏提端王! 那边明媚一听,果真拧眉,正要转身回屋。 却听卫峰问道:“是王爷给的?什么东西?必然是好东西!”便拿了那个精致盒子,翻来覆去地看,那盒子做的漂亮,也精细,因里头装的是名贵药膏,故而封的细致,开关很是奇巧,等闲人不仔细打不开。 卫峰就拿在手中看,一边发问。 景正卿瞧着明媚欲走,叹了声,说:“是疗伤的药膏。” 明媚脚下一顿,竟停了下来。 卫峰一听,也吓了一跳,知道是要紧东西,顿时不敢去玩那盒子,只抬头看景正卿着急地问:“二爷你又伤着了?” 景正卿见他一脸慌张,便才一笑:“二爷没伤着,都是旧伤,这些是可以让伤快些好……还能去掉伤疤的。” 卫峰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见景正卿俯身看自己,他便打量景正卿的脸,道:“那二爷可要好好地用,二爷脸上的疤可还留着呢,要经常使唤的话就会没了吧?” 景正卿点头:“听说是这样的,不过还没试过呢,也不一定好使。” 两人说到这里,明媚便说:“峰儿,你该回去了。” 卫峰这才想自己的确是该走了,只是看见景正卿,便一时拔不动脚,当下便问:“二爷,你跟我一块儿走么?” 景正卿便说:“我才从夫人那来,不能回去了,你就乖乖听你姐姐的话,回去吧。” 卫峰把药膏交还给景正卿,恋恋不舍:“那改天我去找二爷,可使得?” 景正卿笑道:“你随时去都可以,我留点心果子给你吃。” 卫峰大为高兴,拍掌叫好:“那一言为定啦。” 五福也在旁抿着嘴笑:“看小公子高兴的这样儿,方才还在里头跟姑娘说惦记二爷呢,谁知一出门就碰见了,那就改天再去找二爷吧,我先把你送回夫人那边去。”说完了,却又对景正卿道:“二爷别在这风口里站着了,留神吹得伤口疼,快进去坐会儿吧。” 卫峰这才跟着五福,挑着灯笼去了。原地便剩下明媚跟景正卿,一时无语。 恰好这刻里头四喜从屋里出来,一眼瞧见明媚站在门内,便笑:“小葫叫我来看看,怎么送人送了这么半天?她可真上心姑娘,生怕姑娘在这门口给狼叼了去不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猛地又看见景正卿,才惊道:“二爷什么时候过来的?” 景正卿便若无其事地说:“才来,刚才遇见峰儿,说了几句话,他也刚走。” 一阵风嗖地刮过,竟呜呜作响,委实是大,四喜忙抬手护住明媚,一边急急道:“二爷快进来,先避避风头也好。” 明媚也不看他,转身往里去了,景正卿听她不做声,便道:“也好。”竟答应了,跟着进来。 进了里屋,玉葫先迎了明媚,把药碗送上:“说了不让姑娘出去送,五福送他回去就行了,今夜里风大,吹坏了人。” 明媚伸手接了过去,也不说话,走到里间儿,就默然无声坐在桌边上。 那边四喜领着景正卿进来,玉葫看到他,顿时变了脸色。 玉葫张了张口,看看景正卿,回头又看看明媚,想到白日里明媚所叮嘱的……终于狠瞪了景正卿一眼,闭嘴离开。 四喜招呼道:“二爷快到里面儿坐,里头暖和。” 景正卿见明媚坐在里面,也不推让,就也走进去,四喜看玉葫也不倒茶,便笑道:“小葫这丫头真是的,架子越来越大,二爷来了不招呼不说,也不奉茶。”少不得她自己便去备茶。 这会儿景正卿坐在桌边,手中兀自还拿着那一盒药,便看明媚。 明媚捧着药碗,垂着眸子喝了口,只当他是不存在的。 景正卿看了会儿,没话找话:“妹妹,这药苦么?是什么药?你身子不舒服?” 明媚也不理他,只是仍慢慢地喝着。 景正卿不恼,反笑道:“若是热,我替你吹吹吧。” 明媚充耳不闻,慢慢喝了半碗药。 四喜奉了茶上来,便道:“二爷喝。”一眼看到桌上的那药膏盒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看来好金贵。” 景正卿道:“这不是好东西,里头是药。” “什么药,用这么精致的盒子盛着?” “伤药……”景正卿说了两句,忽地看到明媚眉头微蹙,便道:“也没什么。” 四喜瞧着气氛不对,便机灵地没再问下去,只道:“二爷慢慢喝口茶,暖暖身子,方才小公子在的时候还问起二爷呢,说二爷不知怎么样了。” 景正卿道:“才在门口见过了。” 四喜点头,便才出去了。 景正卿把那药盒子仍旧揣进袖子里,犹豫一会儿,才说:“我不是有心提……”他怕明媚以为自己总说“伤药”,乃是有心说来“提醒”什么的,故而想解释。 明媚却忽然出声,竟问道:“这药,真是王爷给的?” 景正卿见她终于肯理自己,忙回:“正是,才从母亲那里得来,你要不要看看?”他本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谁知道明媚竟没斥他。 景正卿见状,便把那盒子掏出来,放在桌上,缓缓地又推给明媚。 明媚这才转头看去,先看见他推着药盒过来的那手指……还没十分长好,有地方嫩肉红红,看来吓人,也不知究竟是磨破了还是自来那样。 明媚忙垂眸移开目光,又缓缓抬手,拿了那盒子在手中,细细看了一会儿。 明媚心细聪慧,灯影下看了看,便知道那开锁的机关,纤纤的手指捏住盒子中央那梅花心状凸起,轻轻一拧,又往下一按,才把那盒子打开了。 银盒刚开,就嗅到里头一阵清淡香气,暖暖逸出,连景正卿也闻到了,不由道:“好香,听说是很名贵的,虽然还没试,嗅着这香气,却也觉得是极好的。” 明媚见那药膏是乳白色,略有些透明似的,便又将盒子合起来,重新锁上。 景正卿不知她心中想什么,便也不做声。 明媚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景正卿一怔,本能地回答:“大部分是好了。” 明媚道:“你说这是去伤疤的药,还……有许多疤痕吗?” 景正卿越发不明:“是……有一些的……” 明媚垂眸,淡淡说道:“我想看看。” 景正卿身子一震,几乎疑心听错:“啊?” 明媚抬眸,看向景正卿:“你身上的伤,给我看一看吧。” 景正卿竟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心头一阵狂跳,又有些窒息似的,隔了会儿,才说:“妹妹,难看的很……我怕你看了会……” “会嫌弃你,还是会吓得哭?我想看,你若是觉得为难,便走就是了。”明媚的口吻仍是淡淡地。 景正卿皱眉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抬手,在领口处微微一抹,继而滑到腰间,便把腰带解开。 明媚仍坐着不动,景正卿眼睛望着她,如是干净利落把外裳脱了,又解里衣,瞧她仍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虽然那脸色似乎……景正卿咬着牙,把里衣飞快地脱下。 明媚这才抬眼,看向他身上。 一下子映入眼帘的,便先是他胸口那一处险要的伤,果真如欧玉娇所说,伤正在心口处,有卫峰的拳头大,结着痂,但旁边却有新鲜的血迹未除去,显然是又落了新伤的。 明媚只觉得浑身又有那种如浸没冰水被针扎似地刺痛感,好不容易才把目光转开。 除此之外,却见那本来如玉一样的好肌肤上,疤痕斑斑,形状各异,令人触目惊心。——这是她目之所及的,明媚心里是知道的,他的后背,腿上,也少不了,当日她所见他的手指都给折腾成那样凄惨,他们怎会放过他周身寸寸? 明媚死死地咬着牙看着,坐着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大大地,自从看向他的那一刻,就没有眨过眼。 景正卿把衣裳合起来,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反正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且我也没怨过谁,这无非只是我的命。” 明媚转头,定定地看向虚空处,她微微地垂着头,不肯眨一下眼,因眼中的泪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撑着,固执地不肯落下,可也退不去。 景正卿看见了,即刻停了话头。他看得清楚:明媚坐着,看似平静,如木雕石像一般,然而她的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可是她已经竭力自制了。 景正卿竟也知道。 景正卿起身,明媚却忽道:“别过来。” 景正卿站住,明媚转开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隔了会儿,景正卿听她说道:“时候不早了,二爷……先回去吧。” 景正卿见她如此,便道:“那妹妹好好安歇。” 他转过身,心里空空地,迈步正要走,却听明媚说道:“你先前说的话,我会再想一想,改日再跟你说。” 景正卿不解,刚要问她,外头五福回来了,跺着脚搓着手跟四喜说起:“外头的风越发大了……差点没把我吹跑了,又冷的很,耳朵都要冻掉了,幸好早些送了小公子回去。” 此刻里间明媚唤道:“玉葫。” 景正卿心里一叹,举步往外。 四喜五福见他出来,便道:“二爷要走了?” 景正卿点点头,迈步下了台阶,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四喜道:“二爷等等。” 景正卿疑惑回头,却见玉葫塞了一样东西给四喜,不知说了什么,转身入内去了。 四喜就跑出来,把那物抖开,竟是一件大氅,就给景正卿披上:“姑娘怕外头冷吹着二爷,叫二爷先披着这件儿回去,好歹避避风。” 景正卿听了这句,一时呆了。 四喜垫脚替他把帽兜兜上,捂着耳朵跟半边脸,又笑:“不知小葫抽什么风,居然不肯出来给二爷送,还非得让我送。” 景正卿披着明媚那件大氅,也不知是怎么出了她的院子的,一路飘飘荡荡地回到居所,也不知是怎么回来的。 回屋后便裹着那大氅,倒在床上,再也不肯起身了,鼻端嗅到上头淡淡地香气,于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忽然之间双眸一睁,才想通了明媚那句话的意思。 北风呼呼地刮了两日,年关近了,城内各处三五不时响起炮仗的声音,委实喜气洋洋。 与此同时,景府又来了一拨不速之客,不是别人,却正是明媚的哥哥嫂子一家。 景老夫人听了门房上的来报,脸色一沉,很不耐烦,连相见都不愿,只道:“去看看大老爷二老爷谁在家里,让他们去料理此事。” 小厮领命而去,却是景睿在家中。 景睿一听,心中盘算:当初卫凌临去之前,只叫照料明媚,对于长子跟幼子却是并无提及,且据景正卿回报所知,卫凌的这位长子卫宸,起先是因好赌成性才闹了人命官司的,差点儿连累明媚……景睿自然不愿意把这样的人留在家中,只不过明媚自在府里,直接便把她哥哥往外推出去,似也说不过去。 景睿思来想去,却不知有哪个多嘴的丫鬟,早就把卫宸来府的事传了进去。 明媚听说了,到底是兄妹,并没有连见都不见的道理,于是便出来,先求见老太太,老太太见她竟知道了,暗恨丫鬟多嘴,却也只好叫人去给景睿通传了声儿。 景睿听闻,便先叫人领了卫宸同他媳妇进来,不进内院,只在迎客的偏厅里奉茶等候,又叫人领了明媚出去相见。 明媚自上京来,身边只有个卫峰,头一遭要跟卫宸相见,心情倒是有些紧张,卫宸再不争气,毕竟也是兄长,听来便叫人有种家人在的感觉。 因此明媚走得极快,有些迫不及待地见到卫宸。 顷刻间便到了外间偏厅,一些闲杂人等都也屏退,厅里只有卫宸跟他媳妇。兄妹两一见,明媚上前,眼中已经含泪:“哥哥!” 卫宸望着她,也有几分激动:“明媚……”兄妹两个抱头,潸然泪下。 玉葫也在一边垂泪,心里想:“大少爷从来是个不靠谱的,但经过这一场牢狱之灾,应该会收敛些吧,且他素来也疼爱姑娘,这回他来了京,若是好好地……姑娘倒可以多个依仗了,毕竟是娘家的人。” 玉葫想着,忽然想起另一人,就看向旁边的卫少奶,却见多日不见,她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倒好象比之前还胖了些似的。 明媚看向卫宸,却见他比之前黑瘦了些,原本还算是有些英俊的脸,此刻却多了些憔悴狼狈,显然也是吃了不少苦的,明媚有些心疼,便道:“哥哥必然受了不少苦。” 卫宸张口道:“倒还好,景……”才说了几个字,忽然听到一声咳嗽,卫宸转头,瞧见卫少奶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110、救济 卫宸便没再往下说,只讪笑了笑,道:“妹子一向可好?” 明媚点头:“府里的人待我极好……” 明媚话没说完,就听旁边卫少奶笑道:“这自然是了,我们还没进京,就听人说了,景府里有一位表小姐,乃是京内第一的美人儿……老太太爱的什么似的,且又许配了端王府……将来可是堂堂地王妃娘娘,他们都不知道是我们家的姑娘呢。妹妹,你大喜呀。” 明媚越听这些话越觉得不爱,因为这个所谓的破烂名号,才害得她被太子侵害,昨儿蓝同樱说起来的时候明媚心中已经就不高兴了,此刻见她又提,便只淡淡道:“什么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嫂子不要听人乱说自己也跟着乱说,这是些混话,我不爱听。” 卫少奶皱眉:“哟……我明明是说好话,你怎么竟说是混话,有这么跟嫂子说话的吗?” 卫宸咳嗽了声,忙劝:“才跟妹子见了,你就少说一句。” 卫少奶冷哼一声,果真不做声了。 卫宸才又跟明媚说道:“好妹子,你别怪你嫂子,她跟着我一路,也吃了不少苦头,是了,我们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内寻你……你真的许配给王爷了?” 明媚不愿说这个,可又偏偏不能不说,就皱眉:“嗯……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卫宸跟卫少奶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几分舒心的模样,卫宸就笑道:“自然是高兴了,妹子找个好归宿,我也跟着受用不是?只不过,我这才来,府里头可给我准备了住处么?” 明媚一听,心一颤:“哥哥,你要住在景府?” 卫宸面露诧异之色:“这……不行么?” 明媚皱眉:“我住在这里已经是破格的了,哥哥是个男人,难道也要靠他们,寄人篱下的度日?” 卫宸听她如此说,有些不快,卫少奶却冷哼道:“姑娘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瞧姑娘打扮的金贵,必然也好吃好喝,有这样寄人篱下的么?我们倒也是极乐意的!” 明媚一听这样没骨气的混账王八话,气得怔住。 玉葫见她才来就又要欺负人,便上前道:“少奶奶,这是景府,你逞威风也要看地方不是?你别把我们姑娘当成是你似的,我们姑娘不管是放在哪儿都有人巴着疼呢,少奶奶这样的,就算是求着人家人家也未必肯收留。” 卫少奶气道:“你说什么?你这贱蹄子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玉葫并不怕她,说道:“当初你都把我卖了,是姑娘救了我!横竖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只姑娘一个主子,你敢欺负她,我自然就敢啐你!” 卫少奶气得脸上变色,便跟卫宸咬牙说:“如今你亲眼看见,可相信了?我先前在家里便是被这样欺负着,一个区区地下作丫头也敢爬在我的头上了,你先前在牢里出不上力,如今看她骂我,竟然也一声不吭?” 卫宸果然便竖起眼睛,喝道:“玉葫,住口!谁让你没大没小的?” 玉葫原先还对他很是敬畏,后来卫宸不听劝遭了事,连累明媚受苦。再加上玉葫上京来后又经历了那许多,早也非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了。 玉葫心里很不待见卫宸,然而他却毕竟也是卫家的大公子,且当着明媚,玉葫便只扭开头不理事。 卫少奶怒道:“你看看,你快看看!这是哪门子的丫头!” 卫宸还要做声,明媚却忽然说道:“这是我j□j出来的丫头,她说什么,就是我要说什么,有些话我不好说,她说出来了,我也不能就拦着,嫂子,你也不用在这里颠倒黑白,当着哥哥的面儿你说清楚,你先前怎么在家里被欺负了?你做法儿要卖玉葫给我脸色看,却反而成了我们欺负你了?” 卫少奶还要撒泼,卫宸转头瞪着她,喝道:“你够了!才上京来,就跟妹子吵?你是不是要我给你好看?” 卫少奶一怔,对上卫宸的眼神,这才不做声了。 卫宸回头,对明媚安抚地说道:“好妹子,你是个知书达理的,跟她那等粗野的人不一样,且别跟她一般见识。” 明媚闻言,心中略觉安慰,心想到底是自己兄长,还是明白事理,有些向着她的。 卫宸见她脸色稍微缓和,才又说道:“妹妹,是这样儿的,我们才上京,人生地不熟,外头也不知要投奔到哪里去,好歹景府跟我们也是亲戚,你又住在这里,总不能看着我们流落街头吧?” 明媚皱眉不言语。 玉葫在旁说道:“少爷,做什么就流落街头了?我听跟随二爷的小厮康儿时常说起,说二爷不时地往你们那送银子,难道少爷这会儿手里竟没有几两银子,好歹也能住个客栈。” 卫少奶一听,恨不得把玉葫打死。 卫宸也有些愠怒,当着明媚的面儿却不好发作,只是面色尴尬:“银子的确曾给过许多,但是因为要上下打点,使了不少,且一路上也用了大半……” 卫少奶道:“你跟她说什么?她一个下贱丫头,也问起主人的吃穿用度了?她算哪门子的算盘?呸!” 明媚旁边儿听着,此刻怔了会儿,目光从玉葫面上转到卫宸脸上,望着卫宸,便问道:“哥哥,是……景正卿给你们送银子的?” 卫宸不敢再隐瞒,便老实说道:“的确,二爷时常叫人去照料探望,周济打点,也给了我们好些银两使唤……” 明媚问道:“好些……是多少?” 卫宸为难:“这……” 卫少奶不大高兴:“姑娘只管问给了多少银子做什么?横竖是景家给的,姑娘难道想要回去不成?” 明媚厉声喝道:“你闭嘴!” 这一声,把在场三人都镇住了,连玉葫也吃了一惊,同时又有些高兴,心道:“姑娘终于肯发威了,最好再给那泼妇一巴掌。” 卫少奶显然也想不到明媚竟会这样厉害了,张着口:“你……” 卫宸又横她一眼,便道:“无知妇人,妹子只是问问,心里好有个数,你总是多嘴干什么?快说,统共给了多少?” 卫少奶垂头丧气:“大概……上上下下,也有四五百两了……” 明媚心头一颤:她才上京最多半年,竟然已经使了这么多银子?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玉葫却很懂卫少奶此人性子,便问:“少奶奶,话别说三分,回头我们姑娘一问二爷,什么都有了,到时候面上不好看。” 卫少奶横她一眼,忍了口气,说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这多是打点上下用的,加上平日使唤的,或许有七……七八百两罢了……” 明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府里,多亏老太太照料,一个月才三两的银子,自从卫峰来了,她还分出一部分来照料卫峰,勉强也是够了的,横竖明媚性子淡,从不买什么多余之物,而且各处也有赏赐,相送之类……自觉颇为丰足,却没有想到,她这位在牢中的哥哥,竟能花上这么多钱,而且还是景正卿的钱。 然而为什么从来不曾听景正卿提起?这分明又是个要挟她的好借口啊。 明媚转过身,深吸了几口气,才将翻腾的心绪压下来。 那边卫宸有些提心吊胆地看她,唤道:“妹子?你怎么了?其实这些钱多半是用来打点了,那些狱卒,官差,尤其可恨,何况前一阵儿,听闻景府遭了难,二爷入了狱,我们也跟着遭殃,差点儿就活不出来了!一拱手就送了百两银子上去……才侥幸得了这条命……如今能上京来看你,委实是不容易的……” 明媚听着他说,心想:“是啊,哥哥是不容易的……可是当初我苦苦劝了那么些,他只是不听,反听了嫂子的教唆,回头骂我,自个儿把自个儿弄进监牢里去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若不是景正卿去了,别说是玉葫,就连我恐怕就给嫂子这毒妇吃了……我在家里临行的时候,景正卿说哥哥的事他自会照应,当时我还不曾知道他对我怀着那种心思……因此是全然信了他,却没想到,竟是这点上没有错信!这么多日子,都是他在周济着他们……” 想到这一点上,那眼睛忍不住又湿了。 身子都有些微微战栗,明媚握了握手,令自己镇定下来,才转过身,看着卫宸,问道:“哥哥此刻手中还剩下多少银子?” 卫少奶闻言,颇为警惕。 卫宸倒也不傻,便道:“先前说花销不少,因此也没剩下多少了,算计着,大概还有十几两……” 明媚点点头,说道:“我在这府里,一个月有三两的月银,是老太太怜惜我多给的,我还要分出一些来给峰儿使唤……十几两的银子,哥哥跟嫂子两个,省着点花销的话,也能用上两个月了……” 卫少奶跟卫宸对视一眼,一个恼怒,一个失望。 卫少奶冷笑:“姑娘想说什么呢?” 明媚不动声色,道:“我就是随口说上一说,嫂子以为呢?哥哥既然想留下来,我也不能拦着,可这是景府,哥哥的去留我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哥哥不如去求见老太太,问问外祖母的意思。” 卫宸有些为难:“先前是想求见老太太的,只是里头出来说……今儿老太太犯了头疼,不见外客,故而……” 明媚心中忍不住冷笑:先前她听闻消息去见老太太的时候,老人家面色就不是很好,听口气也不愿她跟卫宸会面,若是想留人,又何必如此?虽然明媚不知老太太为什么对卫宸夫妇是这个态度,但是从方才见了,说到现在……她起初滚烫热切的一颗心也缓缓地冷了下来静了下来。 卫宸见她不语,便道:“妹妹能不能给问问?不然……见一见舅舅也是好的?我们好歹是来了一趟,怎么舅舅也没见着呢?” 明媚说道:“舅舅或许是先叫我来跟哥哥见上一见,等会儿或许就见哥哥了。” 卫宸压着心底焦躁,试探着问道:“那么我们就在这儿等一等?” 明媚看他一眼,到底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便道:“哥哥别急,我进去看一看老太太,问一问她的意思……你在这儿等会儿,舅舅或许就出来相见了。” 卫宸点头:“妹妹,你可得替我跟你嫂子在老太太跟前多说几句好话,我们可是走投无路了,景府势大,应该不至于容不下我们。” 明媚不发一言,只在心里想道:“是啊,景府势大,可是就算是玉娇姐姐家里,都知道风光一时未必就能一世,宁肯去跟云家结亲也要稳妥,他们两个却见了蜜一样赶着要贴上来,我若是个男子,哪里还会留在这里?早就出去自己创一番事业了,不管是吃苦受贫又如何,横竖是自己做主,心里安生……他如今有这个能耐,却偏不思进取,非要钻到这里来受那所谓‘荣华富贵’……若是好的话,他们自然乐得高兴,但若是景府再来一场上次那样的祸患,他们两个跑的及倒没事,跑不及,未必不会又把这些赖在我头上,说什么看着我的面子才住在景府的……两面三刀,口蜜腹剑,难道嫂子的脾性我还不清楚?” 明媚想到这一宗,心越发冷,见卫宸眼巴巴看着,她便说:“老太太素来是极有主见的,我也只能尽力罢了。” 别了卫宸夫妇,玉葫陪着明媚往里去,一边走一边就说:“姑娘你瞧,那个泼妇一见面就要给你下马威,还当这会子咱们是在家里呢。” 明媚垂眸。玉葫又说道:“姑娘,这可怎么办?你真的要去老太太面前为他们求情?” 明媚叹了声:“是我哥哥,我能怎么样?我又何尝愿意他们留下?只是你也看见了,我才张口说‘寄人篱下’,那边就巴不得要‘寄人篱下’,疑心我有福不肯跟他们同享。”说到最后,便冷冷一笑。 玉葫说道:“那个泼妇有什么见识?这么几个月,得了二爷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整天站门口挥洒呢,竟都花了?我却不信!姑娘问,她还隐瞒实数呢,叫我看,现在这个数目也不一定对。” 明媚听到这里,便问:“你早知道景正卿给他们这么多钱了?” 玉葫道:“我只是在外头隐约听了康儿说了几句,也不知道具体多少钱,康儿叮嘱,说是二爷说的,不许说给姑娘听,免得姑娘又挂心。” 明媚听到这句,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 玉葫说完之后,瞧见明媚脸色,自知又多话了,可偏生这些乃是实情,景正卿所做的也的确是好事…… 玉葫想了想,不由地心里也无奈:“二爷那个人,好起来是真真儿地好,坏起来,却叫人恨不得真杀了他……这可……怎么办呢?” 明媚进了内堂,见景老夫人仍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听有人说“表姑娘”来了,便才睁开眼睛,见明媚上前,便问:“你见过你哥哥了?” 明媚点头:“见过了。” 景老夫人问道:“如何,说的可好?” “还好,”明媚略迟疑,才又道:“哥哥说,很挂念您老人家……” 景老夫人不等她说完,便道:“这就罢了,我年纪大了,多见些人多一份牵挂,何况今儿头疼犯了,就让景睿去见就好了。” 明媚见她如此说,便道:“外祖母,我听哥哥的意思,竟是……想留在府里……多亲近亲近似的。” 景老夫人眉一动,看向明媚:“你答应他了?” 明媚摇头:“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应承?” 景老夫人欣慰道:“你做的对。” 明媚看向她:“外祖母,为何你好像不喜哥哥?” 景老夫人望了她一会儿,才道:“无谓的瓜葛,就少去牵扯也好。有些事儿……以后再跟你说罢,总之卫宸跟他家里的去留,我自交给你二舅舅去处理便是,到底还是亲戚,必会料理妥当,你就不用插手了,安心好好地养着身子,陪我快快活活过了这个年……以后,可不一定就能回来过了,就是想见你或许都难了。”说到最后,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便舒展着眉眼笑了起来。 明媚心里还惦记卫宸之事,听老太太说交给景睿处置,才放了心,忽然又听到末一句,起初不明白,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太太的意思是说她过了这个年后、开春儿就要嫁到王府去了。 明媚见老太太笑得几分欣慰,也有几分不舍……她便也勉强一笑。 明媚在景老夫人跟前说了会儿话,不多时,就见丫鬟来报,说道:“回老太太,二老爷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府里人多眼杂,女眷也多,因此就不留表少爷在府中了,咱们府外另有一处名下干净小宅,且安置表少爷住在那里,让老太太跟表姑娘放心。” 景老夫人点头:“知道了,让他看着办便是了。”丫鬟退下后,老夫人便跟明媚道:“这样安排,你可放心了?” 明媚知道卫宸有了地方住,自然安心:“还得多谢外祖母、舅舅照料。” 老夫人望着她,叹了口气:“若是你,一百个我也留在身边儿……别的人,也就罢了。好了,瞧你脸色又有些不好,必然是见了你哥哥伤情……就早点回去歇息歇息,养养神吧。” 明媚这才告辞了老太太,出了门往回走,悄无声息走了会儿,忽问玉葫:“你知道二爷今儿在哪不知?” ☆、111、取舍 卫宸见过景睿之后,心情踏实好些,景睿气度高雅,说话温文,不知不觉便能安抚人心。 两人对坐,景睿端庄肃然,只说:“本来想留你在府里多住两日的,只是,大概你也听说了,最近家里遭了事儿,现在仍有些人心惶惶地不安生,且女眷且多,颇有不便……” 卫宸一听,以为是被无情拒了,自然不能说别的,脸色暗中发白。 景睿又道:“你上京来,是为了小住,还是仍旧要回到渝州去?” 卫宸忙道:“家里已经是呆不得了的,故而才抛家舍业来到京中投奔舅舅。” “唉,”景睿点头,叹道:“若是之前,自然立刻就叫你住进来,只是你也知道,你是犯了事才出来的,家里也同样是如此尴尬处境,在这个关头,倒不好就直接收留你,免得给人无中生有之类。——但是你放心,你既然来寻舅舅,总不能就置之不理,我在城西有一所宅子,虽然不大,只有五六间房子,可是若只有你夫妻两个住,倒是足够的,再多两个使唤的人手都无妨,我就暂时把这宅子借给你们,暂时作为落脚之处,等你出息了,换了大些的宅院,再搬不迟,你觉得如何?” 卫宸一听,现成的房子送着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虽然不能就住在景府,可是人家毕竟是门高户大……如今总比一无所有要好,忙起身行礼:“外甥多谢舅舅了!” 景睿见他喜形于色,便一点头:“我还有应酬,就不陪你了,老太太又犯了头疼,改日就再见吧,我叫个人,就领着你们过去,咱们以后再叙话。” 卫宸无有不从,景睿便唤了一个小厮,领着卫宸出外去了。 卫宸对景睿的安排并没什么异议,横竖退而求其次,也是使得的。 倒是卫少奶很有些不快,往路上去的时候就暗中嘀咕:“放着现成的房子不让住,去非另找地方,摆明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卫宸苦笑道:“你当咱们是什么要紧的人吗?父亲在的时候,跟景府素不往来,有什么交情可言?再深的关系也浅了。父亲去后,咱们跟景府的情面儿可就那么一点了,幸好他们肯把明媚接过来,这关系才不至于全然断了。二舅舅何等的人,能见咱们一面已经是难得了,这或许还是看在妹妹的面儿上,见好就收罢,总比被人赶出来两袖空空无处落脚的好。” 卫少奶咬牙切齿,看着卫宸:“你有些儿志气可好?我最不爱听你这丧气话,你倒是也知道的,如今明媚许给了端王,将来成了王妃,这景家或许还得巴结咱们呢,如今他们不好好地把咱们迎进去,反安置外头,已经是怠慢了咱们了,你还好意思说那些苟且偷安的话,也就是我是个贞洁烈妇,才肯在平安府苦苦地守着你,各处周济打点等你出狱,换做别人,早不知嫁了几遭儿了!指望着跟你上京来,也进进这开国功臣的偌大宅邸,如今倒好,灰溜溜地出来了,还不知道要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亏得你能忍,居然就舔着脸接受了,要是我,直截了当便说不要给他甩回去,也免得给人低看。” 卫宸见悍妻发飙,却咳嗽了声:“你小声点,家丑不可外扬!你既然说指望着明媚,怎么先前见了不好好地巴结,反而跟她制气呢?先前在家里,仗着她小,又尊重你,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但她是个聪明的,只是脾气好点,却不是好惹的,如今到景府住了这段日子,我瞧着她越发地有主见了,你怎么偏去惹她不快呢?至于这房子,京城里寸土寸金,有的住已经是不错了,我哪里敢挑儿呢!” 卫少奶兀自气愤难耐:“你还说,也不知你们家是怎么教导女孩儿的,她就算是定给了王爷,也不能就对哥嫂使出这样的大架子来,我可告诉你,你现在不辖制住她,将来她真成了王妃,不认咱们也是有的!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卫宸道:“明媚不是那样冷心冷血的人,方才见了我,不是都哭了?都是你后来招惹的。” 卫少奶挺身,仰起脖子道:“我怎么招惹了?我还舔着脸去恭维你们家姑娘,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呢,谁知道马屁拍在马腿上,反被她喷了个没脸,我还要怎么伺候?难道要我跪下来舔她的脚不成?” 卫宸只是笑:“行了行了,不管如何,总算如今有了地方住,以后且慢慢图谋就是。” 两个缩在车厢里嘀咕半天,外头小厮道:“表少爷,地方到了,请下车吧。” 卫宸跳下车,把卫少奶接了下去,两个人抬头一看,却见面前果真有个门头,虽然不大,但是看着也修整的颇为气派,门口站着个老仆,拿了钥匙开了门,领两人进去,一瞧这宅子,自然是比不上景府的,可是却比他们在渝州的衙门住处只略小那么一点儿。 当下卫少奶一看,才转怒为喜,也不提“被人低看”的事儿了。 卫宸也叹道:“啧啧,舅舅只说是五六间房,我还以为是个破烂地方,却没想到……不错,不错。” 到底是京城,卧虎藏龙,官员权贵聚集之处,先不提多少价钱,若是要寻这样地脚的整齐大宅子买也是难得,因此卫宸跟卫少奶自然喜出望外,那“不要,甩回去”的心思立刻抛到爪哇国。 如此,两口儿便暂时住在此处了。 景睿打发了小厮领着两夫妻去了,后脚就叫人:“去看看二爷在不在……不,他还在养伤,且不用叫他,过去那边,看看盛三在的话,就叫他过来找我。” 小厮即刻便奔了去,果真不到一刻钟功夫,景正盛便来了,进门就问:“叔父找我?” 景睿点头:“你来。” 景睿本来不是很看重他这位侄子,因景正盛志不在官场,只是游手好闲,且又风流名声在外,景睿只觉得他便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只是在上次景正卿入狱之时,反倒是他凛然不惧陪着景睿前往大牢,且挺身去周济打点,很有几分胆色,更是情深义重。因此从那一次开始,景睿便对景正盛另眼相看,同样还有一个令景睿刮目相看的,自然就是景正茂了。 景正盛上前,景睿说道:“方才卫凌的公子卫宸前来,你可知道了?” 景正盛点头:“早知道了,也听说叔父把府外的一处好宅子给了他们,让他们在那暂住?” 景睿叹了口气:“那你可知道为何我不让他们住在内府?” 景正盛沉吟片刻:“这个侄子不知,只是听闻老太太也没见他们,莫非是老太太不太喜欢这位表弟?” 景正盛聪明:景老夫人对明媚那样疼爱,心尖儿上肉一般,怎么对这个同样是卫家子孙的卫宸如此冷淡?除非是不喜欢。 景睿见他虽是随口猜测,却也有七八分准头,便笑了笑:“我本来想叫正卿的,想到他伤着了,不好让他殚精竭虑地,便想劳烦你了。” 景正盛忙恭顺回道:“叔父说哪里话,我本就在这府里行走,有什么事儿您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景睿才道:“据我所知,这卫宸倒不是什么奸恶之人,只有一件坏事:好赌,他那官司也是因此而起,如今进了京,京城内花花风景甚多,我有些多余的担心,怕他会惹出事端来……起初,本想打发他离开的,可一来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心,万一太怠慢了,反而会惹出事来,二来就看在明媚的面儿上……就暂时缓一缓。” 景正盛道:“他吃了这遭官司,大概会收敛些吧?叔父的意思,莫非是让我瞧着他们在京内的动静之类?” 景睿点头:“正是,若是以前倒也罢了,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小心为上。” 景正盛想了会儿,便道:“既然如此叔父放心,我在城内认得的人是最多的,只叫人明里暗里多加留心照应就是了。” 景睿才放心:“正是如此。只要确保无事便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先前明媚问过玉葫景正卿何在,玉葫就问:“姑娘问二爷做什么?” 明媚道:“我有件事,想跟他说……” “什么事?” “你不必问,你……自去看一看他在不在屋里,若在,就说一声,说我有事,叫他出来一趟,若是不在……”明媚说到这里,心念几番转动,忽然生出个念头来,便道:“若是不在那就算了,什么也别说。” 玉葫懵懂答应了:“是在这儿吗?别冻着。” 明媚说道:“这儿离他那不远,你快着些走,我等一会儿就是了。” 玉葫听了,不敢怠慢,急急就去了,跑到景正卿的院中,还没进门,就听丫鬟们在屋里说话,说的极为热闹。 一个道:“二爷也不好好在屋里养伤,怎地就又跑出去了,这大冷天儿的,难为他,也不知跑到哪里消停去了。” 另一个道:“二爷还敢在屋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别装没事人儿似的。” 先头那个却像是小桃,便冷道:“瞧你说的,夹枪带棒,关我什么事儿?” 那声儿笑道:“我问你,早上二爷明明要涂药,你偏要帮手,你老实说,你是怎么帮手的?” “我怎么帮手了?我是丫鬟,难道不能帮二爷涂药?” “你正经涂了倒好,你那手,别总去不正经的地方才是!” “你这死蹄子,你说什么!” “哈,我可是看见了,二爷嫌你毛手毛脚地,才推开你,不高兴避了出去……你如今羞恼了,却来骂我?” 里头顿时一阵嘻嘻哈哈,闹腾起来。 玉葫在外头听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了片刻,转过身往外跑出去。 玉葫一边跑,一边心想:“这两个丫鬟姐姐,素来还当她们是正经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两个浪蹄子,主子也不好好伺候,竟干些勾引人的事儿,真真下作!” 她急急跑着,转念又想:“但听她们的口气,倒像是之前曾跟二爷有过什么似的,若不是二爷许了的,她们竟敢勾引主子?二爷那脾气,又不是个好惹的,惹怒了自然打死她们!如今她们这样,定然是他答应了的!可恶,竟还来招惹姑娘……更加可恨,姑娘真该不理他才是。” 玉葫气愤愤地,跑得脸色通红,远远地见明媚站在那廊下,正望着外头天空,那样金闺玉质的人物…… 玉葫心头一跳,不由放慢了步子。 那边明媚却已经看见了她,双眸中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才要招呼,却见她身后并没有人,不由地又怔住。 这会儿玉葫终于便跑到明媚身边,期期艾艾还没开口,明媚问道:“如何?他可在么?你可说了?”语气没来由地竟有些忐忑似的。 玉葫呆了呆,本来打定主意要把那两个丫鬟的话跟明媚添油加醋说上一遍,可是这一会儿,却忽然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玉葫定了定神,只笑道:“二爷没在屋里,也不知去了哪里。姑娘还是别等了,咱们回去吧,大冷天儿的。” 玉葫挽住明媚的手要走,明媚怔怔然,随着她转了身,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我心里……有些闷,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自个儿先回去吧。” 玉葫惊道:“姑娘要去哪?” 明媚抬眸四顾看了会儿,说道:“这儿离婉姐姐那儿也不远,我随便走走,去她那看看……你放心,顶多小半个时辰我就回去。” 玉葫道:“真不用我陪着?” 明媚点头:“你快回去吧。”说完之后,竟不理玉葫,自己一个人转身缓缓去了。 玉葫呆呆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垂了头,无精打采地回屋去了。 明媚别了玉葫,便沿着廊下往前,恍恍惚惚,信马由缰一般随意走了会儿,她不想碰见人,就只往些僻静处走,走着走着,忽地看到眼前景色有些熟悉。 明媚站住了脚,茫然看了会儿,才记起来:这不是她来过两次的地方么?前头若隐若现地,正是景正茂的故居。 “我怎么竟走到这里来了?”明媚望着那俨然有些熟悉的房子,心中滋味,酸甜苦辣咸,各种搅合在一起。 这个地方,她头一次来,是因雨天被雷惊了,她跟没头苍蝇似地乱撞,谁知正撞到他怀里,被他强行抱来此处。 第二次来,却是因他故意设计,步步引诱。 而这两次,不约而同都让她极为难堪,一直到如今,都觉得是…… 明媚定神看了会儿,心道:“我本来,想让玉葫去送个信儿,我想跟他说……可是,他却偏偏不在,我是想赌一赌的,他若在,就是老天想让我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他不在,那么我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今,莫非就是天意么?” 明媚心里想着,转身欲离开此处,脚下才一动,忽地又停下,心想:“既然是天意如此,我便什么也不想了……只是……”回头看看那房子,一瞬间竟像是失了魂似的,迈步往前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看见景正卿身上那些伤,就算是哪一处的伤落在她身上,恐怕她都是会即刻死了的,但是他竟生生捱了下来,追究想来,那些伤,该都是她给的,因为事端由她而起。 自那一日她看见了,那些可怖的形形色!色,便一直都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晚间竟做了噩梦。 ——她也记得他胸口那一处险要地方,再深一寸,恐怕立刻就要丧命了,那个人为何竟如此逞强……若是在无尘庵外伏击了人负伤了,就该消停,为何竟又去…… 一边是水,一边又是火,她置身中间,饱受煎熬。 ——而今日,她又知道了,他暗中照料着卫宸,竟送了那么多银子过去,还特特叮嘱不让她知道,他这些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到门口,看着那绛红色的木门,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推开。 明媚抬眸,看着这室内已经有些熟悉的布置,目光一一扫过……忽然之间,见到了一双正震惊凝望着她的双眸。 ——那个人! 明媚变了脸色,身子一晃,那人已经如风一样掠了过来,明媚急急转身欲逃,那人却一步出门,长臂轻舒,在她腰间一揽,生生把人抱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334133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2 17:28:29 微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2 17:17:08 liuliuaiza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2 15:31:02 谢谢小伙伴们,啾咪~! 第二更……第三更的几率很小很小,所以……不要等啊…… ☆、112、疼过 明媚外徘徊之时,景正卿便已经察觉,起初只当是路过之人,便没意。 谁知隔了会儿,听着那熟悉脚步声缓缓靠近,他才反应过来来者是谁,顿时之间浑身毛骨悚然。 他可以相信景府里任何人都能来此,却没法相信明媚会来。 因此纵然听出那是她走路声音,却竟无法相信这是真。 一直等她推开门,景正卿屏风旁看着那站门口拿道影子,就像是忽然于满目阴霾之中从天而降了一道光。 “别怕,我不会做别!”景正卿把人抱住,却又放下,着急说着,身子往后一退,门扇被他一抵,便关了起来。 他站门口,后背贴门上,微微张开双手拦着明媚,生怕她跑了似。 明媚被他腾云驾雾似地抱进来,此刻双脚落地,惊慌失措地往前一步,却又见他站门口,于是重后退回来。 进退维谷,却无法面对他,于是侧身转头,竭力镇定,声音却还是发抖:“你、你怎么这儿?” 景正卿盯着她,道:“我……我嫌屋里闷,就出来了。” 明媚无话可说:“你让开,我得走了。” 景正卿哪里肯让开?忙道:“我心里正想你,你就来了,哪里有这么凑巧?你……你别走,就跟我说句话也是好!” 明媚转头,不料便看到屏风里头那张床,顿时又转回头来,脸一瞬红了:“我不要这里!”她着急往前一步,便要开门出去。 景正卿无法可想,顺势将她抱住:“我不让你走!” 明媚吓得叫了声,才要挣动,忽然之间浑身发僵,她脸正贴他胸口处,明媚瞧着那个地方,眼前顿时便出现曾见过那一处狠伤。 景正卿察觉怀中人不动了,便垂头看过来,却见明媚定定地瞧着他胸前那处,双眸中满是惊慌。 景正卿一怔,往自己身上看了会儿,才明白过来: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伤呢! 景正卿心头温柔如涌,便想安慰明媚,然而心头一动,话到嘴边,反而成了相反意思:“明媚,千万别动,我这里方才像是又碰到了,疼呢。” 一声“疼呢”,引得她心也跟着乱颤。 明媚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又抬眸看他,竟道:“我……我不是有心。” 景正卿听着这句,心也化了,望着她黑白分明清澈双眸,如此近距离,他将里头担忧、惊悸等诸多颜色看明明白白。 景正卿柔声道:“妹妹别怕,没大碍,只是,我如今这样,是不敢乱来了,不然真怕丢了性命,妹妹相信我,别走,留下来跟我说会儿话好么?” 明媚脑中乱乱地,听了他这样说,忍不住就点点头。 景正卿这才缓缓将她松开,却又顺势握住了她手:“这里冷,到里头去。”拖着明媚手,便将她拉到屏风里头,往那床边去。 明媚脚下一顿,不敢靠前。 景正卿也不强拽她,只回头看她,道:“你就信我这一次。” 明媚看了他会儿,才又挪动步子。 无声里,两人坐床边上,明媚忽地嗅到一股淡淡香气,似曾相识,目光一扫,便看到床上放着那个端王送得膏药盒子。 景正卿看她瞧着那物,便抓过来,说道:“我本是想过来自己上些药,只是心里烦,加上背上自己也照料不到,索性就算了。” 明媚一呆,看看那药,又看看景正卿:“你用过几次了?” 景正卿摇头:“今儿是头一次要用。” 明媚皱眉:“这样好东西,你为什么不赶紧用,难道要留着一身……” 景正卿见她欲言又止,他却心花怒放,很想握握明媚手,又怕惊吓到她。 明媚却又问道:“你背上照料不到,但是你屋里自有丫鬟,怎么不叫她们帮手?” 景正卿眉头一皱:“她们粗手粗脚,我不喜欢,宁肯不要。” 明媚听出几分奇异来,便道:“是近来才嫌她们粗手粗脚呢,还是以前就不喜欢?” 景正卿听她暗暗地嘲讽自己,却笑而不语。 明媚见他始终没有其他动作,暗中放松了些:“活该你忍着痛……”说了这句,自己心里却一颤,这一句话本是戏言,可是于他来说,他曾受过令人难以想象难以忍受苦,这戏言却是无论如何不该,明媚咬了咬唇,便问:“你胸前伤怎么样了?” 景正卿若无其事地说:“正好着呢,又有些发痒。” 明媚脱口而出:“给我看看。” 这回景正卿连迟疑也没有了,像是得了令,即刻伸手就去解腰带。 这边明媚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上次是她房中,知道他不敢乱来,何况当时心情……才不由分说要看他伤,可是现这屋里…… 真真,不是好地方。 只是景正卿已经利落动作,乖乖地把衣裳脱下来,却冲她献宝似地说:“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明媚心想:“我叫他别乱来时候,他肯这样听话也就好了。” 就去看他胸前,却见那伤处周围,隐隐地泛红,明媚靠近一些,仔细看了会儿,发现没有红肿化脓之类,才算松了口气。 明媚一心看伤,这会儿二爷看她几乎贴自己胸前,长睫一动不动地,专心致志打量自己,身上那股幽香一阵阵儿地传到鼻端,从鼻端绕到五脏六腑里去,弄得他一时又有点儿心猿意马,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很大一口唾沫。 明媚正松口气,听了声响,便抬头,正好儿看到那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她惊诧抬眸,对上二爷闪烁眼神。 明媚怔了怔,不以为意,又去看他肩头伤,顺便把背后也扫了一眼,却不敢细看。 看完了后,明媚便说:“王爷给你这药,必然是极好。” 景正卿听她提起端王,却有点醋醋地,便酸酸道:“是啊,王爷能耐自然是极大……听闻还是叫太医们特制金贵药膏,里头一味药就得价值千金,想来我真是何德何能。” 这一壶醋吃得很不是时候。 只是明媚却也并不将这个放心上,扫他一眼:“我说药好罢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景正卿噎住,眨了眨眼,不敢再多嘴,生怕说错。 明媚拿起那药盒子,轻轻打开,看了会儿,却又合上,发出小小地“咔哒”一声,寂静里显得很是清脆。 她出着神儿,不知不觉如此几次。 景正卿旁边看着,明明是简单反复动作,他却觉得赏心悦目,专心地看着她手指一抬,一按,兰花似地打开盒子,又把盒子重盖上……一举一动,数牵动他目光,神魂。 二爷一味贪看,也不把衣裳穿上,这屋子里没生暖炉,一会儿功夫身子就有些冷了。 还是明媚先发现他脸色有些变,不由地便皱眉:“你怎么不把衣裳穿上?留神身上伤没好,又要着凉了。” 景正卿对上她双眸,忽然鬼使神差说道:“明媚,你帮我……擦一擦这药膏……可好?” 明媚身子一震,手捏紧了那药盒。 景正卿把心一横,死就死吧,求道:“你帮我擦一擦……不然……也没有人帮我,我自己……这伤是好不了。” 语无伦次说了这一句,像是垂死挣扎。 景正卿说完之后,明媚也不回答,只是静静沉默,景正卿打定主意:若是她翻脸要走,他就…… 对他而言像是过了一千年一样长久,才听明媚说:“那若是我也粗手粗脚地,弄疼了你,又怎么是好?” 景正卿几乎没反应过来,心却狂跳一声,冲口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甘心认命。” 明媚神情微变,隔了会儿,却低低说:“你不转过身去,我怎么替你上药?” 景正卿心神皆美,只有一件为难,——想转身,又舍不得:“那我就看不见你啦。” 明媚啼笑皆非,却忍了,垂眸道:“若是不要我上,我就走了。” 景正卿这才急忙起身,背对着她重又坐下。 耳畔听到轻微一声咔哒,是她把药膏盒子又打开了。 明媚垂眸,看了会儿那半透明乳膏,挑起手指,用指甲挑了一点,便轻轻地抹他伤处。 用指腹轻轻地压着药膏,伤痕处缓缓地推开,用力极轻,生怕真弄疼了他。 那药果真是极好,沾到肌肤后,便变得稀薄了些,很地却干了,像是渗入肌肤里去似,明媚发现涂过药膏地方,伤处或者伤痕就会缓缓发红,她猜测是药膏起了效用。 只是,一些好了伤处倒是好办,难为是那些半好不好地方,泛着鲜红肉皮儿……明媚本来镇定神情也变了,幸好景正卿是背对着,看不见。长睫乱抖了会儿,挑了几颗泪滴,泪珠摇晃了会儿,又落下。 一个如地狱煎熬似地苦痛,一个却如置身天堂般地喜欢。 二爷乖乖坐着,感觉身后明媚手指按肌肤上,只觉得浑身痛都给她牵引,压着,随着那一点点地推送,慢慢地也给她消磨了无踪迹。 此生好时光,竟莫过于此。 一直到药膏渗入肌肤,先是一阵清凉感觉,倒也舒服,可渐渐地,那伤处却又疼了起来,有疼得轻,有疼重,伤厉害地方,疼得越发厉害,景正卿自然克制着,不肯让明媚察觉,生怕她会停手不涂了。 如此,一直到明媚微微歪头替他涂腰上伤处之时,景正卿忍不住大抖了一下。 明媚停手:“怎么了?” 从方才开始她就发现他发抖,还以为是太冷了,于是加了动作,此刻见他反应如此剧烈,便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 景正卿咬牙,额头上汗已经滚落下来:“没、没事。”声儿却有点变了。 明媚察觉不对,抬眸,忽地一惊,却发现他后颈间跟发角都亮闪闪地,仔细一看,竟是一片汗! 这屋里,连她都觉得手指发冷,他怎会出汗?明媚忙放了药膏,起身转到他跟前:“表哥,你怎么了?” 却见景正卿一张脸雪白如纸,毫无血色,显得双眸漆黑,鬓角竟还挂着晶亮地汗滴。 明媚吃了一惊,忙掏出怀中帕子替他擦汗:“怎么了?哪里不适?” 景正卿笑了笑,劳她如此关心,又有何妨:“是这膏药,很厉害,有些儿疼,不过不妨事,妹妹,劳烦你,帮我把胸口这处也抹一抹。” 明媚见他脸色如此异样,哪里还敢:“这……这万一不是好药呢?” 景正卿笑道:“傻孩子,别怕,王爷给怎会不是好?我倒是觉得,疼过之后,仿佛轻了些似,必然有他妙处。” 明媚半信半疑,扶着他肩头往后看了会儿,却见他上面涂了药地方,果真似是红肿退了些似:“疼过之后真就好了?” 景正卿一怔,脸色便有点不自,干笑道:“骗你做什么?” 明媚听他声音有些古怪,便迟疑着不肯动,景正卿抬手,便握住她手:“这自是灵丹妙药,可有小明媚菩萨圣手来涂,自然就好越发了。” 明媚忍不住脸红,抽手道:“又来了,贫嘴贫舌,横竖身子是你自个儿,你既然说好,那么我……” 她这才重又挑了药,又停下,看着他胸前伤,很是犹豫了会儿,才叮嘱说:“你可万万不要动。” “知道了。”景正卿答应。 明媚不敢怠慢,一手扶着他肩头,一边低头过去,仔细看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指甲药膏涂伤口周围,才又用指头,极慢地沿着那结痂边沿把药膏推抹开去,委实下功夫。 景正卿垂眸看他,胸口上药化开,渗入肌肤伤口,像是无数小针扎着。 景正卿却浑然忘了,只是望着明媚认真面容,魔怔似地看了许久,才见她郑重紧张脸色放松下来:“终于好……” 那个“了”还没有说出口,眼前人影一晃,景正卿低头,便吻住她唇。 他已经忍到极限。 明媚正仰着头,冷不防如此,受惊之下,几乎跳起,然而她手指却还滑他胸前,瞬间维持着那个姿势僵住了,不敢乱动,生怕碰到哪里。 景正卿含住她唇,贪婪地吮吸了两下,又吸了她舌尖,厮磨来回,她口中甘泉被他掠夺,如同躁动魂魄得到短暂安抚。 景正卿恋恋不舍地分开,看到那樱桃般唇抖了抖,明媚看他一眼,便又忙低头,看向他胸口,见伤处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明媚垂头,把药膏收起来,景正卿压着心头突突乱跳欢喜,握住她手:“还有好些地方没有涂。” 明媚道:“谁叫你乱动?且前面你自己就可以。” 景正卿哑声:“我喜欢明媚给我抹。” 明媚冷道:“你自有丫鬟,让他们伺候你。” 景正卿见她恼了,便伸手握住她腕子:“你恼我了?” 明媚见他兀自光着身子,便道:“还不穿上衣裳?冷死你!”又去看看后背上伤,药果真都渗了进去,数干了,只剩下淡淡香气仍。 景正卿道:“你虽怜惜我,只是还没涂完,我便不穿。” 明媚愕然之余气道:“爱穿不穿,冷死你正好!” 景正卿笑道:“你真不管了?” 明媚冷道:“关我何事?我如今要走了。” 景正卿道:“不许走,你若要走,不如我就这么光着出去,真冷死我算了!”他倒是说走就走,当真跳下床来,便往外去。 明媚见他果真发疯,急忙跑过去,绕到他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拦住:“不许!你疯了!” 这一刻,竟像是刚进屋时候两人角色调换。 景正卿垂眸,看着她焦急双眼,忽地哈哈一笑,往前一步,张手将她又搂入怀中。 明媚吓了一跳,竭力避开他胸口伤处,又仓皇去看有无碰到:“你疯了?这伤不能碰到!放开我。” 景正卿一言不发。 明媚只当他又故态重现了,气道:“景正卿,你压着伤了!你还不放我就要恼了,真要恼了!” 景正卿却仍是一声不吭,也没有别动作,只是这样保持着搂着她怀中姿态,直直地站着。 明媚渐渐地觉得有些奇怪,正试图抬头看他,景正卿却她头上一压,将她脸压贴回他怀中。 明媚莫名,正要再叫,却听景正卿道:“你心里有我,你这口是心非丫头。” 明媚一怔,景正卿道:“别怕,我……不做别,我只是、只是……很高兴!” 他声音,有些奇怪,像是隐忍着什么,明媚起初不解,刹那间却又想通。 景正卿抱了她好大一会儿,才将明媚放开,他垂了眸子,有些不敢看她。 明媚却仍是先看了看他胸前伤,见伤口好端端地,药膏似乎凝住了伤似,果真有极好效用,然后明媚才去看景正卿脸,果不其然,二爷双眼红红地。 明媚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把他拉回床边,将衣衫给他披起来,景正卿也不动,只任由她动作,明媚叫他抬手就抬手,叫他放低就放低。 穿了里衣,明媚瞧着他胸前跟腹部伤,一阵恼怒: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索性又打开那药膏盒子,细细地从肩头到腹部都给他涂抹了一遍。 只是涂腹部时候,二爷腹部极鲜明突起肌肉乱抖了两下,明媚只以为他疼,便轻声道:“忍着点儿。” 这一声真似火上浇油。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垂眸看她,见她伏身,几乎要贴上他大腿了,这个姿势…… 景正卿忙转开目光,让自己不去乱想,可是毕竟改不了那性子,裤子底下便逐渐地隆起来,明媚一心看他身上伤,哪里会料到她素手他小腹上涂涂抹抹,力道温柔,不轻不重地,先前哪曾有过这受用?那伤口又痛又痒……再加上她本就是二爷心心念念人,种种情绪交织,那祸根焉得不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微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22:38:29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22:1:11 抱抱两只,啾咪~~~~~~ 突如其来第三章,本来想留着明天发rz 希望大家看宽心,顺便多多留言哈,我勤奋到自己都要爱上自己了,你们要再不爱我也没办法来爱我~~~ 试问耍流氓谁行? 回答:二爷,二爷,二爷! 二爷:我抗议,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你们信吗 ☆、113、约定 景正卿知道这会儿不是时候,只好忍着。 腹部却逐渐绷紧,明媚的手指按在上面,只觉得像铁一般,肌肉的形状越发鲜明,还以为他疼得紧,便安抚:“快好了。” 手指抹下最后一道伤,心中却叹息了声,只觉得这人虽然可恨之极,她也曾想将他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然而此刻见过他上身这些伤处,心头却只是一片惨然。 明媚怔怔看着他毫无赘肉的腰身,若不是那些伤碍眼,委实是极好看的皮肉。 明媚忽地便想:“这里的皮肉这样紧,给人伤着的时候必然是更疼的……也不知他腿上更有多少伤处,只是我是不能看的,只盼着能少些罢了。” 正乱乱地想着,手肘不知不觉微微沉落,将要贴上景正卿的大腿,忽然被什么硌了一下。 明媚兀自没有在意,垂眸一扫,却见他腹部往下的衣裳堆积,成了一大团儿。 明媚只以为是布料层叠所致,信手一拂,却忽地觉得底下硬硬地,竟是实物。 明媚并没往别处想,手往下压了压,以为他腰间挂着的物件儿之类,谁知这样一动,却听得景正卿一声低吟,而手心那物,透过层层衣物,传来一种别样的感觉。 明媚看了景正卿一眼,又看那处,慌忙抬手,心中乱跳,这才隐约反应过来那是何物,当下便从床上起身,要躲开去。 景正卿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去,顺势便叫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明媚咬牙,红着脸不去看他,想把手挣出来。 景正卿在她脸颊上亲吻数口:“我不是有心的……只是……实在太想你了,方才……你的手又那样儿……可知我很喜欢?” “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听!”明媚低声,躲得开他的目光,却躲不开他的唇,恼羞成怒道:“景正卿,你又来了,还不停下?” 景正卿腹部火焰乱窜,蠢蠢欲动,偏偏不敢动作,就抱了她:“好好,我不欺负你。” 明媚被他搂在怀中,仍是心惊:“你……放我下来。” 景正卿道:“你让我抱一会儿,只抱一会儿……你的手都凉了,这屋里冷,是我害明媚也跟着受冻了。”他一边儿说着,一边把明媚的手拿起来,放在唇边,亲亲吻吻。 明媚急红着脸:“别乱动,脏。” “哪里脏?”景正卿亲吻不够,偏含住了她的手指,眼睛望着她,灼热发亮。 明媚心怦怦乱跳:“快、快打住,我……我有话跟你说。” 景正卿把她的五根手指都含遍了,意犹未尽地便亲吻她的手腕,只觉得皓腕如雪,却偏生散发着娇香淡淡,令他一瞬想到许多旖旎温存场景来。 “什么话?”索性把她往怀中又抱了抱,埋首在明媚胸前,低低地求道,“我不动你……不乱来,只是你得让我抱一会儿,靠上片刻也是好的。” 一抬手,在她颈间亲吻了口,舌尖便滑过那细嫩香暖的肌肤,只一口,便无法遏制似地,在那处乱亲乱舔起来。 明媚打了个哆嗦,又觉得痒痒,受不了他这样:“你……又疯了么!” 景正卿听了她的声音,忽然间又想到她口中的滋味,顿时将她的脸儿轻轻一捏,又去亲她的嘴。 明媚惊窒,被含住了唇,哪里有空说话,心里又气又羞,却无可奈何。 景正卿身下昂扬越发胀大,蓄势待发似地抵着她,也不知是自主还是他故意,一下一下地用力。 明媚气喘吁吁,浑身微微战栗,景正卿松开她的唇,贴在耳畔低声道:“好明媚,我耐不住了……让我……” “不……”明媚伸手胡乱推在他的脸上,如今他浑身上下,她能乱动的也只有这张脸了。 景正卿抱着她,声音沙哑:“妹妹,我难受的很,这样会伤身的……你就怜惜怜惜我……” 明媚慌张摇头:“谁让你自己下作,你若是敢……以后我就真的都不理会你了。” 景正卿很无奈:“那……你用手帮我……” 明媚想到上回……“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亏你说得出,我不要!” 景正卿咬了咬牙,索性死皮赖脸到底:“那我就这么样,真的会死……” 明媚听见一个“死”字,心头一颤:“胡说!” 景正卿瞧见她脸色变化,便顺势将她的双手轻轻用力一分,把裙子提起来,那物趁机便抵入臀间。 明媚一慌:“景正卿!” 景正卿抱着她,不叫她逃走:“放心,我不会乱来……”虽然这么说,身下却缓缓地j□j,就贴着行事起来。 隔着一层裤儿,明媚只觉得那硕大之物擦着腿心,一动一动,像是随时入巷,却又停而却步。 她虽然又慌又怕,又羞又恼,但不知不觉里,身子竟也有些发热异样,只咬着唇,不敢发声。 景正卿坐着不好行事,浑身微微发热,看了一眼明媚脸色,见她羞红着脸,咬唇不语,他心里怜惜,便抱着她轻轻站起。 明媚惊地道:“你干什么?” 景正卿抱着她,暧昧悄声:“这个姿势,我不敢乱动,怕弄开伤处,只是却也知道妹妹是不肯自己动的……” 明媚听到一声“主动”,越发恼羞满脸,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这功夫景正卿把她抱起,竟放在旁边的桌上,这样高度却还差不多,他抱住她的腿放在腰间,便揽着她的身子,那粗壮之物贴着她腿心,缓缓地j□j。 着实熨帖,景正卿复又颤颤地长叹了声,更是半点也不想离开,只恨不得立刻提枪上阵罢了。 明媚窘迫无法,思来想去,暗暗叹了声,手勾着他的脖子,任凭景正卿行事,不一片刻,底下腿心的丝绢处竟也有些湿润了。 景正卿喘息数声,虽不能身登极乐,却也十足畅快,渐渐地加快动作,喘息里,便道:“妹妹方才,是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明媚想不到他竟在这个时候问,哪里肯说。 景正卿重重撞了她一下,明媚心颤,不由道:“轻点……你……你那伤。”说完后,又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去关心他?他若是顾及身上的伤,又怎会这样乱来? 于是便又羞怒道,“你快些完事儿……别总折腾人。” 景正卿忍着爱意,竟把她腾空抱起来,让她只在自己身上。 明媚受惊,身子悬空,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 景正卿渐渐无法自控,乱顶乱撞戳送几次。明媚的双腿渐渐无力,被他抱住,垂在腰际,只觉得腹中也是一片酸软,就像是给他不怀好意地勾起了什么似的,让她几乎忍不住失声叫出来。 景正卿狂乱之际便缓声唤道:“明媚,妹妹……哥哥的心肝儿……嗯……”声音也是勾魂似的,半带叹息半带呻吟,无限满足并半缕放浪美意。 明媚给他唤的神魂荡漾,嘴角逸出几声低吟,景正卿一发用力,明媚几乎觉得他已经入了进来,害怕地双腿轻轻踢了踢,却另有一种感觉,自腿心散开,酥软如波浪,向浑身推散出去,令她身子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景正卿抱着明媚,脚下一退回到床边,抱紧了她,便卧在床上。 明媚毫无力气,躺在床上,整个人才慢慢缓过神来。 景正卿在她脸颊边轻吻:“好妹妹……每次见了你,我就跟失了魂魄一般,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明媚听了这句,心里苦笑,想道:“真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我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景正卿听她不语,怕她又恼了,便搂着她的腰,还替自己遮掩道:“好明媚,别恼,我也并没有做别的……” 明媚缓缓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他:“景正卿,我有话跟你说。” 景正卿怔了怔,爬起身来:“什么事?” 明媚想起身,手却连撑着被褥的力气都没有,身子一软,又倒回去。 景正卿见状一笑,将她轻轻一抱,搂入怀中,目光闪烁,便轻声吟道:“这次第,便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明媚听了这句,便狠狠瞪他一眼:“这些淫词浪语你是最擅长的。” 景正卿笑道:“我毕竟只是个武夫,哪里懂更多……只是看着明媚……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来……” 明媚垂眸,先看看他腹部的伤处,却见并没有绽裂开的,才松了口气,当下便道:“你先把衣裳整好。” 景正卿把里衣整理好了,系了腰带,便道:“你要说什么?” 明媚问道:“你先前说要娶我,是不是真的?” 景正卿本不以为意,听了这句,连坐姿也都变了,忙应道:“不错!” 明媚慢慢地又问道:“那我已经跟端王爷订了亲了,你打算怎么办?” 景正卿脑中急转,看着明媚双眸,问道:“明媚,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莫非是……” 明媚并不回答,只说道:“你会想出法子来,让婚约解除?” 景正卿道:“虽然目前没想好,可是一直在想,明媚,你给我些时间……” “你可想过,就算是解除了婚约之后……景府里的人会是什么反应?你不会不知道,府里没有人愿意我嫁给你。” 景正卿凝视着她,道:“我知道。” 明媚说道:“老太太跟夫人都是想给你找个好人家的,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们瞧上了蓝小姐。” 景正卿一惊,没想到她竟也想到了。 明媚垂着双眸,自顾自说道:“你看,我嫁给王爷,你娶了尚之女,对景府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如果我跟王爷解除婚约,你娶我,我已经能想到以后老太太跟夫人是什么反应了,必然不待见你,也要鄙夷我。” 景正卿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决定要娶你,就不会让你受委屈,这些年我自在外放着许多生意,薄有一些产业,我自己也是武官,若是老太太跟夫人不答应,我宁肯就分家出去自己过,若是京城内也容不下我,我便带你离开京城,另找个地方去也罢,总之你不至于在家里受气。——茂二哥当初不也是如此的?” 明媚没想到他竟想得如此长远了,心中倒是震惊的。隔了会儿,便才又道:“那好,就算你打算如此,可王爷那边呢?” 唯有这件是景正卿的软肋,景正卿皱眉道:“我自要去周旋,必然找个妥善的法子。“ 明媚沉默,景正卿轻轻搂着她,望着她的脸,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头一动,便问道:“妹妹,你在想什么?” 明媚抬眸,对上他的双眼:“我想……” 景正卿静静等候,明媚说道:“我想……过了年后,最迟开春我就得嫁到端王府了……” 景正卿心头一沉,一股缓缓地痛如冰河流过。 明媚眼皮儿一垂,轻声说道:“但在此之前,若是你能想出一个法子来,可以不得罪端王,也别伤着他……好好地把这宗婚约解除了……” 景正卿的眼睛缓缓睁大,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媚抬眸,重新看向他的眼睛:“那么,我就嫁给你……也罢了……” 她说的很慢,声音轻,却极为清晰。 景正卿听的明白,却不敢相信:“你……你说真的?你别……别又来骗我!” 明媚摇头:“我不骗你……我本来就是个失贞之人,早就没资格嫁给王爷了,本来我想……一走了之,跟谁也没牵挂倒是好……” 景正卿听了这句,便想起玉葫所说的那句,即刻就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心中满是后怕,便喝道:“不许!你不是还有我呢?” 明媚却并不知道玉葫曾跟他说过在太基山上的事,也不知道景正卿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只点头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跟你究竟是怎么样,但我若是个狠心……有志气的人,就任凭你死活,或者自己亲手杀了你,倒也是利落。只不过,谁叫我下不了手,反为难了自己……既然,已经是这样,索性就……跟了你。” 景正卿听了这两句话,心里又酸又喜,将明媚抱住,失声道:“明媚,我、我必不辜负你!” 明媚道:“你记得我的话,务必要和和气气地把婚约的事解决了……王爷待我甚好,今生我跟他……是无缘的了,可是绝不想……因此事而伤了他。” 景正卿点点头,心道:“端王喜欢她喜欢的很,我该怎么想个好法子呢……不管了,横竖明媚先答应我了,苍天怜见!我终究还是有这个机会的。”当下,心满意足地将明媚抱住:“你放心,你放心!” 明媚任凭他抱着,便低声地说:“我昨儿跟你说……你说的那些话我会想想,这便是答案了……你常常叮嘱我,让我不去胡思乱想,可是我又怎么能不多心多想?事情委实太多了,可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我的多心,多想,竟毫无用处似的,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一件一宗,哪里能尽如人意,想来我多心,也是白多心。” 景正卿道:“很是,从此以后你便安安生生地,该想该担的,都有我。” 明媚笑了笑:“是了……我便是这么想的,这些事,难办的难解的,索性都给你去料理,我只什么也不想,安心等着……只是这段时日,你便好好地去做事,务必别来缠磨我,若真的给你做成,以后成了亲,再说。” 景正卿心里痒了一痒,却按捺住,道:“我都听你的。” 明媚又抬眸看他:“也不着急去忙外头的事,先好好地养养伤……” 景正卿将她紧紧搂进怀中,耳鬓厮磨了两下:“宝贝娘子放心,你夫君是不会有事的……必然什么都给你安排妥当,让你欢欢喜喜地嫁给我。” 明媚怔了怔,无声地一笑,叹息般道:“随你……罢了。” ☆、114、和美 明媚叮嘱道:“你要记得我的话,务必让亲事平平和和解除,对景家跟端王府都没有影响才好。” 这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登天似的难,若是端王不喜欢她倒也罢了,偏端王只看中她。 景正卿却道:“明媚,你既然给了我这句话,别说是端王府,就算是你许给了皇帝,我也必然想出个妥妥善善地法子来……” 景正卿本是得了明媚许诺,一时兴高采烈,更是信心满满,随口说出“许给皇帝”这句话,谁知说完之后,景正卿心头一动,忽地掠过一个念头。 景正卿脑中转动,当下便没有心思去想别的,收敛了心猿意马,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明媚见他凝神想事情似的,有些诧异,无意转头,看到外头天色,忽然惊道:“我得走了,我跟玉葫说一会儿就回去的,回去晚了,又得满府里找我。” 景正卿一惊,却又儿女情长起来,双手用力,将她抱入怀中,亲着脸颊喃喃低语:“这么香的小娘子,哪里舍得放开?” 明媚略窘,道:“你每次都耍赖,能不能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都答应你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 景正卿委实脸皮厚,道:“我是疼娘子,又不是害你……怕什么?” 明媚转开头去:“谁是你娘子,别不害臊,还没怎么样呢……” “没怎么样?”景正卿放低了声音,抬手握了她的脸转过来,望着她的双眸:“那一夜……” 明媚心头一紧,忙低头:“你、你又要跟我吵么?” 景正卿低低一笑:“知道小娘子怕羞,就罢了……好吧。”这才放开明媚,明媚忙下了床,景正卿道:“过来,我替你整一整衣裳。” 明媚扭身道:“不用你,我自己来。” 景正卿偏伸出长腿,仗着他腿长有力,轻轻将她一夹,这动作十分促狭,明媚身子一晃,就给他一伸手拉了回去。 景正卿嘻嘻笑道:“小娘子也该乖乖听夫君的话才是,这样夫君才能好好疼你。” 明媚捂着脸,委实羞臊无地自容:“你再说,我可就反悔了!” 景正卿才敛了笑,伸手替她整理衣裳,把上头的些许褶皱一一抚平,叹道:“我知道见你是不容易的……这会子放你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才能像是今日这般相处了。” 明媚不语,景正卿的手扶在她的腰间,摸了摸,爱不释手,却也无奈,便道:“好啦,乖乖地回去吧……” 明媚听他放行,便要转身,景正卿却又道:“对了,且记得你方才说的话,自己就别胡思乱想费心了,知道吗?” 明媚背对着他,点点头,才又跑到门口,开了门便跑出去。 景正卿见那窈窕的身影消失门外,他却兀自呆呆看着,仿佛盼望她又回来似的,却知道那不可能……过了许久,才又长长地叹了声。 景正卿略微整理了一下自个儿,起身下地,走到桌边上,思谋片刻,心道:“我心里这个法子不知行不行得通,但是,倒是可以试试看。”打定了主意,又略等了会儿,估摸着明媚已经走得远了,才开门出外。 也不知是因为上了药、药效极好的原因,还是因为被明媚给了定心丸,心情格外舒畅的原因,竟觉得通身舒泰,是前所未有的放松跟精神焕发。 自从受了刑后,身体虽然能走能动,却仿佛缺了点什么,总觉得有点元气大伤无法恢复似的……一直到如今才知道缺的是什么,那团盘旋于他心中的阴郁沉闷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那萌芽的一点希望跟治愈般的暖意,——都是来自于她。 明媚说的没错,景正卿估计的也没错,又过数日之后,老太太便正式叫苏夫人传话给景正卿,开始考虑跟蓝家结亲了。 玉婉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就跟明媚说起来,道:“二哥哥吃了多少苦,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看着倒是有些像,最近端王对二哥哥很是另眼相看不说,因上回太子之事平白让他受了屈,又耽搁了他的前程,朝中有些大臣官员向皇上进言,要好生提拔哥哥呢,他的仕途必然是要好的,如今竟又要结一门得意的亲事了。” 明媚点了点头,说道:“蓝姐姐的确是个绝色的,性情倒也是好……只不过,不管是高官厚禄还是绝色美人,都是没法儿弥补表哥所受的苦的,若真的能够选择,倒真宁肯不要这些,只安安生生地,也不要受那些苦。” 玉婉赞同:“这话说的对极了,跟我心里头想的一样,可见你跟我都是一心的,当二哥哥是自家里的人,所以才心疼他。只是可笑那些没见识的小人,二哥哥受得那些苦痛折磨他们全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人进了刑部走了一趟,而后好端端没事儿地出来了一般,后来反得了些高官厚禄之类……他们看了,反而以为是好事,一味眼红着呢。” 明媚淡淡一笑,望着玉婉道:“你也别义愤填膺地,要不怎么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呢,鞭子不打到自个儿身上,谁会知道那么痛呢?” 玉婉叹息了声,一时沉默,隔了会儿,才又笑起来。 明媚喝了口茶,见状便问:“你笑什么?” 玉婉便道:“我笑得是,早先那么多名门闺秀想要巴结咱们,恨不得就嫁了二哥哥,结果咱们府里糟了事儿,就都不见了影子……你大概也知道了,欧玉娇竟跟云府订了亲,是那个在宫里任职的云二爷呢,这可真真想不到。” 明媚跟欧玉娇的关系自然还是好的,当下便笑道:“是云二爷,又不是云三爷,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玉婉一愣,而后愠道:“你这丫头,又说什么?” 明媚瞄她一眼,慢悠悠说道:“姐姐若不懂我在说什么,又怎会这样恼了来问我?” 把玉婉羞得,满脸发红叫道:“我自是不懂的,倒是你这明媚丫头忒坏,竟变法儿套我!” 明媚掩口而笑,当下也不说这个,只又道:“欧姐姐嫁了云府,倒也是好,不然的话,我瞧着老太太夫人那边……也不是很中意她似的,他们于这里吊着也是白吊着,他们府里大概也察觉到了。” 玉婉说道:“你有所不知,先前咱们府里,一个你跟王爷定了,一个姗姐入了宫,哥哥们又要升职了,自然有点瞧不上他们家的出身了……但后来因府里遭了那件事,倒有几分想考虑他们……谁知道他们跑的倒是快。” 明媚不语:这就是所谓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玉婉又道:“不过呢,这竟是天意,走了那些倒好,如今却送了个才貌双全的蓝小姐过来,人品咱们尚没深交,不敢说。只是这容貌,说句你不爱听的,倒是同你各有千秋的。” 明媚却是半点不放心上,笑道:“你不用怕我不好过说的这样委婉,其实我哪里比得上人家呢?人家是官宦世家,又是父母双全之人,素来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而我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丫头罢了,其实什么也不懂,只能呆呆笨笨地整日里跟人家斗嘴惹人嫌地玩儿……” 玉婉见她前两句说的一本正经,还听得怔怔地,想安抚她两句,忽然听到最后一句,才又察觉她是在玩笑,当下便又笑出声来:“你呆呆笨笨地?可别来寒碜我,你这丫头认真起来,怕是要吃了我的!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丫头,哪个乡野丫头能有那么好运成了王妃的?这运气蓝小姐可有?我瞧你这丫头是身后有了撑腰的便轻狂了!” 明媚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撑腰的,都是你自说自话,我说实话,你偏不信,把我捧到天上去,后来我掉下来,恐怕就没人接着了!我呀,才不跟你们这些大家闺秀门玩儿。” 玉婉气恼,站起身来捉住她:“好个坏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让我看看你这张嘴,是不是金口玉牙了,怎么一张口说的话就能把人急死呢!” 明媚便笑着躲,玉婉不依不饶,捉住了她,竭力胳肢。 明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嘴上是最硬的,奈何身量娇小力气更弱,好女不吃眼前亏,只好求饶。 里头闹腾着,外面便有丫鬟的声音响起,玉婉停了动作:“谁在外头?” 外面小丫鬟吉儿跑进来,行礼道:“姑娘,我在外头好像瞧见蓝小姐来了。” “呀,说曹操曹操就到?”玉婉诧异,又问道:“人呢?在太太那里?” 吉儿说道:“我瞧着像是往咱们这儿来的,且二爷也在呢。” “二哥哥也在?”玉婉越发惊讶,“莫非是跟蓝小姐一起的?” 吉儿道:“正是,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话呢,奴婢就远远地看了一眼。” 吉儿刚要退出去,明媚道:“我的茶冷了,劳烦姐姐再添点儿。” 吉儿笑道:“姑娘吩咐就是,婢子真是当不起。”赶紧又去添了热水进来。 玉婉看明媚气定神闲地喝茶,便道:“你怎么跟没事儿人似的?” 明媚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玉婉道:“你难道没听见?哥哥跟蓝小姐一块儿过来了,难不成他们的事儿真的要成了?我可只是听说要谈拢这事儿呢……还是说,他们私下已经是看对眼儿了?” 明媚就幽幽然地叹息了声:“唉……” 玉婉问道:“你又叹什么?” 明媚瞥着她,说道:“我叹……皇帝不急太监急,堂堂一个大家闺秀,连什么‘看对眼儿’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我都替你羞得慌。” 玉婉道:“你都是订了亲的人了,最多还有两三个月便嫁了……装什么脸皮儿薄羞得慌?” 明媚咳嗽了声:“我订了亲有什么相干,只要云三爷没定亲便无妨。” 景正卿跟蓝同樱如何,或者跟别人如何……明媚倒是不放在心上;但总被玉婉提起跟端王的婚约,却叫她心里头有些不甚舒服,于是便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总是提及让玉婉“不舒服”的。 果真一提云三,玉婉便又恼了:“你这丫头,再随口乱说,我就真不饶你!我跟三爷……哪里有什么?怎么到了你的嘴里,竟像是、像是真的有似的?你可留心,若是给传了出去……” “说的也是,传了出去果真是不好的,”明媚握着茶,沉思说道:“若认真讲究起门当户对来,他们要攀亲,的确是难的,上回我也听你说起来,三爷貌似还只是武官闲职……” 明媚这样说,玉婉却偏皱了眉,急道:“闲职又如何?三爷人还年轻……将来未必就不能官在二哥哥之上。” 明媚冷笑了声:“这可真是了不得,我说三爷好,你不依,我说三爷配不上你,你反说他将来会比表哥更好……我原本就说我笨笨呆呆地,如今更是糊涂了,也不知道在婉姐姐心里,三爷究竟是好呢,还是不好?” 玉婉呆了片刻,双颊飞红,气得跺跺脚:“我怎么又落进你的套儿里去了?你……你这丫头真是……忒欺负人,我今儿一定要讨回来,叫你以后不敢再在我面前说嘴!” 玉婉叫嚷着,便又冲过来。 明媚忙起身逃,玉婉拍着桌子:“你别跑,给我回来!今儿我非要好好治治你这张嘴不可!” 明媚见她来势汹汹,倒真是怕了,她最怕的一宗便是胳肢,如今不慎惹恼了玉婉,她恼羞成怒之下定然是不会放过自个儿的。 明媚惊呼了两声:“好好地说话罢了,做什么就动手呢,我也不过是说笑而已,姐姐息怒!” 两个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儿,玉婉指着她说:“要我息怒也成,你就乖乖过来,给我打一阵儿我才能息怒!” 明媚笑道:“我虽呆笨,却没有笨到要自投罗网的份儿上……你既然不饶我,我只好走了……” 她自知体力弱,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儿,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等会儿必然要给玉婉捉到,定要好一番折腾,因此撂下这句话后,便要出门逃之夭夭。 谁知人才要一脚踏出门去,眼前忽地走过来一个人,明媚刹不住脚,差点撞上去,急忙后退一步,身子却往后一晃,危急时刻,那人伸手,将她拦腰一揽,便抱入怀中。 明媚耳畔只听到那熟悉之极的声音说道:“妹妹小心!” 来不及抬头相看,心头一颤:是他! 此刻屋里玉婉见状一呆,然后便拍掌笑道:“哈哈哈,你果然是个呆笨的,到底是自投罗网了……看你这回往哪里跑!” 明媚听了这两句,心头惊跳,脸上也有些发热,这出现的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景正卿。 玉婉拍着手,便跑过来:“二哥哥,你来的正好,给我捉住了这丫头,我今儿要教训她呢!” 明媚本能地抖了抖,景正卿察觉,便将她用力抱了抱,正要说话,明媚却道:“表哥救我,婉姐姐发疯了呢!”便从他怀中挣脱出去,跑到他身侧去。 当着人,景正卿自然不好就抱住她不放的,便笑吟吟回看她一眼,见她脸儿通红,双眸水光荡漾,暗中怦然心动。 正在玉婉想捉明媚,明媚躲着,景正卿站在两人之间的当儿,却听旁边有个声音也带笑地说道:“这儿真真好热闹啊,我该早来才是……”好一把嗓子,十分悦耳。 明媚一惊,转头看去,那边玉婉也顿住脚,两人双双一看,却见景正卿身侧,正也站着一人,自然就是蓝小姐蓝同樱了。 玉婉见有外人在,自然就不肯玩闹了,便咳嗽了声,面上重新恢复了那种“端庄”的神情来。 蓝同樱却抿嘴一笑,走上前来,先行了礼,才说道:“两位妹妹在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玉婉道:“也没什么……就是跟明媚妹妹……闹着玩儿。” 这会子明媚也走了出来,同蓝同樱见了礼,道:“让蓝姐姐见笑了。” 蓝同樱看看两人,便说道:“什么见笑?我倒是羡慕的,我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却没有人能同我如此说笑玩闹,我想如此,都难得……玉婉妹妹跟明媚妹妹的感情这样好,真真叫我羡慕。” 玉婉听她说的有几分诚恳,才略松了口气。 明媚却楚楚可怜地说道:“其实都是我闹得,平常玉婉姐姐是最端庄不过的……” 玉婉当着蓝同樱这“外人”,生怕给她低看,本正绷着脸装大家闺秀,听了明媚这一句,却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忙忍着。 景正卿在旁边看着明媚同她们玩闹,只看着她一举一动,双眸之中满满地光芒闪烁。 蓝同樱甚解其意,微笑道:“我才来,跟两位妹妹不熟,将来相处的熟络了,两位妹妹便知道,我的性子也是个爱玩闹的。” 玉婉让着,落了座,丫鬟奉茶,景正卿见安稳了,便道:“婉儿,明媚,你们陪蓝小姐坐会儿,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三人忙又站起相送,景正卿扫了三人一眼,目光在明媚面上停了停,一笑转身,自去了。 屋里头,玉婉便问:“姐姐从哪里来?” 蓝同樱道:“刚去见过了老太太跟夫人们,想到明媚妹妹跟玉婉妹妹,便想来探望,正好二爷有闲,便少不得劳烦他带我过来了。” 玉婉不动声色地跟明媚对视一眼,才又说道:“姐姐来京也好一阵儿了,住的可习惯?” 蓝同樱说道:“甚好,除了气候是比黔南要冷些的,这几日我都不敢出门了,不然早就来看望两位妹妹了。” 明媚看她空空地手,便说道:“姐姐怎么不握个手炉?也暖和些。” 蓝同樱说道:“我不惯用那个,总觉得不自在……以后少不得改。” 如此三人说了会儿话,玉婉跟明媚都觉得这位蓝小姐举止谈吐,都十分高雅,性格温柔,态度亲切,简直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且看脸容,也是美的赏心悦目。 玉婉心中便想:“如此一个人物,倒是可以配得上我二哥哥的,若真的两家结亲,却是佳偶天成。” 明媚心中却想:“如斯一个美人,景正卿会不会动心?连我都要动心了……罢了,谁管他,他动心也好,不动心也罢,都是他的事儿,我才不去多想这些呢。” 和和美美说了许久,蓝同樱起身告辞,临去之前,又约了改日要相请玉婉跟明媚过府做客,玉婉很想促进两家感情,便应承了,明媚自然也随着答应。 送了蓝同樱走,明媚便也要告辞,玉婉却记仇起来,拉住她袖子道:“你别走,咱们的帐可还没有算完呢!” 明媚见势不妙,急忙求饶:“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下回再不敢了!” 玉婉挽起袖子:“我听你这张嘴?你骗死了我也不知道!”说着,便要动手,谁知外头却有人道:“表姑娘的丫鬟五福给姑娘送了披风过来,外头又起了风呢。” 玉婉见明媚的丫头来了,才松手:“救驾的来了,罢了,这次且放过了你。” 明媚如蒙大赦,赶紧地跑出来,果真五福等在外头,替她穿了披风,兜了帽子,握了手炉,便陪她出了门。 在暖气十足的屋里呆了许久,又闹腾许久,身上都极热的,忽然出来,不由打了个寒颤。 走了会子,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幸好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地,明媚随口便道:“谁让你送披风来了?” 五福嘻嘻笑笑:“姑娘你猜。” 明媚道:“这有什么可猜的?小葫?还是四喜?” 五福摇头,笑道:“都不对,姑娘再猜。” 明媚转头看她:“那还有谁?” 五福笑哈哈道:“姑娘怎么猜不到是二爷呢?” 明媚脚下一顿:“二表哥?” 五福笑道:“我们都在屋里玩儿呢,二爷过去,说外头起风了,要我们送披风到二姑娘这边来。” 明媚垂眸:“哦……那现在他走了?” 五福说道:“不曾呢,正要走,小公子就去了,缠着玩儿呢!” 明媚微微一笑,抬眸,却见灰蒙蒙地天空飘落零星雪花,当空飞扬,变幻莫测,亦有飘逸潇洒之美。 ☆、115、烟花 将走到院门口,忽地听到里头传来呼喝之声,听来竟像是卫峰的声音,叫嚷的很是厉害。 明媚一惊,生怕出了什么事,急忙快走几步,到了门口往里一看,大为意外,眼前出现的竟是她想象不到的场景。 景正卿同卫峰两个,一大一小正站在院子里,卫峰扎着马步,一手握在腰间一手出拳,嘴里大喝一声:“哈!” 景正卿笑道:“好,好。” 卫峰得了夸奖,脚下一转,左角在地上用力一跺,双掌往前推出,又大叫了声:“嘿!”一板一眼,竟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明媚看着这幕,震惊之余,哑然失笑。 景正卿见卫峰扎好架势,便抬手,将他的手轻轻往上一拨,又道:“马步不太稳当,双脚之间的距离再大一些。” 卫峰挪了挪步子:“这样吗?” 景正卿看了看:“好多了。” 卫峰道:“二爷,什么时候你再教我新的?” 景正卿笑道:“等你把这一套练熟悉了再说吧,好了,差不多了快进屋去,不然给你姐姐看见你在外头受冷,会心疼的。” 卫峰说道:“我并不冷,反而觉得热……再玩会儿吧二爷。” 景正卿正要说话,忽地若有所思地抬头,便看到门边的明媚,他挑了挑眉,一笑:“你看那是谁?” 卫峰转身,便看到明媚,当下叫道:“姐姐!”撒腿便跑了过去。 明媚迎了卫峰,俯身将他抱了一抱:“在干什么呢?” 卫峰回答:“二爷教我练功呢,这样我就能长得更快。” 明媚忍不住一笑,抬头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正唤卫峰:“峰儿,跟姐姐回屋吧,下雪了,别冻着……”明是说卫峰,实则却是对着明媚。 明媚握住卫峰的手,卫峰扭身,反拉着明媚往里屋去。 景正卿一直站着等,等明媚经过身边,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块儿进了里屋。 卫峰靠着明媚坐了,景正卿便坐在她的对面儿,听卫峰缠着明媚说了几句,他便问道:“蓝同樱走了?” 明媚一点头,却不说话,只有一句没有地问卫峰:“学堂里可好?” 卫峰道:“都很好,过两天就不必去了,要过年啦……姐姐,过年这两天我跟着你好不好?晚上不回去夫人那边好吗?” 明媚迟疑了一下,心想若是去跟苏夫人说一说的话倒也无妨,便答应了。 卫峰越发兴高采烈,看看左边,是明媚,看看右边,是他喜欢的景二爷,差点儿就手舞足蹈。 景正卿也颇喜欢他,只不过这功夫他在这里,却如一个碍眼灯笼似的。 景正卿便咳嗽了声,说道:“峰儿,你方才在外头练那么久,回来后吃两块糕点,身子长的才快。” 卫峰一听,很是这个道理,正好肚子也有些饿,景正卿便说:“你出去叫四喜五福给你拿一些好的,最好就着热茶慢慢地吃。” 卫峰即刻点头,也不用明媚吩咐,自己下了地,便出去要吃的了。 景正卿轻而易举把小孩儿打发出去,颇有点自得。忍着笑意就看明媚:“妹妹从外头来,可冷么?” 明媚扫他一眼,淡淡地说:“表哥,你越发出息了,竟跟小孩儿耍心机。” 景正卿咳嗽了声:“哪里有?我只是看他瘦瘦小小,想叫他多长长,委实是出自一片好心。” 明媚轻轻哼了声,不理会他。 景正卿笑了笑,才又说道:“对了,方才蓝同樱跟你们说什么了?” 明媚好奇转头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景正卿说道:“随口问问罢了。” 明媚伶俐之极,看他试试探探欲言又止地,便猜到几分,偏不说破。 到底是景正卿忍不住:“明媚,你可听说了……家里头很有意思要跟蓝家结亲似的?” 明媚才一笑:“听说了,婉姐姐先跟我说了这个好消息,我们两个替表哥高兴了好一会儿呢。” 景正卿听了这话,便瞪明媚,瞅着门边无人,探手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为了这件事提心吊胆,生怕你知道了又多想,巴巴地跑来这里……你倒是拿我取笑起来?” 明媚正色道:“我哪里取笑了,不信你去问婉姐姐,我是不是真替你高兴?” 景正卿捏着那娇软的手,微微用力。明媚吃痛,便恨道:“快放手!” 景正卿道:“快把那句话收回去。” 明媚问:“哪句话?” 景正卿道:“就是替我高兴那句,我最近正想着如何弄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推了这件事儿呢,你倒没事人一般。” “我自然是没事人了,你快放开,”明媚抽了抽手,见无人来,才道:“我说了把外头的事都给你去担着,难不成我还要担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莫非你担不起来?” 景正卿见她不紧不慢说着,那副若有情若无情的模样,撩拨的他的心高低起伏,若这儿不是她屋里,早把人按倒了。 手上揉搓着那娇嫩手掌心,权当解渴。景正卿道:“我担得起担不起,你自然就会知道……如此说来,我怕你多心,反倒是我多心了?” “可不是?”明媚哼了声,瞥他一眼。 景正卿咬咬牙:“婚约的事倒也罢了,那么你瞧着我跟她一块儿过去,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不吃醋的?” 明媚斜睨着他,哼道:“正卿哥哥若是心上有人家,我吃醋也没什么意思,若是你心上没有人,我岂不是白吃醋了,我说过要放下那些杂乱琐事,不去胡思乱想,便自然是说到做到的。——看起来你倒是很失望?” 景正卿被她一句一句,堵得无言以对,纵然心痒难耐,却也无计可施,双眸看着明媚,爱恨缠绵。 明媚知道他在这屋里是不敢造次的,想到之前总被他欺负的种种,此刻心里才略有些舒坦,瞟他一眼,心里笑道:“这会儿你才知道呢……” 景正卿琢磨着,隔了会儿子,听着有人过来,他才悄悄把手松开。 明媚缩手,便掏出帕子,低头拿着玩儿。 五福领着卫峰过来,放了两碟子吃的,在旁边桌上,四喜也捧了个热热的茶壶放上,给他倒了茶。 卫峰便问:“二爷,你吃吗?” 景正卿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慢着吃。” 卫峰答应,又问明媚,明媚自也不吃。小孩便坐在边上,慢慢地吃起来。 这会儿,当着四喜五福的面儿,景正卿便对明媚说道:“我近来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也能出外行走。” 明媚才道:“总之万事不可大意。” 四喜听了,便笑着插嘴道:“阿弥陀佛,二爷你可快些好吧,整个府里的人可都为你牵着心呢,你好了,咱们也能高高兴兴过这个年了。” 五福便也说:“可不是,前一阵子……可吓死人了,如今倒是好了,我昨儿看见管家领着几个小厮,抬了好几筐子的烟花爆竹进来,这会子必然就大大地热闹一场了。” 两人都是欢喜无比,卫峰在旁听了,便道:“有什么热闹烟花?” 五福见他问,就开始同他说去年见过的新奇烟花之类。四喜却出去了。 景正卿见他们自顾自说起来,才又跟明媚略压低声音道:“好明媚,什么时候才能再劳你给我涂一涂药呢?那药虽然好,可是若是你来涂,那效用是加倍的,我自也好的快些。” 明媚当着人,真不好啐他,便面无表情地说道:“哥哥快别做梦了,你屋里不是有使唤丫头的吗?” 景正卿见她如此,便叹了口气:“你可以不管别的,可是总要管一管我,别处的伤倒是好办,让她们应付一下倒也行,只是这胸口的伤,我自己弄不便,她们也更粗手粗脚,有一次反把我弄疼了。” 明媚心头一揪:“伤着了不曾?” 一惊之下,竟没压低声音。 卫峰跟五福转头,卫峰便问:“什么伤着了?” 景正卿道:“没什么,我们正在说外头的事儿,你吃你的。” 卫峰这才又回过头去。景正卿便跟明媚说道:“也没怎么伤到,就是好一阵地剧痛罢了。”说着,便露出一脸地难受来,——这却是如假包换地难受,虽然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人在身边,偏偏亲近不得,欲~求不满所致。 明媚半信半疑地看他:“那你解开衣裳,给我看看。” 景正卿为难道:“又要脱?在此处?我倒是无妨,对妹妹你的清誉不美。” “呸!”明媚忍不住吐他一口,什么清誉,她原本倒是竭力要保她的清誉来着,却不知道是哪个死不要脸地,死缠烂打,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如今却还跟她说什么清誉呢。 景正卿又求道:“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好么?只上药,什么也没有。” 明媚瞪着他,说道:“我已经是上过一回当的了,莫非我脑门上写着‘傻子‘两个字不成?才让二爷觉得我如此好骗,要自投罗网的?” 景正卿听到“自投罗网”四个字,便想到头前在玉婉屋里她果真自己跑到他怀中来的,二爷一恍神儿,面上就透出几分笑意。 明媚瞧他笑得古怪,便斥道:“你笑什么?” 景正卿哈哈一笑,道:“我想起方才在婉儿那里,你跟婉儿闹腾时候……婉儿说的那一句话。” 明媚自然不笨,即刻就想到了,顿时脸上发热:“谁知道你那时候会去?” “这就是天意,不认也是不行的。”景正卿笑着看她,手却偷偷地从桌子底下探过去,摸索着爬到她腿上,在她腿上轻轻一抹。 明媚一怔,正不知何物,要垂头去看,景正卿的手一抬,便又握住了她的手。 明媚惊地去看五福跟卫峰,却见两个正也说着什么,明媚略松了口气,便又瞪景正卿:“你又发疯了!” 景正卿道:“早就疯了,为了你疯的,你才知道?” 明媚脸颊微红,不去理他,景正卿口干舌燥,只恨旁边那两人碍眼…… 好似老天听到了他的心意,外头四喜叫道:“你们快来看,这百灵困了,打盹儿呢,好生有趣!” 五福跟卫峰两个都是爱热闹的,一听有这个,顿时都跑出去。 景正卿却也站起来,明媚正以为他也要去看鸟儿打盹,心想他这反应倒是快,谁知道景正卿不是往外,反而扑过来,抱住了她便低头亲过来。 明媚大惊,却偏没法儿挣扎,景正卿吻住她的唇,委实是不浪费一点儿瞬间,顿时便缠住她的舌,像是被饿了多少天似的,于她口中尽情侵略。 年关总是各色忙碌,转眼之间便到了年三十儿,景府里一片喜气洋洋,景老夫人同众女眷们在内厅设宴,吃酒闲话,一边守岁。 处处都是笑语喧哗,人人脸上皆是一团欢乐,耳听得将到了子时,外头的爆竹声响已经不绝于耳,景府里自也置办了许多的烟花之类,景正盛安排着就在宽阔的庭院里摆放好了,派人通知景老夫人,等女眷们都准备停当了,才开始燃放。 景老夫人爱看高响的,便由苏夫人李夫人搀扶着,朱氏作陪,上了楼,玉婉却拉住明媚站在楼下:“咱们近近地看,更有趣儿。” 廊下也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亲眷,彼此挤挤挨挨地,人多眼杂,明媚又怕响,不敢靠前,就后退一步,站在门里头。 那边上景正盛见安排妥当,便叫小厮们开始燃放,贴地的爆竹先点燃了,顿时劈里啪啦一片响,明媚见了,当下捂住耳朵,便要跑到里屋去,却被玉婉死死拉住,在她耳畔大声叫道:“你走了,我一个人看何其无趣!” 明媚只顾死死地捂着耳朵,那边却又点燃了几个烟花,只听得“啪”地一声,有什么直窜上天,明媚抬头看去,却见那一点光亮,在半天空中划过一个微弱的亮圈儿,然后却又“砰”地一声,竟然碎裂成千千万万片亮点儿,就像是开了一朵巨大的金色葵花,那些亮点儿闪闪烁烁,然后又随风荡漾,消失无踪…… 这一场繁华,简直如梦,辉煌灿烂,美不可言,却又如此短暂。 明媚捂着耳朵,不由地看呆了,都忘了怕。 小厮们不停地点燃形形色~色地烟花,天空之中逐渐地争奇斗妍,伴随着景府诸人的惊呼声欢笑声,明媚仰头看着,心中却有一种繁华至极却转瞬荒芜的苍凉感觉。 小厮们满院子乱窜,忙碌之际,不知是哪个脚下一绊,竟把个烟花的筒子踢倒了,那点燃的一溜儿烟花顿时之间如火蛇一般喷出,贴着地极快地往前窜动,不偏不倚,竟是冲着明媚的方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de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4 10:51:16 摸摸两只~ 忘了个小剧场 明媚:我若被毁容,你还会爱我咩 二爷:我爱的是你的内涵,不是外在 明媚:嗯,确认了,我脑门上果然写着“傻子”两字。 ☆、116 风华 刹那间,周遭也有人发现异状,顿时惊呼声此起彼伏。 明媚并没看到那道倒了的烟火正冲自己而来,整个人兀自望着天空出神,纵然是身遭喧嚣依旧,正处在无限繁华盛极之时,她心中却有种奇异的凄冷感觉……就好像是望见了某种未开的可能性,然而却又无法确定。 耳畔的吵嚷声涌起,又消散,像是头顶烟花一般。 明媚看着那烟花消失又绽放,一朵一朵,开在虚冷的夜空,欢快盛开,又寂默消散……不知不觉双眸之中也蒙了一层泪,此刻几乎不知此身何在,今夕何夕。 千钧一发之时,耳畔传来玉婉尖锐的惊呼声。 明媚尚不知发生什么,收回目光的瞬间,总算瞄见了地上那蜿蜒向着自己冲来的烟火,——那扭动的金色火光划破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真正的火蛇,正急速扑过来欲择人而噬。 明媚几乎忘了惊呼,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只是怔怔地看着,脚下一动,僵硬地往后挪了步,却偏碰上门槛,退无可退。 生死关头,有一道影子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手在她的腰间用力一揽。 明媚只觉得整个人如飞了出去似的,身不由己双脚离地,被他抱入怀中,而他脚下急转,挪动步子,修长的身影如风般闪过,正好避开了那射过来的烟火。 那道火光掠入内屋,射在屏风上,啪地炸开,顿时迸出万道金光。 景正卿抱紧明媚一挥衣袖,又把明媚的头脸遮住。 那万道金光似金蛇乱舞,陡然绽放在他身后,辉煌灿烂,莫可名状。 明媚被抱在怀中,仰着头,对上那双如朗星一般的双眸,刹那之间,就好像那漫天盛放的烟花,并不曾消失,而是出现在了他的眼睛中。 于他身后,那绚烂的光华缓缓地隐没,只有他双眸依旧璀璨如故。 明媚看着那双眼睛,像是沉溺其中,像是仰望其中……五味杂陈,新的感觉压着旧的,又交织成一种奇异的东西。 瞬间失去所有言语。 “二爷没事吗?” “表姑娘如何了?” 等风波平定,周围的人才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玉婉也冲过来,先看景正卿:“哥哥你怎么样?伤着了不曾?”又握住明媚的手,急着问:“明媚你呢?哪里伤着了么?” 景正卿缓缓地松开明媚,让她双脚落地。 明媚镇定了一下,说道:“我好好地,没有事。” 景正卿也一笑:“没事没事,别担心,也快去告诉老太太跟太太们,这儿都好着呢!不过是场小小波折,让大家伙儿继续看烟花儿,别扰了兴致。” 正好楼上派来问的丫鬟,闻言赶紧去说了。 景正盛过来,又骂:“谁弄倒的?推出去打!”然而刚才混乱之中,那闯了祸的小厮见势不妙,早就跑了。 景正卿将他的手轻轻一握,冲他使了个眼色:“哥哥,大好的日子,别为了小事儿动怒,让大家伙儿小心些,继续乐。” 景正盛心头一动,他自来具有一流的变脸功能,当下便笑道:“很是很是,幸好卿弟没事,表妹也没事……罢了罢了,大家伙儿继续吧,只是务必谨慎着些,别再弄出来。” 小厮们这才又小心把剩下的花儿放了。 这会子,苏夫人听了回报,却到底是不放心,找个空儿自己跟着丫鬟下了楼来,景正卿正要跟景正盛说话,见状少不得先迎了母亲。 苏夫人道:“如何?让我看看。” 景正卿张手,转了个圈儿:“您瞧,分毫没伤着。” 苏夫人叹了声,却瞧见他背上的衣裳有数处烧破的孔洞,头发也糊了几根儿,幸好是冬天,穿的厚重,且那烟火射出后的火点儿力道一般,才不至于闹出不好。 苏夫人又惊又怕,握着儿子的手,便说:“幸好老太太在上面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你……只担心明媚丫头在下面,才只叫人下来问问,若知道是你们两个,此刻早也下来了。” 这会子玉婉陪着明媚,便说:“都是那毛手毛脚的小厮害得,那火也怪,冲谁不好呢,冲明媚丫头,莫非是看她生得最美不成?” 玉婉惊心之余,见平安无事,随口说了个笑话。 景正卿扫了玉婉一眼,又看明媚,见她默然不语,大反常态,他有心想细问问有无吓到之类,可当着母亲的面儿,却不太好出声。 幸好景正盛问道:“明媚妹妹觉得如何?可吓到了?是表哥督管不利,给你先陪个罪。” 明媚忙道:“盛哥哥别这么说,这不过是一宗小小意外罢了,且虚惊一场,大家伙儿都无事便好。” 苏夫人走过来,也把明媚看了一遍:“还好是没事,不然……” 大好的日子,那些不吉利的话就不说了,只又问明媚:“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先回去歇息?老太太那边,我给你说说。” 明媚心神不宁,闻言便笑了笑:“也好,就劳烦舅母了。” 苏夫人便看玉婉:“都是你害得,她不敢看这个,你偏拉着看,差点闹出事来,就罚你送你妹妹回去吧……” 玉婉虽然想留下来看花,但是却也不敢忤逆,何况她也觉得有点愧对明媚:明媚原本都退回屋里去了,是她又把人生拉出来的,不然也不至于。 当下便答应了。 玉婉陪着明媚便去了。剩下苏夫人又看了会儿景正卿,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加倍小心,在外面不许吃酒,也不许大动免得对伤势不好之类,才又上楼去陪老太太了。 景正盛见苏夫人走了,才说道:“卿弟,你方才冲我使眼色,是怎么了呢?” 景正卿道:“那踢倒了炮仗的小厮是哪个,哥哥可知道?” 景正盛皱眉:“起初是限定了人来点这个的,倒是明明白白,后来热闹上来,一拥挤,连些家里跟亲眷家的小子们也都冲了上去,就有些混乱了,那烟火倒了后,大概也吓得跑了,因此竟不知道……” 景正卿点点头,景正盛问道:“如何?莫非有何不妥?” 景正卿笑道:“也没什么,怕是我多心了。横竖没事就好。” 景正盛点头,当下两人便站在檐下,双双袖手看那漫天花儿。只见果真是漂亮奇巧,景正盛忍不住说道:“这会儿的比刚刚的还好看,若是婉儿跟明媚在,必然是爱的。” 景正卿一怔,眼前便浮现方才所见的情形:在明媚抬头看烟花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就在旁边不远,也有人正看着她。 对他而言,就算这漫天烟花再动人,也终究是比不上他眼前风景的。 所以就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倒了的烟花是冲她而去的时候,他却已经心有灵犀般地冲了过去,因为他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她。 此刻听了景正盛的话,景正卿便笑道:“是啊。” 心中却另有一个声音,默默地想:“倘若来年如此光景,我便可以抱着明媚,肆无忌惮地把她护在怀里看着花儿了……那一会子的光景,才能算得上是世间绝美罢了。” 两人看了会儿,景正盛忽然又说:“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却没找到空儿。正好这会儿说给你,但也不算大事儿,就是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件。” 景正卿问道:“什么?” 景正盛道:“头前二老爷叫我过去,交代了我几句,让我留心着那刚上京的表弟,就是明媚的哥哥卫宸。本来二老爷是想让你留意的,只是你还带伤,于是便交给我了。” 景正卿点头:“我知道他上京了,却也没得空儿去见,只听说父亲把他安置在一处宅子里,他如何了?” 景正盛道:“起初倒也安生,只这两天,大概是置办年货之类,进出的十分频繁,据我所知,好似也去了几次赌馆。” 景正卿皱眉:“又犯了赌瘾?先前为了给他打点,我也送了不少银子过去,后来家里事多,来回也不便,我就交代平安府那边的一个我的管账人,尽量照顾他们便是了,只要不算破格的,但凡他们需要,就别缺着……那管事的给我寄信回来,正当我那时候出事儿,后来出来后才看了,据说那卫少奶十分会盘剥,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来二去敲了有千余两银子…” 景正盛震惊之余竟笑出来:“这妇人竟这么能耐?你也太好欺负了,若是我,二百两扔出去,再要也是没有的,管他们死活。——可见你平日入账的多,养得大手脚惯了。” 景正卿笑道:“三哥别寒碜我,跟你相比我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只是我念着他们是明媚的亲人,到底要多照料着点儿,且当初我亲口应承她的,若他们出了事儿,我没法跟她交代……银子是小事,幸而他们现在也齐齐整整上京来了,只要无愧我心便是了。” 景正盛也笑:“委屈了你,倒是养肥了那一对儿,以后哥哥若是手紧,只盼你也说一句‘银子是小事’,大把地给我扔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会儿头顶烟花渐渐地少了淡了,景正卿说道:“父亲的意思只是让哥哥多看着?” 景正盛道:“我看父亲的意思,虽说知道卫宸不是个坏的,但如今我们在京中地位微妙,生怕有人拿他做什么文章,因此要格外留心。” 景正卿点头:“我这两天也好了,改日就去拜会拜会,也敲一敲他,让他好歹谨慎收敛些,若是听就罢了,若是不听,再说。” 景正盛道:“再说?你想怎么做?” 景正卿说道:“总之你放心,我自有计较。” 景正盛谨慎,便叮嘱:“凡事留神,别冲动……对了,还有一件稀奇事。” “知道了,”景正卿应承,又问:“是什么稀奇事?” 景正盛说道:“你该知道那日卫宸上门来,老太太不见的事吧?” “知道。” “老太太为何不见他?同样都是如雪姑妈的血统,对明媚妹妹却爱的如心头肉一般,对卫宸……却如此冷淡?”景正盛想了想,说道,“二老爷也提起这个问题,我回说大概是老太太不喜欢卫宸,二老爷还笑了笑。” 景正卿拧眉:“说起来,当初父亲让我去渝州,也只说让我接妹妹,别没说要照顾其他人……父亲之所以叫我去,是因为姑父写了信过来,姑父信上若是提及表哥,父亲不可能不告诉我,这样说来,莫非表哥也不讨姑父的欢心?” 景正盛笑道:“这可就奇了,难道不是亲生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正卿长眉一挑。景正盛却也不是呆人,说完之后,心头一凛,两兄弟目光对视,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那点儿意思。 明媚被玉婉陪着回到屋里,安抚了两句,明媚道:“我没事了,还劳烦你陪着我走一趟,错了过好些看花儿的景致。” 玉婉说道:“让你受惊,自是我的不是了,亏得二哥哥眼疾手快,不然我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 明媚笑了笑,玉婉道:“让丫鬟给你去要一碗宁神汤,喝了就歇会儿,横竖过了子时了。呀,恭喜妹妹终于又长了一岁。” 明媚也笑道:“我也恭喜姐姐了。”两人相视一笑,玉婉笑罢,却又握着明媚的手,道:“过了这个年,以后……就不知道能不能像是现在这样儿相处了。” 明媚问道:“为何不能?” 玉婉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你忘了?你若是去了王府……自然就……”说到这里,不由有些惆怅:往日都是玉姗在家里,跟她成双成对,如今玉姗进了宫,幸好有个明媚妹妹陪着,但过了年,明媚便也就走了……不免伤感。 明媚听了这句,心头也是一刺。 两人面面相对,竟半晌无语,最后还是玉婉又打起精神来:“时候不早了!我不扰你歇着了,对了,你不出去吃饺子?” 明媚摇头:“不去了,站了半晌,倒是觉得有些冷了,要在屋里暖和暖和。” “那我叫人给你送来……” 明媚忙道:“别别,别又劳烦人。” 玉婉噗嗤一笑:“瞧你这份谨慎小心劲儿,不像是个未来王妃,倒像是个受气怕婆婆骂的小媳妇……” 明媚别转头去,不理她。 玉婉只当她害羞,便笑道:“好啦,我就走了,你好好歇着啊。” 明媚这才道:“姐姐慢走。” 玉葫四喜送了玉婉出门,五福便跑去厨下要了一碗汤。 明媚喝了几口汤,玉葫四喜伺候着换了衣裳,才上了床。 此刻外头仍然传来轰隆隆炮竹的声响,反衬得屋内格外寂静寂寞。 明媚靠在床上,眼前不知不觉便浮现方才那一幕:她躺在景正卿的怀中,而他抱着她,替她当着身后那炸开的烟花,如是,于他身后迸发金光万道似的,而在他的头顶,漆黑的夜空里同样是务必璀璨的烟花绽放,可是那些再亮再美,竟也无法压下他眼中的风华。 明媚的心忽地急急跳了两下,她伸手在胸口按一按,心道:“我为何又想起他,为什么想起他来……心里就这样不安?我起初……那样恨他厌他,怎能想到,却也是他几次三番救了我……唉,这孽账,越堆积越多,究竟如何了局。” 明媚觉得她跟景正卿之间,就好像是一个小雪球似的,慢慢自山坡滚落,越来越大,最终……恐怕会变成一个超出她预计的巨大雪球,同样也是超出她控制跟接受能力的。 只是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明媚乱乱想了会儿,忽地醒悟:“说好了我不去多心记挂了,怎么才过了不到两天清静日子,就又开始明知故犯了?” 忙打住,便只把心思用在别处去,谁知隔了会儿,不知不觉竟又想到他身上去,想的最多的,却是他一把把她抱过去,搂在怀中的那一刻,那种眼神,那样的容颜…… 竟是怎么也忘不了似的……反反复复不知疲倦地出现。 明媚大为烦心,长叹一声,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头:“实在是可恶的很……总要跑到我心里来……” 正闷了会儿,却听到外头有人道:“姑娘可睡了?小公子来了。” 明媚隐隐约约听见了,忙把被子拉下来,扬声问道:“峰儿来了?” 先前她答应了卫峰,过年这几日要他跟着自己的,起先也跟苏夫人说好了,因此卫峰在外头吃了压岁饺子,便被送了过来。 玉葫忙拉着卫峰进来,明媚已经起身,卫峰唤道:“姐姐!”却站着不靠前,一直等四喜跟玉葫帮他把外裳先脱了,才又跑到床边。 明媚摸摸他的手跟脸,只觉手心冰凉,便问道:“哪里来?吃了饭了?不困?” 卫峰道:“太太叫秀儿带着我在内堂吃饺子看烟花,还不困,姐姐吃了吗?” 明媚正要搪塞过去,却听得外头有人道:“老太太惦记着姑娘没去吃饺子,派我们特特送了过来,让姑娘好歹吃两个,祝姑娘新年新喜,好运连连,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外头玉葫四喜忙接了,应酬数句,明媚喜欢那来送饺子的丫鬟口齿伶俐,又说吉祥话,便叫五福拿了点儿钱出去打赏。 那两个丫鬟领了钱谢了赏,高高兴兴去了。 玉葫拨了几个饺子在碗里,就送过来给明媚吃,明媚吃了两个,其中却有一个红糖糕的,入口又黏又甜。 四喜笑道:“好极了,姑娘新年必然甜甜美美,步步登高!” 卫峰便也跟着乱叫:“姐姐必然是甜甜美美,步步登高!”惹得明媚跟玉葫均欢笑不止。 次日初一,正是热闹拜年的时候,景家的男人们一概起了个大早,家奴小厮们跟随着,忙得j□j不暇,脚不点地。 景正勋跟景正盛跟着景良出外,景正昌跟景正卿便跟着景睿在家应酬登门拜年的宾客,隔了会儿大老爷景良回来,便换了景睿又出去挨个府邸登门拜年交际,几乎是刚要送走一波人,又来了另一波,这一波还在座,另一波又到了。 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这会儿才见到世族大家的风范,来往交际的都是衣冠鲜明身份尊贵之人,委实热闹非凡。 一直到了中午快要吃饭的时候,这来来往往拜年的宾客才少了些。 也正是在这时候,景府又来了两个拜年之人,却不是别个,正是卫宸夫妻俩。 ☆、117 赌咒 卫宸夫妻两人来到景府,一来是拜年,二来自然还是想见见景老太太跟景睿,借机亲近是小,还有点别的事相求。 想他们来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幸好景睿拨了房子给他们暂住,手上也有几个银子,然而因过年花销,且他们两又是个挥霍性子,因此渐渐地也有点捉襟见肘,所以想看看情形,求求景老夫人或者景睿,能不能给照料安排个差事。 卫宸是个好排场的,一身衣着整齐光鲜,正是京城内时料子款式,加上他生得也算相貌堂堂,看起来倒像是个土生土长在京城的富家公子。 夫妻两人从车上下来,到门口,门房迎了,得知是表少爷,又见卫宸风度不凡,便进内通报。 景正卿跟景正盛半个时辰前出门,还未回来,景睿却正在跟苏夫人吃饭,听了小厮来报,便忙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出来,先问有没有去通知老太太,心里却也知道景老夫人是不会见卫宸的,只是这回要用什么理由,倒有些大伤脑筋。 景睿正皱眉苦思,苏夫人从内堂出来,见他不动,便问:“怎么?” 景睿道:“卫宸夫妇来拜年,不见倒是不好,可见了又不知说什么,老太太那边,必然是不愿意见,也不知该怎么去回他。” 苏夫人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何不我去?” 景睿惊愕:“你去见他们?” 苏夫人道:“你一上午迎来送往,也累了,我只须跟他们说你正见客便是了……想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事,无非是过来做做,见不着老太太,我让他们跟明媚见上一面,便也罢了。” 景睿知道他这位夫人大家出身,向来行事大方稳妥,听她如此说,倒也放心,便道:“如此劳烦夫人了。” 卫宸跟卫少奶坐在偏厅内,卫少奶道:“我看这架势,今儿仍是见不着真佛了。” 卫宸咳嗽了声:“见不见倒是次要,给外祖母跟舅舅知道咱们有这亲近的心意却是好的。” 卫少奶撇嘴:“只怕是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你可记住,咱们上京来也花了不少银子了,这么坐吃山空下去,很快就要去吃西北风了。” 卫宸道:“这事儿不能急,等我跟舅舅慢慢说……”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有人道:“夫人到了。” 卫宸跟卫少奶忙双双起身,却见内堂徐步走出一名中年美妇,生得面孔白皙,气质高贵。 苏夫人露面,扫了两人一眼,面上露出笑容。 卫宸忙唤道:“舅母。”卫少奶也跟着躬身行礼。 苏夫人探手:“请起,坐吧。” 卫宸跟卫少奶落座,苏夫人道:“正是初一,前来拜会人多,且咱们府里也要出去拜会,因此你舅舅忙j□j不暇,如今还见客呢。” 卫宸道:“外甥也知道这个时候府里头忙,故而这时侯才来……不然定要一大早儿地就来给外祖母、舅舅舅妈们拜年了。” 苏夫人含笑道:“真是个有孝心孩子。” 卫少奶说道:“舅母,我们今儿来还想给外祖母拜个年,上回来没见上,很是想念呢。” 苏夫人道:“很是,很是,我方才已经派人去通知老太太了……只是上午见了几个尚书、国公家太太们……不知这会子消停了没有。” 正说着,外头嫣红进来,向苏夫人行了礼,便道:“回二太太,老太太才见了客,正吃饭,说吃了饭后再见客吧。” 苏夫人点点头:“也好,应酬了一上午,必然是累极了。老太太还说什么了吗?” 嫣红道:“老太太还说,问表少爷跟少奶奶用饭了没有,若是没有,就也让夫人安排照顾着,别冷落了亲戚。” 苏夫人道:“我知道了,劳烦你。” 嫣红才又行了个礼:“太太客气了,如此我便回去了。”退后两步,便出了门。 苏夫人道:“若不是老太太提醒,我还忘了……到底是老人家心细,你们吃过饭了没有?” 卫宸道:“吃过了……” 几乎与此同时卫少奶却道:“还没……” 夫妻两人说完之后,彼此惊愕,对视一眼。 苏夫人笑道:“行了,不过是一顿饭,我即刻叫人安排,走亲戚吃一顿饭是应该。” 卫宸才讪讪笑着说:“多谢舅妈,对了……不知妹妹近可好?” 苏夫人道:“明媚倒是好,就是听闻昨儿晚上贪看放花儿,有些着凉似,此刻大概也知道你们来了,索性就先叫丫鬟带你们过去看看,等饭好了,再回来。” 卫宸同卫少奶忙起身相谢,卫宸道:“既然如此,外甥就先去看妹妹了。” 苏夫人点头,把丫鬟秀儿唤来,道:“你且领着表少爷跟少奶,却见表小姐。” 卫宸同卫少奶被秀儿领着,一路往内府去。 原本景睿给他们那房子其实已经是干净整洁,算是中上之选,然而此刻进了景府,见了这一重院落套着一重,亭台楼阁,金碧辉煌,不知连绵多远,假山池沼,穿门过堂……看得眼花缭乱,不记得路,也不知走到何处了。 两个心中都十分惊啧,是艳羡,暗想若是自个儿留这个地方那该是何等受用,想到此处,顿时又羡慕起明媚来。 卫宸倒也罢了,卫少奶却恨恨地,心想:“老娘守着这个没用东西,左等右等终于把他从大牢里拉扯出来,若不是指望着上京来,到这景府风光风光,早就卷着银子飞了,今日看看,果真是个神仙住福地,只可恨我竟没福不能住进来,反倒是那个小娼妇住这里,她住倒是高兴,却偏说什么寄人篱下,还不叫我们来住,真真可恨。”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眼睛都看得朦胧了,秀儿才道:“表姑娘便前头院子里,这边过去,是老太太住处。” 卫宸转头去看,却见连绵几座大屋,气派非凡,隐隐见到人影出没,他不敢乱看,便只往前看明媚所住地方,卫少奶却着实伸长脖子看了会儿,卫宸拉了拉她,卫少奶才缩了脖子,重往前走。 到了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大声说道:“这药将要熬好了,等会儿给姑娘也端过去,好歹喝一碗,也防备着。” 秀儿闻言,便笑了笑,迈步进去,道:“怎么了,这么大声乱叫,也不怕惊了你家姑娘?” 见廊下正是五福,拿着个葵扇,扇一个炉子,上面咕嘟嘟熬着个熬药罐子,正冒热气,随风一阵药气扑鼻。 卫宸跟卫少奶进门,一瞧这院落,越发眼红,有他们住那房子三停之一大,却整齐气派,比那个强不知多少倍,墙角有假山石芭蕉叶,空地上植树放鹤,廊下吊着雀儿笼子,卫少奶先嘀咕了句,被卫宸低声喝了声:“今日你小心着说话。” 那边秀儿已经跟五福说了,五福歪头看了眼两人,行礼道:“原来是表少爷少奶到了,我进去告诉我们姑娘一声儿。” 卫少奶听“我们姑娘”四字,撇了撇嘴,偏拉着卫宸往前一步,两人上了台阶,便往里走,秀儿见状,便一笑跟后头,正巧四喜从旁边廊下出来,便相见了。 卫宸跟卫少奶进了厅里,依稀听到里头咳嗽声响。 卫少奶看着厅里宽敞,且布置锦绣灿烂,非别处可比,越发红了眼,正要往里头去,却听到又是一声咳嗽,帘子动了动,从屏风后面,玉葫扶着明媚出来。 两人这才住脚,那边明媚抬眸见了卫宸,便道:“哥哥来了,我失礼了。” 卫宸听她声音微弱,便道:“妹妹病了?”明媚说道:“只是不慎着了凉,没什么大碍。” 卫宸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卫少奶插嘴说道:“妹妹这样娇贵身子,怎么就病了?想必是丫头们伺候不周到?” 四喜五福一听,各自翻眼。玉葫倒是见怪不怪。 明媚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做完夜风里多站了会儿。” 卫少奶便上前来,竟握向明媚手,明媚忙道:“嫂子别碰,留神把病过给你。” 卫少奶手僵了僵,到底又搭回自己腰间,便道:“早先家里,我看着家里丫鬟婆子,哪一个敢怠慢了你?妹妹,不是我说,她们毕竟年轻,到底有照顾不到地方,倘若是我你身边儿,必然照料得你妥妥当当。” 玉葫看着卫少奶做作,心想:“那会儿想卖了我,生吃姑娘不知是谁呢。” 明媚却淡淡地说道:“嫂子客气了。” 卫少奶见她不动声色,便又说道:“这景府真是不进不知道,竟这样大,照我看,足能住千把人,方才一路走来,一些使唤奴婢大概都不下百人,光是妹妹住这里,就算我跟你哥哥这儿,也是很能容得下。” 卫少奶旁敲侧击,想要得明媚一句:那你们就住进来吧。 说完之后,便看着明媚。 卫宸还要点脸,便咳嗽了声 玉葫心中暗气,看明媚,却见明媚仍是气定神闲,仿佛没听见似,只拿了帕子捂着嘴轻轻咳嗽。 明媚咳嗽几声,竟不说话,卫少奶皱眉,三分尴尬,七分怨怒。 这会儿,里屋也传来数声咳嗽。 卫宸急忙转开话题,便问:“妹妹这里可还有别人?” 明媚道:“哦,是峰儿,这两天跟着我,不幸也病了,正躺着发汗,我就不让他来见过哥哥嫂子了。” 卫宸“哦”了一声,仿佛才想起有这个弟弟,一时怔忪。 卫少奶一听,却是火从中来,冲口便道:“怎么那个小畜生也大模大样住这里,倒是你嫡亲哥哥嫂子不能来住?这是什么道理?” 秀儿一听,这不太像话,可是他们一家人,却不好插嘴,就看看四喜五福,三个便退出厅内。 明媚不急不恼,只看了玉葫一眼。 玉葫便开腔道:“少奶奶怎么跟个牙都没长全孩子计较,再说,当初不是你指点小公子过来投奔姑娘么?姑娘怜惜他年纪小没处去,就跟老太太求了把他留府里,少奶奶莫非也是双手不能担抗小孩儿?” 卫少奶见她伶牙俐齿,正好她一腔怒火没处发,也不能跟明媚吵,就杀鸡儆猴似地,便骂道:“下贱娼~妇!这里有你说话余地?” 卫宸忙劝她:“做什么又吵起来?” 卫少奶指着玉葫鼻子,道:“我就见不得这狗仗人势小娼~妇,当初合该卖了你,给那老棺材瓤子陪葬,如今你吃香喝辣养得胆儿肥,倒是咬起主子来了!” 玉葫叉腰道:“少奶奶没记性,我就再跟您说说,我只有姑娘一个主子,自然怎么也不会咬他,我咬只是那些想姑娘面前撒泼使横人,你要是后悔没卖了我,那是我命好!我就吃香喝辣又怎么着,横竖是我命里该得,不像是有些人,巴巴地要也要不着!” 明媚听了这话,想笑,却又忍住,只是用帕子掩着口,做咳嗽状。 卫少奶气急了,若这是之前卫家,早就打了过去,只可惜到底是忌惮,一时半会儿不敢动手。便看卫宸:“你是死了?要这贱蹄子气死了我不成?” 到底是自己婆娘,卫宸皱眉喝道:“玉葫,你也忒不像话,说话怎地这么难听?你主子虽是明媚,但明媚却要叫我们一声哥哥嫂子,怎么能由得你这里胡闹!” 说着,便扫一眼明媚,却见明媚淡淡地垂眸,似想什么。 玉葫见明媚没出声,她胆气便壮了几分,便道:“少爷别急着骂我,要骂也要名正言顺才对,我如今改了名字,叫小葫了,我小葫方才说了,我只是要忠心护主,什么难听不难听,胡闹不胡闹地,急起来可就顾不得了。” 卫宸先前家里作威作福惯了,除了卫凌,无人敢顶撞,此刻听玉葫这样说,摆明不把他放眼里,他心底大怒,脸色也变了:“你说什么?” 卫宸正欲发作,却听明媚终于说道:“小葫,你够了,还不退下?” 玉葫听了明媚开口,才乖乖地低了头:“是,姑娘。”果真垂手又退到了明媚身后。 卫宸不肯罢休,看了玉葫一眼,冷笑:“妹妹,你看你教出来好丫鬟。” 明媚说道:“哥哥,你别怪我,也别骂她,这段日子我们离乡背井,无依无靠地,只好嘴头上厉害些罢了,免得不会说不会道地,反而被人家觉得好欺负。” 卫宸听她话里有话,一时语塞。——明媚为何离乡背井无依无靠?不过是因为他打杀了人惹下祸才让她投奔京城来罢了。 卫少奶见丈夫不出声,她却道:“姑娘何必说这么可怜?这儿哪里不如渝州好?叫我说,也别怨你哥哥,这都是命中注定,若不是他,也不至于因祸得福,让姑娘此间如此受用,何况不来到这儿,又哪里来王妃娘娘当呢,姑娘也怕是心底透着乐,只做出苦样子给我们看……都是自家人,何必呢,你还是多谢你哥哥好。” 明媚听到这里,才勃然变色,转头看向卫少奶,双眼发红,道:“这样伤天害理话,也亏你说得出口!人各有志,你想往这地方钻,我却不想!若让我选,我宁肯就渝州安安稳稳地一辈子,也不来这里受用什么,也不当什么王妃娘娘!” 卫宸跟卫少奶听了这话,惊得色变。 卫宸忙道:“妹子别乱说……” “我乱说?你们还不知道我心呢!”明媚横他一眼,起身,仍看着卫少奶:“你那些软骨头混账话,你自己咽回去,没得让我听着恶心!我是有苦说不出,也不必跟你们说明白!只一句,我若是受用,心里偷着乐却反作出苦样子来骗你们,我立刻就天打雷劈!” 卫宸赶紧劝,玉葫也急着劝道:“姑娘你说她就是了,怎么又拿自己发誓做赌?” 卫少奶见她素来不做声,忽然怒目喝骂,一瞬气短,被呵斥没脸,便道:“姑娘,咱们自家拌嘴,什么都使得,只是那不当王妃话……这也是随口能说得?不惜福,怕要真天打雷劈。” 玉葫大怒,刚要张口,不防卫宸忽地挥手出去,一巴掌竟打卫少奶脸上。 卫少奶冷不防,晕头转向,卫宸横眉怒眼,喝道:“贱妇!说了你不许跟妹子顶嘴,你竟不听!今儿实不该带你来,滚出去!” 卫少奶万没想到卫宸竟能动手,捂着脸无法出声。 卫宸道:“你还不走,这儿碍妹妹眼么?” 卫少奶气不过,跺跺脚:“好,好!”果真出厅去了。 玉葫震住,明媚拭了拭泪,见状也有些意外。 卫宸才转头看她,道:“妹子,你嫂子向来眼浅嘴,实则是没什么坏心,你别把她话往心里去。” 明媚看着他,不做声。 卫宸又道:“我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你就看哥哥面上,原谅她这一遭。” 明媚笑了笑,这才说道:“哥哥言重了,也不用怪嫂子,我只是忽然想……若我没定给端王爷,亦或者如今不景府里,哥哥嫂子还能如今日这样对我吗?” 卫宸一震,然后笑道:“妹子说哪里话,你仍是我亲妹子,我自要护着你……只是,哥哥私底下劝你两句,这些话可万万别说出去……给人听了很不好。” 明媚淡淡道:“我也是气急了,随口说说罢了。” 卫宸看着她脸色,着实忐忑,闹得这样,如今有些话也不大好说了,于是暂且咽下,只找个法儿来缓和一下气氛才好。 卫宸心中盘旋,忽地想到一件事,急忙道:“是了妹妹,我今日来,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上回本来想跟你说,谁知忘了。” 明媚听他忽然转开话题,才有几分留心:“哥哥要说什么?” 卫宸道:“我们上京时候,遇到叶知县公子叶若,听他说,似是托人带了几封信给你,可都没有回音……本来他想年前来京探望你,因你一直未曾回信,所以就……” 明媚脸色微变,诧异问道:“叶哥哥写信给我?我怎么都不知道?” 卫宸道:“这么说,你果真没收到?我就跟他说……你跟他从小交好,不至于连个回信都没有,必然此中有什么误会,亦或者是中途给人不慎丢了吧。” ☆、118 隐瞒 卫宸瞧着明媚没再是愠怒的模样,便劝道:“妹妹,你听哥哥说两句,既人来到这里了,且就安心,以后千万也别说……那些气急的话了,我也知道你是个好脾气的,今儿全怪你嫂子,我回去自也教训她,你且好好地啊,别倒把自己身子气坏了。” 明媚听他缓和了说话,便道:“我知道了,哥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卫宸笑了笑,又说:“峰儿就暂时由你照顾了,等我们再在京内安稳安稳,少不得让我来照料着,毕竟我是长兄,应该的,而你始终是个女孩儿,不方便。” 明媚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卫宸又温声耐心说了几句,那边有人来请,四喜便进来道:“太太说饭菜布置妥当了,请表少爷跟少奶奶过去。” 明媚听了“饭菜”,一刻皱眉,却也并没说什么。 卫宸却道:“我说已经是吃过饭了,舅母盛情,非要留我们。” 明媚淡淡道:“既然如此,哥哥且去吧。” 卫宸才出门,见卫少奶站在院门口,他便大步过去,一块儿跟着丫鬟去了。 两人去后,玉葫扶着明媚坐下:“少爷跟少奶奶可真是恼人,上京来,见了两次,两次都惹得姑娘不痛快!” 明媚叹了口气:“罢了。自从哥哥上回入狱,她要卖你,我跟她吵过之后,这心一日比一日凉,才知道原先我以为的好人亲人都是假的,如今越发看透,连哥哥也是靠不住的……以前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好,迟早也要面对的,想通了这一则,就不觉得难受了,只是看淡罢了。” 玉葫听明媚这样说,显然像是看得极透了,可是仔细想想,却也不由不难过:原本以为卫宸是个能倚靠的,起码算是个娘家人,如今,非但不能倚靠,反而像是来吃她的,怎能不心凉心惊? 卫峰如今虽是个贴心的,但年纪还小,真真什么倚靠都没了。 明媚想了会儿,又打起精神来:“对了,哥哥说叶若哥哥有信给我?怎么我从没收到,是送错了地方呢,还是府门口的小厮们不认得,没给我收下?你去……” 明媚才要叫玉葫去问问景正卿,转念一想,道:“去叫四喜,问问盛三爷,家里的事儿都是他在管,只问问门口有没有接了我的信。” 玉葫答应,便叫了四喜,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四喜领命前去,打听了盛三爷不在家,正要回转,却瞧见景正盛喝的脸儿红红地回来。 四喜大喜,上去迎了,景正盛打量她一眼:“你……是明媚表妹屋里的,怎么到这儿来了?” 四喜行了礼:“三爷,我们姑娘是让我来问问,姑娘渝州的旧识曾托人捎信给她,谁知竟一封也没有收着,不知是门口的小厮们耽搁了?还是那送信的送错了地方,让三爷给费心一打听。” 景正盛愕然:“有这等事?别急,我去问问,一问便知。” 四喜道:“多谢三爷了。” 景正盛入内,里头的丫鬟接了,朱氏便抱怨说道:“怎么又喝了这么多,瞧这脸儿红的。” 景正盛笑道:“我跟卿弟一块儿出去的,他身上有伤不便多喝,我替他挡了几杯。” 朱氏笑骂:“没见过你这样的,这叫什么来着,为兄弟两肋插刀?也不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又唤丫鬟去要醒酒汤。 景正盛斜靠在床榻上,忽然想到四喜的话,便问朱氏:“你可听说门上有人递明媚妹妹的信过来?” 朱氏惊诧:“明媚的信?不曾听说。” 景正盛便道:“你给我叫银儿……出去把管门房的老齐叫来,我细问问。” 朱氏回头叫了丫鬟,就去传人。 顷刻老齐到了,景正盛酒力上涌,撑着问道:“你在门上向来看的仔细?” 老齐不知何故,跪地道:“一向仔细着呢,近来人多,小的们都不敢怠慢。” 景正盛道:“那府外来人,或者送的物件,你都清楚?” 老齐吓道:“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朱氏见景正盛脸色通红,显然不胜酒力,便问道:“那你们可听说有人给表小姐送了信?怎么表小姐竟说没收着呢?” 老齐吃了一惊,想了想,说道:“原来是这件事,三爷不知道?二爷交代过,门上凡是有表小姐的信,一概都给他,他自会转交。” 朱氏听了,大惑不解:“什么?你说的二爷,是卿二爷?” 景正盛本昏昏欲睡,听到这里,一个激灵,见老齐要回答,便忙开口道:“原来是这样,好了,那我知道了……你便退下吧,想必是卿弟事儿忙,一时忘了,此事不用跟别人说起。” 老齐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忙答应,行礼后退了出去。 朱氏机警,见景正盛是个仓促的模样,顿时便问景正盛:“这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瞒着我?” 景正盛笑道:“你未免太多心了,这又有什么可瞒着你的?无非是卿弟留了几封信忘了给明媚罢了……回头我跟他说说,只是这件事你别跟明媚丫头说,免得她多心,以为咱们家的人……算计她。” 朱氏见他说的很合情理,这才不疑有他,便道:“这卿弟也是,多什么手儿啊,想必是想讨好明媚,谁知却偏弄巧成拙。” 景正盛嗤嗤一笑:“可不是吗?” 他酒力发作,浑身燥热,斜睨朱氏,见她横眉竖眼似笑非笑,倒觉得她这样拈酸刻薄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味,当下把人抱入怀中,昵声道:“别去想他人的,咱们且乐一乐。” 朱氏吃了一惊:“大白天的,你疯了不成?” 景正盛趁着酒兴,把朱氏按下,便撩起衣裳:“许久不曾行事,莫非你不想我?” 朱氏被他撩拨的兴起,当下也不抗拒,反揪住他的领口,咬牙恨道:“你还好意思,我知道你在外头定又勾了什么骚狐狸,把家里的都忘了!我贤惠不说……你可有个分寸,别给掏空了身子得了病!” 景正盛哈哈一笑,伏身过来:“今儿就一并给你补上,让你知道我的能耐跟好处……” 两人情热,当下脱衣扯裤,滚到床上,砰砰啪啪,大干一场。 外头的丫鬟送了醒酒汤来,隔着帘子听到里头声响,不敢入内,只等在外头,半晌,里头才消停了。 景正盛出来,扫一眼那丫鬟,端了醒酒汤喝了,便出门,直奔景正卿住处去了。 次日下午,卫宸跟卫少奶两人出了景府大门,因来的时候要排场,雇的马车,但想着若有机会就在景府多住两日,就打发那车夫走了。 没想到饭是吃了一顿……人家并没开口留宿,如此,两个回去便只好沿路走了,也幸好隔着不远。 卫少奶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一遭又是白来了!老太太没见着,舅舅也没见着,你的差事什么时候才能有着落。” 卫宸道:“不急,不是还见着妹妹了吗?” 卫少奶气道:“你还说你那个宝贝妹妹,你为什么当着人的面儿打我?” 卫宸袖着手,笑道:“我不打你,妹妹怎么消气?一气之下把我们赶出来……以后我们连进府的由头都没有了,何况,得罪了妹妹跟我们有什么好处,她将来是王妃娘娘,你难道真的想让她不待见我们?” 卫少奶咬牙切齿:“明媚这个丫头大概是给玉葫教坏了,真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以前当着我的面儿却是十分乖巧的。” 卫宸道:“我告诉你多少次,忍一时风平浪静,以后咱们还得靠着妹妹呢,这时侯是刚来京城,没人知道咱们,过两月妹妹嫁了,我就是王爷的兄长,谁敢不给我三分颜面?要什么差使不是手到擒来?只怕我不去应付差使,自然有人送钱过来。” 卫少奶笑道:“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啪啪响,只不知道灵不灵。” 卫宸道:“只笼络好了妹妹,又何愁不灵,别看妹妹表面冷冷地,其实她心里是最重骨肉亲情的,不然,你看卫峰那个小杂种,怎么竟给她护犊子似的养在身边?所以我常跟你说要对她好些,只有咱们的好处,没有坏处。” 提起卫峰,卫少奶忍不住又气不打一处来:“说起来我就上火,凭什么那个小杂种要住在府里,我们倒变成外人,给防贼似地防着?我就是气不忿她这样偏对你。” 两人且说且走,说得热火朝天,渐渐到了拐角处,虽听到马蹄声得得,却不在意,正转弯时候,就听到“吁”的声音,一辆马车也缓缓转过来。 卫宸全没注意,吓了一跳,踉跄后退几步,身子贴在墙上一蹭,差点跌倒。 卫少奶惊叫:“了不得!”忙去扶他。 这会儿赶车的骂道:“不长眼呢,往上就撞,找死不成?” 卫宸见新换的一身价值不菲的袍子也磕破了一点,委实肉疼,又听着这样强横霸道的话,便怒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撞了人不说,满口喷粪!认不认得我卫大爷!” 那赶车的笑道:“什么卫大爷二爷,真没听说,你倒是好狗运,若是惊着了我们小姐公子,才有的你好看。” 猖狂说完,马鞭子一抖,往前游走。 这当真是一强还比一强狂,卫宸见那马车经过身边,有心去拦,看那马儿高大,又怕伤着自己。 他满心气愤,又心疼袍子,又恨区区一个赶车的也敢盛气凌人,看着那马车一路不停往前,便盯着怒骂道:“皇亲国戚你也不放在眼里?终有一日,让你认得我卫宸!” 那马车急急行过,赶车的人倒是没听清楚,马车里的一个人却皱了皱眉:“那人说什么?” 这人鹅蛋脸,生得闭月羞花,穿金戴银十分华贵,却正是蓝尚书之女蓝同樱。 对面那人打开车窗,探头看了眼,冷笑说道:“不知哪里来的乡巴佬,真真找死,该庆幸我今儿没骑马,不然一脚踩死他。” 说话这位,似是十j□j年纪,乃是个翩翩贵公子,脸容清瘦,堪称一个眉清目秀,只是双眸之中戾气略盛,说话也带着一股阴狠之意,正是蓝同樱的兄长蓝同柏。 蓝同樱闻言笑了笑,柔声道:“哥哥你以为这仍是在黔南吗,休要说出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来,给人听见,以为我们没有教养仗势欺人呢。” 蓝同柏笑道:“妹妹训诫的是。” 蓝同樱却不看他,转头从窗户往外看了眼:“那人自称卫宸,又说什么皇亲国戚……哥哥,记得我前些日子叫你打听的人吗?” 又过几天,眼见将近元宵。宫里头传了旨意出来,贵妃娘娘要回府省亲,只是诸事从简罢了。 ☆、119 省亲 景正盛进门便笑道:“你干的好事!” 景正卿正喝了杯茶,见他脸儿红红进来,忽然扔了这么一句话,便道:“怎么了三哥?” 景正盛回头,向着小桃一挥手,见丫鬟出去了,才走过来。他坐在景正卿的椅子上,翘起腿道:“老实说,有人送到咱们府给明媚表妹的信,是不是都给你拦下了?” 景正卿见事发了,略一怔,咳嗽了声,问道:“哥哥怎么知道了这事儿?” 景正盛斜睨着他:“是明媚叫人去问我,让我查查门房上有没有收到信,你说现在该怎么回她?” 景正卿不做声。 景正盛问道:“那是什么人的信?有什么要紧的不成?你竟要拦着?” 景正卿脸颊微红:“也没什么,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只是……不想给她看到那些……也是些没用的信。” 景正盛饶有兴趣地问道:“让我猜猜,那个明媚妹妹的故交,大概是哪家的公子?” 景正卿红着脸,颇有些窘迫,小声道:“是个知县之子……我们上船的时候他来相送,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景正盛拍着桌子,哈哈笑起来:“原来是我们卿二爷吃了醋,可真有你的!” 景正卿乱咳嗽会儿,问道:“哥哥跟明媚说了?” “还没呢,”景正盛停了笑,“我打发了老齐,叫他别到处乱说,就来找你了,我该怎么跟明媚说呢?” 景正卿想了想,道:“不如就说,门房上没收到……是送信的错送了?” 景正盛似笑非笑看他,道:“景府这样显赫,要送错地方也是难得的,照我看,明媚那么聪明,恐怕早就觉得不对了,你若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只怕又要让她不高兴了。” 景正卿回身坐了,掩饰说道:“我也没什么恶意,不过是小孩儿的书信罢了,不然……就说底下人办事不力,弄丢了……” 景正盛见景正卿小心翼翼,他嗤嗤笑了几声,却又渐渐地收敛了笑意:“卿弟,说起来,你跟明媚……怎么样了?”这还是景正盛撞破那件事之后,头一次跟景正卿说起。 景正卿自不像是初次那样警觉,知道景正盛并无恶意,便笑道:“也不怎么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虽然他跟景正盛的关系不错,可是他跟明媚之事,实在牵扯太大,因此景正卿是绝不肯对别人透漏的,唯恐节外生枝。 景正盛摇摇头:“也是,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去端王府了,怕你惦记也是白惦记,唉,算啦,信的事儿,哥哥给你解决,只说……门房上有个小厮惫懒,私自把信压下了,被我打了一顿撵出去,以后的就再说……如何?” 景正卿行礼:“多谢哥哥。” 景正盛轻轻地拍拍他肩膀:“近来听说要跟蓝家结亲,若说是那位蓝小姐,委实也是个绝色人物,若真归了你,却是补了你在明媚妹妹那边未遂的心意,你且安心吧,好了,我这便去回明媚了。” 景正卿送了景正盛出去,才松了口气。 如是这件事便被景正盛拿了个小厮当挡箭牌,遮掩了过去。 又过几日,宫里头传了旨意出来,景家的贵妃娘娘要回府省亲,只是诸事从简罢了。 于正月十二这天,景家终于迎了贤妃娘娘回府,上下人等请安见过,热闹至半夜,因贤妃回府时间短暂,从头天过午出宫,到次日寅时启程回宫,时间可谓紧促的很,故而得熬通宵。 是夜,在景家内府,玉姗见了景老太太,自己的母亲李夫人,苏夫人,朱氏……玉婉跟明媚等,这是她进宫之后头一次跟家人相见,虽然当初是她一心要进宫的,但是宫门一入深似海,其中的波澜诡谲,甘甜苦辣,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多少人望着皇宫,只盼有朝一日能够入宫,为妃为后,风光显赫,却不知道进去的人,往往是有苦说不出,想出来,更是出不来。 玉姗到底是个沉稳大方的,且又因在宫内浸润,越发把个性子练得谨慎缜密,虽然见了家人,十分伤情,却还是极有分寸地收敛着,好叫众人宽心。 眼看时间不早,玉姗体恤祖母跟母亲等长辈跟着受累熬夜,便叫她们自去歇息,以备天明时候启程送行。 景老夫人,李夫人,苏夫人等诰命在身的皆退了,玉姗却将玉婉跟明媚两个留下了。 自玉姗回府,身边便是重重地宫内女官跟太监围绕,此刻玉姗屏退了身边宫女,让她们退后等候,便叫两人上前。 玉婉先前规矩行礼,望着上头那人,虽觉风光显赫,但到底不如平日相处自在,心中自然是有些难受。 此刻被玉姗唤过去,见周遭没有别人了,玉婉才扑过去,抱住玉姗道:“姗姐!” 玉姗抬手也将她抱住:“婉儿!” 明媚在旁边站着此情此境,忽地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跟卫宸见面情形,心中一叹。 玉姗跟玉婉各自洒泪,玉姗收敛了,扶着玉婉起来:“别哭了,再哭就不像了。” 玉婉掏出帕子,擦擦泪。玉姗看了她一会儿:“比之前出落了。” 玉婉摇摇头,见玉姗也比之前要丰腴了些似的,玉婉便道:“前些日子,卿哥哥的事才停歇,宫里就下旨,说是娘娘的消息,吓得我不知怎么了,没想到却是好事,真真是老天开眼……姐姐,你真的怀了龙种?” 玉姗垂眸,点了点头。 玉婉握着她的手:“姐姐,当真恭喜你!” 玉姗微微一笑,旁边明媚见了,却觉玉姗的笑并不似是得意,反倒略带一丝无奈似的。 玉婉便问道:“姐姐在宫里住的如何?一切可好?” 玉姗道:“放心,一切都好……”说着,便又看明媚,便唤道:“妹妹怎么不过来?” 明媚上前,刚要行礼,玉姗拉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仔细看了会儿她,说道:“怎么还没长高长胖些?” 明媚道:“其实在府里养的很好,凡事也不用我操心,可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不争气的。” 玉姗一笑:“快别说这话了……前些日子府里也不太平,你必然也是跟着受累了的,我虽然在内宫,却也听说了一些……上回卿弟的事,多亏了你去求王爷,明媚,我替卿弟和景府都多谢你了。” 明媚垂头轻声回:“姗姐姐,何必说见外的话。” 烛光跳动,三个美人儿彼此相看,玉姗忽地便想起当初明媚才进景府,跟玉婉一块儿同她去见老太太时候的情形,那时候,何等地无知快活。 玉姗便道:“我在宫中,时常想起之前我在家里,跟你们两个相处的时光,觉得可真是好,只可惜当初竟不曾觉得那是极好的……” 她看看玉婉,又看看明媚,笑了笑,又说道:“我这次回来,再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玉婉说道:“姐姐何出此言,以后相见的机会多着呢。” 玉姗笑了一笑,笑容里大有无力之意,叹了声,便说道:“你们两个也不是外人,当着你们,我倒是可以说句真话,我如今,却是后悔当初一门心思地想……” 玉婉还不懂,明媚却有几分明白,玉姗欲言又止,抬眸,却看向明媚:“妹妹。” 明媚答应了声:“姐姐有何吩咐?” 玉姗说道:“端王府虽不是皇宫,可是有些……却跟皇宫没什么两样,你是个聪明之人,将来进去,务必处处留神,如今端王喜欢你,你所依仗的也只有这个,除此之外,不要相信其他人,就算有人对你再好,面目再和善,你都要多一个心眼,未可全信……你可记住了?” 明媚愕然,玉婉也惊了惊,然而玉姗在这时候怎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自有原因。 玉婉不做声,明媚却道:“多谢姐姐金玉良言,我记住了。” 玉姗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点点头,叹息说道:“以后……就各自保重吧。” 玉婉忽地有点害怕,抱着玉姗胳膊道:“姗姐?” 玉姗摸摸她的头,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跟妹妹先回去吧,我还要见一个人。” 玉婉问道:“姐姐要见谁?” 玉姗说道:“我要见见卿弟,听闻他上回受刑吃了极大苦头……” 玉婉听了,很难过,她也是见过景正卿的伤的,当下便涌出泪花来,道:“姐姐还是别看了,没得伤心。” 玉姗眼圈也红,却道:“行了,你快去吧,我有分寸。” 玉婉没有法子,便起身,却兀自依依不舍。 明媚拜了一拜:“姐姐,我们去了。”玉姗点头,明媚拉拉玉婉,两人才退后,往外出去了。 玉姗坐在那高高处,望着两道影子消失门口,此刻厅堂内灯火辉煌,只有她独坐高处,这曾经是她的梦想,可是如今“梦想成真”,心中的滋味,却是如此的…… 闪闪烁烁的灯光映入眼中,却皆化成点点跳跃的水光,玉姗怔了怔,暗暗深吸了口气,听到外头有人说:“宁远将军景正卿进见贤妃娘娘。” 自年前一些大臣上书,皇帝迫于无奈,便擢升景正卿为正五品的宁远将军,算是官升一级。 玉姗拭泪相看,却见厅门口一人现身,浅绯色官服,缠金丝玉带,身影挺拔,往前而来,单膝跪地拜见:“臣……” 玉姗顾不得其他,唤道:“卿弟,你快过来!” 景正卿这才起身,上前几步,玉姗已经也站起身来,往前数步,伸手过去,便握住了他的手。 景正卿道:“姗姐。”却看见玉姗眼中泪珠滚滚落下,不由惊道:“姗姐,你怎么了?” 玉姗看着景正卿,又别过脸去,泪仍是一时停不下:“没什么,我……只是许久没有见过你了。” 景正卿心惊肉跳,他跟玉姗感情好是不假,只不过就算是久别重逢,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何况玉姗从来都是个谨慎收敛的性子。 景正卿正要问,那边玉姗已经擦了擦泪,冲他一笑:“姐姐让你见笑了。” 景正卿摇了摇头,打量着玉姗脸色,隔了会儿,才问道:“姗姐,宫里一切可安好?皇上……对你可好?” 玉姗打起精神:“放心,宫里情形还好,皇上也十分宠爱我。” 景正卿又问道:“那皇后呢?” 玉姗一惊,脸色略变。景正卿道:“先前因太子之事我被拿入狱,以皇后性情,必然会为难姐姐,她可……” “没有!”玉姗忙喝止景正卿,低低说道,“卿弟,别乱说……”一边说着,一边眼睛两边扫了会儿,又看景正卿。 景正卿自然懂她的意思,话风一停。 玉姗握着他的手,领着他往上走了几步,才停下来:“那件事……万幸端王救得及时,不然的话……”眼中掠出一道光,咬了咬牙,并没有说下去。 景正卿道:“姐姐,你不必为了我的事担忧。你在宫中,最要紧的是照料好自己!” 玉姗一怔看他,却看到他脸上那两道正在淡化的伤痕,顿时浑身一抖:“这……”忽地察觉他手上有异,低头一看:景正卿的手指正在长,但是指甲又怎能是一时半会儿长出来的? 玉姗撒手,惊地往后一退。 景正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姗姐,没事了,已经是好了。” 玉姗握住景正卿的手:“她、他们……”说不出话来,泪却如泉涌一般,都打在景正卿的手掌心里。 景正卿暗暗留心左右,玉姗哭了阵儿,才缓缓地又止住,手帕子擦擦眼,道:“我只知道,你伤了,却不知道,竟是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景正卿忙道:“姗姐,都是过去的事了。” 玉姗看着他,望见他眼底的担忧之色,她眼中闪烁泪光,却缓缓一笑,道:“卿弟放心,姐姐明白。这多亏是卿弟命大,菩萨保佑,也是皇上开恩,皇后仁慈……才让你转危为安,我等实在该心怀感激才是。”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冷静温和,景正卿听着,心头却一凛,不由唤道:“姗姐……” 玉姗冲他一笑:“只是姐姐自恨无能,当初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里头受罪,却没能耐救你出来……” 景正卿不知如何接下去,玉姗却道:“罢了,如你所说,都是过去了,以后且好好地便是,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我们景家呢。” 景正卿才跟着说道:“姐姐说的是。” 玉姗擦干了泪,又笑了笑,道:“除了你伤了这场,我瞧你整个人却似真的长大了不少,气度更见沉稳了,好弟弟。” 景正卿便也笑道:“多谢姐姐夸奖。” 玉姗道:“是了,近来听闻你跟端王府走的很近,端王似乎很器重你?” 景正卿道:“上回是王爷救了我,投桃报李,我便经常往那边走动走动。” 玉姗道:“这样也不错。”望着景正卿,若有所思。 景正卿见她不再言语,又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唤道:“姐姐……我有一事……” 玉姗垂眸:“嗯?” 景正卿凑近了,在玉姗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玉姗脸上露出惊诧之色,说道:“你……为何要这样做?我听说,老太太有意将蓝家的……” 景正卿打断她的话:“我不要……求姗姐务必帮我这样一个忙。” 玉姗望着他,犹豫片刻,说道:“这个倒不是不可以,只是……” 景正卿道:“只要姐姐不觉得为难就好了,这件事于我很是紧要,求姐姐记在心里,等时候到了,就……” 玉姗叹了声,看着景正卿,心中又疼又怜,终于说道:“我不知你究竟打什么主意了,罢了,我记下了,会周全行事的。” 景正卿喜道:“多谢姗姐。” 玉姗见他喜形于色,露出的笑容极为单纯,不由地略觉心酸,小心握住他的手,不敢细看他手上的伤,抬头对上景正卿的双眸,玉姗心中说道:“卿弟,若有一日……我能拿捏了那毒妇……我势必要把你受的苦千百万倍的讨回来。” 寅时将到,这边贵妃娘娘的车驾已经准备妥当,景家上下众人列队整齐,相送贵妃娘娘。 玉姗在黎明将至的时候踏出景府,回头看一眼兀自沉浸在夜色之中的宅邸,看一眼她相处了若干年的人,眼中闪闪烁烁的泪无声落下,最终扭头上了车辇,回宫去了。 景府众人忙了一天一夜,除了景老夫人年事已高,稍微趁着玉姗见别人的当儿歇息了半个时辰外,其他的人几乎都站了整天,送走了贵妃,当下除了小厮们忙着打扫整理,朱氏跟景正盛四处督促监察看了一番,其他的都纷纷回去补眠了。 景正卿踏着晨曦之色往回走,想到方才跟玉姗的一番谈话,他终于将心头那个想法说了出来,虽说只是第一步而已,可却让他觉得了一丝踏向成功跟希望的喜悦。 晨风是清冷的,景正卿想到方才玉姗同他相见时候欲言又止之色,以及种种,隐隐猜到玉姗在宫内曾有过一段艰难日子,这会儿虽说是变好了些,未必也是安乐无忧的。 想到这里,脚下不由地放慢了,联系当初景睿跟他所说的那些话,景正卿暗暗后悔:若是当初听了三郎的讯息,坚决地阻止玉姗入宫,此刻又是何等局面? 只不过,其实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就算他当初把真实情形跟玉姗说了,或者劝玉姗不要入宫,也是没有用的,甚至,如果当初他劝下了玉姗,此一刻,玉姗未必也就是安乐的,她甚至会后悔当初不曾进宫去闯一闯罢了,其处境未必就比现在更好。 人大抵就是如此,有时候明知前方是火,亦要义无反顾地扑过去试一试,否则,一辈子默默,岂肯安心。 宁肯享受那一瞬间地烈火焚身之灿烂。 景正卿想着想着,心底那一丝丝地喜悦被冲淡了去,反而彷徨起来。 想到玉姗,不知不觉便想到明媚。 倘若真的她嫁给了端王,将来王爷真的登基,明媚自然便是宠妃。 但是以她的性情,可会在那尔虞我诈的后宫里生存?玉姗本就是个聪慧玲珑的人,又比明媚通达许多,人情交际间的种种也更为熟练,可就算是她,如今…… 若是明媚,又会如何? 景正卿想不到,可是隐隐地猜:或许,不会太差。 毕竟,明媚跟玉姗也有不同,明媚太惹人爱。 端王便是爱她爱的不成,若靠着他的宠爱,或许她在那后宫风云里头,也会不错吧,何况她本性其实极为灵透,未必就历练不出来。 景正卿想来想去,忽地有种患得患失之感。 他竭力说服自己明媚跟着端王不会有什么好的,可是另一方面理智却分明在说:其实是很有好的可能的。 ——甚至比跟着他更好! 这种想法让他极为懊恼跟不安,心里像是缺失了一块儿,惶惶然地乱跳。 景正卿走走停停,最终皱着眉,一跺脚,扭身往明媚居处而去,他一口气来到院外,见左右无人,便纵身跳入,落地无声。 屋内静静地,丫鬟们也都正酣眠。 明媚跟着送了玉姗之后,着实疲倦,被四喜扶着回到屋里,勉强脱了衣裳,拔了头钗,身子刚沾着床,就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里,身子好像被人一拥,然后轻轻地落入一个怀中,隐约有点凉意沁人,明媚半梦半醒,呢喃了两声,本能地往那人怀中蹭了蹭,想找一处温暖所在。 那人贴在她脸颊边上,略带凉意的唇贴上来,明媚怔了怔,勉强睁开眼睛。 景正卿小心地抚着她的脸,见她呆呆地睁开眼睛,神情仍是懵懂地,便又在她唇上一印。 明媚这才反应过来,身子一抖,便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景正卿将她一抱:“我忽然想你,非要来看一眼才放心。” 明媚扭头,小心拉开窗帘往外一看,却见外头静悄悄地,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忙了一夜,你莫非不困?又跑来跳墙爬窗的,万一给人看到……” 景正卿道:“你放心,我抱你一抱,片刻就走。”其实原本只想看一眼,谁知道……竟忍不住又爬了床。 明媚却又默然无声,垂了眸子,长睫轻轻抖动。 景正卿见她面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120 相请 景正卿低声相问,明媚摇头,并不回答。 景正卿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正自觉或许又是唐突了她,明媚却揪着他衣裳,往他怀中靠了靠:“身子刚好,就别东跑西窜的了。” 声音极低,他却听得分明。 景正卿本来不解,闻言一瞬狂喜:“明媚,你说什么?” 明媚道:“我没说什么……”怕他问,便低了头,闷闷说,“困,你别吵我。”仍是把脸贴在他胸口,闭了眼睛,不再言语。 景正卿心怦怦乱跳,平日里他来此厮缠她,那一回不是给她怒斥,从来没有好脸色看,这回却又是如何?竟只是关怀他的话。 景正卿很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似的,只抱着明媚,隔了会儿,却在她发顶轻轻地亲吻下去:“乖乖地睡吧,我不吵你了。” 隐约里明媚似是呜噜了声,到底累极,很快便睡着了。 景正卿望着怀中睡容,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为了此刻她的睡容,就算是粉身碎骨他也是值得的。 相反,就算是让他粉身碎骨,他也不愿看到这样甜睡的明媚躺在别的男人怀中! 明媚起得很晚,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身子仍是懒散的,忽地想到早上的情形,吓了一跳,忙环顾左右,却并不见景正卿的影子,她忙又翻看自己的衣裳,却见穿的好端端地,不曾被动过。 明媚歪头想想,只觉得如梦似幻,一时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来过,还是一切都是她想象出来的…… 热热闹闹地元宵过后,卫峰的病也好了,正养身体恢复中,明媚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近来卫宸也十分消停,没有再来景府叨扰,自上回来过之后,卫宸闲着无聊,偷偷去赌了两把,没想运气不错,竟给他赢了百两银子之多。 卫少奶见丈夫如此能干,急忙把银子收起来,却也晓得劝他两句,叫见好就收。 卫宸觉得自己如今时来运转,不该错过这个机会,谁知接连几把,竟输得一败涂地。 卫少奶见他输得好好地一身缎袍都给剥了去,顿时指天骂地,将他先痛骂了一顿,却不肯再给他银子。 卫宸窝着一股火,跟她也吵了几句。 此后卫宸在家老实了几天,终于又磨了几两银子出去,出去的时候踌躇满志,出来后输得脸都绿了。 这赌坊里有的是居心叵测的闲人,见卫宸口音不似京城的人,然而出手阔绰,此刻又输得精光,便来攀扯,卫宸听闻能借银子,少不得要借上个十几两。 银子自然不是白借的,将来要加倍奉还。 卫宸利令智昏,只想着要加倍翻本,很快把这亏空补上,拿了钱回家,还能让卫少奶刮目相看,若是翻了金山银山下来,更是连景府也不用去奉承了。 谁知道金山银山没有下来,倒下来一屁股债山,卫宸叫苦连天,前前后后也借了七八个钱庄,诸位老板一看这人要没救了,自然不肯再借,抓着卫宸便讨债。 卫宸自然是没钱的,立刻被揪住打得鼻青脸肿,他也知道卫少奶手里还有两个,只好回家去跟卫少奶要钱。 卫少奶见他又是一身狼狈地回来,并没带着银子,顿时劈头盖脸又是一顿痛骂。 卫宸忍无可忍,对骂了会儿,差点上演全武行。 正在不可开交鸡飞狗跳之时,却听得外头有人道:“表哥可在?” 两个人忙住了手,回头去看,却见大门口上有一人正负手走进来,生得玉面可喜,通身风流。 卫少奶忙唤了声:“是卿二爷来了。” 卫宸自上京来就没见过景正卿的面儿,然而之前却已经是对他名声如雷贯耳了,当下便急忙迎出来:“是二表弟?久仰久仰,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景正卿见卫宸只着一袭里衣,鼻青脸肿头发散乱,忍不住噗嗤一笑。 卫宸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方才在外面……不慎遇到了劫道的,表弟里面请,快坐。” 景正卿也不说破,入内落座,卫少奶叫个丫鬟来奉了茶,景正卿并不喝,只道:“我之前病着,没缘见着表哥,如今才得空,表哥可好?” 卫宸道:“劳表弟牵挂,甚好,甚好。” 景正卿对上他的双眸,道:“先前我前去渝州,也没见着表哥的面儿,只听说表哥上回的事是因为赌博争风,才错手打死了人命?” 卫宸咳嗽了声,竟觉得无法跟他直视,只唯唯诺诺道:“这……正是。” 景正卿道:“表哥也该知道,打死人命不是等闲的事,我也暗中费了不少心思,才救得了表哥无碍。” 卫宸忙道:“我听你表嫂说了,真真是多亏了二爷。” 景正卿点了点头:“咱们都是亲戚,且明媚妹妹在我跟前苦求,我才肯舍手相助,近来表哥来了京,有了这处住所,很该就好端端地找个正经差事过日子才是,之前的那些恶习,委实不好,还是及早抽手,改了吧。” 卫宸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他知道了什么不曾。 卫少奶见景正卿来了,本想顺势告上丈夫一状,见势不妙,却道:“二爷放心,他、他不敢了。” 卫宸也道:“是是是,真不敢了。” 景正卿叹道:“表哥有悔改的心思,我才放心,府里明媚妹妹也不至于牵挂着,若是表哥不知抽手,以后闹出事来,这是京城,可不比偏远地方了,不好收拾,还望表哥有个数。” 卫宸冷汗涔涔:“是是。” 景正卿不紧不慢地,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表哥也知道明媚许给了端王吧?” 卫宸呆呆点头:“可不是?” 景正卿正色看他,说道:“大概表哥也听说了,端王爷为人贤明,最是个刚正无私的贤王了。自从定了明媚,阖府上下虽然欢喜,但无不谨言慎行,比之前更要小心百倍,生怕做错什么,让王爷不喜,也连累了明媚妹妹的终身。——先前景府出了那件事,就差点儿就把这桩好好地喜事毁于一旦,据我所知宫里头的太后、皇后娘娘等已经是很不喜了,颇有微词……如今表哥上京来,不是我多心,表哥也很该谨慎着些才是,若是真闹出事来,推到景府头上倒也没什么,怕就怕传到王爷耳朵里,知道是明媚的兄长闹事……对她的亲事,很是不好……” 卫宸一听,心都凉了,忙道:“好二爷,我知道了,我、我以后万万不敢再乱来了。”对上景正卿的双眸,打了个寒颤,又赌咒发誓道:“若我还去沾手,就让我断手断脚!” 连卫少奶都变了脸色。——两个人一直有恃无恐,偶尔还把景府都不放在眼里,唯一的凭仗就是明媚将来会做王妃娘娘,如今听了这话,焉得不怕? 景正卿见他们两个果然变了脸色,才淡淡一笑,说道:“既然表哥有这个心意,那就好了,过去的事倒也罢了,横竖京城里无人知晓……以后,表哥表嫂也就安生度日吧。休要节外生枝便好,若都相安无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人唯唯诺诺答应。景正卿见说罢了,便起身:“我还有事,表哥表嫂且留步了。” 卫宸跟卫少奶一直送到了门口,望着景正卿翻身上马,两个才唉声叹气地回了屋。 景正卿离开这长街上,把康儿叫上前,道:“你去看看,是哪些人借银子给卫宸了,警告他们一番,以后不许再借钱给他。” 康儿答应了,打马离开。 卫少奶听了景正卿的话,也怕搅坏了明媚跟端王的婚约,只好忍着肉疼,取了钱出来给卫宸,道:“你把这些钱给那些债主,我就这么点儿家底,你若是再折腾,我们两个只好去当叫花子了。” 卫宸道:“多谢娘子,我方才也跟表弟说了,若再去乱赌,就剁了这手。”信誓旦旦后,捧着银子出去了。 卫宸倒是下了决心,一路低着头抱着银子,把银子还给那些银庄,总算松了口气,两手空空往回走。 街头上路过赌馆,听到里头吆喝声音,却又想起景正卿的话,赶紧低了头,快步离开。 卫宸低头走开之后,街头酒楼上,青年公子模样的人笑道:“稀奇,他怎么不进去了?” 他跟随的小厮便道:“方才小人听说是景府的二爷,叫一些银庄不许再借钱给他……莫非跟这个有关。” 那青年公子,脸容清秀,双眸略深邃,正是蓝同樱的兄长蓝同柏,他闻言挑眉,在栏杆处俯身,凝视卫宸离开的身影,道:“好个景二爷,他不会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吧?” 那小厮不敢做声。 蓝同柏思谋了阵儿,说道:“去……叫个人探听探听。” 卫宸正无精打采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以后该怎么维持生计的好,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卫公子,卫公子!且留步。” 卫宸停脚,回头一看,却见竟是个昔日赌馆里的“同僚”,一块儿聚赌的人,他便站住脚。 那人道:“近来怎么不曾见你过去?” 卫宸道:“我近来改了,以后也不去了。” 那人笑道:“消遣罢了,怎么竟忽然改了?” 卫宸咳嗽了声:“一言难尽。” 那人也不着急,看着他颓丧之色,便挽住他的胳膊,亲亲热热道:“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先前一直想跟兄喝上两杯,今儿横竖无事,就让我做东,春风楼上吃一场去。” 卫宸见他如此盛情,且不是叫他去赌,自然乐得答应。 两日后,卫少奶忽地来到景府,说是明儿是卫宸生日,要请明媚过去住上一日。 ☆、121 反目 苏夫人听了,便叫人去告知明媚。明媚道:“叫我过去?”垂眸沉思,犹豫不决。 若是在以前,明媚自然即刻就会答应,可是最近两次跟卫宸相见,都是不欢而散,何况这次要出府去,明媚委实不知该怎么办好,但要是直接拒绝,似乎显得不近人情。 看出明媚的迟疑,玉葫问道:“姑娘可是不愿意去吗?” 明媚道:“我倒是想去,可又怕闹得不好,倒不如不去。” 玉葫说道:“我看也是,少爷跟少奶奶每次都惹得姑娘不高兴,不如就找个借口推了。” 明媚便问:“会不会显得太绝情了?” 玉葫哼道:“姑娘跟他们讲情面,都忘了少奶奶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了?” 明媚想了想,也是,只说:“只不过哥哥仍是好的,比嫂子要明白事理的多。唉,一家子,本该和和美美的才对……” 玉葫道:“姑娘就是太心软了,且让我出去回了,说姑娘身子不好,不去。” 玉葫正要往外走,外头有人道:“夫人让我带表少奶过来见姑娘。” 原来卫少奶在外头等了会儿,见没回应,便要亲来。苏夫人也不好拦她,当下叫个丫头领了过来。 玉葫见卫少奶来了,正好,当下拦住,道:“少奶奶来了,我正要去跟少奶奶说,姑娘最近犯了咳嗽,就不去了。” 卫少奶看她一眼,却笑了笑:“明媚的身体我是知道的,时不时地会犯些个小病,只不过这不碍事……幸好没什么大碍就行了,明儿是她哥哥的生日,我们在这京里也没有别的亲戚,难道连她也不去?” 明媚在里间听着,心头抽痛了一下:她本来是极爱惜家人的,只不过卫宸跟卫少奶着实让她心冷了,不然的话哪里会犹豫着去跟不去? 玉葫说道:“少奶奶,我们姑娘不去也好,去了的话,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了少奶奶跟少爷不高兴,岂不是反比不去还糟?” 卫少奶笑道:“小葫,瞧你这话说的,俗话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就算是平日里再有个拌嘴争吵,那也是一家子,打不惯的骨头连着筋,谁家过日子不是这样?难道就因为一场小争执,就惹怒了姑娘,一辈子不上门了?” 玉葫见她忽然间伶牙俐齿起来,态度也很好,不由惊讶。 卫少奶又道:“上回原是我性子太急了,多嘴胡说了几句,只不过她哥哥也当着面儿打了我了,难道还不够?我自己打两下,让姑娘消消气儿吧。”说着,就伸手自己打自己的脸。 玉葫也不拦着,只说:“少奶奶何必这样。” 卫少奶道:“这是应该的,若是因为我惹得他们兄妹不和,岂不是我的大罪过了?我给妹妹赔罪,就原谅了我吧……他哥哥还盼着见到她呢。” 玉葫说道:“姑娘身子真的不舒服,不爱动,少奶奶还是请回吧。” 卫少奶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玉葫,你也是跟我似的,都是外人,做不了主,他们兄妹毕竟仍是兄妹,做哥哥的做寿,妹妹去贺一贺,有什么不行的?他哥哥前些日子遇上劫道的,被狠打了一顿,伤成那样,都不许我说出来,生怕明媚知道了担心……” 里头明媚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卫宸受伤了? 玉葫道:“我虽然是外人,可是却是一心为了姑娘好的,既然少爷伤着了,就好好养伤……” 正说到这里,就听得里头明媚道:“哥哥伤的如何,重不重?” 卫少奶忙道:“也没什么,就是脸青了,腿也有点不灵便。不要要紧的伤。” 里头一阵沉默,终于听明媚道:“我今儿身子不好,就不去了,明儿……再去看他吧,劳烦嫂子回去跟哥哥说一声。” 卫少奶听了,这才道;“妹妹心里还是惦记着你哥哥的,他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呢,既然这样,明儿就让他早早等着了。”看了玉葫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果真回身出去了。 卫少奶前脚走了,玉葫便进内:“姑娘你怎么就答应她了?” 明媚叹了口气:“往年都是一块儿过的,何其亲密,如今在京里,都是举目无亲的,我要不去,就更见凄惶了,好歹也只有这一遭,若他们好,则罢了,若是不好,以后打定主意绝不相见了。” 玉葫听了这话,才没再说什么。明媚道:“你再去跟二舅母说一声,我明儿出门,老太太那边,我亲自去说。” 明媚前去见景老夫人,诉说前情。 老太太听了,沉默不言,隔了会儿,才道:“你过来。”叫明媚坐在榻上自己身边,老太太伸手把她搂入怀中:“就是这么可人疼,从来都是为了别人着想……你这脾气,倒是跟你娘一样,真是让我又喜,又是担心。” 明媚怔怔问道:“外祖母,我娘也这样?” 景如雪去的时候,明媚只有六岁不到,有些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只是记得母亲景如雪是个极温柔的人,说话从来都温声细气,从来不曾对她疾言厉色过。 老太太抱着明媚,目光中透出回忆之色,略苦苦一笑,说道:“可不是么?是个极为懂事的,就算是为了他人委屈了自己,她也不在意,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景老夫人叹了声,说道:“大概是之前太好了,太听话了,所以以后……以后她居然跟了你父亲,而不是我一直看好的端王,才叫我那么失望……” 明媚垂眸:“母亲……为什么会这样?”话问出口,心忽然跟着揪了起来:她自己如今的状况,又好到哪里去? 景老夫人说道:“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因为那件事,我很是不喜欢……几乎也不想认这个女儿了,而卫凌在我看来……”本是恨恨地,然而看着明媚,心想:“那人虽则于我心中不堪之极,却仍是明媚的生父,何必跟她说这些呢?” 景老夫人便道:“你比你母亲懂事……罢了,不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 明媚一阵迷惘,心中想到:“若是以后我跟王爷无缘,老太太会怎么想呢,若是我嫁给了景正卿,老太太势必会大怒吧?我岂不是也跟母亲一样了?” 次日一早,明媚打扮停当,也无非是淡妆素服罢了,并没格外地装扮什么,苏夫人预先给她准备了贺寿之物,不必她自己操心。 景府自派了十数人,头前开路身后跟随,加上玉葫四喜两个丫鬟,伺候明媚上了轿子慢行,往卫宸宅子而去。 明媚早知道卫宸这宅子是景睿给他的,到了地方一看,却见地脚甚好,房子整齐,院墙雪白,她心中便先叹了声。 大门打开,卫宸跟卫少奶亲自迎出来,明媚瞧见卫宸脸上果真有着没褪的青紫,几分心疼。 一块儿入内,却见庭院洒扫的也干净,虽非是彩壁辉煌的富豪之家,却也赏心悦目,是个极好住处。 到了厅内落座,卫宸笑道:“本是要请你过来住两日的,昨儿你嫂子回来说你身子不好?如今觉得怎么样了?” 明媚道:“已经好了许多,哥哥放心。” 卫宸点点头,随意似地就道:“既然如此,那就在此处多留两天吧……咱们兄妹分别这么久了,也该好好地聚一聚。” 明媚有些惊讶:“不必了,已经跟府里说,中午吃了饭就回去。” 卫宸摇了摇头,看着明媚认真说道:“别,那毕竟是外祖母的家里,住着不方便,哪里及得上跟哥哥一块儿住?妹妹就放心住下得了,就如同咱们在渝州的家里是一样的。” 明媚听了这话,心里愕然之余,便道:“哥哥说哪里的话,据我所知,这里的屋子不也是二舅舅的么?我在这里住跟在府里住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外祖母家的产业。” 卫宸一怔,然后笑道:“原来妹妹是说这个,那倒也罢了,大不了咱们把这处的地方还给二舅舅,再另外找住处,偌大的京城,怕找不到好的落脚地方?也不稀罕这里。” 明媚听他说的越来越古怪,便道:“哥哥说的这叫什么?叫我看,这地方明明极好,二舅舅给哥哥这样一处地方借住,已经是极慷慨的了,哥哥怎么竟不把这份好意放在心上似的?另找地方,要找地方谈何容易,哥哥有那个花销吗?” 卫宸皱了皱眉,便说道:“好吧,既然妹妹这么说了,那么,我也有些话,不得不跟你说了。” 明媚心头一沉。 卫宸道:“我只是有些气不过,为什么我上京来,去了两次景府,毕恭毕敬地要拜见,怎么老太太总是不肯见我呢?就连舅舅也推三阻四地。而你,明明是我亲妹子,要见你却更难如登天似地,要经过几道门几通的通报?哪里有亲哥哥见妹妹还要前求万求的?” 明媚不语,且等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卫宸道:“故而我实在忍不了,宁肯让妹妹搬出来跟我住,也不去受这个气,他们门高户大的是不错,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父亲去了,我是长兄,长兄如父,按理说就是该我来照顾妹妹的,这道理说到天上也是撑得住的,没有把妹妹丢给别人养着的道理。” 明媚听到这里,便微微冷笑了笑:“哥哥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是你入狱,家里无人照顾,我才入京的,多亏了外祖母照料,不然此刻,哥哥也说不上这些话,我不知早死在哪个坟头上了。” 卫宸面色一变。 明媚又道:“哥哥也不用说景府门高户大欺负人的话,当初哥哥可是亲口跟我说了,要住在景府的,嫂子也说‘寄人篱下’是极好的,怎么如今却翻了脸,不说那些了?” 卫宸皱着眉,说道“妹妹,你怎么总替他们说话?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才是你亲哥哥。” 明媚说道:“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哥哥却不曾出来助我一把,哥哥在牢里的时候,用的打点,上下疏通,不是全也仗着景正卿?要了他那么多银两,才够上京的盘缠吧?如今京城也到了,宅子也住了,却说出这样卸磨杀驴的话?哥哥,做人要讲良心的。” 卫宸色变:“我怎么便不讲良心了?我起初不也是毕恭毕敬地上门去拜见了,是他们不待见我,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外头赶,我才冷了心的,他们一心一意地隔开你我兄妹,其心可诛!难道我还要感激他们?” 明媚也变了脸色,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一心一意,什么其心可诛?” 卫宸望着她,狠狠说道:“我现在才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因为妹妹许给了端王,所以他们才怕我把妹妹抢回来,将来他们就失了巴结端王的机缘,所以才防贼似的防着我呢,现在想来,当初他们派人去接你,恐怕目的就不单纯,妹妹生得本就貌美,恐怕他们一早就打的这个主意,要拿你来笼络端王!” 明媚听着这样匪夷所思的话,不知该怎么反应。 卫少奶此刻就说道:“你别说这些,吓到了明媚,你慢慢地跟她说便是了。”又对明媚道:“好妹妹,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那景府的人,哪一个不是狐狸似的?怎么会真心对你?只有你哥哥……毕竟是一家人,不会害你,你如今就好好地住在这里……” 明媚听到这里,便说道:“我也没说景府的人个个都是真心对我,可是的确是他们当初救我于危难之中,也救了哥哥的命,如今说出这种恩将仇报的话来,这才是诛心!” 卫宸气道:“你!” 明媚却又说:“一家人?不会害我?我倒要问问哥哥嫂子,倘若现在我没有许给端王,你们肯这样费尽心思地骗我出来?说什么贺寿,说什么一家人相聚,原来都是假的,我毕竟还是白心软了!就不该信你们!” 明媚说到这里,气得不行,起身道:“玉葫,我们走!这里我一刻也留不住了!” 卫宸也起身喝道:“明媚!你真的不认谁才是你的亲人了么?你看清楚,我才是你哥哥!父亲死了,你就归我照料!这道理说到衙门也是通的!” 明媚气道:“你照料过我么?说什么衙门,你竟还想把这件事闹到衙门?” 卫少奶也说道:“我们再穷苦贫寒,也毕竟是你哥哥,姑娘别一心贪恋着景府的好受用,就不认兄嫂了。” 明媚听了,一挥手,给了这刁妇一个耳光:“我贪恋好受用?你们当初一门心思往景府钻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们自立门户,别总想着靠别人,你们反以为我是拦着你们的富贵荣华呢,如今却来说这句话?倘若你们两个真是好人,有那自力更生的志气,我就算是吃糠喝粥,也巴不得就跟你们一块儿住,只可惜你们两个本就是头一号贪恋富贵受用的,要留我,也不过是想以此巴结更大的富贵受用!” 卫少奶没想到她竟动手了,捂住脸一怔,然后便哭叫道:“了不得,做妹子的打起嫂嫂来了!什么世道!” 明媚并不理会,往外就走,卫宸上前一把抓住明媚胳膊:“你在瞎说什么?你当真宁肯去景府也不肯跟着哥哥?” 明媚被他握的手臂发疼,却忍着不出声,只道:“好!你若是真心把我当妹子,想护着我,想一家人一块儿……我答应也成,但有一件,我要断了跟端王府的牵连!我不嫁端王!” 卫宸倒吸一口冷气。 明媚冷笑,问道:“如何?若是这样,你还肯说什么要留我的话?” 卫宸恼羞成怒,道:“你自从上京后,性子越发变了,竟把长兄也不放在眼里了,处处挤兑……” 明媚道:“你放手!” 玉葫见卫宸动了手,便去推他:“少爷你竟要强留小姐不成?小姐爱跟谁亲近就跟谁亲近,横竖不跟算计她的人亲近就行!” 卫宸听了这话,怒从中来:“贱丫头,不教训你,你竟不知谁是主子了!”反手一巴掌打过去,用上了十足力道。 玉葫猝不及防,被打的身子倒退回去,踉跄倒在地上,四喜忙去抢救。 这一巴掌未尝没有震慑明媚的意思,明媚大叫一声:“玉葫!”便要过去。 卫宸重一把拉住她:“今日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景家若来人叫你回去,我就只说你自己要留在这里的,——我就不信,难道他们敢来抢人?” 卫少奶在旁边得意而笑:“不教训教训她,还真以为自己是……” 明媚气得满眼发黑,几乎晕过去,正于这混乱之中,却听得有人道:“这是在干什么?” 卫宸听了这一声,身子猛地一颤,便转过身去,却见大门口飞快地进来一个人,大步流星如风一样逼近。 卫宸情不自禁地拉着明媚后退。 明媚抬头,乍然看见那人,含泪喃喃唤道:“景正卿……” 这一刻,竟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在县衙她被张财主逼迫,正也是他,负手现身,就像是一道艳阳降临。 ☆、122 护花 卫宸见了景正卿,如老鼠见了猫。 见景正卿一步步靠前,卫宸有些发抖,手上却不敢放开明媚,问道:“二爷……怎么来了?” 景正卿盯着他,说道:“我自然是给表哥贺寿来了,没想到酒没吃上,戏倒是先看了一场,这又是在唱哪一处?” 卫宸干笑两声:“没、没什么,我跟明媚玩笑呢。” 景正卿望着他握着明媚的那手,道:“你快把她的手捏断了,这叫玩笑?” 卫宸吃了一惊,景正卿上前,便去拉明媚。 卫宸却把明媚往身边一拖,道:“二爷,您想干什么?” 景正卿见他把明媚拉的一个踉跄,双眸之中已经隐隐地寒光闪烁了,慢慢问道:“表哥,你是在质问我吗?” 卫宸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又想后退,却又强撑着。 卫少奶此刻也过来,道:“二爷怎么也来了?这没什么,明媚跟她哥哥拌了两句嘴,赌气就要走,这不正在劝吗?” 玉葫被四喜扶着从地上起来,道:“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二爷,他们想把姑娘强留在这里!”脸被打得红肿,泪不由自主地就滚落出来。 卫宸骂道:“你这贱婢闭嘴!” 明媚一声不吭,垂着双眸,只觉得这一刻,当真是生无可恋。 她只以为还有一丝家人温情,故而特意前来,没想到人家全是在算计她,给了个套儿而已,如今,可算是图穷匕见了。 景正卿一字一顿,说道:“把明媚给我。” 卫宸见已经无可隐瞒,索性说道:“二爷,既然你来了,那也正好,我便跟你说一声,明媚不回景府了,此后就跟着我,我是长兄,理当照顾妹妹。” 景正卿看一眼明媚,却见她被卫宸拉在身旁,隐隐地失魂落魄似的,他心中疼极,面上反笑道:“是么,这可是极好的……” 玉葫听了这句,吃了一惊,连四喜也震惊不已,竟唤了声:“二爷!” 卫宸惊喜片刻,却又警惕:“二爷说的可是真的?” 卫宸身后,明媚微微抬眸看了景正卿一眼,双眸里满满地都是泪,却又一声不响地垂了头下去。 景正卿道:“自然是极好的了,留了明媚给你,你若是赌输了,无处借贷,是不是也可以把她卖了?……是了,你是不舍得卖她,你还得把她留着卖给端王呢!” 卫宸脸色发黑:“景正卿,你说话别太难听!” “话糙理不糙不是?”景正卿好整以暇地,说道,“头前我来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来着?若是再赌,则断手断脚?” 卫宸竟打了个寒颤,先前他还跟明媚瞒着这件事,此刻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都撕破了脸。 卫宸便也冷笑道:“我先前还当二爷是个慷慨的人,没想到只是算计我们,一面儿给我们银子安抚,一面儿把我妹妹弄进景府去……弄得她如今心也向着你们,反没了我了!我赌又如何?又不是没有钱,你们景府也是大把的银子……就周济周济我又能如何?难道巴结了我,对你们会有坏处?二爷你非但不给我银子,反而命那些银庄放贷的都不许借钱给我!你这是要绝我的路!让我在京内混不下去是不是?我跟她说你们其心可诛,明媚竟只不信……” 景正卿道:“明媚自然不信,因为她没有那么糊涂。” 卫宸得意笑道:“可是罢了,天无绝人之路,没了景府,我照样也能过的很好,自有别人乖乖地双手奉了银子上来,给爷花。” 景正卿眼睛眯起:“是谁?” 卫宸道:“这个就跟二爷无关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二爷……”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卫宸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咔嚓声响,手腕上一阵剧痛,忍不住杀猪似地叫起来,同时松手。 “你的脏手不配碰她!”景正卿探臂一抱,把明媚抱入怀中,再不松手。 卫宸惨叫道:“我的手,我的手断啦!” 景正卿冷冷一笑:“先前你跟我赌咒发誓,说若是再去赌钱,就断手断脚,如今只是一只手,是不是就太便宜你了?” 卫宸捧着断了的手腕,疼得冷汗直冒,恨不得满地打滚。 卫少奶惊心裂肺,忙来扶住他,尖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无法无天!” 景正卿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怀中明媚一眼,见她脸色苍白,闭着双眸,眼角还带着一星泪光。 景正卿咬了咬牙,便道:“我只想告诉你们两个,我要拿捏你们,易如反掌,只不过我不想当着她的面儿……你们若是知道收敛,便也罢了,若是还要闹腾,就别怪我绝情!” 景正卿说罢,将明媚一抱,大步往外而去。 身后四喜扶着玉葫,急忙跟上。 四人出了大门,卫少奶看着卫宸,看着他的手腕跟手指都有些扭曲,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叫道:“怎么办,这怎么办?人也走了!你可快想个法儿!” 卫宸捧着手,疼得钻心,浑身发颤,六神无主。 他跟卫少奶好不容易想出这个法子来,把明媚赚回来,如今又被人抢了去,想到以后……真真痛彻心扉:“没想到……他会来……这可……如何是好,早知道的话……” 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却听到门口有人带笑地说道:“想什么?这又抢人又打伤了人,自然是要去衙门了。” 卫宸一怔,忍着痛抬头看去,却见门口站着个蓝衣清瘦的公子,似笑非笑地正看着他们两个。 卫少奶吃了一惊,脱口道:“说的什么?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想干什么?” 卫宸也盯着那人。 那人道:“我只是看你们实在被欺负的可怜,有亲不能认,好端端地妹子又给抢走,所以看不过眼罢了。” 卫宸皱眉道:“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方才动手的人是谁?” 那蓝衣公子笑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我却知道,那动手的来头可大了,寻常衙门奈何不了他……只不过,有一个人是很能制住他的。” 卫宸竟忘了痛,几乎跟卫少奶异口同声地,张口问道:“什么人?” “那自然就是……当今的……”那人望着他,虽是笑微微地,却藏不住眼底一抹阴冷,道:“端王爷。” 景正卿抱着明媚出门,门口上来送的景府家奴们先前被卫宸派的小厮打发几句,正要走,方才看景二爷匆匆进去,知道有事,就静等着,这会儿见出来,忙迎接了。 景正卿抱着明媚,将她轻轻地放进轿子里,安抚说道:“明媚,我带你回去。” 景正卿刚一松手,却愣住。 明媚正揪住他的衣襟不放,双眸望着他,小声说道:“我、我不要回去。” 昨儿跟老太太说的时候,老人家已经面有难色,忽然间匆匆回去,阖府的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了,且此刻明媚心乱心凉,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静静地罢了。 景正卿怔住,对上她双眸,心狂跳了会儿,终于说道:“那么……那么我带你去个地方?” 明媚点点头,便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景正卿心中没来由一阵狂喜,心中极快一转,便对康儿说道:“你去之前舅爷给我的那房子,找三哥,就说……”低低地交代了几句,康儿领命去了。 景正卿又唤了另一个景府的奴仆来,道:“你快骑马回府,到府门口跟看门的老齐说一声,倘若是府里头派了人来这里问姑娘什么时候回去,就说姑娘暂时还要留一会儿,不忙……”那小厮也答应了,牵了马先回府去。 打点了这两处,景正卿才对玉葫跟四喜道:“姑娘身子不适,我先带她去盛三爷的商铺暂时歇一歇,找个大夫看一看再回府,也免得老太太见了……又要生气担心,你们两个也记得,回府后千万别透露此事,如今我先走,你们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我叫人带路,也先去三爷的商铺歇脚,等姑娘恢复了,再一块儿回府,如此天衣无缝,可知道了?” 四喜急忙应承:“二爷放心。”玉葫还有些不安:“姑娘……是什么意思?” 景正卿道:“是她的意思。” 玉葫对上他坚定的眼神,也就不说话了。 景正卿安排妥当,便把明媚从轿子里抱出来,拥在怀中,自己翻身上马,先行一步。 玉葫望着明媚,却见她闭着双眸,靠在景正卿怀中,不言不语,玉葫走上一步,怔怔看了会儿,便叹了口气。 四喜上前:“怎么了,可还疼?” 玉葫摇头,四喜道:“幸好二爷来的及时……不然的话真不知会怎么样,这为大公子看起来倒是斯文的一个人,怎么竟会翻脸成这样?真真吓人。”仔细看了看玉葫的脸,又道:“走吧,咱们也先去三爷的铺头,我早听说三爷在外头有许多的商铺跟外宅,都无缘见,没想到今儿竟能见到了……三爷找大夫给姑娘诊看,顺便也给你看一看,这脸颊都肿了。” 何止是肿了,卫宸挟怒出手,连嘴唇都磕破了,渗着血。 玉葫道:“我是没什么的,吃了这巴掌,叫小姐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以后就不至于上当了。” 四喜心头一动,叹道:“小葫,你对姑娘可真忠心。” 玉葫道:“我自然是姑娘身边头一号忠心的。” 四喜见她颇有几分得意似的,便笑笑:“知道啦,我们谁能比得上你?快别说嘴了,嘴唇都也肿了,赶紧去三爷处,找点药膏上一上。” 且不说玉葫跟四喜在后面随着轿子慢慢地走,只是景正卿抱着明媚,把她搂在怀中,只捡着人迹罕至的小巷子走。 明媚靠在他胸前,身下随时颠簸,却不觉得如何,只是昏昏沉沉地想睡。不知过了多久,景正卿翻身下马,把明媚也抱下。 明媚半睁开眼扫了扫,却见仿佛是到了哪里,她也不留心,依旧闭了眼睛。 景正卿将她往怀中越发搂了搂,才上前敲门,门里头有人问:“谁啊。” 景正卿道:“是我!” 门里的人才惊道:“二爷来了!”赶紧开门,见果真是景正卿,忙行礼。 景正卿道:“把马儿牵了进去,烧点热水送来。” 那仆人答应了,牵了马儿进来,掩上门,又叫了个中年妇人去帮手。 景正卿抱着明媚,往堂屋进去,进了偏房,入内觉得稍冷,摸摸炕,也是凉的,便又叫烧炕。 外头自一团忙碌,景正卿打开柜子,看到里头有新的被褥,便抖开,把明媚裹在里头,又抱住了,问:“冷不冷?” 明媚的睫毛抖了抖,然后张口说:“……冷。”两行泪随着便掉下来:何止是身子冷?最冷的恐怕是心里。 景正卿明白,他心头一酸:“没事儿,一会儿就暖和了。”把自己外裳脱去,只穿里衣,又用力抱住被子:“好明媚,别怕,还有我在呢。” 明媚裹在被子里,睁开眼睛望着景正卿,望着他长眉星眸,鼻直唇朱,这曾是她曾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张脸…… 明媚默默地看了会儿,唤道:“表哥……” 景正卿“嗯”了声,低头看她。 明媚对上他双眸,道:“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景正卿愣了愣:“因为……我喜欢明媚,我就想对你好,想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明媚眨了眨眼,忽然问道:“只许你欺负我吗?” 景正卿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是玩笑,顿时也笑了笑。 明媚望着他的笑容,他脸颊上的伤痕已经极淡了,如此一笑,正是昔日初见时候的那道艳阳似地影子,隔着一层泪,恍恍惚惚地,看不真切。 明媚唤道:“表哥。” 景正卿道:“嗯?” 明媚道:“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景正卿愣了愣:“会的。” “不会后悔吗?” 景正卿正色道:“先前起过誓的,不然就会天打雷劈,怎么能后悔?” 明媚笑了笑,然后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来亲亲我?” 景正卿一愣:“明媚?” 明媚看了他一会儿,便凑过来,窸窸窣窣,发着抖,在他下巴上轻轻地亲了口。 景正卿身子一震,盯着她看了会儿,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小心翼翼,极尽温柔地将唇印落在那娇软的樱唇之上,如和风细雨,细细试探,滋润。 明媚睁着眼睛,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缓缓地闭上双眸。 ☆、123 渴火 心中一片空白,像是身处冰天雪地里,就算被他裹在被子里都难以抵抗心头那股冷意。 就像是渴望一团火一样渴望身边人,明媚微微张嘴,感觉他的亲吻,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沁出。 需要什么来填满,靠近……好证明她不是只身一人孤立无援,她想要抱抱身边的他,手却被困在被子里,可是很想要碰触…… 于是舌尖一挑,主动便卷住他。 景正卿身心俱震,如同受到了惊吓,明媚缓缓睁开眼睛,疑惑似的看着他,仿佛不解他为何停下。 景正卿抚上明媚脸:“明媚,怎么了?”这太过反常了,或者是惊喜来太,让他无所适从。 明媚怔了怔:“我……我……没什么。” 景正卿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明媚低头,看看自己仍被裹在被子里,就挣了挣。 景正卿稍微松手,不再紧紧束缚着她,明媚伸出手来,看看双手,又看看景正卿,终于抬手,缓缓地抱上他腰间。 景正卿身子战栗,几乎无法自控,她乖觉地靠在胸口,狂喜让他心怦怦乱跳,像是要跳出胸口,偏偏又像是要窒息。 明媚将脸贴在他胸前,感觉体温从薄薄衣衫里透出来,热热地烘着她,不由喃喃地说道:“这样才暖和。” 景正卿忙拉起被子一角,抱着被子把她重捂入怀中,又轻轻地抚了抚她背。 顷刻外头送了烧热的水来,景正卿拍拍明媚:“明媚松手。” 明媚半睁眼睛看他:“干什么?” 景正卿道:“擦擦手脸。”说着,便跳下地,亲自端了水过来。 拉了明媚的手,给她把双手洗了洗,见那雪白右手腕上一道乌青,知道是卫宸留下的。 景正卿心中气恼,想道:“这畜生,下手竟这样狠,真该把他两只手都弄断了。” 明媚坐炕边上,看景正卿垂头替自己洗手,一副心无旁骛认认真真的模样。 明媚歪头看他,虽然说这张脸她看了千百次,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可是此刻看,却仿佛初相识一样,带着陌生,只是这陌生,却不令人难受。 景正卿把她手跟腕子洗过了,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放回了被子里捂着。又换了水,把干净帕子泡了拧半干,就替她擦脸。 明媚本能地闭上眼睛,景正卿又细细把她脸擦了一遍,把眼角、脸颊上的泪痕都擦干了去,不敢用力,怕擦破了那娇嫩肌肤,稍微擦拭了一会儿,就露出那冰雪无瑕的脸容,因为被碰过,显出一种娇嫩红润来。 景正卿撇了帕子,情不自禁凑过去亲了口,明媚看他一眼,还有点羞,略一歪头避开,景正卿却又追过去,在她唇角亲吻两下,便又含住饱满唇瓣。 呼吸渐渐也急促起来,明媚躺在景正卿怀中,感觉两人像是水中的游鱼,时而相遇了,便以唇相接,狎昵嬉戏,她起初抗拒,渐渐地却竟接受了这种感觉,隐隐有些喜欢,当景正卿吻落过来的时候,会忍不住凑过去迎上,当他离开的时候,却又恋恋不舍。 两个人如此亲吻片刻,明媚忽地觉得腰下有东西顶着自己,她怔了怔,就看景正卿。 景正卿头一遭被她接受,算是“两情相悦”地,几番亲吻,早就情生意动,又望着她唇瓣肿胀的样子,虽然不是有意生那邪念,但本能驱使,却无可奈何。 却是有点不好意思,生怕在这个极好的时候惹明媚不快,便说:“我、我不是有心……” 明媚垂眸:“你还说呢,总是……” 景正卿见她并没怎么生气的样儿,便跃跃欲试,顺势想往上爬:“明媚,我想……” 明媚不做声,只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景正卿喉头一动:“我想……要你……”手顺着她腰间往下,便在身上轻轻抚摸。 明媚身子一扭想要躲开,却被景正卿按住,手顺着她裙子摸进去。 明媚急了,轻轻打他一下:“不要!” 景正卿却迅速地探手入内,手指轻轻摩挲,明媚身子发抖:“停下……” 景正卿低头,吻住她嘴,手指顺着那一道往内,轻轻浅浅试探两下,便觉得手指微微湿润,他喃喃低声道:“明媚也想我……是不是?” “好没脸,谁想你了!”明媚脸色粉红,想躲又无处躲。 景正卿索性将她放在被子上,将身压下,那手指便欺得入,明媚惊呼了声,身子绷紧,景正卿抚摸她脸颊,又往下安抚她身子。 明媚惊慌看他,景正卿道:“别怕……表哥是喜欢你,才要跟你如此……明媚不是也有些喜欢我么?” 明媚咬着唇:“我没有……” “口是心非的小家伙,”景正卿却全不听,一手去抚弄她,一边解开自己腰带,手探入下面,便也擭住自己那物,早也肿~胀硬挺。 明媚忙闭上眼睛,景正卿低低一笑,将手指抽出。 明媚身子狠狠一颤,仍是害怕,翻过身便想下炕,景正卿忙合身压上,一手搂着她腰把人抱住,他硬物便正好抵在那雪臀之上。 明媚怕得很:“别,表哥……我不要这样……” “那明媚想要什么样?”景正卿在她耳畔低语,腰却缓缓动作,身下极慢地蹭过。 明媚红着脸,趴在被子上,小声说:“总之、总之不要那个……” 景正卿忍不住一笑:“小明媚怎么这么坏,是想憋死表哥吗?不要这个,要什么?要表哥的手指?还是……”他凑她耳畔,舌头伸进她耳朵里,轻轻一舔。 明媚浑身发颤,忍不住低低呻~吟了声,听得景正卿心头酥软,便笑道:“你可是坏了……竟喜欢表哥伺候你么?其实用它伺候也是好的……” 明媚抱了脸:“都不要,放开我。” 景正卿在她身上重重一撞,明媚叫了声:“表哥!” 景正卿压着她,手指缓缓探入深处,明媚呜咽了声,景正卿转动手指,几番试探,连连j□j,明媚往前想逃,又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又难受又无法,景正卿见水儿越来越多,便加重力道跟速度,明媚忍不住闷哼出声。 景正卿道:“明媚喜欢这样儿么?” 明媚咬着唇:“别……停下……我、我受不住了……嗯……” 声音酥甜入骨,景正卿魂魄荡漾:“小明媚喜欢,是不是?喜欢表哥这样对你?” 明媚嗯哼数声,已经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低地喘息呻~吟,景正卿俯身在她欺霜赛雪的臀上亲了数口,手指用力送入,几番动作,只听明媚低叫了一声,后竟抽搐着身子软软地倒被褥上,身子一阵阵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出不了了。 景正卿感觉里头紧紧地咬着手指,一阵阵地吸吮,贪恋他似的。他心中大动,手抚着自己尘根,略用力,便抵在上面,眼神一沉,正要顺势入进去,却听得外头有低低人声。 景正卿一皱眉,便停了手,把明媚抱起来,仍旧用被子裹住,才扬声问道:“外头是谁?” 明媚朦胧中听了声音,略睁开眼睛,景正卿冲她做了个噤声动作。 此刻却听外头有人说:“是二爷的小厮康儿来找二爷,说是有事。” 景正卿听了,心里焦躁:什么时候不好来,偏这个当口? 景正卿看看身下,总不能就这么顶着出去,又看一眼明媚,见她无力半闭着双眸,半昏半睡,他皱了皱眉:没有法子,只好…… 顷刻间,景正卿整理好衣裳,便拉开门出去,果真见康儿站院中,一脸着急,见了他,便上前来。景正卿问:“怎么了?” 康儿凑上前来,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景正卿色变:“真的?”康儿点点头:“三爷让我赶来报信,让二爷速速安排,好赶紧回去。” 景正卿点点头:“那好,我知道了。” 景正卿回到屋里,见明媚仍迷迷糊糊的,他便轻唤了两声,明媚睁开眼睛,看见是他,满脸晕红。 景正卿在她唇上亲了口,便道:“好明媚,这儿呆不下去了,我要送你到三哥那儿去,让他护送你回府。” “发生什么事儿了?”明媚敏感地察觉不妥,撑着问道。 景正卿道:“也没什么……都是小事儿,咱们不是说过了吗,外头事都交给我,你自宽心。” 明媚却不放心,抬手握住他手:“表哥……不会、不会……不会像上次么?” 上回太子之事,他匆匆被带走,结果生死一刻,明媚此刻竟也惊心起来,抓着他手不肯放开。 景正卿见她如此担心自己,心中宽慰,呵呵一笑:“傻孩子,哪里就会那样?放心,这次是小事,我不跟你说,是因你知道了……只会又动恼伤身,等我处理完了此事,回去亲口跟你说。” 明媚呆呆问道:“真的,你不骗我?” 景正卿道:“我哪里会骗你?只不过……你可记得,你今儿还欠我一次,我可要讨回来。” 明媚怔道:“欠你什么?” 景正卿笑着,凑到她唇边,又亲吻了片刻,明媚隐隐明白:“你又瞎说了,我不理你。” 景正卿笑道:“我可不管,我势必要讨回来,这样下去,苦死了我。” 明媚急道:“呸,不许说那个字。”揪心,拿手就去堵他嘴。 景正卿握住她手,放进嘴里亲吻吸吮了会儿:“真想不管不顾地,就在这儿吃了你。” 明媚竭力抽回来,红着脸叱道:“又说混话。” 景正卿道:“可不是混话,是闺房里的话。等咱们成亲了,你才知道其中乐趣。” 景正卿替明媚把衣物整理妥当,也用一身大氅抱住她,带着出门,直奔景正盛的店铺,从后门处自有人接了。 景正盛亲自出来,面带焦急之色,迎面便道:“嗳呀,你这……”一眼看到他怀中抱着人,便停了口风,只道:“妹妹回来了?” 景正卿把明媚往他怀中一送:“哥哥,劳烦你送明媚回府,我……先去办事了。” 景正盛慌忙把明媚抱住,景正盛警觉,见二爷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没告诉明媚实情,当下说道:“那好,你去吧,可要小心应付。” 景正卿点头,又看一眼明媚,抽身出去,上马急奔离开。 景正盛将明媚抱入内堂,进了里屋,才道:“去叫玉葫四喜进来,伺候姑娘。” 自有丫鬟去传话。 明媚坐床边,解了大氅,景正盛亲自接过去放了。 明媚忐忑:“三表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景正盛笑道:“没,只是小事儿,交给正卿去办了,等他办完了,自回来跟你说。” 景正盛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明媚,却见她脸色白里透红,脸上不施脂粉,素白玉净,却自有光华,正如春雨打过茉莉花,偏偏朱唇娇艳,微微地肿着,以景正盛流连花丛的老到经验,自看得出那是被几番蹂~躏亲吻才留下的痕迹。 景正盛一则惊心,一则叹息,默默心想:“卿弟真真无法无天起来,也不知这回事……竟会如何了局?” ☆、124 巧合 景正卿到了端王府门口,翻身下马,自有侍卫来迎了,这些日子以来景正卿时常上门,府里上下轮班侍卫都认得了他,当下一人接了马儿,一人便道:“二爷来了!” 景正卿笑道:“是,听说王爷命人召唤我?不知何事?” 景正卿性子爽快,人物出色,虽然是世家公子却毫无傲慢之姿,出手且又阔绰,又三五不时请各位喝个酒,这些侍卫都跟他交好。 当下便道:“听说有人在顺天府告下了二爷,说二爷打伤了人,又强抢了……这件事儿不知怎么就给王爷知道了,方才已经叫了那苦主进去……二爷可万万要警醒点。” “多谢哥哥。”景正卿面不改色,谢过侍卫,往内便走。 因来的熟络了,里头也有些丫鬟小厮都认得了他,当下有站着看他人物的,有冲过来跟他报信的,委实热络。 景正卿从正门顺着入厅的路往里去,走了会儿若有所思地往旁边侧廊里看去,依稀可见有一道影子一闪消失,并没看清是谁,只瞧见是女子的裙角罢了。 景正卿扫了一眼,便又重新往前而去。 端王的跟随赵忠见了景正卿,远远地便迎出来。 景正卿站住脚,对他行了礼,赵忠忙回礼:“二爷别客气,快进去吧,王爷等了好一会儿了,头前派人去了景府,怎么二爷竟不在府里?” 景正卿正色道:“半道儿有点事,就在三哥的外宅里停了停,是家里人报信儿才知道王爷传唤。” 赵忠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二爷快请入内,向王爷详细禀明就行了。” 景正卿点头,往厅里去,还没迈步入内,就瞧见地上跪着一个人,只看背影就知道是卫宸了。 端王正襟危坐,瞧见景正卿进来,才抬眸看来,景正卿进内见礼,端王道:“免礼,二郎起身。” 景正卿道:“不知王爷召下官来有何事?” 端王看了一眼地上的卫宸,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认得他?” 景正卿扫了一眼,道:“认得,这是下官的表哥……是我卫姑父的长子。” 端王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认得就好办了,先前,他在顺天府里下了状子,状告你打伤了他,又抢走了……明媚?” 说到明媚名字的时候,明显地迟疑了一下。 地上卫宸抬头来看景正卿:“回王爷,正是如此。小人的手如今还断着呢。” 端王瞅他一眼,便叹道:“二郎,既然是亲戚,你为何竟要出手打人?又听说今儿是他的生日,明媚是回去给他祝寿的,你又为何把人抢走了?好好地竟闹成如此。” 卫宸冷笑,且看景正卿。 端王眼皮一垂,又道:“方才,本王派人去景府传你来对质……没想到景府的人竟说你不在府内,连同明媚也不在……你却是,去了哪里了?” 卫宸听到这里,隐约觉出有点不太对味儿,却又想不出是如何。 景正卿心头一颤,面上却仍泰然自若,道:“王爷容禀,下官的确没有带明媚表妹回府,只是中途在我盛三哥的外宅里略作停留,这其中是有两个原因的。” “哦?你且慢慢说来。”端王这才重又抬眸看他。 景正卿道:“王爷肯叫人传召下官,就是不肯听片面之词的意思,下官心中感激。也想把事情的原本跟王爷细说一遍,免得王爷被人误导。第一,我并非是去抢人的,而是去贺寿,谁知道进了门,却正看到卫宸拉扯着明媚不放,明媚的丫鬟被打倒在地,试问,这是去贺寿的光景么?下官看势不妙,才上前解围。第二,关于下官伤了人,头前卫宸因好赌入狱,是下官托人多番营救才脱身,如今他上京来,又犯了旧疾,下官寻上门去警示他,他曾赌咒发誓,说若是再犯了,就断手断脚,这个却怪不得我。” 卫宸气道:“你分明……强词夺理!” 景正卿道:“至于后来没有回府,也有两个原因,明媚受了惊吓,需要找个大夫看看,正好我盛三哥的宅子近,便在那略作停留;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明媚不想就立刻回府去——因为忌惮一则:她才高高兴兴去给她哥哥贺寿,转头就通身狼狈地回府,势必会惹人闲话,因此宁肯先在三哥的府上歇息停当了,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却想不到,有人竟宁肯把此事张扬出去,让她颜面无存!” 景正卿说着,便回头瞪向卫宸。 卫宸身子一抖,便说道:“你若不去强横插手,怎会如此?休要恶人先告状了。” 景正卿冷笑:“恶人先告状的究竟是谁?” 端王听他一一说来,很是合情合理。 卫宸看看景正卿,又看向端王:“王爷,事情闹出来也并未草民所愿,本来草民也不想如此的,只不过他们景府仗势欺人,分明是我的妹妹,他们却要强行带走,草民千里迢迢上京,就是想跟妹妹团聚,谁知道他们强留府内,就算小民去见,都推三阻四,小民实在是忍无可忍……”说着,竟落下两滴泪来。 端王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问:“那,明媚的意下如何?” 卫宸一怔,而后说道:“妹妹从来跟我感情极好,自然是愿意跟着我住了,只不过被他们府里的人教唆着,跟我有些许误会,才……然而骨肉至亲,小人怎会对妹妹不好?今早上也是一时情急,想跟她把误会开释才……本来会好好地,只是景二爷忽然出现,才让局面不可收拾。” 端王听到“骨肉至亲”四个字,忍不住就看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却见他端直站着,眉眼之中带一丝冷飒,在卫宸说话的时候,他便扫着卫宸,很有几分厌憎之意。 端王收回目光,想了想,便道:“可是二郎说你好赌成性,而且据本王所知,你之前在渝州,自卫凌去后,你也烂赌不休,明媚曾苦劝多少次你皆不停,后来入狱便将她撇了,让她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如今你平白让她跟你一块儿住,岂非痴人说梦?” 卫宸没想到端王竟知道在渝州的事,不由心想:莫非是明媚跟他说的?这个丫头实在是……竟胳膊肘往外拐!一时又暗暗怀恨。 景正卿却知道明媚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这些必然是端王自己打听到的,不由又看端王。 端王却又继续说道:“何况如今你所住的房子,不过也是景家的,明媚在景府又住的好生安乐,倘若你能好好地照顾她,倒也是罢了,但是照我看,却并非如此,你忽然要让她跟你同住,是否另有用意?” 卫宸心惊又怕,却强辩:“王爷,小民的确……的确是因兄妹情深才……” 端王依旧和颜悦色:“你若真的顾惜兄妹之情,便很该为了她好,起码行事要处处留神,不要给她难堪。而你所做的是些什么?才上京没有多久,便频频出入赌馆,落个好赌成性的名头;脚尚未曾站稳,就要跟亲戚家决裂,让明媚为难。出了事后,不思家丑不可外扬,反而告到官府,要闹得朝野皆知,你莫非是故意给明媚和本王难堪吗?” 卫宸目瞪口呆:“王爷!小民、小民怎会如此?” 端王慢慢说道:“若不是顺天府知道此事跟本王有关,不敢张扬,此刻,恐怕已经街知巷闻,明媚身为妹妹,尚能想到出了事后不回景府,悄悄遮掩下来,你身为长兄,却偏要给她好看,试问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像是她的亲哥哥?你除了毁她坏她,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卫宸听端王一一道来,居然知根知底地。他浑身发冷,哑口无言。 景正卿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对端王另眼相看:这位王爷心思缜密,看事清楚,实在是…… 景正卿在钦佩之余,却又生出一种绝不能小觑此人的感觉,暗暗有些发毛。 端王面色略冷了些:“何况听二郎所说,你竟对她的丫鬟动了手,还意欲禁锢她,你实在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她如此,你要本王如何治你的罪?” 卫宸见事情急转直下,吓得忙磕头:“王爷,小人不是有意的!小人只是一时情急!” 端王垂眸俯视着卫宸,说道:“很好,倘若你不想因此获罪,那么,即日起立刻离京,更不许拿明媚的名头招摇撞骗,倘若给本王听到风声,必然依法查办,绝不徇私,你可听明白了?” 卫宸一听,要赶他出京,且又不许仗着明媚的名头行事……真真一颗心凉的彻底:合着忙来忙去算计这一场,末了竟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卫宸仓皇之余,便叫道:“王爷!王爷开恩,我毕竟是明媚的哥哥,她舍不得我,王爷不可把我送出京去,就让我留下来……我、我不求她跟我住了还不成么?我诚心悔过……” 端王淡淡说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用多说了。” 卫宸上前两步:“王爷,你不能这么不近人情,王爷……我是明媚的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将来明媚知道了,也是不会答应的,王爷……也卫峰那个妾室生得都跟着明媚身边,凭什么赶我出去!” 端王脸色一沉,制止了上前拉人的侍卫。 景正卿看着端王的神情,竟微微觉得冷意绕身。 端王一脚踏地,略微俯身,望着卫宸的脸:“你是明媚的哥哥?” 卫宸莫名,点了点头:“自然。” 端王道:“此事别人不知,本王却一清二楚,当初卫凌跟景如雪一块儿离京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个快要一岁的孩子,而卫凌跟如雪认识还不到一年,你说,那个孩子是谁?” 卫宸惊呆:“什么?” 端王道:“你若是肯老老实实地住下,别生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自然一生无忧,但你偏生贪心不足,竟做出这种利令智昏的事来,本王又怎能容你?从此以后,不许你再见明媚,你可听见了?” 卫宸瞪着眼:“不、不……我是明媚的哥哥,我……” 侍卫上前,在卫宸脑后一掌,卫宸直接便晕了过去。 端王道:“拉出去,扔到城外,若是他敢作祟,就……” 景正卿站在旁边,身子不知不觉有些绷紧,眼睁睁看着侍卫把卫宸拉了出去,整个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端王这才又泰然无事地坐回椅子上,望向景正卿,道:“二郎,其实此事本王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叫你来不过是个过场,让你受惊了。” 景正卿忙抱拳:“下官不敢。” 端王看着他谨慎凛然之态,微微一笑:“行了,闲杂人等已经退了,你来坐吧,不必拘谨。” 景正卿迟疑,终于告罪落座。 端王看他神情不定,便道:“本王还要多谢你,及时赶去救了明媚,不然的话,任由这种来历不明的混账折腾,不知要让她受多少委屈。” 景正卿听他主动说起,心中跳了两跳,便抬头看向端王:“王爷……王爷为何竟说……” 端王不惊不恼,笑道:“你是问本王为何说卫宸并非明媚的兄长么?” 景正卿是个稳重谨慎的,不该他问的绝不多问,但是方才端王跟卫宸点破那一句的时候,并没有就避开他,而且方才端王也主动说了“来历不明”四字,可见是没想隐瞒他。 景正卿点点头。 端王便说道:“很简单,就如本王所言……当初卫凌从宫中出去的时候,身边就带着一个未足月的小婴儿,想必就是现在的卫宸了。那时候卫凌还不曾认识如雪呢。” 景正卿心头一震:怪不得老太太不理会卫宸,原来果真有这个原因!只是,宫中?卫凌原来是宫中的人?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景正卿死死咬牙,不敢让自己再问。 但凡涉及宫中,事情自然就是非同等闲的,最好少知道为妙。 端王见他不追问,便一笑,道:“你大概在疑问,卫凌怎么竟是从宫中出去的?说起来,此事在京内,知道的人恐怕也不超过三个,本王是一个,太后怕也知道……其他的,就天知地知了……” 景正卿见他竟还笑了笑,一时莫测高深,也不知该以何种神情面对,就含糊说道:“下官……也是丝毫不知,王爷为何竟跟下官说这个?” 端王微笑看他,道:“我瞧二郎是个忠厚诚恳的人,本王觉得跟你十分投契。故而说给你也无妨,何况这些本就是陈年往事,也不算什么……只是卫宸太过可恨了,烂赌倒也罢了,他今日竟能闹到公堂上去,实在是惹怒了本王,若非如此,本王也可留他一线。” 景正卿被端王盯着看,默然之余,心中怦怦乱跳:一来是因为得知卫凌早年的隐秘,二来是因为见了端王缜密狠厉的一面,三……莫名地觉得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他没看清的,有些虚虚地怕。 端王看着他脸色,忽地问道:“是了,明媚如何?” “啊?”景正卿得知秘闻,正在胡思乱想,闻言没反应过来,竟有些微微受惊。 端王一挑眉,问道:“明媚……没有被那野厮吓到吧?” 景正卿这才明白,竭力镇定下来,便道:“表妹略微受了点惊吓,不过倒是不要紧的,现在大概已经回景府去了吧,请王爷放心。” 端王听了,略略安心,点头道:“这就好了,多亏你……” 景正卿不敢面对他的双眸,便只沉默。 端王看他心不在焉似地,却并不想就这么放他离开,想了想,便问道:“是了,二郎近来有没有听过一些传言?” 景正卿打起精神来:“不知是什么传言?” 端王沉吟片刻,略皱眉,显出几分忧心的模样来,说道:“近来本王的随从……在外头听到一些流言,童谣之类,说什么‘千金之子坐明堂,避水离火方得当,只若遇上水中火,金冠玉带梦一场,……如此云云。” 景正卿道:“这个,下官也隐约听了几句,只觉莫名其妙。” 端王望着他,忽地一笑:“若是本王跟你说了此中解释……你大概就不觉得莫名了。” 景正卿奇问:“王爷这是何意?” 端王挥挥手,厅内两个侍卫也出外,把门关了。 景正卿眼神一瞄那关了的门,却听端王道:“早先,在本王小时候,还养在太后宫里,太后曾叫一位方外高人给本王批命,那高人说,本王乃紫薇星君转世,注定有九五命格,但务必要‘避水离火’。” 景正卿惊道:“竟有此事?可……可何为‘避水离火?’”说了这句,又惊了一惊,呐呐道:“王爷,这个……王爷怎也会跟我说?” 端王竟不在意,呵呵笑道:“本王说了,跟二郎你十分投契,这陈年的秘闻,只太后跟本王两个知道,如今却多了你了。” 景正卿微微出汗:“王爷……” 端王道:“你别怕,本王看重你,并非是要害你……且跟你说了这件事,也是想借助二郎的智慧,帮本王想一想,为何此刻民间竟会传出这样的流言来?这样传下去,势必传到太后耳中,太后自然记得当初那位高人所说的,‘避水离火’其实本王也不明白是何意,可是……” 景正卿想了想,忽然说道:“王爷,这‘明堂’的‘明’,却跟我明媚表妹一样……咳,怕是巧合……” 端王脸色一变,然后微微一笑,说道:“嗯,巧合罢了。” ☆、125 搞鬼 端王又留了景正卿坐了会儿,见时候也不早了,景正卿起身告辞。 景正卿出了厅,后面端王起身,走到门口,目送景正卿身影消失,旁边赵忠走过来,行礼过后,道:“王爷,方才下人回报,卫小姐的确是留在景正盛的外宅之中,方才已经回到了景府了。” 端王点点头,道:“二郎是个办事妥帖的。” 赵忠挑了挑眉,欲言又止。端王又问:“关于那些流言,可查到是从何而起了?” 赵忠道:“问过几个孩子,都说是个瞎了眼的老头子教的,给了他们几文钱,叫他们四处传唱,那些娃儿见顺口,就四处唱了起来,虽然禁止了一些,可其他的已经传了出去。” 端王抬手,在鬓角慢慢地一划,道:“照你看,‘避水离火’是什么意思?” 赵忠苦笑:“老奴哪能知道?但这整四句的意思,却分明是在说王爷,至于这四个字,只看这字面儿的意思,就像是说避开水,别近了火……应该不像是说的实物那么简单,会不会是沾水的地方……或者人之类的?” 端王想到景正卿说的那句话——这个‘明堂’的‘明’,却跟明媚一样…… 心头像是一池春水搅乱,端王眉头一皱,道:“无端端的,怎么竟会把这陈年的事都给翻出来?必有原因。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那必然就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再去细查,看看太后身边有没有什么多嘴的。” 赵忠答应,便垂手离开。 端王想了会儿,叹了口气,折身往书房而去,走了一会儿,却见走廊尽头迎面来了两人,一个,正是端王妃,另一个,却生得娇容玉面,身段婀娜,委实出色,正是蓝同樱。 端王是见过蓝同樱的,见两人上前,蓝同樱徐徐下拜,端王一点头:“免礼。” 端王妃便道:“王爷见完客了?怎么听说之前有人在顺天府闹事?跟王府有关么?” 端王道:“是件小事,已经打发了。” 端王妃笑道:“没事便好,王爷这是去哪?若是无事,不如同我们一块儿去前头暖阁坐坐?” 端王看一眼她,又扫了一眼蓝同樱,却微微一笑道:“改日吧,此刻还有件要紧的事。你便替本王好好照料蓝小姐吧。” 蓝同樱含笑行礼:“王爷要折煞同樱了。” 端王自去了,王妃陪着蓝同樱目送他离开,才边走边说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可见过景家的二公子?” 蓝同樱道:“王妃说的是卿二爷么?王爷先前见的客人就是他?我先来的,竟没见到他。” 王妃皱眉说道:“倒不是他,我听人说,是有个人在顺天府把二公子告了,说他打伤人,且抢了……说起来你们府里跟景家来往的也甚是密切,你也该知道吧,这告状的,竟是明媚的哥哥。” 蓝同樱惊愕道:“是明媚妹妹的哥哥卫公子?竟有此事……我却不懂了,好端端地告的什么状?什么打伤人,又抢了……不是一家子么?” 端王妃道:“我也暗中惊疑的很,不知这事情如何了局,想来王爷已经处置妥当了。” 蓝同樱点点头:“王爷圣明,如此就好了。” 王妃道:“你既然跟明媚认得,你觉得……她如何?” 蓝同樱道:“明媚妹妹是个极难得的人物,虽然只见了两三次,我却十分喜欢她。” 王妃笑道:“你却跟我一样,我头一次见她就已经很是喜欢了,难得的这样一个人物,生得出色,人又乖巧温顺,又懂事,怪不得王爷竟看上了她。” 蓝同樱也跟着笑了笑:“可不是么……我竟没见过什么人像是明媚妹妹那样讨人爱的。” 王妃说道:“难得又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你可知道?上回景府因太子之事遭难,多亏了这孩子,大下雪刮风的天,她跪在府里头,才求了王爷答应。” 蓝同樱惊道:“那岂非要冻坏了?” 王妃道:“可不是么?她宁肯冻坏了自己,也要相救景家,而非明哲保身,不是那种冷心冷面的人,我也格外赞赏她这一点,瞧王爷的意思,常巴不得就早迎了她过门呢。” 蓝同樱微笑道:“是呢,所谓‘万千宠爱在一身’,说的就是明媚妹妹了。” 王妃闻言,微微而笑。 景正卿出了王府,守门的侍卫忙来询问:“二爷,没事吗?” 景正卿道:“放心放心,已经没事啦,现下有点儿急事要过去,改天请各位哥哥喝酒。” 侍卫们均都应和,有人牵马过来,便送他上马离开。 景正卿一路策马而行,却不去别处,而是往云府前去。 正到了云府门口,就见云三郎从里头出来,小厮牵了马,正要翻身上马,一眼看到景正卿过来,便停下来。 景正卿人还在马上,便问道:“要去哪?” 云三郎道:“这些日子窝在府里头忒闷了,出城透透气,怎么了,你找我有事?” 景正卿道:“我也有点事,咱们城外说去!” 云三郎哈哈一笑:“也好。”翻身上马,两人并辔而行,往城外而去,从后面看,一个银白斗篷,一个墨蓝斗篷,如一片白云跟一片黑云飘舞似的,委实写意潇洒。 两人出了城门,渐渐地到了城郊。便放慢了马速,云三郎转头看景正卿:“你身上的伤可不容小觑,慢着点好,别颠坏了。” 景正卿道:“好的差不多了。我有数呢。” 云三郎见此处人迹罕至,只有一片树林,冬天叶落,树枝树干都光秃秃地,一眼就能看到荒凉无人。 三郎才问:“你先前说找我,是何事?” 景正卿仍是压低声音,道:“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跟你打听的那件?” 云三郎面色一变:“你是说……‘千金’……那个?怎么了?” 景正卿道:“今儿王爷召我过去,说起来了。” 当下,就把今日端王发付卫宸,又跟自己说起城中流言的事儿说了一遍。 云三郎听了,似笑非笑:“没想到王爷也是个不可貌相之人,竟能如此果决地料理了卫宸。只是……看王爷这样儿,倒像是奏效似的,可见那‘避水离火’竟是真的了。” 景正卿却道:“这虽然是好,可我有点担忧……” “担忧什么?” 景正卿道:“端王说这事只他跟太后知道,这件事他绝不会泄露,那自然消息是出自宫中,端王是个聪明的,他必然知道有人在暗中利用这个消息做什么,只不过他猜不到做这件事的是……我罢了。” 冬日天冷,吐出的气在空中飘成一片白雾,又极快地消散无踪。 云三郎看着景正卿无奈地笑容,冷笑说道:“是啊,王爷若知道是你,怕弄死你的心也有了。” 景正卿笑了笑,无奈道:“谁让我答应了妹妹,要好端端地让他们这婚事解除呢?又不能伤着双方里任何一方,幸好有这个昔日的隐秘,可以拿来做文章。” 云三郎叹了声:“太后是疼惜端王爷的,听了这事儿后,不会像是端王一样想找底下传播流言的人是谁,反而会找到端王要避的水火是什么,自然要细细地查,端王身边的人便是首当其冲……” 景正卿道:“我方才在王爷跟前,已经点出了那个‘明堂’的明,说的是明媚,瞧王爷的意思也是震动了……” ——千金之子坐明堂,避水离火方得当,只若遇上水中火,金冠玉带梦一场。 这千金之子,指的自然是端王,金冠玉带,比的却是那九五至尊的位子,整一首诗的意思就是,要为九五至尊,必然要避水离火,但如果避不开那“水中火”,九五至尊便是虚妄而已。 云三郎横他一眼:“若是太后查了下去,插手干涉此事,那么你的如意算盘怕就是要打响了。” 景正卿皱眉叹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其实端王这人……” 端王这人,原本跟景正卿无冤无仇,对他来说端王甚至是个极不错的人物,只可惜总跟他抢明媚,这一点却大大地不好。 景正卿答应了明媚,要把这件事和和平平地解决,便无所不用其极。 他身边只一个三郎是生死之交,便自然同三郎商议。 谁知,三郎却说起宫中一个隐秘地流言,因他二哥云飞向来在内廷走动,接触许多伺候太后、皇后以及皇帝的宫人,有些老宫人临死,偶尔会有些稀奇古怪的话流出…… 景正卿听到关于端王“避水离火”的命格之说,他心念转动的极快,就策划出一个法子来。 虽然所谓“避水离火”,连云飞都还不知道真假,可毕竟是根救命稻草,于是便拿来大做文章。 一些孩童在街头传唱开来,只要假以时日,就会传遍京城。 很快,一些有心人就能从这四句里头找到端倪,并且发现端王的“避水离火”指的乃是…… 可景正卿知道端王心智沉稳,就算听了流言而猜忌,却也不会就真的盲从,可是有的人不会。 比如太后。 对于这桩已经是板上钉钉般的皇族亲事,也只有太后这个级别的人来插手其中,才能奏效,除了太后,就连皇帝皇后也都是没用的。 云三郎道:“你还没说你担心的是什么呢?担心王爷发现是你捣鬼?” “我倒是不怕,”景正卿笑道,“我捣的鬼太多了,不差这一件,我是怕,端王真格儿地查下去,在宫里头……会不会查到你二哥身上?” 云三摇摇头,道:“不会,那老太监临死之前,身边没有别人,是我二哥看他可怜,也是无意中听到他念叨这两句……这件事也没别人知道,端王只会疑心太后身边的人,差不到我哥哥身上的。” “那我就放心了。”景正卿乍然一笑,抬手在云三肩头一拍:“多亏了有你。” 云三斜睨他:“每次听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做错了一件事。唉!这辈子遇上你,可真真是我的孽障。” 景正卿哈哈大笑,云三郎见他笑得开怀,忍不住也大笑起来。 冬日午后,日光淡淡,长路无垠,树林萧瑟,独有知己意气潇洒风流,两匹马缓缓而行,越行越远。 刑部尚书蓝仲然府上。 内宅丫鬟们接了回府的蓝小姐,大气不敢出一声迎进里屋,贴身丫鬟来解披风系带,蓝同樱不耐烦,把人一推,自己将系带扯开,往地上狠狠一扔。 里屋有人笑道:“妹妹回来了,哪里又有人给了你气受?” 蓝同樱听了这个声音,喝道:“都出去!” 丫鬟们像是见了鹰的燕雀一样纷纷退散,此刻蓝同柏便从里头出来,蓝同樱横他一眼,坐在摇椅上,道:“办事不力!你还有脸说?” 蓝同柏瞧着她,微微一笑,顺势半跪地上,一手拿起蓝同樱的脚,便去脱她的绣花鞋,一边笑道:“原来又是卫家那个……今儿我已经指点他们家哥哥闹到顺天府去了,听闻还进了王府,莫非没奏效?”嘴里说着,已经将那鞋子脱了下来,轻轻放在旁边。 蓝同柏看一眼蓝同樱,见她正沉思似地,便低头,在那穿着白袜的脚上亲了口。 刚要抬头,蓝同樱已起身,纤手挥过,只听“啪”地一声,蓝同柏脸上便吃了一记。 ☆、126 东风 蓝同樱挥手掴了蓝同柏一巴掌,用力竟不轻。 蓝同柏一歪头,沉默片刻,却又转过头来,仍带笑看向蓝同樱,手握紧了那只脚,越发往胸前一拉。 蓝同樱打了人后,依旧面露恼色,哼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说她好,不过是个乡野出来的毛丫头罢了,粗手粗脚呆呆蠢蠢,那种货色被说是绝色,什么京城第一的美人,着实叫我呕心,看那假惺惺的样儿,恨不得抓破那张脸。” “正是,她算什么,妹妹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蓝同柏说了句,又笑道:“只不过妹妹若是恼了,打我就是,若是有人惹你不痛快,我再去料理,万别气坏了身子。” 手顺着小腿往上探去,在腿肚上轻轻揉捏,低头吻上脚背,双眸瞥着蓝同樱的脸色。 蓝同樱叹了声,身子往后一仰,停了停,便道:“全不管用,唆使卫宸那废物去告状,就算给端王知道了也没什么用,端王还是向着那个小贱人的,竟给压下了,难道你没听说卫宸已被人赶出城去?” 蓝同柏手势一停:“端王这么向着她,我们岂非没办法了?” 蓝同樱想了会儿,道:“别急,你可听说近来京内的传言了?” 蓝同柏蹭了蹭她的脚,道:“就是‘千金之子坐明堂,避水离火方得当’那个?已经是街知巷闻了。” 蓝同樱手一挣,在他脸上踢了一下:“正经些,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蓝同柏略停手:“没头没脑地,怎么猜?莫非妹妹想到了?” 蓝同樱哼道:“千金之子,明堂,金冠玉带……你以为是说谁?照我看,八~九分却是说的王爷了,至于其他的,避水离火,像是在说什么征兆,亦或者什么人……总之这京内,没什么事儿是偶然出现的,必然有原因在内。” 蓝同柏说道:“为什么会有关于王爷的流言?” 蓝同樱手扶着下颌:“至于是谁穿的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好像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哥哥,你记得那个小贱人是来自哪里么?” “仿佛……是渝州。” “哈哈哈……”蓝同樱笑起来,几分得意,“渝州可不正好带着一个‘水’,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巧合,现在只需要把跟她相关的‘火’找出来……” 蓝同柏笑道:“真不愧是妹妹,竟这么快想通了,那小贱人怎么也是想不到的……” 蓝同樱脸色却又一沉,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找人把卫宸赌钱,以前曾经因此打死人命的事传扬出去……哼,就算不能闹大,也要人尽皆知……总归对她没有好处。” 蓝同柏道:“我都听妹妹的,这次保管办的妥妥当当。” 微微一笑,重低了头,脱了蓝同樱的白袜,看着底下那莹白小巧的玉足,顿时双眼发亮,低头亲了上去。 隔几日,京内果真传遍了端王将要迎娶的侧妃卫明媚的长兄赌博成性,打死人命的新闻。 一瞬间民间议论纷纷,大肆贬斥卫宸不说,连累对明媚也有些非议。 但幸好端王府自有人出面澄清,说王爷亲自发落了卫宸,才让流言渐渐地平息下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宫里太后召了几次端王,虽不知说些什么,但端王出宫之后,脸色就很是不好。 宫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暗中传出消息,说太后召见端王,正是为了侧妃之事……据说太后很不喜欢卫明媚,几次要端王解除婚约。 这一次因只是宫内流传的皇族秘闻,因此并不像是前一件一样传扬的漫天风雨,只在高门大族之间流传。 可是两件之间却并非完全没有关系,不管太后要端王取消婚约的最大原因是什么,但前一阵子那沸沸扬扬关于卫宸的流言,必然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两件大事都传到了景府之中,对于前一件传言跟后一件秘闻,所有人反应不一:有为明媚和景家担忧的,有暗中幸灾乐祸的,有漠不关心隔岸观火的…… 但是对明媚来说,一切如常。 对于这接踵而至的两件显然对她都有害无利的消息,明媚的反应却很平淡。甚至连景老夫人都特意把她召唤过去,温声安抚,生怕她为这些事胡思乱想,明媚却反过来劝慰老夫人。 这日,端王命人传景正卿入府,相见落座。 自从太子之事,景正卿俨然便成了端王的心腹,出入频频,也跟端王府各位厮混的极熟。 端王看着他的脸,望着他光华内敛的模样,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微笑问道:“近来府上如何?” 景正卿道:“向来安好,也没什么事儿。” “身子呢?伤可都好了?”仔细看看脸颊,却见疤痕已经是极淡了。 景正卿恭敬回道:“多谢王爷,已经全然无恙了,要多谢王爷送的药膏。” 当初那罐子还没用完,端王就又派人给了他一盒,后来从太医院得知,真真是一盒价值千金,甚至有些稀有的药草,就连千金也难得的。 可见端王盛情拳拳。 而对景正卿来说,若非是因对明媚势在必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欺骗端王的,因最近跟端王越发相熟,也知道他是个极好的人品,令人倾慕。 端王沉吟片刻,道:“本王当二郎是忘年之交,有些事便也不拐弯抹角了,二郎耳目聪灵,大概也听说了最近的事了吧。” 景正卿见他直接开口,便也不再回避,说道:“王爷说的可是近来有人说……太后不喜欢我表妹?甚至有意让王爷解除婚约?我想这不过是一些闲人随口乱传的……最近京内也着实有些不安定,前一阵还不知是谁,乱传卫宸的事,我瞧着像是有人故意给明媚和景府头上抹黑。” 端王一听,叹了口气,便道:“你说得没有错,可卫宸的事,或许是有人暗中抹黑,但是太后这件事……” 景正卿惊道:“莫非这是真的?” 