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绝品贵妻 作者:墨十泗 内容介绍:   燕国丞相君倾曾为了一个人,屠了一座城,受天下人所指。   所以君倾死的时候,无人不欢。   没有人想得到,死了将近四年的君倾会再出现在帝都!   更没人想得到,他依旧能坐上丞相之位!   万万没人想得到,他还带回来一个三岁半大的儿子,亲生儿子!   儿子好问:爹,阿离有没有娘?   爹:没有。   儿子:不信。   爹:不信就自己去找。   *   燕国少了一个绝顶杀手“诛杀”,燕国安北侯府多了一个小姐“朱砂”。   只是没人知道燕国曾有杀手诛杀,也没人知道安北侯府突然多了一个小姐朱砂。   关于过往,朱砂没有记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名叫朱砂,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   朱砂唯一做过的一件好事,就是在街边捡起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男娃娃。   朱砂:小子,你娘呢?   小家伙:阿离没有娘,阿离就是出来找娘的,你是阿离的娘亲吗?   朱砂:……   朱砂不曾想,她不过一时好心做了一件好事,竟惹上了最不该惹的人。   小家伙,你这个娘,谁当谁死得快,你爹,连帝君都不敢惹,你饶了我怎么样?   等等,小家伙你这个人见人怕的爹,好像……是个瞎子?   *   朱砂朱砂,究竟只是朱砂,还是诛杀?   *   君倾:君某一生,只护一人始终。   朱砂:朱砂一生,只候一人始终。   *   简言之,这是一个小蝌蚪找娘的故事!也是一个单身腹黑男带着儿子找媳妇的故事!   一对一宠文,欢迎跳坑! 本书标签:宠文 宝宝 专情 重生 复仇 女强 ================== ☆、001、雨夜中的小娃娃   夜,沉夜。   燕国帝都。   一处沉静的府邸,一帘曳地的帐幔前,一名身着深灰色窄袖锦衣的年轻男子面对着帐幔,单膝跪在地上。   只见他身子绷得紧紧的,还微微发着颤,面色发白,紧张到近乎害怕的模样。   “不见了?”只听帐幔有男子轻轻的声音响起,“何为不、见、了?”   男子的声音虽轻,却冷,仿佛是透骨的冷,冻得跪地的男子即刻改单膝跪地为双膝跪地,“咚”的一声在地上磕下了一记响头,颤声道:“属下知罪!已派人四处去寻了,敢请主上降罪!”   “别朝我磕头,只会磕得我心烦。”帐幔后男子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去找吧,一个时辰足够,我的耐心有限,至于小棠园里的那两名家丁,杀了吧。”   男子的语气很随意,似乎就像在说掐来两株花一般随意。   “可是主上——”跪地的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帐幔后的人打断,“总该有人死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主上,属下……告退。”   “去吧,找回来了带来见我。”   夜,更深了。   *   “啵——”油灯里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花,朱砂蓦地惊醒,微睁圆着眼定定看着眼前桌上的油灯,额上有细汗,呼吸急促。   这是一名看起来年纪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身穿一件天青色布衣,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道不上月里嫦娥巫女洛神般貌美,却也清丽绝伦,没有花王牡丹的艳逸,却有水中芙蓉的秀色。   只是这般清丽如画的姑娘,右眼角下却有一块食指指甲盖般大小的疤,疤痕算不得大,但在脸上,就生生将本是月貌花容的一张脸给毁了。   女子名唤朱砂。   此刻朱砂的双臂还伏在身旁的案几上,额上有细汗,还有不太明显的压印出的红印,显然她方才是伏在这案几上睡着了。   案几上有一盏铜灯台,还有一只小小的铜香炉,正有朦胧淡白的烟囱从香炉顶端袅娜而出。   朱砂坐直身,将背靠到身后椅背上,微闭起眼,将手按在眉心上轻揉着,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她又做梦了,梦里她一直听到雨声,而她的身子则在雨里一直在往下沉,仿佛要沉到最黑暗的地方才休止。   朱砂已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梦到这个梦了,但凡做这个梦,她总会心悸而醒。   很安静,没有雨打屋瓦的声音。   根本就没有下雨。   便是雨,都是在她的梦里下的。   朱砂将自己的眉心揉按得用力了一分,这究竟……是什么梦?   这个梦,是不是也是她忘掉的事情?   对于她的过往,她没有丝毫记忆,自四年前被素心救醒之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名叫朱砂,不是一个好人。   朱砂将自己的眉心按得极为用力,似乎如此就能让她想起什么似的。   就在这时,旁边的珠帘后传来女子清脆如黄莺般的声音,“朱砂姑娘,你要的香粉好了。”   话音落,只听珠帘哗啦一声响,一名身着翠色绸裙的年轻姑娘从珠帘后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巴掌大的精致檀木盒子走向朱砂,将其递给了朱砂,笑吟吟道:“朱砂姑娘,你的香粉。”   姑娘十七八岁模样,妍姿俏丽,一身浅蓝色绸衣,柔顺的长发上只松松地系着一根深蓝色的束发带,是这家店里的使唤姑娘,叫青烟。   这家店,名叫“缕斋”,是一家香粉店。   朱砂站起身,接过青烟手里的雕花檀木盒子,道谢道:“多谢青烟姑娘。”   “朱砂姑娘还总是这么客气,这香粉做好了,青烟自会给姑娘送去,姑娘又何必大晚上的亲自来跑这一趟。”青烟笑着,笑起来模样显得更俏丽。   “本说好明日香才能做好,然朱砂的香粉前夜已点完,没有这个香,朱砂夜里无法入眠,只好亲自来一趟,倒是朱砂过意不去,这般晚了还辛劳了你家公子为朱砂把这香粉赶制完。”朱砂的语气很客气有礼,然她的面色却是冷冷淡淡的,仿佛没有多少情感的人似的,“还劳姑娘代朱砂向你家公子道一声多谢。”   “青烟会把朱砂姑娘的话转告给公子的。”青烟还是笑着,她和朱砂不一样,她爱笑。   “那朱砂便先行告辞了。”朱砂朝青烟微微垂了垂首再次以示感谢,将手中的檀木盒子收进衣袖里,提起放在脚边的风灯,离开了。   青烟没有送朱砂出门,相反,她在朱砂说完话时就转身走进了珠帘后边。   缕斋的店门亦垂挂着珠帘,在朱砂撩开这门上的珠帘欲离开这店铺时,只听外边响起了“啪啪嗒嗒”像是水滴落到瓦片上的声音。   忽然而起,渐渐密集,哗哗沙沙。   下雨了。   是真的下雨了,不是下在梦里。   朱砂没有因这忽然落下的雨而在缕斋有所停留,即便她手中只有风灯没有伞,她也没有要等等再走的意思。   在她眼里,似乎外边根本就没有雨一样。   朱砂只是站在缕斋门外稍稍看了一会儿愈下愈大的雨,转身走了,身后却突然传来青烟的声音:“朱砂姑娘等一等!”   只见青烟拿着一把油纸伞跑了出来,一边将伞递给朱砂一边道:“我家公子知道朱砂姑娘一定不愿意在缕斋等雨停了再走,是以让青烟把这把油纸伞交给姑娘。”   “真是多谢你家公子了。”朱砂没有客气,接过了青烟手里的油纸伞,“我下次过来时再把伞拿来还给你家公子,告辞。”   朱砂说完,撑开伞,走了。   这一次,青烟没有即刻转身回屋,而是站在门外廊下定定看着朱砂离开,目光沉沉,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夜更深,雨更大,幸而无风。   路上没有行人,和朱砂来缕斋时一样,只有夜色,没有行人。   的确没有行人,却有一个静止不动的人。   一个跌倒在大雨里的人。   一个跌倒在大雨里只有丁点大的小人。   是个小娃娃。   朱砂不知这小娃娃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因为小娃娃面朝下栽倒在满是雨水的地上,头发也散乱着,她瞧不见小娃娃的脸。   不过不管是男娃娃也好,女娃娃也好,这都不关她的事。   朱砂脚步停也未停地走过小娃娃身侧,继续朝前走着,就像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别人的事情,与她何干?   是以朱砂就这么从小娃娃身边经过了,看也不多看小娃娃一眼,更枉论停留。   就在朱砂走离小娃娃身边一步时,朱砂只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啪”的一声响。   只是响这么一声而已。   朱砂没有回头,依旧往前走着。   可她再迈出两步后,她停了下来。   朱砂停了下来。   朱砂不仅停了下来,并且转了头也转了身。   只见那本是双臂都压在身下跌倒在地上的小娃娃,此刻小娃娃的右手伸了出来,放在头顶上的雨水上,好似要爬起身一般。   可此时此刻的小娃娃,还是面朝下跌躺在雨水里,还是方才朱砂所见的姿势,动也未动。   明显的,小娃娃这是昏了过去。   朱砂的目光落到小娃娃的右手上,那是一只小小短短的手,放在积着雨水的地上,青白得仿佛透明。   下一刻,朱砂迈开了脚,走回了小娃娃身边,在小娃娃身边蹲了下来。   因为朱砂在小娃娃身旁蹲下的缘故,雨水不再落到小娃娃身上。   朱砂蹲下后少顷,将风灯放在脚边,而后伸出手将小娃娃翻了个身。   小娃娃确实昏了过去,三岁多点大的模样,小小的,紧闭着眼,眉心紧紧拧着,似乎很是痛苦难受的模样,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上,衬得他的面色青白得可怕,尤其小娃娃现下还瑟瑟发着抖,看起来极为可怜,便是连朱砂这样没有同情心的人看着都觉有些可怜。   不过朱砂瞧清了,这是一个男娃娃,虽然他那还没有她巴掌大的小脸长得很是漂亮,倒也不难看出这是个男娃娃。   朱砂朝四周望了一遍,确定这雨夜里的确只有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娃娃后,她将放在脚边的风灯往旁移开了些,继而将那早已经被大雨淋透了的浑身湿哒哒的小娃娃抱了起来,朝缕斋的方向走去。   因为缕斋离这儿很近,她只消走百步左右便能到。   小娃娃身上很冷,许是朱砂身上有温暖的缘故,小娃娃被朱砂抱到怀里后,竟是在朱砂怀里轻轻蹭了蹭。   “娘……”小娃娃这轻轻一蹭的同时还嘟哝了个字,仅一个字就让朱砂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险些就将这小娃娃给扔了。   不过朱砂还是忍住了,非但忍住了,还加快了脚步。   朱砂抱着小娃娃重新走进缕斋时,吓了肩上挎着一只包袱手里提着一盏风灯正打算打开一把油纸伞出门的青烟一跳。   青烟见着去而复返的朱砂及她怀里抱着的浑身湿透了的小娃娃时,极为诧异道:“姑娘怀里这小娃娃是怎的一回事!?”   然青烟这才惊讶地问完朱砂话,却又匆匆忙忙道:“赶不及了,我忘了今夜要给许家的大夫人送香粉的,就快要赶不及在说好的时辰里给送去了,我家公子在里边,朱砂姑娘有事的话与我家公子说也一样,青烟必须先走了。”   青烟急忙忙地说完话,紧着急忙忙地走了,根本就不待朱砂说上一句话。   缕斋里很安静,只有一种朱砂道不上是何种味道的淡淡清香在屋子里缭绕着,这样清淡的香味,闻着总能让人觉得平静,加之她倦极,是以她方才才会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屋子里很暗,一直以来都很暗,只有案几上那盏铜灯台上的火光,照在屋子里,昏昏暗暗,像是这里的主人不喜欢太过明亮似的。   至少朱砂来过这里的无数回里,都不曾见过这屋子里是明亮的。   “朱砂姑娘缘何又回来了?”屋子里的珠帘之后,有男子温雅的声音响起,“朱砂姑娘来过缕斋无数回,小生从未见过朱砂姑娘在一日里去而复返的。”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尽管朱砂已是这家缕斋的常客,然她从来都未见过这名店家,或许到这缕斋来的客人,都从未有人见过他。   朱砂亦不知其姓名,只知人人都唤他一声“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语气温雅地说着话,屋子里很静,只闻珠帘后还有杵臼相研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许是他在研磨着什么。   朱砂怀里的小娃娃温度很冷,只见朱砂朝那珠帘后的的续断公子客气道:“去而复返叨扰了公子实为抱歉,实是朱砂有事需向公子讨个可躺卧的地方一用,公子若是介意,朱砂这便离开。”   “朱砂姑娘可是有急事?”续断问。   “嗯,算是急事。”   “朱砂姑娘已是缕斋的常客,姑娘有事需小生帮忙,小生岂有拒客人之请的道理。”续断的声音还是温雅有加,“珠帘后便有竹榻可做小憩之用,朱砂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嫌弃,过来便可。”   “多谢公子。”朱砂自是不会介意,因为要躺卧的不是她。   现下她急需将怀里这小娃娃放下,且这续断公子想来亦是谦谦君子,孤男寡女一说,现在当是顾不得。   就在朱砂抱着怀里的小娃娃抬脚往珠帘方向走时,只听珠帘后的续断公子轻轻一声叹道:“还望朱砂姑娘见了小生,莫被小生的模样吓了才好。”   续断公子说话间,朱砂只见珠帘后有人影晃动,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   ------题外话------   新坑开开开!叔在此求姑娘们美丽的收藏!求收藏求脸熟~!   此文暂时不更,待叔更完了《毒女》那本文再来更新整个坑,先来求脸熟,怕是隔断时间叔再来的时候已经忘了叔,所以就先占着坑,也告诉自己走了记得回来。   这是一个小蝌蚪找娘的故事!也是一个单身腹黑男带着儿子找媳妇的故事!爱恨情仇必然有,阴谋诡谲自也有,男女主身心必然干净!   叔文笔有限,多的也不会说了,总之,故事不会让姑娘们失望!希望到叔正式连载这本文的时候,姑娘们还在!   谢谢姑娘们! ☆、002、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说话间,朱砂只见珠帘后有人影晃动,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   而在珠帘后的人影晃动的同时,还有像是轮轴滚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   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拨动珠帘发出轻轻的“哗啦”一声响。   珠帘被撩开,然珠帘后的人并未走出来,他整个人还是挡在珠帘后,像是他根本就没有出来见人的意思。   屋子里灯火昏黄,整间屋子昏昏暗暗,让朱砂根本瞧不清珠帘后那静立不动的人影。   朱砂依旧还未瞧见那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续断公子。   朱砂抱着怀里湿哒哒的小家伙,先是朝珠帘的方向躬了躬身以示感谢,而后才朝珠帘方向走去。   当朱砂的脚步堪堪跨过珠帘时,那撩开珠帘的手蓦地一颤,动作很轻,似紧张又似害怕,只不过朱砂并未有丝毫察觉。   又再听得“哗啦”一声珠帘的轻响,那被撩起的珠帘垂了下来。   因为朱砂已经进到了珠帘后的小阁,因为续断已经收回了撩开珠帘的手。   朱砂瞧见了那虽然知晓但从不曾谋面的续断公子。   只是,她不惊也不慌,反是面色如常地对续断公子微微垂首,很是客气道:“叨扰公子了。”   然,朱砂面上波澜不惊,却不表示她心下没有任何感觉及反应,毕竟眼前这个声音听起来很是温雅的续断公子确实长得令人一眼难忘,甚或……说是吓人也不为过。   只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七八,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衫,如墨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肤白如玉,剑眉星目,尤其那一双墨眸,如暗夜里的星辰,似盈着月华的一泓泉,温静,却又耀眼,虽还未达潘安宋玉之姿,可却给人一种桃源之仙的清雅之感,可偏偏,这般俊逸如散仙般的男子,能入目的,只有半张右脸而已,他的左脸,像是曾被大火烧伤了般,布满了狰狞的陈年疤痕,扭曲了他的鼻子和嘴角,丑陋至极,就算再美的容貌,也生生给毁了,他那丑陋的左半边脸,触目惊心,的确吓人。   更甚者,他并非站着,而是坐着,坐在一张厚实的椅子上。   一张……没有脚而是有着两只木轮的厚实椅子。   朱砂终是知道,方才珠帘内人影晃动时所听到的轮轴滚动的轻微声响是何声音。   她倒从不曾想过,这缕斋的主人竟会是这样一名男子。   看着续断的眼睛,朱砂的心底忽然生出一抹惋惜及一声叹息。   只不过她是叹在心底,而非面上。   朱砂没有多瞧续断公子一眼,续断公子也没有过多地打量她,就像是早就见过且是熟识的友人般,她不惊惧他的容貌,他不诧异她怀里的小娃娃,只听续断公子温声道:“倚墙的竹榻可借朱砂姑娘一用。”   “多谢。”朱砂客气地道了声谢,往靠墙的竹榻走了去。   这是一间简单朴素的屋子,三面墙上钉满了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颜色不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及大小杵臼香炉等,西面的木架前置放着一张梨花木长案,长案上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溜儿屉子,案上放着一盏油灯,油灯旁是一本倒扣着的书册,书册旁则是一只两个巴掌大的药臼,药臼里是还未碾碎的干玫瑰花瓣,里边还搁着捣杵,还有一鼎莲花模样的小香炉正在长案上飘出细细的轻烟,如同外边厅子所燃的香一样的味道,清淡,宁神。   当朱砂将怀里的小家伙放到竹榻上时,续断公子注视着她的侧脸,眸光深沉,扶在木轮上的双手愈抓愈紧,明明就是相识却不曾见过的人,可现下,他看着朱砂,却不像是不曾谋面的感觉,反之……像是许久不曾见面的好友般,他墨色的瞳眸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又在朱砂转过身来看向他时推了身下的轮椅转了身,转为背对着朱砂,在面前长案上的一溜儿屉子里翻找着什么。   待他再重新转过身来面对朱砂时,只见他的左脸上已经扣了半只银色的面具,只听他温声道:“小生平日里鲜少见外人,方才朱砂姑娘道得急,小生一时未来得及戴上面具,让朱砂姑娘惊吓了,万分抱歉。”   朱砂静静看着戴上银面具后顿生冷冽之色的续断,微微摇了摇头,平静道:“朱砂虽是一介女子,却非以貌取人之人,公子在朱砂眼里,与常人并无不同。”   续断看了一眼朱砂,而后微微笑了,有些? ☆、003、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娘……”小家伙忽然睁开了眼,与此同时张开短短的手臂忽地抱住了朱砂,抓着朱砂的衣裳,将她抱得紧紧的,好像怕她会突然消失或是跑掉似的。   朱砂惊住了,身子一僵,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续断也惊住了,颇为诧异地看着那紧抱着朱砂不撒手的小家伙瞧,而后看向朱砂,有些尴尬地道:“朱砂姑娘,这……?”   续断的声音唤回了朱砂的神,只见她忽地抬起手抓上小家伙小小的肩膀,作势就要将小家伙推开。   可当她看到小家伙那双黑灵灵的大眼睛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她在那双黑灵灵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兴奋激动与期待,她甚至感觉得到,小家伙紧抱在她腰上的那双小手在狠狠地打着颤。   他像是冷,却又像是紧张害怕,或像是激动兴奋。   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岁多点大且还浑身被雨水淋透的小娃娃,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朱砂就算再如何不是好人再如何嫌恶这种感觉,这一刻,她也不忍心将这样的小家伙推开。   所以,她忍住了。   朱砂没有推开小家伙,小家伙就将她抱得更紧了,不仅如此,还一直往她身上蹭,一边蹭一边兴奋地唤道:“娘,娘亲……”   朱砂绷着身子讷讷地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任小家伙往她身上蹭,她怕她只要动上一动就将这捡来的小家伙给甩开了。   续断瞧见这奇怪的一幕,不由浅浅一笑,推着轮椅上前,将放在腿上的盛着热水的铜盆放到了竹榻上,一边温声对朱砂道:“朱砂姑娘还是先用温水帮小家伙擦擦身子为好。”   “多谢公子。”朱砂浑身不自在地看了一眼温和的续断,想到他方才的疑惑知道他定是误会了,心下对这个莫名其妙贴到自己身上来的小家伙愈加嫌恶,是以她终是抓着小家伙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了,沉着脸沉着声音道,“小子,坐好。”   朱砂以为这个小家伙被她这么忽然一推会哭会闹或会重新贴到她身上来,但是这个小家伙却是出奇地听话,被朱砂这么一推开,他就乖乖地跪坐在竹榻上,且双手十分规矩地交叠着放在腿上,不哭也不闹,而是猛点点头道:“嗯嗯!阿离听话,阿离坐好。”   朱砂微微蹙起了眉。   续断则是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有见到过这么乖巧听话的小娃娃,而后不由浅浅笑了起来,“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阿离一直很听话的。”小家伙边说边又转头看向续断,又是用力地点点头,“阿离听话了,娘亲才会喜欢阿离!”   朱砂这时候正将干净的棉巾浸到铜盆的温水里,听到小家伙这一话,手不由得微微一抖,总觉得小家伙这话令她听得心里一阵发麻。   是以她只是草草拧了棉巾,而后依旧是沉声对小家伙道:“小子把裹身上的衣裳掀了,我帮你擦擦身子。”   “娘亲要帮阿离擦身子吗?”小家伙一听到朱砂说帮他擦身子,他本就亮晶晶的眼睛更亮了,只见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朱砂,眼里的兴奋激动更浓烈了。   “……”朱砂没说话,因为她接受不了“娘亲”这个称呼。   然朱砂这短暂的沉默让小家伙面上出现了不安,只见他连忙低下头匆匆忙忙地扒了套在自己身上那不合身的宽大衣裳,动作很快,且还十分顺利,可见他小小年纪怕是已经学会了自己脱衣穿衣。   小家伙将裹在身上的衣裳堆在了腿上,而后在朱砂与续断颇为诧异的目光中从朱砂手中拿过了那块浸过温水的棉巾,自己给自己擦起身子来,边擦边急忙地对朱砂道:“娘亲,阿离很听话的,阿离会自己脱衣穿衣,会自己洗澡,阿离不用娘亲帮阿离擦身,娘亲不要不理阿离……”   小家伙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了明显的哭腔。   朱砂只觉自己的颞颥突突地跳,疼得很。   她忽然间很想离开。   续断看着朱砂沉默着将眉心愈蹙愈紧,再看着由兴奋转为小心翼翼的可怜小家伙,轻轻唤了朱砂一声,“朱砂姑娘不应应小家伙?”   朱砂倏地将眉心紧拧成一个“川”字。   只听她声音沉且冷道:“我不是你娘。”   小家伙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抖,苍白的小手将于他来说又大又厚的棉巾抓得紧紧的,黑灵灵的大眼睛有些水濛濛的,正定定盯着朱砂看,看他模样,是很想扑上来抱着朱砂,可却又不敢,也看得出他是怕朱砂会嫌恶他,是以他只是紧抓着手里的棉巾慌张急忙道:“娘亲是不是觉得阿离不够听话?阿离会很听很听娘亲话的,娘亲不要不喜欢阿离,别不要阿离……”   小家伙的眼眶里明明已经蓄满了眼泪,可他却在忍着,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朱砂觉得有些奇怪,小小的家伙居然知道什么叫“忍”,想哭的时候居然能忍住眼泪不哭。   朱砂亦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若是再说“我不是你娘”这样的话对于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家伙来说似乎太残忍了,她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极力让自己的神情及声音看起来听起来缓和道:“你先靠过来,我先帮你擦好身子。”   他要是着凉了的话,岂不是更麻烦?   小家伙立刻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挪到了朱砂面前来,低着头,乖乖巧巧的,什么话也不说了,也不敢看朱砂了,好像他多看她一眼,她就会多厌恶他一分似的。   朱砂拿过小家伙手里的棉巾,重新在温水里浸了浸,在将湿水的棉巾覆到小家伙脸上前她的动作还是稍稍顿了顿,而后才将其贴到了小家伙脸上,先替他擦脸,然后迅速地替他擦了一遍身子,再用续断的衣裳将他裹得好好的。   朱砂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家伙一直乖乖地跪坐在竹榻上不动,待得朱砂用衣裳将他裹好后,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朱砂又拧起了眉。   她不善于与人相处,更从未与这种丁点大的小娃娃相处过,现下这般,她不习惯,极度不习惯。   朱砂没有发现,她一直盯着小家伙看的时候,在旁的续断一直盯着她看。   他眸中有光在晃。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当朱砂又将眉心拧紧时,问。   ------题外话------   嘤嘤嘤,文慢热,叔十分忐忑十分不安十分怕扑啊啊啊啊啊~   所以,求跟文是必须的!   更新时间再唠叨一次,是每天早上10点,如有变动,再行通知。   文荒的姑娘可看叔的旧文啊~ ☆、004、小家伙阿离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朱砂拧着眉心,问,“家住何处?”   朱砂说话了,小家伙这才敢抬起头来看她,只见他先是往后挪了挪身子,再将双手叠放在自己的腿上,像是确定自己没有失礼后才道:“爹和小白都叫我阿离,家……阿离也不知道阿离家在哪里……”   “……”朱砂的眼角有些跳,小娃娃,不知道自己家住何处,可以理解,“那小子你爹姓什么?”   只知名不知姓氏,怕是难寻到这户走丢了小家伙的人家。   “姓什么?”小家伙像是听不懂朱砂的话了,微微歪了歪脑袋,皱着小脸一副深思的模样,然后才慢慢道,“爹和小白没有告诉过阿离爹姓什么……”   “……那你爹叫什么名字?”朱砂又问。   “这个阿离知道!”小家伙忽然高兴地一拍小手,“大家都叫爹叫做‘大人’,嗯……小白有时候叫爹‘冤家’,有时候叫爹‘小亲亲’,阿离叫爹叫做‘爹’!”   “……”朱砂只觉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往上窜,眼角跳得更厉害了。   续断则是在这时候轻轻笑出了声,被小家伙的话逗得忍不住笑了。   小家伙听到续断的笑声,立刻又将手乖乖地放回到腿上,很是不解又紧张地看看续断又看看似乎脸色更沉了的朱砂。   “那阿离所说的小白,可是阿离的娘亲?”续断瞧见朱砂的脸色不妙,像是怕她会一个没忍住就将眼前这个乖巧的小家伙揍打一顿似的,他柔声问小家伙道。   “不是的不是的!”续断的话音才落,小家伙立刻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小白不是娘亲,小白是大哥哥,不是阿离的娘亲!”   “……”   续断微微一愣,面上有些尴尬。   朱砂抬手用力按着自己的颞颥。   这是什么爹?是个什么样的家?   只听续断轻轻咳了一声后,正欲再问小家伙什么的时候,朱砂则是在这时候开口了,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小子,你娘呢?”   小家伙一听到朱砂的这个问题,立刻变得一脸的伤心,只见他将自己的小手抓得紧紧的,紧紧地抿了抿嘴后才小小声道:“阿离没有娘,爹说阿离没有娘,阿离就是出来找娘的……”   小家伙说到这儿,一双大眼睛又满是期待地看着朱砂,紧张地问:“你是阿离的娘亲吗?”   “不是。”朱砂想也不想便斩钉截铁道。   小家伙立刻蔫吧得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儿。   朱砂却已转头看向面色温和且眸中有怜惜的续断,客气地问道:“不知公子这儿的厨房可否借朱砂一用?朱砂想熬一碗姜水给这孩子驱驱寒,也好送他回家。”   “自然可以,厨房在……”   “不要不要不要!”一直乖巧听话的小家伙此刻像是失控了似的,不待续断的话说完就朝正从竹榻上站起身的朱砂扑过来,紧紧抱着她的腰,一边用力地摇着头,“娘亲不要丢下阿离!阿离要和娘亲一起!”   朱砂先是一愣,因为她完全没想到小家伙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但是她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也不是个喜欢小娃娃的人,是以她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小家伙从她身上推开了,不忘冷声道:“我不是你娘。”   因为心里嫌恶,是以朱砂的力道便大了些,小家伙本就小,加上刚被雨水淋过较为虚弱,被朱砂这么一拂,他便摔趴在了竹榻上,小小的身子趴在那儿,显得煞是可怜。   然朱砂未有理会他,只是沉着脸站起身,抬脚就要离开竹榻边。   谁知她的脚才抬起,还未来得及跨出一步,那小家伙竟又扑过来抱住了她,还是说着同样的话,“娘亲不要丢下阿离!别不要阿离!”   “都说了我不是你娘!”朱砂终于忍无可忍,本是沉沉的声音忽然就扬了调,连面上都有了明显的怒态,“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惹人嫌!”   而朱砂的这一明显的情绪反应,让续断目光温和的眸子里有震惊一闪而过,就像是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似的。   可明明,他们在这之前根本就从未见过面。   “阿离很听话的,阿离什么都会做,不会惹娘亲厌烦的!”小家伙这会儿就像是一头倔驴,一副打死他都不撒手的坚决模样。   “……可我现下就很厌烦你,你说怎么办?”朱砂低头看着紧抱在她身上说什么都不撒手的小家伙,不仅眼角在突突地跳,便是颞颥都在突突地跳,跳得疼。   “阿离,阿离……”小家伙就算再怎么坚强能忍,可他毕竟还是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怎受得了自己喜爱的人的这般狠话,只见小家伙的眼眶登时变得红通通的,泪珠大滴大滴地就从眼眶滚落下来,抽噎着道,“娘亲……阿离真的很听话的……娘,娘亲别不要阿离……阿离好不容易才找到娘亲的……”   “……”朱砂的头很疼。   终是续断于心不忍,对朱砂道:“小家伙这般喜爱朱砂姑娘,何不妨先让他跟着朱砂姑娘,待得寻到了小家伙的家再将他送回去也不无不可,小家伙的家人见不着他,定会四处寻,应是不会耽搁朱砂姑娘太久才是。”   “可朱砂很快便要回府去,总是不能在公子这儿耽搁太久。”朱砂拧着眉心。   “这……”续断也有些为难了。   “娘亲是要回家吗?”小家伙吸溜一下鼻子,将朱砂的腿抱得更紧了,还是抽噎着道,“阿离真的很听话的,娘亲带阿离一块儿回家可以吗?阿离一定一定不会胡闹的,阿离,阿离还可以帮娘亲烧饭!阿离会的!”   小家伙说完,昂着头巴巴地看着朱砂,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任是任何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朱砂终是妥协地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将小家伙推开,而是看向续断道:“看来朱砂是推不开这孩子了,公子若是得知这小家伙人家的一二消息,不知可否让青烟姑娘到安北侯府告知朱砂一声?也以免小家伙的家人找不到孩子该很是担心了。”   “自是可以,朱砂姑娘放心便好。”续断浅浅一笑,温文尔雅,“只要一有消息,小生便让青烟去通知朱砂姑娘。”   “还需向公子讨一块布巾,将这小家伙的湿衣裳裹好以便朱砂一块儿带走。”   “好。”   朱砂这才又重新低头看向抱着她大腿的小家伙,又沉了脸道:“在有你家人的消息之前,你就先跟我回家吧。”   “阿离就知道娘亲不会不要阿离的!”小家伙破涕为笑。   “……”朱砂心里万分后悔她那不该有的同情心。   续断看着朱砂,笑得异常温和。   雨还在下。   朱砂是背着小家伙离开缕斋的,因为小家伙身上只是裹着续断的衣裳而已,行走不便。   她将油纸伞夹在颈窝里,小家伙为她打着风灯。   续断在门边看着他们的背影愈行愈远,看着那抹昏黄的火光光最终消失在雨帘里。   “小砂子……”续断看着火光消失的黑暗尽头,眼神温柔至极,“你和从前不一样了,真好啊……”   ------题外话------   不知道阿离还合不合姑娘们的意啊~   嘤嘤嘤,叔还是忐忑啊~! ☆、005、娘亲娘亲!   雨愈下愈大。   夜色很沉。   朱砂的心情如这夜色一般阴沉。   路上很安静,背上的小家伙也很安静,朱砂只听得小家伙明显鼻塞的呼吸声与雨水落下打到地上及旁处人家屋顶上还有她颈窝里夹着的油纸伞上啪啪哒哒声。   风灯的灯杆有些沉,使得小家伙的小手才撑了一会儿便发酸,他便在朱砂的背上动了动,稍稍搂紧朱砂的脖子,将手上的风灯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上来,双手环过朱砂的脖子,一齐抓着灯杆。   然小家伙这一动,朱砂的脸色更沉了,只她冷冷道:“别搂着我脖子。”   小家伙立刻二话不说就绷直腰杆,松开环在朱砂脖子上的双手,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就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很听话。   可也因为这般,小家伙就只能一只手打着风灯,朱砂瞧见那只正努力将风灯打在她面前的小手正明显地颤抖着,晃得厉害,好似那风灯随时都会砸到地上似的。   朱砂盯着小家伙颤抖的小手,默了默,而后不冷不热道:“罢了,还是搂着我脖子吧。”   朱砂的话音才落,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别从我背上摔了。”   小家伙没动。   朱砂以为这丁点大的小家伙是个有脾气的小家伙,谁知下一瞬,小家伙便用力抱住了她的脖子,将下巴贴在她的肩上雀跃道:“阿离就知道娘亲最好最好了!”   朱砂眉心一拧,立刻又冷声道:“我不是你娘。”   “娘亲最好了!”小家伙就像没有听到朱砂厌烦的话似的,就差没在朱砂的背上蹦跳起来。   “我,不是你娘。”朱砂故意一字一顿地强调。   “阿离最喜欢娘亲了!”小家伙依旧好似没听到朱砂的话,非但不伤心,反而将脸贴在朱砂的肩膀上蹭了蹭,开心道,“娘亲的背好暖好暖!爹爹的背都是冷的!”   “说了我不是你娘!”朱砂又忍无可忍了,“你再乱喊,当心我把你扔在这儿。”   朱砂从来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给“逼”得忍无可忍。   “可是……”小家伙立刻乖乖地伏在朱砂背上不动了,只耷拉着本是亮晶晶的大眼睛小小声道,“可是阿离真的好喜欢娘亲的啊……”   “……”朱砂眼角跳得厉害,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心里默默地妥协。   罢了罢了,何必跟一个小娃娃太较真。   而小家伙被朱砂这么一斥,又蔫吧了下来,垂头丧气地伏在朱砂背上,鼻塞得更厉害了。   “沙沙沙……”雨声有些大。   朱砂忽然觉得这雨像是下在她的心里一样,背上小家伙的沉默竟是让她觉得这雨夜静得有些压抑。   就在小家伙用力地吸溜鼻子时,只听朱砂淡淡道:“随你了,喜好叫娘亲便叫娘亲吧。”   总之也不会叫得多久,他总要回家去的。   “娘亲娘亲娘亲娘亲!”朱砂的话音才落,前一瞬还像是一朵蔫吧了的了无生气的枯萎花儿的小家伙,这一瞬就像是饮了神仙水一般倏地就活了过来,搂着朱砂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唤着她,就好像他这会儿不多叫几声的话就没有机会叫了似的。   朱砂沉默,只觉头疼,却没有再斥这兴奋的小家伙。   “娘亲娘亲!”小家伙还在叫。   朱砂还是沉默。   小家伙一直重复叫个不停。   朱砂还是忍不住,沉声道:“我听到了,不用一直叫。”   “那,那娘亲应阿离一声好不好?好不好?”得了朱砂允许他叫她娘亲的小家伙这会儿高兴得有些得寸进尺,“阿离四岁了,可阿离从来都没有见过娘亲,也没有叫过一声娘亲,嗯……娘亲就应阿离一声好不好?就一声!一声就好!”   小家伙的眼睛在暗沉的雨夜里晶晶亮,好似捡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似的,眸子里满是激动紧张与兴奋。   “……”小家伙看起来不过三岁多点大,竟有四岁了?   可朱砂的沉默让小家伙很忐忑,就怕朱砂像方才一般又嫌恶他斥骂他不准他再叫她“娘亲”,是以只敢小心翼翼地小声唤道:“娘……娘亲?”   “嗯。”朱砂应了低低沉沉的一声。   小家伙先是明显一怔,没有像方才那样紧搂着朱砂的脖子又蹦又叫,而是用力地吸溜着鼻子,抽抽噎噎道:“娘亲……阿离,阿离一定会给娘亲当听话的好儿子的,娘亲别不喜欢阿离,别扔下阿离……”   “爹说因为阿离不够听话懂事,所以娘亲不要阿离。”   “小白说因为娘亲不喜欢阿离,所以把阿离扔下了……”   “其实阿离很乖很听话的……”   说到这儿,小家伙不说话了。   朱砂只听到背上传来小家伙吸溜鼻子的声音,没有听到明显的哭泣声。   小家伙哭得像这夜里的雨一样安静。   朱砂觉得这小家伙有些特别。   同时也觉得这小家伙有些……可怜。   生了恻隐之心,朱砂不由自主地缓和了态度,竟是一改方才的冷硬之态,温和道:“娘亲不会扔下阿离的。”   话一出口,愣住的是朱砂自己。   小家伙又开始一个劲儿地叫着“娘亲”。   朱砂异常想要改口,她才张张嘴,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   孩子而已,记性浅,当是记不住多久。   她虽不是什么好人,可还没恶到欺负小娃娃的程度。   暂且就这样吧。   走着走着,安北侯府的朱漆大门便在不远处了。   不知是否是路上有人作陪的缘故,朱砂只觉这回时的路比去时的路短去许多。   可明明,路还是那条路,未变长,也未变短。   也明明安北侯府的大门就已即将近在眼前,可朱砂并未走上前去,而是折了个弯,往大门西面的角门方向走去。   带着这么个路上捡来的小娃娃回来,还是走角门为妥。   安北侯府的角门同正大门一样,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守着,而这看守角门的老大爷很是老实敦厚,并未另眼看待朱砂这个才回到安北侯府没多久的小姐,是以朱砂现下从角门回府时,这老大爷只是老老实实地开门关门,没有多问什么。   然朱砂才走进角门,便见着雨里有一道影子朝她跟前直窜过来!   那是一道土黄色的影子,本是躲在角门后左旁一株低矮的茶花树下,一见着朱砂,便猛地冲了过来。   只见那土黄色的影子直窜到朱砂跟前后便咬住了她的裙子,嘴里一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那是一条土黄色的大狗,一条浑身是伤的大狗,伤口是新伤,在雨水的冲淋下还在往外渗着血。   “呜呜呜——”大狗咬着朱砂的裙子,嘴里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边将她往里拖。   它似乎腿上有也伤,一瘸一拐的。   “阿宝?”朱砂看到浑身是伤的大狗,心中蓦地生出不安,“发生了何事?”   “呜呜呜呜——”大狗只是咬着她的裙子拖着她。   “娘亲,大狗说‘小宝快去救素心!’,它说得好急好急呢!”名为阿宝的大狗当然不会说话,回答朱砂的是她背上的小家伙,“小宝……是娘亲吗?”   “汪汪汪!”阿宝在小家伙说完话时汪汪叫了三声,用力地摇着尾巴,就好像在赞同小家伙的话似的。   小家伙的话让朱砂眸中闪过震惊。   ------题外话------   有姑娘说不知道男主是谁,汗,简介里写得很明白啊,君倾是男主,男主是燕国丞相,男主在第一章开头就出现了,比女主出现还早啊,姑娘们没看出来?续断公子是男二。   有没有姑娘对小白感兴趣的啊~哦呵呵~   小白在下一章出现~ ☆、006、儿子不见了?   守门的老大爷看着背着小家伙的朱砂与那只满身是伤的大黄狗消失在府中的雨帘里时,一脸难以理解的边摇头边转身去关门,心想着这新回来的小姐啊,真是奇奇怪怪的,连她们带回来的狗好像也都是奇奇怪怪的。   门上了闩,老大爷回了门边的那间小屋,雨还在下,滴滴答答,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阿宝浑身已被雨水淋透,它身上的伤在小家伙手中风灯透出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的腥红,投照在它身下的影子就好像也染了血似的,显得它的腿瘸得更严重了。   阿宝虽然腿上有伤,可它此刻却还是在跑。   朱砂的脚步由慢变快,最后也跟着阿宝跑了起来。   这一人一狗,跑得很急。   阿宝一边跛脚跑着,嘴里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一直在与朱砂说着什么似的。   因为朱砂的奔跑,小家伙在她背上一颠一颠的,只见他将朱砂肩上的衣裳抓得紧紧的,满脸的担忧,一直盯着在前边跑着的阿宝,阿宝一直呜呜着声,小家伙则是在朱砂耳边不停道:“娘亲,阿宝说‘小宝今夜出了府,刚刚有人来和素心说小宝丢下她走了,说可以带素心去找小宝,我一直咬着素心的裙子对她喊,不让她走,可她不理我,只跟着来的人走了。”   “我跟着跑去了,素心被带到了湖边,那个曾到咱们院子欺负素心的女人就一直在骗素心往湖里去找小宝!”   “我冲上前拉素心,可他们一直拿棍打我,还拿有刺的鞭子抽我……”   说到这儿,小家伙在朱砂的肩上搓了搓眼睛,“娘亲,阿宝好可怜……爹说过,狗狗是最乖最听话的,为什么阿宝还会被打伤?阿宝身上都是血。”   “汪汪!”   “阿宝说,他不要紧的,先去救素心要紧。”   朱砂满面阴沉,少顷才沉声道:“小子,我先送你回我住的地方去。”   小家伙先是沉默,只见他用力咬了咬下唇,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离不能和娘亲一起吗?阿离一定很听话很听话,阿离还可以把阿宝说的话告诉娘亲!”   朱砂的面色更沉了一分,眼神冷冷沉沉,这个小子……能听得懂阿宝说话?   他……懂兽语!?   这个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朱砂现下根本无暇多想关于小家伙的问题,因为她还有极为的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素心!   “娘亲,阿宝也说娘亲带着阿离比较好,这样的话,娘亲就能听得懂他说话了。”小家伙的声音小小的,就怕朱砂会说“不”。   他不想和娘亲分开,他才刚刚找到娘亲的,一会儿他都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安静点,带你一起就是。”朱砂觉得,她似乎很是容易对这个小家伙无可奈何。   总之这小家伙的家人该是很快就会把他寻回去了,也无需担心他在这安北侯府里会因她而有何不测,且她现下需尽快找到素心,能不耽误时间是最好。   素心万万不可有事才好!   心中有挂念,朱砂的脚步更快了。   *   朱门高墙,丞相府。   黑沉的雨夜,是以显得今夜的丞相府却比寻常的任何日子都要明亮,灯火通明得可谓与白昼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有一名身穿白锦缎广袖长袍的男子不急不慢地穿过迂回的游廊,正往相府正北方向的第五进院子走去。   相府虽然灯火通明,可偌大的相府却不多见几个下人,仿佛只有这正在行走的白衣男子存在而已,每隔一丈就张挂着的风灯在风雨中轻轻摇晃着,整个相府,安静异常。   而那正在行走的白衣男子,只见他在走,却不闻得他的脚步声,一丁点,都听不到。   男子如墨的青丝及腰,松松地绾成一股辫子斜枕在肩头,白缎子的束发带只在将近发梢处随意地打了个结,总让人觉得他那松松绾就的辫子随时都会散开,可偏偏,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发辫散乱过。   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五六,薄薄的唇,细长的唇线,颔尖肤白,在风灯火光的映照下,就好似不染一丝杂色的上等羊脂白玉,通透得恍如弹指可破,男子本就生了一张让女子见了都觉嫉妒的脸,偏偏这张白皙的脸上还配了一双桃花眼,只要他微微一笑,总会让人觉得如桃花烂漫般炫目。   男儿身,却生了一张殷柔美艳的脸,再配以一身白衣,就恍如是不染凡尘的仙子。   可这容貌比女子还倾城、看起来仿佛仙子一般的男子,言行举止却与他的容貌相去甚远,抑或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只见他打着一把伞面绘着江南水色的油纸伞走到那正北第五进院内正房前的廊下时便将那伞随意地扔在了廊下,边抬脚跨过堂屋高高的门槛边笑吟吟地扬声道:“小倾倾,听说咱儿子不见了,是也不是啊?”   这语气,明显是幸灾乐祸。   无人应声,堂屋里安安静静,只有西面的曳地纱帐在灌进窗户的夜风中轻轻飘晃着。   男子入了堂屋后径自撩了衣摆坐在了坐北面南的主人家座位上,拈了放在手边茶几上的捏成海棠花模样的糕点便往嘴里扔,待他抹了嘴角的糕点沫子后才又听得他笑吟吟道:“怎么?咱儿子还没找到?是不是你又欺负咱儿子了?”   少顷的沉默后,只听那曳地的纱帐后有男子淡然无波的声音响起,“再过半个时辰,若是还不见他回来,你去找。”   “我去找?”白衣男子咬着糕点,嗤声道,“你拉的屎没擦干净屁股,让我帮你擦?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再说了,现在可是在下雨,万一打雷,我岂不是死在外边了?我可是专程到小倾倾你这儿来躲的,你这么爱我,此刻一定恨不得把我抱怀里哄我不要怕,来来来,既然你这般热情,我就满足你了。”白衣男子说完,将指尖捏着的糕点抛进了嘴里,拍拍手,站起身便朝纱帐的方向走去。   “滚。”   “你居然这么无情,哼,我去把咱儿子找回来,让咱儿子抱我。”   白衣男子瞪了纱帐的方向一眼,转身便出了堂屋。   屋子里重新归于沉寂,好似没有人存在似的。   ------题外话------   阿离确实听得懂兽语,这是本文的一个小设定,这个设定让叔心里十分忐忑,怕姑娘们不能接受,不过设定已出,就不会再改,关于这个设定,后文会慢慢写到,不着急啊~ ☆、007、何时当起了母亲来?   安北侯府宅邸宽广,除开前后院里几个大的院子与十数个小院不说,还有一张人工凿开的湖,名玉湖。   玉湖位于安北侯府西面,离前后院稍有一小段路的距离,这院子里的女人小姐们暇时喜好到这湖边走走,夜里几乎无人前来。   此时的玉湖在夜色里只是墨色一片,雨水打在湖面上,荡开一圈又一圈似是永不会止息的涟漪。   湖边的垂柳在风雨中摇晃得厉害,柳条垂弯得末梢近乎触到了湖面,风雨明明不算大,却又让人觉得风烈雨大。   摇晃不已的垂柳旁,有火光。   火光从风灯里透出来,风灯也随着风雨摇晃不止,垂柳似将火光割得破碎。   这本是个坐卧屋中可以看雨打芭蕉的清凉惬意雨夜,只是似乎有人觉得坐卧屋中听雨声不够惬意,偏要到这风雨颇大的玉湖边来赏根本就漆黑一片的夜“景”。   湖边垂柳下的风灯有两盏,打灯的是两名身穿青绿色布衣的婢子,两名婢子之间,是一名身材颇壮、年纪四十五六的嬷嬷,嬷嬷手里打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撑开的伞面挡下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此时的油纸伞下,除了站着的嬷嬷外,还站着一名年纪三十二三模样的年轻妇人,桃花面,杏眼樱唇,着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外罩一件烟萝纱衣,立于昏黄火光的雨夜中,仿佛一朵娇弱的芍药,柔媚得令人欲将其折枝。   