端王点了点头,看他一眼,颇觉得有些对不住,说道:“不错,太后连连召我入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景正卿问道:“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好端端地……” 端王道:“可记得前两天我跟你说过的?那几句流传的谣言?” “千金之子,避水离火?” “不错,症结就在这两句上,”端王皱眉,忧心忡忡,“太后召我入宫,说她也听了这几句传言,而且也解开了。” 景正卿一本正经:“还请王爷指教。” 端王望着景正卿认真双眸,便道:“太后说,这水中火正是我命中大忌,而避水离火的意思……她竟然说……唉,你也知道,明媚来自渝州,故而这水,便说的是渝州的渝,而火……你可知道,明媚小时候的小名叫什么?” 景正卿色变:“下官并不知道,难道竟跟火有关?” 端王闭了闭双眸,叹息道:“也不知太后从哪里找来当初在卫家的一个奶母,原来明媚小时候,卫凌曾跟她起了个乳名,就叫小火儿。” 景正卿露出震惊状:“这……这……莫非是无中生有?不然为何我没听说过?王爷,你可不能相信这些。” 端王道:“本王是绝不会相信这些的,只可惜太后竟然深信不疑,太后屡次逼迫我,不可再娶明媚,见我不应,最近竟然以绝食相逼……” 景正卿瞠目结舌:“这、这……” 端王看着他无所适从之态,说道:“但是你放心,本王……是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左右的,本王想,传播这些流言的人,一定是想针对明媚,只要找出这底下之人,太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人为策划的,必然就不会逼迫我了,所以我想,二郎在京内人脉甚广,便帮我暗中细查,未必找不出是谁操纵一切……” 景正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却想:“倘若王爷知道这策划一切的正是我,不知会怎么样?” 端王见他皱着双眉,便问道:“二郎对此可有把握,本王并非是逼迫你,而是此事十分紧急,而且又不能叫别人插手。” 景正卿思考了会儿,说道:“不瞒王爷说,上回王爷跟下官说了这些流言后,下官回去,自也处处留心了,后来又有有心人传播卫宸之事,我便找了些兄弟暗中查探,谁知道竟一无所知……” 端王听了,不由地也微微蹙眉。 两个都生得俊秀出色,如两块明玉,此刻彼此相对,神情虽都是凝重严肃,却越发显得有几分相似。 过了会儿,景正卿垂眸说道:“王爷容禀,照我看,这件事,恐怕不是下官能探及的范围内了……” 景正卿说完,便看一眼端王。 “这……”端王闻言悚然动容,他本就聪慧之极,心念转动的极快,一想便明白景正卿为难的原因。 景正卿的话中之意,是说操纵此事的人是他不能触及的,那么……矛头往上,自然就指向了…… 端王心头一沉,景正卿却想道:“若是王爷总是想要找出底下策划的人,万一不慎让我露出马脚如何是好?不如就顺势把线引向宫内,王爷自然有数,也没法儿再查。” 端王怔怔然,一时没有出声。 景正卿沉默片刻,又道:“当初出了太子之事后,景府就很是遭忌,想来……有人是比较忌惮王爷要娶明媚表妹之事,处处针对……” 端王听到这里,还算是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怒意。 一双凤眸看向景正卿之时,却又多了一丝疼惜:正是因为那件事,才害得景正卿吃了天大的苦头,几乎丧命,这件事一直是端王心中的隐痛跟极恨。 景正卿却自然不知道端王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说道:“明媚虽只是闺中女子,并不懂其他的朝局之类……但是因为最近连连发生的事,她也略微知晓了些,而太后召见王爷以及想要取消婚约的消息,府里有些多嘴的人暗中传来传去,若我猜得不错,明媚也自知道了……” 端王又是一惊,担心地问:“她……她如何?” 景正卿道:“王爷别急,表妹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且她也很听祖母的话,也知道该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端王摇了摇头:“明媚那个性子,是好胡思乱想的,听了这件,不知道又该如何自苦……你若回去,替本王告诉她,让她安心……” 景正卿却叹道:“王爷,请恕我不能如此……” 端王惊诧,问道:“为何?” 景正卿道:“王爷,事到如今,请恕我直言,太后显然是无法摒弃这个心结的,若是贸然坚持,只能让太后越发不喜,对整件事全无好处,太后只会更记恨表妹不说,且王爷目前所处的境遇更十分敏感,在这个时期一定不能失去了太后的支持……照我看,这个时候,倒不如就先顺了太后,先退一步……” “什么?”端王很是震惊,“你是让本王答应太后?那岂非……” 景正卿沉声说道:“起码在现在,王爷不可固执己见,若坚持下去,恐怕要两败俱伤,太后伤身,端王府也……至于景府跟明媚,更也会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呀!” 端王听着他缓缓说来,不得不承认,的确很有几分道理,但是…… 端王只是摇头:“不成,无论如何本王不会取消亲事。” 景正卿叹了声,室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端王垂眸,想到明媚容貌举止,心底一片柔软,委实无法舍弃,如今,真真正在两难的地步。 端王正色道:“本王从不信那些虚无言语,何况若真的是天命,又岂能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改变?且那所谓避水离火的解释……也不算十分周详,或许只是巧合罢了,难道每一个从渝州来的名字中带火的,本王都得避开?本王不信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景正卿见他执着,心中暗暗地着急: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偏偏端王人在风中,却兀自岿然不动,景正卿想来想去,算计了一切,独独没想到端王是如此倔强固执的。 末了,景正卿便躬身行礼道:“下官也是仗着王爷信任,才多说了几句心底的话,王爷若不喜……还请降罪。” 端王见他忽然自请其罪,他哪里会怪景正卿,忙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按,道:“二郎说什么?本王叫你来就是为了议事,你说的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本王……无法接受要放弃明媚……唉……” 说到这里,端王长长地叹了口气,忽地有些伤感:“本王也不瞒你,当初你护送她上京,在月夜湖上,本王听到那阵琴声,真真如梦如幻,似身在九霄天上……远远地看到她在船上抚琴,又觉得乃是月宫之人,一见倾心……本觉得此生遥不可及……后来跟她相见了,果然是个无可挑剔的可人,处处合本王心意,本王实在心爱。若不是因为卫凌孝期,早就迎她进门了,事到如今,你叫本王如何放开……” 景正卿很是意外,无意中竟听到端王的这些深情言语,就算是他暗中当端王是情敌,此刻也不由得不动容。 可是两虎相争,必要心狠,事到如今更是无法后退,景正卿便道:“下官明白……” 端王道:“说这些儿女情长的话,叫二郎见笑了。” 景正卿倒不是见笑,而是感觉很“复杂”,无奈之下,便道:“下官只是惭愧,能被王爷如此信任。”——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的。 末了,端王道:“罢了,此事容本王再看一看……” 景正卿起身告退,转身之余,脚下一顿,回头来看着端王,犹豫片刻,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不知王爷肯不肯。” ☆、127 一心 端王正在沉思,闻言抬头问道:“什么法子?二郎快说。” 景正卿道:“我先前说王爷要暂时隐忍,听太后的话,并不是说就让王爷放弃,试想,表妹年纪还小……并不着急,王爷大可此刻虚与委蛇地答应了太后,暂时取消亲事,这样不管是王府还是景府、亦或者明媚都不至于在风口浪尖上了,只要等这阵风头过去……王爷自然还可以跟明媚再续前缘。” 端王听他说完,倒是觉得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可是毕竟是取消亲事,不是小事,端王便也并没有直接表态,只道:“二郎费心了,这个法子……听来倒是有些……让本王再细想想。” 说起来,景正卿做这件事,其实并非他一人之力,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景正卿所做的就是把那四句诗叫人传了出去,嵌着“避水离火”四个字,等闲的人是绝对不会明白的,只有宫里人才会警觉。 与此同时,撺掇卫宸赌博,传扬卫宸丑事败坏明媚名头的,是蓝同樱跟蓝同柏。 但是在太后耳畔吹风,一心想要端王跟明媚断了的,却还另有其人。——景正卿在端王面前把暗中谋事的人引向宫里,其实却也并不算是冤枉了。 景正卿回到府中,想了想,就去见明媚。 正卫峰去了,赖在屋里,景正卿挥挥手,叫丫鬟不必通报,自己便来到门口。 听屋里,明媚在跟卫峰说话,正问了几句书塾里的事儿。 卫峰前些日子贪玩儿病了,近来才养好,去了书塾也没几天,便跟明媚说起那里的状况。 卫峰说了一番,又随口道:“最近辉三爷也又去了,前段日子不知究竟怎么了,一直没见到他。” 齐姨娘跟景正辉两个,因为景正卿入狱之事,被苏夫人绑了,苏夫人疼子心切,怒气冲天不顾一切,只等若景正卿有个不测,立刻便双双打死。 后来明媚去端王府求情,这娘儿两个一直都给绑着扔在柴房里,大冬天地又冷又饿,冻了三天,也没有人管他们。 试想整个府里都要大祸临头了,齐姨娘人缘儿又不好,谁去理会?倒是那个跟景正辉搞过的丫鬟小菊,还知道偷偷送点吃的过来,这样齐姨娘跟景正辉才没冻饿死在柴房里。 后来景正卿被抢救回来,家里养着,才有下人记起他们来,恢复了送饭。 渐渐地景正卿好了,景正辉却是被又吓又饿又冻,也病了足足半个多月才好。 齐姨娘经过此事,颇为胆怯,也不像是之前那样张狂了。 景正辉彻底好了之后,齐姨娘暗中督促着他,他才肯去书塾,见了卫峰,依旧不吭不响,就像是不认得一样。 卫峰也不在意,横竖他跟辉三爷开始就不十分熟络。 景正辉跟他娘被绑住这段公案,卫峰知道的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得罪了太太,曾给太太绑了,却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也没有人跟他说,因此他也不当回事儿。 明媚听了卫峰说起景正辉来,明媚是知道太子一案中辉三爷坏了事的,便跟卫峰道:“他对你如何?” 卫峰说道:“不如何,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明媚忍不住笑了笑:“井水不犯河水地,这样也好。” 两个说了会儿,卫峰忽然问道:“姐姐,为什么我听府里的人私底下偷偷说,王爷好像要取消跟姐姐的亲事?” 明媚听了这话,心头一痛。 但若是在从前,听了这话,肯定是要哭上一场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明媚压着心头泛起的微微苦涩:“没什么……这些传言,不要去听,也别去想。” 卫峰年纪小,何况只以明媚为重,更不在意她是不是会当什么王妃娘娘,便只说道:“我只怕姐姐知道了会多心,姐姐好好地就行了。” 明媚怔了怔,垂眸看他,问道:“峰儿,如果姐姐真的当不了王妃娘娘了,你不会失望吗?” 卫峰道:“这有什么?姐姐这样好,若是王爷要取消亲事,是王爷的眼神不好没有福气,姐姐以后再找个好人家就行了,我只要姐姐快活便是。” 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卫宸那样年长,却一味想着攀龙附凤,利用明媚,偏偏卫峰虽则小,却这样懂事。 明媚心头涌动,万般感慨,将卫峰抱入怀中,落下泪来:“峰儿……” 卫峰从她腰间探手出来,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姐姐别担心,以后我会争气的。” 景正卿方才在门口听了两句,这会儿便现身进来。 明媚见人来了,忙拿了帕子拭泪,卫峰起身见礼:“二爷来啦!”见了他很是欢喜,便来拉景正卿的手。 景正卿摸摸他的头,便故意问:“是峰儿惹你姐姐生气了么?为何她竟哭了?” 明媚忙道:“不关他的事,你别乱说。” 景正卿哈哈一笑,落了座,卫峰问道:“二爷你从哪里来?” 景正卿看明媚一眼:“去了一趟端王府。” 卫峰听了,便撇嘴。景正卿问道:“怎么了?” 卫峰扭头道:“端王不好,我不喜欢他。” 明媚听了,忙喝道:“又胡说了?!” 景正卿却笑道:“峰儿为什么这么说?” 卫峰看明媚生气了,他倒是警醒,就小声探头对景正卿说道:“二爷没听说吗,端王爷要取消跟姐姐的亲事。” “原来你因这个讨厌他?”景正卿也放低了声音,故意沉吟了会儿,才又说道,“那……倘若二爷娶你姐姐呢?” “景正卿!”明媚一听,心猛地一跳,举手就要打景正卿。 卫峰怔了怔,却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明媚顿时喝道:“峰儿!别跟着胡说!” 卫峰忙跑到景正卿身边,景正卿一把搂了他过去,着实疼爱,一双凤眼儿又看着明媚,便道:“常言道童言无忌,何况峰儿说的也有理。” 明媚转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呸,你别把峰儿带坏了。”又道:“峰儿,快下来,好好读你的书去。” 卫峰是最听明媚话的,当下便从景正卿腿上下来,要走,又停下,转头看着景正卿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会儿。 景正卿见他眼珠儿骨碌碌转动,便问道:“峰儿看什么?” 卫峰道:“二爷脸上的伤都看不出来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姐姐也放心了。”一板一眼说完之后,才到旁边桌前拿了书出来,开始看。 景正卿笑了笑,便对明媚说:“峰儿越发出息了,又体贴人,有他在你身边,我放心多了。” 明媚看了一眼卫峰,见他乖乖地正看书,才垂眸,轻声问道:“哥哥……真的离开京城了?” 景正卿点点头:“你也别怪我瞒着你,我就怕你心软,事到临头又不答应了,何况这件事是王爷亲自处置的,稳妥的很,你就别管了。当日他那么对你,已经是恩断义绝了,且他们走的时候,身边是有些银子的,若是肯改邪归正,未必不能过好日子,但倘若他们死心不改,那就是谁也救不了的。” 明媚叹了声:“毕竟是兄妹,曾经一块儿长大的……哪里能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儿,可见人事无常。” 景正卿见屋内并无丫鬟,便低声说道:“不管人事如何无常,我始终是……一心的。” 明媚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悄声问道:“你说,这几日的事,什么避水离火……是谁弄出来的?” 景正卿知道是瞒不过她,便笑了笑。 他一笑,明媚便懂了,幽幽地叹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 景正卿探手,把她的手握住了:“现在只要王爷一句话,就行了,眼看大事可成……明媚,你后悔了吗?” 明媚摇头:“后悔什么?” 景正卿道:“那就好。” 明媚看一眼他,望着那双光华隐隐地眼睛,心想:“我只觉走投无路,更也无力再去想别的,索性都扔出去推给他,没想到竟真给他想出法子来,——这个人,能杀太子,能骗王爷……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隐隐地觉得被人如此“爱”着,有些可怕……然而此刻却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媚身子一颤,景正卿即刻发觉,便问道:“怎么了,冷么?” 明媚摇头:“没有……”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眸子,一瞬又怔然了:他说会一心一意相待她,会一生都如此?若是过了这一道天大的坎儿,她真的可以获得幸福?被他好好地保护着疼爱着?如此一生无忧? 明媚对于那个近在咫尺又虚无缥缈的未来,隐隐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害怕。 她只觉得,如今他们所走的路,是极危险的悬崖边沿,比之前上京途中经过的那深渊的路更加可怖,走得好,或许一步登天,走得不好,或许粉身碎骨。 景正卿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乖乖地,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明媚勉强地一点头。 旁边桌旁的卫峰拿着书,目光却偷偷往这里一瞟,正好看到景正卿握着明媚的手,两人对视之态。 卫峰忙收回目光,一颗心乱跳,忽然间想:“难道二爷真的喜欢姐姐?以后真的会娶姐姐?这样倒也是好,我觉得比王爷要好得多啦!”想通之后,十分高兴,心里一块儿大石也落了地似的,反觉得这样才是好的。 这一日,因过了正月,天气渐渐暖和,玉婉便来找明媚,两人出了屋里,也不带丫鬟,沿着廊下慢慢走动散步。 不免提起近来发生的那些事,玉婉便问:“你听说那些传言了?” 明媚道:“哪些?” 玉婉说道:“就是王爷解除婚约的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那些缺德的造这样的谣。” 明媚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是谣言呢?” “难道还会是真的不成?”玉婉诧异看她,说道:“我可不信,前些日子王府那样隆隆重重地礼遇,王爷生辰甚至还破格把你邀了过去……眼见婚期将至了,怎会那样儿戏翻脸?” 明媚淡淡说道:“这世上,变幻莫测的事儿太多了。我倒是见怪不怪了。” 若是在她从渝州来京城的时候,有人会告诉她:将来端王会喜欢上她,而且她还会失身于太子,景正卿会杀死太子,会受地狱般酷刑折磨,会哄骗皇族……在当时的她听来,必然就如天方夜谭一般,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但这一切偏生都是真的。 玉婉叹道:“听你的口气,老气横秋的,像是经历了多少似的……快别说这些,宁可信他不是真的,这可是跟你终身相关,索性往好的地方想。” 明媚说道:“罢了,不管将来如何,且都是我的命,就随遇而安罢了。” 玉婉转头看她,说道:“你真真让我……又惊又气……明明比我还小,竟一副‘看破世事’口吻。可别吓我!” 明媚不由地笑了笑,心中却想:可不是么?若当日在无尘庵中,不是端王去探望,不是景正卿那一场夜间突然……此刻的她,又会是一副什么境遇?真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明媚想到昔日,瞬间又有些惘然,想到端王,心中顿时阵阵隐痛:这些日子她尽量什么也不去想,不去计较,想“随遇而安”,但只有在她心底最深,才知道她是舍不得的。舍不得端王曾经给予过她的一切,她曾唾手可得的一切。 只可惜人生无法重新选择,万事不能从头。 明媚垂眸,心中一抹淡淡凉意掠过。 两人渐渐走着,不知不觉走远,忽地看到远处隐隐地便是景正茂的居所。 明媚心中忌惮,就放慢步子。 不料玉婉因方才话题太过沉重,此刻见明媚不言语,就以为惹了她不快,玉婉便想转开话锋,一抬眼看见了那旧宅,就指着说道:“你看,你可知道那是谁曾住过的?” 明媚一怔,正要说是茂二哥,忙停口:“我怎么知道?” “料你也是不知道的,你好似也没来过此处,”玉婉笑笑,说道:“那呀,是大伯那边的茂二哥曾经住过的地方呢。” 明媚看着那颇见古旧的宅子,垂头,便随口问道:“对了,你茂二哥是大舅舅那边的,怎么会住在这里?而且……他也是景家的人,怎么竟到外头去做官儿了呢?” 玉婉说道:“这个具体如何我不知道,只知道……茂二哥是庶出,他娘在他出生不久就死了……茂二哥……好像不太讨人喜欢,性子也内向,我记得当时家里的哥哥们极少跟他玩,只有二哥哥经常找他,有一次我看到二哥哥拉着他,把好吃的塞给他呢……还听姗姐说,茂二哥有一件棉衣,也是二哥哥给的……那时候还是过年的时候新置的,就被二哥哥脱给茂二哥了,二哥哥还哄骗伺候的人,说他不爱穿那件,给扔了。” 明媚听了,才知道原来两人之间还真的有这般渊源,也怪道景正卿出事,景正茂会不远千里冒着丢官罢职的危险回来。 照这一点上看来,景正卿还真是个对兄弟友爱的。 明媚想想,他其实也真不坏,除了对她所做的一些事实在是…… 明媚不愿靠近那屋子,就拉着玉婉把旁边走。 玉婉道:“对了……前日蓝姐姐过来,说要请我们过去……”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大叫了几声:“表姑娘,表姑娘!” 声音极大,又显得很着急。 玉婉停口,跟明媚双双回头,却见有个小丫鬟跑的疯快,冲到明媚跟前,也不行礼,火烧眉毛般:“表姑娘,大事不好了,你快回去!” 明媚先是惊了惊,然而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心也淡了,很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心念转动,便想莫非是端王婚约的事?于是便仍不急。 玉婉却吓了一跳,抢在明媚之前便问道:“怎么了?这样吓人的?” 那小丫鬟张口,说出了让明媚也色变心惊的话:“小公子……是小公子出事了!” 明媚满心以为是自个儿的事,闻言着实吃了一惊,不能置信:“什么?” 玉婉也问道:“是卫峰?出什么事儿了?” 小丫鬟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慌失措,只是摆手:“表姑娘,二姑娘……你们快去看看吧,听说不知怎么掉进湖里去了,好不容易才捞上来,如今人已经……已经……” 明媚本以为卫峰“出事”,不过是逃学,打架……之类,万万没想到这个,听了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天也塌了,摇摇晃晃站不住脚。 玉婉也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在哪,人在哪?!” 丫鬟回身指指:“如今在太太房里……” 玉婉拉住明媚的手:“妹妹!咱们快去看看!”话音未落,明媚拔腿也往前就跑,身子一个踉跄,却差点跌倒,咬咬牙又起来,重新往前跑,玉婉拼命扶着她,心也跟着咚咚乱跳,不知究竟如何。 ☆、128 玉人 明媚一路魂飞魄散,若不是玉婉在旁搀扶,不知要磕碰跌倒多少次,从没觉得有一条路竟是这么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苏夫人居处,远远地就看到许多丫鬟挤在外头,面色慌张地,见明媚跟玉婉来了,齐齐地散开去。 两个人入内,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已经是救不得了……” 明媚听了这一声,眼前发黑,在门口顿了顿,终于迈步走进去。 里头苏夫人正跟请来的大夫说话,明媚目光扫过两人:“峰儿呢?” 苏夫人站起身来:“明媚……”看着她脸,无奈叹了声:“……在里面,你……节哀……” 明媚浑身冰凉,一声不吭转身入内,走到床边,却见卫峰裹在被子里,露出外面一张脸白的跟纸一样,头发也是湿湿地。 明媚扑过去,唤道:“峰儿?峰儿?”却始终不答应,明媚抬手去摸他的脸,手心却是一片冰凉,那股寒意像是迅速爬入心里。 明媚握住卫峰的脸,连叫数声,声音渐渐地从带一丝希望到变得彻底绝望。 背后的玉婉听了,不由便落下泪来,苏夫人也很是伤怀,转头不看。 明媚叫了数次卫峰不应,她伸手将卫峰抱起来,颤声唤道:“峰儿,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是我,我是姐姐,峰儿!”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外头丫鬟们听了声音,也数湿了眼睛。 明媚大叫数声,再也忍不住,竟放声大哭了出来,玉婉上前,握住她肩膀:“妹妹,你别太伤心了。” 明媚叫道:“不!不,我不信,我不信,峰儿,你别吓唬姐姐,峰儿!” 卫峰哪里还能回答,静静地闭着双眸,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 明媚痛心彻骨,凄厉大叫数声,胸口翻动,有什么便从嘴里涌了出来,阻挡不住。 玉婉正拿帕子给她擦泪,忽然见帕子上一片鲜红,吃了一惊:“血……血!明媚!” 明媚本就只撑着一口气,眼角一扫,扫见眼前一片血红,已是头晕眼花,抱着卫峰,往前一栽,竟昏厥过去。 卫峰之事发生甚是突然,但卫峰一向被苏夫人养着,深居简出,平常也只是去书塾而已,景府上下隐约知道表小姐有个弟弟,一直到卫峰出了事还以为是内宅死了个小孩儿,很多人不知卫峰是谁。 卫峰消息还没流传出去,外面却又有消息来,端王府派了人来,果真是同景府商议解除婚约的事。 相比较前一个消息大部分人不知情,后面这个消息却以狂风过境的速度迅速地传扬开去,不仅是景府,并席卷整个京城。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巧合。 这一日下午,正当景府之中阴气森森之时,端王却亲自来到了。 景睿虽然很不高兴,但是却无法当面得罪王爷,何况这王爷还对他们阖府有救命之恩。 且景睿也已经听说了,此中有太后的命令,也并非是端王自己决定的。 迎了王爷入内,端王很有些心不在焉,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便问:“本王听闻,明媚有个庶出弟弟……早上出了事?” 景睿垂头:“王爷也知道了?不知为什么,那孩子失足掉进湖水里,竟给淹死了,唉。” 端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并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一早知道…… 偏偏又今日他派人来解除婚约,这对明媚来说…… 端王无法想象,沉默片刻,道:“世兄,本王今日来,是想亲自见一见明媚。” 景睿看他一眼,有些愕然,踌躇片刻:“我听内宅说,明媚今早上伤心过度,吐血昏厥了,中午头才醒来,不知能不能见王爷。” 端王身子一震,便站起身来:“世兄,我务必要见她一见。” 景睿见他竟带恳求之色,无奈,叹了口气,道:“王爷不必如此,我……” 正说到这里,却见内堂有人转了出来,垂眉敛目,一身宁静气息,走到跟前,向着端王行礼,轻声道:“参见王爷。” 端王一看,心头一凛,出来的竟是苏夫人。 端王不言。 景睿问道:“你为何出来了?” 苏夫人缓缓回道:“我是来传老太太的话。” 景睿忙问道:“母亲有话?说什么?” “正是,”苏夫人一点头,抬眸看向端王,说道:“母亲听闻王爷来了,特意叫妾身出来传几句话,母亲意思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王爷若是致歉来的,毫无用处,也不必,王爷若是探望来的,相见也是枉然,徒增伤怀,不如不见。” 端王看她一眼,微微皱眉道:“老夫人何出此言?” 苏夫人看向端王:“妾身觉得母亲意思的是,王爷既然已经取消了婚约,何必又来见人伤情?横竖一切都由王爷决断了,何况这会儿明媚正在伤心之时,恐怕也是见不了王爷……” 景睿一惊,便咳嗽了声。 端王双眉越皱越紧,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此事本王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莫非二郎没有对老夫人解释?不管如何,本王一定要见见明媚,——世兄,请务必成全。” 后一句,却是向着景睿,虽是恳求,却带着不容分说之意。 景睿正惊讶他那句“莫非二郎没有对老夫人解释”,见端王又向着自己,一时大为为难。 苏夫人道:“王爷何必强人所难呢?何况这会儿也不是合适的时候,王爷还是……” 端王又急又怒:“今日我一定要见她!”竟看向苏夫人,双眸微红,带着怒意。 苏夫人浑然不惧,望着端王的神情,眼底隐隐地光芒闪过。 景睿见势不妙,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的王爷居然竟有了怒意,当下便道:“王爷莫急,母亲也不过是怕彼此见了伤心罢了,既然王爷关怀明媚,那就见上一面也无妨,只是……” 端王望着景睿,目光有探询疑惑之意。 景睿叹道:“只是明媚……此刻正……若是言差语错……还请王爷见谅。” 端王这才明白景睿是担忧明媚会言语冒犯之类,端王苦苦一笑:“世兄不必担忧,本王……本王见她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此刻对端王来说,不管明媚如何对他,他都不会生气,他满心愧疚,只想好好补偿她,偏偏天不从人愿,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只愿这一次相见,容他解释后……她会体谅他的心意。 景睿便唤了个小厮领着端王去见明媚,见人去了,才说苏夫人:“方才你为何对王爷那样说话……可知冒犯了他?” 苏夫人淡淡一笑,道:“是王爷先舍弃了景家跟明媚,又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呢。” 景睿见她态度转变,跟昔日的谨慎温和大相径庭,皱了皱眉,便道:“就算再不高兴,也要隐忍,毕竟他是王爷,也曾对我家有救命之恩。” 苏夫人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是啊,老爷说的对,我方才也是一时义愤,毕竟,峰儿才出了事……” 景睿也想到卫峰,虽然不怎么亲,但到底是个好孩子,也有几分难过:“这件事恐怕王爷也不知情,都是赶巧了,唉。” 苏夫人不做声,垂眸低头,想到方才同端王对峙,刹那之间,眼神都亮了几分。 端王被领着进了内宅,一路上无心他顾,只是往明媚居所而去,进了院落,听到里头寂然无声,丫鬟们接了通报,都来外头垂手恭迎王爷,却不见明媚。 端王无视他人,只问:“明媚呢?” 玉葫道:“姑娘……在里面。” 端王迈步要进去,玉葫道:“王爷,姑娘说……不想见……”一句话没说完,就给四喜一拉。 端王扫她一眼,也不做声,只负手迈步入内。 他径直进了里屋,左右看了看,伸手掀开帘子,转过屏风,却见明媚一身缟素,斜靠在椅子上,乍然一看,就如同玉雕的人儿一般,显得苍白脆弱,眸色淡淡微光,靠近了便会碎裂似的。 端王走到桌子边上,轻声唤道:“明媚……” 明媚不理他,仍是看着别处,端王上前,拥著她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明媚却仍不动,只是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沁出。 端王不敢用力,手抚过她的长发:“好孩子,苦了你了。” 明媚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流泪,真仿佛一尊无情无觉的玉人。端王感觉她身子微微发冷,便将她搂的略紧了些:“你弟弟的事,本王才刚刚听说……之前,委实不知道。” 明媚怔怔地望着他胸前的一团龙图,看了会儿,便闭了眼。 端王道:“若是知道,本王也不至于今日……不知道二郎跟你说了不曾,其实……这不过是暂时的,先把太后应付过去,等风平浪静了之后,本王……” “不必了。”明媚终于缓缓出声。 端王低头看她,却见她闭着眼睛,白玉似的脸颊上两道泪痕,委实心疼,又怜惜,低声问道:“明媚,你说什么?” “王爷……不必了,”明媚终于又说,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将面前的容颜看了会儿,“我跟王爷……本就无缘,不必……不必强求了。” “胡说!”端王着急,低低呵斥了句。 明媚却并不听,只继续说道:“王爷对我,也不过是……一场错爱,我本不值得……王爷如此相待,如今,是时候撒手了。” 端王双眸缓缓睁大:“你、你胡说些什么……”看着她悲伤欲绝之色,只道是因为卫峰之事让她心灰意懒,当下又温声安抚道:“本王知道你……伤心,可这些事本就非人力可及……你且好好地,保重自个儿……本王还记得你所说,要跟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且熬过了现在……” 明媚听到这里,嘴角颤抖不休,双眉一皱,便哭了出来:“不……已经是不能了!” 端王吃了一惊:“明媚……你……别哭了,别怕,本王在这儿,本王……现在不行,以后一定会实现这诺言。” 明媚揪着他衣裳,放声大哭。 从太子之事一直到现在,她不曾在端王面前如此失态,如此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如今,横竖她什么顾忌什么挂碍也没有了,所有憋在心中的委屈如数倾泻而出,可就算是泪都流干了,那痛心彻骨的伤心却是消不去。 端王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心神俱裂,从未有一刻让他觉得如此伤心,偏不能做什么,于是只好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就像是有一种感觉,只要他松开了手,她就不会属于他了。 门外,景正卿站在门口上,听着明媚的哭声,他闭了闭眼,又缓缓地吐了口气,负手抬头,看着远处天际,已近黄昏,天色半明半暗,依旧有寒气袭人。 卫峰事过后小半月,宫内头太后下旨,竟是把刑部蓝仲然蓝尚书的女儿蓝同樱,许给端王为侧妃。 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129 喂药 近来明媚病着,每日都要服药。 今日四喜去厨房拿了药回来,路过湖畔阁子,听到唧唧喳喳地声音,她放慢步子,无意中便听见几个丫鬟聚着说话。 一个说:“这可是怎么说?前一阵子还热热闹闹地,怎么这会子,表姑娘跟端王府亲事就告吹了,连跟二爷眉来眼去的那个蓝姑娘的亲事也没影子了……” 另一个接口说道:“要不怎么说天有不测风云,好不容易这府里要热闹起来了,又来了这一遭,难道是又有什么坏事儿要发生了?” “呸呸,别乌鸦嘴!可没有第二个太子来害人了。” 四喜原先是服侍景老夫人的,听了这三个声音,隐隐听出一个是二姑娘玉婉房里的,似还有一个是伺候老太太的。 因提起太子,自然便涉及那一阵子景府的“灭顶之灾”,没有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一阵嘘声过后,先前那个丫鬟又开口道:“别提那个,找死不成?只说这府里的事儿太也怪了,小公子又无端端死了,一连串坏事儿接着来,跟前些日子那风光可真是一个地一个天……” “怎么是无端端,小公子聪明伶俐,怎么会自个儿跑到湖边去,又怎么会落水淹死呢?”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有人推他不成?” 中间那发话的丫鬟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道:“这话我不敢乱说,只是我听看院子的小玲说起来,那天曾看见三爷跟小公子在一块儿呢……” 四喜心头一揪,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却听里头道:“什么?这难道是说……” “别乱说,毕竟小玲只是一说,具体如何不知道呢,何况就算在一起也没什么……对吧?” 大家伙儿一阵沉默,有人哼道:“总之辉三爷不是好的,罢了,不说这个。” 四喜听到这里,皱着眉,迈步要走。 却听又有人说道:“说起来,我瞧着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儿,平白无故地怎么王爷就不喜欢表姑娘了呢?却改那蓝姑娘去了?” “说起蓝姑娘……想来应该不是好的,才上京的时候,跟我们家那么热络,很多人都说是蓝家有意要跟咱们家结亲呢,不然无端端巴结什么?他们家老爷可是刑部的大人呢!” “这话很是,我上回看蓝姑娘跟二爷说话,啧,那副模样就不提了,且还跟表姑娘也姐姐妹妹地叫,那么亲热,谁知道一转眼,把两个人都诓了……” “倒也不能说诓骗,或许真不是无心的呢?只是咱们表姑娘真可怜,没了王爷,也没了小公子……听说最近病得都起不来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表姑娘看来也似是个没福的,身子向来就不好不说,还……” 四喜听到不好听的,眉头越发皱厉害了,想呵斥两句,转念间又压下这股火,低头看看手中的药,步离开。 四喜一路心事重重,回到院中,见整座院子静寂无声,仿佛没有人似的,委实冷清。 四喜进了里屋,五福迎了过来,道:“姐姐,可怎么办,得想个法儿才是,自从小公子出事,姑娘就没好好吃过饭,这两天是连药也不喝了。” 四喜叹了口气:“姑娘伤心呢,谁遇上这样的事儿也得想不开。” 五福垂头丧气:“那可怎么办?” 四喜说道:“咱们就好好地伺候着吧,老太太那边,都有些指望不上了,因为王爷退婚的事,老太太也伤心气恼着呢,也身子不舒泰了有段时候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都叹了口气,玉葫出来,便问:“药好了?” 四喜把食盒打开,取出药碗:“下回咱们屋里自己熬,交给他们,总觉得不放心。” 玉葫忙问:“怎么不放心,是有人说什么了?” 四喜面上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里屋,低低说道:“那些人,说什么他们忙,没功夫料理姑娘的药,且这药又费事之类……脸色很不好。” 五福听见,气地说:“这帮人竟敢这样?当初姑娘风光的时候,有什么好就先送来,现在要救命的时候,连药都不好好伺候了?我去骂她们。” 四喜道:“小声点,你想让姑娘听见了生气吗?这些欺软怕硬的小人那么多,你哪骂过来,平白又多得罪几个人。” 五福努嘴,四喜见屋里没有动静,便小声道:“还有另一件事,我跟你们说,咱们先前不是想小公子怎么无端端就失足落水了么?方才我经过水阁的时候,听几个人在那闲话,有人说,小公子出事儿那天,曾经看到过辉三爷跟小公子在一块儿……” 玉葫正捧了药去给明媚,听了这话,脚下一顿。 五福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他们随口乱说,”四喜对玉葫使了个眼色。 玉葫忙探头往里看看,见明媚回头往里卧着,一动不动,才摇摇头。 四喜就说道:“总之现府里一团乱,说什么的都有,这些还是好听的呢,那些不好听的,咱们若听见了,就算了,千万别回来说,免得给姑娘听见,她如今可是再受不起那些了……你猜我还听见什么?有人说王爷退婚这事儿,跟蓝家有关系,是蓝姑娘诓了咱们二爷跟姑娘呢。” 五福听到这里,却瞪大了眼睛:“还别说,我瞧着倒是有点,起初刚进京就往咱们府里跑的勤,莫不是探消息来的?” “罢了罢了,你听风就是雨,也不知道给人消火呢,反而只懂火上浇油,我不跟你说了。”四喜忙摆手。 这会儿玉葫进了里屋,便唤明媚:“姑娘……起来喝口药吧……” 明媚不动,玉葫唤了几次,明媚才道:“不喝,拿走。”声音儿极其微弱,也不回头。 玉葫正想再劝一会儿,外头四喜跟五福道:“二爷来了。”略带着一股喜悦。 前几天明媚总不肯吃药,也都是景正卿来劝着,虽不知他用什么法子,但总归明媚会吃上几口,因此丫鬟们见了他,便很高兴,像见了救星。 景正卿进了门来,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了,便对玉葫道:“给我吧。” 玉葫也无奈了,只好把药碗给他,景正卿叫丫鬟们退了,自己拿了药碗,便走到床边:“明媚,起来喝一口。” 明媚不理,不声不响地。 景正卿一手拿碗,一手便将她抱起来。 明媚这几日越发病弱,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景正卿将她拥入怀中,见她闭着双眸,便道:“乖一些,把药喝了。” 明媚缓缓睁眼:“你走开。” 景正卿道:“还记得前天我跟你说的话?你若这样,会让峰儿很不安心。” 明媚闭上眼睛,歪过头去:“我不想喝,你别逼我。” 景正卿道:“听我的话,喝一口就行了……” “你走开……”明媚有气无力地,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软软地撞了一下。 景正卿满心怜惜,摸了摸她微温的脸颊,近来越发清瘦:“你乖些,只要你听话喝一口,我就走了。” “你骗人。”明媚说了三个字,便又闭嘴。 明媚不想再跟他多说,也没有力气,以前他也总用这法子逼迫她喝药,她想让他点走,就也从了,然而他每次总要坐上半个时辰,喝了药,还要逼她再吃些东西。 起初想要应付过去,让他些走开就是了……可是总像是没有头一样反反复复。 明媚实是倦了,不想再听他的。 景正卿亲亲她脸:“乖明媚,这次不骗你……来喝一口,你不是嫌我在这儿缠着你么?不如你喝了药,有力气了,也好打我骂我,是不是?” 明媚听他哄小孩儿一般地哄着自己,便撑着说道:“打不过,你走开。” 景正卿见她铁了心,没法子,便端了药碗,自己先喝了口,又捏了明媚嘴,便喂给她。 明媚皱着眉,呜咽着,抵不住,不由自主地把药吞了。 景正卿逼着让她咽下去,才松开,说道:“自己喝,还是我喂?” 明媚皱着眉心,带着哭腔叫道:“很苦,不要喝不要喝……你滚……” 景正卿不由分说,又喝了一口,便如法炮制又喂给她。 明媚抬手,打在他身上,却又无力垂下,景正卿喂了一大口药给她,舌尖顺势缠住她,便吮吸起来。 门口处,四喜手中端着一盘子蜜饯,本要送进来,谁知正好看着这一幕,顿时惊得手足僵硬,不知如何是好,差点把一碟子蜜饯给扔了。 玉葫见她呆立,过来一看,忙把四喜拉到旁边去。 四喜脸色都变了:“这……这是……小葫,是我看错了么?” 玉葫也很是紧张,这事儿她是“屡见不鲜”了,因素来知道这位爷对明媚的用心,但是对四喜来说却是头一遭。 玉葫忙道:“你……你万别说出去。” 四喜心怦怦乱跳:“可、可是二爷怎么那么对姑娘……姑娘不是跟王爷……” 玉葫心中乱乱地,只想让四喜不要乱说。 玉葫正想要用什么方子让四喜牢牢保密,这边四喜自己想了会儿,竟抓住玉葫,惊喜交加说道:“不过、不过这样也好!” 玉葫吃了一惊:“什么?” 四喜道:“小葫,你想想看,如今王爷跟姑娘婚约解除了,二爷也没有婚约在身,若是二爷真对姑娘有意,那么……他们两个成了一对儿,岂不是也正好?” 玉葫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想到这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说:“可、可是……” 四喜心念转动甚快,说道:“姑娘现在这样,也全亏了二爷过来照料着,若是有二爷,姑娘会恢复过来也不一定……何况姑娘本来就无依无靠,若是真许给了二爷,倒真真是好!” ——连带她们这些丫鬟自然也有了好去处了。 玉葫见她不惊反喜,心中忐忑,只好叮嘱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我们不能出去乱说呀。” 四喜道:“你放心,这个自然不能说……要说,也是二爷跟姑娘去说,我们若是散布出去,恐怕反而坏事。” 玉葫见她如此清楚,才松了口气,便顺着说道:“四喜姐姐,还是你想的明白。” 四喜道:“我正愁这跟王爷婚约没了,以后姑娘怕是找不到好归宿了呢,若是二爷,那就再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两人说着,五福经过,便问:“你们说什么呢?姑娘喝药了么?”说着,就想去看看。 四喜赶紧将她一把拉住:“没什么,二爷正劝呢,你别去打扰,免得坏了……打扰了姑娘吃药。” 五福似懂非懂,只道:“哦,那我不去看便是了,只要二爷劝姑娘喝了药就好。” 而里屋,仗着明媚毫无反抗之力,景正卿也不再问她,只是连连把一碗药都喂着她吃了,又彻底亲了一遍,把她口里苦味都吮了去。 这样子倒不像是明媚吃药,而是像景正卿吃人一般。 明媚苍白脸上浮现一丝淡淡地晕红,伏在他臂弯里,只是低喘。 景正卿轻轻地抚她背:“好好地,再喝完粥。” 明媚喘着,低低道:“你不如……不如就弄死我干脆。” 景正卿笑了笑:“傻孩子。”也不把她扶起来,就着抱住的姿势,就叫玉葫。 玉葫进来,垂首道:“二爷有什么吩咐?” 景正卿才要说话,明媚道:“把他……赶、出去。” 玉葫为难,景正卿冲着玉葫摇摇头,便说:“去叫厨下熬一碗粥,要加些海参鲍鱼粉末,清淡些。” 玉葫忙答应了,心想有他吩咐,对厨房人说也好办多了。 明媚听了,气道:“不要,我不吃!” 景正卿将她搂入怀中,这会子谁也不避了,玉葫叹了口气,扭身出去了。 明媚叫不回人来,看景正卿手在跟前,便张口,咬在他手臂上,此刻虽脱了棉衣,衣裳还是有两三层,加上她没什么力气,自然不疼。 景正卿却知道她心里气苦,并不挣扎,反摸着她头发,道:“好孩子,你再难过,峰儿也是回不来的,不如把自己身子养好了,峰儿最大的心愿可就是让快快你乐乐地。” 明媚发狠咬着他手臂,闻言,泪便又涌了出来,顿时打湿了景正卿的衣袖,虽是咬着,牙关却松了。 景正卿叹了口气,把她抱入怀中:“其实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还有我么?我可是一直都在的,好明媚,别往坏地方去想,以后咱们好好地,成了亲,生了孩儿,你一定会很喜欢。” 明媚泪眼婆娑,含着景正卿手臂上那一块袖子,皱着眉无声地哭了。 这粥倒是费了些时间才送来,景正卿尝了口,见熬得很是火候,才又扶明媚起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明媚也不再抗拒了,默不作声地竟吃了半碗,才道:“不吃了,吃不下。” 景正卿见她吃了不少,才道:“那等会儿饿了,再叫他们做来。” 明媚垂眸静了片刻,说道:“以后不用你喂药喂饭,我自己能吃……你……没事就也别来了。” 景正卿道:“真的?只怕我一不来督促着,你又就什么也不吃了。” 明媚道:“我讨厌你那样喂我,不如自己吃。” 景正卿忍不住哈哈一笑,摸摸她脸:“那你可乖些,别让我看见偷懒,我可要变本加厉的。” 景正卿又坐了会儿,见明媚有些困意,便扶着她卧倒,拉被子盖好,把她头发捋顺了放枕边,又叮嘱说道:“以后也别窝在这屋里,见天好,就出去走走透透气,身子才会好些。” 明媚不答应,景正卿也不恼,轻轻拍拍她肩头,起了身。 景正卿出来外头,就又跟四喜说:“得空儿就劝姑娘出去走走,她如今心情不好,你们就多费心。” 四喜受宠若惊,忙点头:“二爷只管放心。” 景正卿又道:“以后去哪里,要什么东西,若是有人给脸子瞧,就说我说,谁若为难,回来告诉我,我修理他们。” 四喜一听,眼泪都要出来了:“好二爷。” 景正卿说完了,这才出门去了。 景正卿离开之后,明媚从床上翻了个身,睁眼问道:“小葫呢?” 玉葫从外头跑进来,到了床边:“姑娘,什么事儿?” 明媚把她拉过来,低声问道:“先前四喜……说什么峰儿、三爷……我没听清,你说,到底是怎么了?” 玉葫一愣,怕明媚多想有心不说,可到底于心不忍,就把四喜听来说了,说完之后,就道:“底下人的传言,不一定是真的,何况就算三爷跟小公子在一块儿,也委实不算什么,姑娘身子这样……可千万别先担心事了。” 明媚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你说的是,……我是得养养身子了。” 两人说到这儿,忽地五福从外头跑进来,见明媚坐着,便说道:“姑娘,我方才在外头,看到二姑娘跟蓝姑娘两个……仿佛是往咱们这边来了。” 明媚怔了怔,玉葫却先说道:“她们倒是走到一块儿去了……来干什么?若真是来咱们这儿,就说姑娘病着,……索性打发了,省得见了糟心。” ☆、130 求亲 从表面上看,蓝同樱取代了明媚进端王府的机会,且又让景正卿给“落了空”,玉葫作为忠心于明媚的人,自然不喜欢她。 明媚却道:“不是这么说,只是我如今一身狼狈,给人看了,也只是笑话,倒是不方便见的。” 这几日她为了卫峰的事伤心,弄得形销骨立,玉容失色,且也未曾从伤心里缓过劲儿来,更是谁也不想见,只有景正卿那样死皮赖脸地才能凑过来。 说话间,外头已经传来了四喜招呼人的声音,果真是蓝同樱跟玉婉来了。 只听得玉婉的声音,说道:“这屋里,好大的药味,妹妹还在吃药?” 四喜道:“可不是呢,每天都要喝几碗,这儿都熬不过来,还得到厨房里去熬。” 却听蓝同樱道:“我早就想来看看妹妹,一直都没得空,不知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在哪里?” 四喜道:“刚喝了药,在里头,怕是睡着了。” 玉婉道:“睡了?那我们不进去了吧?” 蓝同樱却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委实是想念妹妹了……不如让我看一眼她。” 玉婉听她这么说:人家一片好意呢,不好拂逆,便跟着往里边儿来。 玉葫听到这里,便起身想要去拒了两人,明媚却道:“别这样,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说话间,蓝同樱跟玉婉已经到了门口,便看向里头,玉婉见明媚醒着,便快走几步到了床边,代替玉葫扶她起身。 明媚咳嗽两声:“你别沾身,我身上病气重,怕对你不好。” 玉婉责怪道:“何至于,你也太小心了,你病着,该是我们照顾你才对,你反倒担心我们。” 这会儿蓝同樱过来,皱着眉道:“怎么才几天不见,明媚妹妹竟瘦成这样儿?” 玉婉跟明媚有些感情在,瞧着她手腕细细地不盈一握,眼圈就红了。 明媚道:“蓝姐姐怎么有空来了?” 蓝同樱望着她,说道:“这些天家里忙乱的很……”忽然打住,又说道,“我心里一直都牵挂着你,唉,你竟是好一些,也让我放心。” 明媚听她说“家里”如何,转念一想,就知道是忙什么,——跟端王府结亲,必然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应酬。——当初景府何尝不是这样忙碌的。 明媚淡淡一笑:“劳烦姐姐挂念了。” 明媚对蓝同樱却没什么记恨妒忌的意思,于明媚心中,其实早在太子之事后就觉得已经配不上端王了,只不过端王对她委实太好,才让她舍不得,后来景正卿那件事后……明媚算是死了心,一切任凭景正卿去,如今这个情形,可谓也是她求仁得仁了。 虽然说蓝同樱没成为景正卿的未过门妻子,竟成了端王的未来侧妃,——这件事着实让明媚讶异,但是在她心中却也觉得……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何况如今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 蓝同樱见她面色淡淡,不见悲伤,不见难过,便又说道:“妹妹你可安心,总要先把身子养起来才好,方才我去见过了老太太,老太太也寝食不安地,很是担心你呢。” 明媚道:“是我不孝,让老人家也跟着受牵连了。” 玉婉插嘴道:“你说什么!跟你没什么关系,峰儿的事不过是个意外罢了……至于其他的……也罢了,总之放宽心就是了。” 明媚点头:“我知道了……两位姐姐放心,等我好了,再坐陪吧,我这屋里头药味重,就不多留两位了。” 玉婉起身,蓝同樱也道:“既然如此,我改天再来看妹妹。” 明媚半欠着身,略点头。 玉婉跟蓝同樱两人离开之后,玉葫便道:“什么人,偏跑姑娘跟前说自己家里头忙,她们家忙什么谁不知道呢,这是来炫耀的还是故意给姑娘添堵的?” 明媚道:“别这样,蓝姐姐不是有心的,再说她家里忙也不一定是因为……” 玉葫说:“姑娘你自己心善心软,就看全天底下的人都跟自己一样似的!姑娘可防备着些吧,我瞧这个蓝小姐不是个好的。” 明媚微微闭了眸子,叹道:“是啊,这天底下并不全都是没有坏心害人的,我是该……”默默想了会儿,道:“我累了,且歇会儿。” 且说蓝同樱跟玉婉出外,蓝同樱便叹道:“瞧明媚妹妹,好好地一个美人,竟憔悴成这样,果真是上天所说的红颜薄命吗?看看她,我倒是觉得伤心起来。” 玉婉说道:“明媚妹妹的命着实有些苦……只不过,常言道苦尽甘来……或许以后是好的。” 蓝同樱露出担忧之色,对玉婉说道:“对了,方才当着人,我也没好意思说……也又怕惹得她不痛快,端王府解除了婚约,又跟我们家结亲的事,你说妹妹会不会心里怨我?” 玉婉想了想,道:“明媚是个懂事理的,不该就怨你,何况这事儿跟你也没有关系,都是皇家在做主不是?” 蓝同樱笑道:“可不是么,我不过是多心,怕妹妹怨在我身上。” 玉婉瞅了她一会儿,说道:“没法儿说,这个都是各人的命吧……当初都以为明媚是进定了端王府的,如今却哪能想到是这样?” 蓝同樱听出她话中有话,面色陡然一变,却仍装作若无其事地,反而笑道:“说的也是,我这也不过是定下了,将来能不能进去却也不一定呢。” 玉婉才知道失言,忙道:“蓝姐姐,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并没有咒你呀,我只是感慨明媚……” 蓝同樱笑着握住她的手:“好妹妹,我怎么会那么想呢?这不过是实话罢了,而且正如你所说,各人有个人的命呢。” ——蓝同樱明里说着,心里却冷笑:她的命自然不会像是明媚一样。 两人分别后,蓝同樱自回了府,想到玉婉所说的话,很是不痛快:“将来我入了端王府,甚至再往上……定要给你们景家些好看!到时候你们才知道我是谁呢。” 正在出神,蓝同柏却进来,见她发呆没看到自己,便凑过来,一把抱住。 蓝同樱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骂道:“怎么老是这样横冲直撞的,你在外面也这样儿?蓝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蓝同柏一笑:“我只在妹妹跟前这样儿。” 蓝同樱冷笑:“别说些好听的,你也长进了些吧……没想到,这进了京后,我倒是先订了亲了,你呢?” 蓝同柏皱了皱眉,不做声。 蓝同樱道:“说起来,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怎么连太后也看中了是我呢?这冥冥之中倒像是有人在相助我似的。” 蓝同柏笑道:“别急,这个父亲那边自有消息。” 蓝同樱想了会儿,便笑道:“罢了,大概是神明庇佑……不管怎么样,如今我的心里可是极痛快的,今儿去见了那个小贱人,瞧她那个病恹恹地模样,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全无半点丽色,我心里才算舒坦了。” 蓝同柏蹭着她,便道:“妹妹舒坦了……能不能就让我也……” 蓝同樱轻轻地打了他一下:“如今你给我收敛些……”转头看向他,望着蓝同柏的脸,又想:“也是时候该让父亲给你张罗一个人家了,不然,妹子嫁了,你还没成亲,不像话,京城内是非多,免得给人非议。” 蓝同柏复又皱眉:“有什么人家?能比得上……” 一句话没说完,蓝同樱忽地目光一亮,旋即笑道:“有了有了,现成的就在,我怎么忘了?” 蓝同柏问道:“妹妹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懂?” 蓝同樱笑得踌躇满志,望着蓝同柏,双眸亮烁烁地,道:“今儿有个人堵了我一句话,让我很不高兴,如今想想,这个人,岂非正好许给哥哥……” 蓝同柏好奇:“是谁,如此大胆敢得罪妹妹?” “不妨事,”蓝同樱笑道,“若此事真成了,我的仇,就落在哥哥手里替我报就是了,哈哈……当真妙计,算来竟也是一举两得,即刻跟父亲商量去!” 蓝同柏不知她说的到底是谁,便道:“好妹妹,你也给我透个信儿,万别给我安排个丑若无盐的货色来。” 蓝同樱笑着在他脸上轻轻拍拍:“我疼哥哥呢,自然要给你安排个花容月貌的世家小姐……有的你受用呢。” 数天之后,蓝府竟派了人来景府提亲,说的是蓝家大公子跟景府二姑娘玉婉的亲事。 苏夫人得了信,自然要跟玉婉商议,便叫人去传她。 玉婉闺中听了这个消息,正又惊又喜不知所措,这蓝公子她也是没有见过的,只是看蓝同樱生得如此出色,恐怕蓝公子也是个金玉般的人物,何况蓝家是官宦之家……教养出来的公子能有多差? 只不过玉婉先前心仪的却并非是蓝公子,而是云家三郎,同明媚昔日打趣里也曾提起的。 然而云家对景府竟没什么意思……玉婉又不好自己提起。 如今这桩现成的亲事撞到眼前,玉婉忍不住彷徨起来。 玉婉的年纪也不小了,当初看着玉姗入宫,明媚定亲,她自己也是极为忐忑,可现在事到临头,这心却越发紧张了。 因此当苏夫人把玉婉叫了来问的时候,玉婉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苏夫人见她垂首不语,就问道:“你觉得如何?” 玉婉便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母亲跟父亲觉得如何?可问过老太太的意思?” 苏夫人道:“你父亲倒是觉得……蓝家跟咱们还算是门当户对的,先前本以为你二哥哥能娶蓝小姐,如今……他家的公子娶你,倒也是一桩美事。” 玉婉听大人们同意,她的心中不免一动。 苏夫人又道:“至于老太太那边……近来因你明媚妹妹的事儿,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先前去问过,老太太不置可否……大概也有些答应的意思,而且近来府中如此不太平,我跟你父亲倒是想着要有一桩喜事,好歹算是冲冲喜……” 玉婉听到这里,脸颊便红了,只在答应跟不答应之间徘徊,其实也已经有七八分答应了…… 正在此刻,却外头却有人道:“二爷来了!” 苏夫人闻言,欢喜笑道:“大概你二哥哥也听说了这件事,正好问问他的意见,他经常在外头走动,想必是见过这蓝家大公子的,有他的话,咱们的心就踏实了。” 玉婉也很是依赖景正卿的判断力的,当下也满怀期待。 这会儿,景正卿从外头进来,苏夫人招手叫他过去:“你来,正要找你。” 景正卿却并不上前,反而在地上单膝跪倒:“孩儿有话跟母亲说,万请母亲成全。” 苏夫人见他行此大礼,诧异问道:“什么事?” 景正卿抬头,望着苏夫人,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想娶明媚为妻,请母亲一定要答应。” 苏夫人乍然听了这一句,整个人像是五雷轰顶,震得浑身都僵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玉婉在一边也如雷惊了的孩子,目瞪口呆,灵魂出窍,这会子把自己要担忧的事儿也都给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心中轰乱一片,于六神无主里只想到一句话:“二哥哥……二哥哥疯了!” ☆、131 不娶 景正卿一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夫人这边只是开始而已。 “母亲,我要娶明媚为妻。”景正卿不疾不徐地说道。 苏夫人反应过来,霍地起身:“你、再说一遍!” 景正卿望着她:“母亲已经听清楚了。” 玉婉也跟着起身:“哥哥,你发疯了么?怎么竟忽然想……” 对玉婉来说,自从明媚入府,不知不觉就当明媚是亲人了,玉姗入宫后,明媚的位置,像是她亲生的姐妹,因此在她眼中,景正卿对明媚,自然也是跟自己一样,乃是兄长关系,忽然间听到这一句,真真受惊匪浅。 玉婉百思不得其解,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之间愣了愣神。 玉婉忽然想起一些很细微的场景细节来。 譬如明媚才来不久后,那一场酒醉。 她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睡着的时候,朦朦胧胧之中看到明媚摇摇晃晃起身,显然也是醉了,喃喃地还不知念叨什么。 玉婉当时笑笑,只觉得好玩之极。 她眼睛半睁半闭,睫毛掩映,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一样。 正看明媚倒在地上,她心想要不要过去扶她一把时候,却见有一道人影大步进来,先是看她一眼,而后竟是目不斜视地往明媚身边走了过去。 酒力发作,玉婉浑身不能动,却依稀看清楚那个人……是她二哥哥,景正卿。 奇怪的是,她似乎看到景正卿将地上的明媚抱了起来,而且还……仿佛亲吻她的脸一样。 玉婉皱着眉看了会儿,酒力越发上涌,眼前的所有都开始摇晃,模模糊糊中她想:果真是醉得厉害了,竟生出这些幻象来。 以至于后来她完全都不记得这件事。 此一刻,才乍然回想起来,原来那并非是梦,而是初真实。 另外还有那一次,腊八吃粥,他们在雪地之中,景正盛跟她说话,那边上景正卿背对着自己,跟明媚…… 玉婉心怦然乱跳。 苏夫人凝视景正卿,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景正卿回答:“母亲,孩儿想很清楚了,才敢来跟您说。我很心仪明媚妹妹,母亲其实一早也知道,如今端王取消了婚约,妹妹无依无靠,而我又无婚约在身,儿子思来想去许久,才肯前来向母亲开口,万请母亲成全。” 苏夫人见他神情果决,言语沉稳,她心头发凉,忍不住后退一步。 玉婉起身:“二哥哥,你真一直都……都喜欢明媚?为何我不知道?为何你还说母亲一早就知道了?” 景正卿道:“婉妹,你可记得上回父亲打我的事?其实不是为了明媚的丫鬟,因为我对明媚早有那种心意,被明媚察觉,惹得明媚很不高兴……这事儿给老太太也知道了,父亲才狠狠地打了我。” 玉婉呆若木鸡:原来此中竟还有这样一件事,这样说来,倒也可以解释,景睿不至于因为区区一个丫头而对景正卿大动干戈,如果说是因为明媚,倒是很合情合理了。 但是景正卿这么说,却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也算是向苏夫人跟玉婉说清楚,这件事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明媚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免得让苏夫人跟玉婉以为,是明媚勾引着他如何如何。 景正卿又道:“这几天峰儿又出了事,明媚伤心欲绝,我看着她的样子,自己也难过得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心意跟母亲说了……” 苏夫人呆立半晌,才说道:“这怎么可以!” 景正卿反问道:“如何不可?” 苏夫人镇定了会儿,才开口道:“你不是不知,老太太心里,总要把明媚丫头许配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家,正好端王有意……这才遂了心愿,没想到又出了这件事,你何必又来添乱,再说你,你的婚事岂是儿戏?你也算是贵门子弟,好歹也要娶个门当户对的,明媚丫头人物自是一流,只可惜……” 景正卿冷笑道:“只可惜家世不好么?当初嫌弃陆家欧家配不上咱们,结果遭了事,正要青眼相看,欧家却又看不上咱们了!后来来了个蓝尚书,便一门心思想婚配,没想到人家也思谋着高枝儿去,母亲,叫我说,凡事不必想着十全十美,何况我们景家,并非一般人家,权势也自是有的,但是朝局变幻不定,有时候说翻船就翻船,又何必总想着盘根错节地锦上添花?只怕求荣却反而不得荣!” 苏夫人听了这几句话,脸色又白又黑:“你、你胡说什么!” 景正卿道:“母亲容禀,儿子这是真心话,——只因为如我们家这样的世家都是一样的想法,想借着姻亲关系扩大势力,却不想到尾大不掉,因只想借助裙带关系保持荣华威势,如此不思长进,才纵容底下子弟生出纨绔心思,个个毫无斗志,毫无进取之心,但是对我来说,我不稀罕我将来的妻室是什么出身,就算是郡主公主,也不放在眼里,横竖儿子自己有出息,懂上进,靠着自己双手成就一番事业,才是真本事!” 玉婉听了这一番话,浑身微微一震。 苏夫人皱着眉,心乱如麻:“你说的容易,但你出身贵族,也该知道人在其中身不由己道理,难道家里头为了家族荣耀要为你做主安排,你却不从?你毕竟也是景家嫡子,逃不脱你身上的责任。” 景正卿道:“责任?荣耀?说起来,当初玉姗姐姐入宫,我就该劝住,不然,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局面……当然了,在无知的多数人眼中,却依旧是荣耀之事,景家的女儿在宫里为贵妃呢!何等不可一世?却不知道里头的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也只有姗姐姐自己知道。” 苏夫人语塞,颤声道:“住口!怎么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玉婉咬了咬唇,几分不安。 景正卿却又继续道:“又说婉妹妹的亲事,照儿子看,还是回绝了蓝家为妙!蓝家刚一上京,借着茂二哥的名头跟我们相好,惹得咱们也一团儿热,后来,却虚晃一枪,如今蓝同樱许给了端王,却又叫蓝同柏来娶婉儿妹妹,若他们真有这个意思,早在端王定了蓝同樱侧妃之前就该定下,为何要等蓝同樱的事尘埃落定才来要婉儿妹妹?——此中当然有他们自己的计较,或许是怕得罪了咱们,特意来笼络……总之,真真是两头都搭好不得罪!而婉儿妹妹不过是他们算计附加之物罢了!” 玉婉脸色微微发白,胸口起伏不定。 景正卿道:“我们家如今只看到蓝家的显赫,自家却在低落之中,故而人家一来求亲,就动了心意……真真当局者迷,还是清醒些细想罢了。” 苏夫人听到这里,怒道:“住口!你自己说自己的事也就罢了,竟也来说婉儿的事!难道在你看来,沾着高门大户就没有好事?只有你明媚妹妹才是好人了?” 景正卿道:“明媚妹妹在府里住了这许久,是什么脾性,认得她的人都一清二楚,我自然也明白,我自来爱她,到现在也是如此,端王定了她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她无牵无挂,儿子一定要争这一争,说句不孝的话,若此生得不到明媚为妻,儿子宁肯终身不娶!” 苏夫人听到这里,倒退两步:“天啊……”捂着胸口,倒在椅子上。 玉婉忙去扶住:“母亲!”又回头看景正卿:“哥哥,你别说了……竟什么胡话都说出来了,你把母亲气出个三长两短又怎么好?” 景正卿这才不言语,苏夫人慢慢喘息,隔了会儿,问道:“你来求娶明媚……这件事,明媚可知道?你对别人……可说过?” 景正卿道:“这件事母亲是头一个知道的,对明媚也不曾说过,她还不知情。” 苏夫人目光闪烁,不再言语。 玉婉急忙道:“明媚那个性子……怎么会答应?二哥哥,你就不要痴人说梦了……就算你爱她,她不愿意,也是枉然。” 景正卿却不慌不忙,说道:“明媚是个听话的,当初定给端王,她也自是什么也没有说,全凭老太太跟长辈们做主,如今她亲人都无,无依无靠,还能说什么?何况我以后自会对她极好,她自会知道我是好的。” 玉婉听到这里,就不再说什么。 苏夫人叹了口气,却骂道:“孽障,孽障,你好歹是大家子弟,为何把自己说的如此落魄可怜,只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你……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我们着想,忽然之间冒出这个说法来……” 景正卿道:“母亲先前也很疼爱明媚妹妹,如今端王取消婚约,此事已经成为京内笑谈,也没有什么人家等闲就敢来娶妹妹,难道就让妹妹一辈子耽误下去?合该是要成全我,母亲,求您答应,儿子也只这一个毕生心愿了。” 景正卿说着,跪了两腿,伏身低头,在地上磕了个头。 苏夫人听到重重地一声,心头一揪:“你起来!不许磕那头!” 玉婉也怕,忙过来扶住景正卿:“二哥哥,你也照料照料自己的身子,你先前受刑一身伤,这才好多久!” 苏夫人听到这里,又疼又气,便捶胸顿足,流下泪来:“天啊,这叫我……” 景正卿仍跪在地上:“我要说的话,都跟母亲说了,母亲也自知道,我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我头一个来找母亲,也知道知子莫若母,母亲是疼儿子……也是想让母亲站在我这边的意思。” 苏夫人听了这几句,泪落得急:“你既然知道我是疼你的,为什么偏说这些伤人心的话?” 景正卿道:“别的事,一千宗一万宗,都听母亲的,但是明媚,我是要定了,我只求这一件。求母亲就成全了我,让我娶一个自己心爱的人。” 苏夫人无法说服景正卿,也无心再说玉婉的事,沉默许久终于挥挥手:“你们先出去,且让我清静会儿。” 玉婉起身,景正卿也缓缓起身,苏夫人又道:“此事先不要跟别人说!” 景正卿却又道:“求母亲万万站在孩儿这边,也快快地跟父亲商议……若是让我去跟父亲说,也是使得,只不过孩儿想先让母亲知道。” 苏夫人身子一颤,微微看向他:“我自会跟你父亲商议的,你……先去吧。” 玉婉跟景正卿两个出来,玉婉转头看他:“二哥哥,你真……对明媚动了那样的心?” 景正卿道:“我一向喜欢她,只是她素来不爱我罢了。如今得了机会,我自要抓住。” 玉婉叹道:“只怕不容易,母亲素来疼你,如今都很是为难,父亲那边可想而知,还有祖母……” 景正卿说道:“纵千万人吾往矣,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若是家里人不答应,我宁肯带着明媚出去。” 玉婉张口结舌:“你真疯了!这样的话也说出来!” 景正卿道:“你瞧妹妹如今那样,若不换个地方好好养养,又怎么成?” 玉婉盯着景正卿,像是头一次认得了这位二哥。 景正卿见她呆呆地,便笑道:“行了,你不必替我担心,我不做则已,如今要做了,便势必要成。” 玉婉无法,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懂你们了,罢了,我也管不了,也不管。” 景正卿笑了笑,又道:“对了,蓝家的事,母亲问你?你答应了?” 玉婉皱眉:“我、我也不知道……本来……自然是想听父母做主。” 景正卿正色道:“你且好好地想想吧,终身之事,不可儿戏。” 玉婉呆了呆,问道:“二哥哥,你方才说姗姐姐……莫非姗姐姐在宫里……不好么?她都有了身孕了,又深受皇恩,何等……” “你当那是个什么好地方?只有进去了才知道……”景正卿负手冷笑,“那不过是外头风光罢了!姗姐姐是有苦不能说,故而我说……你别等到了她那一地步的时候才后悔。” 玉婉叹息,也很心烦:“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景正卿看她一眼:“不如你先拖着,我叫人再仔细打听打听蓝同柏的为人……” 玉婉点了点头,道:“那也好,就有劳二哥哥了,对了,你行事……可要小心,你去母亲那说了,估计很快府里都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波澜呢。” 景正卿道:“行,我知道了。” 两人分别,玉婉缓缓走了几步,本是想去看明媚,想了想,又摇摇头,还是自己回屋去了。 这几日明媚如时吃药,吃饭,身子缓缓恢复,已经能在院子里走动。这天,明媚便道:“我想出去,玉葫陪我走走。” 玉葫忙取了披风,便陪着她出了院子。 两人沿着廊下往前走,走了会儿,玉葫觉得不妥当,见前头仿佛要到了卫峰出事的湖畔了,玉葫便有心想拐过去,免得给明媚看到,触景伤情。 谁知明媚道:“前头就是那湖了么?陪我过去看看。” 玉葫打了个哆嗦:“姑娘,还是别……” 明媚道:“看一看,也没什么。”玉葫只好硬着头皮,陪着明媚一块儿往那边去。 这一片湖,因湖畔有绿柳依依,边沿也曾种植各种花草,因此不像是对面一样有栏杆护着,此刻冬日将近,地上有些细细的草芽冒出来,柳条儿却依旧是铁灰色。 其实湖边距离旁边路有段距离,也不知卫峰是怎么失足掉进去的。 明媚放慢步子,缓缓地一步一步走过那栏杆边上,渐渐地把这一侧湖畔都走遍了。 抬眸望着那一池碧绿,明媚淡淡道:“累了,让我坐会儿。” 玉葫道:“姑娘,这儿石头凉,还是别坐了。” 明媚置若罔闻,自顾自拉了拉披风,便坐在那石头上。 玉葫忙虚扶着她,心里忐忑。 明媚却转头看着那水,看那风吹水波涌动,一阵阵扑面地凉,明媚心中不由便想:“峰儿落入水中,必然是极为惊慌,水那么冷,他一定是怕极了,可是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人相救……” 明媚也有过落入冰河的经验,一瞬心悸,就仿佛落水的不是峰儿,而是自己,那种无助的感觉无比真切而强烈。 刹那眼角的泪儿沁出,明媚脸色越发雪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玉葫忙道:“姑娘,这儿风大,咱们回去吧。” 明媚才要回答,目光一闪,忽地看到前边不远,有个人影出现,正也在眺望这一片湖。 明媚一怔,眯起眼睛看了看,问:“那不是辉三爷吗?” 玉葫转头:“果然是……” 明媚起身,一拉披风,往前走去,双腿坐了会儿,有些凉凉地发麻,眼前也阵阵发黑,玉葫忙将她扶住。 两人沿着湖畔往前走,那边景正辉望着湖面,仿佛出神,忽然听到脚步声,一转头看到明媚跟玉葫,当下居然倒退了一步,是个要拔腿跑掉的姿势。 明媚一看,扶着玉葫手一紧,面上却露出淡淡笑容,出声招呼:“原来是辉三爷……” 景正辉本欲走开,见明媚含笑招呼,不由地便住了脚。 ☆、132 首肯 两人对面站了,景正辉便看明媚,却见她玉容清减,双眸秋水,一身素色披风,里头同样素蓝裙子,水畔站着,委实不染凡尘,翩翩欲仙。 景正辉便道:“原来是表姐,给你见礼。”声音略有些粗哑。 明媚道:“不用客气,我素来跟三爷见得少,才这样见外,跟婉姐二哥哥他们,都是极熟悉了,平日没有这么多礼。” 景正辉见她声音又低又温柔,便也微微一笑:“是啊,我跟表姐见得极少。” 明媚叹了口气:“按理说我跟三爷应该也是亲近,先前峰儿在的时候,跟三爷同在书塾里,互相照应……” 景正辉听了,脸色微微一变,见她面上浮现忧愁回想之态,却忍不住道:“是呀。” 明媚也笑了笑,回头看他,随意似地问道:“是了,三爷,峰儿出事那天,他本该回夫人的住处,没想到竟跑来这里……你跟他一块儿下学,可知道他为何跑来此处了?是不是跟谁在一块儿?” 景正辉一惊,竟不敢面对明媚双眸,目光移开去,终于说道:“我……跟卫峰其实不算太过熟络……所以……不知道。” 明媚面露失望之色:“是么?对不住三爷啦,因峰儿不在了,我十分想念他,见到你,就忍不住也想到他了,很想多知道些他的事,倒是烦扰了三爷了。” 景正辉见她言语好听,便道:“没什么,表姐别多心……”看着明媚略带伤神的模样,便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表姐还是想开些……” 明媚掏出帕子,在眼角擦了擦,才又望着景正辉,道:“三爷说的是。” 两人说了这会儿,就见远处有个小丫鬟远远地过来,看到景正辉,就叫:“三爷,三爷,回来了。” 景正辉回头看了眼,对明媚道:“我娘派人叫我了,我得回去了。” 明媚道:“既然如此,三爷请回吧……改日有空再说话。” 景正辉望着她的脸,情不自禁的答应:“好。” 景正辉去后,玉葫便看明媚:“姑娘,怎么跟他说这么多话?” 明媚目送景正辉身影远去,淡淡说道:“还记得你听四喜说的吗,有人看到那天……是三爷跟峰儿在一起?” 湖畔风吹来,玉葫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姑娘、姑娘的意思是……” 明媚口吻有些冷漠,说道:“峰儿很乖,素来听我的话,我常常叮嘱他,不许他四处乱跑,不许惹事,一些险要的地方都不准去,他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这个地方?就算是过来,又怎么会靠得水边那么近?峰儿是死了,死者不能复生,但是我不能叫他死的不明不白。” 玉葫呆住,明媚眼中涌起一层泪来:“我身边就那么一个亲人了,老天都要把他夺走,可真真叫我……很不甘心啊。” 玉葫竟不能做声,只觉得明媚话的语就像是风刮着冻得僵硬的冰块,散发着缕缕的冷意。 明媚却又说道:“回去后,你就假装不经意的,去跟五福说……叫五福打听着点儿,去问问那个叫小玲的丫鬟,是不是真看到了……这儿地方如此大,或许不止一个人看到什么,暗暗地,打听清楚。” 玉葫张口结舌:“姑娘……你是想……” 明媚道:“你素来机灵,又对我忠心,这一点事,不至于干不成,只记住别张扬得人皆知,有什么消息就回来跟我说就是了。” 玉葫垂头:“我知道了姑娘,我会去打听。” 景正卿跟苏夫人说过之后,苏夫人想了一整夜,次日便把景睿叫来,终于跟他摊牌了。 苏夫人也知道景正卿的性子,只怕越是拖着,藏着掖着,越反而适得其反,毕竟要找方法解决…… 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想想,苏夫人私心想:这件事似乎也没那么难叫人接受。 景睿一听苏夫人转述,也自震惊,头一个反应就是:“不成不成!” 这种反应自也在苏夫人预计之中,便道:“我也说不成,可是卿儿意思已决,我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景睿气道:“都是你从小娇惯。” 苏夫人道:“我娇惯过他?我若是娇惯,就不至于让他自己去当武官打拼了,谁家孩子有这么娇惯的,外头冲锋陷阵弄得一身伤,几次生死不知?” 景睿哑然:“你这是跟他一块儿来气我吗?” 苏夫人:“那你要怎么办?再打他一顿?他身上伤已经是够多了,你若再动他一根手指,我就立刻死了!” 景睿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要跟我商议,还是也要跟他联合起来逼我?” 苏夫人道:“你听我说,我只是没有法子了,故而来跟你商议,我只要你别先着急上火暴跳如雷的,若是能找出妥帖的解决法子,岂不是好?” 景睿这才按捺下来,冷静想了想:“这孩子怎么竟忽然要娶明媚?上回的事,我还以为他年青不懂事,才打他一顿小惩大诫,难道现在他还记挂着?” 苏夫人便把昨儿景正卿说的那些话:什么裙带,什么世家,什么自己建功立业……又终身不娶之类,如数都说给景睿听了。 景睿听了这些话,简直像是有人在他身上四处放火:“这个畜生,当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吗?他若不是生在景家,能有……” 那一句“能有今日”没说完就打住了,仔细想想,景正卿如今的官职,还真不是靠着家世得来的。 景睿便转了话头,说道:“好,就算是他有志气,说的有道理,我只跟你说,明媚是端王看中的,虽然取消了婚约,但毕竟有过这么一段,且当日端王来,你也是看到了,王爷分明对明媚还是有情……因着这个缘故,明媚此后的婚事都成问题,没有人敢夺王爷之好,如今让你儿子来娶?” 苏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想过这个,卿儿也想过,他还说正是因为王爷定过,无人敢娶,他才要呢。” 景睿磨了磨牙:“你这儿子,脾气也太古怪了些,自从太子之事,他在王爷跟前很是亲近很受重用,我自也高兴,如今王爷对明媚余情未了,他是懂得的,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又……你叫王爷会怎么想?你觉得王爷以后会怎么对他?” 苏夫人想着这个问题,忍不住笑了笑。 景睿一眼看到:“你还笑?” 苏夫人道:“孩子大了不由娘……我只笑你说他脾气古怪罢了,他还不是你儿子,脾气如何,也是随你们景家。” 景睿气得口不择言:“我看他这浪荡的性情,倒是像你们苏家,你弟弟苏恩,不就是这样?” 苏夫人翻脸叱道:“怎么东拉西扯说到这上头,你现在是想说什么?是说儿子,还是说我们苏家?” 景睿自知失言,气愤的停了口。 两人一阵沉默,苏夫人说道:“老爷,不是我说,卿儿这终身大事,咱们是得仔细想想了,我听婉儿跟我透露口风,卿儿这会,是铁了心了,他竟跟婉儿说,若是家里不答应,他宁肯带着明媚离开府里。” 景睿叫道:“什么?这是什么话?” 苏夫人又叹了口气,道:“你儿子是做得出的。” 景睿张了张口,往外走了几步,苏夫人道:“你去干什么?” 景睿道:“我要去教训这个不孝子!” 苏夫人叫道:“你回来!你这样贸然去,有害无益!” 景睿生生停了脚:“那你叫我怎么办?” 苏夫人起来,把景睿拉了回来:“其实,咱们两个私底下说,就算是让卿儿如愿,倒也不是坏事。” 景睿用力把胳膊拉回来:“你竟说这话!” 苏夫人道:“你想想,明媚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却聪明,若不说家世,倒也很配卿儿,而卿儿的婚事一向是好事多磨,先是陆家欧家那些,都不成,后来蓝家,也又吹了,或许这真是他们的缘分。” 景睿斜眼看她,道:“就算你我都答应也没有用,你当母亲会同意?” 苏夫人说道:“老太太的确不一定会答应,但是因为端王这件事,伤了老人家的心……未必没有一丝机会,再说,你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老太太平日也疼卿儿,不如,就跟老人家说了这件事,她老人家或许有主意……总比我们两个在这儿憋着强。” 景睿也是真没办法了,这个儿子,打又打不得,说也说不听。 跟苏夫人商议这阵儿后,又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去跟景老夫人说了。 景睿跟苏夫人两个忐忑跪地,一边请罪一边说了景正卿的打算。 令两个惊讶的是,景老夫人并没有预计之中的暴怒,而是一阵沉默。 景睿偷偷跟夫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了:莫非是被气晕过去了? 正胡思乱想,却听得头上景老夫人道:“你们两个是怎么想的?” 景睿忙道:“儿子觉得……卿儿实是荒唐,竟这时候异想天开,本来不愿来打扰母亲,但是、但是儿子委实没有别的法子,只求母亲做主。” 景老夫人听了,便道:“卿儿既然敢说出来,恐怕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 幽幽地就叹了口气:“没想到,当初那一顿打,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只是……谁能想到明媚跟王爷的事竟能……罢了。” 景睿跟苏夫人怔怔地,听景老夫人道:“你们两个且退下,让我想想……” 两人忙起身告退,出了大屋,不知究竟如何,只好惴惴不安地先去了。 景睿两口儿去后,景老夫人沉思许久,终于唤了丫鬟琳琅,道:“去看看明媚,若无事就叫她过来。” 琳琅答应,便遣人去。不到一刻钟功夫,明媚便来了。 景老夫人抬眸,望见明媚自门口处走来,近来她大病一场,但是人却比之前要高了些似的,毕竟是长了。 景老夫人道:“不用行礼,你过来。” 明媚只好起身,上前坐了,景老夫人打量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只觉得微微心酸。 明媚问道:“外祖母叫我来有什么事儿?” 景老夫人摸摸她脸,目光闪烁不定,隔了会儿,才说道:“你正卿哥哥跟他娘说,要娶你。——这件事你可知道了?” 明媚怔了怔:“二表哥……并没有跟我说过。” 这几日明媚恢复了饮食,景正卿却不往她院子去了,让她很有些暗中诧异,如今见景老太太提起这个,才恍然明白:那个人是避嫌。 景老夫人看着她诧异的神情,叹了声,说道:“好孩子……你的命为什么竟这样……”欲言又止,只是轻轻摇头。 明媚垂眸,静静说道:“外祖母万万别为了我伤心,我也已经想开了……就谁也不嫁,守着外祖母,等您百年了,我或者去庵里,或者也随着您去,倒也是好的。” 明媚说甚是平和,就像是在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景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就觉得眼酸,忙掏了帕子擦泪:“罢了罢了,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你也别说这些!” 明媚垂眸,不言语。 景老夫人擦过了泪,又沉默了会儿,才又说道:“卿小子这话,若是放在之前,我必然狠狠地打他,但是此刻,倒也是好的……” 明媚吃了一惊:“外祖母……” 景老夫人道:“我原本想让你有个好造化,没想到偏偏老天弄人,让我一团欢喜成了空……你说你想开了,我偌大年纪,如何又想不开?如今,别的且不去筹谋了,只要你有个好归宿,比什么都强……跟王爷的亲事取消了,等闲人家,也难有敢娶你的,倒不如给了卿小子,他……却是个能撑起来的,且他心爱你,必然会对你好……知根知底,却比给了别人强。” 明媚越发惊了,没想到景老夫人竟会答应如此之快,又想得如此之多:“外祖母,我、我不……” 景老夫人握住她手:“傻孩子,其他的话,别说了,你才十几岁年纪,正是一朵花开的时候,又不是我这种土埋半截的,既然没有缘法去拼那青云上的富贵,且就好好地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福气……有卿小子疼你,我……也是放心。” 老人家含泪说了几句,明媚忍不住也涌出泪来:“外祖母……你别这样说,我心里……”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难过?”景老夫人叹了声,又道,“但是那难过,毕竟也只是这一阵子,以后你经历的事情多了,有些事也就渐渐淡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呀……好孩子,听我的,且别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了。等你出了孝期,我做主,把你许给卿小子吧。” 一语,尘埃落定,明媚心中一片空白,然后却又伏在老太太膝上,痛哭出声。 景老夫人摸着她的头发,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一会儿,且都不说了。 经过老太太首肯,明媚会嫁给景正卿的消息顿时在景府炸了出来,上下人等议论纷纷,喜的喜,忧的忧……这消息很快便也传扬了出去,端王府自然也耳闻了。 端王听了这消息,起初是震惊加十万分不信,命人打听确凿之后,心中冰凉,马上叫人去找景正卿即刻来见。 ☆、133 在怀 端王之所以肯答应暂时取消婚约,大部分是因为听了景正卿的那番劝说。 端王在下了决心之后,也曾跟他说,让他替自个儿同景老夫人知会一声,言明这婚事并非是他所愿,只是暂时应付太后而已,希望老太太谅解。 谁知道后来竟发生了两件致命之事,宛如压在骆驼背上的稻草,一就是卫峰的死,第二就是端王府同蓝家结亲。 只是对端王而言,景正卿是最懂他的意思之人,这偌大京城乃至天下,端王也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说出了自己对明媚是何等的不舍。 何况端王从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可偏偏是在这个关头上,竟在景正卿身上出了意外。 景正卿下马入府,进内堂拜见王爷,端王坐在桌子后面,面静如水,垂眸沉思,听他见礼,才抬起双眸来。 此时此刻,端王觉得自己是否该从另一个方面去看面前这位“景家二郎”,但是……倘若一从那不好的方面去想,先过不得他自己心头这一关,甚是难受。 端王静静望着景正卿,却见他是跪在地上的,端王心中意乱,也没往别处想,只淡淡道:“免礼。” 景正卿却跪在地上:“下官不敢起身,还请王爷降罪。” “你……这话从何而起?”端王沉吟,这才留意到。 景正卿道:“恐怕王爷今日叫下官来也是为了此事,下官自知罪无可赦,求王爷降罪。” “你……”端王忍不住心头一凛,身子也坐的更直了些,凝视下头景正卿:“你这话,是何意思?” 景正卿道:“正是下官跟明媚……不日成亲之事。” 端王一听,整个人魂飞魄散:“你说什么?都要……不日成亲?” 景正卿道:“正是。原本王爷对明媚一片情意,只不过……因为被迫解除婚约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议论纷纷,实在在我意料之外,而且加上卫峰之事,对明媚打击甚大,上回她竟吐了血……虽然我曾暗地里说起王爷的心意,可是明媚却已经心灰意懒,甚至屡有寻死之意……” 这一句话却也并非说谎,明媚的确病着,而在之前她寄居无尘庵的时候,也的确有过这个念头。 端王坐在椅子上,遍体冰凉。 景正卿道:“又因为蓝家之事……原本我家里很有意思跟蓝家结亲,让我娶蓝家小姐的,谁知道阴差阳错,宫里头居然有意让王爷娶蓝同樱,昔日明媚跟蓝同樱是极好的,如今对她,真是雪上加霜。” 端王脑中一昏,手在桌面上死死按住,玉白的手指像是要折断一样,拇指上那枚水绿色的玉戒指,微微发光。 景正卿道:“下官无法眼睁睁看着明媚妹妹就这样……但是下官也知道王爷是有苦处的,更不想在这个时候为难王爷,所以索性就……” 端王听到此刻,强打精神,说道:“你……不该就这样……” ——不该就这样,横刀夺爱。 端王并没有说完,停了停,只说道:“你明知道本王对明媚的心意,怎么可以……如此……本王全然相信你……” “正因为王爷相信下官之故,”景正卿抬头,望着端王,便道:“王爷一身,关系天下苍生百姓,非同等闲,如今正有人对王爷虎视眈眈,更恨不得能离间王爷跟太后之间的关系,何况王爷同明媚之间有许多的迫不得已,虽然知道此举会得罪王爷,但是下官还是……” “住口!”端王用力一拍桌子,胸口微微起伏。 景正卿垂头,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若是大事可成,将来三宫六院,又何止区区一个明媚?更何况王爷所图的乃是这万顷河山……所谓儿女情长,不过一时之欲罢了。” 端王深锁双眉,望着他:“你……你……”他竟然,用那种国家大事来压他。 好大的胆子,好狂妄的人。 这一刻,若面前的人不是景正卿,怕早就叫人拉出去乱刀砍死,但就算如此,端王胸口却仍是满满地怒火。 端王握着拳,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隔了会儿,便说道:“你口口声声为了本王,那……本王问你,你可有自己的私心?你对明媚……是否……也怀有……” 景正卿道:“明媚聪明可人,自然是人见人爱,但下官之所以要娶她,却是因为近来看她的情形委实不好,所以才……” 端王眸色深深:“这么说,你之前对她并非男女之情?” 景正卿道:“正是。她是王爷订了亲的人,我又怎会觊觎?” 端王望着他,不再说话,景正卿跪在地上,手按地面,头也深深抵着,从端王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依稀仍带着残伤的手指,以及脖子后面若隐若现的伤痕。 端王望着他,没来由地有些眼眶湿润,他蓦地起身,挥袖回过身去,大力吸了口气,浑身却微微战栗: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端王心潮起伏之时,景正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在等端王的一个示下,一句发配。 但不管结局如何,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或者说,就在他头一次上端王府登门道谢的那时候开始,他早就为了这一刻做好了准备,——他不惧怕面对任何结果,因为他都要定了那个人! 景府。 端王取消婚约之后,景府颇有一些看笑话的人,又瞧着卫峰忽然出事,明媚卧床不起,不知造出多少话来,连厨房里都怠慢了明媚这边。 谁知道端王不娶,自有人娶,那要明媚的还是二爷景正卿,当下一切却又不同光景了。 这位二爷,面上是笑嘻嘻最好相处最好不过的人,但实际上却是个最厉害不过的,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当下没有人敢再小觑明媚半分,生怕给人吹风到景正卿耳中。 明媚的身子也渐渐地好起来,也时常在府内各处走动,精神见了好不说,那容貌更是比之前出挑了。 最近府里算了黄道吉日,准备开春儿后便将婚事办了。 景正卿从端王府回来,便去找明媚,谁知却扑了个空。 玉葫仍旧低着头,半理不理地,是四喜说道:“二爷来了?头前姑娘说心里闷,要自己出去走走,二爷不如去找找看。”喜气洋洋地望着景正卿。 景正卿笑道:“她去哪里了,去婉儿那?还是老太太那?” 四喜说道:“姑娘说了,若二爷问,就跟他说,姑娘是去了个旧地儿。” “什么……”景正卿刚要问是什么旧地方,忽然之间心头狠狠一跳,当下便道:“罢了,我就出去看看,若碰的上正好,碰不上,我迟些再来就是了。” 四喜抿着嘴笑道:“二爷去吧。” 景正卿出了院子,沿着廊墙往前,走了会儿,瞧没什么人,便从小门拐到旁边花园里去,又过了一重门,直接地就往景正茂的房子而去。 景正卿走得快,眼见茂二爷的房子就在眼前,景正卿反而放慢了步子,格外警惕周围,又凝神细听,见真个儿没人,才走过去,打开门进了里头。 他本是怀着一丝侥幸的,没想到居然真的给他猜对了! 鼻端传来一阵熟悉的淡香,不是明媚,还有何人?景正卿按捺心中狂喜,先把门关了,然后走到里间,绕过屏风,果然见明媚坐在床边上。 景正卿大喜,三两步过去,一把抱住她:“好乖的人,怎么自个儿来了?” 明媚抬眸看他,也不吃惊,只道:“你怎么来了?我不过随便过来看看罢了。” 景正卿瞧她这几日养了起来,脸颊也略丰润了些,很是喜爱,便在上面轻轻摸了摸,道:“你便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到哪里,我自然也就到哪里。” 明媚别过头去,随意似地问:“你之前出府,去哪了?” 景正卿听她问,便咳嗽了声:“是王爷叫我去了。” 明媚听了,便又淡淡地说:“叫你去干什么?打你了?”说到“打你了”三个字,就转过头来看他。 景正卿噗地一笑:“若王爷发怒,你这会儿哪里能见到我?也不是打我那么简单了。” 明媚道:“莫非还能……不让你回来了不成?”到底是不愿意说那个字,于是换了句话。 景正卿抱住她:“我就算人不回来,魂儿也就回来见小明媚了,还记得上回我在牢里么?我就梦见我的魂儿……”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明媚皱眉,“你若是要跟我说这些,就让我走。” 景正卿忙捂住嘴:“我不说好么?好明媚,你别怪我。” 明媚这才瞥向他:“王爷真没打你,也没怪你?” 景正卿道:“王爷……是很不高兴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居然没有认真责怪我……”景正卿说到这里,也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来,道:“王爷仿佛……比我预料之中更器重我一些……” 明媚听了这句,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一事,便问道:“是了,我问你,你……有没有跟皇族里的女子有过什么婚约之类的?” 当初那个给端王看的八字儿,她可是记得的。 景正卿却不知情,怔道:“这话从哪里说起?我哪里有,我这一辈子,也就跟你有过了。”说到这儿,大为心动,美人在怀,狠狠地先亲上两口,只嗅到她怀中的邮箱扑鼻,一时更把持不住。 明媚身子后仰,渐渐地竟被景正卿压在床~上,他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数口,低低道:“我受了这番惊吓,却更想你了,好明媚,如今事儿已经定了,你就让哥哥受用一些可好……” 说着,便将她的裙子解开,探手进去。 明媚身子微微一缩,却又停下不动,只把脸侧开去,一句也不说,也不挣扎之类。 景正卿见她不言语,像是个答应的样子,他心中又惊又喜,隐约感觉有一丝不对,可是又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从得了她一句允诺,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无所不用其极,终于一步一步给他走到这个地步,真真是一切都按着他的设想而来,他果真要得到她了! ——从王爷手里抢人,天知道起初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的,如今……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上天开了怜悯之心? 他一直渴望着她,想要她身心皆归于他,此一番,可算要满足夙愿。 景正卿低喘着,难以遏制身体之中的冲动,咆哮奔腾无法遏制似的,他匆匆忙忙把明媚的衣裳扯开,在那酥软娇嫩之处匆匆亲了下去,这极快的瞬间,底下已经是硬的不成,几乎要胀坏了他。 ☆、134 爱恨 连天奔走的劳苦,左右应付的精神,一直都绷着心的紧张,一直到现在,却都尽数化成了身体的本……能。 唇瓣相贴,从浅浅地吻到逐渐深……入,感觉怀中人从冷静到逐渐不由自主地发抖,景正卿心中泛起一丝笑意,纵然她是块冰,他也会融了她。 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好明媚,答应哥哥吧。”在她耳畔低语一句,顺势又轻轻咬住那粉红耳珠。 明媚抖了抖,声音微弱:“我若说不,你可能停下?” 景正卿动作一停,然后笑:“不停,好歹你要是我的人了,我就先吃一口也是好的。” 明媚垂眸,虽然神情依旧有些淡泊,可是脸颊却已经从玉色里透出几分润红来,景正卿大力舔了数口,把她的手拉开,将她裙子解下。 明媚胸口起伏,显然是心情紧张,竭力压着那股子战栗,将眼睛看向别处。 景正卿摸摸她的脸:“乖孩子,看着我。” 明媚索性闭了眼睛,景正卿欢喜不已,凑过去在她双眼之上乱亲乱吻。 明媚不厌其烦,皱着眉心打他一下。 景正卿却又握住她手:“这也是我的。”又含着那娇嫩的手指头,狠吃了一阵儿。 明媚无法,只好由得他去胡闹。 衣裳到底是没有全脱了,半遮半掩里看着却越发动情,景正卿几乎不知要看哪一处好,唇瓣流连着,左冲右突几乎吻遍了全身,连那一处也没有放过。 明媚扭着腰肢,把手塞进嘴里咬着,眼角噙着泪,簌簌发抖,不肯发声。 景正卿促狭,偏往里一顶。 明媚忍不住叫出声来,听得他心跳加速,又知道她病才好身子弱,怕她受不住,便并不竭力去逗弄她,重新起身,从上往下打量着明媚:“今日你这样乖……哥哥也会好好疼你。” 手下轻轻一扶,便抵着……缓缓用力。 明媚身子一缩,景正卿早有防备,将她腰按住,底下又用几分力道,终于便入了进去。 明媚只觉得痛,顿时便哼了出来。 景正卿口干心跳,抱着她不放,只去亲着安抚:“好孩子,别怕,一会儿就好了。”尽情地继续往里,一直深深没入。 景正卿低头,望见那一处娇小嫩红吃着自己的……巨大,进……出绮靡,颜色深浅,此情此境逼得人要发疯,几乎就不由自主地大动起来。 毕竟还是要慢来,手在那软软的小腹上按了按,仿佛能试出里头自己的存在…… 景正卿缓慢耸着腰身:“你终于……是我的了。” 明媚听了这句话,泪落得急,那处胀痛着,让她又羞又怕,却还忍着,不慎看到他的动作,那样精壮的腰身前后……却在羞怕之极之余,又生出一点异样来。 景正卿看着她泛红的脸色,低低道:“乖孩子别怕,顷刻就有好滋味。” 明媚恨不得埋了脸,终于哭道:“不……不要……” “别哭……”景正卿爱抚地摸过她脸颊。 景正卿倒是极懂得此中之道,他手段又高,耐性又好,使出十足的水磨工夫,不一会儿,便闻得香气郁郁馥馥,自己那物也被水色裹住,委实地水~乳~交~融甚是和美。 当初他就知道明媚身上有香,一直到此刻,才真正知道她身上果真是有一股香,欢~好之时香味越发浓郁,显然是情~动之极。 原本还哭着,此刻却只剩下低吟,星星点点地泪从粉色脸颊上跳没。 景正卿见状,将她双腿挽入臂弯,欺~身~压~下,当即大动起来,一下下的……撞入……极深,发狠似的。 明媚一缩,惊叫出声:“不……别这样……”便要挣扎,怎奈景正卿早有防备,听出她的声音不似痛楚,反而像是…… 当下咬着牙,不停不说,反而,耳畔……啪啪有声。 明媚摇着头,颤声叫道:“……停下!太快了……不能……” 景正卿察觉里头一阵阵地……绞…紧,哪里会停,入得水花轻溅,在明媚娇声之中,狠狠一捣,顿时一泄如注。 明媚颤着身,手足俱都麻了,方才他狠命冲送那几次,就好像她也随着被撞到了云端,九霄之外,身不由己地尝到那别样的滋味,他总是有法子让她如此堕落。 半睁眼睛,手指在他头上一推,却又无力垂下。 景正卿伏在她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像是要把她身上的香都吃进腹里去。 景正卿知道明媚才病好,倒是不敢使劲折腾她,只又令她坐在怀中,捧着她的腰行了一回。 那一刻,像是要把自个儿紧紧地……嵌入到她身体里去才好。 景正卿不仅仅感觉明媚是属于自己的,感觉他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其实何尝不是?他早就把自己都交给了她。 当时渝州头一次遇见她,他还以为是猎物手到擒来,却没想到一路至此,竟把自己给输了进去,却是心甘情愿地。 两人在屋里盘桓了半天,景正卿才肯放明媚回去。 只下地之时,明媚几乎都站不住脚,她病了一场,身子比之前弱一些,又从没经过这样尽情地折腾,一时腿也软了。 扶着桌子回头,却瞧见他笑,景正卿道:“娘子这般可不行,以后还长着呢,此番是看你病刚好才罢手,以后总要知道我的厉害不止这点儿。” 明媚咬了咬唇:“谁理你。” 景正卿跳下地来,把她抱住:“方才抱住我求饶的是谁?还说不理我?” 明媚见他嬉皮笑脸,生怕他又乱来,便道:“不要了,不然我真受不住。” 景正卿摸着她:“你的身子委实让我不放心,说起来我也恨姑父这点,为什么从小没把你养得康健一些?” “我是自来天生的,不关父亲的事。” “先天若缺了,后天可以补,说来还是他的事,”景正卿对自己看不着的岳父很不满,在明媚脸上亲了口:“好歹我们要成亲了,成亲后,保管你即刻就养得肥肥健健。” 明媚闻言一怔,这话似曾相识……仔细想想,原来是在端王府里,那个人曾…… 明媚忙摇头,像是要把那些乱乱的思绪摇走:“我……我要回去歇着了,你别缠着我。” 景正卿道:“你这样可能好好地回去?不如我陪你。” 明媚推开他脸,道:“罢了,现在都定亲了,要避嫌,叫人看了成什么?又嚼舌头。” 景正卿委实不舍得放人,好歹又亲近了会儿,才道:“这也罢了,那你慢慢地回去……”走到窗口看了看,黄昏降临,且也无人,便在她鬓角亲了口,道:“乖孩子,去吧。” 明媚出来屋里,走了几步,委实是累了,看看已经离开景正茂屋子有段距离,又猜景正卿不会把这条路上来,才停下。 身畔有一棵大树,因是初春,刚刚抽芽,看不出什么,底下有一块岩石,几分眼熟。 明媚瞧了会,转身看看,果真瞧见此处往前,就是那一片曾给她留下过不堪记忆的假山:当初她跟玉葫信步走来这里,因没拿扇子,玉葫便回去取,而她在这里,正好就遇到景正卿,被捉到假山里去。 转头往旁侧看去,果真看到那一片湖水,在黄昏中渐渐泛出暗沉之色。 明媚看着那湖面,微微一笑,却坐在岩石上。 西天天际半黄半黑,夜即将降临,也越发冷了。 明媚却不起身,怔怔然地坐看了会儿,一直到听见树后一阵簌簌地响动。 明媚回头,却露出吃惊的神色,原来身后竟走出一个人来。 瘦削的脸颊,略有点阴郁的双眼,身量瘦长,竟是景正辉。 明媚怔了怔,便问道:“辉三爷,你怎么在这儿?” 景正辉直直地看着她,望着她脸颊上未褪的轻红,道:“表姐,你方才去哪了?” 明媚挑了挑眉,而后掩饰般一笑:“没什么,出来随便走走。” 景正辉见左右无人,索性走出来,打量着明媚:“表姐方才,是从茂二哥那边屋子出来吧?” 明媚惊了惊,问道:“……三爷怎么知道?” 景正辉道:“我之前看到二哥哥进去了,可有好大一会儿没出来了。”说了这句,脸上便露出一种了然而略带猥琐的笑意。 明媚垂眸:“这……是了,正好……就遇见了,我有两句话,便跟他说了会子。” 景正辉往前一步,压低了声:“表姐,你真当我是小孩儿么,这里平常没有人来,可是你也未免叫的太大声了,我在这里都听见了。” 明媚起身,羞恼且震惊地:“三爷,你说什么?” 景正辉望着她:“别在我跟前装什么了,我早听见了,你跟二哥哥在里面干那事儿……” 明媚羞红了脸,气道:“我不知三爷说什么。”她垂着头,抬步要走。 景正辉上前拦住:“表姐先前不是还说要跟我多亲近亲近吗?怎么这么就要走?” 明媚看他一眼:“你、你想怎么样?” 景正辉只比明媚小一岁,身子却已经要比她高了,这会儿近距离站着,更见气势。 景正辉望着明媚含羞之态,越发自在轻慢:“我也没想怎么样……只是……我却也有两句话要跟表姐偷偷地说会子,不然,我就跟别人说去了,说我看到表姐跟二哥哥在屋里……” 明媚身子一震:“你……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你二哥哥……会整治你!” 景正辉脸色一变,继而说道:“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还能如何?上回因他,差点把我跟娘都害死了……我怕什么?我只把这件事张扬出去,看谁没脸!” 明媚见他变色,又羞又急,忙拦住他,道:“三爷,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乱说不乱说,就要看表姐了。” 景正辉好整以暇地,方才他不敢靠前,隐约听了几声,全没想到这天仙也似的人物,竟能发出那种娇~媚入骨的声响,叫的他整个人魂儿都飞了,简直按捺不住。 明媚六神无主,扭着帕子央求:“三爷……只要你别说出去,叫我……叫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你要说什么话?” 她仓皇地四处看了看,又低声道:“可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景正辉见她被拿捏住了,似有几分顺从的意思,心头大喜:“可不是么?那表姐……要跟我去哪里说?也去茂二哥房子里?” 明媚皱眉道:“你二哥哥在那,或许还没走呢……” 景正辉身子一抖,他最是怕景正卿,此刻鬼迷心窍,贪心如涌,才暂时压下那份惧怕,闻言不由地瑟缩了下,生怕景正卿忽然出现。 明媚瞧着他的神情,道:“前面那有个假山洞,我们去那说话,求三爷别给不相干的人看到。” 景正辉胆气壮了些,探头一看:果真正合他意,然而他却生怕明媚走了,当下便拉住明媚的手:“表姐,我们一块儿去便是了,此刻正好无人,怕什么。” 景正辉拉着明媚,便往那假山处走,明媚兀自小声地央求:“三爷,你要干什么?千万别乱来。” 景正辉笑道:“表姐,说什么乱来,你不是早跟二哥哥乱来过了么?” 他心急如焚,走得快,拉着明媚三两步进了假山洞内:“表姐,要我别说出去也是容易,不如你就让我也尝一尝……” 说着,一把抱住了明媚,便往她身上乱蹭。 明媚却不动,任由他乱来乱撞,口里却道:“三爷别这样……”双眸闪烁,却看向假山里别处。 外头黄昏,这里的光线比外面阴暗一些,几乎看不清人。 景正辉乱蹭了会儿,把明媚按住,见她不动,又听着她细声求饶,便邪笑道:“好识趣的表姐,怪不得二哥哥爱你……”就去掀她裙子,谁知手才一动,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 景正辉身子僵住,眼前发黑,手足俱软,往前跌过去,正好压在明媚身上。 这会子,从景正辉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手中捧了块石头,见景正卿直直的躺着,手一抖,石头骨碌碌跌在地上。 ☆、135 报仇 那捧着石头的人,竟然是玉葫,石头脱手,玉葫把手贴在身上,浑身发抖。 盯着不动的景正辉,玉葫颤抖着问:“姑娘……他、他死了?” 明媚用力,把景正辉推开:“别怕,死就死了……”虽然这么说,声音却也有些发抖。 明媚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故意先拍拍身上灰尘,镇定了会儿,才低头看看景正辉。 辉三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明媚伸出手指在他鼻子下面试了试,才说:“没死!绳子呢?快把他绑起来。” 玉葫忙把那一团绳子拿出来,先把景正辉的手反绑在身后,又把他的双脚绑了,忙完这些,已经浑身出汗。 景正辉醒来的时候,耳畔听到一阵哗啦啦地响声,十分古怪。 他睁开眼睛,借着微光,吓了一跳,却见自己竟然人在湖畔,正是斜坡的最下,再往下滚出去一寸,就会掉入湖里,幸好腰间吊着一根绳子,往上,却见是栓在一块石头上。 景正辉肝胆俱裂,忙转头,却见身旁不远,明媚坐在一块儿太湖石上,正淡淡地望着他,那样出色的容颜在暮光里,却隐隐地自己生光一般,看起来如此圣洁不可侵犯,却又带一丝刀锋般的冰冷。 景正辉呆了呆,叫道:“表姐,你……你想干什么?跟我闹着玩儿么?快……快把我从这里弄走。” 明媚淡淡道:“辉三爷,你可别乱动,绑绳子的这块石头有些松动,你若是掉下去,我可是救不了的。” 景正辉看看手上跟脚上的绳子,正想爬起来,闻言便不敢乱动,道:“你为何要这么戏弄我?你想如何?” 明媚道:“辉三爷,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了,我便放你走,你若不说……” 景正辉叫道:“你想知道什么?” 明媚道:“我想知道峰儿是怎么死的。” 景正辉身子一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湖水,颤声道:“我、我怎么知道?” 明媚笑道:“你不知道,可有人知道,三爷你猜怎么着,有人跟我说,是你把峰儿推下水的……而且看见的还不止是一个人。” 景正辉叫道:“胡说八道!” 明媚道:“这么说三爷没干过?” 景正辉大叫:“没有!” 明媚眸色一沉,唤道:“玉葫。” 背后玉葫出来,走到那块岩石边上,便去解那绳子。 景正辉觉得身子松动,当下叫道:“住手!你们想害死我吗?” 明媚说道:“三爷,我只是想说实话,人人都说是你故意害死峰儿的,你叫我怎么能够忍下这口气?三爷不说,我就只好……” 景正辉叫道:“谁,谁说的,让他出来对质!” 明媚道:“他们害怕三爷,自然不敢当面跟你说,横竖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峰儿那么乖巧的孩子,断不能一个人跑到这危险的地方来玩耍,峰儿曾跟三爷一块儿上下学,如今他孤零零去了甚是孤单,三爷便去给他做个伴儿吧。” 玉葫便又解那绳子,景正辉身子一松,便往湖水里滑,靴子跟袍摆已经湿了。 景正辉歇斯底里叫道:“不要!住手!你究竟想怎么样?” 明媚道:“我只想听实话,三爷,是不是你害死峰儿的?” 景正辉回头看看湖水,心有余悸:“你疯了?你想杀了我?快点把我拉上去!” 明媚起身,小心往前两步:“三爷,你说了实话,我便放了你,然后就带着你,去老太太跟前求她做主处置你,还给我弟弟一个公道,但你若是执意咬牙不说,那么……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宁枉勿纵?既然不能为峰儿讨个公道,那么我索性就杀了你也罢!” 玉葫道:“姑娘,我已经拉不住了!” 景正辉感觉双脚已经浸入水中,冰凉一片,他心慌意乱,大叫道:“你这疯贱人!快叫那贱人拉住我!我说了又何妨?是我,是我推他入水的!快拉我上去!” 身后的湖面,风吹湖水哗啦啦响动,小小地波浪泛起,就像是一只只小手,想要把这罪孽深重的人拉下去。 明媚身子僵了僵:“二爷,不是你干的你可不能哄我……你这么敷衍地说,我很难相信。” 景正辉气急,镇定了下,便道:“那天我本是要自己回来的,因为跟着我的小厮怠慢,我骂了两句,那小厮竟跟我顶嘴,我追着他打,被卫峰看到,卫峰就劝我。” 明媚听他说起来,面色怔怔:“然后呢?” 景正辉道:“他碎碎叨叨说什么不要跟那些下人一般见识,会失了身份叫人笑话……哼,我可笑?我怎么可笑了,他跟我面前得意什么?他不过是个借住在我们家的,仗着二太太养他,他就把自己当爷了?我才是堂堂地景家三爷……我心里生气,便骗他说这里有好玩的,他果然上当。” 明媚浑身发冷,几乎无法听下去,心缩成了一团,寒风中落叶般地抖着。 景正辉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他又说什么……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之类的,我看他不防备,就把他一推,本来只是想跟他闹着玩,让他受一点教训的,谁知道水竟那么深,一下子就……” 明媚听到这里,一抬头,两行泪顺着流下来:“你看着他在水里挣扎,就自己逃了?” 景正辉道:“这个怪不得我,谁叫他自己多嘴……且我也不是有心要害他,只是闹着玩的……好了,我说完了,你,你快放开我。” 明媚浑身战栗,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景正辉:“是啊,我得给三爷松绑了。” 景正辉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就算明媚知道了真情,告到老太太那边去,大不了他就倒打一耙,说是她发了疯,把自个儿吊在湖边逼他胡说就是了……退一万步,就算老太太真以为是他下的手,难道为了个外姓的子侄,却要他这个景家的公子来陪葬不成? 明媚淡淡唤道:“玉葫,过来,把三爷的手脚绳子解开了。咱们带他去见老太太去。” 景正辉一听,越发松懈,嘴里说道:“好吧,我就跟你去见老太太,让老太太处置就是了……”心中得意:“这两个蠢贱人,只要过了这遭,总要让她们后悔莫及!” 玉葫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把切水果的刀子,先把景正辉双脚绳子切断,又把他手上的绳子切断。 景正辉松了松手脚,便要爬起来,身子还没有直起来,便道:“这才……” 玉葫不声不响,极为快速地去切断了他腰间的绳子。 景正辉忍不住露出笑容,这会儿算是有恃无恐了,谁知才一转身,胸前忽地一只手按过来。 景正辉人就在湖边上,双脚还悬空踩着,被这样用力一推,当下大惊失色,胸前一空,双手使劲一抓,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抓到一手的虚空。 景正辉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跌向水里去。 “你……”景正辉叫了声,只听得水花飞溅声响,景三爷落在水里,兀自叫道:“快救……” 明媚袖手,冷冷地望着他,见三爷在水里载浮载沉,冷笑道:“此刻的滋味,你就好好地记住,当初峰儿落入水中,何尝不是这样……那一会儿的水可比这时候的更冷啊。” 依稀景正辉吞着水,胡乱叫道:“救我!你……不得……” 明媚淡淡地,挑了挑下巴:“峰儿一个人在下面孤孤单单地,三爷你便安心去陪他吧,且记得不要欺负他,峰儿虽年纪小,会上当,但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何况,还有我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景正辉夺去了明媚生命中最后一个所爱的亲人,上天入地,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景正辉扑叫了会儿,但是这一刻夜幕降临,寒风凄清,水中更是冰凉彻骨,他只叫了会儿,便渐渐地沉了下去。 明媚望着那平静地水面,心中有个声音道:“峰儿,姐姐终于为你报了仇了,你在那边,可以瞑目了。” 此一刻,才轻轻地笑出声来,笑声有些凄凉有些古怪,也有些快意,两行泪从脸颊上跌落,悄然落地。 景正辉的尸体在次日才被人发现。 府中上下一时又议论纷纷,又说是因为卫峰死不瞑目,所以才勾了景三爷下去。 但与此同时也有另一种传言,竟说卫峰本就是被景三爷推下去的,如今景三爷失足落水,未尝不是报应。 明媚睡到天光,起身梳妆打扮,无意中看到梳妆下里用绸缎裹着的一物,拿出来看,却正是那枚翠绿色的镯子。 明媚喃喃道:“这个,该还给他才是。”这正是当初她头一次去端王府,府里头送的。 后来她在端王的手上也看到同色的玉扳指。 如今前尘成梦,的确是该还给他的。 明媚拿着看了会儿:“我总是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 玉葫在旁边看了片刻,说道:“姑娘,我怎么记得夫人当初是有这么一个镯子来的?” 明媚一怔:“母亲有过?” 玉葫又仔细看了会儿,道:“是了,我记得当初夫人甚是宝爱那个镯子,还不许姑娘碰呢……后来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看起来倒像是跟这个是一对儿。” 明媚想了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仿佛有这么一点印象的……看着那桌子光芒烁烁,没来由有些晃眼,便重包了起来放回去。 正吃了早饭,外头四喜说:“二爷来了。” 玉葫跟明媚互相对视一眼,明媚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外面景正卿快步走进来,正巧玉葫往外走,景正卿经过玉葫身边,便扫她一眼,玉葫目不斜视地,只垂首唤了声:“二爷……”径直又出去。 明媚不慌不忙,走到书桌边上,便摊开了一张空白画纸,嘴里淡淡地问:“你这么早来干什么,不是说要避嫌?” 景正卿望着她的脸:“辉儿出事了,你可听说了?” 明媚端详着那一张白茫茫的纸面,究竟该画些什么上去好呢?往左往右,往上往下,山水鱼虫,都在她的手中,但是她却全没有一丝地头绪。 一如她现在的人生。 明媚眼不抬,随口说道:“听说了,早上五福出去的时候听了的,怎么出事了?” 景正卿望着她平静的神色,问道:“你可知辉儿是怎么死的?” “这关我何事?”明媚仍是淡淡地。 景正卿道:“辉儿正是在峰儿出事的那湖畔淹死的!” 明媚这才诧异地抬头看他:“是吗?怎么竟这样巧?” 景正卿不言语,只是皱眉看她。 明媚端量着景正卿的神情,沉思状想了会儿,忽然说道:“你说是不是峰儿太想念辉三爷,故而召了他去?又或者,是辉三爷舍不得同窗之义,鬼使神差之下才……” 景正卿一皱眉,见室内无人,便握住她的肩头:“你老实跟我说,辉儿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明媚一怔,然后笑了笑:“二爷说什么?” 景正卿看着她,心中一阵阵地透着凉气。 昨天明媚走后,景正卿本是要跟着的,等出来之后,无意中看到景正辉从前面经过,景正卿心想不必节外生枝,何况那会儿他心情愉快之极,因此也没想什么,只是挥袖自回屋里去了。 现在想想,景正辉多半是跟着她去的。 又有传言说卫峰的死跟景正辉有关,那么景正辉出了事,莫非……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明媚见景正卿不言语,便将他推开,冷冷地说道:“二爷这是在干什么,质问我?别这样了,若真的疑心我,不如去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告我,岂不是好?别这么藏着掖着的。” 景正卿心念转动:“你明知道我不会去……我也只是关心情切,才来问你,总比别人疑心了强。” 明媚冷笑:“别人会疑心我?分明是你自己疑心才来问我的,二爷你以为我害死了你的好弟弟?嗯……也罢,那倘若,真的是我害死了他的,那你又会如何?” 景正卿气道:“住口,谁让你说这样的话?” 此刻外头玉葫已经叫四喜跟五福避开了,幸好便无人听到。 明媚抬头看他,道:“你也听说了,是辉三爷害死了峰儿的,但凡是个有心的,你总要替我查上一查,而不是在事后过来质问我,难道你们家三爷的命是命,峰儿的命就不是命,活该他不明不白就死了?” 景正卿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自顾不暇,虽说也留意过峰儿的事,也听闻了关于景正辉的风言风语,但是心想这位三弟人虽然有些不争气,但总不会作出杀人的勾当来,因此只是压着。 或许……另一方面,也正因景正卿觉得景正辉是自己的弟弟,所以就算觉得卫峰死的可疑,也不想就直接查到景正辉头上,若真的查出属实,该怎么办?好歹景正辉是景家的人,明媚对他是不是会更厌上一层? 他也万万没想到明媚竟能自己下手。 若早知如此,他应该一早就自己动手处置。 景正卿思来想去,摇头道:“罢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说了。” 明媚道:“你不必这么忍气吞声的,你若是厌我了,就说出来,现在取消了婚约也是不晚的,横竖我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景正卿一听,上前将她一拉,用力搂入怀中:“你想得倒是美,这辈子我是缠定了你了,你想借这个逃?除非我死。” 明媚用力一挣,却难挣脱,景正卿低头:“不管是你不是,都不打紧,我只认你是我的,可记住了?” 明媚咬了咬唇:“我记不住又能如何,你能打我?” 景正卿一笑:“我自不能打你,你知道我会怎么制你。”手搂住明媚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用力地一抱,顺势往前一撞。 二月二十六日,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也是景正卿跟明媚的婚期。 景府大开宴席,宾客云集。 跟景正卿素来相好的同僚军官,上司下属,都来相贺;景家的亲朋好友诸人,有心的也皆前来,有那知道新娘子身份特殊,要避嫌的,便不来。 这来者之中,却又有一个在众人眼中最有理由不会来也不用来的人,端王赵纯佑。 作者有话要说: 辉三爷终于领盒饭了,卫峰小朋友快来把他牵走 下章王爷抢亲的几率多大?总之做好准备…… ☆、136 喜宴 从清晨一直到了黄昏时分,委实热闹非凡,景正卿喝了不知多少轮的酒,隐隐地见了几分醉意。 其中最好应付的自然是景家那些正儿八经的亲戚们,他们吃一杯便安静地说话,且又有景睿景良等应付。 最不好对付的却是景正卿的同僚,包括云三郎之类的死党,硬是拉扯着他,不知道多灌他吃了多少杯,兀自不肯放过。 多亏了景正盛替他挡着,景正卿逃脱了觥筹交错,到了廊下站了会儿,风吹过来,脸上热乎乎的。 景正卿借醉往内堂去,却惦记着明媚一人坐在洞房里,一想到她,他心里燥热而欢喜,满满地按捺不住,拔腿便往那边去。 这功夫人多半都在前头,后面人却少,景正卿走到喜房之外,见上面红通通地喜字,先又高兴起来,忽然听到里头问:“姑娘,你饿不饿,我给你拿点糕点来吃吧?” 景正卿听得是四喜的声音,却听明媚道:“不饿,就是有点累。” 景正卿一听这个声音,长长地便吸了口气,将身靠在门板上,微微仰头,闭了双眸,心中十万分惬意。 却听玉葫又道:“这得坐到什么时候?天都要黑了。” 四喜说道:“总要二爷应酬过了,稍晚些才来洞房,小葫姐姐你是等不及了么?” 玉葫啐道:“姑娘大喜的日子,你又胡说!” 却听明媚道:“你们两个在这儿呆了许久,都也没吃喝什么,横竖没有人来,不如去拿点东西吃喝完了再回来。” 玉葫道:“这怎么成?” 明媚道:“没什么不成的,去吧,我也正好歇会儿。” 玉葫跟四喜犹豫了会儿,才道:“那我们先出去,一会儿再回来。” 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出来,景正卿外头听见了,看看左右无藏身的地方,他便往院子里一跳,躲在那假山石后面。 目送玉葫跟四喜去了,景正卿松了口气,忍着笑便跑出来,一路飞快跑到房里。 却见明媚斜靠在床头上,头上还蒙着大红的盖头,一身大红喜服,裹着那婀娜的身子…… 景正卿见状,猛地便停住了步子。 明媚察觉有人来了,还以为是玉葫跟四喜去而复返,便道:“怎么又回来了,忘了什么东西不成?” 景正卿听了声音,迈步往前,走到明媚身边。 明媚嗅到鼻端的酒气,微微皱眉,放在腿上的手一动。 景正卿看着那大红的缎子衬着那玉色的手,忍不住抬手过去便将她握住。 明媚手一抽:“是谁……” 景正卿柔声道:“你猜猜我是谁?” 明媚身子微微抖了抖,才道:“你、你怎么跑来这里了?不是还没有应酬完么?” 景正卿吻着那手:“为夫心里想着小娘子,就先过来看看了。” 明媚道:“别乱来,给人看到了笑话。” 景正卿握着她的手,牵肠挂肚地不舍得放,顺势跪在地上,便抬头看她盖头下的脸,却见红缎跟明黄的穗头晃动,里头一张叫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景正卿忍不住道:“明媚,你真美。” 明媚心头一跳,看着他半跪跟前仰头看着自己的呆样子,不知为何竟有点害羞,扭头道:“别在这里厮缠了,快出去。” 景正卿道:“我不愿出去了,索性就在这里,我们洞房吧,今儿我可要……” 明媚脸上大红:“你住口,我不听这些。” 景正卿道:“羞什么,你答应我的,何况如今,咱们做什么也没有人来管了。”他说着,把头埋在明媚腿上:“真想就这样儿守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明媚垂眸看着他闭着双眼一副陶醉依恋之态,忍不住抬手,想去触摸他的眉眼,手指将落未落,却又握起来,嗅的那酒气,就叹道:“你喝醉了,少喝点。” 景正卿道:“我知道……我留着清醒呢,总不能洞房花烛,就让娘子一个人独守空房。” 明媚微微一笑:“外头还说你多精明强干的,怎么到我这儿,便净是些胡话了?” 景正卿嘻嘻笑道:“因为我一见了娘子就犯傻了……”望着她樱唇,委实吸引,便试着凑过去。 明媚抬手,在他脸上一推:“别闹了。”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明媚……” 明媚怔了怔:“嗯?” 景正卿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好的,坏的……都叫他尽数过去吧,就忘了那些,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我定会拿着你好的,让你无忧无虑,做你的卿二少奶奶,享尽人世间的所有荣宠,好么?” 明媚心头一颤,定定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将脸在她的掌心里蹭了会儿,才抬眸看她:“你说好么?” 明媚忽地有些心酸:“我……可会有这样的福分?” 景正卿坚定地说道:“我说有就是有的,你放心。一切,都有为夫在呢……以后,有我在,一切都有我在。” 明媚眼中的泪也涌上来,却忍着:“好了你……” 景正卿道:“真的,明媚,你要相信我……”在她掌心里,小鸡啄米似地轻轻亲了数下。 正说着,外头忽地一阵吵嚷:“二爷真的不在这儿,各位爷不要闹了……这还不到闹洞房的时候呢……” 景正卿一听,忙道:“必然是云三他们追来这里了,好明媚,委屈你再一个人呆会儿,我等等就来陪你了。” 明媚忍着泪,道:“嗯,你去吧……”说了这句话,忽然之间很不舍,又道:“你等等……” 景正卿正其身,闻言便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红盖头遮着,令他看不到那张铭心刻骨的容颜,却听得明媚细细说道:“你……少喝点。” 景正卿乍然一笑:“好娘子,为夫知道啦,保管会清醒地跟你洞房。” 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出外,从另一边极快地便又往前厅去。 景正卿去了前厅后,又给几个同僚缠上,喝了两杯,饶是他酒量不错,也有些受不住这车轮战,正端了茶来压那酒,便见景睿的小厮飞快地过来,行礼道:“二爷,老爷让您快快出去迎接……说是王爷来了!” 景正卿几乎疑心自己喝了太多酒,听错了。 但是端王还真的来了,如假包换的王爷殿下。 端王为何会亲自来一个区区武官的婚宴上……虽然说这是景家,却也不用为个小辈如此亲身驾临。这让在座的宾客们大惑不解,又惊又喜。 更何况……满京城谁人不知,景二郎现在这位娘子卫小姐,正是先前端王心心念念要纳娶的侧妃呢。 因此端王来到景府,真真是个大意外。 有人便想:端王可是特意前来祝贺的?亦或者……总不会这场婚事……会有什么奇特的热闹可看吧…… 明媚在内堂,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消息的。 景正卿去后,明媚耳畔听着那一阵的叫嚣从远到近,却又渐渐地被赶的离开了,她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靠在床边,不由地就想到景正卿方才的话,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从最初的敬而远之,到逐渐的若近若离,再到今日,竟真的携手成了夫妇。 明媚忽地想:若是当初他并没有给她识破那真面目,若是他不至于那样急色地她令她不悦……或许…… 但终究竟还是落在他手里,或许这就是命么? 如果真的像是他曾许诺的那样,这人生,似乎…… 隐隐地,像是有了什么期待,像是在那一片空白里,真的萌发出了一丝什么来,如经过寒冬之后地面上的枯草,抽出了一丝地嫩芽。 手轻轻地在膝上抓了两下,有些焦躁,或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喜欢撼动了她,明媚忽然也有种想要快点再见到景正卿的感觉,似乎见到了他,心里才踏实。 明媚想着他的话,轻轻地叹了声,头一侧,嘴角微挑,眼角的泪便没于红缎之上。 忽然之间,有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恭喜嫂夫人了。” 明媚一惊,竟不知道有人来了,还是个男子。 然而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明媚想了想,记起来这是云三郎。——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来的,怎么竟来了这里。 明媚便重坐直了身子:“是云三公子。” 云三郎笑了笑,靠在门边上,闻言便往里走了一步:“我本以为二爷跑来这里躲懒了,想偷偷地来捉他个现行,没想到他竟不在。” 明媚便笑了笑,替景正卿掩饰:“二爷不是在前头饮酒么?怎会跑来这里?” 云三郎哈哈笑了几声,说道:“是呀,这次却是我想错了……不过,从一开始我便是想错了。” “三公子何意?” “没什么,就是想到些之前的事,如今看到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些感慨罢了。” 明媚听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句,便又笑了笑。 云三郎看她端坐无言,手抓着裙子,露出的手指像是嫩笋似的: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三郎叹了声,摇头欲走,忽地听到身后明媚说道:“多谢三公子。” 云三郎停了步子:“谢我?谢我什么?” 明媚轻声说道:“多谢三公子一路相助……不然,就算能够顺利上京,如今我也不过是城郊河外一具枯骨了。” 云三郎闻言,知道她说的是太子那事儿。 三郎眉头一皱,眼皮垂落,沉思片刻,看左右无人来,便道:“这个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尽我本分相助二爷罢了,说起来,我倒是也钦佩卫小姐的。” 明媚怔然:“钦佩?”若不是隐忍,几乎要掀下盖头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云三郎听出她的声音有异,忙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卫小姐委实是个三贞九烈的性子,竟能那样烈性,跳到冰河里去……罢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明媚心中一痛,道:“三郎是在嘲笑我被……那人玷污了还有脸苟且偷生吗?” 云三郎闻言皱眉,疑惑道:“玷污?你难道是指太子,可是……”说到这里,忽然之间想到什么,面色陡然大变。 明媚静静听着,听到三郎的声音带着不解,心中还不明白为什么他竟是一副不知情的口吻……先前三郎说钦佩她三贞九烈,在明媚耳中听来只如同讽刺一般,她被太子玷污清白,除了死还能如何?可是三郎的口吻却并不像是嘲讽,而像是…… 一直到三郎的话戛然而止,明媚的心忽然跳的厉害,就像是眼前蒙着一层极薄的网,若隐若现,然而戳破了,就会看到里头极至丑陋狰狞的真相。 几乎来不及多想,明媚抬手,一把扯下那红盖头,看向三郎,却正好对上三郎骇然的目光。 明媚问道:“三公子,当时……当时你赶到的时候,太子他是否已经将我……” 云三郎望着她一身盛装,脸色却如雪似的,双眸寒星般盯着自己。 云三郎脸色更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牢牢地闭嘴,抬手在额头上一罩,喃喃道:“我……我有些喝醉了……” 明媚上前一步:“三公子!” 云三郎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四喜跟玉葫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云三郎仓皇离去,四喜吃了一惊:“那不是云家三公子吗?他怎么来了这里?” 玉葫忙冲进房中,却见明媚呆呆站在屋子中央,红盖头落在地上。 四喜急忙去捡起红盖头:“二奶奶,这个得等二爷给您掀开的。”便要去给她盖上。 明媚抬手一挡,道:“玉葫,去给我把二爷叫来。” 玉葫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头有种不妙预感:“姑娘……怎么了?” 明媚陡然大吼了一声:“去叫他!立刻!” 玉葫倒退一步,四喜也吓了一跳,却见明媚双眸中尽是泪,闪闪烁烁地看不清眸色。 玉葫只好道:“我这就去。”转身跑了出去。 明媚道:“这儿不用人伺候,你也退下吧。” 四喜本要说话,可是见这状况,摆明是会被呵斥的,当下乖乖地答应了声,退出门去。 明媚又道:“叫那些喜娘之类的都也不用过来。” 四喜应承了,不明所以,便退了出去。 前厅处,景正卿正迎了端王,心怀鬼胎地伺候着王爷,端王面色却一如平常,微微含笑,同景睿等寒暄,又以茶代酒喝了杯。 景正卿见他没有恶意,才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今儿这日子就像是他打出娘胎以来就开始盼着的,总算是盼到了,可是万万不容得被破坏的。 谁知这边说的好好地,就见到玉葫在门口处,拉了个小厮,叫他赶紧进来传话。 这情形景正卿是看到了,端王却也看到了。 景正卿生怕明媚有事,告了罪,急忙往外,却正看到云三郎打旁边的走廊过来,一见他,便将他捉住:“我有事问你。” 景正卿道:“等会儿……” 云三郎一把没拉住他,景正卿已经去了玉葫身边:“怎么了?” 玉葫道:“二爷快去看看,姑娘着急叫你过去,也不知是什么事。” 景正卿怔了怔,回头看了看满堂宾客,见端王正端着一杯茶,似乎没留意这边,景正卿便说:“我即刻就去。” 景正卿也不入内,只跟着玉葫匆匆地离开,云三郎上前一步:“二爷!” 景正卿回头仓促说道:“我回来再跟你说。” 137 高潮 如果景正卿知道三郎要跟他说的是什么,恐怕他就不会走的这么匆忙了,然而他心系明媚,自然心无旁骛,竟而错过。 景正卿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入了内堂,却见里头静悄悄地,并没有半个伺候的人,只有明媚背对着门口,孤零零站在桌边上。 此刻已经微微天黑,室内的两根龙凤红烛闪闪烁烁,散发一室明光,照在她喜服之上,漾出一种不太真实地极美光芒。 景正卿上前道:“明媚,怎么了?” 明媚并不回头,只垂着头,轻声说道:“二爷,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来,想要问你。” 景正卿不知情,兀自笑道:“什么事,要现在说么?” 明媚道:“是要现在说,我想问问二爷,那时候,三郎是什么时候赶去的,二爷是怎么杀了那个人的,二爷……是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他玷污的么?” 景正卿万没想到明媚提起的竟是这一点,顿时心嗵嗵跳了起来,仿佛预感到什么。 脸上的笑意隐没,神情变化,二爷压着心头不安,故作无事地问:“怎么大好的日子又提起这个来?” 明媚并不说话,只是转过身来,望向景正卿。 她的眸子居然通红,那是极悲伤才有的颜色。 景正卿只觉得自己的心缩成一团,看着明媚通红的双眼,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拢住,强笑说道:“你乖,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以前不管发生了什么,好的,坏的……尽数都过去了,咱们……别去想,只往前看便是……你怎么转头又忘了?” 明媚后退一步,转头看他,咬牙颤声问道:“不要跟我提这些!景正卿,我只要你告诉我,那天,究竟是不是太子!” ——当时她处于极度羞耻跟绝望中,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留意,可是按捺着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回想起来,当时,那人压着她的时候,丝毫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喘息,在她即将睁开眼睛之时,却不知用什么,把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 如果是太子,何必如此? 在那难堪的记忆里回想、搜寻,对明媚来说是极为难受之事。 但是,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她也记起来,那人并没有怎么粗暴地对待她。 如果是太子,该会……更狠一些吧。 心里有一股痛缓缓划过,空茫,又令人惊栗。 ——云三郎说佩服她的贞烈,然而她有何贞烈可言,失了贞之后自然就须一死了之,又有何钦佩的,除非三郎不知情。 三郎不知道“她已经被太子玷污”之事。 试问如果三郎赶来相助景正卿,又怎会丝毫不知? 明媚看着景正卿,无法置信,心里最深处却隐隐地有个声音,在说:“反驳我,快些解释说不是你,说不是你!” 她想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好让她刚才得知真相之前的那点对于幸福的期盼仍旧是真的,没有被摧毁。 景正卿听着明媚的话,脑中却轰然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变得雪白,虽然他已经竭力保持镇定、尽量装作无事。 ——但这毕竟,也是他深藏心底最不愿面对的…… 景正卿后退一步,闭了双眸:说谎吗?还是…… 但是,他心中似乎有个预感,就算是现在骗了她,她终究还是会知情的,毕竟,他的明媚,很聪明,他一早就知道。 想想看,当初做那事的时候,他似乎就预感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 明媚望着他的神情,心中一片冰凉。 “是你?”她颤声问,就好像拿了一把刀子在戳向自己心头一样。 景正卿深吸一口气,终于回答:“是我,不错,是我。” 轰然一声,尘埃落定。 流动的冰河忽然静止了……嘈杂的绝望呼叫也消失了,就好像她永远沉没在那长河里头似的。 明媚踉跄后退。 景正卿看着她苍白的脸孔。 寒冬倒回,眼前恍惚又出现那一日城郊,景正卿忍无可忍,暴起杀人,将跟随太子的两名暗卫杀死。 其他两人见状,双双冲上来要将他格杀当场。 而在车厢边上,太子赵琰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连继续都忘了。 那两个按着明媚手的亲随见状也浑身发软,见这血腥场景,双双惨叫了声,本能地想跑,碍于赵琰在旁,却又不敢逃。 赵琰心里虽然惊骇,但他毕竟是太子,从来都无往不利,没有人敢忤逆他分毫,此刻又见两个侍卫拦住了景正卿,便重又叫嚣起来,叫道:“杀了他!不,竟敢造反,给本太子活捉他!本太子要将他凌迟处死!诛他九族!” 剩下那两名暗卫,单打独斗的话景正卿或许能保持不败,然而两人齐上,他却全无获胜机会,全仗着他不要命似地打法,如疯虎一样,气势上先把两人震慑,又加上他杀人在前……才让两名暗卫一时无法得手。 赵琰叫嚣了会儿,又咬牙:“为了个婊~子竟然这样,本太子就先奸~污了她,然后把她扔到青楼里去,让万人~骑千人跨……” 赵琰回身,在明媚胸前狠捏一把,昏迷中的明媚身子微微一抖。 赵琰本想立刻提枪就上,怎奈方才被景正卿吓到,那孽根也都软了,于是愤恨地加重手劲儿,望着旁边那人:“你,给我奸了她!” 那人哆哆嗦嗦,连太子都软了,他又焉能不软,虽然美色当前,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太子大怒:“窝囊废!”一个耳光甩过去,那人顺势跌了出去。 景正卿见他蹂躏明媚,怒吼一声,冲上前来,却给那两个暗卫抓到机会,一刀向着他胸前掠来…… 景正卿红了眼,也顾不上这个,只要先把太子杀了再说。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远处有人大喝:“谁敢伤他!”一支箭当空射来,虽然未曾射中,却将那暗卫惊了一惊,不由地把身子往旁边一让,就看来者何人。 景正卿全不管这些,这闪电之间,竟给他冲出两个暗卫的封锁。 景正卿身形不停,直奔太子赵琰而去。 赵琰正在逼那另外一人糟蹋明媚,全不防备身后有人猛虎嗜血一般冲过来。 那随从倒是看到了,张口正要叫,景正卿一刀直戳过来,同时伸手攥住赵琰的头,那雪亮的匕首顿时之间如同切豆腐一样,从赵琰的后背捅到了前心。 太子赵琰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是这个死法儿,他只觉得胸口一凉,微微地有点刺痛,低头,却看到一抹雪亮刀剑,带着血,从胸前冒了出来。 赵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会儿,赵琰才体会到何为濒死的恐惧。 一直到此刻,那随从才惊声尖叫起来:“杀人了!太子……被杀了!” 景正卿把匕首j□j,一股鲜血狂飙,太子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僵硬,景正卿把赵琰的头发扯着往旁边一甩:“畜生,谁才是千人跨万人~骑,你倒是说!” 太子摔在地上,动也不动,眼睛兀自睁着,直直地看向某处,带着失色的惊慌,鲜血从胸口跟嘴角流出来。 那随从见识不妙,拔腿要跑,景正卿一不做二不休,匕首向着那人颈间一横…… 这会儿,云三郎骑马直奔跟前,同那两个暗卫打了起来,景正卿回身,同云三郎并肩作战。 本来那两个暗卫若是平心静气的话,是稳胜无疑的,只不过因景正卿出其不意,又果断绝情地杀了太子,两个人都惊呆了!——试想这天大的祸事,普天之下居然有人敢做出来,何况太子死了,他们不管如何都是逃不了干系的! 两个人心惊胆战,先失了士气,景正卿跟三郎一人一个,快刀斩乱麻地杀了。 云三郎瞧见太子的一名随从要逃,当下赶上去,不顾那人求饶,也干净杀了,所谓斩草除根。 当此际,满地鲜血跟尸体,景正卿看一眼云三郎,顾不上说话,冲过去把明媚抱起来,先探她鼻息,见她一息尚存,才安心,于看她头发散乱衣衫敞开,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一场杀戮至此,侥幸无事。 三郎却不是个心系儿女情长的人,见人都杀了,祸已经闯了,再难回头,他便上前,道:“此地不宜久留,也要处理一下,借着天黑,我把这几个人的尸体先扔到乱葬岗去,太子……” 景正卿心中大恨,随口道:“太子我来处置。” 三郎见他声音镇定,先放了一半心,便用自己的马跟景正卿的马,分别驮了两具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景正卿见他去了,望着怀中的明媚,唤了两声:“妹妹,妹妹……” 明媚浑然不应,景正卿看看她红肿的脸颊,又望着她被撕开的衣裳,露出那如玉赛雪的肌肤,被折磨的现出淤青伤痕……他忍不住狠狠地又踢了一脚赵琰,正要在他身上再戳几个窟窿泄恨,忽然之间心中转过一个念头。 景正卿先把赵琰拖到马车底下,又把明媚抱上马车,看着她昏迷不醒的脸,手轻轻抚上,眼底暗影闪烁。 景正卿犹豫了会儿,终于把她的裙子撩起来。 因此景正卿在后所做的事,三郎是真不知情。 明媚后退,一直到了床边上,双腿发软,竟坐了下去,身子一晃,差点歪倒,眼中的泪模糊了双眸,看不清眼前所有,只有烛光,在泪海之中连成一片,依稀似是当日的那冰河场景。 明媚喃喃道:“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为何他要那么做?她想不通,她受不了,她无法原谅。 景正卿苦笑:“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那件事后,曾经万分后悔,但是我扪心自问,倘若时光倒回,在那时候让我选择,我仍旧会选择那样做……明媚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媚大叫,随着动作,泪震落下来,像是水晶跌碎,“我怎会知道你竟也会做出那样的畜生行径来,我还以为是……” 景正卿道:“你该知道的……倘若我不那样做,现在,你可能归我吗?” ——他不想那么做的,当时景正卿解开明媚衣裳的时候,心中并没有一丝一毫地情~欲或者色~欲,而是有一个念头,一直不停地在他脑中叫嚣。 现在就算是救了她又如何,以后她仍会嫁给端王。 如果现在让她以为她已经失身,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再嫁进端王府,那就是他的机会,他唯一的机会! 有时候男人的欲~望来的真是十分地古怪,甚至无关情~欲,有一种能力驱使,都会让他硬起来。 景正卿如此想着:只要这样做,他就会得到她,以后她就会跟着他,不会再投入端王怀中了…… 他本来想把抚弄一番自己的那物让他硬起来,没想到,在他解开腰带的时候,他自己已经蓄势待发了。 原来他想要她的愿望跟欲~望同样都是那么强烈。 他就像是完成一件严肃的大事一样,分~开~她的腿,慢慢地抵了进去。 景正卿知道三郎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并不厮缠,只是速战速决。 他慢慢入了几下,觉得伤不了她了,才又加快速度。 不知为何明媚逐渐有了感觉,她皱着眉似乎在叫痛,又似乎是在求饶,忽然间,不知为何她叫了一个名字:景正卿! 景正卿身子绷紧,冷静地欲望忽然之间沸腾了! ——他的明媚妹妹,正在唤他的名字。 劲瘦的腰用力前后动作,加快出入速度,他咬着牙,不让那些欣慰至死的声音从嘴角冒出。 他看到明媚面上的痛楚之色,她的长睫毛抖了抖,似乎要睁开眼睛,他怕极了,可是又爽快极了,怕她看到他,又想要看到他,那是一种介乎死跟登上极~乐之间的矛盾快~感。 他从怀中掏出珍藏了很久的她的旧帕子,盖在她的眼睛上,同时继续。 等三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太子的尸体拉上了车,并且整理好了明媚的衣物。 因此三郎……还以为他是在跟明媚解释什么。 这算是自古以来最为古怪的洞房了,两个新人,却全无愉悦欢喜之色。 景正卿望着明媚:“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嫁给端王,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阻止……当时、当时我杀了那畜生,我自以为事发后是必死的,我什么都敢做……只有、只有让你以为自己失贞了,才会……死了嫁给王爷的心,我才会有机会。” 明媚一闭眼,泪簌簌掉下来:“你住口,你住口!”她起身,走到他的跟前,扬手一巴掌打下去:“你混账!你跟太子有什么区别!” 景正卿任凭她打,一动也不动:“是,我跟他本就没什么区别,他想要糟践你,我也想得到你,可是……可是我是爱着你的……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明媚,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再……” “你让我怎么再信你?”明媚手扶着桌子,回头看他:“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条河里,为什么还要救我上来?这样我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什么也不用知道!” 景正卿道:“是天意让你归我的,不然,为什么会有个蓝同樱上京来取代你当王爷侧妃,为什么卫宸也会上京来坏你的事……” “住口!”明媚恨极了,挥手要打他,忽然之间,却又想到因太子之事后他受得那些苦,顿时回手,捂住脸:“我……我只后悔,后悔那天在无尘庵没有跳下悬崖,后悔答应了你让你去行事跟王爷退婚……天啊……我为什么要上京来……遇上你,经受这一切……天啊……” 景正卿上前将她抱住:“明媚,别这样,跟你没有关系……是我……你要打要怨,都在我身上……” 明媚哭得说不出话来,景正卿还要安抚,忽然之间身子一僵,打了个哆嗦。 有一股冷意,从脊背上缓缓爬上来,景正卿抱着明媚,僵硬地回身。 房门打开,门口处,有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冰冷地一张白皙面容,身着蓝色蟒袍,双眸如寒冰一般。 ——端王,赵纯佑。 作者有话要说:丁沐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2 10:47:34 ☆、138 对峙 明媚察觉景正卿的异样,抬眸一看,望见端王,刹那间就好像整个人被剥光了衣裳似的,脸色如雪,骇然之极,不由地抬手捂住嘴。 景正卿把明媚抱得越发紧了些,几乎不能呼吸。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只不过现在忽然无比真实地就在眼前。 他从来都是八面玲珑处变不惊的,这会儿却慌了神。 几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何出声。 端王往前一步,进了门,一步步地靠近,室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就如一触即发。 景正卿本能地竟想要后退,却又无法动弹,只是用力抱着明媚,眼睁睁地看他走到自己跟前。 “王……王爷。”景正卿终于能说话,喉头一动,手握在明媚臂上,不知不觉竟用了力。 这一切,怎么了局? 如何开口,怎么解释? 端王望着景正卿,又缓缓地看向明媚:“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他果然,都听到了! 明媚身子一缩,想回答“不”,但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景正卿牵强地笑了笑:“王爷……方才我跟……明媚拌嘴,说的都是……气话……口不择言的,王爷……别当真。” 端王目光转动,淡淡地唤道:“二郎。” 景正卿道:“是。” 端王直视着景正卿,缓缓说道:“你不要……再骗我了。” 景正卿通身冰冷:“王爷……” 端王望着他:“本王……全然信任你,即使有人……向本王进言,我也……不在意,不肯相信他们,当你是心腹一般对待,但是你……为何竟能如此对我?” 景正卿满心苦涩,无法言语。 端王看了他一会儿,转而看向明媚:“太子的事,到底如何?” 明媚看他一眼,低头,泪自眼中跌下来,她摇头,不能说。 景正卿一惊,将明媚抱紧了些,道:“王爷,这事儿是我做的,你要杀要剐,便冲我来吧,跟她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明媚听到“要杀要剐”四个字,身子簌簌发抖,捂着唇的手也抖个不停,几乎就要哭出声儿来。 端王看向景正卿,心痛如绞:“本王……不会杀你,但……” 他看向明媚,景正卿察觉他的眼神,顿时浑身绷紧,警惕且戒备。 端王扫他一眼,淡淡道:“二郎……莫非,你也要把我一块儿杀了吗?” 景正卿狠狠一抖,他只是一个闪念,没想到竟给端王一语道破。 这人……太可怕。 明媚闻言,手在景正卿的臂上用力一抓,仿佛真怕他做出什么来。 景正卿安抚忙道:“别怕……没事,明媚……有我呢。” 明媚眉头一蹙:这个时候,他还这么说? 心里却酸涩的像是要拧出汁子来。 端王看着两人,忽地笑了笑,眼睛发红,隐隐星星点点,忽地抬手,握住了明媚的手腕。 明媚怔怔然地看着,不知如何。 端王用力一拉,便将她从景正卿怀中拉出来。 景正卿大惊,忙要抱住明媚,端王却厉声喝道:“放手!”眉眼竟是极锐利凛然,不容违抗。 景正卿一愣之间,端王已经把明媚拉了过来,他转过身,拉着人往外就走。 景正卿僵立片刻,叫道:“王爷!您要干什么!”拔腿追了出来。 端王一路拉着明媚,从内堂不停脚地往外。 一些丫鬟跟内眷见了,各自震惊,不知发生何事,纷纷驻足观看,又不敢追着看,生怕惊怒王爷。 正走着,却见苏夫人同两个丫鬟出来,见状惊了一跳,忙迎面过来,神色不定行礼,急急问道:“王爷,您这是……” 端王看她一眼,忽地冷冷一笑,道:“夫人的确生了个极好的儿子!” “啊……”苏夫人身子一颤,望着端王,惊疑交加,一颗心狂跳不休。 端王脚下不停,拉着明媚,大步流星地便走了过去。 明媚身不由己,踉跄跟随,想叫端王停下,却不知怎么开口,也不知端王究竟会如何处置自己,索性什么也不说,便由了他去。 只是一边走,一边泪撒一路。 苏夫人目送端王拉着明媚往前,忽地听到身后景正卿唤道:“王爷!”声音竟带着惊怒之意。 苏夫人身子一颤,忙转过身拦住景正卿:“卿儿,怎么了?” 景正卿着急要追明媚,怎奈苏夫人死死地拦着不放,道:“你不许走,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爷,王爷怎么会……” 苏夫人自然知道端王是个宁静稳重的性情,若不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怎会在这时候作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止? 而苏夫人所做的便是保证景正卿好好地。 景正卿被苏夫人一把拉住,又不能把母亲甩到一边去,这一功夫,那边端王拉着明媚,已经出外了。 内宅惊动,外头景睿等人却还不知发生何事,一直等端王拽着明媚出了府门,端王府的侍从们也才都惊动了,忙跟着出来,里头也自传了信过来给景睿。 然而景睿跟景良以及景家子侄出门之时,端王早就带着明媚上马离开了。 景睿整个儿呆若木鸡,满堂宾客多半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少数知道的,也惊疑不定,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正当景睿呆站门口之时,景正卿从里头冲了出来,见门口无人,二话不说便道:“备马!备马!” 景睿忙拉住他:“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说端王爷带着明媚走了?是否真有其事?” 景正卿满心慌乱,却仍道:“父亲别急,我即刻就去看看。” 这会子,里头苏夫人也赶了出来,也不顾当着宾客的面儿,用力一把抓住景正卿的手:“你不许去,回去跟我说清楚了!” 景睿一看夫人慌乱神情,心知这事儿果然是真的了! 一瞬间惊得魂魄立体,眼前发昏,倒退两步,竟晕了过去! 一团儿忙乱。 且不提景府风波大闹,端王骑马,带着明媚,直奔往前。 明媚被放在马背上,颠得肝肠寸断,泪随之跌落,却仍不言不语,随着马儿颠簸之中,那大红的喜袍在风中飘飘荡荡,露出手腕上一枚翠色镯子。 正是当初从端王府得的那支。 早上梳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梳妆匣里的这个,明媚拿出来端详:心想是没有机会再还给端王了。 不妨玉葫在旁边说道:“姑娘,这个镯子真的是当初夫人戴过的那支,一模一样,姑娘不如戴着吧。” 明媚怔了怔:“我不……”一句话没有说完,目光望着那翠色如墨的玉镯,忽地一笑:“好啊。” 虽然人已去,但物依然,玉葫说跟景如雪所有的那一支是一模一样地,如今她们的命运,岂非也是差不多的? 镯子轻轻地套上了手,那光芒越发灵动,明媚放在眼底看了看,微微笑笑。 此一刻,它还在手上,然而她却已经不是在景府的洞房了。 明媚凝视着那只镯子,心想:“王爷到底想干什么?是想杀死我吗?倒也好……他说不会杀景正卿的……这样倒是不错,我替他死了,也罢了,一了百了,算是把之前欠他的都还了。” 空空茫茫里,不觉便到了端王府,端王翻身下马,将她抱下地,拉着往里。 明媚抬头,看一看这层熟悉的王府门脸,来不及反应,就被端王拉着进门了。 王府的众人见王爷回府,慌忙迎接,忽地又看到这个架势,个个都惊了,却不敢言。 早有人极快地去告诉了端王妃,端王妃闻讯出来的时候,端王已经将明媚带了入内,有丫鬟道是去了书房了。 端王妃惊疑非常,不敢相信,兀自问道:“看明白了?真的是把景府的……卫明媚带回来了?不会出错?” 那丫鬟道:“许多人看着呢,从门口到这儿,谁不认识卫小姐?” 端王妃皱眉:“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赶紧派人把跟随端王的随从叫来,问个详细。 那跟去景府的随从却道:“王爷先前只在堂前吃酒,不知为何说要暂歇会,不叫我们跟着,自己便跟景二老爷说,丫鬟领着……入内去了,后来……就见王爷拉着卫……卫小姐出来了。” 端王妃怒道:“一帮子废物,要你们跟着何用?去再叫人,到景府探问详细!” 打发了人,端王妃皱眉看向书房的方向,迟疑不决,正迈步要去看个究竟,忽地听到有人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多人都慌里慌张地?” 端王妃脚下一顿,转头看向旁边,脸上便浮现淡淡地笑意来,温声道:“妹妹怎么出来了?” 原来这从里头出来的人,竟正是蓝同樱。 蓝同樱看看周围,问道:“我听到外头有人说什么……王爷如何,就出来看看,王爷不是去景府吃酒了么?莫非这么快回来了?” 端王妃望着她关切的神色,心中冷笑道:“这个小贱人,不该她问的她偏要探听,问王爷回来是想如何?是借机亲近王爷还是想看热闹?……仗着几分姿色跟家世,竟真当自己是……哼,却不知道这京城内是没有第二个卫明媚了!” 端王妃心中合计,面上却仍笑得天衣无缝:“我听说出了点儿事,也弄不真切。” 蓝同樱贤良淑德似地问道:“什么事儿?” 端王妃慢条斯理道:“这事儿荒唐,说出来白白惊吓了妹妹,但既然妹妹要问,说给你也无妨,王爷方才的确是从景府回来了,但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王爷还带着什么人回来了不成?”蓝同樱天真似地眨着眼,惊奇地带笑问。 王妃笑了笑:“是呀,这个人妹妹还很熟悉的……就是今儿要嫁给景家二郎的卫明媚……卫小姐。” 一语说罢,蓝同樱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端王妃见状,心中暗笑,却道:“真个儿让妹妹受惊了?快别了,大概是出了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儿王爷才如此……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看到底是如何了。” 蓝同樱站在原地,兀自回不过神儿来,满心里想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了,——难道端王竟爱那卫明媚爱的如此,不惜在景正卿大婚之日就把人抢回来了吗?那么竟将她置于何地? 端王妃扫了蓝同樱一眼,自然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一时冷笑更甚,迈步对自己丫鬟说道:“走吧。”把人撇下原地,迈步去了。 端王妃到了书房,远远地就见门口站着两个王爷的贴身随从,端王妃问道:“王爷在内?”得到肯定回答,便要入内,谁知却被人拦下:“王妃,王爷有命,任何人不许打扰。” “什么?”端王妃声音都变了,“什么话!王爷是不是带了卫明媚回来?”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一眼,情知此事人尽皆知,倒也不用隐瞒的,便垂头:“是。” 端王妃胸口起伏不定,一时又冷笑,想道:“不管是怎么爱不舍手都好,也不至于就闹得如此惊天动地的,这真的是不要脸面了吗?公开跟景家抢女人?若是这事儿传到宫里头去,活活笑死了那些人!这还倒也罢了,贤王闹出这荒唐不上台面的事来,以后还怎么服众,怎么继承大统?” 端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滚开,我一定要见王爷!” 两个随从不敢放她进去:“王妃息怒,王爷着实有命令,请王妃不要为难小人们。” 端王妃气急,伸手甩了那人一个耳光:“滚!今日你拦我试试!”王妃发了狠,那随从也不敢就再顶撞,端王妃往前一撞,伸手把门推开,迈步就往里去。 ☆、139 重生 端王妃迈步入了书房,脸色一变,急忙回身掩上房门。 书房里,端王坐在书桌之后,面白如纸,明媚跪坐在面前地上,垂着头。 端王妃往前一步,目光从明媚身上转到端王面上:“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端王头也不抬,垂着的双眸似只是看着地上的明媚,道:“你来干什么?” 端王妃见他如此,心中气恼之极,按捺着怒火,道:“王爷,这次你可不能怪臣妾多嘴了,好端端地,这是干什么?就算是再舍不得也罢了,怎么能就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掳回来?你让咱们端王府以后在京内还如何立足?” 端王一声不吭,只是望着明媚。 端王妃看着他的神情,冷笑了声,道:“不就是得不到景如雪么?现在连她的女儿也得不到,王爷不甘心了?为了一个女子,至于如此?” 她恨极,更恨明媚,走到明媚跟前,一伸手,便捏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脸一抬,打量着那倾国倾城的容色,啧啧道:“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只不过美人往往是薄命的!”掐着明媚的脸,用力将她往旁边一甩。 明媚闷声不语,往旁边一扑,手撑着地面,微微发抖。 端王看在眼里,眉峰一蹙,却仍未出声。 端王妃回头看他,瞧出他神情变化:“怎么,王爷心疼了?王爷若是真心疼她,索性就放她去跟景正卿罢了,这才叫做成全,而不是就这样光明正大把人抢回来,王爷可知道自古以来‘红颜祸水’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从此以后人人提起卫明媚,就知道是那个祸水!万人唾骂!类似褒姒妲己祸国殃民的祸水!” 明媚看着那红白相间的大红地毯花纹,仍旧默然。 端王却纹丝不变色,只冷冷地说道:“你说够了没有?” 端王妃见他面不改色,心头一动,迅速地想了会儿,试探着问道:“王爷……莫非不是因为舍不得她才带她回来的?” 端王面上透出几分讥诮之色:“本王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一一向你交代了?” 端王妃见他并不说,反而出言讥讽,十分之怒,可毕竟不能就对端王发作,便咬牙道:“不管王爷是出自什么用意把她带回来的,这行径已经是大大地不妥了,王爷还不肯对臣妾吐露实情,莫非要等到宫里的人向臣妾问起来,臣妾便说什么也不知道?” 端王竟道:“又如何?” 端王妃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他的神情,委实猜不透究竟是如何,心中七上八下,隐隐地觉得这并非只是因为舍不得一个美人这么简单了。 此一刻,望着端王空前冷绝的面色,端王妃心中竟而开始暗暗祈祷今次的举止只是因争风吃醋而已,那毕竟比较简单。 因为若非如此……恐怕便预示着更大的祸患。 端王妃心念转动,竟然不敢再追问下去,想了想,看看明媚,又看看端王,最终说道:“既然王爷这么说,臣妾……就不多嘴了,王爷……自有分寸便是。王爷也该记得,您不只是只身无牵无挂……成大事者……” 端王淡淡道:“你说够了么?” 端王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终于说道:“好,臣妾便不多言了,臣妾告退!” 回身之时,望着地上的明媚,瞬间心中恨得翻天覆地。 端王妃头也不回出门去了,书房的门重新关上。 端王扬声道:“于六听着,退后数丈看守,若是再有人闯进来,你们也就不用跟随我了。” 外头两人道:“是!”各自退后看守。 端王这才重又看着地上的明媚,又过了会儿,才道:“你抬起头来。” 明媚想要抬头,可惜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什么抽走了,于是仍旧垂着头不动。 端王沉默,过了会儿,才又开口道:“为什么……发生那些事,你不曾跟我说起?” 明媚听了这句话,泪如星落:端王指的,大概是从太子开始之事,但是她能跟他说吗?死的是他们皇族的人,说了岂不是连累景府所有?她知道他宠爱她,可是,却也知道端王的爱不至于会到不理太子被杀的事上,倘若是她动的手,倒或许有些转机,他会包庇她……但杀太子的乃是景正卿。 端王轻声又问道:“先前发生的那件事……是太子……是他想要对你不轨?” 在景府,他站在门外,听了只言片语,却也推了个大概。 明媚皱眉,闭着双眸,才强忍这哭声,便一点头。 端王道:“他为何,会盯上你?”话一出口,端王自己也隐隐明白:太子盯上明媚,或许,跟他脱不了干系。 太子一向针对他,端王是知道的,只不过并没有想到,那小子竟能胆大妄为到这个份儿上。 明媚果真没有回答。 端王咬了咬唇,又道:“是……景二郎救了你?”——虽救了她,但却也毁了她。 端王问了这句,心中翻江倒海地疼。 明媚忍着哽咽:“是……他……是不得已才杀了太子的。” 就算在这个时候,明媚也想,若是能替景正卿开脱,端王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便是,跟景正卿没有关系,当初他已经受尽了责罚,这一次,是万万不能再的了。 端王听她居然主动为景正卿这样开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听了这一句带泪的话,忍不住竟苦苦地笑了一笑。 端王收敛了一下混乱的思绪,便又道:“当初……你……你说什么无尘庵,你当时去无尘庵,难道,不是为了如雪的忌辰……” 明媚恨不得放声大哭,终于落泪说道:“我……我自知失贞,配不上王爷,才……才想去无尘庵,一死了之也罢,青灯古佛也罢……横竖不与景家相干,只说自己要为母亲祈福,王爷也不至于会如何……谁知道……” ——谁知道端王竟然亲自前去,把她冰冷的一颗心温暖过来,让她重新燃了希望……但是到了晚间,景正卿却又…… 端王问道:“谁知如何?” 明媚受不了,翻过身来,双膝跪地伏身下来:“一切因由都是从我而起,求王爷赐我死罪,不要连累无干的人。” 端王望着她的样子,几点酸楚:“本王问你,谁知如何?” 明媚眼前忽地浮现那日午后,端王在无尘庵内,转过身来对着她,帽兜之下的面容对着夕照,显得如此之温暖。 明媚失声哭道:“谁知道王爷偏偏去了,偏偏对我那么好……我舍不得……舍不得……” 端王闻言,终于不再追问,转过头去,眼中也浮现淡淡泪痕。 两两相对里,端王喃喃说道:“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又偏偏是他。” 明媚不懂,却本能地说道:“求王爷……不要再责罚景正卿,他……已经受了够多的苦。我只求一死了之……我本来也该早就绝命的,求王爷……成全。” 端王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桌边上。 明媚伏地不动,端王望着桌上放着的一个纸卷,迟疑了会儿,抬手拿了起来。 端王回身,走到明媚身边,道:“我知道了二郎要娶你……心里,很难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是不能够的了……或许,这便是我的命。” 明媚哭得肩头抽搐。 端王把那纸卷放下,道:“你打开。” 明媚擦了擦泪,抬手把纸卷拿起来,抖着手打开来,却蓦地怔住。 白纸之上,写着两行字: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 明媚看着这两行字,泪越发汹涌,迅速模糊了双眼,她看着看着,竟痛哭失声。 端王站在她的旁边,怔怔地看着别处:“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人,本王……是绝对不会相让的,但那人是二郎……” 明媚哭得神智昏昏,却听到端王又道:“本王从来不轻信于人,却对二郎青眼有加,对他十分器重,对他所说的从来深信不疑……知道他要娶你,倒也……罢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明媚自然是不知的。 端王道:“因为……”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明媚正哭得浑身发抖情难自已,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明媚握着那字纸,抬头,看向端王。 端王转过头来,望着她满含泪的眸子,道:“傻孩子……我说的,是真的。不然……你当,为什么那一夜,我会连夜进宫去救人?” 明媚怔了怔,眼睛睁得越大……看向端王。 ——那一天她求端王去救景正卿,端王却说就算是他想救,也是无能为力的,只怕出口反而适得其反。 但是她把苏夫人给的信交给端王之后,他看了……即刻就不同了。 明媚只记得上面所写的,是景正卿的生辰八字,她还暗中猜测景正卿可能跟哪个皇族贵女订了亲。 可是…… 原来?! 端王望着她骇然惊呆的模样,抬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所以……你也该懂了,为何我会那么地器重、信任他……为什么知道是他要娶你,我会……” 明媚无法反应。 端王同她泪眼相望,自己眼睛里也坠下泪来:“可也正因为如此,今天……我听到那些话,知道……知道是他故意骗我……是你跟他……一直蒙骗了我,我才……” 他最不防备的人却在暗中算计他,将他蒙蔽掌中,才叫他越发地受伤。 几乎失控。 明媚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神情来面对端王。 端王转开目光,苦苦一笑,道:“本王……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了……” 正说到此,外头忽地有人道:“王爷,景家的人来了,说是要求见王爷。” 端王眉头一皱:“来的是谁?” 那侍卫道:“是景府的二老爷,跟……卿二爷。” 端王缓缓地叹了口气,低头看明媚,望了她一会儿,忽地问道:“明媚,你说……本王现在……该如何是好?” 端王去后,书房内重新一片寂静。 明媚跪坐地上,望着手上那张被泪痕打湿的字纸,展开看了一眼,望着那两行字,心痛至极。 只是,隐隐地有一件事是知道的。 若真如此,那么……景正卿是无碍的了,王爷虽有怒气,但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可是另一方面……明媚伸手,抱住头:怎会如此?命运竟能如此捉弄人?! 正痛不欲生之时,外头有个柔婉的声音响起,道:“侍卫大哥,请问卫小姐在里面么?” 明媚恍惚,过了会儿,才依稀记起,这是尚书府小姐蓝同樱的声音。 ——端王出了书房,怀着无限心事,脚步沉重地缓缓往前厅而去。 风吹动他的衣角,却搅不动满腹伤怀愁绪。 ——赵纯佑自是没有看到,在旁侧的楼上,端王妃正在窗户边上矗立,静静地望着他,唇角带着一抹冷冷地笑意。 原本秀美的容颜在薄薄地暮色里,有一种阴冷之感。 ——与此同时,王府前厅里。 景睿蓦地起身,紧紧按住起身欲往里闯的景正卿的手臂,示意他忍耐。 景正卿同父亲对视一眼,强行按捺,却压不住心惊肉跳的不祥之感,寂静中,二爷如有所觉,蓦地回首。 外头,夜幕降临的天际,有一颗流星,如许明亮璀璨地从黑蓝色的天幕上划过,灿烂甜美的如同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梦。 “明媚,明媚……”熟悉的呼唤声,一声声地带着亲切。 地上的明媚……疑惑地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长眉凤目,顾盼神飞,唇角挑着温暖地弧度,笑吟吟地俯视她。 明媚怔了怔,无法相信,颤抖着失声叫道:“父亲!!!” ☆、140、至亲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是日,正五月炎夏,渝州安平县卫府,喜事迎门。——正是县主卫凌纳妾之喜。 那时候,距离景如雪去世,大概才满一年罢了。 那时候的卫明媚,才只有六岁半,粉嫩嫩雪团团,小小地玉娃娃似的。 本来规规矩矩地在后院练琴,听到前头的鼓乐声响,心里气恼且烦躁,索性推了琴,跑到后院。 正是榴花胜火的时候,明媚跑到墙根树荫底下,抱着双膝蹲坐下。 正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烦躁,外头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明媚,明媚妹妹,你在哪?” 明媚听到那是叶若的声音,不由地探头看了一眼,那边叶若便发现了她,笑着跑进来:“你怎么躲在此处?” 明媚不动,垂着头说:“叶若哥哥,我心里烦。” 叶若想了会儿,说道:“别烦,我家里新养了一条小狗,我带你去看好么?” 明媚这才起了几分兴趣,问道:“什么样儿的小狗?” 叶若笑着比划,说道:“可好玩了,雪白又很长的毛,见了人又极乖巧,会往你身上蹭,还会在地上打滚,站起来捧着手这样跟你要东西吃。” 明媚听的心动:“我要看。” 叶若伸手,明媚把手递过来,叶若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外,避开下人,跑了出去。 叶若家的那小白狗果真是乖巧无比,打滚儿,直立,往人怀里蹭……逗得明媚咯咯笑个不停,一扫之前的抑郁。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呼之间,门外忽地跑过一只小母狗,那小白狗一见,顿时便甩开两人,跑了出去。 叶若跟明媚吃了一惊,慌忙跟着出门,却见那狗儿如离弦之箭,跑的飞快。 叶若跺跺脚:“不好,这狗是小姨娘最喜欢的,妹妹你先回去吧,我去追它回来。” 吩咐了明媚,叶若便去追狗了。 五月的日头当空照着,人的身上都火辣辣地。 明媚望着叶若跑开,自垂了头,只觉得很是没有意思,怏怏地往回走了几步,又看到有人登门道喜。 明媚站住脚看了会儿,索性一扭头,偏走了开去。 明媚一个人顺着小路往前走,安平县不大,不知不觉竟给她走到城门处,本有两个守门的衙役,因天热,就躲了乘凉喝茶去,明媚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就走了出去。 也不知她走了多久,终于觉得双脚累了,人也走出了城郊,只见满目绿树青山,不时地有蜂蝶翩翩自眼前飞过。 明媚站住脚看了会儿,忽地发现一只极大的彩翼蝴蝶,从眼前扇动翅膀飞过,明媚呆看了会儿,被那蝴蝶之美吸引的转不开目光,拔腿就追了上去。 从大道往下,是一片绿草地,地上盛开着许许多多地杂花,色彩斑斓。 那大蝴蝶在里头穿梭,时不时地停下来。 明媚放轻了手脚,想去捉那蝴蝶,谁知那蝴蝶竟像是察觉她的意图一般,在花上停一停,引得她靠前要捉,它偏又极灵动地飞走了。 明媚又气又急,如许几次,终于累了,眼看那大蝴蝶在头顶徘徊了会儿,向她示威似的。 明媚看了会儿,望着头顶蓝天,白云,极灿烂的阳光,以及舞动的蝴蝶,不知为何就觉得难过,无比委屈。 明媚抬手捂住双眼,“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正哭得抽抽噎噎地,忽地觉得异样,明媚慢慢地把手撤开,却见那只大蝴蝶不知何时,竟落在她的衣袖上,双翼缓慢地一动,一动。 明媚看呆了,红着眼带着泪,歪着头定定地看,被那蝴蝶美震撼,又被这奇异的举止惊到,竟没有了趁机去捉它的心思。 那蝴蝶在她的手腕上停了会儿,明媚看着看着,忍不住破涕为笑,那蝴蝶才又展开翅膀,飞向碧蓝天际去了。 明媚望着那蝴蝶离开,心里却仍觉得有点难过,居然生出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意来。 等那蝴蝶完全离开,明媚发现自己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不由地有些怕。 幸好那些闲花野草生得好,明媚转来转去,发现一朵开得很大,雪白的花,不由惊叹。 想到方才蝴蝶似也在上面停留过,明媚端详了会儿,便伸手轻轻地摘下来。 她把花儿擎在手中,看着那如雪屑一般的花瓣,阳光下泛着玉白的光泽,十分美丽。 明媚忽然想道:“若是娘亲看了,必然会很欢喜。” 她心念一动,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想法来:要把这花给景如雪送去,给她娘亲看看。 明媚捏着那花,看看周围,凭着自己的记忆迈步往前走去,分开杂草,却见里头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 明媚从未来到此处,自然不认得路,然而无端端便想,穿过这片树林大概就会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于是拔腿往那走去。 树林里十分阴凉,许多草虫埋藏在草里,发出叫声,明媚磕磕绊绊,不时跌倒又爬起来,生怕会折损了那朵花,便只高高擎起,小心护住。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出了这树林。 眼前竟是一片宽阔的田地。 耳畔传来阵阵蝉噪,阳光下的田野很是静寂,一望无际似的。 明媚呆呆地看着,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可能是迷路了,正在彷徨,忽地看到不远处,正是那只飞走了的大蝴蝶,在空中翩翩然舞动。 明媚见状大喜,忍不住叫道:“蝴蝶蝴蝶,你是来给我带路的吗?” 叫了两声之后,那蝴蝶果真翩然分开,明媚十分高兴,急忙迈腿便追上去,沿着田垄往前而行,如此一个追一个飞,不知过了多久,明媚回头看看,自己竟从那片田地里走了出来。 而在卫府,察觉小姐不见后,仆人忙去跟卫凌说了,正在前头应酬宾客的卫凌听了,当即抽身,忙回来内宅。 仆人们到处找了一番都找不到,卫凌脸色大变,来回踱步,把伺候明媚的小丫鬟玉葫叫来问,玉葫却因困倦,睡了,只记得之前明媚是在练琴。 卫凌正六神无主,却有个仆人说,依稀看到叶家小公子来找过明媚,卫凌赶紧叫人去问,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出来府外。 正好叶若抱着白狗回来,看卫府门口一大堆人,卫凌也站在其中。 叶若吃了一惊,那仆人忙问,叶若道:“我跟妹妹在逗小狗玩儿,后来狗跑了我去追,先叫妹妹回家了……怎么她没回来吗?” 卫凌眼前发黑,赶紧把家里的家丁丫鬟都叫出来,让人分头去找。 如此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都一无所获。 叶若被他父亲关在书房里,狠狠地打了一顿,罚他跪着,不许起来。 卫凌坐在房中,失魂落魄,小妾来看了两番,都给他赶走。 卫凌默默地出了会儿神,忽然之间起身,喝道:“给我备马!”一边大步往外而去。 此刻正关城门的时候,卫凌大声道:“本大人出城有事!”打马直冲而过。 急急地穿过夜色,马蹄声踏破夜幕的寂静,卫凌打马而行,直奔了有七八里地,才缓缓地放慢了马速。 前头不远,有一座小小宅院,长久无人住,院子之外,便是景如雪的墓地所在,风水极好,周遭绿树环绕,不远还有一方小小湖泊,在初升起的月光下粼粼生光。 卫凌翻身下马,大步往前而去,双眸望着那处,忽然之间目光一停,失声道:“明媚!” 那坟墓合抱之中,墓碑之前卧着道小小地人影。 卫凌急急忙忙三两步冲过去,俯身便去抱她。 忽然间却又一怔,发现就在明媚的身旁,放着一支如雪的白花,盛放的极大,有人的半个手掌大小,连博闻强识如卫凌,竟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儿。 卫凌身子一颤,目光从那花上收回来,看向明媚,将动作放慢了些:“明媚……明媚……”他轻轻呼唤,把那小小地身子抱入怀中。 怀中的人竟不醒,卫凌摸摸她的脸跟手,都是冰凉一片。 卫凌忍着心头不安,轻声又唤道:“明媚,明媚,快醒醒……爹爹在此……明媚……” 怀中的人儿,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是卫明媚六岁半的时候,景如雪离世一年,县主卫凌纳妾之日。 卫明媚一个小小孩子,竟能从县衙一直孤身出城,一路不知怎么走的,竟到了距离县城有七里开外的城郊,景如雪的坟墓之前。 这件事,对于逐渐长大的明媚来说,记忆却是模糊的,但是对于卫凌,却成了他记忆里最鲜明的一幕。 他抱着那个睡在如雪墓前的孩子,以为自己将会失去她了,然而她到底是乖巧的,听到他的呼唤,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为此他感激上苍,差点潸然泪下。 明媚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 头顶是黑蓝色的深沉天幕,星星在上面一闪一闪地。 山林静谧,隐隐约约还有萤火虫在头顶飞来舞去,流光点点,十分唯美。 明媚看着眼前的那张脸,极为俊逸出色的容颜,那带着熟悉而久未温暖之意的双眸。 ——卫凌。 明媚失声叫道:“父亲!” 起初明媚以为能见到卫凌,是因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张手,便搂住了卫凌的脖子,小手却还有些僵硬,动作不灵便。 卫凌喜出望外,单膝一屈,将她从地上抱入怀中:“好孩子,你没事了……” 摸摸她的小脸,又轻轻揉揉她的肩头,爱惜十分:“爹爹……爹爹带你回家。” 明媚听着这样温暖的声音,依稀如在梦中,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爹爹,我好想你,好想你。” 小手在他颈间抓了抓,冰冷的手指摸到丝丝地温热,试探着揪住他的一角领子,不肯撒手。 这个梦……或者这个相逢,如许真实。 卫凌怔了怔,轻轻一笑:“乖孩子。”低头,在明媚的脸颊上亲了口:“是爹爹不好,竟冷落了明媚……爹爹带你回去。” 卫凌双臂抱住明媚,才直起身子,他的目光下移,望见放在景如雪碑前的那朵花,又摸摸明媚的头,没再说什么。 明媚被完全抱在卫凌的怀中,身子渐渐地一片温暖,原本的悲苦凄凉似乎都在此刻不复存在了, 她安心而舒服地缩在卫凌怀里,喃喃道:“爹爹,这样真好。” 卫凌瞧瞧怀中闭着眼睛的小女娃,尽量将动作放轻。 这一夜,卫凌抱着明媚回到府里,并没有离开她身边,看着小孩儿衣裙上所沾的草汁泥土,他大致能想象出来明媚是怎么走去景如雪墓前的。 卫凌摸摸她的脸颊,和衣上了床,把明媚搂入怀中,静静地过了自己的纳妾之夜。 甜睡中的明媚并没有意识到,第二天醒来的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是一个全新的人生重新展开,是曾一一失去的人又在眼前,是所有曾做下的错事忽然湮灭,所有走错了的路忽然倒回,她站在最初的路口上,左右端详,何去何从。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里,那一个曾叫她痛心彻骨的冤家,还会不会再遇上? 夜深沉,景府。 重重内院中,无边黑暗里,一名少年蓦地睁开双眼,跟年龄极不相符的锐利双眸,直直地看向虚空,眸色凌厉的似乎能穿透最深沉的夜色。 ☆、141、至爱 “啊,杀!” “我打!你输定了!” 明媚坐在廊下,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十一岁的卫宸跟个头比他小的叶若,各自手持着一根青竹竿,噼噼啪啪打在一起,两个人奋不顾身地在太阳底下“作战”,晒得脸上渗出星星点点地汗意,男孩子激烈的吵嚷声不绝于耳。 一直到现在明媚还不敢相信,在自个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死去之后看见了幻象……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真实中的真实。 她竟不知为何回到了六岁时候的自己,卫凌尚在,还新纳了妾,而在她面前,她的哥哥,小一号的卫宸正跟小叶若打成一团。 明媚恍恍惚惚,那边的打杀却已经进入激烈状态,卫宸挥舞着竹竿,用力打向叶若:“你死定了,敢跟我打!我打打打!” 叶若到底比卫宸要小好几岁,个头也矮不少,力气自然也小,被卫宸一阵进攻,有些支撑不住,一时步步后退。 且又看到卫宸凶猛之态,叶若倒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因当着明媚的面儿,叶若便咬牙不退,苦苦支撑着,居然被卫宸打了好几下。 明媚一怔之间,定睛一看,见卫宸正在欺负叶若,看着卫宸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明媚不由地就想到他曾经的那些欺负自己的行径,顿时站起身来,冲到叶若身边,把他手上的竹竿抢过来,没头没脑地就向着卫宸抽过去。 叶若吃了一惊,竟不知该怎么反应。 明媚一边打一边叫道:“叫你欺负人,你又欺负人!” 卫宸没想到明媚居然加入战团,本来还想在她面前打败叶若,向她耀武扬威来的,没想到她竟冲了进来。 卫宸不敢跟她硬碰,当下步步后退,明媚却发了狠似的,用力打了他几下。 卫宸吃痛,便叫道:“妹妹,你疯了么!干什么帮着外人?” 明媚一听这话,真真勾起了伤心事,顿时红了眼,双手握着竹竿向着卫宸头脸抽去:“谁是外人!就你不是外人?那我又算什么,想欺负我的时候就说别人是外人!我看你才是最坏的!” 卫宸被打蒙了,又被骂傻了,气道:“到底说什么?我怎么会欺负你?什么时候欺负你啦?” 明媚跺脚叫道:“以后你就会欺负我。” 卫宸气极了,叫道:“我要是欺负你,让我天打雷劈,你不能这么冤枉人!何况我欺负你,爹爹也不答应的。” 明媚闻言,越发伤心,扔了竹竿,哭道:“爹爹在你当然不敢,但有朝一日爹爹不在了,你就欺负我了,作威作福地,全不把我当妹子,当我是什么好利用的玩意。” 卫宸大为恼怒:“叶若,你看我妹妹在胡说什么?” 叶若也十分惊讶,正要安慰两句,偏在这时候,小玉葫出来,见明媚哭,顿时便冲过来,对卫宸叫道:“少爷你怎么又欺负妹妹!” 卫宸跳进黄河洗不清:“你们联合起来要冤枉死我!” 明媚见玉葫来了,却像是个亲人一样,扑在玉葫身上:“只有葫芦对我是好的。”一时之间,放声大哭。 玉葫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明媚为什么这么说,心里却极为感动,忙抱着明媚,道:“小姐别怕,我是一辈子对小姐好的。” 卫宸见她哭个不停,虽然觉得自己无辜,却也不敢叫了,只好过来,忍气吞声地说:“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了叶若,你不高兴了?那我不打他就是了,你别哭了,我跟你赔礼好么?” 叶若也过来劝:“明媚,你别哭啦,其实不疼,也没打两下……我们时常玩闹,不是当真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明媚在哭什么,明媚自己哭了会儿,却也停下来,正要说话,就听到旁边廊下有人道:“明媚,你过来。” 明媚怔怔转头,却见是卫凌站在廊下,一身浅紫色长袍,显得丰神俊朗,冲着她招手。 明媚一看,顿时也不哭了,忙起身便跑过去,并不沿着台阶转过去,而只是跑到栏杆前。 里头卫凌一笑,俯身张手,将她一抱。 明媚小小地身子当空一荡,便给卫凌抱了过去。 卫凌也不把明媚放下,直接就抱在怀中,看着她泪眼汪汪地模样,便轻声地问:“方才怎么了?跟你哥哥打起来?” 明媚知道方才那一幕已经给卫凌都看到了,便努了努嘴,低低地说:“我怕哥哥以后欺负我。” 卫凌目光闪烁,却笑道:“怎么会?宸儿你过来。” 那边卫宸规规矩矩地,却从那台阶上上来,一路转到卫凌跟前,垂首道:“爹爹。” 卫凌道:“以后你可会欺负你妹妹?” 卫宸惊诧,立刻使劲摇头:“我怎么会呢,我爱护妹妹还来不及。” 卫凌点点头:“那你在这里立个誓,若是对你妹妹不好,该怎么说?” 卫宸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若对妹妹不好,就让我……被叶若打死。” 明媚吃了一惊,旁边的叶若也吓了一跳,卫凌笑道:“这怎么说?” 卫宸道:“我比叶若能打,如果我对妹妹不好,就让老天爷让叶若变得比我厉害,把我打死便是了。” 明媚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忍不住抿起嘴笑。 卫凌见她开怀,才说道:“好吧,记住你的话,回去吧,别舞刀弄枪的……多跟着先生好好念书。” 卫宸才鞠了躬,退出去了。 卫凌抱着明媚,却往里而去,玉葫跟了两步,又不敢跟着,就犹豫着退回去了。 明媚趴在卫凌肩头上,望着院子里的卫宸跟叶若,却见卫宸张手搭在叶若肩头,两个人又有说有笑起来,不像是先前那样乱打乱闹了,果然是孩子,闹一阵子,好也是一阵子。 卫凌把明媚抱进书房,坐在椅子上,就叫明媚坐在他的腿上,从怀中掏出帕子,给明媚擦擦脸上的泪,又把桌子上的两碟子点心跟水果拖过来,打量了会儿,捡了个小红果子,在领口擦了擦,便递给明媚。 明媚见他当自己是小孩子,便也乖乖接过来,竭力咬了一口。 卫凌看她果然吃起来,呵呵一笑,摸摸她的头:“方才在院子里,说那些话……吓了爹爹一跳,怎么忽然就说到有朝一日爹爹不在了呢?” 明媚吓了一跳,只好装作全神贯注吃果子的样子,心中却迅速合计该如何回答。 自从发现居然回到了六岁时候的自己之后,明媚就很害怕,本来想跟卫凌说的,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忍住了。 卫凌这个人,是最恨那些子虚乌有的鬼神之说了。 明媚记得卫凌所办的案子之中,有一件案情很是奇特,并且被安平县的百姓们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这案子是说,有个女子头天死了丈夫,次日就同一个陌生男子偷情,被人捉住后,便强说那男子是她的丈夫“借尸还魂”,而那男子也表现的如她前夫一样的举止,什么亲戚之类全都认识……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有点相信这种荒谬绝伦的说法了。 卫凌却坚持不信,把两个人痛打一顿,终于查出这女子的丈夫是被她跟那男子谋害而死,最终这对奸夫淫~妇被判了斩立决。 因此若是她跟卫凌说自己……下场如何,简直叫人不敢去想。 明媚又吃了口果子,才含着果肉,含含糊糊地说:“娘亲就不在了……所以我也害怕爹爹有一天也不管我了……” 卫凌听了这话,神情有几分喟然:“乖,你……唉……”把明媚搂入怀中,久久不语。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听着他隐隐地心跳声音,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道:“爹爹……” 卫凌答应了声,松开她,摸摸她的小脸:“怎么了?” 明媚把那果子咽下,抬头看他:“爹爹,你喜欢娘吗?” 卫凌怔住,然后笑道:“自然是喜欢的,为何这么问。” 明媚道:“那娘呢?” 卫凌皱眉,有些疑惑。明媚问道:“娘也喜欢爹爹吗?” 卫凌怔了怔,然后仍旧微笑道:“你娘自然也喜欢爹爹,今儿怎么了?总问这些?” 明媚的心怦怦跳了两下,终于低声说道:“那为什么……娘才去了一年,爹就……纳妾了?” 卫凌吃了一惊,双眉皱起,抬手轻轻握着明媚的脸,令她正视自己。 明媚迎上卫凌双眸,无端端有些心虚。 卫凌端详了她一会儿,才说道:“你这孩子……那天,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才跑去你娘的坟前吗?” 明媚眨了眨眼,不做声,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卫凌想了会儿,说道:“你年纪还小……有些大人的事儿,你不懂,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明媚心中叫道:“我当然明白,你快跟我说!”但是却还得忍着,只说:“是么……” 卫凌笑了笑,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有时候,不必拘泥于别人的眼光……我纳妾,并不是说我就不喜欢你娘了,我仍是喜欢的……但是逝者已去,活着的人依旧要往前,而人生苦短……呵,你娘当初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这样的性子了。” 他说了这几句,却觉得自己跟六岁的孩子说这些,她自然是不懂的,但是这是明媚头一次提起这个,因此不免多说了几句。 卫凌又道:“你娘在的时候,我也自是一心一意对她,同她过了那段神仙般的日子,可是……” 说到这里,卫凌望着明媚的脸,叹了声:“罢了。” 明媚仰头看着卫凌,卫凌不再言语,抱着明媚坐了会儿,想到那天看到她睡在景如雪的坟前,心头忍不住一颤。 卫凌沉吟良久,忽然才又说道:“倘若你……真的不喜欢父亲新纳的这个女子,我,就把她打发了就是了。” 明媚吃了一惊,一来惊讶卫凌竟会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如此,二来……明媚转念一想,却用力摇头:“爹爹,不用的。” 卫凌惊奇看她:“怎么了?” 明媚心道:“父亲不要这个姨娘,以后峰儿岂不是也就没有了?不,不,我要峰儿,要峰儿!”想到可爱的卫峰,想到卫峰死后自己那些难过……眼中忍不住也涌出泪来,就算是死死忍着,眼睛却还是红了。 卫凌问道:“明媚,怎么了?” 明媚抓了抓他的衣袖:“爹爹,你还是留着她吧……明媚……明媚想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作伴,也是好的……” 卫凌闻言,哑然失笑:“你呀……才这么小,竟有这些古怪的念头。”将明媚瞅了会儿,又用力抱了抱,十分爱惜。 正其乐融融,却听到外头击鼓声响,卫凌喃喃道:“这时侯有人击鼓?”说话间,便有衙役到了门口:“老爷,有人击鼓鸣冤。” 卫凌应道:“知道了。”打发那差人去准备,便把明媚放下来,摸摸她的脸:“爹爹去升堂了,你好好地留在这儿,府里头随便都可去玩,但只记得,别再一个人跑出府去了。” 明媚点头答应:“我知道啦爹爹。” 卫凌见她乖觉可爱,忍不住俯身,在她嫩嫩的脸上亲了口:“乖女儿。” 卫凌自去换官服上堂,明媚跑出书房,看着父亲挺拔的身影走过廊下,外头阳光烁烁,夏日的暖风扑面,风里带着淡淡地花草香气,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而美好的难以言喻。 明媚正呆看,便听到身后有人小声叫道:“小姐。” 明媚回身,却见到比自己稍微高一点的玉葫站在身后,正怯生生地看着她:“小姐,你没事了吗?” 明媚望着小小地玉葫,眼睛迅速地湿润了,却是因为感动跟开心,明媚用力笑着跑过去,张手一把将玉葫牢牢抱住,吸吸鼻子说道:“没事了玉葫,没事了,我现在很好……很好!” ☆、142、上京 大概是乐极生悲,明媚拉着玉葫在院子里疯跑疯玩了一个下午,出了汗,没留心,大概被风扑了,晚饭也没精神吃,当晚便发了烧。 卫凌看她恹恹地躺在床上,小脸儿烧得通红,很是担心,便训斥跟随明媚的婆子:“怎么照料小姐的?” 玉葫也站在旁边,吓得发抖,生怕卫凌一怒之下把自己赶出府去。 不料明媚迷糊里听了,便唤道:“爹爹,爹爹……” 卫凌忙抱起她,明媚喃喃道:“不要为难她们,我很喜欢……玉葫,别为难她,咳咳……”艰难说着,又咳嗽个不停。 玉葫眨巴着眼,泪从眼睛里掉出来,吸吸鼻子叫:“小姐……” 卫凌回头看一眼小丫头,叹了口气:“罢了,别哭了,不怪你们便是。” 顷刻大夫来了,看了看,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不留神外感风寒,只是又要多喝两幅药了。 卫凌便在外同大夫商议,而明媚在床上,浑身发烫,脑中却一刻不停地浮现某些场景。 那人自门外转进来,披一身清晨艳阳,笑意晏晏道:“在下自京城来,姓景,景正卿……” 那人带一身酒气,醉醺醺从暗夜扑来,抱着她低语呢喃:“妹妹别怕,表哥疼你……” 那人跪在地上,血从磕破的额头流下来,而他双眸亦是血红,哑声叫道:“太子殿下,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与此同时,却又有个身影背对着自己站着,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忽然之间,那样甜蜜的誓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触目惊心的两行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不……”明媚咬着牙哭起来,“不要……不要……” 卫凌在外,听到明媚哭叫,惊得忙转回来,扑到床边上一瞧,却见她闭着双眸,泪却从眼角渗出来,皱着眉,含糊不清地哭。 卫凌知道她是高热,烧得有些糊涂了,忙唤了两声:“明媚,明媚……” 明媚哭道:“你们都走开,都走开……”一边叫,一边挣扎,挥手乱打,双脚乱踢。 卫凌看她伤心,自也十分揪心,忙把她抱入怀中,试了试额头,果然滚烫,忙把她抱紧了,在耳畔安抚说道:“乖孩子,你乖,快醒醒,别吓唬爹爹……” 明媚迷迷糊糊里听了几句,眼皮略动了动,似看向卫凌。 卫凌忙握住她的小手:“好孩子,看看爹爹,别怕,有爹爹在,没什么敢欺负你。” 明媚出神似地看了卫凌一会儿:“爹爹……你不是已经……不、不是……太好了……我在做梦……太好了……” 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卫凌,语无伦次说了几句,便才闭了眼睛,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一晚上,卫凌没舍得离开明媚身边,玉葫原本已经跟着婆子们退了出去,在外头站了会儿,却又偷偷地进来。 卫凌无意中回头看见她,便说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回去吧。” 玉葫摇头,壮着胆子说道:“老爷,我要陪着小姐,让我陪着小姐吧。” 卫凌一怔,便也没再赶她。 玉葫陪着卫凌在明媚屋里,时不时地就替明媚换那盖在额头上的毛巾,湿毛巾盖在她的额上消热。 过了会儿毛巾捂热了,玉葫便取下来,再换另一块,见明媚出汗,又拧干净的帕子,替她细细擦脸。 卫凌见她手脚勤快,对明媚是真心关切的,才有几分欣慰。 明媚病了两天,才见了好。 神智清醒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偷偷地问玉葫,自个儿是不是在病里说过什么…… 玉葫竭力想了想,道:“也没说什么……” 明媚问:“当着父亲的面儿,我说什么了不曾?” 玉葫仔细想了会儿:“啊,小姐说什么不要……走开之类的,怕是做了噩梦,老爷很担心,安抚了几句,小姐就不叫了。” “有没有说别的?”明媚揪着心,生怕不留神漏了陷儿。 “没有了。”玉葫摇头。 明媚松了口气,又叮嘱:“以后我若还有这样的时候,你可记得,一定要守在我身边,别让爹爹一个人守着我,知道吗?还有……若我说梦话之类的,就快堵上我的嘴。” 玉葫惊愕,然后呸呸几声,又说:“什么还有这样的时候,小姐不要再病啦,吓死人!再说,我怎么敢堵你的嘴,老爷要打死我的。” 经过这一场病,倒是让明媚留意起来:她记得那个叫景正卿的家伙曾经说过,她的身子虽然不好,但是可以从小补养起来的。 想到曾经那些三天两头喝药的日子……实在苦不堪言,幸好此刻她的身体还算是不错。 这日,明媚依旧恹恹,无精打采地坐在廊下出神,却见叶若跟卫宸又从门外进来,两人脸上都也带着汗。 明媚一看,就撅嘴。 叶若见了她,便立刻跑过来,笑问:“明媚,你在做什么?” 明媚斜睨着他,道:“我在晒太阳,你们去哪了?” 叶若道:“跟哥哥去……” 卫宸大大地咳嗽了声。 叶若欲言又止,明媚就冷笑说:“你们又打架了?” 叶若忙道:“自然不是!只是最近县里来了个枪棒教头,委实是武功高强,好些人都去他那里学武艺呢,我跟哥哥就去看了一眼。” “枪棒教头,真的很厉害么?”明媚随口问。 叶若点点头,卫宸见她居然感兴趣,便也才敢插嘴,说道:“我刚才跟叶若去看,实在是了不得,那人生得身高七尺,膀大腰圆,那个手臂……快比妹妹你的身子都粗了!” 明媚噗嗤一下笑出来:“你胡说,哪里有那么粗壮的人?” 卫宸见她笑了,自也欢喜,见她不信,却又急忙分辩:“我哪里敢骗你,是真的,不信的话,下次带你一起去看。” 叶若却也认真说道:“不行的,伯父说不能带明媚出去乱走……怕出事。但是哥哥也没说错,那人真的是很壮实,站起来如一尊铁塔,他们练武的人都是那样,天生身体强健。” 明媚听到最后四个字,喃喃道:“身体强健?” 叶若点头:“可不是呢?武功的确对人有好处的,我有个朋友,因为身子弱,就给他们家送到武馆里去,身子果真就练得强壮起来,现在比我还高大了呢。” 明媚眼睛发亮:“什么武馆这样厉害,我可能去得?” 叶若跟卫宸一听,各自愕然,然后双双哈哈大笑起来。 明媚气道:“你们笑什么,再笑,再笑我就去爹爹跟前告状。” 这句话却是极有用的,两个人顿时都收敛了笑容。 叶若说道:“妹妹,不是我们笑,只是……只是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去习武呢?那样太……太……” 明媚见他这样说,偏不服,就说道:“可是我的身子不好,若是习武的话,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就病啦。” 卫宸跟叶若听她一本正经地,各自诧异,却也不像是方才那么笑她了。 隔日,明媚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毕竟她是个娇娇地小姐,且又是女子,虽然很想要身子康健一些,可是那种舞刀弄枪的东西,想想就打怵,是不做考虑的。 早上吃了饭,正想练琴,卫凌却来了。 明媚忙跑过去抱住:“爹爹!” 卫凌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在干什么?” 明媚说道:“练琴。” 卫凌看着她娇娇嫩嫩的,笑了笑,道:“我听你哥哥说,你想学习武?” 明媚不知他怎么竟知道了,便红了脸,道:“我、我只是随口说说的。” 卫凌道:“说起来,你的身子有些不好,我一直不知该怎么用药才好,你这话,却是提醒了我。” 明媚见卫凌竟是个正经的口吻,吃了一惊:“爹爹,我……”虽然当着叶若的面儿说是那么说,但却并没有真的就想去习武的。 卫凌一笑,道:“别怕,你放心,不是那些粗鄙的玩意儿,只是强身健体的功夫,为父教一教你,只会渐渐地让体质变好,其他都是次要的。” 明媚怔怔地看着他:“爹爹,你教我?” 卫凌点头,又叹道:“我竟不如你想的通,咱们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规严谨,讲究行莫回头语不掀唇的,为父也只愿你一生喜乐平安,有个强健的身子自然是紧要的。多亏了你一语提醒。” 明媚汗颜,却问:“爹爹,学了的话,以后真的不会动辄就病了喝药了?” 卫凌点头:“正是这样。” 明媚看着他温柔脸色,忽然玩心大起,问道:“那么能不能打人?把人打败的那种?” 卫凌哈哈大笑,道:“方才同你说了,只是些令身体强健的简单把式,怎能去打人?何况你毕竟是女孩儿家,又不是那些行走江湖的……”越看她越是可爱,便在她脸上又亲了亲,道:“既然你应了,从明儿开始,爹爹每日便教你两招,只是要早起才行,不可偷懒了。” 次日,果真天不亮玉葫便跑进来摇明媚,明媚正睡的香,眼睛也不睁,嗯哼着便赶她走。 玉葫无法,隔了会儿,却又有人来,将明媚伸手一抱,便从床上抱起来。 明媚身子陡然悬空,忙睁开眼,却对上卫凌含笑双眸:“小家伙,不是说好了不能偷懒了么?快快起来啦。” 明媚才想起来卫凌曾说的,忙道:“我不想……” 卫凌把明媚放回床上,抬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不许反悔,快点!” 明媚被他一巴掌轻轻拍下,顺势趴在床上,浑身僵了僵。 ——虽然身体还是六岁半,但是……但是她毕竟早就是大人了。 脸颊通红,却也因为受了这样的惊吓,睡意也给打飞了。 卫凌所教授明媚的,果真不是什么高深的功夫,而只是类似于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导气引血功夫,明媚聪明,跟着比划了阵儿,觉得倒是不难学,而且招数也并不难看,加上卫凌十分耐心……于是才逐渐有了精神。 也别说,不管做的对与不对,一整套下来,浑身隐隐地发热,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明媚很高兴,拉着卫凌袖子叫道:“爹爹,这样下去我就不用喝药了么?我觉着倒真像是有用的。” 卫凌笑道:“那你也不能再赖床才是。” 明媚忽地又想到被拍在屁股上的那巴掌,脸上红了红,嘟起嘴来。 明媚练得这些虽然都只是些强身的招数,非是打人过招的招数,但是因为她使的有模有样,因此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有时候白天练琴或者看书的时候累了,明媚就随便比划一会儿,提提精神。 每当这时,玉葫在旁边看着,啧啧羡慕。 明媚望着她艳羡目光,便故意问:“玉葫,你觉得这几日我的身子如何?” 玉葫说道:“我瞧着姑娘长高了似的。” 明媚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谎,才练了几天呢!” 玉葫脸一红,虽然马屁拍的不太好,但幸好没拍到马腿上。 玉葫便说:“老爷好生厉害,居然都会这些。” 明媚闻言怔了怔:是啊,以前她没有机会跟卫凌学这些,这会子经玉葫说起来,才想到,卫凌居然会武功? 卫凌说教她的只是这些健身的招数,那么……是不是他还会那些……很上乘的功夫? 但是她从来不曾见过卫凌出手之类,何况卫凌是个县令,乃是文官…… 脑中的想法突如其来,却又迅速隐没。 明媚想了会儿,忽然突发奇想:“若是父亲真的是高手,教我一些厉害的,以后若是……遇到坏人,那么我可就不怕啦!” 她想到遇到“坏人”的时候,脑中却浮现出景正卿的脸来,顿时又打了个哆嗦。 明媚心中便想:“这辈子我是不会去京城的,不管如何都不要再去,那个家伙是永远都遇不到了,罢了,就不去想这些了。” 然而有道是:白天不可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这事儿偏不能随她的愿。 是日晚间,明媚高高兴兴去书房找卫凌,却见卫凌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封信,正在出神似的。 明媚跑过去,手扒着卫凌的肩膀,顺溜儿地往他身上爬。 卫凌呵呵一笑,抬手在她腰间一揽,便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明媚问道:“爹爹,你在看什么?” 卫凌并没回答,却叹了口气。 明媚不以为意,伸手抓了个果子,在手上擦了擦,问道:“爹爹怎么啦,难道有什么难办的案子么?” 卫凌看着她天真可爱的脸孔,忽然道:“明媚,爹爹……或许要带你进京一趟。” 明媚正要吃那果子,闻言手一抖,果子从手里滚落,扑腾几下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该来的会如闪电一般到来……其实我感觉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然后看了些最近的评论,原来这么多同学不看作者有话说的么。。重生这回事我早在什么时候就开始说过。。有一次还特意在某一章最长的有话说里说过。 而且以前评论里也回复过一些同学啊,时间长远的快连自己说什么都忘了,大意应该是:给主角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是很有趣的设定,不同于普通的重生。。总之看下去就知道了。 我知道这种设定或许很不讨喜,可仍旧是想试一试的,因为这是我设定的初衷。 其实,在发了那一通说是要坚持初衷的有话说之后,我自己暗暗地又后悔过好几次,几次都想干脆就别坚持啥了,砍了后面的算了……说实话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只能说,很不容易了。 (话说有的人若是不看有话说,我说这些貌似也是多余啊哭了) 我自觉地,本文不管是剧情还是更新,都应该算是非常的快了吧。。我很累,很尽力,虽然难求所有人都喜欢。。趴地求安慰T_T ☆、143推倒   明媚呆若木鸡,感觉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卫凌一怔,把明媚往怀里搂了搂,一边弯腰把那果子捡起来,在衣裳上擦了擦,递到她手里,问道:“乖女儿,怎么了?” 明媚看着手中那果子,一时竟没有力气握住,脸色雪白,说不出话来,神情惊骇,如同见了鬼一般。 卫凌看见她神情不对,眉头一皱,轻轻摸摸明媚的脸:“明媚?” 明媚眨了眨眼,眼中竟涌出两滴泪来,她张了张口,然后颤抖着声音说道:“不……我不去,我不去!” 卫凌大惊:“这……怎么说,乖女儿……究竟怎么了?” 明媚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究竟怎么了? 她不能说,她所经历过的那些荒唐可怖不堪回首,当以为一切都已经悲惨终止,却又峰回路转,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怎么能再度自投罗网? 不寒而栗。 明媚抓住卫凌:“爹爹……我、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不喜欢京城。” 卫凌皱眉看着掉泪的明媚,不知道她为什么竟对京城反应这么大。 明媚恨不得大哭,却又不敢,忍着心悸颤声又求:“爹爹,咱们不去……不去那里好不好?” 卫凌轻轻擦擦明媚眼角的泪,温声说道:“傻孩子,是之前你母亲在的时候领你去过一次,你那时候大概还不懂事,怎么就这么不喜欢那个地方了?莫非是有人对你不好?”可就算如此,一个幼年孩子又怎会懂事? 明媚垂头,默默地说道:“我不愿意离开家,跑到别的地方去。” 卫凌心头一动,抱着她:“你小小地年纪……居然……唉……”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别处,沉默片刻,道:“这封信是你舅舅来的,说是最近景老夫人的身子不太好,大概是想念你母亲过度,故而……” 明媚忍不住一抖:老太太身子不适? 卫凌说道:“再加上,再过三个月就是景老夫人的大寿,故而你舅舅想让我带你过去给她贺寿,也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明媚垂着头,想说不去,却又说不出口。 卫凌摸摸她的脸,手掌下的脸儿极嫩,因为流过泪,又湿湿地,他爱惜地又给明媚擦了擦残存的泪,道:“好孩子,不用怕,有爹爹在身边儿呢,怕什么?” 明媚听了这话,心弦仿佛也被轻轻扣动,她缓缓地抬头,望着卫凌。 卫凌瞧着她被泪浸润的越发水灵的双眸,心也极软,笑道:“怎么了,不信父亲么?” 明媚呆呆看了卫凌一会儿,默默地伸手,抱住卫凌:“我……我只想永远跟着爹爹身边儿。” 卫凌怔了会儿,才也笑了笑:“傻孩子……”手掌抚过她柔软光滑的长发,眼眸望着前方窗棂上光影闪烁,默默地叹了口气。 次日明媚早起,跟卫凌练功。练完之后,便问他:“爹爹,能不能教我打人的功夫啊?” 卫凌惊讶:“打人的功夫?明媚要学这些?”忍不住又哑然失笑:“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明媚嘟着嘴:“要是学会了,就可以打坏人了。坏人就不能欺负我了。” 卫凌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把明媚抱起来,举得高高地:“你这孩子,莫非是觉得爹爹护不了你么?怎么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儿!” 明媚情知他不肯的,却问:“那爹爹会不会……那些很厉害的武功?” 好久不曾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被卫凌举在半空中,又刺激又有点羞涩,明媚微微快活地踢了踢脚,好奇又有些惧怕地回头看地上,只觉得离地面极高,于是赶紧转过头来不再去看。 卫凌乐不可支,笑道:“明媚觉得呢?爹爹会不会?” 明媚想了想:“爹爹一定会!” 卫凌哈哈大笑,抱着明媚转了圈儿,又怕她头晕,才将她重抱在怀里:“明媚觉得爹爹有那么厉害么?” 明媚点头,卫凌开怀之余,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口。 明媚练完了功,玉葫便陪着她去回房沐浴,吃饭读书练琴。 卫凌看着女儿离开,想着明媚方才说过的话,以及说话时候的神情…… 卫凌想来想去,又想到明媚不愿去京城时候的反应,转身心事重重地往书房去,正走着,就见卫宸迎面来,见了他,忙站住脚。 卫凌便道:“这一大早起来,做什么?” 卫宸低着头,目光闪烁:“我……跟叶若约好了,却看……教头教人练武。”在卫凌面前,到底是不敢撒谎的。 卫凌问道:“我看到你这几天都起的极早地,都是为了此事?” 卫宸点头:“是……” 卫凌想了想:“你喜欢习武?” 卫宸见卫凌不似是个责怪的口吻,便抬头,目光发亮:“是!孩儿很想!” 卫凌对上他炽热的眼神,看着卫宸,目光上下一扫,把卫宸从头看到脚地打量了会儿。 卫宸不明所以,也不知父亲究竟如何,心里隐隐地有一丝期盼。 卫凌沉吟片刻,终于又开口说道:“我本来想让你同平常人一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一生便是……既然你……喜欢习武……” 卫宸瞪大眼睛看着卫凌,却见卫凌一笑摇头:“怕也只是片刻冲动罢了……你可知习武需要吃许多苦楚?只怕你连三天也坚持不了。” 卫宸着急,叫道:“父亲,我可以的!我什么苦都吃得!我还跟叶若约好了每天早上都要去看呢……” 卫凌笑了笑,说道:“你若是想学,为父倒是也可以让你去跟着学几天……且先看看你能不能受得了罢了。若是受得了,再说别的。” 卫宸激动的脸发红,心怦怦乱跳,几乎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大声叫道:“孩儿多谢父亲!” 自此,卫宸果然便被卫凌送去了武馆,那武师是训练人的好手,什么站桩挑桶,压腿下腰,般般件件地磨练,卫宸摸爬滚打了半个月,整个人黑瘦了一圈儿。 叶若本也想去,然而他家里不答应小公子出去吃这样的苦,叶若只能望洋兴叹,只等卫宸得空了,便来教他所学到的招式,又听卫宸讲述武馆里的所见所闻,自然是羡慕不已。 明媚自也听说了卫宸被卫凌送去武馆,明媚很意外。 前世的卫宸自然没有这样的遭遇,而只是晃晃悠悠地每天去书塾读书,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闲闲散散神不守舍的模样,有点典型地酸书生状,后来果真就顺理成章地变作纨绔模样,不像是现在这样精神抖擞、黑瘦且又有点健硕的姿态。 明媚也不知卫凌为何如此,连卫宸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卫宸在武馆里受了足足一个月磨练之后,一天晚上,卫凌便叫了卫宸到书房,说道:“明儿开始你就不用去武馆了。” 卫宸一听,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忙跪地:“父亲,孩儿做错了什么吗?” 卫凌微微一笑,道:“别急,听为父说。” 卫宸这才按捺着焦急心情,定睛听卫凌分晓。 卫凌望着他焦灼且期盼的眼神,道:“我原先送你去武馆,只是想看看你是否能吃的了那个苦而已,如今已满一月,你并没什么懈怠退缩之心,我才相信你是真的好武的。” 卫宸听这话不似是个坏的,才略微安心:“那父亲为什么不叫儿子再去了?” 卫凌面上本有淡淡笑意,此刻笑意便收敛了,看卫宸一眼,道:“你可还记得你妹妹先前所说的话?……她说,你会欺负她……” 卫宸猛地打了个哆嗦,眼中即刻涌出泪来:“父亲,我爱妹妹还来不及,怎会欺负她?这话……太诛心了!妹妹那是气恼的玩话,父亲可不能当真!若是不信,就……就……” 卫凌见他焦急之态,才一笑:“为父话没有说完。” 卫宸勉强停下,就听卫凌叹了口气,思索着说道:“你妹妹……自从那天无端端跑到你们娘坟前之后,就很有些不同了……为父也说不出是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她的心事有些多……那日,还说出倘若我不在了,没有人护着她,连你也会欺负她的话,为父自然只当她是孩子气而已,可是月前,她又想要跟为父学武,说是……就可以让坏人不能欺负自个儿了,你想想看,这些难道都是她无意中的孩子话么?她必然是担忧什么才会如此。” 卫宸点点头,眼中又浮出泪来:“妹妹怎么会那么说呢?爹爹这么疼爱她,我也是……我若真的有半点对她不好的心思,就叫我立刻死了。” 卫凌微笑说道:“你有这个爱护的心意,自然是好……宸儿,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疼惜明媚吗?” “一百个……不,是一千万个疼惜。” “你也真心喜欢习武?” “正是。” 卫宸虽回答着,却不知卫凌问这些的用意。 正忐忑里,却听卫凌道:“既然如此,你当着为父的面儿,立一个血誓,你会好好地爱护你妹子,以她的安危喜乐为重,一直到她顺顺利利嫁了人为止,在她嫁人之前,你且不能娶妻。” 卫宸呆了呆,卫凌问道:“如何,你不愿?” 卫宸才反应过来,道:“父亲,我愿意!”说着,抬手看了会儿,伸出食指在嘴里用力一咬,咬破了流出血来,道:“我卫宸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妹子,直到她能遂心如愿嫁了如意郎君,在此之前我也誓不会娶亲,否则就叫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卫凌听了,很是宽慰:“很好,很好,你起来,到为父身边来。” 卫宸起身,走了过来,卫凌看看他咬破的手指,能有如此果断勇毅,以前倒是看错了他…… 卫凌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替卫宸把手指抱起来,道:“既然你有意选择这条路,为父,且就祝你一臂之力,明儿我会叫个人,领着你去嵩山,那里的少林寺里,有一个为父的旧日相识,武功是极高强的,只要你能有缘成了他的俗家弟子,将来的武功造诣……等闲的人是比不上的。” 卫宸万没想到,眼睛睁得极大:“父亲!” 卫凌一笑,卫宸忽地反应过来:“父亲是想让我学了一身好武艺,好保护妹子么?可是有父亲在……” 卫凌闻言,敛了笑容,叹道:“你妹妹说的对,万一有朝一日为父不在了,又如何是好?” 卫宸急忙道:“父亲,别说这样的话,您正当盛年!” 卫凌见他情真意切,抬手摸摸他的头:“你啊,唉……本想让你如普通人一样……却仍逃不出这个宿命,罢了,若是你能顺利学得一身武艺,将来代替为父好好地爱护你妹子……也罢了……” 卫凌吩咐过后,便叫卫宸回去休息准备了。 卫宸十分欢喜,告辞了卫凌之后,正要回房,忽然想到明媚,当下且不回房去,反去明媚房中。 还没到屋前,隐隐地就听到明媚房里琴音淙淙。 卫宸站着听了会儿,不知该不该进去,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正在犹豫,却听身后有人说:“少爷,你在这儿干什么?” 卫宸一怔,回头看,却是玉葫,当下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摸头:“我……想见妹妹……听她弹琴,不敢打扰。” 玉葫笑道:“少爷跟小姐是亲兄妹,怎么怕这些?听小姐弹了一阵子,也该歇会儿了,少爷快进去吧。” 说着,便在前带路,卫宸这才放心跟上。 进了屋,果真看明媚趴在桌前,望着那一架琴出神,粉嫩的脸儿上,露出一种跟年龄很不相衬的忧愁之态。 卫宸见了,心道:“这样的妹妹,我怎会不好好对待,反去欺负她呢?” 那边玉葫说道:“小姐,少爷来了。” 明媚一惊,便转过头来看。 卫宸瞧见她双眸中掠过一丝惊慌之色,一时心里有点发疼,竟没来由心虚地低了头,放轻声唤道:“明媚……” 明媚见他站在门口不进来,才反应过来,便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玉葫便也说:“少爷方才在外头不敢进来,说怕打扰了小姐练琴。” 明媚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那边卫宸低着头思谋了会儿,才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地说道:“我是来跟妹妹辞行的,明儿父亲就送我去嵩山了,我会学一阵好武艺,回来之后会好好地保护妹妹,自个儿不会欺负妹妹,也不会叫别人欺负!妹妹放心吧,我跟父亲起了血誓,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的!”他说着,便抬起手来,露出包着帕子的手指,帕子上隐隐地渗出一丝血来。 卫宸一鼓作气说了这些,却见明媚呆呆坐着,双眸迅速地红了,泪极快地充盈了那双极美的双眸,然后便滚落下来。 卫宸吓得一颤,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明媚……” 明媚看着小小地卫宸认真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但却多是欣慰感动,她泪涌不休,不敢面对,捂着嘴转过头去。 卫宸十分惶恐:“明媚,你别哭,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你骂我、你打我吧!” 明媚擦擦泪,这才重转过头来,望着卫宸,微笑道:“我只是太高兴啦。” 卫宸松了口气,明媚站起身来,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看看上面的血渍,又抬头看着卫宸:“去嵩山那么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学武又是辛苦的功夫……哥哥肯定得吃好多苦的。” 卫宸很欣慰,便笑道:“男子汉不怕吃苦,明媚你就放心吧!” 明媚看着他略有点憨的笑意,拉着他的手,低低问:“哥哥……以后你都会这样好吗?” 卫宸心头热血涌动:“会的!” 明媚埋头在卫宸胸前,无声落泪,这一刻,明媚隐隐地察觉……有些事大概跟前世不一样了……恐怕卫宸以后,也不会像是之前那个卫宸了,不过,这应该算是个好的转变,不管从何而起。 明媚自不知道,卫宸命运的改变,全是因为她那些“无心”的话。 对于卫凌而言,面对这个“儿子”,本来是不会上心的,卫宸就像是被他随意抛洒的一颗种子,落在哪里,自生自灭,随意生长。 至于究竟长得如何,是正是邪,卫凌并不关心,但是因为明媚那些话,卫凌才开始正视卫宸,并且做出了改变卫宸毕生命运的决定。 次日,明媚不等玉葫来叫,自己就早早地爬起身来,因惦记着今日是卫宸离家的日子,因此一大早就起身。 卫宸也起了个大早,卫凌叫两个亲随仆人,带着自个儿的亲笔信,一路护送卫宸去嵩山。 上车之前,卫宸看着匆匆跑出来的明媚,一身鹅黄衣裙,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儿,大叫着“哥哥”,一口气跑到他跟前。 卫宸张开手将明媚抱住。 明媚也抱住卫宸的腰,竟有几分不舍:“哥哥,你要多保重!” 卫宸摸摸她来不及梳理的头发,闻着她身上淡淡香气,点点头:“你在家里也要乖乖地,哥哥走啦。” 放开明媚,卫宸又看向旁边的叶若,在他肩头一拍,叶若点头道:“宸哥,等你回来再教我啊。”卫宸一笑答应,才上了车,马车极快地消失在长街尽头。 望着不停挥手的卫宸连同马车一块儿消失,明媚才仰头看卫凌:“爹爹,为什么忽然要送哥哥去学武?” 卫凌望着她认真的神情,一笑:“这也并非是爹爹的想法,你哥哥自己也愿意选择这条路。” 明媚一怔:卫宸的选择吗? 卫宸去后,明媚一个早上的心情都十分焦躁,甚至都静不下心来练功。 玉葫见她烦恼,还以为她是因为卫宸离家的缘故,正要安抚几句,外头叶若却来了,道:“明媚在干什么?” 明媚转头看他,便跳起来:“叶若,你会武功是不是?” 叶若道:“我、我不过会几招简单的,都是宸哥教我的。” 明媚看看他的身高,抬手比量了一下,心想:“那家伙跟我哥哥年纪一样,长得应该也差不多吧……”又问:“叶若,你比哥哥矮多少?” 叶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大概矮半个头吧。” 明媚哈哈笑道:“我只比你矮小半个头。” 叶若有些莫名,闻言却更为惭愧:“我以后会逐渐长得很高的。” 明媚却在心中想:“我才不怕他!我有什么可怕他的?何况他什么也不会知道……若是真的相见又如何?我绝不能一下子就先怕了。” 叶若问道:“明媚,你怎么了?” 明媚望着叶若,便把他当做假想敌,张手把他抱住,用力往后一推。 叶若冷不防,站立不稳,竟往后踉跄两步,撞在门板上,明媚拼命去压他,叶若哭笑不得,又惊又笑,顺势倒在地上。 玉葫目瞪口呆:“小姐,小姐你干什么?”便跑来这边,却不敢拦着明媚。 明媚顺利地推倒叶若,看着他无力倒地的样子,非常自信:“玉葫你没有说错,我比之前长高了,而且力气也比之前大了很多,哈哈哈……” 玉葫不知道是该惊还是该喜。 叶若躺在地上,看明媚骑在自己身上的样子,虽不知为何,但看着她明媚灿烂地笑颜,心里竟偷偷地有点小小喜悦。 卫宸去后一个月,京内各处已疏通妥当,吏部也正式递了奏章,有景家周旋,一切都极容易,何况卫凌是七品官,干系不大。 七月中,安平县县官卫凌带着爱女卫明媚,启程进京。 那时候,就算睿智机算如卫凌,也绝想不到这一行竟会发生什么,未来铺在眼前,就像一条长路蜿蜒向远方,你料不到一路会看到什么样儿的风景,也不知道路的远处,静静等待的会是什么。 被卫凌抱上马车的时候,明媚抬头张望了一眼,眼前绿水青山依旧,蓝天白云依旧,天空飞鸟地上行人依旧……明媚看不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也看不到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那些曾发生过的事她也竭力不去回想,然而……只有在小小身体里的那颗心,很是清晰地……疼了一下。 ☆、144呵护   有诗云:未会牵牛意若何,须邀织女弄金梭。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 从渝州往京内去,依旧先走水路,然后才上岸换官道。有卫凌在身旁,这本该是凄凄惶惶的一路竟截然不同。 卫凌这一行,并没有带别人,他新纳的妾室怀了一个多月身孕,不宜路上折腾,便留在家中,只自己带了两个家仆,并一个婆子和玉葫,负责伺候明媚。 七月流火天气,幸好这一段水路,暑热没有那么重,夜晚舟行水上,热气退却,却见凉爽。 是夜,明媚只穿着单薄的小衣,趴在窗户边上往外看,望着天空一轮圆月,静静地无悲无喜,倒影水中,却摇摇晃晃,作出种种奇特姿态。 明媚呆看了会儿,便伸出手来,在月光下看自己的五指,细细嫩嫩的小手指,如此奇特,月光从指缝间透过来,明媚歪头看看,忽然回手,将手指在嘴里一咬。 “疼……”赶紧松开,与此同时,门口却有人惊道:“怎么了?” 明媚回头,却见是卫凌疾步进内,握住她的手,见小小地手指上已经被咬了一道因子,不由皱眉看向她。 卫凌问道:“怎么自己咬自己一口?” 明媚怔怔地看着卫凌,烛光跟月光交错中,父亲的脸温柔的如梦似的,明媚呆呆地回答道:“爹爹,我怕我是在做梦。” 卫凌一愣,然后却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摇了摇头,把明媚抱起来,抱入怀中:“乖女儿,这怎么会是做梦?”忽然摸摸她的脸:“困了么?困了就早点睡吧,爹爹特意来看看你睡了没有。” 明媚躺在卫凌怀中,被父亲宠溺着的感觉如此之好,她哪里舍得闭上眼睛,那样就看不到他的脸了,明媚看了卫凌一会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我不要睡,我要看着爹爹。” 卫凌呵呵笑笑,轻轻拍拍她的背,发觉她浑身热热地,脸儿也有些红,心想或许她是在这船舱里头闷得不成,故而又胡思乱想,便道:“傻孩子。爹爹带你上去,上面凉快。” 明媚也不做声,任凭卫凌带着自己上了甲板。 卫凌抱着明媚,在桌前坐了,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哄她睡觉。 头顶一轮明月,四周寂静,随风偶尔传来一阵阵浪花涌动的声音,哗啦哗啦,从心上拂过似的。 风吹动明媚额前短短地流海,卫凌摸摸她的脸,看着她眯着眼睛半睡不睡地样子,十分可爱,可又怕她着凉,便拉了自己的罩衣,将她的身子往怀中搂住挡了挡。 明媚看着卫凌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头顶就是那轮皎洁的月,照的满天清辉。 明媚隐约里想到那一个夜晚,也正是在这一片水上,她对面坐着的,是那个…… 困意上涌,明媚转头看看那黑暗的水面上,眼皮打架之余,模模糊糊地说:“不要有大船来……千万不要有啊……” 卫凌瞧着她的模样,分明是在说梦话了,却还不肯睡。 他哑然失笑,便轻轻地将她鬓边被风吹起的一缕头发抿在耳朵后面,温柔说道:“不会有什么大船来,明媚放心……乖乖地睡吧,爹爹就在身边儿守着你呢。” 明媚听了这句话,才像是得了命令一般,眼睫闪了闪,终于合上眼睛,在卫凌怀中睡过去了。 卫凌怕明媚船上呆着闷,有意开导她,教她钓鱼,摘网上的小鱼小虾,看船家造饭……闲暇时候,就抱着她坐在船头上看风景,给她指点各处的景色。 卫凌博学多才,满腹学问,每每看到美景,往往出口成章,信手拈来便是妙词妙句,一一给明媚解说,明媚听得津津有味。 因此对明媚来说,这几日船上的路程,丝毫都不觉得闷不说,反而是她最难忘最喜欢的一段时光。 等上了岸,自有马车,明媚却不愿坐车,要卫凌抱着,一同骑马。 最后还是卫凌怕她累着,特意陪着她到了车内,明媚便窝在他的怀中,才又睡着。 虽然明媚心里头很愿意就这么一路走下去,最好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才好,但是这京城却是一天比一天近了,虽然说是不怕,可是她的心还是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这一日,便已经进了京畿范围,听人说话的口音也都变了。 眼看天黑,卫凌便安排在客栈投宿,一个家仆陪着店小二去安置车马,另一个便去要房打尖儿。 明媚在车上就睡着了,等下车的时候才昏昏然醒来,见暮色四合,心中有些畏惧,便问:“爹爹,到了京城了吗?”说出“京城”二字,心也跟着一紧。 卫凌笑道:“还没到,此刻城门大概要关了,今晚上先在这儿歇息一宿,明日就能进城了。” 明媚很不愿意,却也不掩饰地就嘟了嘴。 卫凌看着她的样子,哈哈一笑,把她抱着往客栈里去。 明媚道:“爹爹累啦,我自己走就好了。” 卫凌其实不累,却心想她在车里蜷了几乎一天,活动一下腿脚也是好的,当下把她放下,便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那家仆已经先一步入内打点,卫凌牵着明媚,两人进了客栈大堂,刹那之间,几乎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边。 卫凌本就是一名美男子,气宇不凡风度出众,倒也罢了,手中领着明媚,却甚是抢眼,明珠美玉一般,小脸儿精致秀美,粉粉雪嫩,像是菩萨面前的小玉女降临凡尘,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是绝色,叫人简直移不开目光。 这吃饭的住客之中,有人看得惊呆,饭也忘了吃,赞叹这女娃娃生的如此之好,却也有几人目瞪口呆之余,便互相使眼色,神情猥琐。 卫凌进门,凤目一扫,将在座诸人看了个大概,目光在墙角那几个粗汉身上扫了一眼,略做停留,不以为意又转开去。 此刻那家仆已经安排好了饭食住宿之处,便问卫凌:“老爷是在这里吃还是回房?” 卫凌看看明媚:“想去哪儿吃?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明媚正在转头四看光景,横竖她只是跟着卫凌,哪里去都是好的。当下便说道:“爹爹做主就是啦。”声音脆甜清嫩,那角落的几人听见,魂儿都飞了。 卫凌眼角余光扫见,唇角一动,不动声色,便跟那仆人说道:“你自在下面等着,饭菜好了,便送上去。” 那家仆答应。小二便来领着卫凌上楼。 卫凌小心握着明媚的手:“看着台阶,爹爹抱你?” 明媚打了个哈欠:“好啊。” 卫凌一笑,把她轻轻抱入怀中,便往楼上去。明媚趴在卫凌肩头,半睁眼睛往下看,却瞧见有几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明媚一怔,觉得那种眼神仿佛……她心里很不喜欢,当下便转过头,把头缩进卫凌怀中。 卫凌抱着明媚进了房,回头便对跟随的玉葫和婆子道:“今晚上小姐跟着我睡,你们吃了饭也自歇了吧。” 玉葫跟婆子答应,卫凌又叫婆子下去打了盆水上来,才又退去了隔壁的房间里。 卫凌把明媚放在床上,浸湿了帕子,替她擦手擦脸,又把鞋儿脱了,替她擦脚,明媚睡眼惺忪里发觉,便羞地缩脚,道:“爹爹,我自己来。” 卫凌道:“别动。”到底给她擦遍了。 明媚被这样一惊,睡意却减退了些,便问道:“爹爹,为何今晚上我要跟爹爹睡?”一路上住客栈,都是玉葫跟那婆子陪着明媚一个屋儿的。 卫凌淡淡一笑,自叫人换水洗了手脸,才又回来,摸摸她的脸道:“没事,爹爹想亲自看着你……才放心。” 明媚并未多想,听了这话只是喜欢。 顷刻家仆送了饭上来,卫凌同明媚吃了,漱了口,看时间差不多,便安歇了。 明媚睡在床内侧,卫凌便在她旁边,却不来抱她,明媚看看近在咫尺的父亲,过了良久,心道他已经睡着了,便悄悄地往他身边蹭了蹭,伸手过去,便抱卫凌的腰。 谁知明媚才一动,便听到卫凌低低笑了声,道:“不好好地睡,在做什么?” 明媚脸大红,幸好是暗影里看不真切,刚要缩手,卫凌将她的手握住:“怎么了?睡不着?” 明媚正要说话,卫凌忽地抬手,便捂在明媚嘴上,手在她腰上一搂,将明媚搂的靠近了自己一些,低低说道:“乖女儿,别做声。别动。” 明媚不知如何,只瞪大了眼睛,很快地,却听得静寂之中“格”地一声,似乎是窗户打开的声响。 明媚的心陡然提了起来,隐隐猜到可能是有坏人,毕竟之前这种情形她也经历过的,当□子隐隐有些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当初,却是景正卿跟云三郎一块儿对敌,而且还有好些家仆,可是卫凌却只一个人,虽然有两个家仆,却不像是能顶用的。 明媚心里着急又害怕,卫凌却一动不动。 隐隐地听到房门打开,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明媚瞪大眼睛,望见黑暗中一道雪亮刀光当头劈下来,竟是向着卫凌。 若不是卫凌搂着她又捂着她的嘴,明媚一定会惊呼出声,然而很快地,那刀光还没落下,举刀的人忽然身子僵硬。 卫凌一手抱着明媚,一手不知何时居然抬起,正点在那持刀人的胸前,此刻轻轻往前一推,那人无声无息,四仰八叉倒地,刀却并没有落地,因为卫凌顺手一抄,已经握住刀柄。 他身旁却还有一个同伙,见状道:“怎么……”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卫凌冷冷一笑,手腕轻轻一抖,那雪亮的刀锋如闪电似的掠出去。 钢刀来的太快,令人防不胜防,准头更是惊人! 那黑衣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喉头发凉,兀自有力气抬手在颈间一抹,摸了满手指的血。 那人瞪大眼睛,喉头嘶哑,却无力再发出任何声音,手脚痉挛挣扎了会儿,同样倒地。 卫凌出刀的时候,捂着明媚嘴的手上滑,便捂住了她的眼睛,因此明媚并没看见后面这一幕。 见人倒地,卫凌才冷冷一哼,低低啐道:“找死!” 外面门口仿佛还有人探头探脑,卫凌有心出去解决了,又不放心明媚。 却听明媚颤声唤道:“爹爹……”眼睛被卫凌蒙着,什么也看不见,很是害怕,微微发抖。 卫凌忙道:“没事了,别怕,爹爹在呢。” 这会儿门口望风的贼人借着一点灯光,瞧见地上的尸体,面目狰狞死的委实可怕,吓得魂不守舍,大叫一声。 这贼倒也机灵,知道事情不妥,怕是遇到了硬点子,自然也不敢进来,扭身逃跑。 这一阵大叫,加上急促下楼,便惊动了卫凌的家仆跟店小二,纷纷来看。 卫凌用长衣裳把明媚裹住,不叫她乱看,却也不敢让她离身,只抱着她出来,便道:“这有三个贼人,半夜要摸进来行凶,已经被我杀了一人活捉了一人,一人刚刚逃走。你们自去报官便是,我是渝州安平县县令卫凌,上京探亲的。”又道:“你们再腾一间房出来,这一间今夜不能住了。” 店掌柜跟小二魂不守舍,看着地上贼人身着夜行衣,且又有凶器,又看卫凌这幅风度,自然不敢怠慢。 如此半个时辰后,差人前来,卫凌交代了一遍,那差人自也认得这两人是有案底的,且还有活口,当下押回县衙,本来想把卫凌也带去作证,知道卫凌上京探的是景家,哪里敢多嘴? 受了那番惊吓,明媚颇有些睡不着,卫凌将她抱在怀中,温声安抚许久,明媚才昏沉睡了。 第二天起来赶路,想到昨夜晚经历的:卫凌如何料理那两个贼人,她全不清楚,只后来听卫凌说杀了一个捉了一个,简直如梦似的。 明媚恍恍惚惚,望着卫凌,这才隐隐地知道自己的父亲果真有一身不容小觑的武功,——不然的话,哪里连床也不用下,且还只用了一只手,气定神闲间就轻易摆布了两名贼人? 她甚至什么异样声响动静都没听见……这份能耐,可委实是惊人了。 因为已经是天子脚下,走了小半天路,就到了城门口。 马车正要进城,却见站在城门边上的一个小厮跑过来,带着笑问道:“敢问这位爷,可是渝州来的卫老爷吗?” 卫凌人在马上,长眉一挑:“正是,你是?” 那小厮忙翻身跪地,行了个礼:“小人是景府的家奴,知道卫老爷今日来,特意来等候的。” 卫凌才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有心了。” 明媚在车内听着这一问一答,那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隐约竟有种冲动,想要即刻跳下车去,逃之夭夭。 作者有话要说:暗暗暗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4 18:18:40 谢谢亲! ☆、145初见      马车停在景府门口,门里已经有人迎出来,正是二老爷景睿。     卫凌早翻身下马,双手拱起,向二舅爷行礼,笑道:“哥哥可好?”   景睿打量着他,也微笑着还礼,嘴里说道:“极好极好,终于来了,一路车马劳顿,快入内歇息吧。”   四目相对,卫凌还笑吟吟地,景睿虽然是呵呵笑着,但眼中却全无笑意。   卫凌不以为意,仍是笑道:“请哥哥稍等片刻,待我接了明媚。”   回到马车边上,见里头没有动静,还以为明媚睡了,便唤道:“明媚,到你外祖母家里了。”   里头玉葫爬出来:“老爷,小姐不愿下车。”   卫凌有些讶异,却笑道:“怎么了?莫不是晕车了?乖女儿,快过来,别叫你二舅舅久等了。”   身后景睿盯着卫凌的背影,听他召唤明媚,眼神变来变去。   明媚缩在车里,死活不能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身体好像失去控制了,手脚都僵了。   卫凌叫了会儿,见没动静,索性跳上车,入内一看,见明媚垂着头不声不响,便扶她起来:“怎么了?”   明媚抬眸看他,眼中隐隐地带着泪影,小声说道:“爹爹,我怕……”   卫凌眼中透出愕然之色,端详了明媚会儿,却也不问她为何而怕,只是认真说道:“明媚,你听着,有爹爹在身边儿,谁也不会欺负你,听明白了吗?”   明媚看着卫凌,半晌,才一点头。   卫凌笑笑,道:“这才是爹爹的乖女儿。”把明媚抱入怀中,又低声在明媚耳畔说道:“爹爹现在带你进府,你记住爹爹的话,——有爹爹在,这府里,乃至这京城里……你谁都不用怕。”   明媚趴在卫凌肩上,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听爹爹的。”   卫凌听她答应了,便抱着她出来,轻轻跳下车,落地沉稳无声。   明媚闭着双眼,只觉得太阳光格外刺眼,虽然是卫凌抱着,却不敢睁眼似的。   耳畔听到卫凌笑道:“让哥哥笑话了,这孩子从来不曾离开过家,十分认生呢。”   有个声音说道:“哦……不必担心,府里诸人都是极好相处的……”   明媚听出这的确正是景睿的声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却见门口上,站着个人影,生得相貌堂堂,儒雅斯文,只是比印象里的景睿要年轻许多似的,少了点沉稳成熟气息、年轻版的景睿……这让他在明媚眼里显得有几分古怪。   卫凌也不放明媚下来,便抱着她,景睿看了眼,也不好说什么,便头前引路:“请……老太太盼外孙女儿盼了好久了,听人说今日就到,家里的人都在等着呢。”   卫凌笑道:“如此兴师动众,叫人于心不安呀。”   景睿扫他一眼:“都是自家亲戚,说什么见外的话?”   卫凌笑道:“是吗……”   景睿对上他的眼神,就像是有人给自己扎了一针似的,便又转开头去。   一直进了内堂,卫凌还是不放明媚下来,景睿看他几眼,忍无可忍,却仍是要忍,只说道:“今儿大哥外头有事,还没回来,就只先见老太太便是了。”   卫凌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景睿看他笑得如此灿烂,心中却知道此人是个笑面虎,绝不能大意的。——他倒是有心想说老太太其实不愿意看他,只是想看明媚而已,但是卫凌一直都抱着明媚,没有放下的意思……景睿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了。   一直到了老太太住的大屋,明媚趴在卫凌肩头,打量着周遭的所有熟悉的布置,往事也一点点浮现心头,心想:“该来的终须要来的。”   无意中小手不安地又抓了抓卫凌的肩上衣裳,卫凌转头看她一眼,面上暖暖带笑。   明媚望着父亲令人安心的双眸,想到方才在车内他所讲的话,心中便道:“是了,我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也并非无依无靠,的确不用怕他们……大不了,父亲带着我走便是了。何况一切都未发生,我又这样小,委实是不用怕的。”   明媚想到这里,便深呼吸几口,才缓缓地定下神来。   这会子,景睿已经领了卫凌到了老太太的门口,几个丫鬟瞧见了,有人便进去通报姑爷来了……这些丫鬟之中,只有极少人曾见过卫凌的,但大部分人则只是听说过有关他的风言风语,如今忽地见了个相貌堂堂英俊倜傥的男子进来,连景睿二爷都比不上,都各自惊艳。   里头报了,便传让姑爷进内,卫凌进了屋,才把明媚放下,又半蹲下看看明媚脸色,见她神情镇定下来,才摸摸她的小脸,说道:“去见外祖母了。”   明媚对上他明亮的眼睛,便点点头。卫凌握住她的小手,领着入内。   果真是一屋子的人。   明媚起初垂着眸子,感觉卫凌的大手十分温暖有力,像是传了无限力量过来似的,明媚才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周围。   大部分……都是认得的,虽然看面容都年轻了许多……明媚望见李夫人,苏夫人……却没有习惯跟着李氏身边儿的景正盛的夫人朱氏……想了想,不由哑然失笑:这时侯景正盛才不过十四五岁,应该是还没娶亲呢。   明媚因这一点,越是放松了许多,却又细细见,李夫人身边儿跟着个半大的女娃儿,虽年纪小,却也有点从容之态,明媚心道:“玉姗姐姐!”   而苏夫人身边儿,却站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儿,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好奇地看着自己。明媚忍不住冲她笑了笑:这个自然是玉婉了。   小玉婉看见明媚笑,很惊奇,便歪了头盯着她看。   明媚转回头来,才又看向正中坐着的景老夫人。   比她印象里的老人家也要见康健一些,两鬓的发丝也是花白的,脸上的皱纹并没有那么多……明媚定神看着景老夫人,便想到昔日老人家的一言一行,那一些或怜惜或无奈的话……百感交集。   明媚心里乱想之时,卫凌牵着她到了跟前,便先行了大礼:“卫凌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康健。”   景老夫人正望着明媚,闻言才略转动目光,看向卫凌:“不必多礼,你起来吧。”   卫凌起身,便又对明媚道:“明媚,快见过外祖母。”   明媚眨了眨眼,便跪了地:“明媚见过外祖母……给您请安啦。”   声音稚嫩,却十分清甜,景老夫人听了,微微点头,眼圈儿有些发红。   明媚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也控制不了情绪。   景老夫人看她跪着,才忙道:“快起来……到我身边儿来。”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琳琅出来,扶着明媚起身,明媚看一眼卫凌,卫凌笑道:“快过去吧。”   琳琅轻轻握着明媚的手过去,将她带到老太太跟前。   景老夫人望着她,见这般玉雪可爱的孩子,跟景如雪小时候如出一辙,恨不得搂入怀中疼爱,碍于卫凌在旁边,便只是握着明媚的手:“一路上走的可顺利?”   明媚道:“有爹爹照顾着,很顺利呢,外祖母别担心。”   景老夫人听了这话,又是欣慰又是心情复杂,摸了摸明媚的小手:“有五六岁了吗?”   明媚说道:“已经六岁半啦。”说出这句,暗中羞涩。   老夫人叹道:“已经六岁半了……比婉儿还要小两岁……不过个头倒是差不多高,很好,很好……以后你们也能玩到一块儿了。”   明媚听了,便转头去看玉婉,却见玉婉正也瞪着眼睛看她。   明媚看玉婉呆头呆脑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景老夫人见状,便忍不住也笑了:“才见了就这么和睦,不错,不错……”她很想亲近明媚,但偏偏卫凌在旁站着,景老夫人想了想,便做和蔼状,道:“一路上舟船劳顿,必定累了,不如且休息会儿吧……来人……安置姑爷……”   卫凌忙道:“不必了,还要跟老夫人说一声儿,卫凌已经跟京内的友人说好了,便住在他那里,就不留在府里了。”   明媚一瞬诧异,然而暗中却松了口气,快活地想:“原来爹爹都已经打算好了!”   景老夫人一听,脸色微微一沉。   这会儿的功夫,苏夫人便道:“卫妹夫说哪里的话,家里又不缺地方住,又是这样的近亲,你们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了,哪里有住到外人家的道理?且府里早就打扫了地方出来呢,都是现成的。”   卫凌笑道:“要辜负府里的一番美意了,只不过我毕竟是外男,府里女眷多……贸然住下怕是不妥当,且已经跟朋友说好了,若不去住,恐怕又要得罪人呢。反正京里来也都来了,方便的很,不必非得住在这儿,嫂子您说呢?”   苏夫人见他笑吟吟地侃侃而谈,说话间双眸明亮瞧着自己,她微微一笑,便垂了眸子不言语。   景老夫人在旁边暗暗生闷气,闻言便道:“你若是想出去住也成,让明媚留在这儿吧。”   卫凌仍是一脸无懈可击的笑,转头看向景老夫人:“明媚年纪小,头一次离家,诸多不便,在路上的时候夜里都睡不安生,得我亲自看护着……故而……”   景老夫人气道:“你这是不想我跟外孙女儿亲近了?”   卫凌做无奈状,便道:“我只是不想给您添麻烦而已……这样吧,我也不替她做主,明媚,你想住在府上呢?还是跟着爹爹?”   明媚对上卫凌的眸子,自然知道自己的这父亲真个不是个好相与的,明明也知道她不想留在府里的,这摆明是不给景老夫人面子。   明媚低着头,便说道:“我想跟着爹爹……”   景老夫人十分失望,明媚握着她的手,又撒娇似地说道:“外祖母别生气,只要您不嫌我烦,我会经常过来看望您的。”她到底是跟景老夫人相处过的,知道怎么才能打动老人家的心。   景老夫人见她如此相求,一派天真,却又十分照顾自己似的,又是诧异,又是喜欢:“你这孩子,我怎么会嫌你烦呢?只盼你留在我身边……”说到这里,看到卫凌在一边笑的春日暖阳似的,很是不爽,便沉着脸又打住了。   景老夫人低头看看明媚,却又觉得她身上半点卫凌的可恶之气都没有,委实舍不得,看了会儿,才道:“去见见你玉姗姐姐,玉婉姐姐吧。”   琳琅领着她,转了身,那边玉姗玉婉过来,明媚看着两个不大的女孩儿,看着她们眼中的好奇跟端量之意,回想曾经的那些相处日子……心里头百感交集。   却听得旁边李夫人道:“只可惜正盛,正卿他们上学去了不在家,不然的话,倒也可以见上一见他们妹妹了。”   明媚听了这两个名字,毛发倒竖,听闻不在,又暗自庆幸。   只可惜说什么,什么就到,外头丫鬟道:“盛少爷跟卿小少爷回来了。”   明媚骇然,脸色都变了。   卫凌在旁边一直仔细看着她,见她听闻丫鬟那句话后,反应竟像是在渝州县衙书房,他说要上京来的那消息一样。   卫凌眉头微微一蹙,默不作声,眼神变幻片刻,便顺着明媚目光看向外头门口。   却见屋门口,果真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孩子,头前一个,身量要高一些,大概十四五岁,生得十分俊美,一派贵门公子的气质,进门之后,看了看在座众人以及自己,面上全无丝毫打怵之色,反而笑吟吟地上前。   而后面一个……卫凌端详着,微微皱眉。   当景正盛出现门口的时候,明媚心头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十分之痛,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样神采飞扬眉眼含笑的……几乎就以为是年轻时候的景正卿!   但是很快,明媚便发现不是……很难说得清是因为什么觉得不是,明明容貌上是很相似的。   明媚目光转动,就看向景正盛身后,有个少年慢慢地走了出来,明媚一看,双眼忍不住瞪得溜圆。   “景正卿?景正卿?”心中无数个声音在大叫,震惊,不信……但却丝毫没有惊恐,如果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明媚真想大笑:这是景正卿?!    ☆、146两人      在还没有来京之前,明媚已经做了点儿准备,她知道景正卿跟自己差五岁,跟卫宸同年,只比卫宸要小那么几个月而已,因此景正卿跟卫宸两个应该是差不多高的。   明媚比卫宸大约要矮了一个头,叶若比卫宸要矮半个头,明媚用力一撞,能把叶若撞倒,何况那次卫宸跟叶若打架的时候,明媚冲上去,也朝阳打得卫宸不敢还手——自然这其中有卫宸怜惜妹妹怕惹她生气的缘故。   因此明媚想着,就算遇到景正卿,以他现在这个年纪……估计……应该也伤不到她。   然而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明媚曾在景正卿手中吃过许多亏受过好些苦,自然是潜意识里仍是惧怕的,当听闻“卿小少爷”来了之时,本能地心头一紧,简直想是看到毒蛇猛兽要出现似的。   然而,正当神经绷紧心怀畏惧之时,在景正盛背后,慢慢地走出那个人来。   明媚一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也忍不住问问旁边:“这个真的是景正卿?”   那个跟在景正盛身后的,竟是个比明媚高不了许多——目测比叶若还要矮小一点的小娃儿。   生得唇红齿白,也是白白胖胖如雪团子一般,眉眼虽然看着俊秀,但完全没有长开——一点也没有成年的景正卿那样的锐利怕人,整个儿看来像是一只白胖兔子般,软糯无害。   明媚盯着这个主儿,眼皮自动跳了两下,心中没来由地觉得:倘若是这种景正卿,以她现在“练过功”的身体资质,如果打起来,恐怕最差也只是个平手。   一股骄傲自豪感在胸中油然而生……   明媚这边目不转睛,那边叫做“景正卿”的小东西慢吞吞地走过来,他居然没看周围,只是规规矩矩地跟在景正盛身后,——甚至没往明媚这边儿看上一眼。   明媚震惊之余,越发移不开眼睛,只盯着他看。   却见他亦步亦趋地站在景正盛旁边,给景老太太行了礼,又给他娘亲苏夫人行了礼,然后就袖手站在旁边。   明媚开始错乱:“这一定不是景正卿!”——但是他刚才明明叫过苏夫人了。   而这会儿,那边景老夫人就给景正盛介绍:“盛小子,你看看,这是你明媚妹妹,以后要好好地相处。”   跟景正卿的眉眼不抬相比,景正盛非常精神,正在打量明媚,见她生得极漂亮,自也很是喜欢,听老太太一介绍,立刻便笑道:“我正在想哪里来的这么出色的妹妹,原来就是明媚妹妹。”   明媚望着他依稀有点跟景正卿相似的眉眼,又看看那个老实站在苏夫人身边头也不抬的小子,继续有些错乱……竟不能言语。   景老夫人却又招呼:“卿小子,也过来看看你明媚妹妹。”   景正卿竟然不动,苏夫人把自个儿儿子轻轻一推:“卿儿,快去。”   景正卿这才抬眸,小孩儿水汪汪的眼睛飞快地看了明媚一眼,然后又垂眸下去,慢吞吞走过来,低低叫了声:“明媚妹妹。”声音也是脆脆嫩嫩的,还有点懒懒地。   明媚盯着他,不知自己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看来呆呆的东西,真的叫景正卿么?   他以后究竟是怎么才长成那个模样那个性情的?   ——还是说……这家伙、难道是装的?!   明媚在意外且惊喜之余,心头一震,忙收敛了轻敌的心思,仔细打量景正卿,应声说道:“正卿表哥好。”   景正卿又抬头看她一眼,仿佛对她没什么兴趣,重新垂下头去,却拉拉景正卿的衣袖,小声说:“盛哥哥,咱们走吧……”   景正盛看他一眼:“这会儿妹妹在,等会儿再去。”   景正卿努了努嘴,略有点不甘愿。   旁边玉婉就插嘴问:“哥哥们要去干什么?”   景正盛笑着对明媚跟玉婉解释:“早先答应了卿弟,跟他去玩弹珠儿的,妹妹要不要一块儿去玩?”   玉婉道:“好啊,我也去!”   明媚看看玉婉,又看看那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景正卿:装的?这个……好像不可能。   明媚强忍着嘴角的抽搐:“我不去。”   景正盛无奈,看看景正卿,又看看玉婉,觉得自个儿成了孩子王,无奈道:“你们两个消停点儿,妹妹在呢,好歹再站会儿。”   景正卿又抬眸看了明媚一眼,乌溜溜的眼神之中仿佛带一丝幽怨,粉红的嘴唇也嘟着,似因为不能立刻去玩儿不满,然而飞快地却又低下头去。   明媚实在受不住这位,转身跑回卫凌身边,抱着卫凌的手臂,便把头埋在他的臂弯之间,忍着满心地惊啧跟狂笑。   旁人看来,却都以为她是在害羞。   卫凌见状,便摸摸她的头,见她不肯抬头,便道:“怎么了,莫非是路上太累了,困了么?”   他自说自话几句,便才跟景老夫人道:“老太太见谅,明媚想必是路上乏了,我先带她回去安置歇息会儿,到下午再来给您请安。”   景老夫人很舍不得明媚,然而看她挂在卫凌身上,的确像是个累极了的样儿,加上卫凌是块硬骨头,不肯留下来,她自然也不能拉下面子强留,便道:“好……也罢。”   卫凌这才道:“明媚,跟外祖母跟舅母,哥哥姐姐们辞别。”   明媚这才又抬起头来,向着景老夫人苏夫人李夫人等告别,又看向景正盛:“盛表哥,……卿表哥,姗姐姐婉姐姐,我先告辞了。”   景正盛很热络,口齿伶俐地说道:“妹妹下午一定要来,晚上在府里吃饭,也跟玉姗玉婉多相处相处,表哥也可以带你在府里四处走走。”   景正盛却是从少年时期就是这个应付周全的性情了。   明媚扫了一眼景正卿,却见他依旧是个无精打采的模样,老垂着头。   明媚便道:“多谢盛哥哥,我记下了。”   卫凌也告了辞,过来又握住明媚的手,领着她往门外而去。   一直到卫凌领着明媚出门,站在景正盛身后的景正卿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亮晶晶地双眸盯着那道小小的身影……   刚进府的时候,明媚吓得魂不附体,出来的时候,却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卫凌早就察觉明媚的反应跟之前入府的时候不同。且也看出明媚对那两个景府的公子态度很是异样,想必症结多出自这两人身上。   然而究竟如何,却连卫凌也是猜不到的。   明媚出了府,因心情好,也不肯上车,就叫卫凌抱。   玉葫跟那婆子自己上了车,卫凌翻身上马,把明媚搂在怀中,看着她神采飞扬的小脸儿,便问:“乖孩子,方才进去的时候还跟里头有老虎一般,怎么这会儿这么高兴?”   明媚笑道:“我不告诉爹爹。”   卫凌见她兴致果真是好了,自己却也放了心,哈哈一笑,打马往前徐徐而行。   车马转过了景府的长街,一路拐弯往前,明媚问道:“爹爹,我们是要去哪?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京里有什么朋友的?”   卫凌道:“爹爹本来没想上京,自然就不提过去的事了……没想到还是要来一趟……”脸上的笑略略收了,淡淡道:“这个地方……其实也真没什么好的……但幸好还有一二友人。”   明媚听他的声音宛如喟叹,便又问道:“为什么父亲也不要住在府里头?”   卫凌一手拉缰绳,一手摸摸她的脸,却一笑不答。   卫凌当初带了景如雪走,此事自然是引得极不愉快,景老夫人此刻还很不待见他。   卫凌自不会委屈自己“寄人篱下”,只是这些话却不能跟明媚说,一说,她必然要问为何会因他跟如雪的亲事而闹得不快……这就说来话长了。   且卫凌也不愿涉及,起码在明媚年纪这样小的时候不愿提及。   卫凌抱着明媚,看着道路并两边的风物,跟他当初离京的时候……其实并没怎么变化,只是“物是人非”而已。   卫凌唇角淡淡一抹冷笑。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却在想此刻的景正卿:万万没想到,他竟比她所想象的竟弱那么许多……这形象天差地别的,几乎让她心中的“敬而远之”之意如被暴风席卷一般荡然无存。   明媚嘴角上挑忍着笑,心中却在想如此一幕场景:景正卿躺在地上,哭爹叫娘,而她站着,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一边大笑:“你也有今日!”   虽然想的很好,但是照现在那人的样儿看来,这还真不是不可能的!   父女两个各怀心事,心情却是天差地远。   正走着,忽地听前面有人喝道:“……闲杂人等避退。”伴随着锣声响起。   卫凌握着缰绳,让马儿放慢了,遥遥看去,却听前面的百姓说道:“是端王出行……是王爷……”   卫凌听了,两道剑眉微微一扬,目光带一抹淡笑,看向前方。   明媚正胡思乱想自己如何折磨景正卿,想得无比惬意,模模糊糊中听了“端王”二字,瞬间如人在梦境,惶惶然地抬起头来。   只见在面前的长街上,果真来了一行队伍,先放四对儿皇亲的对子马开道,旗牌官随后,而后是侍卫护卫,簇拥着正中一顶黑色轿子,缓缓逼近。   明媚看着那八抬大轿,一时有些窒息。   这驻足之间,轿子已经到了跟前,卫凌人在马上,垂眸相看,笑得淡然。   明媚缩在他的怀中,自也无法做声,可身子却又有些轻轻战栗。   卫凌察觉明媚有些瑟缩发抖,便抬手搂了搂她,温声问道:“怎么了?莫不是觉得冷?”   明媚连怎么回答都忘了。   正当那轿子将要过去两人身前的时候,轿子中忽然传来一个温和而略带慵懒的声音,道:“停轿。”   明媚陡然瞪大眼睛,卫凌却只一挑眉,并不动。   这会儿,队伍果真停下,轿子落地,侍从掀起轿帘,轿子之中,有人微微躬身,走了出来。   明媚瞧见那烟灰色罩衫底下,是淡紫色的内袍,袖子在轿子门口一荡,白皙的手指上,戴着那枚夺目的翠绿色戒指,晃的她的眼也都昏了。   黑色的靴子点了地面,那人也挺直了身子,在原地一站,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竟是不偏不倚,正正好地面对卫凌跟明媚所在的方向!    ☆、147旧识      明媚很少会想到端王,似乎不去想,曾经的所有就像是没发生过,而那个人,她也全忘了。   这会儿见了,才知道,原来一直都没有忘记。   此刻大概是二十七八岁的端王赵纯佑,头戴金冠,腰束玉带,淡紫同烟灰的衣裳颜色衬得一张脸格外白净。   明明是皇亲贵胄,华贵天生,偏偏通身又带一种九天之外似的飘逸出尘气息。   他看向此处,双眸如星,却并不是那种灼人似的亮,只是浅浅光华,微微闪烁。   眉宇之间隐隐地有一丝浅浅倦意。   端王望向卫凌,眼睛微微一闭,又睁开,眸色闪烁,泛现很淡的笑意。   端王府的侍卫们发现了卫凌人在马上,顿时便有人喝道:“好大胆,见了王驾,竟不下马!”   端王静静地一抬手,制止了侍卫们。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手心隐隐出汗,虽然知道端王不可能认得自己,但是她心里……却还是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压迫力逼着一样。   卫凌见赵纯佑走了过来,他一挑眉,终于翻身下马,怀中仍旧紧紧地搂着明媚。   赵纯佑走到卫凌跟前,两个人都是一般儿地高,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如此站在一块儿面面相对,如明珠对上美玉,气势逼人,互不相让。   卫凌并不行礼,——这一点明媚好一阵子才发现,父亲卫凌在端王面前,竟没有下跪行礼。   而且端王竟没有不悦。   端王端详着卫凌,四目相对,凤目里头光芒浅浅影过,然后他垂眸,看向卫凌怀中的明媚。   明媚被他一看,心头一颤,忙转头趴在卫凌肩上。   端王这才笑了笑:“这就是明媚?”他重又抬眸,看向卫凌。   卫凌笑道:“王爷消息可真灵通,竟知道小女的名字。”   端王淡淡说道:“听景睿说的,知道你近日会上京,没想到竟在这里相遇了。”   卫凌呵呵一笑:“可不是么?万没想到竟在此相逢王驾。”   端王看着他的笑容,脸上却浮现一丝极淡的悒郁:“这几年,在渝州可好?”   卫凌道:“有劳王爷下问,还挺好的。”   端王垂了眸子,想了会儿,又看向卫凌怀中的明媚:“这丫头,几岁了?”   卫凌轻轻拍拍明媚的背:“六岁半。”   端王点了点头:“六岁……已经……这么多年了,哈,恭喜你。”   卫凌问道:“恭喜什么?”   端王道:“娇妻爱女,都有了,不值得恭喜么?”   卫凌哑然而笑:“多谢王爷金口。”   端王问道:“来京里住几日?”   卫凌道:“三天后是景府老太太大寿,过了就走。”   端王“哦”了声:“来去匆匆啊。”   卫凌不语,只是微笑。   端王见他不做声,自己也沉默,隔了会儿,便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卫凌道:“去云腾府上。”   端王挑眉:“怎么不住景府?”   卫凌笑道:“景府的门槛儿太高,我这样的性子,怕一不留神被给绊倒。”   端王叹了口气,道:“既然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就多留几天罢,改日若是得闲,来王府,本王设宴,算是给你们父女接风洗尘。”   明媚听到“来王府”三字,身子狠狠一抖,忍不住抓住卫凌的背上衣裳。   卫凌看她一眼,不理端王,竟只问道:“明媚,怎么了?”   明媚不能回答,只是僵硬趴着。   卫凌张手,在明媚背上轻轻抚了两下:“是累了么?一会儿就到了。”   端王看着他细心照顾明媚之态,又看明媚亲昵趴在他怀中模样,眸色便有些黯然。   卫凌说完了,就对端王道:“王爷美意我心领了,只不过王府的门槛儿也不低啊,哈……小女一路累了,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儿,王爷,咱们改日再聊,卫凌先告退了。”   卫凌说到最后,才假惺惺地一躬身,因抱着明媚,自然也躬不到哪里去。   端王却仍不以为意:“既然如此,你先去吧。”   卫凌笑道:“王爷说哪里话,王爷王驾在此,得您先行,下官才能走啊。”   端王闻言,却也微微一笑,一点头,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头看向卫凌,像是要说什么话……然而目光闪烁片刻,却仍什么也没说,转身自回到轿子边儿,侍从掀起轿帘子,端王躬身入内,依旧端坐。   一声“起驾”,王驾才又向前而行。   直到那队伍过去了,明媚才从卫凌肩头抬起头来。   卫凌摸摸她的脸,果真觉得小脸儿有些凉,一时又有些担忧。   自从在渝州教了明媚“练功”之后,她的身子的确比之前好了许多,也很少生病了,只不过从渝州往这里来,毕竟也是受了些苦的,卫凌爱女心切,便问:“明媚哪里不舒服?一会儿到了你云叔叔府上就好了,叫他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明媚道:“我没事的爹爹。”望着卫凌,心中却在想方才端王跟卫凌说的那些话。   明媚心中惊愕:从端王跟卫凌的对话里,她听得出端王跟卫凌竟是很熟络的,两人之间……似乎交情匪浅。但是……两人之间的态度却又若即若离地。   明媚只知道当初端王跟母亲景如雪订了亲,却被卫凌中途把人抢了……两个人之间因此反目倒是正常的。   明媚只是没想到,端王跟卫凌之间竟不仅仅是“情敌”关系……原来两个人似乎还大有渊源……   卫凌抱着明媚上马,无视周围百姓们惊疑交加的目光,打马离开,一路前往云府。   当明媚听卫凌说去“云腾府上”的时候,还以为所谓的“云府”只是个巧合而已,等真的到了地方见了人,才知道,原来“云”这个姓在京城内也不算太常见。   还真的是旧时相识。   云家也是世代军职,云家长子云腾此刻官任威远将军,乃是正五品的武官,次子云飞,还只是个内廷司小小校尉,最小的云三郎,比景正卿还小两岁,正是个贪玩骑马打仗的年纪。   明媚被卫凌抱着,那边仆人早就进去通报,刚进门就有个面相粗豪的汉子迎出来,生得膀大腰圆,雄赳赳地,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威武雄壮的武官。   云腾抱拳,声若洪钟,笑道:“可把你盼来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一进城就先来了,倒叫我在家里呆坐了这半天。”   卫凌笑道:“说了我自己来便是了,你又何必枯等。”   云腾见他怀中抱着明媚,便伸手,亲亲热热地在卫凌肩头一揽,一块儿转身往里走:“是先去了景府?”   卫凌道:“毕竟是明媚的外祖母,得先去见见,不然的话面儿上不好看。”   云腾笑道:“说的是说的是,只不过我平白等得焦急而已!好歹来了就好。”   明媚从卫凌怀中探头,就看云腾,却见他面相十分威猛,一部络腮胡子把嘴都遮住了似的。   明媚从没见过这样的汉子,当下惊奇地瞪大眼睛,一时把心里的忐忑等暂时都忘了。   云腾对上明媚圆溜溜的双眼,一怔,才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胡子,说道:“这就是你女儿?是不是我这样子,把小娃娃吓坏了?”   明媚见他如此威猛的面容,说起这话的时候,却隐约带一丝不好意思,显得十分可爱,她不由地便抿着嘴笑,又摇头。   卫凌看一眼明媚,瞧着她的笑,便放了心,道:“你瞧瞧她是吓坏了的样子?倒像是很喜欢你,明媚,这是你云腾叔叔,叫叔叔。”   明媚便看着云腾,乖乖叫道:“云叔叔。”   云腾听到她甜柔地唤自己一声,欢喜地握拳擦掌:“好、好,好侄女……”伸手想要摸摸明媚的头,却见自己的手如簸箕一般,又怕手劲儿太大按坏了她,于是又讪讪地缩回手去。   卫凌却道:“你只管笑什么?被我乖女儿唤了叔叔,难道就是白受了?”   云腾怔了怔,而后哈哈大笑:“是,是,我得给侄女儿见面礼的……给点什么好呢?”摸着头,苦思冥想。   卫凌便瞥他一眼,道:“可见你是无心,竟要现想。”   明媚见云腾是个性情豪爽的男子,而卫凌也跟他很不客套,便知道云腾跟卫凌之间交情深厚。   明媚一时又瞪大了眼睛,看看云腾,又看看卫凌,心道:“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在京内居然有这么些认得的人,端王是……这个云大哥也是……”   明媚对于卫凌的印象……只知道他仿佛是贫寒之家出身,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跑到那么偏僻清苦的地方当个区区知县了。   可没想到,卫凌才一上京,先跟端王当街寒暄了阵儿……若说是端王瞧在景如雪的面子上如此,倒也罢了,这位云大哥,明媚却是知道的,她曾经从玉婉嘴里听说,那时候云腾已经外放官职,担当着镇守边疆职责,俨然已是封疆大吏。   且云家在京中地位也并不低,怎么云腾竟跟卫凌如此熟络?   两人进了内堂坐了,云腾一刻也不停,招手叫了仆人,便叫:“上菜上酒,快快!”   卫凌笑道:“你忒也性急了!”   云腾道:“准备半天了,何况已经是中午,先吃了饭再说……”忽然又看到明媚乌溜溜地眼睛望着自己,便又问:“小侄女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不爱吃的?”   卫凌说道:“这孩子虽看着娇嫩,却还真不挑食,就是她一路上有些累了,我想先让她歇会儿。”   云腾道:“好说,都准备妥当了。”这会儿云府的仆人早领了玉葫跟那婆子进去安置,跟随卫凌的小厮则留在外间,自有安歇的地方。   云腾一拍手,进来个小厮:“大爷有什么吩咐?”   云腾说道:“去后院把刚进门的那个小丫头……还有伺候三爷的张娘子叫来,来伺候小侄女。”   那小厮忙去了,云腾说道:“我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什么女人,连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就老三年纪还小,有个可靠的张娘子负责伺候,要委屈小侄女儿啦。”   卫凌笑道:“你还没有个家室?”   云腾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都娶妻晚,而且我最近要出京……你来的也巧,要再晚些时候,咱们就见不着了。”   卫凌抬眸看他,道:“你终于要……”   云腾点头,低声道:“倒是有些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咳,罢了,总之……这京官我干腻了,改日……或许会有调令……”   卫凌并不惊愕,只淡淡道:“现在也不晚……只是你们家二郎……”嘴里说着,怕明媚听这些会不耐烦,便摸摸明媚的脸,看她精神如何。   云腾欣慰,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啦……云飞很能干,比我强许多,当初若听你的,恐怕他现在历练的要快些。”   卫凌看他一眼:“别动辄当初了,你也是爱护他才不放心就走的……我现在却也明白你的心思了,譬如你若让我把明媚一个人扔在京内,我也是不放心不答应的。”   明媚听到这句,吓了一跳,便抬头看卫凌:“爹爹!”   卫凌忙抱住她:“只是跟你云叔叔说的玩笑话。”   明媚不乐意,便皱着眉不高兴。   卫凌想到她上京时候的百般不愿,进景府时候的畏惧之态,自知失言,忙温声哄她,一再保证只是玩笑,明媚兀自嘟嘴。   云腾笑吟吟看着他温柔哄着明媚,忽地说道:“你也比之前变了好些。”   卫凌道:“哪里变了?”   云腾心里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只说道:“其实收到你的信,我本想劝你别回来的。”   卫凌眨了眨眼:“为何?”   云腾慢慢说道:“你也知道……他……现在还没有娶亲呢,未尝不是因为心里还……”   卫凌挑挑眉,心里隐约知道他说的是谁,便笑而不语。   明媚听得云山雾罩,就问道:“云叔叔,你说的是谁啊?”   云腾见她好奇问自己,便往前一凑,笑眯眯道:“小侄女,你才来京,当然是不知道的……这京内有个人的亲事啊,可算是万人瞩目的,他不成亲,不知道有多少人瞪大眼惦记着呢!那个人啊,自然就是当今的端王殿下。”   明媚的心猛地一颤。   卫凌却悠悠然道:“谁说明媚不知道?说来也巧,我们方才过来的路上,已经遇见过啦。”   “什么?”云腾也睁圆了眼睛,冲口说道:“见过纯佑啦?”   明媚一听,心中又是一跳:纯佑?——云腾竟这么唤端王?    ☆、148挠墙   明媚还想要听下去,外头张娘子跟玉葫来到,要领明媚入内歇息。   因方才惹了明媚不快,卫凌不放心,亲自起身将她送进去。   其实明媚并不想离开,很想在这儿再偷听一些j□j,只是卫凌仿佛也不想让她多听这些,便哄着入内。   把明媚安置,又叮嘱玉葫好好照料,不要离了左右,卫凌才抽身出去,到前厅跟云腾喝酒去了。   明媚洗了手脸,那张娘子伺候惯了三少爷,很是细心,特意又打了热水,端了来给明媚洗脚,又道:“小姐先休息会子,等起来了,再热热地沐浴,更解乏儿呢。”   明媚便说:“有劳了。府里的三公子呢?怎么不见他人?”   张娘子道:“三爷今儿上学,头先已经是回来了,不知怎地又不见了,大约是去了别处玩耍,待会儿我还得出去问问外头的小厮,看看到底去了哪儿。”   这张娘子细心且健谈,帮明媚洗了脚擦干了,便照料她上床睡了,临走的时候,就又交代玉葫:“若是小姐要什么东西,只管出去找个人说就是了。”   玉葫说道:“谢谢嬷嬷。”   张娘子一笑:“别客气,大爷吩咐了一定要好好照料的。”端着水出去了。   明媚在屋里头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玉葫拿了把扇子,轻轻地给她扇风。   明媚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便问玉葫:“玉葫,你方才在景府看见过……卿小少爷没有?”   玉葫歪着头,说道:“我在外面等姑娘的时候,看见两个少爷进去了,隐隐听他们说什么盛少爷之类的,不知哪个是卿小少爷?”   明媚道:“就是那个……长得比叶若还要矮的。”说了这句便忍不住笑了,很有几分不怀好意。   玉葫道:“啊,是那个小少爷啊,我看到了,长得真好看啊。”   明媚震惊:“好看?”   玉葫点点头,回想了一下:“我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女孩儿呢,那样白,那样美,胖乎乎……长得比我还好看。”   明媚怔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睡意全无,在床上踢着脚滚来滚去:“景正卿像是女孩儿……哈哈哈,这话太妙了。”   她笑得肚子疼,眼泪几乎都跑出来,把玉葫吓得几乎都忘了扇扇子,怔怔看了会儿明媚快活的样子,便疑惑地说:“小姐觉得不像吗?”   明媚眼珠一转,道:“像,当然像啦,我呀,也觉得他像是个女孩儿!”   对于景正卿的幸灾乐祸盖过了见到端王的震惊,明媚跟玉葫说了会儿话,笑眯眯地便闭了眼睛,终究是六岁的身体,也着实累了,很快就呼呼睡着。   明媚睡着了后,玉葫仍仔仔细细地替她摇着扇子,隔了会儿,就看她是否出汗,脸儿是热是凉。   期间张娘子来看了一次,见小丫鬟认真替明媚打着扇子,便一笑离开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玉葫正稍微有点困倦之意,手上的扇子却被人轻轻拿了去。   玉葫吓了一跳,转头之时,却见竟是卫凌,不由站起身道:“老爷……”   卫凌示意她噤声,低低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吃饭吧。”   玉葫见他来了,却也放心,就行礼退了出去。   卫凌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明媚甜睡的容颜,菱角似的唇角还上挑着,是一抹笑的弧度。   卫凌忍不住也笑了笑,手上扇子轻轻摇动,想到方才跟云腾玩笑说留下她时候她的反应,眸色略微一暗。   抬手摸摸明媚的小脸,手底一片火热,也不知是因为天太热还是自来如此,卫凌微微一笑,心道:“小时候抱着你,总觉得像是抱着一团儿火似的,便跟你娘开玩笑说以后便叫你小火儿……只是想让你和和暖暖,如一团火儿一般的长大,‘明媚’两字的意思,亦是想让你能常开明媚笑颜……谁知道你从小体弱多病,更不常爱笑,让你娘跟我十分忧心……我一生不羁,所做作为,从不忌惮世人怎么看……谁知无意纳妾之举,竟让你跑到如雪墓前去……在此之前你从未说过半句,我更不知你小小年纪,心里竟有那么多郁结……”   卫凌想到明媚举着竹竿打卫宸的样子,说那些“会被人欺负”的话的伤心之态,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   “虽然不知你为何竟害怕来京城,但是有爹爹在,绝不会有人欺负到我的小明媚。”卫凌沉思片刻,目光转动,重看向明媚,双眸之中一片温柔:“乖乖地睡吧,爹爹会永远护着你。”   明媚在睡梦中喃喃数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卫凌仔细一听,依稀听到有什么“打你……”之类的话,还格格磨牙,隔了会儿,却又笑了几声。   卫凌怔怔看着她梦里发狠,忍不住也哑然失笑。   明媚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便问卫凌何在,玉葫道:“老爷方才来过,见小姐还睡着,坐了会儿就出去啦。”   明媚很想去找卫凌,然而却是饿了,一看天色已经黄昏,才知道自己睡了一个多时辰。   张娘子早就准备了吃食,见明媚醒了,便热热地给她端了来,伺候她吃了饭。   吃过饭后,因天热,便又沐浴了一番,张娘子委实心细无比,早就替她准备了小小地衣裙。   明媚穿上衣物,整个人清爽好些,却因没见到卫凌,便道:“我要去找爹爹。”   张娘子便领着她,玉葫陪着,一块儿往前厅而去。   谁知道前厅还没有到,走到半路,先听到一阵嘀咕的声音,自假山之后传来,一个说道:“我可以求我二哥,只要多求一求,就会答应的,只要避开了大哥就行。”   另一个说道:“还是别了,从马上掉下来不是好玩的,重的会摔死呢,轻的也要摔断腿。”   明媚听着是两个孩子的声音,后面一个,听来似乎有点耳熟。   正想不起是哪里听见的,前头张娘子笑道:“呀,是我们小少爷回来了,这一块儿的……是景府的卿小少爷吧?”   明媚心里咯噔一声。   这会儿,那边似乎听见了这里的响动,有人就探头出来。   正好跟明媚四目相对,明媚一看,是个陌生的孩子,有点儿微微地脸黑,略瘦,仔细看的话,依稀能瞧出一点云三郎的轮廓。   明媚忍俊不禁,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那边云三郎看了她一眼,就缩回头去,小声说道:“我们家来了个女娃儿。”   张娘子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小少爷,快出来见见,这是卫家小小姐,要在咱们府里住两天,以后可要好好地相处。”   云三郎这才又出来,跟他背后,也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明媚一看,果然是那个雪团子状的景正卿,一时又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张娘子看见了,却想景正卿行了个礼,道:“卿小少爷您也在呢。”   景正卿点点头,也不说话,依旧没精打采地扫了明媚一眼。   张娘子却又看向云三郎,道:“小少爷,你刚才说什么偷偷地……骑马,你可千万别去,马儿最欺负小孩儿了,还会踢人。”   云三郎有些不服,气鼓鼓道:“谁是小孩?”   景正卿拉拉他的衣袖,云三郎回头看他一眼,才又转过头来,换了一副口吻,对张娘子说道:“嬷嬷,你别去跟我大哥说啊。”   张娘子道:“不说也成,但是小少爷得答应,千万别真个偷偷跑去骑马。”   云三郎皱着眉,又看看景正卿,终于说道:“好吧。”   张娘子才笑了笑,又回头对明媚说道:“小姐,我们走吧。”   明媚点头,跟着张娘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心头一动,便转过头来看背后,却见景正卿似乎正在跟云三郎说什么,并没看向自己这边儿。   明媚挑了挑眉,便才回过头来,看走出一段儿了,就问张娘子:“张嬷嬷,这个卿小少爷经常过来玩儿么?”   张娘子道:“正是,我们三爷跟景府的这位小公子是最好的。”   明媚心想:“怪不得他们两个焦不离孟,原来从小儿就是这样的了。”   张娘子又道:“我们三爷是个暴躁脾气,卿小少爷却安静,生得也好,真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明媚差点又笑出声来,心中一转,就又问道:“卿小少爷很安静吗?不会很顽皮?”   张娘子想了想,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少了些……我听说他前一阵子病了些日子,急得我们少爷,三天两头往景府跑,后来病好了,还特意请他过来住了两天呢。”   明媚“哦”了声,张娘子道:“对了,景府就是小姐的外祖母家里?这些事你大概都知道了,看我,就是爱啰嗦。”   明媚笑道:“我才来呢,什么都不知道……看这位正卿表哥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不好相处的。”   张娘子却眉开眼笑道:“哪里,卿小少爷是个最好相处的,看我们小少爷这么缠着他就知道了……”   明媚没打听出什么异样来,正好儿前厅也到了,隐约瞧见卫凌坐在里面跟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说话。   明媚没见过二公子云飞,此刻瞧了瞧,却见是个俊朗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脸肃然,看来很是老成持重。   张娘子领着明媚入内,明媚见了卫凌,便叫着跑过去。   卫凌抬手,把明媚抱住,旁若无人地放在腿上。   云飞见了,便道:“多谢卫叔叔指点,我都记下了。”   卫凌笑道:“你哥哥跟我兄弟相称,你也不必这样客套啦,我本不愿多嘴,是他非要我跟你说这些……然而我也知道,少年人自有一番志气……你也不必非得拘泥我所说的,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便是,你虽年纪小,却比你哥哥要更懂那些人际周旋的功夫……”   说到这里,便笑了笑,摸摸明媚的脸,话锋一转:“睡好了?吃过东西没有?”   明媚正怔怔听着,见忽然问自己,便道:“吃饱了。”又转头看云飞。   卫凌便道:“这是小女明媚。这是你云飞哥哥,快叫人。”   明媚心想:叫云腾得叫叔叔,叫云飞就要叫哥哥了……但是云腾有一把胡子,看起来像是三四十岁的,云飞看着却面嫩之极,只比景正盛要大一点点罢了。   于是明媚便叫道:“云飞哥哥。”   云飞看看卫凌,又看明媚,见她年纪十分之小,却生得十分之美,却也咳嗽一声:“明媚妹妹。”   卫凌在景老夫人面前说下午要过府,然而因明媚睡着了,卫凌便正好儿不去,只派了个人去景府说了声。   晚间,云家三子齐在,坐陪卫凌父女吃饭,除此之外,却还有个景正卿也在座,两人一向相好,自然无人异议。   明媚暗中怀疑这人是不是有心来的,然而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破绽,何况张娘子也说过景正卿之前也时常过来过夜……   而云腾云飞等对此也习以为常,于是便罢了,只仍旧留心。   景正卿却果真不怎么抬头,只是垂着眼皮默默地吃东西,间或听云三说话。   明媚不时打量他,见他那副不言不语的乖巧样子,又坐在云三郎身边儿,被大大咧咧地云三郎一对比,倒真的有几分像是女孩儿,一时心里乐开花。   一顿饭吃过了,云三郎便拉住景正卿:“快,我们捉蝈蝈去,这会儿是最多的。”   景正卿不紧不慢下了椅子,却跟云腾云飞行了礼:“大哥哥二哥哥,我们吃好了。”又跟卫凌行礼:“姑父,我们先告退了。”   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明媚一眼。   大人们点头,云三郎才拉着景正卿,“嗖”地跑了。   云腾便说道:“卿儿年纪虽小,可真有教养,不像是咱们家云起,也该教教他了。”   云飞默不作声。   卫凌在旁边说道:“男孩儿都是这样,这阵儿正是顽皮的时候,等再过个几年,就大不同了……自己也会晓事的。”   明媚听了卫凌的话,心却嗵嗵跳了两声,想到现在这样无害的景正卿或许会变得那样凶残,觉得很不舒服,想来想去,就跟卫凌说道:“爹爹,你跟云叔叔说话,我到院子里走走。”   卫凌道:“爹爹陪你……”   明媚忙摇头:“不要啦爹爹,玉葫陪着我就好。”   卫凌这才没动,只是仍旧瞧着。   明媚起身,在门口站了站,等玉葫跑来了,两人便一块儿出去,至此卫凌才收回目光。   云腾自始至终看着,此刻便笑道:“你现在全伺候你女儿一个了,合着周遭的事儿半点不关心。”   卫凌慢悠悠笑道:“可不是么?将来你若是成家立室有了孩儿,才知道我此刻心情。”   云腾笑道:“瞧你这份样子,我却宁肯不要成家立室的好,白白消磨了英雄豪情。”   且不说卫凌云腾在屋里头说话,只说明媚拉着玉葫的手,一路往前,一边东张西望,玉葫看她的样子,便问道:“小姐,你在找什么?”   明媚“嘘”了声,低低说道:“我在找景正卿。”   玉葫瞪大眼睛,便问:“是卿小少爷?小姐找他做什么?莫非要跟他和云少爷玩儿么?”   明媚忽然听到耳畔传来响动,便叫玉葫噤声,放轻了脚步循声而去。   在走廊的拐角处,明媚便听到云三郎的声音,说:“这边的叫声比较大!”   景正卿道:“你不要说话,一说话它们就跑了,就捉不到了。”   那边果真沉默了会儿,直到云三郎又大声叫道:“卿……这里,哇好大一只……”   景正卿气:“我不跟你一块儿了,都给你吓跑了!你去那儿,我到这儿……你若捉到了再来叫我,若捉不到,就继续趴着。”   云三郎被训斥,垂头丧气答应了声,两人便分开找寻。   明媚听了这些话,忍着笑,心里乐得简直要挠墙。   偷偷探头看了看,却见那边,两人果真分开了,云三郎往东,景正卿往西,都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样子。   明媚盯着看了会儿,见云三郎已经走开了去,景正卿却住了脚,背对着这边缓缓蹲下,像是发现了目标。   明媚盯着那背影,便把玉葫拉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玉葫吃惊地瞪大眼睛:“什么?不不……”   明媚皱眉,无声地指指景正卿,又推她去,玉葫用力摇头不肯挪步,皱眉苦脸。   明媚气地瞪她,玉葫只是不敢。明媚把心一横,磨了磨牙,掳了掳袖子,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明媚悄无声息走到景正卿身后,见他半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捉蛐蛐,全没留意周围。   时机大好!   明媚伸出双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他背上推去,眼见将要得手,景正卿忽然动了动。    ☆、149捉弄   明媚瞧着景正卿那个姿势,简直是邀请人过去踹他一脚似的……从来都是他恃强凌弱,令娇弱的她毫无反抗能力,如今如此大好机会,若不利用,实在暴殄天物。   明媚打算好了,此刻云三郎不在这儿,她推了人之后即刻就跑,以这种力道,加景正卿那姿势,肯定要把他推得往前翻一个跟头儿,等他爬起来,她自己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本是十拿九稳,双手都要碰到他的后背了,景正卿忽地一动,竟转过身来。   明媚大惊,要撤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忍不住“啊”地叫了声,整个人扑了空,身不由己地往那边跌了过去。   小小地二爷本是半蹲着的,见明媚踉跄扑过来,景正卿便微微起身,电光火石之间,明媚便撞入他的怀里。   明媚来势凶猛,景正卿人小力弱,加上姿势不对,当下顺势重重地摔倒下去,倒下之时,双手却在明媚身上一抱。   明媚完完整整跌在他的怀中,却是毫发未伤。   只不过身体接触,一时又想到前世那些不堪回首,发现自己竟趴在景正卿胸口,明媚吓得赶紧挣扎,手脚乱爬乱蹬,要从景正卿身上爬起来。   景正卿在底下,如一个完美的肉垫,却并不动。   明媚起身之时,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景正卿皱着双眉,似乎有些痛苦……却垂眸看着她。   虽然知道这位现在还并不是长大后那位恶劣的二爷,明媚身子还是僵了僵,手忙脚乱地正要爬起来,那边云三郎叫道:“什么声儿?莫非是你找到了吗?”就探头探脑地出来。   忽然之间就看到明媚坐在景正卿身上,死死压着他,云起目瞪口呆:“你……你们在玩什么?”   明媚又是一僵,继而赶紧爬起来,跳到旁边。   这会儿云三郎跑过来扶景正卿:“你怎么躺在地上了?”   景正卿摸摸头,似乎也显得很懵懂,却看向明媚,疑惑地问:“明媚妹妹你怎么忽然扑过来了?”   云三郎“啊”了声:“扑过来?”皱着眉,就看明媚。   明媚一张小脸儿迅速发红:“我、我是……”   景正卿眨了眨眼,仍带一丝疑惑地问:“莫非……你看到什么大蛐蛐了才着急扑过来?”   明媚听了这句,灵机一动:“是啊!我方才看到这里有这么……这么大一只……本是要悄悄捉住的,谁知道被你惊到了!不小心就……就摔倒了。”   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明媚说完之后,松了口气。   云三郎瞪大眼睛:“在哪?”   景正卿却说:“大概早就跑了,你先扶我起来,我的头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跌倒的时候撞到石头了。”   明媚一听,吓了一跳,忍不住歪头看了看。   云三郎也很担心:“我看看,在哪里?”试着往他的脑后摸了摸,忽地大声叫道:“啊,肿的好大一个包!”   明媚吃了一惊:“真的?”赶紧也跑过来,站在景正卿身后。   云三郎按着景正卿脑后:“你摸摸看看,是不是很大?”   明媚迟疑了会儿,终于探手过去,手指头摸到他的后脑勺,也吓了一跳:“啊……好大!”   云三郎忙问景正卿:“你觉得怎么样,头疼不疼?我去叫大哥来看看!”   景正卿抓了抓脸,说:“稍微有一点点疼,没有出血就没事吧,不要声张。”一张手,手心抓着一根粘在鬓边的细草。   明媚在旁边看着,有点小小地心虚,也有点担忧:这位主儿本来看着就不怎么聪明,一摔不会跌成傻子吧……   云三郎很心疼,替景正卿轻轻拍拍身上的尘泥跟乱草,又看明媚:“都怪你!”   明媚瞪眼:“我……我……”   云三郎说道:“幸好正卿没事,不然……”   望着小孩儿的双眼,明媚忽然记得自己曾经是十四岁的高龄,难道就要被两个小东西震倒?   明媚叉腰,仰着下巴强词夺理地说:“明明是他不好,谁让他自己忽然转过身来的,把我的蛐蛐也吓跑了,那么大一只,你这辈子也见不到那么大的!”   云三郎惊奇了一下,然而对朋友的关怀压过了失去巨大蛐蛐的遗憾,三郎很有正义感地说:“蛐蛐算什么?正卿未必捉不到,你毛手毛脚地跑来,才把蛐蛐吓没了的,还差点跌坏了他!”   明媚见云三郎从小居然就这么伶牙俐齿,很惊奇,如果不是怕打不过,真想揍他一顿:“他能跌坏?不要说笑啦,又没流血……”   正说着,景正卿摸摸脸:“啊……血……”   “什么?”明媚不能置信,跟云三郎一起转过头去看,却见景正卿手心里有一抹血迹,却是方才他倒地的时候太急了,再加上脸儿嫩的不行,竟在脸颊上被枯枝划破了一道。   云三郎一看,指着景正卿脸颊边上那一道小小伤痕,跺着脚又气又叫:“你看到了吧!”   明媚瞪圆眼睛,方才本是随口说说的,这会儿却是连借口都找不到了。   景正卿却说道:“没事的,不疼。……你也别吓唬明媚妹妹,她又不是有心的,而且她年纪小,我们得让着她。”   云三郎无话可说,瞪了明媚一眼,不高兴地撅起嘴。   明媚在旁边听着,很不自在:她的确是有心的,而且年纪也不小……   同时又觉得,这一会儿的景正卿,实在是太陌生了……跟长大那一个简直判若两人。   明媚心里升起一种很复杂的滋味。   三个人站在这边,那边玉葫轻声叫道:“小姐,小姐……”   明媚转头:“干吗?”很想迁怒玉葫,是玉葫不肯来做,她才亲自动手的,谁知道居然骑虎难下。   玉葫小声说:“我看到老爷要过来找你啦……”   明媚一惊:“啊,我来啦!”迈步要跑上去,手却被抓住。   明媚回过头来,却对上景正卿亮晶晶的眼睛。   “干、干吗?”明媚愣了楞,问。   景正卿目光跟她一对,又垂下眼皮:“这里有石头,你小心些,别又跌倒了。”   明媚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说:“……知道了。”   明媚顺着台阶跑到廊上,玉葫握着她的手便往回去。   明媚跟着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却见景正卿跟云三郎站在一块儿,他正抬手摸头似的。   明媚心道:不会……真撞坏了脑子吧……   明媚自去见卫凌,剩下云三郎看着景正卿的脸,气道:“正卿,你干什么不骂她?瞧她干的好事!”   景正卿却笑了,云三郎很惊奇,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不生气,反而笑?”   景正卿望着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云起,这些不过是皮外伤,可是我……心里高兴。”   云三郎呆呆问:“啊?我不明白,受了伤反而心里高兴?”   景正卿控制不住唇角自发流露的笑意,云三郎呆看他片刻:“我看你是跌坏了头,走,去给大哥看看去!”   景正卿被他拉着,也上了廊下,却叮嘱三郎:“云起,今晚上的事,别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   “嗯……”景正卿想了想,说道:“被个比自己小这么许多的女孩儿推倒了,说出去会没面子。”   云三郎恍然大悟,忙道:“哦,你说的很对,放心吧,我谁也不会说的。”   当晚便在云府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身,卫凌便带着明媚去景府。   明媚本以为景正卿会跟着一块儿回去,谁知人家竟跟云三郎一块儿上学去了,但这孩子甚是有礼貌,在临出门之前特意去跟卫凌告辞。   因此在往景府去的时候,卫凌很是夸奖,道:“怪不得云腾一直夸奖景正卿,这景家的二小子的确跟别个儿孩子不同,真是个有礼貌懂规矩的,景睿可真教子有方啊。”   明媚听得眉毛扭曲,就仰头看卫凌:“父亲喜欢他?”   卫凌想了想:“喜不喜欢……倒是谈不上,就是觉得这小子将来会很有出息。”   明媚咂了咂嘴,算了,那些不太好听的话就不说了。   卫凌见她很不以为意,便笑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喜欢他?”   明媚一扭头,说道:“不喜欢,我跟他不对脾气。”   卫凌哈哈一笑:“爹爹还以为你喜欢那性情的孩子呢,你不是一直都说你哥哥先前太吵太霸道?景正卿却比叶若更识大体。”   明媚越发皱眉:“他……父亲,你不是说男孩儿的性情会变化么?别看他现在很是安静乖巧,或许他长大了之后……就忽然变得很坏呢?”   卫凌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明媚:“这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意思么?只是我瞧这景二郎,年纪小小便很是内敛,反而怕他长大后会变作个比景睿还要迂腐的性情呢……”说到这里,忽然自知失言,忙对明媚道:“后面一句,你便当没听到的。”   明媚掩口而笑,道:“二舅舅很迂腐么?爹爹好像不喜欢他?”   卫凌见她嘻嘻而笑,便也开怀一笑:“倒不是不喜,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我跟你而舅舅是两类人,他所做的,我看不上,我所做的,他也觉得并非正途,因此还不如不相亲近的好。”   明媚说道:“父亲之所以不肯住在景府,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卫凌见她一一问来,说的话大有道理,不只是孩子气的问话而已。   卫凌想了想,便也认真说道:“爹爹告诉你也无妨……免得你以为爹爹十分地不近人情。你母亲当年嫁给我,算是彻头彻尾地下嫁,因此景府的人都很不喜欢……你母亲在他们眼中,本该……能成为显赫的一品夫人的……呵呵。所以这么多年来,爹爹跟景府都没什么往来,一来是爹爹自个儿的性子冷,既然离开京城,就不想有更多瓜葛,二来,景府的人却也不想理会我,我又何必去亲近他们,让他们觉得爹爹有攀附之心。——因此这番上京,索性也不住在府里,只是想让自己耳根清净,住的自在些罢了,你可明白?”   明媚点了点头:“爹爹,我明白。”   卫凌摸摸她的脸:“真懂事,这些话你听听就是了,不用放在心上,你年纪小不说,也有景家的血脉,因此景老夫人对你自然另眼相看,怕是恨不得把你留在府里吧……”   卫凌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了一丝莫名地喟叹。   明媚听到这里,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张手抱住卫凌手臂:“爹爹……在这世上,永远只有爹爹才是明媚最亲的人。”   卫凌一怔,凝眉看向明媚,看着她紧紧靠着自己之态,便一笑,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乖孩子。”   到了景府,先入内拜见了老太太,又守着说了会儿话,因昨儿没来,景老夫人起初很有几分不快,却都给明媚哄了回来,一直到眉开眼笑,竟舍不得放开她。   直到快吃中饭的时候,才放明媚跟玉姗玉婉两个出去玩耍。   玉姗年纪虽不大,但却是三人之中最稳重晓事的,玉婉却还是个打闹的性子,但毕竟比年长之后少了许多隔膜,因此相处的也极为愉快。   快到中饭的时候,景正盛回来,特意便来找明媚,见她们三个玩儿的高兴,便道:“昨儿没等着妹妹,好生失望,幸好今日来了,下午我不去书塾了,明媚妹妹也别出府,我带你在府里头各处逛逛。”   明媚说道:“谢谢三哥哥,只是……我还得问问爹爹呢。”   玉婉很喜欢她,握着手道:“好啊,问问姑父,晚上也留在府里吧,我们一块儿睡。”   明媚有些为难,玉姗却问景正盛道:“三哥,卿弟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难道又去了云家?”   景正盛点头,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一块儿走,还说明媚妹妹来了,叫他最好是回来,他却仍是跟着云起走了,这两个人真是的……少玩一会儿都不成。”   明媚听了,心里嘻嘻而笑。   中午便在景府吃了饭,吃过中饭后,卫凌进来看明媚。   景老夫人道:“卫凌,我很喜欢明媚,今晚上就留明媚在我身边儿吧。”   卫凌为难:“老太太,已经跟云府说好了的……何况明媚不能离了我……”   景老夫人不等他说完,就道:“我不听这些说辞,一年到头我才见她一次,你们过两天就要走了,难道我当外祖母的留自己的外孙女儿在身边一晚上都不成?”   卫凌见她疾言厉色,便挑挑眉,就看明媚。   景老夫人何其厉害,瞧见卫凌看明媚,便把明媚搂入怀里,对卫凌道:“不许冲她使眼色!你把我好端端一个女儿带走了,千里迢迢离开京城,也是一年到头看不到人,如今外孙女儿回来了,莫非也不能跟我亲近亲近?”   卫凌心头一动,终于叹了口气:“罢了,老太太别急,若是明媚愿意留下,我就应了就是。”   明媚虽然也不太愿意留在景府,但是听老太太说的可怜,若是还不留下,的确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何况卫凌也服了软儿,不想面儿上太不好看。   再加上此刻的景府,跟她所经历过的不同,最主要的是那刺着她心的那人现在不构成任何威胁,因此明媚便也答应了。   老太太得了她答应,如得了宝贝一般,实在高兴。   卫凌不想当眼中钉,便叫了明媚,叮嘱了几句。明媚虽然答应留下,却也舍不得卫凌,心中牵牵绊绊,就握着卫凌的手,求着说:“爹爹,你也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就一晚上,好么?”   卫凌也很放不下她,踌躇了会儿,却道:“你乖一些,你外祖母苦苦留你,一晚上你都得陪着她……爹爹明儿一早就过来,好不好?”   明媚无奈,只好忐忑地应了。   卫凌就先出府了。景老夫人把明媚抱在身边儿,又看玉姗玉婉几个孩子都在,   景正盛道:“卿弟去了云府。”   老太太一听,不太高兴:“怎么也去了云府?对了……他是跟云府的那个三小子亲近的,但今儿不同,家里来了客人,哪里有跑出去的道理?去把他叫回来,下午也不用去书塾了,都在家里玩儿。”    ☆、第150章斗智   不到半个时辰,景正卿果真给叫回来了,进了门来给老太太见了礼,就仍退到景正盛身边。   明媚一眼就瞧见他脸上还涂着药,不由多看两眼。   因景正卿进门的时候就半垂着脸,景老夫人倒是没留意,直到他往景正盛身边儿一站,旁侧的玉姗就先看到了,便忙问他:“卿弟,你的脸怎么了?”   景正卿抬手一捂脸颊,玉婉离得远没看到,闻言便跑过来:“是什么?给我看看……”   明媚坐在老太太身边,略有点不安,就看景正卿。   却见小家伙正也看她,目光相对,明媚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几乎怀疑他马上就要告状了……景正卿却说道:“昨晚上捉蛐蛐,看不清……不留神跌倒了。”   明媚大为意外,玉姗跟玉婉则很是心疼,两人就围着看,问长问短。   景正盛却摇头说道:“都说不要让你跟云三小子疯玩儿了,也该收敛收敛,破了相可如何是好。”   景老夫人见几个孩子唧唧喳喳,正十分欢喜,又听景正卿伤了,便把他叫过去。   老太太细细看了会子,皱眉道:“幸好只是一点儿皮肉伤……但是你哥哥说的也对,以后别一味贪玩儿了。”   景正卿行礼:“孙儿知道了。”   老太太心情正好,便不多训斥,只又笑道:“你明媚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你却让她看了笑话……也是的,你本该跟你哥哥一样,多陪着妹妹才好,却偏要自己去贪玩儿,才得了这个教训。”   景正卿垂着头,规规矩矩说:“孙儿知错了……以后……会多跟妹妹亲近的。”   明媚听到“亲近”二字,恨不得大叫一声“不必”,然而看着他乖巧的模样以及脸上那道伤,却又想:“是了,我怕他做什么?很该借机多欺负欺负他才是。”想到好处,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景老夫人同些小辈们其乐融融,一块儿吃罢了中饭,又围着说笑了会儿,老夫人渐渐有些困乏了,便要午睡。   玉婉趁机就握着明媚的手把她拉出来,带她去自个儿房里玩。   那边景正盛跟玉姗还有景正卿三人走在一块儿,本来也要一块儿跟着去,出了门,景正卿却道:“盛哥哥,姗姐,我有点事,就先不跟着你们啦,你们陪着明媚妹妹吧。”   玉婉听了就回头:“二哥哥,你又有什么事儿?不是刚跟祖母面前说要多陪陪明媚吗,又要借故跑了不成?”   明媚也回过头来看他,景正卿扫她一眼,便看向玉婉:“婉妹妹,不是推脱,我的脸上有点发痒,想来是要擦药了……等我回去擦好了药膏再回来。”   玉婉这才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快去。”   玉姗却道:“卿弟,要不要我帮你?”   景正卿摇头道:“不用啦姐姐,我自己能弄好,一会儿工夫就成了。”   景正卿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去。   明媚看他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惊讶之余不由地多张望了两眼。   玉婉怕明媚不高兴,便也道:“二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不跟咱们玩儿,真是好没意思。”   玉姗道:“快别这么说,卿弟是去擦药了,又不是成心不跟咱们一块儿的,难道你想他的伤长得不好,留下疤痕不成?”   明媚听到“疤痕”,忽地想到上辈子景正卿受刑之后脸上留下的那两道鞭痕,一时心头一抽,整个人便怔了。   景正盛听了两人对话,却笑笑,说道:“你们真当卿弟是回去擦药么?他呀,心眼儿多着呢,怕是把你们都骗了。”   玉姗玉婉各都愣神,玉姗惊讶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明媚也从恍神之中反应过来,心头一凛,也看向景正盛。   三个女娃儿一块儿望着盛三爷,三爷越发笑得得意,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你们想知道卿弟是做什么了吗?我空口白牙地说却是没意思,不如咱们偷偷跟着去看一看,如何?”   玉姗闻言,就有些踌躇,她虽年纪不大,却沉稳。玉婉却是个很爱看热闹的,当下拍掌欢呼:“好极了!我正要亲眼看看。”   明媚不言语,心里却也是极想知道景正盛说的这究竟什么意思:什么景正卿心眼儿多,骗了她们……难道是说……   没来由心惊肉跳地。   玉婉见明媚不做声,便拉拉她:“明媚,咱们一块儿去吧?”   明媚自然很想前去,故意道:“这个……姗姐姐呢?”   玉姗犹豫不决,玉婉也拉住她:“姗姐,难道你不好奇么?”   盛三爷少年心情,一时兴起,便领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便顺路往后院去,走了会儿,玉婉奇道:“盛哥哥,这可不是去往卿哥哥居处的路啊。”   景正盛道:“这自然不是去卿弟房间的。”   玉婉道:“咦,那这是去哪儿?怎么越来越偏……”   玉姗跟明媚只是各怀心事,也不说话,又走了会儿,明媚望着周围房子,忽然之间心头巨震,一时竟无法往前迈步。   头前玉婉跟着景正盛走着,明媚其后,玉姗却在最后,猛地见明媚停了步子,玉姗便问:“妹妹,怎么了?”   明媚望着周围,却有点说不上来:只因这一处的景物十分熟悉,前方一所房子若隐若现,这个,正是昔日景正茂茂二爷空了的那旧居!   对别人而言,茂二爷的旧居或许是个冷僻没什么意思的地方,但是对明媚而言,此处……发生的事委实太多了。   一瞬间眼前仿佛又出现那日下着瓢泼大雨,天空电闪雷鸣,而她忽然正撞在他的怀中。   那人把伞一扔,将她打横抱起……   ——就是带来此处。   头前的景正盛跟玉婉听了后面说话,便停下步子,也回头来看。   明媚脸色已经是有些变了,见三人注目,便按着胸口,强笑了笑:“方才看到地上仿佛是有个虫子,吓了我一跳……”   玉婉噗嗤笑出声来:“胆子这样小!你可小心,这树上经常会往下掉虫子的,留神落在你头上。”   明媚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玉婉真的出言恐吓,明媚的确是怕那些虫子,当下低呼了声,真的抬手遮住头,生怕真个儿有虫落下。   玉姗却握住明媚的手:“妹妹别怕,我给你看着,也别听婉儿吓唬你……”   玉婉见果真吓到了明媚,乐不可支。   景正盛却道:“嘘,小声点。”   玉婉见他神秘兮兮,便问道:“盛哥哥,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景正盛道:“就到了,是那里。”把手往前指了指,指的正是景正茂的房子。   明媚的心又跳了一跳,玉姗认得:“这不是……”   景正盛便道:“我们悄悄地过去,到窗户边上听一听……看看在不在。”当下他在前,玉婉紧随其后,玉姗跟明媚最后,蹑手蹑脚过去。   四个人放轻了脚步,悄然无声地到了窗户边上,隐隐地果真听到里头隐隐说话声音。   景正盛举起一根手指头在唇上比了比,示意大家噤声。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紧张的难以形容,耳畔几乎也有轰鸣声响,什么也听不清……   她拼命深吸几口气才略镇定下来,便听得里头有人说道:“我已经是好了,你真的不用来看我……给人知道了,怕又会说闲话……”   明媚听这个声儿有些虚弱似的,却很陌生。   玉姗却低低道:“是茂二哥……”   明媚心中一震:她穿过景正茂妻子的衣裳,也看过景正卿穿他的衣裳,在他的房间内盘桓过不止一次,但却是头一次听到景正茂的声音。   却听里头另一个声音说:“说这些做什么?哥哥你快点好起来,我什么也不惧,你也不用担心……少想一些,或许好的更快一些。”   明媚伸手捂住嘴,却见身边儿玉姗也瞪大眼睛,他们都听出来了:里面说话的是景正卿。   景正茂叹道:“卿弟,让你费心了,哈……好好,我不说这些就是……”   景正卿这才又说道:“这些药是云起的二哥给的,听说是宫里的御医特配的,必然极好,厨房的人我放心不过,等回去,我会叫我的丫鬟过来给哥哥熬,也不用惊动别人……哥哥只记得务必不间断地把这几幅吃了,别留下病根。”   景正茂一一地答应了,又问:“你的脸怎么了?可是在学堂里有人欺负你?”   景正卿道:“不是,是我自个儿贪玩儿摔了,以后会多留心的。”   景正茂叹了口气:“那就好……”   景正盛听到这里,就对玉婉玉姗挥手,要带她们一块儿离开。   四个人跟做贼似的又回头走开了去。   走到离景正茂屋子有一段距离了,玉婉震惊地说:“原来茂二哥病了,二哥哥是来照料他,怎么听来病的不轻似的,没有人照料的么?”   景正盛跟玉姗都是大房嫡出的,两个都知道点儿端倪……因景正茂是庶出,姨娘死的又早,景正茂性子又内向,弄得院子里没什么人喜欢他,平日自也缺衣少食地……都是常事儿。   如今病了,谁管这个不得宠的少爷?   玉姗皱了皱眉,只淡淡说:“卿弟却有心了……”又特叮嘱玉婉:“这事儿你看了也就罢了,别说出去。”   玉婉哼道:“怎么啦?二哥哥又不是做了坏事。”   玉姗掐了她一把:“总之你不想给他惹事,就别乱说。”   明媚知道,这事儿是他们景府里头的,但凡是高门大族,嫡庶之争,自来有之,其中纠葛干系,复杂异常也残酷异常,自然不足外人道。   明媚只做不知的,便故意露出茫然之态:“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   面上如此说,心中却想:“怪不得景正卿跟景正茂相好,原来在景正茂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如此照料……唉……这个人……”与此同时,想着方才屋里传来的景正卿的那些话,又隐隐地有些异样的感觉……   景正盛噗嗤一笑:“总之妹妹你知道卿弟是在照料人就是了……但别把这事儿揭出来哦。”   明媚乖乖点头:“好的三哥哥。”   景正盛这才低低叹道:“我也是无意中看到卿弟跟他亲近的……没想到竟好到这个份儿上。”   忽地有些后悔贸然带她们来此处,又听玉姗叮嘱玉婉,他便也说:“婉儿,这里头有着许多大人的干系,咱们少说一句,对卿弟也好,记住了吗?”   玉婉这才点头答应了。   四个人回到玉婉房里,说笑片刻,玉姗便跟玉婉拿了棋子出来,景正盛就问明媚些渝州的风土人情。   大约一刻钟后,果真景正卿也来了,刚进门,就被屋里四个人八只眼盯着瞧。   景正卿一怔,隐隐地有些发毛,挨个儿看回去,才试探着问:“怎……么了?”   景正盛笑道:“没事儿,大家就是等你等得不耐烦了,怎么才回来?药涂了吗?”   景正卿道:“涂了。”   玉姗仔细看了会儿,果真是涂了一层药,便点点头。   景正卿落座,便看向明媚:“明媚妹妹晚上是在府里歇着吗?”   明媚也抬眸看他:“外祖母让留一晚上,父亲也答应了,那就明儿早上再走。”   景正卿跟她对视片刻,便又转开目光:“是了,明媚妹妹还没去过我房里吧?你要不要去看看?”   明媚一惊,却做若无其事状:“看什么?”   玉婉偷偷跟玉姗说:“二哥哥这会才回过神来,要亲近人了,是怕祖母说他么?”   玉姗轻轻打了她一下:“别多嘴。”   这会儿景正卿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盛哥哥带你四处逛了逛,故而我……也想……”   景正盛便笑道:“难得卿弟这么主动好客,明媚,你快跟着他去走一遭吧,老太太跟前他也好交差,不然,又要骂他总是贪玩儿亲近外人不亲近自家姐妹了。”   明媚看着景正卿,望着他垂着双眸,长睫毛掩着眸色。   明媚便道:“那也好,姗姐姐,婉姐姐,咱们一块儿去吧。”   玉姗跟玉婉下棋还没分胜负,见状便道:“我们不去了。”   景正盛也道:“我也得回房一趟,卿弟好好照顾明媚妹妹。”   当下才分别了,景正卿跟明媚便从玉婉房里出来,两人一块儿慢慢地往前走。   明媚看左右无人,便问景正卿:“二表哥,你为什么没有在老太太面前告我的状?”   景正卿垂眸,眼角却瞥向明媚的方向,望着她小手儿细嫩,拢在腰间……一时心中竟叹了声。   景正卿便道:“原本就是我自个儿不好……自然不能赖在你头上。”   明媚问道:“为何是你不好?”   “自然……是我贪玩……”景正卿说着,便抬眸,看向明媚面上。   明媚目光微微往上,对上他的双眸,想了会儿,便问道:“正卿哥哥,你真的不怪我吗?”   景正卿笑了笑:“自然啦。”   明媚仔细看着他,故意嘟嘴说道:“可是咱们头一次见,你对我爱理不睬的,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原来不是吗?”   景正卿一怔,继而抬手抓抓脸,重转过头去:“没、没有啊……”   明媚追问:“那你怎么不睬我呢?”   景正卿看着前方,终于说道:“我……只是有些怕生……”   明媚心头一抖,忍不住一笑。   然而明媚望着景正卿,越看越觉得可疑。   若是方才没听到他跟景正茂的话也就罢了,但是她听见的那些话……听来很不想是一个会欢天喜地去捉蛐蛐的顽皮少年所能讲出来的,尤其是那两句“少想一些……就好一些”……太耳熟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时候,眼看景正卿的居处便到了。   有两个丫鬟迎出来,见景正卿跟明媚一块儿,便急忙迎了进去,奉茶奉点心。   明媚进了门,看看屋子,摆设之类的自然跟他长大后不同了,但仍是那间屋子,她曾来探望过他两次,两次都是他受伤了卧在床上,记忆犹新。   如今“故地重游”,真真滋味万千。   景正卿到了桌边上,就叫明媚:“妹妹来坐吧。”   明媚过来,她人还矮小,便往椅子上爬。   景正卿见状,忍不住一笑,便过来扶了扶她:“妹妹小心。”   明媚坐上椅子,便道:“二表哥这里很大啊,比我在渝州的卧室要大许多。”   景正卿看着她,慢慢地回身,不知在柜子旁做什么,窸窸窣窣地,过了会儿才又回来,打开两个纸包,方才桌上,又推到明媚跟前。   明媚问道:“这是什么?”   景正卿道:“是蜜饯果子,早先母亲给我的,我没有吃,还是新鲜的,妹妹尝尝看喜不喜欢?我听说京内很流行这个,许多小姐们都爱吃。”   “是吗?”明媚看他一眼,伸手打开纸包,却见里头的蜜果子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很甜,她伸手要拿,景正卿忽然说:“等等。”   明媚不动,景正卿掏出一块手帕,把她的手握住了擦了擦:“吃吧。”   明媚挑了挑眉,伸手拿了个蜜枣,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果真是甜软可口。明媚津津有味地吃了。   景正卿望着她,眼中逐渐地透出一片柔软之色。   明媚吃了会儿,便看景正卿:“表哥怎么不吃?”   景正卿道:“我不太爱吃这些,妹妹喜欢就好了,你吃罢。”   明媚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在心里想:“该怎么才能试探他呢?总要不露馅才是,按理说那些幼稚的举止,他是不会做出来的,但是……又总觉得心里不安……哪里有点儿不对。”   明媚想了会儿,忽然之间想到……眼中不由一亮,咬了口果子,便随意般问道:“正卿哥哥,这果子还有吗?”   景正卿道:“你还想吃吗?吃过这些还要的话,外头有卖的,我叫人给你买就是了。”   明媚摇头,故意嘟嘴说道:“不用你买,我叫我爹爹买。”   景正卿“哦”了声,不以为意。   明媚却又道:“这果子可真好吃,我在渝州吃不到这么好的……故而我想着带一些回去。”   景正卿听了,便道:“那你要是一直都留在府里,就能一直吃得到啦。”   明媚却又摇头,说道:“你不懂的,我不是要自己吃,我要带一些回去,给我若哥哥吃。”   景正卿眉头一蹙,不由地看向她,嘴唇动动,似要说话。   明媚却也正盯着他,景正卿对上她的眼神,那即将出口的话及时地咬住,只嘴角抽了一下,问道:“若……哥哥?又是谁?”   明媚却又咂着嘴,回味无穷似地,笑着说道:“对啦,你不知道,就是我叶若哥哥,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若哥哥对我极好,我也可喜欢他了……”   景正卿原本略有些“呆懵”的眸色微微地有些变化,放在腿上的手暗中一握。   明媚淡淡扫了他一眼,似没发现他的异样,又笑嘻嘻说:“我也跟若哥哥玩儿的最好啦,总是他扮夫君我扮娘子,哥哥他们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一对儿呢!”   景正卿的双眸已经有些凌厉之意了,整个人绷着身子,一声不吭。   明媚笑着看向他,又娇声嫩气地说:“所以我吃到了好吃的,自然就惦记我若哥哥,要带一些回去给他才好呢,咦,正卿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有些差……”       ☆、第151章疼惜   景正卿不敢看明媚的脸,可是又忍不住不看,极快地抬眸看向她,望着她甜软笑容,心中一股妒火熊熊燃烧……   闪烁的眼神几乎泄露了他心底所想,而脸色也真有绷不住的趋势。   明媚一手捏着枣子,一手托腮,双眸望着景正卿,心想:“究竟……是不是那个你?”   起先,明媚本没往别处想的。   在渝州,发现自己生为六岁时候的自己之时,她满心震惊跟不信,而后在发现是真的之后,却又在狂喜之余,十万分庆幸跟珍惜。   除此之外,对她而言,从前所有的,都已经成为过去,一段尘封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烟云。   至于景正卿,却像是个惨痛的标记和符号,自然也随之而被封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偶尔浮上来,提醒她警戒,并且尽量遗忘。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遇上,阴差阳错,居然会上京来。   其实在见到景正卿之前,明媚心中只有惧怕厌憎,别无其他,就在见到他的时候,看到那呆怔好玩的景正卿,震惊之余,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会儿的景正卿怎会成为将来那个模样……   无意中,才起了一个闪念。   当时,却也只是疑心景正卿只是假装外表纯良实则内里恶劣,但是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装成那个样子,未免有些太不容易……   ——而且在此后,景正卿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毫无破绽,若是换做前世的景正卿,见了她,必然是紧紧地贴上来,然而这位二爷,见了她却总爱理不理,甚至时常避开。   故而那夜,明媚才放心大胆地想要欺负一下景正卿,因为这会儿的他看起来实在是一副极好欺负的模样,想到之前他种种可恶,务必要讨回一点债才好。   一直到景正盛带她们偷偷去景正茂旧居,听到景正卿劝景正茂的那些话……明媚心中乱跳。   那些听来耳熟的话,当初,他也曾如此安抚她来着。   而且听着那样正经劝慰的话,实在跟那个蹦跳着捉蛐蛐的顽劣二爷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因此明媚才不由地越发疑心了。   毕竟,她曾经在他手中吃过大亏,也知道景正卿是个绝不容小觑的人。   若不是因这次有卫凌保护伴随,若不是因为看到这样无害形象的景正卿……恐怕明媚一早就对他退避三舍了,如今有了一丝疑窦,不由不叫她警醒。   故而才想出这个法子。   景正卿对她心心念念,当初她来到景府,叶若明明给她写了好些信,她却一封都没有收到。   其实当初一早明媚就疑心了,当景正盛说是个小厮惫懒把信藏了,她面儿上虽应,心里却是不信的,偌大的景府,景正盛又是个精明的,她在景府的地位又因跟端王定亲而显得超然,怎会有小厮敢做这等事?   多半就是景正卿给截了的。   只不过明媚下意识里……不愿去求证罢了……   他既然不愿她嫁给端王而做出那种破格的事,必然会无法坐视她跟叶若如何,因此明媚便只拿叶若出来说。   明媚假装若无其事地吃着蜜果子,实则紧张地看着景正卿。   方才她说要带果子给“若哥哥”吃,并没有就说“叶若”,景正卿那时候明明张了张口,然而却又忍住了。   此刻,明媚看似自在,心却高高悬着……一旦真的证明他是“那个他”,她又该怎么面对?   ……其实明媚自己也没有想好。   所以就算是狠了心要探他的底细,但是明媚……并未准备妥当去接受那个真相。   景正卿垂着双眸,身子微微发抖。   明媚复又问道:“正卿哥哥……你怎么了?”   景正卿的手在腿上狠狠一抓,却又松开,他终于缓缓抬起双眸,望向明媚,眼中戾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地好奇:“不知这位叶公子……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呢?”   明媚一怔。   两人彼此相看,目光相对,室内一时沉默。   景正卿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听妹妹说起渝州,也让我心里有些向往,瞧着妹妹这样的高兴,那边必然是极好的……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到渝州看看……也……认识认识这位叶若公子……不知他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明媚暗中吸了口气,才又露出笑容:“若哥哥比二表哥要小几岁。”   景正卿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对了,我记得屋里头有一样好玩的东西,妹妹等等,我去拿来给你看。”   明媚点头:“好啊。”   景正卿下地,走到里屋床边,呆站了会儿,便伸手把被子抓过来,双拳连挥,在那软软地棉被上用力打了几下。   不大的拳头打在棉被上,发出噗噗地沉闷声响儿,景正卿一气儿打了十几下,才停下来。   他垂了双手,深深地呼吸数次,才又转过身走出来。   外间,明媚见景正卿入内之后,就也没再吃东西,细细地把他方才的反应想了会儿,到底是抓不出什么破绽。   明媚心道:“恐怕真是我多心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罢了罢了,还是不去想这个了,反而把自己弄得不安兮兮。”   屋内静悄悄地,也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明媚转头打量,心中又想:“若是照他现在这个模样继续长下去,将来未必就会变得那样坏……就像是我哥哥一样……嗯,如此倒也不赖,这一次的命运,大概不会像是前生一样了……如今物是人非,我又何心心念念记着过去?昨日推他那一回,虽未成功,却也叫他受了伤,如今再生,大家两不相欠互不相干就是了……”   明媚想来想去,颇有点感慨,心里对景正卿的那一点心结,却也因此淡淡去了。   明媚正托腮乱想,却见景正卿从里头出来。   明媚打起精神:“二表哥,有什么好玩儿的给我看?”   景正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妹妹了,我忘了,那样东西我借给云起了。”   “哦……”明媚倒也不以为意,只说道:“那也罢了。”   景正卿见她吃了些蜜饯果子,就又叫丫鬟送了茶进来给她润喉。   明媚去了心事,慢慢喝了半杯茶,慢慢地觉得眼涩,抬手揉揉眼睛,回头看看外间日影,便问:“是什么时候了?”   景正卿端详着她的表情,问道:“是不是困了?这会儿外头正热,就在这儿歇会儿也是了。”   明媚道:“不用啦,我去找婉儿姐姐。”   景正卿道:“别去啦,玉婉这会子怕也睡了,反正我这里宽敞,妹妹在这里小憩片刻就是了,除非你嫌弃我这里,或者厌弃我么……”   耳畔一阵阵地蝉噪,明媚的确困倦了,回头看他,却见小孩儿唇红齿白,娇嫩嫩圆润润地脸,眉目俊秀的如乖巧女娃儿,毫无棱角亦没什么威胁,不由一笑,便道:“那好吧,我就不客气啦。”   景正卿心中一阵欢喜,双眸都比方才亮了许多,忙低下头去:“妹妹不嫌弃就好了。”他自下地,走到明媚身边,扶着她从椅子上下来,顺势又牵住她的手。   暖暖软软的小手握过来,明媚一愣,本能地抽了抽,可看着他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个头,却又忍住,笑着偷偷地摇了摇头。   景正卿领着明媚入内,道:“妹妹来这里。”   明媚答应了声,看看那张床,便爬上去,正要转身脱鞋子,景正卿却道:“妹妹别动,我来。”   明媚又是一愣,却见景正卿微微地半蹲下来,握住她的脚,把那小小地花缎子鞋脱了下来,见里头白袜裹着玲珑地小小脚,便又轻轻揉揉她的脚:“今天走了不少路,脚疼不疼?”   明媚听着这样略带温柔的问话,不由地怔住。   景正卿垂着头,手势一僵,不等她开口,却又道:“我跟云起玩惯了,不管跑多少地方都不觉得累呢,妹妹在渝州也会跟叶公子这样玩耍吗?”   才又把她的另一只鞋子也脱了:“揉一揉的话,没有那么疼的。”   明媚这才又放松下来,心道:“我真是太过紧张了些……只是,他竟然是这样细心……”   明媚便微笑,想到渝州的那段日子,着实是打心眼里快活,便道:“是啊,有时候会跟若哥哥跑出去玩,渝州还是极好玩的,若是有一日二表哥去,我就带你到城郊玩儿,那里有很多好看的花,还有极大的斑斓蝴蝶。”   景正卿眸色闪动,微微一笑,把她的小小鞋子整齐摆在旁边,才道:“知道啦,妹妹快睡吧,等会让老太太醒了,大概会叫你过去,趁着这段时候快歇歇。”   明媚看着他那张脸,又听着这些正经耐心的话,抿着嘴便笑,往床内蹭了蹭,便卧倒了睡。   景正卿不知从哪里找了扇子过来,轻轻地给她扇风,明媚闭着眼睛,察觉风动便睁眼来看,却见景正卿趴在床边,乌溜溜地眼睛望着她,那样的眸色,很清澈……   明媚定定地看他片刻,景正卿道:“快睡吧。”   明媚听着那软软嫩嫩地声音,眼皮一碰,不由自主闭了眼睛。她的身子毕竟还小,从早上闹腾到现在,此刻又心安舒适,很快就睡着了。   景正卿望着明媚恬然地睡容,一直等明媚安静地发出细微地呼吸声,他才将扇子放慢了,抬起手,试探着摸向她的脸上。   将碰未碰,想碰却又不敢……几次犹豫,那小小地手指终于按在她娇嫩的脸上。   景正卿感觉手指头传来的一丝温热,那手指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双眼之中,一层薄薄地水雾若隐若现地涌动。   且说在玉婉屋里,玉婉跟玉姗两个下了几局棋,又说了会儿闲话,两个都有些儿困了。   玉婉就说道:“怎么二哥哥跟明媚还没回来?”   玉姗说道:“是啊,也该回来了……难道是被什么绊住了?”   玉婉是个好动的,当下便道:“那我们不如去看看。”   玉姗也正有此意,两个一拍即合,便往景正卿的居处而来。   进了院子,瞧见里头静悄悄地,也没有丫鬟伺候,玉姗便低声道:“难道他们也不在这里了?”   玉婉:“咱们进去看看……”   两个手挽着手,走到屋里,见里面也是静静地,于是又转往旁边卧房里去。   玉婉在前,玉姗在后,玉婉刚要迈步进门,忽地看到眼前情形,脚步猛地顿住了。   玉姗不解其意,便问:“怎么了?”   玉婉回头,手在唇角一比:“嘘……”   玉姗惊讶,玉婉伸手指指里头,又惊又笑:“姐姐你看……”   玉姗探头,一看之下,顿时也惊了一跳。   却见里头卧房中,明媚静静地睡在床上,睡得极为恬然宁静,而在床边上,却是景正卿,半跪坐着,身子趴在床边上,也闭着眼睛睡着,一只手却还轻轻地拢着明媚放在身侧的手。   玉婉紧紧地捂着嘴,生怕自己惊笑出来,就跟玉姗咬着耳朵说:“二哥哥先前还对明媚妹妹不理不睬……没想到一转眼竟对人家这样好呢……”   玉姗也忍不住笑了笑,摇头道:“真是想不通他……”   玉婉说道:“我们过去,吓他们一跳……”说着就要往里走,玉姗急忙拉住她:“别去……正睡得香甜呢,这样去别真的吓着他们。”   两个人低低说了会儿,到底仍旧退了出来,一直离开了景正卿的院子,玉婉才敢大声说话,一时笑道:“这真真是件趣事儿,我若是跟祖母说了,她老人家定然也会笑……不对,应该自个儿亲眼看见了,才会觉得更加好笑……”   玉姗沉思了会儿,却说道:“你觉不觉得,正卿对明媚……方才那模样,有些……”   玉婉问道:“怎么了?”   玉姗看着她单纯的模样,她就摇头:“没什么……卿弟从来都是这样,对咱们这些姐妹兄弟是极照顾的。”   玉婉歪头想了想,也得意说道:“可不是?比如说对茂二哥都照料的那样用心……这才来的一个明媚妹妹,也照料的这样周全,真是难得的好哥哥。”    ☆、第152章邀约   明媚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正要伸一伸拦腰,却觉得不太对。   手动了动,抓住什么又软又嫩的……还有些热乎乎地,心有灵犀般往旁边转头,就看见趴在床边的景正卿熟睡的脸,而她的手上,握着的竟也是他的手。   明媚惊了惊,把手缩回来,又赶紧爬起身来。   床边的景正卿双眉蹙了蹙,然后便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身子一抖,像是紧张似的。   明媚歪头看他,景正卿的目光跟她相对,有那么一瞬……   然后他抬手,在眼睛上揉了揉,含含糊糊地问:“妹妹你醒了?”   明媚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仿佛被惊醒了又有点小委屈似的,很是可爱,极想伸手捏捏他的脸,却又忍住。   明媚便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觉得睡了挺久了。”   景正卿转头看了看,说道:“也没过多久……放心,若是老太太那边叫,早就有人来了。”   明媚点点头:“二表哥,你怎么睡在这里?你困了,就到床上……睡啊。”   景正卿眨着眼看她:“我怕妹妹不高兴。”   “我怎么会不高兴?”   “我怕妹妹觉得我想跟你抢地方,且我怕我睡着了会乱动,若是打到妹妹就不好了。”   明媚掩着嘴笑:“二表哥真体贴人,对姗姐姐婉姐姐也这样儿吗?”   景正卿道:“妹妹们年纪比我小,自然要照料着了。”   景正卿说着,便站起身来,谁知双腿跪坐了良久,已经有些麻了,身子一晃。   明媚忙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景正卿有些不好意思,道:“腿有些麻了,一会儿就好……”   明媚忙道:“快坐会儿……腿麻了是最难受的,都说了让你好好地睡了,这个姿势哪里会好过?”   就扶着景正卿坐在床边,景正卿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说道:“我觉得是极好的。”   明媚伸出手,却替他轻轻地捏捏腿,膝盖……闻言便问:“什么?”   “没……”景正卿摇摇头,却望着她为自己捏腿的那手,目光明亮,唇角微扬。   明媚一边轻轻揉捏,一边问:“怎么样,觉得如何了?”   景正卿道:“有些酸酸地,麻麻地,还有些痒……”   明媚说道:“可不是?这滋味是最难过的,以后别这样了。”却不知他说的何止是双腿而已?   景正卿心道:“若是能得这般相待,就一直如此又如何?”面儿上却还一点头,懵懵懂懂似地说道:“多谢明媚妹妹,我记下了。”   明媚见他呆呆地回答,却不由地又是一笑。   两个人说了几句,外头有人来,说是老太太那边来请卫小姐过去,景正卿便道:“妹妹,我送你过去。”   景正卿陪着明媚回了景老夫人那边,一块儿吃了晚饭,晚上又盘桓了许久,才安排明媚跟玉婉睡在一块儿。   玉婉好不容易得了个比自己小的,且明媚又生得貌美可爱,便缠着明媚说了半夜的话,两个才睡了。   次日,早上起床吃了饭,在老太太跟前玩了会儿,卫凌便来了。   隔了半天一夜没见,明媚十分想念卫凌,见他一进门,明媚即刻就站起来跑了过去。   卫凌见明媚飞跑过来,微惊之下,却是无限喜悦,张手将她抱住:“乖女儿!”   景老夫人一看,脸色微沉:她好不容易得了个可心如意的外孙女儿,比两个亲孙女更疼爱十分,却不料明媚却天生地跟卫凌亲近……而卫凌,在她心中却又是个极不讨喜的。   当着人的面儿,卫凌便只握了明媚的手,上前几步,给老太太见了礼,说道:“明儿是您的寿辰,我会一早带明媚过来的。”   景老夫人几乎冷笑,却还按捺着,只淡淡说:“你可真有心,一清早儿地就过来要带她走,我要想多亲近两天都不能够。”   卫凌呵呵笑道:“请您恕罪,今儿的确是不成的,今儿有人相请,不能不去。”   景老夫人眉眼冷峭:“竟是什么人面子如此大,会请得动你?”   卫凌笑道:“说来也并不是别人,是端王爷。”   景老夫人一听,脸色微微一变,继而哼了声,没有再说别的。   卫凌说妥了,便领着明媚出来,刚出了大屋,就一把把她抱起,仍旧搂在怀中。   明媚方才在里头听了他的话,便问:“爹爹,你方才跟外祖母说的可是真的?端王爷真的请你过府?”上回街头遇到,端王也曾留下过如此的话,但是看卫凌的样儿,不像是要去的。   因此明媚悬着心,半信半疑。   卫凌眉头微蹙,说道:“爹爹本不愿意去,然而王爷盛情,把帖子递到云府去了……也罢,就去一趟。”   明媚趴在他肩上,不知是喜是忧,心里却有些为难,隐隐地不想看到端王……因为一见到他,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事儿来。   卫凌见她不言语,正要问,却见从廊下徐徐走来一个人,却正是景正卿。   景正卿走到卫凌身前,就见礼:“姑父,您来领妹妹?”   卫凌对这个人小架势却很足的小子很有些另眼相看,便笑吟吟道:“正是。”   景正卿一本正经地问道:“为何不陪着妹妹在府里多住两天?”   卫凌说道:“今儿跟人有约了,需要带明媚过去,二郎可是要去上学?”   景正卿顿了顿:“本来想多陪陪妹妹的……跟学里请了假,姑父要带妹妹去哪里?”   卫凌望着他:“二郎有心了,可惜今儿要去端王府上。”   景正卿脸色微微一变,倒像是骇然神色,一时竟没说其他。   卫凌看在眼中,有些诧异。   明媚在卫凌怀中,听着两人对话,此刻看看卫凌,又看看景正卿,听卫凌说去王府,心里就想到一件事来……   卫凌因有事,也不想在景府多留,跟景正卿说罢后,便道:“二郎,我先带明媚去了,明儿再见。”   景正卿脸色不太好看,却道:“姑父慢走……”又看明媚。   明媚望着他的双眼,心中一动,便也柔声道:“二表哥,我跟爹爹走啦,明儿再见吧。”   景正卿张着口,竟没有应声。   卫凌虽觉得景正卿举止仿佛有异,然而景正卿毕竟年纪小……也不必计较。卫凌点点头,便抱着明媚往外而行。   明媚趴在卫凌肩头,正好望着景正卿,却见他呆呆站在原地,正抬头看向她。   明媚把脸埋在卫凌肩窝里,只露出双眼看他,不知为何竟有种他随时随地都会拔腿追上来的感觉,然而他到底却也没过来。   一直到卫凌抱着她拐过弯儿看不到人了,明媚才收了目光,转回头来,心里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出了景府,卫凌抱着明媚上马,便问她:“在府里的时候,他们对你可好?”   明媚道:“都挺好的,爹爹呢?在云府可好?”   卫凌哈哈一笑:“爹爹是担心你,你却问起我来了……好孝顺的明媚。”   明媚抱着他的腰,便道:“我想爹爹,跟您在一块儿才是最好的。”   卫凌腾手,摸了摸她的头:“是了,方才的二郎,对你不错?”   明媚听他似问的别有用意,便问道:“爹爹怎么知道?”   卫凌笑道:“我能看不出来么?方才他一直都打量你,莫非是对我的乖女儿有意?”   明媚便觉得脸热,不依地叫道:“爹爹,你在说什么!”   卫凌笑道:“好啦,爹爹是玩笑的,只是,我的小明媚这样可爱,若是没有一两个男孩儿喜欢,那才是奇事呢。”   明媚又羞又恼,抓着他衣襟叫道:“爹爹,不许你说这些,我要恼了。”   卫凌抱了抱她,笑着哄道:“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啦。别动别动,掉下去不是玩儿的。”   明媚被他一吓,果真不敢乱动,然而卫凌哪里会叫她掉下去?见她安静,便自暗笑。   忽然间想到自个儿如花似玉娇娇嫩嫩的女孩儿,将来不知便宜哪个傻小子,一时又叹了口气,恨不得她永远都只是这般小,能赖在他怀中撒娇才好。   如此走了一会子,明媚看看路,瞧起来不像是去云府的,便问道:“爹爹,咱们这是去哪里?”   卫凌道:“去端王府。”   明媚大惊:“这就去了?”   卫凌低头看她一眼:“是啊,反正此刻无事,早去早了便是。”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跳了阵儿,就问道:“昨儿爹爹怎么没去?”   卫凌挑眉,旋即叹了口气:“昨儿我为了清静,特意避开了去,没想到……”说着,便含笑不语,只道:“罢了,咱们只去一坐,一会儿走就是了。”   明媚便不再说话,低头看看自己衣裳打扮,不过是寻常女娃儿的衣物罢了,穿着的还是在云府,张娘子给准备的衣裳,不过普普通通。   幸好她现在不过是六岁的女娃儿,倒也不用如何隆重。   何况还有卫凌在。   当下明媚放宽了心,顷刻到了端王府,里头有侍从迎了进去,还未进厅内,就见门口上出现一道素白的影子。   明媚在卫凌怀中一看,端王的容颜在清晨的光芒之中显得格外温暖,一刹又让她想起那一次在无尘庵的午后……   明媚不由地重把头缩进卫凌的怀中。   卫凌抱着明媚,一直快到端王跟前,才在她耳畔低低道:“爹爹要放你下来了。”   明媚竟很不愿离开他,仿佛只要在卫凌怀中,就能获得无数力气跟勇气,本能地抱紧了卫凌的脖子,卫凌低低一笑:“乖孩子,听话。”   明媚嘟着嘴,不情不愿答应了。   卫凌将她放下地,牵着她往前几步,到了端王跟前,才松开她的手,向端王行礼。   明媚手中空空,又看端王在跟前,当下脚下小小地挪动,便挪到卫凌身后去,手悄悄地抓住他袍子一摆。   卫凌见了礼,端王笑道:“何必这么多礼?”   两人对视一眼,卫凌忽地发现不见了明媚,端王此刻也垂眸,却见卫凌身后露出一角粉色的衣袖。   端王侧身看过去,却见明媚躲在卫凌身后。   四目相对,端王望着小女孩儿略带慌张畏怯的眼神,不由笑道:“明媚……莫非是怕本王么?”   明媚听他唤自己名字,身子一颤,急忙垂眸,又往卫凌另一边挪动步子,躲开端王的注目。   端王微微挑眉,卫凌转身,轻轻把明媚拉回来:“小女向来跟我住在乡野之间,从没见过王爷这样身居高位的贵人……自然还有些畏惧的,何况她年纪小……怯生。”   端王也呵呵一笑,便迎了两人入了厅内,又分宾主坐了。   卫凌仍旧把明媚抱在自己腿上,搂在怀里。   端王道:“昨儿派人去请,为何说你竟不在云府?”   卫凌笑道:“王爷见谅,因昨儿小女在景府,我无事一身轻,就随意出城走了走散散心,没想到竟而错过。”   端王微微一笑:“还好,本王还以为你是有心躲避呢。”   卫凌又笑两声:“王爷说哪里话?王爷邀约,何等荣幸,焉敢不至?”   端王淡淡笑了笑,道:“既然来了就好,不然,本王可要亲自去云府找人了。”   明媚在卫凌怀中听着两人对话,又是惊心,又是迷糊。       ☆、第153章旧情   端王府内厅之中,卫凌跟端王简简单单说了三两句,两人目光相对,虽都是面上带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卫凌眼中一片淡漠之色,这让他的表情看来有些奇异,隐隐地带着拒人千里之意,而端王的双眸之中,却像是明明白白地写了几道伤痕在内,配上那种淡淡地笑意,看来令人十分难受。   明媚看看卫凌,又看看端王,不明白长辈们之间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过往,只是……这种情形着实让她有些揪心。   若她真的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倒也罢了,恐怕只是天真烂漫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但……   留意到明媚转来转去地看,卫凌便垂眸看她,当目光望向明媚的时候,淡漠的双眸之中才泛出真真切切地温柔爱护之色来。   卫凌的手在明媚背上轻轻抚过:“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听大人说话无聊?”   当着王爷的面儿这么说,虽然声音还有些收敛地放低了,明媚还是为了卫凌的大胆略觉惊心。然而也是,自从街头上跟端王相遇,卫凌的表现,就无法用“恭敬有礼”来形容,反而有些骄横似的。   明媚听过卫凌跟云腾的对话,也见过卫凌跟端王的相处,隐隐猜到他们之间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但到底是什么?   明媚生怕卫凌把自个儿再“赶走”,便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在卫凌耳畔低低说道:“没有,我……听着怪有趣儿的。”   卫凌忍不住“噗嗤”地便笑出声来。   那边端王望着他忽然面露灿烂笑容,不由一怔。   但也因卫凌这真心一笑,厅内的气氛有了不同。   端王沉吟着,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卫凌抬眸看他,双眸里还有未退的真切笑意:“小女说,听我跟王爷说话……很是有趣。”   明媚一听,便揪住卫凌胸前衣裳扯了扯,抗议:“爹爹!”她想不到卫凌居然把自己的悄悄话直接就转告给端王了。   端王闻言,一怔之下,却也忍不住挑了唇角,笑意乍现:“却不知……是怎么个有趣法儿?”   卫凌便笑道:“明媚,王爷问你呢,你可能回答?”   明媚恼羞,小脸绯红,压低了声音:“爹爹,我不跟你说了!”   卫凌索性哈哈大笑:“你不说爹爹也知道……嗯……必然是觉得我跟王爷之间,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不像故友,也不像是死敌……”   说了这几句,便重新抬眸看向端王,眼中的笑意闪闪烁烁,渐渐地冷却……直到消失。   端王赵纯佑望着卫凌,却也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啊,的确是十分古怪的……”   卫凌叹了口气,一手抱着明媚,垂眸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袍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王爷如果还是为了如雪的事无法释怀,我向您请罪就是了。”   端王闻言,眉峰一动:“你……”   看一眼卫凌,目光下移,就落在明媚身上。   卫凌却兀自说道:“当初我带了她远远离开京城,就是为了让王爷眼不见心不烦……此番再回来,也是迫于无奈。”   卫凌说着,又笑了笑:“何况……人也已经故去了。”   端王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双眉紧皱喝道:“你非要当着你女儿的面说这些么?”   卫凌抬眸看他,略有一丝小小诧异,而后一笑:“这孩子已经在猜我跟王爷之间究竟是如何了,何况她也不小了,听一听也明白。”   端王道:“她才六岁,能懂什么?”   卫凌微笑:“王爷别小看明媚,她可是我跟如雪的女儿。”   端王身子一震,双手握拳,不能言语。   明媚听卫凌越发不客气似地,竟好像开始顶撞端王,而端王也很不悦,明媚忍不住替卫凌捏一把汗,虽觉得自家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但对方,毕竟是堂堂王爷……   明媚从卫凌怀中探出头来,仰头看他:“爹爹……”轻声地求着,但求他能知些分寸,别“闹”的太过了。   卫凌瞧出明媚眼中的担忧,不由笑笑:“放心吧……爹爹没事……王爷,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说着最后一句,声音居然也不小,而且还悠闲地看了端王一眼。   明媚忍不住瞪大眼睛:卫凌竟如此的狂妄!   明媚转头去看端王,却见端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了卫凌那句话最后那句话,竟也说道:“是啊,本王……不会对你如何的。”   卫凌见他露出气恼之色,却偏一笑:“王爷若真恼恨我,这么多年,卫凌哪里还能好端端地呆在渝州,恐怕早死了多少次了,不是么?”   端王扭头转向旁边,不再理会他。   卫凌却不以为意,十分自在,把明媚往怀中搂了搂:“明媚知道为什么吗?”   明媚自然不知道,便摇了摇头:“爹爹,是为什么?”   卫凌说道:“因为……早先爹爹……跟王爷……也曾经是旧相识啊。”   端王听到“旧相识”三字,双眉一蹙。   明媚说道:“爹爹,我不懂。”   女孩儿娇柔的声音在堂内响起,端王听着,双眸一闭,无声叹了口气,重新转回头来,看向明媚,又扫一眼卫凌,忽地说道:“明媚,你过来。”   明媚吃惊,吓了一跳,自然不肯过去,反往卫凌怀中一缩。   卫凌却笑道:“王爷,你想做什么?”   端王道:“你不用总是抱着她,是在向本王炫耀么?亦或者你是怕本王真个儿对你下狠手,故而把女儿抱在身边当挡箭牌?”   卫凌“噗”地笑了声。   端王不理他,只看向明媚:“明媚,你过来……到叔叔这里。”   明媚本来正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有些害怕事情会无法收拾,忽地听到“叔叔”两字,心中一阵狂乱。   卫凌听了那两个字,一时竟也忍不住笑,抬手摸摸明媚的头:“乖孩子……别让‘叔叔’嫉妒咱们,瞧他的眼睛都红了,多可怜。”   明媚呆呆地,卫凌把她放下,又在她肩头一拍:“过去给他看看。”   明媚忍不住一阵紧张,看看卫凌,身不由己往前几步,像是蜗牛一般往端王身旁靠去。   端王望着小女孩儿一步一步过来,粉嫩面孔,如玉娃娃相似,那眉眼之中……   端王心中叹了口气,却露出温和笑容:“明媚别怕,过来。”   明媚望着他的笑容,几乎就要转身而逃,正想动作的时候,端王伸手握住她的手,便将她轻轻拉过去,细细一端详,就把她抱了起来。   明媚闭上眼睛,连看也不敢看,动也不能动。   端王抱着明媚,鼻端闻到一股淡淡清香,他心神一恍惚,见她垂着头,便道:“别怕,你不是好奇我同你父亲是如何的交情么?我来告诉你好不好?”   明媚的心正在狂跳,听了这句,心却奇异地缓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睛:“啊?”   她看看端王,望着这张比记忆里那人还要年轻些的面庞,忽然想到那些早就是长河掠影,不复存在……明媚镇定了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卫凌。   卫凌笑微微地正看着这边儿,见明媚回眸,便又一笑。   明媚回过头来看着端王,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端王道:“想知道么?”   明媚一点头。   端王笑道:“那先叫一声叔叔来听。”   明媚心内窘然,红着脸,叫不出口,却又把心一横,鼓足勇气叫道:“叔叔。”   端王听着她柔柔地叫声,十分欣喜,忍不住笑了两声,却瞥向卫凌:“怪道你爱女如命,爱不释手,有个女儿果真是好,不如就留下明媚在我身边儿吧。”   “啊?”明媚吓得睁圆了眼睛。   卫凌却很懂他的性子,淡淡道:“王爷,都多大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我是吓不到的,你留神吓到了小女。”   端王这才低头看向明媚,果真见她瞪圆了眼,正略带担忧地望着自己。   端王笑了笑,抱住了明媚,才说道:“你爹爹大概没跟你说,他的出身,其实是宫里的人吧?”   明媚大惊:“宫里?”   端王点点头,双眸之中流露出回忆之色:“你父亲从小在宫里长大,那时候,我也还小……我们……是极好的玩伴。”   明媚怔怔然,那边卫凌听着端王说起往事,面上看来,却依旧泰然自若似的。   端王扫一眼卫凌,便又道:“你年纪小……大概不懂得宫墙里的事,十分残酷也十分复杂……可以说,若不是你父亲……明里暗里地相助,我或许……”   明媚听着端王的声音,像是有一丝苍凉似的,忍不住问:“王爷,或许什么?”   端王看着她黑白分明地清澈双眸,微微一笑:“或许早就死在那宫墙之中了。”   明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几许震颤,几许紧张。   卫凌仍然一声不吭,端王也不看他,回忆着说道:“总之那一段相互扶持的时光,对本王来说,一直是极难忘的,就算逐渐长大了,搬出了宫内,心中其实还是记挂着那个曾在高高宫墙里相依为命的……”   卫凌的脸色终于有些不自在起来,除此之外,却仍无言。   端王也打住话头,隔了会儿,才又看明媚,问道:“明媚你说,我跟你父亲的关系,是不是……极好的?”   明媚回看了卫凌一眼,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端王道:“我本想找个机会把他调出来,留在我的身边,谁知道宫里出了事,之后我便怎么也找不到他了……再后来,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京内的文武状元了……当在宫墙之外看到他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相信那是真的。”   明媚不敢做声,却听到卫凌轻轻咳嗽了声。   端王话锋一停,却又叹息般地笑了笑:“当时我跟你娘订了亲,也有意亲近他,曾几番带他出入景府……谁知道后来……”   卫凌听到这里,就面无表情地接口说道:“后来我便横刀夺爱,带着如雪离开了京城,让王爷成了京内的一大笑柄。”   端王听了这一句,双眉紧锁。   明媚目瞪口呆。   她终于明白了两人之间的纠葛,然而却真的不如不知道的好,那一层窗棂纸挑破了,俨然是一场友情决裂而后相恨的悲凉戏码。   明媚不知该怎么面对,是不是要问问卫凌他为何要这么做?但是那是她的父亲。   明媚也很愿意相信卫凌如此做是处于什么不得不可的理由,只是……明媚却也听卫凌亲口说过:他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从来都是率性而为……   因此假如卫凌只是因为跟景如雪互相爱慕故而背叛了端王,也是说得通的。   说来说去,都是卫凌负了端王的意思……   明媚惴惴不安。   端王抱着她,眼中一片无力地漠然,或者绝望:“这么多年了,我其实一直都想问问你……”   卫凌垂眸:“什么?”   明媚察觉端王仿佛吸了口气,身子微微直了直。   端王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   这也正是明媚心中疑惑着的。   厅内重又沉默,过了会儿,终于听到卫凌冷冷地回答说:“我做事,难道还要向世人一一解释明白么?”   这算是什么回答?真还不如彻底保持沉默的好。   明媚几乎晕过去。   端王的反应显然也不怎么好,眼中缓缓透出几分冰冷之色。   明媚察觉他的怒意正在翻腾,一时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张手搂住了端王的脖子,便道:“王爷叔叔,你别生气……不要生气好不好?”   端王愣住,明媚望着他:“都是……过去的事了,娘亲也都不在了……若是王爷叔叔心里还怪爹爹跟娘亲,那么就让明媚向你赔罪好么?明媚向您赔不是……好不好?”   端王对上女孩儿水灵清澈的双眸,眼睛极快地红了,然而神情却不似之前那样悲伤了,喃喃唤道:“明媚……”   那边卫凌脸色一变,却见端王凝视着明媚,过了会儿,却重又露出笑容:“你爹爹没说错,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愧是他……跟如雪的孩子。”   明媚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酸酸地,又很软,抱着端王的脖子,探头往上,凑在他脸颊边上,便在上面轻轻地亲了口。   端王身子一僵,竟愣住了。   那边卫凌也料想不到会如此,剧烈咳嗽数声,道:“明媚,回爹爹身边儿来!”   明媚亲了端王一口,是因心生怜悯,情不自禁地想安抚他。亲完了之后,却不由一阵后悔跟害羞,若没有前生那些记忆倒也罢了……   正好卫凌呼唤她,明媚急忙松手,快手快脚地从端王腿上爬下来,跑回卫凌身边。   卫凌已经站起身来,顺势便将她抱起,拥在怀中,就看端王,道:“王爷,来叨扰良久了……也该告辞了……若是卫凌有什么冒犯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大人大量,多多见谅吧。”   他说完之后,向着端王略微躬身,抱着明媚,转身往外走去。   明媚趴在卫凌怀中,有点不好意思地望着其后的端王,却见他仍端然坐在椅子里,就在他们要走出门口的时候,才抬起双眸。   明媚对上那双宁静温和……此刻却……很难形容的双眸,心头一颤,却试着伸出手,向着端王挥了挥,——乃是告别之意。   端王望着明媚向自己挥手之态,终于唇角一勾,渐渐地漾开一个暖阳般地笑。    ☆、第154章拜寿   卫凌抱着明媚出了王府,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出了大街有一段距离了,卫凌才垂眸,看向怀中娇明媚,问道:“方才怎地对他那样好?”   明媚嘟起嘴小声说道:“爹爹说话太伤人了,王爷好可怜。”   卫凌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笑,然而眼眸里却透出些别样情绪。   明媚回想端王当时的表情,面上便流露出同情之色,卫凌想了会儿,叹道:“那,你……是怕爹爹激怒了他,惹祸上身,才故意跟他撒娇的么?”   明媚见被卫凌识破,便把头埋进他怀中去,依恋地唤道:“爹爹……”   ——懂得了失而复得的滋味,就绝不容许有任何突然失去的可能,自要处处警醒。   但她此刻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在那种紧张的时刻,急中生智,便用了孩子式的天真娇嗔……果真的确有用,四两拨千斤地把端王的愠怒化解了。   卫凌叹了声,抱在明媚身上的手轻轻拍拍她:“乖孩子……爹爹本是在他跟前故意夸耀,才说你懂事的,没想到你竟真十万分懂事……让爹爹又喜又忧。”   明媚闻言,才又抬头看他:“爹爹有什么喜,又有什么忧?”   卫凌道:“小孩子太多心思了……不是好事,为父宁愿你呆笨一些的好,那样儿反而会更开心些。但……你如此聪明,为父却也是欣慰的,你可懂得?”   明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卫凌抬手,大手拢着她的头,手心擦着她柔软的发丝:“爹爹……可真想你就永远是这个需要爹爹保护抱着的小人儿,唉……”   明媚爱昵地将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心想:“我又何尝不想时光就停在此刻呢?再也没有失去……”   然而却也知道,如此已经是老天格外厚爱了,又怎能奢望更多?唯有珍惜当下便是。   明媚默默地把手环在卫凌腰间,静静靠在他的怀中,享受此刻美好。   将要回到云府的时候,明媚记起一件事来,便问道:“爹爹,为什么……王爷说你是从宫中出来的?”   卫凌看她一眼,附耳在明媚耳畔低低说了句。   明媚睁大眼睛:“真的?”   卫凌点点头:“可别对其他人说哦,这件事……普天下只有王爷跟云腾知道……再就是你了。”   明媚有些小小地激动,点头说:“我谁也不说。”   她有心想再问问当初卫凌为何“横刀夺爱”,然而这件事毕竟十分敏感,明媚想来想去,还是暂时不要多嘴。   回了云府之后,吃了中饭,下午的时候,忽地有人来找卫凌。   云腾不在家,家仆便通知了卫凌。卫凌踱步出来,却见来的竟是端王府的人,当前一个捧了个小小匣子,道:“卫大人,这是王爷送给小姐的一点儿小小玩意儿。——王爷说跟小姐初次相见,也没什么见面礼,就送点小玩意儿做补偿罢了。”   卫凌挑了挑眉,也不以为意,便道:“王爷费心了,各位辛苦。”也不看是什么,就把东西留下。   那王府来人见他竟没什么阻挡,痛痛快快收了,便露出欢悦之色。   那人走后,卫凌打开匣子,随便扫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便也不叫云府的下人,自己单手举着那匣子便往里头来。   明媚正在玉葫在闲话,无意中说起在景府被景正卿招待吃的蜜饯果子,玉葫有些垂涎,明媚便道:“这次忘了,下回再去,叫二表哥再给我一些,我拿回来给你吃。”   玉葫大喜:“谢谢小姐!”   卫凌在外头听了,忍不住又一笑,眼前便浮现景正卿那小人儿庄重的模样,便默默想道:“这卿小少爷倒是很得明媚欢心……明媚去了景府几趟,屡次挂在嘴上的,也就只有他了……且他跟明媚倒像是有缘,不然的话为何我跟云腾故交,而他竟跟云起交好呢?哈……”   卫凌想到这里,便抬手在门上一敲,举着匣子入内。   明媚忙跳起来:“爹爹,你怎么来了?”   卫凌一笑,把匣子放在桌上,明媚好奇地看了眼:“这是什么?”   卫凌卖了个关子,便笑道:“这个,是一个叔叔送你的几样儿小玩意儿,你且猜猜是哪一个叔叔?”   明媚睁大眼睛,她上京来,叫过叔叔的,除了云腾,便是端王了……这个倒是不难猜的。   明媚惊道:“莫非是王爷……叔叔给我的?”   卫凌捏捏她的小小鼻子:“真聪明。快看看吧,瞧瞧喜欢不喜欢。”   明媚好奇地打开匣子,却见这匣子里头分了六个格子,分别放着各种不同的物件儿,一对儿吉祥纹小金手镯,圆润明亮的海珠串,一对儿粉色绢花,小玉如意,金花耳坠也是成双的,还有个金黄明亮的长命百岁项圈金锁儿。   明媚目瞪口呆:这些东西样样精致,件件出色,却正是六七岁女娃儿所能用得到的。   卫凌见她看得发呆,心想:“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心思,连我都是忽略了,虽然宝爱她,却不知道多给她置办些好玩之物……唉……她自个儿竟也不跟我要,又岂是个‘聪明懂事’能形容的?”想到这里,心中更格外涌起怜惜之意。   玉葫也看呆了,左右一打量,却叫道:“小姐,下面好像还有一层!”   明媚吃了一惊,忙把上面这层搬开,却见底下果真还有一层,却是用绢丝裹着,打开看,竟是一套粉色的衣裙,因是夏天,衣料轻薄,一看便知道是极上乘的宫纱,且裁剪的十分仔细。   连明媚也看直了眼,玉葫更先叫道:“好漂亮!”   卫凌看了,又叹了口气。   明媚看看这些东西,价值倒是其次,用的心思可就很令人动容了。   明媚怔怔看了会儿,转头看向卫凌:“爹爹……这个……咱们能要么?”   卫凌望着她的双眸,倒是很对自个儿的女儿另眼相看,若是寻常的小女娃儿,见了这些好玩儿的好看的,自然要扑上去,爱不释手,然而明媚,却反问出了这个问题。   卫凌很是欣慰,摸摸明媚的头:“你那声‘叔叔’不是白叫的,他既然有心,你便收了他这份心意就罢了。”心中却又泛起一丝酸意:“我的宝贝女儿,只有亲我的份儿,却还去亲了他,这点儿东西算什么……哼!”   明媚听卫凌开口,这才露出笑容,把东西都看了一遍,便把那对儿金耳坠拿了,便跟玉葫说道:“这个给你。”   卫凌一发吃惊,玉葫也惊呆了:“小姐,什么?”   明媚道:“你前一阵不是跟我说你穿的耳朵眼儿要长起来了么?你还很可惜来着,如今戴了这个就好啦……”   玉葫震惊:那句话原本是他们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没想到明媚竟记住了。   玉葫红着眼:“小姐,你怎么对我这样好,只是这个太名贵了,还是王爷给你的……我怎么能要?”   明媚握了握她的手:“说你能要就能要,这点东西又算什么。”   玉葫不知道要说什么,痴痴呆呆。   卫凌笑道:“小姐喜欢你,赏你的,你就收着吧。”   玉葫听卫凌开口,才信以为真,捧着那对儿金耳坠,手都在发抖。   当晚上便在云府歇了,次日,张娘子便来伺候,进门道:“幸好赶得及……小少爷那边病了,耽搁了点时候。”   明媚忙问:“三公子病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张娘子道:“没什么大要紧,是昨晚上踢了被子着了凉,已经是请了大夫了。”   明媚这才没追问下去,正说着,卫凌来到,瞅了一眼,便笑道:“穿昨儿他给的那套衣裳吧。”   玉葫也很有这个意思,忙去拿出来。   张娘子一看,惊道:“好名贵的裙子……瞧这料子,裁剪,倒像是宫中的手笔。”云府也非等闲之家,两位公子也常在宫内走动,张娘子自认得这些。   玉葫便得意说道:“可不是呢,是王爷赏赐给我们家小姐的。”   明媚回头看她,却见她两耳空空,便问:“你为何没戴那耳坠子?”   玉葫捂着耳朵,不太好意思:“小姐,太贵重了,我不敢戴,我收起来了。”   明媚笑出声:“你不戴的话岂不是辜负了我送你的心意?戴着才见它的效用呢。”   玉葫听了,便蹦跳到里屋去,对着镜子摸摸索索,把那坠子戴上,然后一脸激动地出来给明媚看:“姑娘觉得如何?”   明媚左看右看,笑道:“极好!”   张娘子也看了眼,也眉开眼笑:“果真金子衬人的,这连小葫姑娘的人才都长了几分。”把玉葫乐得满脸发红。   张娘子给明媚梳了两个多宝髻,玉葫看着那衣裳颜色,便道:“小姐,那花儿跟珠串倒是很衬的呢。不如一起戴着?”   明媚迟疑:“会不会太显眼了?”   张娘子问道:“什么花儿跟串子?”   玉葫忙捧出来给她看,张娘子忙道:“正好正好,我才梳头的时候就想着小姐的衣裳是极好了,只是没有个出色的头饰跟首饰,这两样极好,又好看,又不张扬。”   明媚不信,只是迟疑,又看卫凌。   张娘子了解她心意,便问卫凌:“大人觉得呢?”   她们在这儿梳妆的时候,卫凌就坐在旁边桌子边儿上看,望着张娘子跟玉葫围着明媚忙碌,一时竟有种“要梳妆打扮送女儿出嫁”的感觉,看明媚玉雪可爱,心里滋味又喜又窘,闻言便笑道:“说的甚是。”   明媚这才答应了,张娘子给她在发髻的边儿各缀了一朵粉色的绢花,那绢花不大,只有明媚的半个手掌大小,色泽轻粉,足以以假乱真,但花心却是用珍珠做点缀的,如此打扮起来,又在胸前戴了那串珠子……整个儿如同小小地玉女临凡,通身隐隐发光似的,若是如此走到人群里,必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张娘子啧啧称羡,想不出自己哪里见过这样美貌出色的小小姐,连玉葫也看得入了迷。   卫凌瞧着,心里却有几分不安:委实是太出色了……反倒让他身为人父的心有些忐忑不安。   卫凌瞅了会儿,便道:“明媚你过来。”   明媚忙走到卫凌身旁:“爹爹,干什么?”   卫凌打量她一会儿,伸手把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取下来:“乖,这个就不要戴了。”   “哦。”明媚却也不以为意,任凭卫凌把珠子递给玉葫放起来。   张娘子暗中诧异,玉葫接了珠子,却问道:“老爷,为什么不戴了?明明是极好看的。”   卫凌笑道:“那个戴不戴都可以。”——明媚自来就够夺目的了,卫凌虽则以此为傲,却下意识地不想她太过耀眼……尤其是在这个纷乱嘈杂的京城之内……天生的敏锐,让卫凌嗅到一丝不妥。   打扮妥当,卫凌便才领着明媚前往景府给老太太贺寿。   果真如卫凌所料,当明媚露面儿之后,在座众人几乎都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只觉得那粉妆玉琢的女孩儿,身上似有一团明光般,一颦一笑明艳娇美,异常夺目,牵动人心,恨不得过去抱一抱、摸一摸才好。   入内见了老夫人,景老太太一看明媚,即刻把她抱了过去,从此不许离开片刻。   宾客来来往往,无不奉承夸赞,极尽荣宠。   卫凌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戳老人家的眼皮儿,便一笑出来。   他在厅门口站了站,见景睿跟景良忙忙碌碌,正应酬交际,他自也知道这两位舅爷对他也不是很待见的,便不靠前,正要自找个地方坐了,却听得一个脆生生地声音道:“姑父,您在这儿呢。”   卫凌一愕,低头看去,却见身边儿站着的正是景正卿,小人儿养着头脸望着自己。   卫凌便笑道:“是二郎啊,嗯……我刚送了你明媚妹妹进去,你怎么不在老太太身边儿?”   景正卿一本正经道:“我已不是孩子了,自要出来见识见识。姑父,你要坐哪里?我跟你一块儿坐可好?”   卫凌越发吃惊,看看他正经面色,几乎忍不住笑,却道:“二郎果真是个有志气的,只是……”他放眼将堂内扫了扫,端详自己去哪里更妥当。   卫凌沉吟还未回答之际,景正卿道:“姑父要是不喜欢呆在这里,不如到正卿的房里,我请姑父喝酒。”   就算老练如卫凌,闻言也一惊非常,看向景正卿:“你说什么?”   景正卿眨着眼睛,神情有几分天真,却正经说道:“我跟云起相好,云起的大哥说姑父是很厉害的,姑父,我请你喝酒,你教我功夫吧!”   卫凌听了,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哈哈,云腾是乱说的,不必当真。”   景正卿却上前一步,拉住卫凌的衣袖:“姑父,答应正卿吧。”   卫凌啼笑皆非,转头便去找景睿的方向,心想:景睿若是知道他儿子跑来说我“很厉害”,且要跟我学武功,不知会不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卫凌倒是很喜欢景正卿这个性子,觉得这孩子不像是寻常小孩儿一般,却颇为不拘一格,倒是有些投他的脾气……只是……   卫凌找不到景睿所在,便低头看向景正卿,道:“二郎,你的好意姑父心领了,只是……姑父若是跟你……你父亲怕是会不喜欢的……”卫凌心想上一辈的恩怨不能详细跟孩子说,于是便一语带过而已,只是个推辞的意思。   卫凌本想景正卿会失望罢手,谁知他说完之后,却听景正卿道:“我自是我,父亲是父亲,我是不怕父亲不喜欢的,姑父莫非……”   他乌溜溜地转动眼珠,却不说下去,然而言外之意却分明就是:我都不怕,难道你是个大人却反而怕?   卫凌本就是个性情洒脱不拘小节的,又看景正卿小小孩儿跟自己脾气却很合,何况他也不喜欢这个喧闹场景,若不是为了景正卿着想,早就去了,如今听他的“激将法”,当下大笑:“我今日居然被个孩子小看,好好,我便从了你就是了!”   景正卿一听,才露出欢喜雀跃的表情来:“太好了太好了,若是云起知道,必然羡慕不已……是了,我听人说云起病了?”   卫凌随着他往后而行,一边说道:“我也隐约听他府上的张娘子说他着凉了,但已经请了大夫,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景正卿自言自语道:“本来想今儿就去探望的,偏偏祖母寿辰,等过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他才是。”   卫凌望着他认真之态,心想:“这小子不仅仅脾气跟我相投,对朋友却也是没得说的,嗯……不错,不错。”    ☆、第155章无猜   景正卿领着卫凌去了自己居处,便叫丫鬟:“我要跟姑父在这里吃酒,去厨下要一些可口的菜饭来。”   两个丫鬟一个奉茶,一个便去了厨下,因为正为着筵席忙碌,菜都也是现成的,知道是卿二少爷要“招待”卫姑爷,也不过是两个人,就把那些好的菜色一样拨了一些出来,装成碗碟儿,叫丫鬟带了回去。   又另外取了好酒过来,景正卿亲自给卫凌斟满了,卫凌见他这么小就如此有眼色,一发欣慰。   景正卿道:“我还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先敬姑父一杯,姑父请。”   卫凌哈哈一笑:“好,好!”暗中觉得景睿这儿子可真不像是他的性情,本来还跟明媚说担心景正卿将来会随景睿,甚至比他还迂腐,如今看来,此子虽年小,但待人接物却很是得体大方,性情又洒脱,那些却是他多虑了。   景正卿喝了口茶,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觉得还满意,便让卫凌吃菜。他自己放了筷子,就问卫凌渝州的情形,又道:“我早听人说姑父在渝州,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卫凌随口说道:“渝州的风光倒是好,就是地方有些偏僻,因此常常被人说是穷乡僻壤之地。”   景正卿认真说道:“那些人云亦云的话哪里能听,他们多半都没有去过渝州,只是乱说……倒不如我所听得,前日明媚妹妹跟我说起在渝州的趣事,我就知道那是个好地方,心里尤其向往。”   卫凌意外,问道:“明媚跟你说过渝州的事儿?”   景正卿看卫凌酒杯空了一半,先起身又给他斟满了,才道:“是呀,妹妹说的时候,满脸欢喜,还说起跟什么……叶公子的相处……”   卫凌意外之余,哈哈一笑:“是叶若啊,明媚竟也跟你说了他?”此刻心中却更想:明媚对他果真跟对别人不同,短短相处,竟把叶若都说了。   景正卿点头:“我本来担心,明媚妹妹在渝州会觉得无趣,没想到竟正好相反,那位叶公子对她似也极好的。”   卫凌笑道:“叶若是我一位朋友之子,比明媚要大两岁,是很会照料人的,他们两个向来玩的还不错。”   景正卿道:“正是,妹妹也说她的若哥哥是极好的,还经常带她四处玩耍……”   卫凌本来觉得,自个儿跟这小孩儿大概是没什么话说的,却没想到不知不觉竟随着他的话题说了起来,又详细说起渝州当地的风土人情之类,景正卿一一接茬儿请教,两人边说边吃,果真十分投契,竟然丝毫都不冷场。   外头极为热闹,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卫凌同景正卿两个自坐自饮,十分地自在快活,卫凌被这“小友”逗得十分开怀,不知不觉放开酒量,喝了个微醺。   景正卿便又叫卫凌在自己房内歇息,卫凌摸摸他的头,也不客套,便在景正卿的床上饱睡了一个时辰。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卫凌起身,将周遭一打量,想起先前是跟景正卿喝酒……没想到跟个小孩儿都能喝的半醉,一时哑然失笑。   正略觉口干,旁边有人道:“姑老爷醒了?要不要喝口茶?”   卫凌转头,却见丫鬟伶俐地奉了茶上来,道:“二爷先前出去,吩咐我们泡了茶温着,姑老爷醒了怕会口渴。”   卫凌喝了口,果真如饮甘泉,简直想象不到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竟能有这样细心体贴。   卫凌握着茶杯,便问丫鬟:“正卿出去干什么去了?”   丫鬟道:“是去到老太太屋里了,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姑老爷再坐会儿。”   卫凌颔首,把茶杯放下,起身在屋里看了会儿,丫鬟却又打了洗脸的水来,卫凌洗了把脸,觉得清爽了许多,正要出去,却见景正卿从外头进来。   两下遇上,景正卿先行了礼,便问道:“姑父起来了,怎么不多歇会儿?”   卫凌跟个孩子喝得半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望着景正卿乌溜溜地眼睛,便笑道:“已经睡足了,你去老太太房了?可看见明媚了?”   景正卿道:“见了妹妹,本是想抽空叫她出来玩儿的,不料老太太抱着,不肯放人呢。”   卫凌见他遗憾地模样,哈哈笑了两声,道:“那也是没法子的。”   景正卿说道:“可不是,老太太很疼爱妹妹,只可惜姑父跟妹妹很快就要回渝州去了,再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姑父打算什么时候走?”抬头看卫凌,一脸地恋恋不舍。   卫凌看着他又认真又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摸,说道:“顶多再过两天,若是快的话,明儿也就走了。”   “万万别这么急,”景正卿忙拉住卫凌袖子,道:“姑父,且让我跟妹妹再相处两天。”   卫凌看着他皱着眉心地模样,忍不住笑:“怎么了?舍不得你妹妹?”   景正卿道:“也、也不是……我也还想跟着姑父多学些厉害功夫呢。”   卫凌又大笑出声,只觉得跟这孩子相处,真真处处叫人开怀,情难自禁。   到了晚间,卫凌到底也出外露了一面儿,景睿见了他,便道:“怎么之前不见卫兄?”   卫凌只笑道:“哥哥你如许之忙,一时错眼没看到我也是有的。”   景睿打量他两眼,终于把他往旁边拉开,走到无人的廊下,才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卫凌问道:“何事?”   景睿道:“老太太很喜欢明媚,有意把她养在身边儿……”   卫凌眯起眼睛,眸色不善。   景睿自然见到了,望着他那副神情,胸口不由地一堵,少不得忍气吞声,又道:“我也知道,你疼明媚,若是要让你把她留在景府,你大概是不喜欢的?”   卫凌这才冷冷淡淡一笑:“自然了。何况我跟明媚都熟悉了渝州的日子,高门大户里的过活,怕是不习惯。就枉费老太太跟哥哥的好意了。”   景睿算是贵门子弟,从来在京中游刃有余,并没人敢就直接驳他面子,如今看着卫凌那冷淡嘴脸,有心不理他,忍了忍,道:“你别急,我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老太太实在心爱明媚那丫头,何况,明媚生得如此出色,性子又伶俐,总是搁在那山穷水枯的地方,未免委屈了……”   卫凌毫不避讳地哼了声。   景睿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而且你那知县……也任了有段日子了吧?这几年你上上下下,总在那个破地方转悠……今番回来,只要你答应,我跟大哥竭力为你周旋,总要求个机会,把你调到京里来,你来了京里,明媚也不至于跟着在外头流落受苦,老太太也不至于忧思成疾地……你说,岂非是两全齐美?”   卫凌见他都打算好了,却道:“哥哥跟老太太的确是煞费苦心,只不过我穷乡僻壤也有好处,自在清净,七品的小官儿担的心事也少,我做的还算顺手,因此暂时还不想上京来搅合,就不劳哥哥们再费心了。”   景睿见他竟好话听不进,一时气滞。   卫凌却偏又笑嘻嘻地,道:“我瞧着里头的宾客有增无减,哥哥还是赶紧进去招呼吧,不必在我这无用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景睿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气咻咻地一拂衣袖,转身入内。   卫凌目送景睿入内,才暗自叹了声,转身往外而行。   几个来往的客人不认得他,还当他也是京官儿,只是见他人物虽不错,打扮的却委实平常,便当是无足轻重的小官儿,都没有来跟他寒暄的。   卫凌自顾自走出厅内,顺着往侧边廊下而行,走不多时,便看见前头一所院落。   卫凌脚下一停,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相似:灯光闪闪烁烁,照出前方那院落,赫然正是景如雪为景府小姐时候曾住过的,卫凌望着那半带熟悉的院落,眼前缓缓地滑过许多旧日虚影,一幕又一幕。   不知不觉到了晚间,卫凌见时候不早,便入内求见老太太。   景老夫人正高兴,虽应酬了一天,精神却还好,听卫凌来见,便叫丫鬟领他进来。   卫凌入内,却见明媚坐在景老夫人身旁,周围才是玉姗玉婉,加一些女眷,真如群星拱月似的,独独自己的女孩儿最出色。   卫凌隔空便看明媚,明媚脸上也露出欢喜之色,起身便要到他身边儿,却被老太太抱住:“丫头乖,再坐会儿。”   当着众人的面儿,明媚不好拂逆老人家美意,只好不动。   卫凌上前行礼,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道:“时候也不早,我是来接明媚回去的。”   景老夫人意兴颇高,道:“今晚你跟明媚都留在府里吧。”   卫凌道:“多谢老太太美意,只是委实不必了,明儿还得安排离京之事呢。”   景老夫人面色一变,便站起身来,伸手琳琅忙扶着她,景老夫人转头看卫凌:“你跟我进来。”明媚看看卫凌,又看看老太太,不知要不要跟着,隐隐猜是有事,又怀着担忧。   卫凌两步上前来,握着明媚肩头道:“你留在这儿。”又低低说道:“别担心,待会儿爹爹出来,就带你回去。”   明媚才一点头。   撇下众人,老夫人领着明媚,带着卫凌入内,重落了座,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景睿没跟你说?”   卫凌道:“哥哥已经跟我说了,只是我向来习惯了山野生涯,进了京恐怕不习惯,少不得就负了哥哥跟老太太一番美意了。”   景老夫人望着他:“卫凌,不必说这些没有用的,当初你远离京城,无非是为了避开端王爷……如今时过境迁,我……我那苦命的女儿也已经不在人世了,端王也不至于再为难你们,你又何必如此拒人千里?难道有机会进京为官,不比你在那穷苦地方要好?何况,我一个好好地女儿,随了你去,我连她最后一面儿都见不到,好不容易有个外孙女儿,你就让她离的我近近地,让我安心,可以么?!”   卫凌垂眸,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知道因当年之事,上上下下地人多不待见我,然而我跟如雪两个,虽身居那偏僻地方,日子清贫,但从来都相敬如宾,并不觉得比别人差什么,至于明媚,我也只想让她此生安乐无忧罢了,以明媚的性情,若是让她在京内,养在高门之中享受锦衣玉食,虽然看似令人称羡,但谁知她是否真的能快活?何况老太太也有两个嫡亲的孙女儿了,跟明媚始终是隔着一层的……”   “你!”景老夫人听他不肯领情的话,便如一个个巴掌打在自个儿脸上一般。   卫凌道:“我意已决,还请您老人家见谅,我先带明媚回去了,等离京之前,会再带她来向您老人家辞行的。”   卫凌说完之后,抬头转身,大步往外而去。   身后,景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后退两步,差点儿晕了,多亏丫鬟及时扶住。   卫凌走到外间,见玉婉玉姗正跟明媚说话,景正卿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三人身旁,正望着明媚,却并不插嘴。   明媚抬眸看到他,便跑出来:“爹爹……”   卫凌握住她的手,握住她的温软小手一刻,心才安稳:“咱们回去了。”   这会儿景正卿便过来:“姑父,今晚上不留在府里么?”   卫凌道:“正是,方才跟老太太说过了。即刻要回去。”   景正卿看一眼明媚,又问道:“姑父什么时候离京?”   卫凌道:“最迟后天就走。”   他下午时候还说最迟两天后,如今却又提前了一天。   景正卿自然记得,见卫凌答完后要走,景正卿便道:“姑父能不能慢点儿?我跟母亲说一声……也顺便去趟云府。”   “哦?”   “白日跟姑父说起,云起病了……正好儿顺路么。”景正卿一本正经地。   明媚站在卫凌身旁,歪头看他。   景正卿并不看她,只望卫凌,却见卫凌略一犹豫:“那我先出外等候,二郎若去,就尽快出去罢了。”   景正卿大喜,忙去跟苏夫人说。   这边卫凌拉着明媚出外,脚步有些快,出了门后便停下来,一把把明媚抱起拥在怀中。   明媚察觉他有些焦躁似的,便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卫凌道:“没什么……回去了再跟你说。”   明媚便不再问下去,抬手在卫凌脸上摸了摸,抬手环住卫凌的脖子,便在他耳畔说道:“只要跟爹爹在一起就好了。”   卫凌听了这话,心头那一点小小地焦躁不安刹那烟消云散,一怔之下,又大笑了几声:“好,好。”抱着明媚,大步流星出府去了。   卫凌在景府门口等了会儿,忽地想:他是骑马来的,若是景正卿跟着的话,两个孩子……   正觉得似乎不妥,里头一个小小身影却跑出来,见他果真等候,便笑道:“姑父,娘亲答应了。”跑得有些焦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卫凌已经答应了他,却不能做个出尔反尔的人,又见小孩儿很心诚似的……当下自己先抱着明媚上马,又道:“二郎坐在我身后,可使得?”   景正卿点头:“好的!”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就好奇看景正卿,却见卫凌一手抱着自己,双脚踩马镫,身子伏低,单手向着景正卿腰间一抱,轻而易举便将男孩儿抱起来,侧身往后座上一放。   景正卿也聪明,分开双腿,一矮身,自卫凌肋下低头安坐,卫凌见他配合的天衣无缝,便又一笑,才放了手。   景正卿从后面牢牢地抱住卫凌的腰,卫凌才一抖马缰绳,带着两个孩子往前而去。   明媚在前头,便回过头来看景正卿,却只见卫凌腰间搂着一双小手,却不见景正卿人影,不由捂着嘴乐。   正笑之中,却见卫凌身后,景正卿探出头来,四目相对,景正卿眨了眨眼,却认真叮嘱道:“妹妹,你坐好了,别掉下去。”   明媚怔了怔,偏道:“你才要坐好了呢,爹爹抱着我,可抱不着你。”   景正卿道:“我自抱住姑父,无妨的,倒是你爱乱动。”   明媚嘻嘻笑道:“我哪有乱动?你才是,等你掉下去了,看我不笑你!”她仗着卫凌抱着自个儿,得意非凡,又看景正卿这幅无害模样,虽然明明是前生的煞星,但却真真是半点儿惧怕的心思都无。   卫凌看着两个一前一后地拌嘴,只觉得“两小无猜”,委实可爱的紧,一时也放松大笑起来。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回到了云府,卫凌先回身,把景正卿夹着抱下地,等他站住脚,自己才抱了明媚下地。   正叫小厮把马儿牵了去,却见云府里头一个仆人飞快跑出来,面色几分惊慌:“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卫凌笑道:“劳烦久等了,大爷二爷都回来了?”   那仆人一脸苦笑:“大爷二爷却是没回来,倒是王爷等了您好久了。”   “什么?”卫凌全没想到,闻言一时色变。   卫凌惊讶,却没发现他身边儿的明媚跟景正卿也齐齐一惊。    ☆、第156章威逼   虽然还没进门,卫凌却本能地察觉端王此行,来的不善。   然而这会儿却是骑虎难下,都已经到了门口,恐怕等候许久的仆人见他回来,早就不敢怠慢腿脚勤快地进去通报了,没有再避开的道理。   卫凌意外之际,微微地叹了口气,领着明媚同景正卿进了门。   行走间,景正卿便问明媚:“明媚妹妹,你见过王爷吗?”   明媚转头看他:“我……”望着景正卿一脸好奇地模样,心中却想起她曾知道的那个足以让京城翻天覆地的大秘密,一时有些周身发冷。   明媚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生怕自己不留神把那句话说出来似的,小声回答道:“我、我是见过的,正卿哥哥没见过?”   景正卿有些失落地说道:“你才来京城就见过了,我却并没有缘分见过王爷……只听闻过王爷的名头。”   明媚忍不住叹了口气,垂眸说道:“你即刻就见到了。”   景正卿望着她,眼神几番闪烁,却也没有再说话。   如此一路往内,遥遥地看到厅堂的门开着,门口边上站着几个侍卫,而在里头,灯火通明之中,坐着一人,是很素的白袍影子,于灯火之光里醒目如一抹清雪。   卫凌本是想让云府仆人把景正卿直接带去见云三郎的,方才入内时候,听了景正卿跟明媚的对话,知道景正卿很想看看端王,当下便随他的意愿,也带了他过来罢了。   端王瞧见了他们回来,目光在明媚跟景正卿身上看了个来回儿,便站起身来,往前走了数步。   侍卫并未阻拦,卫凌便直接带着明媚跟景正卿进内,规矩行礼。   端王扫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景正卿身上:“这是……”   卫凌便道:“他是景睿的二公子,唤作正卿的。”   端王“哦”了声:“原来是二郎。”   景正卿一板一眼地行礼,口称道:“正卿见过王爷!”   端王一笑:“快快起来。”见小孩儿举止很是正经,不由地也多看了两眼,又看他生得白雪可爱,容颜秀美如同小女娃儿,跟景睿那人颇为不同,一时暗中诧异。   端王跟景正卿两个面面相对,彼此懵懂。   而明媚在卫凌身边,看着眼前这场景,依稀有几分呆怔,她心中所知道的那个真相,就像是一棵放在地里的种子,虽然是冰封着不肯让它透出来,但是……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让明媚看着两人之时,竟有些心惊肉跳。   这边儿端王跟景正卿说罢了,便又看向明媚,见她站在卫凌身旁,身上穿着那身儿宫衣,头戴明珠绢花,委实美的紧,只是表情有些呆呆怔怔,却更见可爱。   端王便笑道:“明媚怎不过来?让叔叔抱抱。”   景正卿在旁听了,脸色微变,就看明媚。   明媚回过神儿来,有些脸红,就瞧卫凌。   卫凌咳嗽了声,皱眉道:“王爷……”   端王听了他出声,才抬眸又看向卫凌。   卫凌道:“小女跟正卿都见过王爷了……时候也不早,且叫人先带他们回去歇着吧,王爷……不是还有事么?”   端王竟也没异议,只颔首道:“既然如此,也好……”   这边儿景正卿跟明媚都偷偷地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想:还好不用抱了……   卫凌便叫了云府的仆人来,道:“烦带小姐跟二郎入内。”   那仆人领着景正卿跟明媚离开,卫凌目送他们身影消失,便才看向端王:“不知王爷此刻来到云府,有何要事?”   端王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负手道:“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你作何打算?”   “什么作何打算?”   “就是……此后是想仍回渝州呢,还是留在京城?”   卫凌一听,锁了双眉:“王爷此话何意?我自然是要回渝州的,莫非王爷忘了我是县令么?此次上京也不过是请了假罢了。”   端王笑道:“你在渝州,前前后后也有呆了七年了,平常县令早就调任的调任,升迁的升迁,莫非你却还没做够你那个县令么?”   卫凌道:“官职虽小,却胜在清闲自在,下官很是乐意,并无怨言。”   “怨言……你是没怨言了……”端王沉吟似地重复了一遍,才又抬眸看向卫凌:“那倘若,本王有怨言呢?”   卫凌一怔,对上端王沉静的双眸,语塞之余,悻悻道:“王爷有何怨言?”   端王道:“本王的怨言,你猜也猜得到,故友叛离,心爱背弃……莫非你觉得本王这些年来过得怡然自得……就如你一样心安理得无牵无挂?”   卫凌忍不住皱眉:“说来王爷还是在怪罪我么?既然如此,怎么才能让王爷好过?”   端王道:“让本王好过的,也有一个法子。”   卫凌负手,傲然抬起下巴,道:“王爷只管开口,卫凌愿打愿挨。”   端王笑:“本王又不是昔日的孩童了,怎会打你骂你?”   卫凌皱眉看他,双眸之中锁着不安。   端王似看出了他倨傲底下的那一丝不安之意,便缓缓说道:“要让本王好过,消了心头之恨,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   卫凌屏息。   端王走到卫凌身旁,望着他强行镇定的脸色,轻声道:“你说在渝州清闲,本王偏不让你清闲,偏要让你留在京城……如何?”   卫凌后退两步:“不行!”   端王却不惊不急,只看着他:“你怕是忘了,本王虽则是个闲王,但要调任你进京,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卫凌双手握拳,眸中的怒火已经遏制不住,咬牙呼道:“赵纯佑!”   端王听着他唤自己名字,却微微地笑了笑:“好久不曾听你如此唤我……”   “不要逼人太甚,”卫凌不理,拂袖道:“你当我会屈服?大不了,我辞官不做,你又耐我何?”   端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真的是在渝州呆了太久,一些利害关系全都不懂得顾及了么?你辞官不打紧,云府如何?”   卫凌简直无法置信:“你、你疯了!莫非你要对云腾……”   端王微扬下巴,沉静的目光里也透出一丝锐利,慢慢道:“是你逼我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互不相让。   卫凌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要对我如何都使得,但是云腾,跟这件事完全无关,你……怎么可以把他牵扯进来?”   端王冷笑道:“我是跟你学的,你若真的有此心意,当初,为何就生生把如雪牵扯进来?一言不发地带她离开?”   卫凌唇角微动,却不曾出声。   端王往前一步,几乎贴近卫凌身子,他紧紧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双眸,又道:“这些,都是跟你学的。你自己选,是要一走了之仍旧把烂摊子丢给别人,还是留下!但记得要谨慎,这一次……本王不会再哑忍了!”   卫凌的双手垂在腰间,握的紧紧地,很想在端王的脸上打下一拳,但却到底忍住了。   端王看着他怒意翻腾的双眸,微笑道:“听闻景家也有意留你们在京,却给你拒绝了……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个荣幸呢?是了……”   卫凌怒视着他。   端王却又问道:“我送明媚的小玩意儿,她可喜欢?”   卫凌冷哼了声。   端王笑容温和:“明媚这孩子的脾气可比你讨喜多了……嗯……在京内,总比跟着你一派清苦的好,方才本王瞧她穿着那冰绡的衣裳,真个儿是好生相衬,不知为何,我一见她,就格外喜欢……”   卫凌盛怒之下,正要发作,忽然之间眼神一变,不理端王,疾步走到门外,却见门口上几个侍卫肃然而立,除此别无他人。   卫凌一皱眉,回过身来,往旁边通往内堂的屏风之后拐过去,掀开帘布,瞧着后面也是空空如也。   卫凌端详了会儿不见异状,才返回来。   端王心知有异,便问:“怎么了?”   卫凌思谋着,问道:“你为何随身没有暗卫?”   端王怔了会儿,才淡淡说:“原本是有,因要跟你说话,便叫撤了。……如何?有人偷听不成?”   卫凌横他一眼:“赵纯佑,我在惊诧,你究竟是如何在京城里活下来的?”   端王怔了怔,然后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你还肯担忧我的安危么?那你为何不肯留下来相助?当初反而在那个关头一走了之?”   “不要再提当初,”卫凌皱眉,低喝了声,说道:“王爷,过去的便叫他过去就是了,我也知道你不是真心恼我,不会真个儿对我不利!只不过你还记挂着那份旧情罢了……然而人都会变,你我也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你又何必沉耽所谓的过往之中?你也很该为你的将来多操操心了。”   端王出神似地看着他,并不做声。   卫凌无心看他,来回踱步,有几分焦躁:方才卫凌分明听到有一声细微呼吸……应是紧张时候透露的,然而却找不到人,令他大为不安……心中猜测会不会有人欲对端王不利。   “我是不会留在京内的,”卫凌焦躁之余,说道:“王爷你若是还肯惦记着过往情分,就休要作出令人心冷不可挽回的事来。”   端王听到这句,才淡声道:“这话,你有资格说么?”   卫凌恼怒看他:“你……”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会真的对你不利,但我是真心恼你!”端王回看他,道:“人,我是留定了!如果你不愿留在京内,也行!把明媚留下也可以!”   卫凌一听,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揪住端王领口:“你说什么!明媚是我的心头肉,要她离开我,除非我死!”   端王任凭他粗鲁动作,却全不反抗,眼底且一片淡漠:“是么?若真如此,你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这口气我忍了这么多年……逼急了,或许真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但我不想让小明媚伤心,所以卫凌,别逼我,也别再肆意张狂,吃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就像你说的,人的确是会变的,不是么?”   卫凌望着他冷静的神色,心中一凉。   端王推开他的手,把皱了的衣襟轻轻一抚:“你随心所欲了这么久,此番,就也尝尝看人在局中的滋味儿吧。”   卫凌双眸中也是一片冰冷:“王爷,倘若我执意不肯呢?”   端王转头看他:“七年之前你是个无牵无挂之人,来去自如,但是现在,你还有明媚,不管是你伤着还是如何,都会令她伤心,你向来是个最聪明的,怎会不知如何做才是对她最好?你若真的执意不肯,那也无非只是鱼死网破罢了,只管试试看。”   卫凌凝视端王,冷笑:“王爷,我奉劝你一句,让我回渝州。——不然……有朝一日,你会后悔此刻的决定。”   端王道:“后悔与否,是以后的事,而我现在,是在做过去的七年中一直在后悔没做的事!”   卫凌浑身微微发抖,气氛一触即发。   正在如此紧张时刻,却听门口有人道:“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小姐不留神跌了一跤,摔得不轻,急着叫您过去呢。”   卫凌一听,脸色大变,顾不上跟端王怄气,二话不说冲出门去,直奔后院。   身后端王凝视卫凌离开的身影,走到门口,手掌对空轻拍两下。   清脆掌声过后,院落之中有两道影子闪身出来,跪在地上:“参见王爷。”   端王开口便问:“卫小姐摔得如何?”   黑衣暗卫略微迟疑,才道:“回王爷,据属下所知,卫小姐并没有摔跤,人也好端端地。”   “什么……”端王意外,然而蹙眉想了片刻,赵纯佑莞尔一笑,隐隐想通。   端王一笑之余,紧接着又问:“先前是何人在此偷听?”   右手边的黑衣暗卫道:“回王爷,是景府小少爷。”   端王彻底震惊:“是他?”    ☆、第157章腹黑   先前卫凌叫人带明媚跟景正卿两个入内,走到半路,景正卿就跟那仆人道:“我自己去找云起,你把小姐送回房里吧,不要有什么闪失。”   景正卿经常出入云府,下人自然跟他熟络,当下答应。   景正卿又对明媚道:“妹妹,我先去探望云起,回头再来看你。”   明媚正想心事,便随口“哦”了声,“哦”完了之后一转头,却惊见景正卿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   明媚惊愕,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便冲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还以为他真的是小孩儿心情,牵挂云三郎,才忙不迭地自个儿跑了。   却不知,景正卿去找云三郎是假,跑回来偷听端王跟卫凌的谈话才是真。   景正卿知道卫凌文武状元出身,一身修为非同等闲,他自然是万千小心,没想到在听到端王说明媚的时候,心潮起伏,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这才泄露了行迹,差点儿坏事。   然而小二爷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端王身边儿还有暗卫。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景正卿仗着路熟,及时逃之夭夭,有惊无险地转过回廊,却见云三郎迎面过来,一看见他,双眸发光,急急举手招呼。   景正卿忙跑过去,看看左右无人,才道:“你怎地跑出来了?不是让你……”   云三郎兴高采烈:“我听人说你来了,左等右等不见,就出来找你啦……”   景正卿恨不得打他一下:“让你装病,你自好好地装便是了,如今跑出来,若给人看到了怎么说?”   云三郎笑道:“我只说我忽然好了呗,是了,你为什么叫我装病?”   景正卿斜睨他,无奈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道:“我祖母做寿,家里乱,我嫌烦,就想到你这里清静,明白了么?可万万别跟其他人说。”   云三郎郑重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放心吧正卿,我保管不对任何人说……那今晚上你就睡在这儿了?走,我们一块儿回房。”   景正卿却又道:“不成,你自个儿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儿。”   云三郎不解:“有什么事儿?”   景正卿忍不住笑道:“我得去看看我明媚妹妹。”   云三郎一听,忍不住皱眉撅嘴,大为不悦,有心不让他去,却也知道自个儿是说不听景正卿的,于是只好失望而回。   景正卿便跑去明媚屋中,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明媚对玉葫说道:“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呢?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玉葫道:“王爷特意来探望老爷的吗?”   明媚有些恼:“这不一定是好事……唉,跟你说你也不懂……”   景正卿闻言笑了笑,抬手在门扇上一敲,迈步进来。   明媚回头看见他,便道:“咦,二表哥,你看完三公子了?他如何?”   景正卿走到她身边儿,便在她身旁椅子上坐了,道:“云起精神好了许多,应该没大碍了……”   玉葫便问:“表少爷,你喝茶么?”   景正卿很有礼貌地对她一点头:“多谢玉葫,喝一口倒是好的,劳烦了。”   玉葫见他如此有礼,高高兴兴出去沏茶。   景正卿才又看向明媚:“姑父还没有回来么?”   明媚听他问,便有些担忧:“是啊,也不知跟王爷说的如何了。”   景正卿道:“妹妹怎么好像很不放心似的?”   明媚眉头一蹙,自然不能说实话,只含糊说道:“爹爹很久都不在京城了,我怕他性子太……跟王爷闹得不好……”   景正卿看着她沉思模样,便往前一凑,低声说道:“既然这样担心,那么我跟妹妹一块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明媚睁大眼睛:“去看看?”   景正卿“嘘”了声,说道:“咱们把院子前面绕过去,那门是开着的,一看就知道如何。”   明媚大喜:“那赶紧去!”   景正卿正是要哄她开心,见她答应,便即刻起身,握着她的手往外走,正玉葫回来,忙问:“小姐你去哪?”   景正卿冲她使了个眼神,明媚便说:“没什么……我、我跟二表哥去看看云三公子。”   景正卿拉着明媚出门,手心握着她娇软的小手,满心愉悦,往前走两步就回头看她一眼,恨不得载歌载舞。   两个人到了前院,因知道厅堂门口有王府侍卫把守,景正卿便只领明媚从侧廊下往前看。   厅内灯火通明,这边儿站着却正好看到端王跟卫凌两个面面相觑,说什么自然是听不到的,然而看得如此清楚,明媚却觉得一阵安心,抓着景正卿胳膊雀跃地小声道:“二表哥,真的可以看到!”   景正卿被她如许亲昵地握着手臂,自然越发喜悦,看着她灿烂笑容,心头一动,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便试探着伸手摸摸她的头。   明媚一愣,然后便仍冲他开怀一笑,才又转过身去看厅内情形。   景正卿站在她身后,夜风之中嗅到她身上熟悉地淡淡香气,一瞬心中酸欣交集,如海潮涌动。   明媚聚精会神地看了会儿,却正见卫凌跟端王对峙起来,两个人站的极近,一看就是个要起冲突的样儿,明媚吓得捂住胸口,忍不住往前一步。   景正卿忙将她拉住:“妹妹别去!”   明媚慌地回头看他:“二表哥,怎么爹爹像是要跟王爷……”   景正卿想到之前所听到的那些,知道端王想留人,卫凌绝对不会轻易听从的,加上旧日恩怨,两人必然会起口角……若是别人面对端王倒是不敢造次,但因卫凌跟端王交情匪浅,别说口角,就算是动了手脚也是有的。   景正卿脑子极快,一拉明媚:“我有法子,妹妹跟我来!”   明媚关心情切,一听有法子,忙跟着走,景正卿从侧廊跑开,快到内宅门口,果真看到有个云府仆人经过。   景正卿把明媚藏在门后,便出去,一把拉住他,惶急说道:“卫小姐不慎跌了一跤,情形非同一般,你即刻去求见王爷跟卫大人,告知这个情形,不可怠慢,耽误了的话唯你是问!”   那仆人吓了一跳,自然不敢耽搁,赶紧跑去通报。   明媚躲在旁边,这才明白景正卿不让自己出面的道理:若是给那仆人看到她好端端地,这人也难有那胆量跑到王爷面前去说谎。   明媚见景正卿生出这急智,不由宽心,知道不管里头是否闹得天翻地覆都好,只要听到她有事,卫凌肯定是飞也要赶回来的。   明媚望着景正卿,便道:“二表哥,你的法子真好!”   景正卿心里受用,面上却苦笑道:“只怕给姑父知道,要狠狠骂我,怎么竟平白咒妹妹呢。”   “我不说是你不就行了?”明媚嘻嘻一笑,主动握住他的手:“我们快先回去,省得爹爹找不到人又着急。”   景正卿被她握了手,身子一颤,忍不住也把她的手反握的紧了些:“好!”   两个人一阵儿穿廊乱窜,很快回到后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站住脚之时,两个都胸口起伏,只觉得方才经历的,又刺激又新奇。   明媚看看景正卿,景正卿看看明媚,两个彼此相对,忍不住便对望着大笑起来,只觉得真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且说卫凌回到屋里,却见明媚人在床上,卫凌极小心地将她抱起,声音微颤:“摔到哪里了?”   明媚本来要装作恹恹无力状,看到卫凌如许担心,却有些不忍了,便乌溜溜地看他一眼。   卫凌见她不答,便摸摸她的脸:“好孩子,到底是怎么弄得?”   明媚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爹爹……其实我……”   卫凌正在检查她的手脚,听她讷讷地欲言又止,便又看向她面上,明媚嘟了嘟嘴,终于承认:“爹爹,我没事……”   卫凌先是疑惑:“没事?怎么会……”忽然之间脑中一转,想通了:“难道你是……”   明媚垂眸,有些心虚。   卫凌盯着她看了会儿,想说的话却又重咽下去,只又确认问道:“没摔跤?”   明媚点点头:“没有呢。”   卫凌略微松了口气,却又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你……”想要责怪她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召他回来,害他担心,但另一方面,明媚却是因为担忧他跟端王相处的不妙才用这计策的……归根到底还是关怀他所致。   卫凌张开双臂,将明媚抱入怀中:“唉……分明是爹爹该照顾你的,怎么还要让你替爹爹操心?”   明媚紧紧抱着卫凌的腰:“爹爹……王爷走了吗?”   卫凌想到端王,略觉恼恨,当着明媚却又压下:“不知。”   明媚又问:“王爷跟爹爹说什么?”   卫凌越发皱眉:“他……竟然想让爹爹留在京内。”   明媚身子一颤,卫凌想到上京之前明媚那抵触之态,自然明白她的心意,此刻便摸摸她的头:“别怕,爹爹不会答应他。”   明媚思来想去,小声说:“爹爹,你答应我,不管如何……别跟王爷闹得不好……”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何况端王身份更是非同一般,虽然明媚知道卫凌跟端王恐怕交情匪浅,但是“君心叵测”,谁知道若是惹急了他会做出什么来?以明媚对端王的了解,那人,却是个冰下藏火的性情,表面清宁冷绝,实际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夜端王竟在云府留宿,而次日一早,云家兄弟才各自回来。   卫凌一问,云腾被留在兵部,查一宗许久之前的军中旧案,已经过去七八年的事儿,忽然又翻出来,毫无头绪,卷宗却多,云腾焦躁不已,可当初这案子是在他麾下发生的,于是只好跟一堆人老老实实核查,天明才回。   云飞却只是正常在宫中当值。   早上,委实热闹,端王上座,云家兄弟陪坐,卫凌客座,还有三个小的:景正卿,云三郎,明媚,也在桌上。   寒暄了会儿,云腾大致明白端王这一次亲临府上,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云腾是个外粗内慎的性子,他又是朝官,当初虽跟两人有交情,但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端王跟卫凌之间的瓜葛实在复杂,也难分辨明白,因此云腾索性不理他们,袖手清净。   云飞更是个缜密冷静的性子,虽不知详细内情,却也知道不能插手,于是只问云起病情如何。   云起看了一眼景正卿,道:“二哥,已经无碍了。”   景正卿不看他,自吃了一口粥。   明媚却多看了一眼,景正卿察觉,便道:“妹妹,趁着你没有走,云起病又好了,我跟他带你出去玩耍好么?”   明媚一愣:“啊?”   连云三郎也呆了呆:“啊?”心里有些嫌弃,很不愿意带个女孩儿去耍。   那边端王泰然自若听着,卫凌一声不吭,云腾自己大吃,云飞只当什么都看不见的……   明媚还在发愣,景正卿道:“京内还有几个地方颇为好玩儿,也有些好吃的东西,像是上回你吃的蜜饯果子,南街上的芝麻烤饼也是很好的,尤其是才出炉的,又香又脆……云起最爱吃那个了,好玩的地方也多,我听说最近夜市上有人在卖海外运来的小马儿,正适合妹妹这个年纪骑的,另外玄寅寺的许愿观音大士,向来是极灵验的。”   云三郎听到烤饼,顿时口水也流出来:“正卿,我们今儿就去买了吃吧。”   云腾咽了两口唾沫,忍不住插嘴说:“有这好东西?老三记得给哥哥们也带些回来。”   云飞不动声色,嘴角却一抽。   明媚眨着眼听着,只觉得景正卿说的这些,好像都很有趣,尤其是……   卫凌听景正卿滔滔不绝献宝似的,又看明媚听得入神,他便心道:“正卿这小子很会讨明媚欢心……”看看他眉清目秀的样儿,又惘然地想:“这个模样,看来怎么有几分眼熟……”   正在听三个孩子说话,那边端王望着明媚,忽然道:“明媚,你过来叔叔这里。”   明媚一怔:“啊?”   端王笑道:“要出去玩儿,我带着也是可以的,你过来。”   明媚有些瑟缩之意,却不敢忤逆,迟疑着下地,便走过去。   卫凌正坐在端王右手,见状皱眉,手动了动,却到底没出手拦着。   明媚走到端王身边儿,端王抬臂,便将她抱在腿上,温和收到:“昨儿我劝你爹爹留在京内,他竟不肯,若是以后你跟你爹爹走了,叔叔便见不到你们了。”   明媚不知如何回答,众目睽睽之下被抱着……不由有些……   云腾仍装看不见的,云飞更是,卫凌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却不做声。   只有那边景正卿看着,粥也不吃了,直直地望着端王搂着明媚对她温声细语,景正卿忽然叫道:“王爷!”   声音忒大,在座各位都惊了一惊,不约而同看向景正卿。   明媚也吃了一惊,从端王怀中转头看过去,不知他要如何。   景正卿叫了这声,见大家伙儿都看着自己,他便站起身来,道:“我也要王爷抱。”   石破天惊!顿时之间,座上的众位爷脸色不一,云腾更是差点儿从椅子上歪下去。   明媚目瞪口呆,端王也呆呆看着景正卿,不知这孩子为何突然如此……更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   景正卿拔腿跑到端王身边,目光闪闪望着端王,脆生生道:“正卿仰慕王爷已久……王爷更是我跟云起心中的大英雄,王爷也抱抱我们吧。”   那边云三郎张口结舌,虽然他们平日里说起端王来,也的确是一副崇敬口吻,但却想不到景正卿竟真的这样做了。   然而三郎素来唯景正卿马首是瞻,听到这里,不由地心头一热,也跳下椅子,跑到端王身边:“是啊,我们都很崇敬王爷,我也要抱。”   那边云飞望着自家弟弟,嘴角连抽之余,很想把他一把拽回来。   他身旁的云腾咳嗽了声,在云飞蠢蠢欲动的手上一压。   卫凌惊愕之余,望着三个小孩儿围着端王,真正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意思,而端王面上表情也渐渐从不知所措转为温和笑意,他一手抱着明媚,一手摸摸景正卿的头,又摸摸云三郎的头,挨个儿将两人抱了一抱,笑着说道:“乖,乖!”   卫凌眉峰一动,看看景正卿,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而眼前这情形,虽然略有些窘然似的,但是仔细看的话……倒也甚是和谐。       ☆、第158章弄哭   吃了饭,卫凌便跟景正卿道:“二郎,你带你妹妹在府里玩耍,休要去别处,我还有点事要去做,待会儿再回来,你安抚着她,叫她别乱猜想。”   景正卿郑重答应,卫凌多看他几眼,到底走了。   景正卿狂喜,便去找明媚,云起跟在身边,便说:“正卿,你的胆子好大。”   景正卿问道:“怎么?”   云起摩拳擦掌:“你竟敢去抱王爷,我想也不敢想……多亏你先带了头儿,我才也敢过去。”   景正卿一阵窘然,便咳嗽了声:“不要说了。”   两人便去找明媚,走到半路,就看明媚带着玉葫迎面而来,见了,就问:“二表哥看到我爹爹了吗?”   景正卿道:“姑父跟云大哥他们有事儿商议,让我带着妹妹玩儿。”   明媚看着他的脸,忽地想到方才他带着云起跑到端王身边儿求抱抱的情形,实在忍不住,便掩口笑起来。   云三郎便问:“咦,你笑什么?”   明媚摇头:“没什么……”   景正卿却无端有些脸红,就转开头去,掩饰似地问:“府里头有什么好玩儿的呢?可惜姑父说不许出外,不然的话,可以在城内逛逛了。”   云三郎道:“我们偷偷出去不就行了?”他跟景正卿常常做些瞒天过海的事儿,早就习以为常。   景正卿却摇头:“不行,我答应了姑父的。”   明媚却问:“二表哥,你说的那个什么玄寅寺在哪里?真的很灵验么?”   景正卿道:“这个是在东郊,供奉着的是白衣大士,听人说是很灵的,我没有亲自去过。”   云三郎插嘴:“自然是最灵的,我有一位同窗,他家里原本有事,就去玄寅寺拜佛许愿,后来果真好了。”   景正卿问:“你说的是谁?”   云三郎想了想:“叫什么来着?总之我记得原先是他们家一位长辈出了事,后来就化险为夷了……如此。”   明媚心想:“若是父亲拿了主意,我大概明后天就走了,却也要去许个愿才行。”   景正卿见她沉吟,便问道:“妹妹,怎么了?”   明媚抬眸看他,道:“我、我想去……”   景正卿问:“你想去玄寅寺?”   明媚点点头:“可是你不是说……爹爹不许我们出去?还是……不去了吧……”   景正卿见她有些不开心,便哄道:“姑父是怕咱们出去了……会有什么不测吧,若是咱们小心着些,悄悄地去,快快地回,谁也不知道,未必不成。”   明媚迟疑:“可以么?”   云三郎唯恐天下不乱:“正卿说可以自然是可以的!要带随从么?我去叫人!”   景正卿制住他:“你叫云府的人,他们必然要跟你大哥二哥说,一说,姑父就知道了……不如你叫人去我家,让他们赶一辆车过来,再带上三四个人,只说我要用就是了。”   云三郎这才蹦跳着离去。明媚见他这样会筹谋,单看他如此一面儿,哪里会想到是那个蹲在草里捉蛐蛐,又求王爷抱抱的男孩儿呢?   云府的家丁飞马去了景府,很快景府就派了车过来,景正卿拉着明媚,避着人,悄悄地从角门溜出去,三郎在后面打掩护。   景正卿见无人留意,招手把车叫过来。   赶车的跟家丁们纷纷过来行礼,景正卿道:“我们要去玄寅寺。”便亲动手抱了明媚,把她送到车上,自己也爬上去,又把云三郎也拉扯上去。   三个人在一个车里坐了,觉得方才的情形很是惊险有趣儿,不由各自抚胸而笑。   城东跟云府相隔并不算远,一刻多钟便到了,因是早上,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并不算多。   三人下车后,景正卿跟云起一左一右护着明媚,就往里走,剩两个家丁在外头守着车马,还有两个便跟随着。   明媚见这玄寅寺名头虽大,但却并无奢华之意,古朴宁静,倒真有几分古刹的超脱氛围。   过了门,就见一棵极大的槐树,盘虬错结,他们三人合抱恐怕都抱不过来,景正卿道:“听闻这树也是六七百年岁数了。”   云三郎跟明媚齐齐惊叹,三郎更特意过去摸了一把。   拾级而上,进了那大殿内,才见里头供的白衣大士,香烟袅袅之中低眉垂眸。   明媚心中一颤,望着大士慈眉善目之态,心头一片宁静。   旁边的小沙弥见三人进来,便奉了香火,景正卿跟云起本来是坐陪的,见状,少不得都接了过来。   明媚手心合着三支香,跪在蒲团上,闭眸许愿。   景正卿跟云起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却也跪地。   悠远地钟声响起,似乎能听到风吹动寺院之中那棵古槐树叶发出的声响,鼻端嗅到淡淡地香火气息,一瞬仿佛人也在世外。   明媚闭着眸子,脑中却回想起前生,在无尘庵之时,她绝早登山,于半山的所见所感。   当时她自诩走投无路,又被山风吹拂,便生出纵身跃下一了百了的冲动,谁知就在那时候,远处寺钟敲响,声音于层峦叠嶂之中回荡,似能振聋发聩,也似能安抚人心,与此同时……日出大光。   那一道璀璨阳光,把眼前凄绝景象转作一片温暖灿烂,也改变了她必死之心。   现在回头想想,当时那一道阳光,一声晨钟,岂非正像是她此后的经历……本是山穷水尽,却又柳暗花明……   谁能想那一世凄风冷雨,却忽然会转做此刻恬宁和美?   明媚虔诚地许了愿,又深深地俯身郑重磕了个头,心中默默道:“菩萨在上,信女一定会好好珍惜此生……”   钟钵儿一敲,像是冥冥之中有神明将所有愿望都收了去。   拜过了大士,景正卿跟云起陪着明媚在寺院中走了一圈儿,这寺院不大,也没什么特殊的景观,转遍了也还不到一刻钟功夫,三人便才往外。   出门时候,景正卿便问:“妹妹,你许了什么愿?”   明媚说道:“我不告诉你……你呢?”   云起便说:“你都不跟正卿说,他为何要告诉你?”   景正卿却微微一笑:“现在不能说,以后一定会跟妹妹说的,我向你保证。”   明媚对上他沉静的双眸,心竟跳了一下,想要仔细再看,景正卿却已经转过头去,对云起道:“云腾大哥说要吃南街上的烤饼,我们索性就去买了来给他,以后他知道咱们偷偷出来,若是吃了东西的话……也就没话说了。”   云起哈哈地笑:“可不是这个理么?就去就去!”   明媚见他竟又算计起云腾来,忍不住也掩口而笑,就把问他许了什么愿的事儿搁下了。   三个人才上了车,又往回而行,明媚因为了了一宗心愿,心里很是欢悦,很快到了地方,景正卿见云起往外而去,就道:“你别下去了,让小厮们去买就行了。”   云起说道:“我跟着看看热闹也好。”   景正卿本觉得免得节外生枝,想叫住他,看看明媚,便转了念头,就道:“那你去吧,记得别惹事。”又叫了两个家丁过去跟着。   云起下车之后,车厢内便只剩下景正卿跟明媚两人。   寂静之中,景正卿垂眸想了会儿,便问:“妹妹,你真的要回渝州了吗?”   明媚正趴在车窗边往外看,听见了,便回过头来:“爹爹是这么说的。”   景正卿迟疑地看她,却慢慢地问:“那么……要是你们走的话,能不能带我一块儿?”   明媚意外:“带你?二表哥……这不成的。”   “为何?”   明媚说道:“你、你是景家的人,就算是爹爹答应,景家也不肯答应的。”   “那你答应不答应?”景正卿望着明媚的双眸。   “我?问我做什么……”明媚眨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笑:“二表哥你怎么啦?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去渝州?”   景正卿垂头,手在袍子上捏了捏:“我……我听你说渝州好玩儿,就也想去看看。”   明媚见他这一低头,可真像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她心情愉快,当下便伸出手来,捏上景正卿的脸:“真的?”   景正卿一愣,却也没动,只是垂眸看着她的手。   明媚捏着景正卿的脸,感觉软软嫩嫩地,比想象中要好,又看他一动不动,索性伸出双手,捏着他的两边脸颊肉儿,拉一拉,又捏了几下,看着他很俊秀的脸也给她扯得变形,忍着笑问:“怎么不说了?”   景正卿看着那玲珑玉白的手腕在自己眼前晃动,望着明媚无邪天真的笑容……她身上那股香气一阵阵袭来,令他心海潮生。   明媚正尽情揉捏景二爷的脸,想到那样桀骜的人,此刻却如此软绵,真想借机用力蹂~躏一下,然而却又不舍得狠捏。   正两难之间,忽然觉得手上湿湿地异样,明媚呆了呆,一缩手,看到手上竟落了一滴透明的……   明媚一惊,把景正卿的脸捧住了,抬起来看,却见他的眼睛里果真都是泪。   明媚目瞪口呆:“怎、怎么了?莫非是我……太用力了?捏疼了你?”   景正卿吸了吸鼻子,很有几分委屈之意,并未回答。   明媚万没想到自己把个十一岁的孩子弄哭了……一时大窘,却又哭笑不得,看着景正卿湿润的眼睛,心头一软,便哄道:“你别哭了,我不是有心的……不是故意要捏疼你……”   打量他雪白的脸,泪沾在脸颊上,竟十分地可爱可怜,明媚忍不住低声道:“你乖啊,别哭啦,若真的疼,大不了、大不了……就让你捏回来……”   她拉着景正卿的手,往自己脸上一碰:“别哭,给你捏就是了。”   景正卿愣了愣:“啊?”   明媚细看他双眼,却见他眼圈发红,这落泪可不是作假的。当下道:“我真不是有心捏疼你的。”只是稍微……用了那么一点儿力气罢了……大概因心里想事儿,不知不觉稍微就……略觉后悔。   景正卿却道:“真的让我捏回来么?”   明媚一怔,然后点点头:“都说了……”   景正卿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脸,便抬起手来。   明媚本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但此刻已经骑虎难下,看他的手一点点逼近,忍不住有些惧怕,不由地闭上眼睛,皱着眉心,忐忑地准备接受那疼。   景正卿的手缓缓地落在明媚脸颊上,却并不用力,只是望着她闭着眼睛的模样,心一下一下跳的分明,带着钝钝地疼跟鲜明地欢喜。   他的目光从她的双眸往下,描绘着他曾熟悉而贪恋的容颜,情不自禁间,人也缓缓地靠近过去。   景正卿垂眸,目光胶着在那粉嫩的唇上再也移不开,他低头,无限的渴望压过了那一丝迟疑,微张的双唇,轻颤着贴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这个算是初吻么。。。=_=    ☆、第159章犯上   景正卿按捺心跳,粉红色的双唇将碰未碰,车厢外传来一声惊叫。   明媚正在乱想为何景正卿好似并未动手,而唇上却似乎暖暖地,略觉异样……她微微皱眉之间,忽然听到了那声响,一下儿睁开眼睛,却对上景正卿近在咫尺的脸。   明媚吓了一跳,不知他怎么竟靠得这么近了!   明媚正要说话,景正卿却神色一变:“妹妹,你千万别出去。”   明媚呆问:“怎么了?”   景正卿道:“我听到云起的声音,怕他又惹事了,你别动,我看一看。”   明媚一听,唯恐另生事端,心也怦怦乱跳:“二表哥,你要小心!”   景正卿回眸一笑:“放心。”抬手,将她的小手轻轻一握:“表哥没事。”声音竟是十万分温柔。   明媚望着他的神笑容,心中一阵恍惚。   见他出了车门,明媚垂眸,手在唇上轻轻一按,又摇了摇头:大概只是错觉罢了。   她将脑中那一个闪念抛开,急忙靠到车窗边上,掀起帘子往外看。   那边景正卿迅速跳下了车,这瞬间已经把情形看的很清楚,却见云三郎跟两个家丁被几个来历不明的人拦住,其中有个不大的孩童,趾高气扬说:“哪里来的小畜生!看我怎么教训你!”高高举手,重重地就往云三郎脸上打去。   景正卿见三郎脸上红红地,显然已经吃了亏,又看那伙人狰狞凶猛,而家丁们都给辖制住了,当下双眉一皱,默不作声地冲过去,谁也不去碰,竟只是向着那孩子!   正是擒贼先擒王的意思。   这想法儿本是最好不过的,从眼前情形来说已经是“敌众我寡”,景正卿也看出这孩子必然出身非富即贵,才敢对云三郎如此下狠手,这会儿求饶或者硬碰都讨不了好儿,唯有先把这孩子制住了,再说其他的。   但是景正卿唯一想错了的就是这孩子的身份。   景正卿身量不高,并不惹人注意,悄然冲过去。   那孩子正要打三郎的脸,忽地被旁边冲出的一人抱住,身不由己滚了出去。   景正卿死死地勒住那孩子,拖着他从地上爬起来,大叫道:“快把人放开!”   挟持住家丁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松手,云三郎却挣扎着叫起来:“正……卿!”慌乱嘈杂里,他的声音也有些不清楚。   景正卿瞪他一眼,云三郎忙闭了嘴,只道:“快放开我!”   此刻已经有几个人发觉忽生异变,就向着景正卿靠过来,一个个眼神极冷,脚下无声,身形矫健。   景正卿打量周围,自然看出许多异状,望着其中两人的身形、气质,忽然打了个冷战……   这情形……似曾相识。   这感觉……令他熟悉!   景正卿无法相信,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孩儿,却见他年纪虽小,眉宇之中却天生一股阴鸷冷意。   刹那之间,景正卿倒吸一口冷气:旧事重演?   车那边,明媚目瞪口呆,看着这暴风骤雨似的一幕,若不是捂着嘴,早就叫出声来。   “景正卿……”明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喃喃出声:“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我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脸色微变之余,收敛心神,喝道:“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对你们主子不客气!”   他目光所及,竟是那几个悄然无息靠过来的高手。   那几人一愣,他们穿着打扮只如平常人一般,先前也只藏身人群之中,见出事才极快地过来,本想只是面对一个孩子罢了,极为容易了结,没想到,竟被个孩子喝破身形!   这几个人都暗自震惊,然而却也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了。   景正卿又喝道:“快把我兄弟放开!不然别怪我!”   那擒着云三郎的人一惊,迟疑不决,景正卿道:“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何必这样,你们放人,我也放人,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就是了,不要闹得鱼死网破了不好看。”   暗卫之一见状,一点头,那人便放开云三郎。   景正卿见三郎想回来,便喝道:“上车去,赶紧走!”   云三郎犹豫不决:“你……”   景正卿心中暗自叫苦,却不肯露怯,只道:“叫你走就走,不听话么?”   云三郎一拧眉,终于转身就跑。   三郎爬上车,里头明媚却爬出来,三郎忙拦住她:“你干什么!”   明媚急得说道:“景正卿他……”   “正卿很有法子,他叫我走,必然有善后的方法,你不许去!”云三郎拉着明媚,不叫她下去。   明媚哪里肯依,只觉得心跳的发慌,竭力探身出来,遥遥地隔空一望,看见景正卿被人围在中央,小小地身影几乎要给人群淹没了。   明媚心惊胆战,大叫一声:“让我下去!”   慌乱之中,却听有个声音喝道:“请小姐回来,景小少爷无恙。”   这马车上并无他人,忽然响起这个声音,明媚一怔,连三郎也是一惊:“谁在说话?”   且说那边,景正卿见三郎爬上马车,且没人去追他们,便才松了口气。   他心思转动极快,正要把手中的人放开,便听到人丛中有人叫道:“哟,惊马了!快跑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得得得地马蹄声从远及近,这边儿看热闹的百姓本围了许多,见状齐齐大惊,纷纷避让,场面一时大乱!   景正卿大喜,见那几个暗卫拼命聚拢过来,他忙把那孩子往旁边一推,趁乱就跑。   那孩子趔趄出去,却发狠叫道:“把那犯上的畜生捉了!”   几个暗卫不敢怠慢,忙追过来,景正卿不敢回头,撒腿往前跑,然而他毕竟还是孩子,在人群中被撞来撞去,行动不便,那些追来的高手又非等闲,渐渐地竟要给追上!   仓皇之中,不知从哪里探过来一只手,将景正卿用力一拉,扯了过去。   景正卿本以为是敌人,正要挥拳,却听那人道:“二郎别动!”   景正卿一听这个声音,顿时瞪大双眸,却也果真乖乖地不再动弹了。   大街上一片慌乱,景府的马车早就跑个无影无踪。   那人抱着景正卿,左拐右拐,冲到街头拐角处,那里却正停着一匹马,他翻身上马,打马狂奔,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云府之中,厅堂内,明媚,景正卿,云起,三人站成一排,各自忐忑。   卫凌道:“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二郎,我不是叫你看着明媚不许外出的么?”   景正卿道:“姑父,是我一时贪玩……请姑父责罚。”   卫凌皱着眉,叹了口气。   明媚看看景正卿,又看看卫凌,忙说:“爹爹,是我的错,是我想要出去,表哥才带我出去的……”   云腾打圆场:“罢了,做什么这么兴师动众,不过是孩子们想出去玩儿罢了,难道就不许他们出去?只是……”   云腾略微沉吟,就瞪向云起:“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要玩儿就好好玩,要打架就好好打架,怎么你脸上多了那样一个玩意儿?”   卫凌听着这些话:怪道云起如今还冒失冲撞,看看这位大爷就知道了。   只有座儿上端王仍旧不动声色。   云起摸摸脸,那一巴掌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哥哥,我是要去买烤饼给你吃的,谁知道就撞上那个卑鄙无耻的小子,仗着人多就欺负人,如果不是正卿及时救我,真要被他们打死了……”   云腾顿时之间转移了目标,暴跳如雷道:“什么?哪个小子这么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敢动我云府的人?你有没有报上云府的大名?”   云起气愤说道:“我倒是想报,但他们实在太凶暴了,不等我开口就打人,有何了不得的!”   卫凌听到云腾跟云起一口一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咳嗽了声,忍不住扫了一眼端王。   端王却仍慢腾腾地,举手摸了摸茶杯,喝了口。   景正卿也默然不语,云腾叫了会儿,问道:“你可认得是谁,哥哥们给你找回场子。”   云起思量:“我不认得,只记得长得贼眉鼠眼,粗野无礼,正卿,你可认得?”   景正卿眉头微微地蹙着,却低低说道:“不认得……”   明媚垂着头,生怕卫凌责怪,心道:“若爹爹责怪下来,少不得我担着,毕竟是我起初动意向出去的。”   卫凌看看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这回记得不许乱走,也不许乱说此事。”   三人一听,如蒙大赦,便转身出厅。   剩下云腾,卫凌,端王三个。云腾兀自恼恨:“这究竟是谁家的野小子,不由分说就打人?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一定要查出是谁来,让云起去打回来。”   卫凌嘴角一抽:“你别急,就算你不查,人家那边也会查的。而且,恐怕你这口气的确是要咽下的。”   “这是何意?”云腾不解,看着卫凌淡淡神情,忽地心头一动,便问道:“莫非你知道那小子的来历?正好,你快说,我绝不放过。”   卫凌轻轻咳嗽了声,目光又扫向端王,而后才垂了眼皮,低低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个,是太子吧。”   云腾震惊:“什么?你说什么?那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粗野无礼贼眉鼠眼地小子……”   卫凌说道:“不错,那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粗野无礼贼眉鼠眼地小子……恐怕就是太子。”一边慢悠悠说着,一边扫了端王一眼。   云腾这才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地冷汗。   忽地转念一想,心怀侥幸道:“你怎知道是太子,你又从来未见过,正卿云起他们都未见过,何况你刚来京。”   卫凌笑:“我会跟小孩子一样么?我就算不在京中,也知道太子时常溜出宫来的轶闻,也记得太子的年纪,不过是五六岁罢了,且太子那张脸,我一瞧……倒跟当今的那位……有几分肖似,尤其是那双眼。……好吧,这些都不算数,若不是太子,他身边怎会有皇家的铁衣暗卫跟随?别说皇家还有第二个骄横跋扈的孩童。”   云腾是知道卫凌眼光的,若别的还能认错,这皇族的暗卫他可是绝对不会看错。   云腾倒退一步,震惊之余忍不住骂道:“他_妈的……还真是太子无疑。”   卫凌眼尾余光一抹,又扫向那个喝茶之人。   静默之中,端王缓缓起身,施施然说:“啊,天色不早,本王也是时候该走了。”   卫凌忍不住挑了挑眉。   端王负起双手,没事人儿似的往外而行。   卫凌看着,却不动,冷不防云腾嗖地站到端王身边而去,几乎贴面而战,铜铃似地眼就瞪着他。   端王脚下一站,略微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云腾瞪着端王:“王爷现在走,可有点不厚道啊。”   端王不以为然,面不改色地将目光投向厅外高空,淡淡道:“怎么呢,本王要避嫌呀。”   云腾哼了声,脸儿凑前,盯着端王道:“我看……王爷在云府睡了两天,这嫌是避不了的了。”   卫凌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端王却仍然泰然自若,道:“休要瞎说,明明就睡了一晚。”   云腾双手握拳,在厅内来回走了几趟,终于又说:“那好!皇族的暗卫如此厉害,又涉及太子……恐怕很快就会查到蛛丝马迹,若我们云起跟太子冲突的事儿揭出来,我们就说是王爷的主意,让云起去刺杀太子呢。”   端王侧目看向云腾:“云腾啊,你堂堂地大将军,做人可不能如此无赖。”   云腾悻悻道:“王爷想置身事外才是无赖行径,敢情你们皇家的人都好……”   端王眯起眼睛:“你竟敢犯上!”   云腾冷哼:“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对峙之中。忽地听到旁边有人说道:“放心,他想置身事外也不行。”   云腾跟端王齐齐回头:“嗯?”   卫凌不知何时已经落座,摸摸茶杯还是温的,也先喝一口,才道:“他派去跟着的那两个暗卫,也动了手,这行刺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云腾一听,大为快活,瞅着端王道:“哟,这我可放心了,大头儿还是在王爷那儿呢。”   端王哼道:“卫凌,本王是担心明媚安危才派的暗卫,他们自有分寸,不会对太子动手……这可跟我不相干。”   云腾嘿嘿冷笑:“王爷,不管你是想干还是不想干,这事儿已经做下了,少不得还得让王爷出面撸平了。”   端王回头:“是谁刚才说太子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还说我们皇族的人都无赖……”   云腾大眼一瞪,道:“对啊,是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卫凌,你知道吗?”   卫凌垂眸喝茶,淡淡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听到王爷刚才清清楚楚说了一遍。”   端王倒吸一口冷气:“你们两个这叫……狼狈为奸?”   云腾抬手,在端王肩头一勾:“王爷,别客气,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应该说是一家人才对。”   端王看看他,又看看卫凌:“一家人本王倒是没看出来,只看出本王是无上贼船了,那好,这事儿本王出面摆平也成,投桃报李,只要他答应我那件事就行了。”   卫凌不悦。   云腾去笑道:“好说好说,王爷去摆平此事,别让太子盯上云起正卿跟明媚小丫头,阿凌就答应你一百件事儿都行。”   卫凌转头看去,道:“赵纯佑,你想趁火打劫?别以为非你不可,我自个儿也能应付此事!”他说完之后,霍然起身,大步出外。   端王目送他背影离开,就看云腾。云腾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哄道:“又闹脾气了,王爷别介意别介意。”    ☆、第160章相好   明媚跟景正卿,云三郎从厅内出来,三人在廊下一字排开地坐了。   远处蝉声阵阵,明媚抱着膝,有些忧心,一会儿抬头看天边那汹涌奔涌的大团云朵,一会儿垂眸皱眉。   景正卿见她出神,少不得安抚她:“妹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明媚转头看他,想到方才她在车上遥望,看他在人群之中,渐渐地被人潮淹没……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当时心底的那种惊慌失措之感,如许真切。   明媚有些难过:“今儿是我任性了,不出去就好了。也不知会不会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来,看爹爹的样子,像是了不得的。”   云起坐在她的右手边,闻言便道:“那个小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真嚣张,好歹他别仗势欺人,一对一的话,我肯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景正卿皱眉,喝道:“别乱说,云起你记住姑父说的话,今儿发生的事可不许跟其他人提起。”   云起愣了愣,眨眼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好、好吧……可是为什么?”   景正卿心头一阵烦躁:“因为……”   明媚看他脸上也写着明显忧色,忍不住问:“表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什么?”   景正卿忙收敛忧思,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没事,放心吧。”   云起看他握着明媚的手,他便也如法炮制,迟疑地握过去:“是啊,怕什么,不就是一个无赖小子么?”   那柔若无骨地小手握在掌心,云起一愣,心忍不住怦怦跳了两下,竟不太敢用力,生怕捏坏了。   景正卿一眼看到,觉得很是刺眼,当下抓住明媚胳膊,把她的手抽过来,一块儿握在掌心里。   云起愣神儿:“干吗?”   景正卿觉得这小子实在是……面儿上却还一本正经地,道:“我刚刚发现妹妹的手上好像……沾着什么……”   装模作样地把明媚的小手翻来覆去地看。   云起探头:“是么,我看看?”   明媚也呆呆地看:“沾了什么?”   三个人,三个毛茸茸地小脑袋,凑在一块儿,望着明媚那娇嫩粉红的手,却见那手上干干净净地,又哪里有沾了什么?   景正卿盯着看了会儿,道:“大概我看错了。”   正在这一刻,却听几步开外有人道:“明媚。”   明媚一抬头,见是卫凌负手出来,忙坐起身,跑到卫凌身边儿去。这边景正卿跟云起也站起来。   卫凌拉住明媚的手,看看景正卿跟云起,景正卿便道:“多谢姑父先前及时出手相救,这一次是我太大意了,差点让云起跟妹妹遇险,还请姑父责罚。”   他被几个暗卫紧盯不放之时,多亏了卫凌及时出现,将他抱出人群,才不至于被当场擒获。   且景正卿一心要讨好卫凌,也知道卫凌最心爱的是明媚,这一回出了事,卫凌难免不喜,因此他便先诚恳致歉。   明媚张了张口,云起说道:“你已经不叫我下车去了,是我自己想看热闹,谁知会遇到那家伙,再者说,其实我也没惹事,是他嫌那里买烤饼的人多,竟叫手下把人都赶走,我看不惯才出声的……”   景正卿道:“你还说。”   云起撅了撅嘴,就没再继续。   明媚转头看向卫凌,道:“爹爹,这事跟二表哥没有关系,是我想要出去玩儿,他不愿看我不开心才出去的……”   卫凌望了明媚一眼,不说话,只又看向景正卿,问道:“你那时候,怎么竟先制住了那孩子?”   景正卿见他问这个,便老老实实说道:“当时我见情形凶险,他们人多势众,我自然打不过,那孩子像是他们的主子,我却是能制住他的,所以才……”   卫凌颔首:“你做的很对……”   ——如果那孩子不是太子赵琰的话,这一步简直堪称完美:迅速判断,一步截杀,占据上风再做谈判……在那种慌乱危急的情形下当机立断作出如此判断,这是许多大人都没有办法立刻想得出的。   卫凌望着景正卿:“但是我仍要说你,我起先看你沉稳,才特意叮嘱你看着明媚,免得她胡思乱想,你却不听我的话,才惹出这件事来……”   景正卿深深低头:“姑父,我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这样了。”   云起见景正卿认错,他虽然略觉委屈,却也不敢顶嘴,就也跟着低头。   明媚望着景正卿低头认错的模样,心里竟升起一股不忍。   卫凌却冷冷淡淡道:“你虽反悔,但错已经铸成,于是无补,你且好好地想想吧。”   卫凌说完,拉着明媚转身就走。   景正卿抬头,有些惊慌地看过来,正好明媚也正回头看他,四目相对,明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目光相对片刻,却最终只是怏怏地转回头去。   卫凌拉着明媚离开,转到后院,明媚忍不住说:“爹爹,真的不是表哥的错儿。”   卫凌也不做声,一直到进了屋内,卫凌坐了,才道:“你要说是你想出去玩儿他才答应的么?”   明媚点头:的确是如此。   卫凌道:“你这二表哥,为人十分地……”卫凌停了停,想用个词来形容,可是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他沉吟着:“他年纪虽小,但是行事……处处出人意料,就连为父……面对他的时候,似乎也有些……不容小觑……”   明媚诧异,忍不住一笑:“爹爹,他又贪玩儿又顽皮,还爱哭,怎么能不容小觑的……”一时想到在车内她把景正卿捏哭之事,微微觉得得意。   卫凌笑了笑:“是啊……早上吃饭之时,他忽然要去抱端王……我也……大为意外的。”   任凭卫凌如何绝顶聪明,却也想不通景正卿那么做的真正用意乃是……   这也是景正卿歪打正着。   卫凌思考了会儿,摇摇头,道:“但是除去这些孩儿气,就说他方才在外头的那一番举止,可真是……机警果断,十分了得,就算换作爹爹在场,最好的法子,也无非是那样儿……而且他很有兄弟情义,也颇为顾及你,才叫云起先走一步,宁肯自己身陷险境。”   明媚怔怔听着,这会儿,忽地就想到前生景正卿为了她杀了太子赵琰的事儿,这一次她是没有看清楚太子,不然早就想到了。   然而想到那件事,不由地就又想到他对自己犯下的那宗……明媚急忙摇摇头不去往下想。   明媚摇头,卫凌却觉得她可能是不信或者不懂的,于是便不说这些,只道:“你是担心爹爹责罚他?其实爹爹不会的……只是冷言冷语对他,让他多多反省,他虽则聪明果决,但毕竟年幼,心志不坚,你说要去玩,他便顺了你的意思……如此心软纵容,却非好事。”   明媚听到这里,则呆呆地:“啊?爹爹,我为何不懂?”   卫凌忍不住一笑,抬手在她小小地鼻子上捏捏:“莫非你看不出么?你这位二表哥,很喜欢你。”   明媚一听,心一颤,而后不依地大声叫道:“爹爹你说什么!”   卫凌笑道:“今日若是换做别人要出外游玩,他也未必就肯依从……但你开口了,他乐得哄你开心,因此才忤逆了我。”   明媚嘟起嘴,很不爱听这些:“爹爹你又乱说,他才多大,竟说这些,我才不听。”   卫凌笑道:“有志不在年高,古有甘罗十二岁为丞相呢,你表哥也十一了。——且你却比他更小,然而在爹爹看来,你所作所为,却经常像个大姑娘一般。”   卫凌这话,半分感慨,多半却是赞扬明媚懂事之意,然而在明媚听来,心中却一惊,一阵儿心虚。   卫凌说完,才道:“但他越是了得,越不能放纵他,免得一味张狂了……故而我要给他个训诫,让他以后休要得意忘形……务必要要知道分寸。”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便一沉。   卫凌虽觉得景正卿是个孩子,但他的举止时不时地大为异于常人,这样的孩童若是好好地教导,将来必成大器,但若是放纵而为,却也有可能让他长歪。   且卫凌也窥知景正卿对明媚似乎别样喜爱……   因此于公于私,都有意严厉几分。   明媚听卫凌夸奖景正卿,不由地又嘟起嘴,另一方面却也放了心:知道卫凌是为了景正卿好。   卫凌笑道:“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了……是了,你今儿为何执意要出去?”   明媚听他问,才道:“我、我听表哥说那玄寅寺灵验,我心想或许我们不日就离开京城了,因此就想着去许个愿。”   卫凌这才明白,微微地点了点头:“那许了愿了?”   明媚抿了嘴笑:“都许好了。”   卫凌笑道:“乖女儿,都许了什么愿?”   明媚摇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卫凌哈哈一笑,明媚却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两个黄色叠起来的符纸,用红线串着,明媚拿了一个,说道:“这是我求来的护身符,爹爹戴着。”   卫凌越发失笑:“竟也求了这个?”   明媚道:“是我特意跟大师们求的,我给爹爹戴上。”说着就起身,张开手替卫凌往脖子上戴。   卫凌喜滋滋地,忽地想到护身符是两个,便有意问道:“你求了几个?”   明媚怔了怔,神色有点不自在:“求了……两个。”   卫凌挑了挑眉:“另一个,莫非是给你哥哥的?”   明媚点了点头:“是啦。”把护身符给卫凌戴了,又替他掖在衣裳里面:“爹爹一定要戴着别丢了。”   卫凌将她抱过去:“你乖,你的一片心意……爹爹知道了。”   这会儿,自也猜到几分明媚执意要去玄寅寺的原因,心满意足,也不问了……只觉得去这一趟又何妨,别说是打了太子,就算是惹了皇帝,也是值得的。   日影转动,转眼到了午后。明媚睡了一觉起身,见玉葫还在外头昏昏欲睡,她便蹑手蹑脚出来。   明媚顺着廊下,就往云三郎的居处而去,走了会儿,便遇到个小厮,明媚问道:“景二爷在哪里?”   那小厮道:“先前看到在花园那边……”抬手一指。   且说之前,景正卿趁着三郎睡着的功夫出来,本能地想去找明媚,想到卫凌,便叹了口气。   信步走到花园中,看着日影底下自己那小小地影子,二爷静静瞅了会儿,试着伸伸胳膊,瞧着那细细的样儿,无端地有些眼热。   躺在花荫底下的石凳上,风吹花枝摇动,落在身上的斑驳影子也不停变幻姿态,景正卿看了会儿,却见从那一片片花影里,都映出那个人的脸来。   景正卿抬手,想去摸一摸,却只碰了个虚空。   他翻了个身,抱住头,掩着心底那一丝受挫的空茫无助感。   不知过了多久,景正卿耳畔听到细碎轻微地脚步声,他起初以为是三郎醒了,又来找他玩耍,便只紧闭双眸装睡,然而仔细听了听,心中却怦然一动。   那人走到自个儿跟前,景正卿不敢睁眼,怕吓跑了她,便仍作出安静睡着的模样。   隔了会儿,便听到一声隐忍地笑……而后,鼻子下面痒痒地。   景正卿眉头一动,这种滋味实在难熬,他耸了耸鼻尖,做出要醒的样子来。   身前的人握着那一缕细草,忍着笑便要往旁边躲,景正卿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往身上一拉,故意道:“又来作弄我,这回看你往哪里逃!我要打你屁股!”   明媚吃了一惊,被他紧紧搂入怀中,一时僵住了,不能动弹。   景正卿把人抱了个满怀,嗅得扑鼻地清幽香气,索性低头在那乌黑的发端不露痕迹地亲了口,才惊道:“不是云起?!”   景正卿微微松手,明媚这才知道他是认错了人,见他松手,忙要站起来。   景正卿却抱着她:“明媚……怎么是你?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咦,你刚才……”   明媚忍不住脸色发红,看看手中惹祸的细草,赶紧将它一扔:“我什么也没做。”   景正卿忍着满腹笑意,把她拉过来:“我又没责怪你,坐。”   明媚见他并无异色,才放了心,便坐在他的身边:“你怎么在这里睡着?石头凉,天又热,没得难受,好好地床不睡,你图什么?”   景正卿道:“我惹了事儿,心里不安……”   明媚忙道:“那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爹爹……爹爹也不是有心要责怪你的。”   景正卿叹息道:“妹妹你不必安慰我啦,就如姑父所说,我已经在反省了。”   明媚见他仍旧有些无精打采地模样,她心里一动,抬手在袖子里又摸了摸,摸出一样东西来。   明媚见景正卿垂着头,便把他的手拉过来,把那物塞在他手里:“给你。”   景正卿诧异:“是什么?”   明媚不看他:“也没什么……只是个护身符,你自个儿戴在身上……若是不喜欢,扔了也行。”   景正卿吃了一惊,张开手看,却见果真是个黄纸画符的护身符,他呆呆盯了会儿,身子发颤:“妹妹……是早上去玄寅寺求的?你……给我求的?”   明媚扫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嫌弃的意思,才道:“不要太高兴了,我给爹爹,哥哥也都求了。”   景正卿怔了怔,试探着问道:“哥哥……是你……叶若哥哥?”   明媚发呆:“啊,对了……我竟忘了给叶若也求一个……”   景正卿一听,心花怒放,知道那是给卫宸求的!明媚统共求了三个护身符,一个给卫凌,一个给卫宸,都是她的至亲之人,那给他的这个,自然更显得弥足珍贵。   景正卿恨不得把她抱住,亲上一亲,然而……死死忍住心中那股狂喜,把那护身符紧紧捏在手里:“妹妹,你对我真好。”   明媚扫他一眼:“我哪里对你好了?我只是……不想你出事罢了。”   早上从玄寅寺回来的路上,发生了那起子事,明媚惊怕之余十分懊悔,该早一点把护身符给他才是……若早一些给,或许就能好一点?毕竟是玄寅寺求得,极为灵验。   当着卫凌的面儿,却并没有承认也给景正卿也求了,一来是害羞,也怕卫凌更加乱想,二来……明媚还真分不清自己为何又给他也求了一个,然而见他接过去了,却自安心。   明媚垂头,不以为意似地说道:“你不嫌弃的话,戴了就是了。”   景正卿道:“我一定会好好地戴着,戴一辈子呢。”   明媚噗嗤一笑:“你又说傻话了。”   景正卿看着她灿烂明媚的笑容,想到马车里那个未竟十分的吻,一瞬竟有些口干舌燥。   明媚听他不做声了,便转头来看,却见他呆呆看着自己,一张脸儿通红地。   明媚歪头看了会儿,道:“叫你别在太阳底下,把脸都晒红了……热不热?”掏出手帕来,给他擦额头上的星星汗滴。   景正卿心神恍惚,一瞬如身在极乐,任凭明媚给自己擦了汗,她撤手的功夫,景正卿却抬手,将明媚的手握住:“明媚……”   明媚愣了愣:“怎么了?”   景正卿望着她黑白分明极为清澈的眼睛:“明媚、我……我……”那一句话,藏在他心底,很想要说出来。   两小无猜,面面相对,夏日的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映出这一幅和和美美地绝妙场景,然而……就在景正卿踌躇之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凉风,风中竟带一丝冷意。   头顶的阳光迅速地消失不见,明媚抬头,却见不知何时竟飞来一朵极大极厚的乌云,张牙舞爪地把太阳都遮住了。   “这天儿可真是说变就变,不过……这下倒是凉快了。”明媚兀自一笑。   却不料,轰隆隆……一声闷雷声音,从远及近,滚滚而来。明媚还没笑完,笑容便僵在脸上,顿时尖叫了声,吓得抱住头。   景正卿咽下将要出口的话,张手将她抱住:“妹妹……没事,别怕……我在呢。”   明媚被他搂在怀里,昏头昏脑里,颇觉得安稳,然而安稳之余,却又模模糊糊想道:“他……他莫非知道我怕雷?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今天大概就这两更哈~~   如果喜欢轻松萌文的话可以一看连载里的《倩女有婚》,因为我很快又要去修和谐了。。。二爷的牌牌来来回回修了十几次,今日总算才摘掉,又轮到小谢将军鸟=_=   大家周末快乐! ☆、 161、许愿 雷声隐隐,景正卿紧紧抱着明媚,便温声安抚。 明媚钻到他怀里,已经是不能动,只听得雷声轰隆隆过去了,才缓过神来。 景正卿望着她惊慌的眸色,道:“明媚别怕,我带你回屋里去,裹在被子里就听不见了。” 明媚慌乱着,只点头。 景正卿便搂着她——只恨身子太小,竟难抱得动,不然早就抱起来了,刚走到廊下,就看到迎面来了一个人。 听到雷声后卫凌就寻了来,见到景正卿护着她,便叫一声:“明媚!” 明媚抬头看见卫凌,忙跑了过去。 卫凌轻轻将明媚抱起来,拉开衣襟把她藏在怀里,转身要走之时,看到原地站着的景正卿。 卫凌想了想,开口道:“二郎,你好回家去了……倘若……你父亲责骂你,你忍着些,若是问你跟人起冲突之事……你只说你并不认得那人是谁,且并非你先挑事的,你明白了?” 景正卿见他跟自己说这么些,摆明就是关怀提醒的意思,他略一想,便道:“姑父,我知道了,我即刻就回家。” 明媚从卫凌怀中探出头来,就看他,听说他要走,竟有点恋恋不舍,可又怕雷,便说不出什么来。 景正卿却对她说道:“妹妹,我先回家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明媚听了这句,心想:“改天?爹爹不是说即刻就要走的么……以后不会见不到了吧……” 当着卫凌的面儿,景正卿也不敢多说,跟明媚告别之后,便转身走了。 景正卿去后,卫凌抱着明媚急急地回到房中,叫玉葫把窗户都关了,防备下雨,也挡着雷声。 幸好那雷声并不算急,只是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下来。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想到方才,便问道:“爹爹,为什么你说舅舅会责骂表哥?” 卫凌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别担心,毕竟正卿还小,景睿就算是责罚他,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什么别人?为何要做给别人看?”明媚问着,忽然想起卫凌说的另一句,忙抬头看他:“爹爹,你说是舅舅问表哥冲突的事,难道就是因为烤饼店那孩子的事么?” 卫凌见她想到,就点头。 明媚却又抓住他衣襟:“爹爹,舅舅在京中也非等闲,且这事儿全不是我们的错,难道那孩子来头真的不小?才值得如此?” 卫凌望着她,无奈说道:“罢了,跟你说也无妨,岂止来头不小?这孩子是京内来头最大的一个了……你当他是谁,他——就是当朝太子赵琰。” 明媚一听,简直比听到外头的雷声还要震惊,一时“啊”地大叫了声,面露骇然之色。 卫凌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当然不知道前生明媚同赵琰之间是个什么孽债纠葛,由那件事又引发了那么多不可挽回的…… 卫凌忙安抚:“别怕,正如你所说,这事儿错不在我们,就算给皇后他们查出动手的是正卿跟云起,也不怕他们。”当时跟随的是景府家丁,那些皇族暗卫们自然会留意到,迟早要向景府问责的。 明媚心头一阵酸楚,又有些心惊肉跳,喃喃道:“怎么能不怕呢?” 卫凌拍拍她肩膀,说道:“太子私自出宫已经是不对在先,又跋扈打人这是第二宗错,何况,你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者不罪,而且正卿跟云起也是半大孩子,往深里说,皇后也不敢一举得罪景府跟云府的……再加上……” 卫凌欲言又止,明媚我问道:“加上什么?” 卫凌低低一笑,在她耳畔道:“如果事情真的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咱们还有端王呢。” 明媚听卫凌说了这么多,才徐徐地松了口气:“表哥真的会没事么?” 卫凌道:“那小子聪明机灵,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为何如此牵挂他?” 明媚一怔,有些脸热……其实她一听到赵琰,不免想到前生因赵琰之事,景正卿所遭的那些非人之罪,自然是心有余悸,无论如何是不能让景正卿再受一次那些刑罚的……幸好这回赵琰且没死,而大家都是孩童…… 明媚道:“我自然担心他,还有云起……因我们玩儿的好。” 卫凌呵呵笑着,也不说破她,只道:“你乖一些,不要东想西想,好好地睡会儿吧,大中午的还以为你睡了,谁想又跑出去……” 明媚听他说跑出去之事,不免又想到另一件,便迟疑着说道:“爹爹,二表哥跟我说了些奇怪的事。” 卫凌问道:“什么?” 明媚期期艾艾道:“他问、问我们何事走……且说……想跟我们一块儿回渝州呢。” 卫凌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蹙眉,听到最后,却哑然失笑:“什么?正卿要跟我们去渝州,为何?” 明媚道:“他说……因为渝州好玩儿。” 卫凌忍着笑:“怕不是贪玩儿吧?” 明媚扭头:“谁知道?大概总是些孩子气的话……我困了,还是睡会儿,爹爹别走啊……”她仍是害怕再打雷的。 卫凌答应:“乖,睡吧,爹爹会在此看着的。” 明媚翻身躺下,卫凌抖开毯子给她盖了,便在旁坐着。 明媚去了一件心事,心神自在,加上那雷声又不大,只隐隐地,天气却凉爽下来。因此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卫凌看着明媚恬静睡容,心中却想着其他事儿,大概小半个时辰过后,卫凌听到身后有人道:“原来在这儿。” 卫凌转身,一怔之下,冲着那人比出一个噤声手势。 这来人,却正是端王赵纯佑,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做声,就在床边拉了个凳儿坐了。 卫凌看一眼明媚,见她还在安静地睡,便压低声音问端王:“王爷你怎么又来了?” 端王道:“索性没事,多走动走动又如何,云腾也是本王的友人。” “嗤……”卫凌冷笑:“这会儿想起他是你的友人来了?拿人做要挟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皆是王爷的仇敌呢。” 端王不恼,微笑如故:“别当着小明媚的面儿说这些,留神吓到她。” 卫凌急忙回头,看明媚分明还在睡,便瞪端王。 端王才含笑,缓缓又道:“行了,别怄气了,以你的才干,若是在渝州那个地方无所事事,只是明珠暗投,你也知道我身边儿没人,何不来助我一臂之力?我是诚心留人的。” 卫凌道:“别说笑了,如今朝内,应该有一半儿的朝臣是王爷这边儿的,这叫没人?那王爷所说的有人又事什么意思。” 端王轻轻一笑:“你别恃宠生骄的,我好端端地如雪给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女儿也被你得了,这七年来我也忍气吞声着,你别的不看,就看在这些的份儿上,留在京中帮我又如何?” 卫凌嗤之以鼻:“就算如雪归你,也未见得能生出明媚这样的女儿来。” 端王就斜睨他。 卫凌看看外头乌云渐渐收了,雷声也停了,便道:“明媚睡了有一会儿,差不多快醒了,我要去给她要一碗热热地甜汤水。” “这有什么讲究?”端王问道。 卫凌说道:“没什么讲究,一下雨她就害怕,听不得那雷声,喝点汤水,能安抚心神……” 卫凌说着,便站起身来,意思是也请端王离开。没想到端王坐着不动,只面不改色说道:“那你去要吧,本王在这儿坐会儿等你,也免得再打雷惊到了明媚,我在这儿却是无妨的。” 卫凌觉得这堂堂王爷,脸皮儿的确有些厚,无法,便道:“那王爷且坐。”自出门去,便叫玉葫。 卫凌出外吩咐,里头端王坐在桌边儿,目光收回,看向明媚。 却见小人儿安安静静地睡着,长睫毛一动不动,脸色白里微微泛着嫩红,如个小小玉人。 端王想到卫凌方才所说的话,默默地叹了声。 端王正出神,床上明媚咂了咂嘴,便睁开眼,抬手擦擦眼睛,慢慢坐起来。 端王见她竟在这时候醒了,便忙起身,走到床边,将她一扶:“怎么这么快醒了?” 明媚听见声音有异,便转头看去,望见端王之时,先是一抖,而后却反应过来:“王爷……” 端王看着她呆怔的模样,微笑:“不是要叫叔叔的么?” 明媚眨了眨眼,才怯怯叫道:“叔叔。” 端王见她委实可爱,便笑着,在床边坐了。 明媚左右张望,不见卫凌,便问道:“王爷……叔叔,我爹爹呢?” 端王道:“他出去要甜汤去了,你喜欢喝?不如去我王府住些时日,我那里的厨子是京内最好的,做的汤水也是极好喝的。” 明媚却深深低头:“不、不必啦……我们……也很快就离京啦。” 端王听了,便问道:“明媚,不喜欢留在京内?” 明媚有些不自在,抬手摸摸脸颊:“我……也不是……” “那就是喜欢留在京内?” “不……”明媚忙否认,对上端王略带惊愕的眼神,便又低了头,小声说:“京城……倒是挺好的,可是、可是比渝州多好些人……我怕、怕……” 明媚说不详细,这边端王双眉一蹙:“莫非是怕遇到坏人恶人,会欺负小明媚?” 明媚越发低了头:其实也不全是……有时候惧怕的,除了恶人,还有那些结了孽缘的人。 端王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乖孩子,你怕什么呢?你父亲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连本王都要忌惮他三分,有他在,怎会有人会对你不利呢?更何况,还有本王……莫非明媚觉得,叔叔会让那些坏人有机可乘?” 明媚听着他温和地哄小孩儿的声音,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抬头看向端王:“王爷……” 端王见她露出笑影,便伸手,在她粉红的脸上爱溺地摸了摸:“乖孩子,留在京内吧……叔叔向你保证,会好好地保护小明媚的,比你爹爹还疼你。” 明媚目瞪口呆,脸忍不住越发红了。 门口处,卫凌听了半天,听到这里,忍不住就要进门,却被旁边一人拉住胳膊,强拉硬拽地扯走了。 云腾把卫凌拉出门外,走到廊下,见无人,才道:“你又要去跟他吵?” 卫凌道:“你瞧瞧,哪里有点王爷该有的,说不通我,就去笼络明媚……真真……” 云腾笑道:“这也正是因为他舍不得你们走啊,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卫凌皱眉:“你为何拉我出来?” 云腾道:“还不是怕你又跟他闹起来,白白让明媚小丫头担心?” 卫凌一想,果真是这个理,不由地就叹了口气。 云腾道:“说回来,你真的一点儿留下的心思都没有?” 卫凌看他一眼,双眉微皱,轻轻摇头。 云腾望着他,说道:“让我猜猜看,其实你也不是不想留下的,是么?那你究竟是在担忧什么?他是堂堂一个王爷,当年被你抢了如雪,忍了七年,如今你回来,他不计较旧事,苦苦挽留,你却一点儿旧情也不念,总是拒人千里,未免有些……” 卫凌有些焦躁地说道:“我不肯留下,就是因为念在旧情的份上。” 云腾问道:“这怎么说?” 卫凌道:“你好好想想,如今太子不争气,将来……多半是他登上那……此刻的他还惦记着往日的旧情,才苦苦留我,又或者是因这么多年,旧友分崩离析,他觉得太过孤单了,才趁机抓着我不放,但此刻是此刻,将来是将来……一旦他遂了心愿,我们这些旧友就不再是旧友,而是臣子,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不用我说就知道吧?” 云腾挑眉道:“你是怕将来情势不同,他的心也变了?” 卫凌冷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来帝王之家多的是如此,我如今不在他眼前,彼此无干,他时时还能念及旧情,若我留下……以我的脾气,迟早晚惹怒了他,他一次两次且都忍了,将来他身居高位,哪里还能再容得下有人戳他的眼?到时候,恐怕你会后悔此刻劝我留下之说。” 云腾心中震惊,不敢再做声:“云腾……或许是你多心了,纯佑该不同……” 卫凌笑道:“你忘了‘红月之夜’?当时伴随高祖打天下的那几位功臣,到死也是不信曾生死并肩的兄弟会一杯毒酒赐下来的,赵纯佑跟我们关系再好,也是赵家子孙。” 云腾越发悚然:“噤声,这些话不能说的。” 卫凌看看他,终于又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了……我回去看看明媚。” 云腾迟疑地看他,卫凌走了一步,又停了停:“其实我现在什么也不求,心里也没别的其他……只想好好照顾着明媚,看她快快活活地长大……” 卫凌告别了云腾,便回屋去,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端王笑着说:“若小明媚再年长个七八岁……叔叔一定娶你。” 