她的身上,似有种天然的柔媚,似乎只要嫣然一笑,就总能让人男人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个年轻的妇人此刻也正在笑,看着玉湖的方向在笑,却不是笑得嫣然妩媚,而是笑得阴狠。   此刻的玉湖里,不仅有欲拂湖面的垂柳与不断从墨色苍穹洒下的雨水,还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浑身已经完全湿透的女人。   女人泡在湖水里,湖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肩膀,再差一点就要没过她的下巴。   她在往湖心的方向走,她的神色很伤心很焦急,就好像是她要到湖心去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那若芍药一般柔媚的妇人站在湖岸边看着她,看着她笑,边笑边柔声诱惑道:“对,就是这样慢慢往湖心走去,你的小宝就在湖心那儿,我瞧见她了,你瞧见没有?”   “没有没有,我没瞧见!”泡在湖水里的女人情绪很激动,只见她忽地在湖水里踢打起腿脚,忽然,她在湖水里一个趄趔,噗通一声,整个人便栽进了湖水里!   “你过去了,自然就能看见了。”湖边的女人笑意更浓。   湖水里的女人在扑腾,双手将湖水打得激起一串又一串水花,她的人在湖水里沉沉浮浮。   湖边打着风灯的婢子将灯杆抓得紧紧的,双眼紧紧盯着那在湖水里扑腾的女人。   这个玉湖,可是有五丈深,若是不识水性的人掉下去的话……   婢子不禁吞了一口唾沫。   “小宝!小宝你在哪儿!?”湖水里的女人在大喊,“小宝不要丢下素心,素心会很听小宝的话的!”   湖边一共站着五个人,除了四个女人之外,还有一个手执长棍和倒刺鞭子的家丁,只要他们拉湖水里的女人一把,她就能回到岸上来。   只是,没有人会这么做。   他们似乎就是在等着她完全沉没到湖底,再也出不了声。   女子扑腾的力气越来越小。   她正渐渐往湖底沉去。   风在忽然间变大,垂得风灯倏地晃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阵狗吠声猛地响起,生生吓了湖边的人一跳。   “汪汪汪——!”阿宝狂吠着,仿佛是拼了全身的力气与勇气,飞快地朝玉湖跑去,吓了那手执木棍和长鞭的家丁一个措手不及,没能及时拦住它,阿宝便“咚”的一声跳进了玉湖里,直朝那正在往下湖底沉去的女人游划去。   湖边上的年轻妇人此时不笑了,她笑不出来了,只见她面上的笑容被愤怒所取代,只听她忽然尖声喝道:“阿标!给我打死那条狗!”   “……是!三姨娘!”   只见家丁手上的倒刺长鞭“啪”的一声扬起了。   与此同时,有紧张激动的人声一并响起:“阿宝阿宝快游!有坏人想打死你!”   貌美的三姨娘惊住,而后猛地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方向。   沉沉的夜色里有火光。   有人正朝这儿走来。   三姨娘面上的神情忽然也变得紧张起来,“什么人!?”   这个时辰会是什么人到玉湖边来!?   “娘亲娘亲!那个女人是坏人!她想要打死阿宝!”   三姨娘的面色难看得至极。   倒不是因为她瞧见了朱砂,而是因为小家伙的话。   “三姨娘这是要做什么?”朱砂阴沉着脸走到三姨娘面前,冷冷地扫了一眼她旁的几人,冷冷道。   “娘亲,她想害阿宝!”朱砂背上的小家伙积极地“替”三姨娘回答了朱砂的问题,“嗯……她还想害素心!”   “……”朱砂的颞颥在突突地跳,“小子你闭嘴!”   “好!”小家伙很配合。   “……”三姨娘的脸色变了又变,因为小家伙将她的意图*裸地说了出来,可她却不能承认,是以她轻轻笑了起来,“我不过是还睡不着,出来走走而已,只是朱砂姑娘……”   “何时当起了母亲来?该不会是……”三姨娘看着朱砂,笑得娇媚,眼里没有紧张慌乱,只有得意与心计。   “朱砂的事情,应该还轮不到三姨娘的来过问。”朱砂神色冷冷,将“姨娘”二字说得很沉,只见三姨娘面上的笑立刻变得难看,正张唇要讥讽朱砂什么时,然她到了喉咙的话忽然卡住,她的眼睛同时蓦地大睁。   双目大睁的不仅是三姨娘,还有她身旁的三名下人。   不是因为她忽然怕了朱砂说不出话,而是因为她的咽喉忽然被人捏住。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砂。   朱砂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抬了手,掐住了三姨娘的咽喉。   “你,你你你……”三姨娘睁大着眼死死盯着朱砂,一副惊吓至极的模样,声音被掐得变了调,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正在变得涨红。   “朱砂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紧跟着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打着油纸伞的嬷嬷。   “不过是暂时睡不着,和三姨娘玩玩而已。”朱砂云淡风轻地答道,气得无法呼气的三姨娘浑身发抖,只听三姨娘痛苦道,“你,放手!”   “放手?”朱砂忽然轻轻一笑,蓦地将五指收紧,掐得三姨娘满色涨得由红变紫。   这样的朱砂,让瞧见她笑容的人只觉背脊一阵寒,一时间竟都忘了要救三姨娘。   三姨娘将朱砂的手抠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朱砂却忽然松了手。   只不过,她的手是在湖面上松开的。 ☆、008、奇怪的手   “噗通——!”一声重物砸到水里的声音响起。   那美妇人三姨娘被朱砂扔进了水里!   一时间,婢子们与家丁再次惊愣住。   阿宝在这时正咬着素心腰上的衣裳将她往湖岸上拖。   朱砂再不看正狼狈地在湖水里扑腾的三姨娘,而是转身走到素心面前,蹲下身将背后的小家伙放到地上,紧着伸手去将浑身湿透的素心给拉上来。   三姨娘被朱砂这么突然一扔到湖里,突然下跌的重力让她猛地喝进一口湖水,湖水灌进她的口鼻,吓得她惊慌地在湖水里直扑腾。   “救,救命!”冰冷的湖水惊坏了三姨娘,明明都还是在浅水段,她便已慌得呼起了救命来,却也因得她这一声惊呼,那些惊愣住的婢子及家丁才回过神来。   还是那嬷嬷先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忙扑到湖水里拉住三姨娘,才一扑下去,她立刻发现岸边的湖水很浅,她一时紧张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急忙道:“小姐,这儿水浅,老身拉着你站起来。”   嬷嬷这么一说,三姨娘这才发现她其实可以自己站起来,并不需要谁人来救。   打着灯的其中一名婢子看着三姨娘浑身湿透发髻凌乱朱钗歪斜正在湖水里站起,那狼狈的模样和嬷嬷的话让她忍不住想笑。   可她不敢笑,她只能装出一脸的紧张关心或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偏偏,那个裹着极为不合适的宽大衣裳正高高地举着油纸伞为朱砂挡雨的小家伙在这时候像是有什么新发现一样,正高兴激动地对朱砂道:“娘亲娘亲!她好笨哦,明明可以站起来的,还像阿宝一样划水!”   “噗——”打灯的婢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可她一笑出声她就后悔了,连忙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一脸的后怕。   正在嬷嬷的搀扶下踩上湖岸上来的三姨娘脚下一个踩空,险些重新跌回到湖水里。   此时此刻的三姨娘铁青着脸,气得直喘气,尖声喝道:“将那小儿的嘴给我撕了!阿标你去!”   三姨娘气上了头,已不能冷静。   “是!”名唤阿标的男子立刻应声,动作丝毫不敢有慢,根本就不管对方是大人还是小儿,只知道按主子的命令办事,是以他直直朝那为朱砂打着油纸伞的小家伙走去,伸出手就要去捏小家伙的脖子。   “娘亲!”小家伙吓得直往朱砂身后躲。   “汪汪汪!”阿宝立刻狂吠,作势就要朝家丁身上扑,可家丁手上的倒刺长鞭让他害怕。   名为阿标的家丁眼里似乎不存在朱砂,更不存在阿宝,只见他神色冷硬,就是要抓小家伙。   小家伙躲在朱砂身后,死死地抓着她背上的衣裳。   娘亲不喜欢他,会不会把他丢出去给坏人撕嘴?   不要不要不要!   小家伙此刻死死地抓着她背后的衣裳,生怕她会将他丢出去似的,“阿离不要被撕嘴!”   阿宝此刻正在她身旁虚弱地吠着,迟迟不敢扑到阿标身上,“汪汪汪!”   浑身湿透还发着抖的素心此刻忽地就站到了朱砂面前来,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这会儿竟是一点也不害怕了,反是很坚定地大声道,“不许你们欺负小宝和阿宝!”   朱砂此刻只觉头疼得厉害。   阿标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眼见就要越过朱砂和素心的身侧抓到她背后的小家伙。   朱砂忽然抬起手,将素心轻推到自己身侧。   也是在这一瞬,阿标的手忽地就定格在朱砂身侧。   不是因为他不想去抓小家伙,而是此刻他的手根本就……无法动弹!   朱砂的右手,就正正好捏着阿标的手腕。   阿标的手是粗壮的。   朱砂的手是纤细的。   明明是一只纤细的女人的手捏住一只粗壮的男人的手腕,明明这男人的手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挣开这女人的手,可——   阿标的手的的确确是动弹不得,被朱砂的手擒得动弹不得,扭不开,挣不掉。   阿标盯着面色冷冷的朱砂看,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这个女人——   “阿标你在做什么!?”三姨娘瞧着阿标居然没了动作,气得更甚,“还不赶紧的!?”   “三姨娘,小的……”阿标被雨水淋透的额上忽然冒出了冷汗,被雨水这么一浇,只觉寒得浑身发颤。   可他还是甩动了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倒刺长鞭。   三姨娘在长鞭的甩动声中笑得阴毒。   没有人能受得了这鞭上的倒刺。   所有人明明都看着那满是倒刺的长鞭马上就要落到朱砂身上,可在鞭子落下的那一瞬间,激起的却是三姨娘尖锐的惊呼。   “啊——!”三姨娘的惊呼声尖锐得刺耳。   那本是落到朱砂身上的倒刺长鞭,现下竟是落到了三姨娘身上!   那本是面对着朱砂而站的家丁,不知怎的此刻竟是背对着朱砂而站!   所有人都惊住了。   包括……朱砂自己。   就在三姨娘喊叫出声的同时,朱砂在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好像从未见过自己的双手似的。   她的眼里,有陌生,更有震惊。   只不过她眸中的震惊去得很快。   因为现在还不是她该惊得回不过神的时候。   “啊!我的脸,我的脸!”这时候的三姨娘,没了阴毒,也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此时的她,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乱得团团转,忘了惊忘了疼。   她的生命,似乎只有一张脸似的。   她的脸,此刻正在流血。   带着倒刺的长鞭甩烂了嬷嬷手上的油纸伞,雨水淋到了三姨娘的身上脸上,将她脸上的血顺到了衣裳上,那血的颜色,和阿宝身上血的颜色一样。   人血的颜色,其实和狗血的颜色没有差别。   家丁惊得如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雨水里。   “西嬷嬷,我,我的脸!”三姨娘涂着蔻丹的手在脸颊边颤抖着,想碰自己的脸,却又不敢碰。   她的神色,惊恐不已。   “小姐你的脸,你的脸……”西嬷嬷看着三姨娘那被倒刺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的脸,惊慌不已,根本就不敢回答三姨娘的问题,而是朝打灯的婢子急急喊道,“快扶姨娘回去!快去请大夫!快去!”   “是……是!”   这几个人乱成了一团,再无人理会朱砂等人。   很快,湖边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朱砂三人与黄狗阿宝。   离开的人已忘了自己今夜的目的。   朱砂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眸光沉沉。   “小宝……”就在这时,素心转了身将朱砂的手臂抱得紧紧的。   朱砂转头看她——   ------题外话------   觉得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嘤嘤嘤,忙跪了……   今天本该大好的周六,苦逼的本人居然还要上班!真是太天理不容了!   看本人的幽怨脸 ☆、009、素心   “小宝……”素心抱着朱砂的手臂,抱得紧紧的,还在轻轻摇晃着。   朱砂将视线从自己手上收回,转头看向正抱着她手臂轻晃的素心。   素心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有着一双美极的丹凤眼,有着光洁细腻的肌肤,有着窈窕的身材,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儿,尽管她已经不年轻,她是个已经将近四十岁的女人。   今夜的素心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布衣,布衣是新的,此时早已湿透,正湿哒哒地黏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乱,黏在她的额上脸上脖子上,雨水还淌在她身上,显得她狼狈不已。   此时的她将朱砂朱砂的手臂抱得紧紧的,一双美极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朱砂看,生怕她会突然间不见似的。   素心还在瑟瑟发抖,紧张又害怕,模样可怜极了。   只听她边紧抱着朱砂的手臂摇晃边衣服可怜巴巴的模样抖着声音道:“小宝,小宝不要丢下素心,不要丢下素心好不好,素心很听小宝的话的,一定一定不会给小宝添麻烦的。”   素心说完话,眼巴巴地看着朱砂,同时将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就差没将她整个人都抱住了。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几岁小童一样。   素心是个美人儿,却是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只不过她是时而清醒时而神志不清,却是神志不清的时间居多,朱砂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素心见到她的时候正是清醒时,否则她现在早已与阎王爷打了照面,而不是还站在这儿。   朱砂看着一副可怜又狼狈的素心,抬手替她撩开了挡在她眼前那湿哒哒的头发,再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水,而后才淡淡道:“好了,没事了,跟我回去吧。”   “小宝不丢下素心哦?”素心眨了眨眼睛,问。   “嗯,不丢下。”朱砂应道,她要丢下她的话,她朱砂如今就不会在这安北侯府里。   “可,可刚刚那个女人又说小宝不要素心了。”素心还是不放心。   朱砂重新看向素心,还是淡淡问道:“那素心是信她还是信我?”   “当然是信小宝了!”素心想也不想就答道。   “那就跟我回去。”   “嗯!素心跟小宝回去!小宝没有丢下素心!”素心用力点了点头后忽然笑了起来,眼睛盈盈亮,模样很是动人。   若她是正常人的话……   朱砂没有再继续往下想,因为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假若。   素心得到了朱砂肯定的回答,不再紧抱着她的手臂不放,相反则是立刻松开她的手臂蹲下身去和浑身是伤的阿宝说话,只见她丝毫不嫌阿宝脏,伸了手抚着阿宝满是血水的背,心疼道:“阿宝阿宝,你怎么浑身都是血呢?很疼的对不对?不怕啊,有小宝在,阿宝不会有事的啊,来,我们一起和小宝回去。”   “娘亲娘亲,娘亲还是大夫哦?”小家伙在这时候扯了扯朱砂的衣袖,扛着油纸伞昂着头一脸崇敬地看着她,两眼亮晶晶道,“爹爹说大夫会治病,能让人不出血不疼的,娘亲能让阿宝不疼,那娘亲一定……嗯,是大夫!”   小家伙自说自话完还兀自得意地点点头。   “汪汪汪!”阿宝也赞同似的吠了两声。   “……”朱砂垂眸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人一狗,默了默后沉声道,“都跟我回去。”   “好的,小宝。”   “是!娘亲!”   “汪汪!”   “……”   “娘亲娘亲,伞给你哦,娘亲都被雨淋湿了。”小家伙见着朱砂转身已走,抱起裹在自己身上耷拉不已的衣裳,拿着风灯,将油纸伞柄夹在颈窝里就朝朱砂跑去。   朱砂蹲下脚步,道:“不必了,你和素心挡着就行。”   “哦……”小家伙有一瞬间的失望,而后连忙转身跑到素心身边,将双脚垫的高高的同时也将手里的油纸伞举得高高的,看着素心高兴道,“素心素心,娘亲说了阿离和素心一起打伞哦!”   “好啊好啊。”素心点了点头,没有伸手去拿小家伙高举过蹲在地上的她头顶的油纸伞,而是两眼闪亮地盯着小家伙,有些兴奋道,“你这么小,素心抱着你好不好?”   小家伙先是歪了歪脑袋,然后点了点头,“嗯!”   于是,这一大一小愉快地“为伍”了,黄狗阿宝护卫似的一直紧跟在他们身旁,摇着尾巴。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从哪里来的啊?”素心紧跟在朱砂身后,问怀里的小家伙道。   “嗯,我叫阿离,爹爹和小白都叫我阿离,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我是出来找娘亲的,素心的小宝就是阿离的娘亲哦!”小家伙一点不嫌弃素心浑身的湿哒哒,反是很开心的模样。   “小宝是阿离的娘亲,素心是小宝的娘亲,嗯……”素心微皱起眉心,“那阿离该叫素心什么好呢?”   “汪汪!”   “阿宝说阿离应该叫素心‘祖母’。”阿离有些为难,“但是阿离觉得还是叫素心好听。”   “那阿离就和小宝一样叫我素心就好了,我不介意的!”素心很“大方”。   “好呀好呀!素心你好可爱!阿离好稀罕你!”小家伙高兴地在素心的肩头蹭了蹭,素心高兴地笑出了声。   这一大一小,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相处得融洽极了。   素心完全没了方才的惊吓与害怕,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沙沙沙……”雨水打在草木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听着身后两人一狗那似乎不知愁苦烦恼的声音,朱砂只觉这雨像是下在了她的心里,烦躁得很。   两人一狗,没一个是懂事的。   今夜怕是不能安宁了。   朱砂又觉有些头疼了。   夜雨中的一株梧桐树上,蹲着一抹白影,目光落在朱砂身上。   “哦……?”白影似笑非笑。 ☆、010、会干活的小家伙   朱砂与素心在安北侯里的居所是在安北侯府的梨苑,朱砂与素心没来之前,这个院子便一直荒废着。   梨苑位于侯府正北尽头,本是做安北侯沈天静息之用,至于后来为何不用了,听说是梨苑这个名字取得不吉利,这院子建好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废弃了,是以这院子便一直荒废着无人住,朱砂与素心来了之后,她们便住在这梨苑里。   梨苑没有下人,一是朱砂不需要,因为她信不过这府里的人,不信他们会待素心好,要,不如不要,一是府里也根本没有给梨苑安排下人,就像他们根本就不当她们是这府里人似的,好在的是在食宿等方面并未克扣她们,不过就是不够尽心而已,想来是上边曾特意叮嘱过。   梨苑不大,本是满园的梨树,然如今只存活了两株,满树的绿叶正被夜雨淋得沙沙响,有瘦瘦小小的梨子在枝头上轻摇。   梨苑打扫得很干净,本是荒废的院子,如今却是一尘不染,足可看出这院子的主人极为喜好干净。   朱砂一回到梨苑即刻为素心找了身干净的衣裳,在素心换衣裳这个时间她也回了屋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正用干棉巾擦着头发从屋里走出来时,发现堂屋里一个人影都无,不见素心,不见阿离,也不见阿宝。   朱砂微微蹙起眉心,哪儿去了?   “汪汪!”忽然,她听到了屋外有阿宝的狗吠声传来,是从堂屋后边的方向传来的。   建这梨苑的时候,安北侯许是有把这儿当做自己时常休息之所用,是以这小院里还搭建了厨房,挖了水井。   堂屋的右后方,即这梨苑的西北角,有小厨房一间,小厨房旁边还有一口老井。   这个小厨房,朱砂平日里只做烧些热水用,因为府上从不给她们提供食材,这个时辰的小厨房从来都是漆黑的,而此刻,小厨房里有火光,阿宝正蹲在小厨房的门槛上,安安静静的,像是在守着什么一样。   朱砂走近了,阿宝也只是转过头看了看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呜,又转回头继续看向小厨房里了。   朱砂没有急着走进厨房,而是站在门槛外看向厨房里。   只见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锅,素心和小家伙阿离则是蹲在灶膛前,小家伙蹲在灶膛的正前方,素心则是蹲在他右侧,正将堆放在灶台右侧的柴禾递过来给阿离。   阿离蹲在地上,小小的,他将身上宽宽大大的衣裳全都堆在了腿上,正将素心递给他的柴禾往灶膛里塞,塞好了就站起身去拿灶台上的火折子,先就着干的秸秆点燃了火,再将点着了火的秸秆往灶膛里塞,慢慢窜起的火苗映亮了他和素心的脸。   素心见着灶膛里的柴禾点着了,很是佩服地盯着阿离看,有些兴奋道:“阿离点着柴禾了,阿离这么小就会自己烧火了!”   “嗯嗯,阿离会的,爹爹教阿离的,爹爹说是他万一哪天就死了的话,阿离也能自己照顾自己。”小家伙没觉羞,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反是高兴地点点头,“阿离要给娘亲烧热水擦身子,娘亲淋了雨,会觉得冷的,嗯,阿离也烧了素心的份的。”   小家伙似乎忘了,他自己也在大雨里浑身湿透了,否则他又怎会穿着这不合身的大衣裳。   朱砂看着小家伙那小小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烦得紧,闷得慌。   “阿离要当心些,不要烧着手了。”素心还是蹲在阿里身边不起也不走,反是很关心他道。   “嗯嗯,素心放心,阿离很能干的,不会烧到手的。”小家伙笑得开心,一想到他是在给娘亲干活,他就觉得很开心。   “阿离啊,你说小宝是你娘亲,那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呢?”素心盯着阿离看,一脸的疑惑,“小宝是什么时候给阿离当娘亲的呀?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阿离也不知道。”一提到这个,阿离就变得蔫吧,“阿离生下来就没有娘亲的,阿离都没有见过阿离的娘亲。”   “那小宝又怎么变成阿离的娘亲的?”   “因为,因为……”阿离拧着眉,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后十分肯定地回答道,“因为娘亲抱阿离了!娘亲好暖好暖,所以娘亲就是娘亲!”   “除了爹爹和小白,都没人抱过阿离,爹爹还很少很少抱阿离的,而且爹爹的身体好冷好冷……”阿离愈说愈难过,可他在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后忽然又笑了,笑得很是开心的模样,“但是阿离找到娘亲了!阿离以后也是有娘亲的孩子了!”   “原来阿离是个可怜的孩子哪……”素心听着阿离的话,替他伤心了起来,而后也像阿离一样忽然又笑了,“不过阿离放心,小宝很好很好的!小宝一定会是阿离的好娘亲的!”   “嗯嗯!娘亲说了不会不要阿离的哦!”小家伙笑得甜甜的。   “……”朱砂这才跨进门槛里的脚十分想要收回来,只不过来不及了。   因为她身旁的阿宝汪汪叫出了声。   方才一直在认真“交谈”的两人发现了朱砂,不约而同地蹭地站起了身。   只听素心高兴道:“小宝小宝,阿离正在给小宝烧水,说是要给小宝擦身驱寒用!”   阿离却没有给自己邀功,反是有些紧张道:“娘亲,阿离没有问过娘亲就自己到厨房来了,阿离会烧柴禾的,不会在厨房里捣乱的,娘亲……娘亲会生阿离的气吗?”   谁人会在听到了小家伙方才的话后还对他生得起气来?   至少朱砂不是这样的人,尽管她心里很无奈。   “我不生气。”这是朱砂回答。   小家伙立刻又眉开眼笑起来。   他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大宝贝一样开心,可他得到的不过是朱砂的一句话一个回答而已,短短的四个字而已。   看着如此简单就能雀跃的小家伙,朱砂的心忽然为这个路边捡来的小家伙轻叹一声。   或许,真的是个可怜的孩子。   “汪汪汪——!”就在这时,阿宝忽然冲到了厨房外,狂吠了起来!   朱砂眸光一凛——   ------题外话------   月末了啊~可怜的周末都没得过就又这么过去了……心碎哪~ ☆、011、绝情负心的娘【二更】   阿宝在院子里狂吠。   朱砂紧跟着出了厨房,可厨房外除了夜色便只是冷雨,再无其他。   没有异样,更没有人影。   根本什么就没有发生。   可,阿宝不会无缘无故狂吠。   必是有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到了院子里来。   然阿宝狂吠了几声后便不吠了,只是盯着院墙的方向咬着牙发出呜呜的声音。   朱砂循着阿宝吠叫的方向看去,看着墙头方向,面色沉沉。   离开了?   “阿宝。”朱砂收回目光,看向还处在警惕状态的阿宝,沉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人来过?”   听到朱砂的声音,阿宝竖起的尾巴立刻垂了下来,“汪汪汪……”   朱砂微微蹙了眉心,看了阿宝一眼后便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阿离小家伙正从厨房里跑出来。   看到阿离,朱砂忽然觉得,今夜捡到这个小家伙并非只有坏处而无好处。   只听朱砂对阿离道:“小子,阿宝说了什么?”   听到朱砂和自己说话,阿离十分兴奋,连忙道:“阿宝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那个味道很奇怪的。”   朱砂默了默,又问:“那便是方才有东西来过这院子?”   “汪汪!”   “是的,阿宝说他能确定有东西来过院子,从墙头跳出去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人而已。”小家伙又替阿宝解释道,小家伙才说完话,阿宝立刻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表示小家伙说的都对。   朱砂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些?若是人,会是何人到梨苑里来?且能轻而易举地从翻过这侯府的一幢又一幢高墙到得这梨苑来的,必定不是寻常人,而若不是人?又会是什么?是什么东西能让阿宝那般紧张的狂吠?   “娘亲……”小家伙昂头看着沉着脸不说话的朱砂,关心地问道,“娘亲,是有坏人到娘亲家里来了吗?”   “不是。”朱砂简短地回答了小家伙的话,默了默后又接着道,“没有坏人。”   “那阿离就可以继续回厨房烧水了哦?要是有坏人的话,阿离一定会保护娘亲的!”小家伙说着,还把小拳头一握,一副小英雄敢于冲锋陷阵的模样。   朱砂看着他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身板,再配着他那副表情,险些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好!阿离接着去烧水了!”小家伙从鼻孔里喷了喷气,转身就要回厨房里去,可他才跨出一步,他发现他就走不去了。   因为朱砂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走不得。   他正疑惑地要问朱砂什么的时候,只听朱砂沉声道:“都跟我回屋去,烧着的水我稍后再来看,素心阿宝,走了,回屋了帮阿宝上药。”   素心连忙跑到朱砂身边,紧依在朱砂身侧,似乎只有在朱砂身边她才觉得放心似的。   阿宝在朱砂身边摇着尾巴,小家伙则是夹在朱砂和阿宝之间。   小家伙的脚步欢快。   素心在笑。   只有朱砂一脸的无奈。   照顾一个素心她已觉头疼,如今再加一个小家伙,希望续断公子快些有消息告诉她才是。   *   夜半子时。   大半个时辰前离开相府正北方向第五进院子的那名白衣男子此时又回到了棠园来,还是一进屋就径自坐到了屋子北面的主位上,先是倒了一杯冷茶昂头一口饮尽,随之继续吃那大半个时辰前他没有吃完的海棠花模样的糕点,待他将一整碟的糕点都吃到肚子里后,才见他拍拍胸口,如松了一口大气般长长的吁一口气,“吓死老子了,还以为死在外边回不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把咱儿子气跑了!?”男子说着,一脸怒气地瞪着屋子西面的曳地纱帐的方向。   纱帐后响起的依旧是男子平平无波的声音,“这个雨夜可没有打雷,还有什么能吓到你的?”   “你去被狗——”男子正愤愤地要说什么,忽然又不说了,只靠着椅背翘着腿昂着下巴道,“我还偏不告诉你了。”   “原来是遇着了狗,难怪夹着尾巴窜回来了。”男子的声音依旧平平静静的,没有嗤笑,亦没有惊奇,“怎么,找到阿离了?”   “当然是找到了,别拿我和你们这些愚蠢无能的人做比,我想做的事可还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哼。”男子将下巴昂得更高了,一边还伸出手想要去拈手边茶几上的糕点,却只是摸到了一个空碟,这才发觉他方才已经将糕点全都吃完了,不由嫌弃道,“亏得你还是丞相,居然小气吧啦的用这么小的碟子装糕点,都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你就算把整个相府的糕点吃了一样觉得不够塞牙缝,我这装糕点的盘子是大是小可不见得有多重要。”曳地纱帐后的男子依旧冷淡。   “那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白衣男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吟吟的,“小倾倾屋里的糕点在我心里可是独一无二的。”   “滚。”   “你看看你,又凶人家,你再凶人家,人家可就不把咱儿子的消息告诉你了。”白衣男子笑吟吟地捏着自己的下巴,一边轻晃着翘起的腿,一脸的得意。   纱帐后的男子沉默了,似乎不想与其再说一句话。   只听白衣男子啧啧道:“小倾倾,你这可就不对了,总是动不动就当我不存在,真是好伤我的心哪,再怎么说我都是看着你从小长到大的,就差没和你同床共枕生娃娃了,你怎能总是对我这么冷淡。”   “你要是再多一句废话,日后遇到狗或是遇上打雷,别找我。”男子虽然冷淡,可这说出的话……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的话,怕是不想误会……都难。   “呿!咱儿子长大了,你以为我还稀罕你?咱儿子的身子暖得可以,可不像你那冰块身子。”白衣男子又是怒瞪了纱帐的方向一眼,而后摆摆手道,“行了,告诉你咱儿子在哪儿吧,你们父子就是会耽搁我的时间,害得我都不能窝着好好睡觉。”   “我今夜还发现个秘密,怎么样?想不想一块儿听了?”男子面上笑意浓浓,“可是关于咱儿子他那绝情负心的娘的哟。”   “啪——”曳地纱帐后忽响出瓷杯坠地碎了一地的声音。   ------题外话------   好像我们的儿子阿离人气挺高的啊,哦呵呵呵~   11月过去了,12月来了啊~   又是新的一个月~啊~时间过得像草泥马狂奔一样快啊~ ☆、012、耳背上的字   虽是夏夜,但是下雨的夜,总有凉意,湿凉湿凉的空气涌进窗户里来,加上又淋了雨,总会让人觉得这个雨夜异常的寒凉。   阿离小家伙从缕斋到安北侯府再到府里的梨苑,身上穿的虽不是他自己的衣裳,但好歹也是干衣裳,虽不合身但还不至于寒凉,可现下他身上的宽大衣裳湿了大半,让他觉得凉飕飕的。   朱砂为阿宝上了药再为它将伤口包扎好,再煮了些滚烫的姜水让这两人一狗喝了后便哄了素心去睡觉,素心睡下之后,朱砂才来想今夜怎么“处理”这个小娃娃。   阿宝很听话,朱砂为它包扎好伤口后,它便出了屋子,卧到堂屋门外去了,它要守着这个屋子,守着它的大小主人。   朱砂为阿宝包扎伤口时,素心和小家伙阿离就蹲在旁边看,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打扰朱砂,待得素心回她那屋去睡了,小家伙还是蹲在地上。   因为他不知道他该去哪儿。   朱砂将金创药和剪子纱布收回到柜子里后,转过身来时发现小家伙还蹲在地上,加上身上那一身半湿的宽大衣裳,直是一副可怜巴巴不知自己该往哪儿杵的模样,朱砂用帕子湿了水擦了擦手,对小家伙道:“小子跟我到屋里来。”   “好!”阿离立刻从地上蹦起来,捧着于他来说很是累赘的衣裳,慢慢地跟在朱砂身后,进了她的那间卧房。   朱砂的卧房很简洁,除了必要的卧榻妆台和柜子之外,只有一张小圆桌,小圆桌旁放着两张圆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朱砂唤了小家伙随她进屋后,让他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她则是到柜子前翻找出一件干净的中衣,边翻边道:“把身上的衣裳脱了,我给你找件干的裹裹,把裤子也脱了。”   方才在缕斋时只给小家伙换了衣裳,并未让他脱了湿透了的里裤,这一路回棠园来,想来该是难受极了。   小家伙的动作迅速极了,朱砂才找出衣裳转过身来,小家伙就已经将自己脱干净了,只不过他没有将衣裳放到桌上,而是将衣裳还拽在手里,挡着他的下半身,小脸有些红,羞赧的模样。   朱砂瞧见红着脸的小家伙,不由想笑,心想着小家伙小小年纪便只遮羞,倒是乖巧。   不过——   朱砂可无心顾这小家伙羞不羞,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便扯开了他挡着自己下半身的衣裳,在小家伙羞得满脸通红时将手上刚找出的衣裳裹到了他身上,一边冷淡道:“裹好了就到床上去睡。”   朱砂说完话,抓了从小家伙手里扯下的衣裳,转身便要出屋。   “娘亲!”见着朱砂要走,小家伙很是着急,连忙抓住了她的衣袖,着急地问道,“娘亲要去哪儿?这是娘亲的床,娘亲是不是不想和阿离睡?那,那阿离就不睡了,阿离不能抢了娘亲的床,阿离坐着就好了。”   “……”看着这个似乎异常懂事的小家伙,朱砂一时竟是不知回他什么才是好,她的确是不会和这个陌生的小家伙躺一张床上,因为她躺下时身边从来就没有人,若是有人,她宁愿选择不睡,只是……   这不过是个丁点大的小娃娃而已。   朱砂的脸色不好看,从这个小家伙硬是要扒着她不放开始,她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只听她不冷不热道:“我拿衣裳去洗,以好你家人来接你时你有衣裳穿在身上。”   也洗了续断公子的衣裳,晾晒干了好还去。   “你自己到床上去。”朱砂话音落,不待听阿离说什么便拂开了他的手,出屋去了。   因为她根本就无心听那样丁点大的小家伙说多余的话。   她会在路上捡起他,已是她的最大慈悲。   朱砂跨出门槛时,不忘将屋门掩上,从外边上了闩。   她以为小家伙会说什么,可她什么都没听到。   小家伙什么都没有说。   朱砂拿了放在堂屋桌子上的那只裹着小家伙衣裳的包袱,拐去了后边的厨房,以最快的速度将小家伙和续断的衣裳浆洗好晾晒到了屋檐下的衣杆上,而后即刻回了前屋。   因为她不放心。   她方才以最简单的方式教训了三姨娘,不知何时她便会带了人来找事。   不过阿宝还未吠叫,梨苑尚且平静。   朱砂回屋前,先到素心那屋确定她已经睡下之后,才折身回了她那屋。   朱砂打开门闩的动作很轻,像是不想吵到屋里的小家伙似的。   门开了。   屋里的小家伙睡着了。   只不过,小家伙并非是在床榻上睡着的,而是靠在桌子边睡着的,许是冷的缘故,小家伙将裹在自己身上的衣裳抓得紧紧的,小小的身子还在轻轻发着颤。   小家伙没有到床榻上去睡。   他不敢,因为他怕朱砂嫌弃他。   他好不容易找到娘亲的,不能让娘亲嫌弃他。   桌上有油灯,火苗在微漏进窗户的夜风中微微晃动着。   朱砂掩了门,没有躺到床榻上去,而是走到了小家伙身旁,垂眸看了他良久良久,才微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走向床榻,将他放到了床榻上。   小家伙许是累极倦极,朱砂这般移动他,他并未醒来,朱砂伸手探探他额上的温度,将床榻上的薄被折做四,增加厚度后才将其盖到小家伙身上。   有被子盖在身上,暖和了,渐渐的,小家伙不抖了,安安静静地睡了去。   只是他的眉心一直紧拧着,像是梦中有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情发生似的。   朱砂无心理会他做的是怎样的梦,是以朱砂没有理会他的眉心是蹙还是舒。   梨苑里完全安静下来之后,朱砂这才拿了圆桌上的油灯,放到了妆台上,随之坐到了妆台前。   妆台上摆着一面昏黄的铜镜,一把梳子,一支素净的银簪子,一只小小的铜香炉,还有那只她从缕斋带回来的雕花檀木盒子。   以往这个时辰,那只小铜香炉里都会有清清淡淡的熏香袅袅而出,但今夜,朱砂不打算燃香粉。   她今夜并不打算睡。   因为今夜并不适合睡觉,适合清醒着。   灯火在燃烧。   朱砂抬起手,撩开自己右耳边的头发,轻轻抚向耳背。   昏黄的火光微微照亮她的耳背。   她的耳背上,似乎……   刻着字。   ------题外话------   嘤嘤嘤,不活了,本来今天的更新一不小心设置到昨天晚上的时间去了,等于说昨天二更了,叔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这种草泥马一样的心情没法言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不能断更,今天也只能默默地更新了,新的一月就这么虐爹,啊啊啊啊——!   求治愈山民这颗碎裂的心! ☆、013、怕狗的小白   夜很安静,只有沙沙哗哗的雨声。   没有人来梨苑。   朱砂觉得奇怪,三姨娘居然没有带人来梨苑挑事。   或许,这府里的人,正有人乐得见到三姨娘破了脸。   女人的心思一向难猜,高门府第里的女人心思就更难猜。   朱砂是女人,可她觉得她对女人的心思,了解得并不透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府里的人会怎样对她和素心,她料不到,只她不是素心,她不疯不傻,更不是软柿子。   她本可以不到这满是女人心思的高门府第安北侯府来,可她却不想欠任何人的恩情,素心要来,她便随她来。   而素心还能活的时日……   忽然有风起,吹开了微掩的窗户,将雨水灌进了屋子里来,吹得妆台上的烛火猛地摇晃,欲熄未熄。   有亮白的电光划开天际,陡然间将整个梨苑照得敞亮。   朱砂将右耳边撩起的头发放下,重新挡住了耳朵,站起身,朝窗户走去。   就在这时,雷声紧随而至。   “轰隆隆——”   雷声震耳欲聋。   本是在床上睡得沉熟的小家伙阿离被这雷声惊醒,竟是忽地坐起身,紧张慌乱道:“娘,娘亲!”   朱砂听见了却未应声,只是将窗户关上了。   窗户在床头的侧方,惊坐起的小家伙并未看到站在窗前的朱砂,他慌得从床上滚了下来,砸出“砰”的一声响。   朱砂还只是站在窗户边,对于小家伙的惊慌无动于衷,就好像她什么都未看到一般。   可她对小家伙视而不见,小家伙对她却非如此。   只见小家伙在瞧见她的一瞬间,根本就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跳起来就扑到了朱砂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又惊又喜道:“娘亲娘亲!原来娘亲还在,阿离以为娘亲不要阿离了!”   朱砂忍着将小家伙从自己腿上推开的冲动,只淡淡地看他一眼,道:“自己上床去睡。”   “轰——”又是一声雷响。   阿离没有动,还是紧紧抱着朱砂的腿,只听他小大人似的道:“娘亲怕不怕打雷哦?娘亲要是怕打雷的话,阿离可以抱抱娘亲的哦,阿离不怕打雷,但是小白可怕可怕打雷了,每次打雷的时候都要找阿离抱抱呢!”   小家伙说得有些自豪,朱砂则是心里一阵无言,男人怕打雷……?可还真是闻所未闻。   而一说到小白,小家伙忽然就耷拉下了脸,很是紧张担心道:“打雷了呢,爹爹都不抱小白的,阿离出来找娘亲了不在家,不知道小白会不会害怕得哭了呢?”   “……”朱砂沉默。   可朱砂是沉默着,一直在屋外安安静静卧着的阿宝这会儿却不安静了,它正在可劲的吠叫,那吠叫声就像方才在后边厨房时候的吠叫声一般。   “汪汪汪——”像是发现了什么。   朱砂即刻扯开抱着她大腿的阿离,正要往屋外走。   可就在这时,院子里爆发出陌生男子惊恐万状的嚎叫声:“阿离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朱砂怔住。   阿离也愣住了。   而后阿离拔腿就往屋外跑,跑在了朱砂前边,竟是连外边下雨都顾不得,只冒着雨循着这堪称凄惨的嚎叫声跑去。   这陌生的男子嚎叫声是从梨苑院门的方向传来。   本是卧在屋外廊檐下的阿宝此刻也不在屋前了,而是在院门旁的梨树下,正冲着院门左侧的那一株梨树狂吠着。   阿离就是跑到了那株梨树下。   陌生男子的声音便是从梨树上传来的。   此刻只听他对阿离喊道:“阿离,赶紧地叫这只蠢狗别叫了,不知道这大下雨天的我的心肝完全不经吓吗?”   阿离先是昂头看了一眼蹲在梨树上的人影,而后连忙对正狂吠不已的阿宝道:“阿宝,不叫不叫哦,树上的是小白,小白是好人的,不是坏人的,所以阿宝不叫了哦?”   “唔——汪汪!”阿宝还是在叫,阿离连忙伸出小手摸摸它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脑袋,继续与它说话,“阿宝,小白真的是好人的,小白好怕好怕狗狗的,所以阿宝不叫了好不好?不然小白会被阿宝吓死的。”   阿宝歪歪脑袋,似懂非懂的,却是不再叫了,但没有离开树下,而是蹲坐在了那儿。   梨树上的男子又着急了,“阿离你个蠢儿子,赶紧把它撵走,它不走,你是要等着我被雷劈死在这株丑陋的梨树上?”   “小白不急不急哦,阿离再跟阿宝说说,小白等阿离一下,嗯,一下就好。”阿离点点头,又转头看向阿宝,可还不待他说话,阿宝竟把头一扭,一副不打算听他说话的模样。   “小白,阿宝把头扭开了,他不想听阿离说话了呢。”阿离看看扭了头的阿宝,又抬头看看梨树上的男子。   “……”男子很是恨铁不成钢道,“笨阿离!你就不能拿出点你那丑爹的本事来不说话就能征服那只蠢黄狗?”   “可,可是小白前几天不是说阿离不要像爹爹比较好的吗?”阿离一脸的委屈和不解,“而且,爹爹说阿离还小,还不能像爹爹那样的呀。”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男子还是蹲在树上没有下来。   “嗯,嗯……”小家伙拧起了小脸,挠了挠脑袋,然后眼眸一亮,道,“小白等一等阿离哦,阿离去找娘亲来,阿宝肯定会听娘亲的话的!”   小家伙说完话,转身就要往屋子的方向跑。   然他才一转身,便撞到了一面“墙”上。   这面“墙”是朱砂,阿离不知朱砂何时站到他身后,他也没有注意到朱砂手里撑了一把油纸伞,正为他挡去了寒凉的夜雨。   “娘亲娘亲!树上的是小白,阿离跟娘亲说过的小白,小白怕阿宝,娘亲能不能让阿宝不要吓小白?小白都不敢从树上下来了。”小家伙扯了扯朱砂的衣袖。   朱砂扫了一眼蹲在树上被满树枝叶遮了大半身子根本瞧不见容貌的白衣男子,而后对蹲在树下的阿宝淡淡道:“阿宝,这里没事,你回屋去。”   朱砂才短短一句话,阿宝连叫都不叫一声,即刻站起身转身离开了梨树下。   暗沉沉的天又被亮白的闪电划开,雷声紧随而来。   “轰隆隆——!”   就在这雷声响起的一瞬间,朱砂瞧见那梨树上的白影从树上掉了下来,直扑小小阿离的……   怀里!?   ------题外话------   来来来~来为我们的小白闪亮登场点赞!哈哈~   叔在此还想请姑娘们帮个忙,手头有评价票的姑娘请赏给阿离吧吧吧吧!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读经典必读经典必读!嘿嘿嘿,让本文的评价分升到一个皇冠吧~!现在是两颗钻石,一个钻石是1000分,5个钻石就是一个皇冠!向一个皇冠冲啊~   老脸山民叔先在此鞠躬感谢~! ☆、014、奇怪的人   雷声紧随在电光之后恍如炸开天际之时,那一直蹲在梨树上不敢下来的白影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他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脚都还未完全着地,整个人便如兔子一般,竟是直扑小小阿离的怀里!   只见那高大的白影此一刻蹲着身蹭在阿离面前,使劲地将那颗被雨水打湿了长发的脑袋往阿离怀里塞,阿离则是一副小大人模样的一手抱着白影的头,一手拍着他的背,边拍边哄着他道:“小白不怕哦,阿离在这里的呀,阿离抱抱小白,小白就不怕了。”   “……”朱砂看着眼前这她从未见过更从未听说过的极其怪异的一幕,心里无言到了极点。   白衣男子将脸全都埋在了阿离怀里,朱砂看不见他的脸,但不论从他身上白衣的料子还是他的身形看,他都应是一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却不想……竟是怕雷声怕到要窝到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怀里躲着的窝囊地步,可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对于这不知为何又不知何时就出现在梨苑的陌生男子,朱砂不惊诧也不疑惑更不紧张害怕,她冷静的模样就好像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情绪发生波动似的。   就算或许下一刻安北侯府里的人冲到她这梨苑里来给她冠个私会男人的罪名,她也冷静得就好像甚事都与她无关似的,不为所动。   白影窝在阿离怀里久久不抬头。   阿离就这么一边抱着他的头一边轻拍着他的背再一边哄着他。   朱砂则是一言不语地打着伞站在阿离身边。   自方才那一声炸响般的雷鸣之后,泼着雨的夜空似乎不会再打雷了,整个梨苑安静得只闻雨水落到树上地上而发出的哗哗沙沙声。   只听阿离对那白衣男子道:“小白,不打雷了,小白不用怕了哦。”   被唤作“小白”的男子没有动,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那小白可以站起来了哦。”阿离又道。   阿离的话音才落,小白立刻蹭地站起身,面色不善地瞪着阿离道:“你看看你,都是为了你这么个出门乱跑的小鬼,害得我差点就被雷劈死了,小小年纪的,就和你爹一样没良心。”   “阿离没有出门乱跑!阿离是出来找娘亲的!”小家伙不服气,反驳着小白的同时连忙抬手扯了站在他身旁的朱砂的衣袖,高兴激动道,一股恨不得把他的娘亲让全天下人都认识的劲儿,“阿离找到娘亲了!小白你看你看!阿离的娘亲!”   小白转头来看朱砂的时候,朱砂也在看他。   男子青丝及腰,松松地绾成一股辫子斜枕在肩头,白缎子的束发带只在将近发梢处随意地打了个结,年纪约莫二十五六,薄唇,白皙的皮肤,好似不染一丝杂色的上等羊脂白玉,通透得恍如弹指可破,如白玉般的脸膛上生着一双桃花眼,他此刻在微微笑着,仿佛他的眸中开尽了桃花。   这样的男子,怕是用英俊来形容已不足矣,他生了一张殷柔美艳的脸,配以一袭白衫,仿佛不染凡尘的桃花仙子,即便此刻浑身被雨水打湿,这在任何人身上都本该是狼狈的模样,可在他身上却丝毫不给人狼狈的感觉,反是觉得他风采依旧,雨水根本减不了他的风采分毫。   这是一个让任何女子见到都会为之心跳加速的男子,可于朱砂而言,却没有任何不当有的感觉。   她的面色依旧,心跳速度也依旧。   她看着他的眼神,和她看着院门旁两株梨树的眼神没有任何差别。   而小白,前一瞬明明还是那么窝囊的一个人,此刻却是一副浅笑吟吟的模样,那一双笑起来就好像满园桃花开的桃花眼,完全与窝囊两个字沾不上边,方才的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当事人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朱砂也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朱砂只是在看了小白一眼后态度淡淡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这位小公子的家里人?”   “娘亲娘亲,阿离叫阿离,不叫这位小公子的,小白也不叫阁下,小白叫小白,嗯……小白是阿离的家里人哦!小白是大哥哥!”阿离听到朱砂和小白说话,很是激动,对朱砂说完后又转头看向小白,兴奋道,“小白小白,阿离说的对不对?”   “阿离说的当然对。”小白先是毫不吝啬地夸赞阿离一句,而后才又看向朱砂,也无任何礼数,只是微微笑着道,“阿离已经把我说的都说了,我也没什么好与姑娘说的。”   朱砂全然不在意小白这般毫无礼数规矩可言的态度,看了他与阿离一眼,平静道:“既是如此,阁下既已来到梨苑,又是这位小公子的家里人,这便可把这位迷了路的小公子带回家去了。”   阿离一听到朱砂说要小白带他走,他本是高兴的神色立刻变为紧张,只听他急急忙忙地对朱砂道:“娘亲不要阿离了吗?娘亲是要赶阿离走了吗?娘亲不是说,不是说不会不要阿离的吗……?”   朱砂没有理会阿离,也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打着伞转了身,依旧是平静道:“还请阁下稍待,我替阁下将这位小公子换下的湿衣裳拿来。”   “哦?难道姑娘什么都不问我,就这么放心地让我把阿离带走?”对于朱砂不同常人的冷淡反应,小白也不觉诧异,依旧是微微笑着。   朱砂不语,走出两步后才淡淡道:“他本就不属于这里,无甚放心与否可言。”   朱砂头也不回地往屋子后边的厨房方向走去。   阿离愣愣地站在小白身边,竟没有跟上去,只是定定地盯着朱砂的背影看,愈看眼眶愈红。   小白将目光从朱砂身上收回,低头看了身旁的阿离,打趣地问道:“阿离,这就是你找到的娘亲?”   小家伙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   “我怎么看着你找到的娘亲好像不要你了呢?”小白笑着问道。   小家伙的眼泪刷的就涌出了眼眶。   “哎哟哟,我都还什么都没说呢,阿离怎么就哭了呢?”小白用食指戳了戳小家伙的脑门。   “阿离……”阿离抽噎着,“阿离不要跟小白回家!阿离要和娘亲一块儿!”   小家伙说完,抬手用力抹了一把眼睛,而后把小白扔在了梨树旁,往朱砂走去的方向冲去了。   小白捏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的,也迈开了脚步,跟在了小家伙身后。   梨苑外,正有四名家丁提了风灯一脸着急地朝梨苑的方向飞快地跑来。   ------题外话------   哦呵呵~儿子这是要走啊还是不走啊~?   小白出场完毕! ☆、015、大公子的命令(首推求收!!)   “阿离啊,小阿离,小乖乖阿离。”小白跟在阿离的身后,用一种着急的口吻唤着他,“你个小短腿跑那么快做什么,都不等等我怎么行?”   阿离跑得很快,只一小会儿便追上了朱砂。   朱砂没有理会他,也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往后边厨房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着。   阿离紧跟在她身边,想要抬手去抓她的衣袖,却又不大敢。   小白走在他们身后,他的脚步看起来明明很慢,可却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他便由院门旁的梨树下到了朱砂和阿离的身后,看似慢悠悠的脚步,实则并非如此。   “娘亲娘亲,阿离要和娘亲在一块儿,阿离不要和小白回家,娘亲说过不会不要阿离的,娘亲都和阿离说好了的……”小家伙见朱砂看也不看他一眼,着急得眼眶红得厉害,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直往下掉,“阿离……阿离好不容易才找到娘亲的……阿离不想和娘亲分开,阿离不想没有娘亲……”   朱砂依旧沉默着,只有跟在他们后边的小白啧啧道:“小阿离呀,你这是打算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娘亲,不跟我回家去了?”   方才还一直和冷漠的朱砂着急地说着话的阿离这会儿沉默了,只见他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眼眶更红了。   朱砂对小家伙的伤悲视而不见,小白则是继续笑道:“阿离要是真的不想回家啊,那可就要自己去跟你爹说。”   阿离一听到小白说“自己去跟你爹说”,小小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当下顾不得朱砂是否会厌恶地推开他,连忙抬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紧挨着她的身子,然后用力地摇着头,“不要不要不要,阿离不要自己去和爹爹说,不要不要不要!”   他,他不敢去和爹爹说!他这回跑出来,爹爹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虽然,虽然他还没见过爹爹生气,但是,但是……   “哎呀呀,这可就由不得阿离说不要了,你爹现在啊……”小白看着阿离着急到差不多完全贴到了朱砂身上去的模样,笑意更浓了。   然,他的话还未说话,便被他们身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及伴随着脚步声一同传来的阿宝的吠叫声打断。   朱砂正抬手将晾晒在厨房门窗前屋檐下的小衣裳取下,听到这吵闹的声音,并未急着转身去瞧究竟发生了何事,而是将衣杆上的小衣裳全都取下了搭在臂弯里后,这才转过身看向吵闹传来的方向。   只见四名家丁在阿宝的追撵下正朝这小后院的方向跑来,阿宝忽然跳了起来,扑到了离它最近的那名家丁身上,将他踩在身下的同时张嘴就要朝他的脸咬去,吓煞了那名家丁,一时间竟是连呼叫都忘了。   朱砂没有出声制止阿宝,阿离睁大了眼盯着这一幕,小白笑眯眯的一副看热闹不嫌大的模样。   当阿宝的利齿就要咬上那名家丁的鼻子时,方才与他一同被阿宝追撵的其他家丁这才醒过神来,抬起脚就朝阿宝身上狠踹过去。   阿宝身上本有伤,再经这么用力一踹,瞬间倒在了雨水里,闷哼出声,竟是一倒不起,迟迟再爬不起来。   阿离愣住,朱砂面色阴沉。   “他奶奶的,一条狗居然也敢欺到老子头们上来!”被阿宝扑倒在地的家丁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恶狠狠地瞪着倒在雨里爬不起的阿宝,厌恶地朝阿宝身上啐了一口唾沫,而后抬起脚就要再往阿宝身上踹去。   “阿宝!”就在家丁抬脚时,阿离飞一般地冲到阿宝面前,蹲下身抱着它护住它的同时瞪着家丁们大声道,“不许你们欺负阿宝!”   阿离这不出现还好,这一出现让本就心里有火的家丁们心中怒火更盛,“哪里来的野小子!找死了不成!”   安北侯府里的人本就瞧这梨苑里的人不大上眼,莫说这四名家丁还处在被阿宝追撵的惊慌与愤怒中尚未注意到朱砂的存在,就算他们看见了朱砂,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若非大公子有命,他们才不愿来这一趟!如今被一条狗欺完再被一个小家伙欺,这如何能让他们不怒!?   家丁话音还未完全落,只见他扬起手就要朝小小的阿离脸上掴去!   阿离前一刻还是气鼓鼓地瞪着对方,这一刻就被对方扬起的巴掌吓到了,然他不是抛下阿宝跑开了去,反是连忙转了身抱住了阿宝,紧紧闭着眼,竟是就算被打也不会抛下阿宝不顾的坚决。   家丁的巴掌是扬起了,却没有落下。   因为他的巴掌在落到半空的时候被一只纤细的手擒捏住。   是朱砂的手。   在来人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时,只听“喀啦啦”一声声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在静寂的雨夜里响起,紧着便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痛呼声,“啊——!”   只见朱砂松开手,对方那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如断线的人般,啪的一声打到他自己的大腿侧,无力地向下垂着。   家丁在喊叫,在用左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右臂。   因为剧痛。   因为他方才扬起的右手,从臂弯到五指,每一处关节都已被捏断!   余下的三人正惊骇地看着眼前这完全就是在一瞬之间出现在他们跟前的朱砂,只见她正用衣袖用力地擦拭着自己方才抓捏过家丁的手,就好像她的手上沾了什么脏污不堪的东西似的。   朱砂连眼睑都未抬,只专注地擦着自己的手,似是不屑,又似是无暇,只听她冷冷淡淡道:“诸位选在这等时辰来我梨苑,是有何事?”   来人本是瞧朱砂不上眼,对她更是没有行礼的打算,可现下他们却是都不约而同地朝她微微躬了躬身,而后听得为首的那名家丁声音有些发颤道:“我,我等奉大公子之命来请朱砂姑娘到会客大厅走一趟,至于是何事,大公子并未相告,我等不知。”   “嗯。”朱砂依旧只顾低头擦手,冷淡道,“你们可以走了。”   家丁没想到朱砂对大公子的命令竟是这样的态度,不由又道:“大公子让朱砂姑娘即刻过去。”   “怎么?大公子的话我必须要听么?”朱砂缓缓抬眸。   小白站在厨房的屋檐下捏着下巴盯着她看,笑吟吟的眸中满是探究之色。   ------题外话------ ☆、016、回你的家去吧   对于朱砂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就算她不听从大公子的命令,家丁们也当是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能将她扭去见大公子,可现下没人敢这么做。   没人敢上前将朱砂揪扭去会客前厅。   明明他们任何一个人看起来都比朱砂强劲有力得多。   在见过了朱砂轻而易举地就将一个男人的手掰断后,谁还敢毫无顾忌地上前拿她?   这边没有胆出手,那边也没有胆得罪,家丁们在既愤怒又不甘中离开了梨苑,还未出梨苑,便听得那为首的家丁面色阴沉沉道:“你和你,你们两个腿脚快,先快去给大公子说这个事,千万要把你的手给大公子看,还有别忘了说这院中有其他人。”   “是!”被掰断了手的家丁脸色青白冷汗直流,眼神怨毒得可怕,只见他咬牙切齿地应了声,随之与另一名家丁飞快地消失在了雨帘里。   小后院里,小家伙阿离再次被冷雨淋透。   他正蹲在阿宝身边,正伸出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阿宝的脑袋,心疼担忧道:“阿宝阿宝,很疼的对不对?娘亲,阿宝说他好疼,要怎么办……”   小家伙话才说完,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方才一直在暗处看热闹的小白这时候“哎哟”了一声,走到了阿离身边来,惊诧般道:“我的小阿离,你莫不是淋雨淋出风寒来了?”   “小白小白,你快救救阿宝,阿宝被坏人欺负了,身上又流血了。”小家伙没管自己,想扯朱砂的衣袖却不敢,只敢来扯小白的衣袖。   “它前边差点儿咬死我,救它?不救。”小白果断拒绝。   “小白……”   朱砂打着伞,躬身捡起了方才放在地上的风灯,先看了一眼浑身又是被雨水淋得湿哒哒的阿离,而后才看向躺在地上正吃力地爬起来的阿宝,沉声道:“阿宝可还能自己走?”   “唔……汪!”   “娘亲,阿宝说他能走的。”   “那阿宝到前边屋子去,我再为你上一次药。”朱砂说完,看向了阿离,依旧是冷淡沉声道,“小子,也先到前边屋子去。”   朱砂说完话,径自往前边屋子走去了。   阿离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等着阿宝。   小白则是连忙窜到了阿离身边,一边瞪着伤得更严重了的阿宝一边对阿离道:“哎哎哎,小阿离,你居然抛下我自己先走,是想让我被咬死啊?”   “小白放心哦。”阿离摸摸阿宝的脑袋,竟是在安慰小白道,“阿宝现在伤得好重,没有力气咬小白的哦。”   走在前边的朱砂面色沉沉,眸光也沉沉,不知她心中此刻在想着什么。   朱砂将油纸伞收了靠放在堂屋的屋檐下,将手中的风灯挂在了墙上,走进了她那屋。   小白大摇大摆地进了堂屋,寻着一张椅子毫不避讳地撩开衣摆就坐下,随意得好像这是他自己家似的。   朱砂丝毫不在意小白的举动,进了屋后找了一块干净的藏蓝色布巾将从后边收回来的阿离的湿衣裳包裹好,而后又找出来一件干净的里衣与一件干净的中衣,这才转过身来看向杵在门槛边上迟疑着不敢进来的阿离,道:“过来。”   阿离这才敢走进朱砂的屋里来,只听朱砂又道:“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了。”   “可是娘亲,这衣裳是娘亲才给阿离换的没多久呀。”小家伙不解。   “脱了。”朱砂向来不喜说多余的话。   “哦,阿离听娘亲的话,阿离脱。”小家伙怕朱砂生气,立刻开始脱衣裳,却也还是像之前那般,脱了衣裳后抓着衣裳不放,用衣裳挡着自己的下身。   朱砂走到他跟前,扯开他手上的衣裳,也不管小家伙那害羞得红扑扑的脸,先是用棉巾快速地替他擦了身子,而后将准备好的里衣和中衣往他身上套,用她的束发带当做了腰带给他系上了,末了再用棉巾替他擦湿哒哒的头发。   朱砂的衣裳就续断公子的衣裳来说小去许多,是以套在阿离身上能就将着让他当做长袍来穿。   朱砂不说话,阿离也不敢说话,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儿任朱砂帮他穿衣裳擦头发,有些傻傻地笑着。   娘亲好像不嫌弃他呢,娘亲还帮他擦头发!从来都是爹爹帮他擦头发的呢,而且娘亲身上的味道好香,像是甜甜的味道,好好闻。   阿离还沉浸在这从来没有过的“母爱”中傻傻笑着时,只听朱砂淡淡道:“回你的家去吧,你再这么淋雨,我就没有衣裳给你换了。”   朱砂说的是实话,小家伙身上穿的是她最后一件里衣和中衣。   小家伙脸上的笑忽地就不见了,变成了可怜巴巴,可朱砂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听得她又道:“回了家让你家里人给你请个大夫看看是否染了风寒,好了,出去找你的小白回家去吧,这是你的衣裳,拿上。”   朱砂替小家伙将头发擦干得差不多了,用梳子梳顺后将包裹着他衣裳的藏青色包袱塞到他怀里,随之将他往屋外推,根本就不由得小家伙说不。   小家伙被朱砂推出了屋子,眼眶又红了,将朱砂塞给他的包袱抱得紧紧的。   可之前一直任性地说着就要和朱砂在一块儿的小家伙这会儿竟是没有任性,只是抱着包袱昂头看着朱砂,极为不舍地可怜巴巴道:“阿离听娘亲的话,阿离跟小白回家。”   朱砂看向悠哉悠哉坐在堂屋椅子上翘着腿的小白,不冷不热道:“阁下可以离去了,阁下既到得来这梨苑,想必也出得了这安北侯府,如此,我便不相送了,请。”   朱砂说完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谁知方才一个劲儿地在嚷着带小家伙回家的小白,这会儿却是在椅子上坐得稳稳的,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还慢悠悠道:“姑娘这是在赶我走啊?哎呀,这可真不好意思,我暂时不想走,姑娘说这可怎么办是好?”   朱砂正要再次下逐客令,院子里再次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是方才离去的家丁去而复返。   不止去而复返,且还不止是方才那四人。   阿宝想冲出去,可它已经没有了气力,便是连吠叫都吃力。   朱砂倒是不惊不惧,可她不惊惧却有人惊惧。   惊慌紧张的是小家伙阿离。   此刻他扔了手上的包袱冲了朱砂面前,张开双臂背对着她将她护在身后,竟是毫不畏惧道:“阿离保护娘亲!”   朱砂垂眸看着小家伙头顶上的发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朱砂再抬眸时,瞧见屋外院中正有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在家丁们的跟随下朝堂屋方向走来。   不是这安北侯府的大公子还能是谁?   ------题外话------   嘤嘤嘤,首推的收藏数据涨得真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心那个碎啊啊啊啊啊啊~ ☆、017、小倾倾啊【二更求收!】   安北侯府的掌家人沈天因与其弟沈云平定燕国北疆有功,先帝封其为安北侯,于帝都赐府邸一座,封地沃土雍邑,其弟沈云则是封为燕国大将军,其殊荣不在沈天之下。   安北侯府的大公子,即是安北侯沈天的嫡长子沈奕,平素里安北侯最是中意这长子,但凡他不在府上的时日,这府上大小事情一律交给这大公子来掌管。   沈天数日前离开帝都到封地雍邑去观走,现下这安北侯府的掌家人便是这沈大公子沈奕。   而沈奕,从素心与朱砂还未被接回安北侯府前便极力反对沈天将她们接回来,是以沈奕对她们二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朱砂看着走在家丁高高撑起的油纸伞下的沈奕,出于为素心着想,她抬脚跨出了门槛,站到了屋外廊下,看着他愈走愈近,心里想着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让这在安北侯府里只一人之下的尊贵大公子到这梨苑来。   他从来就不屑靠近这梨苑,如今他却亲自到了这梨苑来,且还是在此夤夜之时,想来必是安北侯府了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他怎会低下他那高傲的下巴到这让他嫌恶的地方来,且还是女人的院子。   是因为三姨娘的事情?   想来不是,三姨娘在他眼里也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他断断不会为了三姨娘事情便来这梨苑走一趟。   梨苑不大,是以还不待朱砂思忖出因由,大公子沈奕便已来到了堂屋前。   只见他身穿一袭银丝绣暗花的深灰色广袖锦袍,扣一缀玉腰带,眉清目秀,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这般的人看起来清新俊逸,却不知这样英英玉立的面孔下藏着的是一颗怎样的心?   人心,向来都不会剖出来给人看的。   朱砂没有错过沈奕看她时眼里的那抹深深的鄙夷与愠怒,只不过她瞧见了也只当做瞧不见,对其微微垂了垂首,有礼道:“朱砂见过大公子。”   朱砂说的是“大公子”,而不是“大哥”,这让沈奕脸色变得更是阴沉,嘴上却是温雅道:“妹妹不必如此多礼。”   朱砂心下冷笑,从来都觉得连唤一声她的名字都觉得有*份的沈大公子现下却温和地唤她一声妹妹,真是有如晴天响雷般难得。   朱砂在看沈奕时稍稍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夜色沉黑,却有风灯照明,破开了夜色,朱砂在沈奕身后的夜色里瞧见了另一把油纸伞,及油纸伞下的一抹黑色身影。   看身形,是名男子,只是男子的容貌匿在微微压低的油纸伞下,让人无法瞧见。   朱砂这一眼看得匆匆,抑或说她本就不在意沈奕的身后是跟了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是更多的人,亦不在意这人是何身份竟能让沈奕夤夜将他领进这女眷居住的后院来,是以她并未注意到,她说出“朱砂见过大公子”这句话时,那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身子轻微地颤了一颤。   只听朱砂又是客气有礼道:“不知大公子夤夜带这般多的人前来朱砂这梨苑,是为何事?”   沈奕看着朱砂的眼神更阴沉了,也更愠怒,先撇开她竟敢无视他的命令且还打了他的人不说,单就她这见到他非但不惊不惧且还十分冷静淡然的模样就能让一直不屑她的沈奕心中直有一股火苗在往上窜,更何况还是在那个人面前。   沈奕正要说什么,却被别人抢了先。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赖在堂屋里不肯走的小白。   只见小白用手撑着下巴,翘起的腿一前一后的踢摆着,一副懒洋洋的口吻道:“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么?当然是朱砂姑娘方才无视了沈大公子的命令没有听话地到前厅去,不仅如此,还扭断了前来的家丁的手,所以沈大公子就只好亲自出马了,你们都不用感谢我替大公子说了实话,否则我会心里过意不去的。”   小白说完话,还不忘做了个惭愧的动作。   虽说小白说的是实话,可实话向来都是不中听的,是以前来的家丁们傻了眼,沈奕那张看起来清新俊逸的脸脸色难看之极,甚至有些扭曲。   沈奕面色阴沉之极,看向一派惬意地坐在堂屋里的小白。   他自然听了方才家丁们给他说的这梨苑里的人和事,未出阁的女子房里出现了陌生男人,这无论如何看都是家丑,家丑本不该外扬,可偏偏那个人非要亲自到这梨苑走一遭可以,否则他又怎会亲自到这根本就不配他靠近的梨苑来。   而这一回,依旧不待沈奕说话,他这即将要出口的话又被别人的话抢先了一步。   这次抢了他的话的人不是小白,而是小家伙阿离。   只见方才被朱砂从面前拂开的阿离又跑到了朱砂面前,还是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昂头紧紧盯着沈奕,警惕道:“你是坏人!你要欺负阿离的娘亲!阿离不会给坏人欺负娘亲的!”   阿离的话让沈奕脸色发怒,却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只能忍着,盯着朱砂冷声道:“妹妹可否与我解释一番这是怎么一回事?妹妹自己不注重名声,万莫让安北侯府也没了名声。”   虽是质问,可沈奕这话说出来,倒像是给朱砂先扣了一顶不知廉耻的罪帽。   只听小白又抢着道:“沈大公子可是耳朵不好使?该是让安北侯请御医来帮大公子看看耳朵了才是,没听阿离喊了朱砂姑娘为‘娘亲’么?这娃娃,自然就是朱砂姑娘的儿子了,至于我么……”   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小白看,偏生他还嫌热闹不够大地得意道:“我自然就是娃娃的爹爹了。”   丑闻!真真是安北侯府的丑闻!   这是此刻在场大多数人心里爆出的惊呼。   “……”朱砂很想将小白扔出梨苑去。   “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男子与这孩子先拖带下去!”沈奕的脸色被气得更绿了。   “娘亲!”阿离立刻转身紧抱住朱砂的大腿不放。   小白像是看不见朝他跑来的家丁似的,还是一副悠哉的模样,慢悠悠道:“小倾倾啊,你要是再不出声,你儿子可就要被人欺负了啊。”   小白笑眯眯的,看向的是沈奕身后的方向。   “小倾倾”这三个字,让正紧抱着朱砂大腿的小家伙抖了抖。   ------题外话------   来了来了来了——!谁来了! ☆、018、丞相君倾   “小倾倾”这三个字,让正紧抱着朱砂大腿的小家伙抖了抖。   而这三个在朱砂耳里成了“小亲亲”,也成功地激起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她的恶寒只是一瞬间,因为她想起了阿离的话。   小亲亲……   是小家伙的父亲来了?   就在家丁们的手只差一寸就要抓上阿离与小白时,那站在沈奕身后一直沉默着仿佛不存在一般的男子出了声,而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已。   虽只是一声根本就连说话都算不上的“嗯”的一声,却能让沈奕即刻命令家丁们道:“慢!”   家丁们立刻停手。   小白将翘起的左腿放下,换了右腿翘起来,还是一副悠闲的模样,笑吟吟的,似乎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着急似的。   而沈奕道出的这一声“慢”,听得出,他很急。   为何而急?   竟是仅仅因为他身后的黑衣男子那一个“嗯”字而已。   若说男子不应声,他能毫不犹豫地将眼前这娃娃与胡言乱语的男子暂且拿过边去,然现下那个人应了声,就等同于他认同了那胡言乱语的男子说的话。   这般的话——   沈奕心中忽地觉得恐惧,恐惧得令他竟是一时间再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沈奕的反应让朱砂将注意力移到了他身后的黑衣男子身上。   男子正从沈奕身后慢慢走出来。   二十七八年纪,黑色锦缎广袖长袍,唯衣襟处用朱砂色的细线勾着一朵海棠花,身如玉树,发如墨画,眉如柳却又如剑,薄唇挺鼻,面若桃瓣,肤如烧制得上好白瓷,莹润有泽,脸部的轮廓仿佛经过了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完美得无可挑剔,尤其他的一双眼眸,漆黑幽深如墨潭,只一眼,就让人有一种陷入了他的瞳眸中不可自拔的感觉,是以朱砂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似怕自己真的会陷进去似的。   墨发黑袍,更甚者,他的左肩上,趴着一只小黑猫,就像他真真是从暗夜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他站在沈奕身后被油纸伞遮去大半面容时几乎让人觉察不到他的存在,可现下他这一走出来,还未说话,却让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落到了他身上。   并非他生得有多俊逸绝伦超凡出尘,也并非他生了三头六臂与常人不同,可偏偏他似乎就是有种吸引着周围的人自然而然地去看他的力量,似乎他就是有种与生俱来的特别。   整个梨苑瞬间安静得只闻雨声。   小白用手撑着下巴笑意浓浓地看着黑衣男子。   男子却是谁也不看,只是语气平平地唤了一声:“阿离。”   小家伙紧紧地抱着朱砂的大腿不撒手,有些颤巍巍道:“爹,爹爹……”   小家伙这一声因紧张而磕巴的“爹爹”不仅惊住了沈奕,更是吓煞了方才欲抓住小家伙的家丁以及之前在后边小院想要向他挥巴掌的那名家丁,那名被朱砂折断了手的家丁。   朱砂此时倒是不觉惊诧,因为她心中已猜测出了答案,也因为小家伙阿离的五官容貌与其父极为相像,一眼便可知其关系。   然她此刻平静如常,下一刻却不能完全保持平静。   因为沈奕的话。   沈奕的鬓角正有细汗在冒出,只听他强自冷静地问黑衣男子道:“丞相大人来安北侯府要找的……便是这位小公子?”   丞相大人?   朱砂又看了一眼黑衣男子,眸中有惊诧一闪而过。   燕国当今丞相君倾?那个曾为了寻一个人而屠了一座城、连帝君都礼让数分的丞相君倾?   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之传的君倾?   难怪阿离说别人都叫他的爹爹为大人,果真是大人。   也难怪那个被阿离唤作小白的男人称他为“小亲亲”。   沈奕的面色由气得青绿变为紧张的青白,丞相君倾残暴至极,加上安北侯府曾与其有过过节……   这般想着,沈奕鬓角的细汗沁出得更密了。   君倾没有理会沈奕的问题,更是看也不看其一眼,仿佛站在这儿的众人根本无人值得他看上一眼,而是面对阿离淡淡道:“过来。”   阿离先是将朱砂的大腿抱得更紧了,十分不肯撒手,而后才慢慢地松了手,乖乖地应声道:“是,爹爹。”   这乖乖听话的模样与在朱砂面前的欢快蹦跳模样完全不一样,就像变了个小家伙似的。   阿离松开了朱砂的大腿后,慢慢地朝君倾走去。   小白那怎么听怎么欠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说小倾倾,你怎的不回答沈大公子的话?你看看沈大公子的脸色都气得绿了。”   小白一番话吓得沈奕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丞相大人回答在下的话与否都是丞相大人的意,在下岂敢有异议。”   “是这样么?”小白挑挑眉,似是嫌沈奕的脸色不够绿一样,又道,“那沈大公子现下还要不要抓我与小阿离啊?”   “方才是在下不知阁下与小公子身份,多有冒犯,还请丞相大人见谅!”沈奕只好硬着头皮又道。   “哦?这么说的话,若我和小阿离不是那个姓君名倾的人认识的人的话,沈大公子是不是准备乱棍打死我和小阿离?”   “断断不会!”沈奕只觉自己的背后都在冒冷汗,却还是冷言道,“阁下怎能这般胡乱猜测,安北侯府从不做凶恶之事,万不可污了安北侯府的名声。”   “啧啧,说得可真是煞有介事有模有样的,不知前边是谁的人连小阿离这么个小娃娃也想打的?”小白轻笑一声,随之看向朱砂,笑眯眯道,“若非如此,方才来请朱砂姑娘到会客前厅去的家丁的手可不会断,你说是么,朱砂姑娘?”   朱砂沉默,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小白也不介意朱砂回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看向一直由他说话自己却一直沉默着的君倾,又是挑眉道:“小倾倾,你儿子和我险些就被乱棍打死了,你打算一直当哑巴?”   所有人再次看向面色平静的君倾,紧张,紧张得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君离到了君倾的身边,然君倾的视线并未随他转移,还是看着小家伙所在的方向,现下即是看着朱砂,只听他第三次开口,道:“若是沈大公子不介意,那便杀了他们吧。”   君倾说得平静随意,好似他说的不是杀人,而是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题外话------   哦呵呵呵~我们的男主丞相大人小倾倾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 ☆、019、朱砂色的朱砂【有号外!】   君倾一句平静简单的话,入了周围人的耳里,好似前所未见的狂风暴雨来袭,吓煞了他们。   朱砂目光微微有变,抬眸,对上了君倾的眼眸。   还不等沈奕说什么,便见到那些个家丁齐刷刷地跪下,频频朝君倾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不知这是小公子啊,小的知道的话,给小的十个胆小的也不敢得罪小公子啊!”   “大人开恩!大人饶命啊!”   这,这可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丞相啊!   君倾像是没有听到那些家丁们的求饶似的,只听他淡淡一声对站在他身后的相府随从道:“拖下去吧,别在这儿吵得本相心烦。”   “是!大人!”随从不敢有慢。   家丁们的磕头声与求饶声更重了。   君离站在君倾身边,定定地盯着跪在地上磕头的家丁们看,不知他们为何而磕头,又为何而哭。   他想抬头问君倾,君倾则是在这时候将手放在他小家伙的头上,状似随意地轻轻揉了揉,却是揉开了小家伙心中的疑惑,没有问他什么。   君倾的动作不大,处于惊惶中的家丁及沈奕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朱砂却是注意到了。   他并未与君离说话,可朱砂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他无声的话。   他似乎在说“别怕”。   君离似乎很怕他的爹爹,却又看得出他很信任很稀罕他的爹爹。   “丞相大人且慢!”方才被小白堵得说什么都不是的沈奕不得不拿出他身为安北侯府嫡长子的胆气来,只见他面色沉沉声音亦沉沉道,“丞相大人莫忘了,此处是安北侯府,不是丞相大人的丞相府。”   沈奕的话再明显不过,这儿是安北侯府,就算君倾的地位再大,他也不可将手伸到安北侯府里来处置安北侯府里的人!   世俗道义不容!   沈奕的话让君倾那幽深如墨潭的眸子微微动了动,他微微侧了头去看沈奕,不疾不徐道:“不过是安北侯府从不做凶恶之事而本相代安北侯府做了而已,若大公子觉得本相不该,可等你父亲回来后让他到帝君面前去告本相的御状。”   安北侯府从不做凶恶之事,这是方才沈奕说出的话,此刻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就算这是安北侯府,可君倾带来的随从哪里会听沈奕的话,拖了求饶不止的家丁便往梨苑外的方向走。   看着自家府里的家丁被外人拖走,沈奕心里的那股气不知如何发泄才是好,得罪不起君倾,事情又做不了主,想骂不敢骂,想走又不便走,直逼得他的脸色真真是又青又白,扭曲极了。   小白则是觉得有趣极了,站起身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走到了君倾身边,不忘给沈奕心里的火气再浇一层油道:“小倾倾,找到了儿子就赶紧回吧啊,别等着沈大公子给咱下了逐客令才走,多下面子。”   “……”沈奕恨不得咬牙切齿,身为安北侯府的长公子,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且还是在自家府邸里。   “嗯,即刻便走,不会让沈大公子左右不是人。”君倾面无表情地说着。   “……”朱砂看着君倾的眼眸,看着,竟是移不开眼了。   “爹爹……”大人们的话小阿离听不大懂,他一直在看朱砂,就算他已经站到了君倾身边,他还是在看朱砂,此刻也一样,只听他小小声的请求似的对君倾道,“爹爹,阿离想和娘亲说些话再和爹爹回家,可以吗?”   “嗯。”君倾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小家伙立刻扑到了朱砂跟前,扑到了她腿上,也不管朱砂嫌不嫌弃他,只见他又抱住了朱砂的大腿,将脸往她腿上蹭,一边蹭一边唤她道:“娘亲娘亲。”   他只是叫着娘亲,并未说其他话。   叫一遍又一遍,就好像他叫不够似的。   朱砂猛地收回自己那几乎就要陷进君倾那双幽深瞳眸中的视线,忽然有些尴尬,毕竟小家伙的爹就在面前,毕竟她方才一直在盯着他看。   若小家伙的爹不在面前,她还能勉强应小家伙一声,然现下他就在这儿,她无论如何也应不出声。   是以她只能让小家伙失望。   小家伙唤了朱砂十几声后才松开了她的大腿,恋恋不舍的,完全松开之前还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而后走到一旁,蹲下身拿起了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朱砂给他裹的小包袱,抱了包袱后才重新走回到君倾身边。   从方才小白说话后便沉默着的朱砂本想沉默到底,可看着阿离抱着包袱站在君倾身边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为解释她方才一直盯着君倾看的尴尬,朱砂还是决定开口道:“亥时在城西见到的小公子,见他独自一人倒在雨水里,又因小公子道不出姓名与家住何处,无法将其送回去,朱砂便先将他带回了自己住处来。”   朱砂说话了,君倾却是不说话。   只见他漆黑幽深的眸子只是盯着朱砂看。   朱砂觉得君倾的眼睛真真是有一种吸引着人往里跳的莫名力量,令她明明不欲去看他的眼睛,却又不知不觉地抬眸对上他的双眸。   他在看她,她亦在看他。   可,他明明是在看她,朱砂却觉他不似在看她。   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好像想要装进所有,却又什么都装不下似的。   没来由的,朱砂的心在此时竟是蓦地一紧,有些疼。   这时候本该君倾接话的,可他却迟迟不开口。   朱砂不知他为何不开口。   抑或说她一个陌生女子不值得他开口说什么。   然君倾不说话,却不代表小白也要沉默。   像是为了打破这有些尴尬又有些怪异的沉默似的,只听小白笑眯眯道:“那可真是要多谢朱砂姑娘救了我们家的蠢儿子阿离了,朱砂姑娘放心,今夜不便,改日阿离的这个爹一定会好好答谢朱砂姑娘的。”   小白笑说着,一边嫌弃地用手指指身旁的君倾。   君倾依旧默不作声,反是朱砂又努力地收回了她那不当有的注视,心跳蓦地有些奇怪,却是装着平静道:“答谢倒是不必了,阿离寻到家便是好事。”   “要谢要谢,这个必须要谢,你说是不是啊小倾倾?”小白还是笑眯眯的,与一袭黑衣沉默不语的君倾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朱砂不想再说什么,只是别了眼特意看向小白,客气地淡淡一笑。   在她以为君倾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时候,只见他微微张了嘴,问道:“姑娘名唤朱砂?敢问是哪个朱砂?”   他的声音很沉,很沙哑,与方才他说话时的声音截然不同,仿佛是在风沙里卷过了一般,竟是粗粝如砂石,就好像他许久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似的。   君倾的话让朱砂的心莫名地突地一跳,先是稍稍沉默,才道:“朱砂色的朱砂。”   朱砂说这句话时看的是君倾衣襟上的那朵朱砂色线绣的海棠花。   她没有看到君倾幽深的瞳眸倏地一颤。   ------题外话------   哦呵呵~虽然我们小倾倾才刚刚正式出场,不过叔还是要问,我们小倾倾合不合姑娘们的意啊~!   另外!叔有个号外!大号外!大大的号外! ☆、020、奇怪的疤痕   朱砂色的朱砂……   君倾的眼眸动了动,拢在广袖下的手微微发着颤。   小家伙阿离似是察觉到君倾的异样,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地唤他道:“爹爹?”   小家伙这么一唤君倾,朱砂立刻将目光从他胸前衣襟的朱砂色海棠花上移开,心中有些烦躁。   她今夜这是怎了?这些奇怪的反应。   朱砂抬起了头,却发现君倾还是方才看她时的那个眼神,似乎在看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眼眸漆黑深邃,动也不动上一动,就好像……   就好像他什么都瞧不见似的!   难道——   朱砂定定盯着君倾的眼睛看,他也依旧在看她,神色不变目光不变,完全不介意朱砂这般毫不避嫌地盯着他的眼睛瞧。   朱砂心中有猜疑,欲再多看君倾的眼睛一眼,小白却在这时揽上他的肩,扳着他转了身,一边朝朱砂摆手笑道:“时辰不早,可不敢打扰朱砂姑娘歇息了,改日再来道谢,告辞。”   小白说完,竟是一手扳着君倾的肩,一手牵着阿离,走了。   那本是趴在君倾肩头的小黑猫往下一跳,跳到了阿离的怀里,阿离连忙抱住了它。   阿离不舍得走,两步一回头地看着朱砂,忽而扬声道:“娘亲娘亲,阿离先和爹爹回家去,娘亲不要忘了阿离,阿离还要再来找娘亲的。”   朱砂没有应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要哭不哭的阿离而已。   然她却是微微张了张唇,似是要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本是想对君倾说回去了莫忘了给阿离请个大夫看看,可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与她何干,何必多此一举。   朱砂的视线本是落在阿离身上,可不知不觉的,她的视线便移到了君倾的背影上。   朱砂注意到,君倾走得很慢,几乎是小白用力拽着他他才迈开的脚步。   君倾走了,沈奕不得不去送客,是以他不得不跟着离开梨苑,只不过他在离去之前眼神阴森地看了朱砂一眼才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那文质彬彬清新俊逸的气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倾在跨出院门的门槛时脚步顿了顿,可还不待他的脚步完全停下来,他便被小白硬扯着走了。   梨苑重归于安静。   然君倾等人离开了,朱砂的心依旧有着微微揪拧的感觉,舒不开,抚不平。   朱砂将手放到自己的心口,稍稍抓紧了自己心口处的衣裳,蹙起了眉心。   怎么……回事?   本是蹲在一旁没了力气也出不了多大声音的阿宝似的感觉到了朱砂的异样,慢慢地挪到了她身边来,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蹲着,与她一起看着院子里下得密密的雨帘,嘴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唔……”   朱砂蹲下身,将手放在阿宝的脑袋上,轻轻揉着,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个梨苑,还是只有我和素心还有你而已。”   阿宝用脑袋在朱砂的手心里蹭了蹭。   院子里已没有人,朱砂又看向院门的方向,似有所思。   丞相君倾的眼睛……   “小宝……”许是方才太吵的缘故,吵醒了本是睡得香甜的素心,此刻她正边揉着眼睛边慢慢走出屋来,嘟哝道,“刚才好吵啊,素心被吵醒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事。”朱砂站起身,走到了素心面前,替她拉好垂下肩膀的衣裳,轻声道,“素心继续去睡就行。”   “哦,那素心接着去睡了啊。”素心睡眼朦胧的,没有注意到阿宝身上的伤更重了。   “嗯,去吧。”   “小宝也快些睡啊。”   “嗯,知道。”朱砂微微点点头。   素心在回屋前又转头过来问朱砂,“阿离呢?素心怎么没有看见阿离呢?”   “他在我屋里睡了。”朱砂默了默,道。   “这样啊……素心还想说让阿离和素心一块儿睡呢,那就让阿离和小宝睡了,素心回屋睡了。”   待素心回屋继续去睡了,朱砂才对阿宝道:“阿宝过来吧,我帮你再上一次药。”   阿宝轻轻呜了一声,慢慢挪到了正拿了药的朱砂身旁,趴到了地上。   朱砂蹲在地上给阿宝身上的伤口上药,再替它重新将伤口包好后只听她沉声道:“害你挨了这么重的伤,是我和素心对不住你了。”   “呜……汪!”阿宝立刻轻轻地叫了一声,朱砂只是浅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   阿宝的眼睛在打转,忽然瞧见了朱砂往手腕滑下的衣袖下,她的手臂上有一块小半个掌心大的丑陋的疤,它立刻伸出舌头舔舔她手臂上的伤疤,鼻子里一边发出嘤嘤的声音,像是心疼朱砂似的。   朱砂没有移开手,只是边抚着阿宝的脑袋边沉声道:“旧伤了,早不疼了,只是不知我怎的会有这样的疤而已。”   朱砂的手臂很白皙,是以巴在她手臂上的那块疤就显得异常丑陋。   疤痕像四五岁小儿的半个巴掌那般大,呈灰褐色,不难看出曾是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烙下而留下的疤痕。   朱砂稍稍转了转手臂,阿宝立刻舔舔她手肘旁的另一块差不多大小差不多模样的疤痕。   她的半截手臂上,这样的疤痕竟是有三块!   朱砂再次揉了揉阿宝的脑袋后将衣袖放了下来,边站起身边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阿宝趴在地上,摇了摇尾巴,很是听朱砂的话。   朱砂掩了堂屋的门再熄了桌上的灯,回了她那屋。   回屋后她将衣袖慢慢挽起,挽到肩膀处,露出了她的整个左臂。   而她的左臂上,岂止只有小臂上的那三块疤而已!   她的左上臂,巴着与她小臂上的疤痕几乎一样的疤痕四块!   本是白皙纤细的手臂,被这七块疤痕生生给毁了。   朱砂用掌心摩挲着几块丑陋的疤痕,先是闭着眼紧紧地拧着眉心,片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管是关于这些被烙铁烙出的疤痕,还是她右耳背上那似字又不似字的刻痕,她都忆不起分毫。   除了她自己叫朱砂,关于过往,她毫无记忆。   而这些疤痕……   朱砂站在铜镜前,将自己的衣襟稍稍往两侧别开,露出锁骨之下的小片皮肤。   那片细嫩的皮肤上,竟也赫赫然地巴着一块被烙过后留下的疤!   她身上这样的疤……   可不止这些。   朱砂在努力地回想,一如以往一般,头疼得厉害。   她能想起的,依旧只有朱砂这个名字而已。   夜愈来愈沉。   朱砂抬手打开放在妆台上的由缕斋带回来的那只檀木盒子,用放在盒子里的小木勺舀了一小勺的淡绿色香粉,倒进了一旁的小铜香炉里,点燃,让缕缕青烟从铜香炉里袅袅而出。   朱砂渐渐觉得困了倦了,趴在妆台上睡了过去。   点了熏香的夜,朱砂没有再做那个梦。   这个点了安神香的夜,朱砂虽没有再做寻日里那个总是能让她在冷汗中惊醒的梦,但她梦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漆黑幽深如墨潭般深邃的眼睛。   ------题外话------   鉴于可能有姑娘不知道搜索店铺号,叔在这里把店铺链接也上一下: ☆、021、四年前就死了   沉夜,雨夜。   一辆驶向丞相府去的宽敞马车上,阿离正趴在小白的腿上睡得沉沉的,嘴里还时不时地喃喃着“娘亲”。   小白微闭着眼,正在假寐。   君倾睁着漆黑幽深的眸子,面对着车窗外的方向,眸子定定地一动也不动,不知他在看什么,又是看向何处。   小黑猫也是闭着眼,蜷在他的身边,似在睡觉。   车窗上的竹帘此刻被卷挂起,夜雨随风飘进马车里来,飘到君倾的身上脸上,凉意丝丝,他却是眼睑一眨也不眨,就像他没有知觉似的。   马车行驶得平稳。   可君倾坐得似乎并不平稳,因为他的手正紧紧抓着车窗的窗棂。   “小白。”忽然,只听得君倾沉声唤了小白一声。   “嗯?”小白连眼睑都未抬。   小白应了声,君倾却是不出声了,过了良久,才听得他声音隐隐轻颤道:“是她吗?”   是她吗?   仅仅三个字而已,君倾说得却好似用了他所有的勇气似的,声音隐隐轻颤,手将窗棂抓得紧紧,瞳眸幽深,依旧看着车窗外漆黑的雨夜,并未看向小白,“她……右眼角下是否有颗朱砂痣?”   “我怎么知道?”小白未睁眼,只是懒懒道,“方才你也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看?还用得着问我?”   君倾那漆黑幽深的眼眸依旧一动未动,只是微微转过头,面向着小白,面无表情道:“我看不见,你到今夜才知晓么?”   “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小白歪了歪身子,靠到了身后的软枕上,事不关己地懒洋洋道,“你看不看得见是你的事,我愿不愿说那是我的事,再说了,我可没盯着人姑娘的右眼角看。”   君倾神色不变,那双明明幽深有光的眼睛像是在定定看着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小白一般,少顷才慢慢转回头,像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不急,更不怒。   而方才连眼睑都懒得抬的小白这会儿倒是微睁了眼,看着一脸平静的君倾,笑道:“啧,这会儿倒是冷静得像一尊石雕,怎的方才在梨苑的时候不见你这般?着急着杀那几个没用的家丁做什么,安北侯府的人真要欺辱她,你以为你杀了那几个家丁就没人再敢上那梨苑滋事了?你杀了那些家丁,只会让梨苑的日子变得更不安宁而已。”   “白活了二十多年,脑子里装的东西居然才和你儿子一样?既然想知道,方才在梨苑的时候怎么不叫小黑瞧仔细了?”小白在笑,忽然笑得有些冷,有些嘲讽,“还是说,一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情,你就变得不是你了?”   小白一瞬不瞬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君倾,好似要从他脸上盯出来什么似的。   蜷在君倾身边的小黑猫在这时候挠了挠耳朵,继续蜷着睡。   少顷的沉默后,只听君倾淡淡道:“你不回答我便罢了,何必浪费唇舌说这些有的没的话。”   “嘴长在我脸上,我喜好怎么说便怎么说,怎么,你还想撕了我的嘴不成?”小白冷哼一声,语气依旧有些冷有些嘲讽,还有些不解,“我不过是猜不透你们这些人的心而已,你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忘了四年前的事情了?忘了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还是说,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小白定定盯着君倾的眼睛,盯着他那双眼波不会流转的眼睛。   君倾沉默,神色并无变化,然他抓在窗棂上的手却是将窗棂抓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要将窗棂抓碎。   “你的命只有一条,可你却已经死过两次,再有一次,莫说我,怕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小白说这话时的眼神是凌厉的,然他的声音却是带了微微的叹息,“值得吗?”   “值得么?”君倾反问自己一遍,却没有回答小白这个问题。   小白也不催他回答,抑或说他根本就不打算听他的答案。   小白又闭上了眼,靠在软枕上让身子随跑动的马车微微摇晃上,又是一派惬意舒适的模样,恢复了他寻日里那副懒懒的口吻,嫌弃道:“既然想知道得多些,方才在那梨苑里就不要杵得像根木头桩子一样,也不要一开口就问那么怪异的问题,别忘了,那是安北侯府,不是你的丞相府。”   “也别忘了你不是四年前那个可以只手遮了整个燕国的天的丞相君倾,如今的你在这燕国,和从前可不一样。”小白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有些凌厉,“更别忘了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自然不会忘。”