卫凌大惊,喝道:“赵纯佑!”一拂袖,迈步入内。 ☆、162、暴露 卫凌门口听了,气愤而入:“赵纯佑,你够了,别跟我女儿开这等玩笑。” 卫凌张手把明媚抱过去,摸摸她的脸,觉得有些热,便问:“觉得如何?会不会打雷那一阵儿吓到了?” 明媚靠在他胸前:“没有……” 端王看着此情此景,起身笑道:“唉,只许你疼女儿,不许我也对她好些么?” 卫凌哼道:“只怕你居心不纯!” 卫凌的意思,是说端王利用明媚,想劝他们留在京城,这意思端王也是明白的。 然而明媚却误会了,又见卫凌有些愠怒,便抱着卫凌的脖子道:“爹爹,跟王爷叔叔没有关系……他一直跟我说话儿呢。” 先前卫凌被云腾拉走之后,明媚便问:“王爷,你想要爹爹留在京内吗?” 端王有些意外,对上她水灵灵地双眸,却一笑,道:“我也很想明媚留在京内,时时见到。” 明媚看着他微笑的模样,心里明白他或许只是哄小女孩儿开心的话,眨了眨眼,便又问道:“当初王爷跟娘亲订了亲,爹爹却坏了王爷的姻缘,王爷不恨爹爹吗?” 端王身子一震,没想到明媚竟会问此事。他凝视着明媚认真询问的双眸,隔了会儿,才说:“说不恨,其实是假的……” 明媚有些担忧、又有些同情地望着他。 端王喃喃那句之后,就有些后悔,正要再打起精神把这小女孩儿糊弄过去,忽然望见明媚的表情,心头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 “你……”端王张了张口:为何在一个六岁半女孩儿的脸上,竟出现这种隐约洞察看似悲悯的神情? 明媚低了头,轻声地说:“王爷……你、你不要难过,大概是你跟娘亲没有缘分……以后,你会娶一个你喜欢的女子……” 话未说完,端王抬手,握着明媚的脸,将她的头重抬起。 明媚呆了呆,不知如何。 端王凝视了她片刻,才又一笑,道:“小明媚是在担心你爹爹么?放心……我虽说是有些恨他,但毕竟,我跟他自小的交情,是不会真的跟他翻脸的,何况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那恨意已经消磨的没多少了……故而才想他留下……” 明媚定神看他,端王心中回味着方才她那个表情,慢慢地又说:“你其实不明白,叔叔……这几年过的很是寂寞,看到他跟你其乐融融地,越发是羡慕不已……” 这一句话,声音极低,就像是婉转地叹息。 明媚竟说不出宽慰他的话来,端王垂眸,却又极快地重抬头看她,又笑道:“至于女子,那也罢了,叔叔现在孤家寡人是最妥当不过的了。” 明媚不解,微微歪头看他。端王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便笑道:“告诉小明媚一个秘密……别看叔叔好似很威风的样儿,其实……有许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譬如娶亲这件……若真个儿娶了亲,越发会有人会对叔叔虎视眈眈,且不管娶谁,都很伤神呢……” 明媚毕竟不止是六岁的女孩儿,听了端王的话,心中隐隐地便想,端王所说的可能涉及皇族跟朝堂。 端王说完之后,叹了口气,却又笑道:“这些话我谁也没有说过,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没想到今日竟对你说了,你这孩子……怪道你爹爹说你聪明,有时候对着你,竟像是对着个……” 端王到底是有分寸的,便没往下说,只是抬手,摸摸明媚的脸,忽地说道:“叔叔能抱抱你么?” 明媚听了,便往前蹭了蹭,主动张手抱向端王。 端王将她抱住,嗅着她身上的清新香气,一瞬间身心似得到极大慰藉一般,喃喃唤道:“明媚……” 明媚依顺地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端王拥着她,几乎不舍得松手,生生压着心中那股渴望,缓缓地把明媚松开,又安抚地摸摸她的脸:“好乖巧懂事的孩子,竟让我嫉妒起卫凌来了。” 明媚看着他的表情,那是一种不加掩饰地温和,类似于前生曾经相待她时候的那模样……而不像是方才哄她说“也想要时常见到明媚”时候的敷衍味道了。 明媚定了定神儿,想到前生……想到曾经的那些,自然也想到那时候的端王妃…… 明媚心中犹豫了会儿,便问道:“王爷,我能不能问你……” “什么?你只管问。” 明媚鼓足勇气,道:“那倘若……有朝一日王爷要娶亲,不知王爷……喜欢的是什么样儿的女子呢?” 端王越发地诧异:“怎么问起……”望着明媚双眸,却又忍不住笑说道:“叔叔喜欢的,是明媚这样儿的啊。” 明媚大惊:“啊?” 端王忍着大笑,伸手轻轻捏捏她水嫩的脸颊,温声笑道:“若是明媚再大个七八岁,叔叔……一定娶你。” 明媚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松了口气之余,心中却又不由地一阵隐隐地痛掠过。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约定早就灰飞湮灭,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恐怕都只是一个“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了,那白纸之上的两行黑字,早就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深处,每次想起来,都会带着灼热地痛楚。 到了晚间,吃了饭,云起便对明媚说道:“妹妹,我们出去捉蛐蛐吧。” 明媚噗嗤一笑,云起睁大眼睛看他,明媚看着他可爱的模样,一时童心大发,也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便道:“好啊,我跟你去。” 云起大喜,握住她的手:“走吧。”欢腾着,双双往外奔去。 厅里头云腾眼看两小无猜,忍不住笑着对卫凌说道:“我说,你看我们家云起,好像很喜欢明媚小丫头,咱们不如定个娃娃亲?” 卫凌扫了他一眼:“你瞧你,自个儿都没着落,竟给不满十岁的弟弟开始张罗。” 云腾道:“如何,我便是这般高瞻远瞩,明媚小丫头这样聪明可爱,若不早早地定下,将来指不定给谁抢走了……我这把年纪是没戏了,自然要为云起多筹谋筹谋。” 卫凌大笑:“那也要看明媚瞧不瞧得上你这筹谋……” 且说云起拉着明媚出外,一边啰嗦道:“正卿也不多在这儿住两天,忽然间就回家去了,不然倒可以跟我们一块儿玩。” 明媚知道景正卿回去是被训的,便道:“他家去也是有事的,改天再玩儿吧。” 云起道:“唔,他们家这两天也清净下来了,他回去倒是好的。” 明媚听这话有点奇怪,便问道:“什么清净下来了?” 云起因跟她熟了,便道:“我跟你偷偷地说,前两天正卿嫌他家里人多乱糟糟地,就叫我装病,好借口过来住呢。” 明媚吃了一惊:“装病?啊……对了,你前天病了,竟是装的?” 云起笑道:“自然了,我身子好好地,哪能病呢,走,我带你到蛐蛐多的地方,捉一只大的。” 明媚身不由己跟着云起往前,下了台阶,云起便放轻了脚步。 明媚看着他一团孩儿气,明明想笑,却感觉像是一脚踩到了什么空落的地方,心里也跟着空空地,有些慌乱。 明媚便道:“云……三哥……” 云起一愣:“你叫我什么?” 明媚道:“三哥哥,以前……二表哥也跟你一块儿捉蛐蛐儿么?” 云起被人叫了一声“哥哥”,大为高兴,便道:“是啊!只是自从上回正卿狠狠大病了一场,他就不像是之前那么精神了,也不常跟我玩儿……” “那上回他来你们家,你们不是玩儿的很开心么?” “那次啊,我也觉得奇怪,在吃饭前就跟我说好了,让我一吃完饭就提醒他去捉蛐蛐的,我生怕忘了,一顿饭都念叨着呢。” 明媚一阵头晕。 云起见她神色不对,忙扶着她:“明媚妹妹,你怎么了?” 明媚摇了摇头:“我……三哥哥,你说,二表哥狠狠大病一场,又是怎么回事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云起问:“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大概是五月?是不留神掉进水里,被救上来之后都已经没气儿了,吓死我了!幸好正卿福大命大,最后才没事儿了,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且说先前,景正卿回到景府之后,果真给景睿拿了去,问他在云府都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闯了什么祸,景正卿也没隐瞒,将所有事儿从头一一说来,包括在街上跟太子赵琰冲突之事。 景睿喝道:“混账东西,整天出去厮混倒也罢了,如今更是跑到外头跟人斗殴去了,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景正卿忙跪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当时卿儿看云起被打得厉害,才想跟那些人拼了的,后来他们放了云起后,我自也放了那孩子,且据云起说,是对方先引的事儿,怎说是大祸?” 景睿见他不知道那小孩儿是太子,倒也不好跟他说这些机密,便只怒斥了一顿,罚他跪了一个时辰,又喝令禁足三天不许乱走。 晚间,景老夫人便也叫了景正卿过去,细问在云府的事儿,在外头的事儿,景正卿一一说了,景老夫人并不在意这些,又问明媚如何,景正卿也如实禀告。 老夫人便问:“那个……你卫姑父可说了将会如何打算?” 景正卿道:“姑父仍旧是说要走的,只具体也不知何时启程。” 景老夫人有些发愣,半晌叹道:“唉,莫非我跟这外孙女儿果真是没有缘分的。” 想到景如雪,又想到明媚的模样,越想越是喜欢,心底伤感,眼中也含了泪。 景正卿安抚老太太两句,便退了出来,又到苏夫人房中,苏夫人抱着他,着实安抚了几句。 景正卿回到房中,时候已经不早,他躺在床上, 有些发疼的膝盖,相比罚跪而言,最令他忧心的,却是景睿所说的禁足三天……不能出去相见,如何了得? 次日,景正卿早早起身,现在府里走了一圈儿,见过景老夫人跟苏夫人,只说今日要禁足,不去上学也不外出了。 然后他便在府里走动,显得很是悠闲。 景睿人在书房,屡次看到他在院子里摇晃,似乎跟小厮们说笑……景睿看了几次,不由动怒,便把他叫进来,又骂一顿:“让你禁足,你却在家里玩耍起来,滚回院子,把那近来学的书文好好地抄写几遍。” 景正卿老老实实答应,便跑回屋里,飞快地换了身衣裳,到门口看看左右无人,才偷偷出外,避着人,一路溜到角门口,把门打开,偷偷跑了出去。 外头景正盛骑马过来,冲他一笑,伸手拉住他的手,景正卿借力,翻身上马,坐在景正盛身后。 景正盛笑道:“卿弟坐好了,抱紧我的腰。”打马往前,飞奔离去。 景正盛一气儿带着景正卿到了云府门外,才放慢马速。 景正卿自己小心下马,便对景正盛道:“盛三哥,多谢你!” 景正盛笑道:“你且好好地……只是记得,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你可要及时出来,不然家里头若是找起你来找不到,这戏法儿可就戳破了。” 景正卿点头,景正盛才又打马离开。 景正卿望着三哥离开,转身往云府进去,想到会见到明媚了,心中一阵欢悦。 云府上下早就跟他极熟了,因今儿他不在,故而早早地云起就去上学了,指望能在书塾遇见,谁知道他会在家里禁足?而且禁足又禁得不安分,却又跑来云府?早知道如此,云起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上学去的。 景正卿进门,问了明媚所在,便依旧往后院来,他想见明媚心切,也顾不上去跟卫凌云腾等见礼了,便一路飞奔。 景正卿到了明媚卧房外,才略放慢了步子,正巧玉葫出来,见了他,很是惊奇:“表少爷!” 景正卿笑道:“妹妹在吗?” 玉葫道:“小姐在呢,一早上起来发呆到现在,表少爷来的正好儿,快去看看吧。” 景正卿欢天喜地,进门找明媚,到了里屋,果然见到明媚坐在桌边上,似正发呆,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瞬间,明媚的脸色略变了变。 景正卿便上前:“妹妹!”因来的着急,也不知要说什么,便只好笑:“我、我真怕你们就忽然走了,幸好还在。” 明媚看着他貌似天真的笑容,并不搭腔,过了会儿,才说道:“二表哥……你来的正好,其实,我忽然又有点不想走了。” “啊?”景正卿大惊,又大喜:“当真的么?太好了!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明媚扫他一眼,眼中透出几分惘然:“我也不知道,忽然就觉得……其实对这个地方还是颇为留恋的,大概,对我而言这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吧。” 景正卿一怔,便慢慢地在她对面坐了:“发生了……什么太多的事儿?” 明媚却笑了笑:“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景正卿沉默片刻:“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懂?” 明媚挑了挑眉,才重又看向他,声音极低:“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和有一些人,我本以为我都忘了,谁知道……昨晚上做了个梦,我才知道,原来我都没有忘,不仅没有忘,反而一点一滴都记得很清楚。” 景正卿不语,只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明媚垂眸,掩着眼底的泪痕:“我以为,如果全都忘了,心里就会好过,但做了那个梦之后,我才知道……发生过的事,你永远都没有可能当没发生过,而有些人……也永远忘不了。” 景正卿身子一颤,脸色已是慢慢变了:“妹妹说的……究竟是……谁?” 明 了笑,道:“是一个大恶人,我本以为我……恨之入骨的人,后来发现,其实我没那么恨他……再到后来,想到他,心里……” “如何?” “心里就很难过。” “难过?” 明媚点了点头:“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当初上京来的时候,我其实是很害怕的,怕再见到他,后来才知道,没有他,大概也……已经永远都见不到他,原本我是松了口气的,但是昨晚上……我梦见……我忽然想,其实我并不是怕他讨厌他,我是……” 明媚慢慢地说着,这边景正卿的心怦怦乱跳,手握的死紧,想开口,然而整个人像是要窒息一样,且又不敢开口,生怕打断了她。 明媚歪头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手抬起在心口一抓,轻声又说道:“一想到……我永远都不可能再跟他相见了,我就……这里空空地……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我……下意识里竟想要再见到他的。” ——就算景正卿还在这里,但曾经喜欢缠着她的那个,却是再不会回来了,他们两个明明是一个人,却也不是一个,因为那些感情跟记忆都不在了。 景正卿明白,他屏住呼吸,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才出声问道:“明媚,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明媚抬眸看他,清澈水透的双眸跟景正卿的眼睛对上,有好几次,景正卿几乎就感觉她要说出口了,说出……她所想的那个其实就是…… 但是明媚最终却没有说,反而笑笑:“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左右你也是不明白的……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景正卿一口气直冲胸臆:“我明白的!” 明媚一怔:“二表哥?” 景正卿起身看她,却又猛地转过身去,心中那个念头百转千回,几次冲到喉头,又生生压下去,他无法面对明媚,他想把那个真相说出来,但是心中却又有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叫着:不能说!不能说! 室内寂静之极,景正卿浑身颤抖,在认与忍之间挣扎。 身后明媚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说道:“二表哥,你不必这样,你是想安慰我么?不必了。其实我也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是天意让我明白,过去的,且就让他过去……不存在了的人,何必空空地想着自苦?就忘了就是,虽然有些难……但毕竟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谁说不存在了!”景正卿忽地转过身,望着她,他的双眸已经跟平常不同,这是一种略带锐利灼热地,绝不会出现在十一岁的孩子身上的眼神。 明媚惊诧看他:“什、什么?” “明媚……”景正卿上前,张手将她抱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身体里的战栗,也压住所有叫嚣着“不能说”的理智,在她耳畔说道:“我在,我一直在!” ☆、163、斗勇 景正卿一把将明媚抱住,在她耳畔低声道:“我知道明媚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其实我并没有不存在,我还在,一直都盼着你来,一直都陪着明媚!” 眼中的泪迅速涌上,悄然坠落,他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不管结局如何,此刻他已经没法子再忍耐。 明媚任凭他把自己抱住,浑身有点僵硬,呆呆地问:“二表哥……你、你说什么?” 景正卿转头,亲了亲她的鬓角:“你不信是不是?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怀念的,就是在茂二哥的旧居,你替我上药的那段时光……我生平最害怕的,就是在端王府里,看到你躺在……” 他说不下去,心像是被人揪了去般地痛。 明媚身子猛地一震。——是了,是他! 如假包换,的确是他。 景正卿将她拥住:“我知道我在,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在……你真的也在……明媚……你不知道我当时见到你,整个人几乎不知如何是好,我想看着你,又怕看着你……我随时都会忍不住,我怕你仍旧恨我讨厌我,所以我不敢……” 明媚怔怔听着:“是……吗?” 景正卿又吻了吻她的耳垂:“明媚……你心里终于也有了我,是不是?所以不用怕,我曾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一定会得,这辈子一定好好地对你好,你信我……” “嗯……”明媚轻轻地答应了声。 景正卿心头一宽,却忽地又觉得……这答应的太快。 仿佛哪里不太对。 卫凌正在书房里看书,顺便想想事情,让他揪心的是,昨儿端王走了后,明媚竟忽地对他说……让他考虑一下留在京城的事儿。 不用仔细想卫凌也知道,明媚如此,多半是受了端王的影响,也不知他趁着自个儿不在,到底跟明媚都说了些什么。 偏偏明媚不肯说。 想想端王,略觉可恨。 但想到明媚,想着自家女孩儿一颦一笑,仅是可爱……卫凌的唇角不由地浮起一丝温和笑意。 正出神中,却见外头一个云府的仆人跟火烧眉毛似的冲了过来,鸡飞狗跳进了门:“卫大人,卫大人,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卫凌极为淡定,把书一放,挑眉道:“何事惊慌?” 那仆人指手画脚:“后院儿,后院儿里小姐跟景二公子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卫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仆人皱着眉,显然没辙:“打起来的,打的忒狠,丫鬟都慌了,谁劝也不听,大人快去看看吧!” 卫凌来不及多问,闪身出门,一路往后院掠去,那仆人出了门,一看,顿时傻眼:好快的速度,眨眼间人已经不见了。 卫凌急急忙忙往后院去,耳畔听到一阵吵嚷声音,他一下儿便听出其中明媚的叫声最大。 卫凌 心切,施展轻身功夫,如惊鸿掠影,极快而至。 等卫凌冲进明媚房中,看到眼前情形的时候,着实地大吃一惊! 他先是听到了毕生都没法儿相信的话:明媚跟景正卿打起来了。 接着看到了自己毕生都没法儿相信的场景:明媚真的跟景正卿打起来了,而且还正占据上风! 以至于卫凌虽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面前地上,明媚骑在景正卿身上,正挥舞双手拼命地又打又抓,嘴里且不停地叫骂:“你这骗子,混蛋,无耻的东西!卑鄙 !” 这都是些什么词儿?听得卫凌一阵阵地头晕。 而地上的景正卿,则试图拉住明媚的手,发现有些困难之后,就只抱着自己的头:“明媚,你听我说……我不是有心的……你消消气儿!我向你赔罪!” 明媚哪里能消气?挥来舞去,“啪”地一巴掌打在景正卿脸上:“你去死!你这混蛋,我不会再听你说的一个字!” 玉葫在旁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好端端干吗打表少爷?快别打了……” 明媚怒道:“你滚开!我就要打他,打死他,大骗子!”伸手又打过去,把景正卿的头发都弄乱了。 明媚正在拼命地打人,身子忽然腾空而起。 明媚一怔,听玉葫惊喜交加地叫道:“老爷!” 明媚才知道是卫凌到了,然而却还气愤地踢了踢脚,想要多踩景正卿两下。 玉葫见卫凌到了,若获救星,忙把地上景正卿扶起来。 卫凌把明媚抱着退后:“到底怎么了?怎么竟然动了手?你怎么打你表哥呢?” 明媚双脚一落地,像是发怒的小豹子般又要冲过去,卫凌忙把她又抱回来:“明媚,有话好好地说!” 明媚气咻咻地望着景正卿,卫凌抬眸也看过去,一看之下,心中咯噔一声,却见原本如雪团儿般的男孩儿,此刻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红痕,还带着 的巴掌印,头发散乱衣裳散乱,看起来像是被打劫且痛殴过了一样。 卫凌心中飞快地一合计,明媚没理由这样失控,必然是因为景正卿做了什么…… 一念至此,卫凌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便喝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站在景正卿身边儿的玉葫吓得一哆嗦,忙道:“老爷,奴婢不知道,前一刻好端端说着,忽然小姐……就打起来。” 玉葫到底是伺候明媚的,却不肯主动就描述明媚先下的手。 卫凌垂眸看明媚:“明媚……你跟爹爹说清楚,是……发生了什么?” 只要明媚开口,若是说景正卿的罪证,卫凌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自有千百种法子治景正卿。 明媚叫道:“爹爹,你不要问了!我就是讨厌他,看他不顺眼,我想亲手打死他!” 这算什么理由?卫凌有些发愣,心想莫非自个儿想错了? 卫凌正要再问,那边景正卿道:“姑父,是我说错了话……惹得妹妹不高兴了……没事,你让妹妹打我一顿出气就好了。” 卫凌心中大惊!仔细看景正卿,却见他神态之中全无一丝虚与委蛇或者讽刺的口吻,却像是真心诚意地在做小伏低…… 卫凌看看景正卿,又看看明媚,压着心中翻江倒海地疑惑又问:“明媚,你别急,你好好地跟爹爹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为何打你表哥?” “因为他是个混蛋,大骗子!”明媚大气,大声叫道:“我要打他!” 卫凌彻底迷糊:听明媚这口风,却不像是景正卿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 明媚趁着卫凌不留意,用力一挣,竟给她挣了出去,明媚冲向景正卿,用力一撞,景正卿踉跄几步,竟给她连撞带压地趔趄倒地。 明媚在他胸前劈里啪啦打了几下,又去抓他的脸:“叫你装叫你装!” 卫凌忍无可忍,上前把明媚又抱起来,喝道:“不要胡闹了!” 明媚瞪着景正卿,兀自咬牙。 卫凌挥退了凑过来的下人,自个儿抱着明媚,将她放在旁边,不许她动。 明媚很不忿,可也不敢忤逆卫凌,就只好忍耐不动。 卫凌便看景正卿,和颜悦色地说:“二郎,你妹妹年纪小,有时候太任性……伤了你,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究竟原因从何而起?你同我说来详细,若是你妹妹的错,我重重罚她。” 景正卿摇头:“姑父不必如此,不是妹妹的错,是我不好。” 卫凌问道:“哦?你哪里不好?” 景正卿道:“我……我很喜欢妹妹,今儿看她不高兴,就想哄哄她,没想到说错了话,反而惹得她不开心了,妹妹打我是应该的。” 明媚在卫凌身边儿,听着这话,便冷笑:景正卿自然不会说出他们之间的那个绝密,他也知道明媚是不能说的。 卫凌看看明媚,便问道:“你二表哥说的可有出入?事情真的是这样儿?” 明媚咬牙:“我什么也不听,我讨厌他,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 景正卿大惊:“妹妹……” 卫凌冷眼旁观,看到此刻,景正卿一味地忍让,而明媚一味地娇纵,卫凌本以为是景正卿举止有差,才让明媚如此大怒,现在看看,却有点不太像…… 可到底是把人打成这幅模样了,景睿看见了,必然心疼死。 卫凌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有如此凶悍的时候…… 卫凌咳嗽了声,道:“二郎,平日是我娇惯了你妹妹,今儿她动手也是她的不对……她年纪到底小,又没了娘亲,你可不要因此而记恨她……” 明媚一听,颇为委屈,就红了眼。 景正卿却规规矩矩地说道:“姑父放心,我怎么会记恨妹妹?只会疼惜保护她……” 卫凌一听,很是欣慰:小孩儿很懂事。 谁知景正卿话未说完,明媚听着那“疼惜保护”四个字,前生他则是一路“保护”她上京的,其后也是十分“疼惜”的……可那都是什么?他仗着自己不能说出真相罢了! 明媚抓起桌上的果子,向着景正卿脸上扔去:“我才不稀罕!” 卫凌大为意外,拦截不及,而景正卿竟不躲避,一下就被打中眼角,顿时捂着眼睛,泪水长流,眼睛也飞快地红了起来。 卫凌见状,大惊之余大怒,喝道:“明媚,你做什么!” 明媚跳下地,指着景正卿,气道:“他说谎,他是骗子,是大坏蛋……” 卫凌恼道:“住口,是不是爹爹平日太娇惯你了,让你如此无法无天,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打人了?” 景正卿忙道:“姑父,你别说妹妹,的确是我不好。” 卫凌看着他的眼角,却见已经红肿起来,若是再打的准一些,恐怕这眼睛也要受罪!一时更加气愤,就看明媚:“你看你表哥,快向他道歉!” 明媚睁大眼睛:“爹爹!” 卫凌喝道:“莫非你也要变成那些刁蛮任性的官家小姐不成?动辄就动手打人?道歉!” 景正卿道:“姑父,求你别这样逼表妹,我不怪她……你别为难她了……表妹年纪小力气弱,打我两下委实也不算什么,我绝不放在心上,何况我是哥哥,该容着她的。” 卫凌听他如此说话,一时很是感动。 明媚却又气又恼,竟掉下泪来。 卫凌从不曾对她疾言厉色,这是唯一的一次,却还是为了景正卿。 堂内正对峙着,外头有人出来,见状一怔:“这是怎么了?”长身玉立,却是端王。 卫凌不理睬他,端王走过来,见明媚咬着唇,眼睛里噙着泪,他惊地俯身,握着她肩头:“明媚怎么了?” 明媚 泪,望着端王的眼睛,一眨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嘴扁了扁,忍着没哭出声。 端王大为心疼,便起身,看着卫凌道:“先头你如此大声,就是在呵斥明媚?她才多大,就算做错事,你至于这样么?” 卫凌喝道:“跟王爷有何干系!” 端王道:“怎么跟我无干?有本王在,谁也不许欺负明媚。” 明媚听了,心中的委屈奔涌而出,眼泪掉的越急,张开双臂抱住端王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 端王忙低头安抚:“明媚乖,不哭不哭,有叔叔在,什么也不用怕。” 景正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停下,心中百感交集。 卫凌却气恼地瞪了端王一眼,回头看看景正卿,叹了声,走到他的身旁,将脸端详了会儿,幸好明媚年纪小,没留长指甲,因此只挠出一道道红痕来,却没见血,最厉害的就是眼角那块青肿了。 卫凌觉得很对不住,便道:“二郎,委屈你了,整理一下再回府吧……” 那边明媚听见,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164、翡翠 卫凌安抚说罢,景正卿却低声道:“姑父,父亲因上回的事罚我禁足,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耽搁,我先回去了……姑父放心,我不会把今天的事跟别人说的,只说自己不留神跌了一跤。” 卫凌一怔,望着“这孩子”,又是怜惜又是疼爱,轻轻叹了声:“好孩子,委屈你了,既然如此,姑父送你出去吧。” 卫凌走到景正卿身边儿,替他将头发跟衣裳整理了一下,又轻轻擦擦他的脸,半拢着他往外而去。 堂中明媚看卫凌不理自己,一味陪着景正卿出去了,气得恨不得满地打滚,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是十四岁高龄。 幸好端王在旁边,抱着她轻声安慰:“好孩子别哭,有叔叔在。” 端王把明媚抱起来,便走到里屋,才又落座:“别哭了,乖,眼睛都肿了。”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就给明媚擦泪。 明媚望着他温柔的面孔,略微一呆,不由又想到前生的种种,一时又哭起来。 端王见她重又大哭,很有些手足无措,见女孩儿嫩白的脸哭得发红,挂着一道道地泪痕,眼睛也红红地,着实是可怜兮兮,端王情急,抱着明媚轻轻摇晃:“乖明媚,不要哭了……你跟叔叔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叔叔给你报仇,好不好?” 明媚听到这里,略愣了愣,又看向端王。 端王见她不哭了,便又把声音放得格外温柔:“我知道明媚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的……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不是?你不用怕……这会儿没有别人,你放心跟我说,就像是上回我也把自个儿的秘密说给你听了……你会替我保密,我也会替你保密,连你爹爹也不会告诉。” 明媚眨了眨眼,长长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亮晶晶地,黑白分明地双眼略带委屈地望着端王,端王小心地替她把泪擦去,摸摸她的脸,把她又抱入怀中:“叔叔会疼你的。” 明媚被端王抱着,心里慢慢地涌起一股微微地暖意:今生她不能跟他执子之手了,可是他却是这样地关心爱护她,如父亲一般……这未尝不是另一宗福气。 明媚张手,轻轻地抱着端王,有些欣慰,眼泪又掉下来。 端王见她善解人意地拥着自己,便轻轻地拍拍她的背:“好了,咱们不哭了,跟叔叔说说,到底怎么了?” 明媚吸了吸鼻子,看一眼端王,又垂了眼睛,最后才低低地说:“其实……其实没有什么……” “没什么?”端王显然是不信的。 明媚的唇微微地嘟着,低声说:“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做了个梦……” 端王诧异:“梦?什么梦?” 明媚自然不能说出真相,不然的话,指不定端王怎么看她,只“怪力乱神”“小孩子胡说八道”的帽子大概是逃不了了。 于是明媚期期艾艾,道:“我、我梦见……在梦里,景正卿对我很不好,总是欺负我,还骗我……非常、非常地坏……” 明媚说到最后,自然难免想起那些曾经的不堪……连稚嫩地童音都也有些沙哑,只好一个劲儿地忍着,不让自己再哭起来。 端王在惊诧之余却又有些放心了,然而看着明媚伤心的样儿,却又不敢让自己笑出声,于是只点头道:“原来是做梦……” 明媚努嘴,道:“那个梦……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王爷……叔叔,我真的……很讨厌他,所以……” 端王郑重地点点头:“这个叔叔明白,若是梦见一个人特别地坏,又欺负自己,我也是会讨厌他的。” 明媚又吸了吸鼻子,到底没忍住,泪就又掉下来。 端王温声又劝道:“可是那毕竟是梦……而且明媚现在已经醒了,一切都并未发生……所以不要怕,也不要再伤心难过了好么?” 明媚抬头,看着端王的双眼,隔了会儿,才说:“嗯……” 端王这才微微一笑,又将她的泪轻轻擦去:“你可把我跟你爹爹都吓坏了……幸好只是做梦了……别怕,以后不会做那种梦了,你瞧,你今日把你表哥打得那样儿,以后就算是做梦,也是会做打他欺负他的梦……不会再被欺负了,是不是?” 明媚想了想,好似……真的是这个道理,被泪水浸润的极通透的眼珠转了转,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是……” 端王哈哈笑道:“这才是乖明媚,以后只有咱们欺负别人的份儿,绝不会叫人家欺负了去!” 明媚想来想去,又想到方才自己把景正卿打得那样……也忍不住觉得可乐,当下抱着端王的脖子,转怒为喜,一大一小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卫凌送了景正卿出云府,正好赶上景正盛来到,望见弟弟这个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跳下马来端详。 景正卿道:“没什么,我一跤跌在花丛里,三哥别担心。” 景正盛仔细看了会儿,忧心忡忡,总觉得像是人打的,然而在云府里又有谁会这样对待景正卿呢? 当着卫凌的面儿,景正盛也没细问,把景正卿抱上马儿,跟卫凌道别,便离开了。 卫凌目送两兄弟离开,景正卿在马上还回头来向他挥别,看着“小孩儿”那懂事又带伤的脸,纵然卫凌自诩是个冷漠的人,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有点…… 卫凌送了两人,惦记明媚,便转身回来,正好儿端王问明媚发生了什么,卫凌心想他问不出什么来,或许明媚肯对端王吐露实情,因此就并未进去打扰。 卫凌在门口听了半天,一直到这里,听到屋里头两人地笑声,目光闪动,心头轻轻叹了声,他本是想进去的,此刻却又变了主意,踌躇了会儿,只默默地转身离开。 屋里,明媚开释了心结,倒在端王怀中,十分高兴。端王轻 摸她的头发,手自她肩头顺着往下掠过。 明媚恬然望着,忽地看到他手指上一抹翠绿,一时定住了目光。 明媚呆呆看了会儿,便问道:“叔叔,这是什么?” 端王低头,却见她指着自己的翡翠扳指,好奇似地问,双眸一眼不眨地看着。 端王笑了笑:“这是扳指呀,小明媚喜欢么?” 明媚记得,前生她第一次跟端王在府里相见,就看到他戴着此物,后来,王妃又送了个同色的镯子给她…… “我……我觉得真好看,”明媚目不转睛,道:“从来没见过这样儿的!” 端王笑了笑,看了看手指上的扳指,左手在上面轻 过:“翡翠扳指却是常有的,但是这一块儿有些奇特,是西域小国进贡来的,听闻是一块儿天外奇石降落,被人采到,才取出那么一小块儿翡翠玉,后来就经过能工巧匠打磨,仅仅制成了这样一枚扳指,还有两只镯子……” 明媚的心怦然乱跳:“两只镯子?!” 端王点点头,微笑看她,道:“怎么?莫非小明媚喜欢?” 明媚咂了咂嘴,有些说不出话来,心中赶紧想了下,便问道:“镯子……我、我没见过……也都给了王爷吗?” 端王面上透出一丝怅惘:“其实……其中一只是在我手里的。” “那另一只呢?” 端王望着她,笑道:“早先被我送人了。” 明媚虽然知道不太好就一直追问人,而且端王的神情……是个有些为难的,但是她现在毕竟只是个六岁多的孩子,多嘴一些无妨,何况明媚真个儿很想知道,于是紧追不放地问道:“这么好看的镯子……王爷送给谁了?” 端王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早先……我年轻一些的时候,喝醉了酒,也不知道……是给了谁了。” 明媚自然是不相信这个说法的,就瞪端王。 端王面对女孩儿清澈的双眸,显然觉得自己这个谎说的不太地道,但……毕竟只个女孩儿,该不会多心吧…… 虽然是这么想,但端王心里仍觉得有些愧疚,便笑道:“好啦,你既然这么喜欢,我回头去找一找,府里应该还有一只的,等我拿了来,就送给你。” 明媚心猛地一跳,张口说:“我不要的。” 端王摸摸她的头:“乖,只要你喜欢,你要什么叔叔都会给你的,……反正那镯子留着也没有用,就送给你……以后,就当做你的嫁妆吧。”说到最后,便又笑起来。 明媚一听,略觉得窘然。 端王盘桓了会儿,见明媚没事了,才起身去见卫凌。 进了书房,却见卫凌坐在桌边儿,似正出神,端王道:“你不去看看明媚?” 卫凌扫他一眼:“看什么,你不是哄得好好的?” 端王笑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爹爹,她今儿哭的那样,你竟狠心不去看。” 卫凌哼了声:得了便宜卖乖,那还不是因为有他在? 端王见他神色懒懒地,便道:“你不必如此……我今番来,其实是想要跟你说……” 卫凌扫他一眼,并不答腔。 端王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我前些日子一时冲动,才要强留你在京,但若是你不肯……我也……于心不忍,你在渝州清闲懒散惯了,要回京来面对那些狼豺虎豹,委实也为难你,何况朝局诡谲,就算你聪明机算,可也毕竟不能滴水不漏,万一有个不测,把你陷在其中,我岂非是害了你?若是你一个人倒也罢了,还有明媚……故而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为人不可如此自私,因此你若执意要回去,就回去罢……我、不会再为难你了。” 卫凌听了这一番话,挑了挑眉:“王爷是说真的?” 端王垂眸,淡淡道:“我已经一个人过了七年,差不多都也习惯了,这一辈子说长算长,说短,也不过是一弹指之间。” 卫凌皱眉:“这是什么颓丧的话?” 端王微微一笑,抬眸看他:“真心话,你带着明媚回到渝州,好生过活,远离这些是非烦扰,我知道你们过的快活,心里也自安乐……” 卫凌凝视着他,半晌一咬牙:“王爷说完了?那请回吧,明儿我们便走了,以后王爷也不用再来云府。” 端王抬手在眉宇间轻轻地擦过,像是要把眉间的那道皱起抚平一般,口中轻声说道:“好……吧……阿凌,以后你……多保重。” 端王说罢,便转过身,往门外而去,卫凌抬眸看他,却又恨恨地转开目光。 卫凌站着,耳畔听到极快地脚步声,他以为是端王走了,谁知那脚步声却是极快靠近,卫凌来不及抬头,身子就被一把抱住。 卫凌惊呆,整个儿僵硬,端王用力抱了他一会儿,才缓缓放开:“不管如何,我会永远记得……咱们从小儿一块的情谊……不管你身在何处。” 卫凌转头看向端王,他却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这回却是真的离开了。 将近黄昏,明媚因中午大闹一场,饱饱地睡了一觉才起来,一睁眼,却望见卫凌正在床边,正默默凝视她。 明媚忙爬起来:“爹爹?” 卫凌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儿,一摸她的头,说道:“正好儿醒了,快收拾打扮一下,我领你去景府。” “去景府?是见外祖母么?”明媚不以为意,这会儿玉葫也靠前,早早预备了洗脸水,又帮她换衣裳。 卫凌见她收拾着,便道:“去见见你外祖母,顺便去见见你二表哥。” 明媚吃了一惊,把玉葫戴花的手推开,回头看卫凌:“为什么见他?” 卫凌道:“怎么,你今儿无缘无故打了人一顿,就这样儿罢了?去给正卿道个歉。” 明媚鼓起嘴:“不要!” 玉葫趁机把那朵花儿给她戴上,也插嘴说:“小姐今儿到底怎么了,把二少爷打得那样。”言外之意,却也是说明媚不对。 明媚瞪向玉葫,心里又冒出四个字:吃里扒外。 卫凌却把她拉起来:“不管如何,都要去。” 明媚挣扎着:“不去!” 卫凌忍着笑:“你这孩子近来是越发不听话了!连爹爹的话都不听了?” 明媚抬头看他,对上卫凌双眸,心中忽然想起端王的话,她眼珠一转,变了主意,便说:“我当然听爹爹的话了,那好吧,去就去!” 卫凌见她这么快转了主意,又看她眼珠儿乌溜溜地转着,就知道她心中不知盘算什么,不由一笑摇头。 ☆、165、难为 景正卿偷偷地回到家中,幸好人人都知他被禁足在屋里,自没人来打扰。 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房,两个丫鬟看见他这幅模样,大吃一惊,景正卿喝止她们,叫偷偷地去找些消肿的药膏,又严禁出去乱说。 丫鬟自也怕担干系,当然不会透露。 丫鬟们出去后,景正盛便问道:“卿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脸,绝不像是摔在花丛里弄成的。”低头仔细看了会儿,又道:“是被谁打的?” 景正卿知道瞒不过他这个精明的三哥,低了头说道:“没事儿,三哥,我没伤着。你可千万别跟他们说。” 景正盛双眉一皱:“真的被人打的?是被谁?” 景正盛却知道,云起素来跟景正卿相好,唯他马首是瞻,绝不会跟他打起来,何况这些指痕看起来似更小一些……云府里除了云起,只有明媚了。 景正盛心中已经隐约猜到,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竟能这样。 景正卿咳嗽了声:“是我得罪了表妹……然后没忍住就跟她动了手……只是玩闹,不是当真的。” 景正盛惊道:“你跟明媚……动手?你也动了手?” 景正卿心想若是说明媚占上风,还不知景正盛会怎么猜想,于是说道:“我自然不是有心伤她……就轻轻打了她几下,惹急了她,于是就、就这样儿了……”说完这句,略觉汗颜。 景正盛目瞪口呆,隔了会儿,才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喜欢明媚丫头,不知怎么闹了脾气才弄得如此,没想你竟也跟人家动了手,亏你下得手去,她才多大!” 景正卿低头:“哥哥,你别把这事儿跟家里人说。” 景正盛笑道:“只管放心,是我带你去的呢,若追究起来,我也讨不了好儿。” 景正卿满足了好奇心后便离开,景正卿的丫鬟寻了消肿的药膏进来,景正卿自己拿了,对着镜子把脸上各处仔仔细细涂了一层。 涂药的时候,不由地就想到前生那一段他最难忘的时光……一直对着镜子怔住了,此一刻,只觉得如梦似幻。 ——那时候他初初醒来,发现自己竟是个 少年,还以为自己是悲恸之极以至于头脑错乱。 渐渐地才明白,并非是他做梦,也非是精神错乱,而是他真的回到了十一岁的时候。 景正卿认清之后,头一件惦念的事,就是明媚。 跟明媚甘心情愿快活留在渝州度日的心思不同,景正卿所盼的,就是飞到渝州,看一看此刻的明媚。 ——她是否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或者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回到了六岁时候的她? 不管是哪一种念头,他一想起来,就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每跳一下都带着痛。 然而他跌入水中,差一点点便救不回来,苏夫人失魂落魄,每日不离身地照料,更把原先的丫鬟都给狠打一阵而后贬斥了,另换了两个能干精细的大丫鬟照料。 简直照顾的滴水不漏。 因此景正卿每日只是苦苦思念,顶着这十一岁的躯壳,小脸儿上却带着忧心忡忡地味道。 自然,周遭的人只以为卿二少爷是因为跌入水中,遭此大难之后性格起了变化。 景正卿休养了近一个月,身子才完全恢复,而他也渐渐接受了周遭的环境。只是一想到渝州,心中就莫名地焦躁。 一直到那天,景正卿无意中听到景睿跟苏夫人的对话。 原来景老夫人的寿辰将到,而老夫人不知为何,最近有些精神不好,寝食难安,只是时常默默落泪。 景睿说了这段,便道:“眼看大寿将到了,母亲偏这样,可真叫人担心。却不知究竟为何?请了大夫,母亲却不愿意看,多求她几次,却说我们烦,又说我们不孝顺,处处不顺她的眼……却不知我们哪里竟做得不对?” 苏夫人想了会儿,说道:“我看,倒不是你们做得不对,你忘了老太太在三年前也有过一段时候这样儿?” 景睿吃了一惊:“啊……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苏夫人道:“当时母亲不也是如此?胃口不振,晚上也睡不着,还不肯让大夫看,最后……” 景睿道:“最后还是我写了信,请如雪上京来给母亲拜寿……果真母亲就不药而愈。” 苏夫人默默点头:“老太太恐怕不是身子有病,而是心病,她是想念妹妹了,只可惜……” 景睿大为头疼,却又十分焦心:“如何是好?上回可以叫妹妹来相处一段儿时候,此番妹妹却……”说到景如雪,不由地落了几滴泪,又道:“母亲千万别忧思成疾……不然的话……” 苏夫人也叹了数声,只好安抚景睿。 两夫妻面面相对之时,外头景正卿却进来,见了礼,便道:“母亲,父亲,卿儿方才在外头听你们说话,姑姑虽然不在了,为什么不叫表妹上京来?表妹现如今像是也不小了,祖母看了,一定喜欢。” 景睿听了,有些为难,说道:“这个……却是不成的。” 苏夫人也说道:“卿儿,你有所不知,你那姑父,脾气古怪,是绝不会容你表妹离开他的。” 景正卿道:“可以叫姑父陪着表妹来,横竖让祖母跟表妹团聚就好了,其他的可以商量……姑父脾气再怪,也不至于不近人情的,何况姑姑才去,若是说祖母想念表妹,忧思成疾……姑父大概也会不忍心吧……” 苏夫人很惊讶,没想到他竟说的如此有调理:“卿儿……”自他落水后,苏夫人很担心,生怕一个好孩子变得呆呆地,没想到竟想出他们大人都没想到的法儿。 景睿跟卫凌有心结,自然不肯轻易赞同,便道:“卿儿说的有理,只不过,我跟卫凌……” 苏夫人很赞赏景正卿的建议,且是儿子主动提出的,自要鼓励。 苏夫人当下便劝景睿道:“罢了,都是陈年往事,该放下便放下,何况为了老太太的身子着想,你就对他低一低头又何妨?不过是为了个‘孝’字罢了。” 母子两人一说,景睿才终于放低身段,主动写信给卫凌。 而自从那天起,景正卿便日盼夜盼,在景睿终于收到卫凌回信说要携女上京之时,整个人欢喜的一整天都怔怔呆呆地。 景正卿知道自己前生行差踏错,最初是操之过急,导致明媚以后始终都对他有心结,因此自从打算再相见开始,景正卿就一直在想自己该以何种面目面对明媚。 是该冲上去问她是否也是以往的她,并且坦诚自己亦是过去的那个自己,还是…… 他思来想去,从满地乱窜的云起身上受到启发:不管明媚是不是那个明媚,总而言之今生他是绝对不会放手,但如何才能让她接受并且喜欢上自己才是最主要的,而他看着云起,望着他天真烂漫地模样,忽地想到…… 当初两个初次相遇的时候,明媚对他也是很有好感的,只是在此之后才有了成见,倘若一切从头…… 因此景正卿便打定主意,不管如何,务必要先把自己伪装到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而不是那个曾做了许多错事,到最后都没办法儿挽回的十九岁的景正卿! 只是,不管他做了多少准备都好,在初次见到那六岁明媚的时候,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仿佛能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景正卿一下儿就慌了,甚至有一种想要拔腿而逃的冲动。 他明明一直就期盼渴望着跟她相见,但是却想不到相见竟是这样的“难”。 他唯有一直都低着头,不敢跟她对视,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她。 那样,吓倒的不仅会是她,还会有在场的所有人,而且好不容易得来的挽回一切的机会,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景正卿当然不会奢望明媚也会如他一样渴望着跟自己相见…… 因此他只好苦苦地扮演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时不时地在明媚面前流露出自己孩子气的一面儿,让她放下所有的戒心,并且……一点一点地喜欢他。 从云府回来之后,景正卿乖乖地留在房内,开始抄写诗文,免得给景睿抽查起来,又不知有什么惩罚。 一直到了黄昏近晚上,丫鬟来叫他去太太那边吃饭,景正卿顶着脸上伤痕,自不便露面,便说道:“我今儿跟父亲说了不出门,你便去跟母亲说我要看书,就在屋内吃罢了。” 丫鬟看着他脸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痕迹,抿嘴一笑,果真便去回报了。 没想到就在吃了饭之后,外头有人说道:“呀,姑老爷来了。” 景正卿一怔,正在猜卫凌怎会来,这功夫,外面卫凌已经带了明媚进来。 刹那间四目相对,景正卿望着那双极亮的眼睛,强逼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卫凌:“姑父怎么来了?快请坐。” 卫凌拉着明媚到了桌子边儿上,便道:“我带着明媚来给老太太见礼,听闻你被你父亲禁足了,索性就过来看看……”见丫鬟出外了,便打量景正卿脸上:“还疼吗?” 景正卿忙摇头:“姑父放心,全没事儿的。” 卫凌轻轻拍拍他的肩,转头看向桌上,望见他写得那些字,眉头一挑,便走过去,看了几张,却见字迹挺拔俊逸,不由暗赞:“卿儿的字极好!竟没有稚嫩生涩之意。” 明媚在旁一听,就冷笑:“这是自然了……” 景正卿脸上微微发红,心中却喜滋滋地:能听她冷嘲热讽,比完全不理他自要好的多。 然而他方才一边想着事儿一边写字,未免没有十分地掩饰笔迹,写得的确不像是个十一岁孩子才有的…… 景正卿知道卫凌是个精细的人,生怕给他看出破绽,便忙跑到桌边上,忙着把些字纸收起来,腼腆说道:“让姑父见笑了,一团儿乱。” 正好丫鬟奉茶进来,景正卿便道:“姑父喝茶。” 明媚见他十分地殷勤,又撅了撅嘴。 卫凌落座,端了茶杯喝了口,越看景正卿越觉得这小子很可爱,只是自个儿的女儿有些太……卫凌便扫向明媚,道:“明媚,来的时候爹爹跟你说什么来着?” 明媚呆了呆,卫凌见她不动,就道:“快过去!” 明媚回头看了一眼卫凌,不肯挪步。 卫凌一挑下巴,向着景正卿示意,明媚回头又看景正卿,却见他站在旁边,有些茫然似的。 明媚盯着他,心中嘿嘿,便走到景正卿身边儿,看了看他的脸,伸手过去,轻轻贴上他的脸颊。 景正卿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要打过来,谁知明媚只是把手贴上,且轻声问道:“正卿哥哥,你的伤好点儿了吗?” 景正卿很惊讶,连卫凌也有些吃惊,心里却又有点欣慰:明媚还是很懂事的。 景正卿侧目,明媚的手捏着他的脸颊,用力:“父亲让我向你道歉,正卿哥哥,我是一时冲动,现在我知错了,你可不要怪我哦。” 景正卿的嘴都给扯得歪了,却还忍着痛不做声。 卫凌起初还笑眯眯听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发现不妥后气急,便起身:“明媚!” 卫凌围着景正卿,将他的脸看了又看,见那雪雪的脸蛋儿,又被拧的一片红。 卫凌气急了,把明媚捉了,在她 上就打了一巴掌:“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明媚吃痛,一惊之下就觉得气愤,忽然间对上景正卿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有些奇异。 明媚怔了怔,忽然像是明白他的心意:她其实已经十四岁了,却还给父亲打 …… 明媚又惊又气,最后却转为羞:“爹爹!” 卫凌见她总不听话,且当着景正卿的面儿,便又连连打了两巴掌:“说,你错了不曾?” 明媚脸上通红,却又不肯认输。 景正卿在旁,觉得她又羞又恼地样子着实可爱无比,看了会儿后才忙过来拦着卫凌:“姑父,你别打妹妹!” 明媚气地嚷道:“你还假惺惺地?都是因为你!” 卫凌一听,手上重了几分,又打下来:他原先不过是做样子给景正卿看,二来也是吓唬吓唬明媚,没想到竟没吓住她,因此这一下儿却真用了几分力道。 明媚“哎哟”一声,这才觉出有些疼来,想求饶,又不肯,想哭,又有些难为情,眼角却情不自禁地已有泪花闪烁。 景正卿忙抱住卫凌的手:“姑父,你要打就打我吧!饶了妹妹!” 明媚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骂出声来:好女不吃眼前亏。 卫凌还要再说几句,外头却有人来,道:“姑老爷在这儿么?二老爷有请呢。” ☆、166、相问 卫凌一听,也不好就再训斥明媚,那外头派来的丫鬟进来禀明了,卫凌看看明媚,便要带她一块儿去,景正卿却道:“姑父,不如让妹妹留在这里……让我陪着妹妹,姑父待会再回来领她就是了。” 明媚听了,就斜睨他。 卫凌一怔,心中却知景正卿说得有理,景睿叫他去必然是有事,且多半是为了他留京的事儿,带着明媚却是不便的。 景睿便看明媚,试探着说道:“明媚,你留下跟你表哥相处会儿,可好?” 明媚瞪着景正卿看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好啊。” 卫凌本还有点儿不放心的,听她答应了,略觉安心,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留在这里,等我跟你舅舅说完了话再回来领你。” 说着,又把明媚拉开,低声叮嘱:“不许再胡闹了!不然爹爹就不疼你了!” 明媚撇了撇嘴,却没有辩驳,只嘀咕说道:“爹爹怎么不担心只留下我,若是打起来,我会打不过他呢?” 卫凌忍着笑:“你表哥会跟你动手么?若是他肯,上回也不至于给你欺负的那样儿了,你给我好端端地,向你表哥赔个不是,不许再闹!” 卫凌说罢,便放心离开,屋内一时只剩下了明媚跟景正卿。 景正卿喜不自禁,脚下挪动,便凑到明媚身边:“明媚。” 明媚瞪向他,景正卿看着她可爱的样子,终究忍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抱住,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口。 明媚见他又故态萌生,顿时挥拳打过去。 景正卿忙叫道:“你打哪里都使得,只是别打脸了,给姑父看到,又要生你的气。” 明媚手势一停,觉得他说的有理,可是听来又似不是那个味道,手势停了停:“那你别动手动脚的!不然……我就专门打脸!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景正卿抱紧了她,深深一嗅才将她放开,满心畅快:“我只是太欢喜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明媚哼了声,推开他,又瞪他一眼,爬上椅子,手托腮出神。 景正卿把椅子拉到她旁边,才也上去坐了,就看明媚:“妹妹你在想什么?” 明媚目光转动看向他,瞧来不过是六岁女孩儿的脸,却是一副心事重重地严肃模样。 景正卿不由微笑,却忘了自己在明媚眼中,不过也是个雪白的糯米团子而已。 明媚瞅着景正卿脸上的几道伤痕,若不是“相认”了,还真的无法相信这个就是先前认得的那位。 明媚想了会儿,问道:“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景正卿一怔,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明媚问道:“那么,你可记得,先前在王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景正卿一听,脸色顿时变了,那段往事是他最不想回顾的经历,此刻听明媚问起来,顿时就觉得心里隐隐地难受,这具身体明明是好的,可一想起那些来,心头就像是遭受重创,有种旧伤复发之感。 “我……”景正卿迟疑着,皱起眉,垂眸说:“我忘了。” 明媚看着他躲闪的眼神:“你说谎。” 景正卿扭过头去不看她,显然是默认了。 明媚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跟我一样了,这其中必然有个原因,你把之后发生的事告诉我,想想看发生了什么,或许会找到理由。” 景正卿咬了咬牙,道:“发生了什么何必问我,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景正卿说着,就转回头来看向明媚,眼睛居然是红红地。 明媚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这一刻,忽然才明白了景正卿避而不谈的心情。 ——他们其实都是一样,对那段最惨烈的过往留着心结,不肯触碰,不肯回想,就算知道已经是过去,却仍然心有余悸,就像是留在心头的伤疤,只要一碰,就会是皮开肉绽的惨痛。 明媚垂眸,隔了会儿,才说道:“是么?那我最后那样,归根结底,不也是被你害得?” 若非最初他对她抱有异样心思,一步步算计,明媚未尝会落得那样田地。 景正卿张了张口,却又叹了声,低低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心结,故而才不敢向你承认我也在……然而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实在忍不住……才……” 明媚不听,皱眉道:“不管你怎么都好,过去的却无法改变了。——你还不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正卿仍旧不愿说,便转开头去。 明媚跳下椅子:“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了,我走便是。” 景正卿忙拉住她:“妹妹!” 明媚回头,景正卿对上她的双眸,终于道:“你别走……既然、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我说就是了。” 明媚这才又回来,虽然面儿上淡然,心里却也暗暗紧张。 景正卿咬了咬唇,神色几度变换,先大声把丫鬟叫来,吩咐道:“去门外守着,若有人来就大声通报。” 丫鬟们答应,便自离开。 室内烛光摇曳,两个金童玉女似地对坐着,脸色却都是异样地凝重,这情形任是谁看见都会觉得极为诡异。 景正卿终于开口说道:“当时,我跟父亲在外头等候王爷出面,可是我一直心慌意乱,总觉得会有事发生……父亲一再叫我耐心……” 那夜,景正卿回眸,正看到天际一颗流星划过,灼灼 ,而后陨落不见。 不知为何,心跳的越发剧烈,就像是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 他的耳畔还有景睿的说话声,景睿死死地拉着景正卿的袖子,喃喃地叫他稍安勿躁,耐心等候端王出面仔细理论,然而景正卿却已经听不见那些絮絮叨叨的声响。 景正卿回头,望着王府内堂的方向,像是有什么在那里召唤着他一样,他迈步,往里而去。 身后的景睿还在叹息,一抬头的功夫,却只看到景正卿身着喜袍的影子,如风一样从眼前掠过,头也不回地往内堂去了。 那一道红影,竟带一丝凄凉决烈。 景睿惊怒交加,大叫一声,景正卿却置若罔闻,脚步丝毫不停,景睿刚要去追,另一侧却有人道:“王爷到!” 景正卿冲向内院,从刑部受伤之后,他常来王府,对王府自是轻车熟路,此刻虽不知明媚在何处,但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只冲着端王的书房而去。 景正卿将到书房之时,却瞧见一道人影正缓缓地拐过走廊,他并没看清楚那人是谁,只记得那袍服的一摆,缎面儿上绣着粉白的花朵,在暗夜之中煞是刺眼。 且如此飘然而过,竟有些鬼魅气息,平添他心中无限不安。 景正卿来不及细细留意那人是谁,见书房无人把守,而房门却紧闭,便猛地推开。 他大步入内,却又蓦然住脚。 喜袍被风鼓动,从衣袖到袍摆都波浪似地往前鼓动,然后却又归于沉寂。 景正卿望着半卧地上的明媚,心跳仿佛也在那一刻停了。 他冲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却见她双眸紧闭,唇角渗出一抹刺目的鲜红血迹。 景正卿抬手在她脸颊上抚过:“明媚?明媚?”一声声地唤,每一声都心悬半空,每一声都怀着希望。 就在他几乎心身都冰凉彻底之时,却望见明媚长睫微微颤动。 像是无边黑暗中见了一丝微光,景正卿大叫了声:“明媚!” 明媚微微睁开眼睛,长睫毛掩映之下的目光甚是迷离,大概是泪,遮着眼色。 她的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景正卿却什么也没听到。 明媚定定地看了景正卿片刻,身子猛地一抽,嘴角的鲜血大量涌出,像是被剧痛重击了一样,明媚缩起身子,莹白的手握住他的衣襟,死死一握。 景正卿望着她痛苦的神情,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颤抖着大叫,泪水纷纷落下,一直到她重闭了双眸,紧握着他衣襟的手撒开,跌在地毯上,玉镯滑到手背上,散发着诡异的光。 任凭景正卿再怎么呼唤,明媚都没有再睁开眼睛,他探着她的鼻息,望着她雪白的脸,慌张无措地将她嘴角的血擦去,似乎擦去,就意味着不存在,似乎遮掩了这一切,她就能醒来。 血沾满了他的手掌,他的整个掌心都是血红色的,而她却始终如沉睡一般,却永远无法再醒来。 景正卿心神俱空,将明媚紧紧搂在怀中,忽然之间觉得整个躯壳也都空空如也,剧烈地痛楚凝聚成了强大海啸,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飞速占据他的身体,心神,而胸口里面奔腾翻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裂肤而出…… 景正卿尽量把经历简单地说罢,室内一片沉静,仿佛死寂。 红烛的微光里,景正卿小小地身子微微地发抖,不可遏抑地,他伸出手,握住了明媚的小手。 或许……只有握住她的手,才能证明她仍旧在身边。 明媚身子一震,看向景正卿,望着他颓然的脸色——这种黯然神伤至极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让人惊心动魄。 明媚并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沉默。 红烛上结了一个大大地灯花,忽然暴跳了一下。 景正卿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抬起眼皮儿,长长地吸了口气:幸好,兜兜转转,她仍然在。 而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地把握所有。 明媚抬眸看向他:“这么说,并没发生其他的?” 景正卿摇了摇头。 明媚压着心头的难受之意,沉吟着问道:“然而我是死了的,所以才回到现在,可是你呢,难不成你会好端端地?” “我不知……”景正卿低低地说。 明媚望着他双眸,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景正卿望她一眼,沉默片刻,才又说道:“我是真的不知,我……当时痛心彻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乎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只是通身都难受的紧,只恨不得跟你一块儿,然后……” “然后如何?” 景正卿眼神有些怔然:“然后……就像是有人在我胸口狠狠地打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我最后记得的,是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我、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但是因是跟你一块儿的,故而我竟觉得快意,我……便抱着你,紧紧地握着你的手……我想,纵然是死,也不要人把我们分开……我绝不放开……” 明媚觉得眼睛有些异样,她几乎听不下去景正卿的话,只好假装无事一般低下头,竭力地把眼中涌出的那一层泪逼回去。 “谁要跟你一块儿了?你也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明媚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压着身体的战栗之意,咬牙说道,“自作多情又厚颜无耻的……还装小孩儿,真是羞死了。” 景正卿全不在意那些,横竖他曾经以为失去的如今正在眼前,他握着她的手,就如同当日一般,景正卿喃喃地唤:“明媚……” 眼中的泪已经都被逼回去不见了,明媚才抬眸看他:“你想如何?” 景正卿对上她发红的眼睛,轻声问道:“我把我知道的跟你说了,你却为什么会那样?总不能……是王爷下的手?” 明媚身子一颤,把手抽回来,淡淡说:“跟你不相干。” 景正卿道:“我后来想想,你那个样儿,像是中了剧毒,你自己自然是没有那种剧毒的,王爷……虽然正处于惊怒之中,但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是我,以王爷的 ,不至于就对你下狠手,那么……必然是其他人,明媚,究竟是谁?” 明媚扭头,道:“这又有什么要紧,都是过去的事了,且说了跟你不相干。” 景正卿目光暗沉,道:“不管那人是谁,我必要将他千刀万剐。——倘若真的是王爷,我也……” 明媚看了他会儿,望着他脸上伤痕,忽地唤道:“景正卿。” 景正卿道:“嗯?” 明媚想了想,说道:“你我如今都不同之前了,这大概是天意叫我们从头开始……如此,就不要再记挂过去的那些事,彼此两不相干,各行各的路就是了。且记得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一有不慎,再重蹈覆辙,上天是不会再给你我第二次从头来过的机会的。” 景正卿凝望着她:“明媚,你……你是说……” 明媚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很快就要跟爹爹回渝州去啦,以后一辈子也不要来京,咱们自也见不到了,至于你,便好好地当你的大家公子……上一回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你会娶一个大家闺秀为妻,就像是你盛三哥一样……你是聪明人,该懂得执着太过是不好的,重活一世,何不为了自己好好地打算?” 景正卿不语。明媚又道:“何况,你我遇上,就不像是会有好事的,我真个是怕了,之前不知道你也跟我一样,看着这样年纪的你傻呆呆地模样,反觉得可乐有趣,但是现在知道你是……我越发怕了,怕以后又会生出诸多苦难。——你可明白?” 景正卿垂眸,低低道:“若我不承认是我,你……可会、喜欢上我?” 明媚怔了怔,还没有回答,外头守着的丫鬟道:“姑老爷回来了。” 景正卿停了口,明媚深吸一口气:“好啦,我要走了。” 景正卿忽地起身,大声说道:“你若回渝州,我便也跟着去。” 明媚吃了一惊,他的声音不小,外头卫凌必然是听到了,明媚扭头瞪向景正卿:“你疯了?又胡说什么?” 景正卿望着她,坚决地说:“若是姑父不便带我去,我自个儿也是能去的。” 此刻卫凌本应进门了,不知为何竟没有进来。 明媚一急:“你要再胡闹,我就……”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脸威胁。 景正卿却微微一笑,道:“妹妹,你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 明媚翻了个白眼:“你是疯了!我懒得跟你说!” 明媚生怕景正卿更说出什么不像话的来,急忙跳下地,转身往门口跑去。 外头,卫凌悄然站在门边儿,抬手拢额,轻轻摇头,唇角却微微挑着:所谓两小无猜,欢喜冤家,大概如此。 ☆、167、对手 明媚生怕给卫凌听见景正卿的“胡言乱语”,急着跳出门口,却发现卫凌俨然站在门边儿,明媚仰头看他,正好对上卫凌含笑的双眸。 明媚的脸隐隐地有些发热,同时又有些恼羞成怒,望着卫凌道:“爹爹在这儿干什么?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卫凌脸上笑意更盛,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按,笑道:“知道你跟正卿和好了,爹爹就放心了。” 明媚的脸越发热了:“爹爹你说什么!” 她跺了跺脚,又怕景正卿那不要脸地又跑出来胡说八道,顿时拔腿就跑,卫凌吓了一跳,他本是要进屋看看的,见明媚跑的甚急,生怕她不留神跌跤了,于是便急忙追过去。 两人出了景府,卫凌抱着明媚,骑着马慢慢地往云府而行。 明媚生怕卫凌问景正卿的话是什么意思,便问:“爹爹,舅舅找你去干什么?” 卫凌摸摸她的头,并不回答,反而问道:“明媚,爹爹问你,你是想回渝州,还是喜欢留在京城?” 明媚怔住:“爹爹怎么这么问?” 卫凌道:“你前日不是跟爹爹说,想留在京城么?爹爹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其实留在京城也是使得的。” 明媚大惊:“啊?爹爹改变主意了?” 卫凌笑吟吟地看她,道:“方才你二表哥不是说要跟着咱们去渝州?真把这个小子拐带走了,景睿非要气死不可,这小子年纪虽小,可真个儿自有一套……” 明媚捂住耳朵跟脸:“爹爹你究竟在说什么!” 卫凌哈哈笑着,把明媚的手拉下来,道:“怕什么?你年纪还小不说,爹爹也不是真个儿就会把你许配给他,只是明媚你可也要记住,男孩子跟你说的话,不可完全当真,只三分听就是了。” 明媚仰头看向卫凌,卫凌抬起手指蹭蹭她的鼻尖:“跟你说这些好似太早了,但你心里有数便是了,幸好你聪明,爹爹也不至于太担心。” 明媚怔怔听着,便问:“爹爹,你真的想留在京城?是为什么呢?” 卫凌心中便想起端王赵纯佑曾说的那一番话……心中一叹,把明媚抱入怀中,道:“爹爹只是觉得……似乎有点对不住一个人……” 明媚一听:“爹爹说的是王爷吗?” 卫凌没想到一下儿就给明媚猜对了,略觉尴尬:“你怎么知道?” 明媚嘻嘻地笑,却不回答,卫凌看着她人小鬼大的模样,便也释怀一笑:“罢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那你觉得,爹爹是留在京城好呢,还是回渝州?” 明媚这才问道:“爹爹让我决定?” 卫凌凝视她双眸,轻轻点点头:“在爹爹心中,明媚始终都是第一要紧的。” 明媚心头暖暖地,方才因为跟景正卿谈起旧事心中所盘旋的那一抹伤感也淡淡地隐去了,明媚往卫凌怀中靠了靠,喃喃唤道:“爹爹……” 卫凌答应了声,却听到明媚小声地又说:“爹爹要好好保重自己,这样才能照料我,爹爹若有个……那这世上,就没有人真心疼惜我了。所以不管是回渝州还是在京城,只要有您在身边儿,怎么都行。” 卫凌听了,略微愣神,然后便将明媚搂得紧了些,又感慨又欣慰:“乖女儿,爹爹又何尝不是如此。” 回到云府,明媚洗漱完毕,早早地便睡了,这一觉,却睡得有些不安稳。 大概是因跟景正卿说起往事的缘故,总是不停地做梦,梦见在端王府的情形。 明媚依稀记得,她曾看到景正卿出现在眼前,只不过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梦里翻来覆去地,响起那个她弥留之际喃喃地那一句话……他没有听清的那句…… 睡到半夜,明媚湿着眼睛醒来,望着空旷的夜色,听到外间玉葫低低地鼾声,——那个丫头睡得却沉酣。 明媚起身,下地,缓步走到门口,打开屋门看向外头。 深夜静寂,长空明净,清冷月色倾泻而下,连虫儿鸣叫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明媚靠在门口看了会儿,便靠着门扇缓缓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那轮月。 眼前时不时地闪现过往的影子,一幕又一幕,如此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明媚眼前的月影逐渐朦胧了,她靠在门扇上,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一直到明媚睡着,有一道影子从廊下闪身出来,盯着她看了会儿,终于轻轻把明媚抱起,悄无声息地送进了屋内。 明媚早上醒来后,依稀记得昨晚自己是在门口睡着的,正发呆,却见玉葫打着哈欠进来,明媚便问她:“是谁把我抱进来的?是爹爹么?” 玉葫怔怔问:“小姐,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睡在这儿么?” 明媚愣了愣,而后便想:大概是卫凌看到她在门口睡着,便把她抱了进来,却也没惊动玉葫,因此玉葫不知道。 明媚便没问此事,吃了早饭,正要去找卫凌,却来了一个熟人。 端王精神焕发,笑眯眯地进门,唤道:“明媚。” 明媚此刻已经差不多打消了对端王的心结,只不过因昨晚上的梦境……总觉得有些发窘,便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唤:“王爷叔叔。” 端王见她一日不见,竟变得如此拘谨,不由微微惊愕,落了座,便对明媚说道:“明媚还记得昨儿我跟你说的,那镯子么?” 明媚眨了眨眼,点点头:“记得。” 端王看她玉雪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笑了会儿,却又转作苦笑,叹道:“唉,这回本王要失言了。” 明媚不解,便问:“王爷叔叔是什么意思?” 端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说起来这事儿实在蹊跷的很,那镯子……本跟些其他物品一并放在一起,按理说没有人敢动的,因答应要给你,昨儿我便回去想找回来,谁知差点儿把府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明媚有些吃惊:“啊?镯子莫非是丢了?” 端王皱眉,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便道:“正是,无缘无故地就没了。就算是给人偷走的,也说不通,那镯子跟许多宝物放在一块儿,若真有人来偷盗,怎么只会少了那一样儿,其他的却没有一件儿丢的呢,库里头可有许多比那镯子更宝贵的物件儿。” 明媚抓抓头,也觉得有些茫然。 端王道:“本王还从未失信于人,这回竟要失信于小明媚了。” 明媚正在胡思乱想,闻言便打起精神,道:“没什么的王爷,我也不是一定要镯子,是你说要给我的。” 端王噗地笑了笑,望着她天真的容颜,便又说道:“不过不怕,同色的翡翠玉,还有这个。” 明媚一愣,却见端王从怀中掏出一物来,色泽碧绿,中间拴着一条红线,红绿相衬,格外醒目——却并非镯子,竟是端王素日戴的那玉扳指。 明媚目瞪口呆,不知端王是要如何:“王爷……” 端王笑着把她的小手儿拉过来,将那玉扳指放在明媚的手心里,道:“本王就将功补过,把这个送给你吧。” 明媚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玉扳指,又看看端王:“可……这是王爷叔叔的……不行,我不能要。”——而且就算是要了这个东西,又能怎么使唤?手腕上戴不进去,手指上却又嫌太大,难不成端王真以为她是个小财迷? 端王却似看透她心中所想,竟笑道:“无妨,我不缺这个,何况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看,这上面拴着这条红线,你可以戴在脖子上,当作项链坠子,如何?” 明媚有些脸红:“我不能要……若是爹爹知道……” 端王“嘘”了声:“别给你爹爹知道不就行了?” 端王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明媚身边儿,把那玉扳指拿过来,便给明媚系在脖子上,又转到她身前,小心地把扳指掖到她的领口底下:“别给他看见,这是我跟明媚之间的小小秘密。” 明媚望着他笑盈盈地眉眼,心噗通噗通乱跳。 端王重又坐下,明媚望着他眉眼带笑的样子,总觉得他比之前要兴致高昂,仿佛有什么好事似的。 明媚便道:“王爷……你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端王看向她,竟忍不住一笑:“真的么?” 这一笑十分灿烂,明媚眼睁睁看着,无端竟想起某年某月,那日清晨,那个忽然出现在渝州安平县衙里的艳阳似地青年。 此后明媚才知道端王为何竟那样高兴,原来卫凌答应了他,会留在京内。 但是卫凌在决定留京后的三天,他在渝州的那妾室竟也来到了京内,且找到云府。 彼此相见,卫凌大惊,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半月之前就有人到了安平,说是卫凌要留在京内不回渝州了,因此要接家眷上京来,安平县县令则由主簿暂时担任。 卫凌何等聪明,仔细一想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赵纯佑!” ——想到那人曾面目真挚说什么“不会再勉强你……本王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只要你过得安乐……”之类的话,简直恨不得在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打上几拳。 端王从来就没打算放他离开,那一场,也不过是“苦情计”罢了。 他也早料到卫凌会心软……或者因其他原因留下,因此才早早地派了人去接卫凌的妾室。 其实一切仍旧都在端王的掌握之中,卫凌想到这点,便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这一心软,真真是上了贼船。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做瞻前顾后蛇鼠两端地小人? 卫凌既然打算留在京中,便正经以待,本来他想另找一处房子,总不能一直都借住云府,虽则说云府忒大,空置房间也有若干,足够他跟明媚住,且云腾也是个豪爽 ,恨不得他永远留在府里,但卫凌是个有打算的人,他留在京中,无非是为了给端王效劳,将来若是出头露面,未免把云家也都给划到端王阵营,引人猜忌。 而这会儿,京城内只有少数有心人才知道他的存在……因此卫凌便早早地打算搬出来。 云腾苦留无用,也知道卫凌性子,正要张罗给卫凌置买一所房子,端王府却来了个长随,递了拜帖上来,并且附赠一处的房契。 那长随恭恭敬敬说道:“这是王爷给卫大人特意置办的,请卫大人笑纳。” 云腾拿过去瞧了瞧,啧啧笑道:“哟,幸好我没动手,还是王爷大方,这地方好,距离王府还近,这一千两银子花的值。” 明媚本以为卫凌会极有骨气地拒不接受,谁知卫凌哼了声,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哪里都是他家,这点儿却也不算什么。”竟一个“不要”的意思都没有,直接“笑纳”。 明媚忍不住对自个儿的父亲很是另眼相看,果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啊。 下午功夫,卫凌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抱着明媚,携着小妾,前往新宅院。 那是一所三重宅子,虽比不上云府景府这些豪门,却也算是个极体面雅致的地方,地脚好不说,处处透着不凡,须用之物也一应俱全。 卫凌不以为意,明媚也是寻常神色,只有卫凌的妾室,见了这样宽敞且大的宅子,欢喜的心怦怦乱跳,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跟着上京,且能住在这样的“豪宅”里头,可以想象以后的日子必然是极滋润的,一时急忙求神拜佛。 卫凌安置了后,不久,吏部就下了擢升折子,说是考究了卫凌在渝州的政绩,十分之出色,因此特提拔入京任职,便就在吏部暂任员外郎一职,从六品。 这个职位说大不大,在卧虎藏龙的京城里面可谓十分的不起眼儿。 但说小,却也不容小觑……吏部员外郎乃是历届科举考试的考官之一,负责招纳天下的有学之士,为国效命,故而以后的状元榜眼探花等……有用朝臣,皆得从此过眼。 卫凌安置下之后一个月,端王赵纯佑上了一道奏折,建议在京城建立皇家特设的国学书院,但凡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十三岁之下,皆可入学,期间表现特优者,可经过特试,直接擢升为官员。 在此之前,大舜虽有国子监,但入读条件十分苛刻,只限有数的几个皇族弟子入住,寻常的官员子弟,除非是极得皇族青睐的,否则绝不得入。 端王此举,却是大开方便纳才之门,一时天下官宦之家风闻此讯,尽数都想送自家孩儿进京入读。 半月后,皇帝赵健批示准奏,并且让端王负责监督书院的营建,以及国学将用的各位博士,祭酒,学事等的选拔挑任。 将近年底的时候,皇家书院正式竣工,而端王所选的各位任职官员也都过了圣目,十分满意。 腊月第一场雪下之前,皇帝赵健亲临了书院,并御笔亲题“国学书院”四字。 而早在此之前,学院已经有数以千计的官宦子弟报名。 举国上下,都以为建立国学书院是端王赵纯佑的功绩,却不知,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正是新任的吏部员外郎卫凌。 这一举措,让所有能够入学的国学学生们,无时无刻皆都记着端王的恩惠不说,也为以后皇朝人才的选拔筑造了一个极好的基地。 这是卫凌进京之后,为了端王而铺成的第一条康庄大道。 进了腊月,京城的官宦子弟们有了新的聚集去处,不再只是三三两两聚集在私塾之中,而是成群结队地进了国学院,到上学之时,小才子小俊杰们,蜂拥而来,如过江之鲫,十分踊跃。 景正盛因年纪不符——而他自个儿也不喜读书,便并未报名,景家的子弟,景正卿跟景正辉都报了。 除此之外,云府的云起自也入读。 而就在年底将到风雪飘摇的时候,又有一个外地的官员被调任进京,那官员姓蓝名仲然,跟卫凌经历相似,他也是从县令直接给擢升进京的。 因此当明媚在云府看到那个站在景正卿身边儿——同样粉妆玉琢、比她要高半个头的女孩儿的时候,明媚竟不怎么觉得诧异,只是望着对方脸上那略带熟悉的甜美笑容,心中响了声:果然……终于来了。 ☆、168、应对 明媚留在京城这段日子里,和景正卿只是一般,跟云起的关系倒是好了起来。 原本云三郎在明媚眼中,是个有些冷酷奇异之人。 前生两人自是并未深交,但从上京途中他拦下明媚玉葫,劝说景正卿的果决冷静,到进京之后他跟着景正卿诛杀太子,护送她回城的临危不乱,明媚觉得他的确堪称景正卿的亲朋诤友,可是却无论如何都跟他亲不起来,身份是一则,二来,一个是行走在外的不羁浪子,一个是身处深闺的弱质少女,性格相差又甚大,自然也交际不起来。 但是此刻的云三郎,却稚气未脱,天真无邪,跟以后面对明媚时的“冷傲”很不相似。 云起原本对明媚也不以为意,但因上回他们一块儿溜出去往玄寅寺、而后中途跟赵琰打起来之事,颇结下了点儿情谊,彼此坐在廊下之时,景正卿握住明媚的手,云起也跟着有样学样……自从那日开始,彼此便才亲近起来。 起初听闻明媚会留在京城,景正卿自是头一个欢喜无比的,云起却也很高兴,似乎发现了明媚的好…… 他在云家是最小的,平常又唯景正卿马首是瞻,终于来了个年纪比他还小的明媚,经过一番相处,云起觉得有这样儿一个 可爱的妹子倒也不错,因此时不时地就往卫家跑。 而景正卿这段日子里,忙于修习武艺,重新苦读之类,自有一番筹谋,何况他也知道明媚不喜欢他时不时地出现,因此便十分克制,不常往卫府跑。 对比之下,反倒是云起跑的次数多。 云起如此相待明媚,明媚对他自也不错,偶尔便也来云府做客。 这一日,云起前来卫家,便说起国学院里头的趣事,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说起景正卿,便赞道:“正卿好生厉害,我听到好些人都在打听景家的少爷,先前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一伙人说起他呢。” 明媚问道:“他又怎么厉害啦?” 云起道:“今儿他们练习骑射,正卿箭无虚发,连出十箭,都中红心,把负责骑射的老师都给惊呆了。” 明媚心想:“这个倒的确不容易,他虽然曾极擅长这些,但是身体不同了,力道准头之类毕竟也难把握,他竟能做到如此出色,委实不错。” 明媚却不愿大加赞扬景正卿,便只问云起:“那你呢?” 云起有些羞愧,说道:“我差得多了,我只射中了两发红心,其他的都射偏了。” 明媚便笑,云起抬手挠头:“我此刻虽然还差些,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十发连中,毕竟我大哥二哥可也都是武将呢,我是武将世家出身!” 明媚便揶揄他:“那景正卿可不是武将世家,我二舅舅跟大舅舅可都是文官。” 云起哑然,便嘟起嘴来。 明媚见他有些受挫,便又说道:“但是他毕竟比你大两岁呢,他此刻才能十发连中,想来他跟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最多也只能射中两三发……所以你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 云起听了这句,才转怒为喜,然而他很懂事,自己反倒谦虚起来:“其实也有比我厉害的,新来了个同窗,跟我一般儿大,就射中了四发,最多时候还能五六发。” 明媚见他兴致勃勃,随口便问:“新来的?这会子能进书院的,恐怕是很有来头的?” 早在要建立皇家书院的时候就已经公告天下,彼时就已经是千余人报名,还要经过筛选才能录取,此刻开学有些时日,书院的名额都已经满了,这人却能入学,可见必然是很有来历,家中恐怕有权有势,因此明媚如此猜测。 云起却摇摇头,说道:“倒不是的,我听闻他家里……也没什么,蓝大人原本倒是跟伯父似的,都是县官,因政绩优良,才特选入京的,这会儿在兵部任职呢……跟我二哥算是相识。” 明媚听到一个“蓝”,便问:“蓝大人?哪个蓝大人?” 云起挠了挠头:“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姓蓝,他的公子我却认得,叫蓝同柏……” 明媚心中咯噔一声,不由问道:“他们家……只一个公子?” 云起睁大眼睛:“这个我却不知,等我回去打听打听。” 又隔了数日,云起一直不曾来卫府,明媚心里还暗自诧异来着,一直到今日亲眼见了才明白为什么。 明媚站在廊下,身边儿站着玉葫,一块儿看向前方。 景正卿正在跟那女孩儿说话,目光也落在她的脸上,虽隔着有一段距离,明媚却还是瞧出了景正卿双眸闪亮似的,不由暗哼了声。 目光转开,便看向那女孩儿脸上,见她笑吟吟地模样,——那真真是叫人看了也会心生欢悦的笑容,算来她过了年才九岁……却已经出落的这样出色了,笑也已经有了明媚记忆中的那样无懈可击的雏形。 这个人,自然并非别人,正是蓝仲然的女儿,蓝同樱。 此刻蓝同樱面对景正卿,真如一对儿玉人,羡煞旁人。 这几个月,景正卿身量比之前的长了好些,不再像是个软软糯糯很好 的雪白团子了,依稀有了点少年的英挺俊俏,也不知他吃了什么,大概是锻炼得当……也比之前窜了小半个头上去,身材也少了些圆润,隐隐地有些修挺之意了。 明媚暗中估摸着,这样的景正卿,动起手来的话自个儿好像有点打不过了……何况又听云起说他骑 色,想必武功上也有了一定的修为。 明媚心想:“我是不是真得要让爹爹教我两招厉害的呢?” 神不守舍地出神之时,明媚又看到景正卿跟蓝同樱旁边的云起。 云起的个头比蓝同樱稍微高那么一点点,此刻正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蓝同樱一笑,云起便也跟着笑一笑…… 明媚看到这里,不由地微微皱了双眉。 这会儿,也不知景正卿说了句什么,蓝同樱蓦地掩口笑了起来,双眸弯弯地,眼睛缓缓一眨,又重新抬眸凝视对方,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风情初现。 明媚看到这里,忍不住又撇了撇嘴:原先十四岁的时候倒是不觉得如何……大概那时候的蓝同樱功夫已臻化境,故而此刻的这些光景还不够功力,于是略显稚嫩,才给明媚看了出来?又或者因明媚心中早就知晓她是何种人,故而才能看出异样? 只不过明媚能看出来,在那两位小主儿眼中,却仿佛只看到了蓝同樱身上的好,——景正卿笑意灿烂的令人咋舌,而云起更是望着蓝同樱,双眸之中毫不掩饰地露出类似欣赏之色。 明媚看到这里,真想往三人之间扔一块儿石头,把他们打飞了也罢。 横竖这幅看似养眼的场景在她看来,却如此娇柔做作,十分不堪。 却听耳畔玉葫道:“小姐,那位小姐是什么人?怎么跟咱们表少爷如此熟稔,跟云三少爷也很熟络似的……” 明媚淡淡道:“不认得。” 玉葫看着蓝同樱,又啧啧羡慕:“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表少爷跟云小少爷都围着她……小姐,这几天云小少爷也不去咱们府里了,莫非就是因为……” “别瞎说,”明媚横她一眼,又问道,“真的很好看么?” 玉葫倒也聪明,便笑道:“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还比不上小姐,跟小姐一比……哼,她也不过就那样罢了。” 明媚这才笑道:“你说的对极了,这才是本小姐的好丫头。” 玉葫便也露出一脸地骄傲神色。 两人在这边儿说了这几句的时候,那边上云起好歹发现了明媚,当下叫道:“明媚妹妹!” 明媚转头,正好对上蓝同樱扫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明媚便也露出得体地微笑,回看蓝同樱,隔空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却并不向前。 蓝同樱凝视了她片刻,眼中透出几分惊诧之色,见明媚是示意行礼的模样,她便也微微欠身致意。 这会儿云起见明媚不动,他便向着这边大步过来,迎了明媚,问道:“明媚妹妹,你何时来的?” 明媚嘟嘴道:“来了好一会子了,三哥哥没看到我们罢了。” 云起一怔,却又笑道:“方才我听正卿哥哥跟蓝妹妹说话,因此竟没留意……明媚你来,我给你介绍蓝妹妹。” 明媚暗中一挑眉,脚下不动,面上却露出好奇之色,道:“哪个蓝妹妹?” 云起道:“就是上回跟你说过的蓝同柏的妹妹……我回家后问起二哥,二哥便说他家还有个妹子……不知怎地二哥跟蓝大人熟络了,他们家在京内没什么别的亲戚,于是他们兄妹便时常过来走动。” 明媚拉着云起说话这当儿,那边景正卿便陪着蓝同樱慢慢走了过来,蓝同樱打量着明媚,便笑道:“这位应该就是明媚妹妹了?” 明媚见她含笑相问,便先行了个礼,才望着她,问道:“蓝姐姐知道我?” 蓝同樱笑道:“你不是也知道我?我是从云哥哥嘴里听说的妹妹,先前也风闻了些,说是景府里有个表小姐,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珍爱的什么似的,生得更是好,宛如天上的小仙女儿般,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明媚心想:“我当时头一次见她,还以为她已经是很能言会道了,没想到从年纪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厉害……” 明媚便微笑着甜甜回答:“谢谢姐姐夸奖。” 蓝同樱说了一大片,明媚却只说了这句,而且丝毫也没有自谦的言语。 蓝同樱怔了怔,而后又笑道:“我也只是说实话呢……正卿哥哥说是不是?”不露痕迹地转开目光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笑道:“蓝妹妹说的是……只是明媚年纪还小,你留神夸坏了她。” 蓝同樱掩口浅笑:“怎么会?我一看明媚妹妹就喜欢上了,恨不得多夸她两句……” 明媚看一眼蓝同樱,又看一眼景正卿,觉得这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倒是十分和谐,都是表面看来惊艳无比,细看却叫人觉得些微不适的那种,真真棋逢对手天生一对。 明媚便转头,拉住云三郎袖子,细声细气地说道:“三哥哥,你说要我来看你射箭的,怎么不带我去?我们也别打扰正卿哥哥跟蓝姐姐说话了,我瞧他们两个倒是极投缘的。” 云三郎一怔,他实则不想离开,但既然明媚都开口了…… 三郎极快地犹豫了会儿,便道:“你想看么?那跟我来,我们去后院。” “自然要看呢,”明媚娇嗔了声,又跟景正卿和蓝同樱行了礼:“蓝姐姐二表哥,你们慢慢聊,我跟三哥哥去了。” 云起也自跟两位先告了别。 两人转身,明媚便跟云三郎边走边说:“你最近练得勤不勤?别是又偷懒了吧?” 云起到底是男孩儿,一提起武功来,便转了性子,当下立刻道:“哪里有,我练习的十分勤快,二哥也指点过我,已经进步许多,能射四、五支以上了。” 明媚怀疑:“当真这么厉害?” 云起见她眼睛乌溜溜地看着自己,豪气顿生:“自然了,我立刻射给你看。” 明媚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要看。” 两人缓缓走远,声音却仍传了过来,景正卿听了,很有些不大自在。 蓝同樱也凝视着明媚的背影,听到最后,便掩口笑道:“明媚妹妹可真是天真可爱。” 景正卿闻言,便也微微一笑,道:“可不是么?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难为云起竟爱跟她玩儿。” 蓝同樱笑道:“正卿哥哥的口吻,倒像是哥哥已经是大人了似的。” 景正卿正色道:“我自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了,同樱妹妹,怎么不见同柏呢?” 蓝同樱道:“今儿他染了风寒,不肯出门,改日再叫他来跟哥哥相见。” 景正卿一点头:“我也是随口问问,没想弟弟竟病了,且叫他专心养病便是了,身子要紧,是了,此处风大,别吹着妹妹,咱们回屋去吧。” 蓝同樱笑望他:“正卿哥哥可真体贴人,我还以为像是景府那样的豪门,出来的公子肯定是傲慢不理人的呢,没想到哥哥竟这般好脾性。” 景正卿望着她,微微一笑:“哪里,是妹妹抬举了。”转身之时目光微动,随意似的往远处一瞄,却见走廊上空空,已经没了明媚跟云起的身影。 ☆、第169章亲事   明媚坐在廊下垫子上,捧着腮看云起射箭,眼睛虽直直地盯着他,心思却已经飞到万里。   此刻的三郎如此无邪,然而方才看向蓝同樱的眼神委实有些奇异,明媚觉得以三郎的功力,恐怕抵挡不住蓝同樱的……明媚可不想好好地云起竟成了蓝同樱的裙下之臣。   反倒是景正卿,明媚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人性情如虎狼狡猾又如狐狸,跟蓝氏身上有着相似的气质……两人倒是半斤八两,动真格的话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故而明媚先撒娇把云起给拉了出来。   那边云三郎双脚拉开,挺胸抬头,张弓搭箭,双眸紧紧望着前头的靶子——早在他扬言要苦练之后,云飞就在后院给他特地设了个箭靶,坚持下来,的确是有进步的。   “嗖!”一支箭射了出去,三郎的心也提起来,幸好那支箭很给面子,直中红心!箭尾颤笃笃地在上面摇晃。   三郎悬着的心放下,忍不住一笑,回头就看明媚。   却见明媚呆呆看着,却似有点神不守舍。   三郎走过去,在她眼前轻轻地晃了晃手,明媚兀自眼睛不眨地……三郎失笑:“明媚,你在看什么?我又没有射向那边。”   明媚听到他近在耳畔的声音,这才抬头,看看云起,又看看那正中红心的一箭,后知后觉地拍手道:“果然射中了,三哥好生厉害啊!”   云起端详着她,他自非傻子,也能看出她并非真心想瞧自己射箭,于是便问道:“明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明媚一怔:“啊……”   三郎道:“看你好像出神似的,是在想什么?”   明媚对上他的双眼,想到心底的那个云三郎的模样,明媚眨了眨眼,说道:“三哥,我的确在想一件事。”   三郎好奇问道:“是什么?可以对我说么?”   明媚踌躇了会儿,开口道:“三哥,那个蓝小姐长得很好看……你……”   明媚望着三郎,过几天他就十岁了,这时候……问这种话,似乎太早,明媚思来想去,咬了咬牙,便只说道:“三哥,你不要总是跟她一块儿玩好么。”   云三郎愣了愣,望着明媚的脸色,哑然失笑道:“明媚,莫非你是在吃蓝妹妹的醋?”   明媚皱眉瞪他,不太高兴。   云三郎抬手,在她头上一抚,道:“我前几天是因加紧练习,才没有过去府里,你放心,我心里待你是跟蓝妹妹一样好的。”   明媚自然不太乐意,有些发愁地看着云三郎:“一样好?好歹我也是先来京的。”   云三郎从没听过她说这种类似吃醋的话,当下哈哈笑起来,十分快活:“那好,我就对你比对蓝妹妹要好一些,如何?”   明媚仍嘟起嘴,总觉得不放心,看了云起一会儿,终于默默地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不管了。”   此日明媚回到家中,便先去见卫凌。   这几个月来卫凌颇为忙碌,往往是早上绝早出门,中午若是有空,便跑回来见上一面,晚上很晚才回来,将近年关,更是忙碌。   明媚问过府里仆人,听闻卫凌回来了,人在书房,自是大喜,忙便去探望。   将走到书房的时候,就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出,起先竟是端王的声音,说道:“异虢来势汹汹,已经攻占了东岭梁哥要镇,若是不想法子,云腾也要危殆了,兵部的人却迟迟地不批复不下示,毫无动静,竟显得天下太平全无此事,近来宫里又以皇上身体不适为借口,不许我多口,我瞧着,是有人想借机……”   明媚一听涉及军情,就有点不知要不要进去,迟疑着要退,然而廊下的侍卫是跟随端王的,却也看到了她,并不以为意,也不来拦阻。   于是明媚且止步。   听得卫凌说道:“这个时候你过去多嘴,他们自然更不会施加援手,乐得袖手看笑话,只有让云腾自救了。”   “如何自救?”   卫凌沉声:“死守无用,让他出击。”   端王沉默,过了会儿才说道:“你不是不知道,东岭往外,道路险阻,贸然深入恐怕更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还不如死守安稳。”   卫凌耻笑:“云腾不至于没有出击的胆量,只是想有个人推他一把罢了,何况云家在东岭那么多年,难道一个当地的亲信都笼络不到?以云爵爷的精明,必然有后招,看他愿不愿意送云腾去冒险罢了,东岭之后,就是异虢的都城寒寨,寒寨也是异虢人的圣地,是绝不容许别人侵入的,只要我们露出要进攻的姿态,他们必然会撤军回防。”   “你这是围魏救赵?”   “哪里,不过是虚晃一枪,寒寨是易守难攻的地方,然而如果晃的好,真的攻下了寒寨,异虢人都城被破,必然丧失斗志,成为流浪之犬,何足惧哉,就算攻不下,也会搅乱他们军心。”   端王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好,既然如此,我给云腾去信。”   卫凌说道:“尽快一些,事不宜迟……以云腾的脾气,如今必然正如一把火似的憋足了劲儿要烧起来,只差你吹这一口气了。”   端王不由想到云腾暴跳如雷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话真是……既然事不宜迟,那么我就先不回府,借你的笔墨纸砚一用。”   明媚听到这里,知道他们有了法子,忍不住也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里头静寂无声,大概是端王在修书,明媚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为妙,转身便要走。   此刻却听得里头卫凌又道:“眼看又一年过去了,你的那件事,是不是也该有着落了?”   端王并不回答,隔了会儿,才道:“什么事儿?”   卫凌道:“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自然是王爷您的亲事。”   端王低低笑了两声,却不做声。   卫凌道:“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开枝散叶之事?”   端王才慢悠悠道:“不急,开得太早,容易招人嫉恨,给人早早地剪除了枝枝叶叶也说不定。”   卫凌道:“王爷未免太谦虚了。”   端王的声音透着无奈,又带几分冷意,道:“我不过是懒得再填一宗挂念,何况我说的也是实情,皇婶对我虎视眈眈着呢,为了琰儿,恨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你瞧,我才动用点私权把你调任进京,她后脚就也调了个蓝仲然……我现在没有子嗣,倒也好,她觉得对她的威胁要小点儿,若是再有了子嗣……”   端王说到这里,卫凌忽然道:“你等一下。”   端王便不言语,明媚正呆呆地听着,忽地听得门扇声响。   明媚抬头一看,却见是卫凌走了出来,转身瞧着她,便笑:“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儿?爹爹本以为你一来就进去了,谁知你竟不进去,也不回屋去,只在这里受冻么?”   明媚见卫凌竟早就察觉了,便跑上前:“我怕爹爹跟叔叔说事情,我会添乱。”   卫凌将她一把抱了,摸摸小脸儿冰凉,不由皱眉道:“有什么可乱的,小小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顾虑,爹爹不是曾跟你说,没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么?”   明媚看他一会儿,便将头靠在卫凌肩上。   卫凌把明媚抱进了书房,里头端王正封好了书信,把小小地金印重放回锦囊,举起那封信,道:“马上八百里加急,秘密送到东岭。”   明媚才见端王对面站着一个人,灰衣且瘦削,是端王冲着他说话明媚才留意到有这么一个人的,乍一看,竟如一道灰色的影子,很不引人注意。   那人接了信,悄无声息退下。   端王这才转头看向明媚,见她在卫凌身上,便笑道:“明媚,过来叔叔这里。”   卫凌抱着明媚不放,自个儿拉了张椅子靠近火炉,抱着明媚坐了,才若无其事道:“喜欢的话自个儿生养一个去。”   端王便又笑。   明媚看看卫凌,又看看端王,忽然说道:“叔叔要娶亲了么?”   卫凌听明媚问,便也看向端王道:“明媚问你了。”   端王漫不经心地笑道:“还早着呢。”   明媚想到宁氏王妃,踌躇了会儿,说道:“叔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是她第二次问端王,端王自然记得,望着明媚认真的眼神,竟有些开不得玩笑了……端王又看卫凌一眼,才苦苦一笑,说道:“其实……遑论喜欢与否……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或者不喜欢……”   这话听来像是敷衍言语,然而偏偏端王的神情叫人无法忽视,知道这真是他真心的话。   明媚呆了呆,端王却又慢慢笑道:“其实小明媚问我,倒不如问你爹爹,他心中恐怕已经给我选好了人?”   明媚越发吃惊,就抬头看卫凌:“爹爹?”   卫凌冲她一笑,摸摸她的小脸儿,已经温热了,才道:“我不过是略微留心了京内的几位大家闺秀罢了。”   端王冷冷一哼。   卫凌挑眉:“你看起来像是很不满?”   端王道:“哪里,你连这个都为我着想到了,我自欢喜才是。”说着,便又看向明媚:“明媚你可听见了,你爹爹什么也为我打算好了,故而,我喜欢不喜欢也是其次的,叔叔的亲事,哪里由得自己做主?”   明媚怔然,卫凌却道:“不必怨念,你若不喜欢,谁也强迫不了你,但我既然留下,自然要给你筹谋个最好的,而且你说的也是没有错,对你而言,的确没有权利挑一个由着性子喜欢的,选一个对你相助最大的才是。”   端王默然。   明媚却悚然而惊,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卫凌察觉,忙又安抚她:“明媚你乖,这些你还不懂。”   明媚低头,想了会儿,却问道:“爹爹属意的……是谁呢?”   卫凌知道她极为聪明,见她问,卫凌想了想,便看向端王,道:“我属意的是镇国公宁家的女儿,宁家素来行事低调不张扬,但实则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跟太后一族的关系也不错,同皇后也非敌对关系,至于宁家的女孩儿,才一十八岁,正是待嫁之期,据我所知,他们虽无表面动作,但对王爷,也是寄予厚望的,只要王爷答应,这门亲事便可以定下来了。”   明媚听到宁家两字,心中有些发凉,想:“果然是这样……”   明媚情不自禁抬头,看向端王,却见赵纯佑垂眸,似正在想着什么。   明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乎能料到端王最终一定会答应的……不仅仅是她早就知道端王娶得是宁氏的王妃,另外,这件亲事是卫凌给他选中的,端王十分相信卫凌的眼光,自然不会拒绝……   明媚莫名地有些难过。   那边端王垂眸片刻,忽地抬头又看过来,目光在卫凌脸上一扫,继而落在明媚面上,望着明媚的神情,端王忽地微微一笑,问道:“明媚觉得……如何?”   明媚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问道:“什么?”   端王道:“你爹爹为我相中的这门亲事,明媚觉得如何?可喜欢?”   明媚张口结舌:“我?”   卫凌只以为端王又是在“胡闹”,便道:“你又来了,你当这是闹着玩儿的么?”   端王却仍温和笑着,道:“自然不是闹着玩儿的,但‘童言无忌’,问问明媚又如何?何况……我听人家说,小孩儿是最能说真话的。”   卫凌笑道:“说什么真话?明媚连见过宁小姐都不曾,又知道什么。”   端王却只望着明媚,双眸如海:“见不见过……有什么打紧,心里的直觉才是最要紧的……明媚你喜不喜欢这门亲事呢?”   明媚呆呆怔怔,不知为何端王竟把这个重要决定扔在自己手上,但是虽然还没有回答,明媚本能地知道,端王这一问,并非是开玩笑的,他是当真的。   明媚若说“喜欢”,如卫凌所说,这门亲事便能定下,明媚若摇头,端王一定不会考虑宁家!   外头起风了,一阵阵地拍打窗户,卫凌抱紧明媚,发现女孩儿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异,而端王坐在几步之外,看似随意,唇角含笑,实则眸色深沉。   这瞬间,两个大人竟不约而同地想:明媚究竟会如何回答呢?    ☆、第170章群殴   这日,云三郎去往蓝府,他跟蓝同樱蓝同柏两兄妹十分熟络,常来常往,也知道去往何处找人,因此竟没叫下人领着。   云起入了内堂,不知不觉将走到蓝同樱的卧房处,却见廊下静悄悄地,并无伺候的丫鬟来往。   三郎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得里头有人说道:“那个小贱人实在是碍眼的紧,总要想个法儿……”   云起听着这声音正是蓝同樱的,只是不像是他平日听见的温柔娇嗔,却是个略带不屑刻薄的语气。   三郎一怔,心想莫非是哪个丫鬟惹怒了蓝同樱,才叫她发了小姐脾气?   三郎一时踌躇,不知在这个时候自个儿该不该进去……听另一人道:“妹妹放心,现下是没什么机会,等……”   云起听到这里,心想原来是蓝氏兄妹不知在说什么,云三郎是个光明的性子,他心想自己贸然入府,站在这里颇有偷听的嫌疑,当下咳嗽了声,才迈步往前走。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了,却有人极快地出来,面色不善。   云起一看,正是蓝同柏。   蓝同柏见是他,也自一惊,脸上就飞快地露出笑容来:“是云起弟弟,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起倒也不傻,知道他大概是怕自己听了许多去,便道:“我才来,听人说哥哥也在这里,就一径过来了,没想到哥哥果然就在。”   蓝同柏脸上的笑虚虚地,道:“可不是呢,你来的正巧,先前同樱也念叨你,快进来。”   云起本来没怎么多心,只是看着蓝同柏的笑容有些古怪,倒是弄得他也略觉不自在起来。   这会儿里头蓝同樱也出来了,两下见了,蓝同樱仍是一脸甜美笑容,云起见了她,才好过了些,忙行礼:“蓝妹妹好。”   蓝同樱轻笑道:“三哥哥怎么来了?也没人通报一声,想必是丫鬟们偷懒,真真是我平常不管束她们,训的少了。”   云起听了这话,心想:先前她果然是在训斥丫鬟的。   当下云起才又缓和了面色,落座之后,蓝同樱道:“这几天三哥哥不常来,我还想着今儿或者明日就去府上呢。”   云起道:“这两天二哥不许我四处乱走,因此只闷在家里。”   年关到了,国学书院也都休了假,因此云起颇有点无所事事。   蓝同樱笑道:“三哥哥别是对我有什么心结就好了。”   云起惊奇问道:“这是何意?”   蓝同樱道:“上回在府里见着,我瞧着明媚妹妹好像不甚喜欢我的样儿……其后也曾在景府里不期而遇过,她都是懒懒散散地,明媚妹妹平日也是这样不爱搭理人么?”   云起听了,便道:“不是……哦,明媚妹妹年纪小,有时候是任性了些,倒是极可爱的,蓝妹妹别放在心上。”   蓝同樱便笑道:“是呢,我也觉得她极可爱的……只是可惜,跟我不甚投缘,我怕因此也让三哥哥跟我生分了。”   云起心中觉得略怪,可是听蓝同樱这话的意思,倒是有些着紧自己,于是便笑道:“哪里的话,蓝妹妹别多心。”   蓝同樱抿唇一笑:“我只是随口说两句,三哥哥可别放在心上……也万别跟明媚妹妹说,不然她要更不喜我了。”   云起道:“明媚不是那样小性子的人,若是跟她熟络了,便知道她的性子也是极好的。”   蓝同樱脸色微微一变,道:“那么……跟我相比呢,三哥哥觉得我们两个哪个更好?”   ——她说“哪个更好”,却没说“哪个脾性更好”。   云起听出几分,望着蓝同樱,道:“蓝妹妹比明媚大,自要温柔懂事些,明媚妹妹却也是天真可爱,各有各的好。”   蓝同樱闻言便道:“是么?那么倘若我只想三哥哥跟我一块儿玩,不要跟明媚妹妹一块儿,三哥哥可答应?”   云起愣怔,这话听来有几分耳熟,明媚倒也说过“不想他跟蓝同樱一块儿玩”的话,可是并没有这样直接。   云起很不明白,且他性子比较直,又加年幼,不由便说道:“你们都是怎么了呢?大家一团和气地多好,何必就非要不是你就是她?”   蓝同樱听出几分,便问道:“怎么,明媚妹妹也不许三哥哥跟我一块儿?”   云起自知失言,便道:“她就是小孩儿脾气罢了,到底年幼。”   蓝同樱脸色有几分不好:“她未免也太霸道了……”   蓝同柏在旁边冷笑,道:“妹妹别气,不过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罢了。”   蓝同樱没做声,云起却不是很爱听这话,便道:“明媚就是任性了一点,我也没答应她。”   蓝同樱目光转动,看着云起,便道:“我原先只是随口跟三哥哥开的玩笑,并不是逼着三哥哥非要跟我玩,却没想到竟让三哥哥说出真心话来,果真我猜的不错,明媚妹妹真个儿很不喜欢我呢,却不知道我哪里招惹了她?”   云起忙道:“都说了她只是任性了点儿,也无非是小丫头随口说说,不是当真的……是我一时多嘴了,蓝妹妹别气。”   蓝同柏看向他,道:“云起,这小贱_人如此无礼,你没问问她我们到底哪里不入她的眼?”   云起一听,顿时皱了眉:“哥哥,我说了明媚只是年幼任性而已,非是故意的,你做什么要骂她?”   云起说着,心里忽然想:“我来的时候听他们两个说什么小贱人碍眼,总不会是说明媚妹妹吧?”心中转念,一时脸色不对。   蓝同柏喝道:“她得罪了我妹妹,还需要对她客气么?”   云起道:“总归不能这么骂她。”   蓝同樱一听,呜呜哭了起来:“三哥哥,原来你对她这样好。那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就算了,何苦又跟我好。”   云起怔了怔,分辩说道:“我自己跟人交往,都是一般儿地好,怎会轻易听别人的话?明媚虽然偶尔小性儿,却并不是心存恶意,也不会出口骂人,所以蓝哥哥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儿那样骂她。”   蓝同柏气道:“你说什么?”   蓝同樱一听,颇有几分刺心,更暗暗怀疑云起是不是偷听了他们兄妹的谈话。当下道:“三哥哥,你是不是听岔了……或者误会了什么?我哥哥也不过是一时气愤失言而已,并不是有心要骂明媚的,你何必急着就替她出头,莫非我们在你眼中是坏人,只有她是好人?”   云起忙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蓝同樱道:“我是后上京的,到底比不上你们之间要好,我们只是失言了一句,你就不依不饶地,这算什么?不如你快些走吧,免得给你明媚妹妹知道你来了,会不高兴呢!”   云起没料到好好地竟会变成这个局面,有心哄一哄蓝同樱,蓝同柏却道:“你既然跟那小丫头好,那就跟她好去!不必在此惹我妹子不开心!”   云起有口无处诉,皱眉道:“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罢了,我走就是。”   云起忍着不快,便出了门,一路往外去,将走出内宅的时候,却听得身后有人唤道:“云起!”   云三郎住脚,回头看,却见竟是蓝同柏。   云起住脚,便看他何事,蓝同柏走到他跟前,双眸阴沉,说道:“前日不是说要比划拳脚的?今天既然你来了,我们就比试比试,如何?”   是夜,明媚翻了个身儿,脑中却总是出现端王说那句话时候的表情   ——“心里的直觉才是最要紧的,明媚你喜不喜欢这门亲事呢?”   明媚摊开手脚,睁眼看着漆黑的夜色,心中仍有丝丝地难受。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那么回答,但是……除了那个答案,她还能说什么?   宁家的女孩儿,是卫凌过了眼的,端王娶亲,也不是要娶一个他喜欢的人,何况端王仿佛也不会随意就喜欢上谁人,他或许早就明白,亲事对他来说,早就成了一个交易的筹码。   前生的端王妃,从温和精明到最后……她捏着自己的下巴说“只会叫世人唾骂她是褒姒妲己之类的祸水”……那种力道,像是要即刻捏死了她一般。   那一刻明媚从她眼中看出来极为分明地憎恶……也就是那一刻明媚才知道,原先的温和面目怕都是装出来的。   明媚伸手捂住眼睛,就算是想象里,几乎也无法面对那样的脸。   但是,偏生那样一个人,才是相助端王的最佳人选。   她凭什么凭着一己私怨,就说:“不喜欢?”她不喜欢自是她的事,但是……却并不足以干涉端王的亲事,因为这其实也并非单纯地联姻而已,还是朝中势力地撮合。   因此当时,明媚只是回身,把头藏在卫凌肩窝里,低低道:“既然是爹爹选的,必然是……好的……”   她不知道背后端王是什么表情,更加不敢面对。   于是只好把头埋起来,让自己不要去想这所有。   横竖……这一世,她跟端王是没有纠结的,而端王妃……若是对端王是一大助力,她人好坏,又有什么要紧的?横竖她对端王好就是,也跟明媚没什么相干,何必贸然坏人注定了的姻缘呢。   明媚在胡思乱想里,听得外头北风呼呼地拍着床,辗转反复了好久才终于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哈欠连连,正在床上发愣,就见玉葫蹦跳着进来:“小姐小姐!”猛地把她摇了两下。   明媚揉揉眼睛:“干什么?”   玉葫道:“下雪了下雪了,快去看看,好大的雪,满地漫天的雪白,像是棉絮一样……可真好看!”   明媚瞪起眼睛,忙也下地,披了披风走到门口,探头一看,果真见满眼地明亮雪白,一时困意散去,笑道:“果真好一场雪。”   明媚探头看了会儿,那边卫凌却也过来,见她衣着单薄,便训两声,让回屋又穿好了厚衣裳。   明媚看着这琉璃世界,很是喜欢,卫凌叮嘱了她几句,无非地滑,不要贪玩,留神冻着……之类,便又去了吏部。   卫凌去后不久,景府却来了人请,原来是景老夫人看下了雪,便叫明媚过去和乐。   明媚正在家里闷,当下便跟玉葫一块儿,乘车往景府而去,一路上看周围白雪皑皑,也不怕冷了,小脸红红地,满心快活。   进了景府,自先去见老太太,暖阁里头女眷们早就凑在一块儿说笑,见明媚来,赶紧抱了过去,问长问短,又握着小手试试冷不冷,着实亲密。   中午头吃了饭,才放了明媚,明媚见玉婉冲自己使了个眼神,她便过去,两人一块儿出来。   明媚便问:“什么事儿?”   玉婉道:“这几天你可见过云起哥哥?”   明媚一愣,道:“没有,这几天他都没去我们家,可来过这里?”   玉婉摇头:“怪不得你没事人似的,他倒是不曾来,只是……”   明媚歪头看她:“只是什么?什么没事儿人似的?”   玉婉见左右无人,便道:“头前我听辉儿说,云起跟蓝家公子比武,结果输了,我也没当回事儿,那次正卿哥哥要去云府,我就央他带着我,想去看看,谁知道,看着云起的眼睛都肿了,嘴唇也破了一角,竟是很狼狈,若不是知道他是比武伤着,还以为是被人打了呢。”   明媚大惊:“什么?真的这样严重?可就算是比武也不至于如此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婉道:“我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就哭了,正卿哥哥赶我出去,我在门口偷听到他们说话,原来那天云哥哥本是好好地去蓝府的,谁知道,听了两句不太好的……我听云哥哥的意思,好像是因为你而跟蓝少爷生了口角,然后蓝少爷借口比武,就……”   明媚心头一凉:“因为我?”   玉婉道:“我心慌意乱,听得不真,大概是如此的……后来正卿哥哥安抚了云哥哥,回来后,叮嘱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你又不来……我也就谁都没有说。”   明媚想来想去,不由一声冷笑。   玉婉看着她的表情,问道:“明媚,你觉得究竟是为什么呢?云哥哥说的声音低,我也没听明白。”   明媚道:“那景正卿……我是说二表哥,没有说别的?只叮嘱你不许说给别人?”   玉婉点点头:“正卿哥哥对我说,他们比武之间偶尔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叫我不要声张,免得坏了和气。”   明媚复又冷笑,心道:“好个景正卿,跟云起好的那样,却竟没有替他出这口气?是了……云起说是因为我生了口角……这事儿原本是因我而起的。”   明媚一时就咬了咬牙。   玉婉看她咬牙切齿,便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也担心云三哥?他这段日子不来府里,也不去你家,大概就是怕给你我看到了后担忧。”   明媚道:“难道就白白地挨了这顿打?”   玉婉垂眸:“正卿哥哥都说了……”   明媚道:“他说是他的,哼!蓝同樱……”   玉婉听她说起蓝同樱,便道:“你说她?她现在还正在府里呢,一早来了,见过老太太,便跟玉姗姐姐在房里说话似的……她倒是没事人一般。”   明媚笑道:“她竟在府里?这可真是好了。”   蓝同樱同玉姗两个沿着廊下徐步而行,边走边赏玩那雪景,在拐角略停了步子,望着庭院里那顶着雪的假山石,只觉十分奇趣。   正看得入神,却听到有人道:“两位姐姐在看什么好玩儿的,怎么也不叫我们?”   蓝同樱跟玉姗一块儿转头,却见走廊上,玉婉跟明媚两个正走过来,出声的自是明媚。   两人当下转过身,四个人相见了,彼此行礼。   玉姗道:“听闻你来了,我怕冷,竟没出来。”   明媚看看她,便笑道:“无妨,我这不是来看姗姐姐了?”   玉姗微微一笑,神色有几分尴尬:她本是要出来的,奈何给蓝同樱绊住了,再加上……便未曾露面,没想到明媚竟来了。   玉婉因云起的事儿,心里自然有些恼蓝同樱的,便故意拉了拉玉姗走到一边,看着她身上穿戴,道:“姐姐怕冷,怎么出来也不多穿点衣裳?”   两人在旁边说话,这边蓝同樱便跟明媚说道:“多日不见妹妹,妹妹比之前更出落了。”   明媚笑道:“多谢姐姐夸奖,按理说姐姐也不差的……只是……”   蓝同樱听着这话,很不喜欢,问道:“只是什么?”   明媚笑容不改,道:“只是姐姐的心未免太窄小了……”   那边上玉姗跟玉婉说话,一时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明媚笑得极好,仿佛很有礼貌似的。   蓝同樱听了,面色却一变:“妹妹这是何意?”   明媚笑吟吟看着她,道:“只为了云起为我说了几句好话,姐姐就沉不住气了?只是打云起做什么?有能耐就来打我才是正经。”   蓝同樱敛了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媚往前一步,她要比蓝同樱要矮半个头,却分毫无惧地望着她的双眼,低声道:“——每次看到我的脸都想要给我抓破,心里憎恶之极,面儿上却偏偏还要装作亲昵的模样,姐姐妹妹地叫着,其实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你总是要高我一头的,因为你身份尊贵,而我出身卑贱,但只要有我在,便叫你寝食不安……蓝姐姐,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明媚微扬着脸,略带笑意地说着这些话,声音却极冷,她自然知道蓝同樱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在前生,蓝同樱站在她面前,就是如此一句一句说的。   明媚记得清楚,那最后一幕,她本以为忘却,却历历在目。   那时候明媚才知道原来蓝同樱一直都瞧不起自己,却又羡慕且恨着自己,这是何等荒谬的,她曾害怕并且厌弃的那些,却正是蓝同樱嫉恨而求之不得的。   本来不知道此刻的蓝同樱是不是也是如此想法,但是听了玉婉说的云起被打之事,明媚瞬间就知道,原来这个人的脾气,一直都是如此。   蓝同樱的手抖了抖,然后抬起来,一巴掌打向明媚脸上。   玉姗跟玉婉一眼看到,都惊呆了。   明媚挨了一巴掌,却并不恼怒,反而一笑:说了这些,正是要激怒这个虚伪之人。   蓝同樱打了她一巴掌之后,瞬间懊悔,正要打圆场,明媚却用力在她身上一推。   蓝同樱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仰,倒在栏杆上。   明媚即刻扑过来,先在她脸上重重地打了一拳,蓝同樱又惊又痛,顿时尖叫出声。   明媚抓住她的头发,叫道:“我今日便讨回这帐来!”飞快地,啪啪在蓝同樱脸上打了两巴掌。   蓝同樱几乎反应不过来,被明媚打了两巴掌之后,好歹回神,她自也不是吃素的,抬手就去抓明媚。   明媚拼着给她抓住,却压着她不放,蓝同樱身子后仰,两个人纠缠着,就从栏杆内侧掉到外头的雪地里去。   玉姗玉婉两个呆若木鸡,正要过来把两人分开,她们两个却已经掉出去了,玉姗跑到栏杆边上:“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玉婉却依稀明白,虽然震惊明媚竟敢跟蓝同樱动手,心中却不由地升起一股快意。   玉姗慌张叫道:“快把她们分开……快……叫人,来人啊!”   玉婉哪里要分开她们,只怕明媚会吃亏罢了,便忙从台阶上下来,正好看到明媚踢出一脚,把蓝同樱踹开,顺便扑上来,又招呼她的脸。   蓝同樱爱容颜如性命,忙转头躲过,又挡住明媚的手。   玉婉的心怦怦乱跳,却高兴地几乎要笑出来,恨不得给明媚加油。   那边玉姗叫了两声,却无人来,急忙下来拉架,却反而给两人带的倒在雪地上,一时爬不起身。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却有一个声音惊怒交加,叫道:“妹妹!”   玉婉一听,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却见竟是蓝同柏,一脸怒气地冲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玉婉一看到蓝同柏,心知不好,吓得叫道:“明媚小心!”也没顾上看蓝同柏身旁的人是谁,只是听玉姗叫道:“哥哥快来!”   蓝同柏如一阵风似地赶到,见妹子被压着打,气冲冲地便抓向明媚,手刚碰到明媚背心,却被人探臂挡开:“你干什么!”   蓝同柏吃了一惊,抬头,却对上景正卿锐利的双眸。    ☆、第171章摸头   蓝同柏见景正卿拦着自己,大怒:“走开!”将景正卿的手往上格开,又要去抓明媚。   景正卿眉头一皱:“别碰她!”   景正卿举手,抓住蓝同柏,便欲将他推开,蓝同柏气得顾不上明媚,挥拳打向景正卿脸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电光火石间,景正卿一脚踢出,竟正踢中蓝同柏腰间。   蓝同柏冷不防,顿时踉跄后退,竟跌在雪中。   景正卿沉沉看他一眼,才回身,抬手在明媚腰间一抱,道:“明媚放手!”   明媚被他抱着,身子腾空而起,蓝同樱气得浑身颤抖,叫道:“贱人!”抬手去打她,明媚亦挥手打回去。   景正卿抱着她急转身,避开蓝同樱的攻击,而明媚双腿凌空,也自碰不到蓝同樱,却仍大叫道:“你才是贱人!”   这会儿蓝同柏过来,把蓝同樱扶起来:“妹妹你如何了……”一看之下,却惊心动魄。   发现蓝同樱原本秀美精致的脸上巴掌印鲜明,且被划的一道道儿地,幸好没见血,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跟之前的漂亮优雅姿态判若两人。   蓝同柏一句话出口,却又问不下去,刹那间,蓝同樱挥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叫道:“你就看着那个小娼~妇这样打我?快去打死她!”   这会儿玉婉忙扶着玉姗起来,玉姗见蓝同樱头发散乱十分狼狈,还想过来安抚,见蓝同樱竟如此,顿时又惊地呆住。   蓝同柏看看景正卿,知道今儿是讨不了好的,便忍气吞声,道:“景正卿,这贱人欺负我妹妹,你却护着她?好!你们给我记着!”   蓝同樱也看向明媚,怨毒地瞪了她一眼,自知今儿已经是颜面扫地,什么也不必说了,且在景府里头,必然讨不了好,当下敛了怒意,同蓝同柏一块儿往外而去。   景正卿一直看蓝氏兄妹入了廊下,身影极快消失,才把明媚放在地上。   这会儿玉姗跟玉婉还没反应过来,明媚看看她们两个都一脸地震惊跟些许恐慌之色,她便咳嗽了声,伸手撩了撩耷拉在脸颊边的发丝,说道:“可不是我先动手的……”   景正卿看着她这幅模样,又惊又是好笑,便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看看你的脸,也不比人家好些。”   明媚不以为意,只道:“我自个儿知道我打得她比较狠便是了。”   景正卿又气又笑,喝道:“你还说呢!”   这会儿玉婉反应过来,便叫:“二哥哥,不干明媚妹妹的事儿,真的是蓝同樱先动手的!”   明媚此刻便瞪了景正卿一眼,他们四人都在雪地之中,雪光映衬,显得她的脸越发玉白,双眸偏黑白分明,极为灵动,这一嗔视,嘴角微翘的模样,着实可爱至极。   然而却因那几道伤,也显得着实可怜又可恨。   景正卿压着怦怦心跳,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开始动手的?”   明媚揉揉衣角,道:“我也不知道,她夸我比之前出落了,我说是比她更好看些……她就恼了。”   玉婉一听,噗嗤便笑起来。   景正卿忍着笑,把明媚一拉:“你跟我来。”   明媚竭力挣扎:“干吗?我不去。”   景正卿见她抗拒,索性趁机把她抱起来:“你闯了祸呢,还敢顶嘴。”   明媚吃了一惊,景正卿比之前长高了许多,力气竟也大了许多,原先那只糯米雪团儿却是抱不动她的,如今,却轻轻快快地就抱了起来。   真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明媚便叫:“做什么?要走就走,我自己走就是了,快放下我!”   景正卿置若罔闻,转头对玉姗玉婉道:“只怕蓝家兄妹没脸了,会去老太太跟前恶人先告状……到时候若是老太太问起话来,两位妹妹就如实回答就是了。”   明媚兀自道:“你快放我下来。”   玉姗呆看着,玉婉忙答应了声:“二哥哥你放心。”眼见景正卿把明媚抱着上了走廊,扬长而去。   景正卿这几个月来勤学苦练,就是为了想让这小身板儿速速长大,如今好不容易能抱起明媚来了,着实不愿放手,然而走到廊角上的时候,到底是累了,便才将她放下,却又怕她跑了,便握住她的手。   明媚落地后,冲上来踢了他两脚泄愤:“为何让你放下你却不肯?你是不是又要欺负我?”   景正卿道:“你这丫头,不识好人心,我若不把你带走,玉婉玉姗会如何看你?”   明媚抱了双臂,道:“我做了,便不怕人看。”   景正卿瞧着她一脸骄傲地神色,笑道:“你休要张狂,你老实跟我说,今儿为什么跟蓝同樱动手?”   明媚哼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所以想教训她。”   景正卿噗嗤一笑:“你不必跟我扯谎,我先头瞧婉儿跟你一块儿,定然是婉儿把云起挨揍之事跟你说了?你便要替云起出一口气,是也不是?”   明媚道:“你自以为猜得准,却不知道,我不仅仅是要替云起出气,还是替自己出气。”   景正卿听着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明媚……”   明媚看他一眼,却不想再说下去,只道:“他们真的会去老太太跟前告状么?”   景正卿见她转开话题,便道:“应该不会的,毕竟是在咱们家,他们也知道老太太不至于就拿咱们如何。”   “什么咱们,我可不是你们家的人。我是卫家的。”明媚冲着景正卿耸了耸鼻头,转身沿着廊下往前走。   景正卿道:“你要去哪里?事儿还没说完呢。”   明媚道:“我原本不知云起伤了,这会子知道了,自要去看看他的。”   景正卿拉住她:“这个你还真不能去,云起是好面子的,这回他元气大伤,不愿见人,等他养好了伤,想开了再说,你这会儿去,只能让他羞愧。”   明媚听了,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站住脚看向景正卿:“是了,说到这儿,我倒要问你,为什么云起被欺负,你竟不替他出头?亏他当你是好兄弟。”   景正卿道:“你怎知我不替他出头?”   明媚冷笑道:“若你肯出头,蓝同柏又怎会好端端地?”   景正卿见左右无人,便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景正卿握着明媚的手,左拐右拐,走到一处空闲房外,推开门,将她拉了进去,明媚摸摸鼻子,倒也不十分怕他——除了方才打架的余勇仍在,另一方面,似也知道,景正卿仿佛、真个儿有些变了。   而且大家都这么小,他总不会……   景正卿在屋里走了一遍,见没有人,地上厚厚的有一层灰,墙角堆积着些的旧的毡布毛毯之类,景正卿抬手扫了扫灰尘,便坐在上头,又拍拍旁边示意明媚也坐。   明媚便也过去坐了,嘟着嘴哼道:“你倒是快说,卖什么关子。”   景正卿笑笑,才对明媚说道:“你可还记得,先前蓝同樱为侧妃的事?”   明媚心头一震:“怎么提起这个来了。”皱了眉头,不愿回想。   景正卿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当时我还说,这件事倒似冥冥之中有人相助一般……若不是蓝同樱取你代之,也不至于这样顺利,我知道这股助力来自宫中,却只以为是……”那个“姗姐”两字差点儿就说出口,——当初玉姗封了妃后省亲,景正卿暗中求她的,便是这件事,要玉姗以后找准机会进言,把蓝同樱给端王为侧妃。   然而此事自不能说给明媚知道的。   景正卿便只说道:“我现如今才明白,原来当时发力让蓝同樱代你的,竟是皇后!”   明媚眨了眨眼:“皇后?”   景正卿道:“当时蓝仲然入京,大家都以为他是中立之人,却不知他背后有皇后做靠山,就如这一次……你瞧,他自外地提拔进京,就是皇后的旨意,必然是皇后那边听闻了端王用了你爹爹,故而也不甘示弱……”   明媚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的,啧,我爹爹留在京城,无意中竟让蓝仲然提早进京,也曝露他是皇后党的真相了,真真歪打正着。”   景正卿微微一笑,继续又道:“你别小看了蓝仲然,我打听过,他家里是黔南那边的大族,手握黔地的兵权,故而皇后得重用他,此次他进京,为兵部侍郎,官儿却比姑父要大一级,而且正好儿是在兵部。”   明媚想了会儿:“爹爹在吏部,他却在兵部,这真是一个文,一个武,皇后莫非是想要对付王爷了?”   景正卿道:“我并没有对蓝同柏轻举妄动,正是因为他家是皇后一党的。”   明媚扫他一眼:“不必说这个,我可没说你是因为喜欢人家的花容月貌才舍不得得罪她哥哥。”   景正卿多日以来都极少跟明媚照面儿,更遑论是单独相处,如今靠近坐着,心中很是喜悦,说了这会儿话,便又道:“妹妹,你比之前要胖了些。”   明媚怔了怔:“是吗?”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略一犹豫,忽然想到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明媚便喝道:“说这些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着爹爹,又没什么心事,不知多好,自然要胖些了。”   景正卿道:“你有没有觉得我比之前也高了许多?”   明媚情不自禁说道:“是啊,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快?”   景正卿道:“我心你想着要早些长大,好保护妹妹,于是就长得快了。”   明媚斜睨他:“是保护,还是欺负?哼!快别说些好听的。”   景正卿说道:“姑父是个厉害的人物,我若对妹妹不好,怕他会饶不了我,我自然不敢的。”   明媚听他说起卫凌,心里又得意又高兴,便又嘻嘻一笑。   景正卿见她头发凌乱,衣裳也有些不整,便抬起手来,替她整理那头发,明媚一呆,下意识地把头往后一仰,景正卿道:“别动,我给你整一整。”   明媚听他声音温柔,且渐渐靠近,忍不住闭上眼睛,心头一转,却又忙睁眼,把他的手推开:“别动,我就要这样儿呢。”   景正卿奇道:“怎么了?”   明媚说道:“万一蓝同樱那不要脸的先去老太太处告状,必然会把自个儿弄得加倍凄惨,我若是好端端地,岂不是让人觉得是我欺负她,因此还是让我这样儿的好。”   景正卿忍着笑:“妹妹好聪明,既然如此……”他抬手,在明媚头上又揉了揉。   明媚歪头,怒视他道:“你又干什么?”   景正卿笑道:“索性我给你弄得更乱些,岂不是更好?”   明媚就翻了个白眼,景正卿看着她可爱之态,虽觉得此刻无限欢悦,却也隐隐有些遗憾……毕竟双方都还小,有许多事情好像还不能……   景正卿忙收敛心神,不叫自己又入邪道,闭眸沉思静气片刻,才道:“明媚,虽然你今日侥幸占了上风,但是以后,且记得行事要多谨慎,若是今儿我不是跟蓝同柏一块儿,或者给他抢了先,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明媚听他声音凝重,却也知道他说的有理,就低了头。   景正卿见她难得地不顶嘴,也知道她大概知错了,便又柔声道:“云起伤了,我还是能忍的,但若是伤的是你,我恐怕会做出自己也想象不到的事儿来,你可明白?”   明媚一听,身子忍不住竟抖了一抖,眼前顿时出现景正卿跪在地上血红着双眸向着太子赵琰求情的那一幕。   明媚觉得有些发冷,低头,暗中咬住嘴唇。   景正卿又道:“其实不仅是我……蓝同柏这人年纪小,性子却阴狠,且对蓝同樱最为上心,看她吃亏,自然不会放过你,若是做出什么坏事来……你叫卫姑父又怎么办?”   明媚又是轻轻一颤。   景正卿缓缓握住她的小手,叮嘱道:“故而你以后行事,一定要多想想周围的人,知道么?”   “哦,我知道啦。”明媚难得地乖乖答应了声。   景正卿趁机捏了捏她的小手,却又悄悄缩了手,不敢再继续。   明媚觉得手上一空,才发现他自个儿抽了手,明媚很觉得惊奇,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景正卿咳嗽了声:“今儿的事迟早会有人传扬出去的,瞒不住,我带你去见老太太吧……让老人家也心里有个数儿,别只听他人的一面之词。”   明媚点头:“好啊。”   景正卿实在忍不住,靠过去,便在她额头亲了口:“你今日却乖,以后也都这样儿就好了。”   明媚斜睨看他:“你做梦呢!”    ☆、第172章过年   景正卿拉着明媚,便去见景老夫人。   老夫人那边却是早听了信儿——蓝同樱到底气不过,便在老太太跟前告下了,她本就被明媚厮打的有些凄惨,再声泪俱下地哭诉上一番,一瞬不知情的女眷们,人人都对她心生爱悯。   景老夫人对蓝同樱印象着实不错,忽地看她这个模样,大为怜惜,然而听闻是明媚动的手,却又震惊:“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仔细再问蓝同樱,蓝同樱哭道:“见了面儿,我便夸妹妹生得好,本是有心跟她亲近的,不料妹妹却说自个儿就是比我强,还硬是说我瞧不起她……要谋害她之类糊涂的话,原是我冲动了些,觉得那些太过难听,气愤之下才打了她……她就叫嚷着要报仇,把我打成这样儿了,亏得哥哥前去,我才不曾被打死,只可怜哥哥也被府里的正卿哥哥打了,我们来府里做客,原是因为老太太慈爱,姐妹们和气,却不料竟落得这个待遇!”   落泪说着,说完一时又哭个不休。   景老夫人听了,皱眉,忙一叠声地叫人去找明媚跟景正卿过来。   正好景正卿拉着明媚往这边来,迎面对上来找的丫鬟,那丫鬟赶紧把蓝同樱告下他们的事儿先说了,景正卿苦笑道:“这女孩儿可真了得。”   眼看着前头就是老太太的大屋,明媚瞧了瞧,就说道:“景正卿,你悄悄拧我一下。”   景正卿吓了一跳,低声问:“怎么了?”   明媚道:“我心里高兴,哭不出来,这样进去不太像话,要带点泪才真。”   景正卿便斜视她,瞧了会儿,说道:“我怎么舍得拧你?宁肯打我自己……你要泪也容易,何必真个儿吃苦,你且闭上眼睛。”   明媚一愣,果真乖乖闭了眼睛。   景正卿见左右无人留意,抬起手指,往嘴里一探,沾了点儿唾沫……然后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地擦了擦。   明媚只觉得眼皮湿湿地,却不敢睁眼,片刻景正卿说:“好了。”   明媚才睁开眼,疑惑地问:“你做了什么?”   景正卿忍了笑:“这样儿就算作是有泪了,走吧。”   明媚怀着疑惑,走了会儿,到了门口才想到,顿时气道:“你!”   景正卿却冲她比出个噤声的手势,明媚望着他忍笑的模样,低声说:“你作弄我,你且记下!”   里头屋里,玉婉玉姗却也被叫了来。   玉婉早说了是蓝同樱不知为何掴了明媚一巴掌,两人才打起来的,老太太自问是为何打的,玉婉自然不知道的,玉姗也谨慎,只说隔得远,不曾听见,一个多余的字儿也不肯说。   老太太见景正卿跟明媚来了,本正怒气勃发,忽然看着明媚也是披头散发脸上带着印痕,双眸也带泪,她心头一颤,便赶紧叫道:“心肝肉儿,这是怎么了,快过来我看看!”   明媚便跑过去,钻到老太太怀里。   旁边蓝同樱皱眉看她,明媚瞄了一眼她脸上带泪的模样,心道:“景正卿这个坏蛋,竟这样作弄我……全没什么用……”她自己偷偷地抬手,在胳膊肘内侧用力拧了一下,顿时疼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老太太见明媚泪如泉涌,很心疼:“乖乖肉儿,别哭,跟外祖母说说,到底是怎么了?竟跟你蓝姐姐打起来?”   明媚抽抽噎噎,道:“谁知道……原本好好地说着话,也不知道我哪句话说错了,蓝姐姐就恼了,打了我一巴掌,我气不过,就跟她打起来了。”   其实这件事,首先动手的便已经是不对,然而蓝同樱在众人心目中一向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孩子,故而大家伙儿都不忍心罢了,此刻听明媚这么说,也都觉得合情合理,——明媚年纪比蓝同樱还小,身量都不如她高,且看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占了上风的,众人看了两个人都泪眼汪汪地,均想: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打闹罢了,只是这蓝小姐未免有些太……   果然老太太也是这么想,景老夫人自然是偏向明媚的,可蓝同樱年纪也不大,且也可人疼的……如今两个人都哭得泪人儿似的,人家又是客,自也不能打一个饶一个……   老太太看看明媚,又看看蓝同樱,便说道:“罢了罢了,快都不要哭了,平日里何等地亲亲爱爱,今儿不过也是为了点小事,很不该就放在心上,我做主,你们两个都不许闹了,就和好吧。”   明媚跟蓝同樱对视一眼,瞧见对方眼中一抹怨恨之色。   明媚心里发凉,想:“她倒是聪明,没有一走了之反来告状,她自然知道老太太是疼我的,她必然讨不了好儿去,却偏要如此……无非是想以后好再来往罢了,真真厚颜无耻,却也不得不佩服她……我别说是这个年纪,就算是十四岁的时候,又哪里有这等心机呢?难道这人是从小就如此之坏么?”   明媚想来想去,暗暗不寒而栗,——若是真正六七岁时候的明媚跟此刻的蓝同樱对上,恐怕会被对方耍弄死也不知道。   明媚心念转动,便眨着眼,软声软气道:“蓝姐姐,我年纪小说错了话,你也都打过我了,我也知错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蓝同樱见她居然主动开口,且说得这样,脸色越发难看。   ——明媚这话横听竖听,都是蓝同樱的不是了,她年纪大不说,且先动手打的人,明媚却不计较,反而主动求和……叫人听了真真觉得又是可怜又是懂事,被欺负了还这样好性情。   景老夫人更是十足欣慰,抱着明媚,擦擦她脸上的泪跟伤痕,又看一眼蓝同樱,道:“行了,明媚也都说了……同樱就也别生你妹妹的气了。”如果蓝同樱不是客而是玉婉或者玉姗等自家的孩子,老太太却定要训斥几句。   蓝同樱望着明媚“天真”的双眼,几乎就忍不住跳起来……把明媚按倒在地打死,但是事到如今已经落了下风,再撕闹下去只能出一时之气,反而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蓝同樱抬手擦了擦泪,说道:“妹妹说哪里的话,这也是我一时有些冲动,妹妹年纪小,有口无心的……姐姐比你大两岁,就算是觉得不妥,也该好好跟你说才是,是我的错。”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口甜心苦,四只眼睛里都闪着火苗呢。   景老夫人却呵呵笑道:“很好很好,你们毕竟都还小,打打闹闹也是平常的,这才是小孩子呢,以后长大了就不会如此了。”   当下就叫丫鬟们各自领了明媚跟蓝同樱出去重新梳洗打扮,片刻的功夫,两个人都整理好了,除了脸上还有残余几道痕迹,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初。   傍晚的时候,卫凌知道明媚在景府,便亲自来接,因下了雪,怕太晚回府会冻着她。   景老夫人本想把明媚留在府里,都已经准备让她跟玉婉睡在一块儿了……卫凌跟老太太辞了别,抱了明媚往府外去:“今儿在府里可安生?”   明媚想了想,也不知是不是要把跟蓝同樱打架的事儿直说,便问:“爹爹,那个蓝仲然蓝大人,很了不得么?”   卫凌问道:“怎么这么问?你从哪里听说的蓝大人?”   明媚道:“我听人说,他们家跟皇后他们走的很近……”   卫凌越发震惊:“你……谁说的?”   明媚不回答,双眼就往上看,卫凌看着她躲避的姿态,捏了捏她的下巴:“人小鬼大,你还知道什么?”   明媚说道:“我还知道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卫凌十分敏锐,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此刻那巴掌印儿早就退了,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卫凌就说道:“今儿蓝家的人也在?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快?”   明媚心想他迟早是要知道的,当下便道:“我今儿跟蓝同樱打起来了。”   卫凌脚下一停:“什么?”   明媚说道:“我跟蓝同樱打架了。”明媚说完之后,忽然想到头前自己也跟景正卿打过,那会儿卫凌十分恼怒,忽然又跟蓝同樱打起来,卫凌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爱好勇斗狠的孩子?   卫凌虽然震惊,却并不恼怒,只是微微蹙眉想了会儿,便问道:“那……起因为何?”   明媚见他并未先责骂自己,略松了口气,道:“是她先欺负我的,因为云三哥替我说好话,就让她哥哥把云三哥打了一顿,我气不过,就……”   卫凌问道:“云起是因为这样被打了?”   明媚道:“可不是么。”   卫凌看着她又想了会儿,问道:“那么你吃了亏不曾?”   明媚笑道:“没有。”想了会儿,又说:“本来会吃亏的,蓝同樱的哥哥蓝同柏要打我,幸好二表哥及时把他拦住了。”   卫凌松了口气,摸摸她的脸:“前些日子还恨恨地打你表哥呢,这会儿却知道他好了?”   明媚一听,便又把两只眼睛往上看,避而不谈。   卫凌便又大笑。   很快就到了年关,大年三十的晚上,景老夫人是想要卫凌带着明媚一块儿过去的,卫凌自然不愿,若是过府,遇上的都是他不对付的人,且又无法一直跟明媚一块儿。   而就在除夕日的黄昏,家家户户响起炮竹声响,卫府门口却又来了一辆马车,竟是王府来人,请卫凌跟明媚过府饮宴。   卫凌把人打发走了,便跟明媚说道:“你这位王爷叔叔越发地胡闹起来了,今夜他本是该进宫的,居然叫我们过去。”   明媚抱着卫凌的腿,仰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对了爹爹,上回说的叔叔的亲事,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不是该定下来了吗?”   卫凌低头,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亏得你懂事,当时才顺着爹爹的话,让他无话可说,只不过虽然如此……瞧他的意思,却是不想这么早定下来……我想了想,索性就先随他罢了,横竖如今他正是壮大根基的时候,太过张扬的话,反而更容易招来嫉恨。”   明媚眨巴着眼睛:“哦……”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卫凌哈哈一笑,又把她抱起来,双手举高,笑道:“怎么不知不觉就跟你说这么多了?爹爹可从来不跟别人说这些话的。”   明媚被举在空中,左右看看,也觉得高兴且刺激,不由也哈哈大笑。   父女两个正在其乐融融,里头胡姨娘转出来,见状道:“老爷,该吃饭了,今儿天冷,吃过了就早早地睡吧。”   卫凌看她一眼,把明媚抱入怀中,微笑道:“你有身孕,就早些先睡吧,我要陪明媚守岁。”   胡姨娘有些不乐,却也不敢如何,只好怏怏地答应了声。   不到子夜,明媚就困得睡了过去,却仍抱着卫凌的脖子。   卫凌轻轻拥着她,听着外头风吹窗户,呼呼作响,遥遥地还有炮竹声响隐隐传来,他心中却甚是喜乐欢欣。   卫凌摸摸明媚的脸,端详她甜睡容颜,如此一直过了子时,才又小心地把她放回床上,严严密密盖了被子。   年初一,云起打扮的焕然一新,来到卫府。   明媚许久不见他,十分想念,闻讯后便飞跑出来。   却见数日不见,云起像是瘦了些,只是脸上并没什么伤痕,该是养好了。   两下见了,道了新年好,云起略有点腼腆,便道:“妹妹,我跟我二哥一块儿来的,二哥在跟伯父说话,我就来找你啦,不过听我二哥说,过两日初四,要请你跟伯父过府吃酒。”   明媚说道:“云腾叔叔回来了吗?”   云起摇头:“二哥说他还在东岭打仗。”   明媚想起端王跟卫凌所说的那些,有些担心:“知道战况如何吗?”   云起道:“没事,大哥还写信回来,说等战事结束后,带好玩儿的回来给我。”   明媚笑道:“会是什么好玩儿的呢?”   云起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但如果真的好玩儿,我就给你好么?”   明媚怔了怔,这会儿忽然有些觉得……云起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明媚端详云起,仔细看了会儿,忽然察觉云起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总是笑嘻嘻地……他面对她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笑,可却不似是之前那种彻头彻尾地明朗笑意了。   云起忽然说道:“明媚,前几日你打了蓝小姐么?”   明媚一怔:“啊……你知道了啊……”   云起道:“玉婉都跟我说了……”   明媚看着云起,不知他心底是怎么想的,只是无端有点儿不安。   隔了会儿,云起终于又开口:“以前你叫我不要跟他们玩在一起,我还以为是你小心眼儿,现在才知道为什么……”   明媚有些忐忑:“云起……”   云三郎垂着眼皮,隔了会儿,才又说:“你放心,以后我会警醒些……不会……”   明媚有些意外,正等着听,却见云起起身:“我……我要去找二哥了……”   明媚也站起来:“这么快?”   云起笑笑,转身要走的功夫,却又停下,回过身来看着明媚。   明媚呆呆地不知如何,云起往前一步,张手将她抱了抱,才低低地说:“明媚,多谢。”   明媚张口,却又发不出声儿来,然而从刚才开始提着的心却缓缓地平静下来,忍不住也抬手,在三郎的腰间轻轻一拍以示安抚。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道:“你们在干什么?”声音极冷,带着怒意。   明媚转头看去,却正好看到景正卿站在门口,一脸地惊怒交加。   云起也看到了景正卿,便也松了手,略有些窘迫地:“正卿……”才要说话,景正卿已经走过来,抬手向着他推去。   明媚一看,赶紧往前一跳,挡在云起跟前:“景正卿!”   云起还有些懵懂,这才发现景正卿脸上带怒,便问道:“怎么啦?”   景正卿看看他,又看看明媚,仍是一脸地不悦。   明媚瞪他一眼,景正卿才转开目光,看向云起:“三郎你怎么来了?”   云起说道:“我跟我二哥一块儿来的,心想你上午定然也是忙的,就想下午再去找你。”   景正卿见他并没什么其他异样,脸色才略平静了些,说道:“我也正这么想着……正好在这儿遇上了……你们刚才……”   云起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说:“我……”   明媚见景正卿不再似刚见那样剑拔弩张,才松了口气,瞪着他说:“云起是因为我做了好事,感谢我呢,哼!”   景正卿心头一宽:“好事?”   明媚瞪他:“你怎么变呆了?”   景正卿看看云起,去了醋意后这才想通……不由地哈哈一笑,便转开话题,笑道:“妹妹,过了年了,你终于又长了一岁。”   明媚翻了个白眼:“是啊,正卿哥哥你也是,终于十二岁啦!恭喜恭喜!”   景正卿忍不住笑起来:“你也终于七岁了,唉,距离嫁人还得有七八岁呢。”   明媚听他很有几分言外之意,恨不得再打他一顿,只不过这会儿却是有些难度了,于是只是咬牙。   云起听他们两个说的好笑,却没人提自己,就道:“我也十岁了……”   明媚抬手,在云起头上摸了摸:“是啊,好乖……”忽然顿住,原来手被景正卿握了去,紧紧攥在手中。   明媚瞪向景正卿:“你干吗?”   景正卿正色说道:“云起已经十岁了,快要成大人了,妹妹不能再随便摸他的头,记住了么?”   云起却以为他是真的替自己着想,忙道:“正卿,不打紧的。”   明媚却知道景正卿实则并非这个意思,当下撇撇嘴。   景正卿看她一眼,又看云起,这一刻心中便想:“这个小子实在很没眼色,嗯……不管如何,得找机会得跟他说明白了,免得节外生枝。”   过了年,元宵节后,国学书院先又恢复了教学。   书院门口的少年们南来北往,个个意兴飞扬,相识的便彼此道好儿,一水儿白色的院服看起来就像是片片白云飘拂。   忽然之间,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同色的院服之中出现几个不同打扮的身影,就好像是白云里忽地飘出了几团乌云。   太子赵琰负手,面带不屑地看着面前的这所书院,身后跟着几个身形矫健深藏不露地皇家侍从,而在赵琰右手边,却还有一人,面容略清瘦,双眸阴鸷,正是蓝公子同柏。   作者有话要说:ccteres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5 11:21:21 谢谢亲! ☆、第173章踢馆   学院里头,景正卿正在跟同窗谈笑风生,忽地见有人从外头急急冲进来,道:“二郎,不好了!不知哪里来了一伙人,如狼似虎地把云起捉了去!”   景正卿笑容一敛:“在哪?”   报信的便道:“在御射场那里!”   景正卿起身,往外就走,身后的诸多同窗也都惊诧:“什么人敢来惹事?是学院里的?”   那人道:“不是,看服色该是外头的人,然而来头极大的模样。”   这些同学都是官宦子弟,基本上京内及天底下有些名望的官员子弟都在此汇集,此刻一听外人来挑衅,顿时轰然道:“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景正卿在前,十几个同窗在后,白衣飘飘地往御射场而去,却见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景正卿分开众人,看见眼前场景顿时一惊。   眼前地上,已经倒了大概七八个身着院服的书院学生,一个个蜷缩着身子,口中发出轻微呻_吟,周围围观的学生们见状,都不太敢出声,唯有对面站着的几个人,耀武扬威,很是不可一世。   正中央,却只是个看似六七岁的孩子,大模大样地坐在一张不知打哪儿来的太师椅中,一副睥睨天下之态。   景正卿一眼看到云起正在中央,被一人压着,似正逼迫他什么。   景正卿双眉一皱,看到旁边围观的学生手中正握着操练用的弓箭,景正卿便一把夺过来:“借来一用!”   说这四个字的同时,已经张弓搭箭,话音未落,那箭已经射了出去!正是冲着压着云起的那灰衣人。   那人是赵琰的贴身护卫,武功自非等闲,察觉不妥,抬起手臂,便将箭拨开,谁知拨开第一支,且还有第二支飞速而来!   那护卫眉头一皱,这才抬起双眸往前方一扫:这射来的箭力道倒是一般,可是这份准头跟速度,却是极惊人了!   一看之下,竟然有些愣神儿:却见面前一名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手中张弓搭箭,往这边急奔过来。   他整个人如一片出岫轻云,又如风似的逼近,手上却并不闲着,瞄准,手指一松,第三支箭也随着急电一样飞来。   护卫望着此情此境,心中竟觉震撼!几乎没法儿伸手去接那第三支箭,幸好旁边另一名护卫闪身过来,抬手,将那即将射中他肩头的箭生生握住。   这一会儿,景正卿已经上前来,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白衣往前一荡,大袖飞扬,委实地写意风流!   景正卿本来想用三箭逼得这些人后退自保,自然就放开云起了,没想到这两人的武功都远在他们之上,竟然无法逼开他们。   景正卿把弓箭往地下一扔,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此胡闹,快快放了云起!”   那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景正卿,其中一个问道:“你又是何人?”   地上云起却回头,竟冲着景正卿叫道:“不关你的事,你不用理会!快些走开!”   景正卿心中震惊,瞥见云起的脸,却见唇角竟带血迹。   景正卿心中又惊又怒,道:“你们还要不要脸,堂堂地大人,跑来这里欺负个孩子?有本事放了他,冲着我来!”   这两个护卫听了这话,面上均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他们本都是顶尖儿的高手,却因逼于无奈,才对个小孩儿下手,本就已经有些颜面无光了,被景正卿一声喝骂,更觉难堪。   周围的书院学子们一听,也自纷纷地有人道:“真是无耻……”   “下作之极,不知是哪里来的没规矩的……”   “莫非不知这是御笔亲题字的书院么?瞎了狗眼!”   ……   两个护卫皱眉,齐齐回头看向身后的太子赵琰。   赵琰这才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跳下地,道:“本太子做事,还要你们这帮下贱东西多嘴?谁敢再多说一句,本太子即刻叫他人头落地!”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尖利,前头的学生们听见了他自称“本太子”,顿时都惊呆了,大家伙儿自然都知道本朝是有个“太子”的,虽没见过真面目,却也知道大约年龄,如今又看是这个派头,谁还敢怀疑?   再加上太子赵琰年纪虽小,恶名不小,众人都知道太子凶戾,哪里敢触霉头?   顿时之间,看热闹的人齐齐后退,有些本来为了云起义愤填膺地,想帮着景正卿出口气的……也都有些顾忌,不敢擅自发声了。   就算再是高官权臣之子,也挡不住对方是太子呀。   地上云起一听,咬牙拧眉,眼中隐隐含泪。   方才跟赵琰见了,起初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认得是曾经在烤饼店起过龃龉的人……赵琰一看他,却正是好的很,——当初皇后不想将事情闹大,才没有跟赵琰说跟他冲突的乃是云家的云起跟景府的景正卿,如今赵琰见了云起,一时哈哈大笑,只觉得真真是天意如此,把得罪过他的人送上门来。   赵琰便笑道:“小畜生,没想到今日遇到本太子吧?”   云起本正要喝骂,忽然间听到“本太子”三字,顿时变了脸色:“什么?”   护卫压着云起,赵琰喝道:“畜生,见了本太子还不跪下!”   云起震惊之中,兀自不想跪,然而他人小力微,又被两个护卫抓着,——那两人见他倔强,生怕太子不喜,便将他用力往下一压,云起身不由己跪地。   云起在书院里很有几个玩儿的好的朋友,见状都大为不忿,又因没听清赵琰自称,便冲上来要帮云起解围,然而他们到底也不过是半大孩子,在宫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绝顶高手面前哪里够看?一个个被放倒在地。   赵琰抬手,在云起脸上打了一巴掌:“当初跟你一块儿的那个小子在哪?是不是也在书院里?他叫什么?”   云起心想他不知道景正卿的名字,自不肯认,免得也祸及景正卿,于是便道:“他不在这里!”   赵琰笑道:“你想骗本太子?没那么容易!”反手又狠狠地打了云起一巴掌,也震得自己的手有些疼,于是才停下来,只道:“听闻你跟景家的一个……”   云起身子微微发抖,赵琰望着他,咬牙说道:“你们私下里经常说本太子的坏话,很不把孤放在眼里,是不是?”   云起皱眉:这话是从何而来?他本以为赵琰这一次来,是因为烤饼店的事发,如今听这话头,却似另有原因?   云起因知道他是太子,身份特殊,因此并不敢十分跟他硬抗,便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是太子,怎会说你坏话?”   赵琰冷笑道:“你不明白,孤不是说那一次的事儿……孤听闻,你们常常说孤无才无德,性情凶狠……难堪大任……是也不是?”   云起大惊失色:“谁说的?我不知这话从何而起,但是我从未说过。”   赵琰喝道:“给孤掌他的嘴!”   ——前些日子端王曾在云府逗留过几日,频频出入。新近端王面前的大红人卫凌更是景府的姑爷……可见云府跟景府都通端王关系匪浅。   而太子在皇后跟前,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些,若是云府跟景府都是端王一派的……云起跟景正卿会私下说太子坏话……倒是极有可能的。   那护卫见押着的是个孩子,于心不忍。但是太子的命令却又不敢违抗,且作伪的话给太子看出来,又是不得了。   于是此人抬手,在云起脸上掴了一掌,力道用的正好,能令他嘴角流血,却并不会十分伤重。   赵琰一看云起嘴角流出血来,果真极为满意:“本太子不教训教训你们,你们且不知道我的厉害!说,你那同党在哪里?”   云起知道得罪了太子是极大的祸事,自然不肯说出景正卿。   谁知正说到这里,景正卿便来到了。   赵琰断喝一声,亮出身份,果真惊走了大部分的学生。   景正卿却面色如常,只是轻轻皱了皱眉而已,他自然早就知道太子赵琰的身份,似乎也有一种预感……两个人终会对上,只是没想到这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这情形,倒是有几分像是前世了。   ——同样是被逼得进入绝境,同样是赵琰带着高手侍卫耀武扬威,同样是他跟云起两个应对……   唯一让景正卿庆幸的,是明媚并未再掺和其中。   然而前生,他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暴起杀太子,杀侍卫,斩草除根,祸水东引……但是如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且对方人多势众,而他跟云起,却还只是小小孩童。   就算是要拼……也是万万拼不过的。   ——幸好这并非是明媚曾经历的那种无法解开无法忍耐的情形……   而除了她,他什么都可以忍。   迎着赵琰阴冷的目光,景正卿双手一抱,竟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不知原来是太子驾临,多有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赵琰一怔,连地上的云起都大为意外。   赵琰皱眉,望着景正卿:“你……”   景正卿又继续说道:“正卿方才情急,以为不知是何人想要伤害同窗,着急之下才贸然出手的,求太子殿下大人大量,饶恕小人的惊驾之罪。”   赵琰见景正卿来势汹汹,本正想让侍卫再把他擒住,猫戏老鼠似的好好地折辱一番,如今见他竟自己跪地见礼,态度又如此恭敬,不由愣住,有些不知何以为继,只道:“你……你……你说你不认得本太子?”   景正卿抬头,诚恳看向太子:“殿下这话从何而起?正卿平日虽常闻太子英名,只可惜太子乃万金之躯,高高在上,岂是寻常人所能见的?万万没想到竟能在今日得见天颜,实在是三生有幸,祖上积德!”说到最后,竟露出一片激动之色,如假包换。   太子张了张口:他再狡猾凶暴,却也只才六岁,最是爱听别人说好话捧他的,何况方才见景正卿来势不凡,忽然之间竟如此恭顺地跪倒在自个儿面前,又如此奉承……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太子一时竟也下不了台,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究竟是要仍旧如同来意一般呢,还是……   太子在这里为难,他身边儿的侍卫之一——曾拦下景正卿第三支箭的那位,望着景正卿,眼中却透出几分惊诧之色,惊诧之余,又带一丝欣赏地淡笑。   赵琰看着景正卿,委实为难,正不知怎么说,却见不远处站着另一人,正是蓝同柏。   蓝同柏向着赵琰微微摇头……赵琰看了,心头一凛,顿时记起自己来意,他低头看向景正卿,喝道:“你不必跟本太子说些好听的,当初在烤饼店,你尚狗胆把本太子……”   “什么?”景正卿失声,面露惊骇神情:“那里的人是殿下?”   赵琰竟被他忽然一大声吓得一哆嗦,也忘了自己话还没说完呢。   景正卿却俯身下去:“殿下恕罪!我实在不知道那是殿下,若知道的话,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碰殿下一根手指头,苍天可鉴,若是一早知道那是殿下,就让我天打雷劈!”   赵琰被他一句一句地开释着,且又是如此地低姿态,一股阴狠怒火竟发作不起来。   远处蓝同柏皱眉,跺了跺脚。   赵琰扫他一眼,低头又看看景正卿,目光一转,却又看向云起,望着云起又震惊又伤心的神色,赵琰琢磨着,说道:“可是孤听说,你经常跟他在背地里说孤的不是,有没有此事?”   景正卿抬头,震惊对上赵琰双眸,怒道:“太子殿下,不知是谁说的这种话?请太子把他叫出来,我要跟他对质!我对太子一片尊敬仰慕之心,竟被人扭曲污蔑至此,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人居心叵测,必然是想要挑拨!请太子告知正卿此邪恶之人是谁,我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赵琰好不容易抛出杀手锏,却又给这样一番赤胆忠心地激昂言论给震住,就好像一拳打出去,却打在棉花袋上一般,全无着力之处。   而赵琰听了景正卿的话,忍不住也有点踌躇……只因景正卿的神情跟语声都极为正直,简直让人无法质疑。   赵琰骑虎难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景正卿又道:“我对太子一片敬意,不料却有人如此挑唆,让太子来学院里质问正卿,我们受罚却是无妨,横竖消除太子怒意便好,我们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这样大庭广众地,叫人看了,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中,说太子在学院里……未免不妙,这挑唆的人是否罪大恶极?殿下,小人一片忠心,求殿下息了盛怒,且放了这若干同窗,他们也都是忠心于殿下之人,却并不曾见过殿下真龙容颜,才会无意得罪,请殿下赦免他们,让他们也体沐殿下如海恩典。”   景正卿巧言如簧,什么“真龙”什么“恩典”……说得赵琰一时飘飘然,心中那股火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此刻太子的面色也不像是之前那样阴冷铁青了,隐隐缓和,扫了一眼地上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像样,便道:“罢了,不知者不怪罪,且让他们都走吧!”   太子一发话,底下的侍卫顿时松手,那些学生们勉强起身,还向着太子谢恩,而后才缓缓退去。   当下便只剩下了云起跟景正卿,云起转头看景正卿,景正卿极快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云起心神领会,当下也说道:“的确是小人等有眼无珠,才得罪了殿下,早知道是殿下,自然要跪地求饶的,绝对不敢顶撞,求殿下开恩。”   赵琰心里高兴,又看已经把云起打了一顿,自不计较,于是便道:“既然如此,孤……”   正要放了两人,却听得旁边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殿下,你不可被这人骗过……他嘴上是最甜的,心里却不知怎么想的呢……”   景正卿抬头,却望见蓝同柏按捺不住,终于现身,四目相对,暗中溅出火花。    ☆、第174章探视   是夜傍晚,卫府。   “小姐,小姐你慢一点!”   明媚置若罔闻,飞快地跑过廊下,玉葫跟在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明媚冲到卫凌的书房,推开门就跳进去:“爹爹!爹爹!”   目光往里头一扫,望见卫凌正坐在书桌后不知看什么,明媚又大叫一声:“爹爹!”撒腿就跑过去。   卫凌急忙放下手中的册子,俯身将她抱住:“怎么了?这么着急?”   明媚手忙脚乱,将卫凌的脖子一抱顺势爬上他的腿:“爹爹!为什么我听景正卿被太子欺负了?是不是真的?!”   卫凌挑了挑眉,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脸:“……谁跟你说的?”   “是玉葫跟我说……姨娘的丫鬟从外头听来的,据说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传的沸沸扬扬地……”明媚张了张口,而后留意到卫凌的神色,一时迟疑问:“是了……爹爹,你、你不会早就知道了罢?”   卫凌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脸:“这件事闹得不小,我自然也知道了。”   “什么!”明媚睁大双眼:“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起?”   卫凌笑道:“爹爹还不是怕你着急担心么……”   明媚眨了眨眼:“可是、可是……爹爹,你既然知道了,难道不管这件事?……景家好似也没动静,难道就叫太子这么为所欲为地欺负人?”   卫凌自然不知明媚是因前生差点被太子祸害,而且景正卿也因此而遭受一系列酷刑,简直不堪回想……偏偏这一世,又遇上了太子,明媚生恐重蹈覆辙,因此听了这个消息后才胆战心惊不已,急忙跑来找卫凌。   这会儿玉葫也跟着跑来,见卫凌抱着明媚,两个人正说话儿呢,玉葫就又退了下去。   卫凌抱着明媚,沉思了会儿,道:“太子给皇后惯坏了,但凡有人进言规劝太子行为的,都视为是端王撺掇的,因此渐渐地也没人敢多言了,因此竟把太子的脾气越发养的飞扬跋扈。”   明媚很忧虑:“难道就没有人敢管太子了?这可怎么了得?爹爹,你既然听说了昨天的事,大概也知道了他这次是多过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逼景正卿受那……”   “你别急,”卫凌目中含笑,轻声安抚开解:“事是在书院里发生的,众口相传,闹得几乎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中午时候王爷听说之后,特意进了宫向皇上禀明此事,皇上大发雷霆,把皇后也责骂了一番,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特意叫端王领着太子去景府致歉……”   明媚震惊:“真的?”   卫凌道:“明儿应该就会去……”   低头对上明媚的双眼,卫凌想了会儿,说道:“你不必着急,你二表哥是个聪明的,吃不了亏,这次若不是他机警,才会生出大事来。”   明媚不解,卫凌笑道:“总而言之你放心便是了,你这表哥,真真跟你的舅舅不同,小小年纪便八面玲珑,能屈能伸,委实是个人才……唉,若是太子是他这样儿,王爷也不必为着大舜的江山而忧心不已了。”   明媚心一跳,直直地看着卫凌,心底那一句话突突乱跳,几乎就要说出来。   ——景正卿,景正卿他其实、其实也……   明媚咬了咬唇,便道:“爹爹,如果太子像是二表哥那样……就好了吗?”   卫凌一听,忍不住笑道:“有你二表哥一半儿就是万民之福了……是了,咱们在这儿说的话,可千万别说出去。”   “放心吧爹爹,我晓得,”明媚点头,又说道:“……爹爹,我明儿想去景府。”   卫凌道:“想去看你二表哥?”   明媚嘟嘴道:“我有点想外祖母了,顺便去看看他也好……”   卫凌知道她明明就是担心景正卿,却偏口不对心,也不说破,只笑道:“好好,爹爹送你过去吧。”   明媚看他案头叠放着许多卷宗,也知道卫凌忙,便道:“不必啦,只派了车,叫个小厮领着,玉葫陪我去就行。”   卫凌轻抚她胳膊,微微一笑:“你乖,明儿爹爹上衙门的时候,顺路送你过去。”   明媚一夜辗转,若不是怕卫凌笑她,真个要晚上便去景府……一大早儿,因心里有事儿,也没了睡意,早早地便爬起身来,把玉葫叫醒了,梳洗打扮。   卫凌收拾好了后,本要过来叫她,谁知道见明媚已经整装待发,卫凌忍不住一笑:“乖女儿,怎么这般早?”   明媚冠冕堂皇地说道:“我怕耽搁了父亲去衙门。”   “小丫头。”卫凌捏捏她的鼻子,握着她的手,领着出了门。   马车停在景府门口,卫凌下马,把明媚抱下车,府门口的小厮早就进去通报,里面丫鬟急急迎了出来。   卫凌眼见了丫鬟把明媚领了进去,才又翻身上马,离开府门口。   明媚进府之后,先去拜见了景老夫人,老年人起得早,刚吃了早饭,正坐在暖炕上发怔,见明媚来了,才露出一丝喜色,忙把明媚抱到身边:“怎么一大早儿就来了?”   明媚乖巧地回道:“想外祖母了,爹爹去衙门,正好顺路把我送来。”   景老夫人听了,紧紧抱着,便道:“你要来,派人来说是一声,我叫人去接你……今儿来了,索性就多住上两天。”   景老夫人满腹心事,搂着明媚,心满意足之余,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要是孩子们都像是你这样儿,我就放心了。”   明媚问道:“外祖母为何这么说?家里的婉姐姐姗姐姐们不都强我百倍呢。”   景老夫人笑道:“姗儿跟婉儿倒是乖巧的丫头,只不过在外祖母心里,最喜欢的还是你……”老夫人说着,才又道:“我说的也不是她们,她们是女孩儿,整日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   明媚知道她说的多半是景正卿昨儿跟太子的事儿,便道:“外祖母别忧心,盛哥哥卿哥哥他们也都是能干的人呢,现在年纪还小,将来会很了不得的。”   果真景老夫人叹了口气,听了她人小鬼大的话,又忍不住笑,抬手摸摸她的头:“罢了,不说这些……是了,你好不容易来了,中午上让他们做点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   明媚坐了会儿,只不好就说要去见景正卿,想了想,便问道:“几天也不见婉姐姐跟姗姐姐了,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景老夫人何其敏锐,当下便道:“她们这会子大概也醒了,你去找她们玩耍吧,只是天冷地滑,不许乱跑。”   明媚一一答应了,景老夫人就叫个丫鬟领她过去,不容有失。   那丫鬟领着明媚往玉姗的房子过来,走到半路,忽地见到一人迎面而来,明媚一看,正中下怀,却并不露声色。   这来人却正是景正卿,两下遇见,景正卿看明媚一眼:“明媚妹妹来了。”   明媚也道:“二表哥。”   两人目光相对,景正卿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嫣红,便道:“艳红姐姐,你领着明媚妹妹去哪?”   嫣红道:“二少爷,是老太太叫领去二小姐那里。”   景正卿道:“我正没事,让我领妹妹过去就行了。”   嫣红笑道:“那也好,劳烦二爷了。”当下又跟明媚说了,才回老太太房里去。   景正卿见嫣红去了,又看左右无人,便握住明媚的手:“去我那里。”见明媚不做声,便领到她往回走。   明媚也只随着他,一边走一边打量他的手,却见那手指修长,掌心略有些粗糙,明媚垂头仔细看了看,没见什么伤……大概是因为勤习武艺,故而掌心有些磨糙了。   明媚见景正卿的手好端端地,一颗心才稍微放下。   一直到进了门,景正卿才问道:“怎么一大早来了?”   明媚重又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会儿,才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又跟太子撞上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听人家说那的那样……”   景正卿且不回答,只说道:“你是不放心我才一早儿就来了的?”   明媚道:“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听到太子,就……满心的不安呢,你快跟我说说,事儿是怎么发生的?你又……有没有吃亏?”   景正卿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便微微一笑,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这不是好端端地么?你真的是因怕我吃亏才来的?”   景正卿颇为高兴:这下儿还说对他无情?不然,至于一大早地就跑了来?   明媚想到之前他从刑部出来那样遍体鳞伤地,更没有什么心思开玩笑,景正卿见她双眸有些泛红,隐隐透出凄然神色,他心中一怔,笑容缓缓敛了,才又缓缓说道:“明媚,真个儿无事,不信你看……”他伸出双手给明媚瞧,又道:“你看我的脸上,是不是也好端端地?”   明媚并没就避而不看,反而真的仔细看过他的手,又看他的脸,见果真并无伤痕,才松了口气,却又道:“昨儿的事虽然有惊无险,但以后也不可不防……绝不能再……”   景正卿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一丝酸楚,却更多地是慰藉:“今时不同往日,你放心,我不会再落得那个地步的。”   景正卿因见明媚很是担忧,便又故意说道:“只不过,我虽然毫发无伤,有个人却是伤着了的。”   明媚一惊:“谁?”   景正卿道:“你猜。”   明媚瞪大眼睛,怀着担忧,道:“我听闻云起当时也在场,莫非是他?”   景正卿点点头。明媚又道:“我还听说太子逼你钻……钻……他……”明媚竟有些说不出口,只是焦灼地看着景正卿:“可是真的?”   景正卿看她一眼,唉声叹气道:“罢了,那也不算什么,就算是上辈子我欠他的。”   ——毕竟他也曾经杀死过太子呢。   “这么说,你受了他的胯_下之辱……竟然是真的?”明媚震惊,一下站起身来。   景正卿垂眸,露出一丝痛苦表情。   明媚看着他,长睫闪动,终于说道:“你……你别把这当回事,其实我爹爹说……说你将此事处置的十分妥当,还夸你聪明能干……何况,古来也有韩信受……那胯_下之辱……但凡是大人物,都有非人之心怀,故而……”   景正卿听她竭力安抚自己,心中的欢喜似要流淌出来,见她着实替自己难过似的,便忍不住道:“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儿后悔……”   明媚问道:“后悔什么?”   景正卿道:“后悔我距离大人物……尚有一步之遥。”   明媚疑惑,奇问:“何意?”   景正卿笑道:“因为我并没有真的就受那胯_下之辱啊。”说到这里,便起身,将明媚一下抱入怀中,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但是你能如此关心我,我心里……实在是高兴。其实那些……委实都算不了什么的,我也并不放在心上,横竖不像是那回……是你……只有你,我才是最不能忍的。”   昨日在御射场上,蓝同柏乍然现身,景正卿露出一脸地震惊神色,道:“蓝公子,怎么会是你?”   蓝同柏道:“当日在你景府,二爷不是耀武扬威地么?怎么今日竟变得如此前倨后恭?”   景正卿越发地惊诧说道:“这是什么话,当日在景府,是因为蓝小姐跟我表妹起了冲突,我本欲跟你好好地说,并没有倨傲无礼之意……何况今日乃是面对太子殿下,我不过是因打心里头敬畏,故而才依照规矩行礼,怎么说是前倨后恭?”   蓝同柏见他委实地巧舌如簧,不由磨牙。   赵琰却问道:“这是什么?什么蓝小姐跟你表妹冲突?”   蓝同柏道:“太子……”   他刚出口,景正卿便不由分说地将蓝同柏话头截断,先道:“殿下容禀!当日蓝小姐跟我表妹不知因何起了冲突,故而有些纠纷,蓝公子不由分说就要打我表妹,我自是不依的,就将他们分开,本是要好好地解决那件事,不料蓝公子就认为我是仗势欺人之类……临走还对我说要走着瞧,莫非就是因此怀恨在心,故而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好借殿下的手来出气?殿下圣明,万请明鉴!”   赵琰当下皱眉,看向蓝同柏。   蓝同柏被他眼神一瞄,知道太子喜怒无常,不由心头发虚,却道:“殿下,你别被他蒙蔽,只看他们平日跟谁亲近就知道了……我才是对殿下忠心无二的。”   景正卿冷笑:“殿下,莫非这学院里头只有蓝公子对殿下是忠心的?我跟云起,以及方才那么多的同窗难道就都是殿下的敌人?我们明明也是忠于殿下的,奈何被人从中挑拨,让殿下疑心我们,才叫大家伙儿以为自己一片真心诚意对殿下,殿下却反而不待见我们……”   赵琰越发不悦,蓝同柏见景正卿口舌委实厉害的紧,他竟越说越落于下风,气急之下,便道:“够了!景正卿,你不必仗着三寸不烂之舌颠倒是非,好,你若真的是忠于殿下的,你可愿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   景正卿抬眸看他,倒是想要看他又出什么诡计,却见蓝同柏露出一丝阴冷笑意,道:“——从殿下的胯_下钻过去,以表忠心?”   赵琰惊了一跳,景正卿也是色变,云起更是气得叫道:“姓蓝的,你够了,休要欺人太甚!”   蓝同柏当即对赵琰道:“殿下,你可看见了,方才说的恨不能为殿下鞍前马后似的,可却连区区这样一件事也不肯,他们不过是口上忠心内藏奸诈之辈,万万不能信他们!”   赵琰犹豫不定,一会儿觉得景正卿乃是忠心之人,一会儿又觉得蓝同柏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正在此刻,学院里的几位博士,祭酒也纷纷赶来,见这场景,顿时惊呆,他们来的路上打听了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人便跪倒在地,道:“殿下,这是学院,万万不能行那种惊世骇俗荒唐之举,若是传到了皇上耳中去……”   赵琰一听,心中虽怕皇帝,却也生出他几分逆反之心,当下双眉一扬。   景正卿听那老师开口,便觉得不妙,又看赵琰变了脸色……景正卿不等赵琰开口,便主动先大声说道:“殿下容禀!既然蓝公子开口了,这又有何难?只不过,我若是照你说的做了,证明我真是忠心于太子的,你又如何?故意作弄太子,陷害忠良,只为了一己私欲,你……总不能就置身事外吧?”   赵琰闻言却一呆。   蓝同柏听了,狠狠凝视景正卿的眼睛,两人对峙片刻,蓝同柏道:“好,你若是肯钻过去,那么我……就任凭太子殿下处置!”   那几位博士祭酒一听,各自心寒,有人便瞪向蓝同柏:“胡闹!”   又有人苦口婆心规劝太子。   景正卿转头看向赵琰,道:“殿下可听明白了,若是我照做了,便证明是他有意藏奸,搬弄是非,殿下该如何惩治他呢?”   赵琰皱眉:“这……”   景正卿道:“是了,蓝公子年纪尚小,不好治罪,但蓝公子之父乃是兵部的蓝侍郎,子不教父之过,不如就禀明皇上,定蓝侍郎一个‘教子不严’之罪……”   几位在场的老师一听,有人聪明,便当即附议:“这个提议甚是公道。”   蓝同柏大怒:“景正卿,你说什么!”   景正卿道:“我只是想求一个公道而已,我对太子忠心,你反而误导太子疑心于我……莫非我就要任凭你玩弄宰割么?太子殿下,求替正卿主持公道!”景正卿说着,高举双手,向着太子又进言。   蓝同柏恨得咬牙切齿:“你分明是不敢不愿,才说这些托辞!”   景正卿冷笑:“我正是因又敢又愿,才要跟蓝公子做这个赌,不知道蓝公子却敢不敢愿不愿呢?”   蓝同柏胸口起伏不定:“殿下……”   赵琰听到这里,心里也觉得极为为难:他是无论如何不想把此事捅到皇帝面前去的,他的生母皇后娘娘虽对他百般疼爱,但是皇帝却是个极为严苛的性子,若是知道他有不对,必然要责打一番。   赵琰此刻已经有些不喜蓝同柏,只觉得他甚是多嘴,事到如今竟不如景正卿可信。   正在对峙之中,太子身旁的一名侍卫——正是先前接下景正卿第三支箭的那位,在太子耳畔悄声说道:“殿下,属下瞧这位景公子为人甚是赤诚……殿下若是听了蓝公子的话,恐怕会寒了这里许多忠心于太子的学子之心啊。”   几位博士也又求情规劝。   赵琰皱眉,放眼往周遭扫了扫,却见远远地还有许多学院学子围观,面上神情各异。   赵琰咬了咬牙,思来想去,听那人又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景公子已经跪了这么久了……足见诚心,众人也都看明白了,殿下不如顺势……”   赵琰吸一口气,终于才说道:“行了!”他略微俯身,伸出手臂将景正卿微微一扶:“你起来吧!委实是个忠的,本太子赦你无罪就是了!”   蓝同柏脸色铁青,景正卿扫他一眼,对着赵琰拱手:“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明鉴万里!正卿不胜感激!”   赵琰微微一笑,甚是得意。   但虽然事情在景正卿的周旋之下如此解决,但是在场的学子足有上百,一百人便有一百张嘴,有人听见了蓝同柏说要景正卿钻太子胯_下,一传十十传百里,竟真的说景正卿被逼着钻了太子胯_下,因此闹得满城风雨。   有人对太子的行径颇为气愤,尤其是几个跟景家似的世家……出了这种事,同为世家面上自然也不太好看,太子此刻还小,竟能如此嚣张欺压族内少年,若是再大一些……简直不堪设想。   又加上端王进言,皇帝听闻后,才发了雷霆之怒,把皇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叫端王领着太子特意往景府前来……倒不说是致歉,最主要的是走走场面,安抚人心。   景正卿说罢,便看明媚:“你这样可放心了吧?”   他有意让明媚解开心里担忧,便将事情说的极为详细,明媚听得心潮澎湃,听到最后才松了口气。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景正卿便才送明媚去玉婉屋里,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太子尚未到,蓝家的小姐蓝同樱却来了。    ☆、第175章以牙   玉婉跟明媚在屋里,听闻这个消息,玉婉就说道:“呸,亏得她还有脸来,上回闹得那样,若我是她,早就没脸再出来了。”   明媚一笑,道:“你小心,给她听见了要骂你的。”   玉婉说道:“我倒不怕她,然而若不是亲眼看着,还真真想不到,她竟是那样的人……出口则骂,连她哥哥也打,怪不得一早儿就对你动了手,想必是之前习惯了的。”   明媚道:“谁知道呢。”   玉婉叹了口气:“姗姐还以为她是好人呢……差点儿受了她的挑唆不待见你,上回见识了她那样,把姗姐惊得不轻。”   明媚笑道:“姗姐姐可还好么?”   玉婉说道:“还好,就是这几天有些不太高兴,你也听说了吧,昨儿二哥哥又出了那样的事儿。这可真是的……”   明媚瞧着玉婉的意思,倒像是不知道昨儿景正卿出事是蓝同柏挑唆的,明媚想了想,便也没说什么,只道:“不要担心,事儿不是已经解决了么?听闻今儿太子还会来……”   玉婉听到这里,就猜想说:“说起来倒是有些奇怪,你说……今儿太子要来,怎么偏她也来了呢?”   明媚道:“谁知道呢。”   两个人在屋里坐了半天,觉得闷,玉婉道:“我们去看看姗姐吧,也拉她出来一块儿玩。”   当下拉着明媚又出来,准备去找玉姗。   谁知刚走到半道儿,却听得人说太子跟端王驾到,正跟大老爷二老爷在书房里坐着。   明媚听了,因有心结,生怕跟太子照面,便想远远避开,也不知太子是在大老爷的书房还是二老爷,万一是景良那边的,去玉姗的房却不好。   明媚便跟玉婉说道:“婉姐姐,我忽然想到……我答应了老太太要过去,就不往姗姐那边儿去了……”   玉婉拉住她:“方才说好了的,怎么忽然就不去了?”   明媚道:“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上回……我瞧着姗姐也有些不喜欢我…”   玉婉惊诧道:“哪里有?”忽然之间心头一动,想到上回景老夫人叫他们过去问跟蓝同樱究竟如何,玉姗惜字如金,并没有替明媚说话……玉婉心头一惊。   明媚笑道:“你自个儿过去吧,若是姗姐姐愿意见我,你们一块儿去老太太那边,岂不是好?”玉婉听了,就没有再竭力劝明媚过去,如是两人便分别了。   明媚同玉葫两个便往景老夫人这边的大屋过来,玉葫就问道:“小姐,为什么那么说大小姐?她真的不喜欢你?”   明媚道:“谁知道呢,姗姐姐是端庄的,大概不喜欢我这样会跟人厮打起来的吧……”   玉葫便不乐意:“难道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动手么?小姐,别理他们。”   明媚一笑,往前一步要过拐角,忽然间目光一扫,看到正前方的两个身影,顿时猛地止步。   玉葫不解,正要往前,明媚眼疾手快,把她一拉拉了回来,玉葫茫然失措:“小姐……”   明媚捂住她的嘴,沉声喝道:“别做声!”   玉葫从未听过她这样疾言厉色,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明媚贴在墙边,听到那边有人说道:“可真是烦,非要孤过来……孤又没有做错什么?”   这说话的,自然正是太子赵琰。   一个侍从道:“横竖只要讨皇上欢心就是了,殿下且自忍耐,反正是来过府走一趟……坐坐就成,端王也在里头呢,殿下也进去坐一坐才是。”   “方才已经坐了!”赵琰不耐烦地,皱着眉:“看着他们……没得闷死了孤!可恶!这又是哪里?”   明媚按着胸口,没想到要避嫌却偏偏遇上此人,真真是冤孽了,难道注定的不是冤孽不碰头?   可如今往前是不成的了,难道要退回去?   明媚回头看看身后,廊下并没有人,明媚悄悄地往后一步,正要拉着玉葫逃之夭夭,却听得赵琰又道:“早知道就不听那什么蓝同柏的话,没得生出这种事来!真真都不是好人,全是陷害孤的!”   那些侍从不知他所说的“全”是什么意思……万一包括端王等呢,于是不敢搭腔。   明媚听到这里,心头一转,生出一个想法来。   明媚拉住玉葫,附耳低低说了几句。   玉葫吃惊地瞪大眼睛,明媚抬手,在她手臂上拧了把,低低说道:“你要是不听我的,以后也别跟着我了!”   玉葫听了这狠话,虽愁眉苦脸,却终于点了点头。   明媚打量着身后无人,默默无声地试了试嗓子,又偷偷地蹭在墙边儿往太子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太子正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一脸不耐烦,离此处倒有一段距离。   明媚摸了摸喉咙,便出声说道:“可真是倒霉……明明可以骗了那个蠢太子的,哥哥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儿?我们蓝家的名声都给他丢尽了!”   ——“蓝家”两字,咬的格外重一些。   玉葫张口结舌,听着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娇柔,竟真有几分类似蓝同樱那种嗓子。   明媚见她不答腔,急得踢她一脚,玉葫才说道:“小姐说的是,是大公子太笨了,才没骗了那蠢、蠢太子。”   明媚听她搭腔,一乐,来不及听那边是何反应,拉住玉葫,拔腿就跑。   明媚跑出四五步远,那边才响起太子赵琰的怒吼:“是谁!谁在说本太子的坏话!”   而后又叫道:“你们还呆着干什么?给孤去看看!”   明媚不敢回头,拉着玉葫疯跑,这阵儿她每天起来“练功”,身子自然不比从前,行动之类的更见敏捷。   一口气儿便跑到院门口,猛地冲进去,在院子里东拐西绕,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事发之地”。   明媚跟玉葫躲在无人的厢房里,因为方才一阵急跑,玉葫趴在墙上呼呼喘气,明媚的心也一阵阵儿地跳,只捂着嘴,一阵阵地乐。   方才她所做,可谓是惊险之极,若是给赵琰捉到……那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只是……明媚知道景正卿受辱是蓝同柏所为,自己跟这对蓝氏兄妹可真是打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总不能平白就吃这个亏……   何况今儿蓝同樱正也来了,虽然知道此事极为危险,但明媚还是要试一试!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明媚跟玉葫两个在厢房里躲了一刻钟,听外头毫无声息,才又出来,慢慢地就往前面儿去,还没到老太太的屋子,就见几个丫鬟惊慌失措地往回来,见了明媚,忙拦住,道:“表小姐,快先别过去!”   明媚诧异道:“怎么了?”   那丫鬟神色慌张,道:“太子在里头发……”那个“疯”到底没有敢说出来,只道:“太子不知为何发怒了,先前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把正跟老太太说话的蓝小姐揪住……”   明媚睁大眼睛,万万没想到!   玉葫更是一脸惊恐,说不出话来。   明媚按捺着狂跳的心,问道:“太子?太子怎么了……莫非……”   丫鬟皱眉道:“太子发狂似的,把蓝小姐更打哭了,所以说表小姐先别过去,实在危险……方才已经派人去叫端王爷了……”   明媚忍着笑,只点头道:“好好,我不过去,我在墙边儿看一眼,端王爷过来的话应该就无事了。”   那丫鬟委实心有余悸:“太子太凶了,那模样好吓人……揪着蓝小姐不放……表小姐万万别靠近,留神也遭殃呢。”   丫鬟叮嘱几句,明媚答应,这才往前走了几步,看玉葫呆站原地不敢动,便又拉住了她,一直蹭到墙根儿边上,探头看去,却见老太太的院门口上,丫鬟婆子匆匆忙忙,明媚一眼看去,正好儿看到端王从前匆匆而来,身后跟着景睿跟景良。   明媚扒着墙一眼不眨地看着,端王来得着急匆忙,也没看到明媚躲在墙边上,明媚一直看着大人们进了屋,才缩回头。   这会儿那丫鬟已经走了,玉葫才终于哆嗦着道:“小姐、这个……这个莫非是因为我们方才……”   “嘘!”明媚捂住她的嘴:“闭嘴,这件事对谁也不能说!”   玉葫瞪大眼睛,点了点头,明媚才撤手。   明媚跟玉葫又站了会儿,却见端王拎着赵琰出了大门,身后站着景良。   赵琰拼命扭动想要挣脱,端王一松手,赵琰得了自由,便暴跳道:“那个该死的贱人竟敢耍弄本太子,本太子要把他们蓝家满门抄斩!”   明媚心中一跳,忍不住捂住嘴。   端王显然也是气得不轻,喝道:“你在胡说什么!堂堂太子,竟然闯入内宅,殴打女眷,你把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赵琰竟不怕他,仍跳着说:“天下都是我赵家的,他一个小小地兵部侍郎算什么!他们兄妹两个竟敢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还护着他们?”   端王脸色不太好,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只是今日我是奉命带你来过府致歉的,殿下你竟把事情又闹得如此,若是皇上知道了,又会怎么说?”   赵琰梗着脖子叫道:“你不必拿出父皇来压我,父皇再怎么向着你,我却才是太子!”   端王气急抬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景良忙过来拦着:“殿下息怒!”   赵琰吓了一跳,旋即又叫道:“好啊,你竟敢要对我动手!”   端王看他一眼,不去理会,握拳放手,对景良说道:“世兄,真真对不住,好端端地又闹出了一场,我即刻带他回去,禀明皇上,让皇上发落。”   景良叹了口气,当着赵琰的面儿也不敢多说,只道:“恭送两位殿下。”   赵琰斜睨了景良一眼,又瞪了端王一眼,转头气冲冲地往外就走。   端王喝道:“琰儿,站住!”   赵琰置若罔闻,走得飞快,端王只好对景良一点头,迈步离去。   明媚一直看端王跟赵琰都走远了,才松了口气:明媚没有想到赵琰竟即刻发作……只是气不忿蓝同柏所做罢了,——他既然敢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陷害景正卿,差点儿害了他,还又打了云起,她自然可以以牙还牙的,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赵琰居然如此沉不住气,在景府里头就动了手!   明媚想到卫凌说的“太子难堪大任”那些话,一时又叹了口气,想到景正卿……心里有些为难。   ——那个绝密真相,此刻天下,只有苏夫人跟她知道吧……究竟,说不说呢?   可是一旦公布,那恐怕就会……天下大乱啊。   这会儿老夫人院里又走出几个人来,明媚见有人过来,便不再藏着身形,免得给人看到鬼鬼祟祟地反而不好。   那人迎面来了,见了明媚,便道:“表小姐从哪里来?是去老太太那边,还是先不要过去了。”   明媚便问道:“怎么了呢?”   那婆子道:“方才太子在里头撕闹了一阵儿,把蓝家的同樱小姐打得好生厉害,脸儿都花了……在里头哭得要晕过去,老太太也受了惊,我要去听大夫呢。”   明媚忙问道:“老太太怎么了呢?”   婆子道:“没什么……就是老人家上了年纪,又受了点儿惊吓,有点儿气不顺,表小姐别担心,还是等消停会儿再过去。”   明媚点头:“多谢您了,您快去请大夫吧。”   那婆子去后,明媚左思右想,现在的确不是现身的好时候,正想着是不是去找玉婉,肩头却被人一把抓住:“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声音突如其来,明媚吓得一哆嗦,脸色都变了,猛地回头。    ☆、第176章泄密   明媚正想心事,全没料想身后会有人,突然被抓住,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才松了口气。   眼前是那张最为熟悉的脸,依稀可见剑眉星眸地雏形。明媚定了定神,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景正卿却并无笑意,顺势捉住她手腕:“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说。”   明媚一怔,觉得他有些反常,便问:“你做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我有点好玩的事儿给你说。”景正卿拉着她,左拐右拐,到了院中一处开阔的空地上,才停下步子。   不远处玉葫要跟过来,景正卿却道:“玉葫,你在那边等一会儿。”   玉葫听了,这才答应,没再靠前。   明媚诧异看他:“怎么了?什么好玩儿的?”   景正卿凝视着她,低声说道:“我上回跟你说什么来着?”   明媚愣神:“什么?”忽然间心念转动,想到某些……一时有些忐忑。   景正卿问道:“真个儿不记得了?”   明媚看看他,慢吞吞说道:“你是说……上回我跟蓝同樱打架后,你叮嘱我的那些话么?”   明媚自也是机警的——若真是指这个,景正卿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这些,难道是他知道了……   果真,景正卿脸色有些冷:“你既然还记得,那今日怎么又……”   明媚见他果真知情,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景正卿皱眉:“如今才知道怕了?你真以为,知情的只我一个?”   明媚目瞪口呆:“我、我都看过了……没、没别人……”   景正卿道:“若这件事给太子知道了,你当他会如何?”   明媚心慌意乱,却把心一横,道:“若真的如此,我一个人承担便是。”   景正卿望着她脸色突变的样子,忽地叹了口气,而后笑了笑:“罢了……瞧你这样子,别怕,我只是吓唬你的。”   明媚越发睁大眼:“什么?”   景正卿笑道:“看你这吓坏的样儿,我只是瞧你太过胡闹了,故而吓一吓你。”   明媚气急,举手在他身上捶了两下:“这也是开玩笑的?你想吓死我不成?”   景正卿握住她的双手,剑眉扬起:“可是我这份儿气恼却不是假的,我明明告诉过你做事儿要三思,你却越发变本加厉了。”   “谁叫他们那么坏的……明明年纪不大,”明媚小声嘀咕道:“我、我也是气不过……凭什么只是恶人占上风呢……”   景正卿看着她,又叹了声:“你聪明虽是聪明,可是还是聪明的有限,幸好对方是太子,若是别的什么老练多心的人,就糟了,就算是太子,若是他有心查一查,知道蓝同樱当时只是陪着老太太不曾外出,自然就知道有人冒名顶替了。”   明媚心知他说的对,就低头不语:但是当时那个机会委实是好,错过的话,她必然会后悔,何况太子冲动之下,已经抓破蓝同樱的脸,就算此后再查又如何?横竖没有其他凭证。   景正卿看着她,忽然往前一步,明媚怔了怔:“干吗?”   景正卿垂眸看她,忽然道:“明媚,你信我吗?”   明媚眨了眨眼:“啊……”   “啊是何意,信还是不信?”   明媚垂眸:“信……吧。”   景正卿笑了笑,忽然之间低头,将脸靠近了她……明媚以为他要轻薄,本能地想要躲开,景正卿道:“别动!”   明媚生生停住,让自己站住了不避开,景正卿却并未做别的,竟只是靠近她耳畔,才慢慢道:“我这样做,让别人看来,只以为我们在亲昵耳语罢了,却什么也听不见……妹妹,其实我刚刚说,知情的不止我一个,不是骗你的。”   明媚脸色微变,景正卿的声音如同蚊子嗡嗡,她仔细才能听到,然而却是听着这样惊心的话,一时不知要以何种面目面对。   景正卿却极快地又说道:“你别惊慌,也别露出那种表情来,只当我在说什么笑话,你笑一笑。”   明媚听景正卿如此说,当即便想到周围或许有人监视,不然的话他不会如此,可……此地十分空旷,她目之所及并不见任何可疑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跟着她?难道是太子的?   明媚有些不寒而栗,却还是竭力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就好像是小女孩儿听了什么新奇好玩儿的事儿一样……   景正卿低低又道:“你别怕,这跟着你的人,其实不是坏人,但是对我们来说……也算不上是完全可信的人……”   明媚将要急死了,恨不得问问他到底是谁。   景正卿终于说道:“据我所知,应该是端王的人。”   明媚一听,先是意外,而后却又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太子的人,那应该就不至于有大的祸患了。   景正卿似乎看出明媚的反应,又道:“我猜端王之所以派人跟着你,起初大概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毕竟他跟姑父的关系非同一般,也知道姑父宝爱你,所以要万无一失才好,但是妹妹,这安排除了可保你平安之外,却还有一宗隐患。”   “什么?”明媚忍不住脱口而出。   景正卿道:“我也是后知后觉才想到的,想到之后,简直不寒而栗,是我大意了……忘了有暗卫这种事,明媚你仔细想想,身边儿可曾有过异样?就好像有人暗中保护着你似的,暗卫神出鬼没,无时无刻不在,甚至你的一言一行,都会窥知。”   明媚睁大双眸,起初不明白景正卿的意思,可是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凉。   是的,的确是有些不对。   大概……是从他们去玄寅寺,回来路上云起跟太子冲突开始。   明媚本是要下马车的,却有个声音告诉她跟云起,说景正卿无碍,然后马车门就关上,马车狂奔,离开现场。   她跟云起都不知那是谁在说话,连说话的人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后来,知道是卫凌救了景正卿回来的,便想当然以为是卫凌的人。   再后来,也有一件小事,正是那次明媚夜里胡思乱想,睡不着,便出来,坐在门口呆看中天明月,谁知不知不觉睡着,第二天却发现自己人在床上。   起初以为是卫凌把她抱进来的,但若是卫凌,必然要训斥两句,比如不许她再如此免得着凉之类,可是却始终不见卫凌提起……   这些,自然多半都是暗卫的功劳了。   但是除此之外……   明媚猛地抬头看向景正卿,景正卿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一抹惊悸。   明媚若是跟卫凌或者其他人相处,自是毫无异样的。   但是她跟景正卿在一块儿的时候,多半会说起往事……在卫府首次打架的那次就算了,最要紧的,是在景府摊牌的那一夜!   明媚曾问起在端王府发生了什么,景正卿拗不过她,只好说了。   那么……万一在那一夜,她的身边儿也跟着端王的暗卫,万一……暗卫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跟端王禀报……   “不不!”明媚心乱如麻,忍不住说道,“不会的,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端王知道了内情,他……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样……一幅一无所知且毫无行动的样子吧。   景正卿望着她,抬手在她肩头一扶,低声说:“别急!镇定些。”   明媚抬头看向他,有些不知所措。   景正卿微笑,在这个时候,他显得格外沉稳,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将此事考虑过千百次的缘故:“别怕,退一万步想,就算是给他知道,也总比给别人知道的好……而且就算他听说了,也未必会听得懂,或许以为我们两个是在做无聊的戏呢?或许想不通,也就扔下了……不然,端王为何到现在都毫无动作?”   明媚呆呆听着,景正卿的声音很有安抚人心的功效,她忍不住也小小地松了口气:“是、是啊……”   景正卿道:“又或者一切都是我多心了,当时是卫姑父领你过去的,暗卫大概不敢在姑父面前班门弄斧,又或者见是我们两个相处,故而会避开……也说不定……因此端王大概什么也不知道,也是有的。”   明媚又宽了宽心,但却仍旧忐忑:“故而你才特意带我来这里?免得给人偷听到?”   景正卿点头:“我之所以跟你说,就是想同你透风,以后咱们行事,也要越发小心些了,有些话就算没有人在身边儿也不能说,再就是有些事……比如今天你戏弄太子,暗卫多半都看到了。”   明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愁眉苦脸:“这、这……”   景正卿笑道:“谁叫你不听我的话呢?罢了罢了……就别担心了,谁不知道端王跟太子是对头,王爷又那么重用姑父,那么喜欢你,就算是知道此事是你所为,也不会追究的,反而会觉得你机灵……毕竟你也是为了替我出口气,因此王爷若知道这件事反而好,他会帮你在太子跟前隐瞒。”   明媚鼓着嘴:“我自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难道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唉……”一时老气横秋地摇头。   景正卿忍俊不禁,道:“你乖,以后多防备着些就好了。暗卫跟着你,始终是好处多于坏处的。”   明媚很是烦恼:“我宁肯不要,随时随地都给人盯着,很好玩儿么。”   景正卿喝道:“胡说,你如今只是个小孩儿,若有人对你不妥又如何是好?别说赌气的话!”   明媚听他口吻严厉,不由地又不满地瞪他。   景正卿看着她皱眉瞪眼儿地样,笑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你无事,我便无事,姑父也无事,其他的,我就不说了,横竖你自己懂就是。”   明媚听了这句,才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正说完了,便见远处有个丫鬟跑来,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他们,就先跟玉葫说道:“二小姐叫我来找表小姐……过去说话呢。”   正是顺着风,明媚自也听见,便说笑道:“该不会是婉姐姐听说了蓝同樱被打,又以为是我动的手吧?”   景正卿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样子,无奈道:“再如此下去,看有谁敢娶你。”   明媚冲他耸耸鼻头,一脸“不用你管”。   景正卿却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这样儿正好儿,把人都吓退了,你就只是我的了。”   明媚瞪他一眼:“怎么每次你都能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呢!”   景正卿肃然道:“错了,之前的都可以是不正经地,但方才那一句,才是最正经不过的正经话呢。”   明媚转身,哼道:“我懒得跟你嚼舌!”   今儿这一闹之后,却也引出一件大事来。   蓝仲然本是皇后的一枚棋子,调到京内委以重任,跟卫凌打擂台,更借助他身后的家族势力,却不曾想到,自己人竟内讧起来,太子对蓝仲然最珍视的蓝同樱动了手,蓝家顿时大乱,蓝同柏是头一个按捺不住的,气得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出府,欲找太子寻仇。   蓝仲然毕竟老谋深算,虽然吃了个大亏,却并不轻举妄动,把蓝同柏喝回来,且只看宫内的举止。   而就在太子大闹景府的当日,端王回宫,将事情禀明皇帝,皇帝赵健知道后,把太子绑了,责打了五廷杖,也打得太子鬼哭狼嚎,屁股受罪,躺在床上养伤。   皇后疼子心切,却令还有事要做,即刻召蓝仲然入宫。   三天后,消息传来,皇后欲给太子定下未来的太子妃,而人选,却正是蓝家的蓝同樱。    ☆、第177章榜眼   对蓝家来说,这起起伏伏地遭遇,仿佛是应了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开了春儿,春试之后便是殿试,景家的子弟里,景正勋已经出仕,景正盛不好此道,景正卿年纪尚小,因此参加的只有大房的庶子景正茂。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素来有些阴沉沉不起眼儿的景正茂,竟在春试里拔尖而出,更在殿试里大放异彩,皇帝龙颜大悦,钦点为三甲之榜眼。   然而据卫凌私下跟明媚所说,其实景正茂之才学其实足够独占魁首,但是……因种种原因,比如他是景家的出身……之类,才屈居了榜眼之位。   事实上卫凌所猜不错,因为这三甲的判定,背后的主考官们曾激烈地争执过,委实难以抉择。   而皇后更是又因此跟皇帝小吵了一架,又撒了无数娇,才定了那最终排名。   然而景正茂对此并不以为意,反而是景家,本对这一届科考不抱希望,以为景正茂若是领个末等就已经是了不得,当知道景正茂要去科考的时候还当他只是玩闹凑数儿的,谁知竟爆出如此冷门喜讯。   一瞬景良一房不知有多欢腾,可欢喜的有,恼怒的自然也有,讨好的有,暗中怀恨的更大有其人。   景正卿却是真心地很是替自己的这位庶子堂哥欣喜,因景正茂生母去得早,在家里又不受宠,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上一回病了,缺医少药又没人照料,更是差点儿奄奄一息……如今总算是熬了出头。   其实景正卿对景正茂杀进三甲并不格外惊讶,因前世景正茂便是榜眼之位,也曾惊倒一堆的人。   只不过此一番,景正卿曾暗中猜想过:茂二哥会不会独占鳌头呢……   没想到仍是如此,但就算如此,已经是极不错的了。   而且景正卿也早知道,就因为这一战成名,景正茂才迈出离开景府的头一步,远远地离开京城,在遥远的黔地建功立业……   因此在这一日喜庆之余,景正卿握了一壶酒,提着一个食盒盛了几样菜,亲自来给景正茂道喜。   景良一房本来唯景正勋独大,毕竟是长房嫡子,算起来,还跟太后族里有些关系,所以人人敬重,景良也器重。   至于景正茂,庶子不说,性格素来又不讨喜,没想到偏是他争气……报喜的上门来之时,景府的人几乎不知是哪个茂二爷……都想不起景正茂是长得什么模样。   经过这一番,景良带着景正茂应付了一天,大大地露了露脸,才有人认得了这位茂二爷,纷纷称赞二爷“斯文儒雅,有乃父之风”,又“相貌清贵,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等等。   景正茂入夜后回到自己屋中,这些迎来送往实在不是他所愿,只是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应付罢了,进门之后,微微发出一声叹息。   ——他这屋子,素来是他一人独居,就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因景正茂实在不受宠,性格又冷……还有些其他原因,丫鬟们也不愿待见这位主子,如今真真后悔莫及。   景正茂刚掩上门,忽地察觉异样,定睛看去,却听里头有人笑道:“幸好我机灵,若是早来一时片刻,菜都尽数凉了。”   景正茂听了这个声音,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脸上才露出那明艳的笑,他本是个冷郁的人,乍然一笑,竟显得俊秀动人。   “卿弟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叫人把我叫回来?”   景正茂说着,急往前几步。   此刻景正卿也点燃了蜡烛,景正茂走到桌边,却见桌上放着个食盒,景正卿道:“说了我是刚进门,这不,连灯都没来得及点,按理说你今时不同往日,怎么也没个丫鬟来凑趣的。”   景正茂便也笑,若说这景府里还有什么让他牵挂的人,那便只是这个跟他其实还隔着一层的堂弟了。   “你拿了什么?”景正茂问道。   景正卿把食盒打开,拿出两碟子菜,一样是清炒白菜,一样是醋溜瓜片,下面是布包的两个白胖馒头,跟一壶热好了的酒。   景正卿道:“我猜你在前头应酬肯定是吃不到东西,必然饿了,自作主张给你要了这两样,不知是不是怠慢了状元爷。”   景正茂笑着摇头:“什么……你是最懂我的,知道我不爱吃那些山珍海味,倒是最可心这些。”   当下便去洗了手,回来拿了馒头,跟景正卿掰开,一人一半,就着菜大口地吃了起来,虽然是再家常简单、旁人甚至都不屑一顾的菜色,但两人却都吃得十分香甜。   而外头那些热闹轰烈的宴席喜乐,好似跟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   景正卿便问道:“茂二哥,你将来如何打算?”——其实不过是来确认一下而已,景正卿也知道景正茂原本就不喜景家,更不远留在京城,若是留京,一世便跟景府摆脱不了关系了……尚不知好坏。   景正茂听他问,眼皮一垂,喝了口酒,说道:“我……想留京。”   景正卿本是十拿九稳那个答案的,闻言差点喷了饭:“什么?”   景正茂看他一眼:“我想留京,怎么了?”   景正卿忙放下筷子:“为什么?”   “什么……”景正茂看他反应异样,想了想,便微微一笑道:“莫非你以为我原本是想要离京外放的?”   景正卿心想:“并非是我想,而是你所想,更也是你所做……为什么现在却改了主意?”   景正卿凝视景正茂:“哥哥,我的确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你心里是想要……远走高飞的,毕竟在外头,始终要比在京城要自由自在一些。”   景正茂目光透出温和之意:“说你了解我,你倒是真是我的知己。”   景正卿问道:“听你的口吻,也像是想出去的……那怎么说要留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景正茂也停了筷子,垂眸想了片刻,才道:“卿弟,你真个儿想知道吗?”   景正卿心头一震:“是。”   景正茂才抬眸看他,双眸竟带几分隐隐寒意,咬牙道:“我之所以变了主意,是因为上回,太子羞辱你的事。”   景正卿惊道:“哥哥……”   景正茂垂眸,掩着眸中厉色,道:“我若是出去,必定要历练许多年才能有所成就,但是就算如此,跟京城相距甚远,若有什么事也是鞭长莫及,因此我想留在京中,只要我愿意,必然有法儿爬到比蓝家更有权有势的地位,卿弟……我一定要尽我所能,绝对不会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景正茂静静说着,说到最后,却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景正卿这才明白景正茂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心中轻轻发一声响,抬手将景正茂的手握住:“茂二哥。”   景正茂才冲他一笑:“无妨,对我来说,这样其实也未尝不可,他们平常不喜我,无非是因为我不善交际,不喜应酬,若是留在京中,很快就会习惯了那一套,别人会的,我会比他们更会百倍,卿弟……不管是太子还是谁,都不许欺负你!谁若是敢,我必然要让他付出代价,你相信哥哥!”   景正卿心里感动跟震惊交织:景正茂能说出这些话来,自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要对付太子而且要留京,他自然是要站在端王一方了……   沉思中,景正茂抬手将酒一饮而尽,道:“生平也没个人对我好,只你对我好,瞧得起我这个哥哥……你放心,有哥哥在……”他在外头应酬本就喝了几杯,方才又喝,不由地有了醉意,微微蹙眉,抬手在额头上一罩。   景正卿忙起身,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本想倒杯茶,偏偏这屋里连热水都无。   景正卿看着景正茂趴在桌上的姿态,无端地有点儿心酸。   隔了会儿,景正卿才唤道:“茂二哥。”   “嗯?”景正茂转过头来看他,双眸有些醉意地迷离之色。   景正卿望着他,说道:“茂二哥,你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儿了,也不会有人欺负到我,而你……不能为了我放弃你自己的心愿,哥哥,你若是为了我好,就答应我,随着你自己的心意而为,不要勉强留在京内……你也相信我,将来,你会找到另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   景正茂后来娶得那女子景正卿自也见过,的确是个贤良淑德的,对景正茂也是一门心思地好,为人也不是个贪图富贵荣华的,只是喜欢景正茂那个人而已。   但前提是,景正茂离开京城,去往他原本定了要去的地方。   景正茂看了景正卿一会儿,忽地张开手将他抱住:“卿弟!我……我心里……”失声叫罢,泪如泉涌。   这一刻,景正卿有些后悔,太子去书院那件事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是大事,起码比之前世来说,简直无关痛痒,因此景正卿并没放在心上……却不曾想到,对于关心他的人来说,这件事简直如同插在心头的一把刀。   比如明媚,那样着急地便来查看端详,就算面对面,兀自不放心,也不再避嫌了,握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生怕冲到负责。   再比如景正茂……   ——景正卿对明媚却是细细解释了的,可是对于景正茂,景正卿却忽视了……忽视了这个一度被他照料却也当他如珍宝一样的茂二哥,因为他受辱而心中烧了一把想要替他雪耻的火。   景正卿一时想到前一段日子景正茂总是有些消沉,对他也多番躲避似的,当初他不知为何……现在想来,景正茂哪里是躲着他,多半是因为无法替他出头而自责,故而才卯着一把劲儿,等高中了榜眼,才说出他藏在心底的话。   景正卿忍着心中翻涌地悲欣之意,忍着那也将夺眶而出的泪,抬手在景正茂背上轻抚:“茂二哥,是我忽略了哥哥的心意……我现在却明白了,但是,哥哥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哥哥对我好,当也知道我也自是想让哥哥好的,何况这会儿端王跟卫姑父都对我极好……太子那边,那件事也揭过了,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太子之流……”   景正茂吸了吸鼻子,重又看他。   景正卿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哥哥一身的才能,若是用在跟小人钩心斗角之上未免浪费,如今端王有姑父相助,京中风声渐渐紧了,正是十分之地,这会儿哥哥很该跳出这些,清清静静地出外历练,先把脚站住,眼界放宽……将来,出将入相,何愁没有机会?那时候,才让人知道我有个了不得的茂二哥呢。”   景正茂给他说的原先一股子压下的热血重又涌起,望着景正卿仍显稚嫩的脸,却几乎不信这些话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口中说出。   景正茂想来想去,在景正卿肩头轻轻一拍,长叹了声:“好卿弟,容我……再想……”   春日将过之时,景正茂果真领旨外放了,景正卿见他终于做了他原本的决定,暗暗欣慰,这一生可以改变的事情很多,但是他最想的,还是要让那些真心对他好的人都能快快活活地。   比如景正茂,比如明媚。   且只要一想到那两个字,景正卿唇角每每就会忍不住微微扬起。   然而在外人眼中,离京显然不如留在京内的好,景良对此也有些微词,只不过他从小并不在意这位庶子,如今他好歹有了出息,便随他自己心意去罢了。   景正茂离京那天,景良景睿送出了门口,叮嘱几句,规矩分别,景正勋随之留下,唯有景正卿跟景正盛两个,将景正茂送出了京城,于城郊七里亭才停下,彼此洒泪依依挥别。   景正盛跟景正卿两个望见景正茂的车马渐渐远去不见了,才双双打马往回,谁知走到半路,却见眼前有十几匹马浩浩荡荡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十近百的步兵,跑得尘土飞扬。   景正盛见那些人来势凶猛,便忙示意景正卿靠路边儿而行。   果真,那一批人毫无放慢马速的意思,呼呼喝喝浩浩荡荡急奔而过。   景正卿瞧了一眼,竟瞧出其中一个,居然是太子赵琰,而身后跟随一人之中,却有一人,正是蓝同柏。   景正卿愕然之余,那过去的马儿忽然放慢,太子赵琰拉住马缰绳,回头看向景正卿,忽地道:“那不是景家二郎吗?”   景正卿见状,忙打马过去,下马拜会:“参见太子殿下!”此刻景正盛也来见礼。   赵琰心情极好,加上之前跟景正卿其实也没什么大的不快,凡有的也都遮掩过去了,便道:“你这是去哪里?”   景正卿道:“回殿下,是送我二哥离京,正要回去呢。太子去何处?”   赵琰道:“正要去前头打猎,二郎不如跟我们一块儿?”   景正卿推脱道:“这个,殿下恕罪,家里还有些事……何况殿□边儿都是高手,何劳正卿?何况今日出来送别,并未带弓箭之类。”   赵琰皱眉:“上回看你射箭,委实不错……弓箭孤这里自多的是,给你一套便是,何必口出推辞之言,你来是不来?”   蓝同柏见状,便在旁冷笑道:“殿下,瞧他是不赏脸的。”   景正卿闻言,便道:“既然殿下不嫌弃,正卿自然是愿意追随殿下的!”   赵琰这才转怒为喜:“那甚好,跟孤一块儿来吧,看看谁打的猎物多!”——这却是废话,有他在,别人谁敢出头?   景正卿便才回头,对景正盛使了个眼色,道:“三哥,你自个儿先回去,就说一声儿我跟太子打猎去了,要晚些才回。”   景正盛眼中担忧隐现,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好多嘴,就只道:“卿弟,你自己务必要多留心!”   景正卿自然明白:“哥哥放心,我理会得。”   当下两人分别,景正卿随着太子一行人离开,人跃马嘶地跑远了。   景正盛拨马在旁,目送这一队人马离开,他扬头看着景正卿白衣的身影消失在许多人之间,阳光下远处大道上渐渐只剩下了一堆尘灰缓缓消散,盛三爷心中不知为何,竟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事实证明景正盛的预感是正确的,太子一行人早上出城,到了下午黄昏还未曾回城……这一下子,如捅了马蜂窝。   太子赵琰所带的那些人之中,有几个是素来跟他交好的朝臣子弟,有几个贵族子弟,还有几个是皇亲……这一行人迟迟不归,整个京内几乎都要乱起来了。   明媚本已经要上床睡觉,却见玉葫悄无声息跑进来,道:“小姐,外头好像出什么大事了!”   明媚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玉葫道:“我也不知,就是巡城兵马一拨一拨的经过……动静极大。”   明媚爬起身来:“爹爹呢?”   玉葫道:“原本在书房,方才外头有人来,像是端王府的……”   明媚起身,跑到门口往外张望,却听得隐隐地有人道:“老爷,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出去,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正是胡姨娘的声音。   明媚一惊,却听卫凌的声音,喝道:“你出来做什么?休要高声,别吵醒了明媚。”   明媚听到这里,便披了衣裳跑出去,拐过廊角,却见前头胡姨娘挺着肚子,正拉着卫凌衣袖,苦苦哀求。    ☆、第178章歪打   明媚一看卫凌就跑了过去,卫凌忙疾走几步,伸手把她按住:“黑漆漆地,乱跑什么!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明媚便问:“爹爹要去哪?”   卫凌道:“没什么,外头有点儿事,我去王府看看。”   也不知是因为出来的匆忙还是如何,明媚竟觉得身上发冷:“爹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卫凌眼神微变,却笑了笑:“多心什么?不过是朝堂上的……你别管了,快些回去睡觉吧。”说到这儿,便叫玉葫:“快带着小姐回去睡。”   玉葫便跑来,拉住明媚的手:“小姐,咱们回去吧。”   明媚回头看着卫凌,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儿,卫凌却冲她一扬手:“快去!”明媚眨了眨眼,无奈嘟着嘴跟着玉葫回房去了。   一整夜,仿佛听到外头有些响动之类,人呼马嘶,还有拍门的声音,却又很快消失……让明媚睡得很不安稳,依稀中又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明媚一大早醒来便有些无精打采,打着哈欠问玉葫卫凌是否回来,玉葫只是摇头。   明媚问:“莫非昨儿一晚上都没回来?”   玉葫点头:“我问过外头的小厮,说是没回来过。”   明媚吃了一惊:这样反常,必有大事!   明媚正要出外,却见门口上胡姨娘进来,脸色有些不妙,一看明媚,便道:“姑娘起来了?”   明媚问道:“姨娘怎么这么早起了。”   胡姨娘瞅她一眼,自顾自道:“昨晚上老爷一晚没回来,先前我劝着叫别出去,老爷还骂了我一番,姑娘也都不替我说句话儿……也不想想,姑娘这么小,我又身怀有孕,老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地,咱们可靠谁去?”   明媚听她一大早竟像是来找事儿般,口气甚冲,便道:“姨娘说什么话!爹爹在京内自是有差事的,忙一些也是寻常,又不是一定会出事儿,怎么听你的意思竟像是肯定会有事一般?”   “我做什么平白无故咒老爷?我是有什么便说什么,”胡姨娘说道:“姑娘自然是不知道的,昨儿晚上我看景府的人来的蹊跷……说什么出了大事要老爷相助……景府跟老爷向来不对付,若不是无能为力,又怎会来求助老爷?我偷偷地听他们说什么贼人凶悍、什么劫持杀人……要剿除之类的……大人是吏部的文官,怎么会掺和到这些里头去?”   明媚大惊:“什么?昨晚上来的是景府的人呢,不是端王府?”   胡姨娘皱着眉,说道:“自然是景府的。”   明媚道:“又说是什么贼人凶悍?”   胡姨娘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只是偷偷地听了两句,就给老爷喝止了……本是要细跟姑娘说,让姑娘帮我……横竖老爷是最听姑娘话的,你若是开口,他哪里就会出去……到现在都不回来,也不知情形如何?谁知姑娘竟自顾睡去了。”   明媚看她一眼,不愿跟她多说,倒是玉葫忍不住,说道:“姨娘,你在小姐面前说什么胡话?是老爷让我领小姐去睡得,就是不想让小姐操心呢,你偏要来烦她?”   胡姨娘捂着肚子,道:“我都快要生了,还悬了一晚上的心呢,又找谁说理去?”   玉葫道:“管你跟谁说理去,别来烦扰小姐!若是给老爷知道了,看看是谁没脸!”   胡姨娘见明媚一言不发,反倒是玉葫话头锋利,便道:“原来你这会儿就打着要去告状的主意了?这里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玉葫说道:“小姐是主子,我是奴才,你也是奴才!”   胡姨娘气得倒退一步:“你……”   明媚见玉葫说的果真厉害,胡姨娘的脸色都变了,倒是很省她的事,便淡淡道:“行了,别说了,正经事要紧,咱们出去看看……昨儿到底是发生什么了,看看爹爹在哪。”   玉葫见明媚没说她,便知道自个儿做得对,便冲着胡姨娘一抬下巴:“哼!”   明媚迈步往前要走,却又停下,回头看了胡姨娘一眼,道:“姨娘还是安心养胎吧,现在这日子也挺好的,爹爹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若是正经要紧的事儿,就算是我说,他也是必定要做的,故而你就不必操心了。”   明媚说完,便快步往外而去,虽然这样对胡姨娘说,心中却极为担忧,也不知卫凌究竟是去做什么了,此刻究竟是在端王府还是景府。   明媚快出门的时候,却才见到跟随卫凌的那小厮飞马回来,见了明媚,忙下地跪倒:“小姐,我奉老爷之命,老爷让我传话给小姐,让小姐今儿别外出,好端端地留在家里头……”   明媚听这话不对,心中暗暗惊怒交加:“爹爹如今在哪里,又是出了什么事儿?做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小厮说道:“老爷如今在端王府,至于是出了什么事儿……小人也不知道。”   明媚见他低着头,她心中生疑,便逼问道:“你一贯跟着大人的,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故意隐瞒?还不从实说来!”   那小厮见她厉害,犹豫了会儿,才道:“并不是小人不肯说,只是老爷吩咐不许走漏了风声,大概是怕小姐知道了担忧……是这样的,听闻昨天,太子跟几个大家的公子之类的出城打猎,谁知道彻夜未归呢。”   反正这消息城中已经散布开来,就算他不说,明媚很快也就知道。   明媚一听,大为意外:“是太子出事?”   明媚听了是这个,无端端竟松了口气,横竖卫凌先是没事的……然而还未来得及庆幸,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胡姨娘说昨晚来的是景府的人,若是太子有事,景府的人巴巴地跑来做什么?难道此事竟跟景正卿有关?   明媚忙问:“跟景家可有什么关系?”   小厮道:“是……是……”   明媚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偏那小厮仍吞吞吐吐地,玉葫在旁边气地骂道:“小姐问你话,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说!”   小厮才把心一横,道:“听闻景府的二公子也在其中,故而昨儿景府二老爷亲自上门讨主意呢。”   明媚脸色刹那如纸,整个人后退一步:“说什么?哪……哪个……”   明媚太过紧张,一时竟问不出来,玉葫咽了口唾沫,心怀侥幸地问:“混账东西,还不说清楚,哪个二公子?”   小厮道:“就是常往咱们府里走动的那位二公子,叫什么……卿……卿小少爷的……”   明媚只听到耳畔“嗡”地一声,整个人如要晕过去似的。   玉葫忙抱住明媚,明媚思来想去,道:“快,备车,我要去端王府。”   小厮道:“小姐,不能去……老爷特意吩咐了……”   明媚喝道:“你敢拦我!”   玉葫叫嚷道:“快去备车,快去!”里头卫府的家丁忙去拉马车过来。   明媚不由分说爬上了马车,便叫往端王府赶去,车行半路,却又停下,明媚心急如焚,问道:“怎么了?”   赶车的说道:“小姐,前面有官兵经过,要避让。”   明媚吃了一惊,忙轻轻掀起帘子往外看,却见果真迎面飞马而过数百骑,后面还有许许多多地步兵,都是铠甲鲜明,匆匆而过,看方向,竟是往城门去。   明媚的心噗通乱跳,等官兵都过了,才听得两边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道:“可听说了,昨儿太子出事了!”   又有人道:“听闻是被贼人捉了去!要挟皇家呢!”   “太子也能被劫,这算什么事儿?对了……听闻跟太子一块儿的还有好些世家子弟皇亲国戚的子嗣……啧啧,怪道一大早派兵出外……”   明媚忙叫赶路,马车才又往前,一刻钟不到,便到了端王府。   若不是必要,明媚绝不愿意再踏足端王府。   此番又来,抬眸看着那熟悉之极的大字以及门头,仍是忍不住心头一震……只因心中忧虑,便顾不得许多了。   王府门口侍卫拦住,那小厮忙道:“这是卫大人的千金!”   那侍卫闻言,竟不敢拦,忙放行了,明媚一路入内,轻车熟路,反倒是玉葫跟在后面,暗暗惊诧明媚为何竟会认得路。   还不到厅堂,卫凌已经迎了出来,见她到底是来了,心中一叹。   卫凌身旁还有一人,自然正是景睿,明媚瞧见了他,心中又是一抽。   卫凌将明媚抱了:“不是让你乖乖留在家里么?”   明媚道:“爹爹,你为什么又要骗我?为什么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都不跟我说?”——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卫凌不跟她说,自也大有理由的。   卫凌道:“乖,爹爹是想把此事解决之后再跟你详细说来的。”   “那现在解决了没有?”明媚忙问道:“我怎么听说太子跟二表哥都被贼人捉了去?来的路上且看到好些士兵往城外去呢。”   景睿一听,眉头皱的越发厉害。   卫凌心中也是震惊不安的,但是当着明媚的面儿,还是做出若无其事之色:“放心,这么多人出动,自然不会无功而返的。”   明媚若是小孩儿,自会被糊弄过去,但此刻一听,就知道卫凌乃是敷衍之语。   明媚环顾一下周遭,忽地问道:“爹爹,王爷呢?怎么不见王爷?”   卫凌说道:“王爷一大早儿进宫去了。”   明媚正要再详细问,却听得外头有人道:“王爷驾到!”   景睿忙先迎出去,卫凌把明媚放下,也领着她往外走去,才出门口,就见端王如一阵风似地前来,一眼瞧见明媚,面上就露出惊诧之色。   景睿那边还勉强行了个礼,卫凌却直接问道:“王爷这一趟进宫可有收获?到底如何?”   赵纯佑先对景睿说道:“世兄快免礼。”又跟卫凌道:“跟我入内说话……”   他匆匆说罢,目光扫过明媚,又叹了声:“明媚怎么来了?”   明媚对上端王温良的双眸,忽地想到景正卿跟自己叮嘱过的一些话来,她便说道:“爹爹一晚上没回去,我担心,故而来看看。”竟没有提及景正卿。   卫凌不由地多看她一眼。   端王倒是点点头,道:“明媚,你先出去玩儿,叔叔有点要事要跟你爹爹说。”   明媚哪里肯走,反而问道:“是不是关于表哥的?我听闻表哥跟太子给坏人捉去了,可是真的?王爷,表哥没事吗?”   卫凌道:“明媚……”握了握她的手,便看向端王:“王爷,莫非有些话不便给人知道?”   端王竟点了点头。   明媚着急,生怕被赶出去,便跑到端王身边,死死握着端王袖子,求道:“叔叔你叫我留下来,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求你了!”   景睿只当她是胡闹耽搁时间,便很是不悦,却不便说什么,卫凌正要劝她出去,这边儿端王凝视着明媚清澈灵动的双眸,沉默片刻,忽然说道:“好吧……”   景睿跟卫凌都有些意外,明媚却仍是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太子跟二表哥怎么样了?”   端王沉吟片刻,道:“外头已经传出消息了,说是太子被贼人掳了去……先前贼人放了一些官宦之子跟世家子弟回来报信……他们似乎想要利用太子求什么条件之类。”   明媚见他口口声声太子,而不说景正卿,大为焦急。   景睿心思也跟明媚是同样的。   只有卫凌心细如发,听出端王话语之中的漏洞,便道:“何为‘外头已经传出消息’,莫非真实消息并非如此?”   端王见他留意到,便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我只跟你们说,切记的谁都不能透露分毫,——其实太子一早上已经回宫了。”   “什么?”景睿脱口而出:太子既然回宫,那景正卿呢?心简直栓在了嗓子眼里。   明媚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卫凌却拧眉问道:“太子既然回宫,为何外头竟还传出那些太子被掳的消息?”   “那是因为……”端王叹了声,说道:“贼人以为自己有太子在手,然而那太子是假的……”   景睿跟明媚都不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假太子,大可不必传太子被掳之事,直接派人剿灭岂非最妥当直接?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卫凌心念转动甚快,刹那间便想到一个极大可能,顿时竟变了脸色:“这假太子竟能骗得过贼人?——王爷,假太子是谁?”   端王脸色有些难过,复叹了口气,才道:“正是景家……二郎……景正卿。”    ☆、第179章正着   卫凌一早就想到真相或许如此,景睿跟明媚却双双震惊。   景睿道:“这怎有可能?卿儿……卿儿怎会如此?!”   明媚呆呆地,听景睿发问,她却拉住端王衣襟,问道:“景正卿现在怎么样了?仍在贼人手里?王爷快救他呀!”   端王低头看看她,望着她眼中泪影摇曳,端王目光闪烁,终于抬手将明媚抱起来:“乖,你别急。”   景睿却看向明媚:明媚方才这几句话,正是他情急时候没问出来的……   卫凌看着端王:“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请细说说。”看端王抱着明媚,想接过来,却又没出声。   明媚缩在端王怀中,浑身有些发冷,不知为何竟恨不得放声大哭似的,却仍死死忍着。   端王道:“我先前进宫,太子正逃回了宫中,起初……或许是因受惊过度,竟什么也不肯说,是连连问了几个跟随的,渐渐地才问出了真相……”   赵琰以“练习骑射”之名,带着一干狗腿跟侍卫等出城,一行人马雀跃,因都是跟着太子的,故而大有狐假虎威之势。   景正卿被迫跟随其中,看着周遭少年们神采飞扬地神情,只盼这一行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然而太子赵琰天生乃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又怎能避免?   只不过跟以往赵琰故意找茬生事不同的是,赵琰这次,却偏偏是因做了件好事而生出无限事端来……   在城郊四十里开外,有一秦家庄,庄子里的人多姓秦,前庄头唤作秦天蒙,早先是个性子豪爽的江湖人士,后来在秦家庄定居后,仍旧不改本性,招徕了许多江湖豪客为门生食客,天长地久,人来人往,也有超过百名的江湖客留在了庄上。   后来老庄主秦天蒙去世,他的儿子秦龙继任为新的壮主,秦龙也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将庄子里的年轻后生都召集起来,组成团练,每日操练,俨然成了一个小小地队伍,却又迅速壮大,而秦家庄也成了方圆百里第一大庄子,无人敢惹秦家庄的人。   秦龙更是作威作福,出入前呼后拥,在家中也养了许多姬妾,手底下一干恶奴,也时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儿,也有人不忿上告,但因秦龙有权有势,官府也得给三分颜面……因此往往反是那告状的人吃亏,秦龙自派打手,将那不服忤逆的人狠打一顿,出人命者也有。   天长日久,周边村镇的人只是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而已,犹如土皇帝一般。   这日,秦龙的儿子秦海雄领着恶奴出外闲逛,因周围的村镇都给他们逛遍了,而那些村民但凡见了他们,都早早地躲得远远地,因此秦海雄觉得很没有趣味,便领着恶奴们渐行渐远。   不知不觉就出了秦家庄势力范围,秦海雄在马上,隐隐地看到了远处巍峨京城,不由叹道:“我们在此玩乐,始终都是乡下的土玩意儿,什么时候能进京里逛逛才好。”   有些狗腿便奉承道:“京城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们跟着庄主在家里受用,比京城里的皇帝还要威风三分呢。”   秦海雄笑道:“听闻皇帝的金銮殿比咱们庄子还大,不知是真是假。”   其中一个狗腿便道:“必然是假的,我有个兄弟曾经在宫内当值,我有幸被他带着入宫,据我所见,皇宫远不如咱们的庄子呢。”   这话倒并非虚的,秦龙是个性好奢华的人,这几十年的敛财,几乎把周遭几十里的地都兼并了,那些佃农交着重租,苦不堪言,秦龙却用敛来的钱财,把偌大一个庄园建造的比皇帝的避暑山庄还要秀美奢华。   然而秦海雄从小到大都在庄园里长大,倒也不觉得什么。   这一伙人说着走着,忽然间望见前头走来一人,看身上穿着倒是简单,灰突突地一身僧袍,头上还戴着个斗笠,慢慢而行。   秦海雄正觉无聊,此刻盯着看了会儿,便道:“这和尚倒是生得瘦弱。”   旁边的狗腿哈哈笑道:“少爷,那并非是和尚,乃是个尼姑。”   秦海雄一愣:“什么?”他心中好奇,打马过去,跑到那僧人前头,扭头仔细一看,却见斗笠底下的脸儿白净,容颜倒也显得秀丽……果然是个小尼姑。   秦海雄年方十五,却也早早地开了荤,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跟着他爹学了许多恶习,年纪虽不大,却也不知坏了多少女子清白,然而他自诩遍阅女色,却不曾见过妙龄的尼姑,此刻一见,不由地起了邪心。   那小尼姑见有人拦着,吓了一跳,抬头看一眼秦海雄,又看他身后许多恶奴,便又低了头,匆匆往前又走。   秦海雄见她抬眸之时,眼神里透出惊慌之色,一双眼睛倒是颇为灵动,当下越发意动,反而打马追了上去,唤道:“小师傅,哪里去?”   那小尼姑见他追上来,不敢答应,低着头往前直走,秦海雄哈哈笑道:“小师傅,你忙着走什么?看日头如此毒辣,留神你受不了,让本少爷送你一程如何?”   小尼姑几乎拔腿就跑,秦海雄见她要走,便一挥手,他手下的恶奴们见状,忙上前把小尼姑拦住。   尼姑被迫止步,叫道:“你们想做什么?”   秦海雄听她一把嗓子也颇为婉转,便打马上前,道:“小师傅如此花容月貌,何必可惜了,不如随本少爷前去,吃香喝辣的……”   尼姑骂道:“你这登徒子胡说什么!”   秦海雄按捺不住,俯身一抱,把小尼姑抱着,便按在马上,笑道:“这幅泼辣劲儿本少爷倒是很喜欢的……”   尼姑吓得心怦怦乱跳,正好见前头有几个人经过,顿时叫道:“救命,救命!”   那几个农人见此处纷争,本不愿靠前的,然而有人却认得那尼姑,当下道:“是无尘庵的小师傅,这是怎么了?”便聚拢了来。   秦海雄见状,骂道:“哪里来的泥腿子,滚开!”   恶奴们便也挥鞭子赶人,有农人愤愤地说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敢亵渎无尘庵的小师傅!”   秦海雄偏搂着那女尼,在她脸上亲了口,道:“本少爷喜欢,又怎么着?要拿她当我的第三房小妾!”   有个农人便道:“亵渎僧佛,当心天打雷劈!”   秦海雄大怒:“混账东西,敢对本少爷无礼,来人,给我打死!”当下几个恶奴如虎狼似的涌上,把那农人打翻在地,打得鲜血横飞。   此刻挣扎里,那女尼的僧帽也掉了,女尼哭叫不休,秦海雄哈哈大笑,上下其手,看着她挣扎之态,又看地上农人凄惨之态,委实快活,此刻才觉得有些趣味。   却正在此刻,远处飞来一队人马,其中一个见了,便道:“这是在干什么?”   说话的人,却正是太子赵琰。   别看赵琰在京城内作威作福,但赵琰觉得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天下,横竖他怎么折腾,都是他的……然而此刻看见别人为非作歹,不由地便生愤怒之意,那极为稀少的一丝正义感发作……   当然,最令赵琰气愤的是,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比他更加无法无天,就好像两个同类相遇一样,即刻便仇视起来。   当下有个随从上前问:“此地发生何事!”   其中一个农人见来了大队人马,又都衣着鲜明,仿佛官兵,便忙道:“大人们救命,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捉了无尘庵的小师傅,要行奸_淫,我等拦阻,反而被打!”   赵琰此刻听了,顿时大行光火,怒道:“什么?竟然会有这样胆大妄为之徒?速速给我拿下!”   那边秦海雄见来了这许多人,他却不惧,因从小到大都作威作福惯了,听了赵琰隐隐做声,又看赵琰不过是个小孩儿,而他身边马上的,也多半都是些半大的孩子,秦海雄便不放在眼里,反而笑道:“哪里来的小野畜生,竟敢拿爷爷我,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赵琰从来都是“畜生长畜生短”地骂别人,从来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被人回骂,当下气的一张脸儿紫涨,怒道:“这个贱货竟敢辱骂本太子?给我拿下,往死里打!”   当下有几个随从便冲了过去,那边秦海雄正拼命按着怀中的女尼,听她尖叫声音很觉得烦躁,他没听见赵琰自称“本太子”,倒是见赵琰派人冲了过来,秦海雄本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情,当下便道:“给本少爷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打死!”   两帮人顿时对上,秦海雄身边儿倒也有几个高手,当下一通乱斗,竟有些分不出胜负。   赵琰在众公子面前被骂“畜生”,偏一口气出不了,当下按捺不住,挥舞着马鞭冲了出去:“孤今天就杀了你这狗胆包天的小畜生!”   旁边的侍卫见状,急忙追上,秦海雄见赵琰冲了过来,正中下怀,笑道:“野畜生,你来的正好!”当下把那小尼姑往地上一扔,也拍马迎上。   秦海雄到底是年纪长些,加上平常就跟庄丁们勤习武艺,自然比赵琰不知高明多少倍,见赵琰有人相助,便把挂在马鞍旁边的一把刀擎出来,兜头劈了过去。   赵琰万没有想到今儿竟遇上个狠角色,一动手就亮了武器,当下竟有些惊慌,幸好其中一个侍卫赶上前,长剑往前一递,把秦海雄的刀给格开了。   秦海雄道:“哟,有两下子。”又看赵琰:“臭小子,你是乌龟么?只会缩着脖子躲起来?   赵琰听了这话,怒不可遏,叫道:“孤要诛你九族!   秦海雄听不真切,眉头一皱,正要再问,然而此刻那些贵族子弟,王孙公子,见太子动了手,而对方人数又少,他们自也兴高采烈地便也冲杀进来,顿时之间场面大乱,一场乱斗。   唯有景正卿驻马旁观,有些忧心。   混战中,蓝同柏见太子怒意勃发,便张弓搭箭,往秦海雄身上射去,秦海雄正跟一个侍卫交手,冷不防一支箭射来,躲闪不及,顿时肩头吃了一箭,整个人翻身落马。   现场何其混乱,秦海雄刚一摔落地上,就被一匹马一脚踢中胸口。   秦海雄痛心彻骨,顿时呕出一口血来,旁边的一个家丁见势不妙,忙奋不顾身地闯过来,把他拉了过去。   几个残余家丁见状,护着秦海雄翻身上马,有一个狗腿见秦海雄伤重,生怕回去无法交代,又怕赵琰等会逃个无影无踪,临去之时便道:“你们等着,有种别逃!”   赵琰自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恨不得闹一场大的,发发太子的威风。   众人目睹秦海雄跟几个狗腿落荒而逃,不由开怀大笑,跟随赵琰的这些人平常都养在京中,哪里有过亲自动手真格打架的时候,因此不以为忧,反而大喜。   赵琰更是十分嘉奖蓝同柏:“射得极好!回去孤重重有赏。”   赵琰身旁的侍卫却道:“殿下,闹了这一场,怕他们会报复,卷土重来的话……为了谨慎起见,不如回京的好。”   赵琰一听,十分不悦:“扫兴,难道本太子会怕了他们几个畜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卷土重来更好,一并杀了!”   这会儿那几个远远避开的农人跟尼姑便过来相谢,赵琰千载难逢地做了件好事,正高兴着,便道:“你们不用怕,世间竟有这等恶人,本太子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自要为你们做主。”   这些人才知道原来救命的竟是当朝太子,一时千恩万谢不已。   赵琰被这些农人跟尼姑感激,兴致更好,只觉得今日出游实在是不虚此行,回去把此事跟父皇母后说知,他们必然也是十万分嘉奖的。   赵琰便笑道:“休要为了几个畜生扫了兴致,走,继续跟孤打猎去!”   那侍卫见说不听,暗暗叹了口气。   倘若赵琰听劝,就此回京,自然将一件天大祸事消饵于无形,但赵琰偏生不是个风平浪静的性子,仍旧带着众人往前,渐渐地到了牛头山,这牛头山不大,树木繁茂,因正要入了夏,飞禽走兽也不少,赵琰一时乐而忘返。   渐渐地日影偏斜,赵琰有些累了,正欲返回,就见身后烟尘滚滚,来了一堆人马。   众人驻马回看,却见那些人个个人强马壮,杀气腾腾,当中一个汉子,大概是三四十左右,生得一副好凶恶相貌,双眼瞪着在场众人,吼道:“是谁杀了我儿?”   这说话的人,自然正是秦家庄的秦龙,原来秦海雄被抢救回去之后,哀声叫唤了半天,最后勉强说了几句话,就口出血沫,一命呜呼。   他中的那一箭倒是一般,偏被马踩中了胸骨,肋骨刺了心……真是神仙难救。   秦龙一生威风,却只有秦海雄这一个独生子,因此从小娇惯,没想到好端端养到了大好年纪,却被人杀了。   秦龙怒火冲天,当下把家里的庄丁都点起来,足有数百人,蜂拥而来报仇。   赵琰却跟秦海雄都是一路货色,见了秦龙挟怒而来,他并不惊慌,反而冷笑了声:“什么?那畜生死了?便宜了他!”   秦龙一听这话,当下恨不得立刻把赵琰杀死,双眼血红:“究竟是谁杀了他?”   赵琰身边的蓝同柏因此前“立功”,被太子夸奖,此刻便洋洋自得地昂首说道:“你就是那畜生的爹?哼,那小畜生是被我射中了才落马的,你想怎么样?”   秦龙哈哈一笑,向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当下便有个庄丁张弓搭箭。   蓝同柏见状,因仗着太子在此全不畏惧,便又傲然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干什么?当着太子的面儿你敢杀人不成?你儿子便宜死了,莫非想被诛九族?混账东西,还不赶紧下来跪地磕头,求太子饶你性命?”   秦龙吃了一惊:“太子?”   蓝同柏往赵琰的方向看了一眼,得意:“不错!”   秦龙神色变幻不定,终于说道:“太子又如何?难道我儿就白白死了?!”秦龙话音刚落,他旁边的庄丁一放手,利箭破空而出,直直地冲向蓝同柏。   蓝同柏呆若木鸡,自然是躲不开的,千钧一发之时,太子身边的侍卫抬手,把箭打偏了些,然而那箭却仍深深钉入了蓝同柏肩上,竟给他射穿了!   蓝同柏惨叫一声,忍不住跌下马来,周围的几个世家子弟年纪并不大,更不曾见过如此真刀实枪血肉横飞的场景,见那利箭钉在蓝同柏的身上,皮开肉绽,个个心惊胆战,哪里敢靠前?   一阵地惊慌,连赵琰都变了脸色。   赵琰身边的那侍卫也吃了一惊:这射箭之人的准头跟力道十分惊人,若是面前这数百人都是如此功力,那……   侍卫忙把赵琰往身后挡了挡。   秦龙却盯着在场的人,道:“哪个是太子,滚出来!”   赵琰闻言,又怒又惊,刚要出声,那侍卫厉声喝道:“既然知道是太子,为何仍如此无礼?居然敢白日伤人?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秦龙素来养尊处优,土皇帝般的人,没想到竟遭丧子之痛,听了蓝同柏言语知道对方是太子,其实倒也有些退缩之意,然而蓝同柏所言“诛九族”这话,委实厉害,秦龙也听说了京内太子的脾气暴戾,惹怒了他的话,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何况此刻他儿子都死了,难道还要向太子忍气吞声地求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秦龙当下冷冷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儿子不能平白就死了,你们在场的人一个个也逃不了……都要死!就算太子又如何?造反就造反,早先高皇帝也是造反出身的,那皇帝本就是人人都能做!”   赵琰一听,按捺不住叫道:“好个混账,敢口出狂言!”   秦龙道:“你就是太子?”   赵琰本正要袒露身份,被他双眸一瞪,又看到秦龙旁边那弓箭手正虎视眈眈,他耳旁听到蓝同柏的惨叫声,心惊胆战,一时竟说不出口。   秦龙冷冷一笑,那弓箭手一松手,利箭重又破空而出,赵琰吓得尖叫一声,抱起头来,几乎从马上滚落在地。   惨叫声果真响起,然而中箭的,却是赵琰身旁的一人,被射中胸口,倒地而亡。   当下,赵琰身旁人人自危,除了赵琰的侍卫,都飞快地都往后退,这样一退,就显出赵琰身后不远的景正卿来。   景正卿驻马不动,双眉微皱。   秦龙扫着这些吓坏了的少年,目光在景正卿面上扫过,略略一停,才又问道:“谁是太子?若是说出太子,我便饶了你们,若是不说,一个个都杀了!”   赵琰哪里见过这样的亡命之徒,当下浑身如筛萝一样,更是硬不起来了。   他身边跟着的那些少年听了这话,也各都害怕地发抖,却不敢就指认赵琰,但是指认是死,不指认,仿佛同样是死。   景正卿见状,便出声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就伤人?你既然知道太子在此,就该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何况既然我们出来也带了不少人,硬拼起来,也未见得会输!”   秦龙见这白衣少年面色镇定,侃侃而谈,不由便看过来,冷笑道:“你以为我秦龙白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么?你们哪里还有人?”   景正卿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却见身后远处人影窜动,却不像是跟随赵琰的那些侍卫……依稀还听到闷哼声跟重物倒地的声响。   ——竟被秦龙暗算了!   赵琰身边那侍卫也看出异样,按捺着焦躁道:“你们……难道真的想造反?”   秦龙冷笑道:“我秦龙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你们杀的是我儿子,必然要血债血偿,造反又如何?老子也早就想去皇宫里转转了!”   景正卿心中苦笑:造反的话,他曾经也是说过的,没想到如今时移世易,角色也都不同。   秦龙又喝道:“谁是太子!莫非太子是藏头露尾的鼠辈?不敢出来接我的箭么?”   赵琰这会儿有心要大骂,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一样,软绵绵地即将顺着马儿滑下。   秦龙狞笑道:“哟,果然太子是无胆鼠辈,好吧,既然太子不敢答应,那老子今日索性就把你们这帮兔崽子全杀了……”他扫了一眼在场的少年,又道:“不过,谁若是给我指出太子是谁,我就放了他!”   赵琰心头一凉,然而却不认为会有人敢大胆地听了秦龙的话。   秦龙说完之后,那弓箭手一箭射出,正射中旁边的一个士兵,乃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当下把一些胆小怯懦的少年吓破了胆,其中有一个战战兢兢叫道:“我说,我说,别杀我,太子就是……”   赵琰简直不敢置信,惊怒交加。   那人话音未落,太子身边的侍卫一甩手,那少年无声跌倒。   这侍卫自然知道若是赵琰被指出来,他们肯定就冲着赵琰而来了,因此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秦龙见状,笑看那侍卫,道:“哟,你倒是有些见识……好吧,既然你不容有人说,那么,索性把你们都杀光了也罢。”   有些胆小的少年已经哭了出来,赵琰更是缩成一团,心里虽然恨这样的自己,可是却又无能为力,身体已经全不由自主地毫无力气。   正在秦龙欲动手之时,就听得有人道:“本太子都跟你说过话了,你自己认不出来,又说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却见出声的,正是景正卿。   自然有些人震惊的,地上蓝同柏已经疼得昏死过去,无法出声,却有个少年惊地叫道:“你……”   景正卿转头瞪向他:“给孤闭嘴!”   那少年呆了呆,旁边几个少年见他冒认太子,有些惶惶不安,真正的赵琰却偏无法出声。   正生死关头,赵琰身边的那侍卫却道:“太子殿下,你为何自曝身份?属下就算是死,也会势保殿下安危!”   秦龙本正有些猜疑的,见状,才笑道:“原来你就是太子,听闻太子不过是七八岁而已,你……你看起来……”景正卿却比赵琰要高出一个头去,秦龙有些疑心地看他。   景正卿却并不惊慌,反而冷冷道:“本太子是皇家血脉,天生尊贵,岂跟凡夫俗子一般!好了,你说冤有头债有主,本太子既然已经认了,那你便把这些跟随的人都放了吧!你要杀要剐,本太子一人领了便是!”   景正卿说话之时,不怒自威,加上生得出色,真真是气场全开,不容人不信。   这一刻,那些少年们才知道景正卿的意思,顿时心中生出无限感激来,当下自然再也没有敢说他不是太子的了,反而纷纷点头认是。    ☆、第180章一波   景正卿本想假扮太子,让秦龙把其他人都放掉,谁知秦龙的确老奸巨猾,任凭他怎么巧舌如簧,只不答应。   秦龙一旦起了反心,倒是行动迅速,把这一干人等押回了山庄之后,将庄内的细软收拾干净,点了一把火烧了庄子,直奔向旁边不远的雀屏山,准备占山为王。   端王说到这里,景睿脸色惨白,忍不住后退两步,坐在了椅子上,有些气儿不顺。   明媚又气又伤心:“景正卿疯了么!”   卫凌道:“你二哥哥做得对,那些贼人是亡命之徒,惹急了的话,在场之人必然死伤惨重……”   明媚抬手擦泪,气道:“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卫凌有心安抚一下明媚,端王却掏出一方帕子,替她擦泪,道:“明媚别急,二郎自非凡人,他既然能认,便有跟贼人周旋的计谋。”   明媚吸了吸鼻子:“叔叔,那现在景正卿如何了?”   端王叹了口气:“你爹爹说的没错,多亏了二郎机警,一路到了雀屏山,他同太子的侍卫合谋,暗中将作为人质的琰儿和其他人松绑,并掩护他们逃离,然而到底给秦家庄的人发现,二郎为了让太子等离开,故意同他们分开而行好引开了秦家庄众人,现如今……却不知他的情况到底如何。”   明媚听到雀屏山三字,自然耳熟,当初景正卿曾去过雀屏山剿匪……也不知跟秦龙这伙人有没有关系。   明媚虽知道卫凌说的在理,但却仍有些恨景正卿置身险地,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想哭,又不愿哭,只是眼泪直掉。   卫凌道:“那早上派兵又是怎么回事?万万别逼急了他们……现在还不知二郎是不是已经逃出险境,若是还在他们手中,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对二郎动手就……”   端王道:“秦龙应该是早有反意,闹出这等大事,宫里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我已经派了亲信跟随,确保他们只是驻扎,并不进攻雀屏山,等确定了二郎安全之后再做打算。”   端王说着,眼底却仍是忧虑重重,卫凌见状,便对明媚一拍手:“明媚过来。”   把明媚抱过来,卫凌将她安置椅子上:“在这儿别动。”   卫凌安置了明媚,这才一拉端王,走到厅门口,压低声音问道:“你的神情不对,宫里怎么了?”   端王见他开问,才露出一丝愠怒之色,道:“我受够了,那个毒妇跟琰儿……”   卫凌生怕给明媚和景睿听到,便轻轻一拉他的衣袖:“小点声。”   端王才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起初琰儿回来后,只是哭,一个字儿也不说,我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几个世家子嘴里打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而那个毒妇,则口口声声地要派兵剿灭秦龙等,半点儿也不考虑二郎的生死!二郎救了他们所有人,他们却如此狼心狗肺……算什么一国之母,又算什么太子!”   卫凌脸色也极冷,端王又道:“我气怒之下,当着皇上的面儿,跟她大吵了一顿,把她骂的狗血淋头,才出了一口气……她还骂我罔顾伦常毫无王爷风度呢,我去他娘的!……皇上见我委实气怒,才答应了我,只围不打,等景正卿安全回来了再说。”   卫凌听端王怒极竟暴了粗口,却又微微一笑:“辛苦王爷了。”   端王道:“不要说这些了,我方才回来已经又派了几个人前往雀屏山,要他们暗中潜入,若发现二郎踪迹,务必好好地把人抢救出来……只不知道成不成……雀屏山山势险要,易守难攻,要藏人的话……唉……”   端王说到这里,却又打起精神:“幸好太子身边的一个暗卫极为欣赏钦佩二郎,主动要求带路前往……应该会有所帮助。”   明媚在旁边看他们两个在门口嘀咕,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也知道不是好话,便问道:“爹爹,景正卿会好端端地回来吗?”   卫凌道:“没事,爹爹正在跟王爷商量救人之法。”   明媚又看向端王,却见端王正也看着自己。   明媚凝视端王双眸,心想:“这会儿,怎么有点像是景正卿被带去刑部的情形,当时是苏夫人给我那封信,王爷看了才着急进宫的,这会儿若是我把那个秘密告诉了王爷,王爷会不会也有法子把他好好救出来?”可是心里虽这么想,却也知道此刻跟上回的情形不同,上次是在宫中,对着的是皇帝,毕竟跟端王沾亲带故,如今面对的却是一伙儿丧心病狂的反贼……   卫凌叹了口气,转身对端王说道:“事不宜迟,我想亲自去一趟雀屏山。”   这句话他并没有压低声音说,明媚自也听见,当下叫道:“我也去!”   卫凌正要阻止,景睿缓缓起身:“我也同去。”   雀屏山上,景正卿将身子贴在一处山岩下,双眉微蹙。   头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道:“有没有?”   有人探身往山岩下看了会儿:“没有!这地方如此险要,那狗太子大概不会把此处经过吧。”   景正卿一动不动,一直听到那脚步声离开为止,才松了口气,看了看周围情形,才又选定一处方向,悄然无声地奔了过去。   景正卿曾来过雀屏山剿匪,因此对此处的地形十分熟悉,因此才掩护了太子等逃离险地,然而因为要引开秦龙的手下,耽误了最好的下山时机,此刻山贼们将上下山的路都给封死了,景正卿不得不选择从险要偏僻的路径下山。   从早上一直到了现在,景正卿抬头看看日影,估摸着已经是中午了,他曾攀在上头的山嘴上往下看去,依稀看到山脚下旌旗招展,大概是朝廷派来的人马,不知为何竟没有攻山。   景正卿也不知太子等人是否顺利下山,可看官兵没有动静,便猜他们是忌惮什么……不是忌惮太子在贼人手里,就是……   然而此刻景正卿自顾不暇,便也没工夫去想那些了,横竖他已经仁至义尽,如今所要做的就是安全下山……因为他也知道,此刻他失踪的消息明媚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景正卿无法想象明媚得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有些期待,也有些难过,有些期待她会为了自己担心,也因为觉得她会为了自己担心,而觉得有一份难过。   景正卿收敛思绪,深吸一口气,见四周无人,便拉了一条山藤,试了试,估摸着能承担一个人的重量,景正卿便把山藤栓在树上,抛下山岩。   顺着山藤往下滑落身形,身子离着落脚之处还有三四丈远,然而除了那落脚的一块儿岩石,再往下,便是如刀削般的陡峭斜坡,若是不慎滚落下去后,必然命丧黄泉。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景正卿看看头上,一咬牙,终于松手。   身子如石块儿般跌落,落脚之时,身子趔趄。   景正卿心头一寒,无法着力,竟往外晃去,他拼命一挣,整个人仍是跌了出去,顿时顺着在斜坡上一撞,继而往下滑去……   景正卿屏住呼吸,拼命抓住旁边的小树枝乱石之类,想要稳住身形,手臂被石块碰到,一阵阵钻心疼痛。   侥天之幸,他终于抓住了一块突起的石头,景正卿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脚下,底下就是深深沟壑,山石林立,若是从这儿跌下去,非死即伤。   景正卿简直不敢往下看,便回过头来,慢慢打量周围,轻轻试了试双腿,并没有受伤,他松了口气,端量到一处石头,抬腿,轻轻用脚踩了踩,觉得颇为牢固,才慢慢地往下降落身形。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景正卿才下了了最底层的沟壑里,乱石之中流水淙淙,景正卿忙奔到溪流边,抬手掬了一把水,低头一饮而尽。   正觉得心中畅快的时候,景正卿眼神一变。   景正卿并不转身,手在脚边无声一摸,握到一块儿比拳头更大点儿的石头,陡然起身,用力往后砸去。   身后之人闷哼了声,被他砸中了额头,鲜血迸溅,往后倒下。   景正卿身子绷紧,把沾血的石头扔掉,俯身将贼人手中的钢刀拿起来握在手中,见贼人仍是不动,才略松了口气。   景正卿不敢在此处久留,匆匆地又洗了一把脸,便起身。   他估摸着自己已经差不多到了后山山脚,但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放松警惕,方才若不是从溪流的倒影里发现不妥,现在死的就是他自己。   景正卿顺着溪流往前走了一段,一直到了日影偏斜的时候,耳畔才听到一声巨响,而后便隐隐地有喊杀声音。   景正卿身子一震,便想可能是驻守的官兵终于忍不住动手了,这样却正好,官兵进攻的话,贼人便得竭力对付官兵,对他就会疏于防范。   果真,一路行来没有再遇到把守的贼人,景正卿不由地加快了步子,趁着还能看得见路,若是天黑,再往前就越发难了,如此往前急奔了一阵儿,隐隐地看到前头有火把的光芒,有人发现他的身形,顿时喝道:“什么人?”   借着火把的光,景正卿瞧见了火光里若隐若现地官兵服色,顿时大喜:“我是威远侯府的景正卿!”   夜色之中,山上火光点点,交战正炽,山下的大营之中,有一匹马飞速而至,快到大营的时候被士兵拦住:“什么人?”   与此同时,听见马蹄声后,那临时扎起的大营帘子一掀,从里头跑出一个半大的人影,尖声叫道:“景正卿!”   马上的人一听,顿时翻身下马,往这边跑来:“明媚!”   明媚撒腿往前跑,两个人跑到一块儿,景正卿张手便将她抱住,一瞬间狂喜不已。   而在明媚身后的大营门口,端王负手站着,望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地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眸色却如夜色一般,交织着温暖地火光跟冷清地夜影。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被景正卿抱住,却又觉得不踏实,竭力挣扎出来,想要仔细看他。   景正卿知道她的心意,便将她松开,明媚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番,才在他肩头捶了一把:“你疯了!逞什么强!”   景正卿笑着看她:“你怎么在这儿?”这会儿才也抬眸,看到门口的端王。   景正卿心头一凛,拉拉明媚的手。   景正卿拉着明媚,走到大营边儿,向着端王见礼。   端王将他扶起,也仔细打量了会儿:“万幸万幸……你是自己逃出来的?可受伤了?”   景正卿道:“无碍,都是小伤,王爷竟然亲临此地?”   端王道:“贼人胆大包天,且你又立下大功,本王很是不放心,务必要救你出来才是。”   明媚就道:“爹爹跟舅舅也来了!方才已经有人去送信儿了。”   景正卿看她一眼,觉得她这幅模样实在可爱,若是端王不在跟前,必然要紧紧抱住。   明媚却道:“你的手伤着了?”   景正卿抬起双手,发现果真手上跟手腕出都有许多擦伤,正是他顺着后山滑下的时候伤的。他倒是不以为意,明媚十分紧张:“快进去看看。”竟不顾端王,拉着景正卿进了帐内。   端王瞧着,便也跟着缓步入内,却不靠前,只是站在帐门边上看。   明媚在灯影下将景正卿的手看了一翻,幸好除了几道格外深的伤痕外,其他的都是轻伤,明媚望着那些伤,就想到前生他受得苦,一时眼泪啪啪地掉下来。   景正卿心头一片柔软,忍不住便抬手在她头上摸摸:“别哭啦,叫王爷看了笑话,又没有什么大伤。”   明媚吸吸鼻子,说:“我才没有哭呢!你活该,谁叫你逞强的。”   景正卿只是笑。   不多时,景睿得了信儿,便迅速返回,见景正卿无碍,自然是一块儿大石落地。   景睿不免就又呵斥了几句:“假冒太子,擅自妄为,成何体统!”   端王笑道:“罢了,世兄不必如此,说句实话,此番不是二郎机警,什么太子不太子,恐怕只剩下一具尸体。”   景睿叹了口气,这才没多说。   此刻明媚见卫凌没回来,就问道:“舅舅,我爹爹呢,怎么还没回来?”   景睿道:“他先前不放心,说要往山上去看看……我着急回来,也没顾上问他去了哪里……只叫人去找他了。”   端王闻言,却有些色变:“卫凌上山?”   景睿道:“该不至于上山,我也叮嘱过他,他说只往前去看一眼,并不会入险地。”   端王皱眉,很不放心,正要叫人去看一看……外头却又有人马飞奔而至,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卫大人一行人被围攻了……情形很是危险!”   端王一听:“什么?”   明媚也几乎不信自己耳朵:“我爹爹?现在如何?”   那传信兵道:“已经派人相助,但是贼人甚是凶悍,卫大人还没有杀出重围。”   端王二话不说,迈步出营,就要翻身上马,景睿忙上前拦住:“王爷,使不得!”   端王道:“景睿,你先护送明媚跟正卿回城,本王会跟卫凌一块儿回去。”   景睿哪里肯:“自有人去替卫凌解围,王爷万金之躯,怎可轻易犯险?不如让我去,王爷且送明媚跟正卿回城。”   “啰嗦!”端王一改温和的面目,将景睿用力推开,景睿乃是不折不扣的文官,当下踉跄后退回去,端王翻身上马,喝道:“拨一千人马随本王前往,五百人留下护送景大人回城!”   明媚急得要上前,却被景正卿拦住,明媚的心乱跳,慌里慌张说:“我要去找爹爹!”   景正卿道:“明媚,你镇定些,你现在去帮不上忙,就交给王爷。王爷自然会救姑父的,一定不会有事。”   端王正打马而行,闻言回眸看向明媚:“明媚,你先跟正卿回去,我一定会带你爹爹回来,你且乖乖呆着,不许胡闹!”他从来不曾对明媚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话,这还是头一遭。   明媚忍着惊慌,情不自禁咬住唇。   端王看她一眼,打马急速离开,底下传令官飞速传命,一瞬间原本驻扎的官兵随之而动,气氛格外紧张。   明媚身子发抖,景正卿紧紧地抱着明媚,生怕一不留神她便跑了,虽然安抚明媚,可心中却想:“求老天万万保佑姑父无事,不然的话,今生今世我……”   卫凌多半是为了他才上前线去观战的,若真的因此而受伤亦或者……卫凌是明媚最亲之人,若真因此有个不测,景正卿这辈子也无望了。   景睿思来想去,本欲回城的,景正卿却知道明媚的心思,——她是绝不愿意就走的,当下道:“父亲,不如我们在此,等候确切消息后再一块儿回去。”   景睿看看两人,叹了口气:“也好。”   景正卿劝着明媚回了帐中,不住安抚。   景睿坐不住,便出来不时张望。   明媚如惊弓之鸟,忐忑不安,景正卿外表安稳,实则心中也是担忧之极。   两人对坐了会儿,景正卿因不愿她担忧,便故意没话找话,明媚心系卫凌,总是掉泪。   景正卿委实心酸,无奈之余,便把她抱入怀中,替她轻轻拭泪:“你乖些,姑父绝不会有事的……姑父本就是武功高强之人,区区几个山贼又奈他何?”   景正卿说到这里,忽地觉得有些异样:官兵正攻打山寨,按理说山贼都堵在上头,怎会忽然反攻?   何况跟随卫凌的也非泛泛之辈,怎会忽然陷入险境?   景正卿转念一想,忽地想到前生自己的遭遇,一时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不好……”   正在此刻,却听得外头有人喝道:“什么人?”而后一声惨呼声传来!   景正卿毛骨悚然,猛地抱紧明媚。    ☆、第181章醋了   来袭的竟是上山为寇的秦家庄之人,因知道了端王领着大批军马离开,故而暗中偷袭。   幸好冷箭射来的时候景睿不在旁边,不然灯火通明的大帐外可是最佳目标。   驻扎的王军奋力厮杀,勉强将来犯的贼人压住,景睿是文官,对打仗一窍不通,幸好有个统领将军在,才暂时支撑,不至于慌了神儿。   然而不知黑暗之中还有没有贼人的援军,若是持久下去恐怕会抵不住……千钧一发之时,王军的援军却到了,正是端王跟卫凌,双双返回!   这宛如雷霆一击,里外合围,将冒险下山的贼人剿灭的一干二净。   景正卿抱着明媚,方才j□j之时,外头有个侍卫进来禀报,景正卿便把他的腰刀要了来,一手抱着明媚,一手握着腰刀,打定主意要誓死护着她。   帐外的喊杀声很快就归于沉寂,眼前帘子掀起,卫凌迈步进来:“明媚!”   明媚正缩在景正卿怀中六神无主,听了这个声音,身子一震,猛地探出头来,一看是卫凌,便哭着跑向他。   卫凌张手将她牢牢抱住,明媚也抱住卫凌的脖子,放出声音,哭个不停。   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天伦之乐的好日子,忽然之间他又遇险,明媚只觉得自己心悸的几乎要昏死过去。   方才在景正卿怀中的时候,明媚只觉得自己似乎身在无边黑暗之中,若是卫凌再有不测,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有一些东西是永远都无法习惯接受的。   幸好卫凌无恙回来了,明媚又后怕又委屈,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明媚抱着卫凌大哭这会儿,景正卿往前一步,看看外头,却见景睿正跟端王站在一块儿,前头的战事胜负已定,来袭的贼寇已经被平定。   卫凌竭力安抚,明媚好一阵儿才停了哭声,低头看他,便问:“爹爹你之前去哪里了?”   卫凌说道:“就是在山下看了看,没有大事。”   明媚道:“以后不许这样儿了。”眼泪从眼睛里大颗大颗地跌落下来。   卫凌摸摸她的脸,面上露出愧疚之色,温声道:“别哭了,以后爹爹都不会再这样了,不会让明媚再担心了,好不好?”   明媚忍着泪,才点头。   景正卿在旁边看着,有心想问问卫凌袭击他的人是谁,可是现在又不像是个好时机……   卫凌抱着明媚,抬手摸摸景正卿的头:“二郎没事了么?听王爷说你自己逃回来的。”   景正卿见他主动开口,才问道:“我没事,让姑父担心了……对了姑父,围攻你的人是山上贼寇吗?”   卫凌一怔:“怎么这么问呢?”   景正卿道:“我只是觉得,那时候官兵正进攻着,贼人在重重包围下,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冲到山前去……”   卫凌笑笑,看明媚一眼,尚未回答,外头端王跟景睿进来,见原地三人,端王笑道:“总算是松了口气,都安然无恙……贼人的主力差不多也被歼灭,多亏了你的……”   端王说到最后一句,便笑看向卫凌,卫凌猛地咳嗽了声,端王一愣,继而便笑哈哈地,并没有再说下去。   明媚还未察觉什么,景正卿却留意到了。   景正卿心知:秦龙并非傻子,若是死守雀屏山,跟官兵僵持,仗着山形险要而且他们准备充足,总也要十天半个月才会有所进展,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剿灭的差不多了?   方才外头那一阵极大骚乱,起初围攻卫凌的摆明就不可能是秦龙等人,后来袭击景睿的这一拨儿才是山贼,必然是山贼因为看到山下官兵自乱阵脚才想下来趁火打劫的……却没想到竟被歼灭。   景正卿想着卫凌方才那一声咳嗽,以及端王的话,心中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方才卫凌抱着明媚,一脸愧疚。   ——或许攻击卫凌的,的确另有其人,多半就是曾经前生偷袭过他的皇后一派的人,但是卫凌何等聪明,借题发挥营造出自乱阵脚的假象,引蛇出洞从而一举合围。   秦龙经过这战元气大伤,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因时间已晚,当夜便只在原地驻扎歇息,景睿领了景正卿离开,卫凌便陪着明媚一处。   次日一早,留下五百兵马搜寻残余的贼人,端王带领其余官兵,押着捉拿的贼人返回京城。   明媚趴在毯子上,感觉车子颠簸着前进,正胡思乱想中,前面车窗打开,有人爬了进来。   明媚懒洋洋抬眸看去,却见正是景正卿。   景正卿进来,便笑着望向明媚,见她如此,就问:“是不是昨晚上睡得不好,困了?”   明媚仍旧趴着不动:“没有。”   景正卿俯身看看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脸:“还是昨晚上被吓到了?”   明媚抬眸看他:“没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景正卿缩回手来,目的看到她脖子上有件东西,因趴着,就也落在毯子上,在褐色的毯子上,那翠绿之色格外醒目。   景正卿盯着看了会儿:“这个是……”他伸手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眼:“这是端王曾有的那个?”   明媚垂眸看了眼,伸手拿过来:“别乱动。”   景正卿皱眉,握着不放,道:“王爷怎么把这个东西给你了?什么时候给的?”   明媚这才皱眉:“关你什么事,快还给我。”   景正卿见她把这物贴身放着,也不知带了多久,一时惊疑不定:“明媚,你总不会……还惦记着他吧?”   明媚呆了呆,而后爬起身来,用力一推他:“你胡说什么?”   景正卿道:“不然你怎会戴着他的东西呢?他做什么把这个给你?”   明媚见他着急,便又打了他一下:“你疯了?胡说什么?莫非忘了你曾跟我说过的话?”   景正卿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有些急怒失控,忘了曾叮嘱过明媚的暗卫之事。   然而他始终是有心结,又是心惊又有点心凉,茫然之下双手紧紧一握,原本手上留下的伤便复又裂开,便冒出血来。   明媚正要将那扳指塞进衣领里去,见状一惊,也顾不上那扳指了,便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快松开!”   景正卿垂眸,才发现手上有伤开裂,血正顺着往下蜿蜒。   景正卿扫她一眼,赌气便道:“你管我做什么?横竖我没有那种东西给你,我的东西你也不稀罕镇日戴着。”   明媚正握住他的手腕要看他的伤如何,闻言便怒道:“你还胡说?”只觉得这人实在不可理喻,一点小事也能如斯。   景正卿心头动怒,索性把手抽出来:“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自知道,早知道这样,就让我死在那山上倒也干净。”   ——景正卿平生最不能忍的就是明媚心里有别人,更何况前生,她差点儿就嫁给了端王,倘若这会子她还有心端王的话,那他所竭力而为的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景正卿一怒之下,不理明媚,打开车门,直接便跳下去。   明媚没想到他行动竟如此迅速,气怔之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等景正卿下了车,明媚才反应过来:“这个混账东西,至于么?”抬手去握那胸前的扳指,忽地觉得手上微微一烫。   明媚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却见自个儿的手指上竟沾着些血,她起初还以为自己受伤,仔细想想,才记起大概是方才景正卿仓促推她时候沾上的。   明媚呆了呆,便看那扳指,发现有些血蹭在上面,明媚本能地想擦一擦,手指碰到扳指,却又觉得一阵滚烫,她这才确定方才那感觉并非错觉,不由震惊地大叫一声,松开扳指。   这一刻,那扳指上光芒隐隐,原本蹭在上头的血竟然极快地消失不见!   明媚眼睁睁地看这异状,呆若木鸡,若是景正卿在就好了,自可以给他看看这异样,只是他竟不在。   明媚目瞪口呆之时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看错了?”她瞧了瞧手上还有些血迹,便大着胆子,试着又轻轻地去碰那扳指,谁知手指碰上去,却觉得已经没了那种烫人的温度,而那血沾在上面,也依旧如初,并没就消失不见。   明媚皱眉:“真的是我看错了么……”掏出帕子把扳指上面的血迹擦干净,又把自己的手也擦干,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就想:“他怎么就变得这么急躁,罢了,既然不理我,我也不理他,有什么了不得。”   如此一路回到京城,明媚自然随卫凌回府,景正卿也自回了景府,其他的事儿,则由端王前去处置善后。   且说明媚回到府里,玉葫忙把她接进房内,问长问短,明媚捡着要紧的随口说了,因为景正卿在马车上甩脸子给她看,叫她心里也打了个结,虽然说是“没什么了不得”,但毕竟……于是就有点无精打采。   玉葫见明媚懒懒地,还以为她累了,便想劝她歇息,明媚颇有些心浮气躁,便道:“我要先沐浴。”   当下洗了澡换了衣裳,明媚看着颈间的扳指,其实当初端王给她的时候,并没有别的意思,她自己也没别的想法儿,只当是个好玩的物件挂着而已……没想到景正卿反应竟那么大。   明媚思来想去,便想:“平日里多了得的,还什么足智多谋,父亲也总夸他,怎么竟这么小心眼儿呢。”当下便不去想这个,昏昏睡了。   这一场风波就如此落下,因经过此事,在京中,景正卿的大名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曾跟着太子赵琰的世家子或者官宦之后,有好事多嘴的,便把那日的情形说了出去,大家都觉得这位少年胆大包天,却更是胆识过人,竟能临危不乱冒充太子,有些被救了的子弟,家长们对景正卿自然也十分感激。   这一日,玉婉便派人来请明媚过府。   明媚好久也没去景府了,自从上回车上景正卿赌气走了,足有七八天不曾见面,明媚心中也赌了一口气,便想:“你不理我倒也好,我也不理你就是了。”因此竟也特意不去景府。   今日因玉婉特意相请,明媚才答应了,只想:“就算去了也不定就见到,就算见了,我也不跟他说话,要甩手就甩手,谁怕谁呢。”   进府之后,自然有丫鬟接了先去见景老夫人,还没进屋,却就听到里头欢声笑语,老太太笑得也十分畅快。   明媚心中暗暗诧异,不知是怎么了,正巧老太太的大丫鬟嫣红出来,见她来了,便笑道:“表小姐也来了?正好儿,快进去看看吧,廉国公家的小小姐在呢,正跟老太太说话。”   明媚听到廉国公三字,依稀记得这像是太后一族的亲眷,面上便只做不知的,问道:“那是谁?”   嫣红道:“廉国公是太后娘娘的子侄,小小姐才刚十岁,委实能言善道,很讨人喜欢。”   明媚问道:“廉国公跟府里头也有交往吗?”   嫣红笑道:“这还不是卿少爷的功劳么?因这次卿少爷救了太子的事满城皆知,廉国公也很是另眼相看,特意去了一趟书院见了小少爷,委实夸奖,还送了东西给少爷……前两天国公府的小小姐就来了一次,今儿已经是第三遭来了,老太太十分喜欢她,我们都说啊……”   明媚便问:“说什么?”   嫣红掩口笑道:“我们都说,国公爷这是在给小小姐相女婿呢……”    ☆、第182章 青梅      明媚一听,鼓起嘴来,心想怪不得景正卿最近对她很是不理不睬,原来有国公府的小小姐相处了……   明媚哼了声,便也不愿进去看那什么小小姐,只道:“嫣红姐姐,我就不进去了,是婉儿姐姐叫我来坐的,既然老太太有客,我就不打扰了,等待会儿再来。”   嫣红见她忽然要走,忙道:“表小姐,不碍事的,大小姐也在里面儿……”   明媚道:“那婉儿姐姐一定是在等我故而才不在……姐姐你别惊动了老太太,等会儿我看看,跟婉儿姐姐一块儿来就是了。”   嫣红这才答应了。   明媚出来老太太的大屋,站在门口,暗中咬了咬牙。玉葫道:“小姐,怎么忽然又不进去了?那个什么国公家的小姐又是谁?”   明媚道:“人家是皇亲国戚呢,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了……哼,我又不着急当人家的女婿,不想进去自然就不进去了。”   玉葫不太明白,却说道:“卿少爷这么了得,之前往咱们家跑的那么勤,早知道,就跟老爷说,也给小姐定下这门亲事就好了。”   明媚吓了一跳:“胡说社么!”   玉葫眨巴着眼睛看她:“小姐不是也很喜欢卿少爷么?知道他有危险,还担心的直哭。”   明媚皱着眉:“住口,我那个……就算是你有危险,我也是会很担心的,不要再提这个,不然我……”   明媚狠狠地瞪了一眼玉葫,转身往外就走。   明媚便去找玉婉,果真玉婉正呆在屋里,见了她来,十分欢喜:“你可算来了,我等了半天了。”   两个人坐了,明媚便道:“我头先往老太太房里过去,听闻有人在,姗姐也在,我就没进去……你怎么没去呢?”   玉婉说道:“你说的是国公府的李小姐吧,头先她来过两次,我也都去过……只是觉得没趣儿的很,她跟姗姐一样,说话都那样斯斯文文地,倒是我生怕说错话,难受极了,索性这次就不去了。”   明媚道:“大家子的小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我这样没规矩的倒是少。”   玉婉便笑:“我跟你都是一样的,姗姐常说我年纪还小不懂事……我却觉得我以后也就这样儿了,绝做不到跟她们似的安安静静。”   两个人说了会儿,旁边玉葫便道:“二小姐,方才听老太太屋里的嫣红姐姐说,国公爷是给小小姐挑女婿的?他们真的看中了卿小少爷?”   明媚便瞪玉葫:“你问这个干什么?”   玉婉却笑道:“咦,你们都听说了?我只是听母亲说,廉国公那次去书院,特意见了哥哥,据闻对他大加赞赏……至于究竟是不是挑女婿,我倒不知道,可是二哥哥的年纪,早早地定一门好亲事倒也不错。”   玉婉说着,就扫明媚。   明媚漫不经心道:“我说你们是大家儿吧,到底是大家儿的行事,这么小就开始定亲了。”   玉婉笑道:“怎么你瞧起来像是不高兴的?莫非是不高兴二哥哥不是跟你定了么?”   明媚越发吃了一惊:“你这可是疯了!怎么竟生出这样荒唐的说法?”   玉葫却兴起道:“二小姐这才说的对呢,我瞧着二少爷对我们小姐也是极好的!”   明媚回头瞪她:“我带你出来是叫你来丢我脸的么?快出去!这里不用你了。”   玉葫嘟着嘴:“小姐别赶我,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这会儿玉婉便掩着口笑道:“你可别赶这丫头,我心里正也是这么想的,你瞧上回,你跟蓝同樱打架,还不是多亏了二哥哥及时赶到才拦住了蓝同柏?不然,看他们两个那凶悍样儿,你一定是要吃亏的!很该以身相许才是。”   明媚瞪着她,便道:“你疯了?连这种话竟也说得出口,怪道不跟人家国公家的小姐玩儿,这话若是说出来,你们家二哥哥的亲事恐怕都要毁了……这哪里是大家小姐能说出来的呢。”   玉婉得意洋洋道:“我这是前几日看书,从书上学来的,也算是现学现用,谁叫你有这件事,叫我用得上了呢。”   明媚道:“你才多大年纪,看得什么糊涂书?你只管口没遮拦,等我去跟舅母说,打你一顿,你就知道好了。”   玉婉便道:“你还没进门,就想着要管起我来了么?得罪了我,你可不划算。”   明媚气道:“早知道你学会了这些胡话,我就不来了。”   玉婉见她色变,便笑道:“你可万万别动真气儿啊,我在家里闷得不成,整日没个跟我说说笑笑的,好不容易见了你,便顾不得了,自然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这是跟你好的意思,你别真因此跟我生分了呀。”   明媚这才扫她一眼:“只要你别总拿我打趣就成。”   “好好好,”玉婉笑笑,才说:“对了,前几天城外打仗的那事儿,我听闻你也去了?到底是怎么着,把我急的不成,偏生你又不来……好歹你来了,快跟我仔细说说。”   明媚笑道:“你问我做什么?你二哥哥不是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玉婉就抱怨说道:“他哪里有空跟我详细说这些?也不知他究竟忙什么,镇日里都捉不到他,说起来,不是在学院,就是在操练武艺……有时候又出去拜会之类,虽然是我二哥哥,却像是生人一样了。”   玉婉说着,便嘟起嘴来,很不高兴。   明媚听了,才明白玉婉说“闷得不成”是什么意思,便问:“二表哥这般忙?忙什么?学院里的话倒也情有可原,拜会……莫非是去拜会他未来的岳父了?”   明媚说到这里,就捂着嘴笑起来,玉婉忍不住也跟着笑:“你瞧瞧你,不让我说嘴儿吧,自己倒是说得起劲儿,哪里有这样的人呢!”   明媚哼哼笑道:“横竖不是说我就好了,随你说谁呢,你只说……我说的对不对?”   玉婉笑道:“我倒是也听说了二哥哥曾去拜会过两次廉国公,这也是,国公爷对他很是赏识,李小姐又常来常往,于公于私,二哥哥自然要去拜会的。”   明媚认真点点头,道:“若我是他,自然也会如此,廉国公可是太后的侄子,若是跟国公爷结了亲,将来也就是皇亲国戚了。”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婉妹妹可在?怎么听着这说话的声音倒像是明媚妹妹?”   明媚跟玉婉听了这声儿,都吃了一惊。   却听得外头丫鬟道:“二爷,的确是表小姐才来了,跟二小姐说话呢。”   这会儿明媚跟玉婉起身,却见外头进来两人,在前的却是景正卿,他虽先一步来到,却并不进门,只在门边一站,十分体贴地示意旁边的人先行。   景正卿他旁边的,却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看通身的打扮,气质,一下儿就把玉姗玉婉都比下去了,可见是大家出身。   明媚一看,就知道这必然就是廉国公家的那位李小姐了。   李小姐见景正卿这样体贴,便笑看他一眼:“多谢。”才迈步进来。   景正卿微微一笑,笑影里温柔闪烁。   明媚忍不住扫他一眼,却见景正卿只是望着那位李小姐,淡淡笑意不改。   这会儿玉婉便迎了:“我今儿心里闷,不曾出去,怎么姐姐竟来了?”   李曼梓扫了一眼玉婉跟明媚两人,浅浅一笑:“听闻妹妹身子不适,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方才在外头听什么说……结了亲,皇亲国戚的,倒是觉得热闹,不知在说什么?”   明媚一听,不由地有些脸红。   玉婉便咳嗽了声,道:“竟给姐姐听了去,原是我跟明媚妹妹在闲话……说是蓝家的事儿。”   李曼梓看一眼玉婉,便又看向明媚:“这位就是卫侍郎的千金么?”卫凌近来才升了吏部侍郎,这国公府的小姐对此倒是门清儿。   明媚缓缓行礼:“明媚见过李姐姐。”   李曼梓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两位妹妹天真可爱,我很是喜欢,都不必多礼了……只不过两位妹妹年纪都小,我做姐姐的,为了妹妹们好,少不得多说两句,有些话最好是不要高声说呢,比如方才那一句,若不是知道是说蓝家,还以为是说我呢,吓得我差点儿不敢进来。”   明媚听了这绵里藏针的话,脸上更红:不管是蓝同樱还是李曼梓,年纪其实都不大,可是竟一个赛一个地人精……想来她十四年的时光,真真是活的太过烂漫无知了,如今竟又给个十岁的女娃儿暗暗地打嘴。   明媚不由地扫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却见他双眸依旧含笑,却还是望着李曼梓,真真“情意无限”。   玉婉也有些听出李曼梓的言外之意,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怎么搭腔。   明媚便笑道:“多谢姐姐教诲,妹妹们都记下了……只不过这都是些闺阁的话,跟姐姐妹妹私下里说说,倒也是无妨的,哪里想到会有人听见呢,姐姐提醒的是,以后我们会多多留心的……”   李曼梓脸色微微一变,玉婉却忍着笑,明媚却肃然道:“玉葫。”   玉葫忙上前来:“小姐有何吩咐?”   明媚淡淡道:“去外头守着,来了人的话,休要怠慢偷懒,早早儿地通报一声。”   玉葫答应了,便退了出去。   李曼梓便也笑着问道:“妹妹这是何意,莫非是冥顽不灵的意思?”   明媚也含笑道:“姐姐言重了,只不过妹妹觉得,若是在自己屋里,跟姐姐妹妹都没法儿畅快说些有趣儿的话……那未免太苦闷了,姐姐也说妹妹们年纪还小,且让我们先天真烂漫些吧,横竖姐姐是喜欢我们这天真烂漫的……不然小小地年纪便智计百出,处处规矩,反常不说……恐怕早早儿地就要闷死累死了。”   李曼梓挑了挑眉,深深看明媚一眼,道:“听闻卫大人是极出色的……没想到妹妹也很有乃父之风……口头上竟如此厉害。”   明媚微笑行礼:“妹妹只是太天真了,有口无心,说了许多胡话,只要姐姐别放在心上。”   李曼梓便看向景正卿,道:“正卿哥哥,你这位表妹,很是叫我刮目相看呢。”   景正卿这才淡淡扫了明媚一眼,却又极快收回目光,望着李曼梓,微笑说道:“罢了,小孩子而已,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走吧,我陪妹妹到花园赏花儿去,近来的芍药开的甚好。”   李曼梓这才露出欢容:“我也正有此意。”   景正卿才跟玉婉明媚,淡然道:“婉儿,明媚,你们自在说话,我跟曼儿去花园了。”   玉婉行礼,明媚心中冷哼了声,却也行了个礼,甜甜笑道:“请。”   两人去后,玉婉不由地叹了声:“好生厉害的人,以后若是真变成我的嫂子,才有的我受呢。”   明媚道:“你怕什么,到时候你应该也就嫁了,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玉婉仍有些不太高兴,撅着嘴道:“你瞧瞧二哥哥,平常里我要找他说说话,都找不到他的人,这位国公小姐才来,他就陪上了,瞧这光景儿,竟有些不肯离身儿似的,难不成真的看上了人家?”   明媚淡淡道:“这可不一定,国公家的小姐身份尊贵不说,我方才也瞧见了,生得也真的极好,你二哥哥那个性子……”   玉婉道:“你为何总是说‘我二哥哥’,二哥哥之前对你可也是极好的……我只是觉得气不过,别是这么快就转了性子,又对别个好去了……”   明媚道:“这也是常有的,你何必生这门子气?罢了。”   玉婉才又说道:“说起来你方才可是故意堵她?我真真的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能跟蓝同樱打架不说,还能生生地堵国公小姐一口气……你好大的胆子!说起来,国公家的小姐倒也不如你可怕……就算她真的当了我嫂子倒也是好,横竖是你比较厉害一些。”说到最后,便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   明媚不理她:“你且自说自话罢了。”   当日,明媚便留在景府,晚间吃了饭,卫凌便来接她,明媚被卫凌领着将要出门,便瞧见景正卿正从外头回来。   两下见了,景正卿即刻站直了,便向卫凌行礼。   卫凌显然很是喜欢他,便特意停了步子,和颜悦色问道:“二郎从哪里来?”   景正卿道:“先前陪着国公府家的李小姐回府去了,才回来,刚好遇到姑父了。”   卫凌点点头:“哦……原来如此……是了,你上回受的伤可都好了?”   明媚本正看向别处,闻言才想起来,忙也转过头来看。   景正卿对上卫凌的目光,微笑道:“多谢姑父关怀,已经都好了呢。”   卫凌这才笑笑:“如此我便放心了……是了,最近都不见你过去府里……”   明媚听到这里,便抓着卫凌的袖子嘀咕:“爹爹,我困啦,我们快走罢。”   卫凌答应了声,才又对景正卿道:“若是有空儿便过去玩耍吧。”   景正卿道:“多谢姑父,正卿记下了,得空儿一定会去的。”   明媚听了他一本正经地声音,忍不住哼了声,嘴里嘟囔说:“最好还是别去!”声音甚小,估摸着景正卿是听不见的。   卫凌跟景正卿别过,才拉着明媚出门,上马往府里回去。   马儿慢慢而行,卫凌便叹道:“看样子,国公府真的对正卿有意了。”   明媚问道:“爹爹说的……有什么意?”   卫凌笑道:“自然是要替他家的小姐招女婿了。”   明媚一听,磨了磨牙,哼道:“什么啊……才多大点儿年纪!”   卫凌低头看她,故意逗她道:“怎么,你不喜欢?说起来……前些日子其实爹爹都想给你跟二郎……”   明媚怔怔听他说完,才叫道:“爹爹!”   卫凌哈哈地笑:“怎么了?二郎对你何其之好?瞧你也像是挺喜欢他。”   明媚道:“我才不喜欢他……他那种性子……哼,我不喜欢,十分不耻!不耻不耻!”一瞬间,镇日心里的憋闷几乎都压不住,很想趁机大叫出声。   卫凌忍着笑,只当是小孩儿赌气的话。   将要到府内的时候,明媚才问道:“爹爹,国公府真的看中了景正卿么?”   卫凌想了会儿,道:“没有十分,也有六七分了。”   明媚听了这话,心中幽幽暗暗,不知有什么缓缓流过一般,想了会儿,便叹了口气,心道:“若是如此……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原本就盼着跟他毫无瓜葛,如今……”   然而想到景正卿前恭后倨的反差,却又有点生气,心道:“男人都是如此,朝三暮四……且随着他去罢了,我才不稀罕呢!”   次日一大早,明媚还在睡,玉葫却跑进来,拼命摇晃:“小姐,小姐!”   明媚模模糊糊睁开眼:“干吗?别烦我……”   玉葫道:“小姐快起来!叶公子来了!”   明媚皱眉,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叶公子花公子的?”   “小姐怎么啦,是叶若叶公子呀!”   明媚眨了眨眼,猛地瞪大眼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liuliuaizai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2-0917:44:35虎摸~谢谢亲~~   小叶:我终于不再酱油了,人生的春天即将来临!   某只:马上让你冬眠!   两更了,不知还能不能更t_t最近我也很有要冬眠的意思啊 ☆、第183章 久仰   明媚飞快地穿好衣裳,头发都来不及梳理整齐,便出睡房,往前厅一路飞跑。   快到厅内的时候,明媚就听到里头有说话声音,她看看自己垂在肩头的头发,不敢贸然闯进去,就扒在门口,探头往内看。   谁知才一探头的功夫,即刻就给里头的卫凌看见。   卫凌瞧着她的模样,忍俊不禁,却道:“明媚,快进来。”   明媚这会儿也看到在旁边坐着的叶若,顿时便跑了进来:“叶若!”   叶若听到卫凌招呼的时候才转头,看见明媚,顿时双眸一亮,就从椅子上跳下地:“明媚妹妹!”   两小见面,格外高兴。   卫凌望着明媚无限欢容,便也笑道:“明媚,你且领着你哥哥出去,在府里逛逛罢。”   明媚自然快快地答应,便拉着叶若的手走了出去。   且不说卫凌在厅内跟来人说事儿,明媚拉着叶若出外,便道:“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吓了我一跳!”   叶若道:“之前父亲说写信给伯父了……伯父没有跟你说么?”   明媚问道:“说什么?”   叶若有些迟疑,而后道:“明媚,你也知道了京内所建的那皇家书院的事了,当初因父亲尚未是七品官,因此我也没什么机会入选,如今父亲已经成了安平县新任的县令,故而让我来京城试试看呢。……似乎是有意想让伯父帮忙。”   明媚看他面上略有腼腆之色,便道:“是吗?若你能在书院入读,以后我们岂非时常见到了?”   叶若见她如此说,便才松了口气,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够,据说很难进入,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明媚一看到叶若,忍不住就想到在渝州的那些日子,对她而言那段日子无疑是最为闪亮难忘的,渝州的山水,花草,人物……历历在目,充满着萦绕肺腑的清新欢悦气息。   故而叶若在她眼中,不仅仅是一个青梅竹马玩得极好的小友,更代表着那一段无忧无虑的自在日子。   因此明媚自然十分喜欢叶若的到来。   叶若瞧着明媚,明媚之前纤细瘦弱,让人看了感觉风吹吹就会倒似的,需要小心翼翼护着才好,如今倒是有点儿胖嘟嘟的感觉,脸颊圆圆,白白嫩嫩水灵灵地,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捏一把,比之前更惹人喜爱。   且瞧着性情也比之前要开朗了许多,叶若跟她本来许久不见了,久别重逢,心里其实还有点儿忐忑,如今见明媚如此相待,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虽然叶县令是将叶若拜托给了卫凌,但卫凌心中清楚,他在京中算是端王一派的,若是明目张胆地替叶若出头周旋此事,反而不美,因此只先答应那带叶若上京之人,暂时留下叶若在府中。   正当卫凌想该如何替叶若处置入学之事,下午时候,云起却忽然来了。   明媚正拉着叶若听他说起渝州的事儿,云起进门,一眼瞧见有个陌生的少年在,不由一愣。   明媚便笑着起身,把云起拉进来,介绍道:“三哥!这是叶若哥哥,我在渝州的好友。”   云起道:“哦……”看着叶若,瞧着他生得斯斯文文,有些瘦瘦弱弱,便有点儿愣神。   明媚又道:“叶若,这是云起,他比我大,比你也大一岁……你就跟着我一块儿叫他三哥吧,他是驻守边疆云爵爷的三公子。”   叶若忙道:“原来是云三哥,久仰久仰……”   云起道:“客气客气!”   明媚看着两个人客客气气彼此招呼,便噗嗤一笑,让云起坐了,便问:“三哥这段日子都不常来,今儿怎么忽然来了,莫非有事?”   碍于叶若在旁,云起便正经肃然说道:“近来忙于操练,就少了时间玩耍了,我今日特地过来,是因为三天后是我的生日,我想请妹妹过去……一块儿聚聚,是了,叶公子也去吧。”   叶若因初来乍到,便要推辞,明媚道:“叶若哥哥,一块儿去热闹热闹也成,云大哥跟二哥都是极好的人,只可惜云大哥去了边疆。”   云起才笑道:“我先跟你说一声儿,大后天大哥或许也会回来的。”   明媚睁大眼睛:“当真?”   云起笑道:“自是真的,既然如此,妹妹,我可跟你说定啦,到时候你一定要去哦。那我就不耽误了,我还要去景家一趟……”   明媚一怔:“啊?去景家?”   云起道:“我虽然跟正卿熟络,但到底也要亲自跑一趟的,顺便问问姗姐姐跟婉儿妹妹有没有空。”   明媚这才道:“也是,那你快去吧。”   云起去后,叶若看向明媚:“妹妹,你在京内结交了不少朋友呢。”   明媚道:“也不算,都是亲戚……像是景家的,是我外祖母家里,故而认得。云三哥,却是因为我爹爹认得云大哥的缘故。”   云起点点头,明媚心想:“我除了结交了不少朋友,还结下了许多仇人呢……”   因云起这一跑,倒是让卫凌想到该从何下手,——把叶若交给云飞引荐倒是好的。   云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云腾离京之后,他上下经营,滴水不漏,在京内可谓是人缘极广,皇后一派起初因云腾的关系对云家颇有点敌意,但因云飞极擅长打点,渐渐地便又让云家在京中处于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上,谁也不得罪。   因此把叶若给云飞引荐,倒是会让那些学院的主审者不至于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卫凌抽空便跟云飞说了此事,云飞自也答应了。选定了时间便带着叶若去了书院走了一趟。   叶若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类型,但胜在不骄不躁,又极知书达理,这一种不露锋芒而敦厚内敛的少年,却正是那些学儒最欣赏的,果真,三天后云起生日,学院里也自递了录名到云府。   云飞先派了人去卫府告诉,叶若得知消息,才算是一块儿石头落了地。   明媚自也替他高兴,两个人各自打扮一新,便去云府给云起“贺寿”。   因云起年纪小,而云飞也是低调之人,故而云家并不张扬,只是云起自己请了几个要好的小友,一些是学院里交好的同窗,一些是家中亲戚或者平日交往的……都在家里头聚一聚罢了。   明媚跟叶若下了车,便往内去,才进门,云起便跑出来,笑道:“你们可来了,我正要派人去催呢。”   明媚问道:“催什么?”   云起笑道:“婉儿妹妹跟姗姐姐都来了……在后面等你。”说着又对叶若道:“叶弟,你随着我,我们在外头吃酒,不跟她们一块儿。”   明媚一听,不喜欢,便哼了声。   云起忙对她说道:“若是只有正卿在,我倒是没什么,大家一桌子坐了就是了,但是今儿来了不少学院里的……我心想也正好趁机给叶若介绍介绍,我怕他们大呼小叫地,你会不喜欢,幸好事先特意请了婉儿妹妹跟姗姐姐……有她们陪着你倒是好,等我打发了他们,再找你玩。”   明媚见他已经打算好了给叶若铺路,才转怒为喜,便道:“三哥哥,你想的可真周到。”   叶若有些脸红,忙对云起道:“多谢多谢!”   云起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正卿的主意。”   明媚很意外:“啊?”   云起说道:“正卿没去你家里么?是了,想必他是太忙了……”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有人道:“在门外就听见你在说我了。”   云起闻声笑道:“真真是白天不可说人。”   叶若转头看去,却见从门口走进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年,比自己要高一个头,生得极为出色,过目难忘,且虽然看似年纪不算大,却已经有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气势。   明媚一看,却微微嘟嘴,转开头去看向别处。   叶若迟疑道:“这位是……”   ——眼睁睁看景正卿走到身旁,刹那竟有种利剑竖于身边儿的感觉,隐隐觉得锋芒刺面,令人不安。   云起便道:“这就是方才提起的正卿,他是景家的二公子,对啦,是明媚妹妹的二表哥。”   明媚听了,嘴越发扁了,叶若回头看她一眼,觉得明媚神情奇异。   叶若便忙举手行礼:“原来是二表哥。”   景正卿一听,笑得艳阳高照,道:“不必客套,是叶公子对么?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   云起在旁边摸摸耳朵,不知为何觉得这话里似乎……   叶若则一愣:他从哪里听闻自己的“大名”?   景正卿仿佛看出他双眸中的疑惑,便又一笑,抬手在叶若肩头轻轻一拍:“无妨,以后大家自然就熟络了。”   明媚“嗤”地一声,看景正卿一眼,把叶若的袖子轻轻一拉。   叶若怔了怔:“怎么了?”   明媚道:“你先过来。”   叶若身不由己随着她往旁边走开几步,明媚低低说道:“叶若哥哥,我提醒你,别跟……我这二表哥太亲近了。”   叶若问道:“啊?为何?”   叶若虽然觉得景正卿身上锋芒毕露,令人有些望而生畏,可是景正卿生得极为出色,一看就知道是出身高贵的不凡少年,叶若自然有一种想要亲近之心,何况据云起所说,景正卿还为了他打算,才请了许多学院里的同窗,以后他在学院之中跟大家伙儿相处自然则更好了。   明媚跺跺脚:“总之你要给我留心,知道么?”   “哦,好的。我听妹妹的。”叶若是最听明媚话的,当下赶紧答应。   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那边云起就跟景正卿道:“这位叶若倒是跟明媚妹妹很是亲近呢。”   景正卿嘴角一抽:“是啊。”   云起道:“听闻是在渝州跟明媚一块儿长大的,这一块儿长大的交情果真是不同,瞧妹妹对他十分关切,还说悄悄话呢。”   景正卿眼神之中暗暗地飞出两把刀子:“是……啊……”   云起瞅着景正卿的脸色,忽然醒悟自己好像多嘴了。   与此同时,正在跟明媚说话的叶若忽地觉得背后微微发冷,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       ☆、第184章争风   明媚叮嘱了叶若之后,自到后院后,跟玉姗玉婉相见了,彼此问好。   姐姐妹妹高高兴兴说了会儿话,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寿星云起又特意来照料她们,明媚便问:“三哥,叶若哥哥如何?跟你们相处的可好?”   云起便道:“好、好着呢!”   明媚瞧着他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还要再问问,玉婉却将她一拉:“早听说你来了个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哥哥,这么不放心,就出去瞧瞧啊,或者带进来,让我们看看呀。”   明媚被她揶揄,才作罢,云起趁机便走了。   一直过了午,明媚心想差不多该回家了,却又听外头小厮来告诉,说是云起跟一干学子出城郊外骑马玩儿了。   明媚吃了一惊,忙问叶若,回是也去了。   明媚目瞪口呆想了会儿:景正卿跟云起曾都是武官,他们结交的那一堆人恐怕也是好此道的,可叶若从小却是斯斯文文,顶多会跟卫宸打打闹闹,就算曾经去偷看武师教习武术,却也是因好玩儿而已,何况最终他家里也没许他去习武。   如今贸然跑去骑马,跌下来的话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何况对叶若来说恐怕从没有骑过马。   明媚心中暗气云起胡闹,玉婉跟玉姗见她面色有异,便来劝。   明媚勉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一直提心吊胆,眼看日影昏黄了,便不停地叫人去催问。   如此又过了两刻钟,才听外头有人回报,说是云起他们回来了。   明媚听了,她担惊受怕地苦等了许久,此刻便跑了出去,一口气儿冲到前厅。   果真看到许多少年都在厅内,或坐或站,或喝茶或吃果子,正肆无忌惮,大声喧哗说笑,瞧起来十分热闹。   明媚扫了一眼,才看到景正卿身边儿坐着的叶若,当下叫道:“叶若!”   叶若正望着旁边儿笑,闻声便转过头来,一看明媚,刚要起身,就被按住:“先别动。”   出手的却是景正卿。   明媚忍不住看向景正卿,看他一眼后又看叶若,仔细一看,却瞧出不妥来。   叶若本来洁净的浅黄衫子上一块儿黑一块儿灰,有的地方竟像是扯破了一样,明媚一惊之下,也不顾满堂都是人,拔腿就跑进来。   明媚跑到叶若跟前,便问:“你怎么了?”上下一扫,就看到他袍摆也沾着尘灰,跟些新鲜的草渍,显得有些狼藉,幸好除此之外并没其他。   明媚跑进来后,在场的少年们都纷纷看向她,捎带着自然也看向叶若,被大家伙儿注视着,叶若很有些不自在,脸儿红红,小声说道:“没事的明媚,一不小心从马上掉了下来……”   明媚毛骨悚然:“什么?掉下来了?你、你又不会骑马做什么跑去逞强?”忽然间又一愣,鼻端仿佛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叶若摸摸头,似不太好意思,却冲着明媚一笑,又说道:“妹妹放心吧,其实骑马并不难学,且有景二哥教我,我学的很快呢……”   明媚又气又惊地看着他:“你……你喝酒了?”   叶若忙抬手捂住嘴:“没有……”却跟被人窥破似的,略带羞赧地冲着明媚笑笑。   明媚目瞪口呆:这显然是个将要喝醉的光景了。   明媚瞪着叶若,又瞪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   景正卿仿佛没察觉什么似的,正跟旁边一个少年说话。   这会儿云起过来,笑道:“他真个儿没事,只是扭了一下脚踝而已……本来有些疼的,喝点酒的话会不觉得疼。”   明媚问道:“是三哥的主意?”   云起张了张口,眼睛瞄了一下景正卿。   明媚气不打一处来,暗中磨了磨牙,拉住叶若:“该回去了。”   云起忙道:“大家正玩儿的好呢,明媚,再留一会儿,吃了晚饭再走。”   叶若靠着明媚,酒力发作,喃喃便跟着说道:“吃了晚饭吧……”   景正卿这才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把叶若往椅子上一揽,让他离开明媚,坐正了些。   叶若回头看向景正卿,兀自笑道:“谢谢景二哥。”   明媚看着他醉眼迷离的样子,气得跺跺脚,拉住云起:“你跟我来。”   明媚拉着云起出了厅内,站在门口,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若哥哥从没骑过马,你又叫他骑马又叫他饮酒,他才多大,若是出了事该怎么办?”   云起笑道:“没事啦,有我跟正卿照料着……再说叶若玩儿的也挺高兴的……”   明媚忍不住在他肩头打了一下:“你老实跟我说,是谁出得主意让叶若骑马的?”   云起眨了眨眼:“是大家的主意……谈的兴起,就想要练习练习骑射了,本来也问过叶若,是他说要一块儿跟着的……反正进了学院,也是要练这些的,迟早晚的事儿呢,我开始骑马的时候,也经常跌上跌下,以后就好了。”   明媚气道:“叶若哥哥又不是要当武官的,总之你要留心……若是有什么,我只找你!”   云起笑道:“好吧,那我看着他些。”   明媚又说道:“还给他喝酒,亏你们想得出来,回去想法儿,快些叫他清醒过来。”   云起只笑道:“好好,都听你的,你快放心罢了。”   明媚哪里能放心,瞥了云起一眼:“若是你照料的不到,以后我再也不许叶若跟你们玩了。”   云起安抚了明媚,才自入内。   此刻已经有些同窗便问:“方才的小丫头是谁家的?”   云起看一眼景正卿,因早就得了授意,便笑道:“是正卿的表妹,明媚妹妹。”   有人便道:“看来竟是个厉害的性子,怪不得,原来是二爷的表妹。”   景正卿才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同窗便笑道:“人说虎父无犬子,跟二爷沾亲带故,又哪里会差?”一些好事少年便哄然而笑。   叶若醉醺醺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觉欢乐。   叶若在安平县虽有玩伴,但却不曾有这么多,何况当初玩儿的最好的卫宸又离开了,继而明媚也都不在,叶若面上不言,心底自觉得十分孤单,没想到一上京竟认得了这么些好朋友,此刻酒力上涌,便越发笑嘻嘻地了。   云起召集的这一起子少年,多半是同他志气相投的,都是十岁到十三岁之间的年纪,正是调皮捣蛋最是精神的时候,凑在一块儿,不是谈论骑射武艺,就是想法儿去玩闹。   先前出去疯玩了这一会儿,少年们才觉得有些心满意足,看看时候不早,怕家里惦念,正好又有几家的小厮来请少爷回府,当下才三三两两向着云起跟景正卿辞别,离开了云府。   早先云起就叫人搀扶了叶若入内休息,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醒,此刻已经是夜幕降临。   叶若醒了,几乎不记得发生何事了,终于捧着头回想起来一幕幕场景,暗中震惊,几乎不信自己竟也能做出跟着众人骑马出城的举止,且还从马上掉了下来……如此倒也罢了,却还不怕,最后又喝了酒。   叶若从来都是乖乖地,今儿做了这么许多事,又是害怕又觉得刺激,脸红心跳不已。   正好明媚听闻他醒了,便来叫他回府,见叶若眼神闪烁略带惭色,知道他终于恢复了神智,就哼道:“若哥哥,你今儿闹腾的可以啊。”   叶若满脸通红:“明媚妹妹,我……我……”   明媚就鼓起嘴来,数落道:“我竟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人来疯,若是给伯父知道了你竟学人家骑马喝酒,看怎么打你!”   叶若忙拉住她,求道:“好妹妹,你千万替我保密,别说出去,我以后再不敢了。”   正说到这里,却听得门口有人笑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可不能说,叶若你要想清楚。”   云起跟景正卿两个施施然出现,说话的却正是景正卿。   叶若一愣,明媚正记恨他,便道:“你说什么?”   景正卿扫她一眼,就看叶若:“进了书院之后,礼乐射御书数……什么都要学的,你若是跟明媚说再也不骑马了,岂不是说谎的?”   叶若自知失言,一时又有些脸红:“景二哥,你说的很是,我一时失了周详。”   明媚拉他一把:“别听他强词夺理的!学院里学的跟在外头疯玩儿一样么?在学院里自有老师教,也自不会叫你喝酒,在外头可就不一样了……留神给人教坏了你。”   叶若自觉有些对不住景正卿,连累他被骂,便忙分辩道:“明媚,是我自愿的,景二哥对我多加照料,都是为了我好。”   明媚气道:“你还说……这回是轻的,才没摔断了腿!若真的出了事,看是谁为你好!”   景正卿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别惹得明媚不高兴,以后我不会再教你如何了……”   叶若急道:“景二哥,别这样!跟你无关的……”   景正卿眼尾扫过明媚面上:“也省得给人以为我心存奸诈之类,你还是离我远着些,别教坏了你。”   叶若握住他胳膊:“景二哥,明媚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关心我罢了。”   景正卿微微一笑:“是啊,她是极关心你的,你们两人是青梅竹马嘛。”   叶若脸上发热,讪讪道:“景二哥……怎么、怎么……”   明媚见景正卿故意刺人,便伸手抓住叶若的手:“你还说!不要跟他多说,回府了!”   景正卿见她握着明媚的手,一时咬唇,见云起在旁边看得眉飞色舞,偏看着他,道:“三郎,你不是说跟叶若很投契,不舍得他走,今晚上要留他睡在府里的么?”   云起一愣,心中想:“这关我什么事儿?”但景正卿既然开口了,云起便干笑两声:“是、是啊……我正要说呢,叶若……”   明媚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即叫道:“不成,我们要回去。”   景正卿抬手,抓住叶若手腕,微笑着说:“叶公子,云起盛情难却啊……你真的要走?”   叶若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拉住,真真左右为难:“这、这个……”   云起在旁边看着,心想若自己是个隐形之人才好,就可以痛痛快快看热闹了。   明媚拉不动叶若,一急之下,抬手将景正卿用力一推;“你走开!”   景正卿后退一步,竟有点踉跄,叶若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扶住:“景二哥,你如何?”   此刻云起却也略受惊吓,忙也过去扶着。   景正卿看他一眼,又看明媚。   明媚没想到竟差点推倒他,一时有些不安,又对上他暗沉的眸色,心里竟觉得……   正在此刻,外头有人道:“卫大人来接小姐回府了。”   明媚一听,大大地松了口气,又看叶若跟景正卿站在一块儿,便咬牙道:“随你们罢了……”她转身往外,逃也似地拔腿就跑。   卫凌入内,正好看到明媚飞奔出来,卫凌忙迎了她:“又乱跑了……怎么玩儿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去了……是了,叶若呢?”   明媚赌气道:“谁知道他!不用管他!”   卫凌本以为她这么晚还没回去,大概是玩儿的尽兴,却不料见声气儿不对,卫凌仔细一看的功夫,就见里头景正卿跟云起,叶若一块儿出来。   三个小的向着卫凌见礼。   景正卿看向明媚,便安安静静对卫凌说道:“今日云起叫了几个书院的同窗好友,大家兴起,便出去城郊骑马射箭玩儿……不成想妹妹竟为了叶公子担忧不已,是我考虑不周,下回不会如此了,也请姑父见谅。”   卫凌一听:原来如此。   明媚见他居然不慌不忙先交代了,一时更气,就瞪景正卿。   叶若却道:“是我自己想去,景二哥他们不嫌弃,才带着我的……”   云起也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小地摔了一下,妹妹就别气啦,以后练好了就不会了。”   卫凌哈哈一笑,摸摸明媚的头道:“这孩子……男孩儿都是如此的,这才是开始,以后摔摔打打的时候更有呢,你能全担心过来么?快罢了,你二表哥跟云起也是一片好意,难得他们玩儿的尽兴。”   明媚一听:连卫凌都向着景正卿,原来都是她自己多心了!   一路上回家,明媚也不肯跟叶若说话。   叶若是最好脾气的,急忙向她道歉,道歉之余,却又给景正卿说话:“妹妹,景二哥真的是为了我好,若不是他在旁边着急拉了我一把,我就不是伤的这么轻了,真的如你所说会摔断胳膊腿儿之类的也说不定。”   明媚有些吃惊:“啊?”   叶若又道:“我今儿是有些无状了,以后也会谨慎,只不过你千万不要对景二哥有什么成见啊。”   明媚曾叮嘱过叶若不叫他跟景正卿亲近,但是根据叶若自己观察,景二爷却是个很值得人亲近钦敬的,不管是人物还是脾气都是一流……何况也有好些同窗把景正卿的事迹说给他知道,尤其是救了太子跟众人之事……于叶若心中,景二爷简直就是个大英雄一般的存在,因此对明媚对他的“诋毁”,很不以为意。   明媚一听:“我不管你了!”推开叶若,自己翻身卧倒,暗暗生闷气去了。   因白日吃了一肚子气,明媚一晚上做梦,都是跟景正卿相争,纵然是睡梦中,也把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此后数日,叶若自去书院,果真跟景正卿云起他们相处的极好,就算回府,时常说起学院趣事,每每就蹦出“景二哥”三个字,每每说出,都还是一副虔诚敬慕的口吻。   明媚每次听到,都有种要打他的冲动。   只是除此之外,明媚却也放心:当初以为景正卿对叶若不安好心,如今看来,倒是她“小人之心”了似的。       ☆、第185章峰儿   这日明媚自在家中廊下看书,耳边听到蝉唱声声,只觉有趣,便看到远处从门外走进来数人。   明媚定睛瞅了会儿,见不认得。   这会儿卫凌不在家,怎会有陌生人上门?明媚便把玉葫叫来,让她到前头打听打听。   过了会儿,眼睁睁看那人往外去了,而玉葫也跑了回来,道:“小姐,我打听清楚了,来的人是找老爷的,老爷不在家,就见了姨娘……”   明媚问道:“见姨娘干什么?”   玉葫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听前头小厮说的,那人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明媚想了会儿,把手中的书一扔:“走,咱们去看看。”   玉葫问道:“去哪?”   明媚拉着她:“跟我来就知道了。”   明媚跟玉葫沿着廊下往前面儿去,快走到胡姨娘房的时候,听到里头隐隐地有声音,明媚示意玉葫噤声,两个往前几步,贴在胡姨娘窗下只偷偷地听。   果真听里头胡姨娘的声音,说道:“这事儿先别跟老爷透露……可记住了?”   丫鬟道:“是,姨娘。只是老爷那么精明,若是给他知道了的话……”   胡姨娘道:“咱们又不是不跟他说,只是要找个好机会说。”   丫鬟犹豫着问道:“姨娘能说服老爷吗?万一老爷不答应呢?”   胡姨娘笑道:“就算是不答应也没什么,那来人也不是说肯定要咱们办成,就只是来探望拜会……顺便提了提他们那事儿而已,我也不过是跟老爷说一声儿……至于答应不答应,那自然还得老爷定夺。”   丫鬟小声道:“京城里果真是好……出手都这么大方,这一对儿镯子得不少钱的吧?”   胡姨娘道:“去,别说话,也记得别给那小丫头知道……不然,不知道又要嚷嚷什么。”   明媚听到这里,心中震惊,就回看玉葫。   玉葫不解,便问道:“小姐,他们在说什么?”   明媚心道:“这必然是有人想要求父亲办事儿,父亲那边行不通,于是就来家里打通关节,没想到姨娘这么糊涂……居然敢收人家的东西。”   明媚心中气愤且震惊,握了握拳,当即就直接跑进屋里,定睛一看,却见胡姨娘正捧着个不大的匣子,往身后放。   明媚便叫道:“姨娘,你拿的什么?”   胡姨娘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匣子落下来,在隆起的肚皮上一碰,滚在地上。   匣子里当即就滚出两只金镯子跟一串又亮又大的珍珠,胡姨娘急了,伸手要去取,肚子挺着,又够不到,忙叫丫鬟:“快快,拿起来!”   明媚叫道:“不许动!”转头吩咐玉葫:“快拿了,叫黄英去追上那人,还给他们!”   胡姨娘一听:“明媚,你说什么!”   明媚抬头看她,便说道:“姨娘怎么这么糊涂?随便收人家的东西,你可知道在京内当官是极不易的,父亲在这个位子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恨不得找个纰漏为难他,你背着父亲收这样贵重之物,若给人知道参奏父亲一本,什么‘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明媚说完,便又叫玉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了去!务必还给他们!”   胡姨娘气得站起身来:“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怕什么?老爷的官儿当的好好的,又有端王爷当靠山,有谁敢为难?收点儿东西又算得了什么?你何苦这样咒自己的父亲!”   明媚听她胡说八道,便只看玉葫去叫黄英。   胡姨娘着急,也不顾肚大,竭力把地上的镯子捡起来紧紧握着:“谁也不许拿走!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老爷当得是京官儿,别人眼里何等的威风,殊不知这日子过得也忒清贫了,何况东西是给我的,谁敢拿?”   胡姨娘说着,便又走到门口挡住:“不许拿走!”   明媚见她竟如此,便着急说道:“你别不识好歹的,趁现在悄悄地把东西还给人家,父亲不知道,也不会追究,你非要如此,等父亲知道后,恐怕就后悔莫及!”   胡姨娘道:“知道又如何,还不许我存个私房钱不成?我替他儿子都要生了,难道因为这一件小事他还要撵了我?”   明媚见她固执己见,反以为自己要抢她的财物,且又死死地握着那镯子不放……   胡姨娘挺着肚子,明媚自也不想就冲上去跟她硬抢,那样岂不是更不像话?明媚气得皱眉道:“好,且由得你!就是怕将来惹出了祸事,你担不起!”   明媚说完之后,也不管了,迈步出门。   胡姨娘见她出外,颇松了口气。   门口上玉葫正叫了黄英来,却见明媚气恼地出来,玉葫便问:“小姐,怎么样了?”   明媚道:“罢了,不用管她,她听不进好人的话,等父亲回来跟他说就是了。”   胡姨娘见打发了明媚,自觉占了上风,便指挥那丫鬟:“愣着干什么,快把东西拾掇起来,看跌坏了不曾……这可是我的,不是别个什么人的。”   丫鬟忙收拾起来,胡姨娘握住那串亮圆珠子,爱不释手,又恨恨骂道:“我在渝州,何曾见过这种好东西,就给我一件儿又能如何,这个臭丫头,总要坏我的好事!”   明媚跟玉葫两人自回了房,小厮黄英见状,也自退了。   玉葫见明媚气得不轻,便劝道:“小姐,别理她,也别跟她一般见识,等老爷处置便是了。”   明媚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要不是看在……面儿上……唉……”   如此过了中午,明媚忽地听到外头一阵吵嚷声响,恰好玉葫从外跑进来,明媚便问:“什么事儿?”   玉葫道:“也不知怎么了,听闻胡姨娘在屋里跌了跤,有些不大好,正催着去叫大夫呢。”   明媚心头一惊,想去看看,又因刚跟胡姨娘吵了一场,便未去,只叫玉葫再去打听。   胡姨娘这一折腾,几乎就是半天。   下午卫凌回来,直接便去胡姨娘房中,却见胡姨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边儿却放着一个刚出生的男婴,包裹的整整齐齐,正恬然睡着。   胡姨娘瞧见卫凌来了,便哭诉:“老爷,这次差点儿见不到你了。”   卫凌:“怎么了?”   胡姨娘只是哭,她的丫鬟便道:“是……上午时候小姐跟姨娘拌嘴,姨娘受了气,就动了胎气,差点儿就滑胎,一尸两命……”   胡姨娘越发高哭了两声。   卫凌皱了皱眉:“跟明媚拌嘴?”   胡姨娘却擦擦泪,抱起小婴儿,道:“老爷,不说那些了……你快来看看咱们的儿子……是不是很像你,要给他起个什么名儿呢?”   卫凌见她把孩子递过来,便也抱了过去,看看小孩儿双眼乌溜溜地,倒的确很可爱。   卫凌便一笑:“的确是有点儿像,叫什么……且让我再想想看。”   胡姨娘见他望着孩子,才往前靠了靠,道:“老爷,其实早上……许嘉许老爷府上来了个人,恭贺老爷最近新升任侍郎,送了两样贺礼……老爷不在,我自然就替你收下了……没想到明媚不知怎么知道了,便跑来冲我大发雷霆,说我不该自作主张,又骂我……”   卫凌听了,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胡姨娘见他没有什么恼怒之色,便才又道:“老爷在京中,也该多结交一些人才是……老爷既然不在家,我自然要努力帮老爷应酬好这些,没想到反而被明媚误解……我见她如此,不免着急……才差点出事,幸好卫家祖先保佑,才让我们母子平安……”   胡姨娘说罢,便露出欣慰笑意,靠在卫凌身上,抬手在他胸口撒娇似地轻轻按了按。   卫凌见她刚生产完,脸儿白白地,还带着汗,气息微弱,便道:“我已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不必去想其他,我自会处置。”   胡姨娘听他如此,心里没底儿,不过看卫凌没什么恼色,便也温顺点头道:“老爷你才回来,必然也累了,快也歇息会儿吧,等我养养身子,……再好生伺候老爷。”   明媚捧着脸坐在窗边,从胡姨娘跌倒的消息传来,到说她要生产了……明媚的心一直都揪着,一直到听闻母子平安的消息才算放心。   明媚偷偷跑到卧房外,想看看胡姨娘刚生下的孩子,那应该就是卫峰了吧,想到前生那个从一开始倔强不听话到最后如许贴心的小孩儿,明媚的心微微酸涩,忍不住都冒出泪来。   或许这一生,卫峰会有更好的造化,只是明媚发誓,绝不会再让卫峰像是前生那样的结局。   不知不觉就想了许多别的事儿,正在发呆,卫凌却缓步进来。   明媚也未察觉,正呆呆凝望着窗外的一处蓝天,双眸之中略带惘然之色。   一直到耳旁传来轻轻地一声笑,明媚才察觉,扭头看去,才发现卫凌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身边儿了。   “爹爹?”明媚惊了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卫凌微微一笑:“才进来,在想什么呢?”   明媚眨了眨眼:“没什么……爹爹,你去看过姨娘了吗?看到……那孩子了吗?”   卫凌又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头:“看过了,你没见着?”   明媚缓缓摇摇头:“我……过会儿再去看吧。”   卫凌想到胡姨娘所说,便问道:“听闻,上午的时候你跟她口角了?”   明媚怔了怔:“谁说的?”   卫凌道:“看样子是真的了,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爹爹说一次。”   明媚见卫凌问,果真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卫凌听完,眼神略冷,便问:“开始的时候是说不留神摔倒了?”   “啊?”明媚呆了呆,然后说道:“是我听闻请大夫,就叫玉葫去打听怎么回事,丫鬟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明媚自然不知道胡姨娘恶人先告状,在卫凌面前说了她的不是,还说差点滑胎是因为被她气的。   卫凌却并不说,只道:“乖,没事。”   明媚望着他:“爹爹,是不是不能收那些人送的东西?”   卫凌点头:“很不该收。”   明媚听自己没有做错,便又急问:“那现在收了,又该怎么办?”   “无妨,爹爹会料理,你别担心。”   明媚见他淡然不惊,才也放心,想了想,又问道:“爹爹,你说给弟弟起个什么名字好?”   卫凌想了想,笑道:“这个爹爹还没有想呢,你说呢?”   明媚的心一阵乱跳:“我?”   卫凌摸摸她的头,道:“瞧你很喜欢那小家伙,不如你便替他起个名儿吧。”   明媚只觉得舌头都在乱跳,身不由己地结巴道:“那、那就叫峰儿好不好?叫卫峰好么?”   明媚有些紧张地看着卫凌,不知他会如何回答。   卫凌望着她期盼的双眸,喃喃道:“峰儿……哈哈,峰回路转,登峰造极,卫峰,好!这个名字不错,那就叫卫峰吧!”   明媚大喜,张手将卫凌抱住:“太好了爹爹!”   卫凌看着明媚兴高采烈地样子,眼中却掠过一丝担忧之色,他的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笑了笑,道:“对了,近来怎么少见你去景府?”   明媚道:“我……天儿热,我不愿意动。”   卫凌看着她,沉吟片刻,笑道:“只别是跟你二表哥闹脾气就好。”   明媚一听,“哼”了声,转开头去。   卫凌哈哈一笑:他虽然不知明媚为何好似总有些针对景正卿,却也只以为是女孩儿小性罢了,便不以为意。   因卫峰得子,也有卫凌的同僚前来相贺,卫府也小小地办了两场宴席。   云起跟景正卿自也来过,明媚很喜欢,拉着云起去见卫峰,献宝似地。   景正卿在旁看着那襁褓之中天真无邪的小娃儿,心中自也颇为感慨的……尤其是想到前生,因卫峰出事,明媚那个模样……   景正卿一念至此,又看看明媚此刻的欢颜——她正拉着云起给他看卫峰的小手指,唧唧喳喳地如一只欢喜的小麻雀。   景正卿心想前尘旧事,眼看此情此境,眼眶忍不住红了,但心地却是暖意无限:为了此刻她的笑容……   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月,卫峰虽然是未足月生产的,但因也差不多少时间,又养得好,因此竟很是康健,生下来之后也没什么灾病。   胡姨娘很是得意,觉得是自己的福气大,才在未足月还生了这样一个健康的男孩儿,为此越发有些瞧不惯明媚。   明媚有时候来瞧卫峰,她便在旁边偶尔冷言冷语地,明媚瞧在卫峰的面儿上,且不理会她,只看卫峰便是。   卫峰也怪,但凡明媚来看他,便会挥舞着手脚冲她笑哈哈地,有时候分明正哭着,明媚一到,却很快就会破涕为笑,很叫明媚欣慰,就瞧在这一点儿上,明媚也不想跟胡姨娘计较。   若不是胡姨娘总是对她阴阳怪气儿地,明媚恨不得每日都守着那个小娃娃才好。   进了六月,这日卫凌闲暇,便带着明媚出外闲逛,在街市上溜溜达达,观赏京城的人物风光。   到了正午,却也不回家,只在酒楼上包了个雅间儿,叫小二上几样可口的菜,一边儿陪着她吃东西一边说说笑笑。   明媚是最爱这样的时光的,听着卫凌说笑,且边吃边能看着街下方的风景,只觉得人生如此,已别无所求,恨不得所有的时光都停留在此刻。   正吃着饭,忽地见下面的街头一阵人头攒动,有人便飞快地自街上跑过。   明媚好奇去看,却听下面有人说道:“快去啊,镇国公家的小姐生辰,在府门口布施粥饭寿包呢!”   前去的多半是些流浪街头的叫花子,当然也有一些贪爱便宜的好事之徒,当下一个个尽数往东边跑去。   正好小二上来送茶,见明媚探着头看,小二看明媚生得玉雪可爱,忍不住就笑嘻嘻说道:“小小姐不知道么?这镇国公家的小姐,是有名的菩萨心肠,每次生辰都会布施饭菜给些无家可归的叫花……另外什么斋僧布道之类的,可也是极热心不过的,真真是个好小姐,人人称赞呢。”   明媚觉得“镇国公”三字有些耳熟,便看卫凌,随口问道:“镇国公是谁来着?我只记得廉国公……”   卫凌一笑,见小二退了,便跟明媚说道:“这么快便忘了么?上回你还说要把他家的小姐许配给你那位叔叔。”   “叔叔?”明媚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卫凌忍笑道:“傻孩子,你还叫过哪个叔叔?就是你那位王爷叔叔啊。”   明媚听了,只觉得满口的菜顿时变做无限苦味。    ☆、第186章妖异   卫凌不说,明媚几乎就忘了。——镇国公的女儿,正是前生那位宁氏王妃。   先前明媚帮卫凌说话,端王也没怎么表态,明媚本以为这门亲事便是板上钉钉了,谁知道端王竟一直都没什么行动。明媚曾问卫凌,卫凌只说他要再等一阵儿……因此明媚暂时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谁知道这会儿竟又不期然地冒出来。   一想到宁氏王妃,眼前先是会出现那个高贵温和的面孔,可是……若不是后来……   明媚最难忘记的,是那一刻宁氏王妃拧着她的下巴,像是要将她掐死一样,指甲几乎都陷入肉里去,疼得她麻木……而那双俯视着自己的双眸,写满了明显地怨毒跟憎恶。   被阴风吹过的感觉,大概就是想到那张脸那双眼时候的感觉。   明媚不知道端王娶宁王妃是好是坏,根据卫凌所说,自是极好的,可是对她自己而言:她不愿见到那个人,更潜意识里害怕和畏惧着那个人。   两人略坐了会儿,卫凌见明媚不吃了,便唤了小二结账,领着明媚下了楼。   楼下顿时便有好些人看呆了眼,唯有角落之中的一人,看见卫凌之时,竟缩了缩脖子。   卫凌也并未在意,握着明媚的手出了酒楼,略站一站,便也往东而去。   一条街将走到尽头,便看到前方格外热闹,排着一条长龙,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卫凌便跟明媚说道:“你想不想看看宁家小姐长得什么样儿?”   明媚身不由己点了点头,卫凌一笑,握着明媚的手走过去,脚步慢慢地把镇国公府门前经过,却见府门口果真有几个府里的人,簇拥着正中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身着素服,生得珠圆玉润,面上是谦和温柔地笑意,显得亲切,很好相处似的。   明媚目不转睛地看着宁小姐,比之记忆里的那面孔,眼前的少女,年轻的面孔却更秀美。   明媚心中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外表看来虽然如菩萨一般,但是……”   忍不住竟又想起宁王妃那副凌厉怨毒的模样,明媚皱了皱眉,正要转头不看,却见府门口的少女抬眸,看向此处。   望见卫凌之时,宁小姐先是一怔,而后唇角便挑起一抹笑意,向着卫凌略略点头,是行礼之意。   卫凌也自一笑,宁小姐的目光下移,落在明媚身上,看了一眼之后,同样露出令人倾倒的温暖笑容。   明媚望着这样能抚慰人心的笑,心中却像是一阵冷风刮过。   幸好宁小姐并没有跟她久久对视,只是忙着给来领寿包的人分发包子去了,看那笑容可掬的模样,倒真像是救苦救难的……   卫凌握着明媚的手,离开了镇国公府,府门口宁小姐才抬眸看了一眼卫凌的背影,嘴角透出几分别样的笑容。   卫凌便问明媚:“你瞧着宁小姐如何?”   明媚呆呆地说:“看起来倒是极好的。”   卫凌笑道:“咦,怎么小明媚看起来不太高兴?”   明媚皱眉想了会儿,抬头看着卫凌,便问道:“爹爹……我只是忽然在想,你说……像是宁小姐这样……人人赞扬……又行好事的人,会不会就是个心肠好的人呢?”   卫凌有些诧异,便笑道:“为何忽然这样问?”   明媚眨了眨眼,便说道:“我……我起先看到一个人,笑眯眯地甚是和蔼,可是……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所以我……”   卫凌若有所思,隔了会儿才说道:“你竟有这样想法……可知道‘人心难测’的道理?又有句话,叫做‘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比如宁小姐,她做了许多善事人人称颂,但是本质上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就没有人清楚,除非是她自己或是跟她相处甚久之人。”   明媚闷闷道:“爹爹,你不觉得,要给王爷叔叔配的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才成么?”   卫凌笑道:“你这孩子,他都不觉得如何,你替他叫什么屈?何况,爹爹选这门亲事,一来是因宁家的家世……二来,宁小姐起码在外名头甚佳,且据我所知也是个很能耐的小姐。”   明媚叹了口气:“唉,那王爷叔叔是娶亲呢,还是娶个好帮手?”   卫凌忍不住大笑:“是了,他也是身不由己的,他也该庆幸,起码宁小姐并非貌若无盐,不然他也得受着。”   明媚听了,忍不住也噗地一笑,很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思。   父女两个说了半天,卫凌便道:“这儿距离端王府不远,爹爹带你去走一趟吧,省得他每回见了我,都要抱怨许久不见你了。”   卫凌怕明媚累着,便将她抱在怀里,走了一刻多钟,遥遥地便看见端王府正在前方,卫凌才把明媚放下地。   王府大堂,四人面面相觑。   明媚瞪着对面的景正卿,没想到偶尔来一次王府,居然会跟他不期而遇。   景正卿却十分规矩,也不乱看,委实地一身正气。   卫凌便道:“今日有暇,便陪着明媚出来走走,想到王爷,便顺道来看看,没想到二郎也在,可是有事?”   端王捧着茶,斜睨他道:“好一个顺道来看看,你就不能带着明媚,一大早正经地来看一看?二郎跟你不同,他是个极有礼貌规矩的孩子,时不时地就来探望我。”   端王年纪也不大,只是素来独居,也没什么格外投契的人,倒是景正卿,对他很亲近地,三天两头便跑来请安见礼,加上景正卿人也格外机灵,行事又很有风范,弄得端王对他十分之喜爱。   明媚听了,便忍不住又看景正卿,心道:“这人素来不做毫无理由之事的,他总是往王府跑又是如何?”   景正卿却道:“多蒙王爷不弃,且上回正卿遇险,也多亏了王爷跟姑父舍身保全。正卿自然铭记于心。”   卫凌跟端王双双看向他,端王便叹道:“你听听,明明是多亏了他救了琰儿,又仗着他小小年纪却足智多谋才逃出生天,却偏把功劳记在你我身上,景睿能有此子,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卫凌便也笑道:“王爷若是艳羡,就尽快定了亲事,将来未尝不会也有个如此聪明善解人意的孩儿。”   端王闻言,便白了卫凌一眼。   明媚却深深低了头:瞒着那个秘密,面对此刻的端王,她似乎有些于心不安了。   卫凌偏偏又紧追不放,道:“说起来,方才在来的路上,正好儿见到宁小姐在门口给些无家可归之人发放寿包,真真是万民称颂。”   端王抬眸上看,景正卿却道:“姑父所说,可是镇国公家的宁小姐么?”   卫凌点头:“正是,二郎也听说过?”   景正卿一本正经道:“只听闻宁家有位小姐是心肠极好的,却没有见过。”   明媚忍不住撇了撇嘴,景正卿说完了,却又看了明媚一眼。   明媚察觉,就哼了声。   卫凌看着两人如此,心中一想,便微笑道:“二郎,我有事要跟王爷说,不如你且带着你妹妹出去走走,待会儿再回来。”   景正卿领命,同明媚从大厅出来,明媚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耀眼的阳光,回头看看端王跟卫凌,叹了口气,自顾自往左手边的廊下走去。   景正卿一言不发,跟在后头。   明媚走了一会儿,距离厅堂已经有些距离了,明媚就懒懒地叹了口气。   景正卿站在她身后,便问:“你怎么了?”   明媚转头,无精打采看了他一眼。   景正卿哼道:“莫不是听说了宁小姐,故而你又不高兴了?”   明媚双眉一皱,咬牙道:“你掉进醋桶了么?没得熏死我!”   景正卿本有点愠怒,闻言却忍不住要笑,忙又憋着,见明媚迈步走,他就又跟上,明媚走了会儿,回头看他:“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景正卿道:“我答应了姑父陪着你的,自要跟着。”   明媚便停了步子,斜睨他道:“你怎么总往王府跑呢?这会子不是该往廉国公府跑么?难为你,两头跑的这样欢,腿子必定都跑细了。”   景正卿忍着笑:“妹妹是在怕我累着吗?”   明媚道:“瞧你不是累,该是开心才是。”   景正卿忽然耸耸鼻子,道:“是了,果真是好熏的味儿!”   明媚呆道:“什么味儿?”   景正卿道:“原来掉进醋桶的不止是我一个,妹妹自也掉进去了。”   明媚这才反应过来,气地打了他一拳:“你胡扯什么?谁掉进去了,你才是!”   景正卿实在忍不住,便笑起来,这一笑,便如云开月明,明媚脸色微红,索性转过头去不看他,只望着庭院中的风景。   一阵沉默,景正卿道:“前些日子我去看了峰儿……着实,可爱的紧。”   明媚听他提起峰儿,忍不住也高兴起来:“是么?我也这么觉得,他见了我便会笑嘻嘻地,不知是不是跟我格外投缘。”   景正卿却靠近了她,低低道:“峰儿如今好好地,咱们也好好地,明媚,我们是不是……”   明媚吓了一跳:“是不是什么?”   景正卿凝视着她的眼,忽然道:“廉国公府里是动真的。”   明媚心怦怦然,隐隐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你、你是说……哼,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景正卿正色道:“莫非你还不明白?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不想再有任何一次做错,所以我想……”   “想如何?”   景正卿附耳过来在明媚耳畔低低说了几个字。   明媚一听,脸色大变:“不!”见他靠的近,忍不住竟后退一步,却忘了自己是在廊边儿上,身后且无栏杆护着,顿时整个人失足掉下去。   明媚大惊,景正卿眼疾手快,将她腰间一搂,便将她抱了回来。   明媚被他抱入怀中,惊魂未定。景正卿在她耳畔又说:“早些跟你定下,我的心也早一些儿安定,我已经想好了,姑父对我不错……若是家里开口,这件事应该不至于……”   明媚听到这里,身子猛地一抖,把景正卿用力推开:“我说了不要!”   明媚大叫一声过后,却正对上景正卿的双眸,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原本明亮的双眸之中,竟带着一抹惊悸地伤……   明媚张了张口,无法再说下去,更觉得无法面对,心里乱的很,明媚转过身,拔腿就跑,失魂落魄里,却忘了下面正是台阶,猝不及防之中大叫一声,往前扑倒。   景正卿离得有两步远,且正惊呆,反应过来去拉她的时候,已经迟了。   明媚一头栽倒,幸好把双手撑在下面,才不至于磕破了头脸,只是手掌心却火辣辣地。   明媚咬牙,身子疼得几乎爬不起来。   景正卿慌里慌张跑过来把她扶起来,明媚眨眼看看他,忍不住想哭,抬起手来看一眼,她的手掌何其娇嫩?果真是磕破了,竟还流出血来。   明媚吸了口气,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忍不住带着哭腔叫:“都怪你!”   景正卿见她手上流血了,且又哭,真真有苦也不能说,忙道:“你别动,让我看看其他地方伤着了不曾。”   明媚举着手,忍着痛不肯哭,也不管景正卿,却见他半跪着,却查探她的腿上是否有伤。   明媚看看手上的血,又看看景正卿,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忙伸出手指拨了拨领口,却见那枚翠玉扳指果真便滑了出来。   明媚忙握住了,低头仔细一看:并无伤痕。   明媚缓缓松了口气,闭了闭眼,眼中的泪也随之凋落,因此明媚未曾察觉,手掌上的血沾到扳指上,极诡异的迅速消失不见!   景正卿正在细看看她的腿是否受伤,谁知一抬头,正看见明媚捏着扳指,……景正卿一看之下便明白,当下气恼:这个时候她不去关心自己的伤,竟还留意这扳指是否跌坏。   景正卿气道:“你又做什么?”伸手便把明媚的手跟那扳指握在一起。   明媚对上他的眼睛,刚要说话,却忽地觉得掌心一阵刺痛,忍不住大叫一声。   景正卿一惊,忙松开手,明媚低头看去,却见挂在颈间的扳指,翠绿之外隐隐地闪烁着淡淡地红光。   明媚大惊之下,失声叫道:“啊!又来了!”这会儿才知道上次不是错觉。   景正卿也留意到了:“这是……何物?”   明媚抓住他的手:“你可看到了?上回马车里……也是这样儿,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景正卿心惊肉跳,道:“这个不会是妖物吧,快摘下来扔掉!”   明媚惊道:“我不!”   景正卿气道:“你总是如此,什么都说不,如此妖异恐非好事,由不得你,快给我扔了!”   明媚便打他:“我就不就不!”   一时一个要摘一个不让,又闹腾起来。   明媚叫嚷道:“你才总是如此,什么都强迫我,我偏不遂你的意思!什么时候让你尝尝我受得滋味你才知道!”   两个人叫嚷打闹之中,景正卿不由也恨道:“你当我好受么?你若是肯顺着我些……”他到底是身手敏捷,当下便握住那扳指,就要扯落。   明媚气极,大叫一声,试图将他的手掰开。   双掌相握瞬间,景正卿忽觉得掌心滚烫,他心头震动,低头看时,却见那扳指通体的红光却极快地变作白光,白光一闪,旋即归于沉寂。   景正卿凝视那道白光,不由地双眉紧锁,脑中竟是一昏……此一刻,二爷忽地觉得这种感觉仿佛似曾相识……   与此同时,身边的明媚小小地身子一晃,竟倒在他怀里。    ☆、第187章儿女   卫凌目送景正卿领着明媚出去,叹道:“真真是两小无猜,令人羡慕。”   端王忍不住一笑:“你羡慕什么?是了,最近廉国公府上对正卿可很是青眼,你若是想要女婿,可要趁早,不然的话就被别人抢了去。”   卫凌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何况我觉得明媚……”   端王见他欲言又止,便问:“明媚如何?”   卫凌微微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怎地,总觉得明媚……对二郎……有时候很是上心,有时候却……”   端王挑了挑眉:“你想说明媚讨厌正卿么?”   卫凌想了想:“我瞧也不是讨厌,只是每每说起来,便很是嘴硬。”   端王掩口而笑:“明媚现在还小,你操心的为时过早了些吧,若她再大一些,懂得了儿女之情,恐怕才是你头疼的时候。”   卫凌便看向端王:“为何你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   端王挑眉不语。   卫凌道:“休要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王爷,对你而言,这也是迟早的。”   端王挑眉之余,就叹了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手,齐齐喝了口茶,又无声地将茶盏放下。   端王凝望着厅外暖融融地日头之色,目光也有些发怔,室内的静默,衬得外头的蝉噪格外清晰。   隔了会儿,卫凌问道:“王爷在想什么?莫非是想那位宁氏小姐?这位小姐的确是个很有心之人,每次生辰,都会布施粥饭,又格外斋僧布道,赢得极好的口碑,就单看这一点,已经是很难能可贵,将来若是归了王爷,必然是能干的贤内助。”   端王凝望向卫凌:“是么?你若是有替我挑选贤内助的心自己去选自个儿的人,那也不至于……”   卫凌皱眉:“你说的是谁?”   端王瞧有点戳了他禁忌,便话锋一转:“是了,你带着明媚从宁府门口过,明媚也看见那小姐了?她可有说什么?”   卫凌略觉奇怪:“为何每次提起宁小姐来,你都会提起明媚?”   端王沉吟片刻,微微一笑:“我问你,你且只说就是了,明媚……可说了什么?”   卫凌对上他的温和眸色,说道:“说来也奇怪,明媚只问我,宁小姐如此行些好事,是否就表示她是个好人……之类,小小年纪,竟想得那些。”   卫凌说到最后,也露笑容。   端王却毫无笑意,只仍问道:“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卫凌诧异看他一眼,才道:“我自跟她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替王爷选王妃,并不只是要选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而是个能相助王爷的人,何况王爷不仅是要王妃,首先要看的,是她的家世。”   端王听了这句,才笑了笑:“你对个孩子也这样认真地说,明媚自是给你说服了?”   卫凌道:“是否说服我却是不知,瞧她有些闷闷地……只是我的话她自也是明白的,也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王爷好。”   端王幽幽地叹了口气。   卫凌问道:“为何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在意明媚的想法了?”   端王抬眸看他:“卫凌……你有没有觉得……明媚……”   卫凌问道:“明媚如何?”   端王双眉微皱,跟卫凌四目相对,心中那话涌起,却又咽下,只道:“是了,上回……你家里的事,你该知道真相为何?”   卫凌见他忽然又转开话题,不由皱眉,也不答腔。   端王却道:“你虽然把东西给许家送了回去,但……”   卫凌这会儿才开口,道:“你若是担心我的妾室,那就不必了。”   端王本还要再说,忽地望见他的脸色,不由心中一动,慢慢道:“你……不会是想……”   卫凌微微一笑,笑里带了几分冷意:“我的家事,王爷就别操心了,对了……”   卫凌转头看向端王,相当骚方才他那欲言又止之态,沉吟说道:“我知道王爷在明媚身边儿留了暗卫,莫非,王爷是知道了什么?”   端王放在桌上的小手指轻轻一抖,却笑道:“并非如此,你切勿多心……本王只是叫人负责保护明媚安全而已,不会惊扰了她,是极有分寸的。”   卫凌仍狐疑地看他,却就在这刻,外头有人跑了进来。   端王一看,略觉放心,有人来给他解围了,然而那人接下来说的话,却叫端王跟卫凌都惊得色变,齐齐起身。   ——“王爷快请移驾,卫小姐跟景少爷出事了!”   景正卿只觉得脑中昏沉,顿时便不省人事,只是在昏厥过去之前,却还死死地抱住了明媚。   ——这几乎已是他的本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宛如人在混沌之中,终于盼到眼前出现一道微光,耳旁似乎还听到低低地呼唤声。   景正卿皱着双眉,觉得身子沉重无比,像是被人抛起,又跌了下来,死死地坠落,动弹不得。   景正卿竭力睁开眼睛,满世界的光景都冲进双眸,与此同时,耳畔听到有人唤道:“明媚!”   景正卿一惊,像是在所有的白茫茫中看到一道明艳夺目之色:是了,明媚!   他忙看看眼前,却瞧见一张似陌生似熟悉的儒雅的脸,关切地俯视着他。   景正卿心中一时茫然,竟认不出这人是谁,但自然并非明媚,于是他急忙扭头看向身旁。   身边儿空空如也,并无明媚的影子。   景正卿很是失望:明媚在何处?   那人却又唤道:“乖女儿,你总算醒了,吓死爹爹了!”   景正卿感觉自己被抱起来,抱入那人怀中,但是同时,浑浑噩噩的脑中,却也反应过来:这说话之人是卫凌,是明媚的父亲,自己的姑父,卫凌!   可为何他抱着自己?   景正卿试着唤:“姑……”声音却极为微弱,甚至还有些奇怪。   与此同时,景正卿垂眸,望见被卫凌簇拥起来的一缕发丝,柔软明亮,无比眼熟。   景正卿定睛瞧了会儿,又望见搭在卫凌身上的手……小手白嫩细小,极为精致,景正卿定睛看着,手指忽然动了动,他吓了一跳,试着又屈起来……   “明媚……”景正卿听到自己喉咙里咕噜出这一声,然而这嗓音,却是个婉柔稚嫩而微弱的女孩儿嗓音。   卫凌略放开她:“怎么了?”他仔细地打量着景正卿,因焦急担心,双眸微红,有些泪痕。   景正卿看看卫凌,低头又看看“自己”——粉色的小罗裙,曾引得他移不开目光的……熟悉的、小手、小脚……他呆呆地抬手摸摸脸,头发……摊开那粉嫩泛红的小小手掌细看,掌上还带着几道新鲜地擦伤……   在景正卿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之后,他只觉得脑中一昏,顿时又晕厥过去。   景正卿重又醒过来之后,天色已经微黑,烛光之中的内室看起来更不真切了。   景正卿头一个念头就是举起手来来,仔仔细细对着灯影把那只粉嫩的小手又看了一遍,然后张开,握起……如此几次,终于确定这真的是自己的手。   景正卿爬起身来,又低头看自己浑身装束,最后他翻身下地,试着往外走了两步,就听到外头卫凌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媚怎会跟二郎一块儿晕了?二郎还没醒来?”   另一个声音说道:“方才醒来了一次,说是要找爹爹……不知为何又昏迷过去了,如今还安置旁侧厢房里,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景睿……”   ——这自然是端王。   “实在是奇了,这两个孩子怎么同时……”卫凌忧心忡忡地,“然而又不曾有别人动什么手脚……”   景正卿听着这话,忙倒退回来,走到窗户边儿上,——平日里他纵身一跃就能跳出去的,如今却……   景正卿试着爬了爬,无奈回身搬了个凳子,这才爬上凳子,又顺着小心地跳了出去。   景正卿偷偷地沿着墙根儿往厢房去,进门往里,两个丫鬟在外站着,见了她,便直了眼:“小姐醒了?!”   景正卿心中震惊不已,顾不上理会她们,一直跑到里侧。   刚拐过屏风,景正卿就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他”正低头看着双手,一会儿又揪揪衣领,呆呆怔怔,无法置信。   景正卿一眼看到的时候,几乎重又晕了过去。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试着往前一步:“你、你是……”   他才一张口,耳旁就响起那个他念念不忘的熟悉的女孩儿的声音——这个发现稍微又惊了他一下。   床上的人闻声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你是谁!”床上的人一呆之后便大叫一声,指着他叫道:“你为什么……为什么……”然后他捂住嘴,双眸转来转去,惊慌不已。   景正卿明白这种感觉:这种张开口结果发现不是自己声音的惊悸感……   于是他鼓起勇气,试探着叫了声:“明媚?”   床上的人放下手,瞪大眼睛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难道你、你果真是……二、二、二表……”   景正卿心中一阵狂跳,顾不上其他,忙跑过去,猛地伸手将她抱住:“太好了,你没事!”   床上的明媚吃了一惊:看着自己的脸在眼前晃动,还如此依恋地抱着这身体的样子实在是……   她本能地抬手按着“自己”的头,将其推开:“你干嘛?”   景正卿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他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   明媚稍微用力,就差点儿把景正卿推倒,她看看面前晃动着的天真无邪的女孩儿的脸,又看看自己带点儿粗糙男孩儿的手……   明媚瞪大眼睛,满面惊骇,捂住脸呜咽:“不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可耳旁听到的声音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了,于是明媚又选择紧紧地捂住嘴。   顷刻,卫凌跟端王见屋里没了明媚,闻讯急忙来看景正卿。   两人刚进门,却瞧见小女孩儿半趴在床边上,正伸手轻轻地抚摸景正卿的背,时不时地还伸手将他抱一下,一副体贴安慰之态。   卫凌跟端王惊得双双停了步子,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又退出来。   门口上,端王看着卫凌,道:“这会儿你该懂明媚的心意了吧?”   卫凌叹道:“我可是不明白了……”   端王笑道:“方才那情形,倒是让我想到一句诗。”   “什么?”卫凌本能地问,却又笑:“只别是……王爷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说了你便知道是不是象牙,”端王忍着笑:“你瞧,那像不像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卫凌想了想,道:“胡说。”       ☆、第188章嘴熟   明媚接受不了此等巨变,恨不得大哭。   景正卿不停安抚她,怎奈身子太小,要抱也抱不过来,还经常被推开,推开还罢了,有几次差点被推的翻个跟头。   他对这身体其实也还不习惯……正如明媚也极不习惯他的身体一样,她只是如往日赌气一般地推他一把,怎知道他勤学苦练,手劲儿也比一般的少年要大许多?   但就算如此,景正卿还是很体谅明媚的心情,每每执着地起来抱住她,虽然这种感觉……有些奇异,有时候觉得就像是抱着自己一样……   但是在外人眼中,比如在卫凌跟端王眼里,这分明就是一场小女娃儿安抚少年的温柔情态,实在看得人心都软了化了。   景正卿一边安抚明媚,一边仔细想了会儿,便勉强爬上床,凑在明媚耳畔低声说道:“明媚,你说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儿?”   明媚正要叫他别靠得这么近,一转头看见自己的脸,真是悲从中来,便哽咽道:“我怎会知道?”   景正卿看着“自己”的脸哭得楚楚可怜,也是郎心一紧,忙安抚:“别哭,别哭了……给人看到了我在哭,会……会很吓人。”   明媚眨了眨眼,又滚出几滴泪来。   景正卿很窘然,摸摸袖子,找不到手帕,就探手进明媚怀中……   明媚吓一跳,在他的手上打了一巴掌:“干吗?”慌忙就捂住胸口。   景正卿有些委屈:“我看你哭,想找帕子给你擦泪……再说……再说那也没什么,那是我的……”   明媚一想:也是,这又不是她自个儿的身子,怕什么羞呢?   明媚撅了撅嘴,——这个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景正卿眼睁睁看着,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明媚抬手摸了会儿,果真摸到一块手帕,自个儿在脸上擦了擦,才说:“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跟爹爹说?我方才吓坏了,便晕了过去,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你呢?你有没有说?”   景正卿很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吓昏了过去,便道:“我觉得此事不能给旁人知道,不然的话,或许以为我们是‘鬼迷心窍’或者什么其他……”   明媚之前不肯跟卫凌说重生之事,正也是担心这个,闻言便顾不上去哭,忙点头。   景正卿小声又道:“现在咱们也不知是怎么才变成这样儿的,只是这也非长久之计,务必要找个法子再换回来的好。”   明媚一听,真真有理极了,于是又如小鸡啄米似地拼命点头。   景正卿见她傻傻地,一直点头,忍不住便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明媚一怔,本能地翻了个白眼。   近在咫尺,景正卿清楚地看到明明是“自己”的眼睛,却流露出如许熟悉的神情,那种斜睨着……有点使不耐烦有点无奈又有点天真的表情,那是属于她的,就算是灰飞湮灭他都忘不了。   一瞬间,他本来有些忐忑的心又安定下来。   景正卿按捺着微微酸楚的心跳,又握住明媚的手:“所以现在,在没找到法子之前,我们千万不能露出马脚来,知道么?而且姑父跟王爷都是极精明的人,故而要加倍小心。”   明媚答应,景正卿见她乖乖地,有些欣慰,正要再说,外头有人道:“卿儿到底怎么了?”   景正卿一听:“是我父亲!”——平素见到景睿,景正卿都是要规矩行礼的,此刻一听这个声音,他本能地就要站起来。   明媚看看自己那“身子”,却一阵慌乱,反握住景正卿的手:“别走别走!”   景正卿这才反应过来,被明媚大力一拉,身不由己就趴在床上,闷头闷脑地爬起来的时候,景睿已经进来了,不仅是景睿,还有卫凌跟端王。   景睿一看眼前这情形,倒也罢了,端王忍不住一笑,卫凌却咳嗽了声,走到床边,把景正卿抱起来:“明媚,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景正卿毛发倒竖,就像是被陌生人拎起的小猫,瞪大双眼,不知所措。   床上明媚一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噗嗤”就笑出声来,笑完之后,却又觉得伤感:可恨,卫凌本来是抱她的!   明媚嘟嘴,有点委屈地看向卫凌。   这边景睿已经走到床边:“卿儿,如何了?”   明媚这才转头看向景睿,不由地有些紧张:“没……父亲,没事。”   景睿皱了皱眉:“好端端怎会晕了?”   端王说道:“太医来看过,也没看出什么来,估摸着两个孩子是玩儿的太久,中了暑热,这会儿都也好了,世兄你也就放心吧。”   明媚这才咽了口唾沫。   景睿却皱眉,叱道:“胡闹!这么大了,竟不知分寸,竟能玩闹到中了暑热?你自己倒也罢了,却还连累你表妹!”   明媚被训斥,心中大窘,忍不住就瞄向景睿身后的景正卿,却见他被卫凌握着手,正站在卫凌身边儿,卫凌正在问长问短似的……   明媚很是嫉妒!却只好仍对景睿说道:“父亲,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景睿叹了口气,这才回身,又对端王道:“王爷,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犬子回去。”   端王还没吱声,明媚一听,顿时就惊看景正卿。   景正卿也差点儿忘了这茬,听了景睿说才打了个哆嗦,两人目光相对,顿时齐齐叫道:“不行!”   三个大人听两人异口同声,都是一愣,景睿看着明媚:“什么?”   卫凌也摸摸景正卿的头:“怎么了?”   明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重生后她一直跟卫凌形影不离地,就算是上京后,也极少跟卫凌分开,这会儿忽然要让她跟着景睿一个人回景府……   景正卿忙道:“父……”还算他机灵,转头拉着卫凌,道:“父亲,表哥身子还弱,不宜移动,不如让他……在王府休息一夜。”   明媚睁大眼睛:留在王府?那还不如回景府。   景睿也为难,道:“这……”幸好在他眼里这是“明媚”提出的,若是景正卿自己说,早就一句“成何体统”扔下来。   景正卿明白明媚的心思,却又继续对卫凌说道:“爹爹,我们今晚也留在王府好么?”   卫凌也吃了一惊:“什么?”   明媚听到这里,灵机一动,忙也扶住额头,道:“我的头好疼……”   景睿见状,忙又过来相问,那边端王看着,巴不得这一伙儿人都留在王府,当下道:“世兄,瞧这情形,是得让正卿留在府里再看一看,这暑热可是可大可小的。”   景睿无奈,心里自也是肯了的。   那边卫凌却对景正卿道:“你表哥留在此处让王爷照料自是无碍的,你既然已经好了,还是回去吧,家中你叶若哥哥还等着呢。”   景正卿一听,更是不愿回去了:“爹爹,派人回去说一声不就行了?”   明媚听他“爹爹前爹爹后”叫的很是嘴熟儿,又看着这一幕,心情十分复杂。   在明媚跟景正卿相求之下,无奈,景睿只好先打道回府。   只是卫凌是个谨慎的人,明媚留下是无碍,他却是不能留的,当下就只叫明媚留下,他回去。   ——若明媚是真的明媚,自是不会答应自己留在王府的,但因是景正卿,因此也没费什么力气。   景睿跟卫凌一前一后离开王府,端王看着两个小的留下,心中欣喜。   特意又叫了太医进来,给两人分别诊脉,自然也诊不出什么来,只说是有些“受惊过度,湿热入体”之类,开了点儿消火凝神的药就罢了。   端王又吩咐底下,做了些可口的小菜给两个人,——自打卫凌去后,明媚就一直都跟景正卿在一块儿,可谓形影不离。   明媚本没有胃口,景正卿便劝她:“你多吃点儿,不然若是饿得病倒了,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吓得明媚打起精神来吃了些。   两个人一边儿吃一边儿说话,倒是前所未有的和平。   明媚吃着,愁眉不展低声说:“我不喜欢如此……”   景正卿看着自己那张脸——真真是极少见的愁苦表情,不由叹了声:“我自也不喜欢的,可……可也没有法子。”   明媚嘟嘴,戳着菜:“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变作这样的?”   景正卿抬手打打她的手:“不要玩儿菜,好好地吃,也不要愁眉苦脸地,不然容易愁思伤神。”   明媚皱眉瞪他:“你管的真多。”   景正卿忍不住笑:“是了,你若是饿瘦了,吃亏的岂非还是我?”   明媚一听,果真是这个道理,这是他的身体,若是她不吃东西,自然会饿瘦得病……明媚一喜,而后又是一忧。   景正卿见她愁眉不展,便大大咬了口馒头,明媚一看,忙叫道:“你少吃点儿!”   景正卿怔怔看她:“为何?”   明媚道:“你吃那么多,倘若我胖的不成样子,该如何?”   景正卿想了想,好似也是这个理,然而他脑子动的甚快,当下道:“不怕,不是还有我么?将来嫁不出去,自然就……”   明媚气得拿着筷子打他的头,景正卿抱头道:“别打,你也不想想,打坏了算谁的!”   “哦……那么……”明媚听了,赶紧松手,抬起巴掌在自个儿脸上打了两下,忽地皱眉:“疼!”   景正卿抬眸看见了,哈哈笑道:“你这样也是没用的。”   明媚咬了咬牙,实在没有法子,咬着牙,也泄愤地咬了一大口馒头,又喝了一大口白粥。   景正卿见她吃东西,倒是高兴,两人默默地吃了会儿,景正卿说道:“其实……”   “什么?”   景正卿犹豫着:“你可还记得我们晕倒之前?”   明媚眨了眨眼:“嗯?”   景正卿道:“我觉得我们变成这样儿,应该就是因为当时发生的事……”   明媚吃了一惊:“是么?发生了什么?”   景正卿横她一眼:“你还问我?你自己不记得么?”   明媚盯了他一会儿,才叫道:“我差点儿忘了,你害我摔了一跤,你还对我发脾气,想扔了我的扳指。”   “什么你的扳指!”景正卿不悦。   明媚说道:“给了我,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你不许我留着么?是了……扳指……”   景正卿察觉她表情有异,便问:“如何?”   明媚呆呆道:“我当时是想跟你说的……扳指有些古怪……”   景正卿哼道:“我也说它很是妖异,才叫你扔掉的。”   明媚摇头:“我跟你说,那一日从雀屏山回来,你碰过它……之后你走了……我看到扳指发红,上面沾着的血都不见了,还变得极烫。”   景正卿身子一震:“是么?这一次……岂不是也是一样?”   明媚猛点头,两个人目光相对,忽然不约而同说道:“莫非就是因为它?”   明媚说完之后,便叫道:“对了,扳指可还在?”   景正卿本看向她胸前,一转念才知道是该在自己身上的,于是抬手去扒拉衣领。   明媚忙制止了:“不许乱动!”   景正卿的手一僵,明媚瞪他一眼,忙地起身冲到他身边儿,抬手就去解他的衣领……   景正卿看看明媚——顶着自己身体的明媚,一丝不苟又急切地做这种事……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明媚把“自己身体”的衣裳拨开,在那雪白的颈间仔细看了看,惊地叫道:“为何没有?”   “没有?”景正卿也有些吃惊,低头跟着找了找,脖子上果真什么也没有。   明媚浑身有点发凉,不死心,又往下拨拉了一下。   景正卿有些不自在,感觉衣裳快要给扒掉了,若他仍是男身倒是无所谓,可现在他是女童的身子……被这样……若给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于是咳嗽了声,反而伸手把衣裳拉了拉。   明媚停了手,盯着景正卿:“莫非你给我扔了?”   景正卿吓了一跳,忙摇头,怕明媚不信,又说道:“我当时便晕了过去,哪里来的力气扔掉?”   明媚盯着他双眸:“是不是……是不是你醒来后……”   景正卿苦笑:“我醒来后整个人都懵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劳什子?”   “那怎么会不见了?”   景正卿也很迷惑:“我……我着实不知……”   两个人面面相觑,正在此刻,门口有人笑道:“什么不见了?”       ☆、第189章磨合   来者自然正是端王,端王望着眼前这情形,面上笑意微微一僵。   景正卿忙把凌乱的衣领整理整齐,明媚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爪子仍放在景正卿肩头,赶紧缩回来,两个人都是一阵手忙脚乱。   景正卿坐在椅子上,明媚却是站着的。   景正卿拿眼睛看明媚,明媚不解,回看他,景正卿忍无可忍,冲她一皱眉,又向着端王使了个眼色。   明媚这才反应过来,暗暗叫苦,忙低头,规规矩矩唤了声:“王爷……”   ——景正卿素日见了端王,是很懂规矩的,只有明媚年纪还小,又天真娇憨,跟端王亲近,才不怎地行礼,因此明媚并无这个意识,给景正卿提醒才反应。   端王看看两人:“瞧你们两个如此,大概已经都好了?”   明媚跟景正卿齐齐道:“是。”   端王便走到桌边儿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最后落到坐着的景正卿身上,道: “明媚真的没什么了?”目光往下,就在她仍有点乱的衣领上扫过。   景正卿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了。”   旁边的明媚眼睁睁看着,有点无精打采,端王又对景正卿说道:“你晚上一个人睡可使得?方才你父亲说会把丫鬟遣来……让自己家的丫鬟陪着会比较安稳些。”   景正卿骑虎难下:“好的,王爷……”   端王听他不叫“叔叔”,略笑了笑:“吃完了饭就早点歇息吧……若是有事,就叫丫鬟们去叫我,可知道了?”   景正卿见他如许温情关切,心内惴惴,硬着头皮说道:“是……”   端王说罢了,才又抬头,看着明媚,仍是微微一笑:“正卿就仍睡在这里吧,可使得?”   明媚低着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   景正卿侧目,明媚暗中冲他瞪了瞪眼。   端王关切道:“二郎无事也早些歇息罢……明媚,我送你过去。”说着,就抬手在景正卿的肩头轻轻一拢。   景正卿暗暗叫苦,却也隐隐地猜知,——或许是因为刚才明媚急着撕扯他的衣裳,被端王瞧见了……端王这人,却绝不像是表面看来般云淡风轻,指不定心里有什么疙瘩呢,所以才忙着要送“明媚”回去睡。   景正卿有心留下跟明媚多聊会儿话,然而……明媚在旁见状,便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着实懊恼。   那边景正卿正身不由己跟端王往外,忽然间灵机一动,便仰起头来看向端王:“王爷,方才我发现我的扳指不见了,就是你送我的那个……急得不成,表哥也帮我找来着……还是没有……王爷,你有没有看到?”   这样一说,自然就不露痕迹地解释了方才明媚那样急吼吼翻他衣领的事儿……同时也抛出扳指的事儿。   果真,端王一听,面上表情微微变化,以景正卿的敏锐,自看得出端王无形中松了口气。   端王便笑道:“原来是找扳指……怎么,不见了么?何时不见的?”   景正卿本以为那扳指不会无端端不见了,既然他跟明媚都不知道,那么必然跟后来赶到的人相关……没想到端王也是一脸惊愕。   旁边明媚听着,发愣之余,便道:“王爷也没见着么?”   端王点了点头,又看景正卿:“我跟你父亲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你们两个倒在地上,却没见扳指……那扳指,也不见了么?”   端王说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眼中透出一缕疑惑之色。   景正卿自然不知道这扳指的来历,因此说不上什么来。   明媚在旁边听到这里,就道:“王爷……你起先说的那个镯子……还没找到吗?”   景正卿吃了一惊,便看向明媚:他不知这件事。   端王也吃了一惊,同样看向明媚——在他眼中所见,自然就是“景正卿”了,镯子之事他跟明媚说过,怎么“二郎”竟也知道?   端王便问道:“你怎会知道?……是明媚跟你说的?”   景正卿略觉紧张。   明媚自知失言,生怕露了马腿,忙说:“是啊……我、我见那扳指可爱,就问起来历,明媚……妹妹……就对我炫耀,——说是王爷给的,还说……本是一套的,还有两个镯子,只不过一个送人了,一个好端端不见了,王爷才把那扳指给了妹妹。”   景正卿见她圆谎之余又把事儿给自己说了,暗中才松了口气。   端王点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儿,明媚说给景正卿也是有的。   端王便又看向景正卿,道:“的确……那个镯子便不翼而飞了,后来我又找了许久,却仍是没找到踪迹,也不似被人偷去的。”   景正卿听着,心中一阵阵地战栗,却还忍着,便问:“那王爷……另一个镯子……是给了谁呢?”   端王面露苦色,明媚在旁咳嗽了声,说道:“都说了事情过去许久,王爷大概也……记不清了。”   景正卿聪明,知道有事,就不再问了。   端王微微一笑,就道:“二郎早些歇息,我带明媚去歇息了。”   端王说罢,便握住景正卿的手,领着他出了房间。   身后明媚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目送端王跟景正卿离开,将出门之时景正卿还回头看她一眼,嘴巴张开,似乎说了句什么。   明媚也听不清,自己一步步退回床上,回身倒下,望着头顶,呆呆看了会儿,忽地笑了起来。   ——前一生,她常恨自己生为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必然要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子,如今……正在她沉溺于卫凌的关乎疼爱之中乐不思蜀的时候,忽然之间……老天竟记起了她曾经的愿望一般!如此捉弄……   但是为什么,竟是变成了景正卿呢?   明媚此刻还有些不可置信之意,她仰躺着,抬起手来,看着那少年的手,翻过来,转过去,修长的手指,看起来就很有力道的样儿,翻过来再看,手掌略粗糙,拇指跟食指都磨出了薄薄地硬茧。   她知道景正卿素日骑马射箭勤练武艺,这些茧子,大概就是经常练习剑术跟箭法时候、天长日久磨出来的。   ——可到底是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明媚把手放下:罢了,且不去想这些了,或许只要静静地睡一夜,明儿早上起来,一切就都恢复如初了。   明媚抱着这样的希望,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只是模模糊糊地到了半夜,便觉得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正挤在她身旁。   明媚睡糊涂了,还以为是玉葫来伺候,便道:“做什么?”   身边的人不语,抬手在她腰间抱住。   明媚倦极,含糊道:“自己睡去……”那人却不动,明媚察觉并无其他异样,因困,也懒得做声,便又闭眸睡了过去。   次日晨起,明媚没睁眼睛之前,身子先狠狠地抖了抖。   她想起昨天惊悚发生的事……   明媚不敢睁眼,先抬手,便摸向自己身上……从腰间,摸摸手……怀着希望到胸口,一直摸到喉咙,脸上……摸到头顶的一根簪子之时,手又颓然无力地跌回去了。   一觉醒来,仍旧维持原状,明媚睁开眼睛,有些失望,又有些惶恐。   然而她来不及跟景正卿“叙旧”,景府已经派了人来接二爷回府,要准备去国学院了,明媚恨不得能有隐身术,能让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   与此同时,卫府也派了人来,叶若因知道明媚一夜都在王府,便在上学之前顺道儿过来瞧她。   明媚不情不愿出来之时,正好看到叶若在跟景正卿说:“明媚你昨晚儿怎么不回去,我听伯父说你生病了,这会儿可全好了?”一边说,一边还抬手摸摸景正卿的额头。   明媚定睛看着,却见景正卿抬手将叶若的手一挡,皱眉冷冷道:“别动手动脚的。”   叶若略微尴尬……明媚有些生气,便走过去:“叶若!”   叶若一看她,却很恭敬:“正卿哥哥也在!是要上学去么?一块儿去可好?”   明媚抬手在嘴角一拢,咳嗽了声,装模作样道:“我……我今儿身子不适,不想去学院了,你……你自个儿去吧!”   景正卿此刻便走过来:“你不去?”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去也好……”   叶若却问道:“正卿哥哥哪里不适?”   明媚道:“只是有点头晕,胸闷,想吐……总之你先去吧……”   叶若是最听景正卿话的,听了这句,便正色叮嘱道:“那正卿哥哥先回府吧,务必要好生休养。”   说完了,才又转头,对景正卿道:“明媚,那我先去上学啦。”   景正卿对他爱理不理,便哼了声。   叶若好脾气地笑笑:他倒是习惯了明媚偶尔莫名地小任性,因此也不以为然,对两人告别之后,便出王府去了。   当下只剩下两人,明媚咬牙看着景正卿:“你对我叶若哥哥好些!”   景正卿抱起手臂,歪头看天,一副不买账的模样:他早看不惯明媚对叶若那样亲密了,好歹捞到一个报仇的机会。   明媚一看就想踢他一脚,然而以她现在这身体,若真的一脚踢过去,恐怕“自个儿”的身子就得在地上滚动……   因此明媚还是忍了,正好儿此刻看到端王露面,明媚便露出亲切地微笑,抬手在景正卿的头上摸了摸:“乖啊,妹妹,你要乖一些……不然的话,我……”   景正卿警惕而又有点毛骨悚然地看着她,明媚趁着端王还没走近,便咬牙道:“你若是敢欺负叶若,我……”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于是就问:“你说我去不去学院?”    ☆、190 解释 再“不舍”,也要分开。 明媚跟着景府的人回府,心想总不能就这样一窍不通地去书院,万一装的不像被当成异类该如何是好? 于是她回到景府之后,先见了老太太,苏夫人……行礼应答之类的倒都还使得,一套做完,立刻便装病。 苏夫人自爱子如命,当下叫丫鬟把人带回去,又忙请大夫给看。 明媚装病无非是不想跟府里其他人接触,更好托辞不去书院了,随着丫鬟假装恹恹地往房中去,走到半道,却见一人笑吟吟过来,却正是景正盛。 景正盛见了明媚,瞧着“他”脸色,的确是有些不太好的,便道:“卿弟哪里不适?昨儿竟也留在端王府了,让我很是担心。” 明媚看一眼景正卿,便低了头:“三哥……也没事,就是……中了暑热……” 景正盛叹了口气,在“他”肩头一拍:“罢了罢了,听闻明媚表妹当时也在?必然是你见了她,一味地贪玩儿,不然你身子向来康健,怎会如此?总之没事儿就好了,我昨儿见你在家,本想叫着你,再叫着你小舅舅,一块儿出去喝酒呢,你倒是跑去端王府了……瞧如今这个样儿,这酒也是还喝不成的,你且暂时养好了身子再说罢了。” 明媚眨了眨眼,心道:“原来昨儿盛三哥是要叫他去喝酒的……还有他的小舅舅,他们三个凑一块儿,定然安生不了……这酒也自不是好酒。” 明媚想到前生,初初跟景正卿遇上,他那个外表庄重实则风流无忌的 ……大概也是从小就养成了的。 然而这一遭儿,他好像并不像是前生了…… 景正盛见“卿弟”不语,又细看了会子,很是关怀,道:“别在这太阳底下站着了,快快回屋歇息去……把身子养好了,哥哥再带你出去见识,左右机会多得是。” 明媚咳嗽了声:“多谢三哥。” 景正盛笑笑,唇角流光,已经依稀可见前世那样的风流神采。 明媚顿时就想到那时候的景正卿,心乱跳,忙低了头。 明媚怏怏地回到景正卿的居处,屋里两个丫鬟便迎上来:“二爷好不容易回来了,听闻昨儿在端王府歇了?奴婢们都记挂着呢。” “听闻二爷身子不适?要不要吃点什么?” 一边儿伺候着明媚脱衣,一边儿嘘寒问暖,并不说些逾矩的话,只是本分伺候而已。 明媚被迫听着,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出神。 她任凭两个丫鬟把外裳脱了,身上果真凉快了许多,明媚出了口气,无意中垂头,忽然看见自己只穿着薄薄地绢裤,顿时吓得大叫了声。 “二爷……怎么了?”丫鬟们忙上来问长问短。 明媚本能地捂住了眼睛,心中滋味难受,听到丫鬟们问,她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我……我没什么……”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便笑道:“既如此……二爷要不要沐浴?这大热天儿的,才从外头回来……” 明媚一听,顿时直了眼睛:“沐……沐浴?” 一直到这一刻,明媚才想到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初初想到之时,明媚猛地打了个寒颤,衣裳都来不及穿,拔腿就往外跑去。 丫鬟吓了一跳,急道:“二爷二爷,你去哪?” 明媚拉着薄衫掩着身子,跳出屋里,正要往卫府去,迎面却来了一人,那样肃然端庄的,自然正是景睿。 两下对上,景睿一瞧,怒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你这是要去哪?” 明媚被当头一喝,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低头看看,赶紧把衣裳整理一番。 此刻那两个丫鬟也上来,飞快地帮她整理妥当。才又行礼:“老爷。” 景睿听闻儿子身子不适,竟也不去书院了,自然便来看看,没想到正撞上这一幕,不由气道:“前些日子王爷才对我夸奖你,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这是在做什么?叫人看见了像什么!你不是身子不适么?为何又乱窜出来?” 明媚恨不得一下子晕过去了便是。 明媚自然是极明白这位二舅舅对景正卿是十分严苛的,当初还利用这一点陷害过景正卿,令他被责打了一顿,如今倒好,风水轮流转,即将落到自己身上了。 明媚自诩是受不了景睿的板子的,无奈何,又不能撒泼或者表明身份,那样恐怕会直接被一顿打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幸好明媚的鬼心眼儿还是颇多,此刻便低头,道:“回父亲,方才回来,也不知怎地……一阵热风扑过来,卿儿……就迷迷瞪瞪地……心里燥热的很……大概……是昨儿的暑热未退……请父亲宽恕。” 景睿虽则严厉,但到底也是心疼孩子的,见“景正卿”低着头,唯唯诺诺之态,不由心头一软,又觉有些紧张,生怕真的积下什么病症,便顾不上责罚呵斥了,只对那两个丫鬟喝道:“还不把他搀回去?好生看着?再去叫个大夫进来给他诊诊!” 明媚仗着一点机智,好歹躲过了景睿,也不敢再往外头跑了,当着景睿的面儿如此,怕不立刻打断 。 当下仍旧回来屋里,无可奈何躺在床上,心中便想景正卿,想到“痛苦之事”,恼的在床上翻滚,抱住被子,一阵厮打。 两个丫鬟在门口瞧着,都觉忧心:这功夫都也信了二爷是真的着了暑热,不然的话……怎会如此反常?竟做出如斯孩子气的举止来。 且不说明媚在景府里如坐针毡,只说景正卿回到了卫府,却见卫凌已经上朝去了。 玉葫一路陪着他,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弄得景正卿不厌其烦,只不理她。 下了车往里去,玉葫便道:“小姐出去一整天又加一夜,是不是想念小少爷了?我们不如先去看看他?” 景正卿听是说卫峰,便挑了挑眉。 玉葫知道“明媚”是最喜欢卫峰的,便又乐道:“小少爷长得可真块,手脚都胖乎乎地,可真惹人爱。” 景正卿闻言,便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脚:这小许多号的手脚,又何尝不惹人爱?只不过为何居然是他用着……真真暴殄天物。 两个往里屋去,不妨却见胡姨娘同丫鬟抱着卫峰从里头出来,要到廊下乘凉,两下见了,胡姨娘微微一笑,道:“小姐回来了。” 景正卿对她毫无兴趣,便从鼻孔里嗯了声,往里又去。 胡姨娘见“明媚”如此傲慢,便皱了眉,道:“咦,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小姐竟不来瞧瞧峰儿?” 景正卿听到这句,便停下步子,走到胡姨娘身边儿。 胡姨娘一惊,不知他要如何。 景正卿探头,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卫峰,然后淡淡地说:“好了,看过了,还有事么?” 胡姨娘呆了呆,景正卿道:“无事我便走了。” 景正卿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胡姨娘望着那背影,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哼,臭丫头得意什么!竟还不把我放在眼里。” 丫鬟道:“姨娘,上回老爷还是把那些物件儿拿走还给人家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小姐?” 胡姨娘想到那些得而复失的东西,一阵挠心:“可不就是她?若不是她多嘴胡闹,我又怎么会差点儿九死一生地生了峰儿?只要给我些时日,我自能劝服老爷,都是这丫头坏的事儿!迟早有一日,我……” 玉葫陪着景正卿回到房中,景正卿看看周围,无非是些书、琴、笔墨纸砚之类……他对这些自然是毫无兴趣,不由地就叹了口气,低头看看一双儿 地小手,总不能用这样的手去张弓射箭习武吧? 景正卿闷闷地在床上躺了会儿,便想昨晚上明媚跟端王的对话:一直在那刻他才知道,原来端王曾有一对儿镯子跟那个扳指的,其中一个镯子送人,一个却不翼而飞。 景正卿怔怔想了会儿,便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脑中便又出现他抱着明媚晕过去那前一刻,场景在脑中闪来闪去,渐渐地,竟跟某一幕令他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身子猛地一颤,景正卿睁开眼睛:怪不得他觉得昨儿那感觉似曾相识,原来…… 扳指为何会不见?属于端王那镯子又为何会不见?本来按理说,端王不见的那镯子,应该是在七年之后送给明媚的……如今却好端端不见了! 若说镯子不见只是巧合,那扳指呢? 景正卿瞪圆了眼睛,想到前生,他紧紧地搂着明媚,一手握着她的素手,当时她的手上,不正是戴着那枚镯子的? 难道这两次,仅仅都是巧合? 景正卿不信。 他跟明媚重生后,端王的镯子就不见了。 他跟明媚互相换了身体后,那枚扳指便也不见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指向了一个解释。 景正卿想通了这一点,浑身热血沸腾,几乎要立刻把明媚叫来,跟她研究一番。 然而此刻到底是不方便,景正卿苦思冥想……心想:“不如我跟姑父说,我有些想念祖母,让姑父答应我去住上几天?是了,如今我是明媚的模样……只要我好好地撒娇,姑父那样疼明媚,自然就会答应了的,我自就可以跟明媚多多相处……未尝不可以想出一个解决法子来,最起码可以互相照应。” 景正卿在屋子里呆呆坐着,腹中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半天时光已过。 到了午后,景正卿听闻卫凌回来了,便很想趁机去求一求卫凌……正在心底演练该如何跟卫凌说……外头却传来一阵吵嚷声。 景正卿不以为意,只好好地想自己的事儿。 不料那吵嚷声越发近了,有人道:“让我去见小姐,你们走开!” 景正卿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便走到门口,迈步出门转头一看,却正见到胡姨娘在廊下,正用力推开一个小厮。 景正卿一愣,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胡姨娘一看他,大叫一声:“小姐!”顿时便扑上来。 景正卿吓了一跳,不知她要如何,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他是惯常习武的,身法何其利落,此刻虽然是占了明媚的身子,但反应力仍是一流。 胡姨娘扑了个空,踉跄站住,又回过头来,景正卿喝道:“你究竟有何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胡姨娘被他一声呵斥,又呆了呆,而后才哭道:“小姐,求你替我向老爷说情,饶了我吧……” “究竟发生何事?”景正卿皱眉。 胡姨娘泪落如雨:“老爷,老爷要赶我走……小姐你救救我……” ☆、191 醍醐 卫凌这个人,除了对明媚外,对别人通常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外人同他相交,单看他的脸色表情,绝对猜不出他心中想什么。 有时候觉得他很温和好脾性,但下一刻就会不动声色地把人参了,且总是证据确凿,令人无法翻身。 有时候觉得他冷冷清清令人望而生畏,转头之间,却又能笑得如和煦春阳,令人浑身都觉舒泰。 在卫凌决定出手之前极少有人猜得到他在图谋什么……等他出手却必然是一击即中。 他回京时间虽然不长,但整个京城之中却没有人敢小觑这个吏部侍郎。 当初卫凌初进京,便有几个有意要打压他的朝臣,但不知不觉地,一个个儿不是被贬斥就是被远调…… 因此京内官员提及卫凌,用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高深莫测”。 上回端王曾也提及卫凌“家中的事”,端王因知道他脾气,见他淡淡神情,就猜到他必然自有打算。 只是希望他能手下留情些罢了。 而对胡姨娘而言,起初这女子是十分懂分寸的,因卫凌喜欢她的美色跟脾性,故而胡姨娘也时常撒娇撒痴,用各种手段,伺候的卫凌无微不至。 然而……从渝州到了京城,有些东西到底是变作不同了的。 原本没什么格外要求的胡姨娘,渐渐地也有了巴望,尤其是在生了卫峰之后。 原本还知道分寸,明白卫凌是个不好惹的笑面虎,故而处处小心翼翼,然而大概是看惯了卫凌笑面的模样,加之上京之后卫凌甚忙,她又有身孕,他也有些着意呵护,因此竟渐渐忘了他的厉害,反而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毕竟,卫凌没有要娶妻的意思,且也没有再纳妾的意愿,整个卫府岂非就她一个女主人了? 胡姨娘觉得,凭着自个儿的手段,迟早晚是要坐上那个位子的……何况她又生了峰儿! 卫凌从员外郎升为吏部侍郎,胡姨娘内心狂喜地将要发疯,再加上她的丫鬟打听了外头的流言,她知道端王当卫凌为心腹,自然更加得意,只觉得将来卫凌青云直上,自己恐怕一品夫人都做得。 对明媚,胡姨娘一方面觉得只是丫头,很瞧不上,另一方面,却觉得卫凌对明媚太过上心,盖过自己许多……起初她自然不敢争风吃醋,但……时移世易。 再加上她跟明媚小小地恼过几场,卫凌也并没说什么,这便更给胡姨娘一种假象,觉得卫凌开始喜欢自己多过明媚了。 她也很该巩固一下自己在卫府的地位才是。 却没有想到,卫凌只是在暗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自从知道胡姨娘跟明媚吵过之后,卫凌只看胡姨娘此后究竟如何表现。 瞧着她不思悔过反而越发张狂,卫凌知道这人是不能留了。 如今卫峰还小,倘若再大一些,胡姨娘将更了不得。 就算是他多训斥几次,她表面或许就也听了,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更恨了明媚,然后做出些令他后悔莫及的事儿来? 卫凌是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要一劳永逸。 胡姨娘说完了,景正卿看看她,又看玉葫:他还不太了解状况呢。 玉葫也没料到会这样,便问胡姨娘:“老爷为何要赶你呢?” 换作平时,胡姨娘哪里肯理她?此刻却忍气吞声说:“老爷说我跟小姐不合,容不得我……”说到这里,泪又涌出来:“可怜我才生了峰儿……老爷竟这样绝情狠心……还从渝州叫了人来,要把我遣回渝州……我这不是母子分离了么?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疼爱峰儿,你看在峰儿的面上……叫老爷别赶我……” 景正卿暗中惊讶,这才明白卫凌因何要撵他这妾室。 景正卿正眼儿瞧了瞧,却见这胡姨娘的确是有几分姿色,虽非上乘,但自有妖娇之处……哭得也恰到好处,怪道卫凌见识过景如雪那样的美人,竟又会纳妾,大概胡氏在床笫之间也颇有几分能耐。 景正卿自非明媚,前生他的 ,跟卫凌大概“异曲同工”,因此景正卿深知这其中的……一些不为人知,当下微微冷笑。 景正卿暗中思忖,便一抬手,示意拦着胡姨娘的那些人退下。 其实相比较明媚不解卫凌纳妾,景正卿却是有些明白卫凌心思的:娶妻求淑女,至于妾室,不过是尽享 之欢的物件儿罢了。 卫凌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这物件儿和他的意,伺候的他好,他自然也留着,吃穿不缺地养着,甚至有时候还会温柔相待。 可如果这物件渐渐地忘了自个儿的本分,闹起来,惹了主人不顺心……最要紧的是,胡姨娘犯了卫凌最不能犯的禁忌。 胡姨娘若惹恼了卫凌,倒是其次,看在她伺候这么久的份儿上,未尝不会宽待。 但胡姨娘犯的人,是明媚。 景正卿明白:卫凌瞧她并无悔改之意,自然要一了百了,免除后患。 景正卿沉吟,玉葫见她不开口,怕她为难,便对胡姨娘说道:“你可记得上回你收人家的东西跟小姐拌嘴时候说的话?你说那晚老爷不听劝出去,你埋怨小姐也不劝劝老爷,——当时小姐曾说过你什么?小姐说若是老爷拿的主意,就算是她求也是不顶用的,你平日那么了得的,自个儿去求便是了。” 胡姨娘听了,到底拉不下面子来,便气道:“又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我自跟明媚说……”说到这里,便拧着帕子又哭起来:“明媚,你平日那么喜欢峰儿,峰儿才多大?你总不想他就在这时就没了娘的,明媚,你求求你爹爹,他是最听你的话的……我求你了,我委实也舍不得峰儿……” 这话若是给真的明媚听着,恐怕真的会动心:明媚什么都能不顾,只是涉及峰儿……因有了前世的失去,故而明媚很珍惜此生,更是十万分疼惜小峰儿,自然不舍得他这么小就没了娘的。 只可惜,胡姨娘不知道自己求错了人,面前这个看似粉妆玉琢的女娃儿,实则已经换了无比黑冷的心儿了。 景正卿微微冷笑,望着胡姨娘:“你当真是为了卫峰好?还是为了你自己打算,舍不得这花花京城跟什么荣华富贵?” 胡姨娘愣神儿:这口吻……竟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又像是有把刀子,在揭她的皮。 胡姨娘叫道:“明媚!” 景正卿淡淡看着她:“玉葫方才说了,我的意思,你该很明白才是,父亲既然做了决定,哪里轮得到我插嘴?我只奉劝你一句,父亲现在念在旧情,才又特意叫人遣送你回去,他如此做,必然自有安排,不至于不管你,安身立命的银子必然是不缺的。你很该在身后有路的时候见好就收——倘若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费什么周章送你走?随便哪个黑地儿把你扔了,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胡姨娘听了这一句话,顿时色变。 宛如醍醐灌顶,她捂着胸口,终于记起当初,也终于记起了卫凌是个何种脾性的人,——当初才进了卫府面对他的时候,她看着那人,曾千百次在心中告诫自己万万要惜福,要小意儿好好地伺候跟随着他……只要如此,别无所求。 胡姨娘后怕,怅惘,种种滋味交织,才真真儿地又后悔起来:怎么就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竟骄狂到以为能压住明媚呢? 眼泪扑簌簌落下,胡姨娘后退一步,身子发软,一时站不住脚,顺着门边儿滑到地上。 景正卿垂眸看她:“另外,你若真的为了卫峰好,现在离开他才是对他最大的好,若是卫峰再大一点儿……或许就学了你的品行,哪里对他好?——我又不是没见过,那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儿子好,结果反把儿子推到火坑里的糊涂娘,行了,我言尽于此,父亲那边我是绝不会去的,要如何取舍,你自己选便是,你若是个聪明的,就知道该如何。” 胡姨娘捂着脸,忍不住放声大哭:因为滔天悔恨。 此日下午,景正卿就听玉葫来报,说是胡姨娘跟着人回渝州去了。 景正卿听闻,便冷冷一笑:“算她识相。” 玉葫看着面前的“她”,一时竟有点不敢吱声,只觉得今日的“明媚”,似乎跟平日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呢,玉葫仔细想想,忽然发现自从端王府回来之后,竟没看到“明媚”笑! 难道是因家里的烦心事儿多了? 玉葫正打量着,景正卿却忽然说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玉葫吓了一跳,继而低头,小声说:“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小姐你是不是还在为了胡姨娘的事儿生气……” 景正卿道:“那算什么,跟我没什么相干。” 玉葫眨了眨眼,才大胆说:“小姐,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好厉害啊……真真又痛快……竟让她哑口无言。” 景正卿冷哼了声,玉葫又问:“那小姐,你……不是为了这件事儿……又是为了什么不开心呢?” 景正卿道:“我哪里不开心了?” 玉葫道:“那你、你为何都没有笑?” 景正卿呆了呆,伸手摸摸脸……这个时候,他哪里笑的出来?可是……居然连玉葫都发现异样了,难道让他学明媚天真无邪地嘻嘻而笑? 景正卿抬起双手捧着脸,试着扯了扯脸颊肉儿……略觉苦恼。 下午卫凌回来,便叫“明媚”过去,景正卿出门之前深吸几口气,知道卫凌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因此丝毫都不敢怠慢。 当下便同玉葫陪着往书房去,刚到书房门口,忽地一怔,竟见到个熟人。 景正卿一看,差点儿就出声招呼,想了想,这人明媚却也认得,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那人见了景正卿,却亲热招呼道:“明媚小姐,你可还认得我?” 景正卿从敞开的门扇里看到里头卫凌正在,心想:“该打起精神来了。”当下便在脸上露出灿烂地笑容,仰头看着那人笑道:“自然是记得的,是云府的张婶婶。” 这在卫凌门口的女子,竟是原先云府负责照料云起的张娘子。 明媚刚跟卫凌上京,借助云府的时候,云腾曾叫张娘子来照顾明媚,是以明媚认得,景正卿自也知道。 张娘子一看“她”如此乖巧,声音清甜,忍不住俯身轻轻摸了摸“明媚”的脸:“小小姐,你真真聪明,好讨人喜欢。” 景正卿只觉得笑都在脸上僵硬了,一边咧着嘴保持笑容,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吗?” 玉葫便问道:“张娘子,你为什么会在我们府里?” 张娘子喜滋滋说道:“你们进去,大人就会跟你们说啦。” 景正卿跟玉葫两个进了书房,却见卫凌笑道:“见过张娘子了?” 景正卿便道:“是的,爹爹。” 卫凌见“她”竟乖乖站着,也不像是往常一样即刻冲上来缠着自己,便笑道:“你可知道爹爹请她来是做什么?” 景正卿仔细想了想,张娘子原本在云府,云起从小儿是她拉扯大的……当下便心中有数,眨着眼说道:“爹爹,你莫非是叫她来代替姨娘照顾卫峰的?” 卫凌见“她”果真聪明,不由笑道:“我的乖女儿越来越聪明了,你过来。” 景正卿眨了眨眼,无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走到卫凌身边儿,卫凌握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会儿,说道:“爹爹把她打发走,你觉得如何?” 景正卿本不以为意,无意中对上卫凌的双眸,看着那温和的眸色,忽然间心头一震,便想:“糟了!姑父那样精明的人,既然想铲除胡姨娘,又怎会放任她前去找明媚的麻烦?若是明媚的话,该不会是像我所表现的那样冷静……莫非姑父已经察觉不妥了,所以才放胡姨娘过去闹一场,是想看明媚反应?可是……我之前应该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啊……他又怎会……” 景正卿胡思乱想着,只觉口干舌燥,竟有些不敢直视卫凌双眸。 ☆、192 首尾 景正卿心慌意乱。 卫凌却望着眼前的“明媚”,心中想的,却是昨儿在端王府上,端王那一番欲言又止。 ——端王分明是要说什么的,不知为何竟停下来,卫凌猜他是有所顾忌,但是事关明媚,卫凌虽不再问,却不得不多思量思量。 卫凌之前在渝州的时候,也跟卫宸说过,自从他纳妾那日,从景如雪墓前把明媚抱回来后,她似乎就变得有些不同…… 卫凌只能把这解释为明媚懂事了,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自然是为人父母所乐见的,但…… 在卫凌觉得,明媚委实是有些太过懂事,因此在他看来,若是明媚能任性胡闹一些,仿佛才令他安心:毕竟那样才像个小孩儿的样。 幸好明媚果真渐渐地有些天真烂漫,虽然偶尔也有语出惊人的时候,但是卫凌却觉得十分欣慰,毕竟没大的异样。 只是端王一句没说完的话,又引的卫凌有些忐忑。 早在知道胡姨娘有心往明媚身上泼脏水开始,卫凌就想要除掉这女人了。 只是看在峰儿委实还小,于是又叫她养了几天。 正如景正卿“多心”所想到的一样,卫凌的确是故意放了胡姨娘去找明媚的。 只不过卫凌算天算地,自然是想不到景正卿跟明媚其实是互换了身子。 卫凌此举主要是想看看明媚是如何反应的。 没想到结果竟让他大吃一惊。 书房中,景正卿呆呆看着卫凌,便道:“我、我只是觉得父亲既然已经决定了……必然就已做好了安排……所以我就……” 卫凌笑了笑,温声道:“你当时跟她说的那些话……可是自己想出来的?” 景正卿看着他的笑容,心底不寒而栗,结结巴巴说:“这、这个……父亲怎么知道……” 卫凌摸摸“明媚”的脸:“她回来跟我说了。” 景正卿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打定主意以后等闲绝不多口。 卫凌却还在等他回答。 惊慌失措里,景正卿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福至心灵便说道:“其实……其实不是我自己想的。” “哦?”卫凌疑惑。 景正卿道:“是、是昨儿,昨儿晚上我在端王府,跟表哥……说起胡姨娘的事,表哥……表哥他安抚我,说父亲必然有所安排,叫我别生气……我自不信,他、他就跟我说了那些话……” 景正卿这么一说,卫凌才如释重负似地松了口气:“我道是你怎么会……原来是你二表哥,哈……” ——在卫凌看来,“明媚”白日对胡姨娘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明白太透彻了,也暗藏着极深的无情,很不像是明媚的 能说出来的……若真的是明媚自个儿想出来的,那这孩子心底得藏着多少事儿,且性格又是何其的…… 如今听“明媚”说是景正卿教的,才释然。 以景正卿的精明强干……说出这种话来倒的确是情理之中。 卫凌心头悬着的石块落地,放心地大笑数声。 景正卿见他露出释然笑容,才松了口气,就感觉身子腾空,他忍不住惊叫了声,发现自己竟被卫凌抱了起来。 景正卿先是一惊,继而心中甚窘。 卫凌欢喜地将“明媚”抱在怀中,高兴之余便道:“乖孩子,你二表哥聪明是聪明,就是有些……太过伶俐了,唉……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景正卿本来正无地自容,听了这句话,却忍不住问道:“父亲,这是何意?” 卫凌叹道:“他的年纪还不算太大,就如此洞察世事,连我的 都算计到了,哈……幸好他对你还不错。” 景正卿厚着脸皮,张口,却又差点咬了舌头,咂咂嘴,才又说道:“是啊爹爹,二表哥对我极好。”——他听卫凌夸奖自己,得意忘形,差点叫出“姑父”来,幸好及时吞了回去。 卫凌见“明媚”这回竟没否认,不由又看“她”一眼:“平日说起你二表哥来,不是总是会对他诸多不满么?今儿却是怎么了?” 景正卿心中啼笑皆非,有心想趁机自夸几句,却又怕露了行迹,于是索性耍赖道:“我说过么?我都忘了……” 卫凌见“她”如此,才又大笑两声。 景正卿见卫凌开怀,趁机便道:“父亲……前日我跟外祖母见了,她说她近日来有些身子不适……很想念我,想让我过去陪她住几日……” 卫凌一怔:“那……你怎么想?” 景正卿小心翼翼地:“父亲,我看外祖母……是真个儿疼我,不如我……就去陪她老人家几日?左右我们上京,我也没去住过几遭的。” 卫凌想了会儿,道:“你自个儿愿意就好了,反正家里头我也请了张娘子,云三郎就是她一手带大的……那你便去住两日吧。” 景正卿大喜,却又不敢太过流露出来,只学着明媚,将卫凌脖子一抱,道:“谢谢爹爹!” 卫凌正觉得“明媚”今日格外安静,见“她”如此亲近自己,才彻底放下心来,叮嘱道:“你乖些,就算过去那里,也要多留心,若有人欺负你,便只管回来告诉爹爹,爹爹得空也会过去瞧你……最多,就住三天吧。” 景正卿满口答应。 景正卿在卫府竭尽全力假扮明媚的时候,在景府,明媚却也很不轻松。 本来明媚打定主意要装病,谁知道就算装病,也分毫不消停,“景二爷”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当日下午,就有人来探病了。 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廉国公的小姐李曼梓。 明媚本正坐在桌前,握着一本书乱看,听到外头丫鬟报李小姐到了,吓得把书一扔,直接便跳到床上,拉高了被子盖住脸,想了想,有些不太像样,于是又扯下一些来,只露出双眼。 不多时,果真外头李曼梓走了进来,一路到了床边上。 丫鬟 床帘,李曼梓望着“景正卿”闭着双眸,便对丫鬟道:“正卿哥哥睡了多久了?” 两个丫鬟十分聪明,知道“景正卿”先前分明看书来着,此刻装睡,自然是要避开这位小姐,于是便道:“头前一直叫热,后来吃了药,才算安稳睡了……睡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李曼梓仔细看了看“景正卿”的脸色,道:“正卿哥哥的脸儿发红,怎么还盖着这样厚的被子?岂不是更热坏了?” 丫鬟便掩饰道:“原本没盖的,大概是方才觉得冷,自己就盖上了。” 李曼梓叹了口气:“可怜的正卿哥哥,这可如何了得?前日还听他说要加紧训练……毕竟学试要到了,要想一举夺魁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床上明媚听到这里,心头打颤:什么学试?什么一举夺魁? 明媚拼命忍着不让自己“醒来”,不料李曼梓望着他眼睛动来动去,便叫道:“正卿哥哥醒了?” 明媚一听,也装不下去了,便皱着眉作出才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问道:“是谁……在说话?” 李曼梓见“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便道:“正卿哥哥,是我。” 明媚这才一抬头,皱眉道:“你……啊……是了,是曼梓妹妹。” 丫鬟上前,便将她扶起来。 李曼梓露出关切之态,问道:“正卿哥哥身子如何了?” 明媚靠在床边,奄奄一息道:“不知怎地了,身子竟毫无力气……咳咳。”抬手拢着嘴,轻轻咳嗽两声。 李曼梓望着他,便问丫鬟:“可请了好的太医了?” 丫鬟道:“早上已经来看过了,药还熬着呢。” 李曼梓道:“不顶用的话,我叫我爹进宫找个相熟的太医,医术是最高明不过的,定然药到病除。” 明媚看着她,心道:“好多废话!你什么时候走呢?”面儿上却还说道:“多谢妹妹一片好意,只不过不用劳烦啦,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其实没什么,无非是热着了,有些体虚,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李曼梓这才放心,垂眸看看双手,忽地对旁边的丫鬟道:“两位姐姐,我觉得有些口渴,劳烦两位去看看有没有冰镇的酸梅汤喝……” 两个丫鬟一听,国公府给的小姐跑到这里来喝酸梅汤……这不过是借口支她们走就是了,两人跟随景正卿,自是被j□j出来的,因此两人看一眼床上的“二爷”,见人家没什么反应,便答应了声,双双退出。 明媚便看李曼梓,她自然也是猜到李小姐大概有事儿,只不过这赶人的借口也这样与众不同……明媚忍不住撇嘴。 李曼梓却漫不经心道:“正卿哥哥,那件事儿,你想的如何了?” 明媚吓了一跳:什么那件事儿?她张了张嘴想问,又闭紧,支吾说:“哦……” 李曼梓一瞧“景正卿”的表情,嘴角一抿,笑影一闪而过,轻轻咳嗽了声,又说道:“你又来跟我支吾了?话说咱们来往也有段日子了,行不行,你倒是给我一句痛快话儿。” 明媚越发震惊:景正卿跟这位李小姐密谋什么事呢! 明媚瞪大眼睛看了李曼梓会儿,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横道:“妹妹,我热晕了,你说的是哪件来着?” 李曼梓笑道:“正卿哥哥,你又来跟我装傻,这一招儿可用的忒多次了些,好吧,我且明说——我爹很喜欢你,巴巴地想把我许过来……不就是这件事儿么?” 若不是当着李曼梓的面儿,明媚简直要浑身 着晕过去:这位李小姐,着实了得! 明媚震惊,李曼梓却慢悠悠又道:“我瞧着你倒也甚好……如今只欠你一句话了事儿就定了,这儿没别人,我便也给你说实话,我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若你对我无意,我也不想就巴巴地贴上来。” 明媚抬手捂住额头,心中想道:“这才多大点儿年纪,竟如此豪爽,女中豪杰啊……” 这会儿才想:敢情上回李曼梓在玉婉屋里呛声她,倒不是有心挑刺,而是李小姐估摸着就是这么个性子。 李曼梓说完了,就看“景正卿”,问道:“正卿哥哥,你说呢?”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咂了咂嘴,那个“好”转来转去终究又合着口水咽下去了:她倒是想作弄下景正卿,给他把亲定了,只可惜若是给他知道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儿来…… 虽然仗着他不敢对自个儿怎么样,爱打两下或者骂两句都使得,但若是动这真格的,却…… 明媚便捂着脸说道:“妹妹……你、你且给我多点时间……让我再、再想想……” 暗中磨牙,以后见了景正卿,就把这件事扔回去,大不了再劝劝他,如此真 的李小姐,旷古难寻,应了得了。 李曼梓忽地冷笑了两声。 明媚心跳,不知道这位小姐又要如何。 李曼梓向着自个儿又倾身过来,双眸盯着“他”,道:“正卿哥哥,我给你说实话了,你却也跟我说句实话吧,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明媚惊问:“什么?” 李曼梓诡异地又笑了笑:“若我没猜错的话,是不是你那位明媚妹妹?” 明媚一听,只觉耳旁电闪雷鸣,惊骇之余又叫道:“什么?!” ☆、193 欢乐 李曼梓盯着“景正卿”的表情,微微挑了挑眉:“难道是我看错了?” 明媚心想莫不是景正卿对她胡说八道了什么?于是便只干笑道:“必然是你看错了。” 明媚怕多说多错,因此并不随口打听,只惜字如金,做因病而恹恹状。 李曼梓见如此,坐了片刻,终于走了。 明媚瞧她离开才松了口气,一时浑身燥热,汗滋滋冒了出来,丫鬟们见“二爷”满脸通红,忙拿了蒲扇来扇风。 明媚下地洗了脸,又忙着喝了两口水,不免内急,站在原地徘徊了会儿,往下一看,恨不得切去干净。 好歹熬过了一夜,次日,明媚正装睡,只盼就这样睡下去一直到身子正常为止,却听外头丫鬟道:“老爷派人来问卿少爷好些了不曾,今儿去不去学院?” 明媚一听,急忙皱起眉装仍睡着的。 丫鬟进来看了眼,不敢打扰,悄悄地出去道:“就说二爷还没恢复过来呢,不能去了……” 明媚竖起耳朵,听外头人走了,才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心中却也知道,如此并非长久之计,以景睿的厉害性子,若是“景正卿”再躺两天,他必然看出端倪,就算赶也会赶自个儿去学院的,那可真所谓“赶鸭子上架”。 明媚翻来覆去,身上又觉得汗湿湿地,好不难受,偏偏在这敏感时刻,不能就下地去溜达,万一正好遇到景睿来到,那就大事不妙了。 明媚心烦意乱,却又苦苦忍着,正不知如何开解之时,外头却又有人道:“表小姐来了。” 明媚刚听见“表小姐”三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何人,正想到可能是李曼梓一流,有点心烦,忽然间想到:“我怎么呆了?表小姐不正是我么?难道是景正卿来了?” 明媚一念之间,便从床上爬起来,一转头的功夫,果真看到门口上走进一个半大的女娃儿,一身浅粉色的裙子,玉雪的脸,明眸皓齿,乌黑的头发,梳着两个发髻,发端还各自缀了一朵粉色绢花,委实地漂亮出色,只是表情太肃然了些,竟有种异样气势逼人而来。 明媚一看那张脸,简直感激涕零,从来没觉得“自己”竟生得这样可爱。 且说景正卿进屋,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两个丫鬟本正要伺候,听了这句一愣,床上明媚忙道:“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两个丫鬟双双行礼,才退了出去。 丫鬟们离开后,明媚一翻身下地,门口上景正卿忙也快步到了床边,彼此打量,都有些惊诧。 明媚眼中的自己……不像是往日那样有些没心没肺,神情几分凝重,有点儿小大人似的严峻气质——自然是因景正卿那坏东西带来的影响。 而景正卿也看着床上的人,却见这个“真的自己”,浑身上下,连头脸都是湿漉漉地,因方才明媚为了躲避景睿派来的人钻在被子里,又紧张又热闷出来的,双眸也带着湿漉漉地惊慌之色,——那是他熟悉的明媚常有的表情。 景正卿便微微一笑。 明媚抓住他:“你怎么来了?你、你怎么才来?” 景正卿见她焦急,他反而有些不着急了,便问:“怎么了?” 明媚皱着眉道:“你不知道,二舅舅差点要打我呢!” 景正卿忍不住笑起来,却又捂住明媚的嘴:“小声点儿。” 明媚不由地又嘟起嘴来,景正卿感觉掌心下那湿润 的感觉,忙又缩手,且喝道:“不许撅嘴!” 这幅表情若被别人看见,他一世英名…… 明媚不满地看他一眼,景正卿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事儿?” 明媚张了张口,伸手抓起衣襟,在手指上绕了绕:“也没什么大的,就……” 景正卿伸手抓住她的手:“也不许这样!” 明媚气得撒手:“那我还能干什么?” 景正卿低声喝道:“要坐着就老实坐着,不许露出平日的表情动作来。” 明媚磨了磨牙,本是要跟他说李曼梓的事的,被他一呵斥,便只顾瞪他去了,景正卿见她这幅表情,才笑道:“这倒是使得的……只不过眼神不够凶……再用力些,狠一些……方好。” 明媚试着变了变眼神:“这样如何?” 景正卿笑道:“不成不成,还不如之前。” 明媚气道:“我才不要学这个。” 景正卿见她如此,就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是为难你了,何止是你?就连是我……” 明媚忙问:“你如何?” 景正卿四处看看,才转头,在明媚耳畔低低道:“我差点儿在姑父面前露出破绽。” 明媚大惊;“什么?” 景正卿便压低了声儿,把昨日卫凌把胡姨娘打发回渝州……胡姨娘去求他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明媚听完了,又惊又意外:“爹爹居然……把她打发走了?我……我……”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因我多说了那两句话,不似你的脾性,姑父才疑心了……幸好我圆谎,说是你向我诉苦,是我跟你说的那些……以后若姑父问起你来,你要记得把这宗圆过去。” 明媚本来想卫峰才这么小,即刻就把胡姨娘赶走似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听完了景正卿解说,倒也罢了,就幽幽地叹了口气:“知道了,真是……没想到。” 景正卿道:“这也不过是她自己的命罢了,她走了,对卫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可记得齐姨娘?辉儿不是被她害了的?那次若不是你教导峰儿,他也变不了好,若真也有个齐姨娘那样的娘亲,任由他歪长,成了第二个辉儿也是有的,那才是真的害了他,何况此刻他才是个小婴孩儿,什么事儿也不懂,早早地下手驱除了胡姨娘,总比懂事之后生离死别要好,你懂么。” 明媚悚然而惊,不由地点头。 景正卿见她如此,才又说道:“我方才过来,先去见过老太太,听他们说起‘你’的病,都有些担忧呢,我瞧着装病这法子,是不能再用了……” 明媚慌忙问:“那怎么办?” “别急,”景正卿又琢磨着说道:“我跟云起那样好,他昨儿没听见信,今儿见我没去上学,必然是要来的……” 明媚越发瞪眼:“这……这……要不要跟云起说?” 景正卿打了她一下:“你疯了?” 明媚忍不住又撅嘴瞪他,景正卿喝道:“那副模样收回去!” 明媚咬了咬唇,一歪头,不去理他。 景正卿抬手,捏着“自个儿”的下巴,叫明媚转过头来:“我如今要说正经话……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并非你我愿意的,如今所做就是好好地应付过这段儿去,然后紧紧地找法子解决,你还想不想好了?” 明媚一听,吸吸鼻子,压着哽咽说:“我当然想,我想爹爹,也想峰儿。” 景正卿安抚地摸摸她的背,道:“你乖,我知道你是极聪明的,什么也难不倒……这点儿不算什么,总比前生……要好……” 景正卿欲言又止,明媚身子却一震,眨了眨眼。 ——是啊,这样儿虽然狼狈而令人难受,却总比前生那样走投无路,一切败坏到无法收拾却又无法从头要好。 明媚抬手把眼中的泪擦去,道:“那我该怎么办?” 景正卿见她打起精神来,便道:“你……”说到这里,忽然缩手,看看手心的汗,道:“你身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明媚一看,略窘,便强辩:“哪里是我,是你!” 景正卿道:“我素来冷静自持,从不如此。” 明媚哑然,悻悻道:“我不爱碰你的……我昨儿没洗澡呢。” 景正卿一怔之下,大笑。 明媚却反应过来,顿时问道:“你呢?你干了什么?” 景正卿被她一问,笑声便梗在喉咙里,脸色几分异样。 明媚见他不笑了,便盯着他,警惕说道:“你别乱动我的……我昨儿本是想去跟你说的,偏给舅舅拦了回来。” 景正卿咳嗽了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叫玉葫帮忙,自己不碰。” “真的?”明媚有些惊喜。 景正卿懒懒看她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笨么?” 明媚见他又贬低自己,便举起拳头,就要打他。 景正卿不怕,反而傲然一笑,挺了挺胸道:“你打啊。” 明媚看看“自己的”拳头,十二岁多的男孩儿的拳头,加上景正卿武艺上毫不放松,力道自是极大。 明媚又看看面前,那样小小地……明媚便抬手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明媚’这么可爱,长的这样好,我怎么舍得呢。” 景正卿打了个哆嗦,望着她笑嘻嘻地模样,正色道:“你还是打我一拳比较好受。” 明媚哈哈大笑起来。 景正卿等她笑完了,才道:“你认识云起,要应付他倒也不难,且你又聪明伶俐……只需要想着我平日是什么模样的,你自照着那样就是了,云起不至于生疑。只记得一点,千万别露出你平日的举止来,比如……” 景正卿说到这里,就羞答答一挽衣角,又嘟起嘴来。 明媚才停了笑,见状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景正卿望着这样灿烂地笑颜……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在他身上本来也是极难得的,如今倒是见了,一时有些滋味奇妙。 景正卿咳嗽了声,又叮嘱道:“这些女孩儿状的万万别露出来。” 明媚心里明白,却故意道:“那我露出来又如何,反正跟我无关。” 景正卿慢慢说道:“你若是做的不好,我自有说法。” “你想干什么?”明媚警惕看他。 景正卿道:“比如叶若……” 明媚张手,又要去抓他的脸,却到底又停下,景正卿吃定了她不敢动自个儿似的,笑道:“总之你不要乱来,你好端端地,我就好端端地,你若做错一分,我有十分讨回来。” 明媚听着这话,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然而景正卿这句却提醒了她,明媚便道:“对啦,我有件事跟你说,那个……国公府的李小姐今儿来过了。” 景正卿一听:“啊?来做什么?” 明 嘻嘻看他:“你猜。” 景正卿本不以为然,望着她的表情,忽地心中一震。 ☆、194 伙呆 景正卿心中猜到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哪猜得到?你……做了什么?” 明媚听他问的古怪,便道:“什么我做了什么?” 景正卿道:“我是说,你不会露出破绽来吧?李曼梓可不是个愚笨性子。” 明媚有点儿得意,道:“我小心着呢,也没跟她多说……”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便看向景正卿:“你怎么不问她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景正卿正要引她自己说出来,没想到她倒警醒。 景正卿便只道:“究竟是何事?你不说的话,等云起来了就晚了。” 明媚听到“云起”,果真没心思跟他玩闹了,便道:“其实是件好事,李小姐说……他们家要跟你结亲……” 景正卿心头发紧,几乎控制不住双眸之中的锐利之色:“你……你怎么回答?” 明媚眨了眨眼,四目相对,明媚道:“你……” 这一刻,就算景正卿没开口,明媚也能察觉他周身的气息似乎都变了。 景正卿见她不回答,便又问:“到底……怎么样?” 明媚凝视他片刻,终于说道:“是你的事,我自然不能替你做主,我跟她说要好好想想。” 景正卿悄悄松了口气,绷紧的身子缓和下来,看向明媚的眸色也不复先前的锐利,逐渐软化了。 明媚看他一眼,本来想调笑他的,这会儿却没了那种心思。 只是略觉侥幸:幸好没答应李曼梓,瞧景正卿这紧张的模样,万一真个儿答应了,他或许又闹得翻天覆地…… 明媚垂头想了会儿,便哼道:“你……自己想想罢了,或许下一次见到她,咱们已经换回来了,也跟我没关系了。” 景正卿不理她,只是欣慰地微笑道:“你做的很好。” 明媚嘀咕了声,不抬头。 景正卿道:“以后你若也能如此冷静,我就不担心了。” 明媚忍不住叫道:“我才不要永远都是这样!” 景正卿一笑,看着她脸儿红红浑身汗淋淋地,很是怜惜,便道:“先不说了,你现在这样脏,在云起来之前先洗个澡吧。” 明媚惊道:“怎么洗?” 景正卿道:“就叫巧姐跟贵姐来帮你如何?” 明媚垂头丧气:“我不喜欢。” 景正卿笑道:“你总不想就一直这样湿嗒嗒地吧……我倒是不介意的。”说笑了句,忽地又叮嘱道:“叫她们帮你洗是无妨,只不过你千万记住:不可假以颜色。” 明媚惊奇问道:“这是何意?” 景正卿在她耳畔低低道:“我是这个年纪了,若是对她们太过亲密,未尝不会叫她们心生妄想,会大胆做些不该做的事,懂么?” 明媚隐隐懂得,便啐道:“下作。” 景正卿叹道:“放心,我如今想下作都下作不起来了,也全仗你帮我保住清白了……” 明媚听他如此说,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景正卿见这小儿女之态,抬手在她手上一打:“又来!快放下!” 明媚又吃了一记,本想嘟嘴,却又忍住,只拿眼瞪他而已,顺便练一练那凶狠之色。 当下说定,明媚便果真叫打水来,到了里间,两个丫鬟伺候着,匆匆忙忙洗了一番。 沐浴过后,重新穿戴了出来,虽说那洗的过程简直不堪回首,但因洗完了很是神清气爽,整个人如获新生,舒坦了几分,便觉那些短暂难堪之类都是值得的。 明媚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会儿将要到正午了,景正卿见她面带欢悦,便道:“这不就成了?其实很简单的,有些事儿只要习惯便好,何为随遇而安可懂?” 明媚道:“行行,都是你说的,你最有理。” 景正卿见她擦着头发,便过来帮手。 明媚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略觉受用。 景正卿见她放松警惕,便道:“明媚,有件事我还要跟你说,免得真的事到临头你又慌了。” 明媚道:“什么?” 景正卿道:“万一咱们两三天内换不过来,而父亲又要逼你去上学的话……” 明媚一听,打了个哆嗦,有些色变。 景正卿道:“你别怕,总要找法子推脱的,实在推脱不了……咱们也要准备好退路。” 明媚便瞧他,狐疑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外头丫鬟报云三公子来了。 明媚忙坐直了身子,见景正卿还在替自己擦头发,便推他一把。 此刻云起进门,一看这情形,又惊又喜,便问道:“明媚妹妹也在这儿?你的病好了?” 明媚见他后一句是冲着自己说的,便想起景正卿的叮嘱,便一本正经道:“好了一些……还有些小小不适。” 云起过来坐了:“怎么偏在这个时候病了?怎么病得?” 明媚道:“无碍,不过是沾了暑热……” 云起瞧了一眼旁边替“景正卿”擦头发的“明媚”,见“她”默默地,便才又对着明媚,说道:“半个月后就是学试,你偏又病了……不过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倒也无妨……再加上你平日勤加练习,必然能够在比试里大展风采。” 明媚听了,就瞪景正卿:李曼梓也提过这事儿的,看来这“学试”的确非同小可。 景正卿见头发已经差不多没有滴水了,这才停手,就对云起道:“不是说要到月底才学试的么?” 云起奇道:“明媚妹妹,你怎知道?” 景正卿不慌不忙道:“自然是正卿哥哥跟我说的。” 明媚心道:“这人说谎真是手到擒来。” 云起果真便笑道:“正卿什么也跟你说……是啊,只因为天儿越来越热了,所以竟提前了。” 明媚觉得还有半个月……到时候或许他们之间就换过来了,因此倒也不怎么怕。 景正卿却又对云起道:“云起,这两天正卿哥哥病的昏昏沉沉,记性很不好,如果他有天去了学院里,你可要跟着他身边儿啊,有什么他不记得人,你要偷偷跟他说,免得出糗。” 明媚吃惊地看他:这什么话? 云起也有点惊讶,便问道:“怎么明媚妹妹这么说,难道正卿病的委实厉害?” 明媚还没开口,景正卿又道:“也没什么,你别多问啦,总之是为了他好,你说是不是,二表哥?” 明媚见“表妹”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一手又有点手儿发痒,只好也点头:“正是正是。” 明媚知道景正卿心思深沉,有时候想事情也比她看得更远,他既然这么说了,大概就是防患于未然,于是也跟着答应。 云起见“景正卿”也答应了,才道:“那放心,只管交在我身上。” 云起又坐了会儿,因下午还得去上学,便告退了。 屋内一时又剩下了两人,景正卿就盯着明媚看。 明媚有些毛骨悚然,便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景正卿道:“我只是在想……”他心中想的本是另外一件事,张口,却偏说道:“对了,上回说到那镯子的事儿,王爷真的没说那另一只镯子给了谁了?” 明媚听他说这个,也很关心,便道:“是啊,只说是酒醉后……就不记得了。” 景正卿沉思说道:“是敷衍之词么?” 明媚想了想:“当时的确是有些为难似的……不过也不定,说不定真的是不记得了呢,毕竟王爷是不能喝醉的……” 明媚回忆着,刚说到这里,忽地觉得腿上一疼。 她惊叫一声,低头看去,却发现那白嫩可喜的小手刚从腿上离开,明媚便怒道:“你拧我干什么?” 手在大腿上揉了揉:从来只有她掐别人,如今竟是怎么了? 景正卿哼道:“我瞧不得你说他时候那样儿。” 明媚便斜睨他,悻悻道:“反正你拧的是你自己……” 景正卿却又正色道:“妹妹,你听我说。” 明媚忙也打起精神来:“什么?” 景正卿便道:“我昨儿回去之后仔仔细细想了一番,觉得咱们两个变作如今,跟那三个物件脱不了干系……我记得那次洞房……” 明媚身子一抖,不愿回想。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那时候的情形跟这次的差不多……这次扳指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而王府里的镯子也不翼而飞,你想看看,那镯子,本该是王爷送给你的……是不是因为那一次,所以也跟扳指似的消失了呢?” 明媚呆呆道:“我、我不知……” 景正卿道:“这若是巧合,也太巧了,叫我看症结就在这玉上面,故而我们一定要找到剩下的那支,就算试试看也好。” 明媚便道:“可咱们也不知那在谁手里,怎么找?” 景正卿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中午头,老太太那边就叫“表小姐”去吃饭,因“二爷”病着,就没叫他。 景正卿很无奈,便跟明媚说道:“你乖乖地,下午我尽早过来,我跟姑父说了要在此住几天的。” 明媚很有种身在异地的凄惶感觉,只有这个知道她秘密的人才是同类,便道:“那你去吧,快回来。” 景正卿忍不住笑了笑:“我去了。”在她手上一捏,才放手去了。 明媚草草地吃了中饭,竟开始盼望景正卿赶紧回来,派了丫鬟去打听,却只说还在陪着老太太…… 明媚蔫头耷脑,贵姐儿便道:“少爷是不是闷得慌?看少爷精神好些了……真真多亏了表小姐来这一趟。” 明媚咳嗽了声:“关他什么事儿?” 贵姐笑道:“没什么……是了,少爷若闷,要不要奴婢去拿弓箭来?” 明媚吃惊,脱口道:“什么?” 贵姐怕“二爷”责怪自己莽撞,便忙道:“奴婢只是怕少爷闷了……平日都喜欢练箭解闷的不是?这会儿若是站在廊下,有些风,不会太热。” 明媚这才明白,抬眸一看,果真看到数丈开外的墙根上立着一个靶子,明媚本没这个意思,想了想,不由笑道:“那你拿来,我试试看。” 贵姐儿正大气不敢出,听他开口,才松了口气,忙应承道:“是,少爷。” 顷刻间果真就把弓箭取了来,双手献上。 明媚抬手拿过来,试着在手里握了握,觉得倒也……衬手,只不过她从来没射过箭,一时竟都弄不清该怎么拿…… 手忙脚乱弄了会子,终于才算是弄停当了,明媚张弓,搭箭,竭力一拉…… 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拉了个满弓!明媚大喜,当下多了几分信心,瞄准那边箭靶,一箭 过去。 那箭“嗖”地飞了出去,然后便不见了。 明媚吃了一惊:“哪去了?”昂头张望。 贵姐儿跟巧姐儿先前也见过景正卿射箭,自然知道卿少爷箭法堪称一流!都已经准备叫好了,见状也各自惊呆!不知发生了何事。 三个人一起张望那支箭到底飞向何处,巧姐眼尖,便叫道:“在那!” 明媚顺着她一指看过去,才见原来竟是在墙根的假山石里……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距离那箭靶子可谓是偏之又偏。 贵姐呆了呆,却道:“少爷必然是因病弱力气小的缘故……少爷别急,是奴婢多嘴了,不如等病好了再练。” 巧姐也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不过是练练手而已,没什么……” 明媚听两个丫鬟如此替自己遮掩,一时脸上臊红,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云起说景正卿“十发七八中”之类,却偏不信,便道:“再给我一支箭。” 贵姐儿忙递上,明媚搭箭张弓,仔细凝神,重又一箭 ! 那箭离手,嗖地直飞出去,无影无踪,隐隐地听到墙外有人叫道:“啊呀!” ☆、195 不服 墙外传来一声惨叫,院内三个人赫然都惊了。 巧姐儿结结巴巴道:“不会、不会是飞出去了吧?” 正呆站着,却见院门口闪出一人身影,虽然是个胖子,身形倒是颇为敏捷,一边握着袍摆一块歪着头看向门另一侧,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明媚一看,这来人粗眉大眼,肩宽身阔……很有几分眼熟,亏得旁边贵姐道:“呀,是舅爷来了。” 明媚听了这句才豁然反应:这位原来正是景正卿的小舅舅。 这功夫门口上苏恩已经迈步进来,一手拎着袍摆,一手居然还提着一支箭,明媚一眼瞧见,顿时有些心虚。 苏恩抬头看见廊下站着的三人,微微一愣。 巧姐早就已经迎了过来:“舅老爷您怎么有空来了?” 苏恩笑道:“我听闻卿儿病了,便过来看看……这是……” 他握着那支箭,一下子又看到明媚手中拿着弓,于是便笑着走过来:“好啊,你是不是知道我来了,故意来吓我一跳?射得可真准,差点就 我的脚指头!亏得我及时跳开……” ——其实景正卿家常练习用的箭头,上面的箭簇都不怎地锋利,射中了人估计也是撞得疼,若不是离得近的话,死伤不了。 明媚仍狠狠捏了一把汗,赶紧把那把弓交还给贵姐,打定主意不再碰它。 明媚牢记景正卿的叮嘱,便淡定微笑道:“小舅舅,这么大热的天儿你倒是记挂着……” “那是当然了,前几日都也没见到你,我心里……”苏恩说着便抬手,在她肩头上一抱。 明媚淡定不能,本能地便想跳开,手在苏恩手臂上一推。 苏恩诧异道:“怎么?” 明媚心里叫苦,却道:“这几日病着,也没顾上沐浴,一身的味儿……怕小舅舅嫌弃。” 苏恩哈哈大笑:“可见你这场病得厉害,不然的话,平日你那么好洁,且我听说你连书院都没去……现在如何了?” 明媚道:“已经是好的差不多了,呆着实在闷,就出来透透气儿。” “你素来习武,身子康健,等闲不得病,一得就了不得,务必要好好养养,”苏恩又道:“对了,我刚在门外又看到你们正辉那小子,他是进来看你的?” 明媚心中一动,摇头道:“不曾啊?” 苏恩道:“那大概是打这儿走的,也怪,你是他哥哥,他怎么就不进来看一眼?” 苏恩说着,就握住明媚的手,又拉着她往里。 明媚被他握着手,只觉难受,很想把他即刻赶走,却又身不由己,再推恐怕就露了行迹,正在两难,却听得门口有人脆生生道:“二表哥。” 明媚一听这个声音,如蒙大赦,忙借机挣脱了苏恩的手:“啊,我明媚妹妹来了!”转过身做迎接状。 进来的自然正是景正卿了。 而苏恩曾远远地见过景府的这位“表小姐”,如今细看,却见那如雪如玉的肤色,眉眼生动水灵,却偏带一股淡淡地冰霜气息,虽然小,却叫人不可小觑。 苏恩自然不知道这位才是自己的正主儿外甥,一时看呆了眼。 明媚紧走两步,握住景正卿的手,低低说:“你怎么才来?” 景正卿抬眸看她,微微一笑:“就这么想我么?” 这会儿苏恩过来,看看“景正卿”对“表小姐”如此亲近之态,不由道:“卿儿,你这可是喜新厌旧啊,有了表妹,就忘了舅舅了。” 明媚略窘,景正卿却不疾不徐行了个礼:“舅老爷好。” 苏恩见她年纪虽小,仪态极好,不敢怠慢,忙也还礼。 景正卿却做懵懂状,随口似的说道:“方才我从前头来,听人说,二舅母身边的丫鬟念叨着说舅老爷来了,要找他问事儿,似乎是什么花啊的……” 苏恩一听,脸色微变:“是吗?” 景正卿道:“舅老爷不如去看看……” 苏恩咳嗽数声,转头就跟明媚说道:“卿儿,我还有点事儿,就不在这耽搁了,我改天再来看你啊……对了,别跟人说我来了……尤其别跟你娘说。” 苏恩一边叮嘱着,一边退到门口,匆匆跳出门去走了。 明媚大惊,见苏恩走的像是一只兔子,便问景正卿:“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对她一招手,明媚心领神会,急忙俯身。 景正卿在她耳畔道:“我小舅舅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外头学人家喝花酒,我娘一见了,就会数落他……故而他听了,自然就忙不迭地走了。” 明媚忍不住噗嗤一笑,忽然觉得耳畔温温热热,好像被什么碰到似的……她歪头一看,却见景正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你方才干什么了?怎么出来了?” 明媚也顾不上去计较方才那是如何,只急忙道:“没干什么。” 景正卿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说谎的,便冷笑。明媚瞧见他那个表情……便道:“算啦,跟你说也无妨,我……方才射箭来着,结果 去啦。” 景正卿听着,不知该是何表情才好。 明媚很是心虚,道:“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你不至于就生气吧?” 景正卿却笑道:“我哪里生气了,这是好事,我只是觉得欣慰罢了。” “欣慰?” “可不是么?”景正卿对她笑道,“头前我想说而没说的事儿,也正是这件儿。” 明媚道:“我不懂。” 景正卿说道:“我所说的退路,不仅仅是安排云起照料,而且,若真的到学试的时候换不过来,又如何是好,装病是无用的。” 明媚大惊:“你总不会想让我去……” 景正卿微笑地看她,意思不言自明。 明媚后退一步:“我才不……我又不会……” 景正卿淡淡道:“先前不是说了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明媚叫道:“可……” 景正卿道:“你怕累?” 明媚立刻摇头。 “怕苦?” 明媚表示不屑。 景正卿道:“难道你想整日坐在屋里无所事事或者装病?” 明媚咬牙:仔细想想那样的确也有些无趣。 景正卿道:“若是趁机学一些防身功夫的话,你不正是求之不得的?” 明媚眨了眨眼:貌似也有点道理。 景正卿最后说道:“那学不学?练不练?” 明媚退无可退,跺脚叫道:“你够了!你也就一张嘴而已,就你现在还能干什么?总是逼我?” 景正卿淡淡道:“错,不是我只有一张嘴而已,你才是如此。——另外,我这张嘴用处极大,除了能逼你,还能指导调~教你。” 明媚忽然发现她原本很可爱的脸……竟因景正卿那种表情而变得可恨起来……这种感觉实在是悲愤之极,偏又不能上去甩一巴掌。 明媚打发两个丫鬟出去后,回头一看,见景正卿已经搬了个凳子,非常舒适地坐在廊下,椅子宽大,“他”现在的身形又娇小,因此坐的十万分稳妥跟舒服。 明媚见他摆出一副大爷的姿势,便惊奇问道:“叫我把丫鬟赶出去,现在你要干什么?” 景正卿道:“首先,你不要惊慌。” 明媚呆:“什么?” 景正卿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暗卫叔叔们,你们在不在?” 明媚瞪大眼睛,忽然觉得浑身有点发毛。 景正卿又道:“我爹爹都说了你们跟在我身边儿保护着,叔叔们若是在却不应声,改天我要向王爷叔叔告状啦,说你们玩忽职守。” 明媚嘴角 不已。 景正卿说完之后,只听得一声叹息,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道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院门口,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似一阵风般掠到两人跟前了:身形瘦长,一身烟灰色袍子,连脸也是蒙着的,只露出一双细长锐利的眉眼。 景正卿早就知道,且他前生什么大风大浪高手低手没见过,依旧泰然自若。 明媚虽知道有这么一说,却是头一次亲眼看到,一时有些惊骇。 那暗卫闪身向前,无奈向景正卿行礼:“小小姐有何吩咐?” 景正卿道:“咦,只有一位叔叔吗?” 暗卫道:“因是进景府,故而不须许多人跟着。” 景正卿点头:“也是……对了,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相助。” 暗卫道:“不敢当,不知何事?” 景正卿便道:“我的二表哥,其实不似外头传言的那样出色,尤其是经过这一场病,整个人有些呆呆愣愣地,身手更是糟糕之中的糟糕,故而我想请暗卫叔叔帮忙,将他训练一番……起码能见人才好。” 明媚听到这里,差点儿大叫一声“景正卿”。 那暗卫回头看向明媚,明媚忍不住后退一步:“你想干吗?” 暗卫收回目光,看向景正卿放在跟前的弓箭,沉声道:“那么,就从练箭开始么?” 明媚瞪大眼睛:“喂,你们!” 景正卿微笑点头:“暗卫叔叔,真是个爽快痛快的人。”他又看向明媚:“二表哥,这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你可不想让我小看你吧?嗯?” 明媚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水边战战兢兢,而景正卿就是那个一脸坏笑抬起脚要把她踹下水的人。 可是看着那种眼神,又觉得极不服气: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景正卿坐在太师椅上,欣赏明媚从惊恐抗拒到七窍生烟,笑得一脸春光。 ☆、196 射中 明媚狠瞪景正卿一眼,往廊下一站,用力把那张弓拉开,暗卫瞧了一眼,眉头便忍不住皱了皱:这何止是糟糕,简直是外行。 明媚自我感觉还甚是不错,她到底是个女孩儿,如今能够没了忸怩,拉开 ……已经算是极惊世骇俗的了。 景正卿在椅子上瞧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来,一边儿扇风一边打量。 跟别人不同,景正卿眼中所见那个别扭地拉着弓的……自不是那个人人称羡的“景府二公子”,而是那个玲珑可爱的女孩儿,秀美精致的脸上是一副愤愤不服的神情,她自然是想恨恨地令他刮目相看。 景正卿很是喜欢这样的明媚,会让他心底有很不同一般、异样的悸动。 此刻忽然觉得,其实互换了身子也没什么,起码她现在不是如之前那样躲避讨厌他,而是不知不觉地有些依赖他。 景正卿想到这里,面上的笑意里竟多了一丝温柔。 而那边,先前明媚射箭的时候暗卫不在此处,自然是不知道的,如今叫她试射,见那箭脱手,刷地 旁边的墙上,又顺着崩落地面……一时扶额。 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暗卫回头看一眼“卫小姐”,却见“她”冲自己一扬下巴,向着“景二爷”的方向示意。 暗卫无奈,便走到明媚身边。 明媚扭头看他,讪笑:“几天不练,很是生疏……” 暗卫不动声色道:“二爷得下苦工才成……肩头对着靶位,双脚再开一些……身子往前……” 明媚忍着不适,在暗卫的指导之下,痛练了半个时辰,只觉得双手都已经麻木了,腰背也有些酸,若不是之前景正卿练得很熟悉手上出茧,恐怕手指早就磨破了。 就算如此,毕竟也是要明媚使力,半个多时辰过去,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累倒空虚的感觉,汗把背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但就算如此, 去的箭却仍旧没有一支能中红心的,而值得欣喜的一则是: 去了超过百支箭,已经有好几支是擦着箭靶过去的,其中两支或许是误打误撞的原因,竟射中了箭靶!自然,并没有射中红心的巧合。 明媚赌气又焦心,很想就此放弃罢了,一转头对上景正卿那一脸了然的笑意——在她眼中,自看到的是昔日的他,他虽然没说话,眼神之中却很明白地透出诸如“早知道会如此”之类的讯息。 最后明媚忍无可忍,觉得自己将要昏厥了,恨得把箭往地下一扔:“不练了!” 暗卫不语。景正卿向她招手,明媚不动,景正卿下地,走到明媚身边儿:“这么快就放弃了?” 明媚扭头瞪他,景正卿道:“那算了,我回府去了,估摸着叶若哥哥也快回家了,我还得跟他玩儿呢。” 明媚吃惊地看他:“你要去干什么?” 景正卿不回答,只是望着她笑。 明媚伸手,想要在他脸上拧一把,碍于暗卫在旁边,仍是忍了,抓起弓箭,嗖嗖又 十几支。 明媚眼前所见的箭靶,早就成了景正卿的可恨笑脸,而她只想要射中他!不知究竟是不是因这个原因, 的十几只箭,居然竟有五支射中了箭靶,还有一支竟擦着红心的边儿! 景正卿本正坐了回去,见状忍不住也坐直了身子,心中诧异之余,对明媚倒真有些刮目相看了:自然,他不知道明媚心底是把那些箭靶子当成他的脸的。 暗卫也道:“二少爷射得不错。” 明媚一口气连着 去,早就陷于射中景正卿的想象之中,听了暗卫的话才回过神儿来,仔细一看,也吃了一惊:“我射中了!” 景正卿淡淡道:“你不是射中了,是有几支‘侥幸’射中了。” 明媚却不理会他的泼凉水之举,高兴地跳起来,举着弓箭换洗叫道:“我终于射中了!” 暗卫瞅着“景二爷”喜形于色之态,总觉得这动作似乎……有点…… 景正卿用力咳嗽了数声,唤道:“二表哥,你就算是为了这一点点进步而狂喜……也不要太过忘形啦。” 明媚这才停下,嘴唇刚刚要嘟起,景正卿举起手来,及时地在自己嘴唇上一点。 明媚赶 住嘴唇,冲着景正卿狠狠一瞪。 如此到了晚上,老太太那边自然又来叫“明媚”过去吃饭。 景正卿有心推脱,然而他在这院子里已经半天了,也没去别的地方,晚上也不出去,未免叫人疑心,于是便对明媚道:“我去吃饭了,等吃完了得空再来。” 明媚因练了一下午,累得不成,也没力气多话,见景正卿走了,她便跑进屋里,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手耷拉在床上,却还时不时地一勾,作出要张弓搭箭的姿势来。 巧姐跟贵姐见“表小姐”走了,才敢回来,见“二爷”跟死狗似地躺在床上,不由关切来问长问短,明媚道:“都不要吵,先让我睡会儿。” 两个丫鬟只好从命。 明媚模模糊糊正要睡着,却听到外头又有个声音道:“老爷那边传二爷过去呢。” 明媚睡得迷糊,反应不过来。耳边听贵姐说道:“少爷身子不适,才睡着呢。” 那来传信的丫鬟就低声说道:“姐姐,好似是下午有人看到少爷在练箭……所以老爷很生气,觉得少爷装病偷懒,就叫他过去训话呢。” 明媚听到“练箭”两字,头皮一阵 。而丫鬟们见遮掩不过去,外头贵姐便进来。 明媚听到耳畔贵姐轻声道:“少爷,少爷……老爷叫您过去呢。” 明媚哼唧两声,死活不肯起来,贵姐道:“少爷,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跟老爷说了您下午在练箭,老爷很不悦,您快过去应付一下……免得……惹急了老爷的话……” 明媚打了个寒颤,勉勉强强睁开眼睛。两个丫鬟忙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 明媚身子疲倦之极,恨不得倒地一动不动,任凭她们伺候过了,贵姐便道:“我陪少爷过去,若有不妥,我便即刻去请夫人……少爷别怕。” 明媚叹了口气,只好跟着出门,往景睿书房里去。 东拐西拐,明媚忍不住哈欠连天,眼皮儿都不愿意抬,差点在路上睡着,好不容易到了景睿书房,贵姐道:“少爷,您打起精神来,不过也别太精神,总之别惹老爷不喜就是了……” 明媚心道:“什么叫打起精神又别太精神……我却不懂,二舅舅也太难应付了,也只有景正卿那种才能应付得了。” 明媚硬着头皮入内,给景睿见礼。 书桌后,景睿看“儿子”来了,将“他”神色打量了一遍,便问道:“你身子如何了?” 明媚道:“回父亲,已经有了起色。” 景睿便哼了声:“听闻,你下午已经能在庭院里练箭了?你表妹也都在?” 明媚心想:“是谁如此多嘴?下午没见到别人,只有苏恩……对了,苏恩曾说,见到过景正辉,难道又是这个家伙多嘴?” 明媚便道:“是……一时觉得闷……” 景睿厉声喝道:“你倒也知道闷!你可知,你这称病不去书院,有多少人替你担忧?就是书院的博士们,也纷纷来问你病的如何,既然你好了,那明儿开始就去书院吧。” 明媚胆战心惊之余,叫道:“不行啊!” 景睿怒道:“什么不行?” 明媚被他一瞪眼,越发吓了一跳,——景睿自是从没在她面前如此疾言厉色的,明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就想到景正卿曾被打烂的 ……一时愁眉苦脸:“没、没什么……” 景睿听了,才道:“最好是别再给我节外生枝,听闻学试已经迫在眉睫了,你且记住!好生地表现,别要丢了素日的脸面!我常常听书院以及各位大人向我夸奖你,说你是什么风云人物,委实了得,只盼你的确了得,别要叫人大失所望,不然的话……” 明媚几乎能料到他下一句就是“家法伺候”了,一瞬间浑身的皮子都紧了。 景睿见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才觉满意,便道:“你明白了么?” 明媚骑虎难下,只好道:“是,我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景睿这才点头:“行了,你出去吧,记得明儿好好地去学院!若再称病逃课,家法伺候!” 果真有这一句!明媚心中如吞了黄连,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告退。 一直到出了景睿的书房,明媚深深地出了口气,想到景睿的严苛,一念之间,不由地生出一种“景正卿也不容易”的想法。 外头贵姐儿接了,便问:“少爷,老爷没为难你么?” 明媚叹了口气:“还好,不曾打我。” 贵姐便陪着往回走,一边安抚:“少爷别怕,老爷大概只是吓唬吓唬你的。” 明媚心想:“这才是开始,若是真的到时候换不过来,马失前蹄丢了脸面,要打可就是实打实的了……还不是迟早晚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叹息。 两人走了会儿,却听身后有人叫道:“二爷,二爷!” 明媚跟贵姐停了步子,回头看,却见是苏夫人房内的一个小丫鬟,过来行礼,道:“二爷,夫人听说老爷叫您,有些担心,故而派我来看看……二爷没事吗?” 明媚刚要说话,贵姐道:“二爷……” 明媚回头,贵姐望着她:“二爷,反正都出来了,不如顺路去给夫人请个安。” 明媚有些为难,有心不去,然而想到从昨儿开始就没见苏夫人,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便道:“好吧。” 那小丫鬟领路,明媚便前去见苏夫人,进了门见礼,苏夫人忙叫了过去。 明媚不敢多说,只装出景正卿平日的样子来,规矩应答,笑时则笑,说时则说,苏夫人道:“身子觉得如何了?你父亲叫你去干什么?” 明媚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父亲叫我明天去书院呢。” 苏夫人叹道:“叫我看,该多养两天才好,竟好像没有精神似的……不过你父亲也是为了你着想,如今听闻你在外好大的名头,很快书院的学试又要到了,人人等着看呢,有些跟你好的,自然盼你出风头,有些人却就不同了,必然等看你的笑话,幸好你这次病的不甚厉害……” 明媚心里 。 苏夫人又道:“好孩子,你也好好地,给娘争口气。” 明媚语塞,看着苏夫人的双眼,心中埋着的那个念头闪来闪去,想了想,就道:“母亲……万一、万一卿儿做的不好……” 苏夫人一怔,然后道:“怎么忽然这么说?是你身子的缘故?” 明媚低头:“只是怕……万一做的不好,父亲就会动用家法了,卿儿觉得……父亲对我好生严厉……” 苏夫人愣了愣,而后微笑道:“他是怕你长成纨绔子弟那一类的,故而格外上心。” 明媚见她如此说,不敢再提别的。苏夫人道:“卿儿,你是有大出息的,你父亲也就是嘴上说说,不至于真对你如何……娘自也会看着的,你不用担心。” 明媚出了苏夫人的屋子,恹恹回房,刚进门,就看到景正卿坐在桌边。 景正卿见明媚回来,便转过身来:“听说……你被叫去了?” 明媚拉开椅子,瘫坐在里头,转头看看四周:“暗卫叔叔呢?” 景正卿笑道:“在外头,你小声点说就行了。” 明媚这才放心,哭丧着脸说:“我撑不住了,二舅舅说我若是学试过不了,就会家法伺候,你快些想法子……让我们换回来,我可不想给打 。” ☆、197 学院 景正卿见明媚脸色真有几分憔悴,便下地,拉住她的手。 明媚倒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察觉腿边有动静,便睁开双眸。 正好看到景正卿往自己腿上爬上来,明媚一怔之下,笑道:“你干什么?” 景正卿坐上明媚的腿:“很累么?” 明媚叹息:“是啊……你平日是不是也这么累?” 景正卿道:“习惯了的话,倒是不觉得累了。” 明媚听了这句话,以前不觉如何,此刻……倒也感同身受。 四目相对,明媚道:“万一到学试我们还换不过来,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沉默片刻,道:“别怕,还有半个月,我一定能想出法子来。 明媚垂眸看他片刻,心里微微一软,张手把他抱住,感觉手底的身子绵软暖和,倒有几分踏实。 明媚默默出神片刻,低低将头搁在景正卿肩头,闭了双眸,心中一声轻叹。 如此抱了一会儿,明媚忽地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景正卿……我记得在端王府那一夜,好像有人爬到我床上,是不是你?” 景正卿低低笑了声,道:“自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不过你别恼,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刚换了地方……又是在王府,会有些不习惯,所以才偷偷过去的。” 明媚本想掐他,听到最后,那手却又放下了:“唉,我总感觉这样是不成的……明儿还得去书院呢,好生担心。” 景正卿却笑道:“有什么担心的?你不是说就算搞砸了也跟你无关么?何况也不必太担心,或许我们在那之前就换过来了……” 明媚呆了呆,心里滋味异样。 景正卿又轻轻一拍她的背,道:“你不必怕,反正你我如此熟悉,你只管想着我素日的举止,照做就是……一般不至于会出错,若是真的做得不好闹出事来,还有我呢,我会收拾一切的,故而你别担心……” 明媚听他如此说,忐忑的心才有些安稳,却又想起一事:“那、那弄得不好,舅舅打我呢?” 景正卿忍着笑:“左右这是我的身体……怕什么?” 明媚叫道:“疼得是我呢!” 景正卿这才笑道:“罢了,吓唬你的,你放心,我在,父亲是打不到你的,我自有法子,——你放心了吧?” 明媚问道:“真的?你保证?” 景正卿道:“我保证。” 明媚这才松了口气:“那好吧……” 当夜,景正卿跟明媚说了半夜,之前老太太派人来问表小姐是不是要过去,景正卿便说去玉婉哪儿,因此老太太早睡了——这功夫瞧着玉婉也该睡了,景正卿便索性就留在屋里陪着明媚,因两人年纪也不算太大,倒也不怕如何。 明媚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景正卿心中乐开花,面上却还不动声色,看着明媚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他便蹭到她身边儿,抬手抱住:“快睡吧。” 明媚歪头看他一眼,无奈,就由着他去了。 入睡的时候,是景正卿抱着明媚,清晨醒来之后,明媚却发现自己蜷缩着身子,正是个要缩在景正卿怀中的姿态。 明媚呆了呆,赶紧翻过身躺好。 耳畔却听到一声笑,明媚转头,对上一双清透的眸子:“你早就醒了?” 景正卿笑道:“平日这时侯也该起来了。” 明媚动了动身子,却觉得腰腿都有些疼:“我身上难受。” 景正卿起身,给明媚在腰间轻 了两把:“你从没似昨天那样练过,自然是有些不适应的……再过个四五天的话就好了。” 明媚怕痒,正忍笑躲开,闻言却睁大双眸。 景正卿对上她惊慌的眸色,改口笑道:“我就随口说说,不一定得四五天的。” 两个人起来之后,各自收拾了,吃了饭,外头便有人来叫二爷去上学。 明媚极不愿意动,景正卿便劝道:“去吧……书院其实也是挺好玩儿的,你去了就知道。” 明媚扒着门,低低道:“那里……都是男子……万一……” 景正卿道:“你现在不也是男子么?怕什么?你万万别这样……这样才吓人。”说着,抬手就在明媚 上拍了一巴掌。 明媚吓得松手,捂着 回头瞪他。 景正卿笑道:“何况还有云起跟叶若陪着你呢?” 明媚听了两个熟悉的名字,才略微有些放心,两人正说到这里,外头有人道:“云三公子来找二少爷了……” 景正卿道:“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明媚心里略有点底儿,这才出门,果真见云起精神抖擞地进来:“正卿,你好了么?” 明媚看一眼景正卿,便挺起胸膛,昂首应道:“已经好了。” 景正卿暗笑。 云起把明媚上下一打量:“可见是好了,都精神了不少。” 云起说完,低头又看向景正卿:“明媚妹妹,你今儿还在府里吗?” 景正卿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啊。” 明媚见状,心中便想:“叫我好生扮他,他自己却这幅模样,我平日对云起不知多好。” 大概是留意到了明媚的眼神,景正卿忽地露出笑容,仰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明媚,道:“二表哥去了学院也要好好地……我会等你回来的!” 明媚见他变脸变得如斯迅速,略受惊吓,只好“呵呵”干笑。 云起却笑道:“明媚妹妹怎么对正卿这样好?你可也等我回来么?” 景正卿转头看向云起:“自然……不行。”说到“不行”两个字,又变了冷脸。 云起目瞪口呆。 明媚忍无可忍,抬手在景正卿肩头一推:“小丫头快走开,别挡路。” 长痛不如短痛,拉着云起往外而去。 景正卿苦笑,摸摸鼻子望着明媚离开,忽然间又想到一件重要之事,心神震颤之余,往外就走,脚下才动了一步,就听到身后有人道:“明媚!” 景正卿回头,却见玉婉迈步走了过来:“你可真是,昨晚上我等你好久,你怎么不去跟我睡,竟留在二哥哥这里?” 景正卿道:“我本来是要去你哪里的,只是二哥哥有些不舒服,我陪他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就困了,又猜想你也早睡了,索性就不去打扰,顺便睡下了。” 玉婉笑道:“你留神,若给李小姐知道,会不高兴。” 景正卿心急要出去,却给玉婉绊住,这一会儿,外头明媚跟云起两个出了门,明媚站在门口一看,按捺着惊慌:“云起,你是怎么来的?” 云三郎道:“骑马来的啊。” 明媚咽了口唾沫:“那我们怎么去书院?” 云三郎看着他,忽然醒悟道:“是了,你才病好,不便颠簸,那就乘车去吧。” 明媚这才露出笑容:“这还行。” ——明媚心中暗暗嘀咕:景正卿算来算去,差点算漏了这点!难道以后她还要学骑马么? 当下两个人上了马车,行了有两刻钟,便到了皇家书院。 云起先下车,明媚深吸了数口气,才出了车内,学着云起的样子,轻轻跳下地。 双脚落地平稳,明媚心中一喜。 云起却自然无法跟她一块儿分享这种喜悦,便拍拍明媚肩头:“走吧?” 明媚这才抬起头来,往前看时,不由地震住了,却见身处的正是极空阔的一块空地上,一座极高大的牌坊之后,便是书院大门。 此刻四面八方有许许多多身着白色院服的学子们云集靠近,也有许多府里头来送少爷公子的小厮们,赶着马车来来往往,实在热闹之极。 