君倾抓在窗棂上的手用力到了极致,竟是生生将窗棂捏碎了一个口子。   “没忘就好,我还盼着你快些死呢,要是忘了就不好了。”小白的语气总忽然变化,现下他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心,用不了多久了。”君倾平静地应道,仿佛他说的不是他的事,更不是他的性命似的。   只见他伸出手,慢慢地伸向正在梦中正睡得香甜的小家伙阿离。   他的手在摸索,因为他不知道阿离的具体位置。   他的眼眸一动未动。   这个时候,他的眼盲便十分的明显。   若非他没有这般举动,几乎无人能看出他其实是个……瞎子。   方才他在安北侯府里走了一遭,根本无人发现他是个瞎子,什么都瞧不见。   若是让人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的话——   君倾摸索着将手放到了小家伙的脸上,轻柔地摸索着小家伙的脸,淡淡道:“只是我死了,谁来管他?”   小白沉默,过了片刻后才哼声道:“反正我不管。”   “我自然知道你不会管。”君倾口吻平静,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小白的决定似的,“你是巴不得我早些死。”   “知道就好。”小白非但不置可否,反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换了笑吟吟的口吻道,“我说小倾倾,今夜经过你在安北侯府里这么一闹,你说安北侯府接下来会怎么对她?虽然我不知道这安北侯府何时多了一个朱砂姑娘,不过我还是看得出她在安北侯府里很是不受人待见哪。”   “不对不对,可不是不受人待见而已,应该是人人不喜人人敢欺才对。”小白笑意更浓了,饶有兴致地盯着君倾的反应。   君倾的神色在一瞬之间似乎变得阴沉。   小白又笑道:“你着什么急紧张,你还不确定她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你一看不见二摸不到的,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就连那声音,听着都不是你要找的她的。”   君倾的神色一沉再沉。   “你可别忘了,你要找的人,四年前就死了。” ☆、022、爹与儿子   丞相府大门前,小白一下了马车就蹙着眉对君倾嫌弃道:“自己抱你儿子去,我要回我院子去了,淋了一身的雨,为了你们父子俩你说我容易么我?就差没死在外边回不来了,走了。”   小白说完话,摆摆手,走了。   一路随行在马车左方的一名黑衣护卫依旧替马车上的君倾撩开着车帘,微弓着身,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   只听驾车的驭手看了一眼离开的小白,再回头看向马车里的君倾,恭敬小心地问道:“主上,可需要属下替您抱小公子?”   君倾先是默了默,才淡淡道:“不必了。”   “是,主上。”驭手应完话,恭恭敬敬地后退两步,拿过放在驾辕上的油纸伞,撑开了在旁等候着。   阿离就紧挨着君倾的身侧睡得正着,君倾微低着头,低垂着眼睑,似是在看君离。   只见他伸出手,摸索到君离的脸,在君离的脸上轻轻抚了抚,将黏在他额上的发丝抚到了耳背后才将他抱起,这才下了马车。   小黑猫在这时候跳上了他的左肩,趴在了上边,“喵——”的叫了一声。   无需人搀扶,也无需人言说,那根本就什么都瞧不见的君倾此时却像什么都瞧得见一般,从容自然地下了马车,走上了相府大门前的五级石阶,绕过了大门内的影壁,往相府西北方向的小棠园走去。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走的每一步都很平稳,既无犹豫,也无磕绊,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人看得出他其实是个瞎子?   那名撑着伞的驭手从君倾下了马车后便寸步不离地在他身旁为他撑着伞,他将油纸伞举在君倾的头顶,为他遮了墨色苍穹中洒下的雨水,他自己则是完全露在雨水下,任雨水将他湿透他的神色也不变上一变,似乎在他的眼里,没有他自己而只有身旁的主上似的。   君倾不说话,驭手便也沉默着,只是安静恭敬地为他与他怀里的阿离撑着伞,风灯,只是驭手替自己打着而已。   夜很静,只有君倾肩头上的小黑猫时不时地喵上几声。   小棠园位于相府西北方向的后院内,因着相府里并无女眷,是以这后院只供两人居住,一是君离,一是小白。   阿离的居所为小棠园,小白的则是他自己命名为月白阁。   小棠园里植了满园的海棠树,当此夏末时节,海棠树上正结着一枚又一枚青绿的小小果子,结在枝头,一串又一簇,看去煞是可爱。   走过被海棠树环抱着的游廊,过了穿堂,君倾将阿离抱进了两层小楼的堂屋里。   一路走来小棠园为君倾撑伞的男子未进屋,到了堂屋前的廊下便停下脚步,将伞收了靠在瞧上,将手里的风灯挂到了游廊上,而后便站得笔挺如松,守着这堂屋的门,任是自己身上湿透了都完全不在意。   屋里,君倾将仍在睡眠中的阿离放到宽大的床榻上,扯了柔软的衾被来为他盖上。   衾被为阿离盖上了,君倾却没有离开。   他肩头的小黑猫已从他肩上跳了下来,蜷在床尾处。   君倾坐在床沿上,面对着君离,漆黑的瞳眸定定地“看”着君离,一动不动,仿佛如此就能看到这个孩子似的。   只见他又摸索着伸出手,轻抚上阿离的脸,从他的额抚向眉,再抚向鼻子脸颊,动作轻柔缓慢,以防弄醒了孩子。   君倾手在抚到阿离的眉眼时稍稍顿了顿,那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似在努力地从指尖的感觉来感受阿离的容貌。   这个孩子,如今不知长成了何模样?   是像他多些,还是像她多些?   她——   一思及这个人,君倾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只见他倏地将手紧握成拳,收回了手。   四年,已经四年过去了。   他再次回到了这燕都来。   这一次——   就在君倾面色阴沉地想着什么时,睡得安好的阿离忽然喃喃呓语道:“娘亲,娘亲……”   阿离的呓语让君倾微微蹙起了眉,以为小家伙醒了,不由伸出手碰碰他的眼睛,发现他还是闭着眼,然他本是舒展的眉心此刻却是紧紧拧到了一起,像是梦里受了惊吓似的。   “娘亲别不要阿离……娘亲……”小家伙做了噩梦,嘴里一直喃喃不断,蓦地他竟坐起身,从梦中惊醒了,嘴里还喊着,“娘亲!”   可他的眼前哪里有娘亲。   只有他又爱又怕的爹爹。   小家伙本就是从梦中惊醒,这会儿看到坐在床沿上定定盯着他“看”的君倾,又是吓了一大跳,连忙急急忙忙道:“爹,爹爹……”   只是小家伙的声音有些低,还有些微的发颤,似是紧张又似害怕。   这,这好像是他的床呀,可是,可是爹爹怎么会在这儿呢?爹爹可是很少很少很少过来小棠园看他的呀,他也从没有见到过爹爹这样子坐在他的床边,是不是……   是不是爹爹生气了要骂他打他了!?骂他不听话自己偷偷跑出去找娘亲了?   小家伙心里这么一想着,连忙蹭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连鞋子都未穿就这么打着赤脚站在君倾的面前,站得背直直的,却是将头垂得低低的,用十分诚恳知错的语气小声道:“爹爹,阿离,阿离知道错了,阿离不该自己跑出去让爹爹去找阿离的……”   君倾的手本是轻放在阿离的眉心上,而小家伙这么一跳开,他的手便抚了个空。   他将手收回来时转头面对着已经站在床前的阿离,态度冷淡地问道:“知道错了?”   “是……”阿离将头垂得更低,爹爹会怎么罚他呢?   “知道错了就上床来,睡吧。”君倾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才三岁多点大的阿离更看不出。   可他不敢动,不仅不敢动,还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小小声问道:“爹爹……不骂阿离吗?”   君倾沉默,完全没有要回答小家伙问题的意思。   阿离却像是知道了君倾的答案似的,连忙就爬回了床上去,一边飞快道:“阿离这就到床上去!”   阿离一躺到床上,立刻扯了衾被来将自己盖好,末了才看向君倾道:“爹爹,阿离盖好衾被了。”   “嗯。”君倾只淡淡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未打算再说其他的话。   或称赞或斥责的话,都没有。   阿离心里很惴惴,他紧紧抓着衾被,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君倾。   可阿离觉得自己看着爹爹好久了,爹爹都还没有走,好奇怪哦。   而且,爹爹脸上有雨水,湿湿的,会冷的。   “爹爹脸上有湿湿的雨水,阿离帮爹爹擦掉可以吗?”小家伙将衾被抓得有些紧,问得小心翼翼的。   他想做的明明是一件好事,可他的模样却像怕被嫌弃被拒绝似的。   甚或说,他的眼神,是期待要做这一件事的。   他只是……   他只是想要爹爹多留下一会儿而已。   爹爹会不会不理他?   小家伙在紧张期待地等着君倾的答案。   ------题外话------   不知道姑娘们喜不喜欢看爹和儿子的互动啊~叔的小心脏又忐忑了 ☆、023、不要阿离了   小家伙在紧张期待地等着君倾的答案。   君倾没有立刻回答阿离的问题,他只是面对着阿离,微垂着眼睑,似在看着他一样。   阿离知道他的爹爹看不见他,可被君倾这么看着,阿离还是觉得不安,因为他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爹爹应该不会同意他给爹爹擦擦脸的……   这般想着,小家伙眸中那亮闪闪的光立刻熄灭了,由一脸的期待变为了失落。   爹爹不理他,那是不是爹爹就要走了?   就在小家伙失落地要将自己的脸埋到衾被里去时,只听君倾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不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个应声,小家伙却是高兴得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站在床沿上,就站在君倾的身旁,将右手往袖子里缩,扯着这右边袖子就给君倾擦脸,边擦边很是认真道:“爹爹的眼睛看不见阿离,但是阿离可以看见爹爹,阿离可以帮爹爹擦脸的。”   阿离的话让君倾的心蓦地微微一拧,本是一动不动的眸子微微动了动,却是一言不发,就这么静坐着让小家伙帮他擦脸上薄薄的一层雨水。   阿离的动作很慢,也很小心,待他觉得他替君倾擦干了脸上的雨水后,他才很是不舍地慢慢收回手,一边乖巧小声道:“爹爹,好了。”   “嗯。”君倾依旧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既无不喜,也无夸赞,而是稍稍沉默后,道,“阿离,爹需你回答爹一个问题。”   “嗯嗯!好的爹爹,爹爹您问阿离就好。”小家伙用力点了点头,竟是一脸的期待与兴奋,似乎能回答君倾的一个问题是他莫大的殊荣似的。   “你……娘亲的右眼角下,是否有一颗朱砂痣?”君倾问得有些迟疑。   “娘亲呀……”阿离微微歪了脑袋,很认真地思考着君倾问的问题,并未觉得君倾所道的“娘亲”这个称呼有何不妥与不对,只听他摇了摇头,很是认真地回答道,“没有的,娘亲的右眼角下没有朱砂痣的,但是娘亲的右眼角有……嗯……”   阿离说着,伸出自己的大拇指看了看,又接着道:“娘亲的右眼角下有一块疤痕,比阿离的拇指指甲要大一点点。”   右眼角下没有朱砂痣,但是有一块疤痕……   君倾轻放在腿上手蓦地一颤,便是连眼眸都微微动了动。   阿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着急道:“爹爹爹爹,娘亲不难看的,娘亲很漂亮很漂亮的,爹爹不要不喜欢娘亲……!”   “嗯。”阿离的紧张着急更衬得君倾的神色淡然得近乎无动于衷,只见他从床沿上站起了身,道,“我走了,快些睡吧。”   小小的阿离不会看得出这般的君倾,心正乱。   只听阿离又着急地唤了他一声,“爹爹……”   “还有何事?”君倾对阿离的态度总是凉凉淡淡的,好似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似的。   阿离本还想说关于娘亲的话,可听着君倾那凉淡的声音,他不敢了,只小小声地问道:“阿离想要小葡和小萄来和阿离一起睡,可以吗?”   “他们回家了。”君倾神色冷淡,“小白稍后会过来,好了,我走了。”   “是,爹爹……”对于君倾说的话,阿离不敢多问,更不敢说不。   只见他乖乖地坐在床上,两眼一直盯着君倾看,看着小黑猫又跳上他的肩头,随他一齐离开。   直到君倾走出了屋子,阿离的目光还没有收回,很是不舍的模样。   院子里,正房门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白袍的小白正背倚着廊柱,双手环抱在胸前,微微歪了头看正跨出门槛的君倾,一脸的不悦和嫌弃道:“我可没说过我要来陪咱儿子睡觉,这明明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干什么推给我?”   君倾未理会他,只是走到他身旁,就着被雨水打湿的低矮栏杆,动作缓慢地坐了下来。   只听小白更为嫌弃地哼了一声,道:“既然不舍得走,怎不在屋里多陪陪儿子,就算你瞎了,也应该感觉得到咱儿子那心里是多期盼你在他旁边多坐坐,真是,阿离有你这种爹啊,我都替他伤心难过哟。”   君倾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君倾越是这般沉默,小白似乎就越是喜欢说话。   只听他又懒懒慢慢道:“说什么小葡和小萄回家去了,你怎么不直接告诉阿离他们一个时辰前就被你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必要知道这些。”君倾终是回了小白一句。   “哟,舍得说话了?我还当你不仅瞎了还聋了呢。”小白轻轻一声笑,“什么叫不必要,你不想就不是不想,明明比谁都在乎你那宝贝儿子,偏生的还要在阿离面前装成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要是阿离,肯定想着自己绝对不是亲生的。”   君倾又是沉默,面色却未因小白的话而有何变化。   “呿!真是愈来愈像个哑巴,真是愈看愈惹人厌哪,小时候也不见你这般惹人厌哪,怎么现在就长成这种样儿了?啧啧啧,看着你长大的我可真是想不通。”小白总能不在意君倾的态度而自说自话,也不管君倾理或不理会他,“你以为你夜夜在儿子睡着后都到这小棠园来看儿子,儿子会不知道?你身边这些小东西不会跟儿子说?”   只见此时君倾的身上及身边,不知怎的就聚来了一只又一只小鸟儿,或停在他的肩上,或停在他的腿上脚背上,又或是停在他的身边,或蹦跳或用喙轻轻啄着他的衣裳,均是与他很亲昵的模样。   而那只小黑猫,明明很想抬爪子挠那些小鸟儿的模样,却又只是乖乖地趴在君倾腿上,两眼定定盯着停在君倾膝盖上的一只灰色小鸟儿。   君倾则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挠了挠停在他右肩上的一只褐色小鸟儿的脑袋,道:“它们不会说的。”   “我倒是忘了,这些个大小东西,可一个两个的都听你的话得很,有你在,自然就不会听你儿子的话了。”小白很是嫌弃的睨了君倾一眼,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道,“懒得和你说话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还是到屋里找咱儿子说话去,趁着你还没死啊,我就好好陪咱儿子,等你死了,我可就不管他了,届时他就要变成没爹没娘的苦孩子咯。”   小白摆着手,跨进了门槛,进屋去了,也不管君倾作何反应。   君倾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垂着眼睑摸着停在他腿上的小鸟儿的脑袋,一下又一下,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方才替他打伞来后一直站在屋外候着的黑衣男子走到了他身旁,恭敬地低声问道:“主上今夜可还是等小公子睡熟了才走?”   “不了,今夜有小白陪他。”君倾道了一声,随后竟是对他身上及身旁的小鸟儿们道,“都去歇着去吧,今夜有小白在,不用守着阿离了。”   小鸟儿们像是听得懂君倾的话似的,不约而同地啾啾了两声,分别在他肩头、腰带或是鞋面轻轻啄了啄,随后扑扇着翅膀,飞走了,飞进了夜色里。   “君松。”待小鸟儿们飞走后,君倾自矮栏杆上站起身,沉声唤了身旁的黑衣男子一声。   “君松在,主上尽管吩咐。”君松低垂着头,更恭敬了的模样。   “去……去查一查安北侯府里那名名叫朱砂的女子。”君倾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低很沉,若非耳力好的人,怕是根本听不到。   “是,属下即刻便去。”君松立刻领命,却又道,“属下先送主上回棠园。”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是,主上。”   君松走了,君倾却还站在廊下,屋里照出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照在了雨水里。   他走进了雨里,并未撑伞。   就这么走在冰凉的夜雨里。   屋子里,阿离正一脸伤心地窝在被子里,眼睛红红地对小白道:“小白,娘亲是不喜欢阿离所以才不要阿离的,爹爹是不是也不喜欢阿离?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阿离了?”   可这时候天上正响雷,小白正使劲地往衾被下缩,使劲往阿离的怀里缩,他害怕还来不及,哪里还管得了阿离说什么。   是以他没有发现,小家伙的脸正慢慢变得通红,鼻息也变得有些重。   ------题外话------   哗~这章是公众章节的肥章啊~都想给自己点赞了!哦呵呵~ ☆、024、为何回来   本以为不平静的夜,谁知却是异常的平静。   沈大公子沈奕没有再到梨苑来,亦没有唤人来传朱砂,三姨娘那边也不见有何动静。   这个夜,朱砂趴在妆台上睡,睡得平静,虽她总在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梦中总有一双漆黑幽深的瞳眸,可她却竟是睡得异常沉稳舒适,仿佛那出现在她梦中的幽深瞳眸是能让她安睡的良药似的。   朱砂是在素心的喃喃声中醒过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雨停了。   素心正坐在她身边,边抚着她的头发边轻声道:“小宝小宝,不要趴在这儿睡好不好?这么趴着睡不舒服的,小宝到床上去睡好不好?”   “小宝觉不觉得冷?素心给小宝披了衣裳了,小宝应该不会觉得冷了的。”   “素心想把小宝抱上床去的,可是素心发现,小宝长大了,素心抱不动小宝了,所以就只能帮小宝披衣裳而已了。”   “小宝呀,素心就在这儿陪你哦,素心会一直守着小宝,不让小宝被坏人抢走的。”   素心坐在朱砂身旁絮絮叨叨个不停,是以当朱砂睁开眼看她时她连忙着急道:“小宝小宝,是不是素心说话吵醒小宝了?那素心不说话了,小宝继续睡哦,记得到床上去睡啊。”   素心着急地说着话,还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指了又指一旁的床榻。   在妆台上伏了整整一夜,朱砂现下觉得身子酸得有些厉害,被压着的右边脸也觉得有些发麻,颞颥有些发胀,是以她抬起手闭起眼轻轻揉着自己的颞颥,一时间未回答素心的话。   听不到朱砂说话,再看着朱砂的动作,素心更着急了,“小宝是不是不舒服?小宝是不是头好难受?素心能不能帮到小宝?”   素心这紧张着急的模样,就像是母亲对自己孩子才有的疼爱。   而在素心心里,是的的确确将朱砂当成了她的亲生骨肉,给了朱砂全部的疼爱。   小宝,是她给女儿起的小名儿。   可偏偏,朱砂不是她的女儿。   而她偏偏又是认定朱砂就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小宝,可见她思念她自己的女儿思念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   “素心,我没事。”看着素心着急得险些就团团转的模样,朱砂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和道,“来,让我看看素心昨夜淋了雨有没有感染风寒。”   朱砂说完话,抬起另一只手用手心手背轮流试着素心额头的温度,素心经由她这么一说话,便乖乖地坐着不动,只是乖乖巧巧地盯着她,关心地问道:“小宝真的没事吗?素心看着小宝的脸色有些白。”   “真的没事,我的脸色不都是如此?素心不用担心。”朱砂冲素心微微一笑,像哄小娃儿那般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素心面色红润,额也不发烫,没有感染风寒,很好。”   朱砂看着直直盯着自己看的素心,眉眼间是难得的温柔。   似乎只有对素心,她才不是冷冰冰的。   素心是个时常会神志不清的女人,说她是傻子完全不为过,可正是这个傻子一样的女人救了她一命,不仅救了她,且还没日没夜地照顾她。   阿宝也是在素心在救起她的那一日捡到的,那时的阿宝,还是一只堪堪断奶却被人丢弃了的小狗。   四年前,素心从水里救起她时,她浑身是伤,气息奄奄,若非素心将近半年的照料,而今就不会有站在这儿的朱砂。   她完全醒过来那日,素心却倒下了,素心倒下时那乌黑的眼眶,瘦得凹陷的双颊,还有她那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她而今仍清楚地记得。   她朱砂虽不是好人,可却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素心救她一命,所以她朱砂有生之年,必护这个赐予了她第二次性命的傻女人周全。   所以素心要回到这安北侯府的深深庭院中来,她便陪她回来,阿宝亦是如此。   素心不过是一寻常山中人家的姑娘而已,于二十一年前与当时还未封安北侯的沈天一次离帝都远游时相识,互生情愫后禁不住行了鱼水之欢,后素心生下一女。   沈天未想过要给素心名分,素心也无所求,只求能将女儿抚养长大,沈天随了她的意,未将女儿带走,却也再未来看过她们母女。   女儿一个月大时,忽然有七八个陌生男人闯到素心家中,将她狠狠地凌辱并毒打一顿,再从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在的素心眼前抱走了她的女儿,素心悲愤交加,一时便哽了气。   来人许是以为她死里,便随意将她“弃尸”于荒野,怎料素心并未死透,醒了过来。   只是自打她醒后,她便时常变得神志不清,时而痴傻时而正常。   好在与她生活的还有一名老妪,若非那名老妪,只怕素心根本活不了这么久。   而那名老妪在素心救上朱砂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这些事情,是素心神智清醒时与朱砂说的。   她还说,她活着只想找回她的女儿。   她只为了这一个目的而活。   也正因为思女太过心切,日思夜想,她也才错把朱砂当成了她的小宝,当成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着爱着。   再后来,便是安北侯府派人来将素心接回侯府。   那时是素心救上朱砂后的第二年末,即此时的一年前。   也是那时,素心才知晓当年一去就再不回来看她们母女一眼的男人竟是身份尊贵的安北侯。   素心有直觉她的孩子就在燕都。   所以她答应到安北侯府来,不管沈天是出于何原因将她接回府。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早已不相识,再相见,已然如陌生人般,当年那些缠绵缱绻的夜,在男人眼里,不过纸一般薄。   是以素心没有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沈天。   因为她不相信他,不相信这高门府第里的任何一人。   她只相信她的小宝。   尽管她不是她真正的小宝。   不过在这安北侯府里的任何人眼里,朱砂都是素心的女儿,身体里流的是沈家的骨血。   素心回来,是为了找她那思念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儿。   朱砂前来,是为了回报素心,也是为了找寻她缺失的记忆。   总归她无从去寻,或许燕都能有让她忆起从前的人或物也不一定。   “小宝小宝,小阿离不见了,素心找遍了整个院子都不见小阿离,小宝我们去找阿离好不好?到外面去找好不好?”素心本是一脸的着急,但当她说到去外面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就变得异常的亮,只见她忽然抱住了朱砂的胳膊,讨好似的道,“小宝带素心出去走走好不好?素心记得小宝答应过素心要带素心出去吃好吃的豆腐脑儿的,正好素心现在好饿好饿,小宝啊,你看素心这么听话,带素心出去吧——?”   素心还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满是撒娇的味道,这般好似朱砂是母亲,而她才是女儿似的。   朱砂本是想拒绝,但想着素心自回到这安北侯府来就再未得出去过,便生了恻隐之心,遂微微点头道:“好。”   正好趁着三姨娘或是沈奕还未来梨苑前将衣裳及油纸伞拿至缕斋去还,怕是过了今日之后她便难出府了。   ------题外话------   有姑娘说没看懂朱砂在安北侯府的身份,这倒的确是,因为在这张章之前,叔的确没有明着写过朱砂的身份,只是侧面写了沈大公子唤她一声妹妹而已,这章把朱砂和素心的身份写明了,至于安北侯为何把素心母女接回来,原因后边自会写到,不着急啊~   又是周末,姑娘们周末愉快。   双12,姑娘们剁手去吧,哈哈~ ☆、025、出门与偶遇   素心很兴奋,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也像只关在笼子里太久终是能出去飞上一遭的鸟儿。   朱砂站在素心身后,帮她梳起头发,看着铜镜里素心那兴奋的模样,她心下有了决意,不管这府里的人允不允她们出府去,她今日都定要带素心出去。   如今的素心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她怎能让一个孩子失望。   不过事实倒是出乎里朱砂的意料,她本以为会有人来阻挠她带素心出府去,谁知她们这一趟出府竟是极为顺利。   燕国民风尚算开放,若非太过引人注目,还从未有人对女子出门上街玩走有过非议,是以朱砂带着素心出府,并未引来路人侧目。   因为阿宝身上有伤,不宜行走,朱砂便让阿宝呆在了梨苑里,未将它一齐带出门来。   而在梨苑里本还很是兴奋的素心,这一出得府来走到了行人往来不断的街上时,她便变得很惶恐,一直紧紧地抓着朱砂的胳膊,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她身后。   许是太久太久不曾见过这般多的人,此时的素心很紧张很害怕,害怕有人忽然冲过来就把她的小宝抢走。   是以她边紧紧贴着朱砂边不安道:“小宝,素心不吃豆腐脑儿了,素心怕坏人来把小宝抢走,我们回去好不好?”   即便神智早已不清醒,可素心的心里始终记得她的孩子在她眼前被人抢走,不仅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夺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的事情,如何能不记得?   “不怕,这儿没有坏人。”朱砂能清楚地感受到素心的惶恐,只见她将手覆到素心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和道,“我会一直在素心身边的,不用担心。”   “真的吗?”素心将朱砂的手背抓得更紧了,可她眼中的惶恐却无方才那般浓重,似是朱砂手心的温度能让她心安。   “真的。”朱砂微微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素心听小宝的!”素心立刻便笑了,笑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满心都是对朱砂的信任。   只要是朱砂说的话,无论对错,她都无条件相信。   这也是朱砂愿意对素心好的原因之一。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对一人无条件信任,就算是个傻子又如何?   傻子也是人。   “嗯。”素心笑,朱砂不由也对她微微一笑。   朱砂带素心去往的方向是城西,因为缕斋在城西,她也记得城西有一家摆卖糕点糖水的小铺,人不多,店家看起来很和善,糕点花样看起来很是素颜,素心应当会喜欢。   糖水小铺没有名儿,卖糖水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老头儿卖糖水,老妇人卖糕点,素心要了一盘捏成兔子模样的红豆酥和一大碗甜豆腐脑儿,朱砂则是要了一碗绿豆甜汤。   朱砂坐在素心身旁,她吃得很慢,几乎都是在看素心吃,素心许是饿极了,吃得狼吞虎咽的,一小碟的兔子红豆酥根本不够她吃,朱砂便再替她要了一碟白胖胖的糯米糕,素心吃得很开心,却不忘疼她的小宝道:“小宝,这个好好吃,小宝也吃。”   素心说着,拈起一块糯米糕就往朱砂的嘴递去,朱砂微微摇了摇头,依旧温和道:“我吃饱了,吃不下了,素心吃便好。”   “哦,那素心就自己吃了。”素心笑得开心,将糯米糕放进了自己的嘴里,边嚼着边口齿不清道,“那素心也给小宝留点儿,带回去给小宝饿了的时候吃,也给阿宝分两块儿。”   朱砂看着吃得嘴角都是芝麻粒儿的素心,只觉自己那颗坚硬得像石头一般冷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便浅浅笑了,柔声道:“素心不用留,吃完了再买些带回去就是。”   素心高兴地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笑吟吟的声音,“哎呀呀,这不是朱砂姑娘么?在吃甜糕和糖水?正好正好。”   这话音才落,还未待朱砂转头,便见着身旁空着的长凳上坐下了一名身穿素白色广袖锦衫的年轻男子,毫不避嫌,一副与朱砂极为相熟的模样,只听他还十分自然地对小铺的老妇人扬声道:“大娘,摊子上的糕点都替我包起来啊,记这位姑娘的帐,昨儿我们说好了,她请我吃的。”   只见男子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仿佛桃花正开得烂漫的感觉,迷了过路姑娘的眼,却偏偏迷不了朱砂的眼。   朱砂看着身旁这自来熟且还厚颜无耻的小白,眼神很是冷淡,完全没了方才对素心的温和模样。   而这忽然出现的小白吓了素心一跳,吓得她连忙扔了手上的糯米糕,张开双臂一把就抱住了朱砂,警惕地看着小白,一副母鸡护雏的模样,极为认真道:“你是谁?不许你欺负小宝!”   “我啊?”小白眨了一眨眼,将手肘搁到了老旧但擦拭得干净的桌子上,撑着下巴,笑道,“我姓君名白,不知姑娘芳名可否相告?”   素心皱起了脸,将朱砂抱得更紧了,也更警惕了,小声地对朱砂道:“小宝,素心瞧着他不是好人,小宝不怕啊,素心会保护小宝的。”   小白听到了素心的话,不怒不恼,反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不过,与其说小白是盯着素心看,不如说他是盯着朱砂看。   他的眼眸深处有探究,也有几分玩味。   “素心无需理会他,吃你的便好,吃完了我们便走。”朱砂说着又抬手拍了拍素心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看也不看小白一眼,便转头看向正在包起糕点的老妇人,道,“大娘替我包好桃花酥与糯米糕各两份,剩下的包给这位公子,银两我来付。”   老大娘应得爽快。   小白也笑得爽快道:“朱砂姑娘爽快,果然不同一般姑娘。”   朱砂依旧不理会他。   老妇人很快便将朱砂所要的那四份糕点包好了并且绑上了绳,拿过来给她的时候对小白道:“公子的还请稍等等啊。”   “大娘慢慢包啊,我不急。”小白看着正在付银两的朱砂,笑得愈发眼眯眯道,“多谢朱砂姑娘慷慨请客啊。”   “公子若是真心要谢朱砂,还请别再跟着朱砂了。”朱砂说话时素心正好将最后一口豆腐脑儿和着最后一块糯米糕吞下,随之连忙抓了朱砂的手就走,好像小白真的是什么打着朱砂主意的坏人似的。   小白只笑不语。   朱砂的眼神很沉。   她不相信她与那个姓君名白的男人会有这般的偶遇。   朱砂走了,小白却没有走。   他还坐在糖水小铺那儿,老妇人已经将包好的糕点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来,他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他根本不急着走。   待得朱砂走远得坐在糖水小铺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糖水小铺又迎来了一名客人。   只不过这位客人既不点糕点也不点糖水,只是坐到了方才朱砂坐过的位置而已。   他的动作很慢,他要伸出手在桌沿上轻轻碰了碰才坐下。   这位客人穿了一身锦缎黑袍,与小白身上的白衫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如同他们的神色对比一样。   他坐在那儿,店家根本就不敢上前招呼。   少顷,只听得小白极为嫌弃道:“人都走了才出来,我都在这儿坐等你老半天了,你现在才出来有意思么?遇到个女人就变得这么畏缩胆小了,都不如你儿子了。”   “行了行了,别坐了,赶紧跟你的人去,跟好了我好回去吃我的甜糕,我怎的就这么命苦,偏偏就必须跟着伺候你?”   ------题外话------   哗~这章也是个肥章~ ☆、026、跟着来的人   朱砂要去的地方是缕斋。   缕斋位于城西一条僻静的巷子内,巷子不算宽,却很长。   巷子里铺着青石板路,昨夜下了雨,路面被冲洗得很干净,还有雨水留在石板与石板间的槽缝里,有人家的墙根处冒出来青绿与一两朵小野花儿,在这个雨后的晨间显得异常精神。   素心紧跟在朱砂身后,自出府后她眼里便是如孩童般藏不住的好奇,此刻她正蹲下身从青石板路与临旁人家墙根的槽缝里摘起一朵粉嫩的小野花儿,恰恰好走在她前边相差并无几步路的朱砂在这时候停了下来,素心忙拈着小野花儿跑上前去,也在她身旁停了下来,挨得她很近,不解地问道:“小宝怎么忽然停下来了啊?”   朱砂停在的刚好是缕斋的门前,门已开,却很安静,还未见有客人前来。   朱砂转头看了一脸不解的素心,答道:“到了要来的地方就停下来了,素心与我进去一会儿,我把油纸伞还了再带素心回去。”   她不放心将素心独自一人留在门外。   “嗯嗯,听小宝的。”素心连忙点点头,对于朱砂说的话,她从来不会有异议。   朱砂走上了缕斋门前的低矮石阶,抬手在打开的门扉上轻轻敲了敲,只少顷便听到屋子里传来青烟清脆的声音,“来了来了!”   话音落,便听着垂挂在门上的珠帘哗啦一声响,一袭浅蓝色裙裳的青烟便到了门外,见着朱砂,她显得很是诧异,“朱砂姑娘?”   “叨扰了青烟姑娘,抱歉。”此时的朱砂已在敲响门扉后往后退了两步,见着青烟,她很是客气有礼地微微颔了颔首,与此同时将拿在手上的油纸伞与裹着续断衣袍的藏青色包袱稍稍往前递一递,道,“朱砂今次来是来还昨夜向你家公子借的油纸伞及公子的衣裳,若是方便的话,朱砂想亲自与你家公子道声谢,若是不便,不知可否请青烟姑娘代为转交?”   “朱砂姑娘亲自前来,怎会有不便的说法。”青烟笑,笑起来的模样就像她裙裳的颜色一般,干净清爽,让人瞧着都觉心情舒坦,只见她又撩开了身后的珠帘,笑道,“朱砂姑娘请进,青烟先去知会公子一声。”   青烟的话还未说完,她的人便已入了屋,朱砂眼前只有门下的珠帘在摇动。   朱砂自然没有瞧见青烟面上那在她转身后便顷刻消失了笑的模样,她的眼神很是黯然,与她面对朱砂时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朱砂道了一声多谢,便唤着素心一同跨进了缕斋的门槛。   纵使是白日里,缕斋里的光线依旧是暗沉沉的,看得出这的主人不喜明亮。   进了这暗沉沉的屋子,素心便将朱砂的胳膊抓得紧紧的,朱砂便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就在这时,续断那温雅如春风和煦般的声音从屋子里处的一道珠帘后传来,“可是朱砂姑娘来了?”   “叨扰公子了。”朱砂站在珠帘外五步开外的地方,面向着珠帘,“朱砂来还与公子昨夜的油纸伞与衣裳,多谢公子了。”   青烟从朱砂手里接过油纸伞与那只藏青色的包袱,只听朱砂又道:“朱砂已将衣裳洗净晾晒,只是昨夜下了雨,衣裳还未全干,而朱砂家中一段时日内怕是不便出府,怕是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都不能来将昨夜借公子的伞及衣裳拿来还,是以便只能将半干的衣裳拿来还与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朱砂姑娘太客气了,不过是一件衣裳一把油纸伞而已,何时还来不都一样?我家公子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青烟面上挂着笑,又是那清爽友好的笑颜,转头看向珠帘方向,笑道,“公子你说是吧?”   珠帘后的续断并未即刻回答青烟的话,而是稍稍的沉默后,关心地问朱砂道:“朱砂姑娘家里可是生了什么事?”   朱砂未料只在昨夜见过一面的续断会忽然问她这样的问题,本是不想回答关于安北侯府的任何问题,然她忽然想到续断身下的那张木轮椅与他那张残破却温和无比的脸,还是客气道了,“并无什么事,多谢公子关心。”   珠帘后的续断似还想说什么,却被素心打断了。   只见素心眨了眨眼,看看面前的珠帘又看看朱砂手上提着的四个纸包,疑惑道:“小宝,你方才不是说要把我们买的糕点送给谁的吗?是这屋子里的人吗?怎么还不送呢?小宝可不要忘了哦。”   素心的话音才落,还不待朱砂说话,便听得续断的声音又传了来,好似就是要抢在朱砂开口前似的,“朱砂姑娘有糕点要送与小生?”   续断的声音依旧温和,还带着温温的笑意,朱砂觉得似乎还带着隐隐的兴奋,却不知这是不是她的错觉。   应是她的错觉才是,这续断公子可不是素心,怎会为了些许糕点便兴奋。   朱砂被素心与续断这么一问也不觉尴尬,只是自然地淡淡一笑,道:“尝到一家味道很是不错的糕点,便想着给公子捎来两份,以答谢公子昨夜相助,只不知公子是否喜欢糕点,朱砂的小小心意,还望公子不嫌弃。”   “朱砂姑娘这算是买对了,我家公子方才还跟我念叨着出门买些糕点回来,朱砂姑娘这糕点啊,送来得正好!”青烟笑盈盈地伸手拿了朱砂手里的两个纸包,“我来替朱砂姑娘把糕点拿进去。”   “青烟,不得无礼。”珠帘后传来续断的一声轻斥,随之颇为无奈地笑道,“青烟不懂事,还望朱砂姑娘莫见怪,朱砂姑娘无需如此客气,还特意给小生带来了糕点,倒是小生过意不去了。”   “哎呀呀,公子过意不去啊,那就给我吃了好了,正好我最是喜欢朱砂姑娘买的这家糕点了。”   极为不合时宜的,一道笑吟吟的男子声音从屋外传了来。   朱砂的面色倏地变得很是阴冷。   她转身看向堂屋门下的珠帘时,看到的却不是小白,而是一身黑色锦衫的——   君倾。   ------题外话------   嘤嘤嘤,慢热是硬伤,叔也想快啊~求救!有没有良医!? ☆、027、危险生   朱砂眼神冷冷地看着正抬手掀开眼前珠帘的君倾,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寻常,无常人无异,似乎他的双眼什么都能看到一样。   然朱砂此时却不是在观察他的眼睛是否能视物,她看着他的眼睛,是想要看到他心里的想法。   为何跟着她?   青烟在见到一袭黑衣的君倾时,蓦地将手里拿着的还未放下的包袱及油纸伞抓得紧紧的,眸中是难掩的震惊,却又很快消失,因为续断公子温和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   “青烟,可是有客人来了?怎的不招呼?”   青烟连忙将手中的油纸伞与包袱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而后朝君倾的方向走上前两步,客气地微笑道:“公子可是要买香粉?”   素心在这时将朱砂的手臂抓得紧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神色清冷的君倾,有些害怕的小声道:“小宝,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这个人看着好可怕。”   即便君倾未有任何举动,更未说上一句话一个字,他仅仅是站在那儿,似乎都能让感觉到不安。   朱砂本就不想与丞相府扯上任何关系,她现下倒是极为后悔昨夜一时好心捡了小家伙阿离,不过事情她已做,后悔也无用,她此刻也正是想要离开,正好素心推了她一把,是以便听得她在青烟招呼了君倾后道:“缕斋有客人,那朱砂便不久作打扰了,朱砂将糕点放在桌案上,公子暇时可尝尝,味道不差,这般,告辞了。”   朱砂说完话,将手上提着的两包糕点放到了桌案上,带着素心离开了,在经过君倾身旁时稍稍顿下脚步,客气一声道:“民女见过丞相大人。”   君倾的眸子微微一动,也微微转过头来,面对着朱砂。   屋子里的光线很黯,朱砂本是连逆光站在屋子里的君倾的容貌都瞧不清,可站在君倾身边看着他眸子的那一刻,她却觉她在君倾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莫名的,她的眼睛移不开了。   似是能感觉得到朱砂的注视,君倾垂在广袖下的手微微一颤。   她……在看他?   朱砂知道自己失态,可偏偏,她的目光就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落在君倾的瞳眸上就再也移不开,若非半躲在她身后的素心晃着她手臂的话,她怕是连神都要失掉了。   “小宝,我们回去吧。”   “好。”   “青烟,替我送送朱砂姑娘,这儿我来招呼便好。”方才一直在沉默的续断又温和地开口了,“小生先在此谢过朱砂姑娘带来的糕点了。”   “是,公子。”青烟微蹙着眉心看了一眼君倾又转头看了一眼续断所在的珠帘方向,她眸中有不放心,只见她嚅嚅唇,本是想说什么,终是微微垂首,应了吩咐。   也除了青烟,没有人注意到那本是什么都瞧不见的珠帘,此时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一个坐着的人的轮廓,就紧挨在珠帘后。   朱砂带着素心,有些着急地离开君倾的身侧。   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她方才的失态。   可就在她抬起手就要拂开缕斋正门前的珠帘时,只听那珠帘被一只手拨得哗啦一声响,与此同时见着小白拧着眉跳了进来,一边着急道:“哎呀呀,这斋子门外也不知怎的一回事,突然就围了一大群拿着刀剑的黑衣人来,小倾倾,人家好怕怕!”   小白一边说着,一边朝君倾跟前凑去。   “……”朱砂和青烟被小白这话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咻咻咻——”当此之时,只见七八支食指长短的短箭钉过缕斋门前那还在摇晃的珠帘,直朝缕斋堂屋里射来!   朱砂神色一凛,忙将素心护到身后的同时尽可能地别开身子已避开那迎面而来的短箭。   此时,朱砂是离这正门最近的人,这便是说,这些直射而来的短箭最先伤到的人,是她。   小白在笑,面上哪里见着分毫的紧张与恐惧。   他身旁的君倾眸子猛地一颤,似想要做什么,却被小白挡在身后。   青烟似被这突然而来的七八支短箭惊住了,一时间竟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哗啦啦——”正门下的珠帘被箭簇钉得洒落了一地。   “叮叮叮——!”紧着,只听七八声短箭钉到地面而发出的尖锐声响,朱砂不仅护住了素心,且还毫发无伤的避开了所有的短箭。   小白盯着朱砂,笑意浓浓。   可就在那短箭全都钉到屋内的地面上时,屋外竟是射来第二波短箭!   箭簇生光,不下十支!   朱砂眸中寒光森然,猛地将身后的素心用力朝屋内推去。   小白还是在笑,也还是一动不动地挡在君倾面前不让他动。   青烟已经回过神,但她却只是站在那儿静观之,面上不见丝毫害怕之色,完全不像一个寻常姑娘家。   眼见这第二波短箭就要将朱砂射成个靶子——   “小宝!”素心惊叫着就要挡到朱砂面前去。   这一次,朱砂不能再躬身或是侧身避开这些短箭,因为她若是避开的话,这些短箭便会钉入素心的体内!   这些短箭,明显是冲着她与素心来的!   她能做的,便是挡下这些利器!   “小砂!”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朱砂抬手正欲徒手挡下这疾射而来的利箭时,只听屋内珠帘处传来一声紧张的呼声,与此同时只见有十来抹细瘦的银光擦着她的肩侧及鼻尖而过,竟是将那短小尖锐的一支支短箭给打落到地!   那一支支利箭皆只差一寸左右便要钉入朱砂的体内,此时却都如突然折了所有劲气叮叮叮地掉落到地,一支不剩地打落!   而将这些正在疾速飞射中的短箭打落在地的,竟是一根根细长的银针!   朱砂不及多想,趁着下一波短箭还没有袭来的这个空档,抱着又跑到了她身后来的素心往墙后的方向迅速三两掠步,以墙为盾,与此同时看向银针扫来的方向。   小白与青烟也正与朱砂看向同个方向。   那是续断公子所在的珠帘方向。 ☆、028、名为溯风的香粉   堂屋里处那本是静垂着不动的珠帘此时正在轻轻摇晃着。   那本是坐在珠帘后的续断公子此时已出了珠帘,依旧是月白色的长衫,左脸上扣着半张银制面具,此时他正左手滚动着坐下轮椅的木轮,左手半抬在身前,左手五指指缝间有银光隐隐闪动。   那闪动的银光,不是其他,正是一根根细长的银针。   朱砂看着续断公子指间的银针,有些诧异。   以及方才他对她的称呼。   小砂……!?   朱砂微微拧起了眉。   “公子!”青烟眼里满是震惊,连忙大步走到了续断身后,正要替他推上轮椅时却只见续断公子倏地将坐下木轮用力朝正门方向一推,正要将手中的银针扫出正门外时,只听得门外忽地传来了打斗声与人死前发出的恐惧之声。   续断公子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下。   青烟欲帮其推轮椅的动作还僵在那儿。   小白则是在这时候走离了君倾面前,看也不看向眼前珠帘外的情况一眼便笑着对君倾道:“啧啧,君松那小子速度可真慢,就不怕你被射死在这儿死不瞑目?”   小白说完便看向续断公子,打量了续断公子一眼后笑意浓浓道:“哎哟喂,公子莫不是就是这缕斋的老板续断公子?”   “正是小生。”只见续断公子微微一收手,那本是被他夹在五指之间的银针如变戏法般倏地就不见了,他看向小白的目光是客气有礼且平静的,就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且现下外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回了小白一声后便推动着轮椅去往朱砂身边,温和着关心着问道,“朱砂姑娘可还好?可有伤着?”   “朱砂无事,多谢公子相救。”朱砂从续断公子的眼里看到的不止是温和与关心,还有隐约的紧张与不安。   只不过续断公子将这抹隐约的紧张与不安隐藏得很快,使得朱砂怀疑这是否是她的错觉。   青烟的目光一直落在续断公子身上,她的衣袖下,她的双手正慢慢拢成拳,然她此刻却是在看着朱砂,那双总是喜欢笑的眼睛里此时没有笑意,凉凉黯黯的。   朱砂似察觉到青烟的注视,不由抬眸看向青烟的方向,可她看向青烟时,青烟正着急地朝她走来,关心着问:“朱砂姑娘没有受伤吧?”   就在这时,君松从屋外跑进来,一见着君倾便恭恭敬敬道:“禀大人,共有十名黑衣人,九死一伤,未死的那一人昏蹶了过去。”   “嗯。”君倾只淡淡应了一声,未说什么,也未什么,然君松却像知道君倾要有什么吩咐似的,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依旧恭敬道,“属下来迟,愿意接受大人责罚,属下先到外边候着。”   君松说完,自觉地退下了。   续断公子似是此刻才知晓站在他这缕斋里的是当今丞相君倾,确定了朱砂没有受伤后,才转着轮椅转过身来面对着君倾,极为客气道:“不知是丞相大人莅临,多有怠慢,还请丞相大人见谅。”   “早耳闻续断公子有得一手制香粉的好手艺,今日得以一见,真是本相的荣幸。”君倾也微微转头,“看”向续断公子,面色淡淡的。   “丞相大人过奖了,小生不过是靠制卖些香粉营生而已,小生这小店能得丞相大人莅临,是小生天大的荣幸才是。”面对传闻里冷血无情残暴不仁的丞相君倾,续断公子依旧态度温和,与他对任何一个前来这缕斋的客人一样的态度,没有恐惧不安,也没有受宠若惊。   他很镇定,就像方才这屋子里的人都见到了他不堪的模样后也无人震惊一样。   当然,除了素心。   素心此刻就在扯着朱砂的衣袖小小声地问道:“小宝,他为何要坐着一张带轮的椅子啊?他是瘸子不能走路吗?”   朱砂忙竖起食指在素心的唇上按了按,素心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忘用力地点点头示意她知道错了。   “是么。”君倾反问一声,似相信又似不相信,随之接着道,“本相想要一种名为‘溯风’的香粉,不知公子这里可有?”   