云起拉拉明媚,明媚身不由己跟着往前走了几步,从牌坊底下穿过去,抬头时候,却见面前是极巍峨的皇家书院的门头,飞檐兽角,委实气派,此刻旁边的侧门跟中门都大开着,能容纳十几个人并排进入而不觉得拥挤,上面的金字匾额,每一个字都有人身宽窄,正是皇帝御笔亲题的。 白衣的学子们或三三两两,或七八一群人,热热闹闹意气飞扬地入内,明媚从来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景,一瞬间震撼之余,心中毫无畏惧,反而涌起一种羡慕跟激动之意。 ——这个地方,自古以来,都是男子才能来往的天下,如今…… 明媚只觉得迈出的脚步都略略僵硬。 云起跟明媚一块儿往学院里去的时候,旁边有许多的学子见了两人,便纷纷过来招呼。 明媚一阵紧张,云起熟络地跟来人谈笑,明媚便只维持着“景正卿式”的笑容,站在一块儿罢了,谁若来搭腔,她就顺着说一句,力争“惜字如金”。 幸好景正卿素日也不是那种轻狂性子的,明媚如此,倒是很符合景正卿的行事风格,这些学子们对他也是敬慕有加,自然不会质疑他之类。 只有云起说笑了会儿,才想起昨儿明媚的叮嘱,趁着人有些散了,便问明媚:“你可记得他们是谁?” 明媚磨着牙道:“你还说?都有点记不太清了。” 云起讪笑道:“我一时忘了……”说着,便给明媚解释:“那个圆脸的是都尉家的公子,叫某某,那个身形瘦长的是……”明媚一一记忆,觉得有几个是在云府云起生日的时候见过的,明媚机灵,倒也不难记。 一路往内,进了学堂之后,认得的人便更多了,基本上整个学堂里的学子都跟景正卿交好,听闻他昨儿病了,自然过来嘘寒问暖。 明媚乍然被这许多男子围住,一时有些脸热心跳,恨不得挖个坑跳进去,然而这会儿要逃也是来不及了,简 翅难飞,只好竭力镇定。 明媚暗暗深吸一口气后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放心,放心,都好的差不多了……”或者“无事,无事,有劳记挂……已是好了”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罢了。 一直到慰问的学子们都退去,云起便又捡了几个交往的好的给明媚介绍,什么家世,脾气之类……明媚一一狠记,不敢有任何疏漏。 顷刻间上课了,博士前来,上午这一课却是教导的《中庸》。 那博士原本是翰林院的儒修,论起学问来是最渊博的,只可惜这些少年都不过是十一二岁,正是调皮好玩的年纪,对这些“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或者“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之类的毫无兴趣,因此听着博士缓缓而谈,这帮人除了少数几个,通常都有些昏昏欲睡。 而少数的几个对此感兴趣的人之中,却也正有明媚。 明媚曾经读过一些《论语》《孟子》之类,早先卫凌也亲自教导过……只是明媚看得越多,懂得更多,卫凌却也自有事忙,且卫凌也不愿明媚总是埋头在些书经里头……因此明媚并不曾跟他去说起这些。 因此明媚之前只是默默地自己想,这会儿听老博士说起这些,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灵光乍现之感,顿时听得入神,融会贯通之时,竟情不自禁地点头表示赞同。 那老博士自顾自说着,本也习惯了无人应和,忽然之间望见“景正卿”微笑点头,面露若有所思之态,他心中暗自诧异。 又讲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咳嗽了声,问道:“方才讲了‘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谁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博学?” 堂下众位或睡或听,或四处张望,或凝眸深思。 博士看向“景正卿”,便道:“景正卿,你可知道?” 明媚正在思想,听到点名儿,便道:“古有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觉得若能如此,才能做到‘博’。” 博士有些诧异:“详细何解?” 明媚道:“除了读遍万卷书,若是还有些真知灼见就更好。” 博士冷冷一笑,略不屑道:“你所说,莫非是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句虽则是好,但万里路重要,万卷书却也同样要紧,”明媚不疾不徐,说道:“若只执着行万里路,恐怕只是不愿读书的托辞罢了,一字不通,也是做不到海纳百川……无法博学的。” 博士不由地微微坐直了身子:“说下去。” 明媚想了想:“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都是圣人教诲的修身行事准则,不学则已,学则一定要学至通透,不问则已,问则务必要穷尽因由,不想则罢,若想一定要想出道理,不去分辨则罢,若是起了探究之心,便要分清黑白,不去做则已,若是做,务必要做得圆满……” 明媚说到这里,忽地怔了怔。 博士惊诧不说,在座的各位同窗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明媚:他们甚至不太明白“景二爷”在说什么……更想不到“景二爷”竟能跟老师侃侃而谈。 明媚解说的这几句,乃是博士所言的后面几句“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辩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然而博士还没教授,她就已经能参透了,博士自然惊诧。 博士听了,有心考究,便问道:“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你觉得这几句又如何?” 明媚略一思考,道:“这便是以勤补拙的大道理,世间有天生聪慧之人,若是比旁人笨拙些,别人为一次便能成之事,自己做一百次,未必不成……若是懂得了此理,就算是愚笨之人也会聪明,就算是 之人……也会刚强……” 明媚说到这句,心中越发惊颤:只觉得这《中庸》所讲,竟跟她此刻的遭遇……赫然相似。 博士哈哈大笑,抬手拍膝,啪啪作响,把室内睡着的学生们也都惊醒了,只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博士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妙极……” 明媚不太明白这话何意,此刻正好到了下课时间,老博士深看几眼,带笑离开,那神情竟是无比欣慰喜悦似的。 明媚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呼啦”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明媚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本能地身子往后一仰,然而身后也围着层层地人……明媚绷着身子,眼珠左右溜来溜去地看,不知发生何事。 ☆、198 见光 景正卿自然没跟明媚说过,他所好的其实是偏武功之类,至于这些论语孟子……他也只是课堂上昏昏欲睡的同窗们之一…… 故而明媚在课堂上一番对答如流,自然让同窗们四座皆惊,很是刮目相看,纷纷起哄,多亏了云起及时前来“救驾”。 好不容易熬了半天,明媚半是狼狈半是刺激,回到府中,景正卿早就等候多时,忙问:“如何?” 明媚冲他露出笑脸——笑容里明显地写着“有事”两个字。 景正卿吃了一惊:“你到底干什么了?” 明媚道:“我什么也没干,只是在上课的时候回答了老师一个问题。” 景正卿忽然有点不祥之感,问道:“什么课?哪个老师,什么问题?” 明媚转过身,作势要歇会儿:“我有点不记得了。” 景正卿飞快跑到明媚跟前,将她拦住:“快说!” 明媚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你之前都不说话的?你也没跟我说啊……而且老师问的正好我又知道,我就……” 景正卿色变:“难道你是在朱修儒的课上?” 明媚眨了眨眼,笑嘻嘻:“是啊,二表哥你这么聪明……” 景正卿后退一步:“你说了什么?” 明媚道:“我也没说什么别的,无非是‘有弗辨,辩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这些。” “什么?”景正卿头大,吃惊地问:“你都背下来了?” 明媚道:“我以前看过几遍,觉得有趣儿,就背下来了。” 景正卿道:“朱修儒怎么说?” 明媚道:“好,好,妙极!” 景正卿便瞪:“正经些!” 明媚举手投降,道:“他就看着我,说了‘好,好,妙极’啊。” 景正卿抬手在额头上一扶:“那老头子极少夸人,被那老头子盯上的话……那万一以后换回来了怎么办?” 明媚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心念转动,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原来也真有不能的,好啊,你不是笑我不能习武么?你却不能修文?正好你便也趁着这个机会苦读罢了!” ——哪里她这边拼命练习拳脚,他却清闲无扰?果真天道好轮回。 景正卿无可奈何,早就知道她这一去,必然不会天衣无缝,总要闹出点儿什么来的,他在此之前都做足准备要替明媚善后的,只不过却没想到……她竟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景正卿前生也是武官,自也讨厌那些之乎者也……虽然歪诗之类的记得几首,偶尔拿出来附庸风雅,其他的却丝毫不感兴趣。 当下景正卿便叮嘱明媚,以后上课千万不要多嘴……然而心底却是不太相信她的。 偏偏明媚一脸幸灾乐祸,看好戏似地对他说:“你学啊,你学啊!你不是非常了得么?难不成连什么叫做‘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的道理都不懂?” 景正卿却是真的“略懂”,此刻看着她捂着嘴笑得开心之态,不知是否是换了身子近墨者黑的缘故,蠢蠢欲动地很想把她按倒了,打上一顿…… 吃了中饭,景正卿想到正经事,忙又叮嘱明媚一些骑射的方面要留意的。 明媚听到这个,却打起十万分精神来,一一牢记,却又忧心忡忡:“我从没有骑过马,怎办?” 景正卿道:“之前姑父不是曾抱着你骑过?你只要不怕马儿,先爬上去……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明媚道:“我不会叫它们转头,万一又从马上掉下来呢?” 景正卿道:“凡事最忌讳一个‘慌’,只要你镇定些,多看别人如何上马下马,指挥马儿,以你的聪明,绝不会有问题。” 明媚被他塞了一颗裹着蜜糖的定心丸儿,畏惧略退,也觉得颇为自信:“是了,我的箭法都大有长进,骑马应该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景正卿便对她侧目:“你那箭法,只有我平日风采的十之一二。” 明媚怒视他,景正卿道:“但只需再勤学苦练,便可达到五六分相似……只要你再认真一些,便会七八分相似……而且我不知曾听谁说过,其实女子射箭是有优势的,射箭一看臂力,二看准头,女子心细敏锐,若认真练起来,要比许多男子还射得准。” 明媚听了,才又大喜:“那这便是说,有朝一日我会比你更厉害?” 景正卿见她充满希望地……便也勉为其难地点头。 下午时候,明媚便依旧跟云起一块儿去了书院。 因上午的突发状况,景正卿为防万一,便溜达着去景正茂的房间,找了几本《中庸》《大学》之类的拿出来,勉强看了几行,眼前便似有无限文字飞舞……才知道“文武双全”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得起的,于斯不由地越发钦佩卫凌。 景正卿看了一个时辰的“中庸”,终于也把那句“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也背的烂熟,想到明媚说这句话时候促狭的表情,忍不住会心一笑。 景正卿不想给明媚瞧低,左右他现在又不能做别的事,于是竭力又看了会儿,觉得眼睛累了,才放下书,想到屋外透口气。 一边儿走,一边就想那镯子的下落,景正卿心道:“能让王爷讳莫如深的……普天之下又会有什么人?加上问这话的人是明媚,王爷推诿忘记了……未必就是真的忘记了,照我看,却无非是因为,一来那人的确是他有所顾忌不能提及的,二来,或许因为问话者是明媚的缘故……” 景正卿走了会儿,一步一步上了台阶,便站定了双脚,看着阑干外的天地,默默又想:“当初王爷中意的分明是我姑姑,后来因为卫姑父的事才……那镯子分明就是王爷心爱之物……不然也不至于就一直戴着那扳指了,自然不会随意送给无关要紧之人,这总是戴着,又有点旧情难忘之意……难道……真的是给了姑姑?如果是给了姑姑的话,王爷不便把真相告诉明媚,却正也说得通了,否则若是其他女子……又有何不可说的?” 景正卿想来想去,觉得十有七八那镯子是在景如雪手中,但明媚没提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小就算见过景如雪戴着也忘记了,又或者景如雪没有把那镯子给她看过,毕竟是王爷给的……似乎也真不便总是戴着…… 景正卿想到这里,忽地有点担心:景如雪既然嫁给卫凌,保留着王爷给的东西……貌似有点说不过去,如果那镯子端王真的是给了她,只盼她没有把那镯子扔了才是。 景正卿想通了这点,觉得此刻就该从卫凌入手,以卫凌的为人,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如果镯子在景如雪手里,景如雪又去世了,那知道镯子下落的,必然只有卫凌。 远处蝉声阵阵,景正卿抬眼往那天边云堆之处看了眼,心想这会儿明媚正在干什么……只是瞧她上午回来精神似乎不错…… 景正卿一笑,正欲转身回房去,一抬头,却看到从上廊处来了个不速之客。 因蓝同樱跟太子赵琰订了亲,蓝家也算成了皇亲国戚,之前蓝家跟景府便有些交往,定亲之后,依旧如此。 蓝同樱虽然私底下脾气暴戾,但面儿上却真真人见人爱,就连老太太跟苏夫人都也甚是喜欢她,只觉得蓝同樱大方温柔,知书达理,虽然玉婉曾说过她打明媚跟蓝同柏,众人也只觉得只是小孩儿一时气急了而已。 蓝同樱自己又会掩饰,几番来往景府,把众人哄得妥妥当当,只有玉婉有些不待见她,有心避着。 蓝同樱自看得出来,她也知道玉婉跟明媚投契,心中暗恨,面儿上却纹丝不露。 不期然在此相遇,蓝同樱望着明媚一人,又打量了一下周遭,便下了台阶,径直过来。 此刻相见,景正卿怕多生枝节,跟蓝同樱一点头,转身要走,却不料蓝同樱道:“妹妹这么着急走做什么,难不成还在为了上次的事儿生气?” 景正卿只淡淡道:“蓝小姐说哪里话,只是战了许久委实累了,要回去歇息。” 蓝同樱掩口笑道:“昨晚上听说你睡在景二爷房里?” 景正卿听了这突然一句,有些愣怔,蓝同樱微微俯身道:“瞧不出你年纪不大,却竟是个如此放浪了。” 景正卿不可置信,就看向蓝同樱:“你说什么?” 蓝同樱笑道:“我说什么你自听到了。” 两人照面,景正卿心中震惊,最终还是决定隐忍罢了,景正卿便道:“怕是天太热,蓝小姐有些失心疯,竟又胡言乱语起来。”他深深看了蓝同樱一眼,转身欲走。 蓝同樱见“明媚”竟不生气,反而如此嘲讽自己,心中更怒,见“她”转身要下台阶,蓝同樱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抬手便推向景正卿的后背。 景正卿正一步迈下去,身子被一推,顿时整个人往下栽去。 亏得景正卿反应极快,当下伸手往旁边栏杆上用力攀住,与此同时身子也跟着向着栏杆处斜斜撞去,虽然惊险,到底没有直接就滚摔下去。 蓝同樱见状,忙道:“妹妹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上前一步,作势来扶景正卿,实则想把他再推下去。 景正卿自然知道是她在背后推了一把,见蓝同樱不怀好意过来,景正卿不动声色,一直到蓝同樱握向她手臂的时候,景正卿悄然无声地抬脚,在蓝同樱的脚上一绊。 蓝同樱惊呼一声,偷鸡不着蚀把米,顿时自己身子一歪,从台阶上倒地,滚了两级,落在地上。 蓝同樱身后本有个丫鬟,早见蓝同樱捉弄“表小姐”,自然装看不见的,此刻忽然见反是自家小姐滚下去了,一瞬大惊,忙下来去扶蓝同樱。 蓝同樱从地上爬起来,气道:“卫明媚,你敢害我!” 景正卿此刻心头一片冰凉,心道:“此女真真心如蛇蝎!”面上却惊诧道:“这话从何说起,明明是蓝小姐失足跌落的,我尚自顾不暇,哪里有空害什么?” 幸好蓝同樱方才下来两级,不然从高处栽落的话,可不是这会儿般安然无恙了。 蓝同樱有苦说不出,加上这会儿又没有人看见,只好恨自己大意,咬牙道:“你等着。” 到了晚间,明媚回来,便向景正卿说起书院之事,虽然有些小小波折,幸好没有大的疏漏。 景正卿也把他对镯子的猜想跟明媚说了,至于蓝同樱之事,怕她担心,便未曾提。 明媚听他说镯子在如雪那里,惊了惊,便道:“其实……” “其实如何?” 明媚有些犹豫:“其实,那镯子,我之前仿佛的确看见过,但是记不清了,之前玉葫跟我说,曾看到我娘戴过……不知是真是假,加上王爷说记不清是谁,所以我也不确定……” 景正卿道:“这么说,姑姑真的有可能有一只镯子的。” 明媚踌躇:“我也不确定。” 景正卿道:“我得找个法儿问问姑父。” 明媚心里犹豫,可是除了这个,又没有别的法子……于是只道:“那倘若另一只真的给了我娘,我娘却不在了,那镯子会不会也……” 景正卿忙握住她的手:“别怕,到底如何,我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两个人正说道,外头丫鬟道:“姑老爷来了!” 明媚一听,很是高兴,撒腿就要往外跑,景正卿忙把她拉住:“你忘了么?” 明媚失望地站住,看看自己的身量,很是沮丧。 景正卿安抚她:“等我打听出镯子在哪,咱们找到了,就好了,在此之前你且稍微忍一忍。” 说话功夫卫凌进来,景正卿上前行礼,明媚也按捺着见礼,有点委屈地站在旁边。 卫凌问了会儿“自己女儿”在景府如何,景正卿一一回答,最后说道:“爹爹,你可记得王爷曾有个玉扳指?” 卫凌一怔:“嗯……说起来是有,但是似乎不见他戴许久了,为何忽然问这个?” 景正卿跟明媚对视一眼,就道:“那是因为王爷给了我……” “啊?”卫凌意外,正色问道:“给你了?” 景正卿点头,又道:“但是最近却又给我丢了。” 卫凌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景正卿道:“我很喜欢那个玉,本来王爷说府里有一只镯子要给我的,不料那镯子也不见了,才给了我那扳指,如今扳指也不见了。” 卫凌皱眉,景正卿趁热打铁:“说起来,玉葫曾跟我说,她好响看到过娘身边儿曾有过这样一支镯子,爹,是不是真的?” 卫凌脸色微微地有些异样:“这……” 这边景正卿跟明媚两个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隔了会儿,却听卫凌道:“的确,是有过的……” 一瞬间,两个人像是黑暗里看到光一样,心花怒放,几乎要欢呼出来。 ☆、199 泄底 卫凌说罢之后,察觉两个小的有些兴高采烈,不由问道:“怎么了?竟提起这个来?莫不是有什么事?” 明媚眼见光明,心情激动,望着卫凌,呆呆地就上前一步。 景正卿及时将她拦住,对她使了个眼色,才转头看着卫凌,道:“爹爹,您先别问,这个镯子关系一件很重要之事,爹爹,这镯子如今在哪里?” “重要之事?”卫凌有些狐疑,看看景正卿,又看看明媚,微笑问道,“你们两个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景正卿无奈,使出必杀技,伸手握住卫凌手臂,轻轻摇晃:“爹爹,你快说啊。” 明媚瞧着这幕,震惊之余,心中也有些佩服景正卿:这可真下得手去,以后若是吵架,这一幕可以拿出来压他了。 然而景正卿如此,倒也有用,卫凌最是扛不住明媚对他撒娇的,当下哈哈一笑:“你这孩子,不过,倒是要让你失望了,那镯子我也是偶然见过,后来就不见了……” “不见了!”景正卿跟明媚两个闻言,顿时双双呆若木鸡,就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似的,跟之前的喜形于色判若两人。 景正卿强自镇定,兀自问道:“爹爹不知道后来那镯子在哪?” 卫凌瞧着两个,点头说道:“因是你娘的东西,我便也不曾过问。” 明媚一听,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满心绝望,看了卫凌一眼,眼中涌出泪来,转过身跑向里屋去了。 卫凌惊诧,景正卿在他面前从无失态,这却是怎么了? 却不料真正的景正卿其实就在身边儿。 看见明媚跑开,景正卿自也担心,甚至无暇应付卫凌,转身也跑向里屋,卫凌一把没有抓住,越发吃惊,不由地也站起身来。 景正卿跑进屋里,却见明媚趴在床上,低低地哭。景正卿心里略觉难过,也知道卫凌随时会进来,便跑到床边,抓住明媚的手,小声劝道:“别哭,别哭了……你爹爹要进来了。” 明媚一听,越发难受:“哪里是我爹爹,我又不能认。” 景正卿见她停不住,不得不喝道:“那么你就要这样放弃了么?现在去跟他说实情,把他惊坏?或许当你我两个是什么妖异,都不喜欢甚至厌憎了,就算以后有机会换过来都心存芥蒂,不喜欢你了,又如何是好?” 明媚听到这里,却隐隐有些畏惧,泪眼婆娑看向景正卿:“镯子都找不到了,还有什么机会?” 景正卿咬牙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不能自个儿先放弃了,只说镯子不知去哪里,却并没有说会找不到……你懂么?” 明媚这才缓缓坐起身来,抬手擦擦眼泪:“我、我不能出去见……了,我心里难受,怕忍不住。” 景正卿看着她眼睛红红地,叹道:“知道了,你且坐会儿。” 这功夫,卫凌已经自屏风后转了出来,见状便问道:“二郎怎么了?” 明媚倒也知道这幅模样不能给他看到,就深深低头。 景正卿道:“二表哥这两天身子不适,方才忽然间胸口作恶欲吐,生怕在爹爹跟前失礼才进来的……此刻他自觉难堪……爹爹,咱们先让二表哥清静歇息一会儿,喝口水就好了。” 景正卿说着,又捏了捏明媚的手,这才走到卫凌身边,拉着卫凌往外。 卫凌跟着他出来外间,心中仍觉奇异。 景正卿道:“爹爹,你今日可好?” 卫凌才道:“一切都好,你呢,在府内可好?” 景正卿道:“好着呢,我看二表哥练箭,倒也有趣儿。” 卫凌笑道:“你跟二郎的感情倒委实不错了。” 景正卿厚颜说道:“是二表哥照顾我,爹爹,家里峰儿可好?” “甚好,你不必担心,”卫凌摸摸他的头,叹道:“难得你喜欢留在这里,那就在此处多住两天吧,爹爹明儿再来看你。” 景正卿大喜:“多谢爹爹。” 终于等卫凌离开了,景正卿才又赶紧跑到里屋,见明媚兀自呆坐床畔,景正卿去摸摸桌上的茶,有些温热,便亲自倒了一杯,端了过来:“快喝一口缓缓。” 明媚接了过去,看他一眼:“多谢。” 景正卿也坐在床边,歪头看她。 明媚喝了口茶:“爹爹走了?” 景正卿道:“走了,也许了我在此多住两天。” 明媚眨了眨眼,忍不住又要落泪:“景正卿,我很怕,万一一辈子都换不过来,我岂非都不能跟爹爹相认了?与其如此,我宁肯死。” 景正卿顿时皱眉,低低喝道:“你胡说什么?再说那个字,我不饶你!” 明媚哭道:“可是我就是担心,有亲不能认,就算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景正卿捂住她的嘴:“你又在赌气胡说什么?就算不能亲口唤他‘爹爹’,最起码他是好端端地,峰儿也是好端端地,且都和乐平安,何至于就到最坏?只要你信我,我向你保证,终有一日会恢复如常,你乖一些,别哭了。” 明媚眨着泪眼看着景正卿,这一刻,他虽然仍是她的模样,然而于她眼中,却赫然不同,仍是那个景正卿,曾无赖,混账,霸道,强横……可是却偏偏…… 为什么偏偏是他? 心底有一种感觉,像是挣扎于酷寒之中却仍窜出冰冷地面的春苗,在飒飒寒风之中舒展,长开。 景正卿抬手,替明媚将泪擦去:“你乖一些,我也知道你能撑得住……” 明媚忍着泪,便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明明什么也不会,迟早晚闯出更大的祸来。” 景正卿道:“谁说的,今儿你不是就做的很好么?我本来对文理一窍不通,你竟替我大出风头,逼得我因此发奋,也看了两本书……倘若常此以往,兴许我也就成了本朝第二位文武状元了呢?这可都多亏了妹妹的功劳。” 明媚忍不住破涕为笑:“你真是厚颜无耻,我爹爹才是正经地文武状元呢!” 景正卿道:“若是我真的也成了,姑父一看我如此了得,很有他的风范,兴许一高兴,就……” 明媚问道:“就什么?” 景正卿瞧着她,心想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怕是会惹她不高兴,便道:“就越发喜欢我了。” 明媚才哼了声,却因景正卿一番安抚,加插科打诨地,明媚也不似之前那样沮丧,重又振作起来。 次日早上起来,明媚打起精神,等云起来了之后,便又跟他去书院。 景正卿依旧叮嘱了一番,送她出了门口,云起见“明媚妹妹”依依不舍,便笑对身边儿的“正卿”道:“正卿,我瞧明媚妹妹很是关心你,……这一向都要片刻不离身似的,你上次跟我说你喜欢她,将来要娶她……叫我看,明媚对你却也很有死心塌地的模样。” 明媚听了云起的话,挑了挑眉:“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她?” 云起失笑:“你不是作弄我的吧?我当时不信,你还逼我来着,说明媚生得可爱,你怕别人趁虚而入之类,且让我帮着照应……” 明媚一听,脸上呼呼发热,忍了羞恼,探头从车窗外瞪过去,却忽然愣了愣,见门口上,景正卿仍站在那里。 此刻云起也探头过来,见“明媚”站在门口,便冲她挥了挥手。 景正卿瞧见云起兴高采烈地笑容,又看看明媚那略有点古怪的表情,忽然间想到那一件事……顿时就有点心虚…… 景正卿心道:“云起总不至于会胡说八道,把我交代的那些事儿都吐出来吧……” 之前因为景正卿忌惮云起,怕云起横生枝节喜欢上明媚,于是先下手为强,找了云起,表露自己喜欢明媚的心意……也断了云起的念想,因景正卿知道,若是他喜欢的人,云起是绝对不会沾手的。 不料后来又来了个叶若……景正卿早就从明媚嘴里听闻叶若“大名”,所以当时跟叶若相见时候说的那声“久仰”,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景正卿见了叶若,当下便将明媚的这“青梅竹马”视为头号劲敌,但景正卿知道明媚防备,若是做了坏事,反而更惹她不喜。 于是景正卿就偏反其道而行之,虽然偶尔有些小小地作弄叶若,譬如那次骑马、喝酒……以泄私愤,但大多时候,景正卿却是以一副沉稳关切的面目出现,以至于在叶若眼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明媚再说他的不是,叶若都也不听,反而会在明媚面前说他好话。 景正卿面儿上收服叶若,私底下却仍是十分忌惮,也暗中跟云起说过此事…… 景正卿只以为自己暗中下功夫,神不知鬼不觉,不管是叶若还是明媚,都不会知道他做的这些“小事儿”,却不料,不管前生今世,三郎都是个关键时刻口没遮拦的主儿…… 送走了两人,景正卿勉强入内,在老太太跟前坐了会儿,又去跟玉婉见了见,便去刻苦读书,过了半个多时辰,看看便是正午,才觉得有些盼头。 不料……正午的时候,明媚却并没回来,景正卿着急,便去打听,却听说“二爷”跟着云三公子却了云府吃饭了。 景正卿愕然之余,很是失望。正好老太太又叫他去吃饭,于是只好无精打采去了。 吃了中饭,景正卿看了会儿书,听着外头蝉唱,总觉得“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他想来想去,灵机一动,便叫了暗卫出来。 那暗卫跟这位“小小姐”略熟,知道乃是个不可小觑的。便问何事。景正卿道:“暗卫叔叔,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带我去书院?” 暗卫吃了一惊:“小姐去书院做什么?” 景正卿道:“我在府里总是无趣,很想出去走走,听表哥说书院好玩儿,就想去看看……” 暗卫想了会儿,便道:“小姐为何不去求王爷?若是王爷准许,自然不是难事。” 景正卿觉得这个提议倒也不错,只是……他想了会儿,便笑道:“你是怕我逼你带我去,你在王爷叔叔面前不好交代么?” 暗卫默认。景正卿却也不为难他,便道:“万一王爷肯答应,但是我爹爹却不肯呢?” 暗卫道:“王爷不至于就跟卫大人说此事的……何况王爷很是喜欢小小姐。” 景正卿听到“喜欢”两字,略有点不自在,有心不去求端王,可是……又眼巴巴地想见见学院里的明媚是何模样。 端王府,赵纯佑正在昏昏欲睡,听闻卫小姐来了,才清醒过来。 忙传了进堂,端王见了人,便笑着俯身,轻轻按着他肩头道:“总算是还记得你这王爷叔叔么?听闻你这两天住在景府,怎会来此?” 景正卿有心要推开他,自也不敢,反而也做笑嘻嘻的模样,问道:“王爷,你这会儿忙么?” 端王一怔:“嗯?” ☆、200 掐架 明媚坐在栏杆边上,刻意地坐的“英姿飒爽”,起初那姿势有些别扭,渐渐地却觉得如此倒也潇洒自在。——旁人眼中,却也见景二爷笑面俊朗,于几人之中谈笑风生,如斯眼眸闪亮,白衣飘飘,委实美哉少年。 正在跟云起,叶若还有其他两个同窗说话,忽地听到有人叫道:“端王爷来书院啦!” 这一声过后,有不少的学子纷纷往前廊而去,想要一睹端王风采。 明媚身边儿那两个同窗自也要去,便叫“二爷”跟云起同去,明媚道:“我不去啦,你们去吧。” 其中一个笑道:“是了,二爷要见王爷,不知多简单,哪里像是你我?” 于是两人便也去了。 云起便道:“王爷为何竟在这时候来书院?” 明媚自然不知,叶若说道:“二爷素日经常见王爷么?” 明媚一笑,云起转头对叶若道:“这是自然了,王爷对正卿不知多好,当初在我家,王爷还抱过我们两个呢……你若想见,下回让正卿带你去王府便是了。” 明媚听到“王爷还抱过我们两个”,忍不住又笑:这会儿她自然全明白了景正卿当初那唐突举止,真难为他。 叶若自然啧啧羡慕,就带着期盼眼神看向明媚。 明媚便道:“改天再说……是了,云起,先前你说我射箭的姿势有些不对,你再教教我。” 云起汗颜,心想二爷这一场的确病的不轻,当初好端端的时候哪里轮得到他多嘴?不过云起不敢取笑,反有些担忧:“正卿,你的箭术退步了好些,这样下去……” 明媚也一阵头疼,便道:“别急,我练一练,或许很快就恢复了,休要小看我。” 云起这才也放心:“你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仗着此刻人都跑去看端王了,明媚便下了栏杆,站直了身子,云起便告诉她哪里需要改正。 明媚专心致志,凝神做拉弓状,对空虚练了会儿,却听得身后有个声音道:“景二爷这是怎么了,听闻你最近大病了场,不会连箭术都荒废了吧?” 明媚回头一看,却见来人比“景正卿”还高半个头,生得也颇为壮实,一脸挑衅神色,于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两个人。 明媚不晓得他是何人,云起却道:“高函,你胡说什么?” 明媚一听云起的口吻,就知道来人不是朋友,便不理会。 但凡书院,必有拉帮结派的,这高函比景正卿要大一岁,原本也是个“风云人物”,然而景正卿比他年纪小,却后来居上,风头正劲,因此高函很看不顺眼。 且在此之前,高函跟蓝同柏关系也极好,上回太子行猎遇到贼人,死了几人之外,蓝同柏被逆贼一箭射中肩膀,虽然勉强救了性命,一只胳膊却终究有些运转不灵,竟有些残疾之意。 蓝同柏私底下,自对景正卿没有好言语可说。高函听了挑唆,便越发不忿景正卿,如今见了,便来挑衅。 高函见云起出声,便冷笑道:“云三,他都没急,你急什么?莫不是你习惯了时刻不离地贴着景正卿,贴上了瘾……才这么急着为相好的出头?” 明媚起初还没听出什么来,只觉得高函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邪意,听到最后一句才有些惊觉,却又有点不太敢信…… 明媚两世为人,也不曾在男人堆里混过,从没见过这场面,也没听过这下作的话,震惊之余,却忍不住有些脸红。 明媚刚要呵斥,却听云起冷冷说道:“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句!” 高函邪笑着,道:“我说你跟他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地……是不是……” 明媚听到这里,已经惊愕确信:这人嘴里的意思,还真是她心底想的那个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龌龊意思。 明媚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云起暴跳起来:“你找死!”猛地便冲向高函。 对方是三个人,高函又人高马大,云起却比景正卿还要矮一些…… 两人照面,云起先一拳打在高函肩头。高函怒吼一声,反扑过来。 明媚看他面色狰狞,心中一颤,生怕云起吃亏,便喝道:“云起小心,快住手!” 高函正揪住了云起,云起听了“景正卿”的声音,有些停手,高函却趁机一拳打下去…… 明媚睁大双眸,心跳也似停止了,偏不能动,旁边叶若叫道:“停手!”欲上前,却被高函的狐朋狗党用力一推,推得跌向后面。 明媚这才知道对方是不会听自己的,当下才急忙迈步往前,想救云起,却被另一个人拦住,明媚毕竟不擅武功,被当胸一推,几乎跌倒,她又惊又怒,眼睁睁地高函的拳头要落在云起的脸上……心中后悔且愤怒。 关键时刻,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物,正好打在高函的手臂上。 高函身子一震,手顿时身不由己地松开,倒退几步,满脸惊骇地捂着右臂,一条手臂居然都酥麻无力了。 “敢欺负我的人,找死!” 在场众人都听到一个清脆却跋扈的声音,明媚初听到这声儿,还以为自己是听差了……耳畔又听到叶若大叫了声:“明媚!” 明媚这才回过头去,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明媚眼前所见,如梦一般:是个身着书院白衣的“少年”,负着双手,小小地下巴微扬,白净如玉却又 无比的一张脸,稚气未脱,脸蛋儿还有些圆鼓鼓地,生得眉目如画,双眸灵动……加上一袭如雪白衣,整个人飘然出尘,见状不似凡俗之人。 明媚瞧着那张脸——那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自己”的脸,但是那副表情,那种神采……却赫然是……景正卿的,而且最离谱的是,他竟然大胆穿着书院的学服,一身男装打扮! 因此明媚看着那张脸,越看竟越是陌生…… 云起也万分意外,脱口叫道:“明媚……”打量着“明媚”的打扮,后面那个“妹妹”好歹咽了下去。 景正卿冷笑着,向着云起淡淡一眨眼示意他镇定。 这个神情太熟悉了!以至于云起觉得“明媚”此刻的神情眼熟至此,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可那人偏偏就在身边站着。云起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样满脸震惊的“景正卿”。 而真正的景正卿不可一世地走到三人跟前,虽然个子小,看人的眼神却似是俯视一般。 高函捂着胳膊愣了:“你是何人!”他从来未曾在书院里见过“明媚”,何况此刻还是女扮男装…… 只是七八岁的小孩儿,如此一打扮,倒也看不出男女来,加上景正卿本来就气势逼人,因此高函竟分毫没疑心面前的是个女娃儿。 ——只觉得这孩子又美又煞,竟不敢小觑分毫。 景正卿看看云起,明媚,以及叶若,……果然他这一趟来对了,差点儿竟吃了亏! 景正卿一咬牙,扭头看向高函,眼神锐利的令人心寒,忽然叫道:“云起,过来打他!” 高函跟身后两人都有些惊惶,高函道:“你、你说什么?你哪里冒出来的?” 云起吃了一惊,上前一步,也有些不信,便试探着看景正卿:“明媚?” 景正卿看向他:“他不过是仗着个儿高罢了,实则不堪一击,你只用……”他低低叮嘱一句,又道:“他若不倒下,我亲自放倒他!” 明媚在旁边听着,心安之余,啼笑皆非。 云起也有点愣怔,然而又觉得“明媚妹妹”今日的气势与平日不同,而且话语中大有不容分说之意,还有…… 云起心想:“明媚妹妹”怎么知道他曾跟着云飞练过八卦游龙掌呢?虽然只会几招而已。 云起记得自己先前只跟景正卿说过,莫非……是正卿说给“明媚”的? 那边高函怒道:“嘀咕什么,你到底是什么……” 话音未落,云起跳起来,道:“敢不敢再跟来!” 高函见他扑过来,便道:“你自己找死!”顿时挥舞双拳冲过来。 明媚担心,不知道景正卿为什么又叫云起去,双方相差如此悬殊…… 景正卿往她身边走近了两步,道:“这胖子虽然有几分能耐,但是若是比拳脚他不如云起,且身法不如云起灵活,只要云起别急别慌,稳胜不败。” ——更何况,暗卫叔叔也在呢,方才那及时地一下子,才逼得高函停手,若云起真的落了下风,暗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明媚见他如此说,才忍了担忧,仔细看着,果真,一看之下才知道端倪。 云起脚下踏着八卦步子,转来转去,高函连打几拳竟捉不到他,一时暴躁,云起见时机极好,脚下一扫,顿时把高函扫的一个趔趄。 云起得理不饶人,趁机双拳出击,连连打在高函胸前,高函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终于支撑不住倒地。 两个朋党忙上来搀扶,高函气咻咻道:“你、你怎么……” 云起大大地出了一口气,哈哈大笑,道:“你还敢不敢了?要不要再来?” 景正卿也才上前一步,趾高气扬地说道:“姓高的,你最好不要在这里生衅滋事,不然的话,只要我一句话,就能把你们三人都赶出书院去,到时候只怕你们要后悔莫及。快滚吧!” 高函从未这样丢脸过,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景正卿道:“告诉你也无妨,今儿是什么人来书院了,我就是跟他来的,如何,你还想知道的更清楚些么?” 三人一听,顿时就想到端王,又看景正卿一副虎视眈眈之态,当下也顾不上斗气了,互相搀扶着落荒而逃。 景正卿望着那几人逃走,冷哼了声,便转过身来。 一下子却又对上明媚云起跟叶若,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他看。 景正卿一怔,心想自己大概是暴露原形把这些人吓到了,于是就露出甜美笑容,眨着眼天真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穿这一身儿更好看了?” 明媚心想:“我真真……无地自容。” 云起咳嗽了声:“明媚妹妹,你今日……跟平常很不一样啊。” 叶若也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是啊,好凶……” 明媚忙岔开了去,问道:“你怎么来了?真的是跟端王爷一块儿来的吗?王爷怎会无缘无故前来,莫非是你求王爷……” 景正卿笑道:“还是二表哥明白我。” 明媚无语看天,云起问道:“妹妹,你来做什么?” 景正卿若无其事道:“你们都来上课,我一个人委实无聊,就求王爷带我前来了。” 明媚惊道:“那你这身儿又是如何,你总不会想以后也在这里……上学吧?” 景正卿道:“反正没有人知道我身份……” 明媚道:“不行!” 景正卿仰头看她:“方才若不是我,你们可就吃亏了。” 明媚仍道:“总之不行……若是给……若是给……姑、姑父知道了,也是不乐意的,你只仗着王爷会向着你罢了。” 景正卿道:“这可不一定,或许爹爹也会同意的。” 明媚心中一想:卫凌那个性子,时而离经叛道,倒真的说不定会如何。 回头看看云起跟叶若,明媚便道:“你们两个在这儿等会儿,我跟……妹妹有些话说。” 明媚拉着景正卿,溜到旁边无人的数下,便喝道:“你休要胡闹!若是给人发现你是女孩儿……” 景正卿道:“明明你才是……” 明媚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总之我不答应。” 景正卿捂着头,道:“别打脸,那若是如高函之类的又来欺负你们怎么办?你能撑得住?” 明媚想到方才那惊险一幕,也有些踌躇为难:“我……” 景正卿道:“你放心,我自有数,莫非你还不懂我?” 明媚镇定了会儿:“我哪里懂你?你之前对云起说那些话,什么你喜欢什么……你也不羞!” 景正卿见她果真都知道了,便道:“云起竟这般靠不住。” 明媚便拧他的腮:“总之不许留在这里,你快点跟王爷回去!” 景正卿道:“你把我拧坏了,脸也就不美了,也不知谁吃亏。” 明媚才放手,景正卿 腮,又说道:“我在来的路上问过王爷那镯子的事儿,你想不想知道?” 明媚没想到他忽然扔出这句,便问:“什么?” 景正卿慢慢说道:“要想知道也成,你便答应我留下。” 明媚又想掐他。 ☆、第201章 遇劫   果真没有景正卿做不到的事儿,仗着端王对明媚的喜爱,让端王疏通书院,破格将人留下,又在明媚跟前巧舌如簧,说服明媚同意。   景正卿如愿以偿地回到书院,剩下的,便是回头说服卫凌。   这日下课,明媚同云起、叶若汇合,才往外走,就见那边一堆人簇拥着个面孔粉嫩派头却极大的“少年”过来,周围不少同窗子弟,纷纷地在说什么,那“少年”却抱着双臂,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一直到看到对面驻足观看的明媚云起跟叶若,双眸中才微微露出一抹喜色。   ——这受众学子追逐的,自然正是“女扮男装”入了书院的景二爷。   四人相见了,云起见人都缓缓散去,才小声笑道:“明媚妹妹,你竟如此有人缘,才来这一会子,居然认得这么许多人了?”   景正卿对他爱理不理地:免得对云起太好了,又叫小子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念头。   明媚忍着牙痒痒之意,道:“是啊,可真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   景正卿这才望着她一笑,道:“这是自然了。”   明媚却道:“我们快些回家去吧,若是给……姑父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教训你?”   景正卿想到卫凌,略觉惊慌,面上却纹丝不露:“不至于,爹爹那样疼我。”   明媚看着他可恨的笑脸,两手痒得不成,只能在自个儿身上抓两把泄愤了。   当夜,卫凌前来景府,景正卿便主动把自己任性之事向卫凌先说了,然后便低了头,心中准备等卫凌发作,就尽力巧言辩解之。   谁知卫凌听后,先惊问道:“你为何要去书院?”   景正卿见卫凌只是意外,却并无惊恼之色,愕然之余,却先有一半心定了:“因我在府里闷,又听二表哥跟云起说书院里诸多好玩……又能学好些正经学文,所以我就想去见识见识,又怕爹爹不肯,就先去求王爷啦。”   卫凌笑道:“你觉得我不肯,却觉得王爷会肯?”   景正卿忐忑,一时不曾搭腔,生怕说错了惹卫凌不喜,只先看他的态度罢了。   卫凌看着她,叹了声,道:“罢了,我卫凌的女儿,只要是你愿意的,做什么都是成的……何况不过是书院罢了,建立之初我本想也许女童入读,教授女课,是王爷觉得太过惊世骇俗,怕吓到那些迂腐之辈,才给去掉了……没想到我的女儿倒是跟我一样想法。”   景正卿睁大双眸看着卫凌,眼中有意外的惊喜,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欣赏。   卫凌笑了数声,却又正色道:“只是,你去无妨,但只有一件,书院里毕竟都是男儿,你自己且要留心,别叫人……欺负了,爹爹只要你答应这一件。”   景正卿大喜,万万想不到卫凌竟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忙道:“我知道啦!谢谢爹爹!”   ——这一刻,景正卿才知道卫凌见识不同旁人,或者说,绝不能以凡俗之人所想去度量卫凌,别说是特意为女子设立女课……就说是这女扮男装入学堂,譬如说若是给景睿知道,那必然是要翻天的……   如此,景正卿跟明媚,云起叶若平日里便同往书院去,彼此照应,倒也平安无事,景正卿智计百出,绝不会叫人趁虚而入,加上大家知道这位同窗是端王带来的,虽然爱慕他生得出色,颇有亲近之意,却因景正卿总是一副冷若冰霜之态,令人不敢贸然靠近。   倒是明媚,因性子温和了不少,却跟学堂里许多少年关系甚是不错,景正卿看了数次,见她跟云起挽手并肩倒也罢了,还有一些脸熟的少年,也同她十分亲热,景正卿很不喜欢,每每看到这场景,就得过去一脚把人踢开。   幸好那些少年见景正卿容颜秀美,且又知道“他”极有来历,因此都不敢计较,每每被一声喝,便自唯唯地退了。   反倒是明媚,看不惯他这幅骄横的模样,道:“你上书院莫非只是为了盯我来的?”   景正卿淡淡然道:“此其一也。”   明媚好奇地问:“那其二是什么?”   景正卿一本正经道:“盯着别人。”   明媚情不自禁地便笑起来,却又反应过来,便抬手给他一巴掌:“你休要荒废大好时光,我最近练得如此勤快,你的书读的如何了?”   景正卿道:“本读了一些,被你一巴掌,尽数打飞了。”   明媚忍不住又笑,想了想,总是跟他生不了真气……一时跺脚,忍着笑道:“我不跟你说了。”   如是,倒是颇过了一段儿无忧无虑的时光,明媚也渐渐熟悉了这具身体,有些小小障碍,也都一一克服了,而她跟景正卿之间的相处,更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真真是意想不到。   这日,四个人放了学,便同乘一车往回走,每每如此的时候,景正卿都会把云起跟叶若推到车壁一侧,他固执地跟明媚靠着坐在另一侧。   叶若跟云起很是无奈,私底下跟明媚说:“明媚妹妹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瞧,一有时间就缠着你。”   把明媚气得……等景正卿再靠过来的时候,就很想一脚把他踢得远远地,然而她越是如此,在云起跟叶若眼中,却是“明媚”要靠着“景正卿”,但是“景二爷”却很不理会“明媚”……颜面尽失的,左右还是她。   明媚想通了这则,就不要再把景正卿一把推开之类,便随他去了。   景正卿上了车,便坐在明媚身边,转头笑看她,对面云起跟叶若看了,啧啧有声,景正卿喝道:“做什么?”   云起跟叶若双双转开头去:“没什么。”   明媚趁着两个人不留意,就在景正卿的臂上用力掐了一把:这会儿也不在乎是不是自己的身子了,横竖疼得不是她就好。   景正卿忍着痛,不肯叫出声来,反倒是明媚慢慢于心不忍了,便悄然松手。   正是黄昏时候,云起便对明媚道:“正卿,你最近不是说骑马也都有些生疏了么?不如我们这个时候出城去溜一圈。”   叶若好久不曾骑马了,此刻也有些意动。   明媚略为难,就看景正卿。   景正卿道:“去就去,怕他们么?迟早晚你都要练的。”明媚听了,才一点头。   当下云起便叫小厮速速回去牵马,马车出了城的时候,马儿也拉了来,当下云起先下车,叶若第二,最后才是景正卿跟明媚。   明媚下地,望着眼前高头大马,有些忐忑。   景正卿跳下地,一看,颇为不满:“为什么只有三匹马?”   云起奇怪地看他一眼:“明媚妹妹,你也要骑马?”   景正卿本正要答应,话在嘴边之时,却又想到一个法儿,便道:“罢了,我跟二表哥骑一匹马就行。”   明媚正震惊:“你说什么?”   景正卿冲他笑笑:“二表哥,可以吧,你可能顺便教我如何骑马,对不对?”   明媚倒也聪明,见他虽笑得有些坏坏地,但实际上……若是两个人骑一匹马的话,景正卿比较有经验,倒是可以随时指点她的。   明媚当下点头:“好吧,随你。”   云起跟叶若早迫不及待先翻身上马,明媚望着面前的棕色斑点马儿,深吸一口气,景正卿道:“你抱着我的腰,我先上去。”   明媚只好握着他的腰,将他一举,景正卿身法十分敏捷利落,一脚在马鞍上踩过,手拉缰绳,翻身便上了马儿……虽然说到底身子有些短,差一点儿没爬上去。   景正卿上马,自己暗暗地也吁了口气:好险!   明媚见他开了个好头,便有样学样,尽量放平心态,同样翻身而上。   马儿并未躁动,明媚忍不住低低一笑,景正卿道:“握着缰绳,不要勒的太紧,走啦!”   前头云起跟叶若都已经在等候,见两人如此,便笑笑,打马往前,明媚忙道:“驾!驾!”斑点马儿打了个响鼻,便也跟着往前跑去。   明媚见马儿跑起来,起初自有几分慌乱,多亏景正卿在前头不断出言指点安抚,这一刻,明媚倒是庆幸:幸亏云起只叫带来了三匹马,不然的话,这会儿她还不一定能在马上呢。   四个人信马由缰往前奔了会儿,渐渐地离开城门有段距离了,云起跟景府的小厮也都骑马跟在后头,马车便自等候在城门处。   云起素来跟着景正卿,十分有数,般放慢马速,回头等候叶若跟明媚。   叶若竟先到的,十分兴奋,脸儿通红,明媚抱着景正卿,最后才到,只觉得十分新奇,刺激好玩,但是却不敢纵马狂奔,毕竟她并不熟悉,生怕出事儿,难以自保不说,连景正卿也跌坏了。   云起便道:“正卿,平日是你最快,如今却是你最慢。”   明媚只是笑,她怀中景正卿却道:“那是因为这匹马是两个人,我也在呢。”   云起笑道:“明媚妹妹,合着正卿什么都是好的?”   明媚垂眸看景正卿,却见他厚颜无耻地说:“可不是么?正卿是最好的。”   明媚这几天被他气得死去活来,忍耐力却也提高了些,便只喝道:“你行了,镇日说些叫人笑话的话。”   云起跟叶若对视一眼,笑道:“我们才不笑话呢,哈,哈哈。”   此刻快要黄昏,天色灰蒙蒙地,景正卿便道:“该回去了,不然家里要担心了。”   云起道:“今儿时间晚了,不太尽兴,改日再出来。”   叶若跟明媚也正有此意,当下拨转马头,往回又走,景正卿自低低地叮嘱明媚如何让马儿转身,如何让他们加快或者放慢,马儿狂奔之时该如何姿势才是最好……明媚只觉受益匪浅。   三个人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忽地听到身后马蹄声惊雷似的响起,景正卿在明媚怀中探头去看,却见身后来了七八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尽数身形矫健,如蛟龙一般地赶上他们三人。   几匹马几乎擦身而过,那另外马上的骑士转头来看,瞧见明媚,又看看她怀中的景正卿,眼中透出惊讶之色来。   景正卿见这几人身形魁梧,那打量他跟明媚那人更是一脸横肉,心知不好,便转身,略微仰头对明媚道:“别看他们,快些进城。”   景正卿本是要安抚明媚的,且此刻马蹄声声,嘈杂之极,他贴着明媚耳畔说的,谁知道才一说完,那旁边的骑士却忽地面露笑意。   景正卿扫见了,不由皱了双眉。   正在这会儿,那本来跟在身后的一匹马上前来,转头仔细瞅了一眼景正卿,便对那领头的低低说了几句话。   此刻夜幕降临,距离城门只有百丈,景正卿心中却陡然生了一股不祥预感,隐约听那人说什么:“就是……杀了……”之类的字眼。   明媚听了景正卿的叮嘱,心头一凛,知道他不会无端端冒出这句的。等那又一匹马上前来……明媚不由扫了一眼,却见那后来马儿上的人……似不知哪里见过。   此刻云起跟叶若在前,明媚骑的慢,这后来的三匹马便渐渐隔在了他们之间。   景正卿手心捏了一把汗,知道要有事发生,目光一垂,探手,悄悄地把挂在旁边的马鞭握在手里。   却见旁边的马儿越来越近,明媚也察觉不对,当下喝道:“你们干什么?”   说话之间,那马上的人却忽地侧身过来,手臂一探,竟往明媚怀中的景正卿身上抓来!   明媚大吃一惊,景正卿却迅速地抬手,马鞭子往那人脸上抽去,那人哪里想到一个小女孩儿竟能如此狠辣?猝不及防被抽中了面孔,顿时惨叫一声,身子从马上掉了下去。   若是景正卿此刻是个成年男子,这一鞭子便能将这歹人直接抽死,无奈何此刻力气小,只能伤人。   那剩下的两人大惊,那领头的横肉汉子瞧一眼地上的人,也不去管,只大笑道:“好狠毒的小丫头!”直接便又来拦明媚跟景正卿。   明媚本就有些慌乱,见他拦过来,马儿便跑的歪歪扭扭起来,景正卿叫道:“别慌!”仓促中一鞭子又抽了过去。   那人却哈哈而笑,早有防备,探手攥住鞭子,顺势用力一扯。   景正卿听他笑声浑厚,就知道是高手,鞭子给他握住瞬间,景正卿忙当机立断松手,才没有给连鞭子带人拉扯过去。   这会儿前头的云起跟叶若也察觉危险,原本跟在明媚马儿后面的还有景府的两个小厮,这边一动手,那边上两匹马上的歹人便也动了手,那些小厮并没有练过功夫,当下便给打落马上。   明媚唯有抱紧景正卿,不知要如何是好。   正危急关头,却听得一声隐隐断喝,暮色之中一道人影掠过来,人未到,暗器先至。   那要来劫掠景正卿的汉子反应倒快,忙拨马后退,他身后的两匹马上的贼人却是不知厉害,顿时一前一后被射中了,翻身落马!   从城门到此处不过百丈,却如此惊心,贼人已经先后三人落马,却还有两个人虎视眈眈。   这赶来的救星,自然就是暗卫,那汉子避开了暗卫的暗器,当下抽出刀来,便拦住暗卫,又喝道:“抢了人走!”   剩下的那名贼人闻言,便靠前来,又抬手来抓景正卿。   此刻马鞭已经都没有了,明媚只好一手握马缰绳,一边探臂去打那人,谁知却被那人拉住手臂,拉扯之下,身子摇晃,差点儿落马,景正卿心神巨震,竭力把她拉回来。   明媚伏在马上,此刻马儿受惊,渐渐停了下来,那贼人骂了声:“好难缠!”一抬手,竟也抽出刀来!   夜色之中,刀光雪亮,竟是向着明媚掠来!   ——这贼人的目标自然是女孩儿样的“明媚”,故而毫不顾忌“景正卿”,刀锋飞来,明媚心头发凉,关键时刻,景正卿却大叫道:“有我在,你敢伤她!”   景正卿竟从马上站起来,纵身扑向那贼人。   那贼人吓了一跳,来不及去斩明媚,一伸胳膊把景正卿抱了过去,不顾他拳打脚踢,大喜叫道:“老大,得手了!”拨转马头就跑。   明媚如在梦中,眼睁睁看景正卿给贼人掳去,心也凉了个彻底,眼中顿时涌出什么来,哑着嗓子叫道:“把人留下!”拼命地转过马头,向着那贼人追去!    ☆、第202章 滋味   暮色四合,城门将关,云起跟叶若见势不妙也双双打马奔来,云府的小厮也忙赶来帮忙,其中一个见识不妙,便飞马入城请救兵去了。   先前受伤落马的贼人也跳起来,将云起跟叶若挡下,暗卫同那贼人首领过了数招,眼见“卫小姐”被掳走,“景二爷”紧追其后,情势危急,暗卫不想跟此人纠缠,怎奈却被他缠住,一时半刻居然脱不了身!   这一团儿乱斗的当儿,那云府的小厮冲到城门口,大叫道:“外头是威远侯景府跟成国公云府的公子,被贼人拦截,请速速前去救援!”   城门的守兵一听,顿时急忙通告首领,这城门的统领跟云起的二哥云飞是极好的,当下刻不容缓,一边派人去给景府云府送信,一边点兵出外擒拿大胆贼人。   那小厮又道:“大人,同行的还有吏部侍郎卫大人的小姐!还请也去跟卫大人通报一声,端王是很喜欢卫小姐的……此事非同小可,万请慎重!”   那统领一听,浑身发毛,急忙又派人前往卫府报信,自己又吩咐亲信守着城门,他亲领了数十人马,出城救援。   且说那贼人抱着景正卿,拨马而逃,回头看看,却见自个儿老大正跟人激战,不远处却有一匹马追了过来,速度并不快,定睛细看,却见马上的竟是那个“少年”。   这贼人一看,便不以为意,他方才跟明媚是照过面儿的,知道那“少年”毫无经验,是个容易对付的……相比较而言,倒是怀中的这个“女孩儿”不太好对付,方才挣扎里趁着他不防备,一拳便打在他的脸上。   贼人吓了一跳,骂了声,紧紧地抱着景正卿,把他双手反剪,打马狂奔。   明媚策马跟在后面,她从来不曾骑得这么快,刚才抱着景正卿往回的时候都也很有分寸地中速而行,因此才给云起和叶若都抛在后面,然而此刻,明媚顾不上再“慢行”,眼见着前面贼人掳着景正卿越走越远,明媚不顾一切地连声大叫:“驾!驾!”   马儿听到催促呼喝,果真飞奔的越快,明媚坐在马鞍上,颠得整个人几乎要飞起来,有几次差点儿都被颠得掉下马去。   明媚死死地拉着缰绳,想到景正卿所说,拼命伏低身子,让自己贴在马背上,紧紧地趴在马脖子上,双眼盯着前面,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了。   如此一个跑,一个追,渐渐地夜更黑了,几乎看不清前头情形。   明媚着急,拼命催动马儿,那贼人的身影却终究消失不见。   明媚纵马冲向前,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一个村落之中,目之所及,隐隐地能看到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灯火光。   明媚不敢放马狂奔,把马儿缰绳用力拉住,让马儿放慢,自己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贼人的所在。   然而夜色深沉,周遭一片静寂,竟也听不见马蹄声响,眼前虽然只一条大路,但旁侧许多分叉小道跟巷子,又哪里知道贼人究竟去了哪里?   明媚呆了呆,放声叫道:“景正卿!”   自然无人答应,只有远处传来一两声犬吠。   明媚坐在马上,发髻都散乱开,双眸惊慌地四处看,心惊胆战,颤声又大叫:“景正卿!”   仍旧无人答应。连本来亮着的灯都灭了几盏。   一阵夜风吹来,明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外表虽然是少年的模样,但是她的心却仍旧只是个从未经历过这些的柔弱少女,只身一人在这陌生之地,且是黑夜,若是找得到人也罢,如今却如置身荒芜,一瞬之间身上阵阵发冷。   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把明媚吓了一跳,身子也跟着猛地一抖。   错乱惊慌的目光四扫之中,明媚忽地发现,淡淡地月光下,地上有一物,微微发光。   且说那贼人拥着景正卿,一路狂奔进了这小村落,先前他们打此处出来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当下轻车熟路前往。   到了地方,贼人翻身下马,看看四周无人,就把景正卿如挟布袋一样抱着往里而去。   景正卿吃亏在只是个七岁女娃儿的身体,不管是拳是脚,力道都极有限。   那贼踢开门,复把门掩上,将景正卿扔到地上,指着他说道:“臭丫头,你最好老实点!不然老子对你不客气!”   景正卿不声不响,那贼见他“乖了”,便点了油灯,回头开门又看了眼,见周围无人跟来,才松了口气。   景正卿借着灯光飞快地把屋内扫了会儿,见贼人回来,便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掳我?可知道我是谁么?”   贼人见她不动,他自拉了条板凳来坐了,冷笑道:“无冤无仇?你说的倒是轻巧,在你老子手里,捏着我兄弟两条人命!”   景正卿耳闻“老子”两字,惊愕之际,本能地就想到景睿……转念一想,却才反应这贼人说的是卫凌。   景正卿便只做不解状:“你……你说什么?我不懂。”   贼人狞笑不已,道:“也是,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当初就是你那贼老子,带着你上京,我跟两个兄弟听着你们是外地口音,又瞧着你这女娃儿生得好看,若是卖到妓院里去,必然衬手,因此动了心思……没想到半夜前去,却反而被姓卫的制住了,一死一伤……”   这件事卫凌跟明媚都不曾对人说过,景正卿自然也不知道的,听得目瞪口呆。   那贼道:“我二哥被拿到牢里,受不过那狗官严刑拷打,竟也死了,我隐姓埋名,查到你们身份,真真老天有眼,那日在酒楼里让我看到你们父女……正好我大哥逃狱出来,我们便商量着来京城找你们报仇……却竟然这么巧,给我遇到你……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相助?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日卫凌休假,便带明媚出外游玩,也正是镇国公家小姐生日那天……两人吃了中饭下酒楼的时候,就偏给这贼见到。   景正卿知道了前因后果,心中阵阵发凉,没想到期间竟有这么一场恩怨。   这贼人说罢,十分痛快得意:“现在只等大哥回来,再处置你……有你在手,你那贼老爹必然也会上钩,到时候将你们父女一并杀死……给我兄弟们报仇。”   景正卿皱眉,心想也不知追兵会不会找到这里来……靠他一个人要对付这贼的话……   万一运气不好,这贼的同党反而先回来了呢?   贼人一口气把旧事说完,颇觉得口渴,在屋里转了一圈,找了些凉水,咕嘟咕嘟喝了一阵儿,便坐下等人。   如此等了片刻,这贼有些不耐烦:“大哥不会被那些狗差人缠住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景正卿趁机便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把我放了,你们当初做得就是伤天害理的买卖,迟早有一日会落入法网,被我父亲擒住也不过是阴差阳错,如今你们意图报仇,捉了我来,可知道会惹出滔天大祸?京城内,别说是景家云府的人,端王爷跟我父亲十分交好,更很是疼爱我,你们若执迷不悟,必然会自食恶果,如今若是悬崖勒马放了我,我自会说服他们不去追究此事。”   贼人听了,便起身走到他的跟前:“好一张能言会道的小嘴,指望能说动大爷么?告诉你,我大哥乃是五省通缉的头号贼囚,这次也是杀人越狱而出,也不差这一宗罪名了,别说是你,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儿子,也照样干得。”   景正卿只求拖延时间,便又道:“你们若是要金银珠宝,也使得。”   贼人笑道:“什么金银珠宝?赚了你那老爹来,慢慢折磨杀死,至于你……这幅样貌货色,卖了的话,少说也要数百两……”   景正卿听了这话,双眉一皱。   灯光下,这贼人望着他,却见女娃儿粉嫩娇美,无法言说,这贼呆呆看了会儿,竟咽了口唾沫。   景正卿留意到他的眼神不对,便往墙角退了退。   这贼却上前一步,痴痴打量着他的脸:“美极了,比当初见到的更美了……这样小小地年纪就生得如此,长大了岂不是倾国倾城?与其扔到妓院里不知便宜哪个大头,倒不如……”   景正卿心头震惊!听着这贼人越说越不像话,他心念转动,便喝道:“你不要打错了主意!叫你大哥知道了……你还想活么?”   这贼一听,倒是怔了怔,踌躇片刻,恋恋不舍地看了景正卿一眼,转身仍走到桌边上,嘴里恨恨说道:“小婊_子……倒是会说……”   景正卿暂时用这句镇住这贼,却也知道不过是缓兵之计,万一那贼人同党迟迟不回,这贼又动了淫心……或者那同党回来,也是如此货色……   景正卿着急,目光四扫,却见在墙角有一支不知做什么用的铁条,有小孩儿一臂长。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见那贼人呆坐着,他便往那边悄悄移动,将到那处的时候,却听得这贼道:“为何还不回来,真真急死人了!”   说着,便又回头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忙低头做不动状,贼人看了他一会儿,便道:“小_j□j,方才跟你一块儿骑马的那个少年,是谁?”   景正卿见他没话找话,恐怕自己不回答更激怒了他,便道:“是景府的二表哥。”   贼人笑道:“瞧你们那么亲密,莫不是你的相好?”   景正卿道不言语,心中却想:“不知妹妹现在如何了……希望她好端端地回城,只是,她必然会担心我,不知会不会又哭,只千万别哭了给人看到,泄露底细才好……”   贼人见他不答,便邪笑道:“怎么,害羞了?方才老子带着你逃跑,他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呢。”   景正卿当时也隐隐听到马蹄声响,却因只跟贼人相抗,没机会看追来的是谁,如今听了,不由一惊:“是她?”   贼人道:“可不是?”说到这里,眼睛在景正卿身上转了一圈儿,不由又道:“现在想想,那个小子生得也是不错,如果把你们两个做了一对儿,伺候大爷,倒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景正卿听了这下作之极的话,恨不得把他砍成肉渣。   谁知这贼人越看他却越觉得心痒难耐,忽然道:“有响动,是不是大哥回来了?”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景正卿心中惊跳,趁机往旁边连滚带爬,便把那铁条压在身下。   这贼人随意在门口一敲,见外头月光如水,静悄悄地,他便放心,把门掩了,又拴好,才转过身。   景正卿听到闩门声,就知道大事不妙,那贼人回头,却见他换了地方,不由笑道:“小宝贝儿,你再逃也是没有用的……来,先让大爷疼你一疼。”   这贼人搓着手逼近,景正卿道:“你别乱来,你大哥回来会饶不了你!”他并不逃离,手在底下握住那根铁条。   贼人道:“再饶不了,总不会也杀了我,只不过我拔了大哥头筹罢了……似这等货色千载难寻,被大哥打骂一顿也是值得的。”   说到“值得”两字,顿时便扑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景正卿抬手   景正卿知道了前因后果,心中阵阵发凉,没想到期间竟有这么一场恩怨。   这贼人说罢,十分痛快得意:“现在只等大哥回来,再处置你……有你在手,你那贼老爹必然也会上钩,到时候将你们父女一并杀死……给我兄弟们报仇。”   景正卿皱眉,心想也不知追兵会不会找到这里来……靠他一个人要对付这贼的话……   万一运气不好,这贼的同党反而先回来了呢?   贼人一口气把旧事说完,颇觉得口渴,在屋里转了一圈,找了些凉水,咕嘟咕嘟喝了一阵儿,便坐下等人。   如此等了片刻,这贼有些不耐烦:“大哥不会被那些狗差人缠住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景正卿趁机便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把我放了,你们当初做得就是伤天害理的买卖,迟早有一日会落入法网,被我父亲擒住也不过是阴差阳错,如今你们意图报仇,捉了我来,可知道会惹出滔天大祸?京城内,别说是景家云府的人,端王爷跟我父亲十分交好,更很是疼爱我,你们若执迷不悟,必然会自食恶果,如今若是悬崖勒马放了我,我自会说服他们不去追究此事。”   贼人听了,便起身走到他的跟前:“好一张能言会道的小嘴,指望能说动大爷么?告诉你,我大哥乃是五省通缉的头号贼囚,这次也是杀人越狱而出,也不差这一宗罪名了,别说是你,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儿子,也照样干得。”   景正卿只求拖延时间,便又道:“你们若是要金银珠宝,也使得。”   贼人笑道:“什么金银珠宝?赚了你那老爹来,慢慢折磨杀死,至于你……这幅样貌货色,卖了的话,少说也要数百两……”   景正卿听了这话,双眉一皱。   灯光下,这贼人望着他,却见女娃儿粉嫩娇美,无法言说,这贼呆呆看了会儿,竟咽了口唾沫。   景正卿留意到他的眼神不对,便往墙角退了退。   这贼却上前一步,痴痴打量着他的脸:“美极了,比当初见到的更美了……这样小小地年纪就生得如此,长大了岂不是倾国倾城?与其扔到妓院里不知便宜哪个大头,倒不如……”   景正卿心头震惊!听着这贼人越说越不像话,他心念转动,便喝道:“你不要打错了主意!叫你大哥知道了……你还想活么?”   这贼一听,倒是怔了怔,踌躇片刻,恋恋不舍地看了景正卿一眼,转身仍走到桌边上,嘴里恨恨说道:“小婊_子……倒是会说……”   景正卿暂时用这句镇住这贼,却也知道不过是缓兵之计,万一那贼人同党迟迟不回,这贼又动了淫心……或者那同党回来,也是如此货色……   景正卿着急,目光四扫,却见在墙角有一支不知做什么用的铁条,有小孩儿一臂长。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见那贼人呆坐着,他便往那边悄悄移动,将到那处的时候,却听得这贼道:“为何还不回来,真真急死人了!”   说着,便又回头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忙低头做不动状,贼人看了他一会儿,便道:“小_j□j,方才跟你一块儿骑马的那个少年,是谁?”   景正卿见他没话找话,恐怕自己不回答更激怒了他,便道:“是景府的二表哥。”   贼人笑道:“瞧你们那么亲密,莫不是你的相好?”   景正卿道不言语,心中却想:“不知妹妹现在如何了……希望她好端端地回城,只是,她必然会担心我,不知会不会又哭,只千万别哭了给人看到,泄露底细才好……”   贼人见他不答,便邪笑道:“怎么,害羞了?方才老子带着你逃跑,他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呢。”   景正卿当时也隐隐听到马蹄声响,却因只跟贼人相抗,没机会看追来的是谁,如今听了,不由一惊:“是她?”   贼人道:“可不是?”说到这里,眼睛在景正卿身上转了一圈儿,不由又道:“现在想想,那个小子生得也是不错,如果把你们两个做了一对儿,伺候大爷,倒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景正卿听了这下作之极的话,恨不得把他砍成肉渣。   谁知这贼人越看他却越觉得心痒难耐,忽然道:“有响动,是不是大哥回来了?”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景正卿心中惊跳,趁机往旁边连滚带爬,便把那铁条压在身下。   这贼人随意在门口一敲,见外头月光如水,静悄悄地,他便放心,把门掩了,又拴好,才转过身。   景正卿听到闩门声,就知道大事不妙,那贼人回头,却见他换了地方,不由笑道:“小宝贝儿,你再逃也是没有用的……来,先让大爷疼你一疼。”   这贼人搓着手逼近,景正卿道:“你别乱来,你大哥回来会饶不了你!”他并不逃离,手在底下握住那根铁条。   贼人道:“再饶不了,总不会也杀了我,只不过我拔了大哥头筹罢了……似这等货色千载难寻,被大哥打骂一顿也是值得的。”   说到“值得”两字,顿时便扑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景正卿抬手朝那人打去。    ☆、第203章诛杀   明媚驻马于荒凉夜色之中,正无所适从的时候,发现地上竟有一物发出微光。   借着淡淡月色,明媚仔细一看,忽地一惊,却见那物竟是她熟悉的,——乃是她头上簪花。   确切地说,是“明媚身体”头上所戴的簪花。   明媚忙从马上下地,双脚着地的瞬间,双腿一阵疼痛……这是她头一次骑马奔出这么远,且又这么急促。   顾不得身子的不适应,明媚俯身将那花儿捡起来,仔细一看,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这熟悉的簪花,喜的是景正卿果真曾打这儿经过。   明媚怔怔然握着那朵花,柔软的花瓣在手指之间摩挲过,明媚忍不住想到之前:就在她遇险的时候,他从马背上跳起来,居然奋不顾身自投罗网似地扑向那人!   明媚浑身战栗,这瞬间心中无比难过:为什么景正卿会有那样的勇气,为什么同样的事她每每都做差……   若是当初的他,还好说,他是男子,男子自该要刚强能干一些的,可如今他换作她的身体,却仍能作出这样的事……然而此后呢?他会遭遇什么?可会化险为夷?   一切都是未知。   明媚她竭力呼吸,让自己镇定,手上握着簪花,心中不停地转动:为什么花儿会落在此处?是无意中跌落的,还是……   明媚心头震动!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握着簪花,往前走去,她边走边四处扫视,地面的痕迹是凌乱的,但是……只要仔细看的话……   明媚看到两个不算太明显的马蹄印!   虽然这印记很淡,但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给了明媚无限希望,她压着狂跳的心,目光迅速地四处扫看,如此往前又走了数丈,在她的右手边上,出现了一条长长地巷陌……   而前方,马蹄印记于此消失!   月光照不到的巷子……神秘地往前延长,里头漆黑一片,不知会有什么。   明媚瞪着眼看了会儿,用力捏了捏手上的簪花:“我不怕,我不怕!”如此低低念叨了几句,明媚牵着马儿,走近黑暗的巷子之中。   心怦怦乱跳,仿佛黑暗中随时都会跳出什么猛兽一般,明媚几乎窒息。   “我不怕……我不怕……景正卿……”心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最后竟变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景正卿,景正卿……”明媚一直一直地重复这个名字,仿佛这是给她所有力量的源泉,“我要找到你……”——最后,她这样想。   眼前忽地变得明亮。   明媚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巷子。   而就在她面前,又是一条颇宽的长路。   明媚定定看着,夜晚,路上并无行人,静悄悄地,明媚不知自己走的对不对,她呆了一会儿,便又忙不迭地低头看去。   一看之下,心中一惊!在左手边不远处,地上又落着一朵孤零零地绢花。   明媚牵着马,匆匆忙忙过去,低头把那朵花捡起来,心嗵嗵地跳着,这会儿明媚已经知道了:这花不是无意中跌落的,一定是景正卿暗中留下来给她引路的!   明媚忍着满心地激动跟不安,放眼四看,闭上眼睛仔细听。   身后忽然传来咔嚓咔嚓地脚步声响,明媚猛地回头,却见路上走来一个人。   她紧张又警惕地望着那人,那人慢慢走过,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来是个路人。   原来是她自己吓自己了!明媚略松了口气,忽然又想忘了跟那人问一问,可曾看见过奇怪的人经过不曾!   明媚有些懊悔,忙牵着马往前而去,如此走了会儿,忽然听到一声大叫!   就算是那声音短促而又微弱,明媚还是听出了那声音是谁!   “景正卿!”她心中响起这个名字,就像是跟那一声遥相呼应一般。   明媚循声找到了贼人落脚的屋子,她试着推门,门却是关着的,她牢记景正卿叮嘱过她的“不许慌张”,并未硬闯,只从窗户上爬了进去。   她本来想要悄悄地偷袭,然而看到眼前的场景,却再也忍不住。   明媚只在这几天才练习过几招拳脚功夫,如果面对面肯定是打不过这贼人的,又看情形紧急,当下想也不想,飞扑过来,撞上贼人背上,用力抱住他的脖子,把人往旁边一拽,顿时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贼人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追来,惊魂之余细看,却见把自己抱住了的竟是那个景家的少年。   这贼穷极而狂性大发,见状便咬牙道:“甚好,竟送上门来!”一翻身,把明媚压在下面。   明媚望着他满脸是血,宛如鬼怪,一刻心中发颤。   她到底是个女孩儿,且又最憎恶这场景……然而转头之际,便看见景正卿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刹那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明媚抬脚,用力往那贼人腰间踢出。   那贼闷哼了声,明媚张手,抓向他的脸上,手指正好戳中那贼人伤处,顿时耳畔响起一声惊天动地地嚎叫。   贼人伤上加痛,捂着脸倒退出去,明媚咬着牙起身,抓起旁边的凳子,向着他的头上砸去!   贼人痛的钻心,抬头一看,张手便护住头脸,那凳子砸在他双臂之上,砸的他倒退一步。   明媚知道此刻是生死关头,也顾不上犹豫,抡起凳子劈头盖脸只顾砸过去。   那贼抬手抓住凳子,用力一拉,把明媚拉了过去,明媚眼见靠得那贼越近,当下又抓向他的脸。   贼人接二连三在脸上吃亏,最是怕疼的,当下顾不上抓她,便丢了凳子去护脸,明媚趁机一脚踢了过去,正好踢中那贼裆间。   贼人上下失守,惨叫连连,明媚这才后退一步,看看景正卿还躺着,便忙去扶起他:“景正卿!”   景正卿头疼如裂,勉强睁眼,看着明媚,如梦中一般。   然而他到底是个见惯风浪之人,瞬间迷糊过后,顿时清醒过来,心头一凛,便喝道:“去拿刀!”   明媚身子一抖,抬头时,却见贼人又有反扑之势,明媚目光转动,望见身旁不远的刀。   景正卿喝道:“快!拿刀杀了他!不然……就来不及!”   杀人?!明媚瞬间犹豫,那贼人却已经动了。   明媚见状,顿时飞身过去,把刀先一步抢到手,刀柄握在手中,脑中忽地想到那暗卫教习自己武功时候的言语:“对招讲究的是先发制人……生死输赢往往在一瞬间……”   景正卿嘶声道:“推门望月!”   明媚见那贼人张牙舞爪扑过来,当下单膝跪地,手臂平横在胸前,见贼人逼近,便一招“推门望月”,果断挥刀扫了出去。   刀光平扫出去,带一缕清辉,那贼忙缩身,刀锋却依旧在腰间擦出一道伤痕来!顿时鲜血溅出,又是一波剧痛。   明媚瞧见刀锋带血,顿时心头一颤。   景正卿道:“杀了他!”   明媚回头看他一眼,却见“自己”衣裳撕裂,手脸带伤……这一刻,心中竟涌起一股怨愤之气!满心之中有个声音不停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明媚双眉一扬,眸中杀气四溢,她举刀跃起,一刀劈向那贼人颈间。   那贼见“他”杀气腾腾,顿时腿软,正要逃走,景正卿摇摇晃晃爬起身来,抓住那根铁条,便用力抽向那贼腿弯。   贼人痛呼一声,低头看去,他万万想不到两个孩子竟如此难缠,屡屡吃亏……正要一脚把景正卿踢开,忽地觉得颈间一痛……   明媚片刻不停,竭力将刀锋压下,那刀锋擦着贼人颈间,甚至能感觉刀锋切破肌肤的那种细微触觉……她甚至能听见那种声音,“啵”地一声,切破血管……   贼人瞪大双眼盯着明媚,忽地大吼一声,颈间鲜血如泉涌般飚出,身子踉跄后退,倒在地上。   明媚的手一颤,刀便落地。   景正卿瞧见了,抖着手把刀拖过来,走到那贼面前,挥刀劈头盖脸地砍了过去。   那贼已经奄奄一息,被景正卿数刀劈下来,起先还惨叫着,渐渐地就没了声息。   明媚看得心胆俱裂,说不出话来。   眼前景正卿兀自不停手……然而因力气微弱,终究动作都慢了,可虽然如此,却还是试图不停地去砍那贼……   明媚踉跄上前,将景正卿抱了回来:“他已经是死了!”   两人面前,那贼歪在地上,头脸已经给砍得面目全非。   明媚几曾见过这等血肉横飞地场景……几乎没晕过去,只好紧紧地抱着景正卿。   景正卿力气耗尽,却仍盯着那贼,把他的惨状牢牢地记在心里,兀自无法解除心头那股恨意!   明媚拉着他,不想在这里多留片刻:“景正卿,我们离开此处。”   景正卿这才反应过来:“是了,这贼说要等他的党羽……我们赶紧离开。”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联手杀了这贼,若是这贼的大哥再来到,他们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   景正卿先听了听外头无声,才打开门,跟明媚出去,明媚摸过来的时候把马儿放在门口,幸好马儿乖巧,不曾离开。   明媚抱着景正卿,叫他先上了马,自己才也翻身上去,才要往大路去,景正卿道:“转头,先不要回去……万一正好跟贼人同党撞见就不好了。”   明媚道:“那么去哪?”   景正卿道:“我知道这个村落……咱们找个地方,先藏起来,这件事一定会闹大……到时候会有人来找咱们,比咱们黑夜乱闯要好。”   明媚点头,当下调转马头,往村子里头而去。   景正卿浑身又疼,又是无力,明媚只好竭力抱着他,刚杀了人……心里有种悲凉之感,明媚想想,黑暗中不由无声一笑:她前生也是杀过人的!这又有什么?!反正不管前生今世,她所杀,都是罪有应得该死之人!   景正卿一直都没有说话,两人一马,在黑暗中走了大概一刻钟,景正卿才道:“慢点。”   耳畔听到狗叫了两声,继而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老头子,狗为什么叫了?”   另一个道:“不知道,大概是有人经过罢了……不用管。”   “不会是有黄皮子,来偷咱们家的j□j,你快去看看……”   “啊……那我看看。”   明媚正呆呆地听两个人对话,耳畔“吱呀”一声,那破旧的木门打开,瞧见从屋里走出一个身形略微伛偻之人,东看看,西看看,猛地抬头看到门外有一匹马,顿时惊的后退两步。   景正卿便道:“我们留在这里。”   明媚不解他为何要如此,但既然是他说的……明媚翻身下马,把他也扶下来,   景正卿咳嗽了声,道:“去说借宿……”   明媚半搂着他,往前一步,唤道:“老爷爷……”   那老头正在害怕是什么歹人,忽然间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才好奇地站住脚,往前走了步:“什么人?”   明媚道:“老爷爷……我、我跟我妹妹出来玩耍,贪玩儿……迷了路,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上……明儿再走?”   老头儿把马儿拉到后院拴好了,又给马儿抱了些草跟一盆水。马儿细细嚼吃,也歇一歇乏儿。   明媚跟景正卿到了屋里,那老婆婆正在灯光下纺线,见老头子领进两个孩子来,吓了一跳,忙念阿弥陀佛。   景正卿跟明媚穿的都是学院里的白色院服,两人长得又是俊秀出尘,明媚又把谎扯了一番,老婆婆十分怜惜,又看景正卿身上带伤,便忙让两个人到里屋安置。   昏黄的灯光下,景正卿坐在土炕边上,明媚在屋里转了一会儿,景正卿看到门口有一条棍子,便道:“你把那条棍子拿来,放在旁边。”   明媚什么也不问地照做,把棍子放在炕边上,便看他:“你哪里受伤了?”   景正卿道:“我的头有点疼,其他都还好。”   明媚听他说头疼,就仔细把他的脸看了会儿,然后又往后看,手轻轻一摸,手指湿湿地……明媚大叫一声,缩手一看,果真见手指都是血!   景正卿见状也皱眉,心中暗惊,他早猜到自个儿是伤着了,却没想到竟伤的这样重,——心中不由地又极内疚,这是明媚的身体,他却害她的身体受苦受屈了。   明媚惊慌失措:“怎么办?我再看看!”   景正卿虽惊,却为了安抚她,只道:“别急,没什么,不用看……只是外伤罢了。”   明媚望着他,瞬间眼睛也湿润了:“景正卿……”   景正卿听着她的声音,反而微微一笑:“你乖些,别哭……好好撑着,等姑父端王他们找来就好了。”他怕明媚自乱阵脚,便故意道:“现在只能靠你了。”   明媚怕落泪的话会让他难过,于是忍着泪:“我知道了,你……你别有事啊。”   景正卿望着她:“我怎么舍得有事?你且好好地,我自然也就无事。”   明媚才点头,道:“这里怕是没有疗伤的药,我给你把头包一包,可是大概会有些疼。”   景正卿道:“不怕。”   明媚这才把里衣翻出来,将那绢丝的料子撕开一个长条,给景正卿裹住头,看到脑后的时候,忍不住又落泪,赶紧把泪擦去,生怕给他看见。   “你真的会没事么?”明媚蹲在炕前,仰头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望着他:“当然了,我向你保证。”   明媚这才起身,轻轻地抱住他。   那老婆婆给他们送了两碗水,并一块馍,几片咸菜,就出去睡觉了。夜深人静,明媚也无心吃东西,景正卿更是不会吃,明媚便端了水来喂他。   景正卿喝了两口,便道:“你饿的话,勉强吃点儿,别饿着。”   明媚听他声音微弱,便道:“我不饿,你呢?”   景正卿道:“我也不饿。”   两人正说着,便听对面房里数声咳嗽,老婆婆便道:“老头子,你的脚踢到我了。”   老头道:“又不是做别的,这么大惊小怪地做啥?”   老婆婆便笑道:“你这老不正经地……别给小娃娃听见,教坏了孩儿。”   景正卿听了,便微微一笑,在明媚耳畔低低说道:“他们却不知道,我跟你是教不坏的。”   明媚垂眸看他,却没心开玩笑,只问:“头还疼吗?”   景正卿道:“你抱着我,我就不疼了。”   暗影中,明媚的泪便又涌出来。   景正卿却忽然低低地说:“别为我难过……我到如今,才知道你的滋味呢……”   明媚怔怔,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可看他昏昏欲睡,又没开口问,只盼他少受些罪才好。   如此到了半夜,期间,也听着狗叫了几回,明媚每次才有一丝睡意,就被惊醒,总怕是那贼人的党羽追了来,景正卿却始终静静地,仿佛睡着。   一直到了下半夜,村里的狗忽然齐齐地叫了起来,那屋里的老头老婆也给惊起来了,只听得外头人声嘈杂,拍门声也忽然连串地响起,有人叫道:“快开门,快门!”   老婆婆便叫道:“老头子,莫不是有强盗么!”   明媚心中惊跳,跳下炕,抬手就握住了旁边的木棍,这才明白景正卿如此做的用意。       ☆、第204章 昏迷   外头狗儿叫的越急,那老汉壮着胆子开门,却见外头已经奔进一队人来,个个手持火把,铠甲鲜明,见了老头出外,便道:“可看见一个白衣的少年,大概七八岁……还有个十一二岁模样的……”   老汉听见,顿时便想到家中两个,战战兢兢问:“官爷,他们是犯了事儿吗?”   官兵道:“不是犯事,是我们奉命来找寻的!你可见着了?”   老汉迟疑着,不知要不要信他们,只因明媚跟景正卿两个都很年幼,老汉生怕他们遇到歹人……或被官兵拉去遭遇不测,因此嗫嚅着不太敢说。   明媚听到这里,想冲出去,却也多了个心眼,生怕是贼人冒认的,回头看看景正卿,却见他闭着双眸,也不做声。   这会儿明媚也察觉不对了,恐怕他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明媚忍不住冒出泪来,正在此刻,却听外头有人道:“这儿问过了没有!务必要查探仔细了!这周遭的村落要一个不落家家户户仔细搜过,听说王爷已经亲自出城了,若有遗漏咱们脱不了干系!”   那老汉听到“王爷”两字,有些害怕,正要说话,身后却有个人跑出来,道:“王爷在哪里?!”   那些官兵见状,吃惊之余纷纷围上来:“小少爷,你是谁人?”   明媚忍着泪,道:“我是景府二少爷景正卿,王爷呢?卫大人在不在?”   官兵们听他说的详细,这才相信,当下欢呼叫道:“找到人了!快快去报给王爷,人已经找到了!”   明媚不敢离开景正卿,见官兵们飞速地把这房子围得水泄不通,她就急忙入内,见景正卿仍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忍不住又落泪,轻轻地把他抱起来,试着叫了几声,景正卿却总是不答应。   明媚提心吊胆,不敢再离开他,隔了会儿,便听到外头有人道:“参见王爷!”   脚步声匆匆往此处而来,明媚抬头,望见门口端王如风似的走进来,双眸之中写满焦灼。   端王看她一眼:“二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却已经转头看向明媚怀中的景正卿。   端王只看了一眼,即刻大叫道:“快去传太医!”身后侍卫忙应了声,急去传命。   端王大步到了炕边上,看着昏迷不醒的“明媚”:“怎么……会这样?”   明媚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只道:“王爷,你救救他……”   端王道:“别急、别急……卫凌快要来了……明媚?明媚?”   他轻轻地唤着,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明媚见他如此,便出了门,站在门口上,却见前头一片火把的光,光影之中,有一匹马极快地冲来,马儿还没刹住势头,有人已经从马上跃下来,身形如惊鸿一般掠进院子。   明媚一怔,才看清那是卫凌!卫凌扫了她一眼,大喝一声:“明媚呢?”   明媚张了张口,泪却涌出来:“在……在……”   里面端王听见声音,便叫道:“卫凌!”   卫凌正看着明媚脸上的泪,心中悚然,听见端王的声音,急往里冲,脚下竟一个趔趄,明媚忙去扶住他……卫凌却将他推开,迈步急忙进内。   明媚差点儿被卫凌推倒,往旁边退出几步,知道卫凌是担心“明媚”,大概也是生气“景正卿”没保护好明媚,情急心切才如此。   明媚心中明白,可是泪却掉的更多更快:她就在这里,可是却没有办法跟卫凌说。   屋里传来卫凌的惊呼:“明媚!”   明媚站在门口上,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浑身发抖,喃喃低语:“爹爹……我在这里啊……爹爹……”   顷刻,卫凌抱着景正卿从门内出来,更是看也不看明媚一眼,径直离开。   明媚呆呆站着,双眸一闭,泪珠滚落,身后端王过来,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会儿:“二郎没事么?”   明媚抬眸看他,说不出话来。   端王叹了声,握住明媚的手:“走吧,无事了。”   明媚身不由己地,跟着端王往前而行,出了院子外头马车也到了,卫凌抱着明媚已经先上了车。端王看看明媚,瞧着她恍惚的神情,便道:“你跟本王同乘一骑吧……”   端王翻身上马,探手给明媚,明媚回头看一眼,见卫凌的马车已经离开。   明媚抬手,端王握住了,将她一拉,明媚爬上马儿,端王将她搂在怀中,看着她伤心的模样,便轻声说道:“明媚伤的不轻,卫凌关心情切……等明媚恢复了便好了。”   明媚听着他说这句,如梦一般,却问道:“他……会没事吗?”   端王道:“放心吧,明媚这么乖巧的女娃儿……上天不会薄待她的。”   明媚听了这句,越发泪如泉涌,端王双手拢着她,感觉手背上湿湿凉凉,低头瞧了瞧,知道是“二郎”落泪了。   端王怔了怔,将明媚抱得紧了些,便道:“方才侍卫来说,前头一间房里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死尸……是……怎么回事?二郎可以跟我说说么?”   明媚听他问,便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端王听了,很是欣慰,抬手摸摸她的脸,将泪擦了些去:“好二郎,做的很好,也多亏了你机警勇敢,才能及时赶到救了你妹妹。”   明媚并没就说自己如何如何,只是讲述了经过。   但端王何其精明,——又只以为“明媚”只是个女娃儿,落在贼人手里自然全无反抗能力,白白吃亏,因此自然知道是多亏了“景正卿”,又知道景正卿素日英勇沉稳,此刻却一副吓呆了样子,显然是大受刺激且又担心,便才安抚。   明媚道:“只要他没事就好了。”   端王道:“明媚知道你的心意,自不会有事的。”   明媚原本又伤心又担心,几乎撑不住,此刻被端王抱着,于马上缓缓而行,听着他温和言语安抚,才不至于晕厥过去。   如此走了两刻钟,前头有侍卫前来,便跟端王道:“报王爷,卫大人那边传信来,说是让小少爷过去。”   端王一怔,便问道:“何事?”   那侍卫道:“属下不知。”   端王怕“明媚”有事,也怕卫凌受不住……便打马快走了几步,到了那马车旁边后才停下,抱着明媚翻身下马,先抱着她上车,自己也上去了。   两个人入内,卫凌扫了明媚一眼,眼底淡淡漠漠,毫无感情可言……但是眼睛却是通红的。   明媚一看,就知道卫凌是为了她担心才如此。   明媚心中自然也万分难过,只是却无法表露出来,端王先问道:“明媚如何?”   卫凌才说道:“方才醒了,唤……正卿。”   明媚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卫凌面上移开,看向景正卿,却见他头上缠着雪白的绷带,显得一张脸格外地小……十分脆弱之态,双眸似睁非睁,听见动静后,睫毛才一动,看向这边。   明媚忙过去:“你怎么样?”   景正卿定神儿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没事,你不要哭,也不用担心。”声音极其微弱,卫凌在旁听了,双眉紧皱,眼中就见了泪光。端王愕然之余,忙安抚卫凌。   明媚眼中的泪掉个不停,景正卿又看了她片刻,才又道:“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不要为我难受……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他的声音极低,明媚听得揪心裂肺:“你别说了!”这会儿,几乎都忘了卫凌跟端王就在旁边。   景正卿笑了笑:“会好的,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别哭……”   明媚握着他的手,拼命才忍住嚎啕大哭。   这会儿,卫凌才说道:“明媚跟我说了,那些贼人,是我们上京时候遇到的那一拨人,是冲着我们父女来的……多亏你及时赶去相救。”   明媚抬头看向卫凌,卫凌叹了口气,张开双臂,将明媚抱了一抱。   明媚乍然被卫凌抱入怀中,这是她久违了的父亲的怀抱,一瞬间几乎失声叫出“爹爹”来,抬手塞进嘴里咬着手指,明媚吸吸鼻子,只是任凭眼泪汹涌。   如此一行人回到城门,守城早已等候多时,急忙打开城门迎接王驾。   景睿并未出城,见王驾进城,便忙来接儿子,明媚很不想离开景正卿,然而这样下去,她定然会忍不住……方才在车上她跟景正卿那几句对话,端王跟卫凌面上不说,必然心里会觉得古怪……   因此明媚狠心下车,便跟着景睿回景府去了。   一夜反复,次日明媚便跟景睿一块儿前去卫府探望,却见云起也都在,说起昨日的事来,云起也是一脸内疚。   原来从昨晚回来开始,景正卿人就没醒,明媚跟云起被丫鬟领着去内室,却瞧见卫凌坐在床边,不过一夜而已,面容竟憔悴许多!   明媚一看,竟不敢进内了,又瞧床上,见景正卿静静地躺着,如同睡着一般,只是裹在头上的白布,依稀透出几分凄凉的不祥。   玉葫见两个人在外面,便道:“两位少爷,还是不要进去了,老爷如今伤心的很,从昨天开始就水米未沾,一直守着小姐。”   明媚听见这句,牙关紧咬,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云起拉拉明媚,见她不动,便又用力,终于把她拖着出来外头。   明媚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不能再留在这里,多留片刻,或许就撑不住了,于是甩开云起,往外急急跑去。   将跑到大门口,正好端王从外进来,一下撞了个满怀。   明媚往后一退,差点跌回去,端王忙将她抱住:“二郎没事么?”   明媚抬头看着端王,听着这问话声音,终于再也忍不住,张手抱住端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王爷叔叔……”    ☆、第205章发泄   明媚抱住端王,拼命大哭,把云起跟端王都惊呆了。   端王见“景正卿”如此失控,想到“他”跟“明媚”相处情形,也猜“他”是因为内疚和担心,却没有想到明媚委实是心里有苦说不出。   端王百般安抚,明媚竭力地大哭了阵子,倒也累了,便渐渐停了下来,云起小心地过来拉拉明媚衣袖:“正卿……”   端王抱着她,掏出手帕替她擦拭脸上的泪,便道:“正卿乖,别哭了……明媚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她一定会好,且不叫你哭,也不叫你难过的么?她是个小女娃儿,都能如此,你是男孩儿,该比她更坚强些才是。”   明媚听着,抬头看向端王。   泪眼婆娑里,明媚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撇开端王下了台阶,云起忙道:“王爷,正卿太伤心了……我、我们走了。”   端王一点头,回头看去,却见明媚翻身上马,极快地打马往前而去。   端王凝视着那少年飞奔离开,想到方才那一声“王爷叔叔”,又想起之前在回城的马车上,明媚跟景正卿的对话……心中有一种奇怪的异样感觉,挥之不去。   云起翻身上马,追上明媚,便道:“正卿,你别难过,明媚妹妹不会有事的。”   明媚叫道:“你怎么知道?”   云起道:“妹妹那样可爱……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就是知道。”   明媚道:“你不知道,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明媚大叫一声之后,打马往前,有几个路人吓得忙躲开。   云起吓得心惊胆战,叫道:“正卿,你慢点儿,正卿!”   明媚不顾一切,打马过了闹市,渐渐地到了景府,才翻身下马,往里而去。将要走到自己屋子,却见景正辉正院门口上,不知在探头看什么。   明媚一看他,顿时想起前世之事,此刻她心情悲愤难以言说,当下喝道:“景正辉!”   景三爷听见,吓了一跳,忙低头,明媚大步过去:“你在这儿干什么?”   景正辉道:“没、没干什么……”   明媚喝道:“你探头探脑地,是不是又要找什么我的不是,然后去告诉父亲!上回我病了射箭的事儿,是不是就是你传出去的?”   景正辉见他气势汹汹,越发气弱:“哥……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就随口跟娘说了一句,娘就……就说你装病,然后就跟父亲说了,真的跟我无关。”   明媚一听,事情果真跟他有关,咬牙道:“那今日你又来干什么?”   景正辉道:“我听说昨儿出了事,害怕哥哥伤着了,就来看看。”   明媚怒道:“你住口!你分明又是想来找我的错,然后回去跟你那娘说!景正辉,我告诉你,你若是总学你那娘的行径,迟早有一日你会死在她手里!”   景正辉吓得不敢说话,明媚骂完了,便一挥手,道:“给我滚!”   景正辉这才灰溜溜跑了。   明媚进了屋,十分之怒,命丫鬟拿了箭,发狠似地在庭院里一箭一箭地射,如今她的箭术已经非昔日情形,十支之中竟有七八支射中箭靶,三四支靠近红心,只有少数的射不中靶子。   谁知一会儿的功夫,外头有人道:“你瞧你这个怂样,是他说那些话,你胆怯什么?”   说话间,外头齐姨娘便拎着景正辉耳朵进来。   明媚一听,眼神一利,手上一松,一支箭嗖地飞了出去。   齐姨娘正叫嚣,忽地察觉箭头迎面飞来,吓了一跳:“哎吆妈呀!”   那箭却擦着她身畔,射到旁边的墙上去。齐姨娘惊魂未定,便叫道:“你……你……你想害死人吗!”   明媚站在栏杆里头:“你来干什么?”   齐姨娘道:“你……我是来问问你,你之前对辉儿说的那是些什么!你为何说我把辉儿教坏了,还会害死辉儿呢!那是正经少爷能说的话么?”   明媚分毫不惧,昂首说道:“不错,那就是我说的,我说了又何妨,跟着你这样的娘亲,就算辉儿是个好孩子,也是给你教坏了,你再这样下去,他丧在你手里是迟早晚的。”   齐姨娘怒道:“你……你疯了!我……我要把这些话跟你父亲说,看看他养出的是什么样的公子少爷!”   明媚不理她,便看向景正辉:“你过来!”   景正辉吓了一跳,忙往齐姨娘身后躲,齐姨娘喝道:“臭小子,你怕他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儿,他能吃了你不成?”   景正辉畏畏缩缩,不敢露头。   明媚往前一步,又喝道:“你过来!”   景正辉吓了一跳,几乎转身要跑,齐姨娘却伸手推向明媚:“二少爷,你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儿,你想打我儿子不成?”   明媚见她动手,手上一转,握住齐姨娘手臂,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招数,将她一扯,一摔。   齐姨娘尖叫一声,顿时倒了出去!   明媚指着她道:“我平日不与你计较,你倒是越发当我好欺负起来了,我自教训我弟弟,为了他好才多说几句,你这无知下贱的货色,竟敢跑到我跟前骂起来!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你不过是仗着能吹枕边风,便这样叫嚣自大起来,——如今我这句话跟你说清楚,你不过是个妾,奴才似的人!也敢来正经公子跟前叫嚣,你再多说一句,我便打死了你,又能如何?你试试看!”   齐姨娘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   明媚转身,看着呆若木鸡地景正辉,道:“你虽是她生得,却也姓景,该拿出你少爷的架势来,何必怕她?倒是我教训你几句,你就得仔细听着,你不思细想我的话,反而回去学舌!任由这贱人来我面前乱叫,——我再问你一句,你是听我的,亦或者听她的?”   景正辉本来就敬畏景正卿,此刻见他发怒,哪里敢再说什么,身子发抖,哭道:“哥、哥哥,我听你的。”   明媚道:“以后她说什么话,你都不必听从!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反着去做,若是如此,将来才不至于死于非命,你听到了么?”   景正辉哭着说:“我知道了,哥哥,我知道了……”   明媚冷笑了声,才转身走到廊下,重新操起弓箭来。   这会儿齐姨娘反应过来,刚爬起身,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正要再叫骂,明媚张弓搭箭对着她的方向,道:“留神你的嘴!若是再有半句污言秽语不好听的出来,我叫你以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齐姨娘看着她冷冷地双眸,听着这样冰寒入骨的话,生生咽了口唾沫,再也不敢说什么,拉着景正辉,转身往外去了。   明媚望着他们母子出外,便又道:“正辉,我说的话你若是忘了,有朝一日,我会亲自处置了你!”   景正辉回头:“哥哥,我不敢,我真的不敢……”被齐姨娘拉着,走了。   明媚出了这口气,更是一言不发,继续练箭。两个丫鬟见她戾气冲天,不敢多嘴,只是暗暗担忧。   如此将到中午,景睿回府了。   齐姨娘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便在景睿面前告下状。   正好景睿也有事,便怀着怒火,派人叫明媚过去。   自从明媚跟景正卿换了身子,最怕的一件事,便是景睿的板子,然而此刻,明媚竟分毫畏惧都无,冷笑一声,跟着小厮便来见景睿。   景睿见了明媚,便喝道:“逆子!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明媚不答,反而问道:“父亲找我来做什么?”   景睿道:“混账东西,你倒是问起我来了!你说,你早上是不是在大街上跑马,惊到了许多路人?已经有人在学院告下了你,另外,你为什么要骂正辉会死于非命?为什么又教唆他不去听他娘的话?”   明媚垂眸,淡淡说道:“早上我的确是有些急躁,才惊了路人,我自认了。但是对正辉,父亲,容我多嘴一句,正辉渐渐大了,也懂事了,以齐姨娘那个品行,若是总跟着她,把好好地一个孩子也教坏了,将来闹出什么事儿,也是未知!父亲若真是为了正辉好,那么就叫他跟齐姨娘分开,别让那无知贱人养他,才不至于惹出祸患,这件事,孩儿自认并未做错。”   景睿本来想喝问她一番,若是“景正卿”似平日那样懂事,自然会乖乖低头认罪,看在他昨儿才遭遇惊险的份儿上,景睿自然不会计较,没想到明媚竟分毫也不低头,反而处处出言顶撞。   景睿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这是疯了么?竟然敢顶撞起我来了!”   明媚清清楚楚又说道:“良药苦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父亲能够听我的,这一番话,我也就没白说了。”   景睿气急反笑,道:“你的确是没有白说……真真是最近太宠你了,竟把你纵的无法无天,你给我跪下!”   明媚闻言,双膝一曲跪了地,景睿叫道:“给我拿家法来!”   外头的小厮一听,吓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当下一边儿有人偷偷去跟外头守着的贵姐说,叫赶紧去给苏夫人传信,一边磨磨蹭蹭去取家法,争取时间。   景睿本是三分恐吓,想看儿子服软,没想到明媚自早上见过景正卿之后,心中悲愤交加,五味杂陈,早就将这些置之度外,因此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景睿见她如此固执,怒火再也压不住:“家法怎么还不来!外头都是死人,还要我自己去取么!”   小厮们不敢再怠慢,急忙就捧着戒棍进来。   景睿手持棍子,一咬牙,便打向明媚背上。   明媚吃痛,身子猛地一抖,却偏死死咬牙不肯叫出声来。   景睿见她竟不求饶,用力又打了数下。   明媚从来不曾吃过这样的苦楚,挨了数下,终于撑不住,顿时往前扑倒,趴在地上。   景睿又在她屁股上又敲了两下,叫道:“你知不知错?”   这会儿若是明媚说一声“知错”,景睿应该也就停手了,然而明媚心中想着景正卿昏厥的模样,想着他生死不知,一时竟万念俱灰,更是死咬着牙不肯求饶。   景睿气得七窍生烟,又打数下,外头苏夫人终于来到,进门见状,哭叫着上去抱住景睿胳膊:“你这是干什么,是嫌昨日贼人不曾害死他么?好不容易神佛庇佑他无事归来,你却要打杀了他不成?你索性先打死我!”   景睿见她来到,顺势也停手,嘴上却仍道:“你问问他都干了什么才是!闹事奔马惊吓路人,侥幸不曾闹出人命,回到家里又欺负正辉……”   苏夫人道:“正辉正辉,你自己的儿子什么品行你不知道?正辉若不曾做错事,正卿会动他一个指头?”   景睿听了这句,倒有些语塞。   苏夫人抱住明媚,看她疼得脸色发白,双眸无神,顿时心如刀割。   苏夫人泪落如雨,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贵姐把事儿匆匆说了一遍,此刻便道:“齐姨娘那个贱人,把辉儿养歪了,还有脸找卿儿的错,偏你听信她!既然如今闹出来,好,也别怪我不给情面,我不许你再纵容那贱**害家中……今日我做主,你即刻给我把她赶出去!这家里若是有她,便没有我,景睿,你自己选吧!”   明媚听到这里,便微微睁开眼睛。   景睿不料会激起夫人动了真怒,跺脚道:“你……你又说什么!这不过是孩子们吵架……”   苏夫人叫道:“孩子们吵架?至于要把卿儿打死?!是你们先开始的,就别怪我!总之谁敢祸害卿儿,我便容不得她!”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206章回来   苏夫人被逼的大发雌威,把景睿骂了一顿,执意要把齐姨娘赶走。   景睿不敢跟她大吵,便暂忍了。   明媚从没受过这等皮肉之苦,一下一下疼得钻心,这会儿才深解景正卿曾吃了多少苦,趴在地上,泪落如雨。   丫鬟们把明媚搀扶回房,明媚趴在床上,等苏夫人离开,才肯放声大哭。   两个丫鬟见状,忍不住也双双垂泪。   明媚被狠打一顿,借机大哭一场,倒也爽快,哭着哭着,便半昏半睡了过去。   一瞬间,渀佛又回到了他们遇难的那天晚上,在那破旧的民舍里头。   明媚守着景正卿,见他总是要闭上眼睛,她害怕之极,便有意引他说话。   明媚道:“我们若是换过来就好了,也不至于这样。”   景正卿闻言,嘴角一扯,是个笑容:“别傻啦,我倒是觉得这样好……幸好此番受苦的不是你……这也是唯一叫我欣慰的了。”   明媚忍不住又要落泪:“这会儿你还瞎说什么?”   景正卿望着她,心里悲辛之余,泛出几分暖意来,又怕她难受,便也故意说:“只是我怕,你先前甚是悍勇,若是我们还不换回来,你越来越厉害该如何是好?我又越来越像是小女孩儿了,想来真真无地自容……”   明媚忍不住破涕为笑:“是啊,我越来越像男孩儿了……这样可不成,我以后还要嫁人呢。”   景正卿道:“你要嫁也是嫁给我,一早说定了的,你不许反悔……也不许三心二意,不然……我不答应……”   明媚见他气息微弱,却还坚持如此,倒没有反驳他。   黑夜沉沉,外头偶尔又响起几声犬吠,显得屋里格外静谧。   景正卿道:“我们两个,若是有缘好端端地……将来,也似这对老婆婆老公公一般,你说是不是也极好?”   明媚知道他是故意要自己表态,沉默片刻,便道:“能够如此相依为命,白首到老,平安喜乐一生,自然也是不错的……”   景正卿听了这话,就宛如明媚亲口答应要嫁给他似的,心底十分欢悦。   明媚仔细看他脸上的伤,又帮他换了个礀势,让他略舒服点儿。   景正卿见她关切之意,便道:“那贼真是死有余辜,竟然如此禽兽,对这么小的女娃儿下手……”   明媚笑笑:“你也都把他砍成肉泥了……”   景正卿望着她温柔笑意,心中转念,便想起昔日自己所作所为,嘴唇动了动,有一句话,却到底没说出声。   景正卿便只叹道:“这世上的男人……怎么这样禽兽不如……”   明媚不知他为何竟发出这样的感叹,瞧着他的神情,也不知是感叹自己还是别人,明媚便笑道:“罢了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景正卿轻轻地咳嗽了声,却道:“妹妹,如今你变作了男子,你可不要做那种禽兽不如之人。”   明媚见他精神尚好,便哼道:“我才不会如你们一般呢。”   景正卿瞧着她:“真的么?我现在这个年纪,又因习武的缘故,之前……几乎都不敢十分亲近你,怕把持不住,你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无么?”   明媚脸色微微异样,道:“你又来了!现在都这样了,竟还问这个。”   景正卿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忍不住竟笑了两声,谁知一笑,就觉得整个人发晕,急忙停下。   明媚见他笑了一半便面露痛色,忙道:“你别大声笑,会扯到伤。”   景正卿暗中吸了几口气,才没让自己直接晕过去,眼前却一阵阵发黑,连连眨了几下,才又看清了面前的脸。   景正卿有心再说几句,然而力气去不够了。   明媚见他微微气喘,便又去舀了水来喂他。   景正卿道:“妹妹,我动不了……你……你能不能……”   明媚怔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看他一眼,就喝了口水,然后低下头来。   景正卿整个儿怔住,他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没指望明媚真的答应,甚至做好要被她嗔骂几声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真的如此做了。   软软地唇瓣相接,景正卿感觉那甘甜的水流从她的唇上度过来……一瞬间如饮了救命甘泉。   顷刻,明媚才离开景正卿,轻声问道:“还要么?”   景正卿道:“要。”   明媚便又喝了口,如法又喂给景正卿。   景正卿连连喝了三口,才意犹未尽地停下,道:“妹妹,我就算是死也……”   明媚喝道:“你胡说什么!你敢说那个字试试!”   景正卿微微一笑,果真没有说,只道:“是了,我不会轻易就……我会陪着你,跟你相依为命,白头到老,平安喜乐……”   明媚心里难过,便打起精神来:“总之你要好好地,我们快些换过来才好。”   景正卿无有不从,连连说道:“好,好,我听你的。”   黑暗中,两人相依相偎,景正卿身子受罪,心里却欢悦,道:“明媚,以后,我们若换过来……你也……对我这样好么?”   明媚隐隐有些心酸,便道:“你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好了。”   景正卿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明媚听了这话,心里有些难受,便不想继续说这个,忙打断他:“对了,你扮我去学院,大家对你都很好呢……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也认得了不少好朋友。”   景正卿道:“什么好朋友?你是说云起跟他那一堆狐朋狗党?”   明媚道:“你怎么这么说他们?他们待我可好了,还有人经常带好吃的给我。”   景正卿吃了一惊:“不会是那个很不正的庞又玉吧?”   明媚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十分细心,对我很是关心,是难得的好脾性呢。”   景正卿啼笑皆非:“若回去,你要离他远些。”   明媚不解:“为什么?”   景正卿道:“也就是你这笨……才看不出来,那庞又玉他……”   “他什么?”   “他有龙阳之好的……”   明媚瞪大眼睛:“龙阳?”   重复了一遍之后,明媚才反应那是什么意思,忽地想到了那个来找茬的高函说的那些下流话,一瞬脸红耳赤:“什么?我、我怎么知道……”   景正卿斜眼看她,有种不妙的感觉:“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了吧?”   明媚红着脸道:“他……就是有时候会摸摸我……起初我还不喜欢,后来就……”   景正卿出来一身冷汗,咳嗽连连,明媚忙安抚他。   景正卿很不缀,道:“以后他若是靠过来,你就把他打开!或者狠狠地骂他……还记得我教你的,很凶的眼神么?把他瞪开……”、   明媚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但看他如此模样,便不敢忤逆,只好答应:“我记住啦。以后照办就是,你别生气。”   景正卿喘了口气,才道:“总之别让他占了便宜去,其他的男人也是一样,不许让他们碰一碰……”   明媚急忙都答应了。   明媚半昏睡之中,想到那些往事,眼泪不知不觉地又自眼角沁出来。   明媚在家里休养了两天,景正卿却仍是昏迷之中,据闻伤势已经稳定,但不知为何竟一直都没醒来。   因这一场闹,弄得苏夫人大怒,不依不饶,真的制的景睿把齐姨娘给撵了。   苏夫人也知道景睿性子,便挑了个身边的大丫鬟给他,当了妾,又把景正辉让那丫鬟养着。   景睿也没法子,加上景老夫人也不不站在他一边儿,夫人又给自己补了个妾……倒也罢了。   明媚养了两天,云起也来探了几次,到第三天,已经是学试之期。   这本是个不去参考的好机会,明媚却改了主意。   当云起来问他的时候,明媚已经收拾妥当,跟云起两个便去书院。   进了书院,一瞬间又有许多同窗围拢上来,明媚瞧见庞又玉,想到那夜景正卿的话,心中一笑,在庞又玉的手又摸过来的时候,却向着他用力一瞪。   庞又玉吓得抖了抖,果真缩手。   明媚这才跟云起转身,听到身后庞又玉说道:“正卿的样子好吓人呀,不过,也越发英俊了,好令人心动啊……”   明媚想到景正卿的话,忍不住又笑着摇头,心中酸软一片。   此日学试,上午考的是文,下午却才是骑射。   那些文字功夫自难不倒明媚,她也特意学过景正卿的字迹,模渀的没有十足像,也有八~九分,足以以假乱真。   到了下午,学子们云集御射场上,开始射箭科考。   四处都是张弓搭箭的学生,跃跃欲试做着准备工作。   一个接一个,终于轮到明媚。   云起鼓励道:“正卿,你一定能夺魁的!”   明媚冲他一笑,笑影灿烂。   云起看着,隐隐地竟有些眼花。   明媚踏前一步,张弓搭箭,对准前头的红心,一瞬间,脑海之中又想起景正卿的脸。   “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他终于念了《中庸》,对她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说通了便是这个道理了,明媚你是舀这句话来激励我,武功重要,但文武兼备,却更好,是不是?”   “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明媚心中默念两声,把眼中的泪逼回去,“景正卿,回来吧!”   “嗖”地一声,一箭射出!   利箭穿破虚空,直直地射向靶心,明媚握着弓专注地凝视那支箭,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那箭“朵”地一声,正中红心!   明媚面上露出笑容,正要再搭第二支箭,耳畔却听到一声惊呼:“正卿!”   明媚听出那是云起的声音,声音之中却满是惊慌。   明媚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支灰影如毒蛇般急急而来,而后……胸口一阵锐痛!   明媚倒退一步,手松开,弓落地!   脑中“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切断了琴弦……所有一切都静止。   明媚张手,直直地往后倒下!眼前天晕地旋,蓝天,白云,鸀树,重重人影……所有一切飞舞,而后又消失无踪。   “正卿!”   在场的学子跟督考尽数围了上来,焦急呼叫,却见那白衣的翩翩少年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支箭,血渗出来,在白衣上描绘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云起大叫:“正卿,正卿!”周围,无声个声音随之此起彼伏,都是在唤同一个名。   不知过了多久,在急促的呼叫声中,少年猛地吸了口气,双眸猛地睁开。——就像是深潜水中良久,方才冒出    ☆、第207章 荏苒   明媚所记住的最后一幕,就是自己仰天倒下,眼前的种种飞速转动,渐渐地连成一片,   明媚想大叫,却发不出声,她能感觉所有人正飞快地向她奔来,却已经无法细看,眼前有一阵灰蒙蒙地烟尘笼罩,而后就是漆黑一片。   她像是陷入了万丈深渊,身子不停地随之下沉,像是永远无法停歇……   直到一双手臂牢牢地将她抱住,耳畔有人唤道:“明媚,明媚……”   眉心蹙起,明媚忽然感觉,这一切就像是在做一个噩梦,而梦的终结,或许正是……她睁开眼睛的刹那。   “爹爹……”   望着眼前的那张熟悉而想念的脸,眼泪极快涌出,却又滑落,明媚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容颜:“爹爹!”   微弱的声音,激动难耐地叫出这一声。   卫凌抱紧了明媚,一瞬之间,喜极而泣。   明媚被抱入怀中,小手颤抖,数日的昏迷,无法进食,让她体力衰竭,然而她还是想紧紧地攥住所能攥住的东西……哪怕只是卫凌的一角衣袍。   “爹爹……”明媚已经叫不出声,心中却时时刻刻地唤着,想着:“我终于回来了,爹爹……我终于回来了!”   颤抖的小手摸索着,无力却急切地搂住了卫凌的腰。   卫凌半死的神魂也随着明媚的醒来而被唤回,忙叫人熬了黏软的清粥,亲自喂了明媚吃了小半碗,又看看她的反应。   明媚自觉恢复了几分气力,望着卫凌,便问:“爹爹,景正卿,二表哥呢……”   卫凌怔了怔:“他?哦……他无事,已经回景府去了。”   明媚呆了呆:“爹爹,我不是……我是说……”她停了停,忙问:“爹爹,今儿是不是学试的日子?”   卫凌皱眉想了想,点点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按理说明媚昏迷几日,是不会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的,卫凌起初还以为明媚问景正卿,是问他们被贼人劫走那夜……他如何了,却没想到,明媚并不是问那件。   明媚顿时便想到那破空而来的一支利箭!心头也觉得一阵发凉,那一支箭射入胸口的感觉,如许真切!明媚竟忍不住伸手在胸前一捂,低头一看,才确认是没有伤的。   卫凌见明媚举止有异,忙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别怕……”还以为明媚是心有余悸之故。   明媚镇定了会儿,压着心头的惊悸感,便道:“爹爹,我要去找他……”   “找谁?”   “我……我去看看景正卿……”   卫凌大为惊异,便道:“乖孩子,你才醒来,不好乱动……你二表哥好端端地,我听说……今儿他跟人去学院参加学试了,没什么事。”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便抓着卫凌胸前衣裳:“爹爹……不是的,你不知道……我要去……”   卫凌见她情绪激动,便将她拦住,温和安抚说道:“你别急,你听爹爹的,别乱动,爹爹自叫人去看看如何,好么?”——卫凌只想让明媚安心而已,又哪里知道明媚想些什么?   明媚听卫凌如此说,便暂答应:“爹爹快叫人去。”   卫凌忙唤了小厮黄英进来:“派个人去书院看看……景二少爷是不是在那里,若是完成了学试,且叫他过来一趟。”   小厮领命去了,卫凌这才抱着明媚:“好孩子,这下可放心了吧?怎么不想着好好地养着身子,反而去担心别人?景正卿再怎么也是个男孩儿……唉……却要你去挂念着……”   卫凌衣不解带地守了几天,提心吊胆,终于盼了明媚醒来,没想到乖女儿一醒来却想着别的小小少年……卫凌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明媚靠在他的胸口:“爹爹,对不住……以后我再也不让爹爹担心了。”   卫凌心中才酸酸地,听了这句,却笑道:“这话才对……以后万别这么吓唬爹爹了……这次差点儿给你吓死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爹爹如何是好?”   明媚将头在卫凌胸口蹭蹭,委实贪恋这份暖意。   卫凌抱着她,差点失去爱女……自也不肯放手。   外头玉葫张娘子等见了明媚无碍,才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过不多时派去学院的小厮回来了,然而小厮却带回了一个让卫凌十分震惊的消息:据说在书院的射箭科考之中,有一名学院不慎失手,射出的箭居然正好射中了景正卿的胸口……让二爷身受重伤。   卫凌听了这个消息,胆战心惊,这才感觉明媚一醒来就问景正卿……倒像是有些知道他会有事一般。   然而卫凌却不敢将实情跟明媚说,毕竟她才醒来,若是因此受了惊吓,又如何是好?   谁知卫凌有心隐瞒,那边明媚却对此事念念不忘,过了会儿,便又追问卫凌。   卫凌无法,只好尽量将事情说的轻描淡写。   明媚听了,脸色发白,她自然早就有数,只盼会有“奇迹”出现,如今听卫凌说罢,知道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今唯有……   明媚抓着卫凌,就只问一件:“爹爹,二表哥他如今如何?可醒了?”   卫凌道:“别担心,虽是重伤,但是毕竟是救过来的,二郎身子康健,不会有事,你放心。”   明媚自是不放心的,抬头看向卫凌:“爹爹,你带我去看看他吧。”   卫凌皱眉:“明媚……你也才醒来,不宜透风颠簸……”   明媚抓着他的衣裳,求道:“爹爹,求你了……求你了……”   卫凌望着她哀求之态,忍不住长叹一声。   景正卿深吸一口气,觉出胸口的一股锐痛,缓缓透出,蔓延全身。   这本是应该让人大为恐惧的,但是景正卿却并无任何惊惧之意,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   头顶那一方天空,碧空蔚蓝,白云飘拂……   以及许许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一个个纷纷焦灼震惊地俯视着他。   胸前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景正卿试图抬头看看,身体却似无力,只有目光垂落,扫了过去,依稀看到一支长箭,直直地插在他胸口,触目惊心地。   “正卿,正卿!”微微带着哭腔的叫声。   景正卿转动目光,对上云起含泪的双眼。   景正卿眉头微动,声音微弱:“云起?”   云三郎用力点头:“正卿,你撑着,你不会有事的。”   景正卿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锐痛越发明显,他也越来越感觉到那股痛,利箭钉入身体的撕裂痛楚……   “云起……”景正卿微微张口,吸了口气,重又叫了声。   云三郎恨不得大哭:“为什么太医还没有来?”   景正卿却望着他:“云起,别哭……”   人声吵杂,云三郎有些听不清楚,却见景正卿唇角微微扬起,低低说道:“云起……我……我回来了……”   景正卿笑着,想要大声叫出这句话,然而身体却全没有力气,只有在胸口,在心中,他大笑着欢呼:“我回来,我终于回来了……”   他知道云起以及周围许多同窗跟老师都十分地担心他,怕他会死,事实上方才他的确也是濒死了一次,但是,景正卿却无惧,因为在此刻他深知,他回来了……他不会死,他一定都不会死!   云起不明白,不明白景正卿唇边那个笑是什么意思,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可能在受了这样的重伤之后,正卿还会露出那样释怀似的笑容……可是他明明就是在笑。   云起隐约听明白他叫自己不要担心,但是云起又怎会不担心?   太医终于匆匆赶来了,把景正卿抬入室内,经过一番辛苦功夫,终于将他胸口的利箭给拔了出来。   景正卿一声不吭,浑身的冷汗却湿透了衣衫,太医们惊心吊胆之余,无不纷纷赞赏这少年的悍勇。   而在外头,有些跟景正卿相好的学子,一方面密切地关注他的情形,一边把那失手射错了箭的同窗捉拿住,齐声质问,有人就欲动手。   那人慌张不已,抱头道:“跟我无关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是对准箭靶,旁边不知是谁碰了我一下,我才身不由己转了身,失手射中了正卿的,我真不是有心的……”   景正卿熬过了拔箭之苦,太医们给上了上好地金疮药,见情形还算稳定,便将景正卿小心翼翼地护送回景府。   云起一路随行,护送景正卿进了内室。   家里苏夫人听了消息,已经晕了过去,景睿急急地从衙门赶回来……正在围着探看,外头却有人说:姑老爷带着表小姐来了。   景睿正浑身冰凉,听了这个,也顾不得起身跟卫凌客套,只是木木然然坐在椅子上。   卫凌抱着明媚进来,明媚虽醒来,身子却依旧无力,全靠卫凌抱着……一路进了内室,也来不及避开人,直到景正卿床前。   明媚望着床上脸色发白的景正卿,试着唤道:“景正卿……”   本来一动不动的景正卿,眉头微微蹙起,便缓缓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明媚仔仔细细看着他,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是你吗?”细细弱弱地声音,问道。   景正卿凝视着她,忽地重又展颜一笑:“明媚,自然是我啊。”   明媚眼中的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看看他胸前裹着的纱布:“疼么?”   景正卿直直地看着他:“不疼,你的伤呢?疼不疼?”   明媚道:“已经好了……”   ——她的伤,都是他替着疼过来的,如今这一箭,也是他承受了的。   明媚皱着眉,只是落泪。   景正卿方才不言不语,就是为了保持体力,他似乎预知她会来看自己的……他得留着力气跟她说话,令她安心。   景正卿暗中吸了口气,胸口隐隐地疼着,吸气也无法用力。   景正卿小声说道:“你能醒来,又来看我,我很高兴……明媚,你放心,我很快也就好了,你别哭啦。”   卫凌抱着明媚,此刻听着这熟悉的话……倒像是那天晚上回城途中在车内“明媚”叮嘱“景正卿”的话,如今却赫然又倒转过来了。   卫凌见明媚哭得眼睛红红,便掏出帕子细细地给她擦拭。   明媚却抬手,向着景正卿探去。   卫凌知晓她的意思,忙抱着她伏低身子。   明媚抬手,在景正卿脸上摸了摸,又去摸他的手。   景正卿手顺势一握,握住她的小手:“你跟姑父回去吧,好生养着,等我好了,就去看你。”   明媚感觉他的手微凉,却坚定地握着她的手,便含泪一点头:“你一定要好起来。”   景正卿复又微笑:“这是自然了。”   卫凌见了两个小的如此情形,什么也不说了,长叹了声,只对景正卿道:“正卿,你好好地休息,我先带明媚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景正卿这才转开目光看向卫凌:“姑父,一向让你担心了……”   卫凌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一点头,抱着明媚站直了身子。   景正卿兀自握着明媚的手,随着她的手抬高,不得不放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此后,景正卿足足养了半月,伤口才算愈合。   在此期间,明媚在卫凌的照料下,身子也很快恢复如初。   因为被劫之事,卫凌生怕再度节外生枝,便不许明媚再去书院,明媚好不容易适应了书院的生活,忽然如此循规蹈矩起来,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幸好景正卿身子恢复了,便时常来看她,加上云起、叶若……才不至于太闷。   明媚因阴差阳错的缘故练了几分武艺,在箭术之上更是颇有点能耐,不愿就此荒废,她倒是知道卫凌不喜欢女孩儿家舞刀弄枪,但是弓箭不同,不需要挥拳舞脚就可以练习,便叫景正卿给她备了一份弓箭,闲暇时候,就在家里头乱射。   卫凌无意之中看到了,大惊,但看明媚乐在其中,便由得她去了。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数年又过。   在这段日子期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头一件,便是景正卿在十三岁那年,于书院的学试之中拔尖而出,同一干选拔留职的同窗又在书院特训了一年,便被司武衙门挑了去,虽然只是十四岁,便已经官任七品点检校尉。   又一年,云起便也跟着去了,真真是焦不离孟。   在这一年里,又另有一人来到京内,却是之前被卫凌送往少林的卫宸。——卫宸到京城这一年,距离明媚上京的那一年,正好是三年时间过去。       ☆、第208章许约   明媚之前在渝州跟卫宸分别时候,他还是个顽皮的小小少年,如今再相见,他却已经是个健硕挺拔的英俊少年。   明媚这两年虽然也长了不少,但跟卫宸相比却赫然更矮了,十五岁的卫宸通身沉稳的气度,看起来竟像是个十j□j岁的青年一般。   两人相见了,竟有些对面不识。   明媚听闻卫宸回来了,本是要冲出去抱个满怀的,如今看到面前是个俊朗挺拔的少年,一时愣住,不太敢上前去。   卫宸这个模样,不仅跟三年之前……就算是跟明媚前生记忆中的形象,也是大相径庭。   前生的卫宸,是个清瘦修长的斯文模样,但是如今的卫宸,赫然竟是个通身透着英武气息的健气青年,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明媚眨着眼望着卫宸,有些迟疑地叫了声:“哥哥……”   明媚惊诧,卫宸却也好不了多少,看着面前如花骨朵般的少女,脸容才有些长开的意思,那样灵动的眉眼,花瓣似微微嘟起的唇瓣,所谓雪肤花容,便是如此。   卫宸心中激动不已,忍不住上前一步,颤声叫道:“妹妹!”   这一声,让正在踌躇的明媚打消了所有的犹豫念头,明媚拔腿飞跑向卫宸,张手将他抱住:“哥哥!”   因卫宸上京,卫府又热闹了许多,倒不是卫凌的主意,而是叶若将这消息跟景正卿,云起一说,他们在京内玩得好的这些,便来见明媚的“哥哥”了。   景正卿也是知道前生卫宸之人品脾性的,此番相见,不管是人品还是外形,都处处不同,自也着实大吃一惊。   一众少年意气相投,于厅内设宴吃酒,又说一些情投意合的话,十分热闹。   景正卿吃了几杯,见云起正在拉着卫宸询问在少林学艺的情形,他心中别有千年,便自找了个借口,起身出外。   这几年景正卿来回走动,对卫府自然是了若指掌的,缓缓往后走了几步,才进院门,迎面就来了个蹒跚的小小身影,一把将他的腿抱住,眉眼弯弯地笑。   景正卿垂眸,却见是三岁的卫峰,正在院子里玩耍,凑巧走到门口,便见了景正卿……   卫峰年纪虽小,却也认得人了,自认得这位时常过来的“哥哥”,当下便抱住了他,仰头望着景正卿,笑着叫道:“哥哥……”   景正卿哈哈一笑,望着那乌溜溜地眼睛,俯身将卫峰抱起来,在空中举起,笑道:“峰儿……怎么这么顽皮。”   卫峰被抱着凌空,越发觉得喜欢,便咯咯地笑起来。   明媚在廊下看见了,便道:“你留神摔着他,快放下。”   景正卿才缓缓地把卫峰放在地上,牵着他的小手,走到廊边上,看明媚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便问道:“在看什么?”   明媚道:“闲着无聊,随便看看,你不在前面吃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景正卿见左右无人,便凑在她耳畔,低声笑道:“我想你了。”   明媚横他一眼:“又口没遮拦……”   景正卿低头,看到卫峰正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景正卿便忍笑,要把小孩儿打发开去,正好这会儿张娘子跟玉葫出来。   玉葫手中端着个水果盘子,张娘子却拿着一把扇子,两人见景正卿在,忙双双见礼。   玉葫跟景正卿相熟,也甚是喜欢他,便笑道:“二爷你怎么没在前头喝酒呢?是不是知道小姐叫洗了水果,故而你就来等着吃了?”   景正卿笑道:“可不是么?只不知道妹妹赏我吃不赏我吃。”   明媚啐道:“快别说的这么可怜,我不叫你吃,你自己也能抢了去吃的。”   景正卿道:“岂不知我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有心再说两句……又怕张娘子跟玉葫听了出来,便只一笑。   张娘子便抱住卫峰,替他擦擦脸上的汗,怕他渴了,便领进去喝水。   玉葫把水果放下,因听了景正卿的话,便道:“小姐,快叫表少爷吃果子了。”   “你着什么急?每每表少爷来了,你就不认得别人了,又是送果子又是端茶的……”明媚说完,又扫景正卿一眼,道:“你爱吃就自己拿了吃,我可不伺候。”   玉葫听了明媚说,偏道:“是了,我忘了给表少爷奉茶了,正好儿小姐新得了好茶,表少爷你且等会儿。”   明媚气得回头瞪她:“你反了,弄那些陈年老茶给他喝便是了!”   玉葫只当听不见的,跑个不见。   明媚气瞪了会儿,便赌气低头看书。   景正卿拿了一串葡萄,见那葡萄玲珑可爱,又见明媚垂眸看书,他便摘了一粒,递了过去,一直送到她嘴边上。   明媚正翻了一页,也不抬眼,微微张口,便含了那葡萄,吃了进去。   景正卿看得有趣,自己却不吃,便一粒一粒地喂给明媚,明媚吃了数粒,忽然察觉不对,转头一看,顿时脸热:“你……你干什么?”   景正卿笑道:“你不伺候我,我便伺候你就是了。”   明媚红着脸:“谁要你伺候了?”   景正卿笑道:“莫非是我哪里伺候的不好?妹妹只管说……来,再吃一个。”他便摘了一粒,又递到明媚唇上。   葡萄碰着唇瓣,轻轻一弹。   景正卿忍不住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   明媚转开头去,道:“呸,我才不吃呢。”   景正卿见她不吃,却正好,自己含了那粒葡萄,几乎不舍得咬开,上下牙关一合,只觉得甜蜜的汁水四溢,委实可口的很。   这一点儿甜意漾开,景正卿忍不住咬了咬唇,竟想念起那久违的味道来,就算是这葡萄再甜,又怎么及得上那……   景正卿看着明媚眼光唇色,腹部一紧,他生怕……当下不敢多看,便生生转开头去。   明媚见景正卿少见地没有搭腔,便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他正望着别处,她便道:“怎么了?我说了一句,你就恼了?也太小气了些。”   景正卿正在调息,暗暗压制腹中那窜动的火儿……此刻听出她似不安,便故意不回头,只说道:“你嫌弃我,还不许我不高兴么?”   明媚把书缓缓放下,身子攀上栏杆,便探头看他:“真的不高兴了?怎么你越长大,心却越来越小了。”   景正卿道:“别人也不会这样对我,偏生是你,你又不是不知,——我最受不了这个。”   明媚见他一直不肯回头,嘟了嘟嘴,便道:“好吧,是我惹了景二爷生气,我向你赔罪就是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别跟我这样的小女子一般见识,如何?”   景正卿听了这句,面上顿时便绽放笑容,然而就算如此,偏偏仍不转头,道:“要我不恼,也是有法子的。”   “什么法子?”   “你便也喂我吃些葡萄……便是了。”   明媚听到这里,就知道景正卿是假装生气的,她就哼了声:“你想的倒美。”   景正卿见已经装不下去了,便回过身来:“真的不给我吃?”   明媚道:“你自己拿了吃便是了,这里多少呢。”   “我要妹妹答应……给我吃,我才吃呢……”景正卿咬了咬唇,说出方才没有出口的话。   明媚这才听出他弦外之意,有些脸热,低低道:“你够了……又要胡说了。”   此刻庭院里静悄悄地,只有风声微微吹过,景正卿却觉得那风也像是吹过了自己心上,撩拨的他心湖荡漾……   景正卿微微俯身,唤道:“明媚……”   明媚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了眼皮:“干什么?”   景正卿看了她一会儿,腹中又有些暗暗地受不了,便转开头去,一时气道:“唉,我要等不及了。”   明媚奇道:“你等不及什么?”   景正卿咬牙切齿,眉眼带火儿,道:“我等不及要娶你了。”   明媚只觉脸上火热,又啐了声:“你喝醉了不成,跑来这里胡言乱语,谁要嫁给你了。”   景正卿道:“莫非你还要嫁给别人?”   明媚不回答:“用你管?”   景正卿见她嘴硬,便道:“明媚,我有东西给你看。”   明媚见他忽然转开话题,不由地抬头:“什么?”   景正卿低头,飞快地在她的唇上轻轻地一吻。   明媚瞪大双眸,景正卿将那桃花似的唇瓣略微用力一含,才又松开,眼底下瞧着那唇微微地颤了颤……如许销_魂。   明媚伸手捂住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玉葫从厅内转了出来,果真手上托着个盘子,盛着两杯茶。   明媚又羞又恼,便狠狠瞪了景正卿一眼,景正卿不怕,只冲她一挑眉。   等玉葫快要走到跟前了,景正卿便才说道:“妹妹,卫大哥真是出息的很,委实一表人才,听闻之前是在少林学艺?”   明媚不理他,只装作看书的模样。   玉葫走过来,见明媚不答腔,怕她没听到,便道:“小姐,表少爷问你话呢……咦,小姐,你这书怎么拿倒了?”   景正卿探头一看,果真如此,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明媚恼羞成怒,把书一扔:“多嘴的丫头,我喜欢倒着看不行么?”   玉葫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便撅着嘴说道:“那好吧……横竖我是不懂的。”怕惹得明媚不快,便退了。   景正卿便笑道:“妹妹竟有这倒着看书的绝技,实在难得呀!”   明媚道:“哼,总比有些人连《中庸》都不懂的好。”   景正卿知道她是取笑自己昔日……便道:“这你有所不知,如今我中庸也懂,大学也懂,连姑父都常常夸奖我文武全才。”   明媚道:“你若真的文武全才,便像我爹爹一样夺个文武状元呀。”   景正卿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便道:“这个却有些难。”   明媚见他难得地皱了眉,便捂着嘴笑笑,道:“你呀,真真是文不成,武不就,论起文来,我瞧叶若哥哥竟比你更胜一筹,本来武功算是极不错的,可如今我哥哥来京了,你未尝就是那第一的了……”   景正卿听了,不由地皱眉。   明媚虽如此说,却怕真的会让他意气受挫,于是又道:“罢了,文武兼修的人的确是少,就如你所说,似我爹爹这样的委实难得……且你如今在京中也好大的名头,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这样稳妥着好些,不必要锦上添花似地再出那些风头,免得惹出事儿。”   景正卿见她这般说,他想了想,就道:“明媚,你觉得我做不到姑父那样么?”   明媚便看他:“怎么了?”   景正卿道:“那……倘若我能做到呢?”   明媚道:“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景正卿犹豫了会儿,终于试探着说道:“明媚……我……我年纪也不小了……”   明媚听他忽然说起这句,便没来由地猜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顿时就转过身去,有些脸红心跳。   景正卿上前一步:“虽说你的年纪还小……只不过,我、我委实心急,心里很是不安……总要定下来才好有些……因为上回的事儿,我一直都不敢再提,只盼望有朝一日,水到渠成,免得贸然提出,你会不高兴。”   明媚垂眸不语,手指微微发抖。   景正卿见她不曾如上次一样即刻就出声拒绝,也不曾动,心中欢喜,便又道:“明媚,今年秋日,便是双试,倘若我夺了文武状元,你……你肯不肯……”   明媚脸颊通红,几乎不敢回头,只低低问:“你、你说什么……”   景正卿道:“若是我夺了那文武状元,明媚,你便答应嫁给我吧!”   明媚听了这句,抬手捂住嘴,然后拔腿就跑。   景正卿吓了一跳,本能地追出两步,却又停下,心中有些空落落地……似乎受过箭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到底,还是不肯么?   明媚跑到前头厅门口,却又停下,手扶在门扇上,回眸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正抬头看她,对上她水汪汪的双眸,顿时怔了。   明媚看他一眼,却又垂眸,她沉默片刻,终于再度转头看向他,轻声说道:“你、若是做到了……再来说罢了!哪里有还没做成就先来要挟的……无赖……”   明媚说罢之后,唇角轻轻一扬,急忙低头匆匆进门去了。   景正卿听着那一声百转千回的“无赖”,瞧着她这样似有情似无情的模样,整个人神魂荡漾,却也心知:明媚是肯了的。   景正卿魂魄荡漾,不知身在何处,他倒退两步,只觉口干舌燥,看到玉葫端出的茶还放在桌上,便拿起来,一饮而尽。   景正卿呆呆下了台阶,站在院中,心中欣喜的无法言说,回想方才明媚临去一瞥,那样含情娇嗔的眉眼……简直如梦。   正沉浸于那巨大的欢悦之中,却见云起钻进来,一看他,便笑道:“他们说你去茅厕了,我只不信,除非你是掉进去了才不回去……果然给我捉到了,你又偷偷来找明媚妹妹。”   景正卿见他两颊发红,便压住心中欢乐,笑道:“你喝了多少?喝的这样怎么骑马回去?”   云起道:“也没喝多少,我心里清楚着呢,对了,明媚妹妹呢?怎不见她?”   景正卿忙拉住他:“你都这样了……别来聒噪她了。”   云起笑道:“偏你多心,明媚对我不知多好呢。”   景正卿正高兴着,自不吃醋,笑吟吟地便拉着他出来。   自此,景正卿也少来卫府了,明媚很是惊奇,问起云起,便道景正卿不是在练习武功骑射,就是在子曰诗云,委实忙得反常,几乎都没有空应酬交际了。   谁也不知景正卿在忙什么,除了明媚。   明媚听他如此用功,有喜有忧。   这些日子景正卿因一心一意修身养性,连景府也少回,景睿倒也罢了,苏夫人却几次派人来问,又叫他有空儿便回家去。   景正卿推脱了几次,只不回府。   一直到七八日后,傍晚时分,景正卿才抽空,骑马回了卫府,也没叫人通报,就先来给母亲请安。   景正卿进了内室,却见里头静悄悄地,也没其他丫鬟在。   景正卿迈步往里,一步进门,却见苏夫人坐在桌边儿上,不知正怔怔地看着什么。   景正卿知道这段日子冷落了娘亲,便先在脸上露出笑容,叫了声:“母亲!”   谁知才叫了一声,笑就在脸上僵住,景正卿目光转动,从苏夫人面上往下,落在她手上的一物上面。   ——却见那物,通体碧翠,宛如深湖之色,竟是一枚镯子。   天底下的镯子千千万万,又有何稀奇,但是这一个,却是让景正卿最惊心动魄的那个——正是当初他跟明媚误打误撞互换了身体之后,苦寻不着还以为在景如雪手中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二爷:快绑起来送入洞房!   明媚:把谁绑起来?   二爷:当然是……把我自己绑起来……><    ☆、第209章商议   景正卿愣怔之间,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是那镯子的水色,形状,以及那股熟悉的气息,却让景正卿觉得自己没有可能看错了。   苏夫人听见一声“母亲”,惊地抬头,当看见景正卿的时候,惊喜唤道:“卿儿!”   苏夫人望着景正卿的神情,却又反应过来,微微一怔,忙把手上的帕子一掩,将那镯子盖了起来。   景正卿惊鸿一瞥,被那镯子的光芒所摄,几乎无法言语动作,只得木讷地迈动双腿进门,道:“母亲……”   四目相对,望着苏夫人的双眸,景正卿才记起自己回府的目的,忙跪地:“孩儿给母亲请安。”低头之时,兀自惊心动魄。   苏夫人来不及将那镯子收起来,便只裹在帕子里放在旁边桌子上,才忙把景正卿搀扶起来:“卿儿,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也没有人通报?”   景正卿扫一眼那被帕子遮住的镯子,勉强笑道:“孩儿……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才没叫那些人通报的。”   苏夫人欣慰地笑笑,又仔细打量景正卿,看看他的脸,握住手,温声道:“你这些天怎地也不回家?让我很是担心……老太太都也问过好几回,还以为你跟你父亲又闹了脾气呢。”   景正卿打起精神来,道:“其实这件事卿儿没跟别的人说起……只跟母亲说,卿儿想要参加秋季的双试,故而不得不勤学苦练,未免就少了时间回来。”   苏夫人一惊,而后便笑道:“你竟想要去参见文试跟武试?莫非你想学你姑父那样儿?”   景正卿只笑道:“孩儿只是想拼一拼罢了,但是京中卧虎藏龙……能人甚多,孩儿委实一点儿把握都没有……故而只能临时抱佛脚罢了。”   苏夫人却摇头笑道:“我的孩儿怎是那种临时抱佛脚的人?你一步一步走来,都是有目共睹的,谁不知道你了得?你有这志向,更是好……不管能不能得那文武状元,总归你有这大志向,母亲就高兴。”   苏夫人一边说一边频频点头,十分欣慰。   景正卿见母亲安慰,心里也自宽慰,目光不由地又瞥向那桌子上之物上去。   景正卿心中百转千回,犹豫了片刻,终于假装不经意般问道:“母亲,这是何物,是一枚镯子?为何从来不曾见你戴过?”   苏夫人听他问,便笑了笑,将那镯子拿过来,却并不打开给景正卿看,只是起身,拉开床头的抽屉,将镯子小心地放进里头,道:“是啊,母亲从来没有戴过。”   景正卿装做好奇模样:“瞧起来像是个不错的,怎么母亲不戴?”   苏夫人见儿子问……只当是他少年脾气好奇罢了,便道:“这个……其实并不是娘亲的。”   景正卿问:“这是什么缘故?”   苏夫人抬眸,道:“这个……是别人给娘亲的,娘亲算是……代人家保管罢了,所以不戴。罢了,不说这个……你才回来?可见过老太太了?”   景正卿见苏夫人顾左右而言他,自然是不愿说及那镯子,他若非要问,自会引得母亲起疑。   于是景正卿便不追问,又同苏夫人说了会儿闲话,便退出来,心中却始终忐忑。   景正卿心想:苏夫人说那镯子不是她的,乃是别人所送,这个“别人”到底是谁,可是大有干系。   若真的是什么不相识的人……倒是好说,但若是……那人是端王……   景正卿猛地停下步子,心头蹿跳。   “不不,一定不是……必然是我多心了。”   景正卿抬手,在廊柱上轻轻一拍,心道:“娘亲只说是代人保管……这意思,却不像是送给她之物,我跟明媚一直都猜那镯子是在如雪姑姑手里,莫非……是姑姑给了娘亲托她保管?然而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不成……”   景正卿不知该不该把此事跟明媚说起,似乎隐隐之中有种感觉,觉得事情并无那么简单……千思百想,只好先振作精神去见过了老太太。   景老夫人嘘寒问暖,一团祥和说罢,景正卿出门,正往自己住处去,却见迎面来了一人,正是玉姗。   姐弟两个相见,玉姗便笑问:“卿弟,最近怎么不见你常回家来?是衙门里事忙?”   景正卿道:“确是有些忙碌,这不今儿才得空?就赶紧回来瞧瞧,姐姐一向安好?”   玉姗道:“倒是好的。”   景正卿见她说话间神色虽平和,但眉宇之间依稀透出几分忧虑来……景正卿机灵,便问道:“姐姐是有什么心事?”   玉姗抬眸,凝视他片刻,便道:“你跟我来。”   景正卿随着玉姗,到了她的屋里。   两人坐了,玉姗吩咐丫鬟上茶,又叫人都退了,才道:“你一向不在家里,故而大概是不知道的……最近,家里头正要张罗我的事呢。”   景正卿起初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才惊道:“莫非是姐姐的亲事?”   玉姗缓缓点头,景正卿试探问道:“我果真不知道,怎么,难道是定了谁家儿?”   玉姗摇了摇头,叹道:“不曾定,只不过,我听母亲隐约透出几分意思来。”   景正卿想到前生玉姗之事,心里隐约有数,但是想到,却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便问道:“是什么?”   玉姗道:“家里我跟你最亲,这件事我连婉儿都不曾说,至于哥哥们……盛哥哥是个可有可无的意思,不会直接就说如何,正勋哥哥,他跟父亲是一个主意的……我自然也不能跟母亲说些什么,何况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有问问你。”   景正卿道:“姐姐请说,我也不敢说自己就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听着姐姐说说,但凡能开解的地方就开解便是了。”   玉姗抬手,在景正卿的手上一握,压低声音道:“卿弟……我听母亲的意思,竟是想送我进宫。”   景正卿一听:果真如此。   玉姗看他神情,不似是个惊诧的,便问道:“怎么?你觉得如何?”   景正卿想了会儿,便道:“伯父伯母为什么竟有这个想法?”   玉姗道:“不过是想要门第光耀罢了。”   景正卿道:“姐姐这会子若是入宫……皇上已经是那样的年纪了……姐姐竟没想法?”   玉姗脸上微红,说道:“我又有什么见识?只不过……”   “不过什么?”   玉姗有些为难,轻轻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我瞧着别人……再想自己,总有点……”   景正卿不解:“别人?什么别人,又是谁?”   玉姗低声说道:“比如说,蓝家的蓝同樱,她原本跟我是极好不错的,后来她跟太子订了亲……虽说也来走动,但……我总觉得……”   景正卿道:“莫非她有什么欺负姐姐之处?”   “不是这么说的,她也不曾,”玉姗说着,越发有点儿为难,迟疑片刻,道:“我就是觉得,人家是将来的太子妃了,我若是没个好的出路……”   景正卿一听:玉姗这话中的意思,竟是有一半愿意入宫的了。   再一想:玉姗提及蓝同樱,她原本跟蓝同樱不错,如今蓝同樱将贵为太子妃,玉姗的出身自比蓝同樱好,若是不尽人意的话未免有些意难平……   景正卿便道:“姐姐多虑了,这太子妃不太子妃的,还为时过早呢,何况她威风不威风,干我们何事?好不过自己找个如意郎君,和和美美地过活。”   玉姗低头:“话是这么说,但是父亲母亲对我……寄予厚望,而我自己,若是许给个窝囊无用的,姐姐的心里,也难……”   景正卿心惊肉跳,知道玉姗其实一大半是肯入宫的了,此刻若是他说一声随她,或者推波助澜一句,这事儿自然就定局了。   景正卿想到前生玉姗省亲回来之后的那些举止,便道:“姐姐,你既然跟我说了心底的话,做弟弟的,自然也不会向你藏着瞒着,有什么话就直说了……虽说有些话说出来姐姐必然是不爱的,但我也尽我心意罢了。”   玉姗有些诧异,抬眸看向景正卿:“卿弟,我便是信得过你,知道你会跟我说实话才跟你交心,你自说就是了。”   景正卿沉吟片刻,道:“姐姐,如今京内这局势,尚不一定会如何呢,太子……自从经过上次逆贼之事,虽说极少出宫了,但我认得的宫中朋友多,都听说,太子在宫里头也闹得……总之,不像是皇家风范。但是反观端王,近来又有姑父相助,做了多少万民称颂的好事……皇上如今是那个年纪了,据闻又体弱……而皇后的性子又厉害,姐姐若是进去了……如何出头且不说,可能有安乐荣耀的好日子过?就算荣耀,恐怕也是面儿上好看。”   玉姗垂眸,犹豫不决。   景正卿道:“纵然能讨好了皇后,得不了皇上宠爱也是枉然,可如果真得了皇恩,以皇后喜怒无常的个性,会不会容得下新人也难说。说句大不好的,若是皇上有朝一日驾……姐姐又能去哪?”   玉姗想不到他连这样的话也敢说,握着胸口,一时心惊肉跳:“卿弟,别说这个。”   景正卿叹道:“我只是觉得,休要为了眼前之利而迷了心智,就算真的想要出人头地,搏一搏,也要看清了局势再说。”   玉姗想了片刻,轻声道:“卿弟,从你方才所说,你的意思,莫非是端王……”   景正卿留神左右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对玉姗道:“姐姐,这天下大事毕竟不是我能做主的。——只不过,你若是问我谁才是将来这天下的明君,我心里只有一个……端王。”   他说着,便反手,在玉姗手上握了握:“我只是不想姐姐为了个渺茫的希望,入了那宫门,将来进退无路……我是想姐姐真正能好的,不求你荣华富贵,只要你喜乐平安。”   两个人面面相对,玉姗着实感动,眼睛微红,也将景正卿的手握紧了些:“好弟弟,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姐姐会再好好地想想的。”   景正卿点了点头:“姐姐的终身,最后还得姐姐自己决定,不管姐姐如何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景正卿跟玉姗说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回到屋里。   他在家里留了一夜,次日见时候正早,便又去卫府。   景正卿翻身下马,卫府的小厮把马儿牵了去,笑道:“二爷这么一大早就来了?只不过老爷更早,刚也出门去了。”   景正卿笑道:“那你们大少爷呢?”   小厮道:“大少爷还在家里,二爷请。”   景正卿进了院子,果真看到卫宸正在院中练武,一招一式,虎虎生风,极见功力。   景正卿驻足看了会儿,啧啧赞叹。   卫宸早看见他了,却并不停下,一鼓作气将一趟拳法打完了才停下。   旁边的小厮递上帕子来,卫宸擦擦头上的汗,便招呼景正卿:“正卿!”   景正卿上前,道:“哥哥这拳打得真真不错,竟有宗师风范,怪道昨儿明媚说我比不上你。”   卫宸笑道:“明媚这么说了?她哪里见过我打拳,必然是故意这么说来压你威风的。”   景正卿道:“她虽是随口说说,却没说错,哥哥着实了得,让我不看则已,一看惊心呀。”   “快别如此说,”卫宸又喝了口水,才笑道:“听闻你要参加秋试,若是你我遇上,我可不会暗中容情。”   景正卿也笑:“噫,我正要跟哥哥打个商量,你却偏看穿了我,如果真的不幸遇上,我也只能竭尽全力,别让自己输得太难看罢了。”   卫宸话那么说,心中却知道景正卿是个劲敌,见他笑嘻嘻地如一只笑面虎似的,却分毫也不敢小觑的,只笑道:“我知道你大有能耐,休要来捧我,哄得我懈怠了……到时候还不知鹿死谁手,也只能尽力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便往后走,景正卿问:“妹妹醒了么?”   卫宸道:“她近来有些懒,爱睡懒觉,怕还没起,你自去看看……我刚出一身汗,先去沐浴一番,稍候再去找你们。”   当下两人分别,景正卿便去见明媚。    ☆、第210章拥抱   景正卿老马识途,拐进内堂去见明媚,果真见她还没起……屋里静静地。   景正卿瞧着玉葫不在,便蹑手蹑脚走过去,撩起帘子,低头看去。   眼前是一张如画似的恬然睡容,身着白色的绢丝里衣,一尘不染,越发显得肤如雪色,眉眼分明。   景正卿怔怔看着,垂涎之余,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什么时候才能将她抱在怀中呢?彼时,必然是日日夜夜也是看不够的。   景正卿看了会儿,心突突乱跳,见左右无人,便伏低身子,在那娇软的唇上轻轻一碰。   明媚有所察觉,便嗯哼数声:“别闹。”   景正卿听到她初醒慵懒的声音,恨不得一下扑上去……却到底还是有分寸的,后退两步,瞧见桌上有一壶茶,便自己倒了杯,喝了口定神儿。   明媚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儿,耳畔听到水声儿,还以为是玉葫倒茶,便也觉得口渴,哼唧着说:“要喝。”   景正卿正喝了两口,垂眸看着杯中的茶,转念一想,便走到床边。   明媚正欲爬起来,景正卿张手,在她肩头一搂,将人抱入怀中。   明媚眼睛兀自还闭着,景正卿低头,便吻住她的唇。   明媚呆呆地张口,景正卿便将嘴里的那口茶水送了过去。   明媚身不由己吃了那口茶,才察觉不对,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睛,蓦地看到是他,顿时脸颊绯红:“怎么是你!”   景正卿意犹未尽地一舔嘴唇,笑道:“妹妹还喝不喝了?”   明媚抬手捂住嘴,看看他,又举起拳头打他。   景正卿任凭她打,便道:“谁让你这么晚了还不起床的?也不怕有只大灰狼进来吃了你。”   明媚嚷道:“你自己就是,还说呢!”   景正卿听得外头动静,便知道玉葫来了,当下放开明媚,起身到了桌边,便道:“这茶是凉的,你别喝了,等玉葫来了,给你倒杯热的才好。”   正巧玉葫进门,闻言道:“二爷怎么一大早来了?”又看明媚:“小姐起来了?口渴么?外头有准备好的热茶,我给你倒杯去。”   明媚一声不吭,玉葫便如风一样又去了。   明媚叹道:“你瞧,这是我的丫头还是你的丫头,我一句话还没说呢,她只听了你的,就飞快跑了。”   景正卿便道:“那是因为你想不到的,我便早想到了,玉葫极有眼色,知道我说的对,自然就照做了。”   明媚哼了声:“你只自夸罢了。……对了,你这一大早来做什么,可有事?”   景正卿听她问,不由地就想起昨晚无意中见到的那镯子来。   景正卿略觉踌躇:“明媚……”   明媚正披了件衣裳:“怎么?是了,这些日子很少见你,听云起说你近来很用功,莫非是在奋发图强么?”   景正卿忍不住一笑:“我也不敢不奋发,昨儿还跟母亲说,我是在临时抱佛脚呢。”   明媚掩着嘴便笑:“若是那佛不要你抱呢,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道:“佛不让我抱不打紧,最打紧的是你让我抱便是了。”   明媚瞪他一眼,便翻身要下地,景正卿见她垂着雪白的玉足,便忙走过去,把鞋子给她提过来,单膝跪地,亲自为她穿上。   明媚愕然之余,便想缩脚,景正卿握着那滑嫩如玉的玲珑小脚,不肯放手,目光竟也无法移开,恨不得低头在上面亲上一口。   明媚的心也怦怦乱跳,红着脸转开头去。   景正卿捏一捏,又在她嫩嫩地脚心轻轻一挠,明媚低低叫了声,越发脸红耳赤。   好歹穿上鞋子,景正卿才起身,玉葫便端着茶进来了。   两个都吃了茶,玉葫就对景正卿说道:“表少爷吃了早饭不曾?不如跟小姐一块儿吃吧。”   景正卿自是吃过了的,但既然能跟明媚一块儿,又有何不可,何况他心里那件事仍是未说。   片刻早饭备好了,景正卿跟明媚一桌儿对坐了,便看明媚吃东西,明媚道:“今儿你没事儿么?不用去衙门?对了,你还没说你一早来做什么呢?”   景正卿见她吃的香甜,便也夹了一根翠绿小菜慢慢吃了口:“我……”   ——现在他们两个都各归各位,且明媚也答应了他……婚约可望,若说起镯子在苏夫人手里,明媚会怎么想?又会不会因此而引出一些不相干的变数来?   景正卿咽下那一茎小菜,微苦,微甜……正出神之中,就觉得唇上有什么滑动。   景正卿忙定神看去,却见是明媚用筷子夹了一块蛋清,在他的唇上擦来擦去,一边偷笑。   景正卿瞧着她欢喜笑容,心中也甘甜十分,便张口把那蛋清咬了去,才道:“你不赶紧吃,又玩什么?”   明媚道:“许你玩,不许我玩么?”   景正卿笑道:“那再给我吃一口。”   明媚瞧了会儿,便夹了一片蒸的火腿肉给他:“吃吧,别说我不给你吃,你多吃些,也好有力气去练功读书啊。”   景正卿张口吃了,入口酥软,香嫩甘美,他也不是没吃过这东西,但是被明媚递过来的,滋味却尤其不同。   这一瞬间,景正卿忽地想起那惊魂一夜,在城郊那破房子里头,他们曾许下的那句……   ——我会陪着你,跟你相依为命,白头到老,平安喜乐……   从这刻,景正卿隐隐瞧见那道预示着心愿达成的光。   景正卿来这一趟,心满意足,且又暂时放下了心头那个结。   景正卿去后,明媚洗漱了,正在斗卫峰玩耍,端王却来了。   明媚听了玉葫报信,即刻跳起,才出了廊下,就看到端王负手而来,两下见了,明媚便笑道:“纯佑叔叔,你来找爹爹么?爹爹可不在呀。”   端王望着她如花笑脸:“他在不在有何关系?叔叔来看小明媚不成么?”   明媚道:“当然好啦,我也想纯佑叔叔了,我原本想等爹爹得空了,领我去王府玩儿呢。不料爹爹这几日甚忙。”   端王笑道:“只怕你是说着哄叔叔开心的……平日也不见你去,我那府门口都要长草了。”   明媚听他说的有趣,又略带哀怨的口吻,忍不住便捂着嘴笑,又道:“才不信呢。”   端王看着她,便叹了口气,如今她大了些,倒是不好动辄就抱了,于是只伸手摸摸明媚的头。   明媚陪着端王到了后院,张娘子玉葫等忙见礼,明媚便叫张娘子把卫峰领了来,给端王看。   端王望着小卫峰粉嫩的样儿,笑道:“不错,这孩子甚是可爱。”   卫峰张手,便抱住端王,明媚就笑着哄卫峰:“峰儿,快亲个王爷叔叔。”   卫峰被明媚教的“见人就亲”,且说亲就亲,当下便凑过去,在端王的脸颊上亲了口。   端王笑了数声:“好乖的小家伙,将来必然也是个聪明伶俐的……”端王说了这句,又看向明媚,道:“看到你们,倒是有点羡慕卫凌了。”   明媚听出他的口吻之中带几分落寞,明媚心中怦怦而动,低头看着地面,沉默片刻,才又重新抬头看着端王,便问道:“纯佑叔叔,你为何还不成亲?”   在去年,让整个京城乃至天下都为之欢腾的一件事便是,端王已经跟镇国公家的小姐订了亲。   只是到现在,差不多也要一年了,按理说已经是随时都可以选个黄道吉日成亲的,端王却还未娶亲,按理说他的年纪已经是“大而又大”,不知为何他竟丝毫不急。   端王听了明媚问,便转头看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明媚同他目光相对,就低了头:“我、我就是好奇……”   ——倘若娶了亲,好歹也有了个作伴之人,端王该不至于就流露出方才那种类似寂寞的神情吧……   端王道:“莫不是你父亲又说了什么?”   “没有!”明媚摇头,“是我才想到的。”   端王凝视着她低头的模样,便笑道:“吓我一跳,我以为卫凌又有什么主意了。”   明媚听了,便微微皱眉,抬头看向端王:“父亲的主意?……纯佑叔叔,你……你跟宁小姐定亲,真的、只是因为父亲的主意吗?”   端王又是一则意外:“你怎么……哈,自然不仅如此,我也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一问一答之间,明媚怔然:端王话中的意思,自然就是把这婚姻当成了政治的筹码,怪不得他不着急成亲,若是喜欢对方的,怕是巴不得就早些娶回来。   没来由地便想到景正卿,明媚想到他跺着脚说“受不了了”之类的话,忍不住笑笑,然而想到端王……却又忍不住皱眉,轻轻地叹了口气。   端王道:“明媚怎么了?”   明媚抬眸,不加掩饰地对上端王双眼。   四目相对,端王又在她的眼中瞧见那种曾叫他惊心的悲悯之色……一直到如今,他都难以忘记,那时候的明媚才是六岁半,眸色同现在的一模一样,像是能看穿他心底那些藏起来的苦楚。   明媚不答,只是有些忧愁地转开头去,茫然看着卫峰在地上走来走去地玩耍。   端王看着她面上浮现的那一丝悒郁之色,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明媚会问他为何不娶亲,这孩子,怕是在担心他吧。   端王轻声唤道:“明媚。”   明媚转过头来看他,端王冲她温柔一笑:“过来这儿。”   明媚一愣,终于起身,缓缓走到端王身旁。   端王张手,便轻轻地将她抱起来,拥入怀中。   明媚微微一颤,仿佛听到谁人的一声叹息,如烟尘般飘落。   明媚心中微微酸涩,她最近跟景正卿是越发好了,但正因如此,却越觉得端王有些“可怜”似的。   卫峰在地上漫无目的走了会儿,忽地看姐姐被抱着,他便也忙不迭地跑过来:“抱抱,抱……”   端王探出左臂,将卫峰也抱入怀中,紧紧地一并搂住了。   卫峰又叫:“亲……”   端王哈哈大笑,在卫峰嫩嫩地小脸上“吧唧”亲了口,明媚正欣慰他终于露出欢快笑颜,端王却又转头,也在她的脸上用力亲了口。   数日后,黄昏,景正卿跟同僚们吃了饭,正要回房,却见从外来了一人,一看他,忙跑过来:“正卿正卿!”   景正卿瞧是云起,便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正吃了饭。”   云起毫无说笑之意,一脸焦急:“吃什么饭,你还不知道呢?卫大人遇刺了!”   景正卿浑身“嗖”地一阵凉意掠过:“什么?哪个……”   “还有哪个?”不等他说完,云起道:“明媚的父亲,你的姑父,卫凌卫大人呀!”   景正卿心中震颤,伸手攥住云起手腕:“怎么回事?人如何了?现在何处?”   云起道:“我也是在路上刚听说的,来不及去看个究竟就来找你了。”   景正卿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先去卫府看看!”   云起正有此意,当下两人一拍即合,双双出了衙门,翻身上马,往卫府而去。   两人一路且行,便见到许多巡城官兵来往,见了他们……头领们对云起景正卿这些京中风头正劲的贵族少年字第都是熟悉的,便不曾拦截。   景正卿倒是叫住一个相熟的,便问:“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那张大人道:“刚得了信儿,有人行刺户部侍郎卫大人,被当场格杀了两名,其他的逃之夭夭,这正搜捕呢。两位是要去哪?”   景正卿道:“正是要去卫大人府上看看,您忙。”   当下分别,景正卿跟云起马不停蹄到了卫府,却见门口上已经停了一辆马车,看那车驾记号,却正是端王。   门口的侍卫也是跟随端王的,见了两人,便不曾拦。   景正卿跟云起匆匆进门,到了内室,却见外头守着许多人,张娘子抱着卫宸,玉葫,还有小厮们跟端王的随从。   景正卿跟云起一前一后,放轻了脚步,入内一看,各自吃惊。   卧室里头,除了床上的卫凌,床边坐着的自是明媚,身边儿站着卫宸,另一侧是端王,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竟是廉国公府的李曼梓。   卫宸见两人进内,便走过来。景正卿悄声问道:“哥哥,怎么回事?”   卫宸将云起跟景正卿拉到门边,才说道:“父亲在回来的路上,几个贼人意欲行刺……本是无碍的,谁知廉国公府的小姐正也在场,父亲为了护着她,不留神被刀划伤了手臂……”   景正卿方才看到卫凌躺在床上,惊疑之间,问道:“刀伤竟如此厉害?”   卫宸一脸地不安:“自然不止是刀伤,那刀上竟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景正卿跟云起对视一眼,一瞬都不寒而栗。   云起问道:“是什么人这样狠毒?”   景正卿却问道:“姑父如今情形如何?”   卫宸摇头,对云起道:“还不知情……”又答景正卿的问话:“幸好父亲自个儿及时处理,才不至于就……但是情形也不容乐观,已经换了几个太医了,先前才服了药,要等会儿再看究竟。”   景正卿亦很焦急,道:“我入内看看……”   卫宸将他拉住:“你进去后,若是能劝,就劝明媚别在那守着了,免得她伤心……方才差点儿她晕了过去,我怎么劝也不听。”   景正卿心头阵阵发冷,只好点头。   三人重新入内,略走近了,景正卿一看,见床上卫凌脸色不似平日般白皙,反而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灰气一般!唇上也毫无血色。   端王察觉三个来到,便回过头来,景正卿跟云起忙行礼,端王一摆手示意免礼,面色肃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李曼梓瞧见三人,便缓缓地转过头去,景正卿见她双眼发红,显然也是哭过的。   景正卿这才靠前,他不敢吵卫凌,便低低地唤明媚:“妹妹……”   明媚转头看他,双眸之中泪珠滚滚。景正卿小声道:“明媚,别哭,别哭……给姑父看到了会难过的。”   明媚摇摇头,转身又去看卫凌,卫宸便向景正卿使了个眼色。   景正卿便握住明媚肩膀:“妹妹,你出来,我有句话跟你说,姑父才吃了药,不能打扰他,等会儿他醒了,咱们再来。”   明媚只是不从:“我不走。”   景正卿见她神情哀恸,又记得卫宸的话,便温声软语哄着,一边将她半抱半劝,终于离开内室。   明媚出了室内,一时哭出声来:“你做什么拉我出来?”   景正卿温声道:“姑父如今的样子,就像是我之前受伤半是昏迷那阵儿……最是担心你的,你总是哭,他反而不安心……你放心,姑父不会有事,他的武功那样高强……比我更强百倍,我都能化险为夷,何况是姑父?”   明媚听他安慰,才哭倒在他怀中,道:“景正卿,你不知道,我心里怕极。”   景正卿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有何可怕的?你瞧王爷都在,太医们也在……”   明媚道:“你不懂……你不懂……”   景正卿听出几分异样来,便问道:“怎么了?”   明媚咬了咬唇,才低低呜咽着说道:“我瞧着爹爹的样子,才忽然间想起来……当初,当初在渝州,你去之前,爹爹……也曾有过一遭,是这样的……”   景正卿浑身一震:“什么?”   景正卿今世从未去过渝州,明媚这话的意思,自然乃是前生。   明媚泪眼婆娑神情恍惚道:“我记得那一次,父亲也是如此……他、他只跟我说,是病了……叫我不必担心,谁知道……却一日比一日更沉重,最后就……”   明媚说到这里,几乎更大声地哭起来,拼命忍住,才又道:“我方才看见父亲的样子,才忽然醒悟,原来当初,父亲不是病,而是……也是被如此地伤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今天也就两更哦,大家看完了早点休息~寒冷地区地同学更注意保暖(╯3╰)   PS,下个月,八月貌似又会有一本实体书上市哦,是禁欲系美大叔阿秀公子的扑倒史,《桃红又是一年春》,喜欢的同学要留意啦~~   卫凌: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端王:你妹儿啊,你都这样了还唱!   卫凌:我是乐天派!   端王:你是苹果派也不行!!   (让爸爸级们也出来跑跑剧场^_^)    ☆、第211章 少女   景正卿听明媚如此说,才明白她为何竟担心至此的原因。   明媚哭道:“万一父亲真的……我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双手环抱了她:“明媚别怕,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回,不是你们远在渝州孤掌难鸣,这会儿有王爷在,还有我家跟云府,还有你哥哥也成器……姑父绝不会……像上次一般,你信我,先不要哭。”   景正卿听着明媚哭声,不由地便也想到前世,卫凌出事之后,明媚该是何等地惶恐无助,加上卫宸曾是那样纨绔的性情,明媚那一身的病症,除了从小带了病根之外,未尝不是各种事情挤逼,加上失去父亲悲伤入骨所致。   景正卿自也心酸,却竭力安抚明媚,抬手替她将眼中泪擦去:“听到了么?你且好好地,若要进去,也使得,只别叫姑父见了泪,说些安抚他的好话,他自也好的快……上回我本是要死了,因惦记你,挣扎着叫姑父把你叫去,看了你好端端地,才心安,才能撑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明媚点点头,泪珠也随之跌落。   景正卿瞧着左右无人,便在她额头上亲了口,手指轻轻替她将脸颊上的泪拭去,柔声道:“你乖一些,姑父最疼你,你多叫他两声,比什么灵丹妙药更管用。”   正在此刻,外头云起跑出来:“快!卫大人醒了,找明媚妹妹……”   明媚一听,又喜又惊,景正卿握紧她的手:“且记得我说的话,只叫姑父早些好起来,不许哭了,不然……姑父以为自己将如何了呢,对他不好。”   明媚咬着唇忍着泪点点头,景正卿便领着她进去。   三个人重入内之后,旁边的房间门才缓缓打开。   端王迈步出来,垂着的眼皮儿微微抬起,淡漠的双眸之中,掠过一丝锐利之色。   因救援及时,加药石得当,卫凌所中之毒虽然厉害,却毕竟不曾夺去他的性命。   但饶是如此,卫凌仍卧床足足半月才能下地行走如初。   在此期间,明媚几乎每日都留在卫凌房中,端茶送药,都要经过她的手送上。   卫凌“病愈”之后,明媚整个人却瘦了一圈儿,原本圆鼓鼓的脸颊也清减了,显出略尖的下巴,瞧起来少了几分孩童的稚气,却多了些少女的楚楚可人。   在卫凌病着的这段时间内,李曼梓也三天两头地前来探望卫凌,跟明媚作伴。   从她口中,明媚才知道当日的情形是何等的凶险,可以说,若不是卫凌,李曼梓这条命便保不住了。   李小姐说起那件事来,不由地也落泪:“多亏了卫大人及时把我从轿子里抱了出来,才避开了那十几支箭,若不是他奋不顾身地护着我……也不至于就吃了这一刀……”   明媚起初有些不喜欢她,毕竟卫凌是因她才受的伤,可是渐渐地卫凌一日比一日好了,明媚也看出李曼梓是真心地感激卫凌,何况她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弱质小姐,在那种危险情形下又能如何?明媚便也不肯去怪她了。   卫凌病愈之后,廉国公亲自登门,正式向卫凌道谢,李曼梓自也跟随。   父女两人盘桓了会儿,尽诉谢意。又知道卫凌身子刚愈,便并不久留。   这天卫凌便不再见客,回到内室,明媚便又捧了药来给他喝。卫凌便道:“已经是好了,这个不喝了吧?”   明媚道:“怎可以?不许不听太医的。”   卫凌只好接过来,闭着双眼一口气喝光了,明媚接过碗去,便又递了一杯温水给卫凌漱口,过后,才掏出一包蜜饯,拿了一块儿出来。   卫凌不等她吩咐,自己就主动张开嘴,明媚将蜜饯放进他嘴里,卫凌含了,才觉得那苦味渐渐退去。   明媚这才有些满意,却仍道:“爹爹这样怎么成?却像是小孩子,峰儿这样小,却已经懂得病了一定要喝药,都不哭闹。”   卫凌笑道:“我已经好了,且也没有哭闹啊。”   明媚道:“越发出息了,竟要像是小孩子一般哭闹才算是哭闹么?若传出去,头一个就要把纯佑叔叔笑死了。”   卫凌自也偷笑。   明媚见他默不作声,便又趁机说道:“以后且记着,再不能这样冒险了……”   卫凌道:“好好,爹爹都记住了,全听你的。”   明媚又道:“以后,就让哥哥跟着爹爹身边儿,反正哥哥准备秋试,也不去做别的,就跟着爹爹,左右多个照应。”   卫凌道:“这就不必了,你纯佑叔叔那边已经又多派了人手,再叫你哥哥跟着,我简直比皇帝出巡还要威风了。”   明媚道:“哪个皇帝像是你一样的,会伤成这样?”   两人自在内室,便也口没遮拦,说了会子,卫凌到底答应了让卫宸跟随,另又道:“别总是说我,你平日便只留在家中,且记得不要乱走,若是出去,也要事先带足了人才好。”   明媚道:“我知道了,从上回吃了亏就知道了呢,正卿哥哥也叮嘱过我,叫处处谨慎。”   卫凌将她抱住,微微点头。   如此,卫凌遇刺后两个月,端王忽地定下了跟镇国公宁家的婚事之期,便正是在秋试之后,这门亲事自从定了后就万民翘首以待,总是迟迟不至,众人都已经开始纷纷猜测是否要告吹……没想到却终于定下了日子。   当下,不知多少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不知多少人又暗暗地着了恼怒。   卫凌恢复之后,景正卿那边也才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瞧明媚也重又露出欢颜,那边……端王也定了婚期,景正卿可谓再无所求,便又专心备战秋试。   本来这双试若只关乎名利倒是无妨,但对景正卿而言这关系的却是终身,因此自然不可等闲视之,因这结果举足轻重,就算无忌如他,忍不住也暗中紧张。   明媚这段日子便多数都呆在家中,照料卫峰,间或看书练琴之类,极少出门,偶尔便去景府,倒是云起跟玉婉会经常来探望她,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罕见的来客,却是廉国公府里的李曼梓。   大概是因为卫凌救了自个儿性命的缘故,李曼梓对明媚的态度也不像是当初那样……头一次见还是两两无语,渐渐地彼此有些熟络了,感情却好了起来。   连玉婉都有些惊讶,有一次玉婉来卫府,正好碰见李曼梓也在。   李小姐见玉婉来了,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玉婉望着李曼梓不卑不亢地离开,便问明媚:“你什么时候跟她那么好了?”   明媚道:“什么那么好了?”   玉婉道:“装什么?近来我瞧她来的好生频繁,竟比我来的次数还要多……对了,你是不是也去过廉国公府?”   明媚的确是去过的,便笑道:“你哪里得来的消息,好生灵通。”   玉婉说道:“你且别管,这京里哪里是藏得住事儿的,她怎么跟你那么好了?”   明媚道:“我觉着,倒不是要有心跟我好,大概是因为父亲救了她,所以她才跟我们家多走动了……”   玉婉道:“她可是个心高气傲的,瞧当初在家里对我们两个那样儿……还有刚才,见我来了,忙不迭就走了,冷冷淡淡地,亏得对你还不错……”   明媚道:“她既然来走动了,自也是一番好意,且罢了,对了,府里最近可好?”   玉婉说道:“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是二哥哥一直都不回家,家里的几个哥哥,数他最是好学勤奋,一帮子清客每天满口地夸他,把父亲乐得……说来也怪……连带辉儿也都规矩了不知多少。”   明媚想到上回在景府把景正辉大骂一顿的事儿,便笑。   两个人说了阵子,张娘子领着卫峰过来,道:“小少爷一直叫着要找小姐呢。”   卫峰便跑过来,明媚抱住他,玉婉在旁看着,忽然道:“明媚,你说,李曼梓来你们家,只是因为姑父救了她么?”   明媚抱着卫峰,便问道:“我是这么猜的,不然又是如何?”   玉婉捂着嘴一笑,却不说。   张娘子见状,便借口给卫峰拿水,先离开了。   玉婉才道:“你瞧,当初跟我们家热络,是因为都在想她国公府要跟我们家结亲,后来……亲事也没有影子了,她也大了……按理说也是该张罗这事儿了,却一直都没有信儿,你们家,可也是有人的呀。”   明媚转念一想,就猜到玉婉在说什么:“你的意思,她是瞧上了……我大哥或者说叶若哥哥?”   玉婉道:“你呀,可不知道,她们那种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哪里是随随便便瞧着你好就来往的呢……照我说,必有所图。”   明媚道:“可是也不对,我们家里,不管是大哥还是叶若哥哥,都是配不上她的出身的,你也说她是心高气傲的,怎么能看中比他们家门户低的出身?这可讲不通。”   玉婉也有些不解,便索性不去想了。   自此李曼梓再来家里,明媚有意留心,等卫宸跟叶若回府之后,便刻意看李曼梓是何表现,然而却也瞧不出什么来。明媚心中便想:“婉儿姐姐真是想多了。”   如此之间,便很快到了秋试之期。   这段日子景正卿也按捺着不来卫府,他如今年纪已经大了,明媚却还小,再加上彼此有些“两情相悦”了,每每相见了,竟有些无法克制……因此只能叫自己少来见明媚,只等着秋试过后,真个儿如愿便来提亲,先把事情定下再说。   秋试那日,明媚自在家里,陪着卫峰玩了会儿,叫张娘子带了他去。   明媚走到庭中,抬头看天边云卷云舒,心中隐隐地有些忐忑。   本朝秋试,三年一次,分文考跟武考,先文后武,叶若跟景正卿便去文考,云起跟卫宸却自准备武试。   三天的科考结束后,云起跟卫宸两个挤在科院外头把叶若跟景正卿接了,便要回去给他们设宴洗尘,不料景正卿道:“累了,想回去歇息……就改日吧。”   卫宸见他面上没什么喜色,便道:“那也成,熬了这许久,必然累了,就改天再去吧。”   云起听了,便索性跟景正卿一道儿走了。   卫宸便陪着叶若回到家里,叶若自先去沐浴,明媚早就听说卫宸跟云起去接人了,听玉葫说把叶若接了回来……就跑出来,问卫宸:“哥哥,景正卿呢?”   卫宸道:“正卿说他累了,便回家去歇息……等恢复过来,就来了。你别急。”   明媚道:“我哪里急了,我就是好奇罢了……”   卫宸扫她一眼,笑道:“如此好奇,不如去景府看看?”   明媚哼道:“我才不去呢……”扫了卫宸一眼,假装不以为意地转身离开。   明媚怏怏地回到屋中,心中便想:景正卿那样的人,怎会轻易就“累”了,莫非是有什么不妙?   她等着叶若沐浴完毕,便拉住叶若,问起科考的题目如何之类……   叶若一一说了,明媚便问:“景正卿有没有跟你说起他觉得如何?”   叶若道:“我们一块儿碰头,出来就直接遇见哥哥跟云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明媚又追问:“那你有没有看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叶若迟疑,回想了会儿,便道:“我觉得他面色凝重,却看不出是高兴与否……怎么了明媚?为何总是问这个?”   明媚道:“我、我又不能去科考,故而觉得好奇么……”   叶若笑道:“你若是担心正卿哥哥,倒是不必,我觉着以他的才学,定然会榜上有名……你倒是不如担心我多些才好。”   明媚听他如此说,才笑道:“为何要担心你?书院里许多老师不也很夸奖你么?若论起才学来,你比景正卿应该要强好些。”   叶若忙摆手,道:“老师有的夸我,有的却说我太过木讷不知通化了些,正卿不同,有些见解他每每能出惊人之语,我很是羡慕他这份聪颖。”   明媚见他夸奖景正卿,她便道:“什么聪颖,他就是些奇思怪想多着罢了,科考讲究的是四平八稳,太过新颖了恐怕反而不好……”话虽然如此说,明媚心中却也暗暗盼望景正卿的确能“一鸣惊人”。   文考结束,在放榜之前,武试便又开始了,而在这段日子里,景正卿却也从未来过卫府。   以前他总是得空就粘过来,这时侯忽然一反常态……明媚心中有些纳闷,许久不见又有些担心他,有心想去景府一探究竟,又怕景正卿紧张备考,她去了的话反而会扰乱他心神,因此便也赌气不去。   正好李曼梓又邀请明媚过府,因此明媚顺势就也去了。   李曼梓亲自内院相迎,接了明媚入内,彼此坐了,丫鬟奉茶点心,便又退下。   两人说了几句,不免就说起今番的秋试。   李曼梓便道:“是了,你家里的卫少爷跟叶公子好似都有参加秋试的?”   明媚听她主动提起这个,一下儿就想到玉婉跟自己说起的……于是就道:“可不是,叶若哥哥是文科考,我哥哥却是武试,也不知如何了。”   李曼梓便又笑道:“对了,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文武考都参加的?”   明媚心中一跳,偏问:“你说的是谁?”   李曼梓掩口一笑:“别装不知道的,不就是你的正卿表哥?”   明媚正在想玉婉说李曼梓看中她家里的谁人……忽然听李曼梓说起景正卿,不免就想到当初两人互换身体之后,李曼梓所问的那句话……莫非说李曼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是看中了卫宸也不是看中叶若,却还是喜欢着景正卿?   明媚心底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一时有些心惊肉跳。   当初她不以为意,李曼梓爱喜欢不喜欢景正卿,都跟她无关紧要似的,但是这一会……想到这其中的可能性,忍不住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舒服。   明媚便故意道:“是了,你不说我倒是要忘了,正卿表哥的确是要参加文武试的……李姐姐竟记得这样清楚。”   李曼梓道:“这可不是我记得清楚,而是京内都传遍了,而且,这些日子里科院的考官们正在审阅此次科考的问卷,父亲跟其中的一位相好……因此我曾偶尔听过他们在一块儿说起的只言片语……”   明媚一听,忙问:“说什么?是说我正卿表哥么?”   李曼梓笑道:“怎么了?方才还说我记得这样清楚,如今你却这样着急起来?”   明媚咳嗽了声,便道:“我、我们是亲戚嘛……自然要关心一些的……”   李曼梓便微笑道:“我的确听一位大人说起,此番的考生的确是大有可取,文采也很是惊艳,只不过……”   “不过如何?”   “不过……他们所选出的三分卷子,有些不分轩轾,便交给圣上判断一品三甲去了。”   明媚忍不住便问道:“怎么这样说?那这里头有没有我正卿表哥的?”   李曼梓道:“具体如何我自不知,但那大人去后,父亲曾跟我说过一句……景家的儿郎果真很是出彩,他当初并未看错人之类的……妹妹你觉得这三甲里头会不会有那个人呢?”   明媚听了这话,心怦怦地跳,几乎没留意李曼梓话中的揶揄意思,勉强镇定了会儿,便道:“伯父说没看错人……又是什么意思?我是不太懂的。”   李曼梓道:“父亲的意思,自然是说正卿哥哥了得,是个难得的俊杰,当初……应该把我许给景家的……”   明媚脸色微变,李曼梓瞧得分明,便笑道:“妹妹怎么了?”   明媚垂眸:“没……哪里有什么?”   李曼梓抬手,轻轻握住明媚的手:“罢了,我不吓你了,当初是当初,且早已经过去多久了,我也不是那等撇不清的人,景正卿再怎么三头六臂的了得,都跟我没有关系的,我这辈子也不会嫁给景家的人呢,你可放心了?”   明媚听她忽然将话说的这样明白,果然就松了口气,可是反应过来,却又脸颊发红:“什么我放心了?这话我可不懂。”   李曼梓笑道:“景正卿的确是个文武双全的,只可惜他的心不在别人身上,就只在你的身上,我当初也跟他有些交往,后来又同你相交,自然知道。”   明媚脸红心跳,自然是抵死不能认的,想到李曼梓方才所说,索性便道:“姐姐说什么这辈子也不会嫁给景家的人,瞧这意思,莫非是有了意中人了?”   李曼梓听明媚一问,才也微微脸红,低头不语。   明媚见她竟是个默认的模样,便问道:“真的?那是谁?”   李曼梓掏出帕子擦擦嘴角,便道:“也没什么谁……休要乱猜……是了,你觉得武试的话会如何?卫公子不是也参加了么?”   明媚见她避而不谈,却说起卫宸来,便笑道:“怎么忽然就问起我哥哥来了?”   李曼梓一怔,然后噗地一笑:“你这丫头,可别乱想了,我不过是提一提……毕竟景正卿也有参加,我听闻卫公子的武功造诣非凡,这自然就是景正卿的劲敌了,却不知他们若遇上,究竟鹿死谁手呢?”   明媚听了这句,果真也有些挂心。   李曼梓却又笑道:“罢了,也没什么,虽然一个姓景,一个姓卫,却都是你的哥哥,不管谁是状元,想来都是一样的。”   明媚心想:这话说起来虽是差不多,但,于她于景正卿来说,却是绝不一样的……   中午时候,李曼梓又留明媚吃了饭,过午,明媚无心逗留,便从国公府往回去。   马车缓缓而行,经过闹市,明媚便听到外头有些行人也不时地在谈论本次的武试,有的说道:“听闻前些日子遇刺的卫大人公子很是了得,曾在嵩山少林寺跟随大师们修行,必然能夺魁!”   又有人说道:“这可不一定,威远侯家的二公子也是能耐非凡,且又参加过文试,叫我看,是个文武兼备的人物,或许也是本朝第二位文武状元也不一定呢!”   还有人道:“莫非你们都忘了还有云家的一位小公子?云家可是镇守边关的大将,世代武将,自小习武,比一般人家儿的孩儿要厉害多了。”   玉葫听见了,便跟明媚笑道:“小姐,他们说的可都是咱们家的。”   明媚道:“哪里是咱们家的?”   玉葫说道:“除了大少爷,云三公子跟二爷,可也是常来常往的,就算是咱们家的,看来这一甲三元,是逃不出咱们家去了。”   明媚啐道:“说的跟你就是考官似的。”   她们两个在内说着,外面赶车的卫家仆人听见,便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如今街头巷尾都说的是武状元之事……还有些人更是过分,竟然开盘做赌,赌谁会是最后胜出呢。”   明媚忙问:“他们都认为是谁会胜出?”   仆人道:“这个可不一定了,就像是方才议论的一样,说谁的都有,不过瞧在现在……似乎是咱们家大少爷的赢面多些……”   明媚听了一阵儿,忽地便扬声道:“先不回家了,去端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 ☆、第212章 武试   端王刚要出门,门房就报卫小姐来到。   两下见了,端王便问道:“明媚怎么在这时候来了?”   明媚却打量着端王的衣着,看出他是个衣冠整齐欲出门状,便问道:“纯佑叔叔,你是要出门么?可是要去看武考?”   端王笑道:“噫,你怎么知道?”   明媚道:“纯佑叔叔,你能不能也带我去?”   端王听到这个请求,略觉意外:“为什么想去呢”   明媚眨着眼,便道:“我……最近一直都在家里,觉得闷,就想……凑凑热闹。”   端王向来宠爱明媚,她好不容易提出的要求,端王自不至于就不答应,何况这也不算是破格的事儿……当初明媚跟景正卿互换身子的时候,景正卿就仗着端王宠爱明媚,求着他带着去过学院呢。   端王闻言笑道:“那……好吧,只不过卫凌若是知道了,恐怕又要说我胡闹了。”   明媚大喜,笑盈盈道:“我们不跟爹爹说不就行了?谢谢纯佑叔叔!”   当下端王便带了明媚出门,车驾一路往演武场而去。   到了门禁,侍卫见是王驾,便放了行,本来端王是要去场上看的,然而因带了明媚,便进了楼内,上了三层高楼。——此处可将演武场上的风光一览无余,端王叫那些来迎驾的官员们都退下,只留几个近身的侍卫。   今日的武试,上午是内场,考的是军事策略,兵书谋论,因此端王并没有来。   下午却是考的外场,分步射,骑射,以及地上比试,跟马上枪法等,端王便亲来看看,瞧瞧有没有什么身手出众的少年英雄。   明媚便跑到栏杆边上往外张望,这会儿她也快十一岁了,身子正在拔高,站在栏杆处,风吹衣襟微微飘扬,顺风送来一阵淡淡香气。   端王坐在椅子上望着明媚,只觉得这小女娃儿随意往那栏杆处一站,便如一幕风景,衣袂群摆都在风里飘扬,越发显得身段纤瘦……   端王看风吹得急,竟生出一种她会站不住脚的错觉,忍不住唤了声:“明媚,过来……别站在那里,太过危险了。”   明媚回头看端王一眼,终于又跑回来,挨在端王身边儿坐了:“纯佑叔叔,我怎么没见到二表哥……跟大哥云起他们?”   端王道:“大概是还没有轮到他们出场,你来就是想看看他们表现如何的?”   明媚见已经被他看破——其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道:“我……反正在家里闲着闷……”   端王看着她闪烁的眼神,便笑:“那么,明媚你想他们谁能胜出呢?”   明媚道:“我……也不知道啦,谁胜出都行。”   端王道:“真的?”   明媚迟疑着不肯点头,目光一转的功夫,忽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明媚跳起来:“啊,我好像看到哥哥了!”   端王抬眼一看,果真看到卫宸出场。   端王便笑道:“虽说他不会往这边看,但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别站在那里……万一给他们看到,会心神不宁的……”   明媚果真急忙又退回来,端王握住她的手:“乖乖地跟叔叔在这儿坐着。”   幸好在此处看往下面,也看得颇为清晰,明媚便安心坐着,不去靠近栏杆。   端王打量着她,却见她近来容颜长开,眉眼之中,竟颇有些像是景如雪当初……之前不曾留心,此刻乍然看明白,一瞬心惊,忍不住陡然松开了握着明媚的手。   明媚却没发觉端王的异样,只顾凝视着下面卫宸的举止。   凡是能参加武考的考生,首先便要经过各位主考官的目测,若是身躯瘦弱者,通常都会被一下子刷下来,因此能留下参加外场考试的,往往都是身段儿挺拔器宇轩昂的赳赳男儿。   明媚仔细看着卫宸,却见他跟同组的二十人,分别进行了步射,骑射两轮。   所谓“步射”,便是人站在地上往箭靶上射箭,骑射,自然便是在马上射箭,凡是步射没中五箭以上的,骑射没中三箭以上的,也都被刷下来。   如此这两轮过去后,原本地二十人便只剩下了八人。   于此,便又进行平地武试对敌,以及马上枪法比试,败了的自然又出局了。   明媚这才看得明白,原来武试的选拔竟是如此严格的……一时也紧张地握住了拳头。   正定睛看卫宸,耳畔传来端王的声音,道:“放心吧,卫宸是这一轮之中的顶尖儿人选。”   明媚听了这温和声音,才回过头,对端王飞快一笑,然后又转头紧盯过去。   正好卫宸跟那对手彼此战马靠近,极快地过了数招,枪法如电,看得明媚眼花缭乱,卫宸不慌不忙,激战之中瞅了个空耳,长枪斜刺里往前一挑,那裹着的枪尖儿正好在对手腰间一撞。   那人马上轻轻一晃,便翻身下马——败在卫宸手上。   卫宸将手中长枪一举,是个胜利的姿态!   明媚见卫宸胜出,自然大喜:“哥哥!”欢呼着便跳起来,亏得端王及时在旁边探手将她一拉。   明媚顺势一倒,差点儿倒进端王怀中去,在他腿上一按才勉强爬起来,脸儿发红,讪讪道:“纯佑叔叔,我有些忘形了。”   端王瞧着她小小羞赧的模样,微微一笑,轻声说说道:“无妨,叔叔会看着你的。”   如此这一轮一轮比试下来,明媚正看得有些无趣——虽然考生们打得紧张激烈,如火如荼,但明媚多数都不认得,只盼着景正卿跟云起出现。   明媚托着腮,百无聊赖,忽地觉得身上一暖,明媚回头,却见端王亲抖开着件披风,正给她披上。   见她回头,端王便微笑,温声说道:“此处风大,忘了给你多带一件衣裳,快披上,别吹得着凉。”   明媚正觉着有些冷,见状很是感激端王贴心,便笑道:“多谢纯佑叔叔。”   明媚裹着披风,正昏昏欲睡里,终于看到有一组人出场……明媚一看,顿时瞪圆了眼睛,口中小声唤道:“景正卿!”   端王在旁边听见她悄然出声,又看到她紧张之态,便又淡淡笑了笑:“很紧张二郎吗?”   明媚正紧张中,听了这一声,只是点点头:“一定要赢啊。”   端王笑道:“原来小明媚心里是盼着二郎胜出的?”   明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里说了心里所想的话,顿时窘迫地脸红:“我、我不是……我是说……他跟云起一定要在这轮胜出嘛。”因为差点泄露心事,明媚有些无地自容。   端王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明媚却又道:“嘘,王爷别笑得太大声,留神给他们听见了不好。”   端王笑着摇摇头:“我倒是无妨的,他们都知道本王会来看,倒是你,快点藏好……给二郎看见你,心神不宁地话……”   明媚听了,赶紧往后缩了缩身子,半躲在端王肩膀旁边,一边从栏杆的缝隙里往外探头看去:“这下应该看不到了吧?”   端王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笑道:“嗯,你乖乖地就好了。”   这边儿他们说了两句,场上终于也开始动了,明媚当下瞪圆了眼睛,起初还分别看着景正卿跟云起,渐渐地便只盯着景正卿去了,连云起如何了都不知道……   起初自然是步射,景正卿一连射了十箭,每一箭都正中红心!乃是他们这一组上成绩最好的。   明媚看得心花怒放。   而后便是骑射,明媚看着他翻身上马,打马在场上飞奔,身影翩若游龙一般!委实英姿飒爽。   明媚揪着心,仔细看着,一直到景正卿探臂张弓,明媚数着,一箭,两箭……每当中了的时候,她的心都距离狂喜也近了一寸似的!万一空了,她就吓得浑身一凉。   景正卿射完之后,明媚掰着手指头数了会儿,发现景正卿射偏了两箭,另外有六支中了红心,两支偏离……也算是上上之选了!   明媚缓缓地松了口气……这才又去找寻云起的身影,云起要差一点儿,步射还好,骑射上,只有两支正中红心的,也有三支射偏了,但也是不错的了。   接下来的两轮,景正卿跟云起又分别胜出,此中惊险无法一一叙述,却把明媚看得心跳加快,几次几乎要晕厥过去,手不知不觉地握住端王的手,看到惊险时候,便忍不住用力,掌心都微微出汗。   端王看着她不停地变幻脸色,便笑道:“早知道便不带你来看了,瞧你的样子,竟比下场的二郎云起他们更紧张些。”   明媚只顾看场下情形,来不及细想,随口便道:“不嘛,我要看。”   端王听着明媚这不经意之中流露出的一丝撒娇意味,又看一眼场外,见景正卿正在马上,跟对手交战,长枪翻飞,委实地英姿勃发,不可一世。   端王垂眸片刻,便轻声说道:“明媚……为何这么担心你二表哥?”   明媚聚精会神看着景正卿举止,张口便道:“因为我答应了他……”   端王问道:“答应了他什么?”   “我答应了如果他得了文武状元的话……”明媚说到这里,忽地看景正卿所骑的马儿一个趔趄!明媚来不及说下去,一时尖叫出声。   端王扫了一眼,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没事……”   明媚咽了口唾沫,这才回神,看看景正卿,已经一拉缰绳,让马儿转了个圈……明媚觉得自己简直看不下去,几乎要被吓死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明媚想到这里,才忽然记起来刚才仿佛跟端王说过什么……   明媚呆了呆,便问端王:“纯佑叔叔,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   端王笑道:“我问明媚为何这么担心二郎,明媚说……答应了他什么?”   明媚一听,恨不得自家打自己一个耳光,这是怎么了,如中邪一般,连这个都说出来了?因为太专注看景正卿去了……竟忘记其他……   “我、我说了这个?”明媚低头,不敢对上端王眼神。   这会儿场上,景正卿举起长枪,向那人心窝处一抵……那人抬手,将手中长枪扔掉。   ——景正卿胜出!   明媚心中一宽同时,又有点心虚。端王却缓缓说道:“二郎终于胜出了,不过接下来剩下的便都是好手中的好手,也不知最后他会不会得了武状元。”   明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端王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笑道:“还想要看么?”   明媚有些口干舌燥,对上端王的目光,却终于点了点头。    ☆、第213章机变   正如端王所说,接下来的比试的确更为惊险,甚至有一场比试之中,有个考生失手,将对方从马上打落,不慎折断了腿,被人抬着离开。   明媚看得惊心动魄,几次都捂住眼睛。   端王在旁看着,便道:“若是害怕,就不要看了。”   明媚用力摇头,此刻天高云淡,风越发大,明媚在外头呆的时间长,且又提心吊胆,不免有些发抖,端王看着她脸色都有些不好,便道:“丫头……”   明媚怔怔不知所措,端王伸手将明媚拉过来,叫她坐在自己膝上,拉着披风裹着她。   明媚转头看他,端王笑了笑:“别冻坏了……咦,你看那是不是卫宸?”   明媚忙回头看向场上,果真看到一道熟悉人影迈步而出,果真正是卫宸。   明媚喜道:“真的是哥哥!”   端王笑笑,环起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明媚正专心看向场上,又觉身子被端王抱着,十分温暖,便未曾在意。   卫宸出场,对面那考生早知威名,才对上三四招便已经撑不住,被卫宸一拳击中胸口,倒退落败。   卫宸双手抱拳,道:“承让!”那考生羞愧且心服地离场。   明媚大喜,回头对端王道:“纯佑叔叔,我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端王笑道:“自然了,你哥哥是场中数一数二的。”   明媚这才发觉离他甚近,身子也暖融融地,一时有些不太自在……端王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明媚自不能说别的,便只道:“我、我会不会压着叔叔……”   端王哈哈笑了两声:“你有多重?且叔叔又不是纸糊的,没得比把你护好了更好的,若是你因此着凉,你爹爹不会饶我。”   明媚见端王如此说,足见他心底无私,倒是觉自己真个是多心了,且她也的确觉得身上冷,于是就不曾在意。   卫宸过后,云起也同样击败了一人……继而景正卿终于也现身。   端王见明媚仍是一脸担忧,便道:“你这孩子,只管放心,不管是你二表哥的身手还是卫宸的,都是极顶尖的,我倒是不怕其他人会有将他们击败的可能,我只担心最后……”   明媚问道:“最后什么?”   端王道:“我担心,最后却是他们互相厮杀。”   明媚听了,也觉心跳。便问:“纯佑叔叔,若真的我哥哥对上二表哥,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端王道:“这个,倒是难说,两人各有千秋……孰高孰低,谁也无法定论。”   就像是端王所说,场中一幕一幕比下去,被刷下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一直缩小到数人,其中最醒目的自是卫宸,景正卿,跟云起三个。   到最后,云起击败对手,却败在卫宸手上……云起倒是不在意的,他原本都未曾想要参加武试,只是看景正卿要参与,也是也跟着行事罢了。   云起输了之后,飒然一笑,回头看着景正卿,道:“正卿,交给你了。”   景正卿正也打败了对手,闻言一笑,目光转动,就看向卫宸,四目相对,各自锋芒闪烁。   果真就出现端王爷预料的,狭路相逢,两虎相争。   明媚十分担忧,几次想要站起身来,却又克制着。   场上,经过优胜劣汰,景正卿跟卫宸两个终究不可避免地对上,两个人在场上彼此相看,卫宸笑道:“可还记得在我家之时我说的话?”   景正卿道:“自然记得,哥哥说若是你我对上,是不会留手的。”   卫宸道:“我如此,你也要如此。”   景正卿道:“那是自然了,卫大哥,请。”   卫宸一笑,双脚分开,稳扎马步,一手握拳横在胸前,一手张开往前:“请!”   刹那之间,两个如龙似虎地便争斗一块儿,你来我往,精彩异常,明媚几乎看不清他们两个如何出拳,如何过招……只瞧见两道人影如龙腾虎跃,令人眼花缭乱。   明媚焦急,心中却不知究竟是何滋味,到底是想盼着卫宸赢,还是要景正卿胜出……   端王望着她,便问旁边的侍卫:“叫你看,他们两个谁会技高一筹?”   明媚听他开问,眼睛不离场上,却竖起耳朵。   旁边那侍卫便道:“两人都非泛泛之辈,武功路数虽然不同,但的确如王爷所说,各有千秋。只是据属下所看,卫公子胜在沉稳,景少爷胜在机变,但是高手过招,讲究的是随机应变,胜败难说,大概只在一瞬间……并不能单凭两人实力如何论定。”   明媚听暗卫都看不出什么来,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   这会儿,场上两个人已经过了近百招,过招之间逐渐趋于缓慢。   换招之时,卫宸便道:“原来平日你真的有意隐藏……”   景正卿笑道:“哪里,只不过我没有机会于大哥面前表现罢了。”   两人说这两句,便又换了三招。   卫宸忽然问道:“你如此紧张这次的比试,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景正卿笑,道:“大哥觉得我有什么图谋?”   卫宸道:“明媚仿佛也很关心……上回你跟叶若文试完毕,明媚还追着叶若问来着。”   景正卿听见明媚,手上略微停滞,卫宸一笑,一掌拍出,景正卿急忙抬掌抵住,双掌相碰,景正卿后退一步,卫宸却只是身形一晃罢了。   景正卿不敢大意,忙收敛心神。   而阁楼上,明媚手捂着嘴,一颗心刹那间跳的如擂鼓似的,她几乎怀疑身边的端王也能听到自个儿的心跳声响。   场上,拳脚相交,景正卿跟卫宸擦肩之时,便道:“哥哥果然目光如炬。”   卫宸问道:“哦?为何?”   景正卿道:“明媚答应我,若是我得了文武状元,她便会嫁给我。”   卫宸身子一震,景正卿趁机双臂一振,双掌连拍,卫宸应付不及,竟给拍中胸口,顿时踉跄往后退去。   楼上,端王抱着明媚,微微倾身:“嗯?”端王也看得出那两人彼此不知说了什么,见两个人各吃一亏,便低低笑道:“有趣有趣。”   明媚心急如焚,想看,又不敢看,抬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往外扫去……闻言便问:“什么有趣?”   端王笑道:“方才他们两个都没使出全力,我瞧现在开始才是好戏。”   明媚不敢置信:“什么?”   眼前,卫宸生生稳住身形,抬眸看向景正卿:“妹妹还小,你……”平日里明媚跟景正卿好,因她年纪小,卫宸只以为她跟景正卿也是如对自己一般,乃是兄长之情,他也隐隐看出景正卿对明媚是有些情意的,但他一直相信景正卿是个君子,不至于就对个小女娃儿……   如今乍然听景正卿说起已经跟明媚“私定终身”,卫宸简直惊怒交加。   景正卿道:“我喜欢明媚很久了……”   “住口!”卫宸大叫一声,“你是不是用什么法子骗她?”   景正卿道:“我跟明媚是两情相悦。”   卫宸横眉怒目,道:“我不信!她还小,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父亲送我去学武,就是想让我护着妹妹不受别人欺负,你若是想娶她,先试试看能不能过我这关。”   景正卿笑道:“我早准备好了,哥哥。”   他这一声哥哥,却是大有深意。   “住口!”卫宸自也听了出来,双眸中透出几分怒意。也不再留情,挥拳冲上去。   卫宸暴怒,便如一头发怒的老虎,要将景正卿撕碎一般,气势逼人。   连明媚这外行人也看出卫宸有些不对来了……场上景正卿应付几招,连连后退,竟露出不支之态。   明媚吓得坐不住,从端王怀中挣脱出来,就扑到栏杆边上。   端王见了,便也缓缓起身,走到栏杆边儿:“担心你二表哥?”   明媚顾不上回答,只是担忧地望着景正卿后退的身影,感觉就像是被猛虎盯上的猎物,左躲右闪。   端王却笑道:“你放心吧,正卿是个太聪明的孩子。”   明媚不解,喃喃道:“他快要输了。”   端王道:“正相反,他快要赢了。”   “什么?”明媚抬头,惊讶看向端王。   端王看一眼那双清澈的双眸,道:“方才侍卫所说你也听见了,你哥哥胜在沉稳,但如今……不知正卿对他说了什么,你哥哥失了最初那份沉稳,他越是如此,越是容易给正卿趁虚而入,别看表面正卿危殆,实际上他心中算计着呢……他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就是……”   明媚怔怔听着端王的解说,半信半疑,而场上,卫宸已经将景正卿逼到了台子的边沿,明媚睁大双眸……却见卫宸一鼓作气,挥拳向着景正卿面上打去……   明媚尖叫了声,抬手捂向双眼,不敢再看。   端王一笑,握住明媚的手不叫她捂住眼睛。   明媚不知端王此举为何,但她浑身发抖,当下强行睁眼看去,却正好见景正卿忽然伸手,居然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卫宸双拳,卫宸一愣,景正卿借力,纵身跃起,电光火石之间,竟凌空下腰,一脚踢向卫宸后心!   明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景正卿制住卫凌的双手,腾空跃起,身子竟弯成一个不可思议地刁钻弧度,脚踢向卫宸后心的瞬间,双手松开……   卫宸人本已经在擂台边沿,如此被他借力打力,他全无防备,被击中的又是万万不可能地地方……顿时往前踉跄一步,跌向擂台之下!   一瞬间,竟无人欢呼,所有人都被最后这一幕惊呆了,竟反应不过来。   明媚愣愣地看着,耳畔听到端王道:“卫宸若稳扎稳打,正卿未必就是他的对手,如此心浮气躁地主动出击,却正中了他的圈套。”   明媚眨眨眼:“景正卿……赢了?”   端王抬手,拢住明媚的肩膀,在她纤弱的肩头轻轻一拍:“是啊,你可以放心了。”   明媚的脸隐隐地开始发热:“什么……什么!我才没有……”   端王哈哈长笑,明媚望着台上的景正卿,却见他微微抬头,正也看过来,目光隔空相望,明媚吓得忙转过身去。   端王察觉了,便看向景正卿,冲他微微一笑,才转过身,对明媚道:“好了,也看完了,我送你回去吧,这会儿你爹爹必然也知道了,少不得回去又要给他一番怪罪。”   明媚心满意足,心里有一丝小小地狂喜,却也有同样地羞赧,更不敢回头看景正卿,便跟着端王下楼去了。   端王一路送明媚往卫府而行,便道:“你这二表哥,委实诡计多端,我倒是很想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激怒了卫宸呢。”   明媚道:“他真的用什么诡计了么?那岂不是胜之不武?”   端王道:“成王败寇,二郎既然想要得这武状元,自然要智计百出,何况武状元一考武力,二也是拼计谋的。”   明媚便不言语。两人到了卫府,果真卫凌已经回来,见端王送明媚进府,便道:“又跑去哪里了?怎么小的胡闹,大的就也跟着闹腾?”   端王道:“这你可错怪我们了,我们是去看武状元比试,你猜谁最后胜出了?”   卫凌看看端王,又看看明媚,道:“莫非是景正卿?”   端王奇道:“你怎知道,莫非是有人多嘴通报?”   卫凌道:“若是卫宸,明媚早就嚷嚷开了。且你又得意洋洋地,必然是你相熟的,不是宸儿,自然就是二郎了,毕竟你对那孩子很是青眼。”   端王哈哈大笑,低头对明媚道:“你瞧瞧你爹爹,是不是可称得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卫凌就白了端王一眼。   明媚便看卫凌:“爹爹,哥哥败在景正卿手上了,你不生气么?”   卫凌说道:“胜负各安天命,何况是他们各自的能耐,有何可气的?”   端王道:“我瞧武状元这位必是二郎的了,卫凌,或许二郎是继你之后的第二位文武状元呢。”   卫凌道:“你得意什么,又不是你的儿子,该得意的是景睿。”   端王不以为意,哈哈而笑,明媚的心却一惊,此刻,心里那股喜悦才退去,有些心虚地低了头。   武试过后,很快文武试都放榜了,在此之前,京中已经沸沸扬扬传遍了景府二公子有望成为本朝第二位文武状元……谁知放榜之后,文科的头名状元,却并非姓景。   这日一大早,叶若跟卫宸就出门看榜去了,明媚正在家中等候消息,却见云起飞奔而来,道:“明媚明媚,大事不好了,你快去看看正卿。”   明媚道:“怎么了?”   云起道:“他忽然说要去东岭,方才不许我跟着,自己骑马出城去了。”   明媚惊呆:“为什么要去东岭?”   云起跺脚道:“方才去看榜,可喜可贺,正卿正好是武科头一名的状元……我们正高兴,就见到卫大哥跟叶若,原来他们正看了文科榜,不知为何卫大哥冷笑说,恭喜正卿得了探花……后来叶若才说,正卿得了文科三甲的探花郎……这本是大好事不是么?不知道为什么,正卿一听,脸色就大变了,竟推开我走了,我追上去问怎么了,他看起来十分气恼,就丢下这句,——说什么没脸见你,要去东岭,一辈子也不回京了!”   明媚听到这里,便问:“如今他去哪里了?”   云起道:“出城去了,还不许我跟着,怎么如此反常?”   明媚听了,就往外走,云起急急跟上,两个人将要出门时候,就看到卫宸跟叶若回来,卫宸忙把明媚拦住:“妹妹,你去哪里?”   明媚道:“我、我有事。”   卫宸道:“你要去找景正卿么?不许去。”   明媚道:“为什么?”   卫宸道:“那个小子太阴险了,不知用什么法子骗了你,你才多大,他就盯着……说什么要得了文武状元后就娶你,这下子他愿望落空了,我瞧他还有什么面目说大话。”   当着叶若跟云起的面儿,卫宸竟说出这个来,明媚脸颊如火,羞恼道:“你胡说什么!”   卫宸道:“怎么是我胡说?他在武状元比试的擂台上跟我说的,他用诡计赢了我,没想到却算不到,究竟是棋差一招。妹妹,你别给他骗了,那小子十分阴险。”   明媚道:“你还说!不要说了!”   云起呆呆问道:“明媚,正卿说,得了文武状元就娶你?哇……我以为他怎么那么拼命地呢……”   明媚捂脸:“才没有!”停了停,又补充,“只是他说要提亲而已!”   叶若也呆道:“二爷竟都打算好了呀,我还以为至少要过两年呢。”   卫宸扭头看向叶若:“怎么?你也知道了?你们都知道?”   叶若忙道:“不是……只是在两年前……在书院里的时候,二爷就说他喜欢明媚,将来要娶她,叫我们都不许对明媚……”   明媚呆住,忍不住有点微微出汗。   卫宸是才回京城不久的,自不知他们之间的这些瓜葛跟景正卿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一时七窍喷火:“两年前那个小子就对妹妹有不轨之心了?这个禽兽!”   明媚却叫道:“不要胡说,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卫宸道:“妹妹,你别给他骗了……”   被叶若跟云起盯着,明媚无地自容,把卫宸推了一把:“他骗不了我,也不会骗我!”说完之后,便飞跑下了台阶。   正好卫宸跟叶若回来,马儿还在门口,明媚抢了一匹,翻身上马,打马扬长而去。   身后三个少年都吓一跳,卫宸跟云起双双跳起,各自上马追去,叶若跟着追出去两步,叫道:“喂,你们等等我!”   正叫了一声,却听得身后有人道:“这是怎么了?闹什么?”   叶若回头,却正好看到卫凌下了轿子,疑惑地看过来。   且说明媚打马直奔城门,出城之后,顺着大路往前,一边四处打量。   景正卿究竟会去哪里?他对云起说的那些话,是随便说说的,还是当真?   明媚心中七上八下,打马往前而行,一边在心中胡思乱想,正赶路中,却觉得头顶阳光隐没,一阵阴云聚拢过来。   明媚仰头看看,吓了一跳,却见乌云蔽日,仿佛是个要下雨的模样。   明媚心惊肉跳,看看前路,终于仍是挥鞭,马儿急急地又行了六七里,前头便是一片稀疏树林,却仍是不见人影,明媚失望之极,大叫道:“景正卿,景正卿!”   马儿经过树林,眼前忽地显出一座寺庙,明媚仔细一看,心头惊悸非常,原来这儿不是别处,竟是昔日她曾住过……且跟此地大有渊源地无尘庵!       ☆、第214章钻进   头顶的阴云愈发聚拢,隐隐地仿佛听到雷声,明媚不知何去何从,是要进庵堂内躲避一阵儿呢,还是继续找寻景正卿?但是天大地大,他究竟跑去哪里?   明媚忽地想:他总不会是真的去了东岭吧?   想得心凉气怔,一阵悲从中来,明媚气道:“这个混蛋,自考试之后就不见人,如今更是跑的人影都没了,是不想见我么?倒也罢了,我也不要见你,最好永远别让我见到。”   正自怨自艾,忽然之间远处一阵雷声,滚滚而来。   明媚呆了呆,而后捂住耳朵“啊”地叫出声来。   这会儿是在野外,若是打起雷来,又要往哪里躲去?明媚心头惶惶然,又是害怕又是气愤,忍不住骂出声来:“混账,你若是跑了就别再回来了,若是给我看到,我定要……”   忽然之间又是一声雷,明媚抱着头,大叫一声,马儿受惊,也不跑了,原地乱转。   雷声过后,明媚惊心动魄之时,感觉头脸隐隐地湿湿地,明媚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去,却见竟是天空落下雨来。   雨点纷纷落下,秋日的雨格外冰凉,又加上阴云密布,雷声隐隐,明媚眼前也是一片模糊,有泪有雨,几乎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低低呜咽着,一边骂景正卿一边哭。   马儿乱转,急躁间前蹄在地上一刨,便人立而起,明媚正冷不防,吓得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仰去。   眼看就要跌在地上,旁边有人冲过来,一把将明媚搂了过去。   明媚抱着头脸,还以为自己跌落地上,被那人紧紧抱在臂弯中,老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明媚从手臂间睁开眼睛看去,却见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景正卿?!”   景正卿一手抱着明媚,另一只手把明媚的坐骑拉过来,一言不发,打马往前。   明媚看他面色严峻,毫无其他表情,又气又惊,顾不上还在打雷,伸手便打向他的胸前:“你从哪里跑出来的?做什么还要出来,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混账东西!”   景正卿不理她,只是打马往前。   明媚见景正卿没有反应,气道:“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景正卿道:“要打雷了。”   明媚抖了抖,然后叫道:“你不用吓唬我!”   ——谁知正说完,便听得天边“轰隆隆”一阵滚雷经过,明媚呆若木鸡,顿时钻进景正卿的怀中,瑟瑟发抖,也不敢再抬头了。   景正卿扫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打马紧往前去,他并不往无尘庵的正门去,反而往后墙绕去,到了后墙的一片树林边儿上,景正卿翻身下马,明媚不等他抱着,便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死死吊在他的身上。   景正卿把两匹马牵进林子旁的小亭子里,缰绳栓在柱子上,才抱着明媚坐下。   明媚一动也不敢动,景正卿道:“你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明媚把头钻在他怀中,扯了他胸前的衣襟掩着脸颊跟耳朵,只听到景正卿胸口嗡嗡一阵响动,自听不清他说什么。   景正卿叹了口气,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又摸摸她的脸,才大声说道:“不打雷了!”   明媚抖了抖,终于听见了这句,半信半疑地松开手,探出头来。   果真没听见雷声,明媚松了口气,又看外头雨下的大起来,正要说话,却听景正卿道:“你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明媚转过头,四目相对,明媚便道:“你说呢?你为什么跟云起说要去什么东岭?”   景正卿哼了声,将把脸转开了去:“我没得文武状元,自没脸再见你了。”   明媚问:“那你跟云起说的不是气话了?”   景正卿默默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了。”   明媚心头一凉,抬手啪地打了他一耳光,站起身就往外跑。   景正卿也不管脸儿,一把将她拉住:“下着雨呢,你去干什么?”   明媚道:“你管我干什么?我跟你又没关系。”   景正卿道:“谁说没关系,你不是我的表妹么?”   明媚听了这句,气得用力将他推开:“你滚开,总之我不用你管。”   景正卿见她探头要进了雨里,急忙上前一步,将她用力拉回来:“不要任性!你想着凉生病么?”   明媚跳脚道:“我生病又如何?跟你有什么相干?你趁早放开手,快滚去东岭!永远也别回来!敢回来你就是赖皮猪!”   景正卿垂眸看她:“你生气了?”   明媚转开头去:“我懒得跟你说!”   景正卿道:“是不是生气也懒得跟我说?——你一路追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明媚愣住,慢慢抬头对上景正卿的眼睛:“我追出来,本来是怕你出事的……谁知道你是这样的胆小鬼,输不起,你愿意去就去好了,难道我要拦着你?”   “你想我留下?”   明媚语塞:“你说什么?”   景正卿凝视她双眸:“明媚,你想不想我留下?就算是我输了,你愿不愿意我去提亲,愿不愿意我娶你?”   明媚的脸飞快发红:“你……你又说这些!你……你不是要去东岭么?又说这些做什么。”   景正卿道:“只要你说让我留下,只要你愿意,我就哪里也不去。”   明媚愣了愣:“你……你的意思是……”   景正卿道:“我的确是胆小鬼,输不起,倘若我留下来,却得不到你,我宁肯就远远离开这地方,到东岭去。”   明媚咽了口唾沫:“你……”   景正卿道:“如果会失去你,我宁可死,你懂不懂?如今,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让我生我就生,你愿我死我就死。”   明媚倒退一步:“我……你……你……”   景正卿盯着她的眼睛,叹息似的唤道:“明媚……”   哗啦啦地雨声中,明媚重又倒退一步,正在彼此沉默的时候,天空忽然之间又炸起一声惊雷,明媚惊呼一声,往前一窜,正好景正卿也迅速上前一步,便重又将她抱入怀里。   明媚抱着头脸,浑身发抖:“景正卿……”   景正卿只以为她是被雷吓坏了,当下用力抱住她的身子,安抚道:“别怕,明媚别怕,我在呢。”   明媚哽咽着叫道:“别离开我。”   景正卿身子一震,明媚哭道:“我不要你离开我……”   景正卿不太明白她是因为怕雷还是说其他的……低头扶住明媚的下巴:“你、说什么?”   明媚脸色发白,抬头看他,目光相对,明媚落着泪,道:“我要你留下,不许离开我。”   景正卿眨了眨眼,而后展颜一笑,低头便吻上她的唇。   仍有雷声经过,明媚身子颤了颤,却感觉他们唇齿相交,他的手抱紧她的腰,令她觉得可以依靠,就像是惊雷也不会降落此处。   哗啦啦地雨声之中,水流满地,破旧的小亭子里,两匹马悠闲地摇晃着尾巴,一个看雨景,一个试图去吃那亭子边上探进来的草。   而在旁边,则是挺拔地少年跟身段纤弱的少女,彼此搂抱,相依相偎,在氤氲的雨气之中,在秋花秋草地气息里,山水为盟,惊雷为引,虽尚不见鸳鸯比翼,终究已是两心相许。   卫宸跟云起停在郊外十里亭的茶摊处避雨,云起看着卫宸急吼吼地样子,便笑道:“卫大哥,你不要担心了,明媚妹妹聪明着呢,她不会吃亏的。”   卫宸瞪他一眼,因景正卿的缘故,害他觉得云起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了,怎么看怎么多一丝阴险……   卫宸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便道:“三年前我妹妹才七岁,他怎么能……”   云起道:“正卿只是喜欢明媚妹妹罢了,且是想着娶她,难得明媚也喜欢正卿,又何乐而不为,卫大哥,你多虑了。”   卫宸揪了一根路边的草,道:“父亲让我保护妹妹,我就不让让她给人骗了去。”   云起看着他皱眉固执的模样,想了想,便道:“卫大哥,你来京不久,有些事你尚且不知道呢……大概也没有人跟你说起……”   卫宸果真有些好奇,皱眉问道:“什么事儿?”   云起当下就把景正卿跟明媚被贼人掳走……两个人如何相互依靠,救了彼此,此后明媚醒来,便头一时间去探望景正卿……如此这般地,跟卫宸仔细说了一遍。   卫宸果真是不知此事了,听云起仔细说罢,惊得色变:“什么?妹妹曾给贼人掳去,还多亏了景正卿救了她出来?”   ——其实当时明媚跟景正卿互换了身子,谁救谁,倒是难以分辨清楚。只不过当时两人回来之后,云起自然百般打听其中详情,因此知道的很是清楚,此刻便派上用场。   云起道:“可不是么?所以我说,正卿跟明媚的交情,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深远的多呢。当初在景家,明媚妹妹还小的时候,跟蓝家的小姐打架,当时蓝家公子也在,还差点吃亏,也是多亏了正卿护着才没事。”   “这又是怎么回事?”卫宸更是不知。   云起当下便又把这件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卫宸听了数件明媚跟景正卿的事,才明白两人之间的渊源果真在他了解之外,同时也才知道,景正卿对明媚的有心,并非只是他表面看来的那样而已……   卫宸望着眼前雨点飞溅,忍不住说道:“原来我竟有点错怪他了。”   云起说道:“可不是么?再说,明媚是个极聪明的丫头,若是正卿是坏的,明媚头一个就能看出来,当初我……”   云起说的兴起,差点就说了自己的糗事,急忙停口,然而卫宸已经留意到了:“当初你如何?”   云起有些脸红:“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卫宸瞪着他,云起无奈,便把自己小时候无知,被蓝同樱迷住……明媚那时候就劝过他他却没听、终究吃亏之事说了。   卫宸听了,便笑:“我知道妹妹聪明,没想到竟还还如此有识人之明。”   云起道:“可不是?故而我说若正卿是坏的,必然瞒不过她,其实当初明媚妹妹也是很不喜欢正卿的,才上京之后,据说还打过正卿呢……是后来他们两个经过许许多多的事儿,明媚才对他好了的。”   卫宸听说明媚打过景正卿,便笑道:“明媚怎能打得过他?你说谎的罢了。”   云起道:“你只管问明媚去,当时正卿给打得脸上都带伤,还骗我说自己跌跤呢。你瞧,若正卿是坏的,这会儿明媚定然也还不理睬他,又怎会听闻他跑了,就忙骑马出来追?”   卫宸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这其中有这许多事的。”   云起道:“卫大哥,正卿在擂台上用计,你也别怪他,对他来说,明媚可是他心上头一号的,他既然说了得文武状元后才提亲,自是不容有失……”   卫宸摇头道:“罢了,我并非在意那状元头衔,我只怕他欺骗妹妹,既然不是那就……只是现在该如何?也不知跑去哪里了,还有妹妹……”   云起笑道:“卫大哥,你原先说正卿阴险,倒是有点没说错他的,我跟你说实话罢了,其实,正卿没想去东岭的,是他让我这么跟明媚说……要看看明媚的反应,瞧瞧她是不是也着急他罢了。”   卫宸一听,惊恼交加,大叫:“什么?”   云起摆手笑道:“我跟你说实话只是让你安心,正卿既然让我如此做,他必然安排好了会接应明媚,照顾好她,必然淋不到雨吃不了苦的,他这样做,也是怕明媚不喜欢他呀。”   卫宸简直不知该以何面目应对,思来想去,便道:“罢了罢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我可是看不通得,既然妹妹喜欢,那就由着妹妹就是了,只是有一件说好了,他可不许对妹妹不好,若有半点儿的不好,我管他是什么景家的少爷什么状元,照打不误!”   云起笑道:“甚好甚好,若他对明媚妹妹不好,我还要助拳,跟你一块儿打他呢。”   说到这里,卫宸才算放下心头大石,跟云起两两对望,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正笑着,却见一队人马冒雨而来,卫宸一看为首的人,当下跳起。   那人也翻身下马,行礼道:“少爷,大人派我们前来找小姐回去,不知您可知小姐现在何处?”    ☆、第215章被拒   景正卿抱着明媚,自先前抱住她开始,他就没有放开过双手,恨不得就一直如此。   景正卿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便让明媚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怀里,亲了几口,说两句话,忍不住就又亲过去……反反复复,眼前的唇逐渐地肿了起来,娇艳欲滴,看得他忍不住怦怦心跳。   雨声开始变得淅淅沥沥,宛如羞羞答答地情意,就连天边儿的雷声也温柔许多似的。   景正卿搂着那不盈一握的腰,柔声道:“好明媚……真想快点把这两年拽过去,好让你快些嫁给我……”——到时候他就可以朝夕相对,心满而意足了。   明媚缩在他的怀中,有点害羞,有点感慨,从最初到现在,怎么能想到,最终竟是她不舍得他离开了?不知说什么好,就只低着头。   景正卿摸摸明媚的头发,湿漉漉地雨气之中,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跟湿湿地水汽缠绵,他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头上亲了两口:“怎么不说话?”   明媚将头在他怀中拱了拱,道:“说什么,你不是要走么?哼……”   景正卿笑,又摸她的脸,手指碰到那娇软的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会儿:“我怎么舍得你?只怕你仍是讨厌我罢了。”   “谁讨厌你了?”   景正卿道:“那日我看到你跟端王在楼上……他还抱着你……”说起来,语气就有些儿酸酸地。   明媚蓦地抬头:“啊,此后你不去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景正卿道:“也不全是为这个,另外……我想得了文武状元再去,让你无可抵赖,又怕没有完全把握,去了的话,见了你,心里越发难过。”   明媚望着他略带忧虑的脸色,忍不住笑笑:“原来你也担心你得不到文武状元啊,你不是什么都能耐么。”   景正卿道:“得不到那个算什么,得不到你才是最要紧的。”   ——当初他说是什么得到文武状元就提亲,无非也只是个引子罢了,得到了更好,得不到,他未尝没有别的法子,何况此刻也委实逼出了明媚真实的心意。   明媚摸摸他的胸膛:“那你还要乖乖地再等几年。”   景正卿垂眸看她:“我等不了怎么办?”   明媚瞪向他:“你又要如何?”   景正卿握住她的小手,温声道:“我早不是之前的那个我了……为了你,我怎么都成,你叫我做什么都使得,好明媚,行吗?”   明媚这才抿嘴笑道:“这还差不多。”   明媚靠在景正卿怀中,虽然此刻身在荒郊野外,破旧亭子里,周遭是枯草闲花,冷冷秋雨……但这一刹那,只觉得比在锦绣堆就的暖阁之中还更惬意,明媚抬手,在景正卿胸前摸了两下,又环抱住他的腰:“你若一直这么好就行了……”   景正卿百感交集,只觉这一切终究未曾白费,之前,但凡见了,就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怎能奢望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如此毫无防备、天真撒娇的模样?   怦然心动,欢喜绽放,景正卿望着明媚娇憨笑容,便在她脸上亲了数口,正要再吻上樱唇,忽然之间听到远处隐隐地马蹄声响。   景正卿心中一凛,抱着明媚放眼看去,却见树林之外雨幕之中,模模糊糊出现一队人马,大概有七八人……景正卿仔细一瞧,其中两个是熟人来着:云起跟卫宸。   明媚察觉他正色凝眸,便问道:“怎么啦?”   景正卿道:“大概……是姑父派人找来了……”   明媚有些心惊,扭身看去,正也看到那一队人:“是爹爹?我出来的时候爹爹还没回家,又怎会知道?”   景正卿笑道:“今儿又不是寻常日子,姑父听说卫大哥跟叶若双为榜眼,自要回去的……必然知道你跑出来了。”   明媚有些惴惴,道:“那爹爹会不会也知道别的?”   “比如什么?”景正卿望着她略带惊慌的神情,“比如你答应我的事儿?你出来的时候可说了什么?我看见卫宸跟云起一块儿,若是只留叶若在家里,照他的脾气,姑父一问,他立刻就说了。”   明媚捂住嘴,眼神闪烁。   景正卿一看就知道:“你都说了?”   明媚叫道:“不是我说的,是哥哥知道了……是你在擂台上跟他说的,说什么得了文武状元就要娶我,我自然就说不是娶我,只是提亲了……”   景正卿忍着笑:“这有什么不同么?”   明媚气道:“当然有不同,我现在还小呢,哥哥听了你的话,自然就以为要立刻娶我,当然生气了。是了,我还没说呢,你为什么在擂台上用诡计欺负哥哥?”   景正卿道:“还不是因为我要赢么?自然要用点小法子了。”   “你真是……”明媚捏住他的脸,略微用力。   景正卿笑道:“他们要过来了。”   明媚忙松手,从他的怀中跳下地,景正卿握着她的腰,让她站稳身形。   果真那边已经发现了他们在此,飞快打马过来。   明媚有些紧张:“现在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抱住她的肩头,道:“别怕……迟早晚要跟姑父说的,让我来处理便是。”   卫宸云起一行人前来,接了明媚,见他们无恙,都松了口气。   卫宸瞧一眼景正卿,虽然听了云起的话,心中对他的芥蒂已经去了大半,可是相见了却仍然略觉不自在……   此刻雨渐渐停了,一行人便返回京中。   卫府,卫凌早已等候多时,在座的竟还有景睿,因报喜的人往景府一拨一拨地跑,然而景正卿却不在,景睿狂喜之余,见不到儿子,自然便派人找寻,谁知有人说二爷在卫府,有人说跟云三公子在一块儿,还有人说二爷骑马出城去了……   景睿急忙先派人去云府看,自然是没人的,当下索性亲自来了卫府。   此刻,瞧着这一堆人走进来,行礼的行礼,卫凌便道:“明媚,你过来。”   明媚回头看一眼景正卿,到底跑到卫凌身边儿去。   卫凌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为何无端端跑了出去?”   明媚知道卫凌大概已经知道端倪,脸色有些涨红:“爹爹……”   景正卿便道:“姑父,妹妹之所以匆忙跑出去,是因为我。”   卫凌这才转头看向景正卿,淡淡问道:“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媚嘟起嘴,有些担忧地看向卫凌,又看看景正卿。   