续断公子的倏地微睁,极为不可置信地看着面色淡然的君倾。   青烟正朝续断公子走去,在听到“溯风”二字时,她的脚步突地定住,与此同时紧紧盯着君倾,眼神变得极为凌厉。   续断公子只是看着君倾,沉默着,竟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君倾似也不打算听他的答案,只听他又道:“若是没有,依公子的手艺做此香粉当也不难,只是不知公子愿不愿做而已,若是公子答应,本相可给公子一个月时间,一月之后还请公子亲自将本相要的香粉送至丞相府。”   君倾说完话,整个缕斋便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中。   少顷,正待朱砂要与续断公子说什么时,只听君倾在这时“看”向她道:“本相欲回丞相府,可送朱砂姑娘与姑娘身边人先回安北侯府,以答谢姑娘昨夜救了犬子。”   “不……”朱砂正想拒绝,却被素心抢了话道,“你认识我家小宝吗?你是要送我家小宝回家吗?这是不是说你不是坏人?”   素心的话音才落,小白即刻笑眯眯的接话,对素心道:“他可是阿离的爹爹,你叫素心是吧?那素心你觉得阿离的爹爹会是坏人吗?”   续断公子因着小白的话一怔。   而此时的小白,话是对素心说的,可他却是在看着续断公子,笑吟吟地看着他,好似偏要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才满意似的。   “你是阿离的爹爹啊?”素心有些不相信地盯着君倾看,随之还是选择相信道,“阿离是个乖孩子哦,那阿离的爹爹应该也是好人的,小宝小宝,那就让他送我们回家吧!”   素心兀自高兴地决定了是否让君倾相送,让朱砂想要拒绝都不便了,但她依旧想拒绝,毕竟与这人扯上关系并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君倾虽看不见,然他却像知道朱砂心里想什么似的,只听他道:“朱砂姑娘不想知道屋外的黑衣人是为何而来么?”   “……”朱砂再次盯着君倾的眼睛看,他究竟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这缕斋里的人,除了素心,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些短箭是冲着她和素心来的,而现下,唯一活着的一个黑衣人就在君倾手上。   朱砂只好迫于无奈道:“那便劳烦丞相大人了。”   只是,他绝不是为了答谢她救了阿离而已。   他有何意图?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续断公子被广袖遮盖的放在椅把上的双手,将椅把抓紧得近乎断裂。   ------题外话------   嘤嘤嘤~点击啊追文啊姑娘们~ ☆、029、造化依旧弄人   “朱砂姑娘。”续断公子在朱砂转身欲离开缕斋时唤住了她。   朱砂看向续断公子,颇为惭愧道:“抱歉,公子,因着朱砂险些毁了公子的缕斋,朱砂还是先走为好,以免再殃及公子及缕斋,过些日子朱砂再来登门赔不是。”   她本不欲承任何人的恩情,也不欲害任何人,还是先离开为好。   “朱砂姑娘见外了,小生唤住朱砂姑娘并非此意,只是想让青烟送送姑娘与丞相大人而已。”续断公子说着,温和地笑着,“昨夜给姑娘的香粉约莫只够姑娘点上半月而已,过些日子小生让青烟给姑娘再送些去。”   “多谢公子好意。”朱砂觉得今日的续断公子有些异常,对她是异常的……关心?   “小生腿脚不便,不宜相送,便在此目送朱砂姑娘与丞相大人离开了。”续断公子朝君倾微微垂首,而后看向青烟道,“青烟,替我送送朱砂姑娘与大人。”   君倾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缕斋。   朱砂与素心跟着。   小白在最后。   小白在跨出门槛前回头看了屋里的续断公子,笑意深深。   缕斋归于平静,唯有洒落了一地的珠子还在轻微地滚动着。   没了珠帘的遮挡,续断公子能将离开缕斋的朱砂的背影瞧得清楚。   从朱砂转身走出缕斋的那一瞬起,他面上温和的笑便渐渐消失,似乎只有面对朱砂,他才能笑得那般的温和。   他看着朱砂的背影,又看向走在她前边的君倾的背影,看着他们一齐拐了弯,再瞧不见任何人影,只瞧见被昨夜的雨洗刷得干净的青石板路。   续断公子将手下的椅把抓得更紧。   他的手,因紧握而发颤。   君倾君倾,他不仅真的回来了,而且竟然遇到了小砂子。   昨夜的那个孩子,竟然是……   续断公子的眸子渗着浓浓的痛苦,痛苦间又混着悲伤、不甘以及嫉妒。   已经过去四年了,造化……依旧这般弄人么?   看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青石板路,续断公子的视线变得朦胧,变得恍惚。   朦胧恍惚之间,他只觉有人走了回来,以为是朱砂去而复返,竟使得他惊喜道:“小砂子!”   眼前的人影蓦地停下脚步,微垂下头,恭敬道:“公子。”   这一声恭敬的“公子”,让眼神朦胧恍惚的续断公子猛地回过了神,瞧清了眼前的人。   是青烟,不是朱砂。   续断公子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没有瞧见青烟眼睑微垂下的眸子里藏着哀伤,只听得她即刻道:“我推公子回屋。”   青烟说完,就要走到续断公子身后。   “青烟。”却见续断公子将手垂下,目光凌厉地看着青烟,完全没有了寻日里的温和模样。   青烟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再抬不起脚,只能定在他面前,再次微垂下头,恭敬地问道:“公子可是有事要吩咐青烟?”   “方才第一波短箭扫进屋里来时,为何不出手?”续断公子盯着青烟,连声音都变得冷冷的。   “公子,我……”青烟咬了咬唇。   “你若不想在我跟前伺候,便让青茵过来吧。”续断公子的声音依旧冷冷。   然他的话音还未落,青烟便慌张地屈膝跪下,将头垂得更低,慌乱道:“公子恕罪!青烟知错!求公子不要把青烟遣回去!”   续断公子沉吟。   青烟几乎将下唇咬出了血来,却是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只因她知,公子是真的怒了。   温和的公子鲜少发怒,公子的每一次发怒,都与那个名为朱砂的女子有关。   这一次,也一样。   少顷的沉默后,只听续断公子冷声吩咐道:“吩咐下去,派人盯着安北侯府,必须确保朱砂安好,若有情况,随时来报,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是,公子。”青烟恭敬领命。   “即刻去吧。”续断公子微微摆手,不再看青烟一眼,推了轮椅便往堂屋里去的珠帘方向去。   青烟站起身,看着续断公子的背影,欲言又止,终是在他抬手要掀开珠帘时唤住了他,“公子。”   “还有何事?”续断公子头也不回。   “方才君丞相说的事情……”青烟问这话时很是小心翼翼,“可要告知穆先生?”   “究竟穆先生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续断公子没有回答青烟的问题,而是不疾不徐地反问了她一句。   只这一句语气听起来不轻不重的话,却是吓得青烟面色一白,连忙道:“青烟明白了!”   续断公子不再说话,入了珠帘后。   青烟看着那晃动不已的珠帘,看到它完全静止下来,她才移开眼,转身欲离开缕斋,可她却踩到了散落了一地的珠子,竟险些摔倒。   她看了撒了满地的珠子,不由笑了,笑得有些苦,有些悲伤。   *   缕斋外的尸体被处理得很快,从君松进到缕斋里来再到朱砂等人离开缕斋的短短时间内,外边竟是不见一具尸体,便是连血迹就未见着,就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朱砂的心里不由得佩服丞相府的人的办事速度。   君倾从丞相府出来时坐了马车,马车停在了缕斋所在巷子的巷口旁。   君松撩开车帘,率先上马车的是素心与朱砂,跟着是笑眯眯的小白,最后才是君倾。   马车很大,坐下四人后还空余了还能再坐下三两人的空间。   朱砂与素心坐在右侧,君倾及小白则是坐在左侧。   然上了马车后的君倾便一直沉默着,甚至“看”也不“看”朱砂一眼,而是闭起了眼睛,做起了小憩。   只有小白在一个不停地与素心说话,谁知素心竟是听话得很,小白每问她一个问题,她都要看过朱砂一眼,瞧着她没有不同意的神情才回答,惹得小白笑眯眯道:“素心可真是听朱砂姑娘的话啊。”   素心得意地点点头,“那是当然了,素心最听小宝的话了!”   朱砂没有理会这两人,而是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君倾,问道:“不知丞相大人何时能将方才那些欲对朱砂及素心不利的黑衣人的来历告知朱砂?”   朱砂看着君倾微闭起的眼睑,莫名的有种想要再看看他眼眸的感觉。   这种带着隐隐冲动的感觉,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   君倾缓缓抬眸,“看着”朱砂,说了一句让马车内的其余三人皆怔愕的话。   只听他极为认真道:“朱砂姑娘,可否让我摸摸你的脸?”   “……”   ------题外话------   哦呵呵~叔再来叨叨一次~本人小说原创周边淘宝店:墨念原创,店铺号:9100155,搜索店铺号就可以找到本小店了~   本小店目前可定制的实物为:抱枕、纸质书签、明信片、卡片U盘、复古记事本、金属复古书签、陶瓷水杯、易拉罐保温杯、复古钥匙扣、折扇、手办、台历、雨伞。   哦呵呵呵~ ☆、030、我知道是她   君倾的神色很认真,语气也极为认真,只见他定定“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朱砂,道:“朱砂姑娘,可否让我摸摸你的脸?”   “咳咳咳——”小白正从手上的纸包里拈起一块桃花酥扔进嘴里,才要咽下,被君倾这极为认真严肃的一句话呛得咳了起来。   朱砂怔住,随即沉了脸,冷声道:“停车!”   在前边驾车的君松听到朱砂这忽然一声冷喝,惊得他立刻勒了缰绳。   能上得主上马车的人的话,他可不敢不从。   马车停下的那一刻,只见素心抓了朱砂的胳膊,很是警惕地盯着君倾,紧张道:“小宝,他是淫贼!他想摸你!”   “咳咳咳——”小白才堪堪缓过一口气,这下又继续猛地咳嗽起来。   淫贼?君倾漆黑的眸子微微动了动,他似在努力地想看到什么,然终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看到的,只有漆黑一片。   君倾没有说话,小白在咳,只听朱砂继素心的话后冷冷道:“不敢劳丞相大人相送,就此告辞。”   朱砂说完话,看也不再看君倾一眼,似嫌恶又似鄙夷,抓了素心的手便掀了车帘径自下了马车去,只有素心恶狠狠地瞪了君倾一眼,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朱砂扯走了。   小白伸手想拦,奈何他还在咳,根本就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君松站在马车前,停也不是,走也不是,他踟蹰片刻,才恭敬地问君倾道:“主上,要……追上去吗?”   “不必了,远远跟在她身后就行。”君倾垂了垂眼睑,淡淡道,像是这马车上从来就未载过除他与小白之外的第三人似的。   “是,主上。”君松将车帘重新垂下,驾着马车慢悠悠地继续往前去了。   君倾又重新微闭起了眼,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在想着什么。   小白最后再咳了几声,终是不咳了。   他不咳了之后,瞪着君倾,神色嫌弃到了极点道:“你这孩子可真是,真是淫贼!有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大男人当着人姑娘的面说摸人姑娘的脸的么!?”   一旦小白将君倾嫌弃到了连他自己也无法形容的极点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君倾年幼时他对君倾的称呼给吐了出来。   你这孩子,正是君倾年幼时候小白对他的称呼。   君倾眼睑动也不动,根本就不理会小白。   只听小白又道:“你以为你是你儿子那年纪啊?对人姑娘说摸就摸说抱就抱?真是,一遇到和她有关的事,你就连脑子都没有了。”   “你自己当淫贼不打紧啊,别让别人误会我也是淫贼,淫贼,淫贼……噗……哈哈哈哈——”小白说着说着,终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道,“这名字好,好极了。”   “既是如此,那你可直接将她的模样告诉我。”君倾似听不到小白的嘲笑声似的,眼睑未抬,神色不变。   “我不,偏不。”小白又拈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边嚼着边口齿不清道,“我为何要告诉你?是你要找人,又不是我要找人,关我什么事。”   小白说话间,嘴里已经塞了三块糕点,完全一副“你死了也不关我的事”的事不关己模样。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知道。”君倾将头稍稍往后仰,轻靠在了车厢壁上,依旧未睁眼。   他的眼睛,睁与不睁,有何异?   “你个瞎子能知道什么?”小白嘴里已经塞了五块糕点,腮帮子胀鼓鼓的,他现下这副模样就好像个怕自己的吃食会被人抢去了而拼死往自己嘴里塞的孩子。   但他的眼神却不是孩子。   他的眼神像是看过了太多太多世事后的醇熟。   即便是百岁老人,怕也没有他这般的眼神。   只不过旁人没有机会看到他眼里的醇熟。   抑或说,他根本就不给旁人看到的机会。   小白的话极为直接,君倾依旧面不改色,只听他口吻肯定道:“我知道是她。”   即便他看不见,即便他未能触摸她的脸,他也能确定,是她。   “哦?”小白挑挑眉,“你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怎么这么确定就是她?难不成你也有神通了?”   “我不是你,我没有神通。”君倾微微摇了摇头,慢慢睁开了眼,即便看不见,他还是“看”着方才朱砂坐过的地方,声音有些低,有些哑,“可我知道,她便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啧啧,这么说,你昨夜就知道并且肯定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朱砂’了?”小白饶有兴致。   “是。”君倾应声。   “呿,你既已知道,那昨夜为何还要问我?”小白又瞪了君倾一眼,却未真的生气,反是更有兴致的问道,“你看不见,且她这完全也不是四年前的声音了,你凭何这么肯定就是她?”   “就算看不见,就算她声音变了,就算她的模样完全变了,她还是她,我依旧能认出她。”君倾的声音明明很低很沉,可他话里的那份笃定却有一种能震撼人心的力量,“只要我不死,只要她还活着,就算历尽艰辛,我都会找到她。”   因为他说过,他君倾这一生,只护一人始终。   小白笑,笑得有些嘲讽,“你们这些人,真是不可思议,若换我是你,经过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又经过了四年前的事情,莫说还想护着她,怕是恨她都觉恨得不够。”   君倾不语。   小白边笑边摇头自言自语道:“想不通,想不通。”   “其实我也想不通。”君倾也笑了,笑得淡淡,笑得自嘲。   “就算你觉得是她又如何?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甚至,她什么都忘了,把你都忘了,你还想要像从前那样护她?”   君倾放在膝上的手蓦地拢紧。   小白捏了一块糕点在指尖玩,慢悠悠道:“而她,究竟是真忘还是假忘,她可曾是诛灭杀心的诛杀,而不是朱砂色的朱砂。”   马车外,只听君松的声音沉沉传来:“主上,有人跟踪。”   ------题外话------   其实,我们小倾倾很好的!哦呵呵呵~ ☆、031、你还执着什么?   君松专注着驾车,就好像此时的他一门心思就只是把马车驾好而已。   然他却在沉声地对马车里的君倾禀报道:“主上,有人跟踪。”   “跟便跟吧。”君倾丝毫不为君松的话所动,只是吩咐道,“跟好前边的人就行。”   “是,主上。”君松不再说什么。   唯小白捏着下巴在笑眯眯道:“哦?还继续跟?把关系整得这么明显,就不怕那些人直接冲出来把她给抹了?”   “在她上了这辆马车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与相府脱不了干系了,现在跟与不跟,已无明显与否可言。”君倾口吻淡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似的。   “哟,这么说的话,在上马车的时候,你就已经察觉到有人跟着咱们了?”小白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君倾。   “我不是你,还没有那般敏锐的觉察力。”君倾却很是诚实,“不过是想取我性命的人无时不刻不有,又何须我察觉。”   “真是有自知自明。”小白笑着点点头,将指尖拈着的糕点扔进了嘴里,边笑边道,“你这可谓是极为极为极为不容易才找到你想找的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这下倒是我不懂你了,你这究竟是护着她啊还是要害她?”   君倾没有回答小白的问题,只是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不过是换种方式留住她而已。”   害她?   他找了她这般久,他……害她?   君倾的话音才落,小白便嗤笑出声,嘲讽道:“留住她?我不是听到什么笑话吧,她当年能毫不犹豫地离开你和阿离第一次,如今就能离开你们第二次,你以为你换种方式留,就能留得住?”   君倾沉默,放在膝上的手却是蓦地一颤,仿佛他不想承认小白说的话都不行。   小白的话还在继续,“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你,抑或说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你,当年你执着便也罢,如今四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你还执着什么?”   “若不留住她,又怎知她的眼里是否有我。”君倾面色不改,似乎小白的话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似的,只见他微微转过头来,面对小白,不疾不徐道,“若她眼里真的没有我,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这般的话,或许根本就用不到预计的时间我便死了,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小白眉心倏地一拧,只见他眸中有愠怒,张口就要骂君倾,而就在他出声的那一瞬间,他却是点着头笑眯眯地赞同道:“有道理,你赶紧死了,我就可以游我的山玩我的水去了。”   君倾又是沉默。   小白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走在前边不远处的朱砂,边看边捏着下巴道:“我说小倾倾啊,你方才已被人姑娘完全嫌恶了,还这般巴巴地跟着人姑娘,在人姑娘眼里你已经是个不知羞臊的人了,她可不会想着你这般巴巴地跟着她是不放心她是为了保护她。”   君倾默不作声,这时候的沉默,似乎便是默认。   “其实啊……”小白放下车帘,蹭坐到君倾身边,故作玄虚地压低音量道,“我告诉你,跟着咱们的那些人要是朝她出手的话,怕都还不够她活动筋骨的。”   君倾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动,小白观察到君倾这一细微的动静,笑得很是得意道:“怎么样,相信我的说的么?”   “哎哟哟,你是没瞧见她是怎样在不足一个眨眼的时间里使长鞭变向,又是怎样在就一个眨眼的时间内生生将一个大男人的一整只手臂乃至五指的每个关节都给折了的,那速度,我都不得不佩服。”小白说完,忽地抬手扳了君倾的肩,凑到了他耳边,轻笑道,“你说,这样的她,是真忘还是假忘?”   “装模作样,不就是你们人最拿手的把戏么?嗯?”小白的话音还未落,便被君倾抬手将其推开,毫不给面子,神情冷淡,并无变化。   小白这会儿也不在意君倾的冷淡,继续吃他的糕点,也继续说他的话,“输了第一次,难道还想输了第二次不成?”   这句话,小白说得好似自言自语,偏偏沉默的君倾回答了他,声音沉且冷,“我不会再输一次。”   绝对。   这回到小白不说话了。   直至驾车的君松禀告道“安北侯府到了”以及“她们由角门入了府”后,小白才叹了一口大气,懒洋洋道:“我可怜的小阿离哟,你的冷爹不疼你,等着小白赶回家陪你玩儿啊。”   待小白懒洋洋地说完话,才听得君倾吩咐君松道:“君松,回相府,关于方才留下的那个活口,交给你了。”   “是,主上。”   那些一路跟踪着的人,直至君倾的马车调了头,他们都未出现。   而君倾等人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敌不动,我不动。   朱砂亦是如此。   静待其变。   朱砂知道有人一直躲在暗处跟着她,抑或说她知道有人一直在跟着君倾,从她登上君倾马车的那一刻她便知道。   她也知道她一旦登上君倾的马车,无疑于将她自己与丞相府与君倾扯上关系,可她还是上了马车,并未在上马车之前便退出来。   明知这会让自己身处危险中,但她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为何?   只是因为那个唯一的活口?   不,不只如此。   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不止如此。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君倾的眼睛。   他那双漆黑如墨潭的眼睛,对她似乎总有一种吸引力,吸引着她总想要多看一会儿。   朱砂在进了角门后转身看了门外一眼,似在观察那些一直跟着她却不曾出现过的人,又似是在看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她方才乘坐过的马车。   待守门的老大爷将门阖上,待朱砂的视线里只有两扇紧闭的门扉,她才转回身,往府邸里走去。   走着走着,只见她缓缓抬起手,抚向自己的脸,不由用指尖抚向右眼角下的那块指甲大小的疤痕。   而就在守门的老大爷将角门阖上时,有一辆两匹马拉驾的四轮马车停到了安北侯府大门前。   ------题外话------   桑森,有没有姑娘在追文啊~吐个泡让叔知道你们在啊~嘤嘤嘤,没人追文本文就屎了啊啊啊啊~ ☆、032、儿子病了   那些一直躲在暗处跟踪着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的目的似乎仅仅是跟踪观察而已,而非动手。   而他们跟,君倾便让他们跟,当做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都没有发现。   君倾才绕过相府大门后的影壁,那只蹲在影壁上头的小黑猫便往下一窜,窜到了他的肩上,对他喵喵叫了几声。   与此同时,还有几只小鸟儿扑扇着翅膀朝他飞来,围在他身侧打着圈儿,边飞边啾啾叫着,似在与他说着什么似的。   君倾愈往府邸里走,朝他身边聚来的鸟儿便愈多,或黄或绿或灰色,一同啾啾叫着,小黑猫挠着小黑爪,画面很是热闹。   小白走在君倾前边,只顾吃着已经所剩无几的糕点。   君松走在君倾后边,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他们两人丝毫不觉得这画面有何奇怪,因为他们早已见惯。   只见君倾抬手挠挠小黑猫的脑袋,再将手微微举起定在半空中,只一瞬,便见着那本是围着他打转的鸟儿争相着停到他举起的手上,用喙轻轻啄着他的手。   小黑猫将脑袋凑到他的颈窝里,撒娇似的轻轻蹭了蹭,喵了长长的一声。   鸟儿啾鸣得更响亮了,彰显着它们的欢愉。   君倾笑了,笑得轻轻的,浅浅的。   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盈了漏过顶投繁茂枝叶的日光,像是月华碎在墨池里,宁静,却醉人。   只是没人看见。   看见的,他周身的鸟儿而已。   似乎只有面对这些动物时,他才会这般笑。   就在这时,有一灰衣年轻男子匆匆从前边跑来,还未跑近来,便听得小白笑眯眯道:“小方子呀,跑什么那么着急,当心摔了把你的牙全给磕崩了。”   “白公子。”被小白唤为小方子的男子听到小白的话,眼角有些抽抽,待跑得近了小白跟前,立刻停下了脚步,低垂下头恭恭敬敬道,“君方见过大人,见过白公子。”   “不在小棠园陪小阿离玩着,这匆匆地四处乱跑是做什么?”小白笑眯眯地说着,忽然就凑到了君方身边,抬手挡在嘴边,佯装一本正经地小声对君方道,“当心小阿离的丑爹将你的脖子咔嚓一声给拧断了。”   小白的话吓得君方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还不待君倾说什么便先对着他磕起了头来。   君倾微微一蹙眉,冷声道:“发生了何事。”   “回大人,小公子似是病了,浑身滚烫得厉害,一直睡到两刻钟前小的唤了他他才醒,小的担心小公子是感染了风寒,已禀告了君华管事,君华管事让小的速去请大夫回来。”君方连忙道,他很紧张,紧张得话语里带着隐隐的颤抖。   “小阿离病了?”小白挑挑眉,看着跪地的君方,眨了眨眼,似是不信的模样。   “君华管事说是的。”君方立刻回话道。   “那就赶紧站起来去找大夫去,你这么跪在这儿,大夫可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小白一脸的嫌弃。   “是!白公子!”君方赶紧站起身,又朝君倾深深地躬下身后朝相府大门的方向匆匆跑去了。   君方没有征询了君倾的允可才离开。   因为这相府里的人都知道,君白公子的话就等同于丞相大人的话,君白公子的命令就等同于丞相大人的命令,丞相大人的命令无人敢不从,君白公子的话也无人敢不听。   而君方堪堪离开,又有一名灰衣侍卫跑来。   只不过这灰衣侍卫是从君倾身后的方向跑来,即相府大门的方向。   “大人。”侍卫在君松身后停下了脚步,微垂着头极为恭敬道,“禀大人,崔公公在府外求见。”   君倾头也不回,用食指轻挠着小黑猫的颈窝,淡淡道:“去回了他,本相今日不见客。”   “是,大人。”侍卫不多言一语亦不敢多问一句,只领了吩咐便退下了。   “哎哟喂我的小倾倾,你确定你就这么不给面子的让已经到了咱府门跟前来的崔大公公吃闭门羹?”小白似乎不管何时都是笑眯眯的,总是一副事不关己且还看热闹不嫌大的模样,正高兴地边吃糕点边道,“崔大公公可是在咱们帝君跟前伺候的人,崔大公公前来,必是带了帝君的意思来的,你居然这么下帝君的面子,不想活了么?”   小白说着的是关心的话,可看他那模样,哪里有关心担忧的意思,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君倾并未理会小白,只是将半抬起的右手往上轻轻一抬,挥飞了停在他手背上的小鸟儿,继续往前走。   小白这会儿已经吃完了朱砂“请”他吃的那些糕点,只见他将手里裹糕点用的牛皮色纸张揉成团,一抛就抛到了君松怀里,同时往君倾身旁凑去,嚷声道:“小倾倾这是要去小棠园看咱儿子?哎哟哟,这要是让咱儿子知道你为了他而把帝君给得罪了,不知会不会高兴得蹦起来?”   君倾依旧未加理会小白的话,而是面无表情地问道:“阿离病了?”   “我怎么知道?”小白翻了一个白眼,很是无所谓。   “昨夜你和阿离睡了一夜。”君倾语气有些冷,有些沉。   “睡了就能知道了?”小白白了君倾一眼,“那我和小倾倾你睡过无数回了,我怎么就不知道你为何老是对我这么凶。”   “滚。”   “你看你,又凶人家了。”小白看着一脸冷冰冰的君倾,又是笑眯眯的,忽而就离开了君倾身侧,转为凑到了君松身边,得意道,“不理你了,我和咱们小松松玩。”   “……”君松眼角跳了跳,正经道,“白公子,君松可不敢陪您玩。”   “怕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小白边说边拍拍君松的心口,学着他正经的口吻道,“小松松你长得这么难看,我是不会吃你的,放心吧啊。”   君松怔住。   “哈哈哈——”小白看到君松一脸屎色,忽地就笑出了声,心情很是大好的模样,未及一个眨眼,他又重新回到了君倾身边,边笑边道,“走走走,一起看咱可怜没人疼没人爱的儿子去。”   小棠园里,阿离不在床榻上也不在屋里。   他在院子里。   在海棠果子结得最多的一株海棠树下。   他蹲在海棠树下,小脸红彤彤的,呼吸很是急促,他正眼巴巴地看着院前穿堂的方向。   他似乎是在等待,等待着什么人。   ------题外话------   嘤嘤嘤,儿子病了! ☆、033、等娘亲回来   阿离蹲在海棠树下,一张小脸因发了高热而红彤彤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巴巴地看着院前穿堂的方向,他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出现。   身穿墨绿色锦衣的君华蹲在他身旁,正将一领小外衫披到阿离的肩上,一边温和地劝他道:“小公子,你身子不舒服,还是与我回屋去到床榻上躺着等大夫来为好。”   “不要不要不要。”君华的话音才落,阿离便连连摇头,倔强道,“阿离不要回屋去,阿离要在这儿等娘亲,等娘亲出现。”   君华听着阿离的话怔了一怔,随即才又继续温和地劝道:“那回屋里等也是一样的啊,小公子的娘亲要是出现的话,一定会到屋里找小公子的。”   整个相府,乃至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丞相君倾没有妻妾,却有一个看起来三岁多点大的儿子,这便是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家伙没有娘亲。   君华不仅知道,他还知道阿离在这儿等,是永远也等不到他的娘亲出现的。   因为这座相府里的人,从无人见过阿离的娘亲,不知她模样,亦不知她姓名,而这个人究竟是否存在,无人知道。   他们唯一知道的,便是阿离小公子,的确是丞相大人的亲生骨肉而已。   其余的,便不知了。   而关于阿离的娘亲,这相府里无人敢提,更无人敢问。   君华不想对可怜的小公子说谎,可他却不能不说。   小公子太小了,任何有心的人,怕都不忍看到这样小小的孩子伤心难过。   不过就算君华说了谎,阿离也还是不听,他还是摇着小脑袋固执道:“不要不要,阿离就要在这儿等娘亲……”   阿离说完话,在海棠树下坐了下来,小小的双臂抱着自己曲起的双膝,将下巴搭在膝盖上,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穿堂的方向,两眼眨都不眨,好似他生怕他一眨眼就会等不到他的娘亲了似的。   他一边呼着滚烫的鼻息一边喃喃道:“阿离昨晚做梦了,梦里梦到爹爹和阿离说,阿离要在果子结得最多的海棠树下等娘亲,娘亲才会回来。”   “可是后来爹爹又说,要在院子里的海棠花全都开了的时候娘亲才会回来……”阿离说着话,眼眶泛红得厉害,已有水雾覆上了他的眼睛,只听他用力地吸溜了鼻子,可怜巴巴道,“可是,可是阿离记得院子里的海棠花才落了没多久呀……”   “爹爹,爹爹骗人……”阿离又吸溜了一下小鼻子,那聚在他眼里的水雾在他眼眶里凝成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可他还是不舍得眨一眨眼,“阿离,阿离还梦到娘亲了,梦到娘亲抱抱阿离了的……”   “阿离要在这儿等娘亲回来……”   眼泪模糊了阿离的眼睛,是以他没有看到穿堂里有人走来,站到了他面前来。   不过阿离没看到,却不代表君华没看到。   君华在看见这走过穿堂的人时立刻站起了身,本想要说什么,却是被走在君倾后边的小白抬手打断,君华会意,立刻退下了。   一向多话的小白难得的没有出声,而是倚在穿堂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君倾父子。   此时此刻,便是连本是趴在君倾肩上的小黑猫都跳开了,好像知道它此时不该呆在君倾肩上似的。   君倾站在阿离面前,垂眸“看”着跟前被完全笼罩在他影子里的小阿离。   阿离的视线被眼泪模糊得只有白蒙蒙的一片,根本就瞧不见君倾已然站到了他面前来。   只见君倾在阿离面前蹲下身,抬起手慢慢地摸索向阿离的脸。   当他的手碰上阿离的脸颊时,阿离这才猛地一眨眼,将眼眶里的眼泪全都眨了下来,看到蹲在自己面前的君倾,阿离像做错了事被大人逮到一样突地就蹦站起身,同时连忙抬手用力搓掉了自己眼眶里及脸上的泪水,用力地吸一吸鼻子后紧张道:“爹,爹爹……”   阿离从自己脸上抹掉的眼泪掉了一滴在君倾的手背,有些湿润有些凉。   君倾伸出的手顿了顿后才缓缓收了回来,随之慢慢站起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神色不变,只有阿离自己一脸紧张不安地杵在那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君倾,小心翼翼道:“爹爹,阿离今天有乖乖的,没有吵闹。”   君倾没有答阿离的话,而是淡淡问道:“院子里的海棠树,是开着花儿还是结着果?”   “回爹爹的话,是结着果子。”阿离很老实。   “过来。”君倾又抬起了手,抬到与阿离的头顶差不多的高度定住。   阿离走到了君倾的手下,君倾便将手轻放在了他的头顶,动作很轻很轻地揉了揉,缓缓道:“你而今不过四岁,不管这院子里的海棠树是开花还是结果,你都能再见到,哭什么。”   阿离昂头看着君倾,他觉得今天的爹爹不一样,他觉得爹爹今天放在他头上的手很暖很暖,可是……   “阿离不懂爹爹的话。”阿离咬了咬下唇。   君倾没有解释,而是将手从阿离的头顶上拿开了,“等你长大些便能懂了。”   “哦。”阿离盯着君倾的手看,一脸的不舍,他还想让爹爹再揉揉他的脑袋的,好暖好温柔的感觉。   只见君倾将从阿离头顶上拿开的手伸到他面前,对他道:“我看不见,带我回你屋里去。”   阿离盯着君倾粗糙的掌心,愣了愣,而后高兴地抬起自己手,牵上了君倾的手,开心地将他往正屋的方向带,边走边兴奋激动道:“爹爹看不见,阿离来给爹爹带路!阿离也能帮到爹爹的忙的!”   “嗯。”君倾语气轻轻。   阿离将君倾的手抓得紧紧的。   小白走进了院子里,抬手摘了一颗青绿的海棠果,扔进了嘴里。   很酸,也很涩。   可他没有吐出来,而是吞了下去。   他看着正屋方向君倾父子俩的背影,再抬头看向湛碧的苍穹,太阳正从云层后露出脸,日光很是刺眼。   只见小白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太阳出来了,难怪这么急着跑过来。”   ------题外话------   啊啊啊啊~嘤嘤嘤,姑娘们你们都没有看过,文中的确只是到了第二天而已,本人也想跪哭了,慢热是种很很很很蛋疼的硬伤,本人也想写快点啊,但是……公众文每章才2000字,而文中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又实在不少,本人写不完啊啊啊啊啊,求不吐槽!求不嫌弃!   呃啊,玻璃心病突然犯了 ☆、034、林婉娘   “小宝不怕哦,我们回家了,那个淫贼是不敢来的了!”素心一手拎着纸包的糕点,一手紧紧抓着朱砂的手,一脸的认真和愤愤道,“嗯……就算他敢来,素心也不会让他摸素心的小宝的!”   朱砂看着素心这认真又气愤的模样,不由浅浅笑了,很是配合地微微点了点头,应道:“好。”   朱砂笑,素心立刻便也笑了起来,前一刻还很是紧张气愤的素心,这一刻又变得很是开心,只见她松开朱砂的手开心地往前跑了几步,边跑边回过头来朝朱砂招手,欢快道:“小宝快些快些,我们一起拿好吃的糕点回去给阿宝吃!”   朱砂没有急着跟上去,只是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当素心高兴地在前边的月门转弯时,忽听得她“哎呀”一声,同时见着她往后倒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在月门的另一侧也传来一声惊呼声,是女人的声音。   显然是素心撞到了月门另一侧正走来的人,而那人也被撞到她身上的素心吓了一跳。   下一瞬便听到有女人的斥骂声响起,“什么人竟敢撞到二姨娘身上!?想死了不成!?”   这斥骂声听起来很是尖锐刻薄。   而这斥骂声吓得本就愣住了素心又一跳,吓得她把手里拎着的纸包都掉在了地上,随即见着她转身就朝朱砂所在的方向跑来,惊慌地躲到了朱砂身后,双手从后紧紧抓着朱砂的胳膊,很是受吓的模样。   朱砂敛了嘴角的浅笑,抬手在素心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别慌。   就在这时,朱砂见到了那说起话来让人觉得尖锐刻薄的女人。   是一名三十五六岁左右个子高瘦脸盘偏大的女人,着一件深紫色的绸衣,不是姨娘,然穿着打扮却不见得比这安北侯府里的姨娘差。   这个女人朱砂见过,也识得,是府中二姨娘当初嫁到侯府来时的陪嫁婢子,府中下人皆唤其一声方姨,据说她从二姨娘还是闺阁少女时便在其身边伺候,一直至今,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可不难看出二姨娘待其的态度。   “我当是谁人敢在府中胡乱跑,原是素心妹妹。”方姨的双手正搀扶着一名身穿素雪绢云形千水裙的女人,女人年纪与方姨相仿,容貌上却胜了方姨不知几多乘,抛开她的容貌不说,单单她给人的感觉,就已是舒心。   这是一个美好年华已不再的妇人,明明不再如二八姑娘般的貌美,也没有三姨娘那般的风韵,可她却又有着一种别人所没有的气质,让人见着她总会被她的温婉吸引去注意力。   这便是这安北侯府的二姨娘林婉娘,倒真真是人如其名,温婉迷人。   这般温婉娇柔的一个女人,也难怪她伺候了安北侯沈天将近二十年仍不失宠,即便是在三姨娘入了府后也未能夺去沈天对其的宠爱,即便她的膝下无子女。   朱砂看着眼前这个便是说话都温柔好听的二姨娘林婉娘,心中有轻笑,这温婉模样怕只是表象,无儿无女却能在这些朱门深宅里受得男人宠爱近二十年不减的女人,能有几人是表里如一的?   这看起来很是温柔懂礼且竟还称素心一声“妹妹”的二姨娘,不知这一声“妹妹”有几分是真心?   呵呵——   朱砂在心中冷笑。   有方姨那样贴身婢女的主子,会是如表面这么温柔的好人?   朱砂没有说话,只是停住了脚步看着这二姨娘而已。   朱砂性子冷清,这府中的人怕是无人不知,就如同他们都知道素心是个傻子一样。   也像他们看不起素心这个傻子一样,这府中的人也并未将朱砂放在眼里。   这府里没有人不嫌弃素心,也没有人不厌恶朱砂的冷清。   因为他们都觉得她们“母女”根本就不配住在这侯府里,不配做沈家的人。   她们在这安北侯府里,就像异类。   没有谁会将异类放在眼里,也没有谁会给异类好言好语。   而这二姨娘却是个例外。   她像对所有人那样,对朱砂与素心也是温柔的。   只听她又接着道:“可是方儿吓到了素心妹妹了?”   她问得很是关心,她的语气很是抱歉。   她真的很像是出自真心实意地把素心当妹妹。   可朱砂知道她不是。   是以朱砂替素心答道:“是我娘不当心撞到了二姨娘,应是我向二姨娘赔不是才是。”   朱砂的态度很冷淡,就像众人所知的她的性子一样。   二姨娘不介意,然方姨眸中却是遮掩不住的嫌恶鄙夷与愠恼。   愠恼她一个才回来府中堪堪一年的私生女竟敢对二姨娘这般的态度。   没有人知道朱砂不是素心亲生女儿。   朱砂也不会让人知道。   有了这个身份,她才能好好地护住素心。   素心与她在这个府邸里的身份,可没人敢明着动她们。   “朱砂姑娘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呢?”二姨娘柔柔一笑,看向了躲在朱砂身后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素心,柔声问道,“你说是吗,素心妹妹?”   素心当然不会回答她的话。   朱砂自然知道素心不会回答的原因。   因为在素心第一次见到二姨娘时就曾对她说过,小宝,素心觉得她不是好好的人。   谁说傻子就什么都不懂?   有时候傻子比正常的人看得都要清楚,都要真实。   方姨眼中的厌恶更浓了。   只见二姨娘弯了腰,伸手捡起了方才素心掉落在地的纸包,走到了朱砂与素心面前来,温柔地将其递给了素心,一边和气道:“素心妹妹,方才你掉的纸包。”   素心立刻伸手将纸包抢了过来,抱在怀里,就像她觉得二姨娘的手脏而不想给她碰她的东西似的。   二姨娘只是柔柔笑着,丝毫不觉尴尬,只听她又道:“瞧着素心妹妹与朱砂姑娘是从角门方向过来,可是刚从外边回来?”   素心不理会。   朱砂亦不答话,只是牵了素心的手,道:“不耽搁二姨娘的时间,朱砂与母亲先回梨苑去了。”   朱砂说完话,不再看二姨娘,牵了素心绕过她的身侧便走。   方姨盯着朱砂,眼神沉极了,眉心也完全拧到了一起。   就在朱砂绕过二姨娘身侧时,忽听得她又道:“今儿是大小姐回来的日子,我这要过去看看,朱砂姑娘与素心妹妹可要一道去?”   二姨娘说着话,转身来看向朱砂。   她的眸中有笑意。   笑得似有意味。 ☆、035、大小姐是什么?   安北侯府的大小姐是沈天的嫡长女沈葭,与大公子沈奕同为沈天正房徐娇娇所出,沈天膝下的数个儿女中,他最为宠爱的便是正房徐娇娇所出的这一双儿女。   徐娇娇早已不得沈天宠爱,然因着有她的这一双儿女在,在后院的女人无人能动摇得了她这女主人的位置。   徐娇娇虽不再有沈天的宠爱,却依然有着这安北侯府女主人所当有的权利,若撇开她的一双儿女不说,这其中可有她自己的本事?   这,谁人也说不准。   关于大小姐沈葭,朱砂不曾见过,只从下人们以及这后院的女人们的口中知晓些关于这大小姐的事情而已,因为在她与素心被接回这安北侯府的时候,这大小姐便已经启程去安南山上的安南庵为安北侯府为沈天祈福,为期一年,道是要以她的诚心为安北侯府驱逐灾难厄运,她要为她的父亲求平安求福祉。   能得这般一心一意为自己为安北侯府着想的女儿,如何能不让沈天喜欢疼爱?能教得出这般一心只为父亲为府中着想的女儿,如何能不让沈天放心将后院交给沈娇娇?   朱砂看着二姨娘含笑的眼睛,神情冷冷淡淡的。   沈葭回来了?   倒也是,素心回到这府邸中来已经有一年,沈葭也该从安南山上回来了。   只不过这大小姐还真不愧是沈天最为疼爱的嫡长女,从外回来,居然使得平日里极少走出她那院子的二姨娘这个长辈亲自去接迎,看来这府中的所有人此刻都到正门那儿去了吧。   也难怪还不见着三姨娘与沈奕那里有什么动静,原是为安北侯府祈福的沈葭回来了。   不过……   朱砂没有错过二姨娘眸中那一闪而逝却颇有意味的笑意。   “小宝小宝,大小姐是什么?”二姨娘的话才说完,素心便眨了眨眼,抓着朱砂的胳膊摇了摇,颇为感兴趣道,“素心想去看看,小宝带素心去看看好不好好不好?”   朱砂沉默,暂不做反应。   只听得二姨娘又轻轻笑着道:“看着素心妹妹这么想去,朱砂姑娘不妨与素心妹妹与我一道过去大姐的院子走一趟,素心妹妹与朱砂姑娘还未见过大小姐不是?你们若是过去了,大姐当是会很高兴的才是。”   其实二姨娘的话没有说完。   大姐高兴了,你们在梨苑的日子才会好些不是?   就算二姨娘没有把话说完,朱砂也知道她这言外之意是什么。   朱砂是不在乎自己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不过她却不能不在乎素心过得是好还是坏。   “小宝,就带素心去看看嘛,素心就去看一下下就好。”素心又摇了摇朱砂的胳膊,并非她对这“大小姐”有多感兴趣,而是她总是对一些不曾听到过见到过的人事物感到新奇而已。   “素心不是要把糕点带回去给阿宝吃?”朱砂心中对二姨娘眸中方才那颇有意味的笑意有思量,她并不想选在这个时候去见一见那所谓的大小姐。   女人的心难意料。   她不知道接下来是否会发生什么。   若是她自己,任是如何她都有办法应对,可她还带着一个素心。   她不能完全保证她能在每一个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都将素心护得好好的,就像今日在缕斋发生的事情一样。   “晚一会儿再给阿宝吃也一样的!”素心笑了,笑得很是撒娇。   “那便去看一看好了。”朱砂终是随了素心,也罢,这里是安北侯府,就算有人真的想要害她们,也不会像今日在缕斋那般明着来利箭刀子,左不过是一群女人而已,在人前最多不过是使嘴皮子而已。   “那素心妹妹与朱砂姑娘便与我一道过去了。”二姨娘极为友好,“朱砂姑娘还未去过大姐的院子吧,也正好我给朱砂姑娘还有素心妹妹带路了。”   “那朱砂便先谢过二姨娘了。”朱砂客气回道。   素心却是拉拉朱砂的手,一边小小声对她道:“小宝,不要和她走那么近,她看着坏。”   素心的声音虽说小,可二姨娘与她们离得近,还是听到了素心的话。   她虽听到了,可她的神色未有改,丝毫不在意素心的话,就好像是大人听到了小娃娃胡闹的话一般不过是听听,一笑置之了而已。   二姨娘与三姨娘不一样,三姨娘是将对素心的厌恶表现在了明面上,而二姨娘对素心,就像朱砂对素心一样,似乎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至于她心中对素心的真正想法究竟如何,旁人不得而知。   朱砂与素心两人及二姨娘一道,一前两后地朝正房徐娇娇的惜花苑走去,一路上二姨娘总在柔笑着与她们说着些府里的寻常小事,素心只顾拈玩着从旁摘来的花儿,朱砂则只是听着,沉默着,并未接过二姨娘的一句话。   二姨娘似根本就不介意她的自言自语,依旧和颜悦色的。   走着走着,惜花苑便到了眼前。   向来安静的惜花苑今日颇为热闹,还未入院门,便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们的轻笑声,似是里边在说了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院门两侧簇拥着的紫薇花开得正好,就像知道今日这惜花苑中会有令人欢愉的事情一般。   二姨娘还未及院门,候在院外的婢子便碎步着小跑上前来,微微躬了身,很是恭敬道:“奴婢见过二姨娘。”   婢子说完话,小心地微抬眸看了二姨娘身旁的朱砂及素心一眼后才又接着道:“见过素心姨娘,见过朱砂姑娘。”   沈天的女人里,除了正房徐娇娇能被人尊得上一声“夫人”之外,他的其余女人都只能以“姨娘”称之,沈天共有六个女人,除正房夫人之外,还有五位姨娘,而素心一年前堪堪被接回来,就这府中的所有人而言,她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姨娘,排不上名次,是以府中下人见着她时,皆称其一声“素心姨娘”,且还是在朱砂在旁的情况下,若朱砂不在旁,不知这府里的人会将素心怎么欺负了去。   二姨娘只轻轻“嗯”了一声,婢子便立刻又道:“奴婢这便传报一声。”   婢子说完便后退一步,转身欲往身后的惜花苑去,却被二姨娘出声拦住,“不必传报了,我与素心姨娘自己进去便行。”   婢子不敢说什么,只敢退到了一旁去。   素心似是对院子两侧开得正好的紫薇花很感兴趣,只见她边随着朱砂往惜花苑里走边伸手去拨弄身旁的紫薇花。   不知正屋里那些正在开心地说着什么的女人们是谁先瞧见了她们,只听有人很是惊诧道:“哎呀,这不是素心妹妹和朱砂姑娘么?”   这惊诧的女子声音响起时,朱砂觉到了一抹凌厉的目光,不是来自这说话之人,而是—— ☆、036、惜花苑及大小姐   就在所有人都看向正抬手要摘下一簇紫薇花的素心时,朱砂看向的却是正屋的方向,看向她所捕捉到的凌厉目光的方向。   那道目光里不仅有凌厉,还有不可置信的震惊。   这道异样的目光倏起倏灭,快得根本令人无法察觉,可偏偏朱砂却是觉到了,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议。   就像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手能有那般的奇异的力道与速度一样,她亦不了解她怎么会有这般敏锐的觉察力。   抑或说,她根本就不了解她自己。   然现下不是她对自己有不解的时候。   那个人,为何会在看到她与素心时有那样的目光?明明她就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们,为何还会觉得震惊到不可置信?   仅仅是因为她与素心出现在这惜花苑而已?   不可能,绝不仅仅因为此。   “二妹妹过来了?”那道凌厉且震惊得不可置信的目光消失时,正屋里传来了中年妇人温和惊喜的声音,“素心妹妹与朱砂姑娘也过来了?”   素心摘下了一簇紫薇花,连忙跑回了朱砂身边,又紧抓着她的胳膊半躲在她身后,从她身后半探着脑袋看着堂屋里的众人。   惜花苑的堂屋里此刻坐了满当当一屋子人,除了还在院子里的二姨娘与昨夜被朱砂打毁了脸的三姨娘之外,其余三位姨娘极其子女竟都到了这惜花苑来,这祈福归家来的大小姐,可真真是有脸面。   只见那说话的人边说着话边朝院子里走了来,竟是亲自来迎朱砂与素心。   这是一名年纪与素心不相上下的妇人,一头保养得极好的头发堆成高高的云髻,上簪着的翠玉步摇随着她的每一步而轻荡着,身着一条暗紫色的绣紫薇花缎面裙,缎子外披外是一件广袖蛟绡纱,眉目间含着温和的笑,雍容华贵,却也不失大方得体。   妇人与素心一般虽都年华已不再,但相看之下,就算素心的容貌胜过妇人,然看起来妇人给人的感觉却胜过素心无数乘。   也是,一个是神志不清的傻子,一个是安北侯府的主母,二者如何能比?   这名衣着打扮言行举止都大方得体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安北侯府的主母,沈天的正房夫人,沈奕及沈葭的生母,大夫人徐娇娇。   而方才朱砂觉察到的那道凌厉又震惊的视线,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来自这徐娇娇。   朱砂盯着这看起来温和大方的大夫人看,看着她的眼睛,似欲再看出什么来。   不过她在大夫人眼里出来看到惊喜,再看不出其他。   是以朱砂也微微垂了首,有礼道:“朱砂见过大夫人。”   二姨娘也在这时候浅笑着上前一步道:“妹妹见过大姐。”   大夫人对于二姨娘的到来并无诧异,她惊喜的只是朱砂与素心的到来,只见她对二姨娘微微笑了笑后又看向朱砂与素心,问道:“素心妹妹与朱砂姑娘怎的突然想到要到我这惜花苑来了?可真是让我惊喜。”   素心两眼直直地盯着大夫人看,不吭声,只还是躲在朱砂身后,看完大夫人之后又将她身后以及堂屋里的众人看了一遭,愈看愈将朱砂的胳膊抓得愈紧。   朱砂正要回了大夫人的话,谁知二姨娘却先她一步替她答道:“妹妹在过来的时候遇着了素心妹妹与朱砂姑娘,想着素心妹妹与朱砂姑娘回府一年了还未见过大小姐,正巧素心妹妹似是很想见一见大小姐,便唤着她们一道过来了。”   二姨娘的话挑不出哪里不对,事实也的确如她所言,并无出入,是以朱砂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   在二姨娘说及“大小姐”时,朱砂在大夫人眼里看到了变化。   这变化很细微,也很迅速,根本就不待朱砂觉察得出这究竟是为哪般时,大夫人眼里这细微的变化便消失不见了,依旧是一副温和高兴的模样。   素心却在这时摇了摇朱砂的胳膊,小小声道:“小宝小宝,素心不看大小姐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这里人的看起来都好奇怪好奇怪,素心觉得她们会欺负小宝,素心不要小宝被欺负,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大夫人那温和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二姨娘则是和笑道:“素心妹妹不是要过来看看大小姐的吗,不要怕,大小姐可是个很温婉的人儿,不会欺负朱砂姑娘的,大姐你说是不是?”   大夫人正要说什么,却听得她身后先传来姑娘家温婉却又甜美如黄莺啼叫般好听的声音,“二娘可是在说葭儿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单单听这声音,朱砂便觉这当是一位如诗如画般的妍丽姑娘。   这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堪堪落,一抹浅鹅黄色的身影便映入了朱砂的眼帘。   看起来二九年华,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嫣然一笑,惑人心,迷人眼。   她此刻就在笑,她一笑,这惜花苑里开得正艳的紫薇花似都失去了芳华。   真真是如耳闻过的一般,安北侯府大小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倾国又倾城。   耳闻不如目见,便是一向对任何人事物都冷冷淡淡的朱砂不禁都多看了沈葭一眼。   身为嫡长女,然对林婉娘这个姨娘,沈葭还是尊称其一声“二娘”,只不过一声称呼,也不难想得到她平日里受到的是怎样好的教养。   而看向沈葭的人岂止朱砂一人,便是方才在正屋里已经见过了沈葭的众人此时也不约而同地向其看去,人人眸中神色不一,或艳羡或嫉妒,只因沈葭所拥有的,是她们永远也得不到的,这如何能让她们不艳羡嫉妒?   “一年不见大小姐了,大小姐是生得愈发俊俏了。”沈葭愿唤二姨娘一声二娘,二姨娘可不敢直唤其名字,即便是与沈葭说话,她还是以“大小姐”称之。   沈葭听了二姨娘的话,面露些微羞涩,嫣然一笑,道:“一年不见二娘,才一见二娘二娘便打趣葭儿。”   沈葭说完话,转头看向朱砂及素心,笑得柔软温婉道:“这便是素心姨娘与朱砂妹妹吧?”   沈葭的话音才落,根本就不待朱砂说什么,素心竟忽地从她身后窜上前来,抬手一把就抓住了沈葭的肩膀!   ——!?   ------题外话------   忙忙忙,忙跪了,嘤嘤嘤,忙到留言都没时间给姑娘们回复了,见谅啊啊啊啊啊啊 ☆、037、反常   素心忽然冲上前来猛地抓住沈葭肩膀的动作吓了众人一跳,便是朱砂都惊诧了。   只见素心一手紧紧地抓着沈葭的肩膀,一手抬手去扒她的衣襟——   众人皆惊,包括沈葭自己。   就在素心将沈葭那层微遮在锁骨前的衣襟别开时,大夫人率先回过神来,抬手一把将素心的手用力拂开了去,一边厉声道:“素心妹妹这是做什么!?”   大夫人边斥着素心边为沈葭将那被素心扯开的衣襟给别回来。   而素心被大夫人这般用力一拂,拂得她往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而摔倒在地,好在朱砂上前得快,在后扶住了她。   朱砂没有理会正沉着一张脸的大夫人,亦没有在意眼前的众人正以怎样的眼神看她与素心,只是扶着素心,转身站到了她面前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温和地问道:“怎么了素心?”   素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此时的素心已完全处于一种怔愣失神到极点的状态中。   只见她双眼大睁,极为惊怔的模样,两眼空洞无神,不知看向谁人看向何方,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似的。   朱砂微微拧起了眉。   怎的回事?   素心没有回答朱砂的话,不代表其他人也沉默着不说话。   说话的是二姨娘与大公子沈奕。   二姨娘关切地问道:“朱砂姑娘,素心妹妹这是怎么了?可还好?”   沈奕则是冷沉着脸孔,连声音都是冷冷道:“既然素心姨娘身有不适,还请朱砂妹妹快些扶其回去让大夫来瞧瞧才是,来人,送素心姨娘与朱砂姑娘回梨苑。”   根本就不给朱砂与素心说话的机会,沈奕便十分不给颜面的下了逐客令。   连正屋都还未让进,便急着将人给撵了出去,可见这沈奕心中对朱砂与素心这对“母女”是有多嫌恶。   即便是被下了逐客令,朱砂还是背对着身后众人只看着素心而已,就像她根本没有听到沈奕的话似的,抑或说她根本就不介意她身后的人对她与素心说上任何一句难听的话。   在这安北侯府里,难听的话还听得少么?   朱砂并未转过身看沈奕等人一眼,只是牵起了素心的手,冷冷淡淡道:“既是如此,朱砂便带着母亲先行离开了,便不在此叨扰诸位了。”   朱砂的态度让她身后的众人不禁都蹙起了眉。   朱砂说完,拉着素心便往院门的方向走。   可素心不走,她就定在那儿,定定看着被大夫人挡在身后的沈葭。   朱砂朝院门方向迈开步子的时候,素心忽然就挣开了她的手,作势就要朝沈葭扑去!   沈葭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大夫人的眉心紧拧成了一个“川”字,面上再不见温和大方之色,相反尽是嫌恶与凌厉。   众人再次惊怔。   就在素心伸出的手就要碰到挡在沈葭面前的大夫人身上时,站在大夫人身旁的沈奕忽地抬了手,眼见他就要擒住素心的手——   以沈奕那般嫌恶素心的心,若是让他擒住素心的手,素心的手岂还能完好?   沈奕的手明明已经已经碰上了素心的手腕,可下一瞬,他擒住的却是朱砂的手腕!   只见朱砂看起来不过很是随意的轻轻一旋手腕,她的手腕便从沈奕的手中挣脱了开来,与此同时抓住了素心的胳膊,带着她一连后退了数步,停下脚步时挡在她面前冷冷看着手还定在半空中的沈奕。   此刻的沈奕眸中有不可置信,他看了一眼朱砂,再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他是不可置信朱砂方才的举动,还是不可置信自己的手。   他明明……已经抓到了那个叫素心的女人才是,怎可能——   当沈奕眉心紧拧的将手垂下时,朱砂已带着素心转了身,离开了惜花苑。   素心依然不愿走,她是被朱砂强行拉走的。   素心离开被朱砂带走时还一直回着头,一直盯着沈葭看。   朱砂将素心的抓得更紧了,只听她声音沉沉道:“素心若是有事,待会儿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素心的眼眶忽地就红了。   她终是不再盯着沈葭看,而是转回了头,听话地跟着朱砂离开了。   二姨娘在这时亦转了身,同院中众人一般看向离开惜花苑的素心与朱砂。   背对着众人而站的二姨娘在笑,笑得轻轻的柔柔的,笑得意味深长。   院中有人在议论。   “大姐,你瞧瞧那个沈朱砂,在大姐面前这都什么态度,都没个教养的。”   “在外边长大的孩子怎能与我们安北侯府里的姑娘做比。”   “就是,那个女人是个傻子就算了,那个沈朱砂也怎么看都顺不了眼,成日里冷冰冰的,完全就没个人味儿。”   “还能指望一个傻子养得出什么好女儿来?能活得下来就算不错了。”   “大姐,那梨苑,你该好好管管才是了,看看她们都得意成什么样儿了,那个傻女人居然那般粗鲁地对我们大小姐,您可不能就这么由了她去,这回她没伤着大小姐,万一有下一回呢?”   “就是啊大姐,你可该好好管管她们了,没大没小的,都没个规矩。”   听着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只见大夫人面色愈来愈沉,终是沉声喝道:“都别说了。”   方才还一脸嫌恶不甘且愤愤的女人们即刻闭了嘴。   本是热闹的梨苑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还是二姨娘转过身来笑着打破了这奇怪的安静。   只听她浅浅笑着,道:“素心妹妹不懂事,大姐与各位妹妹为她动怒怕是不值得了,大姐你说是不是?”   “二妹妹的话说得在理。”大夫人随即也微微笑了起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转身看向沈葭,慈和道,“葭儿与娘一道回屋去,你二娘已经一年不见你了,让你二娘坐下好好看看你。”   本还是紧拧着眉心神色不佳的沈葭在听到大夫人的话后又盈盈笑了起来,抬手将挽了大夫人的手腕,笑道:“那葭儿扶娘进去。”   “大小姐真是愈来愈懂事了。”二姨娘笑赞道。   沈葭又是赧然一笑。   惜花苑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没有人看到大夫人方才看着朱砂与素心离开时眼眸深处泛着的阴狠,就像没有人看到二姨娘方才浅笑眸子里的别有深意一样。   ------题外话------   下一章我们可爱乖巧的小阿离再次出场和姑娘们见面啊~摸摸蛋(脸蛋的蛋),不急不急啊~ ☆、038、听话的阿离   丞相府,小棠园。   阿离躺在床榻上,君华站在床榻边,手里捧着一碗浓黑的药汁,正温和地对床榻上双颊红彤彤的阿离道:“小公子,汤药已不烫嘴,可用属下喂小公子?”   “不用不用的小华。”正被严严实实盖在衾被里的阿离连忙摇了摇头,边坐起身边道,“阿离可以自己喝的,阿离不用小华喂阿离。”   君华见着阿离坐起身,连忙将手里捧着的汤药放下,继而伸手去扶阿离,温和也怜爱道:“那便小公子自己喝了。”   “嗯嗯。”阿离乖巧地点了点头,还不待君华将汤药递来给他,他便自己先朝君华伸出了双手。   小小的巴掌,苍白的掌心,然那掌心里似乎写着懂事,让君华心下不由叹息了一声,将盛着药汁的瓷碗放到了阿离的手心里。   瓷碗对于大人来说并不大,可放在阿离小小的双手掌心上,便显得那只盛满了浓黑药汁的瓷碗异常的大,浓浓的药味便是大人闻着都觉刺鼻,可阿离喝着的时候却没有迟疑,尽管药汁很苦,尽管他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可他始终都没有嚷叫一声更没有抱怨一声,只是他似乎喝得有些急了,呛到了,连连咳嗽,君华立刻伸手给他拍拍背,心疼道:“小公子慢些喝,属下有给小公子准备了蜜饯。”   阿离一听着蜜饯,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正要与君华说什么时,只听站在一旁窗户边一直面对着院中方向的君倾淡淡唤他一声道:“阿离。”   阿离一听到君倾唤他,眸子里的亮光立刻就熄了,只见他耷拉着脑袋,乖乖地道:“小华,阿离不吃蜜饯,阿离喝药就好了。”   阿离说完,捧起还有大半碗的浓黑药汁,继续喝。   君华看着心疼,转头看向站在窗边连头也不曾转过来“看”阿离一眼的君倾,想说什么,终是不敢,只无声地叹了口气,待他再回过头来看阿离时,阿离已经将碗里的药汁全都喝净了。   阿离将空了的药碗递给君华,乖巧道:“小华,阿离喝完汤药了。”   君华接过瓷碗,柔声道:“那属下给小公子倒来一杯温水。”   君华说完话就要从床榻边离开,谁知他跨出的脚还未落地,阿离便掀了身上的薄衾被蹭的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径自跑到了摆放在屋中的圆桌旁,用力踮起了双脚,可劲地朝前伸着手将放在桌上的白瓷水壶与瓷杯挪到桌边来,高高地踮着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的水,而后咕咚咕咚一口将杯盏里的水全都喝完了。   君华看得着急,忙道:“小公子,那是凉水!”   阿离却是看向君倾,高兴巴巴地道:“爹爹,阿离自己喝了水了,没有吃蜜饯!”   小家伙眼里有光亮,一脸期待地看着君倾,就好似在等着君倾夸赞他似的。   君倾不再只是面对这院中方向,终是微微转过了身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态度淡淡道:“可穿鞋了?”   阿离一愣,而后连忙低头看向只见自己的双脚。   只见他一双青白的小脚,正赤着踩在地上。   他果真没有穿鞋。   阿离的小脸立刻又耷拉了下来。   君华立刻催着他道:“小公子快回到床榻上去,地上凉,莫再凉着了。”   “哦。”阿离低垂着头,乖乖地应了一声后便听话地回到床榻上去了。   君倾没有转回身继续面对窗外方向,君华看了他一眼,恭敬地道一声“属下先行退下了”,待君倾微微点头后便退下了。   阿离躺在床榻上,自己扯了方才掀开的薄衾被来盖到自己身上,双手紧紧地抓着衾被的上边沿,定定盯着正朝床榻走来的君倾看,盯着他的眼睛看。   阿离将自己的下半边脸都埋在衾被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君倾看,黑灵灵的大眼睛里有失落还有不解,爹爹明明看不见的呀,怎么知道他没穿鞋的呢?   君倾走到床榻边后,撩开衣摆,在床沿上坐下了身。   阿离见着他坐下来,明显惊讶了,连忙将盖在自己半边脸上的衾被扯了下来,眨巴眨巴眼,惊奇地问道:“爹爹不走吗?”   爹爹今天也好奇怪哦,又在他房里呆了呢。   爹爹不走,那他就可以多看到爹爹一会儿了!   这般想着,阿离本是失落的眼睛又满上了开心。   只听君倾还是不疾不徐地平淡道:“过会儿走。”   “嗯嗯!”阿离很开心,用力地点了点头,连忙往里挪了挪身子,一边道,“那,那阿离往里躺一些,给爹爹留位儿坐!”   君倾没有应声,只是往后坐了些,尽管他所坐的位置根本就不需要往里移就已足够他坐。   阿离见着他移身,眸子里的光更亮了些。   君倾没有说话,阿离也没有靠近他,只还是乖乖地躺在床榻上,抓着盖过自己肩头的衾被,定定看了君倾少顷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爹爹,阿离现在还不想睡,阿离想等爹爹离开了再睡可不可以?”   “嗯。”君倾只轻轻应了一声,并未多一个字多一句话。   对于阿离,他似乎从不会多说一句话。   可就算只是一个轻轻的“嗯”,也足以让阿离开心不已。   似乎只要他的爹爹在他身边,就算他的爹爹看不见他,就算他的爹爹只字不语,他也觉得满足。   屋子里很安静,只闻得阿离很是鼻塞的呼吸声。   君倾只是在床沿上坐着,不与君离说话,也不“看”他,他只是面对着窗户方向,似乎那扇窗户比他身旁的阿离更为值得他在意。   少顷之后,只听阿离小声地唤了君倾一声,“爹爹。”   “嗯。”君倾的声音依旧的淡淡的,平平无波的。   “阿离……想和爹爹说说话……”阿离问得极为小心翼翼,声音很轻很小,生怕他说得大点声就会惹得君倾立刻站起身离开似的,“可不可以?”   阿离眼巴巴地看着总是面色冷冷的君倾。   小家伙的眼里是满满的期待和紧张。   期待着君倾的点头。   同时也紧张他会摇头。   ------题外话------   我们的小阿离是不是很听话!哦呵呵呵~ ☆、039、阿离想要娘亲   阿离眼巴巴的看着君倾,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紧张和期待。   君倾先是沉默,而后才“嗯”了一声。   阿离的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高兴得险些就要蹦起来,可是他不敢,他不敢随意将盖在身上的衾被拿开,爹爹一定不允许他把衾被拿开的,是以小家伙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上,亮晶晶的大眼睛先是眨了眨,然后巴巴地问道:“爹爹,阿离有没有娘亲?”   君倾还是默了默后才淡淡道:“昨夜不是问了且也跑出去找了?”   “那是爹爹让阿离去找的呀……”阿离紧紧抓着衾被的边沿,又将嘴捂在了衾被之下,小小声道,“是阿离问了爹爹,爹爹说没有,阿离说不信,爹爹让阿离自己的去找的呀……”   阿离的声音虽小,君倾却听得清楚,却仍是面无表情地,不紧不慢道:“所以你就自己偷偷跑出去找了。”   君倾的话里没有疑问,他只是平静地接着小家伙的话往下说了事实,使得阿离将衾被抓得更紧了,声音也更小了,“阿离……阿离知道错了,阿离以后一定不会再自己跑出去让爹爹去找阿离了……”   “爹爹看不见阿离,还要出去找阿离,路好难好难走的……”阿离说着话,眼眶渐渐的有些红,同时往君倾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又一次道,“阿离知道错了……”   “嗯,知道便好。”君倾似乎从不会宽慰或是哄阿离一句。   阿离瞧着君倾似乎没有生气,便大胆地朝他又挪了挪,挪到隔着衾被他的身子能碰到君倾时,他才不再挪动,而又是眼巴巴地看着君倾,声音还是小小的,问:“那,那阿离找到的娘亲,是娘亲吗,爹爹?”   阿离的这一个问题,君倾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沉默了良久。   而阿离一说到娘亲,他就兴奋得没再眼巴巴地等着君倾的话了,只听他兀自高兴地自说自话道:“娘亲的身子好暖好暖的,还香香的,好好闻的!”   “娘亲抱阿离了,还背阿离了!嗯……娘亲的后背和爹爹的后背不一样的哦,好像,好像没有爹爹的大,但是也好暖好暖!”   “娘亲帮阿离擦身子了!还给阿离找衣服穿了哦!”   “还有还有,娘亲还同意阿离叫娘亲做娘亲了!”   “可是……可是娘亲好像不喜欢阿离,娘亲和爹爹一样,脸上都是冷冷的,都不对阿离笑的……”   “娘亲也不要阿离和娘亲一起睡,就像爹爹不要阿离和爹爹一起睡一样……”   “娘亲还给阿离包好衣裳推阿离走……”   说到这儿,小家伙用力吸了吸鼻子,只听他还是在继续道,只不过声音已经变得喃喃:“爹爹……是不是阿离不够听话不够懂事,所以爹爹和娘亲都不喜欢阿离……”   “爹爹说是因为阿离不听话,所以娘亲才不要阿离的,阿离已经很听话了,阿离听话了,娘亲是不是就会回来要阿离了……?”   “爹爹,阿离想要娘亲,好想好想……”   “爹爹,阿离找到的娘亲是阿离的娘亲吗……?”   小家伙喃喃地说着话,愈说声音愈小,渐渐的便没了声音,屋子里安静得又只剩下他明显鼻塞的鼻息声。   因为小家伙睡着了。   君倾只是静坐着,一个字都没有回答阿离。   阿离睡着后,君倾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也不起身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得他慢慢侧转身,面向着已经睡着的阿离,伸出了手。   只见他的手在盖在阿离身上的衾被上摸索着,摸到最上方时又摸索着碰了碰阿离的肩膀与小脸,将他方才只顾着说话而往下蹭了的衾被往上拉,替他重新盖好了衾被。   替阿离盖好了衾被之后,君倾的手并未拿开,而是顺着阿离的身子往下移,移到小家伙双脚的地方才停下动作,继而将手伸进了衾被下,摸索着寻到小家伙的脚,而后扯了衣袖,将手凑到了小家伙的脚底。   他在帮小家伙擦脚。   君倾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怕吵醒了阿离,又像是他根本就舍不得用大力似的。   君倾替阿离擦完了左脚再擦右脚,末了才收回手,静默着面对着已经熟睡的阿离,似在看着他一般,过了良久才缓缓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窗户边,拢上了帐幔,离开了。   屋外廊下站着君华与君松,君倾才跨出门槛,那只老是喜好趴在他肩头上的小黑猫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直窜到了君倾身上,趴到了他的肩上,喵喵地叫了两声。   只听君倾道:“君华。”   “属下在。”即便君倾看不见,君华依旧恭敬地低垂下头。   “待阿离醒了,把蜜饯拿给他吧。”   君华微微一怔,随即即刻应声道:“是,属下知道了。”   君倾没有说话,抬脚往穿堂的方向走去了,走了两步后微微顿下脚步,沉声道:“日头正烈,若是阿离醒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君华即刻道:“大人放心,小公子很懂事,从不胡乱到日头底下去。”   君倾不再说话,继续朝穿堂方向迈开了脚步。   君松随即跟上。   过了穿堂,才听得君倾声音冷冷道:“有消息了?”   “回主上,是。”君松微微垂首。   “说吧。”   *   安北侯府,梨苑。   素心紧紧抓着朱砂的双手,紧得指甲都快要嵌进朱砂的掌心里,眼眶红得厉害,就差没盈了泪水。   朱砂心下有担忧亦有疑惑,却还是柔声道:“已经回到梨苑来了,素心想说什么便说,无论何事,我都会帮素心的。”   “小宝……”素心的双手在颤抖,她的声音亦在颤抖,“她,她,她……”   “慢慢说,别慌,别急。”朱砂的声音温和,却沉,似带着一种能让人静心的力量,让素心双手的力道微微松开了些,双手的颤抖也轻了些。   “她的右边锁骨上有一朵桃花胎记!”素心的双手又收紧,指甲终是将朱砂的掌心钉出了血色。   朱砂怔住。   ------题外话------   调整个更新时间,提前一小时,改成每天早上9点约约约! ☆、040、等不到娘亲   阿离这一觉从午时睡到了酉时。   小家伙这一觉捂出了一层又一层汗,君华一直守在他身旁,帮他擦了一次又一次汗,伸手朝他的额头试了一次又一次温度。   君华的眉心一直紧拧着,直至阿离额上的温度趋于正常,君华的眉心才舒开。   日头西沉时,阿离醒了过来,他醒来时看到本是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君华惊喜得站了起来,站在床头躬着身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继而松了一口气地笑道:“小公子醒了。”   然君华的话音才落,阿离便突地坐了起来,朝君华身后看了又看,继而紧张着急道:“小华小华,爹爹……爹爹呢?”   “回小公子的话,大人有事情要忙,回棠园去了。”君华温和道。   “哦……”阿离有些失落,巴巴地看着君华,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阿离,阿离睡着了,所以爹爹就走了对不对?阿离本来是在和爹爹说话的,然后,然后阿离就睡着了……阿离不想睡着的……”   “阿离还想和爹爹多说一会儿话的……”阿离很难过,好不容易爹爹才来小棠园看他的……   君华看着阿离一副失落难过的模样,本是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当如何安慰才是好,便只好转移了话题道:“小公子,属下给您拿来了蜜饯来,很甜的。”   谁知阿离却摇了摇头,乖巧道:“阿离不吃,爹爹不让阿离吃蜜饯,阿离要听爹爹的话。”   “正是大人让属下将蜜饯拿来给小公子的,道是让小公子醒了吃。”君华又道。   阿离一听到君华这般说,小脸上的失落与难过立刻消失得干净,只见他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君华,急急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是爹爹说让阿离吃蜜饯的吗?”   “是的小公子。”   “那阿离要吃阿离要吃!”小家伙高兴得立刻在床榻上蹦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地上跳,却被君华拦住,“小公子别着急,先穿了衣裳再吃,属下让君方将蜜饯拿过来给小公子,小公子在床上吃便好。”   “不用的小华,阿离穿好了衣裳到床下去吃。”阿离又摇了摇头,而后坐下身穿了鞋走到床头前的低矮衣架前,踮脚拿了挂在上边的衣裳,君华见状,又连忙道,“属下替小公子穿衣。”   “不用不用。”阿离还是摇头,“阿离可以自己穿衣裳的,阿离会的,爹爹教过阿离的。”   阿离说着话,一边将外裳往身上套,“爹爹说过,阿离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做,不能要别人帮忙的,阿离会自己穿衣裳,小华不用帮阿离的。”   君华低头看着小小的阿离,怜惜又无奈,却没有执意要帮他,而是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君方,吩咐道:“将蜜饯与温水准备好,放到桌上。”   “是,君华管事。”   阿离会穿衣,但毕竟年纪小,穿得并不大整齐,末了君华还是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衣襟及腰带,一边柔声道:“小公子刚醒来,吃些蜜饯了过一会儿用晚膳,用过晚膳后还有一次汤药要喝。”   阿离听着君华的话,抬手揉了揉还有些倦意的朦胧眼睛,问道:“阿离睡了好久好久吗?已经快要吃晚膳了吗?”   “小公子只是病了,所以睡得多些,其实不久的。”君华默了默后才回答阿离的话。   他在思考怎么回答阿离的话才是好,小公子太懂事,也太敏感,若是说得不对让小公子不开心了,那便不好了。   阿离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看着被夕阳照得透亮的窗户纸,眨巴眨巴了眼,问道:“太阳是不是还没有下山呀?”   “回小公子的话,还未。”   “哦。”君华正好替阿离整理好了衣裳上的褶皱与腰带,阿离便小跑着朝屋门方向跑去,君华忽然着急地唤了他一声,“小公子!”   然阿离跑到屋外廊下的地方便不再朝前跑了,而是站在廊柱后边,双手扒在廊柱上,眼巴巴地看着被夕阳染得红艳明亮的满是海棠树的院子。   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他就可以到得满是海棠树的院子里。   他的眼神明明很想走到院子里去,可他却始终没有再朝前跨出脚步。   他就只是站在屋廊下,站在廊柱后。   君华则是站在小家伙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家伙看,眼里尽是紧张,生怕小家伙会再继续朝前跑去似的。   只听小家伙乖乖巧巧道:“小华不担心哦,阿离不会乱跑的,阿离就站在这儿看看而已,阿离会等到没有太阳了再到院子里去的。”   “……”君华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定定看着阿离而已。   只听阿离又道:“太阳什么时候才下山去呢……?阿离……阿离想到海棠树下去等娘亲……”   一听着阿离说到“娘亲”二字,君华总是不由想要叹气,正待君华要回答阿离的问题时,有一道笑吟吟的声音由他们顶头上传来。   “小阿离呀,你就算到海棠树下去等个十天半月的,你娘亲可也不会出现哟。”   阿离和君华立刻昂头朝上望。   只见屋檐上边有一抹白影,站在屋廊下瞧不见白影的脸,只瞧得见白影的一双垂在屋檐边上的脚正在一下一下地轻晃着。   不用瞧见脸,阿离和君华都知道这是谁人。   下一瞬,便见着那白影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动作很轻,落地不但平稳,且潇洒有姿,一双迷人的桃花眼里含着吟吟笑意,不是小白还能是谁?   小白正正好落在了阿离面前,嘴里在嚼着糕点,右手上拈着咬了一半的甜糕,笑眯眯地看着阿离,又道:“你今晨不是等过了?现在还没见你娘亲出现哪!”   小白的话十分成功得刺激得阿离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君华只觉一阵头疼,心里边道着“白公子可真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边躬下身就要去安慰阿离,谁知却被小白挤过身来,将他生生从阿离身边挤到了一旁去。   只见小白躬下身将脑袋歪到阿离面前,故作惊讶般道:“哎呀呀我的小乖乖阿离,你这眼眶红红的是准备要哭哪?来来来,不哭啊,小白给你吃甜糕啊。”   小白笑眯眯地硬是将自己手里拈着的那半块甜糕塞到了阿离嘴里,阿离边吸着鼻子边嚼着甜糕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可怜兮兮道:“小白……阿离是不是都等不到娘亲的……?”   “那是肯定的咯。”小白回答得直截了当,根本就不管可怜巴巴的阿离心里怎么想。   阿离忽地就落了泪,抽抽噎噎道:“可是,可是阿离想要娘亲呀……”   阿离边哭边用手背抹着眼睛,将两个眼眶抹得通红通红。   君华想要上前哄阿离,却被小白拂手屏开。   阿离愈哭愈伤心。   待阿离哭得好一会儿了,小白才蹲下身,凑到他跟前,笑眯眯道:“那小白带小阿离去找小阿离的娘亲,怎么样?”   阿离立刻将挡在眼前的小手拿开,两眼盈盈亮地看着小白。 ☆、041、娘亲等等阿离!   素心失控了,或是大吵大闹,或是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这是朱砂从未见过的素心,她所认识的素心,就算有疯癫时,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情况。   可就算她再如何吵闹,她都没有离开过梨苑一步,像是知道朱砂会为她担心操心似的,她吵闹够了,便安安静静地缩在一个角落一动不动。   她最后一次吵闹之后便缩在了院门左边的梨树下坐着,从白日坐到入夜,不吃也不喝,只双目呆滞地不知看向何处。   而她在梨树下坐了多久,朱砂便陪着她坐了多久,阿宝也一直守在她身旁。   素心不动,朱砂与阿宝便一直在她身边陪她。   当西边天际的落日将安静的梨苑映得通红时,素心忽然哭了,嚎啕大哭,扑在朱砂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阿宝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悲伤,用脑袋一下又一下轻轻蹭着素心的腿。   朱砂背靠着身后的梨树坐着,沉默着,只用手轻轻地拍着素心的背。   而素心只是哭,什么话都不说。   然即便是素心什么都不说,朱砂也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直到素心哭累了,倦了,趴在朱砂身上渐渐睡了去时,才听得朱砂沉声道:“放心吧素心,我会帮你的。”   素心没有回答朱砂的话,只是小小声呓语道:“小宝,小宝……”   素心睡过去时,夜幕已经拢上。   将近戌时的时候,有婢子送了晚饭过来,瞧见傻子似的坐在梨树下的两人一狗,只将手中的食盒往她们面前一搁,甚话也未说,嫌恶地看他们一眼后转身便离开了。   素心睡熟时,天色已经全黑,朱砂这才扶着素心慢慢站起身,将她背到自己背上,背着她回了屋,放她在床榻上躺好,再替她将薄被盖好,末了在床沿上坐了许久才站起身,拿了放在床头旁小几上的灯台,阖上门离开了。   阿宝坐在素心屋门外,见着朱砂出来,它嘴里呜呜两声,连忙站起来对朱砂摇了摇尾巴。   朱砂微微躬身,伸出手在阿宝的脑袋上揉了揉,轻声道:“素心没事,不用担心,饿了吧,我去将食盒提进来。”   阿宝将尾巴摇得更厉害了,作势就要冲出屋去,却听得朱砂淡淡道:“身上有伤,坐着便行,我去拿。”   阿宝即刻乖乖坐着不动。   朱砂说完话,朝院门方向走去,因为食盒放在院门旁的梨树下。   院门没有关,方才那送饭菜过来的婢子离开时并未将院门阖上。   院门后挂着一盏风灯,朱砂手里拿着灯台,欲先点亮院门后的那盏风灯。   还未走近院门,朱砂的眼神先冷了下来。   朱砂神色冷冷地看着那半开着的院门。   院门处很黑,然借着朱砂手上灯台里的火光,隐约能看见院门上正巴着什么东西,像一个小娃娃的脑袋,正怯生生地将脑袋从门后探出朝院子里瞧似的。   朱砂抬起左手,用手指捏上右手灯台上的蜡烛。   正当她欲捏下一截蜡烛掷向门后的那小抹黑影时,忽听得那黑影发出了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娘,娘亲……”   朱砂手上的动作倏然顿了一顿,将蜡烛掐断了顶端部分,使得烛火正在她指尖上燃烧。   与此同时,朱砂微微拧起了眉。   阿离……?   小阿离只是站在半开的院门后边没有动,依旧是巴着院门将脑袋从门后探出来的姿势,巴巴地看着朱砂,看着她将燃在指尖的烛火点上灯台上的蜡烛,看着她走上前来取下门边的风灯来点上,再看着她将风灯点燃了再将其挂好,阿离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有兴奋也有紧张不安,只听他小心翼翼地小小声又唤了朱砂一声:“娘亲。”   朱砂本是无心理会他,欲点亮了门边的风灯转身便走的,然她终是在挂起了点亮的风灯后转了身来看一双小手紧紧巴着门边迟迟没有跨过院门门槛的阿离,却只是看着,并未说话。   先莫论这小家伙是如何会出现在这儿的,纵是他是光明正大地从安北侯府大门走进来的,这等时辰到梨苑来,于她而言,都不是好事。   朱砂未看阿离的时候,他觉得伤心,现下朱砂看他时,小家伙又觉得紧张不已。   只见他的一双小手将门边巴得更紧了,小小的身子紧紧地贴在院门上,他还是站在门槛之外,依旧没有跨进门槛里来。   小家伙此时正昂着头巴巴地看着朱砂,小心脏怦怦直跳,神情愈发紧张,还是小心翼翼地小小声道:“娘亲……阿离,阿离能进来吗?”   没有朱砂的允可,小家伙不敢擅自跑进院子来,更不敢跑到朱砂身边来。   因为他知道,他找到的娘亲不喜欢他。   朱砂只是垂眸看着一副期待巴巴模样的阿离,依旧未理会他,而是转了身走到一旁的梨树下,躬身提起了放在地上的食盒。   本是一脸紧张期待的阿离,在看到朱砂一言不发地转身时,他立刻变得垂头丧气,小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巴在门上的小手也松了开来。   朱砂提起了食盒,却未即刻往院子里屋楼的方向走,而是站在梨树下,少顷后转过身,重新面对着院门方向,看向一直站在门槛外始终不敢擅自进来的阿离,不冷不热道:“进来吧。”   阿离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盯着朱砂看,两眼一瞬不瞬的,且还睁得老大,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朱砂并未多言,只看了阿离一眼后便转身朝院子里走去了。   待得朱砂转身,阿离才回过神来,立刻就往朱砂身边冲,一边兴奋地喊道:“娘亲娘亲!娘亲等等阿离!”   朱砂没有停,亦没有放慢脚步,她根本就不打算等阿离。   可是阿离不在乎。   只要能在娘亲身边,娘亲等不等他都不要紧的!   阿离急匆匆地跑到了朱砂身边,小脸上那因方才被朱砂无视而有的失落与伤心这会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听他雀跃不已道:“娘亲娘亲!阿离有东西要给娘亲哦!”   朱砂朝阿离微微侧头,只见小家伙背上背了一只大盒子,胸前还挎着一只大包袱。   ------题外话------   哟呵呵~我们小倾倾人物图第一版已经出炉了~想看的姑娘可移步叔的淘宝店看看,我们小阿离的人物图预计这个星期能和姑娘们见面~哦呵呵呵~ ☆、042、都是爹爹教阿离的   阿离背上背了一只大盒子,胸前还挎着一只大包袱。   盒子很重,压得小家伙的背有些弯。   朱砂只是看了阿离一眼而已,并未打算伸手去帮他拿一把他背上的大盒子。   她不想与这个孩子有过多的接触。   阿离自然不知道朱砂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只是兴高采烈地跟着朱砂身边而已。   趴在正屋里等着朱砂回来的阿宝一见着朱砂身边的阿离,立刻从正屋里冲了出来,冲到阿离跟前,摇着尾巴,一副高兴的模样。   阿离伸手去摸阿宝,阿宝则是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只听阿离高兴道:“阿宝阿宝,你还好不好呀?”   “汪汪!”   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   朱砂依旧是冷冷淡淡的神色。   入了正屋后,朱砂将手中的灯台与食盒放到了桌上,阿离也连忙将挎在他身前的包袱给取了下来,随之将背在背上的大盒子给拿下来,盒子重得小家伙在将其拿下时险些往后仰倒,好在阿宝在他身后顶着他,他才不至于仰倒,只是往后踉跄了两步又站稳了。   朱砂没有理会这进了屋子后就兀自忙活的阿离,放下食盒后便将盒盖打开,取出了装在里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两盘素菜与一大碗冷硬的米饭后,转身将放在一旁木柜下边的一只小盆拿出来,倒了一盘菜及半碗米饭在里边,而后才剩下的饭菜重新放回了食盒里。   一直乖乖坐着的阿宝一待朱砂将饭菜倒在小盆里,它摇了摇尾巴,开始躬头去大口大口地吃小盆里的饭菜。   朱砂并没有要吃饭的打算,因为今日送来的饭菜分量不多,她要留着给素心。   这时,阿离正挪着已然放到了桌上的他本是背在背上的那只沉重大盒子往朱砂身边移来,移到朱砂身边后停下来,一边兴奋道:“娘亲娘亲,阿离有给娘亲带了吃的哦!是阿离自己做的哦!”   小家伙说完话,这才发现朱砂手上正捧着一碗米饭,以为她正要开始吃饭,却不知她这时正将手里捧着的大碗放回食盒里,是以这使得他愣住了,一双还贴在大盒子两侧小手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只听他极为失落的小小声道:“娘亲,娘亲已经有吃的了呀……”   那娘亲就不会吃他带来的了……   朱砂在听到阿离说的“是阿离自己做的”这句话时,她正捧着装着半碗米饭的手蓦地微微一顿,却是将饭菜都重新放回食盒里并且将盒盖盖上后才微微转头来看双手抱着大盒子不知自己该往哪儿移的阿离,终是问道:“给我吃的?”   莫说少一顿不吃,便是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朱砂也可忍,甚至不觉有他。   她今夜本可不吃,可听着阿离那满是期待的话,她的心竟莫名地生出不忍,不忍让这个小小的孩子失落。   是以她说话了。   果不其然,她即刻在阿离那双漆黑的大眼睛里看到莹莹亮的光。   阿离眨了眨眼,似是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愣愣地看着朱砂,小小声地问:“娘亲……是在和阿离说话吗?”   “……”朱砂本不想应声,却还是淡淡道,“嗯。”   “是给娘亲吃的!是的是的!”阿离边应着朱砂的话边用力地点点头,像是怕朱砂不相信或是反悔似的,一边高高地踮起脚尖,抬着手就打开了大盒子的盒盖。   小家伙打开盒盖后想要将手伸到大盒子里去捧放在里边的东西,奈何他不够高,纵是他点踮了脚尖又使劲地伸长了手,还是够不着里边的东西,只见他一双小手在盒子上捞了一次又一次空,使得小家伙着急了,道:“娘亲等等阿离,阿离帮娘亲把吃的拿出来。”   阿离说着话,将脚尖踮得更高了。   可他的手依然够不着盒子里的东西。   在阿离不知第几次捞了空时,朱砂伸出了手,将装在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是三只白瓷盅,还有一只成人巴掌大的纸包。   瓷盅里分别装着的是米饭,小葱炒蛋花,蒸肉末,纸包里包着的则是蜜饯。   瓷盅是阿离打开的,纸包也是阿离打开的。   朱砂在看到这些东西时,她诧异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离。   这是……一个才四岁多点大的孩子做的?   阿离没有读懂朱砂眼里的诧异,瞧着朱砂看他,以为朱砂是喜欢他做的东西,连忙高兴道:“娘亲坐娘亲坐,爹爹说吃饭要坐下的,阿离……”   “阿离给娘亲拿筷子哦!”阿离说完,又踮起脚抬起手往盒子里捞,然他的努力依旧是徒劳,他还是什么都够不到,“蜜饯不是阿离做的,蜜饯是小华做的,其他都是阿离做的哦!”   朱砂又看了阿离那只什么都够不着捞不到的小手一眼,默了默后道:“我拿吧。”   “那,那阿离给娘亲搬凳子!”阿离说完,根本就不待朱砂说什么,就搬起了放在一旁的凳子,吃力地挪到了朱砂身后,“娘亲坐!”   朱砂没有坐,只是看着阿离而已。   阿离被朱砂看得有些紧张,不安道:“娘亲……不要吃吗?”   朱砂没有回答,只是在凳子上坐下了身。   即便朱砂没有说话,但阿离看到她坐下,他就已觉开心满足。   朱砂看着桌上摆放着的饭菜,眼神微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不过是个四岁多点大的孩子而已。   朱砂坐下了,却迟迟未动筷。   阿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紧张极了。   在看到朱砂伸出筷子夹了一夹小葱炒蛋花时,阿离开心激动得险些跳了起来。   再待朱砂又夹了一口蒸肉末和着米饭放到嘴里咽下后,阿离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好吃吗?”   不好吃。   米饭水放得少了,很硬,蛋花很咸,咸到苦,蒸肉则是无味,准确来说不是不好吃,而是很难吃,不过这顿饭与菜都是温热的,显然是做好了便即刻带过来了的。   而一个小小娃娃能做出这样的饭菜,以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忽然之间,朱砂不想伤这个小娃娃的心。   是以她微微点了点头,“好吃。”   “都是爹爹教阿离做的哦!”小家伙兴奋不已。   朱砂微微一怔。   因为她倏然就想到了那双漆黑幽深如墨潭般深邃的眼睛。   堂堂丞相,会做这些下人才做的粗活?   ------题外话------   其实我们小倾倾是个很好的爹啊~ ☆、043、受伤的小手   “都是爹爹教阿离做的哦!”听着朱砂说好吃,小家伙兴奋不已,小家伙一兴奋话便多了起来,“爹爹说阿离现在的年纪还学不来难的,所以教了阿离最简单的!”   “爹爹教了阿离淘米,教了阿离打鸡蛋,爹爹还特意给阿离做了一把小小的刀,专门给阿离切菜用的哦!嗯……还给阿离做了小砧板的!”小家伙愈说,靠得朱砂愈近,生怕朱砂听不到似的,就差没将小手巴到朱砂身上去了,“爹爹说待阿离大些了再多教阿离一些。”   “爹爹还教了阿离生火的,阿离都会的哦!”   朱砂听着阿离的话,不由看向他的手,只见他差不多每个指头上都裹着纱布,纱布上还隐隐能看到血色,右手手背上还有通红一片,似是被火烧到的痕迹。   阿离没发现朱砂在看他的手,他还在兴奋地说着话,“阿离还有给爹爹也做了饭菜才出来找娘亲的,阿离想给小白和小华还有小方小松也做饭的,可是阿离不会了,阿离不会做那么多,所以就只做了娘亲和爹爹的,以后阿离长大了,再给小白把饭一起烧了。”   “娘亲娘亲,阿离很听话的,阿离会做很多很多事情的,不会给娘亲添麻烦的。”说到这儿,阿离一脸殷殷地看着朱砂,他还想说,娘亲不要赶阿离走,可是他不敢,娘亲会更加不喜欢他的。   眼前的小家伙,的确如他自己说的,很听话,较同龄的孩子而言,他应该是极为懂事的孩子了。   可——   这与她有何关系?   朱砂并未因阿离的话而显得愉悦,相反,她的眼神一沉再沉,使得她将手中的筷子搁到了桌面上。   阿离一见着朱砂放下筷子,他立刻从朱砂身边退开,与此同时眼巴巴道:“娘亲吃饭,阿离不说话,不吵娘亲。”   就当阿离以为朱砂会斥责他或是对他无动于衷时,却听到朱砂沉声问道:“手疼不疼?”   “手?”阿离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眨巴眨巴眼,后才抬起自己的手来看,而后连忙将双手背到了身后,连连摇头道,“不疼不疼的,阿离不吵娘亲吃饭。”   “我看看。”朱砂声音更沉了。   谁知阿离却是连连摇头,“阿离不疼,阿离自己给自己上过药了,阿离都会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的,绝对不会给娘亲添麻烦的!”   阿离说得很急切,就怕朱砂不相信他似的。   他也在紧张在害怕,害怕朱砂嫌他麻烦嫌他不够懂事。   所以他不敢给朱砂看他的手。   朱砂没有执意要看阿离的手,却也没有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这使得阿离很是着急道:“娘亲吃饭,饭都要凉了……阿离……阿离以后一定不会再切到手了,阿离很能干的,真的!”   他真的不是个只会添麻烦的孩子……!   一个四岁丁点大的小娃娃伤了手给自己做的一顿饭,偏偏还不让她看看他的手,朱砂如何也再拿不起筷子,她只是盯着阿离看,看他紧张看他着急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终是重复道:“我看看。”   朱砂重复的同时向阿离伸出了手。   阿离愣住,先是看看朱砂,再低头看看朱砂的手,最后又抬头看着朱砂,却迟迟没有将手伸出来。   朱砂不急,也不催,亦未收回手。   她只是在等着阿离,等他把手从背后拿出来。   过了一小会儿,阿离才动作缓慢地将手从背后拿出来,再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到朱砂的手心里,做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时,阿离却做得很缓慢,好似很艰难一般。   只因他很紧张,很忐忑。   因为这是他的娘亲在向他伸出手,他以为娘亲只会撵他走的……   当阿离将手放到朱砂手心里时,朱砂掌心的温暖让小家伙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自己动了就不能感受到朱砂掌心的温暖了。   这温暖让阿离的心都暖了起来,只见他笑得很是满足道:“娘亲的手好暖好暖哦!”   朱砂未理会阿离的话,只是轻握了他的手来细看他裹着纱布的手指,发现那纱布裹得歪歪扭扭的,有些连伤口都没裹上,不难看出这是小家伙自己给自己包扎的。   朱砂无心再吃饭,松开阿离的手后从摆放在堂屋里侧的木柜里拿出了干净的纱布、剪子及一只宽口小瓷瓶,这才又回到桌边来,将从柜子里拿出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阿离则是乖乖地站在桌边没有走动,朱砂拿了东西再回到桌边来时他还是站在那儿,朱砂坐下身时还是向阿离伸出了手,并未说话,然这回阿离则是什么都没问的便乖乖地将手又放到了朱砂手心里。   待朱砂解开他手指上那些缠得歪歪扭扭的纱布时,阿离才小小声地问道:“娘亲是要帮阿离包手指吗?娘亲不吃饭了吗?”   朱砂本是不想说话,默了默后还是道:“过会儿吃。”   阿离不敢再说话,因为他觉得朱砂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别人多说话。   朱砂轻缓小心地替阿离解下了手指上的纱布,瞧见了他小小手指上那一道又一道被利刃切划开的口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阿离安安静静的,直到朱砂从那只宽口小瓷瓶里用手指抠了一小抹淡绿色的药泥抹到他伤口上时,那种刺痛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往回缩了缩手。   朱砂抬眸,小家伙立刻不敢动了,只是皱巴着小脸,因为疼。   朱砂又垂下了眼睑,淡淡道:“忍忍。”   “嗯嗯!”阿离连忙点头,“阿离不疼的,不疼的。”   小家伙嘴上说不疼,可他的面色却非这般。   朱砂却是没有再看他,而是专心着帮他上药再用纱布将伤口慢慢包扎好。   当朱砂替阿离包扎第一个指头时,她问道:“自己生火自己烧饭自己包扎的伤口?”   阿离以为朱砂要夸赞他,忙点头应道:“是的娘亲!”   “你家里人呢?”   “都在家里呀,只有娘亲不在家里而已。”   “……没人生火烧饭帮你包扎伤口?”朱砂微微蹙眉,声音有些冷。   “不是的娘亲,小华小方小葡小萄还有大家都会帮阿离的,只是……”阿离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语气也有些哀伤道,“只是爹爹不让大家帮阿离……”   不让?   