这会儿景睿也叫了景正卿过去,正在问他是怎么回事,忽然瞧到这一幕,景睿不知内情,有些发愣。   云起跟卫宸、叶若看到这里,云起便使了个眼色,三个人就从客厅退了出来,却不远离,就趴在门口上偷听。   厅内,景正卿看看景睿,又看看卫凌,才道:“父亲,姑父……当着两位家长的面儿,卿儿也不隐瞒了,卿儿……很喜欢明媚妹妹,曾跟妹妹‘戏言’,若是此番能得文武状元,便会跟父母禀明,来卫府提亲……”   景睿惊得两只眼睛都要瞪出来:“什么?!”   卫凌早有所料,面色却冷冷淡淡地,并不表态。   景正卿又道:“谁知道卿儿究竟是功亏一篑……自觉甚是惭愧,明媚担心我一恼之下会有事,故而才追了出去……”   景睿看看景正卿,又看明媚,最后还看了卫凌一眼:“你们竟然……卫凌……”   景睿瞧卫凌面色冷冷淡淡,以为卫凌也知此事,当下很想发作起来质问一番。   但是卫凌此刻已经并非当日进京时候的七品县令了,且就算当初只是区区县令,景睿也自不敢对他如何,何况如今……   景睿咬牙切齿,隐忍问道:“卫大人,你可知道此事?”   卫凌冷冷一哼:“景大人说的哪里话,你养的好聪明机智的儿子,镇日在府里行走,我还以为他是跟宸儿叶若交往,对明媚也只是兄妹之意,怎知道他竟是存着这个心思?真真瞒的滴水不漏,今日若不是明媚忽然跑出去,我仍还蒙在鼓里呢。”   这瞬间,两个人彼此的称呼都变了。   景睿语塞,本是要质问卫凌怎会让两个小的“私定终身”,没想到被卫凌三言两语反压住了,当下道:“我、我……”便看向景正卿,道:“卿儿,你为何……为何竟如此……成何体统!”   景睿对这个儿子可谓是又爱又恨,景正卿的确是能耐之极,虽然并非是文武双状元,但能有如此成就,却已经是罕见之极了,所谓的文武状元,估计也只有卫凌那种妖孽之才才能有的,景睿万万想不到自己儿子竟有如此造化。   且本以为景正卿也跟景正盛一样是个纨绔懒惰的性子,何况景正卿自书院肄业之后,就已经在司武衙门当差,景睿以为景正卿也就如此了……谁能想到他竟有如此志气跟能耐,竟能夺了文探花,武状元。   满京城内沸沸扬扬,说的都是景家的二少爷,他景睿也是面上生光,乐得简直处处开花。   可是景正卿叫人喜则是大大地喜了一番,然而这非常人却又总能做非常事,这不是?喜还在喜,他却又弄了一处大大地“惊”来震吓他。   景睿不知该拿这个儿子如何是好,按理说打他也是打过了——虽然景睿不知道曾有一次他打的只是明媚,但是自家儿子性情如此,打却也是无济于事的。   何况如今要打也已经有些下不了手了。   景睿是个迂腐的性情,对他来说,小儿女“私定终身”这种事,自然是有违常理,有伤风化,叫人难以容忍,可是……   而且对景睿来说,如果是别家的女孩儿倒也是罢了,居然竟是卫凌的女儿!   景睿素来讨厌卫凌,讨厌到骨子里,面上虽然不便流露,可是明里暗里是不喜欢的……没想到景正卿却偏偏……   若是明媚“勾引”倒也罢了,偏偏明媚年纪那样小,自己儿子却是个长大且懂事的,于情于理,都是自家儿子不对了。   何况卫凌都也不知情,还趁机揶揄景睿生了个聪明的好儿子,话是这么说,私底下的意思,自然是嘲讽景睿竟养出个盯着人家小女孩儿的儿子……   此刻听了卫凌的话,景睿面上委实有些挂不住。   景睿指着景正卿,不知要大骂一顿,还是……   景正卿却正色道:“本来是想要夺了文武状元之后便向父亲禀明,让父亲三媒六聘来府上求亲……是儿子失了手,又觉得面上无光才恼了,……因此闹出这件事来,是卿儿的不对,请父亲,姑父责罚。”   景睿正在竭力调整已然乱了的思绪。卫凌却道:“这么说,你早就喜欢明媚了?”   景正卿知道卫凌不是个好糊弄的,当下道:“我跟明媚……经历了许多事,姑父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初几生几死,我心里始终都只有明媚,此生非她不娶,我知道瞒着姑父是我不对,姑父要打要骂都使得,只是……卿儿是真心诚意的,求姑父成全我跟妹妹。”   景正卿说着,便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景睿越发瞪眼:“正卿!”   明媚揉着手,有些提心吊胆,不知卫凌会是如何,看看景正卿,便又看卫凌,眼神之中带着祈求之色。   卫凌扫一眼地上的景正卿,又看向明媚。   目光相对,明媚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卫凌这才又转开目光,看了景睿一眼,淡淡哼了声,道:“我也知道当初你们一块儿经历了不少事,只不过,明媚年纪还小,我不想这么早就将她的亲事定下……想过几年再说。”   景正卿心头一惊:“姑父!”   景睿却转开目光看向卫凌:他的儿子,如今刚得了武状元,并文探花,京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且景正卿出身名门,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委实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景睿本就有些怪罪景正卿的唐突,暗暗地也不想就这样把亲事定下来,如今看卫凌竟先否认,景睿一惊之下,心中滋味复杂,一方面,是有些放心,不用即刻就定亲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的儿子如此只好,他卫凌居然没有忙不迭地就答应下这门亲事来,实在岂有此理。   明媚见卫凌出言拒绝,忍不住也脱口叫道:“爹爹!”   卫凌却转头喝道:“住口!我还没问你擅自出城的不是,你先不要多嘴!”   明媚被当头呵斥,很有些委屈,卫凌极少这样对她……明媚记得,上一回卫凌如此冷面相待,是因为她刚识破景正卿面目后、把景正卿狠狠打了一顿,让卫凌误会她任性刁蛮所致……   明媚眨了眨眼,又怕又是委屈,瞬间涌出泪来。   景正卿忙道:“姑父若要怪,就怪正卿吧,此番是正卿一时冲动,不怪妹妹。”   卫凌冷冷哼道:“她虽年纪小,却也该知道分寸了,好端端地女孩儿家,怎么能说骑马跑出去就跑出去?成何体统!”   明媚听到这里,眼泪就又掉下来。   卫凌却仍面色淡淡,望着景正卿道:“另外,我不管她曾答应过你些什么,只是她年幼无知,做不得数……今儿是你的好日子,随你父亲回府去吧!”   景正卿心凉如水,好不容易得了明媚真心,没想到在卫凌这边竟碰了这样大的闭门羹,一时叫道:“姑父!”   卫凌却垂了眼皮:“景大人,请回吧?来人,送客。”   景睿气怔,本来对他来说,这门亲事就算卫凌肯答应,他还得仔细考虑……拿乔一些呢,没想到卫凌竟先如此绝情地拒绝了。   景睿呆了呆后,蓦地起身:“卿儿,随我回府!”   景正卿哪里肯走,景睿握住他的手腕:“莫非你还要留在此处给人奚落不成?家中有许多宾客在,随父亲回去。”   明媚咬着唇,抬头看他,景正卿看着她含泪的双眼,又看看卫凌冷冷地脸色,任凭他智计百出狡狯异常,此刻也慌了神:“明媚……”   明媚往前一步,却给卫凌拉住。   景正卿六神无主,给景睿拉着出门而去。   门口处云起,卫宸跟叶若本是要看热闹的,没想到看到一场“棒打鸳鸯”,见景睿拉着景正卿出来,卫宸叶若顿时转过身去假装没看到,云起却撒腿跟了过来:“正卿!”一块儿随着出府去了。   明媚看景睿拉着景正卿出府去了,又着急又有些担忧,一抬头对上卫凌的目光,明媚低头,怏怏不乐地就想回屋,谁知才一动,就听卫凌道:“站住!”    ☆、第216章双亲   明媚心头微震,慢吞吞地回过身来,不知卫凌将要说什么。   却听卫凌道:“你过来。”明媚嘟着嘴,又往前一步。   卫凌却忽地扬声道:“卫宸叶若,你们两个听够了没有?”   卫凌说罢,外头一阵脚步声乱窜,卫宸跟叶若两个情知被发觉,迅速地跑个没影儿。   明媚这才知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外头偷听,但到底瞒不过卫凌的耳目去。   想到刚才景正卿被景睿拉出去,云起似也跟着走了……也不知景正卿会如何,他会很难过么?   明媚正胡思乱想,卫凌道:“抬起头来。”   明媚怔怔地抬头看向卫凌:“爹爹?”   卫凌仔仔细细将她又看了一遍,目光在明媚仍有点儿肿的唇上停留片刻,双眉陡然一蹙!   明媚见卫凌不语,便问:“爹爹,怎么啦。”   卫凌道:“景正卿……对你做什么了不曾?”   明媚呆了呆:“什么?”   卫凌不答,只是看着她,明媚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卫凌的意思,当下脸儿发红:“爹爹!”   卫凌皱眉沉声道:“你不用怕,老实跟爹爹说,他有没有对你……”   “没、没有!”明媚仓促回答,伸手摸摸脸,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景正卿前生的确对她很不客气,几乎是见一次便“欺负”一次,但是现在……想到他说“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为了你,我怎么都成”时候的神情,明媚心中一酸,又有些微微地甜。   卫凌哼了声:“你还没跟那小子如何,就处处地要偏向他了?”   明媚呆道:“我、我哪里有。”   卫凌道:“你的嘴又是怎么回事!”   明媚吃了一惊,忙抬手捂住嘴,惊慌地眨了眨眼。   卫凌气道:“还说不是他做的?”   明媚百口莫辩,景正卿的确是亲过她,还亲了好长的时间,若是嘴唇有些异样,恐怕也是有的,但是明媚又没有照镜子,且也没人跟她说过,从郊外匆匆回来,哪里会留心这个?而且平心而论,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谁知道卫凌眼神竟这般厉害。   何况相比较景正卿前生的所作所为,这点儿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明媚此刻跟景正卿互通心意,心里也有了他了,两生渊源,两人卿卿我我,只当是寻常不过……   明媚见卫凌发怒,便道:“爹爹,你别恼……他、他没有做别的……”   “还想做什么?”卫凌大怒,“他若是敢,我管他是谁,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明媚从没见卫凌如此,吓得呆若木鸡:“爹爹……”   卫凌气得起身:“我本来以为他虽然心眼儿多,但毕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竟还撺掇你跟着他私奔。”   明媚结结巴巴道:“哪里有私奔,他也没有撺掇我什么……”   卫凌冷笑:“今儿若不是他设的好计谋,你怎会不顾一切地就跑出去?云三来说那些话,肯定是他指使的。”   明媚张口结舌:“爹爹……”   明媚此刻已是倾心景正卿,又听了卫凌的话,似不信,却隐隐又觉得可能,脑中一团乱。   卫凌道:“恐怕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理会此事,才让他如此胆大妄为,以为竟吃定了我的女儿了。”   明媚不知要说什么好,茫然失措。   卫凌回头看她,还不到十一岁的女孩儿,容颜俏丽出众,身姿却仍偏纤弱,又加流露出无措的神情,委实是可怜可爱之极。   卫凌看着,想想景正卿,心头更气,咬牙道:“现在还没如何呢,就不停地玩心机,若是真把你许给他了,将来你岂非被他压制的死死的?”   “我、我不会……”明媚本能地说。   卫凌喝道:“而且你年纪才这样小,他已经动手动脚地,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绝不能就把你许配给他。”   明媚听到这里,大惊失色:“爹爹,他没有……没有动手动脚,他也很尊重爹爹的,他只是怕我不喜欢他……爹爹……爹爹你之前不是也说他很了得么?”   卫凌道:“不错,若他对付的不是我的女儿,的确是个很了得的,但是他把坏主意打到你身上,爹爹怎能放过他?”   “他没有对我起坏主意,”明媚急得眼泪都冒出来,上前拉住卫凌袖子:“爹爹,他是真心喜欢我的,真心对我好……他的心眼儿是多了些,可是从来不曾害我,相反,但凡我遇到危险,都是他奋不顾身救我的……”   明媚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她生怕卫凌气恼不信,便抽噎着又道:“他之前的确是做了好些错事,也……也因此付出代价了,是以我那时候见了他也不喜欢他,还打他恨他,可是,一直到现在,极不容易,爹爹……你别怪他……别怪他……”   卫凌看着明媚哭泣的模样,眉峰微动,便道:“你说……他之前做了好些错事,是何意?”   明媚怔了怔,抬头看着卫凌,泪眼朦胧里,明媚知道自己不能说出真相,可是说谎的话,却也瞒不过卫凌的眼睛。   明媚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哇”地一声便哭起来:“总之他不是坏人……爹爹别为难他了……”   卫凌见明媚泪如雨下,哭的如泪人一般,他心头一软,便将明媚抱入怀中:“你这傻孩子,怎么才说他两句,你就拼命替他说好话了?爹爹哪里是为难他,只是为了你着想而已,景正卿如此会耍弄心机,爹爹是怕你吃亏呀。”   明媚缓缓停了哭声,仰头看卫凌:“爹爹……”   卫凌笑了笑,才又说道:“当初咱们刚上京,爹爹就觉得那孩子不错……后来渐渐瞧出他对你比对别的不同,只是那时候你还很憎恶他似的……现在却反而一腔热心来对他了?他可是给你吃了什么**药不曾?”   明媚眨了眨眼:“才、才没有呢……”   卫凌叹道:“乖孩子,你放心,爹爹不是故意要为难他的,就冲他为了你去拼那文武状元的心思上……爹爹也是、很欣赏他的,有志气……且也把你放在心上,但是令我不喜的是,你年纪还这样小,他就敢那么对你了?”   明媚知道卫凌说的什么,一时有些羞愧,但是反应过来卫凌的话,却也顾不上羞涩了,便问:“爹爹你说很欣赏他……难道……爹爹的意思是……”   卫凌却笑了笑,道:“我当初就说过他是不错的,奈何你不喜欢,可喜如今你也对他动了真心了,你们两情相悦,自是极好的。”   明媚大惊,且又喜出望外:“这么说爹爹是同意他提亲的话了?可是先前为什么……”   卫凌笑道:“你不知为何先前爹爹拒绝他?一来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并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随便算计谁就算计的,叫他不敢轻视小觑咱们家,二来,却是因为还有一件,就算他答应,景府也未必就欢喜,你瞧景睿就知道了……若是爹爹应承了,景睿却装腔作势,岂不是咱们落了下风,也让他们家也看低了你?”   明媚这才明白卫凌的心意,恍然大悟:“哦……那现在该怎么办?”   卫凌笑道:“傻丫头,你替他担心什么?他既然有能耐把你的心都得了去,若是想要娶你,自有法子回旋此事,咱们就不必多想了,看景府如何罢了,若是他们有诚意,自会再隆重恳切地上门……到时候且看我满意不满意罢了。”   明媚知道卫凌不是讨厌景正卿,先放了一大半儿的心,且明媚也知道卫凌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既然他如此说,必有打算。   明媚便松了口气,张手抱住卫凌,唤道:“爹爹!”   卫凌摸摸她的头,有点惆怅又有点恨恨地,道:“哼,我的宝贝女儿,怎能那么容易说给人娶就娶走了的,真真便宜了那个小子……”   在卫凌眼里,明媚自然是最宝贝不过的,就算景正卿是他所欣赏的,可也觉得真个儿是“便宜”了他,必然是景正卿前世修来的福分,才得了明媚倾心。   明媚听了卫凌这句,顿时喜笑颜开,心里却也明白卫凌地意思,便道:“爹爹,不管如何,我始终都是最喜欢爹爹的……”   明媚抱着卫凌,便在他胸口也蹭了蹭。   卫凌见她撒娇,才转怒为喜:“乖,你知道爹爹是为你好就行了,对了!不管如何,以后不许再让他对你……”   明媚脸上滚滚发热,索性把头埋在卫凌怀中,低低叫道:“知道了!”   且说景睿一腔怒火拉着景正卿回家去,一路上,景正卿心乱如麻,拼命镇定下来,心中才有点后悔。   因武试之中,他瞥见高楼上端王抱着明媚,顿时就惹起他昔日的醋意泼天,又加上文考落选,只得了区区探花,景正卿又是惊惶又是焦急,便设了那计引明媚出来。   于他而言,天大地大,大不过她去,因此得她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没想到事情赶得巧,正好给卫凌知道,又正好景睿也在场……竟闹得不可开交。   景正卿心中极快想转圜方法之时,景睿且碎碎念着,道:“卫凌这个混账,有什么了不起的,竟在我面前使脸子!”   隔了会儿,又道:“当初他拐了如雪走了,我本该就不饶他,见了面也要不给他好脸看,念在明媚份儿上,且顾惜大家的体面,倒也罢了,如今他竟更蹬鼻子上脸!”   景正卿只是不应声。   景睿也不在意,这口气他忍了十几年,此刻终于忍不住爆发,便又道:“不娶就不娶,难道非得他的女儿不成?明媚倒是个好丫头,就是给他教坏了!且如今,多少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等着咱们挑拣呢,非要凑到他跟前去让他甩耳光不成?有朝一日,我非要狠狠地打他的脸不可!”   景正卿听在耳中,心中越发紧锣密鼓地寻思。   景睿骂了一路,偏偏有些认识的人,知道景府出了个了得的二公子,见了景睿跟景正卿,便凑过来贺喜,景睿只好赶紧地转怒为喜,在脸上摆出和乐高兴的模样来……一路不断变脸,连着心情也时刻转换,连景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怒是喜了。   一直到了府门前,却见贺喜的人也是车水马龙,景睿当下把满嘴满腹对卫凌的怨念都压下,便拉住景正卿的手,叮嘱说道:“且不去想那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进去好生应付宾客……改日父亲给你择个举世无双的贵门小姐,气死卫凌才好。”   景正卿也不应声,只微微一笑,反安抚景睿:“父亲别恼,今儿大好的日子,何况那也不是件大事,赌气口角罢了,一笑而过便是,赶紧应付宾客们才是正经。”   景睿一听,万分欣慰:自个儿果真得了个识大体的好儿子……纵有小小过错,不过是少年热血一时冲动,算不得什么。   当下景睿撇去心结,满面堆欢,拍拍景正卿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当下父子两人入内,却见家里大房那边,景正勋景正盛等已经帮着招呼客人起来,人来人往,委实热闹,见了景睿父子回来,都纷纷出来恭贺,无数地贺喜欢腾之声。   过不多时,状元便要披红挂彩,跨马游街,当下景正卿又穿起武状元的服饰,骑上盯着大红彩球的白马,出长街给万民瞻仰去了。   这一场热闹,一直到了晚间才罢休。   景睿还在前厅应酬,景正卿却抽了个空儿,先去见母亲苏夫人。   苏夫人一整天被些女眷包围着,喜气的话听了满耳满心,只觉得平生荣耀,都在此刻。   苏夫人见景正卿进来,喜得便把儿子抱了过去:“真是娘的好孩子,全靠了你,娘才有今日这扬眉吐气的时候……”一瞬间,竟有些喜极而泣。   景正卿等苏夫人擦拭了泪,才道:“娘亲……只怕你听我说完要说的这些话,又会骂儿子不孝了。”   苏夫人正满心欢喜,闻言却吓了一跳:“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景正卿苦笑道:“其实今儿在姑父府上,的确是有件小小事情……还把父亲气得不轻……”   苏夫人又惊又疑,握住景正卿的手:“你快说,究竟何事?”   景正卿当下就把自己喜欢明媚,想借机提亲……却被卫凌拒绝,景睿不忿之事缓缓说了……这些话景正卿心中想了许久,如何说起,自然也极有分寸。   苏夫人听完,虽然震惊,但却也放下心来:毕竟这是儿女之事,先前听景正卿说的那样,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   苏夫人握着景正卿的手,默默地念了声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景正卿道:“娘亲,儿子有些没了法子,原本是儿子太急躁了些,骗了明媚妹妹出城,大概是因此惹得姑父不快……娘亲,若是姑父不肯答应该如何是好?且父亲也为此着恼了,然而……我心里只有明媚妹妹,除了她,我这辈子也不会娶别人了,娘亲是最疼我的……我只来求您的主意。”   此事来的突然,苏夫人本也有些不以为然,见景正卿说的如此,才知道他是动了真心的:“你真的喜欢明媚?”   景正卿点头,眼中竟见了泪光:“当初在城外遇险,明媚妹妹那么小的年纪,却奋不顾身扑过去挡住了那恶贼,若不是她,卿儿早给恶贼一刀砍死了……明媚妹妹为了救我,最后差点儿丧命……她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的胆气,我委实钦佩,也不由得不喜欢她……娘亲,求你给我做主,我今生今世,非她莫娶。”   ——当初那件事,景正卿跟明媚互换了身子,说起来明明是景正卿救了明媚,但是此刻却故意提出来,仗着外人不知情,也仗着苏夫人爱子如命,必然会为此事所动的。   苏夫人听了,果真动容:“当真?”   景正卿点头:“母亲不信,只管去问当时在场的云起叶若等……是了,咱们府里的小厮也跟着,看得清楚。”   苏夫人叹道:“没想到明媚……竟是个这样难得的孩子……且你们素来来往密切,你喜欢她,倒是有的,但是卫凌不答应又奈何?”   景正卿握住她的双手:“姑父向来对我很好,我猜也不是不答应,就是因明媚年纪还小,姑父一来不舍得,二来,大概是讨厌我私自行事。”   苏夫人道:“你这孩子……委实也太心急了些,你看中明媚,为什么不早跟娘亲说?若是咱们先去跟卫凌通风,他未必就不答应。”   景正卿听苏夫人这话里有几分肯了,心里略觉欢喜:“娘,这么说你是答应卿儿了?”   苏夫人低头看他:“难得你主动开口要个人,娘又怎么会泼你冷水呢?之前那么多世家小姐……你只推三阻四地……娘也知道你的脾气,等闲是勉强不得的,自然要尽量为你着想。”   景正卿真真大喜,跪地抱着苏夫人,道:“真是娘最疼我了!”   苏夫人低低一笑,抬手摸摸他的脸:“你放心,如果你卫姑父不是真的不肯答应,那就好说,你爹那边儿……我会劝他的,另外就是老太太那里……”   景正卿道:“老太太那么喜欢明媚,若是她嫁过来,老太太该不会不高兴的吧?”   苏夫人想了想,微微一叹:“是这么个道理……老太太恨不得把明媚丫头留在府里头,只因碍着卫凌才……但也不能大意,要好好地跟老人家说才行,若是老太太点了头,你父亲那边,就更好说了……”   景正卿听了,如吃了定心丸,重又踌躇满志起来。    ☆、第217章倒影   景睿忙了整天,晚间回来,苏夫人见他面带酒色,便笑着迎了。   景睿十分得意,喝了两口茶,便对苏夫人道:“有劳夫人了……”   他醉意醺醺,抬手在苏夫人手背上轻轻一按,又笑道:“多亏了你,帮我生了个争气的好儿子,我今儿个……真真是心满意足了……”   苏夫人笑道:“既如此,平日动辄还责打他?”   景睿握着夫人的手,笑道:“正卿虽聪明,有时候未免顽皮……我也是怕他走了歪路……”   景睿趁着酒力,且又兴起,握着苏夫人的手,便将她搂在怀里。   丫鬟们见了,皆都退避。   苏夫人倒在景睿怀中,也低声细语说道:“正卿现如今是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张,不再似是小孩儿般了……是不是?”   景睿道:“当然……”   苏夫人笑笑,道:“我听说今儿发生了一件事儿?你不想跟我说说么?”   景睿一怔:“你是说……在卫府……”   苏夫人道:“都说儿子长大了,有自己主见了……”   景睿有些不悦:“他怎么竟看上明媚了呢?若明媚不是卫凌的……倒也成,你不知今日卫凌在我面前多嚣张。”   苏夫人笑道:“卫凌那人,素来不都是一个性子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景睿哼了声,仍是不忿。   苏夫人在他胸口轻轻抚过,道:“你跟他制什么气?你儿子这么为你争气……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景睿听到这个,才又高兴起来:“让我安慰的便只有正卿了。”   苏夫人望着景睿神色,又道:“之前也给他看过几个小姐,他一直都支吾不肯答应,起初以为他年纪小害羞,现在才知道原来竟是心有所属了……明媚其实也是个好孩子,生得也好,正卿又是个有数的,他好不容易看上个人,莫非就要这么断了?”   景睿道:“我原本虽震惊,也未尝不想就成全他们的,就是卫凌太可恨了些,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苏夫人温声软语,道:“你跟卫凌相识又不止一日了,他那人,连端王都要让他三分呢,自上京来,让多少官员忌惮……分明是出了名地狷介,不然的话,当初又怎会作出带着如雪私奔的惊世之举?他本就非寻常之人,自不能以常理度之……其实想想倒也怪不得他惊恼,明媚才十岁呢,咱们正卿就盯着人家女儿了,且瞧这意思,竟还不止盯了一年两年,卫凌那么疼爱明媚,自是不依的。”   景睿听到这里,却笑道:“说的也是,正卿这孩子,做事儿委实太出人意料了……我看明媚对他也很有些情意……怪道卫凌恼了,哈哈……”   苏夫人见景睿失笑,便也笑道:“可不是么?连卫凌那么机警的人,都给咱们卿儿给瞒过去了……”   景睿嘿嘿而笑,手抚着夫人的背,连连点头。   苏夫人道:“其实你细想想,明媚配正卿,倒也不坏,头先连廉国公家的小姐正卿还挑拣呢……既然看上明媚,便自然知道她是个好的。何况卫凌虽才上京不久,可是却有端王这靠山,坐会之中,我听些夫人们谈起,提及卫凌,可都是明里暗里地敬畏着……有人说那吏部尚书也必将是他的……”   景睿听了,就皱眉。苏夫人知道他的意思,便道:“你别急,且听我说,咱们家虽然因如雪的事跟卫凌闹得不合,但这么久……也不好撕破脸皮,若是因这亲事能叫彼此亲近些,对长远打算来说,倒也好,卫凌人虽孤傲,为人为官却是不容小觑的……老爷,你细想想……咱们儿子,可不是没有眼光的呢。”   苏夫人娓娓道来,景睿想反驳,却又停下。   苏夫人见他流露出思索之色,便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口:“不管如何,到底是卿儿看中了的……孩子这样跟咱们争气,咱们……可不能寒了他的心呀,你打了他多少次了,现在,总也该对他好些……”   景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苏夫人。   四目相对,景睿便也靠过去,在夫人唇上吻落,喃喃低语:“夫人说的……很是……且让我……再细想想。”   语声渐低,景睿翻身,将夫人压在床上,随手将床帘放下。   秋试过后半月,便是端王的大婚之期。   此日,京中百官有过半到王府相贺,端王空府三十年,终于也算是要“成家立业”了。   端王早有言在先,这日,景家,景良带着景正勋,景睿带着景正卿,卫府,卫凌则带着卫宸同明媚,分路前往王府“做客”。   云府云飞自也带了云起前去……其他各个世家贵族之类的,难以尽述。   几个小的在端王府里又重遇上,景正卿跟卫宸因年纪大了,且近来又崭露头角,因此也跟着大人在外头应酬交际。   只有云起仗着自己没什么野心,他哥哥云飞也知道他的脾性,就放他在内院里,云起便跟明媚碰了头,道:“明媚,叶若没有来?”   明媚道:“没来。”   云起见此处没有别人,便笑道:“明媚,你家跟景府是怎么回事儿呢?我瞧正卿最近忧心忡忡地。”   明媚正也有些闷闷地,闻言低头:“我怎么知道。”   自上回卫凌“送客”之后,景睿受了夫人的叮嘱,隔数日,果真便派了媒人前去卫府提亲,不料,却仍碰了个软钉子……媒人回来转述,说卫大人只道:“女儿还小,不想这么快议亲。”   把景睿气得差点跳到屋顶上去。   然而景睿毕竟也知道卫凌心性,何况又心疼儿子,虽然吃了软钉子,也自气了一场,却并不声张,且暂放一放。   如此,就苦了景正卿。   虽然知道卫凌是有意为难,也不至于就不把明媚许配给自个儿,但是一日定不下来,景正卿就觉得心上像是有根刺一直刺着自己,又觉如吊在悬崖上,上不能上,下也无处落脚。   云起身为好友,自是看得出来的。   云起就叹了口气,明媚瞅他,问道:“大好的日子,你叹什么气?”   云起道:“我自然是为了正卿叹气,你没瞧见他近来都瘦了么?”   明媚心一跳:“真的?我、我最近没见着他。”   自上回放榜日一别,卫凌便不许明媚乱跑,景正卿来拜访,卫凌也交代了,起初不叫见,后来许见了,又总叫丫鬟不离左右……总是不给两个私下相处的时间。   自卫凌打发了景睿派去求亲的媒人之后,景正卿便少来了。   云起道:“明媚,伯父真的不喜欢正卿么?”   明媚说道:“为何这么问?”   云起道:“若是喜欢,怎不即刻答应了你们的亲事?”   明媚低头,不言语。   云起觑她一眼,叹道:“我瞧正卿近来惶惶然地……若是你们见了,你可要好好地安抚他几句呀。”   明媚便问道:“怎么不见他?”   云起道:“他跟着景伯父在前头应酬呢,若得了空肯定就来找你了。”   明媚自在内苑,见了好些世家夫人小姐之类,另有宫中太后派来的掌事女官,因端王府中没有管事的女眷,太后出宫又不便,便暂由这女官坐镇,招待前来祝贺的贵妇名媛们。   渐渐地到了下午,王府内已经掌了灯,女眷们也走得差不多了。   明媚早先觉得喧闹,她心里不安,便退了出来,自留在厢房之中小憩。   隐隐约约睡了会儿,睁开眼后,竟不知此刻何时,却知道也差不多快到回府的时间了。   一直到现在,仍是没见着景正卿,明媚心中有些焦急,也有些失望……正欲起身,却听得门口脚步声响,明媚心中一喜,以为景正卿终于抽空跑出来了,忙转头看去……   却见门口上站着的,竟是一身喜服的端王。   明媚望着那张脸,恍惚之间,瞧出几分跟景正卿相似。   睡眼朦胧初醒之际,差点儿便错认了!   明媚一怔,忙行礼:“王爷。”自今日起端王就成亲了,此刻看着他大红的衣裳,雪白的脸,明媚竟无法再叫他“纯佑叔叔”。   端王瞧着明媚,轻轻一笑:“原来是你在这里……”   明媚道:“王爷怎么也回来了?前头宾客散了吗?”   端王微微摇头,带着笑道:“应付不尽,应付不尽啊。”   明媚见他目光闪烁,脸颊微微有点发红,便问道:“王爷喝酒了吗?你不能喝酒……为什么还要喝?”   端王眉头一蹙,转头看她。   明媚正吩咐玉葫:“去给王爷要壶热茶……”   玉葫答应了声,便往外吩咐王府丫鬟。   明媚转身之时,端王伸手,便攥住她的手:“明媚……”   明媚尚不以为意:“王爷,怎么了?”   端王双眸垂落,看着那纤弱手腕,复又抬眸看向她:“你怎知……我不能喝酒?”   明媚怔住,目光之中慌张之色一闪而过,明媚忙道:“是……是我偶尔听爹爹说的。”   端王一笑:“说谎……”   明媚心惊肉跳:“王爷……”   端王道:“怎么不叫我纯佑……叔叔了?”   明媚想把手抽回来,端王却握着不放:“纯佑叔叔……你、你是不是喝醉了?”   端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且还不至于……你放心吧。”   端王说着,便松了手。   明媚也随着松了口气,端王起身,似要往外走,脚下却一个踉跄,明媚忙去扶住,端王张手在她肩头一拢,垂头,脸颊几乎跟她的脸颊相贴。   一股幽香沁绕,端王一怔,微微抬头。   明媚生怕他跌倒,奋力站稳了撑住身形,道:“纯佑叔叔,你真的喝醉了,你别动,我叫人来帮你。”   端王听了这话,长眉微蹙,却笑了笑:“怎么,怕叔叔跌跤?放心……”他的手在明媚肩头一抱,又松开。   明媚歪头看他,见端王往前走到门口,站住了脚。   明媚正欣慰他走得倒还好,却见端王却又回过头来看向自己。   明媚对上他的目光,隐约瞧出端王的眼神之中似有些异样……明媚想到那句“说谎”,便有些心虚。   幸好端王又是温和一笑,笑意暖暖:“好好在这儿呆着别乱走……等会儿你爹爹就来带你回府了。”   明媚这才又放心,便也笑道:“纯佑叔叔,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看着点,不然……王妃婶婶会怪罪你的。”   端王目光闪烁,却哈哈一笑,迈步出门,外头等候的随从接了他,便扶着往前而去了。   玉葫见端王离开,才也进门,便问明媚:“小姐,王爷这么快就走了?我才叫了茶呢。”   明媚想到端王临去时候的那个笑,竟有些心慌意乱,眼前不停地浮现前生……端王寿辰那天,那同样是一身红衣脸白如雪的男人……   明媚摇摇头,将那影子从脑海之中晃开。   就像是镜花水月,而她伸手用力搅乱了那倒影水中的容颜。   这一刻,怎不叫人叹一声“浮生若梦”?       ☆、第218章应允   这一日明媚到底是没见到景正卿。   此后,明媚从卫宸口中听闻,景正卿跟云起两人,调防出城,去清剿上回的雀屏山余孽了。   秦家庄的人自从上回被官兵围剿,死伤大半,头目秦龙也自被擒拿,斩于闹市,但最近不知为何,又有些贼党在彼处作祟,三五不时掳掠过往客商,搅乱乡里。   景正卿跟云起去后七八天,传回来许多消息,终于在第十天上,官兵将残余贼党击溃,得胜回京。   这自然是个好消息,可是另一方面,却另有个消息飞速传开,那便是景府的二公子在剿匪之中受了伤……且受伤不轻的样子。   这消息传开的时候,景正卿还没回京。   景睿赶紧派人去打探,回来却只报说二爷是在交战之中,被冷箭射中……但是没有大碍,让府里的人都不必着急。   景睿爱子心切,吓得魂不附体,唯恐景正卿有失,若不是景正卿派人回来相告说让众人安心,也不必探望免得横生枝节,景睿早就飞奔去探望了。   好不容易盼了兵马回京,景府满府的人翘首以望,等待二爷回府,然而景正卿的随从却又来报,说二爷公务缠身,且先不回府了,要在衙门里头住几日再说。   景睿又急又是担心,被苏夫人跟老太太催着,便去司武衙门探望儿子。   进了内堂,景睿先嗅的一股极大的药味,吓得他揪着心,跑到里面一瞧,景正卿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地躺着,云起站在旁边,一脸忧色!   景睿吃了一惊,本以为儿子没什么大碍,但是见这光景,哪里像是个没大碍的样?当下便到床边,握住景正卿的手,唤道:“卿儿!”   才握着手,景睿心头巨颤,只觉景正卿的手冰凉之极,毫无温度。   景睿吓得差点松手,揪心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不是说没有大碍么?”   景正卿双眸似睁似闭,含含糊糊道:“是谁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是……”   景睿听儿子声音都极微弱,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似睁不开……景睿心头大痛,眼泪差点掉出来。   云起在旁边便道:“正卿,是伯父来了!”   又转头看向景睿,皱着双眉,叹息道:“伯父,原本伤的就有些厉害……是正卿怕家里担心,才让瞒着的,此刻回来了不回家,也是怕给大家伙儿看到,吓着了伯母跟老太太等……方才他清醒的时候,还叮嘱我,不许将消息透露出去……”   景睿又惊又心痛,老泪纵横:“胡闹!伤的这样居然还……这、这可怎么了得?”   云起道:“伯父,你别急,其实伤势已经无碍了,也换了许多太医看过……都说……”   景睿吸吸鼻子:“说什么?”   云起拉拉他,在他耳畔悄声道:“说是正卿有心病,忧思过甚,才一直压着病好不了……”   景睿呆了呆:“心病?”   云起叹道:“唉,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们看错了,也是有的,正卿身子强健,这伤虽厉害,却不至于撑不过去的,伯父你千万别急,回去后也别跟老太太等透露……免得……白费了正卿一片孝顺苦心。”   景睿看看他,回头又看看景正卿,重新握住他的手,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起道:“伯父,没事的,您回去吧,这儿我看着就行了……”   景睿才见了景正卿,哪里舍得就走?只想多看两眼,然而看一眼他憔悴脸色,只觉得脸儿都也瘦了不少,跟之前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一时越发悲痛。   景正卿咳嗽了两声,却道:“是谁?是明媚么……明媚妹妹……我很……”声音喃喃,几不可闻。   景睿却听得分明,云起忙道:“正卿,是伯父来看你了,正卿,你清醒些……”   景睿呆呆,心中便回味那几句话。   云起便对他道:“先前喂着吃了几口药,时而有些不清醒,就会胡乱叫人……伯父别急……”   说话间,景正卿睁开眼睛,便看向景睿,目光定了定,终于叫道:“父亲?”   景睿见他终于认得人了,眼泪啪啪落下来:“卿儿……我的好卿儿……怎么几日不见竟变得这样?”   景正卿咳嗽了会儿:“父亲别为我担心……我、无恙……咳咳……过几日……自能好了……父亲莫哭,若是回府,且对母亲瞒着,也向祖母问好……就说我不孝……忙于、咳……公务,等……”   景睿见他才清醒,就说这些话,心酸至极,忙不迭拦住:“你别多说了,我都知道了……你一片苦心,父亲自晓得如何做。”   景正卿看了他片刻,眼神却又恍惚起来,喃喃道:“姑父……你不怪我了么?你肯把明媚……”眼神逐渐茫然,声音也微弱下去。   景睿钻心疼痛,放开景正卿,起身走开,竟跺了跺脚。   云起本没动,忽然手臂剧痛……云起忙咳嗽道:“伯父……正卿他、他又说梦话了……等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景睿抬头,忍了眼中的泪,这才回头,又看他一眼:“三郎……你是正卿的好友,就暂且劳烦你……在此好生照料他了。”   云起紧紧皱眉,道:“伯父,这是哪里话,别这么见外。你放心,正卿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景睿点头,“卿儿一定会没事的。”   景睿跟云起分别后,便出了府,一路上让马儿缓缓而行,过闹市,过长街,景睿想到景正卿的神态……一阵心酸。   渐渐地眼前道路分开,一边儿是往景府去的,另一边儿……景睿驻马看了会儿,终于调转马头。   景睿打马直奔卫府,下马问了声:“卫凌在么?”   仆人道:“大人刚回来。”   景睿一声不吭,迈步入内。   里头卫凌听了通报,便从内院转出来,景睿上前,二话不说,便道:“你为何一直不肯答应正卿跟明媚的亲事?”   卫凌落座:“哟……这是怎么了?说什么‘一直’,景府来提亲,不就是前日那么一次么?”   景睿冷冷看他,道:“上回放榜之日,你不也拒绝了么?”   卫凌一笑:“那个算什么?两个孩子私底下说的话,也能当真?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难道是谁随随便便一说要娶我的女儿,我就忙不迭答应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呀,景大人。”   以景睿的脾气,若是平日,早拂袖离去。   此刻景睿却瞪着卫凌,道:“你也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婚姻大事不能儿戏?那么当初你怎么也无三媒六聘,直接就带了如雪走了?!如今你却来跟我要这些?你凭什么!”   卫凌挑眉,道:“是啊,我是没有三媒六聘,故而你到现在仍旧仇视憎恨着我呢,你怪罪我出身卑微,配不上如雪,又行事荒唐,才一直看不入眼我……如今你儿子却也如此荒唐,私下竟说什么要娶我十岁的女孩儿,你们景家又是高门大户,恐怕我们也是配不上的,若是我一口答应,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们是在高攀?会不会也会从此低看了明媚?照你的性子,多半是逃不了的吧!”   景睿双手握拳:“原来你是因此而拒绝?好,当初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心思,但是后来,我不是也派了媒人正式上门了么?你为何仍是不应?”   卫凌笑道:“我只看到媒人,又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卫凌虽然出身寒微,但我的女儿,却是我的掌上明珠,不是谁派个媒人上门一说,我就得拱手送出去的。”   景睿磨牙:“说到底,你是想让我亲自前来求你?”   “不是。”卫凌淡淡地,说道:“我是想让你真心实意地想明媚当你们景家的媳妇,以后也不至于亏待她。”   景睿道:“如何才算是真心实意?”   卫凌看他,微微一笑。   景睿对上他的目光:“明媚我的确是喜欢的,但是你……我一直都不喜欢!直到现在我也很不待见你,你拐走如雪,我永远都无法原谅,可是……”   卫凌目视景睿:“可是?”   景睿说道:“我本来绝不会向你低头,也绝不会求你什么……但是如今卿儿……非明媚不娶……”   景睿说到这里,忽地一撩袍子,跪了下去:“卫凌!我知道你也讨厌我,就如我讨厌你一样,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讨厌明媚,何况她是卿儿所看中的人。今日我跪在这里,如此……可能让你见着我的真心诚意?如此,你总也该放心,我并不至于会低看明媚了吧?我请求你,答应这门亲事!”   景睿说完,想到景正卿的模样,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他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只跪过君父,跪过祖先,跪过长辈……这还是他头一次跪一个平辈,且是他从来都不喜欢的人。   但是……景睿此刻,心中却毫无委屈之意,为了景正卿,他什么都可以做。   景睿死死地看着面前地面,眼睛模糊了又清晰,隔了会儿,他忽然听到一声叹息,而……就在他的面前,有人缓缓地……同样跪地。   景睿一惊,猛地抬头,果不其然对上卫凌的双眸。   “你一向心高气傲,竟肯向我跪倒……”卫凌望着景睿,一笑:“我怎么受得起呢?”   景睿震惊,但是他心底却只担忧一件事:“你如此,莫非你……”   ——卫凌他是不是仍旧不肯答应?   卫凌凝视景睿双眸,微笑道:“这就是为父母之心,我是有些为难你们,但不是为了跟你赌气,只是我至为疼爱明媚,不肯就这么轻易把孩子许出去,又不想她受到丝毫薄待,所以要的礼格外多些,而你也肯为了正卿做到如此……”   景睿呆呆地看着卫凌,心里七上八下。   卫凌道:“说实话,正卿那个孩子,我是很喜欢的……你既然真心诚意地接纳明媚,我自然也乐得有一个好女婿。”   卫凌说着,乍然一笑,抬手扶住景睿双臂:“起来吧!我不白白受你一跪,故而也跪还给你,你且安心,这门亲事,我许了就是……但是改日,你还得派三媒六聘过来,正式下聘。”   景睿如梦初醒:“你……”   卫凌挑眉:“如何,你要反悔?”   景睿跺脚,真想一把捏死这个人,但是……   景睿道:“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但是现在……明媚在何处?”   卫凌道:“你要见明媚?”   景睿道:“不是我要见,是正卿……他伤着了,神智恍惚,你快叫明媚过去看一看他。”   卫凌哼道:“原来如此,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景睿气道:“你怎敢在此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卫凌忍笑:“罢了,不逗你了……”   卫凌知道景睿性子,不比他跟景正卿……却也不说破,当下便叫人:“去叫小姐出来。”   下人领命而去,隔了会儿回来,神情有些迟疑:“老爷,小姐不在房中……”   “什么?”卫凌跟景睿都吃了一惊。   那仆人道:“小姐的丫鬟说……方才小姐急急匆匆出去,说是要去司武衙门什么的……让老爷别生气……”   卫凌噗嗤一笑,回头看景睿:“行了,这下儿你的气该消了吧?我的女儿终究是向着你儿子的,连我的话都不听,自己偷偷就跑了,哼,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话说回来,景睿怎么养了那样一个满腹黑水儿的儿子的?   这边景睿却松了口气,这一刻,面上才露出一丝淡淡地笑。   其实在景睿来之前,卫凌正在内院安抚明媚。   而卫凌,也并非如景睿所见一般的那样冷静……在出现在景睿之前时候,卫凌也正忍得辛苦。   自从听闻了景正卿受伤的消息之后,明媚就有些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景正卿回了京,便叫卫宸打听消息。   卫宸替她跑了几趟司武衙门,却见不到景正卿,只听人家说二爷伤的厉害,几日不露面,静静养伤呢。   明媚几次按捺不住想要偷跑出去,都给卫凌拦下。   卫凌道:“不许去,你去了,于事无补。”   明媚起初还是听的,渐渐地越来越担忧,有几次晚间竟做了噩梦,哭叫醒来。   玉葫也跟卫凌说过数次,明媚经常无缘无故便落泪,暗暗哭泣。   今日明媚便要去见景正卿,卫凌将她拦住,百般无奈,便道:“你怎么不听爹爹的话了?”   明媚委屈道:“我自然听爹爹的,只是他如今伤着,难道我去看看也不成么?”   卫凌道:“你听爹爹的,爹爹向你保证,景正卿没事,你且安心再等等……就知道端倪了。”   明媚对这话半信半疑:“怎么会没事呢?人都好久没露面了。”   卫凌道:“总之你不许跑出去,听到了么?”   明媚这段日子闷在家中,怄得也辛苦,顿时便哭道:“万一他伤的厉害呢,爹爹这么大能耐,就让我偷偷去见他一下也是好的,只要他好好地,我就立刻回来,不行么?”   卫凌恼怒:“现在还没定亲,也没成亲,你就这样向着他了?”   明媚道:“我只是怕他伤的狠了……”   卫凌无奈:“他哪里会伤着呢?你别只听那些风言风语,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你却先坐不住了……”   明媚见不成,就来撒娇,只是缠着卫凌相求。   卫凌焦头烂额,正无奈中,便听有人报景睿上门了。   因此景睿这一来,反而替卫凌解了围,不然的话,卫凌怕也要扛不住了。   却没想到他们在这儿谈拢了,那边明媚到底是跑了出去。   明媚骑马一路往司武衙门去,还有些不认得路,幸好拉了叶若当识途老马,左拐右拐到了地方,门口守卫将他们拦住:“什么人!”   叶若道:“我们是景二爷的亲戚,前来探望,二爷可在?”   守卫面面相觑,而后说道:“景二爷养病,不见客人,何况司武衙门重地,闲人免进。”   明媚着急:“他病得如何?连我也不许进么?劳烦通报一声可好?”   守卫见她貌美之极,言语有礼,便不敢怠慢,问道:“小姐是哪个府上的?”   明媚道:“我姓卫,是吏部侍郎卫大人府上。”   那守卫正要叫人进去通报一声,却见云起揣着手,不知想什么似的,一边走一边笑摇着头。   明媚跟叶若一看,齐齐叫道:“云起!”   云三郎猛抬头看见两人,急忙便跑出来,守卫见他们认得,便道:“原来是三公子的相识。”便不再拦阻。   云起跑出门来,惊喜交加:“明媚妹妹,叶若,你们怎么来了?”   明媚道:“我听说景正卿伤着了?他如何了?你快带我进去看看。”   云起搓搓手:“这个如何嘛……”   明媚抓住他的手臂:“什么如何?快领我进去。”   云起愁眉苦脸看着她,迟疑着说道:“还是……不必了吧……”   明媚见他推三阻四,只以为景正卿不好了,一时心头阵阵发冷,眼前发晕:“他、他……”   叶若见明媚有些站不住脚,忙扶着她,便问云起:“你这是怎么了?妹妹瞒着卫大人,偷偷地跑出来的……你竟在这里支支唔唔!是好是歹,给个准话儿啊!”   云起见明媚脸色不好,委实是急了之态,便苦笑道:“罢了罢了……要见就见好了,反正……被骂的又不是我,他自作自受罢了……”最后一句,却是极小声嘀咕出来的,叶若跟明媚都没听清楚。   当下云起跟守门的侍卫打了招呼,便领着明媚跟叶若进内,穿过大堂往武官们居处走去。   眼看将要到景正卿的居所了,云起用力咳嗽了声,忽然大声道:“明媚妹妹,这里就是正卿住的地方了!”   叶若听他忽然间如此大声,简直“声若洪钟”,倒像是故意的,不由皱了皱眉:“你忽然嚷嚷什么?病人不是需要静养的么?”   云起就低头不语,叶若看得仔细,瞧见云起脸上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笑意。   叶若不由地疑惑:景正卿伤重,云起是他好友,怎会露出如此古怪地笑容?莫非……   叶若起疑,那边明媚却是加快步子便跑进屋里去,叶若瞧着明媚进去,便拉住云起,低低问:“实话跟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总结可以算是景爸爸PK卫爸爸,然后,两世都很擅长坑爹的某只影帝。。。(╯3╰) ☆、第219章粉色   不说叶若拉住云起质问端倪,且说明媚一心牵挂景正卿伤的如何,心急慌张地奔进房内,刚入内就嗅到一股子药气扑鼻而来。   明媚心头惊慌酸楚,四处一打量,望见床上躺着一人,当下唤道:“景正卿!”双腿发软,便跑过去。   明媚奔到床边上,胆战心惊低头看去,却见景正卿闭着双眸,仿佛睡着一般。   明媚见他的手在外头,便忙抓住,轻声唤道:“景正卿?”   并无应答,明媚望着他憔悴的脸色,心头酸楚难当,泪便纷纷落下,打在他的手上。   床上景正卿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明媚抓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看向他:“你、你如何了?”   目光相对,景正卿眼中掠过一丝愧疚之色,握着明媚的手,低声道:“别哭,我没事。”   明媚听了这句,忍不住哭道:“说什么没事?你还瞒着我?到底又是怎么伤着了,为什么不留神些?”   景正卿见她哭得双眼通红,着实悲痛,便将她的手握紧:“乖明媚,别哭,别担心,你仔细听我说……”   明媚皱着眉,泪落不停,哭得伏在他身上,双肩抽搐:“你太坏了,又受这样重伤,早知道便别来招惹我,总是叫我替你担心,怎么了得?”   景正卿哭得如此伤心,便再也躺不住了,挺身坐起来,便握住明媚的肩膀:“明媚,你看看我。”   明媚没想到他忽然起身,吓得停了哭,抬头看他。   景正卿擦擦她脸上的泪:“你乖些,我才敢跟你说实话……”   “实话?”明媚怔怔地问。   景正卿点头,道:“你先答应我,不会生气……”   明媚歪头看他:“什么?”   景正卿握着她的手,把她眼角的泪轻轻擦干:“你先答应我再说。”   明媚很是不解,却仍是忍了想哭之意,点头道:“我答应你……不会生气。”   景正卿这才一笑,眼皮垂下,俯首过来,在她的耳畔低低说了句。   明媚一惊:“你说什么?”   景正卿苦苦一笑,道:“其实我并未受伤……你别担心了,之所以会如此,是为了让父亲心甘情愿地去提亲……”   明媚瞠目结舌:“你、你说真的么?”仔细打量景正卿的脸色,道:“我不信……你,你给我看看……”   景正卿笑笑,便解开衣裳,给明媚瞧。   明媚忽然看见他j□j半身,微惊之下,有些羞怯,却仍鼓起勇气仔细看了过去,果真并不见有新鲜的创伤,只有左边胸口处,有个旧伤疤,触目惊心地。   明媚瞧着那一处旧痕,身子轻轻颤抖,认出那是两人互换身体的时候,她在学院御射场上受的那一箭……   她至今都鲜明地记得那突如其来的钻心之痛。   景正卿瞧着明媚面色异样,心有所觉,便将衣衫掩起:“你看到了?是没有什么的,可放心了吧?”   明媚这才回过神来:“但是……但……就算如此,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景正卿摸摸她的脸,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么?若没有你,我宁可……”   明媚忙捂住他的嘴:“不要说那个字。”   景正卿点点头,顺势握住她的手:“如今,你总该知道我的心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对你……”   两个人正说到这里,外头叶若跟云起进来,见状,云起就咳嗽了声,叶若却大步走到床边,将景正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二爷,你真个儿没受伤?”   景正卿笑而不语,叶若气道:“你既然没受伤,为何竟张扬的满城皆知,可知道明媚多担心你?这些日子来寝食不安,哭了多少呢!你们竟忍心!”   叶若素来是绵软地好脾气,此刻却也忍不住了,因亲眼目睹过明媚的伤心之态,因此狠狠地把景正卿跟云起一块儿怪罪了进去。   景正卿听了,便摸摸明媚的头:“明媚……”   云起却道:“其实也不是装的,正卿是受了伤的,只不过幸好不是伤及性命的罢了……”   叶若意外,皱眉道:“真的?三公子……你别又是骗我们的……”   云起却拧眉,一本正经道:“这个真的没有扯谎,我们不慎进了贼人的圈套,幸好正卿机智,才及时脱身……他腿上受了伤,身上……”   景正卿早看到明媚神色不对,忙咳嗽数声。   明媚双眼顿时直了,刚放下的心也又提了起来,听云起不说了,便瞪向景正卿:“什么?你还有事瞒着我?”   景正卿无奈,陪着笑道:“那不打紧,只是伤处龌龊,怕给你看了反而吓着你,不是有心瞒着,也不用看的,你瞧我这般模样就知道无碍了。”   明媚听了这话,心却狠狠一颤。   明媚本正疑惑,为何景正卿的伤是装的,面色却有些不妙,憔悴消瘦了好些……这难道也会是装的?   听云起多嘴一说,才知道他其实真个儿是伤着了的。   此刻见景正卿隐瞒,明媚哪里答应,气得叫道:“你还说?快给我看看!”   景正卿勉为其难,云起见势不妙,就要离开……叶若半信半疑站定,见景正卿挽起里衣的边襟,往上撩起。   叶若一看,顿时皱眉转过头去。   明媚却捂着嘴,差点失声叫出来,虽然捂住了惊叫,眼中的泪珠却滚滚落下。   原来景正卿腰间,竟有一道巴掌宽的伤痕,虽裹着绷带,却仍能看到那伤的首尾痕迹,因正在愈合,更显得狰狞,触目惊心。   明媚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也不理别人了,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云起见状,自知失言了,刚要劝说,却见景正卿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云起一怔,便明白过来,当下拉拉叶若。   叶若没想到景正卿的确有伤,且伤势非轻,若是这再往里一寸……叶若是个书生,哪里见过这些血淋淋地,早就受不了。   叶若见云起拉自己,便看一眼明媚,见明媚伏在床上哭着,他更是于心不忍,知道得让景正卿安慰她才好,当下顺势转头,跟云起双双出外去了。   景正卿见他们两个碍眼的家伙离开了,才摸摸明媚的头:“明媚,别哭了,你一哭,我觉得伤也疼了。”   明媚本想放声大哭,听了这句,却呆住了,果真缓缓地咬住嘴唇停了下来,只是肩头仍旧一抽一抽地。   景正卿道:“快别趴着了,我俯身不方便……且多少日子没见着你了,想的很,你抬起头来,让我好好地看看。”   明媚哭得一塌糊涂,有心不要抬头,但听了景正卿的言语,又有些心酸,便不想让他失望,因此也慢慢地抬起头来,一边伸手去擦泪。   景正卿见她脸哭得通红,双眸更是红的吓人,便道:“是我的不是……本来不想给你看,就是怕你看了揪心,你瞧……哭得眼睛都肿了。”   明媚呆呆看着他,哭得气喘,断断续续地便问:“你、你怎么……又把自个儿伤成这个样儿?”   景正卿道:“我本来已经好好地防备了……然而你也知道,行军打仗,有的是防不胜防,幸好有惊无险……我、我因为咱们的事儿不成,就想出一计,索性就把受伤的消息大肆张扬出去,叫家里担心……然后好顺势让父亲答应你我之事。”   明媚道:“早知道得这么多波折,我何苦要答应你……”说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又有些揪痛,一边流泪一边哽咽说道:“我早说了,我跟你遇上,彼此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你瞧你……都已经小心了,却还是接二连三地受伤,仗着福气大些,有惊无险,谁知道以后呢?”   明媚心里又痛又哭,抬手抹了一把泪,道:“不如你且听我的……咱们索性……”   景正卿听到这里,便冷冷地说:“你若是敢说那些话,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明媚吓得停了话头,果真不敢再说下去,含泪看了他一会,不舍对他如何,气得在床边打了一拳:“我讨厌你!”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将她脸儿一抬,低头便吻上去。   明媚身子一抖,眼中热泪仍不断涌出,景正卿含着她的唇,如要得甘泉一般吮着她嘴里清甜,似乎这便是什么也比不上的灵丹妙药,能止他的渴,止他的疼跟伤。   明媚一动不动,任凭他肆意亲吻许久,一瞬也不知心里是苦是甜,只是感觉他双唇的温度,却叫她的心无端地安稳下来。   过了片刻,景正卿才松开她,垂眸看向明媚,轻声道:“我做尽所有,就是为了咱们在一块儿,你若是敢生一丝一毫退缩之意,你就先拿刀子把我杀了。”   明媚捂着胸口,泪流得更急,景正卿探身,小心翼翼将她眼角的泪亲了去:“你乖乖些……别哭,对我好一点,我见了你,比什么都强呢……这点儿伤,委实不算什么,你也别说那些赌气的话,——退一万步,就算我跟你不认得,难道我就不上阵杀敌了?不会受伤了?何必把这些都包揽到你的身上去?这些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的一句话,却比这伤更叫我疼上千倍百倍。”   明媚咬了咬唇,眼泪落下又涌出,永无止息:“景正卿……”   景正卿叹了声,眼中也觉得有些涩涩地,偏一笑,问道:“父亲是不是去你府上了?”   明媚含泪点头,景正卿欣慰道:“这一下,事情必然要成了,我还等着我的好日子呢,你可不许反悔……若是心疼我此刻的遭遇,以后,且好好地补偿回我就行了。”   明媚听了,脸颊微微发热:“你、你说什么……”   景正卿瞧着她泪眼婆娑娇容楚楚,这一抹羞色更叫人怦然心动,他咽了口唾沫,便又凑过来欲要亲吻。   明媚却反应过来,忙抬手将他一挡:“不要了……”   景正卿停下,便看她。   明媚怕他以为是自己又不“愿意”……便小声说道:“爹爹……上回你那样……爹爹看出来了,爹爹说,不许你再、再这样……不然的话……爹爹不高兴了……”   明媚含羞说着,深深低头。   景正卿这才明白,没想到这点细微都瞒不过卫凌眼睛,景正卿一惊之下,便温声说道:“原来是姑父说过了……那,若不是姑父说,明媚你是不是就……”   明媚这一刻,连雪白的脖颈都有些粉红色。   景正卿看着,便道:“明媚,你往我身边儿些。”   明媚抬头看他一眼,果真起身,坐在了他的身边,垂眸道:“干什么……我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是担心我了?”   明媚抓着膝头的裙子,不再掩饰:“嗯……”   景正卿轻笑,探手抱住她的肩头,转头在她的颈间轻轻亲吻,鼻端嗅到那淡淡地甜香,道:“放心,我不会留下痕迹让姑父看到的……”   明媚缩了缩身子,又不愿躲开让他落空,一瞬身子轻轻发抖。   景正卿抱着她,这一刻,极想一口把人吞了,却偏偏还得忍着。   景正卿握着明媚的手,便送到唇边,亲吻了会儿,道:“幸好不管如何,咱们的事儿先定下来了……等我娶了你……再说别的。”   明媚便小声说道:“你……别胡思乱想地,快点把伤养好了,比什么都好。”   景正卿终究忍不住,又在她嘴角蜻蜓点水似地吻了数下,却是怎么也不觉够。    ☆、第220章亲事   此后数日,选了个黄道吉日,景睿正式派人前往卫府,三媒六聘,把明媚跟景正卿两个的亲事先定下来。   如此,景二爷的心也才算跟着安定下来,也终于肯回到景府,休养生息。   人逢喜事精神爽,且景正卿自小习武身子本就康健,月余,伤已是愈合的大好了。   平日里明媚也去景府探望过几次,见他休养生息,自也高兴。   只因两个订了亲,玉婉见了明媚,时常拿来嚼口。   这一日明媚来到,两人见了,玉婉便又揶揄:“好端端地叫了三年多的妹妹,忽然之间,就要变成嫂子了……这以后可叫我怎么改口呢。”   明媚知道她是调戏自己,便道:“你留神,对我说话可要客气些,不然的话,我以后打你。”   玉婉便笑起来:“你这丫头,莫非是给二哥哥给惯得?脸皮竟这样厚了,我本是想羞你一羞,没想到你竟然反而说起我来了!好吧,我委实是怕了,谁叫哥哥疼你,我向你赔不是了,嫂子……”   明媚听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唤“嫂子”,便笑道:“这才乖,以后嫂子疼你。”   玉婉一下子跳起来,便胳肢明媚:“你这大言不惭的,现在就欺负我,将来过门了还了得?”   明媚忙推开她:“你怎么又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快走开……哎哟……”她是最怕痒的,玉婉的手还碰着身上,就已经先慌得不成,加上玉婉又比她大,顿时就压住了她,好一顿地挠。   明媚又笑又慌,上气不接下气:“快停手!受不了了……”   玉婉笑道:“那你先向我服个软儿,我才放了你,不然的话……我就不停手!”   明媚手足无力,笑道:“行了行了,二姑娘,我向您赔不是了,快饶了我。”   玉婉这才心满意足地停手,道:“哼,我还治不了你么?”她自然知道明媚是绝对“挠”不过自个儿的,一时得意洋洋。   明媚喘息了片刻,道:“婉姐姐当然是厉害的,……我也是没机会欺负不了婉姐姐的。”   “什么没机会?”玉婉觉得这话有些古怪。   明媚咳嗽了声,道:“我比婉姐姐还小两岁呢,到我过来的时候,你大概早就出嫁了,还不知被谁欺负去了呢……我哪里有机会欺负你呢?”   玉婉一听,张着手又扑过来:“你就那张嘴厉害!今日我不能饶了你!”   明媚说话时候就防备着,见状慌忙便跑了出去,玉婉叫道:“你快站住!惹了事儿就想跑么?”   明媚道:“知道你要不饶我,我还站住等你么?”一路出了玉婉房中。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见了人,便略收敛些,如此走走停停,玉婉见明媚脚步慢下来,趴在假山旁边,不知在做什么。   玉婉自以为有机可乘,便蹑手蹑脚过去,正要吓她一跳,明媚却回过头来:“嘘!”   玉婉吃惊:“怎么了?”却也不闹了,知道有事。   明媚抬手指指前头:“你看……”   玉婉探头看过去,却见前头不远处,正是玉姗的居处了,此刻玉姗跟景正卿两个站在门口,不知说什么……   玉婉一看,便道:“这有什么?是姗姐姐跟……你的‘救兵’么?你还不赶紧叫一声,让二哥哥过来帮你?”   明媚知道她是个粗拉的性子,便小声道:“不是,你仔细看。”   玉婉这才定睛重又看去,一看之下,果真有些惊诧,不知不觉道:“噫,怎么回事,为什么姗姐姐竟像是哭了似的?发生什么事儿了……”   明媚见她看出来,才道:“不知道呢,再看一看。”   两个人便站在此处,盯着那边,却见玉姗又跟景正卿说了几句话……景正卿也答了几句,玉姗才转身,回头向着景正卿略挥了挥手,有些不舍地回房去了。   玉婉看到这里,便道:“他们这是怎么了?总不能是二哥哥有事惹了姗姐姐不开心?也不是,他们两个一向是极好的。”   明媚说道:“我看姗姐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二表哥在安抚她似的……”   玉婉一怔,忽然道:“莫非是……因为那个……”   明媚问道:“因为什么?”   玉婉见左右无人,便将她往身边又拉了拉,才低声说道:“你是不知道的,打几个月前,家里头就有些风声,似乎是跟姗姐的终身有关的……”   明媚一听,自然就想到前生来……顿时问道:“难道是有了好人家不成?若真是为了此事,又为何会哭呢,你说的必然不对。”   玉婉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我隐隐地听说,似是大伯那边,有意送姐姐入宫,只是我问姗姐,姗姐却总是支吾不言,因此我也不知确切如何。”   明媚顿时皱眉:果真又是如此?!   玉婉叹道:“若真的是因这个……姗姐对着二哥哥落泪,倒是有的,若是去别的家倒也使得,但若进了宫,以后要见一面儿,可就难了……”   明媚也叹了声,两个人对望一眼,一时也没了玩乐的心思。   正沉默中,却听得耳畔有人笑道:“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   玉婉跟明媚回头,却见是景正卿站在身边儿。   明媚便打量他,经过这月余休养,总算是一改那受伤之时地颓靡憔悴,也重又神采光华起来,明媚心里暗暗欢喜。   景正卿笑吟吟地扫过玉婉,目光便落在明媚面上。   明媚故意不去看他,只低头扭帕子玩。   玉婉顾不上玩笑,便问:“二哥哥,方才你在那里,跟姗姐说什么?”   景正卿略迟疑,而后笑道:“也没什么,就闲着无事,找姗姐说了几句话。”   玉婉不满,嘟嘴说道:“既然只是说了几句话,为什么姗姐竟像是个要哭的样子呢?”   景正卿依然笑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因为一直不自爱,屡屡受伤,让姗姐有些难过了,方才才有些伤情……没事儿,我现在都也好了。”   玉婉听了这个说辞,才放了心:“阿弥陀佛,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呢……既然如此就好了。”   景正卿笑笑,又看明媚,却见明媚眼中仍带几分疑惑之色。   景正卿知道自己说的这个理由,瞒过玉婉倒是可以的,但是明媚……景正卿便看着明媚,问道:“妹妹来了多久了?我竟不知道。”   明媚道:“也才来。”   景正卿说道:“不如……一块儿去我房里坐坐。”   明媚道:“不用,我跟婉姐姐玩的好着呢。”   玉婉见两个人如此,便忍着笑,说道:“哪里好着呢,你方才还从我房里跑出来……莫非要跟我一块儿回去吗?”   明媚见她促狭的样子,心里略有点害羞,然而却也怕玉婉的胳肢招数……当下道:“回去又如何,婉姐姐莫非是嫌弃我了?”   玉婉道:“我哪里敢呢?方才没人的时候,还口口声声用‘嫂子’来压我,如今当着哥哥的面儿,却忽然间变成如此的老实人了?”   明媚听了这一句,顿时脸颊绯红:“你……”   景正卿听得怦然心动,偏做不懂的,笑道:“什么嫂子?我怎么不明白?”   玉婉道:“还不是有人等不及要嫁过来了……好摆出嫂子的威风来压我?”   明媚脸红耳赤,饶是她机变伶俐,又跟玉婉玩闹惯了什么都能说……但那是不当着人的时候,何况现在当着的竟还是景正卿!   明媚当下扭头便走,景正卿忙拦住她:“明媚……”   玉婉一看,抿嘴笑道:“我不说了,有人恼了……好嫂子,你别恼,你若走了,二哥哥要不乐意的,你就可怜可怜我……”   明媚回头,啐道:“你也算是大家子的小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后我也少来府里,不跟你玩闹才好。”   景正卿便向玉婉使了个眼色,玉婉捂着嘴笑笑:“罢了,我真得罪人了,二哥哥,你替我赔不是罢……”果真极有眼色地走了。   明媚见玉婉走了,便推开景正卿的手,道:“你来做什么?也要跟二姑娘似的欺负人么?”   景正卿抬手,在明媚腰间轻轻一揽:“你乖,玉婉那张嘴,什么也能说的,你听听也就算了,难道要真的跟她动怒?何况……她也没叫错……你毕竟要是她的‘嫂子’的。”   明媚越发脸热,捂着脸颊道:“快住口,我不要听!我要回家去了。”   景正卿哪里肯放:“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说走就走?好歹去我屋里坐坐。”   明媚道:“我不去,爹爹不许我跟你单独相处,我来一趟府上都艰难的很。”   景正卿却从这句话里听出情意来,悄声道:“姑父不叫你来?可你毕竟是来了,必然也是想我了,是么?”   “谁、谁想你了?”明媚红着脸,拔腿就走。   景正卿一把拉住,见明媚真是羞了,他心头一动,便道:“你方才不是想知道姗姐为何会哭么?”   明媚这才停了步子:“你不是跟婉姐姐说是因为你的伤么?真的另有隐情?”   景正卿道:“这事儿不能在此说,你随我来,我细细说给你听。”   明媚心中好奇,加上也并非是真恼景正卿,当下便随着他往前,便到了他的居处。   明媚却松了口气,先前她生怕景正卿会把自个儿带到景正茂的旧居去,那旧居之中发生的事儿委实太多了……虽然此刻他们两心相许,可是……毕竟心里仍有些芥蒂,且她年纪又小,还有些担心景正卿会把持不住做出什么来,到时候岂不是为难。   景正卿叫丫鬟奉茶,明媚喝了口,便先问道:“你的伤都全好了?这样四处走动的。”   景正卿道:“已经是好了,但近期之内仍不能舞刀弄枪罢了。”   明媚道:“那你万别乱动,养好了最紧要。”   景正卿便握住她的手,明媚动了动,便不挣了,只小声说:“你别乱来。”   景正卿听她的这一声,关切多于其他,便笑:“我知道。”   双手相握,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音,明媚本来垂眸,忍不住抬眸看向景正卿,却正对上他的眼神……顿时又垂下眼皮。   室内一阵沉默,隔了会儿,明媚才问道:“对了,你不是要跟我说姗姐的事儿么?到底是如何?”   景正卿迟疑了片刻,终于低低说道:“姗姐跟我说的,是她的姻缘之事。”   玉婉之前便是这么说的,明媚疑惑道:“真的是这件儿,那你怎么瞒着婉儿呢?她先前也是这么猜的,还说……姗姐或许会入宫……莫非真的是定了?”   景正卿望着明媚,心里一个念头转来转去,不知要不要直接对明媚说。   原来,玉姗跟景正卿说的,的确是她的亲事,只是,却并非如明媚所说。   景正卿心中盘算,迟疑片刻,终于探身过去,两人本就坐的比较近,这样靠过来,宛如要将明媚抱入怀中似的。   明媚身子一颤,以为景正卿又要……一时闭了眼睛。   耳畔却一阵热意袭来,明媚听到耳畔,景正卿低低说道:“姗姐并不是要入宫……她……是想……”   明媚几乎听不真切,顾不上害羞,转头看向景正卿:“什么?”   两人靠得太近,明媚骤然转头,两个便成面面相觑之势。明媚一怔,景正卿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目光相对的瞬间,景正卿忍不住那粉唇诱惑,便往前一靠。   明媚心跳不已,忙抬手抵住他的胸口:“不要……”   景正卿这才刹住,急忙调息片刻。明媚才又问道:“你刚才说,姗姐是要……”   “你没听错,”景正卿忍住意马心猿,叹了口气。   ——他终究是说了,罢了,反正明媚迟早也会知道的……与其让她从别处知道这个消息,以她的心思,恐怕会猜忌自己,倒不如他主动说了。   景正卿对上明媚惊悸眼神,道:“就是那个人。”   明媚微微手抖,捂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景正卿看着明媚此刻的表情,其实就如同他刚听玉姗说出那件事的时候……表情是差不多的。   任凭他再怎么沉稳镇定,却也没想到……   景正卿回府疗伤之后,玉姗玉婉自每日探望,景正卿瞧玉姗隐隐似有心事,却总不说。   一直到今日,他的伤已经完全无碍了,便亲来探望玉姗。   两人坐了,玉姗问了一番他身体如何……又叮嘱以后务必留神之类的话,景正卿一一答应。   玉姗又道:“原来你真的看上了明媚……明媚是个聪明机灵的,如今你跟她的事儿也定下来了,委实可喜可贺。”   景正卿笑道:“多谢姗姐。”   玉姗望着他神采飞扬欢喜都掩不住之色,便微笑道:“卿弟,你可还记得上回姐姐跟你说过的……入宫之事?”   景正卿便道:“记得,我一直都不好就问,不知此事如今如何了?”   玉姗垂眸,道:“这几个月,我一直都跟父亲和哥哥商议……最近,总算是有些要定下来了。”   景正卿的手忍不住握紧:“真的……还是要入宫么?”   玉姗抬眸,对上景正卿略有些担忧的眸子,微微一笑:“卿弟,你是真的关心姐姐……你放心,姐姐不是要入宫。”   景正卿又惊又喜:“不是入宫?那么……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子弟?”   心中莫名地一阵激动,只要不是入宫,一切岂非都好说了?   玉姗微笑道:“也并不是哪家的子弟……”   景正卿愣怔,玉姗道:“卿弟,若无意外,姐姐将来,会入端王府。”   “端王府”这三个字跃进景正卿耳中,让他忍不住猛地颤抖了一下,失声问道:“什么?”   玉姗望着景正卿震惊的神情,神情却极淡然,重新说道:“姐姐,会进端王府,成为王爷的侧妃。”   景正卿这才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他张了张口,却又停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千言万语,究竟从哪一句说起来。   隔了会儿,景正卿才道:“姐姐,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入王府当侧妃?这个,是伯父的主意?还是哥哥的主意?”   玉姗摇了摇头,说道:“都不是,这只是姐姐自己的主意。”   景正卿感觉嘴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莲子,苦苦地沁入心底:“但、但是……”   大概是这消息太过突如其来,更何况是从来都没有想到的……端王跟玉姗,感觉像是八竿子打不着,而且先前玉姗还打算入宫,可是这会儿……   玉姗瞧着景正卿焦灼的模样,伸手将他的手一握:“卿弟,你别急,你听我说。”   景正卿心头乱跳,抬眸看向玉姗:“姐姐,莫非是因为我上回跟你说的……   玉姗微笑如昔,道:“你不必多想,这也是姐姐想了很久才决定了的……你说的的确有理,如今圣上年迈体弱,皇后又有太子,且性子严苛,我若入宫,的确是凶险重重。”   景正卿不知自己心中滋味如何。   玉姗道:“但是端王不同,端王如今虽不比太子,但他贤名在外……且还正当盛年,若是姐姐能早一步听你的话,尽力争一争的话,那正妃的位子,未必就是宁家的。但是这也不迟,端王才方大婚,如今身边儿又无其他女子,且当初,我们家跟王爷也有过一段渊源,若是我进了王府,他待我,恐怕也跟待别人不同。”   景正卿咬了咬唇:“可是姐姐……那毕竟只是一个侧妃,而且……宁氏……”   “宁氏自不是好相与的,姐姐明白,这个你放心,但是她再难对付,难道能比皇后更厉害么?”玉姗不急,慢慢回答。   景正卿仍疑虑重重:“可……”   玉姗道:“可端王如今还只是个王爷么?无妨……”   景正卿定神看她:“姗姐……”   玉姗同他四目相对,温声说道:“若是他一辈子是个王爷,姐姐未尝就不会过得安闲快活……正如你所愿的。但是……”   玉姗顿了顿,乍然一笑,道:“但是,如果端王正如你所盼的,将来会登基为……那么,姐姐岂不是仍是选对了?”   景正卿哑然:“姗姐……”   玉姗道:“所以,不管是进是退,姐姐都是甘心的。”   景正卿听到这里,隐隐地有些后悔当初跟玉姗说的那些话……或许,他不该就说如果将来会有英明天子,他心中唯一的那个人就是端王?若不是他这句话,玉姗未必就会看准了端王,对他动了心思吧……   玉姗看出景正卿的迟疑,便又道:“这是姐姐所选的,卿弟,你该为了姐姐高兴才是,你说是么?”   景正卿恍恍惚惚地出了门,玉姗也送了出来。   景正卿临去,才想起一事,勉强打起精神:“那么,大伯跟正勋哥哥,难道都同意了?”   玉姗微微苦笑:“父亲起初自然是不同意的,还同我大发雷霆,哥哥也是……骂了我许久,然而,我也管不了那些了……”   景正卿心里不安,终于问道:“姗姐,若不是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决定?”   玉姗凝视着他,眼中慢慢地涌出泪来:“是的。”   景正卿心头一揪。   玉姗眼中的泪缓缓滑落,道:“但是姐姐愿意这么做,因为只有你才是真正关心姐姐将来如何的,而不是像父亲或者正勋哥哥那样,只想我是一枚光宗耀祖的棋子,所以姗姐听了你的,所以姗姐也愿意这么做,不管将来如何,这是姐姐自己做出的决定,也算是,为了自个儿的将来搏一搏。”她回头,掏出帕子拭泪,才重回头展颜一笑:“别担心姐姐了,姐姐的性子跟你是一样的……认定了的,既然选择了,就绝不会后悔。”    ☆、第221章依靠   景正卿道:“起初大伯父跟哥哥都不答应,但姗姐已经打定主意了,他们也没有法子……”   明媚只是沉默。   说来,景府本来在朝堂上算是中立的那一派,但因近来局势有些紧张……明里暗里有些势力推搡,景睿还能“置身事外”,但身为景府的长子景良,却有些扛不住了。   想把玉姗送进宫,这也是要站队的意思,可是,玉姗忽然之间改变主意,不得不说让景良大为光火。   如此一来,所有的立场都得做转变。   明媚自景府回来,一路上脑中浮想联翩。   起初的惊愕过后,明媚细细想想,大致明白了玉姗的想法。   此刻的玉姗,或许有点像是昔日的她,只不过明媚那时候是无依无靠,正好端王又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所以想要投到他的怀中,从此终身有靠。   除此之外……大概还有些是因景正卿的原因,因被他威逼的退无可退,故而想要快些寻个靠山罢,而端王出现的时机恰好,角色恰好。   可是对玉姗来说,或许想的更多。   她起初想要入宫,自是为了荣华名利,听了景正卿的话转而投向端王,是两下权衡的结果。   玉姗觉得端王是个更有“前途”的。   明媚怔怔然想着,不知不觉自然又想到端王。   宁府是为了权势跟将来打算,玉姗跟景府也是为此,端王……   眼前不由地就浮现那张白皙的脸容,他坐在红烛光中,面色淡泊,一身落寞……   明媚伸手,在胸口抓了抓:虽然她跟景正卿的事儿算是成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想到这里,仍觉得胸中似有什么窜动。   或许是那白纸上的两行黑字太过醒目,如魔咒一般,让她时时想起都不得安生。   轿子忽然间晃了一下,让明媚乱舞的思绪也随之而停。   明媚有些惊讶,外头却传来侍从的声音:“小姐别出来。”   明媚知道不对,心怦怦乱跳,只好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小姐别动就行。”耳畔传来的是另一个声音,冷静,有几分熟悉。   “暗卫叔叔!”明媚忍不住唤出声来,有些安心。   这个暗卫随着她很久了,久远的……大概从她跟景正卿互换身体的时候就在。   后来在城郊外遇到贼人,也多亏他杀了贼人,一路追踪。   当时事发之后,端王本要追究他护主不力的罪过,谁知在回城的车上,醒来后的“明媚”支撑着,先替他求了情。   此后,暗卫便仍跟着明媚身边,不离左右,只不过他不知道……他其实,曾经护过两个人。   轿子外传来兵器交击的声响。   明媚有些紧张,抬手扶住轿柱。   那个声音却仍冷静地说:“小姐别怕,无事。”   明媚不知道他生得什么模样,人在何处,但是听了这声音,却难得地点头:“好的,我知道,暗卫叔叔。”   如此,大概是一刻钟过后,响声才渐渐退了。   轿子重新抬起,明媚捂着胸口,试着唤了声:“暗卫叔叔?”   大概只是隔着轿帘子,暗卫的声音响起:“小姐,没事了。”那原本冷静无情的声音,略多一丝暖意。   明媚缓缓地松了口气。   到了府门口,刚下轿子,就看到卫凌翻身下马,脚步不停地极快走来。   明媚有些吃惊:“爹爹?”   卫凌旋风似地到了她的跟前,握住明媚肩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牵住她的手,领着往府里而去。   明媚有些害怕:她知道,卫凌最近很不喜欢她去景府,多半是因为景正卿的缘故。   卫凌早就知道景正卿对她格外不同,且景正卿是这个年纪了,之前还以为他会克制,但自从看见明媚唇上痕迹之后……虽然卫凌也叮嘱过她,却怎么也无法放心让两人单独相处。   但是今次,她仍是忍不住想去,还想这速去速回便是了……卫凌本是去吏部的了,不知为何竟这么快回来了。   明媚有些担忧卫凌会责罚自己,便想着该如何说辞才好。   卫凌一路领着明媚进了书房,才松开手,又将她浑身打量了一阵:“没事么?”   明媚会错了意,有些脸红:“没事啊……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凌皱眉,便道:“路上不是有些……”望着明媚睁大的双眸,才道:“小波折……没事么?”   明媚一听,长长地松了口气,才知道卫凌问的不是她在景府跟景正卿的种种,而是在路上……还好还好。   明媚便道:“中途轿子是停了片刻,不知道怎么了,暗卫叔叔吩咐,我也没下轿子。”   卫凌却也随之松了口气:“嗯……幸好。”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明媚见他眼中透出淡淡地怒意,便小心地拉着卫凌,让他坐下:“爹爹怎么了?是担心我么?”   卫凌叹了口气,不言语。   明媚便抬手,替卫凌揉那肩头,又轻轻地捶上两下,道:“爹爹放心,我自是没事的。”   卫凌转头看她一眼,瞧出她的故意讨好,冷道:“你非要不听我的话么?让你少去景府两次,你偏不听……”   明媚正心虚此事,小声嘀咕道:“我不过是想念外祖母跟姐姐们,所以去看看罢了。”   卫凌道:“真的只是看望她们?”   明媚到底不是厚颜之人,当下红了脸,撑着小声道:“爹爹只管问什么。”   卫凌淡淡一哼,转头又看了她片刻,才道:“罢了。”   明媚见卫凌不言语,倒怕是因自己忤逆,真的让卫凌不喜,当下便温声说道:“爹爹,我方才回来的路上,莫非是有什么歹人不成?”   卫凌见她问,也不知是否要向她坦诚,唯恐惊吓了她……转念一想,便道:“不错。”   明媚果真有些受惊:“为什么要拦着我?难道,是跟上回行刺爹爹的人是一路的?”   卫凌叹了口气,抬手把她放在自己肩头的小手握了:“具体如何还不清楚,明媚,你该知道,爹爹不许你出去走动,不仅仅是不想让你跟景正卿见面儿的。”   明媚脸上发热,却问道:“难道,还有人想对爹爹不利,也想对我不利?”   卫凌握着她的小手,点头:“当初都说不想留在京内了,明刀暗箭地……都是赵纯佑……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就整天……哼,你也不至于就这么快地许给了别人家。”   卫凌说着,起先还随口说知,说到最后一句,口吻里就很有几分不忿。   明媚有点害羞,却哑然失笑,道:“留都留下来了,爹爹就只是发发脾气罢了,再说,纯佑叔叔对我们也是极好的……”   自从上回卫凌遇险,明媚想到前生的遭遇,疑心卫凌其实并非因为急病而逝。   此刻听了卫凌的话,明媚心中却知道,就算是留在渝州,若是按照前生的轨迹,卫凌也是凶多吉少。   就算她重活一世,懂得了事先提防,具体却也很难周全。   毕竟她只是个纤弱少女罢了,能算计者委实有限,更加上不知敌人究竟是谁,又有多少……若是敌人倾力而来,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避到哪里去?   就如景正卿所说,不如在京城里,置身明处,身后有端王,手边也有云府跟景府照应。   在卫凌遇刺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明媚都提心吊胆着,生怕历史重演。   几乎卫凌每天出门前明媚都要叮嘱一番,让他务必小心留神。   自卫宸跟叶若考了功名之后,也各有了差事,卫宸自在刑部任职,叶若则去了翰林院,卫府一下子空闲了好些。   只是当初明媚是叫卫宸跟着卫凌以作护卫的,如今卫宸另有差事,身边无异于少了个巨大护佑助力。   明媚曾听卫凌说他身边儿也有端王所派的护卫,却不知真假。   她为此还特意去了一趟王府,把自己的忧心向端王说起……端王才跟她坦诚,自上回卫凌遇险后,他就在卫凌身边儿加派人手了。   但是端王虽然说了这个,目的是让明媚安心,可实际上还有另一件事端王并未曾说。   那就是,卫凌在上回遇险之后,也有数次被刺客袭击,只不过都不似上回凶险罢了……卫凌也特意吩咐上下都不许向明媚说起,免得她忧心。   明媚听了端王作保,才放心。   端王不说那些“小冲突”,卫凌自己自然也不会说,可是却也担心暗处的敌人若是对付不了自己,便对付他最要紧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因此卫凌不愿意明媚多往外跑,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多一份危险。   没想到,让卫凌担心的事却仍然发生了,幸亏他早有所料,吩咐下人,若小姐外出,一定要多人陪同护佑,而端王的暗卫也暗中护着,才保护得水泄不通,不至于发生意外。   卫凌在衙门里听了消息,飞一样地赶了回来。   此刻卫凌听了明媚的话,便握住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瞧着花容月貌的女孩儿……此刻还年纪不大,再过几年,必然就要出嫁了,到时候……   卫凌心头一酸,把明媚一抱,搂着坐在腿上:“爹爹自己还是其次,最怕的就是你出事,你可知道?再过几年,你便也嫁过去了,到时候父女再如此相处也不可得了……”   明媚身子一震:“爹爹……”   这一刻,明媚心头忽地一阵茫然:是啊,她竟没认真想过那个,若是她出嫁了,同卫凌自也不会如现在这样亲昵了。   望着卫凌略带一丝伤感的脸色,不知为何眼前竟又浮现端王的脸,那种类似孤寂的神情,同现在的卫凌竟如出一辙。   “爹爹!”明媚的心怦怦乱跳,扑在卫凌胸前,叫道,“我不出嫁,永远守着爹爹。”   当她发现自己重生了的时候,渐渐地,脑中便只有跟卫凌相守的念头,从来不曾想过要嫁人或者其他如何,只想要享尽天伦,慈爱祥和,便是一生。   那时候,景正卿还是她忌讳中的忌讳。   卫凌呆了呆,而后失笑:“傻丫头,爹爹一时说了胡话,你也跟着哄爹爹?知道你舍不得你二表哥。”   明媚嘟起嘴来:“谁舍不得他?我最舍不得的只有爹爹。”   卫凌摸摸她的头发:“我的女儿如此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生得也越来越好了,怪不得那个小子惦记着……罢了,不说这个了。”   明媚靠在卫凌胸前,这一刻,忽然怀念起六岁时候的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趴在卫凌怀中,而现在,如这样的时光,注定是越来越少了。   这究竟是长大之幸,亦或者不幸?   明媚想的眼眶有些湿润,伸手勾住卫凌的脖子,撒娇道:“爹爹。不管如何,你要长命百岁,一直都陪着明媚。”   卫凌抱着她,听了这话,微微笑笑:“傻孩子,又说什么任性的话,以后,得是景正卿那个小子陪着你了。”   明媚叫道:“我不要,爹爹只答应我!”   卫凌怔然,而后笑道:“好吧,我答应你,必定要长命百岁,一直都陪着我的乖女儿,可好?”   明媚这才说道:“说定了,你不许反悔,一定要做到。”   卫凌哈哈一笑:“好……务必做到。”   明媚在卫凌脸颊上轻轻一亲:“爹爹真乖!”   卫凌愣神,然后又大笑起来。   父女两个正其乐融融,外头仆人来报,道:“老爷,廉国公府的李小姐来了。”   卫凌一听,脸色略有些异样。   明媚跳下地:“是李姐姐啊……”   明媚说着,便往外跑了两步,到了门口,恰巧看到李曼梓正往此处来。   明媚跟李曼梓已经颇为相熟,且之前景正卿受伤之时,多亏李曼梓前来,解语安慰,两人关系也因此升温。   此刻听了李曼梓来到,明媚自然高兴,便唤道:“李姐姐!”迈步迎了出去。   李曼梓似正出神,听到明媚呼唤才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李曼梓微微一笑:“明媚。”   明媚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这时候来了?”   李曼梓道:“说来奇怪,为何我来的路上,听人说卫府的小姐遇袭了,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是不是真的?”   明媚道:“没有那样严重……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   李曼梓点头:“看你好好地我便放心了。”   明媚随口说道:“我爹爹也回来了,正在里头……”   明媚本是想问李曼梓要不要现在跟她回后院,只因李曼梓跟她相熟了,就不必特意进去见过卫凌了……谁知明媚还没说完,就听李曼梓道:“是了,我还没拜见卫大人呢。”   明媚一听她如此多礼,心道:“不管如何,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这礼节上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正要同李曼梓入书房,就听身后有人道:“是李小姐到了,必然是来找明媚的,我就不扰你们说话了。”   明媚回头,却见是卫凌站在书房门口,他淡淡向着李曼梓一点头,又对明媚微笑道:“明媚,带李小姐入内吧,好好招呼。”   明媚高兴道:“知道啦,爹爹。”   这边李曼梓望着卫凌,却向他行了个礼:“大人安好。”   卫凌淡淡一笑:“不必客气,请随小女去吧。”   李曼梓眼皮一抬又看向卫凌,望着面前隽秀俊逸的容颜,以及那种淡泊冷静地神色,李曼梓眼中掠过淡淡悒郁之色,欲言又止。 ☆、第222章得意   明媚迎着李小姐入内室,丫鬟便忙奉茶。   正好卫峰知道姐姐回来了,便叫嚷着要找明媚,张娘子便抱着他来到。   明媚逗弄了卫峰一会儿,便放他在屋里跑走,让玉葫跟张娘子看着他,卫峰已经三岁了,正是玩闹的时候,满屋都是他稚嫩的童音。   李曼梓看着卫峰白白胖胖的样儿,笑道:“这孩子好生有趣……”   明媚道:“是啊,我很喜欢峰儿。”   卫峰转了一圈儿,便又转回来,正巧撞到李曼梓身上。   明媚忙要来抱开他,李曼梓却已经先伸手将卫峰扶住,柔声道:“留神,有没有撞坏了?”   卫峰定睛看了她一会儿,摇头:“没、没有……”   明媚见李小姐竟对卫峰也极有耐心,不由笑道:“他顽皮着呢,倒是别烦扰了你。”   张娘子怕扰了两人说话,就拿了个果子,要引卫峰到外屋去玩耍。   李曼梓却仍抱了卫峰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对明媚道:“说哪里话,这般天真烂漫的孩子,我也是喜欢的。”   明媚见她面色平和,并不似虚言假套,便也一笑。   张娘子引了卫峰去后,李曼梓便笑道:“是了,我还没有恭喜你。”   明媚道:“恭喜什么?”   李曼梓道:“自然是恭喜你得了一门佳婿了。”   明媚听她说到景正卿,不免就想到当初自己身为景正卿的时候,李曼梓在床前问的那句话。   明媚有些脸红:“怎么又提这个了?”   李曼梓道:“脸红什么,莫非还跟我有心病?”   明媚问道:“什么心病?”   李曼梓笑道:“你莫非不知道的?当初你们才来京之后,我爹很是喜欢上了景二公子呢,还一度想过要把我嫁过去。”   明媚便咳嗽:“我怎么不知道的?”   李曼梓笑道:“哟……难道是我自己把底儿掀了出来?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明媚也笑,却趁机问道:“既然国公都看中了他,为什么最后却没成呢?”   李曼梓犹豫道:“这话不好说,说出来,怕你会以为我胡说瞒你的。”   明媚道:“这是何意?再说,你不说,怎知道我不会信?”   李曼梓看向明媚,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道:“说来奇怪,当初我见了景二公子,虽然也羡他其人,但总觉得他跟我相处,有些心不在焉,似是应付我一般,那天初次见你之后,我跟他一块儿离开,因我听到你跟二小姐说起我……便跟二公子提起,说你无礼,不料他便好生替你辩解了些,我瞧着他说起你来时候的那神情……便觉得他对你跟对别人很是不同。”   明媚低头,却不知道两人之间竟还有这样一段。   李曼梓道:“后来,因父亲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我不想模棱两可拖延不清,便趁着他病的时候去问了一次,他的言语也十分闪烁……”   明媚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笑:那一次,岂不是正好是她变成景正卿的时候?   李曼梓见明媚笑,却错会了意,便道:“你是不信我呢?还是笑我太大胆?”   明媚摇头:“不是,我倒是钦佩你有话直说的性情。然后呢?”   李曼梓见她说的恳切,才继续说道:“后来过了许久,就是……他学试受了箭伤之后,我去探望,他向我说,他心中的确是有了人的。”   明媚越发不知这件事:“他是这么说的?有了谁?”   李曼梓笑道:“你说有了谁,还有别人不成?”   明媚咳嗽了声:“那可不一定呢。”   李曼梓瞧着她眉梢隐隐喜色,叹道:“罢了,这可是一物降一物,我瞧着景二公子太过有心机了些,本就有些不喜欢,听他说有了人了,正好顺水推舟回了父亲……却没想到他最终是落在了你手里。”   明媚道:“什么落在我手里……”   李曼梓道:“我听闻景府是派了多少次的媒人上门,才说动了卫大人答应了这门亲事的……若不是非你不可,他们怎会如此?”   明媚含羞脸红,因为卫凌起初有意难为景府,那些被回绝的媒人们回去自然四处说起来……因此京城里人尽皆知。   两个人在屋里说了这会儿,明媚喝了口茶镇定心神,便道:“对了……姐姐的年纪是不是也好定亲了?”   当初玉婉跟明媚说的话还在耳边呢,但一直到现在,明媚瞧不出李曼梓看上了府里的谁……因此渐渐地就只当她是跟自己交好的罢了,虽说如此,却还是有点儿好奇,李曼梓大她三岁,明媚很快要十一了,李曼梓也要十四,按理说早该定亲了。   李曼梓听明媚问,脸上也浮现淡淡地红晕,却不回答。   明媚听她说了半天的景正卿,此刻便也问道:“莫非……有了意中人?”   李曼梓咳嗽了声。明媚见她竟是个默认的模样,忍不住道:“真的?是谁?难道……是我们府上的?”   李曼梓身子巨震,猛地抬头看向明媚。   明媚也吓了一跳,呆了会儿,便问道:“真、真的?是叶若哥哥,还是我哥哥?”   李曼梓发红的脸色逐渐地泛白,低低叹息似地说道:“都不是,别胡说了……”   明媚见她向来快人快语,此刻却欲言又止,很是不解:“都不是?那还会有谁?”总不会是哪个小厮吧……但是绝无可能,以李曼梓的出身、人品……就连卫宸或者叶若配她,都觉得委屈了。   李曼梓却并不再说,反而转开话题。明媚见她不愿说这个,自也不强求。   两人又对坐了会儿,玉葫进来,道:“小姐,方才我往前面去,无意中听小厮说,二爷来了,正在书房里跟老爷说话呢。”   “景正卿?”明媚诧异:“我才从他们府上回来,他来干什么?”   李曼梓反应却快,笑道:“莫不是听说了你路上遇袭的消息,不放心故而特意赶着来看看么?”   明媚一听,多半就是如此了。   李曼梓道:“二公子可真是个多情重义的人,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   当下明媚便送李曼梓,李曼梓道:“妹妹留步,我去跟大人说一声……自就走了,你且留在房中,待会儿二公子怕会来找你了。”   明媚听了,便道:“那我送姐姐去书房?”   李曼梓道:“不必,我常来常往,路熟的很,妹妹留步,别跟二公子错开了。”   当下李曼梓便离开,她前脚刚走,果真后脚景正卿就来了。   明媚啼笑皆非,故意道:“你这是干什么?我才回来,你就也跟着过来,叫人看了成何体统。”   景正卿道:“我听说你回来的路上遇袭了……真没事?”也不顾玉葫就在旁边,拉住明媚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甚至蹲下来,摸了摸明媚的腿。   明媚怕痒,便笑着躲开,又打他一下:“你又乱来!我好好地呢,快起来。”   玉葫见景正卿如此关心明媚,便也忍笑去奉茶。   景正卿却满面忧色,瞧着明媚喜笑颜开的模样,越发皱眉:“这些人是丧心病狂了,在京城里就敢对你下手了,这一次幸好是没事的,不然的话……我真的百死莫赎……”   明媚因有暗卫护着,连交手的场面也没看到,又得卫凌跟景正卿的慰问,因此竟丝毫不惊,笑盈盈地看他:“怎么了?又关你什么事儿!别说那个。”   景正卿道:“你是因为去看我才遇上此事的……难道我好心安么?”说到这里,又有些垂头丧气,“姑父方才说的倒对。”   明媚一听,有些担心,忙问道:“爹爹说你了?”   景正卿看一眼明媚,有心要抱一抱她,却只能握一握手:“我不该让你走动……以后我常来就是了。”   明媚道:“别乱说了,难道我要不出府了?”   景正卿抱着她:“总归这次多亏了姑父事先防备,才没事,谢天谢地。”到底忍不住,便将她抱了抱,在明媚发顶亲了口。   明媚心里欢悦,便问道:“是了,爹爹跟你说什么了?”   景正卿咳嗽了声,道:“无非……无非是让我以后也多……留神之类的。”   “是么?没有骂你?”明媚抬头看他。   门口一声咳嗽,却是玉葫送茶进来。   景正卿忙放开明媚,抬头做光明磊落状。   明媚瞪大眼睛看他,瞧着景正卿一抹心虚之色,就知道方才卫凌见他,必然不知说过什么“严厉”的话。   玉葫把茶放下,也看了景正卿一眼,瞧着二爷装大尾巴狼的模样,忍着笑退了出去。   玉葫出去之后,景正卿垂眸,对上明媚正在看他的目光,景正卿咳嗽道:“怎么了?”   明媚道:“你怎么一脸地做贼心虚?”   景正卿摸摸脸:“哪里有?”   明媚笃定道:“爹爹肯定是说你什么了。”   景正卿装模作样道:“姑父那么喜欢我,会说我什么?”   明媚心里猜到几分……却自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便道:“我不理你……对啦,那我以后可就少去景府了,你呢?”   景正卿却温柔道:“你放心,我得空儿就来看你。”   明媚心里高兴,偏却道:“我又没说这个,我是说你平日行事可要小心,谁稀罕你来看呢。”   景正卿笑道:“那好,是我一厢情愿想来看你,如何?”   明媚欢悦之极,便摇头晃脑:“腿长在你自己腿上,你爱去哪里,我也管不着的……只要你别怕来了之后……爹爹会训斥你。”   景正卿听着这话,心痒痒地,恨只恨时辰不对,地方也不对……只好哑忍:“只要能见着你,我才不管其他呢,好歹只用熬几年我便能修成正果了,到时候……”   明媚听着他那磨牙似说出来的话:“到时候你便如何?”   景正卿道:“到时候我就为所欲为,必然要吃个饱。”说到这句,眼中也放出光来似的。   明媚此刻虽天不怕地不怕,听了这句,却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咬了咬唇,便道:“哼!你若敢欺负我,我就回来住……或者跟爹爹说,让爹爹打你。”   景正卿笑道:“那时候岳父哪里就能打我了呢?名正言顺的……”   明媚抬手,拧了拧他的嘴:“你越说越得意了!”   景正卿巴不得她如此,顺势转头,努起嘴来,就在明媚的手上亲了口:“谁叫你订给了我,我便是得意,将来还要更得意呢。”   明媚缩手,景正卿却握住了,心中天人交战,很想要低头在她唇上亲上一亲,然而方才在书房里卫凌的话言犹在耳……   如今在这屋里,有那行凶的贼心,却偏没有那胆子……倒不是怕卫凌会打他一顿,怕只怕卫凌一怒之下,不许他再见明媚了,那可万万不成。   景正卿盯着明媚,双眸灼热,却偏偏狠狠一咬牙,将她的手重又松开。   明媚被他饿狼似的目光盯着,心也怦怦乱跳,这会儿若是景正卿亲吻下来,明媚是绝不会动的……谁知道他竟没有。   明媚有些讶异,有些松了口气,还有一丝莫名其妙地失落……   似乎是身体或者嘴唇,熟悉了那种感觉跟味道,忽然之间并未得到,于是竟有些不自在般。   两个人彼此相看,一时都有些尴尬。   景正卿站了会儿,便咳嗽了声,没话找话地说道:“对了,我刚才过来,仿佛看到廉国公府的李小姐了?她也来看望你了?”   明媚也低着头,绞着腰间垂着的佩玉,道:“是啊,刚刚走……大概是去向爹爹告辞了吧。你没跟她说话?”   景正卿道:“没有说,我瞧她仿佛有心事一样,走的极快,便避开了,没打扰。”   明媚听到这里,便道:“是了,你说多么奇怪……”   景正卿问道:“什么奇怪?”   明媚道:“起先她来府里来的频繁,婉儿还戏言说,她是看上了我们府里的谁……你也知道,大哥跟叶若哥哥都也算是不错的,若是……真的看上他们其中一人,倒也是有的。”   “是吗?”景正卿也有些惊讶,笑道:“这两个小子倒是有福气的。”   明媚听了这句,便蹙眉:“这话什么意思?他们给李小姐看上了,便是有福气的?”   景正卿听出这句里头好大的醋味,忍不住失笑:也有她为自己吃醋的一日。   明媚努嘴,推他一把:“那你怎么不答应了人家,也做那有福气的……说什么那些有的没的!”   景正卿忍耐不住,便将她抱住,道:“我才不羡那些,有道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现在便是如此,有了你,别说是什么国公府的小姐,就算给个皇帝也不换。”   明媚才低眉一笑:“你快放手,给人看到。”   景正卿做贼似的竖起耳朵,听到周围无人,便飞快地在明媚鬓边亲了口,才放开她。   明媚定神儿,又道:“是了,我还没说完,本来我以为她看上的是叶若哥哥或者宸哥哥,谁知道今儿无意中说起来……她竟否认了,瞧起来也不像是因害羞,反倒是真的没看中他们。你说怪不怪?”   景正卿也有些惊讶,道:“不是卫大哥跟叶若?”   明媚道:“是啊,我家里可没有别的男子了,是了……还有峰儿,她方才对峰儿倒是不错的……难道……”随口说着,便也忍不住笑起来。   明媚人在局中,当局者迷,自分不清……景正卿却是旁观之人,听明媚说“家里可没有别的男子了”,景正卿细想了想,忍不住挑眉一笑:谁说卫府没有别的男子了?不仅有,而且正是个令人倾倒的人物。   只是……   景正卿垂眸看向明媚,望着她兴高采烈地烂漫笑容,心中却一沉。   “明媚……”景正卿唤了声,话到嘴边,却不知要不要说。   明媚正乱想李曼梓是看上小小地卫峰,想着李曼梓抱着卫峰……这场景无比可笑,听景正卿唤,便抬头:“嗯?”   景正卿对上她明澈双眸:“明媚,其实……”    ☆、第223章鱼肉   景正卿所想到的让李曼梓惦记的那人,自然是卫凌。   ——想当年,能从端王手中拐走了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景如雪,六年之后回到京城,却仍是名动朝野炙手可热的红人。   明媚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卫凌,早已经是京城之中的一个传奇。   自景如雪去世之后,卫凌也只纳了一房妾室,如今也已经遣退,孤家寡人已经三年。   卫凌比端王尚小一些,看起来儒雅俊逸,且又别有一股子沉稳干练的气质,若是李曼梓因此而动心,那自然不是没有可能的。   明媚一心只往平辈上去想,且她毕竟心地单纯,自想不到卫凌身上去。   景正卿犹豫着,话未出口,到底也并未说出。   或许这件事……要缓一缓才行。   万一……卫凌早有打算呢?若是卫凌有他自个儿的谋划,景正卿此刻吐露实情,会不会打乱卫凌所想?毕竟以明媚的心性,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接受不了这个的,若是闹了起来……   他现在正是讨好老丈人的时候,可不能跳出来横插一脚坏了好事。   景正卿是个多心之人,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冒这个险。   明媚见他唤了声之后却不言语了,便问道:“怎么了,什么事儿?”   景正卿才笑了笑,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想,不用去理会别人了,且看我们自个儿的。”   明媚此刻心中除了家人之外,满满是他,闻言便略羞,低头而笑:“你又来了,叫我看,咱们还是少见一些,你专心在朝堂上的事儿,若是可以,就相助着爹爹跟王爷一些,最近我总觉得会有什么发生呢。”   景正卿望着明媚,心底的温情才慢慢地又涌上来,轻声道:“你说的话我自然要听,朝堂上的事儿我会留心,不会让姑父跟王爷吃亏,他们其实也吃不了亏,如今太子的名声给王爷压得死死的……王爷跟姑父,如今只是等一个机会呢。”   明媚问道:“什么机会?”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低语。   明媚心头一震,便看景正卿。景正卿伸手在唇上一比,示意她不要做声。   明媚果真不言语,隔了会儿,才道:“若事可成,那姗姐姐必然可以如愿了……”   景正卿见她语气之中略带幽怨,便将她的手握紧了些:“明媚……”   明媚抬眸看他片刻,终于一笑:“罢了,这件事儿不与我相干,我只是说说罢了……不会管的,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景正卿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又为自己着想,忍不住大为欣慰,点了点头道:“我之前,被姗姐吓了一跳之余,却还有些担心,担心你会因此怪我……明媚……”   明媚道:“我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撺掇她那样的……姗姐是个有主张的人,想当初,不也是跟我生分,却跟蓝同樱亲近的?”   景正卿笑了笑,却并不替玉姗分辩什么。玉姗跟他的确是极好的,但跟明媚自然差了许多……景正卿心知肚明,个人有个人的运命,明媚是他的,玉姗却也在为了她自己竭力争取,景正卿自然无法责怪玉姗如何。   明媚陪着景正卿出府,见他是骑马来的,不免斥责,他的伤是在腰上,虽已愈合,却仍不得剧烈活动,先前他情急之下,不耐烦坐马车,便只骑马而来。   明媚把他拉到门内,问了腰上的伤如何,只是在外头,不便亲眼看一看。   景正卿便道无妨,千万句叫她放心,明媚才叫家里的人带了马车出来,叫景正卿坐了马车回去。   景正卿得她如此关心,自然乐得答应,左右也不似来时候那样,因担忧而十分急切了。   景正卿乘车返回,车经闹市,便听到隐隐有哭天抢地的声音。   景正卿不以为意,马车经过,便听到有人哭叫道:“是尚书家又如何?不明不白害死了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景正卿听了这句,便撩起帘子看出去,却瞧见街头上,有个白衣的妇人,趴在地上,哭叫不已。   周遭围着几个闲人跟不明身份的看客,其中有人便道:“你既然知道是尚书家,就不该来招惹,快些离开吧,免得惹急了大人们,枉送性命。”   那妇人哭道:“我家女儿进了府里,不到三个月就不明不白死了,当家的去理论,也被打断肋骨,躺在床上,偏偏告官官也不管,难道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就没天理了么?”   景正卿听到这里,便问赶车的:“这妇人说的是哪个尚书?”   赶车的便道:“二爷怎么不知?还有哪个,不就是有个定了太子妃的蓝家么,听说跟府上还常来常往的。”   景正卿见他知情,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赶车的是卫府的仆人,有些谨慎,便只道:“具体如何小人也不知,只听闻这妇人的女儿进了蓝府做丫鬟,不知为何就死了,蓝府说是自尽的,给了一笔钱,这妇人家里明明也收了,不知为何又说女儿是给害死的,便告官,自然没有人管的,只当她是讹人呢。”   景正卿听着,便道:“没道理,既然认定是被害死的,何必收那银子?既然收了,为何又反咬一口,这事儿真是……”   赶车的便笑笑:“是啊,谁知道呢。”   马车离开,那妇人仍在地上哭叫,景正卿回头看去,却见依稀有几个身着墨蓝色衣袍的奴仆上前,把那妇人拉着,不管她大吵大嚷,横拖竖拽地拉走了。   景正卿瞧着那仆人的服色,却是认得的,却不正是蓝家的人?   进了腊月,飘了几片雪花,天气渐渐冷了,便迎来端王寿辰之日。   卫凌自去贺寿,明媚本要留在家里,顺便跟卫峰逗玩儿,不料端王早早地派人传话来,说是务必要明媚也前往。   因前段日子风声鹤唳,卫凌不许明媚出府游玩,也怕她闷坏了,因此就答应了。   这日,卫凌便带明媚前往端王府,见了端王,便行礼。   明媚也行礼,便道:“明媚给纯佑叔叔道贺,祝王爷福寿康宁,平安喜乐。”   端王见了卫凌倒罢了,见了明媚,又听她说这两句,便连连笑着点头:“好好!有明媚的吉言就好了。”   他笑吟吟过来,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片刻,又亲替她将披风上沾着的雪珠拂去,道:“幸好你爹爹带你来了,不然,我也是不依的,见了你我也才高兴呢。”   明媚道:“爹爹怕我聒噪冒失,惹了纯佑叔叔不喜,何况今日是大日子,要应酬的人极多呢。”   端王仰头大笑:“怎么这么会说话?只别像你爹爹,总是想太多……”   卫凌见宾客渐多,便道:“王爷,还是正经地招呼客人才是。”   端王点头:“不急。”扭头对明媚说道:“今日我未免得在外头应付客人,幸好你也有了婶婶了,你便留在内院,让她照料你,她之前也见过你,自然是熟络的……且今儿来的人倒是挺多的,景府的小姐,廉国公府的李小姐,还有刑部尚书府的蓝小姐……还有一些……总之你见了便知道,必然是热闹的。这样我也才放心些。”   明媚听端王说让宁妃照料自己,便有些心跳,听到后面,心里却是上上下下,有喜有忧。   原本端王没成亲时候,逢年过节上门的女眷是极少的,因府里没有主事的女主人,因此上回端王大婚,还得太后从宫中派了个嬷嬷出来迎接来贺的官员夫人小姐们。   但是这一回,端王已经娶亲,又是婚后头一次隆重地做寿,自然是有资格来的人都巴不得地来了。   端王无视卫凌的示意,亲自领着明媚入内,明媚回想卫凌方才的眼神,便笑道:“纯佑叔叔,你叫丫鬟领我进来便是了,外头好些来客。”   端王道:“明媚怎会跟其他人一样呢?”   明媚心中一跳,忍不住咂了咂嘴。   端王一路带她到了王妃面前,明媚忙行礼,端王道:“王妃,你多用心些,替本王照料好了明媚。”   宁妃微笑道:“王爷还特意走一趟?明媚素日常来,自是认得的,我又格外喜欢,昨儿还想着要不要问问王爷今日请了没请她呢,可喜王爷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明媚在旁看着宁妃,心道:“她说的这样喜爱我似的,心里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端王交代了宁妃,便跟明媚道:“你好好地在此,不许饿着渴了,叔叔去前厅了。”   明媚道:“纯佑叔叔快去吧,别耽误了正经事,爹爹回头要骂我的。”   端王笑道:“你爹爹竟舍得骂你?他若是敢骂你一句,我替你骂他十句。”   宁妃听了,便温柔笑道:“王爷说哪里话?每每见了卫侍郎,从来都客气三分的。”——这还是宁妃为了端王面上好看说的,事实上,通常是卫凌“骂”端王罢了。   端王离开之后,宁妃便握住明媚的手,亲亲热热地拉她到里头暖阁坐了,里面已经有几位女眷落座,见宁妃亲自领着明媚进来,状甚亲密似的,都看过来,有人认得明媚,当下三两低语。   宁妃为几个不相识的介绍了明媚,便落了座,继而又有些女眷接二连三来到,景府的玉姗玉婉,蓝府的蓝同樱,廉国公府的李曼梓……   外头自是热闹,里头却也其乐融融,来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大家女眷,教养举止一些表面功夫自然是做足了的,因此表面看来,真真是一团的花团锦簇,像是一幅佳人行乐图般。   到了中午,铺摆了宴席,因天冷,便也烫了酒喝。渐渐地彼此熟络,才去除了才相见时候的疏离谨慎,各自或寻着脾气相投说话,或怀着心事勾搭起来。   自有许多女眷向着宁妃阿谀。宁妃始终面带适中的笑,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一概笑纳之态,应答极为得体,叫人舒服。   宁妃之下,左手是廉国公府的李曼梓,右边是蓝同樱,李曼梓底下却是明媚,明媚对面蓝同樱身边儿,却是玉姗……玉婉本该坐在玉姗旁边的,因见了明媚,便跑到她旁边去了。   这个排座,自然也是极有讲究的。   廉国公是太后族人,算是皇亲,跟端王也关系非同一般,地位在众女眷里自然超脱,是以她才坐在宁妃身侧,而蓝同樱,因大家都知道她是许给太子的,是将来的太子妃……乃至是一国之母,所以也在宁妃右手侧。   这两个皇亲距离宁妃最近,底下才按照平日的亲疏关系或者官位权势排了出去……   玉婉见明媚没多吃什么东西,便拉拉她袖子,夹了个丸子过来,道:“这个鱼肉丸子好吃,你尝尝。”   明媚说道:“腥气,不吃。”   玉婉道:“偏你这么多忌讳,你尝尝看,真个儿不腥,还有股子甘甜。”   明媚道:“你骗我,鱼哪里有不腥的?”   玉婉道:“是真的,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两个说着,李曼梓在上听着,只是微笑,却不料对面的蓝同樱慢慢道:“婉儿妹妹,牛不喝水强按头,你这是何必呢?明媚妹妹说不吃就是不吃了……何况这种樱桃碎,寻常人家哪里会见过,她自然是从来没吃过的,难怪不认得,白白错过了好东西……”   蓝同樱慢慢说着,笑得又娇俏又好看,若不是听到话里的刺儿,还以为是在说些亲昵的话。   明媚冲她一笑,道:“我的确是不认得的,可也没有兴趣吃。”   蓝同樱面露惊诧之色,道:“今儿的菜色极佳,必然是娘娘亲自过目的,妹妹怎么说这样扫兴的话?莫非是嫌菜不好?”   明媚微微皱眉,宁妃正在听一个府内嬷嬷附耳说话,也不知听到这里的动静了不曾。   明媚正在想要不要在王府跟蓝同樱做一场……却听上手的李曼梓道:“蓝小姐此言差矣,明媚妹妹只是年幼挑食罢了,或者忌讳鱼肉,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随口说说,什么扫兴不扫兴的,也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大好的日子,何必如此。”   玉婉一听,忍不住便捂着嘴笑:李曼梓这显然是给明媚说话呢。   蓝同樱听了,便侧目看向李曼梓,起先因是国公府里的小姐,又是皇亲,蓝同樱跟李曼梓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见李曼梓替明媚说话,才正色看过来。   李曼梓淡淡地扫向她,面上并无丝毫退缩之意。   蓝同樱双眸之中怒意一闪而过……明媚见势不妙——她自己跟蓝同樱做一场倒不算什么,明媚却不愿把李曼梓拉入其中,于是便转头看向宁妃,问道:“娘娘,婉儿妹妹说这是鱼肉,这可真的是么?”   宁妃听她问,才挥退身旁之人,笑道:“的确是的,这肉做起来有些费事,我也只知道末了蒸的时候,是裹在荔枝肉里头蒸熟了的,因此去掉了鱼腥味,反多一股荔枝的甜香,而且鱼肉中间,又裹一颗去核的樱桃,鱼肉又是嫣红色,因此叫做樱桃碎……”   堂中多数的女眷,有的虽然吃过这道菜,却不知是何明堂,此刻才都齐齐解惑。   蓝同樱轻哼了声,轻蔑地扫过明媚。   明媚听了,便点头:“原来来头这样大,听了王妃说,我才知道是好东西,那一定要尝一尝了。”   明媚说着,故意拿筷子扎了一个丸子,举着说道:“樱桃丸子啊樱桃丸子,你出身这样高贵,来头如此不凡,却偏注定要被我吃掉……真真可叹啊。”   玉婉听了,便笑道:“好促狭,吃个丸子也发如此莫名的感叹。”   明媚却忽然又略压低声音似的,道:“婉儿,这道菜什么都好,就是名儿不好……你说,怎么还有人那么沾沾自喜呢。”   明媚是对着丸子说,眼睛却看向蓝同樱。   蓝同樱听着她的话,便想到那受辱的曾经,一抬手,在桌上狠狠拍下,发出巨大声响,惊呆了在场众人。   一瞬间,桌上的气氛有些一触即发。   明媚却不以为意,一边嚼着鱼肉丸子,一边泰然自若地看着蓝同樱,如果未来太子妃想要在这里跟她大打出手,她当然也乐得奉陪,何况此刻的明媚,早不是昔日那纤弱的少女,拜当初跟景正卿换了身体所赐,她还是颇会几招拳脚的,虽然对付男人有些吃力,但若是要打倒蓝同樱,倒不是什么难事儿,虽然说现在的蓝同樱比她高出许多。    ☆、第224章挑拨   正在紧张之时,却听到有人开口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是大家子的小姐,有什么过不去的?动辄便呼喝拍桌子,成何体统!”   这声音是极好听的,然而却在温和之中带着威严,大家伙儿转头,发话的正是宁王妃。   蓝同樱脸上红红白白,目光扫了一圈儿在场众人。   她到底是个很懂进退之人,生生忍了,便起身,向着宁妃行礼:“王妃见谅,同樱一时失态。”   宁妃望着她,道:“罢了,年轻气盛地,免不了口角之类,知错能改则罢了。”   明媚却道:“王妃说的是……”伸手又夹了一个丸子:“这丸子的确是好吃,我再吃一个。”   蓝同樱回头看她,双眼中飞出刀子,明媚却偏冲她一笑:“蓝姐姐,你也吃啊。”   蓝同樱冷冷淡淡一笑:“多谢,我平日已经吃够了,不比妹妹没尝过。”   宁妃却当听不出两人话中之意的,笑道:“好吃的还有很多呢,明媚你且都尝一尝,这些菜色的确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不知道合不合众位的口味?”   明媚同蓝同樱才都双双低头,众位女眷见有机可乘,自然要拍王妃马屁,一时都是赞颂菜色极佳。   这一场小小风波便因宁妃的出面而消饵于无形,堂内便又欢声笑语。   过午,众家女眷便纷纷告辞,李曼梓跟明媚说了几句话,也跟廉国公府的人先行告辞了。   玉姗尚在内跟宁妃相谈,玉婉耐不得,便来到外间,见明媚坐着,就道:“你什么时候走?这几日都没去找我,让我好是没趣,今日不如一块儿去府上吧?”   明媚因要听卫凌的话,又跟景正卿早就说好了,便道:“不行呢,我得问问爹爹。”   玉婉便笑道:“你倒是乖巧听姑父的话,却不知姑父知不知道你竟敢跟未来的太子妃抗声呢?”   明媚却笑道:“爹爹虽不知道,但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责我的,你大可放心。”   玉婉道:“真的?这事儿若换作是我,回去后父亲会揭我的皮呢。看不出你生得娇娇弱弱,偏生这样大的胆子。”   明媚嘻嘻而笑。   两个人说了会子,里头玉姗才退出来,面上含笑,见两人在外头,便才微微敛了笑意,道:“明媚妹妹也在此。”   明媚见礼。玉婉便问:“姐姐在里头说什么?”   玉姗道:“无非是跟娘娘略说几句家常,总不好就如风一样来来往往,也没意思。”   明媚却知道玉姗的心意,她若是想入端王府,事先自然要先跟王妃打好关系的。   明媚只做不知的,随意咬着一枚瓜子,漫不经心状。   玉姗应酬完了王妃,便不再留恋王府,当下就同玉婉两个告辞,玉婉兀自问明媚:“你真的不去?”   明媚道:“改日……眼见要过年了,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玉婉才跟着玉姗出府去了。   明媚探头看去,却见宁妃正在跟管事的不知说什么,明媚便不愿打扰,起身往前面儿去,想看看卫凌应酬的如何。   正走到半道,便听旁边廊口有人道:“卫小姐这么着急去干什么呀?”   明媚站住了,回头一看,却见正是蓝同樱,   明媚知道她必然是因为先前在桌上吃了瘪,故而来找场子的。   明媚便站住脚,回头看向蓝同樱。   蓝同樱见她冷冷淡淡,竟也不行礼,便徐步走到明媚面前,望着眼前越发出落的一张脸,道:“真是狭路相逢……”   明媚嗤之以鼻,道:“这是端王府,你不是真的想在这里闹事吧?”   蓝同樱笑道:“是啊,我自然是不敢的,先前差点儿中了你的圈套,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机倒是如此厉害!”   “我有什么心机?”明媚漫不经心,说道,“不过是有人做贼心虚,急急地想自投罗网罢了,然而你可要留心,未来的太子妃还是要端庄一些的好,叫人知道你私底下的面目,恐怕你这位子也岌岌可危。”   蓝同樱怒极反笑:“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贱人来教训我了?”   明媚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心里恐怕也怕极的吧,这还得多长时间才能成为正牌儿地太子妃呢?变数又如此之多,想想真让人担心。”   蓝同樱抬手,正要挥下来,明媚心道:“来啊来啊……”蠢蠢欲动地想要在蓝同樱的脸上打上一拳,那情形必然是极好看的。   蓝同樱却忽然及时停手,盯着明媚道:“你想触怒了我让我在此失态?你以为我真的有那么蠢?”   明媚有些失望,便道:“你现在倒是聪明起来了,我深感佩服,但是在饭局上当着王妃的面拍桌子,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半个蠢?”   蓝同樱浑身发抖:“你!”   明媚眨着眼看她,委实天真无邪:“我怎么了?”   蓝同樱遏制着要动手打她的冲动:“卫明媚,你给我听好了……迟早有一日,我让你后悔你对我所做的种种……不管是你,还是你父亲……亦或者……”   蓝同樱身边的一个侍女忽地咳嗽了声。   蓝同樱往旁边瞥出一眼,停口。   明媚追问道:“或者是谁?”   蓝同樱却不再说,打量了明媚一会儿,笑道:“总而言之你给我好好等着便是了。”   明媚嗤之以鼻。   蓝同樱欲走,看她一眼,却忽然又停下步子,道:“是了,你不是跟景府定亲了么?景二公子的确是个了得的人物,听我哥哥说,前日还见到他跟云家三公子去逛青楼,也是,他已经是那个年纪了,该知道滋味了,但是你却……”   明媚听她忽然说起景正卿,心头不免一揪。   蓝同樱上上下下将明媚扫了一眼,笑道:“有心去替我的太子妃之位担忧,不如也替自己担忧一番……听闻景二公子可是很受……那些下贱妓~女的欢迎呢,也倒是,反正你们都是下贱之人……”   明媚脸色微变,一时竟还不了嘴。   蓝同樱见了,就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心事,当下仰头哈哈一笑,昂首得意经过。   明媚暗中咬着牙,实在气不过,脚下往前一探。   蓝同樱全无防备,被明媚一绊,整个人往前栽倒过去,亏得两个侍女急忙扶住她。   蓝同樱惊魂未定,回头看向明媚:“你敢对我使绊子?”   明媚道:“我有吗?你可别信口雌黄诬赖好人。”   蓝同樱目光闪烁,道:“哈,我知道了,你是恼我说你未来夫婿的底儿?我还告诉你,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你若不信,自然也可以去打听……留神啊,你这样干涩的小丫头,可比不上妓~女们能耐……你那未来夫婿乐不思蜀也不一定……”   这一次,换了明媚想上去打蓝同樱了。   蓝同樱却仰头大笑数声:“跟我斗?哼!”终于出了口气,带人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明媚望着蓝同樱离开,气怒之余,心却忍不住颤了两颤。   景正卿其实是有这个毛病的,前生护送她上京之时,他就跟云起一块儿去过青楼……   而且当时,还跟他屋里的两个丫鬟有些干系,简直烂桃花朵朵开。   如今,明媚还小,他却已经正是绮梦横生的年纪了,每每见了她,都有些情不自禁。   因怕卫凌生气,明媚自己也有些惧怕,才跟他约定彼此少见一些……   但是,如果他忍不住呢?   明媚木讷迈出一步,想到前生种种,景正卿哪一次见了她,不是饿狼扑食一样?那种汹涌的欲~望,叫她也觉惊心,甚至有些隐隐地抵触,若不是喜欢上他的人,她是绝对压不住心中那股抵触之意的。   可是如果……他去找了别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好像有蚕虫爬过,一口一口,啃食桑叶似的咬着心头。   明媚无意识地啃着手指,心道:“不会的,她自然是不服气我占上风,所以才信口编出来挑拨离间的……”   又想:“就算景正卿真的去过青楼,又算什么?或许……或许只是去……有别的事。”   但就算是如此地劝说自己,明媚心中却也明白,去青楼又会有什么正经事了?   明媚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前厅的,遥遥看去,却见端王被围在中央,正在笑盈盈地应酬,却不见卫凌身影。   明媚不知景正卿是否也在……按理说他应该在的,只不过……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有人道:“妹妹,你怎么出来了?”   明媚正出神,闻声吓得打了个哆嗦,一转头,居然看到卫宸,卫宸旁边站着两人,却正好是景正卿跟云起。   景正卿一看她,目光也温柔许多。   先头说话的自是卫宸,明媚张了张口:“我……”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   云起却兴致勃勃道:“明媚,方才看到景府的两位小姐离开,我听玉婉说,你跟蓝同樱口角了?”   明媚“啊”了声,目光就落在景正卿身上。   景正卿察觉她眼神有异,心中一动,有些担忧,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事儿发生?”   明媚咽了口唾沫,忽然之间拉住云起:“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云起怔住:“明媚……”   明媚却拉住他,往旁边跑去,云起身不由己跟着她离开,一边回头看景正卿,四目相对,云起便露出一个无奈苦笑来,以嘴型说道:“怎么回事?”   明媚回头,正好看到景正卿要往这边来,明媚便喝道:“你别过来!”   景正卿脚下一顿,眼睁睁看明媚把云起拉到数丈开外,一直到了廊角处才站住。   冷风吹过,带来两三片薄薄雪花,天空略有些阴沉,卫宸百思不得其解:“妹妹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犹疑道:“我……也不知道……”   那边上,明媚抬头看着云起,道:“三哥,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云起见她一片郑重,便问道:“何事?”   明媚道:“你先答应我,不许把我问的告诉景正卿,更不许骗我,若是给我发现你跟我扯谎,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云起瞧着她如此肃然,忍不住也惊心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明媚跺脚:“你先答应我。”   云起无法,回头看一眼景正卿跟卫宸,对明媚道:“我、我答应你就是了……”心中却想:“我瞒着不许告诉正卿?万一他逼我呢?那我可就不一定能忍得住了。”   明媚自不知云起心中这些想法,便问道:“你跟景正卿,前些日子,是不是去过……去过那个……那个……”   “去过什么?”   “去过……青楼!”明媚握着拳头,之前没跟蓝同樱打起来,心里还窝着一股火,如今更是有些忍不住。   “啊?”云起目瞪口呆,道:“你怎么知道?”   明媚一听,提拳在云起肩头打了一下:“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云起呆了呆:“什么她说的?”   这会儿卫宸跟景正卿见势不妙,便双双走过来,卫宸便问道:“明媚,怎么了?”   景正卿也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云起回头,忽然想到刚才答应明媚的,便道:“你问明媚妹妹。”   明媚握着拳头,心中默念:“我不气,不气……”却瞪向景正卿,憋不住冲口便问道:“你去青楼干什么了?”   景正卿脸色一变:“你……你怎么……”   明媚一听:“你果然去了!你这无耻下作的……”明媚气急,竟有些泪涌,却又想到这是端王府中,便不再说下去,转头往外就跑。   景正卿忙拦住她:“你听了谁的挑拨?且听我说完不迟。”   明媚很不愿面对他,景正卿措手不及,只好将她拦腰抱回来。   明媚又气恼又嫌恶,被他抱住,顿时打了个寒战,所有不好的记忆同时如潮一样袭来,明媚忍不住尖叫:“哥哥!”   卫宸本呆在旁边,听了明媚叫,才上前来,便握住明媚的胳膊,将景正卿挡开:“二爷,你吓到妹妹了!”   景正卿被迫松手,明媚靠在卫宸身上,喘了口气才叫道:“你又去哪个地方,你又学坏了……我……我就知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说着,竟气得哭了出来。   景正卿双眉微蹙,回头看云起。   云起对上他的目光,才会意,忙上前来道:“明媚,其实不是这样的,那是小舅爷出了事,被人打了一顿且扣下了,正卿跟我闻讯,便赶去相救……”   明媚怔然,抬头看向两人:“你、你骗我的!”   云起便看卫宸,道:“卫大哥,此事你不是也听说过么?”   卫宸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件事啊,因为涉及官宦子弟,刑部也有人去过……但是你们两人,真是因为此事去的?”   云起跺脚:“卫大哥,你还不信我们?就连小舅爷请正卿去喝酒,他都百般推辞,生怕舅爷又弄什么花样……他回头不好跟妹妹交代。”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两下,便看向景正卿,道:“这是真的么?”   景正卿目光锐利,道:“你是听蓝同樱所说对么?必然是蓝同柏告诉他的,当日跟小舅舅起冲突的正是蓝同柏的狐朋狗党……你怎么竟连她的话也信?”   明媚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有些心虚:“我……”   卫宸却道:“你别质问妹妹,方才妹妹说你又去哪个地方,又学坏了……是何意思,莫非之前你也去过?”   云起听了,也半信半疑:“不曾啊……那委实是头一次去,正卿,你瞒着我自己去过?”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看着这搅混水的死党,叹了口气:“你们都胡说什么?我至今还是……”   云起,卫宸跟明媚都看向他。景正卿骑虎难下,慢慢说道:“我至今还是童子之身,清白的紧,除了妹妹,连其他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你们冤枉我别的不打紧,冤枉我去找别的……”   三人听了,云起便忍着笑咳嗽起来,卫宸很不自在。   明媚脸上发红,目光虚虚转开,道:“我去看看爹爹,要回府了。”   明媚刚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景正卿道:“你冤枉了我一番就想走?”   卫宸以为他恼了,正要过来替明媚挡下,云起却拦住他,东拉西扯拽开了。   明媚便推景正卿的手,也小声了:“我也只是问问。”   景正卿磨了磨牙:“我为你忍得这么辛苦,柳下惠见了都要甘拜下风,你却偏为这个来冤枉我,叫我怎么能答应?”   明媚嘟起嘴来,道:“那你要我怎么样,我向你赔罪成么?”   景正卿道:“不行!”   明媚仰头看他,景正卿望着她,道:“我有个法子,你若是答应了我,我才消气。”   明媚疑惑:“你想干什么?”   景正卿扫了眼周围,端王府他自然也是不陌生的,一看之下,便拉着明媚,往旁边的一处房廊下走去。   明媚知道他有些恼了,自也心慌,便道:“喂喂,你干什么?”却并不敢高声,如此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随着往前走去。   景正卿扯着明媚来到一间房门前,伸手一推,拉着人便入内。明媚还来不及看这是何处,景正卿已经掩上门,将她腰间一抱,便把人抵在门口儿墙边儿,靠墙而立。      ☆、第225章入宫   明媚吓道,“你想干什么,”   景正卿望着她,挑眉一笑,低头勾住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吻上去。   明媚察觉他的吻轻而温柔,并无粗暴之意,她略有些放心,模模糊糊地想……若只是如此,倒也……尚可……   谁知正想着,却察觉景正卿握着自个儿的手,往下探去,明媚怔怔地,一直到小手碰到那已然硬挺之物时候……才恍然察觉到底要发生什么,   马车缓缓往前而行,隔着车窗,可听到风呼啸着拍在车窗上的声音。   明媚探头出去,道:“爹爹,风大了,不如跟哥哥一块儿到车里来吧?”   卫凌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明媚这才又缩身回来,靠在车壁上,微微松了口气,无意中歪头,看到自己的手,顿时皱了皱眉,一脸嫌弃。   忍不住探臂,甩了甩手,复又叹息了声。   幸好卫凌跟卫宸都不在车内。   就算如此,先前出王府的时候,明媚几乎无地自容,却又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只好假装是倦了,低着头怏怏似地,端王因此还又多问了她几句,明媚只好打起精神来道无事。   也幸好没再遇见那厮。   明媚看着自个儿的小手,忽然之间后悔,为何当初会那么着急地就跟他齐心协力……一门心思地想要两人的定亲成功?   现在他就如此胆大包天,以后若是嫁了……   心头一阵悸动,有些惶惑不安。   转眼之间到了年底,炮竹声声,辞旧迎新,卫府比起昔日更添热闹。   卫宸,叶若,已能开始四处捣乱玩乐的卫峰,另外景正卿,云起,卫宸跟叶若所认得的一些“同僚”也经常来往,都是些热血少年,凡是见了,除了打打闹闹,自然也会喝上几杯,因此竟一改昔日的冷落,显出几分过节的喧腾气息来。   年后,宫内忽然传出懿旨,竟是皇后的旨意,要在宫内宴请各位大臣的内眷,包括诸诰命跟贵族小姐们,明媚竟也接到邀请。   明媚便问卫凌:“爹爹,皇后这是干什么?我能去么?”   卫凌皱眉道:“大概是因前段日子王爷做寿,许多朝臣内眷前去相贺,故而皇后忌惮了,也要如此做法笼络人心。”   明媚想起太子赵琰,就觉得头顶阴影笼罩,便道:“皇宫之类的,我不喜欢,那就不去了吧?爹爹觉得呢。”   卫凌道:“你说不去,那就不去罢了,反正如今皇后眼中咱们也是端王一方的,虽然她不至于就如此穷凶极恶借机对你如何,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是爹爹的心肝,就算有一丝凶险也不得不防。”   当下明媚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让卫凌去回绝了便是,随意找个借口,譬如病了之类的都也无妨,反正在皇后眼里他们早就是端王的人,也不怕更得罪她了。   期间,李曼梓却也来了一次,两人闲话里,李曼梓便问她是否要进宫赴宴。   明媚道:“我不去了,我自来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去了怕会出丑,索性就藏起来。姐姐要去?”   李曼梓道:“我要跟着母亲去。”   明媚知道她们家是太后族人,身为皇亲自然不太好就推辞。   李曼梓说罢,就又浅笑道:“你若是不去,我就少了说话的人了。”   明媚道:“姐姐必然有好些相识的,何况我若不在,也好,免得像是上回在端王府一般。”   李曼梓听了,便笑:“你岂不闻‘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其他的人,我哪里放得眼里,也只有你……”   明媚很念她上次在王府替自己说话的情,便道:“姐姐是贵族小姐,我可是个贫寒出身的丫头,哪承得起呢。”   李曼梓笑道:“你可又胡说了!这样却是疏远我的意思,万万别……是了,说起来,为何你跟蓝同樱似很不对付?她本是那样温和的性情,为何见了你,竟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蓝同樱若是没遇见明媚,自然是一等一地好脾性,人人见了都要夸赞一声大家风范,因她生了一副好皮囊,众人为那温婉的面目所迷,又被她刻意装出的举止糊弄,竟笼络了不少朝臣家的小姐跟她交好,就连一些长辈见了都声声夸奖。   但是明媚不同,蓝同樱自诩,从小到大也只在明媚手中吃过那么一次大亏,且也只有卫明媚知道她的本性,故而一见了明媚,就好像是相生相克似的,忍不住有点原形毕露。   明媚见李曼梓问,便道:“谁知道呢?或者,她本就是能分成两个人的。”这世间自有一种人,人前一张脸,人后却又是一张脸。   李曼梓听明媚说的仿佛另有其意,便问道:“你果真跟她有过节?”   明媚道:“我之前在景府,她还没跟太子定亲之前,我跟她打过一架。”   李曼梓又惊又笑:“怎么个打法儿?”   明媚笑道:“便是撕扯着头发,滚倒在地上那种,她吃了点儿亏,恨恨地骂我呢……自那开始大概就一直都记恨着。”   李曼梓捂住嘴,惊笑道:“竟打得这样狠?怪道她一看见你面色就不对了。你们两个为何打起来了?”   明媚道:“其实也没什么……一来我们有些私怨,二来,当时她指使他哥哥打了我一个好友。”   李曼梓问道:“是谁?”   明媚见她追问,索性就把往事跟她说了一遍。李曼梓道:“之前我只当你是个娇娇弱弱的闺中小姐,没想到竟有这侠肝义胆怒发冲冠的一面,真真人不可貌相!”   明媚道:“我也不常如此的,只是看到令我讨厌的人就忍不住了。”   李曼梓笑了会儿,明媚却道:“李姐姐,既然提起这件事,我就多嘴再说一句……”   “什么?”   “那蓝同樱,是个很能记仇的,上回在王府你替我说话,或许她就记恨上了你,你以后行事,若遇到她,要多个心眼儿,别不留神吃了亏。”   明媚说罢,又道:“你别多心,我不是故意要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怕你吃亏而已。”   李曼梓点头道:“你自放心,我记下了……是了,这次皇后下旨,她恐怕也在其中的,又要见面儿了,只可惜你不去……不过不去倒好,她毕竟是皇后看中了的,不像是在端王府,还有王妃在侧,于宫里的话,若是她有意挑衅,你们遇上,恐怕你会吃亏。”   明媚道:“我才不怕这些,只不过我不同她制这一时之气,且就不见罢了。”   明媚跟李曼梓说定了不进宫,隔日,却又有访客来到,竟是景府的两位小姐。   原本玉婉是常来的,玉姗却只来过一两次,此刻两人竟联袂而来。   明媚倒也高兴,便迎了玉姗玉婉,三人对坐,交谈之中,不免也说起进宫之事。   玉婉倒是又觉惶恐又觉喜欢,因她从没进过宫,便跟明媚说起来:“真真有趣,我以为我这辈子也没机会入宫看看的,没想竟有这大好机会,一定要趁机看看这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明媚见她雀跃,便道:“你也要去?”   玉婉道:“是啊,我以为没我的份儿呢,但是我们景府要去四人,就是大伯母跟玉姗姐,二房这里,就是母亲跟我啦。”   玉姗便笑道:“瞧你高兴的样儿,进了宫可要处处留心,别一不留神露出在家的嘴脸来,丢了咱们景府的颜面。”   玉婉不依,便道:“怎么姐姐总是瞧不起我呢?我好歹也是景府的正牌儿嫡小姐。”   玉姗便道:“你看看,才说一句,便这样努嘴飞眼……幸好是当着明媚妹妹的面儿。”   玉姗说罢,就看明媚,道:“咱们是亲戚,到时候大概是坐一块儿的。”   明媚听到这里,才道:“我不去的。”   玉姗吃了已经:“什么?”   玉婉也惊叫:“不去?为何?莫非是没请你么?”   明媚便敷衍道:“请是请了,只不过……我不比你们,都是大家子的出身……抛头露面怕会丢丑,于是且不去了。”当着两人的面儿,自然就不能说自己不乐意去。   玉婉急了,握着明媚的手摇动:“这可不成,如此大好的机会可以大开眼界,为何不去?你可知道,近来京中众人议论纷纷,都是谈论此事,不知多少没接到邀请的人都眼热着呢!削尖了脑袋想要得一个机会,你倒是好,竟不去?”   玉姗也道:“是啊妹妹,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则可以多结识些京中淑媛,二来,对卫府在京中的名望也有好处。”   自皇后下旨之后,京中自有些好事之徒,专门收集与会的名门淑媛的名单,并且对各人评头论足,品评各项优劣,排前排后,原本有些不起眼的朝臣,因女要进宫,便也因此之故为众人所知。   明媚道:“我的性情不好,就算去了,不见得就会认识什么人,何况我们家只是小门小户……名望之类……且也罢了。”   玉姗双眉微蹙,玉婉道:“莫非你就不好奇皇宫是什么样儿的?”   明媚道:“我觉着无非是要比咱们住的地方要大上好些,用的东西也讲究些罢了……”   玉婉甩手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原先还想着咱们一块儿去见见世面呢,如今你倒要不去了,那我去又有什么意思?姗姐自然跟我玩不到一块儿,必然又是我孤零零地一个……不如我也不去罢了。”   玉姗不依道:“我怎么跟你玩不到一块儿?只不过这两年来,倒是你跟明媚妹妹玩的最好,反把我疏远了罢了,如今你竟恶人先告状。”   玉婉道:“说什么,明明是你跟蓝同樱玩得好,你明知道我不很喜欢她的……我跟明媚好又如何,她毕竟是咱们家的亲戚,好自然是应该的。”   玉姗失笑:“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地好有什么用,且别叫嚷了,乖乖地来求着我,我自然会理你一理,不叫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如何?”   “我才不稀罕!”玉婉推开她,便拉住明媚:“你若还叫我一声婉姐姐,那就答应,跟我一块儿去。”   明媚为难道:“我都跟爹爹说了不去了。”   玉婉道:“你真要让姗姐看了笑话去?蓝同樱都要去了,你为何不去?难道……你是因为她也在,故而忌讳了,所以不敢去?你素日的胆量去哪里了?竟怕她了?”   玉姗听了,便看明媚。   明媚摇头道:“我只是不想抛头露面罢了,何苦说出这些有的没的来?”   “你才是搪塞呢,”玉婉皱眉看她:“若是连你也怕了她,我也就别去了,当初你跟她打起来我还替你叫好来着,免得她找我晦气,我孤掌难鸣的。”   玉姗道:“蓝小姐应该不至于如此的吧?说起来,若是她找晦气,也不单找你一个,且记得上回廉国公府的李小姐似也得罪了她?”   明媚心头一沉,玉婉哼道:“你说的倒也对,将来的太子妃,自然是将来的皇后娘娘了,这皇宫自是她家,我得罪了她,却巴巴地跑到人家家里去,果真是自讨没趣的,那我便不去了就是。”   明媚一听,道:“之前还兴高采烈地要去,怎么这么快改了主意了?”   玉婉道:“我自也是跟你学的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不过你我不去了,却不知道蓝同樱会不会为难李曼梓罢了,然而李小姐也不是好惹的,该不至于就吃亏罢。”   玉姗便道:“够了你,说的皇宫跟龙潭虎穴,蓝小姐跟虎狼似的,难道她真能吃了你们?好歹人家也是尚书小姐,你且别吓唬明媚了,她未必就真的不去……被你一吓,倒怕是要真不去了。”   明媚本是真心不去的,然而听玉婉跟玉姗两个拉拉扯扯说了这么多,听到这里,便叹了声,道:“且让我再问过爹爹。”   又过了一刻钟,玉姗玉婉两个出府,门口上了车。   车行之中,玉婉便道:“姐姐你好生厉害,居然就猜到明媚不去。”   玉姗叹道:“明媚年纪小,却有主见,但虽有主见,却太任性了。试想皇后的旨意是皇家的颜面,若是明媚执意不去,对姑父自没好处,我们跟卫府是亲戚,皇后自也不会待见我们府,这就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你跟明媚向来亲厚,总不能你撇了她。”   玉婉道:“那我们说了这么多,她可会去么?”   玉姗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之色:“照她的心性……应该有八~九分会去的。”   眼见正月十三将到,京城之中各家朝臣女眷一大早便尽数起身,熏香沐浴,梳妆打扮,盛装出行,前赴皇宫。   明媚是起得晚的,饶是如此,出门的时候,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卫凌啼笑皆非,拦住她:“真的要去?现在反悔了也行。”   明媚道:“没事的爹爹,不就是皇宫么,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去见识见识也好,何况有王妃,还有很多认得的人,我跟她们在一块儿,不至于有事的。”   卫凌目光闪烁,隔了会儿,才道:“总之你步步留心,不许自己乱走……去就去,回来也如此回来,若少了一根头发,爹爹便不依。”   明媚这才展颜,嘿嘿一笑:“知道啦。”   卫凌目送明媚上轿离开,身后卫宸道:“爹爹,你真的放心妹妹自个儿进宫?”   卫凌道:“自然是不放心的,只不过……既然明媚想去,那便由她去吧。”   “万一皇后……或者其他有人对妹妹心存不轨呢?”   卫凌点头叹道:“现在还不到他们动手的时候,皇后不至于就在宫内就动手,另外,若真有事……还有端王呢,他今儿也在宫里。”   卫宸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卫凌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可惜你不是女子,不然就可以陪在明媚身边儿了……但你放心,大内侍卫里头,还有姓云的不是?”   卫宸听了这句,才缓缓松了口气:“总之妹妹别有事儿就行了。”   卫凌拍拍他肩膀:“明媚年纪虽还小,却聪明……何况,将来她也是要嫁人的,得让她自己历练历练了。”说到最后一句,卫凌的声音之中忍不住多了一丝悲伤之意。   卫宸听了,心中却也有些酸酸涩涩地。       ☆、第226章新旧   宫内女官引领着,将各位夫人小姐带到了迎安殿。   大家依序拜见了皇后,便分席而坐。   玉婉见明媚果真来了……只可惜跟她并非靠着,便暗中冲她招手,玉姗急忙把她的手按下去,不叫她乱动。   明媚打量周围,见在座的大概足有百余人,都是些仪态高雅的贵妇跟貌美如花的小姐们,除了她认得的李曼梓玉姗等外,意外地看到两个熟脸儿.   一个竟是皇商之女欧玉娇,另个却是侍郎之女陆慎贞。   前生明媚进景府之后,便知道有两户人家对景正卿很是有意……便是这两个,明媚跟陆慎贞交情一般,对欧玉娇……却有些熟稔,当初太子那件事出了之后,多亏云起相助,让欧玉娇帮忙瞒天过海,才得以让明媚置身事外。   明媚心里想着,不由地便有些感怀,看向欧玉娇的眼神一时也异样了。   欧玉娇正凝眸看向皇后方向,察觉有人留意自己,便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明媚的目光。   四目相对,欧玉娇一怔之下,便向着明媚微微一笑,稍微点头致意,十分地有教养。   明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也匆匆一点头,就转回头来,不再看她。   虽然前生今世,关于皇后娘娘的传闻隐隐约约都听了不少,但是明媚还是第一次见到当朝皇后,耳闻应该是四五十岁了,但是大概因保养得当的缘故,看来颇为年青,且通身有一股高不可攀地冷傲威严之气,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甚是凌厉,就算是笑着的时候,眼神仍是冷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角色。   明媚心想:“若皇后是个严厉的人,怎么不懂得好好地教导太子,反让他长的那样?”却不知道皇后的严厉都在别人身上,对唯一的儿子,她自然是舍不得动一根手指的。   皇后将在场众人扫了一遍,目光所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了眼皮,表示恭敬之意。   明媚正乱看,无意中跟皇后的目光相对,略怔了怔,反应过来皇后在盯着自己之时,才微微低头。   皇后一笑,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话,便举杯,示意开宴。   众人皆也举杯,此刻便响起丝竹鼓乐之声,中间的大殿内,有许多歌舞伎上来,翩翩起舞助兴。   如此过了一刻多钟,玉婉隔席看着明媚,却又不敢贸然过来,很是不喜。   玉姗却微微一笑,目光从明媚身上移开,看向端王妃的方向。   酒宴之间,不时有些贵妇小姐起身,由宫女领着外出,片刻却又回来。明媚多看了几眼,猜想这些人大概是去小解的。   明媚看了会儿,便有个宫女上来,替明媚添酒。   明媚收回目光,却见那宫女手提着酒壶,素白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有几滴酒便洒了出来。   明媚抬头看她一眼,宫女的眼神瑟缩,忙提着酒壶退了下去。   明媚不以为意,便又自看向周遭。忽听得耳畔有人道:“这位是卫小姐么?”   明媚回头,看是坐在自己身畔的陌生贵小姐,正向着自己低低道:“家父也是吏部任职,跟令尊是认得的。”   明媚便笑道:“不知姐姐尊姓?”   那小姐道:“姓胡。”   两人说了几句,胡小姐就道:“常听闻卫妹妹大名,没想到竟有幸同桌而坐。”   明媚道:“不必客气。”   说着,各自便吃了两口菜,又看了会儿跳舞,胡小姐便道:“为贺今日跟妹妹相识之喜,我敬妹妹一杯。”   明媚方才喝了半盅酒,生怕喝醉,便没有再喝,没想到方才那宫女又给她斟满了。   明媚闻言一怔,却也握着酒杯,道:“既然如此,胡姐姐请。”   两人微微一笑,正要再喝,忽然间听到“啊”地一声惊呼,从旁边不远处传来。   明媚手势一顿,转头看去,却见邻桌有人姗姗起身,道:“玉娇不慎失手打碎了酒杯,请娘娘恕玉娇惊驾之罪。”   欧家仍是富可敌国的皇商,跟宫内关系极好,故而这一次欧玉娇竟也得以进宫。皇后自也认得她的,当下便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无妨,不必大惊小怪,且去整理。”   欧玉娇便谢恩,缓缓转身欲走,临去之时,仿佛不好意思般地目光四扫,转到明媚方向的时候,便定了一定,又飞快转开。   明媚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正在心里思想之时,便听胡小姐又道:“妹妹,请……”   明媚见她又向自己举杯,便也伸手,正要去拿那酒杯,手指摸着有些冷的杯子,忽然间心头一震。   明媚手势一停,就笑道:“这酒凉了,我身子虚,喝了怕会冷的发颤,不知姐姐那杯热不热?”   胡小姐怔住:“这……也是凉的。”   “真的?”明媚促狭一笑,道:“我不信,且让我试试。”她竟探身伸手,不顾胡小姐惊愕神色,从她手中取了那杯过去。   明媚道:“果真比我这杯要热些,姐姐不如喝我这杯吧。”明媚说着,直接就把杯子送了过去,塞到胡小姐手中。   胡小姐手一松,杯子跌在桌上,酒水四溢。   胡小姐倾身往后避开那流下的酒,胸口一阵起伏,十分惊怕。   明媚皱眉:“姐姐怎么了?”胡小姐脸色发白,看了明媚一会儿,目光往后投去。   明媚察觉,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却对上蓝同樱的双眼。   明媚一愣之下,嘴角挑起,冷冷笑笑。   蓝同樱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并不理会她。明媚回身,却见胡小姐已经忙不迭地离席了。   自此,明媚警醒起来,不肯再东张西望,也极少吃东西,一直到前头席上李曼梓向她招手,明媚才起身。   明媚到了李曼梓身边儿,李曼梓道:“你的脸色不好,也不见你吃东西,怎么了?”   明媚苦苦一笑:“没什么。”心中却想:这分明是鸿门宴,果然一入宫门步步留心。   李曼梓道:“那里若没有你认得的人,你便来我身边儿坐吧。”明媚正要推辞,李曼梓已经叫宫女另拿了凳子过来,放在自个儿身边。   明媚见推不掉,便坐了。   如此酒过三巡,明媚瞧见蓝同樱起身出外去了,她便哼了声,自吃了两口菜,忽然间转回头去,便看向原来自己坐的地方,却见胡小姐仍未回来。   明媚挑了挑眉,正要回过身来,却又发现,原本欧玉娇坐的地方却也空空如也。   明媚记得在胡小姐离席之时,欧玉娇正也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又出去了?明媚回过身来,喝了口酒,便放下杯子,对李曼梓道:“姐姐,我离开一下。”   李曼梓道:“要我陪着么?”   明媚道:“不必,去去就回来了。”   李曼梓便答应了声,明媚起身往外,宫女将她领着,到了偏殿小解的地方,明媚便问:“方才看到蓝小姐出来了,不知往哪里去了?”   那宫女道:“您问的可是蓝尚书家的小姐么?方才去了另一殿内。”   明媚问道:“大家都正吃酒呢,为何她竟离开了?可是有事?”   宫女深深低头:“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不敢过问。”   明媚见她有些惊怕之色,便问道:“也无妨,我就好奇问问,对了,那么欧家的那位姐姐呢?我明明也看她出来了的。”   宫女道:“大概、大概也跟蓝小姐一块儿去了吧……”   明媚闻言,便道:“我跟这两位小姐都有点交情的,正好借这个机会跟她们说会儿话,你不必陪着我了,给我指一指路如何?”   宫女犹豫片刻,终于一指前方。   明媚道谢,便折身往别殿而去,却见也无侍卫把守。   她一路入内,就听得帘幕里头有人道:“你家不过是个小小地皇商,虫豸似的,你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搞鬼?”却正是蓝同樱的声音。   明媚站住脚,听欧玉娇的声音,温和而谦恭似地说道:“委实是无干的,姑娘是误会我了。”   蓝同樱冷冷道:“胡说!那怎么那么巧,你就丢了杯子了呢?若不是你,怎会坏了我的好事。”   欧玉娇陪笑道:“姑娘见谅,这真只是凑巧的,我事先又不知道您要跟卫小姐开玩笑呢……”   蓝同樱仍喝道:“你仔细,若是给我知道你是故意坏事的,我有法子让你们欧家在京内无立足之地。”   欧玉娇果真极好的雅量跟脾性,竟仍忍气吞声,柔声道:“正是呢,就看在这一宗上,我也是不敢的。”   蓝同樱才哼道:“今日不为难你,你便去吧。”   欧玉娇行了礼,果真出来,迎面看到明媚,一惊。   明媚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欧玉娇半信半疑,明媚指指她,又指指身后,示意她离开,欧玉娇明白,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不肯离开,明媚冲她一笑。   欧玉娇回头看看里屋,到底忌惮的,无声叹了口气,离开了。   明媚便听到里头蓝同樱又道:“都是你自己慌了,才给那贱人看出破绽!”   回话的却是胡小姐:“我、我委实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真的跟我没关系。”   只听得“啪”地一声,蓝同樱骂道:“混账东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明媚心有所觉,忙往旁边一躲,却听得嘤嘤哭声,竟是胡小姐捂着脸跑了出来。   身后蓝同樱骂道:“以后有你好看!”   明媚听人都走了,才松了口气,撩起帘子往内看了眼,却见蓝同樱背对着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裙,并不退出,反而往内而去。   明媚正要进去,却听得里屋有人道:“以为你多厉害呢,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她们都放了?”   明媚一听,猛地站住脚。   却听蓝同樱道:“我还能如何,杀了她们?欧家怎么说也在宫内有些关系……给她三分颜面,我们也不至于得罪太多人。”   明媚纳闷,不知说话的人是谁,听来声音有些阴沉沙哑,明媚见蓝同樱离开了,眼前无人,便迈步进去想看一看。   谁知偏听到里头传来奇异的声音,而后蓝同樱娇声道:“这会儿不行……还得回去呢,给娘娘看到了……会疑心的。”   “母后是最疼我的,怕什么?”   “你只顾自己玩乐,但若是给娘娘知道,恐怕要当我是个淫~荡之人了。”   “难道你不是的?”那人邪声邪气地说。   明媚听到这里,忍不住紧张起来:真真不是冤孽不碰头,里头的,居然是太子赵琰……   明媚很忌惮赵琰,当下转身,蹑手蹑脚往外退去。   明媚偷走着,耳畔却仍听到里头又传出种种声响,不堪入耳。   明媚暗中啐道:“一对不要脸的!”   正要出殿,眼前却忽地又来了一人,竟是个太监打扮。   乍然相对,明媚惊怔之余,忙示意那人噤声,那太监却惊叫了起来:“你是谁人,为何在此处?”   这一嗓子,即刻惊醒了里头一对儿小野鸳鸯。   明媚见势不妙,便往外撒腿就跑,却听身后有个阴沉声音喝道:“拦住她!”   那太监闻言,便张手把明媚拦住,明媚急中不乱,身子虚晃,引得那太监往旁边抱去,她脚下一动,偏往另一侧冲去。   明媚一探身正要跃出去,身后赵琰却已经赶上来,一把攥住了明媚的长发,道:“哪里来的小贱人……当着本太子的面儿还想跑?”   明媚被他扯得头皮生疼,听了这一个声音,顿时又想到前生之事。   明媚忍着心头战栗,来不及多想,身子往后一弯——她的身段柔软之极,顿时形成半月似的。   赵琰眼睁睁看着,万万没想到这少女竟能如此,顿时一愣!   明媚脚下一拧,便转了个身,一时同赵琰面对面。   赵琰惊见眼前一张入画的精致脸容,一时更是惊怔!   明媚见他兀自抓着自己头发不放,飞快探手,在赵琰肋下一捶,赵琰果真吃痛,手也无力松开。   明媚惊险里得手,顾不得喜悦,顺势抬脚一踢,正中赵琰下巴。   太子毫无防备,踉跄后退,四仰八叉倒地。   那太监本要来抱明媚,见状也来不及去捉她,只扑向赵琰,一边叫道:“殿下,殿下!”   赵琰爬起身来的功夫,眼前早没了人。   赵琰气急败坏:“好大的胆子,敢打本太子!”抬手捂着下巴,手上却传来一股极淡香气,一闪消失。   赵琰微微皱眉,看向手上:这香气……   这会儿蓝同樱也匆忙整理好了衣裳,便转出来,一眼看到赵琰坐在地上,慌忙也来扶:“殿下如何了?”   赵琰起身,这才气道:“那是谁?叫孤找出来,必然要她好看!”   蓝同樱一头雾水,忽然间目光转动,便看到地上一物,顿时道:“这是……”探身一把抓过来。   赵琰目光转动,看到她手中捏着一股钗子,乃是寡淡的银钗,只雕着几个花纹,赵琰正托着下巴忍痛,见状便道:“这是什么?”   蓝同樱心道:“天助我也。”面上却笑道:“殿下不是想知道是谁对您不利吗?找到这钗子的主人不就是了?”   赵琰皱眉:“谁知这是谁的?”忽然间望见蓝同樱的笑意,不由问道:“莫非你知道?”   蓝同樱道:“太子知道我要捉弄的那人?”   赵琰猛地看向她:“你说的是卫家明媚?跟景二郎定亲的那个?”   蓝同樱道:“正是她。”   赵琰回想:“难道你的意思是……打了孤的是她?可……”   蓝同樱气道:“这个贱人貌似娇弱,实则凶悍,上回也是把我……厮打了一番……如今更对太子动上手了,委实罪无可赦!”   赵琰嗅着手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脸色阴晴不定。       ☆、第227章移情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眨眼之间,三年已过,又是春光融融。   京城蓝尚书府,安静的内室之中,传来隐晦地低声笑语。   慵懒的女声道,“你这样偷偷地跑回来使得么,留神给人发觉了。”   男子低笑着说道,“我小心着呢,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何况妹妹病了,我怎么也要抽空回来看一眼的。”   透过垂落的帘幕,隐约可见在床帏之内有两道影子,风透进来,微微撩起帘幕,显出说话之人的容颜。   蓝同樱斜斜躺着,斜睨面前的蓝同柏:“还是哥哥好,知冷知热,不比那些负心人……”   蓝同柏坐在她伸手,手轻轻地按着她的额头:“可松快些了?”   蓝同樱“嗯”了声,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他:“其实已经喝了药了,没什么大碍。”   蓝同柏道:“这段日子,太子没有来看望你?他应该知道你病了吧?”   蓝同樱哼了声,道:“那人的魂,早就不在我身上了。还说什么。”   蓝同柏微微皱眉:“怎么了?”   蓝同樱道:“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这些日子对我不冷不淡的,哥哥你近来在外头,自然不知道,他越发变本加厉了,却不是亲近我,而是对着……一个贱人。”   蓝同柏却也是有些耳闻的,当下便道:“你说的莫非正是卫家的那个小贱人?”   蓝同樱听到一个“卫”字,咬牙切齿,竟蓦地坐起身来,手用力在床上一捶,提高声音道:“提起她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会成为我的眼中钉,就该一早儿就想法儿除掉才是……”   她这一发狠,便牵扯的头越发疼,一时捂着额头:“好疼……”   蓝同柏忙将她扶住,怜惜道:“你恨归恨,别伤了自己……咱们不是早就瞧她不顺眼了么?奈何景家的跟卫家的防范都十分严密,那贱人自己倒也凶悍,才对她无计可施的。”   蓝同樱倒在蓝同柏怀中,叹了口气,道:“说的是……原本那一次在宫里,倒是个好机会,本能借赵琰的手把她除掉的,谁知道太子偏偏……”想到这里,真真气苦。   蓝同柏忙安抚道:“妹妹别急,这事儿给哥哥想法子便是了,哥哥改日就正经回来了……何况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我们不动手,迟早晚他们也是要倒霉的。”   “哥哥的意思是……”   “宫里已经有了传言,说皇上这些日子来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病……有些救不好的意思,皇后正紧锣密鼓地……”   蓝同柏向着蓝同樱使了个眼色,蓝同樱微微松了口气,又叹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好久了,快些来罢……”   蓝同柏笑道:“别怕,且看他们今朝威风,等太子登基了,他们无非都是咱们手中的囚徒罢了,到时候把姓卫的小贱人拿在手里,爱怎么折腾,都是轻的。”   蓝同樱想了想,才轻轻一笑:“那一日即刻到来才好呢。”   蓝同柏望着她略带悒郁的模样,却比平日的趾高气扬越发好看,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两口,蓝同樱嘤咛数声,也回吻过去。   蓝同柏才抱着蓝同樱,道:“妹妹且宽心,只要你保重身子,比什么都要紧……不管是谁,若是敢欺负妹妹……我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蓝同樱低低道:“你的胳膊可还好?”   蓝同柏道:“只是下雨天有些酸痛,其他时候是好好的。”   蓝同樱将脸贴在他的肩头,道:“是了,务必要好好地……”   蓝同柏探过了蓝同樱,便从侧门出府,轻装简从,往城外而去。   将要出城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熟悉人影,蓝同柏微微一喜,正想上去打招呼,忽然心中一动,便驻马不肯上前。   眼睁睁看那一行人往前而去,蓝同柏瞧着,却见他往左手边的路上而去……蓝同柏一看,心顿时如沉入水中,暗暗咬了咬牙,盯着那人影,一直到他消失,才又打马离开。   春风和暖,明媚闲闲地握着本书,面前方桌上一壶清茶,载浮载沉。   她近来都习惯了如此坐在廊下晒太阳,又看小卫峰在庭院里舞刀弄枪,时不时地跑来她身边逗趣儿,只觉得时光之静好,无非如此。   春光明媚和煦,照在那张长开的脸容上,显得肤色如冰雪一般,隐隐竟有种光华,眉目更是清秀娇美,不可方物。   除了神情有些慵慵懒懒地。   明媚看了会儿书,渐渐地有些倦意,便打了个哈欠,准备趴在桌上假寐片刻,却见外头一个小厮跑的如风一样。   明媚瞥见了,便察觉不妙。   果真,那小厮急急跑到跟前,跪地行礼,道:“小姐,外头……太、太子驾到!”   明媚一听,磨了磨牙,坐直了身子,道:“就说少爷跟老爷都不在家,让太子回去。”   玉葫在旁听了,便道:“小姐,太子摆明不是来见老爷跟少爷的……”   明媚扶额,道:“说我病了,不见人。”   正要打发那小厮离开,却听到隔墙有人道:“什么病了?”   明媚听了这个声音,痛心疾首,却也无法,抬头一看,就看到太子赵琰背着双手从院外进来,仍是一脸地不可一世,狭长的眼睛扫向明媚,装模作样地说:“是不是有人想欺君!”   明媚白了他一眼,却过来行礼:“参见殿下。”卫峰以及家仆等也跟着行礼。   赵琰看她如此,才微微一笑:“罢了,免礼。”   明媚慢吞吞起身,道:“殿下,我爹爹跟哥哥都不在家,殿下还是改日再来罢了。”   赵琰却径直走上廊下,坐在明媚坐过的椅子上,看着面前一本书,一盏茶,笑道:“本太子可以等不是?”   明媚道:“既然如此,那太子等便是了,明媚先回避了。”   赵琰却道:“咦,客人来了,主人却要回避,这是何道理?”   明媚站住脚,抬头看向赵琰。   分明是比她还小一岁的赵琰,个头却已经比她还略高了点,——前生之时,明媚遇见赵琰,正是一生最不堪的场景,因此对他的脸印象深刻。   只觉得那是一张宛如厉鬼般的阴冷容颜,几乎不是个比她还小的少年该有的。   但是此刻……   或许是因为跟当初的寒冬腊月不同,此刻赵琰站在春光之中,原本阴寒的神情,仿佛也被和暖春意融化,显出几分温和笑意来。   但是那双眼……明媚对上之时,仍觉得心头会一颤。   那心结并不是等闲就能开释的……而且曾留给她的记忆是那么狰狞,因跟赵琰的纠结所引发的一系列后果……是她所无法承受不敢想起却偏偏又无法忘记的。   这跟景正卿不同。   景正卿虽然也做过错事,但是他跟她也同生共死,经历一系列超乎寻常的……渐渐地才有了生死相依之意,而景正卿诚心悔过,而明媚也明白他的心意,缓缓地接纳了他。   但是太子……   明媚揣着那个无形的心结,垂眸叹息。   因此,就算这三年来太子每每登门,明媚仍是时刻不敢假以颜色,时时警觉。   而让明媚觉得不解的是,为什么赵琰竟会如此……显得对自己“很感兴趣”一般。   大概是看出明媚若隐若现流露的不耐烦,赵琰有些不悦,但是却也无法就转身就走,大声呵斥自也非他所愿,于是目光一转,看向卫峰。   赵琰看着卫峰手中握着的小弓箭,顿时笑道:“小公子竟也练箭?”   七岁的卫峰面对太子不敢怠慢,很有分寸地回答:“是的,太子殿下。”   赵琰饶有兴趣地道:“给孤看看。”   卫峰双手将弓箭奉上,赵琰接过来,站起身,随意拉了拉,他虽然向来疏于习武,却到底也是个不安分的少年,轻而易举地拉开这小弓箭,目光转动,便看那靶子。   赵琰要在明媚面前故意卖弄,便道:“让孤射一射。”   说着,便瞄准松手。   “嗖”地一箭射出,谁知那箭很不给颜面似的,歪歪扭扭钻到墙角的草丛里去了。   大家伙儿想笑都也不敢笑。   赵琰大窘,旁边明媚看着,本是板着脸的,如今却忍不住嘴角一挑。   正好赵琰有些心虚地看过来,见状魂魄一荡。   赵琰以为明媚喜欢,便喝道:“这靶子太小了,有何乐趣?如果学会了弓箭,上场征战的话当然是要以人为靶的。”   赵琰身边惯常跟着他的侍从们听了,顿时个个色变。   明媚跟卫峰等却不知他是何意,还以为他要弄一个大靶子来挽回颜面。   赵琰说到这里,便随意指了个卫府的小厮:“你,去墙角站着。”   那小厮呆了呆,不知为何:“殿下?!”   明媚这才明白他是何意思,陡然色变,便道:“殿下,你想干什么?”   赵琰轻描淡写道:“自然是要他当靶子了。”   明媚惊心动魄,道:“殿下这是干什么,当人命是儿戏么?”   赵琰瞧出她的不悦,便道:“罢了,你不舍的你府里的人也算了,那么……”   赵琰扫向自己带来的几个侍从,侍从们听了,顿时都不寒而栗,不敢抬头跟太子目光相对。   明媚气急了,上前劈手把赵琰手中的弓箭夺过来:“殿下!我府里的人是人命,跟随你的却也都是人命,若是每个人练箭都如太子一样草菅人命,那如何了得!”   赵琰却皱眉道:“天底下只有孤一个太子,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此的了。”   明媚倒吸一口冷气:“你!”只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赵琰疑惑地看着她。   对赵琰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却没什么不妥的……因皇后从来都说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其他的都如草芥……   赵琰虽不以为然,却看出明媚不悦,当下便悻悻说道:“罢了,你若不喜欢,我不叫人当靶便是了。”   明媚咬了咬唇,摇头道:“太子……”   明媚皱眉,心中忙着开始想送客的法子,不愿再跟赵琰有丝毫地瓜葛,赵琰却又坐了回去,翻看那本书:“这是何书?孤从来没看过,明媚,你居然连这样难懂的都看?啧啧……”   明媚听他若无其事自在似的唤自己的名字,暗中一阵战栗。   望着近在咫尺的赵琰,明媚眼前不由地浮现三年前的某一幕。      ☆、第228章对殴   当时明媚因看蓝同樱跟欧玉娇都不见了,她识破了那酒水有问题之后,自然便知道欧玉娇起身乃是为了向自己示警。   明媚心中自然极为感激欧玉娇的,见蓝同樱跟欧玉娇双双不见,生怕蓝同樱窥破了欧玉娇“通风报信”而为难她,于是便也借口离席。   没想到却又窥见了蓝同樱跟赵琰那一场……更被赵琰捉了个正着。   情急之下,明媚只好“新仇旧恨”一起报,把赵琰踢了个倒仰。   明媚慌忙回到席上,心里仍有些砰砰乱跳,虽然赵琰跟蓝同樱在宫内行那有伤风化之事,估摸着他们会心虚不敢大肆张扬,但毕竟是正面对太子对上……还是头一遭,隐约占了点上风。   因此心中忐忑之余,忍不住又觉有点小小刺激。   明媚心想,“当初我闯祸之时,爹爹说不怕,就算对上的是皇帝也不用怕,我如今可真做到了,虽没对上皇帝,却打了太子,不知爹爹听了后,是气恼呢,或是大笑?”   前生并不太了解卫凌为人,此番重生,才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知道卫凌行事往往超乎寻常,不同一般人所想。   因此明媚作出这等大事来,竟然并不觉得如何惊慌,想到方才自己一脚踢倒太子,忍不住捂住嘴笑笑。   李曼梓见她出去一趟回来后便面带笑意,忍不住问道:“妹妹怎么好像是有什么好事儿似的?”   明媚忙捏捏脸:“我刚才……出去看到两只猫儿打架,因此觉得好笑。”   李曼梓想想,也觉可笑得紧:“宫里的猫儿打架,倒是有趣。”   明媚虽然忍不住笑,却也时刻警惕,想着赵琰会不会冲进来找场子。   她便探头四看,看来看去,除了对上欧玉娇略有些担心的目光,还看到宁妃,偶尔含笑看向自个儿。   明媚面上笑意如常,心想:“倘若太子真的进来闹事,不知道王妃会不会帮我呢?还是仍旧如前世一般,面上爱我,实则时时刻刻想要踩我一脚?但纯佑叔叔十分喜欢我,若是她不肯伸手相助,纯佑叔叔估计会不高兴的吧。”   明媚想来想去,隐隐地竟有些期待赵琰进来挑事儿……大抵人在极度茫然惶惑之时,会生出一种豁出一切的感觉。   然而让明媚失望的是,只是过了两刻钟,蓝同樱却回来了坐上,瞧她面色如常,仿佛没什么事儿发生一般。   明媚奇怪地看她一眼……蓝同樱却仿佛没看到她似的。   如此竟到了出宫的时候,彻头彻尾,有惊无险。   明媚又笑又觉忐忑,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一脚把太子踢的忘记一切了么?或者他们都不知道那是我?”却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宫,回府之后好跟卫凌说起此事,看看卫凌的看法。   如此出了宫,李曼梓却又跟她说了会儿话,明媚又跟玉婉玉姗告别了,跟宁妃也别了,才自上了车。   马车骨碌碌往前而行,明媚靠在车壁上,一会儿又觉得倦了,便又趴倒了歇息,正迷迷糊糊有些睡意,便听到外头道:“什么人拦路?”   接着,有个声音高傲说道:“太子殿下在此,还不跪地!”   明媚听到“太子”两个字,心中一震,猛地睁开眼睛,爬起身来,来不及多嘴,便道:“暗卫叔叔,你可在么?”   隔了会儿,才听有个声音道:“小姐,我在。”   明媚抬手在胸口按了按,才觉安定。   这一刻,忽然之间前头的车门被打开,车内光线亮了亮,明媚抬手一遮眼前,却见有个人影进来,便坐在她的跟前。   车门又关上,马车继续往前。明媚放手,便看眼前,冷不防正好对上那双令她刻骨铭心的眼睛,顿时惊叫了声,下意识地有些瑟缩。   进来的自然正是太子赵琰。   赵琰见她面露惊恐之色,便冷冷一笑,握着那簪子,往前一递,道:“小贱人,你瞧这是什么?”   明媚听他口出不逊,一皱眉,低头一看,却见赵琰手中握着的,竟是原本自己插发的那银簪子,明媚隐约知道赵琰来意,极快地镇定下来,便道:“太子殿下,没头没脑地你在说什么?”   赵琰见她忽然之间褪去惊悸,显得镇定,他心中意外,便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本太子!有这物证在此,你还不认罪?”   明媚道:“我什么时候行刺太子了,就算是太子,可也不能如此红口白牙地诬赖人。”   赵琰欺身向前,道:“你还敢抵赖?本太子明明跟你打了个照面的。”   明媚冷笑道:“殿下,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是不是看错了?”   赵琰见她容颜清秀绝美,看起来柔弱可欺,但偏偏是这幅凛然不惧的模样,不由地暴戾本性发作,伸手抓向明媚发顶:“好个嘴硬的贱人……”   明媚见他靠近,早有防备,当下一记窝心脚踢了过去。   赵琰顿时被踢中胸口,整个身子一顿……明媚扑过去,便把赵琰按在下面,低低说道:“殿下若还想如之前一般欺负人却不成!”   赵琰大吃一惊,他从来都不曾给人如此压住,更何况是个娇弱少女?简直奇耻大辱,当下骂道:“好贱人,你敢!”赵琰挣扎着,挥拳打向明媚。   明媚哪里容许他得手,当下抓住他的手,两人便在车内厮打起来。   前生,明媚便给赵琰狠狠地欺负过,那时候的她可谓是正正经经地闺中弱质,又因从未经历过那种事,又惊又惧之下简直毫无反手之力……可是如今,一切不同。   有卫凌的疼爱,卫宸的保护,景正卿又对她从来都百依百顺……明媚自己也争气,开始跟着卫凌学那些健身功夫,将体质练的极为康健不说,阴差阳错跟景正卿换了身子,又被迫学了马术,箭术,跟一些简单地拳脚功夫,因此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可谓都是毫无畏惧的。   赵琰本以为自己是老虎,而对方弱如羊兔,只要稍微恐吓便即刻软了,任凭他折辱……没想到明媚却是个如斯难对付的人。   赵琰大骂:“贱人!本太子要将你千刀万剐!”   谁知明媚听见“千刀万剐”四字,毫无惧怕不说,反更怒气升腾。   明媚想到前生,因为这个家伙,景正卿的的确确曾给“千刀万剐”过,那种非人之痛,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而明媚自己,因为他的缘故,也自跳入冰河轻生,那置身冰水之中濒死的感觉……谁又知道?   明媚咬牙切齿:“难道你不曾过么?这次却没那么容易!”   两人纠缠中,各有胜负,赵琰打了明媚数下,却是招呼在明媚的脸上。   明媚吹弹得破的脸顿时带了伤,但明媚哪怕这个?当初她跟蓝同樱打过,也跟那劫持她跟景正卿的贼徒打过,变身景正卿的时候,还跟些同窗厮闹过……可谓“经验丰富”。   更何况明媚心中憋着一股怒火,早就想找赵琰的晦气了,如今他送上门来,少不得就先打一顿再说,难道要虚与委蛇让他放过自己?想来以赵琰那个乖戾脾气也是不可能的,不如且痛快打了。   明媚不顾脸上疼痛,抽冷子一把攥住赵琰的领口,又扑上去把他压制住,挥拳拼命往他身上招呼,却偏不打他的脸。   赵琰身份尊贵,从来不曾跟人如此近身搏斗,往往是他看哪个不顺眼,便指一指,自然有人上前料理,因此毫无实战经验。   起初还大叫数声:“孤要杀了你!你这贱人,要诛你九族,要……”翻来覆去地叫骂。   明媚却也不骂,只默默无声地,手脚上不停往赵琰身上招呼,或者打他胸口,或者踢他大腿,或者踹他腹部,或者擂他腰间。   因此在外人听来,都是太子在“作威作福”。   但事实上,赵琰哪里还有“威风”可言?他的嘴上骂的多高声,就被打的多惨。   太子的威风耍不出来,被明媚一阵暴打,最后赵琰也有点受不了的……一边叫骂着“要你好看”,一边“哎哟,住手……”之类。   车外的侍卫听见赵琰叫声,起初听赵琰又要诛九族又要千刀万剐,都默默地替明媚担忧……谁让她遇到太子了呢。   然而赵琰的声音逐渐变得很古怪,虽然叫骂的一阵高一阵低的,却又不时地呼痛惨叫……这让侍卫们大惑不解。   但赵琰偏偏在进车之前曾严厉吩咐过,让他们没有传唤不得擅自进入,因为赵琰心里认定了自己要进来折磨卫明媚,生怕明媚发出些奇怪声音的话,会惊动这些人进来坏了他的好事,因此赵琰上车之前严命:“没有孤的吩咐,谁敢进去,格杀勿论!”   侍卫们听了太子偶尔叫骂,偶尔杀猪似的惨叫,面面相觑,不知该进去还是不进去。   有个侍卫忍不住,便唤道:“殿下!”   赵琰听了这个声音,正要呼救,明媚却捂住他的嘴,在他耳畔说道:“好啊,你叫人啊,叫人来看看太子殿下是怎么给个女孩儿打的凄惨的,看看你以后太子的颜面还往哪搁!”   赵琰唔唔数声,气得挣扎。   明媚又道:“有本事你自己来啊!没有帮手,你算什么!告诉你,我不怕你!你敢来欺负我,我就敢打你!管你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   赵琰眼中喷出火来,瞪着明媚,却见她头发有些散乱,脸上且也带着伤,嘴角似乎被他打的有点破皮,血渗出一两点……然而,双眸如此清亮,而神情……   赵琰从没有看到,如此凄惨的一张脸会如此之美,而那种略带嚣张得意的神情,直直地击中了他心中某一块地方。   车外有人大叫:“卫大人来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赵琰身子微微发抖。   明媚松手,满不在乎地抹去嘴角血迹,望着赵琰,不屑道:“殿下打不过我,不如去跟皇上皇后告状吧!殿下也就这点能耐了!”她一边防备着,一边翻身下来。   赵琰气急,望着她探身出车,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股气涌出。   赵琰猛地跳起来,抱住明媚。   明媚因要出了车厢里,没想到赵琰会在这时候发难,顿时大叫一声,赵琰抱着她,两人在车辕上一滚,便双双跌在地上!   在场的,有跟随赵琰的侍卫,也有卫府的仆人,以及得了消息后远远赶来的卫凌,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明媚跟太子抱在一起。   两个人都有些狼狈,太子骂道:“你想逃!没那么容易!”   明媚也骂:“谁想逃了……你这贱……”   她被赵琰抱着跌在地上,也摔得有些疼,气急败坏地骂着,抬手要打,忽然发现周围都是一双双眼睛,顿时便停了手,反而叫起来:“呜呜呜,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些人叫嚷说不喜欢明媚啥啥的。。不错,这一世的明媚,的确是活的比上辈子有些肆意,但这又如何?卫凌本是个手眼通天的,端王疼爱她,又有二爷爱护……我能说,明媚有肆意的权利吗?何况她实际并没过分!   前前章她去查探,是怕对她有恩的欧玉娇出事,这是她知恩图报的表现,而她留下,是想跟蓝同樱对质,至于赵琰的存在,是一个意外,哪里有什么罪名可言?   哈哈,总之~~这章写到跟太子对殴,笑死了,愉快的感觉,如上回跟蓝妹妹对打~   不管是前世娇柔的明媚也好,是这世痛快的明媚也好,总之都很好很好,小明媚乃是智慧跟美貌的化身,二爷不是平白无故喜欢上她的~~   身为一枚铁粉,膜拜~   = =为什么说要加更,留言反而更少了……真是打击……   发张一月份上市的《桃红又是一年春》的海报欣赏下,漂亮吧~~ ☆、第229章春光   卫凌翻身下马,飞身掠到跟前,把明媚抱起来,惊怒交加,谁知一低头,便见明媚冲着自己眨眨眼,表情甚是促狭。   卫凌一怔。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打架——实则是明媚单方面痛殴赵琰,却以“太子欺压大臣之女”的定名落下序幕。   因为赵琰委实恶名在外,若干出这种事来倒也不足为奇。   而且在场的人都看到明媚脸上带伤,太子的脸蛋儿却是好端端地——因为明媚都没招呼过她的脸。再加上又是太子动手把人抱着压在地上的,……委实穷凶极恶,   于是,为了安抚“受惊”的卫家父女,以及安抚众位唯恐有一日祸及自身的朝臣们,皇帝狠狠地斥骂了一顿赵琰,打了几板子后,又把赵琰禁足宫中,除了负责教授课程的老师,其他人一概不许见,且又派了近身的太监前去监视,以防太子不听教授之类。   足足三个月,连皇后求情都无效。   明媚本以为太子“出来”之后会变本加厉,却没想到,太子的表现很奇怪……   就如现在。   赵琰不敢再射箭,以免又射不中反而丢丑,便把弓箭丢给旁边的侍从,自我粉饰说道:“本太子近来忙着读书,武艺上未免疏于练习了,你们可提醒着我,回头要勤加练习。”   宫侍们自然齐齐应声。   赵琰装模作样了一番,便看明媚,打量了她片刻,不免也想起当初跟她“不打不相识”,于车厢之内厮打滚做一团时候的情形……当时怒气冲天,现在想想,却颇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明媚望着赵琰那笑容,仍有些发毛,便竭力做冷冷淡淡地模样,不动声色。   赵琰见明媚只是站着,未免无趣,便又回头坐了:“渴了。”   因无人动,玉葫迟疑着上前,从盘子里拿了个没用的杯子,为赵琰倒了杯茶。   赵琰扫她一眼,玉葫吓得忙后退出去。   赵琰举起杯子喝了口茶,随意便翻那本书。   明媚看赵琰翻着自己那本书,强忍着要将他扫地出门的冲动。   赵琰倒是习以为常,自言自语,颇自得其乐,说两句,看一眼明媚,明媚不理他,他就问卫峰。   卫峰当然不能像是明媚一般对太子“无礼”,只好敷衍两句。   赵琰道:“你也不小了,怎么还留在家中?为何你没有去书院呢?不是都去那里么?”   卫峰眼睛一亮,却又道:“父亲说还是叫我在家里练的好,怕我出去生事,何况进书院都要考核的,我怕是不能及格。”   赵琰道:“不成不成,你是男子,怎能总留在家中?自要出去历练才好,明媚如此聪慧,你怕也差不到哪里去,再说,若是书院里的那些老不休不许你去,你跟孤说,我去跟他们讲,看看哪个敢不答应。”   明媚起初听赵琰还说了几句正常的……听到最后却暗汗:“殿下,就算是峰儿要去书院,那也得凭着自己的真材实料入内,怎么能用别的手段?”   赵琰转头看她,道:“是吗?我不过是想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明媚道:“这个就不用殿下担心了,父亲自有安排。”   赵琰哼了声,看明媚两眼,便道:“那倒也罢了。”   明媚看看天色,便道:“殿下今日没别的事儿吗?”   赵琰似乎听不出这话中的送客之意,道:“没事儿,今日特意出宫来的,也向父皇母后都说过了。”   明媚忍不住问道:“太子这次又是用什么借口?”   “什么借口,本太子是正正经经请旨出宫的,要想知道的话,”赵琰竟然嘿嘿一笑:“你且猜一猜?”   明媚才不想入他的套儿,便道:“我怎么能猜得出?你不说就算了。”   赵琰才道:“罢了罢了,你可真没趣儿,猜一猜又能怎地?不瞒你说,我是跟父皇说要出宫来探纯佑哥哥的,父皇听了,忙不迭就答应了,你说好不好?”   “关我何事?”明媚一怔。   赵琰一本正经道:“怎跟你没关系?上回不就是因他的事,你才跟我吵起来了么?我回头想想,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我年纪小,的确有些不周到的地方,纯佑哥哥毕竟比我年纪大,我很不该就冲撞他才是。”   明媚听了这话,简直像是听到了黄鼠狼说不要吃鸡一样。   上回赵琰没事找来,闲扯之中,不知怎地提到端王,赵琰便一脸不屑,明媚当然看不过去,便偏说端王好,把赵琰气的……   明媚看他气的脸色发红,索性更不饶人,明知他不爱听什么,便说什么,偏偏她伶牙俐齿地,让赵琰辩无可辩,最后,果真便把赵琰气跑了。   本以为赵琰从此后便不会再上门“麻烦”了,没想到这太子果然性子阴晴不定地,居然又厚颜来了。   且说出这样的“明白”话来。   明媚疑惑地看向赵琰,问道:“殿下,你说真的?”   赵琰望着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心中略觉得意,便挺胸道:“自然了,我是太子,当然要有容人的雅量。”   明媚只觉得耳朵都刺刺地,便伸手摸了摸:“只怕殿下是口是而心非。”   赵琰道:“你不信?”   明媚哼了声:皇后从来都当端王是绊脚石,太子耳闻目睹,被熏陶的如出一辙……怎么会对端王一反常态?如今说这些,不过是听着好听的罢了。   赵琰见明媚不信,微微皱眉,便道:“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若不信,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去王府,看我如何,不就知道了?”   明媚看向赵琰,心想:“他是故意想趁机骗我出去呢?还是真的想要做给我看?”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瞬间,明媚耳畔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略有点阴沉地响起:“不知太子殿下在此,微臣见过。”   明媚心头一震,便转过身来,那边卫峰却早看见了来人,顿时欢叫了声:“二爷!”撒腿就跑向了来人。   明媚嘴角一抿,却并不动,只是看着那人抱住卫峰,而后又向着太子行礼,眼皮微微垂着。   赵琰一看来人,却也客气三分:“原来是景指挥,快快免礼。”   三年来,人事改换,卫凌已经贵为吏部尚书,而景正卿因屡建功绩,官运亨通,已经是四品的京畿指挥使。   景正卿抬头,目光却先扫向明媚,明媚对上他的眼神,忽然莫名有点心虚,便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天。   赵琰道:“今儿怎么有空来呢?”   景正卿道:“今日微臣调休,没想到竟在此巧遇太子殿下。”   赵琰笑道:“可不是么,方才本太子正要跟明媚一块儿去端王府,你就来了,不如大家伙儿同去?听闻你跟王府也甚是熟络。”   明媚听到这里,便皱眉说道:“殿下,我并没有答应你去。”   赵琰正色道:“现在答应也来得及。”   景正卿却道:“方才微臣来的路上,正好看到端王殿下仿佛进宫去了。”   “是吗?”赵琰有些诧异。   明媚便趁机说道:“太子殿下,不是说要跟王爷多多亲近的么?如今王爷正好入宫去了,太子何不即刻回宫?若是不回……莫非刚刚太子所说的都是敷衍了事的?”   明媚说着,赵琰便看着她,听她挤兑自己,却笑眯眯地。   景正卿咳嗽了声,往明媚身边走出一步,温声说道:“明媚,你怎么如此对殿下无礼?快点向殿下赔罪。”   明媚才懒得理赵琰,然而目光跟景正卿一对,便嘟了嘟嘴,竟向着赵琰行了个礼,道:“明媚无礼了,请殿下恕罪。”   明媚对赵琰,不是嘲讽,就是冷面相对,而景正卿只一句话,她便乖乖听了。   赵琰见状,脸上的笑却隐了许多,便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么孤就回宫去罢了。……改日再来。”   明媚听了“改日”,顿时又皱眉。   景正卿却道:“恭送太子殿下。”   赵琰看他一会儿,又看明媚片刻,终于还是说道:“不必多礼。”果真转身往外而去了。   景正卿一直目送赵琰离开了,才转身,看向明媚。   卫峰还没察觉什么,冲过来抱着景正卿的大腿,仰头眼巴巴地看他:“二爷你可来了,教我练箭吧?”   景正卿低头:“峰儿乖,我有点儿事想跟你姐姐说,等会儿再教你。”   玉葫跟惯了明媚的,这会儿却知道景正卿心中想什么,便拉着卫峰,劝着他先离开了。   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院子里竟只剩下了两个人。   明媚本来没觉得如何,然而看着景正卿的脸色,却无端端有点紧张,便咳嗽了声,故作轻松般道:“你渴不渴?这茶凉了,我叫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景正卿便已经走到她跟前,明媚往后一退,身子贴在廊柱上。   明媚抬眸看向景正卿:“你……干吗?”   这三年来,他的身量越发高了,明媚虽也长了,但却仍比他要矮一个头,两个人站的如此之近,要看他的脸,只能仰起头来。   景正卿垂眸,冷冷静静地说:“你能不能别去招惹他了?”   明媚眨了眨眼,气道:“你是说太子?我……我哪里招惹他了?”她已经尽力避开太子了,也不常出去……然而赵琰总是找各种借口,忽然间就出现在府内。   总不能堂堂地太子殿下亲临,却要拒之门外不理吧。   景正卿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然而他也的确不能打断太子的腿,当然也拦不住太子东走西走,三年来愠怒,生气……担心……种种,虽然知道明媚不至于对太子如何,甚至只会讨厌忌惮他,可是却仍旧难以忍受赵琰总是出现在明媚面前,总让他有种不放心的感觉。   景正卿道:“他若来了,你避开不就成了?”   明媚气得推开他:有一次她为了避开太子,便跑出府去,然而自己却又暗生闷气,凭什么呢,又不是她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让她如做贼一样地逃走。   “你是来找我吵架的么?”明媚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望着她气鼓鼓地样子,却又靠前来,叹了声,便将她抱住:“你真的讨厌他,是不是?”   “当然了!”   景正卿道:“我也知道,若是太子一心要来纠缠,也没什么法子,总不能再打他一顿或者……”景正卿笑笑,上回明媚跟赵琰马车殴斗之事,明媚怕他又冲动去找赵琰,故而就跟他实话实说了。   明媚鼓起腮帮子:“那你还说我?”   “我就是不放心啊……”景正卿难得地有些忧愁,望着她嗔怒的神情,低声道:“其实我有个法子,可以彻底避开太子,让他无计可施……你要不要?”   “真的?是什么?”明媚惊喜交加,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声。   明媚皱眉,手在他胸前一按,却推不动。景正卿盯着她,轻声道:“如何?只要你答应了,他是不是也就死心了?”   明媚道:“不行……”   景正卿道:“为什么不行?你也大了,而且我又是这个年纪,委实是应该……”   明媚咬了咬唇:“不行,爹爹不会答应的。”   景正卿道:“只要你点头,姑父怎会不答应?”   明媚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总之不行……还要再等一等……”   景正卿抬手抚上她的脸:“还等……我要疯了……”   明媚身子轻颤,心底沁出一丝甜来。   景正卿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低语道:“我现在做梦都梦见娶媳妇,偏偏娶不着不说,还有些讨嫌地总在身边转来转去,以为王爷的事儿了结了,却又来太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安生呢?我这心,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和暖地春光照耀庭院,也沐浴着廊柱边两道贴在一块儿的影子,如画一样鲜明,也如画一样美好。   景正卿面前的容颜半明半寐,却自始至终都是他爱慕的人,景正卿叹了声,捧着明媚的脸,俯身在她脸颊上一下接一下地轻吻,声音喃喃,仿佛要将明媚的心也融化了,她情不自禁地仰头,接受他的吻,也接受他的爱。   景正卿亲吻她小巧地耳垂,目光所及,看到那圆白的耳垂随着自己的动作微微颤抖,景正卿在明媚耳畔,诱惑似地道:“好明媚,答应我……好么?”   许是春光太醉人,或许他的唇很能醉人……明媚如喝了酒似地,竟有些醺醺然,沉浸在这奇妙的氛围之中,身不由己道:“嗯……”       ☆、第230章逼婚   景正卿本是听说赵琰去了卫府,故而特意赶来的,谁知来了便走不了,同明媚坐在小院儿廊下,卿卿我我,低声细语,不知不觉便过了半日之时光。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却是偷得浮生半日好,将近中午的光景,琢磨着卫凌该回来了,景正卿才整整衣襟,作出正气凛然的样儿来。   果真卫凌便回来了。   景正卿听了玉葫回报,便推明媚,“先前你答应了我的,快去跟姑父说。”   先前景正卿说有个主意可以让太子不来厮缠,自然就是要明媚早点儿跟他成亲。   明媚那时候被他所诱惑,身不由己,此刻听闻要跟卫凌说,一阵儿头皮发麻,便道:“现在不行……等、等你走了后再说。”   景正卿瞧她支吾的模样,便哼了声:“不行,你好不容易答应我了,只怕我转身走了,你便也忘了。”   明媚无奈,撒娇求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不愿我早嫁,我得找个好时机才可以,贸然去说,爹爹会以为我是不知廉耻想夫君的人了。”   明媚说着,手就推在景正卿的膝上,轻轻摇晃。   景正卿听她娇声低语,面色一发可爱,忍不住怦然心动,便握住她的手:“那你想不想夫君?”   明媚本是想撒娇先过了这节去,没想到景正卿偏提起来,当下便脸红了:“你、你又说什么……”   “到底想不想呢?说啊……”景正卿追问,低头望着她的脸,这次第,忽然想到前生……在景正茂旧居里头的种种,以及那次她受了惊,他抱着去了城内的别院,那入骨似的缠绵。   明媚脸越发红:“你怎么老问这些没正经的。”   景正卿道:“这怎是没正经的,咱们订了亲,已经是半个夫妻了,莫非你觉得不是?”   明媚嘟起嘴,便含嗔瞪他一眼,景正卿抬手抚上她白里透红的脸,情不自禁俯身就要吻过去,忽然间想到卫凌已经回府,当下生生刹住。   景正卿急不可待,便道:“你今日不说,必然又不知到什么时候去了,或许又要给我等个三五年之类的。”   明媚望着他薄红的面色,偏忍笑问道:“那如果是真的,你能不能等?”   景正卿道:“我自是能等的。”   他回答的如此畅快,倒是让明媚一怔:“真的?”   景正卿略微用力,把她的手握紧了些,道:“但是在成亲之前,我要先和你……”   明媚的心突地一跳,竟懂了他要说什么,当下便将他的手甩开,惊羞交加:“你敢!”   景正卿哼道:“若是不想如此,那就快跟姑父说。”   “我不说。”   “快去说。”   “不……”   景正卿把明媚拉起来:“不许说不。”   明媚道:“不要,爹爹会骂我。”   景正卿不由分说,推搡着她便出院子,像是押解什么人犯一般,便要往卫凌的书房去:“今日由不得你,不然的话,光是太子总是来走动,也要把我急死了。”   明媚磨磨蹭蹭走着,闻言噗嗤一笑:“你急什么?我们都定亲了,太子不也有了蓝同樱了么?他不过是孩子心性罢了。”   景正卿哼道:“孩子心性?在你眼中他还是个孩子么?”   明媚一怔。   景正卿自知失言,又怕明媚想到昔日不好的记忆,便忙道:“你可知道,太子早就……”   明媚收敛心神:“早就什么?”   景正卿见她搭腔,不像是想到以前的,便放宽了心,含糊道:“总之,有些荒~淫。”   明媚忍不住又噗地一笑:“就像是你之前似的么?”   景正卿道:“你再说我可就不依了,为了你,我早就痛改前非多时,云起跟他那些狐朋狗党都笑过我多少次了。”   明媚奇道:“为什么要笑你?”   景正卿气哼哼地,看着明媚,却有些不好启齿。   这些少年军官,从来都是飞扬不羁,又经常刀枪剑戟丛中出生入死的,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哪一个不是少壮热血?若是得闲、得胜……或者得意之时,往往三三两两,往酒楼上一聚,喝的差不多了,自然就“饱暖思淫~欲”。   然而景正卿很是洁身自好,每每遇到这种场合,就会机警地避开,任凭人怎么拉扯劝说都无济于事。   因此云起他们暗地里都说他“将有河东狮”,所以不敢造次。   明媚左顾右盼,看了景正卿片刻:“你在想什么,脸色如此奇怪?”   景正卿道:“想你。”   明媚掩口一笑:“胡说,哪里是想我,你定然是在想些不好的。”   景正卿见她停了步子,便又握住手,道:“休要跟我东拉西扯,今儿你必须要跟姑父开口,成与不成都罢了,就算是试一试,让姑父知道你是心想着我的。”   明媚便避开:“说了不要,爹爹会以为我迫不及待想嫁人了。”   景正卿道:“那你就说是我迫不及待想娶了便是。”   明媚见他意志坚决,知道说不过,便欲找机会逃,奈何景正卿在侧,又能逃到哪里去?如此两个进进退退,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到了卫凌书房。   明媚心头发紧:“别再逼我啦,我不要说。”   景正卿道:“那我去说,你就站在我身边儿,不说话也可,行不行?姑父要怪,就怪在我身上罢了,他要打要骂,都使得。”   明媚道:“胡说,你当我爹爹是二舅舅么?动辄要打要骂。”明媚可是在景睿手底吃过板子的,记忆犹新。   景正卿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悸之色,自也想到了那件,忍笑道:“还不是你自顶撞他才得的那一场?罢了,别说了,跟我去。”   景正卿握着明媚手腕,便要往前,明媚正挣扎着,又窘迫又害羞:“不要去,不要去……”   景正卿忽然一愣,抱住明媚,往旁边一躲。   明媚不解:“怎么了?”探头一看,忽然见到一人匆匆从外而来,走得极快,且脸色大为异样。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这人却正是李曼梓。   明媚一看,便想招呼,然而看到李曼梓的脸色,忽然又紧紧闭嘴,——却见李小姐眼睛红肿,脸带泪痕,神情跟平日的泰然自若大不相同,有些凄惶无助,又有些急切伤心似的……   明媚心知有异,眼睁睁看李曼梓直直往卫凌书房而去。   李曼梓走到书房门口,忽然又急急刹住步子,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景正卿心里略微有数,便低头看明媚。   明媚抬头看他一眼,悄然问道:“李姐姐怎么了?莫不是有事找爹爹?这神色……好生古怪,可为何又不进去?”   景正卿“嘘”了声,明媚便忙掩口。   正在李曼梓垂头站在卫凌书房门口的时候,书房之内,卫凌迈步出来,正一脚踏出,忽然之间看到旁边的李曼梓,顿时怔住。   李曼梓望着一角袍摆,缓缓抬头,双眸看向卫凌之时,眼中的泪越发涌动。   卫凌一怔之下,即刻神色如常,道:“曼梓小姐,为何在此?怎不见有人通报?”   李曼梓望着他:“我是来找大人的。”   卫凌淡淡问道:“不知有何事?”   李曼梓道:“我的确是有件事想要问大人。”   卫凌双眉微皱,望着李曼梓红红地眼睛,忽然说道:“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李曼梓见他沉吟,不等他说完,便道:“是我的终身之事,不知对大人来说,算不算要紧呢?”   卫凌眉头越发深锁:“李小姐……”有些为难,左右一扫,见无人,便叹了声:“请入内相谈吧。”   幸好景正卿抱着明媚躲在转角处,卫凌才没发觉,当下两人便相继入内。   明媚隐约听得两人对话,大惑不解,便看景正卿:“这是什么?李姐姐怎么说她的终身之事?莫非她要定亲了?然而她的终身之事为何要来找爹爹?”   按照李曼梓的年纪,本来早该定下亲事的,不知为何竟一直拖延至今。   而明媚也没看出李曼梓对卫宸或者叶若有什么特殊地感情……却也知道李曼梓心里有事,因此从来都是回避此事不肯相问的。   没想到如今此刻,竟无意之中听到这样一句。   景正卿自然明白是何意思,看看明媚,又看看那书房,心想:“看样子今儿的事又要泡汤了,不过……”   明媚一脸地疑惑好奇,景正卿便低声说道:“明媚,你想不想知道究竟?”   明媚使劲点头。   景正卿道:“那么我们便偷偷靠近了去听一听,但不能靠得太近,恐怕姑父机警,会听见咱们的动静,就连呼吸都要仔细。”   明媚复又点头。   景正卿兀自有些不放心,便叮嘱道:“还有一件事……”   明媚入猫爪挠心,想要知道端倪,听景正卿又说,便问:“什么?你快说。”   景正卿道:“不管听到什么,你都不要着急……更不能声张出来……”   明媚皱眉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啰嗦,我们是去偷听的,难道我还要叫嚷的让父亲知道么?”   景正卿忍不住一笑:“很是很是,我的娘子好生聪明。”   明媚抬手打了他一下:“谁是你娘子,不羞。”   当下两个人鬼鬼祟祟靠近过去,依稀听到声音的时候便停下来,果真不敢大往前去,景正卿护着明媚,心中犹豫不定。   耳畔传来李曼梓的声音,道:“大人明知道我对大人有意,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只装作不知的?”   明媚满心好奇,忽然间听见这一句,顿时之间像是听到一个惊雷,双眸蓦地睁大,身子一晃。   景正卿早有防备,将她牢牢一抱,顺便捂住了她的嘴。       ☆、第231章狠心   景正卿向着明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明媚心惊肉跳,在对上他双眸的时候才平静下来。   屋里,李曼梓说罢,卫凌仍旧面沉似水。   李曼梓上前一步,“我知道大人其实也并不讨厌我,为什么却总是回避我的心意,如今我家里要逼我成亲,我走投无路,只有厚颜上门来问大人了。”   卫凌听她说完,才开口,道,“此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李曼梓道,“自那一次大人救了我,我心中感激……此后屡次登门拜访,难道大人都不知道?”   卫凌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不错,我是知道。”   李曼梓一阵心潮起伏,道:“大人既然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看我自苦三年有余……却……”   卫凌打断她的话:“你该知道,你我身份不同,年纪亦相差甚远,你年纪还小,所谓‘心有所属’,有时候或许只不过是片刻的迷恋,我并不说破,只因怕你尴尬,想让你自己想通罢了。”   李曼梓怔了怔:“莫非,大人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卫凌抬眸看她一眼,缓缓说道:“不曾。”   李曼梓倒退一步,仿佛受到极大打击,卫凌看着她身子瑟瑟发抖,略微不忍,却仍未动。   隔了会儿,李曼梓才又道:“那当初……为什么大人会不顾自身安危前来救我?甚至为了我差点儿……”   “当时那些人是冲我去的,”卫凌面色淡淡,说道,“而你只是经过,我不想你遭受此无妄之灾,更何况,你是廉国公府的人,若是因为我而遭遇不测,以后廉国公恐怕会对端王爷有心结,你可明白。”   李曼梓心头阵阵发凉:“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么多年我只是空梦一场?”   卫凌道:“现在醒来,尚未算迟。”   李曼梓摇头,眼泪颗颗零落:“然而我……我……”   卫凌道:“你是国公府的小姐,身份尊贵,国公府给你相中的人家,必然是堪配得起的好人家,你尚是青春少艾,自该知道如何选择。”   李曼梓忽地大叫了声:“不,我不知道!”   卫凌略微皱眉:“曼梓小姐……”   李曼梓道:“这么多年,我始终都看着大人,只盼着能来府上,见上一面都好,虽然大人从来都不曾对我假以颜色,甚至不苟言笑,但是对我来说,只要能看到您,就已经心满意足……”   卫凌道:“李小姐。”   李曼梓按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卫凌瞧着,终于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握住她的胳膊。   李曼梓含泪抬头看他,卫凌引着她,将她带到旁边的椅子旁边,示意她坐下,李曼梓望着他淡漠的神情,忽然之间情难自已,三年来她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时而跟他说上一句话就已经无比快活,一直到现在……忽然之间他要将她远远地推开……   李曼梓猛地张开双臂,便将卫凌抱住:“大人……”   卫凌身子一僵,李曼梓用力抱着他,这一刻,就仿佛当初她遇袭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纵身过来,一把将她抱着躲开那夺命的毒箭。   那种熟悉的味道铭刻她心中,挥之不去。   卫凌任凭她抱紧自己,少女的身体紧紧地挨着胸前,他甚至能察觉她身体的丝丝颤抖。   卫凌轻叹了声,垂眸道:“你既然存了那个心思,莫非不曾想过,你若是嫁给我,身份只能是继室,你家是何等显赫的门第,也万万容不得如此的,你也不必如此委屈你自己……罢了,别哭了。”   卫凌不如此说还罢了,一如此说,李曼梓身子一颤,抬头看他,惊喜交加:“你……你……你若不喜欢我,怎会如此替我着想?”   卫凌眉头一皱,抬手将她轻轻推开,转身复道:“我是能做你长辈之人,自然想得多些,你于我面前,不过是个如明媚般的孩子罢了,我替你想一想,也是平常。”   李曼梓望着他身影近在眼前,复将他紧紧抱住。   卫凌一惊抬手,皱眉便道:“休要纠缠,给人看到了,你的声名尽毁!”   “我怕什么?”李曼梓将脸贴在卫凌背上,道:“先前在家里,我已经把心事尽数说了,父亲大骂我,叫我休要有那种邪思魔想,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我如愿……然而我究竟是出来了,只求你一句话,你要不要我?”   饶是卫凌镇定,听闻此言也大为惊心:“你说什么?”   李曼梓道:“不管如何,我是跟定了你了,你若不要我,我只有一死!大人……”说到最后,声音颤抖。   卫凌皱眉闭眸,想了一想,道:“你尽快回府去,向廉国公请罪,说是你一时糊涂了才胡说一通,而后听从国公府的安排,乖乖嫁人。”   李曼梓道:“我不!”   卫凌道:“不要执迷不悟,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李曼梓道:“你若为了我好,就别推开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   卫凌听她如此固执,不由也有些发怒,身子一震,轻易将李曼梓推开。   卫凌后退一步,道:“我自打发了妾室,就已经打定主意此生不会再纳再娶,免得家宅生事,对明媚峰儿皆不利。你不必再说了。”   李曼梓靠在椅子边儿上,才没跌倒,闻言便道:“那么大人在南乐坊里养的那个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卫凌面色一变,看向李曼梓:“你竟连这个也知道了。”   李曼梓道:“我有心于大人,自然事事留心,你把那人养在外头,三年来,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难道也想一辈子如此?”   卫凌冷冷说道:“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无关。”   李曼梓道:“既然如此,若是我也愿意如此,大人可愿意,也如此对我?”   卫凌震惊,喝道:“胡说八道,你是世家小姐,怎可自贱身份,跟那些人相提并论!”   “我是世家小姐,却仍得不到大人的青睐,反倒是那些人,轻而易举便得您的宠爱,”李曼梓道:“若家里一再逼我,我走投无路,大人可愿意收留我?”   卫凌喝道:“不可!我也不会收留你,我当初救你是为了避免端王跟廉国公之间的龃龉,如果我娶了你,让廉国公颜面何存?岂不是违背了我当时的初衷?”   李曼梓闻言,站不住,竟跌坐在椅子上:“原来,大人心狠如此……”   卫凌的手握腰间,微微握紧:“我叫人送你回去,你自向廉国公请罪,他爱女心切,必然会原谅你。”   李曼梓摇摇晃晃站起来:“不必,我自己走便是了。”深看卫凌一眼,迈步往门外而去,出门之时,脚在门槛上一碰,整个人跌倒地上。   卫凌转身,脚下一动,却偏又站住了。   李曼梓回身看他,却见卫凌冷冷站着,李曼梓一仰头,两行泪跌落下来。   景正卿不顾一切抱起明媚,才闪身到拐角处,李曼梓就已经出来了。   明媚呆若木鸡,几乎没法儿看李曼梓如何,景正卿却见她从地上爬起来,恍恍惚惚地往外去了。   景正卿垂眸看向明媚:“妹妹……”   明媚呆呆看他:“景正卿,我、我没听错吧?李姐姐喜欢的那人,竟是我爹爹?她……还一心想嫁给爹爹吗?”   景正卿叹了口气,在她耳畔低低说道:“唉……当初其实我就有些看出来,只不过,也正如姑父所想,以为李曼梓不过是一时情热,渐渐也就撇开了,因此不想惊吓你,却没想到……”   明媚越发惊呆:“你早就知道了?”   景正卿摸摸她的脸:“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明媚眼睛直直地看向远处,不知要说什么好。   景正卿道:“我瞧李曼梓的心性,恐怕这件事不会这么罢了,不知她这一去,廉国公府里又有什么风波,会不会波及姑父……”   明媚抬头看他:“我、我不知道……方才,方才她还说,爹爹在外头,在外头……”   景正卿默默地把她抱入怀中:“姑父正当盛年,你想一想……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怎能三四年不近女色?他不想在家里多个女人惹你烦忧,因此才……”   明媚用力摇头,捂着耳朵叫道:“我不要听!”   景正卿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便不再说下去,只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明媚低头,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一阵阵地凉意,反复翻涌,眼中也情不自禁地冒出泪来。   景正卿慌忙给她擦去:“怎么了?忽然哭了?”   明媚道:“我不知道,你、你别理我……”明媚转身便走,景正卿不敢高声,忙跟上。   明媚转过回廊,心中乱乱地想:“原来李姐姐喜欢的竟是爹爹……原来我一直都不知道……爹爹在外头还另有人……”   偏偏景正卿此刻过来,一脸焦急。   明媚看着他,忽然莫名地想:“原来他也知道爹爹外头有人,却从不曾对我透露,他自然觉得这是正常之极的了。那倘若有朝一日我像是母亲一样薄命去了的话,他会不会也……是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怎能一直都不近女色?唉,原是我想的太多了。”泪却偏不由自主,涌得更急。   景正卿自然不知明媚心中患得患失,想了那么许多,便握住她肩:“怎么了?哭什么?”   明媚推开他,哭道:“你们都是一样的,走开……”   景正卿大为纳罕:“什么一样?”正在此刻,忽听旁边有人道:“你们在此做什么?”   却正是卫凌。   明媚见卫凌出现,低头不说话。   景正卿心惊,忙转身拱手道:“姑父!听闻姑父回府了,正要前去请安。”——暗中捏了一把汗,幸好离开书房周围了。   卫凌扫他一眼,点点头,目光便落在明媚身上,看着她眼中带泪,便皱眉问道:“怎么了,为何哭了?”   明媚心情极为复杂,抬头看向卫凌,看了会儿,忽然很不想面对……转身就走。   卫凌一惊,忙握住明媚的手腕:“明媚!怎么了?”   明媚心中乱糟糟地,低着头,胡乱说道:“我、我有些困了,想回去歇息,爹爹放手……”   卫凌眼神闪烁,将问未问。   明媚将他的手一推,飞快地便跑了。   卫凌震惊,看看明媚远去的身影,又看景正卿,道:“发生何事?”   景正卿暗暗叫苦,便道:“姑父见谅,是方才……方才正卿失言,得罪了妹妹……”   卫凌疑惑地看他:“是么?你说什么了?”回头看看书房的方向,忽然身子一震。 ☆、第232章打赌   卫凌聪明机警,景正卿却也不笨,见卫凌回头,他便道,“姑父,我方才得罪了妹妹,得去看看她,向她赔罪,姑父请恕我失陪之罪。”   卫凌默默地看着他,道,“哦……你去吧。”   景正卿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闻言如蒙大赦,急忙转身,卫凌望着他背影,却道:“二郎……”   景正卿身体发僵,勉强站住脚,回过头来,毕恭毕敬说道:“姑父还有何吩咐?”   卫凌瞧着他恭顺之态,眼波几度闪烁,终于说道:“没什么……你妹妹,年纪小,有时候难免任性……你比她年长,须多体谅她些……”   景正卿松了口气:“是。”   卫凌点点头,又道:“罢了,快去吧,好生安抚安抚她,休要让她自个儿生闷气。”   景正卿又答了个“是”,才转身离开了。   景正卿马不停蹄,就去见明媚,谁知到了明媚居室,就见房门掩着。   玉葫坐在门口,见景正卿来了,便忐忑地站起来,道:“二爷,小姐说她要睡了,谁也不见……”   景正卿一摇手,走到门口,推了推门,竟是从里头关上了推不开,景正卿想了想,便转到窗前,试着拉一拉窗扇,果真竟给他拉开了。   景正卿笑笑,轻轻纵身跳了进去。   玉葫目瞪口呆看着,想拦又拦不住,只好眼睁睁望着景正卿入内,隔着窗户,听到里头低低一声惊呼。   玉葫想了想,就把窗户重又拉了起来。   景正卿跳到室内,明媚正趴在床上,忽然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自吓了一跳,扭头见是他,便道:“我关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景正卿道:“我想见你,有的是法子,怎么也是见得到的。”   明媚转开头去不理他:“可是我不想见你。你快走开。”   景正卿翻身过去,重又对上她的脸:“到底怎么了?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就算是让我走,也走个明白啊。”   明媚本来不想做声,听景正卿问,便道:“为什么你明明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跟我说?”   景正卿道:“是为了这个不高兴?你知道我对你的心究竟是如何的,不跟你说,就是怕你知道了会难受,何况,这是姑父的事儿,让我来多嘴……万一给姑父知道了的话……”   明媚听了,便挥拳打他:“你是怕得罪了爹爹,却不怕得罪我?”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在嘴上亲了两口:“是啊,我怕得罪姑父,却不怕得罪你,因为我知道你毕竟是心疼我的,若是我有个什么错儿,你必定会原谅我,但是姑父则不同了,姑父早就气我早早地跟你订了亲,将来还要娶走他的心肝宝贝,看我不顺眼着呢,若我再得罪了他,姑父一怒之下……不肯答应让你嫁给我了,我又往哪里说理去?”   明媚本是气鼓鼓地,听着他说,却忍不住有些感动,然而听到最后,却又生生地给景正卿说的笑了出来:“你又胡说什么!”   景正卿道:“是不是胡说,你自清楚的很……何况我也知道,你虽一时恼了,但毕竟你们是父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明媚听了这句,却又有些伤感,垂眸不语。   景正卿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明媚揉揉裙摆,叹了口气:“我现在才发觉,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景正卿一眨眼,便起身,将明媚抱入怀中,道:“明媚,其实……不管是姑父也好,我也好,有些事情,我们不跟你说,不是存心要骗你如何,而是怕你知道了反会难过,姑父的心跟我是一样的,都想要好好地护着你,你……可懂么?”   明媚心一酸,又落下泪来:“景正卿……”   窗外,卫凌静静站着,听到这里,眼神之中才透出几分笑意来。   手在窗棂上抚过,卫凌转身,悄然无声地离开。   室内,景正卿轻轻地抱着明媚,抬手在她背上抚过,沉默片刻,才又说道:“你是不是还恼我说让姑父不近女色是不可能的那句?姑父是个不凡的人物,不凡的意思,就是别的人无法跟姑父一样,同样,有些姑父要做的,别人也不一定会做,譬如对我来说,此生,就是非你不可,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明媚身子轻轻震动。   景正卿在她耳畔低低说道:“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为何会跟你一块儿重活这一遭?当时我瞧着你那样……我……是生死相随的,你莫非还不懂?”   明媚趴在他肩头,泪扑簌簌地落下,伸手抱住景正卿的脖子,依恋地将头靠在他肩窝里。   景正卿道:“傻丫头,是不是很感动?”   明媚吸了吸鼻子:“我不跟你说。”   景正卿转头,在她脸上亲了口:“若是感动,那便找个机会去跟姑父说你要早点嫁过去吧?好么?”   明媚忍不住破涕为笑:“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才觉得你好,你偏又说这话了。”   景正卿道:“那是因为,我的心处处都在你身上,自然什么都为了你我着想,不过……”   “不过什么?”   景正卿想了想,道:“不过因为李曼梓的事,姑父大概有些焦头烂额,暂时倒是不好说了……等这件事了结了罢……”   明媚便仍趴在他肩上:“好。”   景正卿见她乖乖答应,便也在她鬓边轻轻蹭蹭,道:“这才是我的乖娘子。”   明媚听了,又想捶打他,手在他背上抓了抓,却偏又松开了,一笑。   虽有景正卿的开解,明媚这两日仍是闷闷不乐,卫凌来找她,她总是不理不睬,不是借口在睡,就是借口身体不适不要见人。   卫凌无奈,只好关照玉葫等多留心照料,看过她之后便自出门去衙门。   第三日上,明媚正趴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看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书页,冷不防窗外有人探头进来,见状便笑道:“你在干什么?”   明媚吓得叫了声,定神才发现竟是太子赵琰,明媚很想把那本书抓起来丢在赵琰脸上:“殿下,你怎么又来了?”   赵琰趴在窗口,道:“上回走的匆忙,这次特意来找你的。”   明媚正闷着一口气很不耐烦,便没好气道:“殿下找我干什么?”   赵琰道:“找你说话啊,怎么,不许么?”   明媚索性便道:“殿下,你该知道我跟景正卿定亲了吧?”   赵琰眉头一皱:“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明媚哼道:“就是想告诉您一声,免得殿下忘了,以为我还是会跟人打架的小孩儿呢。”   赵琰听到最后,却笑道:“谁要跟你打架了?也没把你当做小孩儿。”   明媚哼了声,不愿多说,便又趴下,赵琰却道:“你出来啊,我有好玩的给你看。”   明媚道:“什么好玩的?”却是丝毫的兴趣都没有。   赵琰道:“前日我不是没射中吗,后来我回了宫,苦练了会子,箭术变得很不错,你出来,我射红心给你看。”   “哈哈,”明媚闻言便笑,道:“殿下,风大,你别闪了舌头。”   赵琰看她一脸不以为意,心中有点恼,却偏又很想展现给她看,便道:“你真不看么?”   明媚见他眼巴巴站着不走,便勉为其难起身,挪动脚步出来,果真看赵琰手中握着精致的弓箭,跟卫峰拿来练习的寻常弓箭不同,镶金带银的,十分华丽。   明媚一看,便啧了声。   赵琰见她出来,兴奋道:“你既然不信,我们来打个赌好么?”   “打什么赌?”   “若是我射中了,你……跟我去宫里玩耍好么?”   明媚吃了一惊:“去宫里?”当下脑中冒出许多奇奇怪怪地念头,有她自己所见所闻的残影,伴随着景正卿那一声“有些荒~淫”。   明媚看着赵琰,脸色就有些奇异,赵琰兀自笑道:“如何,你可敢赌么?”   明媚当然不要同他玩这种儿戏之事……可是转念之间,却忽地又冒出一个念头,便道:“殿下,你说的是你射中了便叫我进宫,却没问我的意见,不如这样,我们各自射上三箭,看看谁的准头好,若是你的准头好,我便答应你,若是我的准头好,你便也答应我一件事。”   赵琰奇道:“什么事?”   明媚道:“若是我赢了,殿下你便答应,不要时不时地就跑来找我,老老实实留在宫中跟着太傅们读书便是了,使得么?”   赵琰眨了眨眼,好像有点犹豫不决。明媚便挑衅道:“怎么,难道殿下没有把握胜得过我?我可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赵琰听了,一咬牙:“既然如此,那就答应你。”   明媚喜道:“好啊,太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赵琰望着她明艳笑容,当真目眩神迷,收敛了一下思绪,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下明媚便也叫玉葫取了弓箭来,道:“殿下先请。”   赵琰并不推让,果真先站稳了步子射了三箭,他的天资倒是不错,苦练了三日,功力大涨……一箭在红心边儿上,一箭在靶子边儿上,另一箭却是射偏了,没擦着靶子。   明媚看了,嘴角微挑,却故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殿下果真好生了得啊!”   赵琰得意洋洋,以为胜券在握:“那你答应跟我进宫了?”   明媚道:“不急,我觉得我还可以献丑一番。”   赵琰不以为意,便让出位置,明媚站稳身形,张弓搭箭。   赵琰在旁边看着,见她的身段笔挺,步子稳健,神情凝肃……赵琰不由地正色相看,却见明媚瞄准,手上一松,很快之间,射了三箭。   除了有一支射偏了之外,竟有两只正中靶心。   赵琰简直无法相信,上前一步仔细打量那箭靶:“这……这个……”   明媚回头看他,这才笑道:“看样子是天意,要让太子殿下好生留在宫内读书呢。”   赵琰望着她的笑意,又看看她的手:“你、你竟连这个也精通?”   明媚谦虚道:“略懂,略懂。”   赵琰咬了咬唇,明媚道:“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殿下不会是想要反悔吧?”   赵琰气急,抬手要把弓箭扔了,明媚道:“输了就使性子的,非大丈夫所为。”   赵琰生生刹住手势:“你、你骗我,这不算数!”   明媚问道:“我哪里骗你了?”   赵琰道:“你骗我你不会射箭……”   “我说过么?”   赵琰气道:“你又来了,你这狡狯的……”   明媚叉腰,昂头道:“你想打架吗?”   赵琰看着她气焰嚣张的模样,眼前一片影子晃动,不知不觉便消了气:“谁要打架了?你怎么这么凶?谁还敢娶你?”   明媚见他居然不肯跟她打架,便笑道:“我都定亲了,自有人敢娶我。”   赵琰悻悻地:“罢了……我回去就是了,我……会勤练箭术,那倘若改日我能射中红心了,再来跟你比试,如何?”   明媚想了想:“起码三箭中红心罢。”   赵琰头大,却也不肯就露出怯怕之态,便挺胸道:“三箭就三箭,怕什么。”   明媚嘿嘿笑笑,便要送客,太子却道:“对了,你跟廉国公府的李姐姐不错是么?”   明媚听他忽然提起李曼梓,有些惊奇:“如何?”   赵琰道:“莫非你没听说么?这两天闹得极大,据说是她不肯答应国公府定的亲事,寻死觅活地……所以我要去看一看。”   廉国公府是太后族的人,跟太子自然也有些亲戚关系,太子此次出宫,也正是找的这个借口,皇后自然乐得太子出来笼络人心。   明媚心惊,忐忑,便问:“可知道为何不肯答应亲事么?”   赵琰道:“这个却不知道……”看看左右无人,便凑近了明媚,低声说道:“我跟你一个人说,你别说出去。”   明媚见他靠近,便稍微闪开,见他没别的动作才点点头:“什么?”   赵琰道:“我听母后隐约说起,好像是李姐姐自个儿看上了什么外头的野男人,不肯答应正经亲事,故而触怒了廉国公……”   明媚大吃一惊:“野、野男人?”本来大怒,卫凌怎会成了野男人了?幸好转念想想:这仿佛是外人不知李曼梓看上的是卫凌的意思。   明媚便又试探问:“真不知是什么人?”   赵琰道:“知道是谁,廉国公还不把人生吃了么?”   明媚越发担忧。   赵琰道:“是了,你不去看看么?”   明媚本没这个意思:“你是说,要我一块儿去么?”   赵琰点头:“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却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明媚喝道:“人家都寻死觅活了,你为何这幅表情?”   赵琰吓了一跳,道:“她寻死觅活干我何事?”   明媚正没地儿发泄,当下喝道:“你是太子,太子就该心怀天下,以及天下百姓,百姓有苦,你自然也要觉得苦。”   赵琰目瞪口呆:“那天底下那么些倒霉之人,他们倒霉,我岂不是也跟着倒霉?”   明媚道:“那你就尽量让他们不那么倒霉便是。”   赵琰道:“这却有些难。”   明媚道:“那你还当什么太子!”   赵琰皱眉,打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若是别人敢当着他的面儿说这些话,太子殿下当然又得大叫“畜生诛你九族”,但是被明媚句句抢白,他偏生虽然气恼却又无法发作,竟有些敢怒而不敢言的意思。   明媚见他瞪着眼,便道:“对了,太子你最近有没有做把人当靶子练箭的事儿?”   赵琰对上她“凶狠”的眼神,忙道:“自然没有!”   明媚这才点点头:“这还像样。”   两人乘车前往廉国公府,而这消息,也极快地传到正在校场上看士兵操练的景正卿耳中。       ☆、第233章一吻   明媚跟赵琰同车,赵琰乐不可支,嘀嘀咕咕不停跟她说话,明媚爱理不理地。但总之他说十句,她总也有两三句要接茬的,因此倒也不觉寂寞。   到了国公府,廉国公听闻太子驾临,便忙迎出去,赵琰跟廉国公周旋之时,明媚便去探望李曼梓。   之前因李曼梓跟明媚交好,因此两个便常来常往,明媚自知道李曼梓居处,刻意避着人,东拐西拐,刚从院门处探头,就听到里头有人道:“小姐,您就吃口吧……”   明媚放慢步子,却见前头窗户半开,她轻轻过去,望内看去,却见里头依稀有几道人影,或坐或站,都在床前。   明媚见人多,一时倒有些不好进去。   却有有人叹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小性子虽然外向,倒也聪明听话,怎么偏在这事上竟犯了脾气?”   明媚听着这个声音,知道是李曼梓的母亲,此前曾见过的。   至此,李曼梓仍没吱声。   李母挥挥手,示意丫鬟退下,才继续说道:“你心里到底惦记的是谁?你好歹也说一声……只要不是那些来历不明不上台面的,未必就不成……其实娘也知道你的眼光,不至于看上那些歪瓜裂枣,只要你说出来那是谁,我跟你父亲好生商议,不至于就指望不了。”   明媚听到这里,才知道李曼梓果真什么也没说,因此众人并不知道她心系的乃是卫凌。   李母苦口婆心地说罢了,才听得李曼梓终于开口,道:“娘,这些都不必说了,且不说父亲不会答应,就算是父亲答应了,那个人他……他也对女儿没意的。”   李母震惊,掩口失声道:“你说什么?他竟瞧不上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李曼梓气息微弱,道:“他不是瞧不上我,只是为了我好,故而不愿耽误我,他也知道咱们家里是不会答应的,因此便叫我趁早死了心。”   李母惊疑非常:“这、这么说,此人竟并不算是居心叵测的匪类?然而若是真为你好,又怎会引得你如此寻死觅活,甚至不听父母的话?”   “这个跟他无关,”李曼梓说道:“是我从来一相情愿,他原本就对我无意的。”   李母不知如何是好,焦灼之余,便听丫鬟报说明媚到了。   李母闻言,忙擦擦泪,回头看时,却见明媚自门口走进来,见礼。   明媚之前听了两三句,因丫鬟出来,自然无法掩藏身形。   李母见了明媚,伤心之余,倒像是见了点光般,她知道李曼梓跟明媚交情不错,见她来了,便起身,走到明媚身边:“你是惦记着你姐姐,故而来探望她的么?”   不知为何,明媚竟有些无法面对李母,便默默地点点头:“我来迟了,姐姐可好?”   李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了,从来都极懂事听话的孩子,竟偏生如此执拗,已经几天没吃进食了……你来了就好了,帮我多劝劝她。”   明媚道:“知道了。”   李母唉声叹气,不妨碍她们两个说话,便自出去了。   当下明媚便走到床边,李曼梓见了她,脸色倒是有些异样,看看她,便低了头:“你来了。”   明媚听她声音微弱,想到昔日她去卫府,彼此相处的种种,又想到她曾维护自己的种种,当初还以为她是为了卫凌的救命之恩,而后却跟自己投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竟一直都……   明媚压着心头悸动,缓缓落座:“几天不见,姐姐怎么瘦成这个样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李曼梓微微一笑,抬眸看她:“你……可也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了?”   明媚道:“我素来不出门,有什么可听的?”   李曼梓叹了口气:“那么,你家里,也没有跟你说……”她望着明媚脸色,欲言又止,又苦笑道:“是了,大人那么疼爱你,自然是不会说那些事叫你难过的……”   说到这里,双眼之中的泪扑簌簌地又落下来。   明媚自然心知肚明的,可是……这件事挑上台面,却仍叫人觉得难堪。   明媚本能地不想面对此事。   明媚便道:“我进门的时候,听你跟伯母说了两句话,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说……你看上了……”   李曼梓低头,淡淡地道:“家里要给我定亲,可是我不肯,我心里,已经是有人了。”   明媚心中徘徊来回,便问道:“不知……那人是谁?值得你如此坚持……倘若是我有了父母之命的话,恐怕是没有你这样敢违背的。”   李曼梓凝视她的双眸,心想:“他那么疼爱明媚妹妹,倘若我此刻将他说出来……惹明媚不高兴,他以后……必然是会怪我的吧。”   李曼梓苦笑着,便摇摇头:“那是个狠心绝情的人……你不必问了。”   明媚便皱眉道:“既然知道他狠心绝情,为什么还要喜欢他?撂开手不就行了?”   李曼梓闭了闭双眸,轻声道:“妹妹,你不懂,我心心念念都是他,是怎么也舍不开的……他既然对我无意,父母也不许我遂心,我索性……就一死了之,也是痛快。”   明媚惊地握住她的手:“你在胡说什么?正是大好的年纪,怎么说到死?”