朱砂的眉心不自主地又拧紧了些。   “为何?”   ------题外话------   哦呵呵呵~小阿离的画已经在创作中了!本人正在努力画画画!小阿离很快就能和姑娘们见面了!   2015年的最后一天了,争取2016年的第一天让我们的小阿离和姑娘们见面吧~! ☆、044、我惹不起你爹   不过一个丁点大本是什么都不会的小娃娃而已,为何要让他小小年纪就这般什么都自己来做?   阿离摇了摇头,还是有些哀伤道:“阿离也不知道,爹爹只说了阿离能做的事情都要自己做,不能要别人来帮阿离。”   朱砂不语,不再往下问。   却听得小家伙忽然着急道:“娘亲娘亲,爹爹很好很好的!”   朱砂沉默,心中却是道,也只有你自己认为你爹爹好而已,这天下的人,怕是都认为燕国丞相君倾该不得好死吧。   朱砂的沉默让阿离更着急了,“娘亲,爹爹真的很好的!爹爹教会了阿离好多好多东西!”   朱砂依旧沉默。   因为阿离所说的这个人,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她无需回答什么。   阿离愈发地着急了,一着急他就忘了小白曾与他说过的话了,只听他急急道:“爹爹看不见,爹爹教阿离切菜的时候还把手给切伤了的,爹爹手受伤了也不让小华来教阿离,所以……所以爹爹很好很好的!娘亲不要不喜欢爹爹!”   朱砂微垂的眼睑下,眸子微微动了动。   看不见,却在教孩子一事上事事躬亲……   不过——   “你爹爹看不见?”尽管已然猜得到,不过由阿离嘴里亲口说出事实来,朱砂的心还是蓦地一紧。   朱砂的话才一出口,阿离连忙惊慌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同时连忙摇头。   朱砂盯着他看。   少顷后,阿离才一副做错事的委屈模样将手垂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朱砂,道:“小白说不能在外边说爹爹看不见的话,不然的话爹爹就会被坏人给打死了,可是,可是娘亲不是坏人,娘亲一定一定不会打死爹爹的,阿离在娘亲面前说爹爹看不见的话,爹爹也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娘亲?”   娘亲一定一定不会打死爹爹……的?   阿离的话让朱砂一时没忍住,笑了,笑得很轻很浅,却是让阿离看傻了眼,而后激动道:“娘亲笑了娘亲笑了!娘亲是在对阿离笑吗?阿离都没有见过娘亲笑,阿离也从来没有见过爹爹笑……”   小家伙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朱砂立刻敛了笑。   然小家伙的激动兴奋劲儿还没过,完全就忘了他方才还说错了话的事情,只顾着开心地自言自语道:“娘亲对阿离笑了,真好真好,阿离回家了要告诉爹爹!”   朱砂在这时正好替阿离将最后一根受伤的手指包好,阿离兴奋得不由自主想要拍手,却被朱砂拿住手腕,有些严厉道:“别乱动。”   “阿离不乱动,阿离听话。”阿离立刻听话地乖乖站着不动,不过他身子是不动了,嘴却还在动,“娘亲,爹爹虽然看不见,但是爹爹真的真的很好很好的,娘亲不要不喜欢爹爹,好不好?”   朱砂不语,因为没有回答阿离这个问题的必要。   朱砂替阿离包好了受伤的手指后再抠了一小抹药泥抹在他的手背上,放下他的手时道:“稍等我片刻,待我吃完饭洗净了碗筷后你便回去吧,谁带你来的便跟谁回去吧。”   朱砂没有问阿离多余的问题,也没有问他是谁带他来的,因为不管是谁带他来的,只要丞相府的人出现在安北侯府里,都绝不会有好事。   她与丞相府,不想扯上任何联系。   “是……娘亲……”阿离眸子里有浓浓的不舍与难过,他不想走,可他不敢多话,只敢在一旁看着朱砂吃饭。   朱砂吃得很快,因为她不想阿离在此久留。   尽管这顿饭很难吃,她还是吃完了。   吃罢饭后,她站起身欲拿起碗筷去后边洗净,小阿离却在这时凑到她身边来,使劲地踮起脚,将桌上的空碗筷收拾,还一边着急道:“不用娘亲收拾,阿离会收拾的,娘亲坐。”   朱砂微拧起眉。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来伺候她,着实不习惯。   不想让朱砂洗碗筷,是以阿离捧起了碗筷后飞快地将其放进了他背来的那个大盒子里,然后连忙合上了盒盖。   小家伙合上盒盖时还吐了一口气,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   阿离将盒盖盖到大盒子上后又踮脚拿起了裹着蜜饯的纸包,转身来双手递给朱砂,有些巴巴地道:“娘亲吃蜜饯哦,小华自己做的,很甜很好吃的!”   “我不吃,你拿回去吧。”朱砂拒绝。   “哦……”阿离失望地垂下了手,随即又拿过方才从他身前解下来的包袱,还是递给朱砂,乖巧道,“娘亲,这是娘亲昨夜让阿离穿回家去的衣裳,阿离帮娘亲洗好了,也晾干了,来还给娘亲。”   “嗯。”朱砂伸手接过,稍微沉默后道,“麻烦你了。”   小阿离立刻摇摇头,“不麻烦不麻烦的,一点都不麻烦的!”   “好了,回去吧,时辰很晚了。”朱砂说着话,走到了门边,站在门边等着送阿离出去,“我送你到院门,带你来的人应该会在院外等着你。”   “是……娘亲。”阿离将衣裳揪得紧紧的,扁着嘴,将那只沉重的大盒子又背到了背上来,极为不舍地出了堂屋,跟着朱砂往院门的方向走。   朱砂在打开院门时听得阿离小小心地问道:“娘亲,阿离白日只能在小棠园屋子里,阿离只有天黑了才能从屋子出来的,所以阿离只能天黑了才能来找娘亲,娘亲,阿离……还能再来找娘亲吗?”   阿离昂着头,满是不舍又期待地看着朱砂。   可朱砂的回答却打碎了他那小心翼翼的期待。   “回去了就不要再来了。”这话对一个从小都没有娘亲又好不容易才找到“娘亲”的小娃娃来说极为残忍,可朱砂从来都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她觉得她根本就不需要仁慈。   “为……为什么呀……?”阿离愣住,随即一副伤心得快要哭了的模样,着急道,“阿离会很听话很听话的,娘亲说过不会不要阿离的……阿离好不容易才找到娘亲的……娘亲……”   小家伙已经抽抽噎噎磕磕巴巴得说不清话。   “因为我惹不起你爹。”朱砂实话实说,也不在乎小家伙是否听得懂,“不想与你们君家的人扯上任何联系。”   阿离红红眼眶里的眼泪就要流出。   朱砂却在阿离的眼泪涌出眼眶前将他推出了院门,旋即关上了门。   就在朱砂将院门关上时,她的神色骤然变得冷冽。   因为她察觉到周围暗处——   有人。   不止一人,且——   不止位于同个方向。   ------题外话------   小阿离说:祝姐姐们和姨姨们新的一年开心快乐!   老脸丑作者说:小阿离人物图在淘宝店展示页内与姑娘们一起迎接2016了!   姑娘们,2016好啊~! ☆、045、手欲握刀(加更)   有人,不止一人。   且不止是一伙人。   会是什么人?为何而来?与今晨在缕斋所发生的事情有无联系?   朱砂的眼神冷如寒霜。   她没有动,只是站在已经掩阖起的院门后边而已。   门外边没有任何动静,那个被她推出门去的小家伙没有离开,亦没有人前来接他。   院子里的屋子方向很安静,阿宝安安静静地卧在堂屋门槛外,没有吠叫。   那些深藏在暗处的人,暂时不见有举动。   门外的小家伙和屋内已经睡去了的素心还安然无恙。   然朱砂不能离开她此刻所在的位置,她若是在此刻走回院子里,门外那还无人来接的小家伙不知是否能安全,她站在这儿,既能听得到院门外的动静,亦能看得到堂屋及素心那屋子。   素心那屋子的窗户正好开向院门方向,从她现在所处的位置不仅能清楚地看到素心那间屋子的窗户,亦能看到屋门,若有人想要加害于素心,她站在这儿可瞧得到素心那屋方向的任何动静,况且还有一个机敏的阿宝在守着素心。   朱砂在院门后边静默着站了将近一刻钟时间,非但不见那些深藏在暗处的人有任何动静,反是察觉到他们离开。   朱砂眸中的寒意更冷冽了。   若非门外的小家伙与屋里的素心无人理会无人照看,她此时想是已经知道那些个暗鸦究竟是什么人,又究竟——   为何而来?   既然来了,又为何无声无息地离开?   朱砂拧起了眉。   有那么一瞬,朱砂忽然生出手上好想握着一把刀的念头来。   不,一把不够,是两把。   双刀。   双刀?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了。   她为何会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可是与她缺失的记忆有关?   夜依旧安静,梨苑也依旧平静。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偏偏却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这样的夜,最是让人不能安心歇下。   朱砂不能知暗鸦们为何而来,亦不能知他们为何而走。   她只知,他们离开,于她来说,是好事。   这其中原因,稍后再容她细思,现下不是时候。   不知是天生就对危险有敏锐的洞察力还是如何,朱砂觉得自己似乎总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感觉得到危险的存在,她想不透,就像她想不透她的双手一样。   她不知她的双手怎会有比男人还要强劲的力道,不知她的双手伸出时怎会有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的速度。   她想不透的事情太多。   是否是因为她遗忘掉的事情太多?   直至感觉到躲在暗处的暗鸦们与危险一同离开梨苑,朱砂依旧未听到院门外有任何动静,既没有听到阿离小家伙离开的脚步声,也没有听到有人前来的声响。   小家伙还在门外。   朱砂倏地紧拧起眉心,她没有转身打开已经关上的院门,而是抬脚就往院子里走。   走了两步后却停下了脚步。   只见她转了身,面对了院门的方向,重新走回门边,抬手拉开了已经扣上的门闩,将关阖起的门打开了。   院门外,阿离果然还在。   他本是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门边的角落里,一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立刻吓得连忙站了起来,一双小手紧张得无处安放,故而将自己身前的衣裳揪得紧紧的,两只眼眶红的厉害,还有眼泪从眼眶里不断滚落下来,有如断了线的珠子般。   见着朱砂重新将门打开,阿离以为她是要来轰他走,他边抬手慌忙地抹眼泪边着急道:“娘亲不要生阿离的气,阿离……阿离不是还要在这里惹娘亲心烦的,阿离在等小白来接阿离,小白说了他会来接阿离的,可是,可是阿离都等不到小白,是不是小白也不要阿离了……”   小家伙虽说是在抹眼泪,可却无甚作用,他的眼泪非但抹不干净,反是愈抹愈多,只听他还伤心着急得一边磕磕巴巴道:“阿离自己不认识路,阿离不知道怎么回家……阿离回不到家的话,爹爹,爹爹又会出来找阿离的,爹爹的眼睛……看不见,虽然小黑会给爹爹指路,可是,可是爹爹找阿离还是很难很难的……阿离不能给爹爹添麻烦,不然,不然爹爹也不要阿离了……”   阿离愈说愈伤心,泪愈流愈多,就差没伤心得哭出声来。   可是小家伙却很乖巧,就算是哭,也是哭得安安静静的。   却也是这样乖巧的小家伙让朱砂对他无情不起来。   是以她问小家伙道:“小白带你来的?”   “是的娘亲。”阿离抹着眼泪,点点头,“可是小白没有来接阿离……小白不要阿离了……”   “他不会不要你,你爹也不会找不到你。”朱砂不会哄孩子,也不想哄孩子,只是把她所认为的话告诉了阿离。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君白想来不会不要阿离,而是——   故意将他扔在这儿不管的吧。   一想到非要与丞相府扯上不该扯上的关系,朱砂便觉得头疼,却也不能将这可怜巴巴地蹲坐在院门外角落里的小家伙就这么扔在院子外边。   君白……抑或说君倾,究竟是想做什么?   不会是真的想让她给阿离当娘吧?   这般想着,朱砂便想到了今晨马车里君倾对她说的那句话,连忙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   阿离本是在抹眼泪,见着朱砂抬手按颞颥,不由关心道:“娘亲不舒服吗?是脑袋觉得难过吗?是阿离惹了娘亲头疼吗?”   “不是。”不想再看到阿离那刷刷的泪,朱砂即刻回答了他的问题,而后垂下了手,看着阿离,沉声道,“在你的小白来接你之前,到屋里等吧。”   阿离本是黯然难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娘亲……娘亲不撵阿离走吗?娘亲让阿离进娘亲的院子吗?”   “你要是再多问一句话,我便关门了。”朱砂神情冷淡,阿离立刻闭嘴,躬身抱了放在地上的大盒子,冲到了朱砂身边来,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可他的眼睛却是盈盈亮。   因为他很高兴。   高兴朱砂没有撵他走,还让他进来了。   朱砂将门重新上了闩,并未再理会阿离,而是径自往院内方向去了。   阿离紧跟在她身边,正努力地将眼眶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抹净后便一直昂头看着朱砂,小嘴抿得紧紧的,真的不再多一句话。   朱砂依旧觉得头疼。   她倒是想把这个小家伙撵走,可以的话,她甚至想亲自把他给送回丞相府去,可她不能离开,她不放心把素心独自一人留在梨苑。   那些本是深藏在梨苑周遭暗处的“暗鸦”,离开梨苑后分别去往了五个方向。   ------题外话------   新年啊~为了感谢姑娘们过去一年里对本人的支持,本人决定来加更!祝姑娘们越来越好! ☆、046、不会老去的人   丞相府,棠园。   如小棠园一般,这儿也种满了海棠树,果子在树上结了一团又一簇。   似乎这所宅子的主人对海棠有一种特别的偏好。   君倾坐在书房里,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君松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册书,正在给他念着什么。   君倾虽看不见,可书房里的灯火却点得明亮。   他虽看不见,可书房里的书却是摆放得满当当。   就像他根本就不是个瞎子一样。   君倾的腿上,小黑猫正蜷着身子,却不是在睡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君倾脚边的地方。   只见君倾的脚边趴着三只小狗,一黑一黄一花斑,花斑的整只卧在他的脚背上,黑的与黄的则是时不时用脑袋蹭着他的脚背或是脚踝,与他很是亲昵的模样。   他的手上拿着一小簇还未成熟的青绿海棠果子,听着君松念书,揪起一枚海棠果放进嘴里,入口那酸涩到极点的味道并未让他的面色变上一变,哪怕一点点变化,都不见。   书房很安静,只有君松念书的声音在响起。   忽然间,屋外传来颇为急切的脚步声,随即听到君华恭敬的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大人,君华有事求见。”   “进来吧。”君倾慢慢嚼着嘴里的海棠果,咽下后才冷冷淡淡应道。   君松将拿着书册的手垂下,暂时不出声。   君华进得书房来,先是朝君倾深深一躬身,“属下见过大人。”   君倾不语,亦不应声,只听得君华接着道:“禀大人,白公子他……”   然还不待君华的话说完,便被忽然而起的小白的声音打断,只听小白用极为嫌弃的口吻道:“小华华你这么不地道,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来向小倾倾告我的状,真是好伤我的心哪。”   小白的话至人也至,君松与君华连忙朝他恭敬一声道:“白公子。”   “哼!”小白瞟了君华一眼,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并未理会他与君松,君松立刻朝君华使劲使眼色。   君华正要解释什么,忽觉一阵风朝自己猛刮来,还不待反应,他整个人便被带着连连往旁侧退步,待他回过神时,他整个人已被带至了窗户跟前,且双肩上还死死地按着一双手,让他离开不得。   这双手是小白的。   小白在他身后,正蹲在他身后的窗户台上。   那在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便将他拖到这儿来的人,正是小白。   只见小白双手用力按着君华的肩,将他当做护盾一般按在自己面前,像是害怕什么似的,怒瞪着正对面方向与他足有这整间书房宽距离的君倾,抱怨道:“君松赶紧把那个瞎子脚边的那些小狗崽子给弄走!”   “……”君松眼皮直跳,让他去?白公子这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君松,替我将那闲杂人等给轰出去。”君倾面无表情道。   “……”君松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心里欲哭无泪,主上,属下也不敢惹白公子啊……   “你敢!”小白咬牙切齿,凶煞煞地瞪着君倾,愣是不敢从窗台上下来。   君倾非但没有理会小白,反是拂开了卧在他腿上的小黑猫,躬身将那趴在他鞋面上的小花狗给拿了起来,放在腿上,轻抚着它的背,一边问君华道:“过来是为何事?说吧。”   然回答君倾的却不是君华,而是小白。   小白还是躲在君华身后,按着他的肩让他给他当护盾,哼声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想要过来告诉你说我把咱儿子顺出去了还没见顺回来这事,小华华,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小白说得当然对,可君华可不敢承认。   白公子这性子奇奇怪怪的人,整个相府上下都没人敢惹。   “阿离不在小棠园?”君倾声音冷冷,“现下回来了,便回去照看吧。”   “是,大人。”君华不敢有慢,应了声便要退下,然他哪里有能退下的机会,小白按着他的肩,死活不放他走。   只听小白又是哼哼了两声,懒洋洋道:“不用去不用去,我可没说咱儿子也跟着我回来了,小棠园没人,去了也白去,小华华你就给我搁这儿呆着,不然那几只狗崽子朝我扑来可没人给我当护盾。”   “……”   “白公子,这些小狗可还不够白公子一个巴掌的,伤不了公子的。”君松看着那躲在君华身后且还蹲在窗台上连地面都不敢沾的小白,忍不住小声道。   君松的话音才落,立刻招来小白一句骂,“你懂个屁!你又不是我。”   “……”   君松与君华不明白,为何小白会这般怕狗,就像他们不明白过了这么多年,为何小白的容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一样。   他们第一次见到主上的时候,白公子是如今这般容貌,那时主上比白公子年幼,如今过去了整整十年,主上的模样已然变了不少,然白公子还是一如当初,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而已。   然他们尽管心有不明,却不会问亦不敢问。   主上的事情,从不容人问一个字。   “为何阿离出去前未曾来禀报?”君倾轻轻揉了揉小花狗的脑袋,问君华道。   “回大人,属下——”   “当然是我不让他来说了啰,这么浅显的问题还用得着问?”小白嘲讽道。   君华眼角直跳。   “阿离现下身在何处?”君倾又问。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小白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还偏不告诉你了。”   “回大人,小公子应是在安北侯府。”小白不答话,却不代表君华也敢在君倾面前这般放肆。   “小华华你这孩子,怎的也这么惹人嫌了,当心本公子生气,以后不和你玩儿了,去去去,和小松松到外边玩儿去,别打扰我和我的小倾倾增进感情。”   “……”君松和君华不敢不从君倾的话,亦不敢不听小白的话,现下君倾沉默,他们自然要听从小白的话,退下了。   君华离开了,小白却还是蹲在窗台上不肯下来,还是瞪着君倾,用警告的口吻道:“我说小倾倾,可看好你身边的狗崽子了,不知道我胆子小不惊吓吗?真是越长大越讨人嫌的孩子。”   “有话便说,说完去把阿离带回来。”   “我发现了个秘密,你要不要听?我可是特意回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的,怎么样,我好吧?今夜是不是想和我睡了?是不是想念我的怀抱了?”   君倾无动于衷。   小白不介意,笑眯眯的,饶有兴致道:“我发现安北侯府的那个破烂梨苑今夜热闹得很,不算我在内,可是有四个人对那里边的人感兴趣得很。”   君倾本是挠着小花狗颈窝的手蓦地一收,吓得小东西叫了一声,从他腿上跳了下来。   小白笑意更浓了,“瞎子你来猜猜会是哪四个人?”   ------题外话------ ☆、047、他绝不会再输【掌门人活动求票!】   帝都城西,缕斋。   缕斋今夜关门很早,堪堪入夜时便已关门。   夜稍微深时,有一名黑衣人到了门前,在紧闭的门扉上缓敲三下再急敲三下,而后门便打开了。   屋里只有一盏豆油灯,光线很昏暗,屋子里很安静,那名进来的黑衣人在屋子里处的珠帘前单膝跪着,青烟则是站在珠帘旁,眼神沉沉。   珠帘后边有杵臼相研磨的声音在缓缓响着,伴随着续断公子温和的声音,“有事便说吧。”   “禀公子,方才亥时左右,丞相府的白公子带了一个小娃娃越过安北侯府高墙,将小娃娃送至了梨苑。”来人将手搭在撑起的右腿膝盖上,低着头,态度极为恭敬。   珠帘后研磨的声音稍有停顿,而后听得续断公子轻声问道:“只是那白公子带了一个小娃娃去了安北侯府,丞相没有一并去?”   来人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续断会这问这样的问题,随即连忙答道:“回公子,并未见着君丞相。”   珠帘后是沉默,来人又道:“在白公子带着那小娃娃到安北侯府梨苑前后,属下发现还有其余人到了梨苑,皆如属下一般藏在暗处,并未现身,后又离开,属下不知其意图,亦不便打草惊蛇,只能在旁静观之,待其皆离开后回来报予公子。”   “院中人可还好?可留有人在那儿守着?”来人的话音才落,便听得方才还温和冷静的续断公子颇为着急地问道。   “回公子,梨苑很安静,并无事情发生,只是相府的白公子将那小娃娃留在了梨苑未有带走而已,我们还留有人在那儿,没有公子的命令,属下们不敢擅自离开。”   “没事……那便好。”珠帘后的续断公子舒了一口气,随之又道,“有人去了,却又什么都没有做便离开了……?”   “回公子,正是,属下不知原因。”   来人以为续断公子会说什么,谁知他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三年前才到我身边办差的吧。”   来人眸中有惊喜之色,连忙道:“回公子话,公子没记错!”   “那你不知晓便是正常的了。”   来人不解,“属下……不明白公子话里含义。”   只听续断公子似叹似赞道:“纵是二十个你加起来同时对白公子出手,毫无疑问都不是他的对手,有他在,纵是功力再深厚武功再高的人,都不敢贸然行动。”   来人愣住。   续断又道:“去吧,继续照我的吩咐去办事吧,若再有情况,随时来报予我。”   “是!公子,属下告退。”   来人离开了,珠帘后又响起了杵臼相研磨的声音。   缕斋重归于昏暗的安静。   片刻后,站在珠帘旁的青烟对珠帘后的续断公子轻声道:“公子,夜已深,您该歇下了。”   “有君白在,除了她,还有谁能伤得了那个人……?”续断公子并未听到青烟说话,而是在自嘲般地自言自语。   青烟拧起眉,又唤了他一声,“公子,您该歇息了。”   “青烟。”   “青烟在,公子可是有吩咐?”   “你觉得如今的君丞相,与四年前的君丞相,可有何不同?”续断公子放了手中的药臼与杵子,滚动着身下轮椅的木轮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青烟连忙上前替他推轮椅,一边回话道:“青烟觉得他与四年前并无不同,还是一样的冷血无情,听闻他昨日将下朝之后不小心碰着他的曹大人给杀了。”   说到君倾,青烟的眉心便拧得紧紧的,眼里尽是嫌恶。   “不,不一样了。”续断公子微微摇了摇头,温和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凌厉,便是连温和的声音都变得冷冷的,“四年前他输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   青烟被续断公子语气里的冰寒给怔住,“公子……”   续断公子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恢复了他那温和的声音道:“我自己回屋便行,替我打盆温水。”   “公子,青烟心中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青烟问得颇为小心。   “有话说了便是,我又不说你什么。”续断公子温温和和。   “今晨君倾来过缕斋,公子在这儿的事情,怕是要藏不住了,公子可要考虑离开了?”   “藏不住的始终要藏不住,离开了便能藏得住了?”续断公子非但不着急,反是微微笑了笑。   青烟想说什么,却被续断公子的话打住了。   只听他神色语气极为温柔道:“小砂子还在这儿,我怎会离开?”   就算要离开,他也不会独自离开。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   “公子——”   “行了,什么都不必再说,去帮我打盆温水来吧。”   “……是,公子。”   *   帝都某处高门大宅深处。   “啪——”有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紧着响起妇人怒不可遏却极力压低的声音,“都是废物吗!?今晨非但没有办成事情,去的人还没一个回来!今夜又是无功而返!处理一个傻子都处理不掉!我的五百两银子就浪费在你们一群废物身上!?”   “回夫人!并非小的没有尽心办事,而是,而是没想到会有人来帮她们啊!”有男子着急回答道。   “啪——!”又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今晨的事你还没能给我说清楚,现下又找理由来为自己的无用掩饰!”   “夫人!小的说的的的确确是实话啊!今晨的事情小的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今夜则是那个一个人能对付二三十人的白公子在啊!那白公子在,小的——”   “呃——夫人——你……”   男子说着话,话音戛然而止,只见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双目睁得如铜铃般,突然就砰然倒地了。   他的脖子上开了一个深深的血口子,正有腥红的血从那血口子里汩汩而出,只少顷便在地上积出了一片血水。   只见那名身穿锦缎的妇人将手中一把染血的匕首扔到死不瞑目的男子身上,冷声命令道:“即刻将这尸体处理干净!”   “是!夫人!”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妇人紧拧着眉心,语气极为不善地问道。   妇人的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在帝都皇城内也有人正问起。   “安北侯何时从封地回来?”   ------题外话------   啊啊啊啊~叔又要再啰嗦一次啊~掌门人活动求投票啊~不会的看留言区啊~ ☆、048、帝君姬灏川   明黄的绸帐后,有年轻男子低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崔公公。”   “奴才在。”臂弯里枕着一支浮尘本是候在一旁的四十岁左右的崔公公立刻半躬着身走上前。   “今晨你说过,安北侯几时从封地回来了?”   说话的是一名二十四五模样的年轻男子,背对着崔公公,张开着双臂,正由两名宫人在为他宽衣。   “回帝君,安北侯今已在回帝都的路上了,最迟后日入夜时分能回到帝都。”崔公公躬身垂首恭敬地回着话。   “嗯。”男子轻轻应了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却还是漫不经心的口吻,“安北侯府的大小姐也回来了?”   “回帝君,是的,安北侯府的大小姐今儿巳时过半回到的帝都。”   “回来了啊……”男子漫不经心的语气里似有些无奈,“叫什么名字来了?”   “回帝君,沈葭,蒹葭的葭。”   “沈葭……这名字,可真是不好记。”男子轻轻一笑,拂开了已经为他换好了衣裳的宫人,正用手轻轻扯了扯衣襟。   “奴才觉得,并非沈大小姐的名字不好记,而是帝君从未认真记过而已,帝君问奴才沈大小姐的名字已经问过数回了。”崔公公小心翼翼道。   “崔易啊,你总是这般说实话,不知道这样会很让孤头疼吗?”男子笑着,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完话后便转过了身,面对着崔公公的方向。   只见男子身高约莫六尺,面如冠玉,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面上有笑意,却仍是能给人一种迫人的威严之气。   燕国当今帝君姬灏川,丰姿俊逸,芝兰玉树,天下皆知。   崔公公像是没有感觉到姬灏川身上那迫人的威严之气般,只听他又道:“回帝君,并非奴才总想要这般说实话,而是……”   说到这儿,崔公公面上现出了无奈与关切,有如长辈对小辈才有的关怀,“而是沈家大小姐是不日就要成为帝后的人,帝君却是连沈大小姐的名字都还未记住,这般着实不行。”   “是么?”姬灏川又笑了笑,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记不住,那便不唤她名字就是了。”   “……”崔公公一愣,“帝君……”   正当此时,殿外有宫人碎步跑进来,还未至姬灏川跟前便被崔公公斥道:“帝君面前,跑什么呢!”   宫人听得崔公公这么一声厉声斥,吓得她连忙跪倒在地,频频磕头道:“帝君饶命,帝君饶命!”   就在宫人紧张害怕不已时,只听得姬灏川道:“起来吧。”   “谢……奴婢谢过帝君!”宫人又磕了一记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听得姬灏川问道,“何事匆匆?”   “回帝君,殿外秦侍卫长求见。”宫人紧张答道。   崔公公极为嫌恶地看着这紧张不已的宫人,心中只道是今日的盈姑姑是怎的当的差,怎的让这样连规矩还不懂的小宫人来帝君面前伺候。   “崔易。”宫人的话音才落,姬灏川眼神微沉,唤崔公公道。   “奴才在。”   “你去看看秦侍卫长这般时辰前来,是为何事。”姬灏川的声音有些冷。   “是,帝君,奴才这就去。”   片刻后,崔公公重新回到姬灏川面前来,双手手心里托着一支封着封泥的铜管,正恭敬地将其呈上给姬灏川。   封泥?   姬灏川看了一眼崔公公手心里托着的铜管口上打着的封泥,微微蹙起了眉,随即吩咐道:“取信。”   “是,帝君。”   崔公公应了话,而后竟是从袖间滑出一把匕首来,削开了铜管口上的封泥。   一名深宫内的太监,且还是帝君跟前的近身太监,身上竟是随身带着利器!   然姬灏川瞧见了,神色却是无丝毫变化,就像他知道崔公公身上有这么样一把匕首似的。   抑或说,这是他允准的。   崔公公将铜管口的封泥削开后,取出了放在铜管里的信件,依旧是用双手恭敬地递给姬灏川。   姬灏川未接,而是又吩咐道:“念。”   得了姬灏川的吩咐,崔公公这才敢将手里打成卷的信打开,看罢后恭敬道:“回帝君,是穹空来的信,信上说丞相昨夜曾去了安北侯府的梨苑,是去将丞相府的小公子带回去。”   “今晨,丞相与白公子跟着安北侯府的两名女子到了城西的缕斋,有人欲加害于那两名女子,未果,随后丞相亲自送那两名女子回府。”   “今夜,白公子带了丞相府的小公子翻墙又到了安北侯府的梨苑,将小公子扔在了梨苑并未带走,穹空几人跟着白公子到得梨苑时,发现除他们及白公子外,还有三处人躲在暗处盯着梨苑,不过因是见着白公子在,不见有任何动静。”   崔公公将信上的内容概括着给姬灏川念完,再次将信递给姬灏川。   姬灏川抬手接过,将信上的内容再看了一遍,神色冷冷。   “安北侯府的梨苑……?”姬灏川斜靠在一张矮榻上,用食指轻轻敲着手边的小几,盯着信上出现了几次的“梨苑”二字看,沉声道,“这梨苑里,住着的是何人?”   “回帝君,秦侍卫长并未说什么,信上亦未写着。”崔公公答话。   “明晨给我答案。”姬灏川说着话,将手中已经看罢的信举到了烛火之上,让火苗将其点燃。   崔公公连忙应话,“是!帝君。”   信上的火苗已经烧着了姬灏川的手,然他却未将手上正着着火的信扔掉,而是就这么任火苗将信在他指尖上完全化成灰烬。   崔公公看着,本想提醒他,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恭敬地退下了。   姬灏川一手撑着额,一手伸出食指正一下又一下地拨着手边并未罩上灯罩的烛火。   拨着拨着,他忽然用手指掐灭了燃得正旺的烛火。   热烫的烛火烧着他的指尖,却不见他面上神色有变。   只见他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君、倾——   ------题外话------   又到周一了啊~不幸福啊~ ☆、049、海棠断肠花   会是什么人?   是想要取素心性命,还是想要对她不利?   抑或是想将梨苑里的她们都抹除干净?   既然来了,又为何什么举动都没有便离开?   因为什么?   莫非是因为这个小家伙?   朱砂坐在堂屋廊下的栏杆上,心里这般想着,不由看了可怜巴巴站在一旁却不敢靠近她的阿离一眼。   阿宝则是卧趴在素心的屋门前,听了朱砂的话在那儿守着素心,只偶尔抬了眼皮来看朱砂与阿离。   阿离似乎瞌睡了,抱着那只大盒子时不时地点着脑袋,有好几次险些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就在阿离不知第几次困得就险些又栽倒在地时,朱砂冷冷淡淡道:“想睡便到我屋里睡去吧,在你家人来接你之前,你就在梨苑呆着吧。”   阿离却连连摇头,“阿离不困,阿离不想睡的,阿离站着就好,阿离不会给娘亲添麻烦的。”   “你现在呆在这儿就已是给我添了麻烦。”朱砂的声音冷了些,带了严肃的口吻,“你若是不回屋去睡,现下立刻马上给我离开这院子。”   阿离被朱砂的话吓到了,连忙着急道:“娘亲娘亲,阿离……阿离听话,不要赶阿离走……”   小家伙的模样更可怜了。   朱砂头疼极了,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这是造了什么罪孽,竟然遇到了这样一个甩都甩不掉的小娃娃。   阿离见到朱砂叹气,连忙道:“娘亲不要叹气,阿离不吵娘亲,阿离不说话,不惹娘亲心烦,阿离乖乖等着小白来接阿离,阿离会安安静静的。”   “阿离这就回屋去……”阿离极为不舍地看着朱砂,他不想回屋,他就想在这儿看着娘亲,可是他又不能不回屋,娘亲会厌恶他的。   就在阿离慢慢地转身就要回屋时,忽听得朱砂道:“小子,到我屋里帮我把床榻上的深蓝色薄被拿来。”   阿离听着朱砂在他说话,立刻用力点点头,高兴得一点儿倦意都没有了,大声应道:“嗯嗯嗯!阿离帮娘亲拿!”   阿离说完,将手里抱着的大盒子放到地上,而后蹬蹬蹬跑到朱砂屋里,很快就抱着朱砂所说的床榻上的薄被给她拿了过来,着急地跑到了朱砂面前来,边将薄被递给她边开心道:“娘亲娘亲,阿离给娘亲把薄被拿来了,娘亲是觉得夜里凉吗?阿离能不能给娘亲把薄被盖到娘亲身上?”   朱砂不说话,只是伸手拿过了阿离递来的薄被,将其抖开,却不是裹到她自己身上来,而是披到了阿离背上,将小小的他给裹了起来。   阿离惊得瞪大了眼,看看朱砂,低头看看裹在自己身上的薄被,又抬头看向朱砂,一脸震惊不已的模样,连说话都忘了。   是朱砂先说的话。   朱砂替阿离裹上薄被后冷冷淡淡道:“若是还不想睡,就在这儿坐坐吧。”   朱砂说完,微转头看了自己身旁的位置一眼。   阿离将眼睛睁得更大了。   朱砂又面无表情道:“你不坐也可以。”   朱砂的话音还未完全落,阿离便急急忙忙地坐到了她身旁来,一边着急道:“阿离坐阿离坐!阿离还不想睡!阿离要和娘亲一块儿坐!”   阿离的话虽然紧张着急,但是他的小脸上却满是兴奋与激动。   原来,原来娘亲是怕他觉得凉,才让他把薄被拿来给他裹上的!   “娘亲真好!阿离好稀罕娘亲!”阿离一激动,就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朱砂。   他的手很小,他的胳膊很短,坐在朱砂身边,只抱得了她半边身子而已。   小家伙兴奋不已,朱砂的神情却是倏地沉了下来,低头冷眼盯着阿离抱在她身上的手。   阿离感觉到了朱砂的不悦,连忙收回了手,同时往旁挪了挪身子,不敢靠朱砂太近,却还是高兴不已,就算不能抱到朱砂而只是坐在她身边,似乎都能让小家伙雀跃。   朱砂不说话,小家伙却是高兴得安静不下来了,只听他开心地对朱砂道:“娘亲娘亲,娘亲喜不喜欢海棠花呀?阿离住的院子种了好多好多海棠树呢!爹爹的院子里也种了好多好多的海棠树!”   “现在结了好多好多的果子,娘亲喜欢吃海棠果子吗?阿离给娘亲带好多好多来好不好?”   “嗯……开花的时候也好多好多!好漂亮好漂亮的!”   海棠树?   朱砂问了一句,“为何种那么多海棠树?”   “因为……”这个问题好像难到了阿离,只见他皱着小脸努力地想着什么,忽然就开心道,“阿离想起来了!因为爹爹喜欢海棠花呀!所以爹爹就种了好多好多的海棠树!嗯……是小白和阿离说的!”   朱砂又想到了君倾那双漆黑如墨潭的眼眸。   海棠花,断肠花,那个冷血无情残暴不仁的人,竟然喜欢这样伤情的花?   “娘亲喜欢海棠花吗?娘亲要是喜欢海棠花,等花开的时候,娘亲到阿离住的地方看海棠花好不好?海棠花好漂亮好漂亮!阿离也好喜欢海棠花的!”小家伙一脸期待地看着朱砂,尽管离海棠树开花还要大半年的时日。   朱砂不说话,因为她不可能去到丞相府去看海棠树开花。   阿离没有得到朱砂的回答他也不伤心难过,因为他能坐在朱砂身边他已觉得满足,只听他又自言自语地接着道:“海棠花好漂亮,海棠果子也好可爱,阿离好想好想到树下去玩,可是阿离每次都只能天黑了才能到院子里玩儿,天黑了都看不见花儿和果子了……”   “爹爹说,找到了娘亲,阿离就也能在白日里到院子里玩儿了。”   “其实阿离就只能太阳下山以后才能从屋子里出来也可以的,只要阿离能和爹爹还有娘亲一起,阿离可以忍受的!”   阿离愈说,声音愈小,整个人愈朝朱砂靠过来。   “娘亲,爹爹和小白说阿离生病了,所以不能在太阳下边玩儿,爹爹还说,找到了娘亲,阿离的病就会好了……”   “阿离现在找到娘亲了,是不是阿离也可以白日里在树下看海棠花儿了呢?”   “阿离觉得太阳好暖和好暖和的……”   小家伙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已经靠到了朱砂身上来,并且阖上了眼,似是倦极了,睡了过去。   朱砂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理会他,只是也缓缓闭起了眼,将头轻靠在廊柱上,阖眼稍作休息。   待阿离完全睡着后,朱砂将他抱回她屋里,让他在床榻上睡好,随后带上门又回到廊下来坐。   她不能回屋休息,她要在这儿守着素心,以防有事发生。   她那间屋子里,阿离的高热本就还未完全褪,现下又烧了起来。   只是朱砂在屋外,并未发现小阿离的异样。   ------题外话------   十分感谢姑娘们给本人投的掌门票!十分感谢! ☆、050、可怜的孩子   又是一个安静的夜。   朱砂坐在屋外廊下思忖了一夜,都不能思忖得出究竟是何人在盯着梨苑,又为何迟迟不见行动。   她觉得这样的夜平静得太过诡异。   不论是沈奕还是三姨娘亦或是丞相府的人,都不见前来。   沈奕就这么放着“败坏相府名声”的她不管?不可能。   三姨娘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躲在自己院子里不想着来报复?不可能。   丞相府就这么将阿离放在这儿不带回去?亦不可能。   这本该都是必然,如今却不见动静。   还有素心说的沈葭锁骨上的桃花胎记。   以及二姨娘眸中那颇有深意的笑意。   如今梨苑的平静,怕不过是大动静发生之前的平静而已。   天,亮了。   朱砂喝了一盏凉水后便进了素心那屋去看她。   素心已经醒来,却是怔怔讷讷地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见着有人进来,她也没有反应,真真像是个疯傻子。   直到听到朱砂唤她,她才搓搓眼睛,抬头来看站到了她床边来的朱砂,然后开心地笑道:“小宝,素心睡够了,醒了。”   素心笑得开心,显然已经忘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看到素心傻傻的笑,朱砂心里舒了一口气。   不记得便好,否则她不知该如何哄素心才是好了。   “素心睡够了?”朱砂柔声问道。   素心忙点头道:“嗯嗯!素心睡够了!素心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嗯,睡够了那便起来吧。”朱砂伸手拂了拂素心乱蓬蓬的头发,“下床来,我帮素心穿衣裳。”   “好!”素心麻利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却没有穿鞋,而是赤着脚站在地上,只听朱砂又道,“先穿上鞋。”   素心立刻听话地穿上鞋。   朱砂耐心地替素心穿衣,就像一个母亲照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替她穿好衣裳后又替她梳好头发,末了再给她打来水让她洗漱。   朱砂打理好素心之后,素心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朱砂去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朱砂现下要去她那间屋里看阿离,看看小家伙是否醒了。   朱砂推门的动作很轻,屋里,阿离还在睡,还未醒来,朱砂一想到醒着的阿离总是说个不停,便欲将门阖上,待他自然睡醒了再说。   谁知素心却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看着屋子里,然后惊讶地大声道:“小宝小宝!你的床上有人在睡觉!素心帮小宝去打他!”   素心说完,根本就不待朱砂说话便绕过她身侧往屋子里冲去。   “素心……”朱砂想要拉回素心已来不及。   素心怒冲冲地冲到了朱砂的床榻前,伸出手就要将睡在床上的人给揪起来,然就在她伸出手时,只听得她极为惊讶地抬头来看正无奈走进屋里来的朱砂,很是惊奇又很是高兴道:“小宝小宝,是小阿离!是听话的小阿离!”   “好了素心,别吵,跟我出屋去,让他再睡会儿吧。”朱砂压低了音量,向素心招了招手,同时扫了床榻上还睡得极熟的阿离一眼,心道是这小子怕是倦极了,睡得这般熟,素心这般吵闹都不见醒来。   “哦,那素心不吵,让小阿离睡。”素心倒是很听话,却没有立刻跟朱砂离开,而是看着阿离,很是不放心道,“可是小宝,小阿离的脸好红好红哪,小阿离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小阿离是不是病了?”   很痛苦的样子?   朱砂蹙了眉,走到了床边,认真地看着床榻上的小家伙。   正如素心所说,小阿离的脸红彤彤的,整个人蜷缩在薄被下,很是痛苦的模样。   朱砂忙伸出手抚向阿离的额头。   触手是异常滚烫的温度,再将手伸进薄被下摸了摸小家伙的身子,是同样滚烫的温度。   朱砂将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确实是病了,烧起来了。   素心见着朱砂拧眉,很是着急道:“小宝,小阿离是不是病了?”   “嗯。”就算朱砂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朱砂觉得头疼得紧,颞颥突突地跳。   她现下照顾一个素心且还要防着有人对素心不利已觉够了,又再加了一个生了病的小家伙来给她,这如何能让她不觉得头疼?   她不能将素心自己丢在梨苑里,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丁点大的小家伙烧得不省人事。   朱砂抬手用力捏着自己的颞颥。   “那,那怎么办……?”素心着急不已,急得团团转,“小宝小宝,小阿离会不会死?小阿离还小小的,好可怜的,小宝,让大夫来看看小阿离好不好?”   朱砂不说话。   看大夫?   大夫是不可能请得进梨苑来的,想要让小家伙看大夫,只能她将他带出去找大夫,或者将他直接送回丞相府去。   而她若是离开梨苑出安北侯府去,素心怎么办?她不可能再带着素心一起,若是再遇到昨日在缕斋里遇到的事情,她不可能同时护得住素心与这小家伙两个人。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了。   素心在这时在床沿坐下了身,伸出手轻抚着阿离小小的脸,目光温和慈爱极了,只听她边抚着阿离的小脸边柔声道:“小宝,这么小的娃娃,生了这般厉害的高热,若是把这小小的娃娃给烧坏了,多可怜不是?”   “所以,带他出府去看大夫吧。”素心抬头来看朱砂,浅笑着,笑得极为怜爱疼惜,“不用担心我,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我不会离开梨苑的,你放心便好。”   朱砂看着素心的眼睛,怔了怔。   因为此时素心的眼里,除了怜爱疼惜与温和,便是清明。   此时的她,竟是清醒的!   只听得素心又柔声道:“只要我不出梨苑,就算府里有人想要害我,也不会胆子大到这大白天的到梨苑里来害我,再说,还有阿宝陪着我不是?放心吧。”   朱砂虽还是不放心,因为素心看见的,远远不及她所看到的,可她也不能让阿离就这么烧着,不见丞相府的人来,那便只能如素心所说,她带阿离出去看大夫。   只能如此了。   “那我带阿离出去看大夫,素心你便暂且自己留在梨苑,我会很快就回来。”朱砂此时无暇与素心说太多,她要赶紧将这烧得厉害的阿离给送去看大夫,是以她边说话边将小家伙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嗯,我自己会当心的。”素心点了点头。   朱砂抱着阿离离开梨苑前唤了阿宝到身边来,“阿宝。”   “汪汪!”   “守好素心,明白么?”   “汪汪!”阿宝叫得异常响亮。   素心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小宝快去吧,我今日很好,不用为我太担心。”   “嗯。”朱砂再看了素心一眼,确认她今日的确神智清醒如常人,这才稍微放心,背着阿离转身就要走。   “小宝等一等!”素心却在朱砂跨出院门门槛时唤住了。   即便是清醒时,素心依旧唤朱砂一声小宝。   她是真的从心底将朱砂当成她的小宝。   朱砂顿下脚步,转过头来,“怎么了?”   却见素心抬手,替她顺好了还未有机会梳理过的头发,一边慈爱道:“看看你,头发都没顺好,好了,去吧。”   朱砂不再说话,出了梨苑,很快便消失在了素心的视线里。   朱砂今日出府也是异常的顺利,尽管见着她的下人们都对她投来震惊不已的目光,只因她背上背着一个小阿离。   背着阿离急着出府的朱砂不知道,在她出府之后的一刻钟,有人到了梨苑。   ------题外话------   嘤嘤嘤,我们小阿离又病了啊~ ☆、051、你曾经的女人   因为必须照顾素心,朱砂鲜少出府,她除了每月要到城西的缕斋一趟,其余日子她几乎不跨出安北侯府的大门,是以这帝都于她来说,依旧是陌生的。   她并不知晓何处有医馆。   她必须找个人来问问。   然这天堪堪亮的时辰,且又是在安北侯府周围只有马车软轿出现鲜少有百姓行走的城东,根本瞧不见一个行人。   朱砂背着阿离几乎是跑了起来,她必须快去快回,她实在放心不下素心。   全是朱门大户的城东很安静,唯有朱门前烛火还未熄的风灯在晨风中轻轻摇晃着。   宽畅干净的路上,只有朱砂与她背上小阿离两人,只有朱砂跑起来并不算大的脚步声。   城东的晨间,比夜里还要安静,安静极了。   安静得就算忽然有人冲出来将她给杀了怕都不会有人知晓。   朱砂这般想着,不由又为自己的想法失笑,会有人来取她的命?她也真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而有些事情,愈是觉得不可能发生,它就偏偏发生了。   朱砂这才为自己这高看自己的想法失笑,她正跑着的脚步忽地便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她眸中不见笑意,唯见寒意。   因为晨风忽然间变得阴寒,带着杀意的阴寒。   街道依旧安静,却不再是只有朱砂与她背上的阿离两人,而是多了整整八人,呈圆形将朱砂围在中央。   八名手握长刀的黑衣人,蒙面,裹头,头戴斗笠,根本让朱砂瞧不见他们的容貌。   朱砂也并未看向他们的脸,而是——   看着他们手中的长刀,看着在晨曦下折射出银光的长刀。   朱砂非但不慌不乱不觉恐惧,相反,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似在沸腾,沸腾着冲涌向她的头脑与双手,使得她的双手竟是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不是恐惧,而是……有一种久违的激动感。   