忽然想起李母说她已经几日没有进食了,而握着的手也有些冰凉,明媚心头竟也跟着一凉。   李曼梓道:“你不必多说了,大约这只是我的命罢了。”她靠在床侧,歪头看向明媚,忽道:“妹妹,我真羡慕你。”   明媚不知要说什么好,闻言便问:“什么羡慕我?”   李曼梓道:“你跟景二公子,两情相悦,一路至此,我是看得极清楚的,你跟二公子,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说到最后,又是泪光潸然。   明媚心头一个随着一酸:是了,旁人只看到她跟景正卿两个,从小玩闹到大,又顺理成章订了亲,两心相知,宛如神仙眷侣,却又有谁知道,她跟景正卿两个,曾经历过那些艰难曲折,生死别离,才熬得今日涅盘重生的甜呢。   李曼梓又道:“何况,大人也十分疼爱你,我……真真羡慕……”   当说到“大人”的时候,李曼梓脸上才浮现一丝异色,双眸之中泛现极淡笑意。   明媚望着她,想来想去,终于说道:“姐姐,其实有时候,这一切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你以为……非他不可的,其实也并非如此,或许你走出此刻的境遇之后,会知道这个道理,你或许、或许会喜欢上别人,比如说廉国公为你安排的那人,谁能断言,他不是你的真命天子呢?”   明媚说这些话,说的十分艰难,表面上是说李曼梓,实则,却也是说她自己。   前生之时,她跟端王订了亲,从那时起,端王便是她的天一般,她唯一的依靠且不能舍弃,然而谁能想到,峰回路转,竟然会……   此刻的李曼梓,隐隐地,竟有点像是当初的明媚,同样爱上一个宛如父兄般的男人。   李曼梓的心情跟感觉,明媚依稀明白。   因为明白,心情却更复杂。   一句一句,慢慢地劝着李曼梓的时候,明媚心中却也仍有些微微地难过。   但这便是人生罢了,柳暗花明之后,得得失失……都是天定,且都要珍惜。   然而明媚虽则如此劝着李曼梓,她自己心中却也懂得:对她而言,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经历过多少匪夷所思之后,才“舍弃”了端王,跟景正卿牵手的,但对李曼梓来说,却并不会有那个机会。   因此就算明媚说了这番话,恐怕,也只是尽自己的心意,对李曼梓而言……身陷其中的她,是不会听的。   就如景正卿所说的“当局者迷”。   明媚说罢,李曼梓道:“妹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这一辈子,只认定他了,怎奈他对我无意,倒也罢了,我问了个清楚,死也死得瞑目。”   她几日不曾进食,身子虚弱之极,停了停,喘了口气,才又道:“你来看我,我委实感激,以后恐怕,不能再见到了,就先祝你跟景二公子……白头偕老,咳……”   李曼梓说着,竟咳嗽起来,身子如风中树叶一般,明媚扶着她,焦心之极:“你、你说什么,何必这么想不开?”   李曼梓握着她的手,抬头看她,低低喘着,道:“是了,你回去……顺便、也跟卫大人说声,以后我……不会再去府上了……还有,那么可爱的峰儿……都见不到了。”一边说着,两行泪顺着脸颊便滑下来,脸色发白,身子一阵颤抖,竟闭了眼睛。   明媚吓得大叫:“来人,来人!”   外头丫鬟们纷纷涌进来,李母闻讯也急赶来。   明媚委实心痛,竟无法再在室内逗留,急急出外,扶着栏杆,才算透了口气。   眼前春光明媚,明媚却不知何去何从,手紧紧地握着栏杆,一瞬茫然。   正无所适从之时,身后李母出来:“明媚,你姐姐跟你说什么了不曾?”   明媚忽地觉得眼角湿湿地,抬手拭去,道:“没说什么,我劝了两句,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李母抬起帕子拭泪,明媚不知该怎么安慰的好,便道:“伯母,请几个好大夫来看看……对症下药,未尝不可……”   李母道:“得的是心病,怎么才能对症?何况不肯吃喝,铁石人也熬不住。”   明媚垂头,李母擦了泪,握住明媚的手,见左右无人,便问道:“你跟她素来相好,她有没有跟你说那人是谁?”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却只摇头。   李母泣道:“这可如何是好,本来不知她心意如此坚决,如今看她如此,我跟国公爷都有些受不住,偏偏她死也不肯说究竟是谁,倘若说出个名姓来,但凡看得过去的,咱们府就豁出去,把女儿嫁了,女儿好端端活着,总比无缘无故就这么去了的好呀。”   明媚出了内院,耳畔却仿佛仍能听见李曼梓跟李母的哭泣声。   明媚捂着耳朵往外走,正好遇到赵琰:“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你见过李姐姐了?”   明媚点点头,紧闭双唇也不做声。   赵琰看她脸色不对,便道:“她可还好么?”   明媚摇摇头,便往外走。赵琰见她神情反常,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廉国公此刻正要送赵琰,没想赵琰走得快,廉国公正要随之往外,外头有个家丁却匆匆跑进来,道:“国公爷,外面端王爷来了。”   廉国公愕然:“啊?快快有请。”   也不知是要送客还是迎客,便忙往外走罢了。   廉国公门口上,端王赵纯佑才落脚。   轿子旁侧,却有一人武官打扮,剑眉星眸,气宇不凡,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有些忧虑地看着面前的国公府匾额。   正在此刻,便听到国公府里有人道:“你问什么问,难道知道了后才好幸灾乐祸么?”   另外一个说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关心而已。”   “关心,你少口是心非了。”   “咦,我怎么又得罪你了?我可什么也没做呀。”   两个人吵吵嚷嚷,就出门来,前一个说话的,却自然正是明媚,后面一个,却是赵琰。   明媚心中又伤又气,只顾跟赵琰拌嘴,不妨出门的时候抬脚不利索,便给门槛绊个正着。   赵琰见状,急忙从旁将她一抱,两人便贴身而站。   这一刻,端王正从掀开的轿帘里躬身出来,才站住脚呢,就见旁边马上一人翻身下地,往廉国公门口大步流星走去。   那边上,廉国公也正走到门槛处,就见前头一员青年武官大步而来,生得俊美英武,长身玉立,廉国公自然认得是谁。   那青年拉住明媚的胳膊,将她一把扯了过去。   明媚身不由己撞入他怀中,呆了呆,转头看去,吃了一惊:“景正卿?你、你怎么在这里?”   景正卿瞪着她,当此际,前有太子,后有端王,旁侧还有个廉国公观望,景正卿搂着明媚的腰,俯身低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便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宣示一下主权~VVV5   今天头好疼,有点要撑不住的感觉 ☆、第234章野外   明媚惊讶景正卿为何忽然出现此处,冷不防他低头下来,狠狠地吻住了双唇。   倘若是平时倒也罢了,明媚近来渐渐地有些习惯了他的吻,自不会反抗……可那都是私底下,现在,却是在堂堂廉国公门前,周围……   起初还本能地唇角微张,骨子里早熟悉了他吻下来的感觉,微微放松,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时机跟地方都不对。   明媚毛骨悚然,双眸瞪大。   抬手推向景正卿胸前,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边握住她的手。   感觉他的舌毫不迟疑地缠了过来,明媚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是疯了么!”   廉国公一见景正卿之时,本大为感叹:当初他就喜欢上那个虽年幼却有勇有谋的孩子,甚至想要将李曼梓许配给他,谁知道一来二去,此事竟然未成。   如今,却又好事多磨地将要闹出人命来……廉国公心底之苦可想而知。   看到如今越发出落的景正卿,——京中最年轻却品级最高的武官,生得又是这样出色……廉国公不由地又生感叹,心想:倘若此子为我家女婿,那又何至于闹得现在这种地步……   谁知这边感叹未完,那边景正卿已经把明媚扯入怀中,低头便吻。   廉国公满心的遗憾都被这惊世骇俗的动作给驱赶的消失无踪。   在廉国公心目中,景正卿从来都是个虽年轻却老成持重的干练青年,怎能想到他竟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事?有太子在场,亦有端王在场,这人居然……   廉国公简直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太子赵琰。   赵琰虽然知道两人已经定亲,可却怎么也想不到景正卿竟会有如此唐突惊世之举!   而且对赵琰来说,几乎无法想象明媚被人这样紧紧地抱着亲吻之态……   唯有一人,仍旧镇定如斯。   端王赵纯佑只是略挑了挑眉,望了一眼两人,便走向廉国公跟赵琰,先看一眼赵琰:“琰儿也在此……”又向廉国公寒暄。   赵琰兀自看着景正卿跟明媚:“王兄,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廉国公也略觉尴尬,不知是要向王爷若无其事寒暄呢,还是……   端王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两人。   景正卿这才缓缓松开明媚,明媚瞪大眼睛看着他,双颊通红,手无法动,恼羞成怒之下,抬头撞向景正卿胸口,无地自容,忍着羞低低斥道:“你疯了么!”   景正卿看她一眼,不答腔,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转头,先向着赵琰行礼:“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也在此,失礼了。”   赵琰呆呆地看他,又看看明媚:“啊……你……”   景正卿微微一笑,却又对端王道:“王爷,请恕正卿失陪,要送明媚先回卫府了。”   端王“哦”了声,道:“好,去吧。”   景正卿才又对廉国公道:“伯父,请恕正卿改日再来拜会。”   廉国公呵呵干笑两声:“好,好。”   这会儿廉国公心中那股李曼梓没嫁给景正卿的遗憾才算减退了:照这样看来,没嫁过去倒不算什么坏事儿,这大庭广众地委实太伤风败俗了,唉……到底是纨绔子弟。   且说景正卿拉着明媚,翻身上马,打马离开,明媚如梦似幻,回头看看离廉国公府越来越远,才气道:“景正卿,你到底在干什么!”   景正卿道:“你说呢!”   明媚气道:“我是正经来看李姐姐的,又怎么了?”   景正卿气急,一声不吭,抱着明媚,竟往城外而去。明媚这才吓起来:“你是去哪?”   景正卿道:“找个说话的地方!”   快马加鞭,一路出城,便见郊外花红柳绿,艳阳高照,路上来来往往地行人经过,景正卿打马往旁边的绿杨林边儿冲去。   到了地方,才翻身下马,明媚打量周围,却见地上钻出青青草色,显得毛茸茸地,而身后树上拔出丝丝缕缕嫩芽,一派春意勃发之态。   有些鸟儿在树林里跳跃来去,十分欢快,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人,倒的确是个说话的地方。   明媚看风景秀丽,环境静谧,倒也喜欢,便道:“你这样唐突带我出来,给爹爹知道了,怕会骂你。”   景正卿道看她若无其事地,便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忘了,赵琰曾经做过什么?”   明媚正抬手拉了一条细树枝,闻言手上一松,那树枝晃了晃,脱手离开,树枝高低起伏之态,如她的心情。   明媚垂眸:“你说什么。”   景正卿道:“他做的那禽兽之事,你莫非真的忘了,亦或者不介意了?”   那如春山似的眉微微蹙起,明媚看一眼景正卿,心中却想起李曼梓说的那几句话“真是羡慕你”……   明媚叹了口气,便道:“你是怪我今日跟他一块儿出来?这也不过是赶巧了,我平日跟李姐姐相厚,顺道去看看她,有何不可。”   “你若想去,我陪你去就是了,做什么要跟他顺道?万一他兽~性大发……”   明媚听了“兽~性大发”四字,先是皱眉,而后却一笑,转过身去不看他:“我本来不知道她病了的消息,是太子跟我说的,我一听自然就坐不住了,索性就跟他一块儿去看看,且他如今跟之前也不一样了,应该不会有事。”   景正卿道:“怎么不一样?不过是因忌惮,才没对你下手罢了,若是给他机会,焉知他不会就……”   明媚回身看他:“我知道啦,就只这一次,下回我再也不敢了,好么?”   景正卿见不管他怎么说,明媚却并未恼怒之类,渐渐地他的火气便也退了:“真的么?”   明媚点头:“我怕了你了,若有下回,你还不把我吃了。”   景正卿瞧着她似笑非笑地模样,便往前一步,重将她搂入怀中:“你最好就知道。”   明媚道:“但是这一次你也太过分了,当着廉国公跟王爷的面……你不怕景二公子的好名声毁之一旦?”   景正卿道:“我自跟我娘子亲热,有什么好毁的,更何况,不是当着王爷跟太子,我还不那么做呢,正是要他们知道,你是谁的人!”   明媚听了,便用力打向他肩头:“你果然是故意的!”   景正卿捏住她的手:“我就是故意的,好叫你知道,若还有下次,我做的比此番更过呢。”   明媚吓道:“你还想干什么?”   景正卿望着她白嫩透红的脸色,低头在她樱唇上亲了口:“你知道的……”   明媚避开他的嘴,咬唇道:“我不知道。”   景正卿道:“那便让你知道知道。”撅着嘴又凑过来索吻。   明媚又笑又怕:“别乱来!对了,我有正经事要说。”   景正卿到底在她唇上又亲了几口,本来忌惮卫凌会看到的……然而忽然想到今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做出来了,倒也不必惧怕什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仔仔细细吃了一顿。   渐渐地身体也有了反应,那物便斗志昂扬起来,抵在明媚身上。   明媚察觉,脸色更红,埋首道:“快把那下作东西拿开。”   景正卿蹭在她身上,不舍得让她离开片刻:“他好久没见到妹妹了,跟你打招呼呢。”   “你不羞!”明媚不敢乱看,“别这么厚颜无耻的。”   景正卿看看左右无人,便抱着她往旁边一拐,到了一棵大树后。   明媚慌道:“你要干什么?”   景正卿抱着她,他惯常练武的臂力,明媚身子又轻盈,因此是易如反掌,便抵过去,深吸了口气,道:“别动。”   明媚的心嗵嗵乱跳,伸手捶他:“你不要脸,也别带累我,给人看到,你还让我活不活了!”   景正卿腰肢微动,发一声叹息:“且让我望梅止渴一番,也是好的。”   “不要!”明媚低低叫着,“我要恼了!真恼了!”   景正卿抱着她,委实不舍得放手:“我娶又不能娶,做又做不得,我怎么这么命苦!”   明媚的心乱跳,闻言却噗嗤一笑。   景正卿见她笑了,便有商有量,道:“我们往里走几步,不会有人看到的。”   “你敢!”明媚即刻又叫起来。   景正卿便瞪向她,明媚忙又说道:“我跟你商量正经事儿,这件事罢了,我就跟爹爹说婚娶之事,好不好?”   景正卿闻言,才有些心动:“真的?”   明媚点头,景正卿却谨慎:“那你答应我,跟姑父说过后,起码要定下婚期……婚期的话,不许超过一年!”   明媚没想到他竟想的如此细致,而且条件如此“苛刻”,便道:“你想得倒好,爹爹哪里会答应我这么早就出嫁?总要等个两三年罢了。”   景正卿怒视她:“什么?”   明媚忙道:“差不多也要一两年罢……你别急,我问问爹爹看他的意思如何……尽量、尽量就……”   景正卿见明媚“颇为乖顺”,才略觉满意:“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抵赖,你知道的……”   明媚松了口气,便道:“对了,我要跟你说的事,就是李姐姐……的事。”   景正卿道:“是了,你今儿去看她,究竟如何?”   明媚忧愁:“她很不好,已经是几日没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好些,有些撑不住似的了。”   景正卿道:“你对她说你知道了么?”   明媚叹息道:“我哪里……哪里能说,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明媚说到这里,便看景正卿:“你向来的法子多,你说,该怎么是好?别让李姐姐那么自苦了……最好……”   对明媚来说,景正卿之前面目可憎,诡计多端,后来……渐渐地前一个去掉了,后一个却仍在,反添了几分喜爱,诡计多端变成足智多谋,对他三分依赖七分信任。   景正卿想了想,道:“我瞧着,其实姑父也并不是不喜欢李曼梓的。”   明媚一惊。景正卿又道:“其实我倒是明白姑父的顾虑……我若是姑父,恐怕也不会答应她的。”   明媚问道:“什么?”   景正卿道:“但凡女子,都是求爱欲宠的,姑父有了前车之鉴,差点儿让个妾室对你不利,他自然不肯再引火入室,因此宁肯在外头……你想想,若是别人倒是罢了,但李曼梓是国公府的小姐,就算他们府里答应她过来,她身份尊贵,现在同你还好,若以后……对你不好呢?吃亏的仍是你。”   明媚怔怔地:“爹爹真是为我着想么?”   “这是原因之一,”景正卿却得意洋洋,又道:“不过,这点是姑父多虑了,你横竖都要嫁给我了,若早早嫁过来,这点儿便不用多想。”   明媚啼笑皆非:“你好好地说正经的,怎么又来了。”   景正卿道:“除了这个,其实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不妥,姑父才这样年纪,若家中没有个妻妾之类的,却有点说不过去,姑父这样的人物,虽然李曼梓过去是继室,倒也不辱没她。”   明媚叹道:“你的意思,是同意了么?”   景正卿望着明媚,他心中却是另有打算的:若是卫凌有了继室,注意力便不至于总在明媚身上,若是琴瑟和鸣之际,未必不会答应让明媚早些出嫁。   何况就算明媚嫁了,卫凌家中有娇妻相伴的话,对明媚来说她也放心,对卫凌来说倒也不似之前冷清了。   当然,前提是李小姐此人还是不错的,性子略直爽,为卫凌守了三年多不曾移情别恋,此回又为了他宁肯一死……只这份深情上,倒是令人佩服。   若是以后真嫁过去,恐怕也是卫凌说一不二,夫唱妇随的。   景正卿便道:“你是不是觉得,李曼梓原本跟你年纪差不多,你当她是姐姐,忽然之间要嫁给姑父……”   明媚扭了扭手指:“是啊,我还以为她喜欢的是大哥或者叶若他们……连云起我也猜过,就是没想到竟是爹爹……”   景正卿摸摸她的头,道:“罢了,其实你我在此说来说去,也是没用,此事还是得问姑父,毕竟你我都不如姑父想得深远。”   明媚道:“若爹爹真的因忌讳我如何而不理李姐姐呢?我总不能看她就那么……”想到李曼梓那些话,很是心酸。   景正卿道:“除了你之外,姑父还担心因此一举的话,会让廉国公不喜。”   明媚叹了口气:“怎么又是关乎朝政的,我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这个了。”   景正卿抱住她,道:“那我跟你呢?”   明媚这才转忧为喜:“这个却不是。”   景正卿吻住她的嘴,舌尖突入,几番勾缠,委实恋恋不舍,明媚本是个青涩生手,被他几番撩拨,也有些熟悉这种感觉,被他舌尖调弄数遭,竟也觉得身子发热,有些心惊神驰,把持不住。   两人吻了许久,景正卿才松开她,道:“喜欢么?”   明媚“嗯”了声,喃喃道:“喜欢……”   景正卿见她动情之态,便又凑过去,一时难舍难分。   不知不觉景正卿身子半倾,顺着树坐在地上,明媚跪坐在他腰间,景正卿双臂抱紧她,腰微微摆动,明媚察觉他的异动,却已经晚了,自己也难以停止,只瘫软他的胸前,微微呢喃燕语。   景正卿连连动作,腰杆挺动,撞得明媚身子颠簸起伏,不知过了多久,景正卿深吸一口气,大喘数声,紧紧地按着明媚的腰,才算把积了多日的火儿给出了。   两个人在小树林里,磨磨蹭蹭地,几番缠绵旖旎,从中午一直到了下午,眼见日影昏黄,才起身。   景正卿心细,把明媚的衣裳整理妥当,自己的也整了一番,才攥紧她的手,领着往外而去。   地上尚落着松脆的树枝,并冬日的枯草,踩上去发出低低地簌簌响动,酥酥入骨。   两个人脸儿都是薄红色的,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此刻美好。   如此将出树林,忽地听到旁侧依稀呻~吟之声,两人诧异,景正卿放轻脚步,拉着明媚走开去,却见一丛草丛里,两道影子滚在一起,上面那人正大动着,露出了赤~裸的……   明媚一看,低呼了声,羞得满脸发红。   幸好那边两人正情浓,大呼小叫地,因此竟也没留意此处。   景正卿忙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忍笑拉着她走开去。   明媚道:“没羞,怎么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忽然间想到先前跟景正卿做的,仿佛也高洁不到哪里去,于是更是恼羞,伸手打了景正卿一下:“都是你!”   景正卿道:“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叫他们两个人那般的……不过说起来,我倒是羡慕他们,什么时候你也愿意如此……那就好了。”   明媚捂住脸:“你越说越离谱了,谁要跟你这样!”   景正卿道:“以后成亲了,少不得也要来一次。”   明媚道:“那我便不成亲了!”甩开他的手便跑。   景正卿只两步就追上了,忙抱紧她,又在她唇上一啄:“现在才反悔?这可由不得你。”   景正卿抱着明媚,明媚靠在他怀中,两人一骑返回城中,一路迤逦,看什么都觉得格外顺眼。   这会儿才是两情相悦的极致,也是这会儿两人才尝到这种心灵相通无限欢悦的滋味。   慢慢回到卫府,翻身下马,景正卿才发现端王的轿子竟也在旁侧。   景正卿便问那来牵马的小厮道:“王爷也在?”   小厮回答:“回二爷,已经来了好一会子,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明媚有些心虚,见小厮牵马离开,就看景正卿,悄悄问:“王爷必然要问,我们去哪里了,那怎么办?”   景正卿道:“怕什么?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明媚复又脸热:“你真厚颜。”   景正卿笑道:“这有什么,何况王爷是聪明人,不会问这些的,且我又是他的小舅子,倒是要留神你爹爹……”       ☆、第235章镜花   明媚听了,便幽幽地叹了声。   宁妃跟端王大婚之后两年都未有喜讯,而就在去年,玉姗便也入了王府,成了端王的侧妃。就在成亲前夕,宁妃才报有孕。   因此景正卿便也成了端王的亲戚。   明媚听他自称“小舅子”,自然要叹。   两人进府,明媚借口要整理衣裳,先偷跑了。   景正卿便只好自己一个先去见卫凌……到了书房,果真见端王也在,正跟卫凌说话,一看他进来,便停了口。   景正卿入内见礼,有些惴惴。   卫凌便问,“听闻你之前带了明媚从廉国公府走了?”   景正卿听卫凌声音低沉,隐隐带一丝不悦般,便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者是端王,或者是从其他什么人嘴里,卫凌必然是知道了……   景正卿垂头:“是正卿一时冲动,请姑父责罚。”   卫凌哼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做那惊世骇俗有伤风化之举,纵然是你不在乎别人眼光那也罢了,那明媚呢?”   饶是景正卿口灿莲花,此刻也是无言以对。   卫凌气道:“尤其是当着廉国公跟太子的面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端王在旁道:“你少说了一人,当时本王也还在场呢。”   卫凌转头怒视:“你既然在场,可当场训斥过他了?莫非就眼睁睁地看他……做那等荒唐事?”   端王便做没听见的,转头看向别处。   景正卿咳嗽了声,道:“姑父见谅,是……我听说太子带了妹妹出去,太子风评素来不佳,我心中担忧,那时正好又看到太子抱着妹妹,我被气昏了头了……就……”   卫凌皱眉:“什么?太子抱着明媚?这是怎么回事!”说着,便又扫了端王一眼,“你看到了?怎么没说?”   端王若无其事地:“我下轿子晚……”   卫凌狠狠瞪他,景正卿道:“其实后来想想也不算大事,是妹妹差点绊倒,太子就趁机抱住了她。”   卫凌松了口气:“怎么不早说!”   太子这一向殷勤,卫凌自也瞧在眼里,只是太子一来年纪不大,二来明媚也是知道分寸的,因此卫凌不以为意罢了,若景正卿因此生了醋意,倒也说得通……虽然行事仍太荒谬了。   其实,若是换作别家的女孩儿,以卫凌的性情,或许会大笑赞叹景正卿“不拘一格”,奈何轮到自己,便怎么也笑不出来。   景正卿也缓缓松了口气,卫凌却又将他上下一打量,追问:“你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带了明媚走了,怎不见你们回来,是去哪了?”   景正卿道:“因看春光尚好,因此便带妹妹出城郊散心了……”   很想补上一句“没干别的”,却分明是欲盖弥彰,于是死死忍住。   卫凌冷哼了声:“你真真是好样的,当街拥吻,掳人出城……你真当我会信你所言?”   端王打圆场道:“唉,你何必动怒?青春少艾,你当时所做,跟正卿相比也不遑多让。”   卫凌吃了一惊,怒道:“王爷说什么?”   端王指的,隐约便有卫凌带着景如雪远走高飞之事……卫凌当然不依。   景正卿见好似要吵了起来,便忙跪地,道:“此事是卿儿的不对,姑父责罚我便是了。”   卫凌冷笑道:“责罚你?你是仗着我不能责罚你罢了。”   景正卿听他说的如此严厉,越发不敢做声。端王道:“罢了,孩子们都大了,争风吃醋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卫凌正有气呢,回头看他:“王爷你是话里有话?”   端王一怔,而后苦笑道:“我哪里敢?只不过看正卿是个好女婿,不想你吹毛求疵罢了……你放心,他如此也是喜欢明媚太甚的缘故,何况他是有数的,不会乱来……小儿女嘛,不必苛责……对了,说起那件事来,明明是你对不住我,怎么反倒是我做贼似的?”   卫凌凝视着端王,冷冷一笑:“谁知道呢。”   景正卿听到两人的话,心中一动:的确,卫凌明明抢走了景如雪,然而在面对端王的时候,却分毫羞惭亏欠之意都无……着实奇怪。   正说到这里,却听厅外有人低低一声,唤道:“爹爹……”   门口明媚探头出来,有些怯怯地迈步进门。   明媚换了衣裳之后,便偷偷过来,本是想看看里头如何了的,没想到竟看到景正卿被卫凌训斥,乖乖跪地,而卫凌竟好像要追究似的……   明媚有些担忧,便才现身。   卫凌见了明媚,面色才略微缓和。   明媚上前,眼角余光扫了景正卿一眼,便才对卫凌行礼,道:“爹爹……”犹豫了会儿,低声说道:“爹爹,这件事也是我急躁了些,担心李……小姐,就跟着太子去了,二表哥也是担心我的缘故……”   卫凌闻言,便皱眉:“你倒是替他说话。”   明媚鼓起勇气,道:“爹爹,我不是替他说话,他、他只是带我出去散散心罢了……以后……以后也不敢了。”   卫凌抬头看向明媚,瞧见她脸色白里透红,唇色嫣红,脸颊如涂胭脂,眼色如秋波……不由叹了声,犹豫了会儿,就把明媚抱了抱。   景正卿跪在地上,就抬头看明媚,心中欢喜无比,只觉得就算被卫凌狠狠打上一顿都也心甘情愿了。   端王见状,便呵呵笑道:“罢了罢了,明媚都替正卿求情了,你就饶了他们吧……”   卫凌垂眸看向景正卿:“你起来吧。”   景正卿这才道:“多谢姑父。”果真便站起身来,忍不住看向明媚,又笑了笑。   端王望着三人情态,便慢慢道:“对了,明媚,你去国公府是探望你李姐姐?”   明媚忙点头,犹豫道:“听闻她病了数日,又不肯吃东西……”   端王道:“那孩子倒是个多情的,且要强,不过你放心,她已经肯进食了。”   明媚诧异:“真的?怎么可能,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很不好,都晕了。”   端王笑道:“你猜。”   明媚哪里猜的出来,倒是景正卿道:“莫非王爷见过李小姐了?”   端王笑道:“咦,居然给你猜到。”   明媚奇道:“纯佑叔叔见过李姐姐了?莫非劝了她什么,是以她才肯进食的?那她的心结可解开了?”   端王道:“她那心结自然还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不过是暂时叫她回心转意,勿要轻生罢了,毕竟若是死了,可是万念俱灰,但若活着,还有无限可能。”   端王说着,目光在明媚面上掠过,看向景正卿,最后又看向卫凌。   明媚跟景正卿听到这里,不由对视一眼,总觉得端王这话中之意,似乎……卫凌道:“王爷来了有好一会儿了,是不是也该走了?”   端王哈哈起身,道:“也是,看到小明媚回来了,我也放心了。”说着,便又咳嗽一声,转而对景正卿道:“二郎,之前一块儿去国公府,你撇下本王独自走了,这会儿,咱们可一块儿走吧?”   景正卿正跟明媚站在一块儿,闻言才如梦初醒,忙道:“是。”若不此刻跟着端王走,等会儿卫凌少不得又要大发父威,端王这是在给他台阶下,让他全身而退呢。   卫凌淡淡哼了声:“恭送王爷。”浑身上下却丝毫没有一个“恭送”的意思。   端王也不以为意,笑了声,又对明媚道:“明媚,改日得闲也去王府坐坐。”   明媚道:“知道了,纯佑叔叔。”   景正卿看着她,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说什么,只对卫凌毕恭毕敬道:“姑父,我先告辞了。”   端王跟景正卿两人便出门去,明媚望着两人背影——此刻景正卿已经长大了,身量跟端王差不多高,两人的背影看起来竟也十分相似,明媚看了会儿,心中滋味……难以形容。   卫凌见明媚呆呆看着门口,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莫非你还在不舍他?”   明媚脸上一热:“爹爹,你说什么?”   卫凌道:“怎么就跟着他跑到城外去呢……以后切不可如此了!”   明媚嘟嘴道:“知道啦,爹爹。”   卫凌叹了口气,这才回身坐了,明媚便凑上前:“爹爹……”欲言又止。   卫凌问道:“怎么了?”看着明媚,忽地想到她跟自己赌气这三天,便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儿,温声又道:“爹爹不是责怪你,只是……”眼睁睁看着明媚被景正卿拐走……心也渐渐偏向那人,当父亲的心情,真是……   明媚望着卫凌:“爹爹,我其实,其实跟他商量正经事情来着。”   卫凌收敛心神:“什么正经事情?”   明媚吞吞吐吐:“就是……就是李小姐的事。”   卫凌眉头一皱:“为何商量此事?又说什么了?”   明媚望着卫凌略有点淡漠的神情,便问道:“爹爹,你……真的喜欢……她吗?”这句话明媚问的委实也艰难。   卫凌便看明媚:“你怎么……问这个?”   明媚垂眸,迟疑说道:“景正卿说……爹爹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不肯……”   卫凌挑眉,明媚怕他误会景正卿,便道:“他说,若是娶了新人,进门之后,未必不会欺压我,爹爹是因此才……不肯再纳娶的……”   卫凌又气又笑道:“他是这么说的?”   明媚点头:“爹爹……如果、如果你是真的喜欢……”   卫凌愕然之余,便笑了笑,道:“怎么了,前些日子还跟爹爹赌气,怎么这会子,却又问起这个来?”   明媚垂头,卫凌握着她的手,看她一眼,便转开目光,道:“当初救她,是我一念之间,并没想此后会生出这些事来,她来府里,我隐约察觉一二,但因你的相交甚少,同她又有些投契,便由得她去,若是她来找我,我也从未假以颜色,甚至每每冷淡相对,是本以为这么多年,她自会知难而退,打消念头,此事也消于无形,却没有想到……”   明媚怔怔然听着,卫凌道:“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爹爹的私事,却不料终究惹你不快了,对爹爹而言,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竟会如此偏执罢了,如果可以,爹爹宁肯永远不要让你因这些琐事心烦,因为,不管是什么,都比不上我的明媚。”   明媚心头猛地一跳:“爹爹……”   卫凌摸摸她柔滑的长发,又问:“你今日去探她,她可说了什么?”   明媚道:“不曾……我也没说已经知道了……她、她也没告诉我,只最后说,以后再也不能来咱们府上了……而后就昏了过去……”   卫凌眼皮一垂:“放心,端王已去劝说过了,她不至于有事,少年之人都是如此,有时候便会不顾一切。”说着,就抬眼看向明媚:“你也是如此。真真叫我担忧。”   明媚心意转来转去:“爹爹,难道纯佑叔叔也知道了?他怎会知道,你告诉他的么?”   卫凌道:“这件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他是猜出来的,李小姐素来跟咱们府来往最密,而且……”   “而且如何?”   卫凌一笑:“而且他说,当初我便是这么拐走你母亲的,这一回……却有点像是旧事重演,因此他前去国公府,只一诈,就问出来了。”   明媚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   卫凌叹了口气:“他虽然猜对了李小姐心中所想,却猜错了后来的……”   “什么后来的?”   “这……罢了……”卫凌脸色有些奇异。   明媚歪头看他:“爹爹,你说少年之人都如此不顾一切,你当初,也曾为了娘而不顾一切?”   卫凌犹豫着看她,仿佛不知如何回答。   明媚呆了呆:“不是么?”   卫凌才迟疑道:“可以……这么说。”   明媚总觉得他的回答很让人疑惑,竟是不确定般。   明媚想到李曼梓所为,想到自个儿跟景正卿的情态……沉默片刻,便问道:“那爹爹,不知……对爹爹而言,可会……为一个人不惜生死?”   卫凌很意外她会问出这个,想了想,笑道:“是曾经有过。”   明媚睁大双眸:“是娘亲么?”   卫凌脸色微怔,而后,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明媚震惊,失声问道,“那是为了谁?”   卫凌迟疑片刻,笑道:“都是过去的了,不提也罢,只如今,爹爹有为之肯出生入死千金不换的人呢。”   “那……又是谁?”明媚有些害怕,竟隐隐担心卫凌说是李曼梓。   卫凌望着她,抬手摸摸她的脸:“傻孩子,在爹爹心中最为重要的,自然就是你啊,没什么能比你更要紧,而天底下,也只有你能让爹爹肯生死不惜了。”   明媚呆了一呆,而后张手抱住卫凌:“爹爹……”   卫凌抱着她:“只可惜,你毕竟也要嫁人的,瞧景正卿那模样……恐怕已经等不及要娶你过去了,是不是?”   明媚略有点尴尬:的确是给卫凌说中了。   卫凌又叹了声:“罢了,只要他待你好,也算了……”   明媚忽然想到景正卿曾叮嘱过自己的那话……想要趁机说说,又有点难以启齿。望着卫凌略有些惘然的脸色,只好说道:“爹爹……李、李小姐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卫凌蹙眉不答,明媚问完,自己却又怕起来,忙又道:“爹爹,我只想你知道……爹爹其实……不必为了明媚委屈自己,爹爹希望我好,我自然也是这么希望的,想要爹爹好,所以只要爹爹愿意……不管您最后是如何决定的,我都、都会高兴的……”   卫凌凝视明媚良久,才缓缓将她拥入怀中:“好孩子……爹爹……知道。”   明媚靠在卫凌怀中,心乱跳了会儿,眼前仿佛又出现景正卿的脸,不停催着她:“……说呀,可不许反悔……”   明媚口干舌燥,隔了会儿,终于把心一横:“爹爹,我、我……还有件事……”   “何事?”卫凌低头。   明媚道:“我……我、我跟……没什么!”   卫凌诧异,还要再问,明媚却道:“我……得去看看峰儿了!”便跳下地,跑向门外。   卫凌起身,目送明媚逃也似的离开,看着空空荡荡的书房,想到之前说过的种种,刹那之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有一声略带凄厉无助的呼唤,猝不及防地闯入耳中。   “带我走吧!”那个明艳照人的少女,仓促闯进他的居所,哀哀地说,“卫凌,带我走吧!”   彼时还是少年的他,冷冷地望着如逃似的闯进来的少女,——她的样子,就好像青天白日却见了鬼怪,而鬼怪正在屋外,于是她便只能到他身边求庇护。   那无助地求告声仿佛还在耳畔,卫凌却又听到浅浅的说笑声。   卫凌无意识地走到窗户边上,抬手扶着窗棂,却见外头的院子中,明媚正遇见领着卫峰过来的张娘子,卫峰正向着明媚烂漫地笑,手中还握着一个小小弓箭,明媚也蹲□子,摸着卫峰的脸,问长问短。   春日的阳光从屋檐上倾泻下来,照的三个人的脸色都很鲜明,欢声笑颜,近在眼前。   卫凌望着阳光中那张同样明丽且十分肖似的面孔,闯入他心的那个脆弱而美好的影子,如镜花水月般,在心头一晃……又消失于记忆的长河中去了。    ☆、第236章撞破   明媚十分忧虑,该如何跟卫凌启口。   幸好这两日景正卿乖觉,没有前来刺卫凌的眼,因此明媚稍微松了口气,却也早早叮嘱了玉葫,若是看到二爷来了,就说她睡着不见。   生怕若是相见了,景正卿又追问她是否跟卫凌商议了婚期之事。   明媚隐约打听着,却听说李曼梓正慢慢恢复了,而国公府也没再提她的亲事,此事暂时搁置。   谁知景正卿没来,太子赵琰却来了。   明媚听是他,倒是不惊,见赵琰走过来,便道:“殿下怎么又来了?难道这次已经能射中红心了?”   赵琰望着她懒懒散散的样儿,脸庞在春光里明丽动人。   赵琰的目光往下,落在那粉色的唇上,忽然想到在廉国公府前景正卿那一吻……自他回宫之后,无时无刻不惦记此事,这一幕在脑中不知回旋过多少次,此刻见了,却越发觉得活色生香,世间罕有。   赵琰便道:“有次的确是射中了的。”   明媚嗤地一笑:“不用来搪塞,这么短的时间,没有人能练得如此神速。”   当初她换了景正卿的身子,也是下了好一番苦功才有今日成就的,虽然仍不能跟景正卿相比,唬唬人却是一流。   赵琰却道:“明媚,那日景指挥把你带走,你们去哪了?”   明媚听了这个,便忙支开玉葫。见左右无人,才道:“殿下,这件事已是过去许久,殿下不要再提了。”   赵琰哼了声,目光将她上下一打量,却见纤腰一抹,身段婀娜,站在她面前,浅浅香气似有若无……   赵琰悠然神往,却道:“没想到景指挥竟是个如此大胆不羁的人,光天化日下竟敢那样。”   “都说过去了,不许再提啦。”明媚说罢,便又问道:“殿下,你不会把这件事跟人乱说了吧?”   赵琰道:“也不曾说给许多人。”   明媚听了,便知道他肯定跟人说过,却又无可奈何,索性低了头:“对了,殿下这次来又是为何?”   赵琰道:“没什么,闲着无聊,便出来走走,顺便看看你。”   在认得明媚之前,赵琰每日不得闲,东走西走,不时地闯出点祸,干点令人发指的坏事,然而跟明媚打了那一场被皇帝罚了三月之后,或许是得了教训,果真便收敛了许多。   起初来卫府,是借了卫宸的名头……只说听闻卫宸在刑部干得好,故而想要认识认识……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从上门跟明媚再度相见,从此之后,赵琰竟没什么兴趣再干些怨天尤人的祸事,少年心中,大概有一大半都是围绕着“卫明媚”三个字的。   明媚道:“这话说的轻巧,太子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能闲的无聊?恐怕又是瞒着偷跑出来的。”转头看赵琰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明媚皱了皱眉,想说的话就咽下。   明媚知道,对大多数人而言,自然觉得太子难堪大任,而卫凌也是“效力”于端王的,明媚虽然觉得这一世的太子……似乎跟之前有些不同,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难道能指望太子变了性情,成一代明君?   再加上景正卿也警告过她,因此明媚想了想,便并没再说什么劝告的话,只摇头道:“殿下若无事,就及早回宫去吧,总是来我们府是什么事儿呢?”   赵琰神不守舍,闻言便道:“我来府里,自然是有事的。”   明媚转头看他:“哦?什么事儿?”   赵琰对上她明澈双眸:“明媚,我……我其实……”   明媚歪头,发现赵琰的神情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正在思索他究竟会说什么,谁知赵琰望着她的丽容秀色,只觉胸口热血涌动,再也按捺不住,竟忽地扑过来,张手将她抱住,抬头便亲向明媚嘴上。   明媚绝想不到赵琰竟会如此!身子一僵,竟给抱个正着。   幸好及时一偏头,才避开他的嘴,赵琰却仍是亲在她的脸颊上。   明媚叫道:“你干什么!”   赵琰一击未曾得手,却也如愿以偿把人抱住,便道:“明媚,孤……很喜欢你,不如你来当孤的太子妃吧!”   明媚气急,用力挣开手臂,劈手打了赵琰一巴掌:“你说什么!”   赵琰被打,却更惹了他的凶性,一下跳起来:“我很喜欢你!你就嫁给我,别嫁给景二郎了!”   明媚又气又恼,正要索性跟他再打一场,便听得外头有人喝了声:“殿下,你干什么!”   却竟是卫宸及时现身,三两步靠前,便把赵琰拉开,举起拳头打了过去。   明媚忙大叫:“哥哥!别动手!”   卫宸生生刹住那一拳,与此同时,赵琰的侍从们也纷纷跳出来护驾。   明媚拦住卫宸,便道:“太子,你请回吧!若是皇上知道今日之事,你猜会如何?”   赵琰不顾一切,叫道:“你难道就那么喜欢景正卿?只要你答应,你就是孤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哪里不比跟着他好?”   卫宸跟赵琰身边的侍卫都惊呆了。   明媚双眉一扬,道:“我就是觉得他好,起码他不是个三心二意之人!太子殿下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赵琰颜面扫地,几时曾如此过?看着明媚,恨恨道:“你……好!”狠狠地一甩手,转身带人飞快离开。   卫宸这才转身:“妹妹,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明媚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声:“没想到差点又是这样。”   卫宸问道:“什么?”   明媚道:“没什么……哥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卫宸道:“是正卿跟我通风,说是若听到太子来咱们府,若是得闲就让我回府一趟,先前我正在街头上,正好看到太子带人经过,便想起他的话,就回来看看,没想到……”   明媚心中百感交集,却忙道:“哥哥,今儿的事,不要跟他说。”   卫宸问道:“为何?”   明媚说道:“我怕他知道后……会一时冲动作出什么来。”   卫宸叹了口气,抱抱明媚,道:“太子这一气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再生其他风波,这件事,我却得对爹爹说一声,好及早提防。”   明媚无奈,便点了点头。   且说赵琰一怒之下出府,本是要回宫的,左思右想之下,却打马前往蓝府。   赵琰进府之后,蓝府仆人飞快禀报,赵琰一路往内,将到蓝同樱居所,刚要入内,却见蓝同柏出门来,迎在门口:“不知殿下驾到……”   赵琰心中甚烦,当下不以为意一摆手:“罢了。”   蓝同柏起身的功夫,赵琰已经一步进内了,蓝同柏看了一眼,并不入内,瞧见太子侍卫都在院门口处,他便往偏间而去。   赵琰入内,见两个丫鬟垂手行礼,赵琰理也不理,径直往内,却见蓝同樱坐在桌边上,见他来了,便起身,一笑行礼道:“殿下怎么这功夫来了?”   赵琰看了她的笑脸,心中才略好过了些,气哼哼地落座,蓝同樱亲给倒了茶,赵琰吃了一杯,才想起方才蓝同柏也在,便道:“大哥方才在?”   蓝同樱笑道:“正是呢,哥哥今儿休假,好不容易得空过来,跟我说几句话……”   赵琰点点头:“休什么假?想不去只管不去罢了,谁敢为难。”   蓝同樱笑着替他捏捏肩膀:“殿下说的是。”   赵琰听她温声软语,却喜欢,但心头那股怒意却挥之不去,抬手握住蓝同樱的手,道:“还是你好。”   蓝同樱故意道:“殿下怎么了,莫非是谁给你气了不成?”   赵琰嗅着她手上香气,心中却想到明媚身上那股幽香,一瞬有些意动,便起身,抱住蓝同樱,低低道:“让丫鬟们出去。”   蓝同樱推道:“做什么……青天白日的。”   赵琰笑道:“啰嗦……”   蓝同樱便咳嗽了声,清清嗓子,吩咐丫鬟们退开,才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赵琰二话不说,把她推着,压在床上,低头便亲吻她的脸颊,只觉得唇底下娇软……想到景正卿抱着明媚那一吻,大概也是如此滋味罢了,可是心里却像是梗了一根刺,十分难受。   赵琰心里难过,动作便越发粗鲁。   蓝同樱躲避着,便叫道:“殿下,别这样,殿下……轻点……”   赵琰任凭她哀求,却只不理,用力将蓝同樱的裙子撩起,裤儿扯下,忙忙地便抵入其中。   蓝同樱惊呼了声,有些吃痛,赵琰听了她的叫声,却觉得有几分快意,当下越发用力挺动,出入数次,身子才起了快意,口中便恨恨骂道:“叫你拿乔……叫你敢不理会本太子……还敢不敢了,嗯?”   蓝同樱皱着眉,只觉这些话来头古怪,但她人极为聪明,自然知道自己不知当了谁的替身了,一时惊怒,便将赵琰推了一把:“殿下!”   赵琰被推开,意兴自被打断,当下大怒:“贱人,你也敢对本太子使性子!”   蓝同樱推了一把,就知不好,见赵琰如虎一般扑上来,还想要躲开,赵琰却将她狠狠推倒,就势压住她,顺势又挺入进去。   蓝同樱仰头痛呼了声,赵琰压着她的肩头,左冲右突:“叫你知道本太子的厉害……贱人!”   蓝同樱叫了几声,不敢高声,却涌出泪来,然而被赵琰压着,如此肆无忌惮地干了一遭儿,却慢慢地觉出几分意味来,便轻轻扭动腰肢,口中嗯哼不已。   赵琰见她流露如此情态,意兴高涨,狠命地大出大入数次,才伏倒蓝同樱身上,大喘起来。   两人倒在床上,赵琰出了气,心里才觉好些,就看旁边蓝同樱。蓝同樱缓过劲儿来,便故意撒娇委屈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如此神勇……吓死我了。”   赵琰见她娇娇弱弱地,越发快意,才将她搂过来:“真的么?不过瞧你后来也颇喜欢的,难道不是?”   蓝同樱娇笑,道:“只是殿下你骂的那些话,叫人惊心。”   赵琰才哼了声,道:“罢了,不提这个。”   蓝同樱偏道:“殿下,让我猜一猜,莫非是谁惹怒了你?那人,可是卫家的……”   赵琰一听,陡然色变:“你怎么知道?”   蓝同樱笑道:“殿下近来,但凡有空便去卫府,连蓝府都少来,我怎会不知?殿下真的看上了卫明媚?”   赵琰咬牙:“那个不识抬举的……”想到明媚容色,却又骂不下去。   蓝同樱却道:“我早也说了卫明媚不是什么好东西,殿下何必跟她生真怒?再者说,殿下如果真的对她有意,以后,未尝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你是说?”赵琰怦然心动。   蓝同樱趴在他肩头,低低道:“以后殿下成了一国之君,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殿下的,难道还怕得不到一个小贱人吗?”   赵琰略微点头,拍拍蓝同樱的手,道:“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蓝同樱劝道:“所以殿下现在不必急于一时……不如且好好地奉承着皇上,让他早点儿将皇位传给您,到时候,自然要什么,就有什么。”   赵琰想了想,亦觉得前景良好,便点头。   蓝同樱却又道:“臣妾如此为殿下着想,到时候殿下可别将臣妾忘了啊。”   赵琰笑着搂住她,又亲了口,道:“乖乖你如此贤良淑德,孤怎么会忘?到时候你就是本太子的正宫娘娘。”   蓝同樱笑道:“如此臣妾便先谢过殿下了。”   赵琰出了口气,又盘桓了会儿,才整理妥当衣物,离开蓝同樱屋里,出府而去。   赵琰前脚离开,后脚蓝同柏便从屏风后闪身出来,走到床边,便搂住蓝同樱:“妹妹如何?”   蓝同樱道:“这个畜生……快要折腾死人了,从卫家贱人那里吃了气,却来我身上撒,若非因他是太子,早就把他……”   蓝同柏道:“妹妹吃苦了……少不得且忍一忍。”   蓝同樱道:“还是哥哥对我最好了……”两人四目相对,蓝同柏微微一笑,凑上前去,唇瓣相贴。   正在温存之际,却听门口有人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蓝同樱跟蓝同柏齐齐一惊,转过头去,却见太子赵琰站在门口上,双目圆睁,如见鬼怪。       ☆、第237章生变   据闻太子遇刺。   只不过尚无性命之虞,只是养在宫中。   蓝尚书之女同樱,因早跟太子定亲,因此也留在宫中,日以继夜相伴太子。   皇后赞其忠贞意重,待之十分亲厚。   这日,卫凌回到府里,明媚便迎了。   数日来明媚日思夜想,几乎寝食不安,迎了卫凌后,便道,“爹爹怎地脸上有些倦意,今儿我学了一道菜,特意做了给爹爹吃。”   卫凌惊讶看她,“你去做菜了?做的什……”一句话没问完,忽然拉住她的手,低头看去。   明媚没想到卫凌的反应竟如此之快,缩手不及,被卫凌捉个正着。   卫凌定睛一瞧,却见面前那极娇嫩的小手,果真倒落了好几处的伤痕,一处像是刀伤,还有的如烫伤,手指上还缠着一个布条。   卫凌倒吸一口冷气,明媚把手挣脱开来,挡在身后:“爹爹你怎么……偏看这个,这不算什么啦。都是我笨手笨脚的,以后若多学学,也就好了。”   卫凌气道:“以后还要多学学,我们府里难道没有做菜之人么?”   明媚道:“有是有,但我想亲自给爹爹做点吃的,以示孝心嘛。”   卫凌被她的话弄得又气又笑,道:“你快罢了,我知道你孝顺,但是这种孝心还是罢了,爹爹又不是李靖,做什么要你剔骨还血的?”   明媚眨了眨眼,露出小小委屈状。卫凌叹了口气,轻轻一揽她的肩头:“你若受伤,爹爹怎能吃得安乐?以后切勿如此,做这些危险之事了。”   明媚心中感动,听到最后,却噗嗤一笑:“做饭其实也挺有趣的,偏爹爹说的这样险要,那我以后尽量少做就是了,不过今日我费了心,爹爹少不得要尝尝看。”   卫凌点点头:“你啊,哪里来的这些古灵精怪的?对了,别是二郎教唆的吧?难道他叫你给他做饭吃了?”   明媚愕然,而后忙摇头:“爹爹说到哪里去了!跟他有什么干系,他连知道都不知道呢。”   卫凌这才松了口气:“若是那个小子不知好歹想要如此,我饶不了他。”   明媚嗔道:“爹爹你要把他吓死了。”   卫凌哼了声:“你对他那样好,我不吓一吓,怎么镇得住他呢?那小子鬼心眼忒也多,连他爹都能算计进去,你爹爹我怎能不防?”   明媚又羞又乐,便扭身叫玉葫端了饭菜进来,亲手上桌。   卫凌低头一看,不由诧异,原来这一道,竟是渝州的乡间小菜,名唤“醉乡思”,又名“翡翠玉轮”,名儿虽是风雅出色,但实则是最简单不过的,用新摘的荷叶,包裹着渝州的香糯米,糯米事先以醴泉水酿的酒浸足两个时辰,因此含有一种泉酒特有的甘洌香浓,而点缀糯米中若隐若现的,却是金华火腿——醉乡思的名字,是因糯米里所含的酒而起,乡思两个字,却是因渝州香糯米。至于翡翠玉轮,自然是因糯米白如玉,又是圆形,而荷叶绿如翡翠,看来便赏心悦目,传闻之前是别居他乡的渝州士子因思乡之故,以荷叶包裹糯米烹制而成。   然而明媚所做的这个,却别有不同。   卫凌瞧着,忍不住哑然而笑。   这糯米之上,原本是有切成极薄片的金华火腿为点缀,以作月影之意,但是眼前的这道,在火腿之下,竟更有一只白胖兔子,手中握着一根玉杵做捣药状。   细看,那兔子竟是以莲子做成,不知用些什么食材,做成红眼睛红鼻头,惟妙惟肖。   卫凌看着,又是惊叹又有些不舍的动手:“你……”——为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卫凌竟失了言语,只觉得双目异样,素来冷面冷心的人,竟也忍不住有些……   明媚道:“爹爹尝尝,我暗地里做了好些,才做成了这道比较满意的。”   玉葫在旁边忍不住说:“我这些日子每天吃小姐蒸的米,都吃得听见米就晕了,做梦都是米……大人若是不喜欢,小姐就练别的菜吧……”   明媚跺脚道:“多嘴,还不走开!”   玉葫努努嘴,便出门去了,卫凌哈哈笑笑,低头又端详面前的醉相思,看一会儿,心中便隐隐涌动,抬手攥住明媚的手腕:“好孩子……你的心意爹爹领了,以后别再这样费心了,知道么?”   明媚道:“知道啦,爹爹快尝尝好不好吃。”   卫凌实在不舍得吃,又怕让明媚失望,便从边角掐了一筷子,入口,只觉得糯米香甜黏软,泉酒跟米香萦绕,回味无穷,忍不住连连点头:“好,好……”就算明媚此刻做的不好,卫凌也自心满意足,何况真真是好吃极了。   卫凌吃了口,道:“以后不要做给二郎吃。”   明媚不晓得他为何冒出这句:“爹爹?”   卫凌道:“这菜是你特意为爹爹学的,只许做给爹爹吃。”   明媚才抿嘴一笑:“知道啦!”   卫凌停不了口,又吃了一筷子,才道:“好了,说罢。”   明媚呆了呆:“说什么?”   卫凌扫向她:“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要学做菜给爹爹吃的?这些日子来,我看你愁眉不展,仿佛有心事,莫非是有什么想对爹爹说……故而先拿这菜来讨好爹爹么?”   卫凌这人,心细如发,又敏锐之极,且关爱明媚,自然不会忽略她这些日子的反常。   明媚见卫凌竟知道了,顿时脸上泛红:“爹爹……你……你怎么……”明媚不擅掩饰,顿时便觉得心虚,隐隐愧疚,觉得自己有些……   卫凌一叹,道:“其实你有什么,只管跟爹爹说就是了,只不过你能有如此心意,爹爹还是很高兴的。”   明媚越发觉得难过,卫凌道:“说罢,究竟是何事呢?你要知道,爹爹是不愿你把事儿埋在心里的。”   明媚骑虎难下,饭也做了,也给卫凌看破了,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便道:“爹爹……是……是跟景正卿的……事……他问……要不要定下……定下那日子呢……”   卫凌其实早就猜到几分了,这些日子来一直都不肯主动去问明媚,就是怕她说的是这件,不然他哪里会坐视不理。   如今听明媚真的说起来,心中仍旧一扯,隐隐地竟觉得难过。   但是明媚费尽周章才终于开口,卫凌实在舍不得让她……   卫凌心里异样,面上却还淡淡地,一笑,道:“原来是这件事……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怎么二郎不亲口跟我说?”   明媚心想景正卿哪里敢呢?便道:“他、他大概觉得……我跟爹爹说比较合适……爹爹,我不是想要急着就、就出嫁的……只是他说他家里……叫问问,于是就……”   卫凌点头:“爹爹知道,你是好孩子……”就是给教唆“坏”了。   又道:“此事原本该景睿跟我商议……”   景睿自是跟卫凌商议过,只可惜被卫凌以明媚年纪尚小的借口“延期”了。   卫凌打量着明媚的脸色,略一沉吟,最后说道:“是这样的,爹爹正好也有事跟你说……近日来,爹爹要出京一趟……大概,总要七八天才回来,等回来了,便跟你二舅舅正式商议此事,尽快定下来,如何?”   明媚一听,呆了呆,忙又问道:“爹爹出京干什么?”   卫凌道:“有点儿小差事,需要我去走一趟……没什么要紧。”   明媚道:“那去那么多天?”   卫凌说道:“因为路程略远一些,放心吧,爹爹有数。”   明媚听了,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能跟景正卿交差了,忧的却是卫凌要出门,还是这么多日子。   明媚依依不舍,卫凌自看得出来,心里欣慰:“放心吧,爹爹会尽快赶路,争取早点回来。”   明媚知道他是公差,自勉强不得,便点头,又道:“爹爹快再吃点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次日,卫凌果真便出京了。明媚起了大早相送卫凌,大门口,卫凌又格外叮嘱了她一番,叫她不许出外走动,乖乖呆在家里之类……明媚一一答应,好一会儿,卫凌才上马离开。   明媚瞧着卫凌身形拐过街角不见,竟觉得有些伤感,闷闷回府。   卫凌离京的消息似并未给许多人知道,因此连景正卿竟也不知,等知道了,已经是卫凌出京第二日。   那时景正卿人在城外,正观看麾下部属操练,儿郎们生龙活虎,喊杀声震天……景正卿凝神片刻,却又魂游一阵儿,想着下午得空了,必要去卫府走一遭的。   想到卫凌这令人头大的角色不在,景正卿如放了辔头的马儿,恨不得即刻撒蹄奔腾。   正操练间,远处烟尘滚滚,有一匹马飞速而来,景正卿不以为意,等那人靠近了,景正卿才霍然挺身而起,却见马上来人,竟是叶若!   一身文官服侍的叶若,头顶的翅帽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原本纹丝不乱的发髻也散乱开,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来的甚快,一径竟冲入操练队伍中,却来不及刹住马儿,马背上的身形也是晃晃悠悠,让人看得惊心动魄,感觉他随时都要从马上掉下来一般。   景正卿心中猛地跳了几下,似乎嗅到有什么不对发生。   叶若自进了翰林院之后,更见儒者风范,一举一动,不像是寻常少年或者他们这些武官一般,很讲究不苟言笑,温文儒雅,这样纵马狂奔的姿态,却是少见!   景正卿示意副手指挥,飞快下了高台,这会儿叶若已经快跑到跟前,景正卿听他大叫:“正卿!正卿!明媚出事了!”   景正卿一听,整个人灵魂出窍,那边上有侍从帮着叶若拦住马儿,叶若连滚带爬从马上下来,景正卿一步迎上,将他扶住:“你说什么?”   叶若回头,指指京城的方向:“快去,快去……说是太子出事,皇后认定是明媚跟卫宸所为,已经派人上门捉人,我听了消息就即刻……”   景正卿听了,大叫一声:“备马!”身边侍从官忙将马儿牵来,景正卿翻身上马,却又心头一动,回头:“铁羽营众人,速速随我回京!”   风烟滚滚,一路卷回京中,景正卿一马当先,倒是把身后的士兵们抛下了。   城门官自认得景正卿,见二爷飞马而来,正啧啧赞叹少年得意,忽然看他身后数百士兵掩至,马蹄翻腾,平地里像是起了一阵烟雾。   城门官见这阵仗,一惊之下,却也知道今儿景指挥使正在郊外操练三军,只不过这返回的时间却有点儿早……因此不以为意。   眼睁睁看景正卿带人入城,而后一路如狼似虎地卷往城中,才觉出有些不对来,便问副手:“为何大人今儿好像有些不对头?”   副手想了想:“是了,平日都带着笑摸样,这回却一丝笑影都无,却好像出了什么事一样。”   城门官本来不觉如何,听了这句话,忽地头皮一紧。   这样大阵仗的出入,城中的百姓顿时也惊动了,纷纷避让。   景正卿一路马不停蹄,先行到了卫府,却见门口上小厮们横七竖八,有的身上带伤,靠墙呻~吟,景正卿下地抓起一个:“发生何事,小姐呢?”   小厮脸上带伤,忍痛道:“二爷,快救救我们家小姐,小姐……给一群人带了去,说是、是刑部的什么人……”   景正卿一听“刑部”二字,仿佛头顶打了个霹雷,整个人便懵了。    ☆、第238章对抗   景正卿一听刑部,心中想到的就是前世那种种经历,虽为隔世,他对那些惨痛记忆却仍难以忘记,尤其是,若是他倒也罢了,如今竟是明媚,   景正卿想象不到明媚落入刑部黑狱将会遭遇什么,想也不敢去想,他会受不了。   那小厮奄奄一息,“老爷不在家,二爷快救救我们家小姐……他们、他们刚走。”   景正卿将那人放低,默然起立,飞身上马,打马直奔刑部而去。   一路如风似的赶,终于眼前见了刑部大门,门前却奇怪地聚着好些人,景正卿人在马上,眯起双眸一看,竟略微松了口气!   景正卿眼前所见,是刑部门外,几个刑部的官差将一名少女围在其中,众多魁梧的官差之中,那少女脸色苍白,纤弱身段仿佛风中菱荇。   这少女自然就是明媚,明媚脸色素白如雪,双眸微垂,眉心略蹙。   景正卿见明媚貌似无恙,便先心头一宽,同时也看到,在刑部差人的对面,正有一人,抬手指着他们,不知正说什么。   景正卿凝眸细看,心中叹了声:“云起!”   拦下了这一行人的,竟是云三郎。   不知官差说了什么,云起往前一步,一名官差出面,喝道:“就算你是云爵爷府上的又如何!我们是奉御旨办事,休要啰嗦,走开!”   云起大怒,抬手将那人一拨,那人脚下一滑,趔趄后退。   云起骂道:“御旨又如何?卫大人不在京内,你们竟拿一个不相干的闺中娇弱小姐开刀,堂堂刑部,要不要脸!”   刑部其他众人尽数色变,见云起动手,便有几人围了上来,眼见便要开打。   正在这时,便听得马蹄声如雷,一匹马儿如飞而至,马上的人飘然落地,云起回头看到:“正卿!”   被差人围住的明媚闻声抬眸,惊悸之中看到景正卿,那明澈双眸里隐隐地透出一丝喜悦之色,却又极快地消失。   景正卿翻身下马,伸手攥住云起胳膊,轻轻一握,两人互相对视了眼,什么都不必说。   这会儿刑部的官员出面,见状便道:“我倒是谁,原来是景指挥使大人,不知此来要如何?”   京城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明媚跟景正卿的亲事,对于景正卿的来意,这些人自也明白几分。   景正卿将此人扫了一眼,心想:“果真还是要遇上他!”这个煞星,自然正是上辈子差点儿将景正卿害死的张刑部。   如今风水转变,他所要害的人,竟变成了明媚。   景正卿淡淡道:“张大人,我来自然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卫小姐!”   张刑部冷嘲热讽地笑:“这是何意?我们奉旨拿人,怎么你们区区武官竟敢当街阻拦,莫非是想要抗旨不尊吗?”   景正卿道:“奉旨拿人也要有个理由,卫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麻烦大人说个究竟。”   张刑部道:“卫明媚伙同其兄卫宸,涉嫌谋害太子!”   景正卿面不改色,道:“可有任何证据?”   张刑部冷笑:“是宫内直接下的旨意,你要证据,只管去找皇上跟皇后娘娘。”   景正卿却也冷笑不已:“照你的意思,那就是没有任何证据,宫里一句话的事,就能定人生死?而且拿的还是重臣之女?!我只听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听说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想到宫内竟丝毫不把法度放在眼里,且要拿人竟用这么惊世骇俗却没有任何证据的罪名,张大人,你身为刑部一员,难道对此就没有异议?果真,当个顺臣,不必冒忠言逆耳的险,保住自己的身家才是最要紧的,是吗?”   张刑部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景正卿,你是在指责圣上不贤吗,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景正卿道:“我是武官,素来出生入死习惯了真刀真枪,不习惯你们暗中放箭害人那一套,卫大人前脚刚出府,你们后脚就拿人,此中有什么猫腻利害,明眼人都知道,但是,你只顾着要讨好宫里急急地就‘奉命行事’,难道就不想想真相到底如何,也不想想端王会对此坐视不理吗?张大人,你为了一时之利做这辱没朝臣操守之事,此后必定为万人唾骂!真的值得?”   张刑部对上景正卿双眼,沉默片刻,才说道:“既然宫里命拿人,我自然不能抗旨,人到了,我自然会细细调查,我是否是个有操守的朝臣,只要皇上信任我便是,就不劳你费心了。”   景正卿道:“那你何不先用你的朝臣之能,顶住宫里的压力,先放人,等证据齐备了才拿不迟?”   先是个云家三公子来阻挡,本以为要打发了,却又杀出个拦路虎。   双方相持不下,且又被景正卿用言语讥讽打击,张刑部有些焦躁:“事关太子,岂同儿戏?你不必多说了,速速退下!”   景正卿道:“若是我不肯退呢?”   张刑部眼睛眯起:“你是什么意思?”他望着景正卿,便要展一展刑部的官威,大声喝道:“先把卫明媚押入大牢!”   张刑部话犹未落,他身边儿的差人正要动手去押明媚。   几乎同时,那边景正卿张弓搭箭,冷冷地喝道:“谁敢给我动她一下!我要他即刻丧命!”   这句话自有良效。   谁不知道景指挥使箭无虚发?谁不知道这青年将领虽看似是个极好相处的人物,但性情却是果决狠辣的?   张刑部大怒:“景正卿,你要造反吗?你不要身家性命,也不要整个景府的身家性命了?”   景正卿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地说道:“我只想保一个人,你们既然连她谋杀太子的罪名都能空口捏造,给我捏造个造反的罪名似也易如反掌。——你当我会怕?”   张刑部气得浑身发抖,看到手下的人不敢动,当即喝道:“给我把卫明媚押进大牢!”这口气他是赌定了!   差人们迟疑,其中一个属下心中一动,便将身形隐在张刑部身后,偷偷地抬手去拿明媚,想要仗着上司掩护,把人带回去。   谁知他才一动,那边景正卿手指头一松,利箭破空而出!   张刑部本正在大发威风,忽地觉得冷箭扑面而来,一时大惊!万万想不到景正卿竟敢冲着自己动手,幸好他反应迅速,往旁边急电一样躲开,同时伸手抄向那箭上。   张刑部出手倒也迅速,勉强握住箭尾,那利箭锐利的箭簇直直地对准他身后下属面门之上,那人瞪大眼睛盯着这差点儿夺命的箭,身不由己后退一步,顿时跌倒地上,吓得骨酥筋软。   一时之间,原本围在明媚身侧的刑部差人们见状也纷纷退开!   景正卿不疾不徐搭箭:“我说过,我只想保一个人而已,为了保她,我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谁不想要命的,只管来。”   张刑部把那箭狠狠地扔在地上:“景正卿!今日的事我会向皇上跟娘娘禀明,到时候只怕你三头六臂也是插翅难飞。”   “别说废话,放人。”   张刑部气得双眸通红,而此一刻,跟随景正卿回城的铁羽营精英也纷纷赶来,领队的副手机警谨慎,入城之后,特意只带了五十人跟随,叫其他人随时待命,但就算如此,也十分地声势浩大,人强马壮,蓄势待发,威势惊人。   张刑部看着士兵们如山而来,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索性豁出去:“景正卿,你、你这是要仗势欺人,还是真的造反?!好!今儿我便叫你见识什么是朝臣的操守,——就算我今日死在此地,也不能把人放了给你!你尽管来!”   景正卿见他倒是有几分骨气,便看向明媚,道:“你是怕丢了人,向宫内不好交代么?好,我给你交代,你把卫明媚放了,我留在刑部担待所有,等你找到证据,连我在内,要杀要剐都随你,但你若找不到证据,你可敢向宫内直言进谏?”   张刑部一怔:“你?”   景正卿把弓箭收了,淡淡道:“不错,我。”   云起急道:“正卿!”   张刑部眉头一蹙,似在犹豫。   景正卿不理他,只是看着明媚。   两个人的目光破空相遇,刹那间,就算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彼此却都明白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景正卿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瞧出那双眸里头的惊悸之色。   景正卿心道:“刑部大牢的可怖,我是见识过的,但正因此,才无法容忍叫你也见识那种可怖。”   明媚其实也是知道的,她不曾见过真实的刑部大牢,但是却牢记景正卿身上的种种伤痕,单从那些伤上,她已经可以想想。   从先前刑部的人上门开始到现在,明媚心中惊怕欲死。   当初她看到景正卿受伤的惨状时就曾想过,假如是她受这样的折磨,恐怕一道伤也忍不住,直接便会死的,却没想到,如今真的轮到她来面对如此境遇。   一路上到刑部,明媚都一言不发,只是周身冰冷彻骨,彷徨无措,曾见过的景正卿身上的伤痕,他受刑后的惨状,一一浮现。   有那么几个瞬间明媚曾想过,死。   她怕,怕极,不仅前生,今世也是,尤其是重生后被卫凌端王宠爱,被卫宸叶若保护,被景正卿云起疼惜……忽然之间遭遇此事,就像是要坠入寒冰地狱,绝冷叫她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现在。   明媚看着景正卿,心道:“他以这种法子来救我,姓张的怕骑虎难下,必然会答应,然而若真的答应了,那入狱的便仍是他了,岂非跟上辈子一模一样了?皇后恨爹爹,自也恨跟端王亲近的他,又加太子的事,丝丝缕缕……必然会授意人折磨他,上辈子他遭遇那些,已经让我痛心彻骨了,这辈子,怎么能叫所有再重演?”   明媚想着想着,双眸之中隐隐地泛现泪光。   那边张刑部踌躇片刻,终于道:“既然如此……”   景正卿自然知道张刑部即将答应了,毕竟现在起正面冲突对谁都不是好的选择,张刑部是个聪明之人。   景正卿望着明媚,淡淡一笑,浑然无惧,目光温和,心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明媚看着他明亮的双眸,慢慢地吸了口气,压着心头那股仍在情不自禁战栗的冷意,大声说:“我不要!”   239   明媚忽地扬声大叫,在场众人都吃一惊,景正卿更是拧眉看向她。   明媚对上他的双眸,缓缓说道,“清者自清,我也不要别人替我领受,景正卿,你不用这样,我不会答应的。”   “你在胡说什么,”景正卿惊怒。   明媚大声说,“若张大人真是他所说的那种……能仔细将此事查明的人,必然会知道我是清白的,未有证据之前,未必就会为难我,你回去吧!”   景正卿听了这话,再忍不住,大步往前走出,几个刑部的公差跃跃欲试围过来,又不敢靠前。   张刑部见势不妙,一把握住明媚手腕:“景二爷,别过来!”   景正卿瞧着他的手,剑眉扬起,喝道:“别碰她!”极快地掠过来,长臂轻舒,捏住张刑部的肩头,只听得细微咔地一声,张刑部肩胛骨剧痛,低呼了声,情不自禁放开了明媚。   景正卿只身过来,张刑部见状,一招手,周围公差便将他团团围住,不远处云起喝道:“谁敢动手,且试试看!”   景正卿对周遭置若罔闻,探手搂过明媚的腰将她护入怀中,低头看向她:“你是傻了么?说的是什么!我绝不许你进这地方!”   明媚抬头看他:“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不行!”景正卿大喝。   明媚对上他担忧跟急怒的眼神,眼泪忍不住一涌而出。   明媚哽咽着,颤声低语:“我、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再进这个地方。你……也别强逼我,不然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   景正卿这才明白她心中忧虑为何,心中一软:“明媚……”   明媚流着泪,握住他的手,道:“你在外头,还能多个人帮我周旋,你若进来了,我却没有法子救你。而且他们捉我,应该是还有其他用意的,一时不会对我下手……但你就不同了。所以别跟我犟,赶紧带人离开这里……好么?”   景正卿看着她眼中含泪之态,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但要他答应留明媚在刑部,是万万不能的,就算只有一丝风险他也不想担。   张刑部扶着肩头在旁边看着,隐隐也听了三两句。从卫府拿人到刑部,他所见的卫明媚都是个娇怯女子罢了,没想到竟有如此胆量,不由暗中惊愕。   景正卿正在心中筹谋该如何是好,却渐渐冒出一个念头来:不如趁着这时候,带着明媚离开京城,远走高飞,就算浪迹天涯也好……   明媚自然不知景正卿心中想什么,正在此刻,却听有人道:“王爷驾到!”   与此同时,一匹马儿飞奔而至,马上的人玉面长眉,星眸锐利,贵气天成,自然正是端王赵纯佑。   当下,连张刑部也急忙行礼。   端王看一眼云起跟铁羽营众人,又看向明媚跟景正卿,最后目光在张刑部面上一扫而过,便大步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无故拿人?”   景正卿见端王来到,心中升起一丝希冀,可是却又不敢放松,明媚也看向端王,想叫人,又不敢擅叫。   张刑部仍把宫内有旨的那套说辞讲了一遍,端王道:“哦……原来如此,先前本王正要去宫里,听闻侄女出事,才急忙先来看看,叫本王看,此中必然有什么误会,张大人,你卖本王一个面子,先把人好端端放了,我即刻进宫去,必然叫皇上换了这道旨意,一应风险都在本王身上,不至于让你难做,如何?”   张刑部吃惊,然而端王言语温和态度亲切,说的又如此……   张刑部竟不敢直接拒绝,支支唔唔道:“王……王爷,卑职自不敢忤逆王爷,只怕宫里降罪下来……”   端王看着他:“说过了都在本王身上,本王担保你无事,如何?莫非你不信本王?”   张刑部头皮发麻,左右为难,端王又道:“从这里进宫,不过只是两刻钟的时间,大概半个时辰就有旨出来,怎么,难道张大人还不信本王么?”   此刻,话语里才透出微微地冷意。   张刑部感觉自己如风箱里老鼠,咬牙道:“既然王爷开口,那么……卑职就先放人……但王爷说半个时辰就有旨,那倘若到时候还未有更改的旨意,那王爷就恕卑职……一定要再拿人了。”   端王冷笑:“甚好,那你即刻放人,本王也即刻进宫,稍后就见端倪。”   张刑部深深低头:“卑职遵命。”   景正卿高悬的一颗心到现在才算放下,紧紧搂着明媚,不敢放手,见端王要走,便唤道:“王爷……”   端王回眸看他,又看明媚,向着两人点点头,道:“卫凌不在,我的心却同卫凌是一样的。——明媚是我的眼珠子,谁若敢动她,试问我答不答应!”   这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旁边的人也能听到,张刑部听着,冷汗频频。   端王不再耽搁,翻身上马,自进宫去。景正卿抱着明媚,刑部的人纷纷后退,张刑部望着两人背影,便道:“景二爷,你可勿要趁此机会作出带人逃离的行径来,不然,想必王爷也会难做。”   景正卿理也不理,带着明媚往前,便对那赶来的副手道:“带人去卫府驻扎。”   景正卿又对云三郎道:“云起你且回去。”   云起道:“为什么?”   景正卿道:“此事我来担着就是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多亏了云起听了消息及时赶到,才拦住了张刑部,没叫他把明媚带进刑部大牢里去。   云起道:“你莫非怕我得罪人惹祸上身么?若是惹,我方才已经惹了。”   景正卿见他自明白,不由一叹。   正在此刻,却见又有一匹马趔趄而来,马上的人却是叶若,他报信之后,从城郊一路赶回来,官袍的领子都被汗湿透了,目光惊惶四扫,见景正卿跟明媚站在一块儿,才算松了口气,肩膀也微微一沉。   宫内,皇后寝殿。   偏殿之中,宫女们静悄悄地侍立,鸦雀无声。   帘幕重重,里头的床边上,蓝同樱垂眸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手中的帕子沾湿,轻轻地替他擦拭脸庞。   在旁人看来,蓝同樱的动作自是无可挑剔……自太子遇刺,蓝同樱进宫后,伤心过度几番晕厥,醒来后却仍不舍昼夜地守在赵琰身边儿照料,任劳任怨,细心体贴,无微不至……   但是只有从赵琰的角度,才能清楚地看出,——蓝同樱的眼神,却毫无一丝怜悯爱惜之意,而是一团憎恶跟奇异而慑人的不怀好意光芒。   “你怎么……还不死呢?”蓝同樱望着赵琰双眼紧闭之态,心中想。   那双美丽而邪恶的眼睛之中,闪过昔日的那一幕惊心动魄——   双唇相接瞬间,太子忽然去而复返!且大声质问,蓝同柏惊慌起身:“殿下……”   赵琰跳进来,抬腿狠狠踢中他腹部,竟将蓝同柏踢了开去,踉跄跌倒地上,这一脚踹的甚狠,蓝同柏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似给踹裂了。   蓝同樱吓了一跳,赵琰扑上来,揪住她的衣领:“你们在干什么!”   蓝同樱道:“殿下你误会了!”   赵琰的眼中透出嫌恶光芒,道:“误会?你们兄妹两个竟然……贱人!你真让我恶心!”赵琰说着,一巴掌扇了过来,打得蓝同樱天旋地转。   蓝同柏见蓝同樱吃亏,便起身,忍痛唤道:“殿下……”   赵琰回头:“该死的畜生,竟干出这种逆伦之事,本太子真是看错了你们!”他回头看一眼蓝同樱,“亏得我方才还想来跟你说……要跟你尽快地择日大婚……幸好天意让我撞破此事!你这贱人,果真当不起太子妃,当不成皇后!”   蓝同樱捂着脸垂眸,浑身微微发抖,闻言双眸却蓦地睁大。   蓝同柏道:“殿下误会了,让我解释……”   赵琰抓住他:“解释什么?本太子亲眼所见……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竟敢欺君且作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丑事,蓝家……满门抄斩!”   蓝同柏跪地求道:“殿下!难道丝毫不念往日之情吗?”   赵琰一脚踢开他:“滚开!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赵琰气急,便想往外去叫跟随的侍卫,之前他进来跟蓝同樱厮混,不喜侍卫听见看见,又担心他们走漏消息之类,便特意严命他们都不许跟着,只等在院外。   因此前也曾有过此事,那些跟随的暗卫和侍卫们都不敢忤逆太子,每当太子来找蓝同樱,便自觉避开。   赵琰往外走出两步,正要放声叫侍卫来拿人,忽然之间便觉得脖子被人掐住,而胸前一凉!同时剧痛也随之而至!   赵琰瞪大眼睛,想叫,却又叫不出声来,低头看去,却见胸前刺着一把匕首,血顺着袍子涌了出来。   赵琰无法相信,身子却开始剧烈地发抖,完全不由自主,随着鲜血奔涌,力气也迅速地随着血液流失。   赵琰手脚酸软,身子无力地倒下!   地上的蓝同柏几乎同样无法相信自己所见。   “妹、妹妹!”他低呼,声音嘶哑,“你、你干了什么!”   蓝同樱撤手,眼神之中满是狠厉,沉声喝道:“哥哥快起来!”   蓝同柏想起身,却几乎不能够,双腿已经软了,看着太子跌在地上,胸前的血仍在涌出,几乎晕倒。   蓝同樱狠狠一巴掌甩出,打得蓝同柏清醒几分。   蓝同柏震惊看她。   蓝同樱握着那带血的匕首,在蓝同柏耳畔低低说了几句。   蓝同柏睁大双眸,道:“什、什么?”   蓝同樱极快说道:“哥哥,事到如今没有退路了,你快去,此事一定要做的周全,不然的话别说你我,整个蓝家都要灭门了!哥哥……成败在此一举,做得好,咱们仍可万人之上,若做不成,便是死囚!快去!”   蓝同柏握着那把匕首,上头太子的血顺着刀刃滑过来,已经沾到他的手,滑腻湿润,带一点热,蓝同柏几乎握不住那匕首,结巴道:“我、我……”   蓝同樱咬了咬牙,伸手抱住他的身体,在他耳畔低低说道:“哥哥,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蓝同柏身子僵硬,握紧匕首,转过身,从屏风后绕向后院。   蓝同樱见他离开,才深吸一口气,扑过去抱住地上的赵琰,凄厉叫道:“不……天啊!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行刺太子!”   院外太子的侍卫暗卫们个个大惊失色,纷纷往蓝同樱的屋子冲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听到后院一声惨叫,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抓刺客……”   当下侍卫们分出几人,往后院绕去,冲到后院的几个侍卫,惊见蓝家大公子倒在花园的假山旁边,手捂着胸口,大股地鲜血从胸口的伤处涌了出来,把手都染红了。   见侍卫来到,蓝同柏撑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墙头:“快、抓刺客……刺客……”一句话没有说完,终于因剧痛而晕厥过去。   240   原本,太子在蓝府遇刺,以皇后的个性,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蓝家的。   但蓝同柏也同样身受重伤,另一则,便是蓝同樱进宫看护太子,哭晕几度,且当着皇后的面儿痛不欲生说,“太子殿下一定会没事的,若是有个万一,我也势必要追随而去,”   皇后听了这样贞烈的话,哪里会怀疑她,自然更不会再追究于蓝家发生这事……何况,一切罪责都在“刺客”身上。   皇后于是便将跟随太子的侍卫等等详加盘查,追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刺客的异动,到底是谁人下手。   如此一问,便把赵琰出宫后的来龙去脉都问了个清楚。   自然包括在卫府的那小小风波。   侍卫们当然不敢说太子对明媚“意图不轨”,只说跟明媚生了口角,正好卫大公子回来,不期而遇,差点动手。   皇后听闻卫宸竟欲对太子动手,大怒,骂道:“好一对不识抬举的贱人,太子是何等尊贵之人,他们竟敢对太子动手,难道他们是因此记恨在心,故而才派了刺客前去动手的吗?”   再加上卫凌是端王的得力之人,皇后越想,越觉得此事恐怕八~九不离十。   之前卫凌在京中,皇后知道他是个难动的,正好卫凌离京,却如一个大好机会送到眼前。   端王入宫面圣,却被皇帝以“龙体不适”借口拒绝相见。   端王催太监通传有要紧之事,却仍不得行,端王生怕迟则生变,情急之下,将太监推开,直接便闯入寝宫。   皇帝赵健早就知晓端王来意,因此想借口避见,不料端王直闯进宫,赵健无法,便让宫女扶着,出外相见。   端王见皇帝面色略显委顿,的确是个身体不适的样儿,便先行礼,问安。   赵健坐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免礼了,你来,可是有事?”   端王这才道:“皇上,刑部无端要拿卫凌之女明媚入狱,说什么是她涉嫌太子被刺之事,明媚我是深知的,她只是个天真无知的闺中弱女,怎会作出这种事来,为何堂堂刑部竟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下为难大臣之女,还是宫内下旨?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赵健咳嗽两声,语气微弱道:“既然是涉嫌,便也没说明她就是凶嫌,刑部拿人回去配合调查,也是有的,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旨意的确是朕下的……因为事关太子,不能掉以轻心,既然有丝毫的蛛丝马迹,就要抓住才是。纯佑,想必你也不想看谋害琰儿的凶手逍遥法外吧?”   端王道:“这是自然。但倘若令无辜者入狱,却让真凶安然无事,岂不是令仇者快亲者痛?皇上,我愿意以性命担保,明媚绝对跟此事无关!那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身子从小又虚,若是贸然送到刑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捉不到真凶,却害了无辜之人……纯佑无论如何不能坐视,求皇上开恩!”   端王说着,便双膝跪地,伏身相求。   赵健怔住:“你……咳……咳咳。”   端王道:“求皇上开恩。”   赵健道:“你、你先起来……”   端王道:“明媚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皇上见了就知道,那孩子聪明伶俐,且心是最善的,是绝对不会害人的……琰儿的事,必然另有原因,我也正派人加紧查探,假以时日,必有结果,此刻最要紧的,便是不要误伤了好人。——皇上今儿不答应,我便不起来了。”   赵健又咳嗽几声:“你……何至于如此……”   端王磕了个头:“求皇上放人。”   赵健望着端王伏地的身子,目光闪烁,正要说话,忽地听旁边有个声音略高亢,道:“王爷这是在做什么,是在逼皇上向你妥协吗?”   端王闻言抬头,便对上一双美艳凌厉的双眼,正是皇后。   皇后快步而出,走到赵健身旁,行了礼:“臣妾见过皇上。”   赵健道:“你怎么忽然来了?”   皇后道:“臣妾听闻王爷进宫,本以为是去探望琰儿的,谁知久候不至,于是过来看看,却没想到,王爷不是为了琰儿而进宫,却是想要救谋害琰儿的人呢!”   皇后转头瞪向端王:“王爷,你可还知道谁才是你的亲友弟兄么?!”   端王抬眸:“正因为知道,才想要一个真相,不想莫名其妙地送了好人性命。娘娘,你又何必着急?琰儿此刻虽昏迷不醒,但必定有醒来的一日,只要他醒了,自然可以指认凶手,若他说凶手是明媚,到时候你要如何,我自然半句话都没有。何必抢在琰儿醒来之前,如此着急行事?”   皇后听了,皱眉冷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想要公报私仇不成?琰儿遇刺之前的确是去过卫府,也跟卫府的两个小畜生起过冲突,卫宸还想要对琰儿动手,加上卫凌在京中势大……若是他们因此记恨在心对琰儿进行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   端王道:“娘娘也说是个‘可能’,既然没有真凭实据何必急于一时?不如等琰儿醒来了再做定夺!”   皇后双眉扬起,望着端王,咬牙切齿道:“涉嫌对太子不利的,都要拿住了细细审问,为何说是急于一时?莫非太子遇刺,本宫都没有权利去处置那些对太子居心叵测的贱人吗?对本宫来说,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端王对上那双狠辣的双眸,忽地慢慢道:“娘娘,你好像忘了,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不是姓陈的,你行事如此张扬,使得么?”   皇后脸色微变,却道:“太子便是姓赵,如何?你当堂哥的不去为他着想,自然是我这当母亲的为他着想了。”   端王道:“琰儿姓赵,皇上也姓赵,难道说皇后在为琰儿着想,皇上就没替琰儿想过?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如此残暴不仁的话,皇上也肯答应?”   端王说着,便看向赵健。   赵健脸色发白,咳嗽两声,以手掩口。   皇后微微地有些色变,道:“赵纯佑,你不必挑拨我同皇上之间的关系!我所做,同样也是皇上的意思!”   端王看向赵健:“皇上真的也同意如此?”   赵健叹了声:“皇后也是疼惜琰儿心切,朕其实也……”   端王道:“但琰儿必定会醒来的,不是么?何必在此之前枉杀无辜!”   皇后冷道:“进了刑部,未必就一定会死,除非王爷是在心虚吧。”   端王蓦地起身,直视皇后:“娘娘,我心虚什么?”   皇后道:“嘴上说的好听,你的心里怕是也巴不得琰儿永远都醒不来吧!”   端王道:“娘娘为何会这么想,娘娘直说如何!”   皇后见他追问,索性便直言道:“琰儿若是没了,王爷不就春风得意了么?这难道还需要我说?王爷自己不是也心知肚明?”   端王道:“叫我看,娘娘恐怕还有别的意思,娘娘为何不直说,是疑心我对琰儿动的手?——之所以这么仇视卫家,是不是也因为卫凌同我交好的缘故?若是换作别人,娘娘还会大张旗鼓地要刑部拿人?说来说起,恐怕都是因为我之故?”   皇后冷笑,下巴微抬斜睨端王:“这些都是王爷说的,本宫可没有这么说!”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旁边皇帝赵健咳嗽数声:“你们两个……够了,休要如此,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王爷,竟跟市井凡夫一般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端王跟皇后两个目光相对,端王便道:“皇上,娘娘是早有疑我之心罢了,好吧,如果琰儿醒来,说行刺他的人跟卫府有关,亦或者刑部查证此事跟王府有关,那纯佑愿意背负谋害太子的罪名,心甘情愿受罚。”   皇后皱眉看他,目光狐疑。   赵健却叹道:“何必赌气?皇后也是因琰儿的事,有些急怒攻心了,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你别放在心上,朕对你是没有疑心的。”   端王道:“我如此,不过是想表明心迹罢了,同时也要皇上答应,在此之前,休要为难卫家明媚!”   皇后听到这里,忍不住便又笑,慢条斯理望着端王,道:“王爷,本宫听说,那卫家的小女卫明媚,长得可是跟当年的景如雪一模一样,的确是有沉鱼落雁之容,王爷如此为她拼命,不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   端王双眉一皱,却不做声。   皇后却仍看着他,继续说道:“当初卫凌拐走了景家的小姐,抢走了你的心上人,本以为卫凌回京之后,会跟王爷势同水火,没想到……王爷竟有如此的海量汪涵,居然对于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的人还委以重用,现在更是百般维护他的女儿……”   端王淡淡道:“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道:“没什么,本宫不过是想提醒王爷,那女娃儿不是已经跟景府定亲了么?王爷可别看花了眼,鬼迷了心。”   端王面不改色:“这个就不劳娘娘担忧了。”   皇后道:“你口口声声说琰儿醒来,指认云云,但若是琰儿没看到行刺他的人是谁呢?自然就得了你的意了。”   端王听出她似有话外之音,便问道:“那娘娘如何才肯放人?”   皇后笑道:“王爷既然如此想保那女孩儿,不叫她入刑部倒也行,但刑部缺乏交代,那不如,就让王爷屈尊,过去待一会儿,如何?”   端王惊,赵健也道:“皇后,你在说什么!这如何使得!”   端王对上皇后双眸,道:“清者自清,我一身坦荡去又如何?我到底也是堂堂男子,不似明媚是个娇怯女娃,只要皇上更改旨意,不许为难卫明媚,我便答应。”   皇后本是有意折辱,听他竟然如此慨然应承,不由诧异。   赵健忙道:“纯佑,你休也跟着胡闹。”   端王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如果纯佑此举,能让皇上跟皇后安心,同时不连累无辜,纯佑甘心情愿。”   对上这双眸子,皇帝赵健心中竟虚虚地一颤。   皇后眼珠转动,生怕错过这个机会,便道:“王爷,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端王淡声道:“娘娘且宽心,若纯佑进刑部能让娘娘安心照料琰儿,让琰儿尽快好转,纯佑又何惜此身。”   赵健听到这里,眼皮垂下,目光闪烁。然而对皇后而言,端王这些话,却无非是在惺惺作态罢了。   三人正说到此,外头忽地有个宫女匆匆而来,行礼道:“皇上,娘娘,寝殿来人说……太子……”   皇后一听,陡然色变,靠前道:“太子如何?”   宫女战战兢兢:“据闻太子殿下醒了!”   241   景正卿护送明媚回府,一路上心神不宁,总觉得此事不会轻易结束。   之前他一听到刑部拿人就慌了,生怕上辈子是自己受罪,这一遭,自己避过了,却轮到明媚,真真一点险也不能冒,又知道卫凌不在京中,估计是有人乘机发难,若对方预谋而动,那就很难解决,因此回城的时候又特意带了自己的亲兵,以防万一。   若是真的万不得已,拼了大闹一场也要保明媚周全,虽然幸好有端王及时出现,但事情未定之下,仍旧叫人无法放心。   回府途中,景正卿便问明媚:“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冲着你来?”   明媚道:“不知道,大概是因上回哥哥跟他略有冲突,他们找不到刺杀之人,便来找我们了。”   景正卿问道:“哥哥怎会跟他冲突?”   明媚支吾,仍有些不想跟他说,免得他又……景正卿垂眸一看她面色,顿时心头一凛:“他是不是对你不轨?”   明媚低头,嘟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我也及时制止哥哥了,手指头也没动太子一根,反倒是他大骂一顿后气冲冲地走了。”   景正卿气道:“早知道就该先打他一顿,也不枉今日受这场惊吓。”   虽不是时候,明媚听了这话,仍是忍不住失笑。   景正卿抱着她,才又道:“我瞧这不是偶然的,偏偏姑父才出城,他们就动手了……居心险恶之极!幸好王爷及时赶到。”   明媚仰头看他:“是了,你先前怎么能那么决定,就算他答应,我也是不答应的,借这个时候我也跟你说好了,若是王爷请旨下来倒也罢了,若是请不下来,你也别跟着掺和,且让我去,我瞧他们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无非是恐吓王爷跟爹爹罢了。”   景正卿冷道:“我好歹也是男子,难道要放你去那可怖地方,自己却躲了?”   明媚摇头:“说什么?这件事是在我头上,跟你无干的,所以才不要你掺杂其中,这回跟上回不同,咱们是在明里,你若是豁出一切去,叫景府怎么办?岂不是都要跟着你遭殃么?我若去,他们不至于对我动手,无非是要挟爹爹罢了,等爹爹回来,或者王爷想法儿,自就放我出来了。”   景正卿嗅着她身上香气,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怎么叫你说的竟是如此轻易似的?一想到你会受什么委屈,我……”   两人心有灵犀,明媚抬手,在他胸前轻轻抚过:“你放心,我也会照料自己了。倒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行事还如此冲动,你今日带兵回来,或许又要给有心人借机弹劾,对你的仕途很是不利,此刻不赶紧收敛,还要闹出来,这祸事可大可小,——我以后还要进景府的,可不要景家的人因此而先记恨上了我。”   景正卿道:“谁敢?大不了我也不回去了。”   “你越发说傻话,”明媚静静地又说道:“就算你不回去了,也是以后的事儿,但是现在,你总不能把景府也牵扯进来,你若闹进来,事情便又大了一切……万一他们穷极跳墙,把你也牵扯进来呢?快消停了吧。”   景正卿摸摸她的脸:“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说这些?你瞧,今儿云起都豁出去了,我反倒怕什么?你跟我订了亲,我自是护定了你,不管用什么法子。好了,且说一说,假如王爷真的跟宫里谈不拢,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   明媚道:“你又想如何?”   景正卿附耳,在她耳畔说了几句,明媚吃惊,忙摇头道:“不行不行,好端端地留下,尚有辩驳机会,若是一走了之,岂不是要背定了这个黑锅?让人以为是心虚了才逃走的。”   原来景正卿无奈之际,便想带着明媚先离开京中,若是他进刑部,明媚不乐意,若是明媚进去,却不如杀了他的好,因此他便想先一走了之,若是卫凌回来,此事应该就会迎刃而解,总之先保明媚无恙便是。   明媚拒绝,景正卿思来想去,便道:“还有一个法子。”   明媚便问,景正卿道:“那就是找出刺杀太子的真凶。”   明媚忧愁,道:“天下之大,哪里会轻易找得到,若是那么容易,刑部的人应该早有端倪。”   景正卿沉吟了会儿,道:“你可知道太子是在哪里遇刺的?”   “我听闻是在蓝府……正好儿是太子从我们家离开之后。”   景正卿冷笑:“太子素来随兴,刺客不至于早有预谋埋伏蓝府之中,但你想想,刺客若是动手的话,为何偏偏会选在蓝府?蓝家是尚书府,侍卫奴仆众多,按理说若是动手,还是在卫府比较容易,岂不是比蓝府的防卫要松懈些?而且据我所知,事发之后,侍卫们都没见到刺客的行迹,跟随太子的,可都是高手……”   景正卿想到这里,心中掠过一个念头。   明媚呆呆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正卿按捺心绪,道:“我也不知究竟,但我觉得此事实在大有可疑之处。”   明媚道:“如果说……在蓝府发生,蓝府有可疑的话,也不对,蓝家最大的凭仗就是皇后跟太子,又怎会对太子不利呢?”   景正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想不通这点了。”   景正卿,云起叶若跟明媚在卫府的时候,刑部的人便也守在外头。   将近正午的时候,眼看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外头却仍没有消息传来。   张刑部等得焦躁,见时间到,便带人欲进卫府拿人,却给景正卿的亲兵拦住。   张刑部暴跳如雷,正要命人调兵;屋内,明媚拦住想要出去的云起,正要劝景正卿不要跟刑部的人冲突,就放她过去便是了,外头却终于有人道:“旨意到!”   四人闻言,齐齐出外,却见门口张刑部接了旨,脸色奇异地看了一眼景正卿跟明媚,而后便一言不发地带着刑部众人已经撤退了。   明媚见状,心一跳,忍不住叫道:“太好了,纯佑叔叔说服皇上了!”终于她不用入狱,景正卿也不用进去担风险了。   景正卿看着她灿烂笑容,心略微一宽的同时,又有些担忧,见那公公欲走,便对云起使了个眼色。   云起的二哥云飞是在宫内当差的,云飞八面玲珑,跟宫内的人都薄有交情,云起会意,便过去,笑道:“公公且留步。”   那传旨的太监一转头,见是云起,不敢怠慢,还得给三分颜面:“是云三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云三郎道:“公公,我这朋友有事儿,我就在这儿看看,对了,端王爷如今还在宫内吗?太子如何了?”   太监一听,唉了声:“可别问了!”   云起一听,不知如何,忙问:“这是何意思?”   太监道:“先前王爷在宫内,正好太子醒了……谁知道并不是醒,叫了几声,又晕厥了过去,情形很不好似的,娘娘大怒,把王爷骂了一顿,啧……”   说到这里,到底是忌惮的,于是左顾右盼看了会儿,见没人靠前,才又低声说道:“三公子,瞧在你哥哥的面儿上,我跟您说声,这事儿不是好惹的,趁早别掺和,王爷如今,去了刑部了呢。”   云起吃惊:“去刑部做什么?查案子么?”   太监大摇其头:“哪能呢?你说这事儿闹的……很不像话,堂堂王爷,去刑部坐牢去了!”   云起瞪圆双眼:“什么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太监道:“你年纪轻轻,听什么错儿呢,据说王爷为了救……什么人,答应皇后,自己替人蹲刑部大牢去了,还担着很大干系呢,若是查出的确是那谁谁刺杀的太子,连王爷也得遭殃,你看这事儿……哪说理去?”   这太监上了年纪,多了两句嘴,便道:“咱家回宫去了,三公子,你年纪轻轻,可别犯傻……走了走了。”   景正卿耳目极佳,虽不靠前,却将这太监的话听了个大概,明媚却没怎么听明白,握着他胳膊问道:“景正卿,他们说什么?”   景正卿的心怦怦乱跳,听明媚问,却无法出口,只道:“没、没事……叶若,现在横竖先风平浪静了,你陪明媚先进屋去,压压惊,我跟云起有些事儿商议。”   叶若察言观色,知道不对,便忙对明媚道:“妹妹,我们先回去吧。”   明媚道:“可是王爷还没回来呢。”   叶若笑道:“王爷才一进宫,哪里就能这么快回来?少不得还要探望探望太子啊之类的,等忙完了,必然会来看你。”   明媚狐疑地看看叶若,又看景正卿:“是吗?”   景正卿打起精神:“自然啦!行了,快回去吧,瞧你一身灰土,快些回去收拾收拾罢。”   明媚这才点点头,便随着叶若先回去了。   这边景正卿跟云起见明媚回屋,才碰了头,云起说道:“没想到王爷竟用自己换了明媚,正卿,这可如何是好?”   景正卿也有些头疼:“王爷怎作出此事来?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替了明媚的好。”   云起说道:“太子怎么醒了又昏迷了呢,这事儿更怪,他要不然就死,要不然就醒了,这半死不活地是什么意思?”   景正卿啼笑皆非:“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行,我得去看看王爷,王爷若有个闪失,那可非一两人之损了。”   两人商议着,正要走,却又见一队人马来到。   景正卿跟云起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刑部的人,谁知定睛一看,竟然不是,当前一人,却是吏部跟随卫凌的,见了两人,微微蹙眉之后,淡然说道:“景指挥使,有人参劾你带兵入京,意图不轨,请你随我回吏部参与调查。”   真真是雪上加霜。   242   上回曾提到蓝同樱当着皇后的面说过誓要追随太子的,然而私底下却恨不得赵琰早些死,但倘若赵琰真个一命呜呼,若是皇后不依不饶地想送蓝大小姐去陪葬,又该如何是好,   蓝同樱自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太子被刺之事,太子知道,天知地知,蓝同樱跟蓝同柏都知道,所以对蓝同樱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先除掉半死不死的太子殿下。   其实太子没死,对蓝同樱是个意外。   蓝同樱再怎么狠辣,却也到底是个闺中小姐,手劲儿有限,且又因为是头一次亲手杀人,经验未免不足,当时把太子刺了个半死,当即晕厥后,仓促也未曾检查,只以为赵琰是死定了,又因事不宜迟,便叫了侍卫进来……   谁知道太子入宫,经过太医们抢救之后,居然并未就死!   蓝同柏听闻之后,差点便也晕了,倒是蓝同樱镇定,安抚了蓝同柏,当即进宫。   在进宫途中,蓝同樱暗暗发誓,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好,务必要让太子再醒不过来。   然而因为太子非同小可,因此受伤之后,太子床榻周围,时时刻刻都少不了许多宫女太监侍立,要下手谈何容易?何况,下毒的话太明显,机会且又难找。   蓝同樱希望太子可以识相地自己彻底醒不来……然而在守了几天之后,望着一息尚存的赵琰,蓝同樱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这天,正好听说刑部动手去卫府,若是太子死在这时侯,卫府满门必然是再也无法翻身了,因此,在皇后离开去皇帝寝宫见端王的时候,正是最佳时机。   蓝同樱手持帕子,替赵琰轻轻擦拭脸颊,这是她历来惯常做的,因此并未有人疑心。   谁也不知,蓝同樱探手进赵琰后颈处,摸索到赵琰的“风府”穴,藏在手心的钢针便刺过去。   谁知钢针刚刺入肉,赵琰忽然手足抽搐,嘴里呵呵地叫了两声,此刻周围的宫女已经听了动静,只以为太子醒了,当即围了过来,有人便忙去传召太医,蓝同樱急急收手。   太医前来,皇后自也跟随前来,此外,竟还有皇帝跟端王,虽然赵琰含糊叫了两声便又昏厥,但蓝同樱生怕赵琰醒来,若是他在这一刻睁眼,那整个蓝家跟自己都没法儿再活了……她急怒之下,竟晕了过去。   皇后见她晕了,无暇顾及,只叫人带入偏殿,传太医来诊治。   谁知这边上太子没醒,那边上太医却传了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出来:蓝同樱竟怀有身孕。   皇后一听,又惊又喜。   避开皇帝跟端王,皇后忙问究竟,先疾言厉色喝问了一番,蓝同樱无法,哭着跪倒在地,道:“太子只说要尽快跟我大婚,若是去了府上,便行厮缠,我委实是抗不过……便只好从了,竟没想到……会是如此。”   又道:“偏偏太子如今又这样……我也不想活了……”因蓝同樱心中担忧,又恨赵琰怎么总是不死,当时自己怎么没有再补上一刀。于是倒委实是真焦心,因此在皇后面前哭得自然是十分地悲痛。   皇后听了,忙亲自扶起来:“这么说,真的是琰儿的骨肉?”   蓝同樱道:“娘娘,我知道我失了品行,也不指望如何了……事情抖搂出来,我也不想活了,索性就先一步去了罢了。”   皇后喝道:“休要胡说!这事儿是琰儿不对,琰儿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看上什么,一定得要到手……唉,他真的说要及早大婚?”   蓝同樱痛不欲生,道:“就在事发之前,太子还亲口承认,要回宫就跟娘娘说大婚之事,没想到……同樱没有这个命。”   皇后见她哭得眼睛红红地,又体恤她有了身孕,便百般抚慰:“行了,不要说这些泄气的话,既然琰儿看中了你,你们两个就还是有缘分的。”   皇后又道:“等琰儿醒来,一切仍旧是皆大欢喜,好孩子,别哭了,本宫知道是为难你了,罢了,琰儿那边有人看着,你就先歇歇吧,这么多日子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将来必然不至于亏了你。”   皇后安抚了蓝同樱,出了偏殿,先唤了跟随赵琰的暗卫来,询问是否有此一事。   原本暗卫还不肯说出赵琰的丑事,见状,便吐露实情:太子每次去蓝府,都不叫他们跟随入内,起先有暗卫怕出事偷偷前去“护卫”,发现了赵琰正跟蓝小姐……   于是此后,大家都不敢靠前了。   皇后听了,暗中松了口气,她知道蓝同樱所怀的的确是皇家骨血,去见赵琰之时,忍不住面露喜色。   皇后心道:“怪不得她说若是琰儿救不得,她也追随而去,原来是这样……”同时,也才“明白”蓝同樱为何这么多日子一直都衣不解带地守着赵琰……   皇后自己自也有打算的,退一万步说,若是太子真的救不得……那么,蓝同樱腹中的骨肉,自然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因此务必要小心留神,保住这一点血脉,总不能让皇位落到“别人”手里去。   皇后因存了这个想法,自然就不会为难蓝同樱,也不会追究她未婚失贞的“罪名”,反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因此皇后出来后,更把端王大骂一顿,借机就让他实践诺言,打发出宫去了刑部。   景正卿从吏部出来的时候,想着要去刑部看看端王,走到半路,忽然之间换了主意。   景正卿单人匹马,就往蓝府而去。   蓝府里头,小厮往内通报,里头蓝同柏闻讯,便道:“请他进来。”   景正卿大步入内,丫鬟领着,便往内室而去,景正卿一边走,一边四看,隐隐瞧见蓝同樱的居处,却来不及细看,就给请着入内了。   室内散发着淡淡地药气,景正卿进了门,便瞧见蓝同柏正自床上坐了起来,半身动弹不便似的。   景正卿忙上前一步,做出要照料病人的架势,将他的肩头一拢,体贴说道:“蓝兄勿要起身,免得动了伤。”   蓝同柏目光垂落,看到景正卿的手在自己肩头一握,便又抬眸看向他:“二爷怎么有空来了?可是稀客,请坐。”又名下人:“奉茶。”   景正卿后退一步,却仍坐在离床不远的桌子边儿上,便道:“一向忙着,不曾得空,今儿偶然有闲,便来看看蓝兄,不知伤如何了?”   蓝同柏道:“无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说话间,双眸便盯着景正卿看,目光之中有几分玩味。   景正卿双眉微蹙,作出沉吟之态,关切问道:“这事儿委实是突然,怎么好端端地竟遭了刺客了呢,不知是不是府上招了什么仇人?”   蓝同柏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一笑,道:“我倒是二爷怎么会来,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景正卿道:“这是何意?”   蓝同柏道:“今儿谁不知道,因太子遇刺之事,刑部要拿二爷的那心上人呢……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二爷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上我这儿来,不是为了打听事情来龙去脉端倪的吗?”   景正卿笑道:“真真瞒不过蓝兄……只不过二来,也的确是想来探望蓝兄的伤的,毕竟咱们之前也曾有些交情的。”   蓝同柏冷冷一笑: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蓝同柏跟景正卿从来都不对付的,大概从明媚打了蓝同樱那次开始。   景正卿却仿佛全无那些事,无视蓝同柏冷漠的脸色,转头看看四处,道:“我听闻,那刺客来无影去无踪,连太子的侍卫都没发现端倪?真的有那么厉害?”   蓝同柏暗暗警惕,道:“怎么,二爷想说什么?”   景正卿叹道:“我是说幸好蓝兄只是受了点伤而已……是了,蓝兄是怎么看到刺客的?究竟有几个刺客?可记得是什么模样?”   蓝同柏冷道:“二爷,你这是在审我吗?”   景正卿见他居然全不回答,便道:“说哪里话,我只是关心而已,蓝兄,咱们私底下说句不好听的……”   蓝同柏目光一动,不知他要说什么。   景正卿起身走到他的床前,微微倾身,流露出亲密姿态,在他耳畔道:“若是刺客是冲着太子去的,当然是好了……毕竟此刻已经是得手,太子已经奄奄一息,但如果刺客是蓝家的仇人,万一再卷土重来呢?”   景正卿一边说着,一边垂眸,打量蓝同柏脸色。   蓝同柏听他低声说着,湿润的气息喷到脸颊与耳根上,蓝同柏抬眸:“二爷真是在关怀我吗?”   景正卿轻笑道:“咱们两府总也是时常有来有往的,莫非蓝兄觉得我不是真心?”   两人近距离目光相对,景正卿又道:“对了,不知蓝兄伤在何处,我可以看一看么?”   蓝同柏凝视着他,忽然说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无非也是想看看伤的要紧不要紧……并无他意。”   “伤在胸前,若是要紧,此刻便不能在此跟你说话了。”   “可容我一看?”景正卿不依不饶地追问。   蓝同柏看着景正卿,忽道:“我手上不便,不如二爷自己动手?”   景正卿怔了怔,有些意外,对上蓝同柏双眼,却温声道:“使得么?”   “此处又无别人,有什么使不得。”   景正卿双眸一蹙,又扬起,总觉得蓝同柏的双眸中似乎……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微笑道:“那么我就……冒犯了。”   蓝同柏唇角一扬。   景正卿抬手,便去解蓝同柏的腰带,因是在室内,又是天热,穿着并不多,片刻就将外衫解开。   室内静寂,蓝同柏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有些沉重,景正卿扫他一眼,而后心无旁骛地望着他胸口处,正要去解他的里衣,——蓝同柏忽地抬手,按住了他的手,微微一握。   景正卿复又怔住,抬眸看向蓝同柏,不解:“蓝兄……”   蓝同柏探手,在景正卿腰间一揽,目光灼灼,似笑非笑:“二爷,对谁都是如此关切么?”   景正卿凝视他双眸,起身倒退两步,脸色有些不太妙。   蓝同柏却好整以暇转头看他:“二爷怎么了,为何不看伤了?”   景正卿干笑两声,道:“这里,似有些闷……今儿天气还好,不如我陪蓝兄出院里走走?”   243   端王被几个宫里的人领着,进了刑部黑压压的大牢,虽然刑部的人不敢为难他,更不敢委屈王爷蹲牢房,但是宫里的却是皇后派来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伺候了端王进了牢里,这几人吩咐了一番刑部众人不容有失,便回宫复命了。   张刑部站在长廊尽头,望着里头那黑漆漆的一间牢房,想过去“探望”,又不敢,反复搓手,最后便问,“蓝尚书到了不曾,”   底下人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按理说这时侯该到了。”   蓝同樱之父便是蓝仲然,张刑部心知这位尚书老谋深算,遇到此事,怕要避嫌的……于是叹了声,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迫不得已,便迈步往前,走到牢门外,给端王行礼。   端王坐在凳子上,见他来了,依旧面沉似水。   张刑部瞧着里头一点微光,映的端王的脸色愈发雪白,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掠过一丝凉意,忙又道:“王爷,卑职已经看到宫里的人走了,卑职这就给您开门。”他急忙挽手叫人,要给端王开锁。   端王道:“不必了。”   张刑部心头一揪:“王爷……”   端王道:“是本王答应要换侄女出去的,本王在此,是应该的,放我出去,你必然又难做,还是不必如此了。”   张刑部听着这淡然的声音,心里为难。   端王见他站在牢门口上,面露难色,便道:“张大人,你还是去查案吧,此地不用你相陪了。”   张刑部怔然,端王道:“这案子大有蹊跷,你是聪明人,且好自为之吧。”   张刑部后退一步,而后双手捧起,深深行礼:“卑职先告辞了。”吩咐左右:“小心伺候,切勿慢待王爷。”   张刑部离开之后,端王慢慢地叹了口气,举头打量这间牢房,见头顶黑压压地,只有当中透出一个透气小孔洞。   端王定神看着,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有种感觉,竟好像不知是在哪里看见过似的。   然而他这一辈子,也只在此刻曾进过刑部牢房罢了,又怎会“似曾相识”?   端王想着,淡淡一笑。   顷刻,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端王知道有人来到,却仍不动。   先是宁妃的声音传来:“一帮混账糊涂东西,都疯了不成?竟敢把王爷关押此处!”   而后是侧妃景玉姗的声音:“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先见过了王爷再说。”   两人被狱卒领着,走到此处,宁妃站定了一看,脸色发白:“王爷!”   玉姗也抬手按住胸口,呼吸急促,喘息不定,靠前道:“王爷,你还好么?”   端王见王妃侧妃都到了,却仍淡淡道:“这里不是好地方,你们怎么都来了?快些回去吧。”   宁妃见他举止淡然口吻也是波澜不惊,便问道:“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端端地竟给关押起来?这总也该有个罪名。”   端王道:“是我跟人打赌,才自愿到此处呆一阵子的,过会儿没事,自然会给放出去,不必大惊小怪的。”   玉姗道:“既然是打赌,玩笑般的话,做不得数,王爷何必要当真?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呆在这个地方?”   宁妃道:“正是,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又叫百姓怎么想?还以为王爷是犯了什么事儿。”   端王见她们两个不肯离去,便道:“我若无辜,怕别人说什么?我意已决,你们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定,也不必痛苦为难,只回王府安安静静等候,这件事必然会顺利结束。”   宁妃听了这话,举手把狱卒挥退,才道:“王爷,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可瞒着我们的,我们本是一体的,荣辱与共,王爷如今入狱这样的大事,难道就云淡风轻拂过去了?到底内情如何,王爷何不告知,让我跟妹妹一块儿想想法子?”   端王道:“此是我自愿的,说了不必你们参与其中。”   宁妃心凉,转头看向玉姗。玉姗望着她的眼神,终于说道:“王爷,为何我们在路上,说原本刑部是要去卫府捉拿明媚,是我哥哥跟王爷相继挡下了……而后王爷便进宫,明媚却回了卫府,王爷,如今王爷入狱,可是跟此事有关?”   端王微微皱眉:“难道本王行事,事事都要向你们交代?说了不必多问,速退!”   玉姗不敢多言,泪却涌了出来,小声道:“臣妾、臣妾也是关心王爷安危……”   宁妃也道:“王爷,你纵然不说,难道我们就不知了?王爷不说,是不是因为此事正是跟明媚有关,王爷更怕我跟妹妹责怪明媚?”   端王见她两人一唱一和,把事情说白了,索性便道:“不错,我素来当卫凌是知己,他如今不在京中,明媚自然是我护着的,奈何此事关系太子,皇后不肯放人,我便给她一个交代罢了。你既然明白我的意思,就该知道我不乐见什么。”   宁妃略冷笑,却叹道:“王爷事到如今身陷囹圄,兀自惦记着别人……是否会受委屈……”   端王道:“你们两人的心意,我自明白,放心,此事不会祸及王府……只要你们安心等待便是了,回去吧。我不会再多说了。”   宁妃跟玉姗对视一眼,终于双双行礼:“既然如此,臣妾告退了。王爷且自保重。”   两个人转身,徐徐往外而去。   此刻大概将近黄昏,屋顶上的光线变得有些淡黄,端王仰头看着,眼睛一眨,不知为何有种错觉,仿佛看到有雪花从那一团光中落了进来。   然而此正是夏天,又哪里会有雪?   如此过了两刻钟,端王听到脚步声重又响起,他也不抬头,只看着桌子上那凉透了的茶色。一直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爷……”   端王听了这个声音,浑身汗毛倒竖,蓦地抬起头来看向外间。   却见牢门边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身段纤弱婀娜,双眸于黄昏暗色之中,幽幽秋水般澄明闪烁。   明媚看着端王,在他抬头之极,双眸之中的泪忍不住扑簌簌地便落下来。   端王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极快地起身,快步走到牢门口,伸手握住明媚的手:“你怎么来了?”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明媚一时说不出话,拧着眉不停地落泪。   端王见她垂泪之态,忙抬手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然而才擦了去,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又滚出来,却是擦之不尽,端王心急,忙劝慰:“乖,别哭,叔叔没事,只是在此坐坐……没什么大事,值得你落这么多泪么?”   明媚吸吸鼻子,抬头看他:“你、你是替我来的?”   端王忙一笑:“自然不是,是我在宫内……跟皇后打了个赌输了,她一气之下,就罚我来静坐思过。”   “不是,”明媚摇头,“你骗我。”   端王握紧她的手:“乖孩子,叔叔真的没事,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倒是你,你自己一个人来的?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他们也肯让你进来?”   明媚听了这些话,只是哭,原本以为她跟景正卿都没事了,没想到,到底还有个人代他们受过……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竟会是端王。   景正卿去后,明媚怀着疑心,旁敲侧击,终于从云起口中得知真相,她哪里会受得了这个,当下便叫云起领着来刑部。   若不是云起,恐怕还真的进不来。   明媚抽噎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王爷,做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端王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虽是王爷,可我也是明媚的叔叔……关爱照顾你是应当的,何况如今你爹爹不在京中,我若让你有一点闪失,他回来后,必然饶不了我的,横竖我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啊。”   明媚听了这话,忍不住含泪噗嗤一笑:“王爷怎么竟怕我爹爹?”   端王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我忍着忍着,竟成了习惯了。”   明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才露个笑脸,忍不住又觉得心酸,泪便又掉下来:“总之我不要你为了我这样。”   端王忙道:“明媚,你听话,快点跟人回去,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出来走动,这件事不出几日就能解决。”   明媚道:“都不知是谁刺杀的太子,怎能如此轻易?你又骗我。”   端王道:“这回不骗你,你相信纯佑叔叔。”   明媚抬眸,含泪看他,端王望着她带泪的眼睛,不知为何脑中竟有一种奇怪的闪念,仿佛……   端王握着明媚的手,身子往前一倾,将要靠近明媚的脸的时候,却又恍然惊醒,忙松手,重站直了身子。   明媚怔了怔:“纯佑叔叔?”   端王暗中吸了口气:“没事……明媚,你相信我吗?”   明媚呆呆看他:“我、我也不知道……”   端王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脸:“那你相信卫凌吗?”   “爹爹?”明媚不解。   端王欲言又止,微微一笑:“总之你好端端回去,静静等候就行了。”   明媚用力摇头:“不,我不走!本来是该我在这里的……纯佑叔叔,我陪你一块儿吧。”   端王吓了一跳:“说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好的……快回去。”   明媚仍是固执地摇头,隔着囚栏把头蹭过来,试图靠在他的胸口,端王望着她充满依赖的动作,心中一动,伸出双手,将明媚环抱住。   明媚忍不住又哭起来:“纯佑叔叔,我要跟你在一起。”   端王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她身上那种淡淡地香气,是这充满了腥恶臭气的黑暗地方唯一地宁馨,端王亲了口,忍不住又轻吻一下:“乖乖地回去,别让叔叔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知道吗?”   宁妃跟玉姗出了刑部大牢往王府返回的路上,正好明媚跟云起同他们擦身而过。   宁妃从轿帘的一角看出去,瞧见是卫府的马车,刹那,放在膝上的手略用力,将缎裙抓出数道褶皱。   此夜,在卫府内室,明媚抱着卫峰,望着面前一根红烛滴泪,呆呆出神。   与此同时,就在卫府门口,一顶小小轿子缓缓停下,有人躬身出来,拾级而上。   而在皇宫之中,太后的寝殿,有一道暗影缓缓闪身而出。   李太后若有所觉,扭头看去,顿时面露骇然之色:“是你?”   那人无懈可击的笑容里泛着一丝冷意,目光如剑锋般,淡声道:“太后,许久不见了。”   244   李太后望着来人那浸润在暗色之中的容颜,凝视良久,缓缓一笑,竟慢慢说道,“的确是够久了……大概也有二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负着双手,迈步往前,白皙素净的面容逐渐在烛光之下清晰,长眉星目,气质出众,真是卫凌。   李太后身边的嬷嬷看着太后脸色,见她示意,便悄悄退下。   李太后举手示意,卫凌走到她的对面,一笑落座。   “没想到已经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卫凌望着面前的太后,“太后还是这样貌美,竟好像分别还在昨日一般。”   李太后忍不住笑道:“都老成什么样儿了,……倒是你仍是这么会说话,就好像我昨日还在宫中见到你一般。”她年纪已经颇高,脸容虽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秀美,但却已是一头银发,整齐地挽起,端然而坐,显得十分威严端庄。   两人寒暄两句,才对视敛了笑意,李太后问道:“听说,你出京了?”   卫凌道:“是啊,本是有事要出去一趟,只不过走到半路,听闻家里头出事儿了,便只好赶回来。”   太后问:“可是有急事?”   卫凌轻描淡写地:“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总比不上家里人重要。”   太后闻言,便扬了扬眉笑道:“可是说你的掌上明珠么?听闻是个很了不得的女娃儿,比当年的景如雪还要出色。”   卫凌一笑:“明媚那孩子生性单纯,又被我养的任性,虽然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情,但为人父母的,自是不愿孩子受丁点儿委屈。”   太后叹道:“你啊……说起这话,倒是让我又骇然,又惊笑,当初你离宫之时,岂不是也只是个孩子,如今,却已经为人父母了,真真令人生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   卫凌微笑:“那是太后念旧,有情有义,故而才惦念过往,同此刻相比,若是对些冷漠无情的人而言,也不至于生出如斯感慨。”   太后忍不住又低笑了两声,而后,却又轻轻一叹:“当初我还以为,你毕生所效忠的,只有他了,没想到如今,你也有了zì己的负累。”   卫凌知道太后所说的“负累”是什么意思,道:“有些事有些情说不变,仍旧会有些变化的,而对我而言,明媚并非是我的负累,却是上天于我的恩赐。”   太后双眉一蹙,目光转开,看向旁边的灯火,深邃的双眸之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仿佛想起了什么。   卫凌并不打扰,一直等太后重又开口,道:“听闻你有过一个妾室,给你生了个儿子?”   卫凌答:“是,已经七岁多了。”   太后才重又转头看他:“你可疼他?”   卫凌道:“疼是疼的,但毕竟是男孩子,不至于跟女孩儿般地疼,也许之前对明媚太过喜爱,因此……分不过更多心神来关爱其他了。”   太后听了这话,又是一笑:“跟你说话,总是觉得有趣的,似你这样,倒也好,然而,你的小儿子不吃醋么?”   卫凌道:“峰儿年纪虽小,却也颇有男孩儿气概,瞧他一举一动,跟明媚很是投契,哪里会吃醋,恐怕关爱他姐姐还来不及呢。”   太后点点头,叹道:“你家女孩儿,倒是幸运。”   卫凌一笑,不言。   太后却又道:“可惜,我家里,却偏这样。”   卫凌从听太后提起自己家事开始,就料到太后大概是要说什么,当下道:“家不同,家国更不同了。”   太后又笑:“说的是,大家子的话,本就难办,多了一个国,就是难上加难。”   卫凌道:“然而对太后而言,最难的一段不是过去了么?”   太后抬眸看他:“真的已经过去了么,为什么我却觉得,现在才正开始呢?”   不知nǎ里来了一阵风,吹得烛光轻轻摇曳,明灭不定。   卫凌道:“太后莫非是在王爷担忧?”   太后看他一眼:“你说的最难的一段,是当年阿健要取纯佑代之之事吧,是啊,那时候,委实是惊险万分的,若是不妥协,纯佑年纪还小,羽翼未丰,阿健若是再狠心一些,斩草除根……”太后眼神沉沉,摇了摇头:“我该庆幸么?幸好他还顾惜那一丝的骨血牵连啊。”   回想往事,不堪回首,太后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痛楚表情。   卫凌说道:“太后觉不觉得,此刻的情形,有点类似于当年?”   太后苦笑:“这话,也只有你敢当面跟我说,真真是天道轮回……当初阿健夺了纯佑的皇位,如今……琰儿却成了那样,我每日求神拜佛,希望皇室之中能够不见血光,但是现在看来,仍是无法避免的。”   卫凌道:“皇上恐怕并没有那样的狠心,皇后却不一定了。”   太后说道:“阿健没有?人总是自私的,得陇望蜀……当初他当着他哥哥的面儿答应以后传位给纯佑,但你看现在,早早地就立了太子,又定下太子妃,为了琰儿扶持力量,不就是为了跟纯佑抗衡么?他自己许下的誓言,或许是因为太久远的缘故,他自己也都忘记了吧。”   卫凌沉默片刻,道:“皇上虽然如此,可是,却并没有过分地打压端王。”   “那也是纯佑自己争气。”太后说着,忽然又道:“当初,我生了两个皇子,人人称羡,因为长子立为太子,不知不觉里,我对纯佑的父皇大概更多了几分喜爱,对阿健未免疏于照料,后来他当了皇帝,我更讨厌他占了纯佑的位子,可是一直到现在……”   卫凌静静而听,听太后道:“他自己病了,现如今琰儿更是如此,且我也听说,琰儿在外很不得人心,如此,我倒是可怜起我这个二儿子来,他虽然夺得了他哥哥的皇位,却不曾对纯佑痛下杀手,虽然占据皇位这么多年,却不曾真正把琰儿扶持起来,更加上皇后不是个省心的,其实他,心里……也是很苦啊。”   卫凌听到这里,才说道:“为帝王者,自然要有非人之能,那皇冠本就不是等闲之人能够戴的,不属于他而他非要去夺取,若不是被皇冠压垮,就是……太后你该庆幸,皇上,仍是一个好皇上。”   “你倒总是如此冷静理智,如从来都置身事外般,”太后苦苦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暖意:“是啊……毕竟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的。”   卫凌道:“太后,只怕这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太后皱眉:“你指的是?”   卫凌淡淡道:“当年遗诏之事,不日就会传遍天下,王爷素有贤名,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无端入狱,叫天下百姓怎么想,未尝不会去想是皇上毁约灭誓才对皇室血亲下此毒手。”   太后微微着急,忍不住倾身问道:“你命人散播遗诏之事?你是想……”   卫凌凝视太后,沉声道:“太后,如今皇上的身体已jīng快要油尽灯枯,太后是知道的,太子又是那样……以太子之能,恐怕难承大业,而皇后又野心勃勃,倘若真给太子登基,会发生何事,太后可想过?”   太后皱眉,垂眸不言。   卫凌道:“只怕皇后按捺不住,派人对王爷下毒手……到时候太后你连选择跟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太后道:“你想如何?”   卫凌正色道:“当务之急,太后得劝皇上,先把王爷放出来,以正视听。”   太后叹了口气:“我跟他素有心结,早已经许久不相谈了,贸然开口,他也未必会听。”   卫凌微笑:“毕竟是母子连心,何况这是非常时刻。”   太后迟疑了会儿:“卫凌,密诏……密诏是否在你手中?”   寝殿内静静地,令人窒息。   死寂之中,卫凌清冷的声音应道:“若是我拿出密诏,太后可愿意当仁不让站在王爷一边?”   太后身子一颤:“当初你……”却欲言又止。   卫凌凝视着她,静静又道:“太后,我其实,只想要这天下顺利易主,有贤明君王治世而已,若成此目标,倒也不负我当初誓言,如今端王有难,如果太后仍旧不肯插手……那么我,不介意用另一种法子。”   卫凌说到最后,眼神缓缓锐利起来。   太后对上他的双眸:“你、你莫非是想……”   卫凌说道:“太后曾祈祷过皇室之中不要起血光之灾,我也是如此想的。然而太后也早知道,我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之人,若是别人帮不上忙,那我自然要zì己动手了,而我若动手的话,翻天覆地,也是有kě能的。”   太后眉头紧锁,双眸一闭,脑中闪现那无边连天地血红火焰,连绵不绝,火光随风而长,噼噼啵啵,仿佛永无止息。   “且容我……试一试。”良久,太后终于轻轻地回了一句。   卫凌笑了笑:“皇上其实是个至孝之人,父子都无隔夜仇,太后方才对他也大有袒护之意,那为何不能消除昔日隔阂坦诚相见呢,皇上未必……不也是在等这一天,太后毕竟是他的娘亲,有些话太后不说,指望别人说,就糟了。”   太后伸手捂住胸口,默不作声。   卫凌深看她一眼,起身道:“我也该告辞了,太后,明日见分晓罢。”   太后猛地抬头:“卫凌……”   卫凌脚步一停。太后道:“你这次出京,不是去取遗诏的么?如此匆匆回来,莫非是没有到手?岂非耽误了?”   卫凌笑:“太后何必相信别人的揣测之语?若什么都给他们估计到了,我也不用叫卫凌了。”   他说完之后,大笑两声,拂袖出了大殿。   太后怔怔凝视卫凌身影消失,恍惚之中,又看到了那片连绵的火光,火光里,那孩子的身影,也是如此地放肆洒脱,令人难以捉摸。   夜已深,卫府之中,李曼梓看着明媚在床上睡着的样子,起身往外。   夏夜寂静,只有草虫鸣叫的声音,李曼梓略微打了个哈欠,迈步往外,刚要叫小厮准备轿子,却见眼前廊下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曼梓猛地站住,吃了一惊:“大人?”   卫凌面色淡淡地:“你怎在此?”   李曼梓道:“我……我是怕大人不在家,妹妹孤单,因此特意来探望她……此刻就要走了。”   卫凌神情缓和了许多:“哦……”   李曼梓垂眸:“大人既然回来了,那我便告辞了。”她略微行礼,迈步要走。   卫凌忽然道:“夜已经深了,路上怕不安全,不如就在府里歇上一晚吧。”   李曼梓一怔,几乎以为zì己听错。   245   卫凌举手,做了个示意的动作。李曼梓愣了愣后,心猛地大跳起来。   默然随着卫凌转身回到书房,李小姐六神无主。   门敞开,夏日的夜风从门口习习吹进来,颇为惬意,李曼梓却无端觉得身上阵阵燥热。   卫凌缓缓坐了,望着对面的李曼梓,四目相对,她惊慌地移开目光,过了片刻,却又鼓足勇气重新迎上他的眼睛。   她颤声开口,“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训示,”   卫凌只是凝视着她,却不作声。这叫她的身子越发有些轻颤,几乎无法克制。   卫凌忽道:“你过来。”   李曼梓一惊,双眸睁大看向他,望着那双沉静双眼,她着了魔似地站起身来,双腿却有些发软,撑着走到桌边上,他却一招手,李曼梓绕过桌子,走到卫凌身侧。   卫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打量。   李曼梓双腿一软,竟站不住。   卫凌及时将她一搂,揽入怀中。她如做梦般靠在他的怀中,几乎晕过去。   “我现在说的,你听好了,”卫凌望着怀中的女孩儿,“这算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决断。”   她张了张口,像是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微弱回答:“好。”   卫凌道:“我这辈子,本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如雪去后,纳了妾室,当初她也算恭敬贤良,只不过人心总是得陇望蜀的,且她又怀了身孕,自觉能凌驾明媚之上,作出好些不利她的举止,我虽不言,却看在心里。”   李曼梓身子一颤,清醒了几分。   卫凌道:“我非什么好人,也不是最好的夫君,少年时曾发誓忠于一人,至此,只想顾惜小女而已,因此如你所知,赶走那妾室之后,我不曾再纳妾,只在外养了妓~女。”   李曼梓渐渐明白卫凌要说什么,双眸望着他,一动不动。   卫凌道:“你身份非同一般,于你,过来是屈尊,于我,也不想给明媚造成祸患,你可懂?”   李曼梓缓缓坐直了身子:“我当时曾说,宁肯做大人养在外头的……也是甘愿的,大人莫非忘了?我爱护明媚,未尝不是因为知道大人是至为爱惜她的,诚然女子都希望夫君最爱自己,但是我自诩不是那种无见识的,我仰慕大人,能追随左右已经足够,就算为奴为婢都使得,大人为何不明白呢?”   卫凌有些意外。   李曼梓抬眸看向他:“何况,大人是极能洞察人心的,他日,假如我有丝毫不利明媚的举止或者心思,大人难道不能料理了我么?”   卫凌微微一笑:“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李曼梓道:“若有违心的话,且叫我天打雷劈,一生不得安乐。”   烛光淡淡,卫凌抬手,温声道:“难为你了。”   李曼梓将脸贴在他掌心里,泪如泉涌:“能听到大人这句话,就算是即刻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夜深,太后寝宫。   皇帝赵健落座,望着对面李太后:“母后深夜召我来,不知有何事?”   李太后端详他的气色:“皇上的脸色比之从前好了许多,最近觉得如何?”   赵健笑了笑,道:“没什么大碍,让母后牵挂了。”   李太后沉默片刻,道:“你的身子不好,最近,琰儿又出了事,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更惹你烦心,但是,有些事情,现在不说,恐怕就晚了。”   赵健道:“母后为何竟说些见外的话,母后有什么训示,只管说就是了,为人子女的,难道不听么?”   李太后看向赵健,目光之中流动着异样之色:“皇上……”   赵健微微一笑:“母后要说什么?”   烛光之下,年事渐高的皇帝,又因多年来劳心竭力,因此看起来竟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李太后望着儿子,曾几何时,在她眼中,记得的仍是那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   不知不觉,眼中竟缓缓地涌上一层薄薄地泪光。   “阿健。”忽然间,唤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   皇帝赵健身子轻轻地一抖,李太后咽了一口气:“阿健,过去的事,你,是不是在心里埋怨我?”   赵健慢慢地问:“母后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会埋怨您。”   李太后道:“你哥哥原是太子,我对他,比对你更爱,后来,你继承了本该是纯佑的皇位,我虽不言,心里却仍是对你……这么多年,你不说,我也不说,但是我心里知道……”   赵健垂眸:“既然是过去的事,母后……就不必提了。”   太后道:“是了,那是过去的事,而今日,我想跟你说的,是现在的事。”   赵健静静地看着李太后。   太后道:“纯佑,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关进刑部吗?你莫非,真的要为你儿子,也争那皇位吗。”   赵健的目光略有些变化,道:“母后,是为了纯佑才说这些的吗。”   两个人对视片刻,太后道:“一是为了纯佑,二,却是为了你跟我,咱们娘俩。”   赵健说道:“哦?”   太后微微一笑:“你原本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后来,你哥哥从太子,变成了皇帝,你却依旧是个王爷,我本以为,你会一直都是个王爷,是那个乖乖地听话的孩子,却没想到,在那关键时候,你竟做出那种事来。可是……”   太后望着赵健有些锐色的双眼,声音却仍温和,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或许,不是你自己想去争的,或许,你也有些不甘心,因此才顺水推舟,我看着你一步步地遂了心愿,一步步,做你哥哥曾做的事,我……”   赵健目光微变,默默地转开头去,并不做声。   太后说道:“在那之前,我以为你会一直都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但是,我忘了,你长大了,而且娶亲了,你,是你,却也不是你,或者说,还有很多人,期待着你,走他们想要的路。”   赵健仍不出声,仿佛一尊坚硬的雕像。   太后望着那个坚硬的影子,柔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母后想要问问你,这么多年,你真的,遂了心愿了吗?皇帝这个位子,好坐吗?”   赵健端坐的身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伛偻,或许,是因为缠绵病榻的缘故,或许,是因为那个对他而言,曾经有着若许魔力的皇位,有着无穷的魔力,将他身上的精力都吸去了,熬干了。   赵健望着灯影,淡淡地一笑:好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用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才明白。   沉默,只有烛光无声地在摇曳,寝宫之中,有一种极淡的忧伤在流淌,蔓延。   李太后眼中带着浅浅泪光,望着暗影,隔了会儿,才说道:“这些话,我本……想留到死,或许,在我临去的那一刻,可以问一问你。”   赵健双眉一蹙,回头看向李太后:“母后。”   李太后却敛了悲色,复又从容一笑,道:“其实,除了这些,还有一句话,当娘的,想跟你说。”   赵健怔怔看着她。   李太后扭过头来,对上儿子的双眸:“阿健,这么多年,你做的很好。”   赵健身子发抖,放在膝上的手,陡然抓紧,不知为何,他有种无法置信的感觉。   ——他已经垂垂老矣,已经是个身经百战的沧桑帝王,但是陡然听了这一句,却仍仿佛是昔日那个小小孩童,渴望求母亲的一句夸奖。   这种感觉如此强烈,让皇帝有种发自骨子里的战栗,无法自制。   李太后继续说道:“你做的很好,不比你哥哥逊色,母亲承认,当初,一直小看了你。将来母亲含笑九泉,到了地下,也可以无愧列祖列宗了,因为当娘的,给大舜养出了两个出色的皇帝。”   两行泪,从眼中无声跌落,赵健身子的抖却一阵紧似一阵,宛如秋雨打在荷叶之上,簌簌地。   李太后道:“所以,阿健,不管多辛苦也好,继续撑下去,让娘到了九泉之下后,继续能够如之前一样,无愧于祖先,社稷。……好么?”   顷刻,赵健闭了双眸,泪也从眸子里飞快地流出来,如同本来干涸的河床,忽然之间,又涌出了甘洌的泉水。   次日平明,一夜未眠的皇帝,颁了一道旨意,命放出关押在刑部的端王赵纯佑。   皇后听闻这消息,一路冲到了皇帝寝宫,不休大闹。   但是赵健无视皇后的吵闹,仍是不改初衷。   皇后怒极,浑身发抖:“皇上,真的不管你的亲生儿子了吗?”   赵健咳嗽了声,淡淡道:“皇后,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件事,跟纯佑无关。”   皇后道:“皇上!”   赵健道:“朕意已决,你不必再吵扰了,朕不会让皇室之间起内讧,何况,这皇位当初,本就该是属于纯佑的。且这么多年来,你把琰儿养成了什么样,你自己莫非不知道么?”   皇后倒退数步:“皇上,你是什么意思?”   赵健道:“你所该做的,就是好好地去照料琰儿,其他的事,不必操心了。”   “什么叫我不必操心了!”皇后大怒发作,冲上前来,把桌子上东西扫落地上,“琰儿生死未卜,你却要护着赵纯佑?你若是要扶持他,将来他登基了,你让我跟琰儿如何自处,你是要逼死我们娘儿两吗?”   面对皇后的疾言厉色指责,赵健仍是泰然处之,听她说完,才道:“纯佑的性格温和,只要你好端端地,他绝不会为难你们。”   “他表面温和,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谁又知道!”   “他若真吃人不吐骨头,这么多年你明里暗里针对他,针对他的人,所做的那些过分之事,若不是他顾全大局不曾揭露出来,你又怎会安然仍旧稳坐皇后的位子?”   “皇上!”皇后大叫一声,脸上又惊又骇,神情复杂:她做的事,他真的全都知道?   目光相对片刻,皇后望着赵健的双眼,发现这双眼睛,镇静,稳定,安然。   蓦地,她明白了,皇帝做的决定,不会再更改,这意味着这么多年她的谋划跟算计都成了空,心凉,不甘,愤怒,可是……   “为什么?”皇后握紧双手,涂着蔻丹的指甲死死地刺着掌心,她只是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昨天皇上还不曾如此,今日,竟变了意思?”   沉默过后,皇帝淡淡地回答:“因为朕,还想……当一个明君,不至于让父母弟兄蒙羞的,帝王。”   246   皇后挟雷霆之怒,却无法在皇帝面前彻底发作。   赵健说罢,皇后瞪视他,双眸几乎要瞪得脱框而出,片刻之后,才点头道,“好,好,我明白了,你们都是赵家的人,你们才是一条心的,我却仍然什么也不是,连琰儿也不是了,”   赵健垂眸,“去吧,去好好照料琰儿,纯佑性情温和,不会为难他。”   端王坐在大牢之中,听外头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自从黄昏开始到现在,牢房中的光线就一直暗沉如墨,几乎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了,一切都沉寂在无边的黑暗中,似乎陷入了时光的深渊,或许永远都没有尽头。   端王知道那是他自己的错觉,其实一切,有开始,必然会有结局的,不管究竟是等了多久,不管他走了多漫长,才走到如今。   上天总会给他一个交代。   夜深,时光静寂,大牢里隐隐约约会传来呻~吟的声音,是受刑的犯人捱不住痛,但因隔得很远,听不真切,然而那若有若无的声响,却更叫人惊心动魄。   端王猜这时侯该是深夜了,奇怪的是他丝毫睡意都没有,神智清醒的很,双眸睁着,又闭上,脑中无数个影像纷至沓来。   这一刻,他距离那个高高在上的东西,只有咫尺之遥了,正是最凶险,也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伸手就可以触及,然而退后却必定四五葬身之地。   素来温和的赵纯佑,忽然之间,觉得浑身的血骤然而冷,又骤然而热,隐隐地有种冷静的疯狂:或许这样就好了?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没有限制,不必仰人鼻息,不必苦苦哑忍?   耳畔忽然似听到了一声幽幽地叹息,仿佛是错觉,又像不是。   端王悚然而惊,猛地睁开眼,在极快之间,有一股刺骨般的寒意,飞快地从他的脊背上爬过。   端王重坐直身子,深吸了几口气,才将翻涌起伏的心境平息下来。   正是夜最深沉之时,万籁俱寂,正是心魔盛极之时,也是所有无法见光的鬼魅横行之时,死寂的牢房中,有道幽淡的影子一闪而过,悄然无声地往内潜入,夜行的黑衣,看来像是死亡的旗帜。   就在看到看到墙上出现的那片极淡的影子那刻,端王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或者说,他早就没有退路了,而今天,不过是一切的终结跟新的开始而已。   而就在暗影重重的刑部之外,宫墙内外,京城之中,也正有一场大风波波澜乍起,终将引发翻天覆地的变动。   三个月之后,卫府。   入了秋,天气变冷,一不留神,明媚病了场,足足十几天才病愈,期间多亏了玉婉跟李曼梓两个常来陪伴,除了两人之外,景正卿云起等自然也时不时地前来探望。   而这一天,格外不同寻常。   这日,正是皇帝赵健退位,端王登基的一日。   一大早儿卫凌就出门去了,卫峰来找明媚,见她睡着,便自己去后院玩。   最近卫峰去了学院读书,但因为新帝登基,学院休假三天以示恭贺。   明媚正休养生息,却觉得脸颊边上一阵阵地痒痒,明媚抬手挠挠,不以为意,谁知一会儿的功夫,嘴唇上复又痒起来。   明媚知道有异,便睁开眼睛,果真看到眼前有一人,正笑吟吟地俯视她——正是景正卿。   明媚不惊,懒懒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得去朝贺的么?”   景正卿道:“人都齐全了,不差我一个,我想你在家里必然无聊,就过来看看了。”   明媚抿着嘴笑道:“你也不怕王爷……不,现在已经是皇上了……也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景正卿道:“皇上是真正开明贤德的君王,我这段日子也为他忙了不少,连同姑父也是……今儿好不容易能松口气,我必然要趁机过来看看的。”   明媚笑:“人家都到齐了,就缺你,岂非给人说闲话,你留神又给弹劾。”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好了,不用担心,其实我今儿不用列班朝贺,我是负责宫内外防卫的……方才跟你哥哥,云起他们都交代好了,才抽空过来看你的。”   明媚哼道:“你倒是早说,白叫我替你担心。”   景正卿见她娇嗔转开头去,便俯身下来,在那花瓣般的唇上轻轻亲吻:“我就是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儿。”   两人唇瓣相接,亲了数口,委实温存缠绵。   良久,明媚才侧过脸避开,低笑说道:“这话若给爹爹听了,看怎么收拾你。”   景正卿道:“我不怕姑父收拾我,就怕他不肯早点让你嫁了,如今王爷的皇位总算是坐稳了,天下太平,大事也定,你说,姑父是不是得开始考虑你我之事了?你究竟说了没有?”   明媚道:“我说了,爹爹说会及早安排的……”   景正卿问道:“真的?”   明媚一点头,景正卿俯身下来,轻轻压住明媚:“那究竟是怎么个早法儿,年前?”   明媚想将他推开:“哪有这样快,起码要过年。”   景正卿道:“我就知道……不过,好歹先给我讨一些利息。”   明媚问:“什么利息?”对上他含笑的双眸,顿时红了脸:“走开,你别乱来!”却给他压下,捏着下唇,复又吻上。   大概两刻钟后,景正卿讨足了利息,便从卫府出来,依旧带着随侍,便往皇宫而去。   一路上所见,街市热闹太平,百姓们人人欢腾,皆因端王登基之事欢欣鼓舞,一片喜气洋洋场景。   景正卿微微笑,打马过长街之余,目光扫过远处一座被封的宅邸,顿时之间,双眉微微挑起。   那层熟悉巍峨的门首,宅子里曾住过个不可一世的人物。   只不过,随着那一夜兵不血刃的骤变之后,有人崛起,有人自是倒台。   三个月前,端王被囚于刑部,宫内,皇帝赵健呵斥了皇后,皇后自知道皇位无望,怎能甘心这么多年的野望都化作泡影,因此,竟孤注一掷。   趁着皇帝病弱,将赵健秘密地软禁深宫,一面指使家族之中掌握京畿防卫的亲眷,闪电般地开始控制京城中的防卫大权,同时镇压端王一派的官员。   同时,另有一股杀手潜入刑部,试图趁乱将端王斩杀!   谁知道,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后只道自己虽然处于危急之时,但因身后的家族跟党羽们早就认定皇位是手中之物,因此也早就做足了一击得手的准备。   虽是仓促行事,却也并未占据劣势。   却不曾想到……这边上刚一动,对方,却更似雷霆万钧一般地反击了。   首先外围方面,关于城门跟宫门的防护,因卫凌事先早就安插了人手,再加上景正卿跟云起等为首的青年官员,里应外合,成功将皇后党的势力拦截,杀了为首重臣,把叛军成功地控制于掌心。   而侵入刑部准备杀人放火的秘密杀手,却也遭遇了暗卫的狙击。   端王自入狱那日起,就一直为了这一刻的来临而部署准备,自然万无一失。   至于宫中,则由云起的哥哥云飞坐镇……   一场大乱,祸起宫闱,就好像暴风骤雨,趁着夜色席卷整个京城,若是难以控制,便会从京城席卷整个天下。   然而,因暗中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操纵所有,终于,让一场本会绵延天下的大祸,消于无形。   对京城的百姓而言,也无非是那一夜,外头走的兵马过多,人叫马嘶的响声,一阵接一阵儿,但却无人敢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次日,街头上依旧热闹,据说,好些官员的府邸都驻扎着士兵,具体也不知为何,但大家伙儿都知道必然是出了大事,依稀听到有人是想造反……   那一夜,就像是定了黑白。   而接下来的时间,随着端王的出狱,蓝尚书的倒台,皇后一族的势力逐渐地被削弱……真正掌握京城的那个人,以及将来掌握天下的那个人,已经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非一个“端”字莫属。   一直到今日端王登基,真真是众望所归。   普天下臣民百姓都松了口气。   在景正卿出了卫府之后,另有一辆马车,来到卫府门前。   小太监到了车边上,躬身侍候,车里头,一个人探身出来,缓缓下车,行动之间,略有些迟缓。   他抬头,看向眼前熟悉的门头。   而此刻,门口卫府的家丁看见来人,也飞快地入内相报。   明媚听了报讯,有些震惊,忙从床上下地,略整理了一下衣裳,问道:“真的是他?”   玉葫道:“外头小厮说就是的,小姐,怎么办?他是不是来者不善,要不要派人去告诉老爷,或者二爷?还有大公子……”   明媚一怔,然后笑笑:“快罢了,此一时彼一时,想必他不会如何的,且不是说他没带多少随从么?”   玉葫道:“没带是没带,但上回……还不是因为他,才差点惹了那祸事么?”   两人说话间,明媚便迈步往外,到了前厅,正好看到厅里站着一道略瘦的身形,明媚站住脚,刚要呼唤,忽然之间想到,现在已经不能用旧日称呼相唤了。   明媚迟疑了会儿,那人已经听了动静回过头来,看见她,不由一笑,道:“卫姐姐。”   这张脸比之之前,略有不同,更清瘦了些,减了几分孩子气,消了几分跋扈之意,却多了几分沉静似的。这人,竟是昔日的太子赵琰。   明媚听了这声唤,对上赵琰双眸,轻问:“殿下一向可好?你的病好了么?”   赵琰一点头:“好多了,之前一向好生养着,都没有得空来看你,方才贺过了……皇上,心想索性出宫一趟,便来了。”   说话间,两人对坐了,明媚打量赵琰,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赵琰沉默了会儿,便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跟你致歉……上回因为那件事,差点连累了你。”   明媚见他主动提起来,便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乃是被奸人所害……”   赵琰听了,嘴角挑一丝苦笑。   厅内复又沉默,两人都不知要说什么好,赵琰忽道:“其实,我如今才知道,当初……我也有错。”   明媚意外,挑了挑眉:“殿下……”   赵琰想了想,道:“罢了,不说了……总之,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顺便向你致歉……如今都做了,我该走了……”   他站起身欲走,明媚道:“殿下!”   赵琰站住,回头看她。   明媚道:“殿下,你还好吗?”   赵琰默然,片刻道:“父皇退位养病,母后名为陪同,实则软禁……而我,则废了太子,又落了病根儿,按理说,我本该不好。但是不知为什么……又反而觉得这样才是好的,没人围着我前呼后拥,也没人宠着我不知天高地厚……”双眼之中透出几分茫然之色,赵琰笑笑:“因此我也不知,好是不好。”   明媚凝视他的眼睛,迟疑了会儿,道:“那,殿下,失去太子位……会不会怨恨……”   “怨恨?”赵琰眨了眨眼,忽然道:“你可知道在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是何感觉?”   明媚一怔,赵琰静静地道:“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其他的都不管,只想要……活过来。”   这个答案不像是答案,但却又是最中肯的回答。   明媚好似明白了赵琰的意思。   赵琰说完了之后,便道:“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耍吗?不过大事平定,恐怕你也很快就嫁了……能相见的日子,真真越发少了。”   明媚微笑道:“殿下若来,我随时欢迎。”   赵琰望着她灿烂和暖的笑意,情不自禁也笑了笑:“这样我就安心了……想来,我在京中也不是人见人憎的,多谢你。”   赵琰说罢,向着明媚一点头,转身出门,背影……竟有几分孤寂。   此刻正好卫峰听了消息,怕有不测,急忙赶来,门口处两人一照面,赵琰笑笑,径直而去。   卫峰目送他离开,抓抓头,回头看明媚道:“姐姐,没事么?他来干什么?”   明媚走过来,握住卫峰肩膀:“我也……不知道。”   卫峰道:“他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明媚问道:“哪里不一样?”   卫峰想了想,眨眨眼说:“似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明媚忍不住笑:“罢了,你方才在干什么?”   卫峰道:“练箭,姐姐跟我一块儿练吧?”   明媚想了想,病了这么些日子,筋骨也都懒了,便答应。   卫凌中午都没回府,到了下午,景府老太太便派人来请明媚过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差不多绑起来送入洞房啦,貌似也交代了很久正经事,接下来就专心交代儿女事……解解剩下的小谜题……然后那个啥吧,加油   247   早先玉姗不愿进宫,反想为端王侧妃的时候,景良跟景正勋大为光火了一阵儿,又因为知道玉姗跟景正卿亲近,以玉姗的脾气原本不会如此自作主张的,必然是景正卿的主意,因此在相当长一段日子,景良有些很瞧不来景正卿。   却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翻天覆地,之前若是依照他们的打算让玉姗进宫,这会子恐怕就多了个在冷宫的女孩儿了,将来若是“先帝”驾崩,一条白绫断送都是有的。   当然,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形。   幸好的是,万中无一地,阴差阳错竟得了如今这个好局面,端王从王爷登基为皇帝,又没有别的侍妾之类,乍然之间,宁妃封后,而玉姗,不费吹灰之力就也成了贵妃。   因此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景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见了景正卿,才不似从前一样冷眉冷眼了,颇见几分热络。   明媚被景府的仆人迎了入府,自然先去拜见老太太,正好苏夫人等也在,亲上加亲,十分热闹。   说笑间,玉婉便道:“如今姗姐姐成了贵妃了,真真不常见了,我平日在府里,也没个玩笑打闹的,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跟我作伴啊?”   明媚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只不过,谁和你玩笑打闹?我可是打不过你的。”   玉婉道:“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这会子来,说不上两句话,调头又走了,总归这不是你家,但你若是嫁过来,那可就不一样了,岂不是天天都能见到?”   明媚听了,这才明白她话中之意,顿时红了脸孔。   偏偏玉婉又道:“再者说,你是打不过我的,但是瞧在二哥哥面上,我也是不敢打你的,毕竟还要叫你一声‘嫂子’呢。”   明媚听到这里,脸红耳赤。把景老夫人笑的:“婉儿平日口没遮拦,这两句却说得好,我也盼着明媚丫头早点过来,跟我作伴呢。”   玉婉诧异道:“这么说,妹妹过来了后,竟不能只跟我玩笑打闹,老太太竟也要跟我争?”她眨了眨眼,却又道:“不对,还有个二哥哥呢,想来我盼着她过来也是白盼着,总是争不过老太太跟二哥哥的,必然没我的份儿,这个人真是……比香饽饽更令人爱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明媚也不好上去撕她的嘴,只是含羞。   这边景老夫人哈哈大笑,苏夫人也笑道:“婉儿,你越发不像话了,快打住,你看你把你妹妹羞的。”   明媚早埋首进景老夫人怀中,趁机撒娇道:“老太太怎么也不替我说话,还不快骂婉儿几句。”   景老夫人笑道:“我干什么要骂她,殊不知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想着你快点过来呢。”   玉婉却又叹息了声,故意道:“连婉姐都不叫了,只叫我婉儿,可见人虽然没有过来,当嫂子的架势已经拿出来了。”   明媚忽然探头出来:“对了,婉儿姐姐,比我还要大一岁呢,可定了人家了么?”   玉婉听了一怔,顿时也窘迫起来,苏夫人抱着她,对明媚道:“最近我跟你舅舅也正在想此事。”   玉婉叫道:“娘……”   明媚看着她满脸羞色,才觉得好过了些。   这边景老太太抚过她的肩头,道:“嗯……如今天下太平,时局稳定,也是时候得好好地商量商量孩子们的亲事,在这个风调雨顺的年景办了,倒是好。”   景老太太舒心说着,便低头看向明媚,望着那张跟景如雪越发相似的容颜,叹了声,道:“你也不用怕羞,改日,就叫你舅舅去跟你父亲商议,及早把你跟你二表哥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   明媚含羞不语,景老太太轻轻摸摸明媚的头,目光之中泛出几分笑意,道:“看着你有了归宿,跟卿小子成了一对儿好人,我也了却一件心事。”   明媚垂眸,微微一笑。   宫中,金銮殿上。   昔日的端王赵纯佑,身着龙袍,头戴朝天冠,腰束玉带,凤目朱颜,好一副天家风范,比昔日赵健,更见华贵威严。   赵纯佑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望着底下百官循规蹈矩地行朝礼。   冷静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身着大红官袍之人,最后落在一道卓尔不群的人影身上,凝视片刻,才又转开。   赵纯佑在接受了百官朝贺之后,退朝起身,离开金銮殿走到偏殿。   隔了片刻,小太监领着一人前来,赵纯佑回头:“怎么,你着急回去么?”   身后站着的,自是卫凌。   卫凌躬身行礼,道:“皇上召我有事儿?明媚还在家里,怕回去迟了,让她担忧。”   赵纯佑道:“如今又没别的事,又何可忧虑的,你仍把她当成小孩子不成?咱们一块儿走走。”   卫凌略微迟疑,赵纯佑笑道:“这会儿还要我请着你吗?”将他的手腕一握,拉着往前。   身后的众随侍见状,很识趣地后退,距离两人,不近不远,隔着大概七八步。   两个人从偏殿往外,沿着宽阔的宫内廊下,往后而去。   初秋天气,天空碧蓝,明净万里,风也带着清爽之意,赵纯佑长长地舒了口气,道:“还记得我们头一次并肩在宫内行走时候的情形?”   卫凌垂眸,闻言不由地笑笑:“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差不多都忘了。”   赵纯佑道:“你不用搪塞,我知道你有那过目不忘之能,之前发生的事儿,等闲又怎会忘记?”   卫凌挑眉,道:“怎么无端说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来?”   赵纯佑看他一眼:“事到如今,有些话,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了?”   一阵风迎面而来,卫凌抬眸,对上赵纯佑平静的眸色:“皇上想知道什么?”   赵纯佑道:“比如,叔叔怎么忽然之间变了主意,要退位了?”   卫凌复又一笑:“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这样假惺惺地还问?非要我说出来才得意么?”   赵纯佑也低笑两声:“除非是你说给我知道,我才甘心,有什么可得意的?”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缓缓站住脚,面前是白玉栏杆,雕刻龙纹,前头,是广袤的殿前风光,初秋的天气之中,透出几分锐利的鲜明之意。   “不错,正如你所想的,先帝的遗诏,在我手上。”卫凌淡淡地说道。   赵纯佑转头看他:“为何一直不跟我说?”   卫凌道:“当初我曾在先帝面前起誓,除非是到定局的时候,否则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关于遗诏之事。”   赵纯佑默然:“当初,你趁着宫中大火的时候,带着遗诏出宫的?”   卫凌笑,却并不回答。   赵纯佑道:“之前你说有要事要离京,就是去取这个的?你把他……藏在哪里?可是我记得你是刚出京,明媚就出事了,你不是极快回来了么?怎会有机会取此物?”   卫凌道:“是啊,皇后曾经也是这么怀疑的,以为我要出京去取遗诏,所以才按捺不住,又加上太子的事,才逼得她动了手……却不知,若是连她们都能猜透我的行踪,当初先帝也不会把遗诏给我护着了。”   赵纯佑低低笑了两声:“你啊,好吧,你究竟将遗诏放在何处?”   卫凌淡淡道:“当初我送宸儿去少林寺学艺,便叫他把那物一块儿带去了,之前我出京,不过是幌子罢了,我叫宸儿去了少林,让那里的大师将遗诏送上京来,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如何,你满意了么?”   赵纯佑听到这里,哈哈大笑几声:“好好,真有你的,原来你早在多年之前就算计好了,怪道别人如何都追不及。”   卫凌哼了声:“皇上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如果没有,我要出宫去了。”   赵纯佑道:“还有一件事。”   卫凌看他,四目相对,赵纯佑缓缓地收敛了脸上笑意,问道:“之前,你为何要带着如雪离京?”   卫凌挑眉,不以为然一笑:“我以为,皇上早就知道了。”   赵纯佑道:“我不信,以你的性情,绝不会做出带着如雪私奔之事。”   “为何这样笃定?”   赵纯佑沉默片刻,道:“如雪是我所喜欢的,且跟我订了亲,若无缘故,你绝不会做出此事来。”   卫凌的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笑意:“哦?若是皇上猜错……是我故意要如此的呢?”   赵纯佑迟疑了会儿,道:“不,我不会猜错,也不会看错,你绝不会做那等事。”   卫凌深深凝视他的双眸,忽地长笑几声:“我从来都是那种放纵性情离经叛道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带一个女子私奔又何足为奇?”   赵纯佑抬手,攥住卫凌手腕:“你虽纵情,但是却更重义,我绝不相信,你会背叛我。”   卫凌转头看向赵纯佑,两人目光相对,卫凌看到端王明澈的眸色,他的嘴唇微微一动,却并不做声。   赵纯佑猜测道:“卫凌,你……是不是因为要护着遗诏的原因,所以才……”   不等赵纯佑说完,卫凌淡淡道:“不是。”   赵纯佑一愣,卫凌道:“过去的事都已成泡影,如今该是属于皇上的也都尽在手中,何必再提那些有的没的?若没有其他事,我告退了。”   赵纯佑还要拦住,卫凌手腕一抖,已经后退一步,飞快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赵纯佑踏前一步,望着卫凌的背影,那着大红官袍的身影如风中的一朵红云,洒脱飘然。   赵纯佑双眉微蹙,正有些出神,身后有个温和的声音缓慢道:“那离开的人,是卫凌吗?”   赵纯佑回头,却见来者,竟是太后。   卫凌大步往宫外而行,秋日的风穿过他的官袍,吹得他飘飘欲仙,人本就极出色,一身大红官袍衬托,更显得丰神如玉,只有脸色格外白了些,显得双眸如寒星般。   卫凌头也不回地出了午门,想到赵纯佑方才的问话,心中无端又浮起昔日的影子来。   “你说什么?”那眸色锐利的少年坐在书桌后,凝视门口的少女。   少女跑到他的身边:“带我离开此处,我不要嫁给他……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皱眉,声音却仍是波澜不起,是一种无情的冷静:“什么?为何?”   少女抬起衣袖,掩面而泣:“我不想再看见他……我不想再看见他们,我憎恶这里的所有……”   天地间的其他声响仿佛也都在此刻停了,少年抬眸:“他们?”   宫门外头等候的卫府小厮领着人抬了轿子过来,卫凌却把侍从的马儿缰绳拉住:“你们慢行,我先一步回府。”   侍从们齐齐答应。   卫凌翻身上马,打马往府里飞奔。   风吹得衣袖哗啦啦作响,卫凌眼睛看着前方,无视身旁极快倒退的种种风景。   是的……他从来都是个只看着前方之人。   有些事,早就丢弃在了过去,而他也从来不习惯沉浸在回忆里,过去就是过去了,尤其是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记忆。   有时候,“无知”才是比较快活的,如果可以,或者他所知的那些……永远也不必说出来。   这样,对那个人才是最好的吧。   248   卫凌回到府里,才知道明媚被接去景府了,而在此刻,卫凌心底空空,正犹豫要否亲自去把明媚接回来,却见景正卿来了。   景正卿上午已来了一次,然而听闻赵琰也来过,便忍不住想过来看看情形如何,没想到正也遇上卫凌。   两人见了,景正卿急忙行礼,卫凌扫他一眼,忽然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   景正卿有些意外,却也忙答应了,同卫凌复又入内,厅内落座。   景正卿心知卫凌不会无端相让,大概是有事,于是屏息静气,不知未来岳丈将说什么。   仆人奉茶之后,卫凌喝了口,道:“之前定下你跟明媚的亲事,仓促中,有件事忘了提及,如今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同你商议。”   景正卿心头一揪:当初那亲事,他是费尽了周章才好不容易让卫凌答应了的,哪里有丝毫仓促?现在忽然这样说,莫非有什么变数不成?想到这里,忍不住十足紧张。   景正卿忙恭敬道:“姑父要说什么?正卿洗耳恭听。”   卫凌道:“是这样,如今新帝登基,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当初我是从渝州过来的,在乡野地方过惯了,因局势所需才留京中,但是如今,局势已定,因此我想,该是我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景正卿听他说了一半,就隐隐猜到卫凌会说什么,但真的听他说出来,却仍是忍不住震惊。   端王登基,头号功臣自是卫凌,已经有传言,新帝有意让卫大人担任丞相之职,多少人啧啧羡赞。   且卫凌一向在吏部做的极出色,不知选拔了多少优秀官员,虽然他为人并不在此方面张扬,不肯招什么门生子弟,但那些被他提拔的有识之士,哪个不把他当做恩师在心底供着?这些人又的确是有才干能为的,升迁都是迟早的事,因此卫凌地位之殊然,不仅体现在赵纯佑厚待他的方面。   就连之前,李曼梓对国公承认自己所心系的是卫凌……惹得国公大为暴怒,若是涵养差一些,便会上卫府找卫凌的晦气了,然而端王登基之后,眼看卫凌将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手遮天的人,国公想来想去,倒是罢了。   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又或者,自家女儿……毕竟不是那等没见识没眼色的女孩儿。   这会儿,景正卿道:“姑父有意辞官?只怕皇上不会答应。”   卫凌道:“当初我留下来是情分,如今已经差不多了,不由得他不答应。”   景正卿道:“姑父因何生出如此心思?”   卫凌道:“莫非你不明白?”   景正卿想了想:“难道姑父担忧……飞鸟尽,良弓藏?只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而以皇上之人,必然会越发重用姑父,姑父一身经天纬地之能,若是能辅佐明君,必然成一代良相……”   卫凌笑,只淡淡地推脱两句:“皇家学院里,多有出色的学子,将成为朝廷的新臣,中流砥柱,不缺我一人。是了,说起此事,我是想问你,你打算如何。”   景正卿一怔,心中一凉,而后说道:“姑父莫非是说,出京的话,会带着明媚?”   卫凌凝视他的双眸:“我自是不愿明媚离开我,但是我不会强迫她,等她回府,我会问她,让她自己选择。”   景正卿心头一凉,不由地苦笑道:“我猜妹妹一定愿意跟着姑父离开。”   卫凌微微一笑,道:“可是明媚必然也舍不得你。”   景正卿跟卫凌目光相对,片刻之后,景正卿才道:“若是姑父一定要走,那我也一块儿跟着罢了,横竖妹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卫凌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   景正卿问道:“姑父莫非不信?”   卫凌笑道:“我不是不信,只是觉得……”他只是觉得:景正卿这个性情,委实太不像是景睿了。   卫凌端详着景正卿,左看右看,望着他的眉眼容颜,那即将出口的一句话忽地咽了回去。   景正卿问道:“姑父想说什么?”   卫凌摇了摇头:“没什么……”   赵纯佑看着忽然现身的李太后,自他登基后,李太后已经贵为太皇太后了,赵纯佑道:“不错,皇祖母,正是卫凌。”   李太后喟叹:“这个孩子,还是跟之前一样,不好相处啊。”   赵纯佑一怔,而后笑道:“卫凌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幸好我跟他相处的久了才知道。”   李太后也微微一笑:“皇上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么?我却觉得,卫凌,是个面冷,心更冷的人。”   赵纯佑抬眸,面上笑容有些收敛,他隐约听出了太后似有言外之意。   李太后凝视着他,道:“皇上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之前先皇如此痛快地答应退位,一来,是因为皇后那些族人闹腾的太过厉害了,让他恼羞成怒,二来,却是因为卫凌抬出了你父皇的遗诏,才让先皇彻底没了退路,他才肯顺水推舟地退位,把那烂摊子卸下。”   赵纯佑道:“我的确已经知道了……当初卫凌出宫,可是您的示意?”   “我?”李太后笑了笑,笑意里有几分无奈,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卫凌的主意,你会怎么想?”   赵纯佑一惊:“什么,是他?”   李太后道:“不错,是他,自始至终,你父皇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卫凌。他比信任我更信任卫凌……”   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地惆怅,李太后无奈地又笑了笑:“是啊,你父皇或许知道,我虽是他们两人的母亲,也是太后,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说,我还有我自己的顾忌,比如我的族人,如果真的到了危急之时,我未必就能豁出所有护着你。”   赵纯佑面上露出几分怔忪之色:“太后……”   李太后道:“但是卫凌不同,他跟你同时长大不说,且他并无家人,皇宫就是他的出生之地,无牵无挂之余,从小被当做无情的暗卫训练着,对皇帝,是绝对的忠诚,只不过,我真的想不到,卫凌,竟会选择那么做。”   赵纯佑垂了眸子,眼底,漾过淡淡地忧伤之色。   李太后转过身,看着天边云卷云舒,目光从雕梁画柱的重重宫阙上往下,看到下面的宽阔广袤的宫内场上,一道人影大步往外而行,红色的袍服,如一团火焰,如一抹霞光。   “你可,还记得那一场发生于我寝宫内的大火?”李太后望着那道人影,从一点的红,逐渐地蔓延开去,如风卷着火,顷刻间,将眼前的宫阙全部席卷在内,染成滔天烈焰。   李太后伸手,握住栏杆,顷刻间,身子摇摇欲坠,竟站不住脚。   “太后怎么了?”赵纯佑上前,将李太后扶住。   目眩神迷,太后闭了闭双眸,才镇定下来,她握着赵纯佑的手腕:“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些往事罢了。”   赵纯佑察言观色,道:“太后莫非又想到那场火?我听闻是宫人不留神,才引发了大火……顺便,也把属于太后保管的遗诏给烧毁了。”   李太后淡淡而笑:“当时,不少人对我的宫中虎视眈眈,更对我虎视眈眈,我几乎也要扛不住了……那场大火,其实烧得正好,既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又给你留了能一步登天的后路。”   赵纯佑心中一惊:“太后的意思是……”   李太后回过身,看向赵纯佑,缓缓说道:“那场火,并非是无端而起的……是……卫凌所为啊……”   赵纯佑身子发抖:“是他?”   当时,卫凌还不过是个孩童,但他却拥有誓死守护遗诏的决心,及烧毁整座宫阙的狠心跟魄力,他密布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正如景老夫人所说,此后,景睿亲自登门,便同卫凌商议选个黄道吉日,把景正卿跟明媚的婚姻大事办了。   景睿此刻,也算是春风得意,景正卿争气,上回虽因太子之事被降职,然而端王登基之后,却立刻又把他升了一级,因此景正卿现在是三品的武官,已经算是景家官位最高的族人了。   且卫凌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如果不把卫凌的为人做派跟脾气计算在内,景睿可算是心满意足没什么可挑的。   景睿前来卫府的时候,本来已经做足了碰壁的准备,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不管卫凌给他什么气受都好,他一定要软磨硬施地把成亲的吉日定下来,儿子虽争气,可是却已经快二十岁了,景睿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景正卿已经满地乱窜了。   然而出乎景睿的意料,他所作的准备居然都没派上用场,跟卫凌厅内落座,景睿这边刚一说,那边卫凌便痛快答应,吉日随景府去选,他没什么异议。   卫凌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让景睿有些疑惑起来,眼睛看着卫凌,总是不敢相信。   卫凌见他眼神狐疑,便笑道:“怎么了?”   景睿道:“你真的答应了?其实,我已经叫人看过了,说过了年三月,就是好日子……”景睿试探着说,此刻已经快到九月,过了年三月的话,那可就连五个月都不到了。   卫凌道:“那也成,三月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确是个好时候。”   景睿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又怕卫凌反悔:“你说真的?不是戏弄我么?”   卫凌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做什么要戏弄你?”   景睿又惊又喜,便跳起来:“既然如此,那么我可就去办了……回去也跟老太太他们说了。”   卫凌道:“去吧去吧。”   景睿起身离开之时,忍不住又看卫凌,总觉得这人答应的如此痛快,颇为蹊跷,可是又不敢问,生怕问的他烦了,果真就改变主意。   卫凌却始终笑眯眯地,目送景睿半信半疑地出府。   249   过了年,开了春,喜事临门。   成亲之日前夕,景正卿便正色严密吩咐云起,“今儿不许喝酒,不许进内堂跟明媚多嘴,一个字也不许跟她说。你且帮我守着进内院的门儿,闲杂人等不许进去。”   云起听了便诧异,笑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还怕有人来抢亲不成,”   景正卿哼道,“总之你听我的,不容有失,等成亲过后,我再请你吃酒,保管你心满意足,如何?”   云起道:“罢了罢了,总是你的大日子,我自然听你的,只别忘了你说的,以后要请我。”   景正卿笑道:“忘不了,你要吃什么都使得。”   这日,众人都起了大早,景府卫府都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来贺的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就连景正卿的二哥景正茂,也一早就请了假,自黔南回来,这回蓝家倒台,黔南一带,多亏了景正茂坐镇,事先防备,才未成大患。   景正茂年前的时候曾回京述职过,正好也为了新帝登基朝贺,因他功绩出色,黔地又缺乏能干的大吏,吏部考核加上新帝亲自审阅过后,便升了四品的知府,仍管黔地风物。   早在景正卿成亲前三月,景正茂就上书请假回京了。   兄弟们久别重逢,自然又有好一番轰动热闹,景正茂此刻也已经成家,望着昔日的幼弟成了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又要娶娇妻了,心中自是万分欣慰,彼此相见,竟落了泪。   这天景正卿虽则欢喜无限,心中却暗暗警惕,不敢放松。   前生,就是在他最为志得意满只觉得平生都无所求的时候,老天给了他致命一击,因此这一回,他自是要倍加小心,确保万无一失。   终于从早上熬到了晚上,间或时不时地回去看看有没有碍,却总见云起坐在廊下,东张西望,有些认得的丫鬟经过,便问:“三爷,怎不去前面吃酒,却在这里?”   云起便一本正经道:“你们二爷说此处风水好,只要我在这儿坐到他回来洞房,他来年一定会生贵子。”   一时逗得些丫鬟们嘻嘻哈哈而笑。   景正卿见云起果真如一尊神似的守着门,才放心又回来,应酬了会子宾客,终于熬到天黑挑灯,景正卿见夜色降临,喜悦之余,却更提心吊胆。   旁边景睿见了,倒是体恤,便道:“忙了一日,也没怎么吃东西,此处有我跟你哥哥们照料,你便回去吃些东西、早点歇息罢。”   景正勋,景正盛,景正茂等几个正招呼宾客,景正茂隔空向着景正卿微微点头,景正卿心中欢喜,便对景睿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当下便离开前厅,往后而去。   一阵夜风吹拂,风中似乎带着淡淡馨香,景正卿忍不住挑唇而笑:太好了,今日一整天无风无浪,连昔日的“端王”都也不曾来,倒也是,如今王爷已经是皇上了,等闲怎可踏足臣府?   如今所做,就是赶紧见明媚罢了。   景正卿心里想着,脚下生风,走到后院,撞见云起,云起一把揪住他:“让我在此吃了一天风,再不来,我可就代你洞房去了。”   景正卿哈哈大笑:“这不是来了么?你快到前面,陪陪我茂二哥,他才回府,跟众人不熟络,你权当是我,同他热络些,别叫他不自在。”   云起道:“好狠心,原来我还有差事!”   景正卿笑道:“说好了改日请你吃酒的,快去吧,这会儿你也可以吃上两口了,此处不用你了。”   云起道:“你这是卸磨杀驴,改日赖了我的酒,我可不依……好吧,你快去吧,别叫妹妹等得急了,生你的气,不要跟你洞房了,哈哈哈。”说到最后,便大笑起来。   景正卿亦笑,一把推开他,两人分别了,各自而行。   景正卿风一样往屋里去,见两个丫鬟守在门口,心里略定,忙入内,便往洞房里钻去,三两步到了里头,却见床边上空空如也,景正卿一惊,整个人如灵魂出窍。   正出了一身冷汗,有些腿软的当儿,便听到有人道:“小姐,快回去吧,叫人看见了笑话。”   另个人道:“我坐得又累又闷,又没吃东西……”   景正卿听了这个声音,便转头看去,却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里屋出来,当前一个,虽然是凤冠上顶着红盖头,但那窈窕的身段,入眼熟悉,不是明媚又是何人?   景正卿见了,那飘飘离体的魂魄才总算又归了位,当下二话不说,忙冲上前去,一把将人先紧紧地抱住。   明媚蒙着盖头,目不能视物,吓了一跳:“谁?”   忽地自酒气之中察觉某种令人安心的味道,那怦怦跳的心才安稳下来,反而喜滋滋笑道:“是你?”   此刻玉葫放开明媚,拍了拍胸口,说道:“二爷,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这又是干什么,吓死我了。”   却听两人身后,又有一个略苍老的声音道:“大好的日子,不能说那个字。”   景正卿这才瞧见原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喜娘,正说玉葫。   景正卿略镇定了会儿,便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出去吧。”   喜娘道:“这怎么成,还得……”   景正卿笑道:“我喝醉了,做不成那些规矩,玉葫,带着嬷嬷出去,叫人多多打赏她一些。”   喜娘听了打赏,这眉开眼笑道:“既如此,那我便先恭祝二爷跟二奶奶白首到老,早生贵子啦。”   玉葫笑道:“还是您老人家会说,走了,二爷既然回来了,也没我们事儿了,我陪您吃酒去了。”   两个人才双双去了。   景正卿瞧见人都没了,才拉着明媚走到床边,抬手将她的红盖头掀起来,就仔细打量底下的人:眉目唇鼻,一点一滴,生怕看错。   明媚见他动作粗鲁,便娇嗔道:“你干什么?人家说要用秤杆子慢慢地挑起来,哪里有你这样,一把扯下来的,没体统。”   景正卿听了她的声音,又是一重安心:“我等不及那慢吞吞地,想看到你才放心。”   明媚噗嗤笑道:“不是我又会是谁?”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便在唇边乱吻:“没有谁,只有你便好。”   明媚瞧着屋内静悄悄地,只剩下他们两人,才有些羞怕起来,她对这一日,从极端抵触,到慢慢接受……如今事到临头,却又有些紧张,赶紧把手抽回来:“你吃了多少酒,这样癫狂。”   景正卿道:“我悬着心呢,哪里吃什么酒?不过现在好了……”说着,忽然又把明媚抱入怀中:“你总算是我的了!”   明媚心里又喜又惊,挣了一下,道:“外头宾客没散,你这样回来,可使得?”   “我都跟父亲哥哥们说好了。”景正卿深深地嗅着她身上气息,“一万个使得。”   明媚的心也跟着跳起来:“那、那你吃了饭不曾?”   景正卿道:“我的确是饿了,不过不要吃饭,却只要吃你。”   明媚的脸如火一般,加上又给多涂了一层胭脂,真真嫣红欲滴:“你胡说,饭哪能不吃的……”   景正卿听了这如蜜似甜的话,转过头来,便吻上她的唇。   明媚身不由己,所有的话都给封在嘴里,只觉他急不可待地闯进来,果真把她当成了食物一般,颇有把人生吞活剥的意思。   隔着窗扇,兀自能听到远处的觥筹交错之声,或者廊下丫鬟经过之声,室内,却寂静如许,只听到两人亲吻的声音,唇齿相接,相濡以沫。   明媚仰着头,微微头晕,凤冠压了整天,本就累了,被景正卿一压,身子便往后仰。   景正卿顺势压下,明媚又羞又喜,忍不住笑:“你……别这样猴急的,我的这些首饰衣物都还没有……”   景正卿打量一眼她头上饰物,身上的重叠衣裳,道:“我是等不及了!”说着,竟欺身压下,复又吻落,一手便在身上摸摸索索,想要找出解开衣物的法子,委实一点儿的时间都不浪费。   明媚被他吻得天晕地转,更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景正卿摸到腰带处,便解开一层,手探入里头,摸到中衣,顺势掀起来,又往内……如此如剥开莲花瓣似的,手指往内,终于摸到那欺霜赛雪的如玉肌肤,滑腻温润,令他的心跳越发加速。   明媚察觉他已过关斩将似地……有些怕,便缩了缩身子,景正卿却顺势将她的绢裤扯落,明媚惊呼了声,嘴又被他堵住。   景正卿一手往下,一手却又顺着那纤细的腰间攀上,握住那团娇软香盈,爱不释手地欢喜肆虐。   明媚气喘吁吁,有心求他慢些,这人却如疯虎似的,上下其手,令她如置身冰火之间,情难自禁地从唇齿间溢出几声细碎呻~吟。   景正卿连连吻那香软的唇,为了听她的娇吟,倒暂时不再动作,望着那带着嫣红色微微肿胀的红唇,不由道:“这下子姑父不会再责怪我了吧……”   明媚听他在这时候居然提起卫凌,一瞬越发惊羞:“你在胡说什么!”   景正卿笑道:“我是说,如今可终于轮到我为所欲为了,不管我做什么……也不用担心姑父看出来训斥我了。是不是?”   明媚咬了咬唇,扭开头故意不看他:“你这坏人!”   景正卿凑过去,在她唇上长吻,才又俯视她的双眸道:“那妹妹你喜不喜欢我这坏人呢?”   明媚哪里会回答他,便不说,景正卿将她的衣裳剥开,俯首亲向那雪肤上的一点红梅,舌尖挑动,舔咬几下,明媚只觉一股异样钻到心底里去,忍着羞低低地叫:“不要!”   景正卿上面连动,下面却也不闲着,手指灵活,或捻或压,偶尔试探着深入。   明媚脸色通红,眼中更是滴水一般,羞声道:“别这样……”   景正卿望着她发饰整齐,衣物却凌乱之态,玉~体横陈,在面前微微扭动,如此活色生香,竟难以用言语形容,他哪里能按捺得住,胯~下早就生硬,隐隐胀痛。   明媚被他挑弄的情难自禁,轻轻地叫出声来。   景正卿俯身过去,复又追问:“喜不喜欢我这坏人呢?”   明媚娇躯颤动,雪肤上已经带了薄薄地一层汗,含羞带恼地看他一眼,终于道:“你知道的,为什么还问!”   景正卿暧声道:“我便是想听明媚自己亲口说。”   明媚嘟起嘴来:“我不要……”   景正卿道:“你若不要,夫君便要狠狠地罚你。”   明媚有些怕:“你、你又想干什么?”   景正卿道:“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难道我的乖乖小娘子不知道的?”   明媚羞得无法同他对视:“你讨厌,我不要理你!”   景正卿见她嘴硬之态,便笑道:“你不理我也不成,如今我们拜过天地,已经是夫妻了……如今,就让夫君好好地疼一疼我的乖乖娘子。”   景正卿一边说着,便欺身下来,扶着那物,直闯桃源,明媚察觉,闭着的双眸一阵颤动,顿时又有些惊怕,心头一阵悸动。   景正卿试着往前抵入,明媚身子颤动,忍不住叫道:“不要……”   声音哀哀,睫毛乱抖,明媚睁开眼睛,胆怯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一怔,而后俯身吻住她的唇,安抚道:“别怕……放松,我知道你也喜欢的,是不是?”   “谁喜欢了?”明媚试图挣扎。   景正卿按住她,腰部款摆,往前抵入,明媚低呼了声,脸色有些发白,景正卿望着她的神情变换,道:“好明媚,你且想想……我们这一路走来,何其不易?以后,我总算能堂堂正正地跟你在一块儿了。”   明媚听了这句,眼中的泪再忍不住,便滚落下来,景正卿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这痛过去就好了,这痛也是要你记得,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明媚抽噎道:“怎不说你是我的。”   景正卿听了这话,便笑道:“是,我也终于是你的了。”   明媚气道:“那为何只有我痛,真是不公。”   景正卿道:“其实我也会痛……”   明媚有些讶异:“真的么?”   景正卿见她似不再痛了,趁机往内推了进去。   明媚睁大眼睛,双腿乱挣,却被他压得死死地,自是无法动弹。   250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夜色渐深,外间的管弦之声也都消了,重重帘幕之后,牙床之上,却犹自正酣,如鸳鸯嬉游湖上,旖旎交颈,如凤凰比翼空中,缠绵追逐。   历经最初的痛楚艰涩,一如两个人一路行来的种种风雨,从互相针对斗智斗勇到同心同德携手与共,终于熬到了如今的苦尽甘来。   两个人紧紧拥抱,难舍难分,明媚张手搂着景正卿的脖子,滚动里,凤冠终于不堪摇晃,滚落床上,又不知被谁拂落地上,骨碌碌跟抛在地上的喜袍堆在一起。   景正卿身上的衣裳终于也给扯脱了大半,露出底下健硕的身躯,跟记忆中的不同的是,这身躯完美无瑕,除了胸前一道愈合的很好的伤之外。   比前生的记忆,要好的多了。   明媚闭了双眸,不知是因为身体作祟还是情感作祟,眼角细细地渗出泪来,目光所及,因为动作,看到帐顶的红色穗子一晃一晃地,极为漂亮。   明媚忍不住张口笑了笑,素白玉手渴望地贴着他的肌肤,缓缓抚摸,想要摸尽他身上每一寸,贪恋着,不肯放。   景正卿竭力动作间,百忙中从她胸前抬起头来,望着明媚恍惚含笑的表情,他心中一荡,搂着手底那纤纤的腰,一边用力吻着她的唇,含着那饱满如樱颗的唇瓣,香甜从舌尖漾开,遍及全身。   如斯,他百遍不厌,劲瘦的腰身缓缓前后动作,不再似之前一般的着急。   他听到明媚的喘~息声,跟细碎的呻~吟,声声入骨,他挺腰往前,沉没~入最深处,她低呼了声,却越发搂紧了他,并不退缩,反而应和上来。   景正卿加快动作,一边低头吻明媚的脸颊,她嗯哼数声,抬起脸颊主动蹭过来,嘴里喃喃唤着他的名字。   景正卿把她死死搂入怀中,用力大动几下,耳边听到明媚的声音变调,却越发高,他抽身而出,却又狠狠进~入,埋在她的最深处,陡然爆发。   滚烫而火热,坚硬而有力,如此灼烧着她也支撑着她,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明媚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最顶巅的强烈感觉耗了去,剧烈地喘~息声里,她靠在他的怀中,被他紧紧地搂着,失了神。   从这一刻起,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忘记,只有此刻,可以如此荒唐无忌,放~浪形骸,无所保留地尝尽两情相悦至为甘美的味道。   明媚自嫁后,倒是隔三岔五地便回一趟卫府,景正卿自然没什么意见的,对他而言,卫凌甚至比明媚更要紧……因为此刻,他得罪明媚的话还好说,但得罪了卫凌的话……那恐怕就会祸及他的婚后生活。   但饶是如此,卫凌仍有种“空虚”之感,因明媚的出嫁,卫凌甚至忽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年迈”。   事实上,卫大人如今,连而立之年都不到。   私人生活上很是失意,卫凌只好把精力用在朝政上,然而因为他委实太过能干,所有的安排都在端王登基之前都已经埋伏下,他所挑选的那些得力的朝臣,也个个争气,于是在朝政上,几乎也没有值得他“殚精竭虑”的用武之地。   于是卫凌“年迈”的感觉越发严重了。   某日,对镜端王,卫大人甚至恍惚发现自己鬓边多了一根白发,然而细看,却又不曾发现。   好生惶恐。   也只有在明媚回府的时候,卫凌才觉得特别地高兴。   但是若是明媚又走了,却又如同当日出嫁时候的感觉一般,生生地要把心剜了去给人。   因憎恨这种感觉,卫凌在感伤之余,甚至有些暗恨景府。   在这种情况下,卫凌觉得是自己该辞官抽身的时候了,不然的话,留在京中,“爱女心切”的他,不知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因爱生恨,作出奇怪的事来。   这一日,卫凌终于在御书房里,于赵纯佑面前提出了要辞官之事。   赵纯佑望着卫凌,仿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狐疑问:“你说……什么?”   卫凌早料到他会是这样反应,当下不疾不徐,便又将自己打算说了一遍。而后赵纯佑道:“不行。”   卫凌挑眉,赵纯佑抬眸,跟他目光相对,重复:“朕不准。”   卫凌道:“喂。”   ——如今,他已经学会了说“朕”了。   卫凌心中笑了数声,渐渐地,他还会学会更多,或许他最近的惶惶不安,不仅仅跟明媚出嫁离家有关,或许,也是跟这个曾经的朋友如今的皇帝有关。   赵纯佑果断地又重复一遍:“你听好了,我绝对不准。”   卫凌慢慢问道:“为什么?”   赵纯佑道:“为何辞官,你先说来。”   卫凌鬼话连篇,说道:“最近微臣觉得身子违和,时常有种老之将至的感慨,何况如今儿女各自立业成家……皇上的国势稳固,能臣要人层出不穷,而我本就是自渝州来的乡野之人,这个时候,很该是急流勇退之时了。”   赵纯佑呵斥道:“胡说,你比我还小,什么老之将至!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尚未成亲,何来的老?我才登基,各地的情形才刚刚初露端倪,将来必然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你怎么能说扔下就扔下?什么能臣要人更是胡说,谁还能比得过你?告诉你,朕已经在拟诏书,要你任丞相之职,你跑不了!也别想走!”   卫凌斜睨赵纯佑:“皇上,我意已决,你可别逼我。”   赵纯佑望着他如斯无法无天的表情,忍不住心悸,吸一口气,道:“你也别想暗暗地逃走。”   卫凌哼了声,分明是不把这句话放在眼里。   赵纯佑咬牙道:“已经有过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许。”   卫凌蹙眉:“皇上当真不准?”   赵纯佑道:“不准!”   卫凌眯起眼睛看向赵纯佑,道:“那皇上,想不想知道当初为何我跟如雪会离开京城?”   赵纯佑一愣:卫凌怎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来,莫非有什么陷阱?他当然想要知道其中真相,但之前卫凌总是不说,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地说给他知道?必然有什么陷阱。   赵纯佑沉吟:“你想说么?”   卫凌淡淡道:“皇上若许我辞官,我将把真相和盘托出。”   果真!赵纯佑冷笑数声:“哈,哈哈,你果真打的好如意算盘,若是如此,那么我宁肯一生都不知道,那么你就会打消辞官的念头了?”   卫凌摇头:“不会。”   哪里有当臣子的竟如此嚣张的?赵纯佑恨不得打他几个耳光,却还得忍着:“卫凌!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受了委屈?亦或者,是因为最近有用了太后的两个族人,惹得你……”   “这跟我没有关系,”卫凌抬手制止了,说道:“何况那两个李姓的青年子弟,的确是有些才干的,吏部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自然知道哪些该用哪些不该,若是觉得不能用,早就向皇上进谏了。”   赵纯佑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你,何妨就留在京内?何况卫宸刚刚立足,明媚刚刚出嫁,是了……你若是离京,难道要撇下明媚了?”   卫凌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赵纯佑看到这一丝笑,却陡然心惊肉跳,嗅到一抹不祥的味道:“你、你为何而笑?”   卫凌道:“皇上,我若离开,明媚自然跟着我。”   赵纯佑似猜到他会这样说:明媚是卫凌的心头肉,卫凌舍弃谁都无法舍弃明媚的,他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但是……   “那正卿呢?”   卫凌咳嗽:“他……必然也是跟着明媚的。”   赵纯佑一听,像是有人狠狠地给了自个儿几个耳刮子一般,忍不住拍案暴怒:“好啊卫凌,原来你都打算好了!你自己走不说,还要带着朕喜欢的这些人一块儿走!”   两边太监宫女吓得慌忙跪地,赵纯佑喝道:“都出去!”   等宫人都退了出去,卫凌才咳嗽了声,道:“皇上……切勿动怒。”   赵纯佑起身,走到他跟前:“你让我怎么不动怒?你……你干脆带着卫府景府一干的人全部都走好了。”   卫凌好整以暇:“那自然是不成的。”   “那好,我不做这皇帝了,跟你们一块儿走罢了。”   “皇上,别说些孩子气的话。”   赵纯佑觉得自己即将被气死,又被气活……十分煎熬:“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才肯答应留下?”   卫凌抬眸对上赵纯佑的双眼:“皇上,你莫非忘了我是什么性子么,我决定了的事,难道还会拿来赌气玩笑?”   赵纯佑倒退一步,心凉如水,说不出话来。   卫凌道:“皇上……还记得当初你让我留下,我说的那些话么?我说,迟早有一日,你会后悔的,幸好……一路上有惊无险地到了这一步,趁着现在大家都好,彼此分开,还能留下好的念想。”   “我不懂。”赵纯佑站在原地,灵魂出窍,仿佛感觉到有什么即将从手里消失了,不管如何紧握都握不住。   卫凌道:“你问我当初为何带着如雪离开,其实你大概也猜到了,因为当时我护着遗诏,故而不能让人察觉遗诏在我手上,但是当时你跟我格外交好,已经有些人暗暗留意到了我,明察暗寻,蠢蠢欲动。——所以当如雪来找我的时候,我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只要我带着她走,就等于跟你彻底决裂了,那些人,自然不会再怀疑我。因为我若拐走如雪,便等同背叛了你,第一:若是我有遗诏在手的话,自然不会如此,第二,若我有遗诏在手,因为如雪之事,也不会再为你守着遗诏了,所以那些人才罢手。”   赵纯佑后退两步:“你……果然!”   卫凌一笑:“或许,真的应了那么一句话,江山美人,都是不能兼得的,你失去如雪,最终得到江山……”   赵纯佑苦笑了声:“那你为何不问一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卫凌却若有所思道:“或许,你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山跟百姓,要的是哪一个人。”   赵琰难堪大任,若是放任,自然是皇后一党乱政,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祸乱的还是江山社稷,而赵纯佑,无疑是继承皇位的最好人选。   赵纯佑默然无语,其实他也明白卫凌话中的意思。   卫凌道:“皇上,容我辞官吧,若是天下靖平,有朝一日,你有暇了,或许可以去渝州探望我……有时候,遥遥相望反比朝朝暮暮要长久的,不是吗?”   赵纯佑只是不言。   卫凌叹了声:“您再想想吧。”他转过身,欲走,赵纯佑却唤住他:“卫凌……”   卫凌回头看他,赵纯佑望着他:“一直以来,我都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如雪已经不在了,我无法问她,或许……我根本没法子面对她,只能问你,久而久之,我竟忘了一个问题:当初,如雪为什么会答应跟你走?”   赵纯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最初他所留意的,只是为什么卫凌会“背叛”自己,卫凌跟景如雪本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忽然之间一块儿离开了,赵纯佑在不解之余,想来想去,主要便落在卫凌身上。   直到最近,赵纯佑才想起,居然一直都没有问卫凌,为什么如雪会忽然跟他离开。   目光相对,卫凌的双眸依旧十分平静。   赵纯佑踏前一步,探究问道:“卫宸……可是我的儿子?”   “什么?”卫凌双眸睁大。   赵纯佑端详他的眸色:“不是?”两人自小长大,心有灵犀,自然知道卫凌的表情是何意。   赵纯佑看了卫凌一眼,踌躇片刻,又问道:“那么……明媚是我的女儿?”   这一次卫凌骇然,张口道:“你胡说什么!”   251   卫凌惊愕之余,道,“宸儿不是你的孩儿,明媚更不是,明媚是我亲生的,你别来胡说。”   赵纯佑望着他,“是了,是我有些糊涂了。我记得你当初离京,带了个男孩子,便是卫宸,我知道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你如此厚待他……但时间却是不对的。”   赵纯佑本没往“自己的孩子”这方面去想,但是如雪本来同他极好,忽然之间一反常态同自己决裂,必然有些不能言的理由,一时病急乱投医,说起卫宸。   卫凌见他疑心未退,便道:“不错,正是宸儿,但是你既然觉得宸儿是你糊涂了,明媚又何尝不是?我带着如雪离京之后,一直过了两年,才跟她同房,她身体不好,我不想叫她生养,因此又过了两年,才怀了明媚,明媚是我的,你别再乱提,免得给孩子听到,生了误会……”卫凌说到这里,便又看向赵纯佑:“是了,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了,莫非,你觉得……你是糊里糊涂地跟如雪春风一度,她有了你的孩子不成?”   赵纯佑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   卫凌望着他的面色,便问道:“瞧你像是也有什么未解的谜题?”   赵纯佑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再度要说之时,卫凌却冲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心灵相通,赵纯佑即刻停了口,道:“总之……你之前说的,朕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如斯沉默片刻,才听得外头有人道:“皇后娘娘驾到。”   卫凌后退一步,作出迎驾姿态,赵纯佑却淡淡地瞟了一眼身后,却见皇后宁氏果真缓步而出,面上略带焦急之色,行礼过后,便道:“臣妾人在后宫,听得内监说,皇上不知为何大怒,臣妾担忧,故而特赶来看看……”   赵纯佑道:“这些人多嘴,朕只是跟卫尚书闲谈略高声了些而已,何必惊扰皇后。”   宁后道:“若是无事,臣妾就放心了。”   赵纯佑道:“无事,皇后自去照料公主吧。”   宁后又看一眼卫凌,这才告退。   宁后去了,卫凌才道:“皇后娘娘对皇上十分关切,乃是好事。”   赵纯佑轻轻一哼,道:“你有话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你要提醒我有些事儿要防备着些,可对?”   卫凌道:“毕竟有前皇后珠玉在前……想必皇上自会有心。”   赵纯佑瞥他一眼,半气半恼。卫凌趁机又问:“当初是怎么回事,皇上可愿说来?”   赵纯佑道:“怪哉,本是我问你的,为何反成了你来问我?”   卫凌说道:“不瞒您说,我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你也知道,若是人家不愿意主动提及,我是不会刨根问底的,尤其是对如雪。”   “你一直没有仔细问过她?”赵纯佑有些惊讶。   卫凌道:“我隐约猜到几分,知道是难以启齿之事,因此并未追问。但你若是一说,便能印证我心底的想法。”   御书房内,檀香细细,却无法令人凝神。   心绪波澜起伏,赵纯佑目光怔怔,回想往事,叹了声,道:“其实此事我的确并不十分清楚,当时在景府,有些喝多了,模糊之间……仿佛同一人……我一直以为,那人是如雪……”含糊说着,神色有几分颓然。   其实那件事后,如春梦无痕,端王记得当时自己同一人欢好,也嗅的那郁郁馥馥地香气,他记得这香气曾在如雪身上出现……而且除了如雪,他想不通还会有什么别的女子……是丫鬟?还是景府的……但景府的小姐只如雪一人……若是其他人,又怎会瞒的密不透风?   后来如雪离开,这件事,在端王的记忆里越来越淡薄,最后,竟真的如一梦似的。因为他不敢、也不愿去追究,宁肯把那当作是跟如雪的一个梦罢了。   卫凌笑:“你喝醉了?糊里糊涂地跟人睡了?”   赵纯佑不悦道:“你笑什么。”   卫凌道:“对了,另有一事问你。”   “何事?”赵纯佑兀自难从往事中自拔,事情如谜团一般,令他叹息。   卫凌道:“你当初给过如雪一枚镯子,对么?”   赵纯佑精神一振:“不错。”   卫凌道:“此后,如雪带着明媚曾回来给老太太拜寿,我记得她回京的时候,随身带走了那镯子,但回去之后,镯子却不见了,她,可是还给你了?”   赵纯佑惊讶:“并没有……我……我连她的面儿都不曾见。”   卫凌挑眉:“是吗?如果不是还给你,又是给了……”说到这里,忽然脸色大变,后退一步。   赵纯佑察觉他不妥:“怎么了?”   卫凌抬手扶住旁边的殿柱,才站住身形:“我……”   表面脸色苍白,暗中,心底却如狂风摇动风车一般,转得无比之快:端王睡了的女子,必然是给如雪知道了内情,如雪回了一趟景府后,那镯子就不见了,若不是还给端王,自是给了……   有一张俊朗而熟悉的容颜,自面前出现,从最初他回京进景府的那一刻,望着那粉嫩雪团儿从外头默默地进来,当时卫凌心中悸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是因为那孩子生得好而惊讶了一下而已,现在想,全不是如此。   极至后来……那孩子在他眼底一点点长大,一步步能耐高飞起来,他只觉得“习以为常”,却没想到他对那孩子的格外喜爱,是因为什么。   卫凌抬头,看向赵纯佑,这张脸……跟那一张脸,逐渐地,眉眼唇鼻,一笔一笔合在一起,没有人敢往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去联想,故而才没有人发现这个隐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天大秘密!   赵纯佑眼睁睁地看着卫凌的脸色变得似雪一般,不由焦急道:“你怎么了?”   卫凌脑中一阵恍惚:“我、我想……”   赵纯佑道:“怎么了?你快说……哪里不适?我叫太医……”   “别去……”卫凌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抬头仍看向他:赵纯佑方才曾猜,猜卫宸是他的骨血,甚至猜明媚是……但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真相居然会是……   怪不得……当初他们两个一见如故,分外投缘,那是因为父子天性之故啊。   那么一瞬间,卫凌想说出来,但是转念之间,却又死死忍住。   ——不能说。   如果说了,如何辞官,如果说了,明媚将来如何自处?如果说了……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掩下那沉埋着的骇人听闻的旧事,不管是对赵纯佑,或者是对景府,或者是对那个孩子,都没有任何好处。   “我忽然想起,今儿明媚回来……我不能耽搁,先出宫了。”卫凌推开赵纯佑,缓缓站稳。   赵纯佑狐疑看他,靠着他对卫凌的了解,卫凌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失色,赵纯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想到了什么么?”   卫凌微微一笑:“没有。改日我再跟你说。”   赵纯佑道:“不管如何,不许辞官。”   卫凌竟只道:“改日再说,再说。”逃也似地出了书房,离宫去了。   赵纯佑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卫凌风一样地消失在长廊,心想:“明明说到那枚镯子……怎么忽然之间就停了下来?他以为如雪回来后就把镯子还给我了,殊不知不曾,难道……如雪把那镯子给了别人?如果给了别人,又是给了谁?如雪回来,可只在景府呆过……”   赵纯佑想到当初明媚也跟他提起镯子之事……想到那无端端消失在库房里的另一只镯子,总觉得有什么诡异不祥,他的心怦怦乱跳,好像站在一层窗纸之前,只要往前一戳,便能戳穿那障眼法,看到底下真相,可是忽然间,他心中涌起极大的不安,似乎那真相,是他所不能触及的。   赵纯佑想来想去,心中烦躁如风起云涌,索性迈步出了御书房,沿着廊下,往前而去。   卫凌往宫外而去之时,正好看到前头来了两人,差不多的身高,都是一样健硕挺拔的青年武官,两人时而说笑,大步往前而行。   卫凌看着其中一人,生生刹住脚步。   云起蹭蹭景正卿的胳膊:“你岳父大人,还不去跪拜?”   景正卿一转头,看到卫凌,当下来不及跟云起斗嘴,果真十分狗腿地往前数步,毕恭毕敬见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卫凌喉头艰涩,怔怔地只顾看着景正卿的脸,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卫凌心中万般喟叹。   “你……进宫了?”卫凌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奇怪,他心头一凛,急忙恢复正色,咳嗽了声,“在外头,不可以此称呼。”   景正卿正奇怪卫凌的声音似有些微抖……这可是十分罕见的,忽地听了后面一句略冷的话,才忙垂眸又道:“是,卫大人。”   卫凌暗中吸一口气:“正卿。”   景正卿听了他唤,才抬起头来:“卫大人有何吩咐?”   卫凌望着这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素来都知道景正卿是个精明强干之人,简直机警聪慧的有些过了头,难得他虽如此灵慧,却对明媚一心一意,而且通身磊落光明,自在大度,并无什么计算之人的狭隘之气。   他也曾想过多少次,景睿怎么会有这样性格完全不同的儿子,现在才知道……   卫凌心中一阵阵震颤:该怎么办?那个秘密,是揭穿还是死守?   不远处,赵纯佑脚步略停,看着前头的三人,云起站得稍远,卫凌跟景正卿却正面面相觑。   从赵纯佑的这个方向,卫凌正背对着他,反倒是可以看到景正卿的正面。   赵纯佑望着景正卿,便想到卫凌说要辞官……且明媚跟景正卿会跟着一块儿走之事,赵纯佑缓缓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见身后来了一人,竟正是赵琰。   两人相见了,赵琰道:“皇上,我方才听人乱纷纷地说什么卫尚书要辞官,不知究竟如何?”   赵纯佑微微一笑:“这么快就传开了?不错,他是说要辞官,但是朕不肯答应。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赵琰担忧道:“若是卫大人辞官离京,那明媚岂不是也会跟着离开?”   赵纯佑忍不住笑道:“你竟想得这样通,我起初还想不到会如此呢,是啊,假如都走了的话,这京内又何其寂寞。”   赵琰见赵纯佑叹息,那句将要出口的话便只好忍住,忽地看到远处卫凌跟景正卿站在一块,便道:“啊,是景将军……明媚姐姐离开的话,他也会跟着走么?”   赵纯佑越发郁卒,面上却还做无事状。   赵琰却叹道:“最好是都不要离开,卫尚书跟景将军都是国之栋梁,若是双双离开,真是极大的损失,想当初景将军还救过我一命……皇上可还记得?”   赵纯佑打起精神:“哦,你是说……遭遇山贼那一次?他假扮太子,取你代之,竟给他瞒过那些贼人了,哈……”   赵琰见赵纯佑露出笑容,才也笑道:“可不是么?当时琰儿也给吓住了,皇上不知道他当时扮的有多像,现在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比琰儿更像是太子……”   “说什么……”赵纯佑听着有趣,哈哈而笑。   笑声忽然间从中而断,半截梗在喉咙里,难以为继。   赵纯佑蓦地回头,骇然看向——   一语惊醒梦中人。   252   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障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这一日,马车正停在庐山脚下,客舍在一片郁郁葱葱地苍翠之中,环境清雅,山风送爽,随风而来,隐隐地能听到瀑布的喧腾声响,恍若雨声,风停之后,却又归于沉寂。   总听闻庐山景色秀丽,景正卿本想陪明媚上山游览一番,不料明媚觉得身子不适,大概是连日赶路,有些劳累。   景正卿见状,自然半步也不愿离开,只是陪着她,嘘寒问暖。   卫凌问过明媚,见她无甚大碍,又看小两口难舍难分,一笑,便带着李曼梓同卫峰两个,上山游玩去了。   玉葫自去熬药,卧室之中,只剩下两人,景正卿抱着明媚,便道:“好些了么?大概是这两天赶路赶得太急了,我见你吃的也少,比之前瘦了些,不如,我跟岳父说说,此地风景上佳,我们就在此多住几日,先给你养养身子再说。”   明媚摇头:“不必了,难不成真的是出来游山玩水么?还是早点回渝州的好。”   景正卿便笑:“你当岳父真的非回渝州不可么?这一路上,他走得惬意,我瞧这意思,恐怕若是看中了哪一处地方,便会在哪里‘歇’一阵也说不定。”   明媚也抿嘴一笑:“你倒是很懂爹爹的心意。”   景正卿叹道:“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我最不敢慢待分毫的就是岳父了,得罪了他老人家,我可就惨了。”   “你怎么惨了?”明媚忍着笑。   景正卿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轻笑道:“你知道的……”轻轻在樱唇上亲了口,却又意犹未尽地凑过去,连连吻落,一次比一次长久,手在明媚腰间搂着,不知不觉,竟将她压在床上,俯身下去:“一路上都没……你有没有想……”   明媚笑着避开他的嘴:“想什么?你这色~魔。”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凑在唇边:“都说是色~魔了,你说想什么……”   明媚笑骂道:“这一路上都安分守己,原来只是假装正经,一瞅着爹爹不在,你就疯了么,快藏好你的嘴脸,别不留神露出来……”   景正卿偏腻过来:“知道我装正经装的辛苦,平日里多看你一眼都不敢,这会子怎能不仔细可怜可怜我?”   明媚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个耳刮子:“可怜你做什么?你用这正经嘴脸骗爹爹,我替他打你。”   景正卿发狠道:“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跟你一块儿随岳父出京,若留在京里,倒是要自在些。”   明媚歪头看他:“你后悔了?”   景正卿道:“你许我吃饱了,我便仍是不悔的。”   明媚抿嘴忍笑:“我偏不,饿死你。”   景正卿气得翻身上来,便擒住她,明媚笑道:“我向爹爹告你的状。”   景正卿道:“难道岳父不许我闺房之乐的?”把明媚抱入怀中,便去解她的衣裳。   明媚左躲右闪,却避不过,再加上两人本就如蜜里调油般,一路却都“安分守己”,但到底是新婚燕尔,明媚心中也有些意动。   缠绵里,因两情相悦,心有灵犀之故,此事也十分谐和,真如鸳鸯交颈,水~乳相溶,恩爱之情,难以尽述。   云~雨初收,景正卿给明媚收拾妥当,又将她脸上、颈间的汗意轻轻擦拭干净。   明媚懒懒倒在他的怀中,仍有些失神,景正卿摸着她柔滑的长发,道:“我是不是比之前更好了?”   明媚听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说这样的话,不由轻轻一笑:“不知道。”   景正卿垂眸看她,却见她脸颊之上还泛着情动的晕红,肌肤越发娇嫩,一掐便能出水儿似的,便笑道:“真不知道?那要不要我再来一次?”   明媚乏极,才忙道:“不要了。”   景正卿在她鬓边亲了口:“那怎么不跟夫君说实话呢?”   明媚只是笑,却偏不回答他。   两人嬉闹之间,景正卿目光转动,流露犹豫之色,望着明媚半垂双眸的模样,便道:“明媚……”   “嗯?”   “上回我问你……皇上叫你进宫是为了何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明媚本正慵懒欲睡,听了这句,身子一抖,却睁开双眸。   四目相对,景正卿的心忍不住也跳快了几下,竟有些紧张。   卫凌提出辞官那日过后,不久,宫里贵妃娘娘传出旨意,召明媚入宫……   但名义上虽是玉姗传旨,私底下,不管是卫凌还是景正卿,都知道,此中跟赵纯佑脱不了干系。   景正卿曾问过明媚,“入宫”究竟所为何事,发生何事。   明媚却只是不肯说。   景正卿见状,从此便不再追问,横竖她是好端端地出宫来了,而此刻,也是好好地在他怀中。   但是心中总是有些疑惑的,忍不住又在此刻问起。   南风吹拂,又带来远处瀑布的声音,哗啦啦一阵急急而至。   明媚转开目光,看向敞开的窗户,轻轻起身,下地,走到窗户边上。   这是二层楼上,往外一看,苍翠满眼,层峦叠嶂,青山隐隐。   景正卿见明媚站在窗户边上,薄薄地衣衫随风飘扬,纤弱婀娜的身子仿佛站不住脚似的,他急忙拿了件衣裳走过去,抖开来替她披在肩头:“方才出了汗,留神着凉。”   明媚垂眸,景正卿顺势将她圈入怀中:“如果不想说,那我以后……就再也不问了便是,你别生气。”   明媚转头看向他,双眸黑白分明,如许清澈。景正卿细看,却仿佛能窥到这双眸子里的深藏的惶惑不安之意。   景正卿看了会儿,缓缓在明媚脸上轻轻一亲,轻声道:“好罢,是我错了,我发誓,从此后……再也不问了。”   明媚双眉微蹙,重新转回头来看向窗外风景,胸口微微起伏,竟有些不太舒服。   虽然山风吹拂,但依稀仍觉得有些憋闷似的。   景正卿不敢松手,轻轻拢着明媚,心中略有些后悔,便笑道:“别站久了,被风吹得难受,我抱你回床上可好?”   明媚抬手,在他的手臂上抓住:“景正卿……”   景正卿忙道:“嗯?”   明媚道:“如果……”   景正卿屏息,听明媚迟疑着道:“如果,有个能够一步登天的机会……在你面前,你会不会……”   大概是有些阴天,室内的光线仿佛也更暗了几分。   景正卿双眉微蹙:“一步……登天?是何意思?如方才那样的么?”   明媚听着她调笑的口吻,不由苦笑:“我跟你说正经话呢,对男人来说,梦寐以求的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   景正卿嗅着她身上的清香隐隐,忍着那满心的欢悦,道:“你是说,在朝中?我都肯舍下那三品的镇国将军不当,跟你到渝州了,又怎会贪恋那些虚妄之物?”   明媚心中一酸,默然不语,心中却浮现那张熟悉的脸,他背负双手,站在辉煌灯影里,跟前生那种落寞的记忆不同,此番的他,脚下踩着的是世间最顶巅的繁华。   那人的眼神里带着无限威严,用前所未有的口吻,对她说道:“明媚,跟我说实话。”   身子猛地一抖,像是要从那金色的辉煌里抽离回来,明媚抬手,在胸口一捂,心跳的如此剧烈。   景正卿察觉明媚陡然色变,想着方才两人对话,不由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没头没脑的来?”   明媚重新仰头,望着他的脸。   这张脸,跟她方才所想的那个人……如此相似。   明媚按捺心中不适,声音里带着艰涩:“景正卿,其实,有件事……关于你……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更不知道你会……”   景正卿目光闪烁,忽然之间道:“不用说。”   “啊?”明媚愣神。   景正卿抬手抚上她的脸,望着她眸子里那一层薄薄地泪痕:“如果你觉得那件事,不能说出来,那就不要说。”   不知为什么,明媚竟有种想哭之意:“可是……”   “没有可是,”景正卿温柔地望着她:“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我而言,只要拥你在怀,便是此生唯一所求。”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后悔……”明媚的心跳的越发快了,把心一横,“或许,我不该瞒着你,毕竟是你的事,该由你来决定……”   景正卿探究地看着她。   明媚推开他,转过身同他面对面,却无论如何不敢跟他目光相对。明媚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抖,说道:“其实,你是……”   或许她,没有权力瞒着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尤其是她……已经也如此地深爱着他。   故而不想隐瞒,虽然生怕说出口来后,引发天翻地覆,或许……也会让自个儿后悔。   刹那间,景正卿抬手,捂住了明媚的嘴。   明媚愕然,抬眸看向景正卿。   不知为何,就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明媚身子狠狠地一抖。   望着景正卿的双眼,明媚心中有种恍惚地感觉,就仿佛,她要说的那些话,其实不用说,因为……   他都知道?!   就在看着景正卿的眼神的瞬间,明媚心中这么想。   ——他,都知道。   “别说了,”景正卿温柔而笑,双眸中的一丝锐利飞快退去,目光逐渐变得缓和,“有些事,不必说出来。或许,不说出来,才是更好的。”   那镯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到了苏夫人手中?   上辈子,端王亲自冲到大牢里把他抱出来……他看着他时候的那种眼神,当初他自然是不懂的。   还有其他种种……   若景正卿是个驽钝之人倒也罢了,但是他不是,非但不是,且绝顶聪明。   景正卿嘴角,隐没一丝苦涩。   明媚不能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忍不住想要问一问他,是不是真的知道……知道那件……会令天翻地覆的绝密。   那件,会让他真的一步登天身处万人所梦寐以求的权力巅峰的绝密。   “你……”   明媚的唇才一动,景正卿却缓缓地撤手,瞬间低头,以唇代手,吻上明媚的唇。   以吻封缄。   明媚愣了愣,看着他温柔的面色,终于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咽下所有的疑问,接受他满怀爱意的吻。   傍晚,一轮皓月当空,恍若玉轮,照的地上一片月白,连灯笼都不用打,便能看清周遭景色。   月光浸润之中,从千里之外风光秀美的庐山脚下,到重门深深的寂寞宫墙内,赵纯佑坐在龙椅上,垂眸看着手中之物。   在那笔直如玉的手指间,握着的,竟是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在灯火照耀下,绿光如一抹幽魂,莹莹闪烁。   本是两只的玉镯,一只他曾亲手给了景如雪,结果,却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手中重新拿回来。   另一只,本是好端端地放在库房中,却不翼而飞。   赵纯佑举起那枚镯子,放在眼前,灵动的绿镯是一个极至完美的圆,绿光流溢,从环中间看出去,仿佛是一道延伸出去的通道,或者一只幽幽地绿眼,正同他对视。   皇帝的心,忽地荡了一下……就好像这翠绿化作一滴水珠,铿然坠落他的心湖之上,引发一团团涟漪。   又过几日,终于进了渝州地界,风物跟京城大不相同,说话口音也是两样。   自重得新生后,景正卿曾起过孤注一掷来此追随明媚的念头,没想到,兜转来回,终究还是来了此处,且是携着心爱之人一同来归,历经风雨波折起伏,终究得了两情相悦两心相许,这滋味自然是大为不同。   此日黄昏,车马经过一座小村落,渝州多水,这村子也是临水坐落,时景正好,湖上大片莲叶,碧绿绵延出去,村中有大半渔民,靠着打渔而生。   卫凌喜欢此地风光的清新雅致,便做主,晚上暂时歇在这村落中。   是夜,月色皎洁,明媚回到故地,只觉得空气中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莲叶气息,因是住在草屋之中,隔着单薄窗户,听到外头虫儿恬静叫声,让人心神惬意畅快,才知道古人所说“田园之乐”诚不我欺。   众人用过了饭,便各自安歇,景正卿跟明媚同床而眠,这床并不大,两个人紧紧贴在一块儿才能睡下。月光从窗户边儿爬进来,照的两人脸庞半明半暗。   明媚毫无睡意,望着近在咫尺的景正卿的脸,不由一笑,景正卿也正瞧着她,见状便小声道:“别笑,也别动,这情形尴尬的很。”   “怎么尴尬?”明媚问道。   景正卿凑在她耳畔说道:“这村舍并不隔音,岳父就在隔壁,若是咱们做了起来,给岳父听到,岂不尴尬?”   明媚羞红脸庞,却忍笑道:“谁要跟你‘做’了起来,你自己不害臊,喜欢胡说八道。”   景正卿抱紧了她,明媚陡然一惊,感觉底下果真有一硬物抵着自己,明媚睁大眼睛:“你……”   景正卿含笑挑眉,抬手到腰间,把垂在腰间的锦囊掏出来——原来只是此物作怪。   景正卿偏还要羞明媚,便道:“你在想什么,嗯?莫不是想要……”   明媚大羞,抬手打他的胸,却又不舍得用力。   两个人挤在一块儿,痴痴忍笑,心中却各如沁蜜一般。   正在咬耳朵、挠痒痒地小小厮闹,便听到有个声音道:“老头子,你瞧今日借宿的这些来人,那一对儿年轻的,是儿子女婿么?”   另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道:“不是,我打听了,那两个总粘在一块儿的,是女儿女婿,还有个男娃,是小儿子,那个跟大人身边儿伺候的,是大人的继室。”   “原来是这样,啧啧,真真是金童玉女一般,天底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一家人。”   老头子便笑道:“你想什么呢?”   老婆婆便道:“我想,赶明去趟女儿女婿家,女儿好久没回来了,倒是让我很想念。”   老头子笑道:“你老胳膊老腿的,别乱跑了,她想咱们,自会回来。”   老婆婆道:“都是她回来看咱们,横竖她如今跟她婆婆分开过了,咱们去看看,也是应当的,赶明你起个大早,去村头的林渔头家里,找一尾好鱼,咱们带了去……”   夜色之中,万籁俱寂,只有这寻常乡村之中的村翁老妇,平平常常地你言我语,苍老的声音,却如此动人心魄。   明媚靠在景正卿怀中,一时也听得怔住了。景正卿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小声道:“怎么了?”   明媚道:“你记不记得,咱们换了身子那次,从那歹人手底逃出之后的那夜?也是如此的……”   景正卿哪里会不记得?便道:“我自是记得的……也是一对儿公公婆婆,头发都白了,我还记得,你哭的不成样子,我怕我睡着了,你会哭晕过去,给人看到了何其可怕,于是便强撑着跟你说话儿呢,好歹给姑父跟王爷及时找到了。”   明媚想到过往那心酸之事,紧紧搂着景正卿。   景正卿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背,道:“也正是从那时起,我才知以前自个儿所做的事何其之恶劣,让你受了那么些委屈……别怕,好歹有惊无险,以后都好了……”   明媚想到这则,便更想到之前他受刑的惨状,身子有些发冷,便钻到他怀里,出了会儿神,便又问道:“你真的……不后悔跟我在一块儿……一起出京么?”   景正卿轻轻一笑,抬手从先前那锦囊中掏了掏,掏出一个纸包,明媚见他不答,便抬眸看他,景正卿打开纸包,手指拈出一物,放在明媚唇上。   明媚一怔,而后便张开口含住,舌尖一压,又酸又甜……明媚惊道:“这是……”   景正卿笑道:“当初我装着骗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喜欢吃这个的?临出京之前,我买了点儿带着,免得你吃不着了。”   明媚嘴里含着那蜜饯,眼底酸酸地。   景正卿弓起腰来,在她唇上亲了口:“你说起公公婆婆,以后我们便也似他们一般,和和美美,白头到老,也生几个儿子女孩儿,陪着咱们,你说何其热闹?”   明媚眼中泪光闪烁,闻言却又羞道:“说到哪里去了?”   景正卿道:“说的是正经的,你若是觉得我随你出京太亏了,便多给我生几个宝贝孩儿就好了……说起来,为何你一直都还没有喜信儿?”   明媚听他问,也有些紧张,景正卿一本正经想了想,正色说道:“我知道了,必然是我不够勤力之故……以后我便努力多做几次就好了。”   明媚听到这里,才知道他又是借机讨要福利,顿时化恼为羞,噗嗤笑了出来。   茅屋斗室,窄床之上,呢喃细语之中,又响起细微地吱吱呀呀声响……这声音随着月光攀出窗户,在静谧地夜色之中蔓延,同那氤氲地水雾莲香,交织成一片郁郁馥馥地醉人气息。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辛弃疾《清平乐》   作者有话要说:   琢磨了这两天,总算是写完了这章,至此应该就全文完结了,谢谢一直伴随且鼓励着我的大家。 ━━━━━━━━━━━━━━━━━━━━━━━━━━━━━━━━━ 本文内容由【】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