朱砂不知自己这般血液沸腾的感觉如何而来,也不知这忽然出现并且围住她的黑衣人为何而来,她只知,在这些闪着银光的长刀下,不是她与背上的小家伙死,便是这些黑衣人亡,就算她与小家伙此刻不死,若是被他们擒住,日后怕只会是生不如死。   朱砂在看着对方手中的长刀时,对方八人也正死死地盯着她,打量着她与她背上的阿离。   只听一人冷冷问道:“若你乖乖地跟我们走,我们便可让你免受皮肉之苦。”   朱砂不做声,更是未看说话的人一眼,而是缓缓蹲下身,将背上的小阿离轻放到地上。   有人着急地对方才说话的那名黑衣人道:“大哥,这娘们儿没理你,她看不起大哥你!”   说话的那人蓦地将手中长刀的刀柄捏得紧紧的。   朱砂背对着的不远处街道尽头,此刻正站着两名身披斗篷头戴风帽的人,斗篷一黑一白,身披黑斗篷头戴黑风帽之人脚边的小黑猫正在不停地小声对他喵喵叫,只见他似乎着急了,往前跨开一步就要走出转角朝朱砂的方向去,然他跨出的脚还未落地便被他身旁身披白斗篷的人抬手一挡,紧着将他往后一推,一边轻轻笑着道:“着急什么,难得又碰上一回好事,耐着心看,别乱了别人的戏,懂不懂?我这么辛劳地把咱儿子扔到梨苑里可不是给你坏事的啊。”   小黑猫长长的叫了一声,似乎在回答说不懂。   在这两人身后,还杵着一个神色严肃的君松。   这两人无疑便是君倾与小白。   小白挡在君倾面前,一副“说什么就是不让你出去”的模样,笑眯眯地轻声道:“又大胆地不去上早朝而来接儿子,遇到好戏不看岂不是亏了?来来来,老老实实地呆着让小黑给你一一道来,别动不动就紧着往外闯,你个瞎子闯出去能干什么?等着让别人砍你?”   “……”君松心底一阵无言。   “我不放心。”小白叨叨地说了一大串,君倾才声音沉沉的回了四个字。   却是惹来小白一阵轻笑,“不放心?那些黑衣人的刀还没动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待到她和咱儿子真的快要被砍死了再说。”   “对了小松松。”小白双手按着君倾的双肩不让他动,看向了君松,“告诉这个瞎子,那几个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你家小公子与那侯府小姐的人有动静了没有。”   “禀主上,回白公子,还未见他们有行动,兴许是知道我们有人在保护小公子,所以不急着动手。”   “不知那是什么人,似乎并不想取她性命,也不像是要抓了她和咱儿子来对付你,反倒像是在保护她,保护她却又不想让她知道似的。”小白一手捏着下巴,一手用手肘撞了撞君倾,凑近他,挑眉笑眯眯道,“哎哟喂我的小倾倾,有人在保护你……曾经的女人哪!会是谁呢?”   君倾沉默,却是抬手一把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小白,再次抬起脚要往前跨出。   小白则是毫不客气地抬脚便狠狠踩在了君倾那跨出的脚的脚背上,踩得极为用力,眸中依旧含笑,声音却变得有些冰冷,笑意浓浓道:“你猜猜,会是他们杀了阿离找到的娘亲,还是阿离找到的娘亲先杀了他们?我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杀起人来可是快得比眨眼的时间还短哟。”   “还有,你要是想迫不及待地输第二回,就只管冲出去。”   君倾的肩膀轻轻一颤,继而缓缓收回了被小白狠狠踩在脚下的脚。   君倾收回脚后不再在此停留,而是转了身离开。   小白在笑道:“哎呀我的小宝贝儿小倾倾,你这是要回去了呀?不看好戏了?不要儿子了?也不看你找了那么久的女人了?我白白给你造出来的机会你就这么浪费了?”   君倾还是沉默,未做停留,离开了。   君松看向小白,叹了一口气,随君倾一道离开了。   那只小黑猫则是扑到小白腿上,张开嘴在他小腿上用力一咬,而后连忙朝离开的君倾冲去。   小白不介意,倚在转角的墙边,继续看向朱砂的方向,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吟吟道:“你们不看,我自己看,有热闹看,不看白不看,不看的是傻子。”   而当小白看向朱砂的方向时,他眸中的笑意忽然变得饶有意味。   “哦?”   此时此刻,另一处一直暗中跟着朱砂的人震惊得瞠目结舌,“这,这——!?”   ------题外话------   哦呵呵~发生了甚情况! ☆、052、连脖子一齐断下的脑袋   从朱砂蹲下身将阿离放在地上到她站起身不过极短的时间,可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她的双手上却是倏地就握着两把长刀!刀锋锋利得泛着白光的长刀!   锋利得能割喉剔骨的长刀!   这两把长刀,不是她变戏法变出来的,而是她从她右侧的两名黑衣人手中夺过来的。   而她将这两把长刀夺到手中来再回到阿离身边来时,那被她夺了刀的两人才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可见她的速度有多快。   她的身手速度快得让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而当对方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对方——该死的时候。   当小白与君倾说完话重新看向朱砂的方向时,那本是围在她周身的黑衣人依旧围在她周身,只不过,他们却不是站着,而是全都躺倒在地!   他们已然断了呼吸,因为——   他们的脑袋连同脖子已被齐根砍下!   每一颗给砍下的脑袋都还大睁着眼,一副根本就还未反应过来究竟是如何一回事的死前惊骇模样。   血水淌了一地,有两颗脑袋还在骨碌碌地滚动着,滚到地上的黏稠腥红的血水里,黏了满脑袋的血。   七颗离了身躯的带血脑袋,七双圆睁不能瞑目的眼睛。   脑袋已不在身躯上,他们头上的斗笠却还戴在他们脑袋上,看起来诡异极了。   前一瞬还想着要拿下朱砂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与阿离那个正高热不醒的孩子的七人,绝想不到他们会连自己究竟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来人有八人,还剩一人。   还剩下的这一人脑袋还在脖子上。   不,准确来说,是这一人的脑袋连同脖子还连在身躯上。   因为有时候,脑袋还在脖子上的人不一定是活人,因为有些人杀人的时候,就是喜欢将人的脖子连同脑袋一齐削下。   而脑袋还未与身体分离的这最后一人,不是站着,也是同死去的那七人一般躺倒在地,身子正面朝上的姿势躺在地上,躺在与他一同来的其余七人的血水里。   并非他愿意这样躺在同伴的血水里,而是他不得不躺在这腥红得让人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的黏稠血水里。   因为他的脸上踩着一只脚,一只看起来小巧却又能让他不能动弹也不敢动弹的女人的脚,任是她鞋底的泥灰掉进了他嘴里,任是她踩得他的鼻子无法呼吸,他都不敢动上一动。   此时的朱砂,右脚踩在这还唯一活着的黑衣人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寒冷得就像一把没有血肉情感的刀,与寻日里的她判若两人。   平日里的她不过是冷淡些而已,此刻的她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刀如刃,随时都能取人性命。   她的双手上依旧握着两把刀,还是方才从右侧的黑衣人手上夺来的那两把,只不过,方才的这两把刀是干干净净的泛着白光的,而此时的这两把刀则是沾满了腥红的血,刀身上血正慢慢往下流,遮盖了刀刃那锋利的白光。   刀上虽不见了锋利得刺眼的白光,却是显得这两把刀更锋利了。   只见朱砂将刀尖对准黑衣人的咽喉,冷冷问道:“说,什么人派你们来的?目的?说了,便饶你不死。”   一听到可以不死,黑衣人根本想也不想便急急忙忙道:“是御史府的李大人派我们来的!让我们将你与丞相的独子抓回去!”   朱砂不说话,只是微微眯眼,黑衣人即刻又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绝不敢有所欺瞒!”   因为他还不想死!   而他的话音才落,朱砂手中那对准他咽喉的刀便毫不迟疑地洞穿了他的咽喉,将他钉在了地面上。   男人双目圆睁,同其他七名黑衣人一般。   死不瞑目。   朱砂收回了脚,却没有扔掉左手上握着的另一把长刀。   她转身走回阿离身边,只听她在转身时冷冷道:“我说过饶你不死,却没说让你继续活着。”   朱砂说这话是面不改色,与她杀人时一样,似乎她杀死的根本不是人一样。   朱砂走回到阿离身边,躬身将他昏睡不醒的他抱了起来。   当朱砂将阿离抱起时,从四周向中间蔓延来的血水只差一寸便要沾染到阿离身上。   而她自己的身上,莫说衣裳上鞋面上有血迹,便是手上都未沾点滴血迹。   若这儿没有死人,若她左手上没有拿着一把带血的长刀,绝无人能将她与这满地的血联系得到一起。   朱砂抱着阿离,不过轻轻一点足,便到了两丈开外的地方。   就在朱砂抱着阿离在两丈开外的地方迈开脚步时,只见她忽地将左手上的长刀向自己左后方处一户朱门人家高墙后的一株大树飞去。   明明是一把长刀,然这把长刀在朱砂手中却似变成了箭,飞速而出,“叮”的一声稳稳地钉到了那株大树的树干上。   长刀钉到了树干上,刀风割落了几片青绿的树叶,缓缓飘落而下。   当那几片绿叶就要落到地上时,忽地就碎开成了七八段。   晨风吹着树叶沙沙轻响。   藏在树上的人看着钉在树干上的带血长刀,再看向地上那被刀风碎成数段的小小绿叶,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怎样的身手与速度!?   朱砂不曾看向这株大树的方向一眼。   尽管她未看,但她却知道这树上有人。   尽管这树上的人似对她没有敌意,相反好似在暗中保护着她,但她朱砂在这帝都谁人都不认识,除了素心,她不信任何人。   朱砂将手中的长刀飞甩出去的下一瞬,她背着阿离如隼一般朝前边街道的转角掠去。   她方才似在前方转角看见了君白。   这般的话,她便可以将背上的小家伙还给他。   可当朱砂掠到前方转角时,却只见得转角处空空如也,唯见得转角另一侧的街道上有一辆马车经过,哪里有小白的身影。   朱砂拧起了眉。   莫非她看错了?   正当此时,转角另一侧的街道上有四名轿夫抬着一顶锦缎软轿转进了这连接着两条街道的宽巷来。   朱砂随即往后退一步,而后朝上一掠,跃上了身旁人家的高墙上,踩着高墙很快便到了宽巷另一侧的街道上。   朱砂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在宽巷另一侧的街道上行走时,宽巷的里侧传来了惊恐万状的惊叫声,这声惊叫声在行人寥寥无几的城东清晨能令人心突地紧缩。   朱砂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面不改色。   在朱砂终于问好了路背着阿离跑往医馆的路上经过一家连幡子都绣得精美的茶楼时,她跑得急,并未注意到这茶楼有异样。   ------题外话------   谁说我们小朱砂对儿子不好了!我们小朱砂对儿子还是很好的啊~ ☆、053、双刀诛杀   不会有谁个家的茶楼会在这等还是城外百姓赶着进城而还没有富贵人家到茶楼来吃茶消遣的大清早便开门营生,这是异样一。   亦不会有谁个家的茶楼开门营生了却不见掌柜也不见跑堂而只有吃茶的客人的,这是异样二。   这家上到铺面装修下到垂挂在铺面外的幡子都极为精致的茶楼里,的确没有掌柜没有跑堂,便是连客人,都只是有一桌而已。   这一桌客人,坐在极为不起眼的角落里,从那个角落,勉强能看到临街窗户外的街景。   这不是一个好的位置,这一桌客人却放着其余好位置不选,偏偏选了这一处位置。   而这也不能算一桌客人,因为他们只有三人而已。   其中有一人一直都是站着,并未有要坐下的意思。   在椅子上坐着的,只有披着一白一黑斗篷的两名年轻男子而已。   他们面前的桌上,莫说茶点,便是连茶水都没有。   与其说他们是来吃茶的,不如说他们是来休憩的。   在朱砂背着阿离从茶楼门前跑过之后,蹲在茶楼门槛后的一只小黑猫便窜了出去,跟了上去。   小白倚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下颔,一手正在抛玩着一根削得平整的长方形木头,一边笑眯眯道:“我的小倾倾,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忽然就到这儿来坐了?你坐就坐了,还让小松松踹开了人家茶楼的大门,就不怕待会儿这店家来了看到你杵在这儿吓跪人店家?”   原来,小白手上抛玩着的木头不是什么无用的木头,而是这茶楼闩门用的闩子。   “小倾倾,我可跟你说,方才你没在那儿看戏可真是错过好戏了,啧啧,那骨碌碌滚在血水里的脑袋,那几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睛,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   “不对,错了错了,就算你方才没有离开你也看不到那些怎么被刀分离的身体和脑袋,因为你是个瞎子。”   “不过不要紧,我这不是来给你说了么,看我对你多好,你说是不是啊小倾倾?”小白笑吟吟的叨叨个不停,虽是在与君倾说话,却又不曾停顿下给君倾接话的机会。   而君倾似乎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他只是沉默着,一双如墨般黑的眼眸看向茶楼大门的方向。   “说来这可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她杀人,啧啧,那真是一个快准狠,切人的脑袋利落得就像切菜一样,我说小倾倾,我说得对不对?”小白笑意更深了,君倾却是理也未理他,小白便从桌下踢了踢他,追问道,“我的小倾倾你这会儿可不能玩沉默,我现下可是对会杀人的侯府小姐感兴趣得很,而且哪,曾经见过‘诛杀’杀人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可是只有你而已,快快快,赶紧跟我说说,是不是像我看到的那样?”   君倾依旧沉默,只当自己什么都未有听到。   小白早已习惯君倾对他这副爱理不理的态度,他虽说是对朱砂杀人感兴趣的很,可他的神色模样却是丝毫都不介意君倾是否给他答案,他依旧只是笑吟吟自说自话道:“真没想到在杀手诛杀销声匿迹的四年后,我这从没能与其会上一会的人居然还能有幸见到诛杀杀人,并且在见了其杀人后还能留下命回来见我的小倾倾的。”   “小倾倾,看我多爱你,就是死都要先来见见你。”小白的话让君松眼角直跳,君倾却是无动于衷,便是连一个“滚”字似都不愿说,小白用手捏着自己的下巴,边点头边夸赞道,“原来这就是双刀诛杀,真是要感谢那些想杀你的人让我见到了。”   “小倾倾,你说,若是我和她打上一架,会是她打死我?还是我打死她?”小白又问。   本是一直沉默着的君倾这次不再沉默,而是冷冷淡淡地回了小白的话,“她不是你的对手。”   “哦?你怎么知道?”小白挑挑眉,笑道,“你又不是她什么人,你为何这么确定?”   君倾将手扶在桌沿上,站起了身,回道:“这天下间本就无人是你的对手。”   “哦——”小白拖了个恍然大悟般的长长尾音,“我说呢,你个瞎子又不是她什么人,居然还能这么了解。”   “她的刀法真真是快准狠哪,就像她离开你和儿子一样,快准狠。”小白也站起身,凑到了君倾身边,并用手肘撞撞他,“我说得对是不对?”   小白这样的问题,君倾一向不予理会,然他这回却是出乎小白意料地应了话。   “我只见过一次。”君倾抬脚往茶楼大门方向走时道。   “嗯?”小白眨了眨眼,略显吃惊的模样,显然没想到君倾会回应他方才的问题。   “她杀人,我只见过一次。”君倾的这一句话,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如夏日晨间微微的风。   说这句话时,君倾墨黑的眼眸微微动了动。   或许就如小白所说,他曾是唯一一个在见过她杀人之后还能活着的人。   不过……   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呿,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原来是回答我前边问的问题,反应要不要这么慢哪小倾倾?”小白走在君倾身边,将双手背在脑袋后边,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哦,还有,我看着咱们儿子面色很难看啊,小脸蛋儿红滚滚的,一副就要喘不上气来的可怜模样。”   “看他娘亲的模样,好像是……带他出来看大夫?哎哟哟,小阿离那冷血的娘嫌弃他还来不及,竟然带他去看大夫?啧啧,似乎挺有趣的,走走走,咱们也跟上去瞧瞧去。”小白边说话边歪着脑袋朝君倾跟前凑,“哎哟,没想到我昨夜心血来潮把咱儿子顺出来的这么一件小事的收成居然这么好,不错不错,值得下回再继续。”   君倾面色冷淡地抬手将他从自己跟前推开。   “推什么推,真是找到了曾经的女人就嫌弃我这个老相好不好了,真是太让我心寒了。”小白故作伤心地重重叹了口气。   “小白。”   “哼!”   “她……带阿离去看大夫了?”   然,君倾的话音还未落,忽然有数十支利箭穿破门窗朝君倾的方向疾射而来!   在这利箭之后,有十数把长剑紧跟着朝他刺来。   箭迅剑疾,呈扇形朝君倾扫来,忽然而来,让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躲闪!   君倾似乎必死无疑!   “君倾!你还我儿命来!”忽然有人怒吼一声。   利箭只差一分就要刺穿君倾的眉心。   他不躲不闪。   亦不见有反击之意。   ------题外话------   我们小朱砂是用双刀的!双刀! ☆、054、爹爹,阿离好难过   朱砂背着小脸红滚滚的小阿离在街上跑着,竟是怎么跑都没找到路人给她指的医馆,跑着跑着,她非但没找着医馆,反是愈跑愈离了人多的地方。   朱砂忽地停下脚步,眉心紧拧得好似一根麻绳。   朱砂扫了周遭一眼,除了一些黑漆小门的小户人家,哪里有医馆的影子?   她明明是照着路人给她指的方向寻来的,为何没寻着医馆?   是她走错了路?还是那人给她指错了路?   就在此时,旁侧的一户人家开了门,从门内走出来一名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子的老妪,朱砂默了默,随后走了上去,客气地唤那名老妪一声道:“老婆婆。”   老妪动作迟缓地转过神来,瞧见是一个姑娘,不由笑呵呵道:“大姑娘你叫我啊?可是有事啊?”   “打扰了老婆婆实为抱歉,是想与老婆婆问个路,敢问这附近哪儿有一家名叫吉祥的医馆?”朱砂客气地问道。   “大姑娘说吉祥医馆哪?”   “正是。”   “那大姑娘可走错路咯!”老妪又慢慢地转了转身,而后抬起挎着竹篮子的手臂颤巍巍地指向东南边方向,道,“喏,大姑娘你瞧啊,要去吉祥医馆啊,要走这条路,走到尽头往右转,转出去之后啊,哎呀,转出去之后该怎么走来着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总之哪,大姑娘你这是跑反了路啦,吉祥医馆可不在这个方向哟!”   “……”朱砂颞颥跳了跳,朝老妪道谢道,“多谢老婆婆了。”   “哎哎,好好好,不客气的。”老妪笑呵呵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待她笑呵呵地说完话张开眼时她四处望了又望,一边道,“现在的大姑娘哪,跑得可真是快哪,这才一眨眼呢,就跑得不见影儿了。”   朱砂背着阿离照着老妪给她指的方向跑去。   然她又跑了将近一刻钟,依旧没有找到吉祥医馆。   莫说吉祥医馆,便是其他医馆,朱砂都没有找着。   朱砂又一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她不仅眉心紧拧,便是面色都变得冷冷的。   看着街上愈渐多起来的行人,她忽然生出一种她与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她已经问了好几回的路了,跑了不下两刻钟的路了,竟然还未能寻到一家医馆。   她……不认路!?   她的脑子在认路一事上……有障碍?   朱砂很是不能理解自己。   她去缕斋去了数回,都不见寻不着路,现在怎会一直寻不着路?   不,不对,她到缕斋去的前几回,去时手上都有拿着书写着缕斋地址的纸,回时都是青烟送的她,且由安北侯府去往缕斋的路无需转几个弯,倒是好寻,并不像这城南的街道,弯弯折折,极为难记。   本还想着速来速回,现下倒是被她自己给耽搁了。   就在朱砂正要第数次向路人询问时,本是一直安安静静趴在她背上的小阿离动了动身子,一边小小声地喃喃道:“爹爹……爹爹……”   小家伙这一动一喃喃,朱砂以为小家伙醒了,忽想到这个小家伙本就身有不适,再加上在她背上趴了这般久,想来是难过得紧了,不由连忙将他从背上挪到了怀里来,发现小家伙还是紧闭着双眼,未曾醒来。   只是,小家伙的小脸更红了,小身子还在瑟瑟发着颤,只听小家伙又喃喃道:“爹爹……阿离好难过……阿离会听话的……不惹爹爹心烦……”   小阿离一边小小声地说着梦话,一边颤抖着小身子努力地朝朱砂的怀里缩。   只见小家伙通红的脸上小小的唇发着白,干裂得厉害,那使劲往朱砂怀里缩着取暖的模样可怜到了极点,令朱砂那向来冷硬的心温软了些微。   “爹爹……”小家伙还是在喃喃唤着他的爹爹,反反复复都是爹爹,并未听到他唤上一声娘亲。   小家伙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由心喊出来的是爹爹,而非娘亲。   可见他对自己的爹爹有多喜爱。   也并非他不喜爱娘亲,只是他不曾有过娘亲,不曾得过娘亲给的温暖,是以他心里还没有描绘出娘亲的好,而爹爹的好,则是已深深地印在他心里。   朱砂将手环到阿离背上,轻轻拍着,边拍边轻声道:“爹爹不在,娘亲带阿离去看大夫,看了大夫阿离便不会难过了。”   “爹爹……娘亲……”小家伙被高热烧得只是在说胡话。   朱砂不再将他背到背上,而是将他抱在怀里,连忙又找了人来问路。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问而已,她竟是朝对方深深躬下身,拜托对方为她带路。   被询问的人是一位看起来比朱砂年长不了几岁的妇人,见着朱砂怀里抱着一个高热不醒的小娃娃,二话不说便急忙忙地给她带路。   那妇人似乎都在提朱砂着急,她的步子已不是走,而是跑,跑着将朱砂带到了一家医馆前,催促着她快些进去,别让孩子烧坏了。   不是吉祥医馆,而是一家寻常百姓人家才会来的小小医馆。   而不管是大医馆还是小医馆,朱砂此刻也顾不了了,只要是大夫,只要能将小阿离身上的高热给退了,便行。   是以她抱着阿离进了这小医馆。   看诊的是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头儿,旁边有一名二八芳华的小姑娘在帮忙。   朱砂才在凳子上坐下,还未说上一句话,便遭来老头儿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这当娘的居然让一个小娃娃烧成了这样!这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怎么不早些带娃娃过来!?你就算大半夜来敲医馆的门,我老头子也会给你开的!夜里怎的不见过来!偏偏要等到天亮了才来!?就不怕把娃娃给烧坏了!?”   “这要是不烧坏还好,要是烧坏了,让你哭到没有眼泪!”   “瞧瞧,瞧瞧!这可怜的孩子烧成什么样了!?”   “娃娃有你这样的娘,真是可怜哪!”   “爷爷,爷爷……”在旁帮忙的小姑娘扯了扯老头儿的衣袖,小声地唤着他,谁知老头儿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哪里听到小姑娘在唤他,小姑娘不由用力地扯了一把他的衣袖,声音也大了些,“爷爷!”   “叫啥!没看见我正在气头上吗!”老头儿瞪了小姑娘一眼。   只听小姑娘扯着他小声道:“爷爷你看清楚了,人家这还是个姑娘呢!不是这小娃娃的娘亲!”   老头儿愣了一愣,这才认真地看了朱砂的头发,而后咳了两声,却还是凶道:“不管你是不是娃娃的娘,总之你让娃娃烧成了这样就是你的不对!还不赶紧地把娃娃的手放过来让我诊脉!?”   老头儿说完话,将脉枕往桌沿边一搁。   “……”小姑娘轻叹了口气。   朱砂任老头儿骂了之后什么话都未说,只是朝前挪了挪凳子,将阿离的手搁到了脉枕上。   此一刻的朱砂的心,是有些着急的。   她夜里没有发现到小家伙的不适,方才又因为她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若小家伙真的烧坏了的话……   朱砂不由得将怀里的小阿离抱紧了些,看着老大夫拧着一张脸在给阿离诊脉,有些着急地问道:“大夫,孩子的脉象可还好?”   大夫收回手,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朱砂的心跳蓦地一滞。   ------题外话------   嘤嘤嘤~小阿离好难过~小阿离想要娘亲也想要爹爹啊~ ☆、055、小家伙情况不好   朱砂看着老大夫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她的心跳蓦地一滞,看了一眼自己怀里难受不已的阿离,再看向老大夫,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大夫?”   只见老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竟是忽地拍案而起,怒道:“问问问!现在知道着急了!?知道着急的话平日里就该把娃娃照顾好!别这个时候才知道着急!”   “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不管娃娃的是不是!?看看这娃娃,烧成什么样了!?可怜成什么样了!?”   老大夫气得就差没伸出手指着朱砂的鼻子骂了,他那气呼呼的模样,就好像正难受着的阿离是他的亲人一样,只见他气得来回踱步,一边踱一边骂:“坐坐坐!还坐得这么稳干什么!?还不赶紧地将娃娃抱到床上去!你这么一直抱着他他能舒服!?”   “娃娃的烧热没退之前,你这大姑娘不准带娃娃走!省得回去了你们又不好好照顾可怜的娃娃!”老头儿对着朱砂怒骂完,忽地转头冲身旁的小姑娘道,“小南!跟我过来抓药然后到里边去煎了!”   老头儿吼完,半佝偻着背怒气冲冲地到药柜前去抓药了。   “是,爷爷!”那小姑娘爽快地应了一声后凑到了朱砂身边,飞快地对她小声道:“姐姐你别在意,我爷爷就是这样,每个来看诊的人十有*都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   “小南你还不过来是在做什么!?”老头儿又在吼了。   “不过我爷爷的医术很好的,姐姐放心便好!”名唤小南的小姑娘小声地对朱砂说完话后冲她一笑,随后朝老头儿身边跑去了。   朱砂未说话,面上也不见被人骂过之后的愠恼与不快,她还是紧拧着眉心,站起身,听了老大夫的话,将小阿离抱到了旁侧的一张长竹榻旁,将他放到了竹榻上。   谁知被高热烧得昏睡不醒的小阿离却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不放,一副根本就不愿意离开朱砂的怀抱睡到竹榻上去的可怜模样,身子瑟瑟发着抖,干裂的嘴唇抖着迷迷糊糊的话,“爹爹……阿离好冷……阿离好难过……”   “爹爹……阿离听话……阿离要娘亲……”   已然四岁大的小家伙本就长得不大,看起来才如三岁多点大的娃娃,这下冷得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就显得小小的他更小了,可怜极了。   朱砂有些不忍心,拧眉定定看了蜷缩在竹榻上的小阿离片刻,便又伸出手,将他重新抱到了自己怀里来。   感受到朱砂身体的温暖,阿离的小身子似乎没那么颤抖了,只是他似乎还觉得不够温暖,将脑袋使劲地往朱砂身上蹭,蹭得朱砂将身子坐得直直,身子僵硬,面色也僵硬。   只因不习惯,只因她在忍耐。   忍耐着将怀里的小家伙丢开的冲动。   老大夫抓好了药让小姑娘拿到后边去煎后,他便走到了竹榻边来,瞧见朱砂还在抱着小阿离,又想骂,但是看到小阿离紧紧抓着朱砂衣袖的小手后,他忍住了,随之转身到一旁倒了一杯水,十分不客气地将水递给朱砂,语气不善道:“瞧瞧娃娃的小嘴都干裂成什么样儿了!?会不会给娃娃喂些水啊!?给给给!水给你!”   朱砂抬手接过老头儿面色不善递过来的水杯,却是客气地道了声“多谢”,老头儿却是哼了一声,走开了,不再理会她。   朱砂稍稍扶正了小阿离,将水杯凑到了他的嘴边,只是小家伙正昏睡着,哪里会张嘴了喝水,朱砂本想不理会他,可看着他那干裂不已的嘴唇,她抬手捏了捏生疼的颞颥,而后从怀里取出了锦帕,将锦帕在裹在指尖,再将锦帕在水杯里蘸了蘸,待锦帕浸湿后用其轻轻点着阿离干裂的嘴唇。   就算他没气力喝水,让他的唇润一下也是好。   朱砂手上的动作很轻柔,但是她的心却很是烦躁。   因为她不能丢下这个可怜巴巴没人理会的小家伙不管,但同时她也极为不放心梨苑里的素心。   若这个小家伙的爹不是这燕国丞相,她大可以将他丢在这医馆里再拜托那名为小南的姑娘将小家伙送回丞相府去,可这小家伙的爹偏偏又是那冷血无情残暴不仁惹了仇家无数的丞相君倾,她若是将这小家伙丢在这儿,只怕她才离开这医馆便有人冲过来将他抓走了。   那些对付不了丞相君倾的人,定会想方设法来对付他。   他的儿子,就是对付他的最好筹码。   方才她所遇到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连她这个不过才是坐过君倾的马车一回的人都被当成了能对付他的筹码,何况是他的儿子?   不过想来他也不可能不知晓倘若他的儿子落到了那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人手里后果会如何,他为何还能如此放心让他的儿子与她呆到现在还不见丞相府有人来将其接回去?   他就不怕她对他的儿子不利?   君倾……心中究竟在作何想法?   就在朱砂心中烦躁不已时,那老大夫又走到了她身边来,将一块温热的湿棉巾甩到了手里来,又是怒道:“你这大姑娘,究竟会不会照顾娃娃了!?娃娃身子热得这么厉害就只是抱着娃娃而已!?你抱着他他就会好了!?我都在旁边看了你好久了,看看你到底会不会用湿棉巾给娃娃捂捂擦擦额头,谁知道你当真不会!这娃娃跟着你,不出问题想也是不可能的!”   老头儿怒冲冲地叨叨完一大串话,又转身走了。   那小南姑娘捧了一盆温水过来,客气地对朱砂道:“我替姐姐打了水来,湿了棉巾给娃娃额头捂捂擦擦,让他稍微舒服些也是好,至于我爷爷……”   小南姑娘又凑近朱砂,小小声道:“别理他,他现在是愈来愈喜欢骂人了。”   “多谢小南姑娘。”朱砂客气地朝小南姑娘低了低头。   小南姑娘娇俏一笑,而后将手里的铜盆放在了床头旁的一张凳子上,转身便又要往后院去。   朱砂将老头儿甩到她手里来的棉巾叠了叠,叠成差不多如阿离的额头宽窄般的大小后将棉巾覆到了他滚烫的额头上。   额头得了温暖的阿离似乎稍稍松了松紧拽在手里的朱砂的衣袖。   朱砂替阿离用湿棉巾敷了额头后便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阵无奈,心道是若她那夜没有一时心善捡起这个小家伙,她今日就不会有些麻烦事。   就在朱砂静静地看着小阿离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到了医馆来,想着应是来看诊的百姓,她便未加在意。   不过陌生人而已,没有转头去看的必要。   可是,她没有听到那个喜好怒骂来看诊的人的老头儿的声音。   朱砂眸光倏冷,迅速转身,看向医馆的大门。   然她一转身一抬眸,便撞见了一双沉黑如墨潭般的眸子。   ------题外话------   爹来接儿子,也又来看媳妇了,哦呵呵~ ☆、056、一直不好【二更,含入V时间】   唠叨的老头儿没有出声,不是因为他没有瞧见有来人,而是此时的他,说不了话。   因为他正趴在看诊用的桌案上昏睡了过去。   君松隔着桌案站在老头儿面前,正将并合如刀的手从老头儿颈侧收回。   朱砂看着正缓步走进医馆来的身穿黑色锦衫的君倾,不自觉地便看向他的眼睛看,那双前日曾在她梦中出现过的眼眸。   如墨般黑,如潭般深邃,只一眼,朱砂的目光便陷进了其中,难以移开。   是他?他怎会出现在此处?来接阿离?他如何知道阿离在此?   莫非他一直跟着她?   “喵——”就在朱砂怔怔地看着君倾的眼睛失神时,那只趴在君倾肩上的小黑猫懒懒长长地叫了一声。   小黑猫的这一声叫,让朱砂回过了神,与此同时匆忙地别开眼。   而当她尴尬地别开眼后,她才想起那个被她盯着看的人根本不会瞧见她的失礼。   因为他根本就看不见。   可看他走路时的模样,那平稳且没有丝毫迟疑停顿的脚步,根本就让人看不出其实他的双眼并不能视物,就像他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样。   莫非他的内力已经深厚到只需两耳听辨无需看便能感知得到周遭情况?   但她并不曾听说过丞相君倾会武,不会武,又何来深厚的内力?   朱砂转眸,又重新看向君倾,然这回她却不是看向君倾的眼睛,而是看向他的双脚。   看他脚步,亦不像习武之人。   看不见,又无内力,怎会做到每一步都走得好似明眼人般毫无迟疑?   君倾只差四五步便走到了朱砂与阿离所在的竹榻前时,只听他肩上的小黑猫又轻轻地喵了一声。   听着这一声轻轻的小猫叫声,朱砂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使得她即刻抬眸看向君倾肩上的小黑猫。   只见那只小黑猫正睁着一双黄绿的眼睛看着她。   难道——   眼见君倾愈走愈近,朱砂即刻将怀里的阿离放到竹榻上,站起身,站到了一旁,神色冷淡却有礼道:“民女见过丞相大人。”   朱砂虽放下了阿离且站起了身,但她的衣袖仍被阿离抓在手里,像怕她会突然不见了似的,小家伙连昏睡时都将她的衣袖抓得紧紧的。   即便君倾看不见,然朱砂仍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似乎与他的儿子太过亲昵的模样,是以她毫不犹豫地拂开了阿离的手。   小家伙的手被朱砂拂开后还迷糊地朝空气里抓了抓,而后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离了朱砂怀抱的小家伙似乎难过得厉害,只见他蜷缩起小小的身子,一边喃喃呓语道:“爹爹……娘亲……爹爹……”   君倾没有说话,亦没有“看”朱砂一眼,而是径自走到了竹榻跟前,撩开衣摆,在小阿离身旁坐下了身。   朱砂并未在意君倾对她是何态度,她觉得这个曾屠了一座城的冷血残暴的人能让她好好地站在他身旁已算是他对她天大的仁慈了,许是因为她前日曾“救”过阿离的缘故,他才给她这个不算是恩人的恩人一点点薄面而已。   若非如此,只怕她已是下黄泉的人了。   只听朱砂又客气有礼道:“昨夜贵公子不知缘何便到了民女所住的梨苑去,民女有事在身不便送贵公子回府,又未见到有人来接贵公子回府,民女便让贵公子在梨苑宿了一夜,只不过今晨贵公子生了高热,故民女带其来看大夫。”   虽然是小白做的“好事”在先,不过朱砂觉得这些事情她还是再说清楚为好,毕竟这是她惹不起的丞相君倾。   只是,她说是说了,他若是不相信?   朱砂微微拧起了眉,不由看向寸步不离地候在一旁的君松,目光在他手中时刻握着的长剑上扫过。   若他不信她所说,若非要动手才能离开,以她那根本就不自知的身手,能否出得了这医馆?   这医馆外,是否还有其他人?   就在朱砂心中想着该如何来对付这连帝君都礼让数分、人人都不敢惹的丞相君倾时,却是听得一脸冷沉且似乎就视她于不存在般的君倾竟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朱砂有些诧异,看向了君倾,却未看向他的眼睛,而是看向他衣襟上的朱砂色线绣成的海棠花,她怕她若是看向他的眼睛后又莫名地失了神。   嗯?他这是相信了她说的话?   那个似乎根本见不得她顺心的君白没有在他面前胡说一通说是她拐带了他的儿子?   君倾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后便沉默了,没有问朱砂任何问题,亦不质疑她话里的真假,而是微微侧转身,面对着床榻上蜷着身子瑟瑟发抖的阿离。   只见他抬起手,朝身旁的阿离摸索去。   他的动作很慢,先是碰到了阿离的肩膀,再慢慢摸索着往上,摸索到了小家伙的额头,将掌心轻轻贴在了小家伙滚烫的额头上。   若说他走路时根本看不出他是个瞎子,而现下他这般缓慢地伸出手摸索向小阿离额头的举动则是让他的眼盲表现得异常明显。   朱砂微微抬眸,将视线从君倾衣襟上的朱砂色海棠花上移到了他的侧脸上,盯着他的侧脸,心中有疑惑。   若她是他,既然能表现得出与寻常人无异,那她必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双眼失明这个事实,因为想取他性命的人何其多,若是知道这个事实,那些人必会利用这个事实来想方设法地取他的性命。   而他现下却是在她面前将自己的眼盲表现得这般明显,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发现这个事情似的。   是他自信根本没有人能取得了他的性命?   还是他觉得她不会成为他的仇家?   他与沈天从来都不和,而她是安北侯府的人,他就不担心她会对付他?   朱砂的眼神有些冷,因为她想不透。   君倾不说话,朱砂却不能不说话。   因为他既来,她就必须即刻走,她还需尽快回到梨苑去。   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医馆里,她无需非知晓答案不可,左不过是担心儿子来寻儿子而已。   “既然丞相大人来接贵公子,那民女便将贵公子交还给丞相大人,民女还有事在身,需先行离开,还请丞相大人允准。”   君倾像是没有听到朱砂的话似的,只见着他抬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裹到了阿离的身上,而后将他轻轻抱到了自己怀里来。   小阿离本就在瑟瑟发抖,这下被君倾抱到怀里来,身子非但没有稍稍舒缓些,反是抖得更厉害了,好似君倾的身子是快寒冰似的,只会冻得人生冷发颤。   察觉到小阿离颤抖得更厉害,君倾敛了敛眼睑,将裹着他外衫的小家伙重新放回了竹榻上。   在君倾将阿离放回到竹榻上时,他回了朱砂的话。   却又不是在回她的话。   他道:“阿离的身子一直不好。”   ------题外话------   今天收到一个痛并快乐着的通知,小阿离和他爹以及他娘亲要在本月19号入V了!   19号入V!19号入V!19号入V!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嘤嘤嘤,裸奔的上班族真伤不起,这种又激动又忧桑蛋疼的感觉太……虐了。   然后就是这几天都有二更,二更到15号,啊啊啊啊啊~存稿像草泥马狂奔一样燃烧啊~ ☆、057、她不要你,也不要我   阿离的身子一直不好。   君倾的这句话道得莫名。   是以朱砂听得莫名。   为何要与她说这么一句莫名的话?   阿离的身子是好是坏与她有何干系?   莫不成他还真把孩子的玩笑话当了真,想让她当阿离的娘亲?   这如何可能?   这句话,朱砂不答。   她亦不能走。   君倾没有点头允准她离开,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面前,岂有她一介民女说走就走的道理?   朱砂没有走,却也不再看君倾的侧脸,她的目光又落到了裹在阿离身上那件衣衫衣襟上的朱砂色海棠花上。   她记得阿离说过丞相府里种了许多的海棠树。   因为他的爹爹很是喜欢海棠花。   只是,真正的海棠花并没有朱砂色的。   朱砂色……   朱砂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使得她眼神沉了下来。   巧合?   还是真有联系?   若有联系,可与她缺失的记忆有关?   朱砂不由自主地拧了眉心。   君倾似乎不在意朱砂是否有接话,只听他默了默后又道:“朱砂姑娘既有事在身,便离去吧。”   朱砂等的就是君倾这句话,是以她立刻道:“民女先行告辞。”   就算君倾看不见,但朱砂还是有礼地微微垂了垂首才转身离开。   他看不见,并不代表一直候在一旁的君松看不见,亦不代表他身旁的那只小黑猫看不见。   就在朱砂将跨出医馆门槛时,忽听得君倾又冷冷淡淡道:“并非所有的人都知道惜花,一朵开错了地方的花,不知能活多久。”   一句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的话,既不是对君松说,亦不是对朱砂说,就像是君倾自己在自言自语一般。   可却是让朱砂的脚步蓦地一顿,继而大步离开。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她都没有回过头。   一次都没有。   因为她的身后没有能让她留恋不舍的人或事。   也在朱砂离开医馆后,那只呆在君倾身边的小黑猫往竹榻下一窜,窜到了医馆门槛外,直到朱砂走到街道的尽头转了弯再看不见她的身影,小黑猫才又回到君倾身边来,对他喵喵叫了几声。   君倾微垂的上眼睑微微动了动,他又伸出手,摸向阿离的小脸,轻抚着他的脸颊,声音轻轻冷冷道:“她不要你。”   君倾粗糙的手指摩挲在阿离的脸上似乎挠得他细嫩的脸颊有些生疼,是以他将手从裹在他身上的君倾的外衫下抽出来,抓住了君倾的手。   君倾没有收回手,任由阿离抓着。   少顷,只听君倾又轻声道:“她也不要我。”   君倾说完,将手从阿离的小手里抽了出来,而后站起身,将竹榻上的阿离抱了起来,转身往医馆外的方向走。   那只小黑猫跟在他身侧,每随他走几步便喵喵叫上两声。   一脸笑吟吟的小白不知何时就斜倚在了门边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微歪着脑袋,睨了君倾一眼后懒懒道:“想不通你,第三次见着她了,第一次时便罢了,这后两次竟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让她就这么走了,我这可是好心为你制造的机会,你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找不到时就那么疯狂地找,如今找到了却又什么都不做了,人真奇妙,人心真奇妙。”小白说完,站直了身子,抬起手摆了摆道,“好了好了,接到了儿子就赶紧回去,府里你那些小家伙跑来说小绯城已经到府上了。”   “嗯。”君倾只淡淡应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再与小白说,而是唤了跟在他身侧的小黑猫一声,“小黑。”   “喵——”小黑猫叫了一声,往前一跳便跳到了门槛上,便坐在门槛上看着君倾,一副听话的模样。   只听君倾道:“去跟着她,她不会认路,你先带她走。”   “喵——”小黑猫长长地叫了声,转身往门槛外一跳,往朱砂离开的方向跑去了。   小白捏着下巴微眯着眼笑着,一副有了什么发现的得意模样,笑眯眯道:“小倾倾,不是我老了听岔了吧,阿离那个绝情负心砍人脑袋像切菜一样的娘会找不着路回安北侯府去?那么冷血无心的人居然是个不会认路只会迷路的傻瓜?”   “啧啧,我真不能相信。”小白说完,又往君倾身边凑,一边道,“不过小倾倾你要不要这么体贴地让小黑去给她带路啊?难道你没看出来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你和你儿子?哦,又忘了你是瞎子了,瞧不见。”   “就算你亲自去给人家带路啊,人家也不会领你的情,真是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自作多情。”小白说得很是嘲讽,根本就不管君倾介不介意。   君倾没有说话,只是将裹在阿离身上的外衫往上扯了扯,将小家伙烧得红彤彤的小脸挡了衣衫之下。   小白又道:“小松松,路上遇到挡路的玩意儿要麻利地解决掉啊,别一些小事也需要我来办啊。”   “君松明白。”君松忙应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到了老大夫看诊用的桌案上,随即跟在君倾身后离开了医馆。   君倾才出了医馆,便有七八只鸟儿朝他飞来,围在他身边扑扇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着。   没有谁说话,却听得君倾淡淡道:“阿离没事,回府便好,无需担心,先带我跟上小黑。”   鸟儿们又喳喳叫了几声,绕着君倾飞了几圈后有序地飞开了。   走在前边的小白停下脚步,转身睨着君倾,鄙夷道:“当真要去自作多情?不管儿子的死活了?”   “不会耽搁多少时间。”君倾在登上马车时道。   “真是,心跳快得不行就不要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儿,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懂招人喜欢。”小白一脸嫌弃地看着君倾,并未上马车,而是坐到了驾辕上,坐在君松身旁,“行了,走吧小松松,跟着那群飞在上边的小东西走。”   君松扯了马缰,调转马头,跟着小鸟儿飞去的方向去。   那是朱砂离开的方向。   人离开了。   医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当那名为小南的姑娘捧着已经煎好的汤药从后院过来时,只见着老大夫正用力揉着自己的脖颈,一边叨叨骂着哪个没良心的居然这么粗鲁地将他这个老人家给打晕了过去。   医馆里除了小姑娘与老头儿两人,哪里还见着第三人。   离开了医馆的朱砂快步走着,走着走着,她竟是把自己绕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朱砂看着眼前已经无路可去的一堵墙,心里无言到了极点。   她……真的不会认路!?   既然每条路于她而言都行不通,那便——   朱砂抬眸看向眼前这堵墙的墙头,眼神一沉,往后退开两步,竟是一副要跃上墙头去的模样。   “喵——”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小猫的叫声。   朱砂转过身。   只见死胡同口处停着一辆黑篷马车,小白双臂环在胸前,斜倚着马车站在马车旁,微斜着脑袋看着她,似笑非笑。   君松站在马车的另一侧,谁也不看,微垂着眼睑,一副恭敬的模样。   马车里有君倾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若是姑娘不介意,我还是可以像昨日一样送姑娘回府。”   朱砂拧起了眉,正要拒绝,只听君倾又道:“姑娘自己走,怕是一个时辰都回不到安北侯府。”   “……”   ------题外话------   晚上有二更 ☆、058、你不想当阿离的娘?(二更)   朱砂因为君倾的话而拧起了眉。   倒不是因为君倾说得不对,相反,她觉得君倾说得很……有道理,毕竟她方才带着小阿离出来找医馆找了那般的久,加上她现在明明已经照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却是走进了死胡同里,只是——   他为何会知道?   他为何又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背斜倚在马车上的小白则是笑眯眯道:“朱砂姑娘这回可以放心啊,淫贼这回绝对不会再想摸朱砂姑娘的脸的,他要是还想的话,姑娘只管剁了他的手就是。”   “……”朱砂冷飕飕地看了小白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朱砂姑娘可以选的啊,是选自己走回去,还是坐这个淫贼的马车回安北侯府去?”小白又笑眯眯道。   朱砂觉得她现下尤为有必要有一个认路的人给她带路,否则以她的……本事回到安北侯府的话,怕真是需要一个时辰,而现下眼前不仅有认路的人,且还有比脚步快得多的马车。   罢了,她现下需要抓紧时间,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路上耽搁,加之她已经成为能对付君倾的目标,那些人也不会因多这一次或少这一次而将她当成与丞相府毫无干系的人。   “那民女便先行谢过丞相大人了。”朱砂走上前,对着马车里车帘后的君倾微微躬身垂首,道谢道。   君松即刻为其撩开车帘。   朱砂没有迟疑没有忸怩亦没有娇羞,稍撩裙摆,登上了马车。   待得朱砂坐下,才听得君倾淡淡唤了君松一声,君松应了声,这才打起马鞭,驾着马车往城东方向去。   君倾今日所乘的马车与昨日不同,今日的马车偏小偏窄,朱砂坐在君倾对面,膝盖只差些便能碰到君倾的膝盖,她又不便坐在君倾的身旁,是以她坐得尤为靠近车帘,尽量与君倾拉开距离。   尽管朱砂没有寻常女子的娇羞忸怩,不过这般独自与一个陌生男子同乘一辆马车也着实让她不习惯,好在的是君倾身旁不见那只小黑猫,朱砂的目光落在何处都无妨。   是以自然而然的,朱砂的目光落在了君倾身上,落在了他那双漆黑幽深如墨潭的眸子上。   朱砂觉得这双眸子仿佛精雕细琢的墨玉,美到了极点,假若这双眸子能视物的话,又会如何?   这般想着,朱砂不由为君倾的眼睛惋惜。   君倾看不见,可他却隐隐能感觉到朱砂似在看着他,然他没有转头,面上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朱砂没有注意到的广袖下,他抱着阿离的双手在渐渐收紧。   君倾沉默,朱砂便也什么都不说。   朱砂觉得阿离的这个爹,可还真是少言寡语,却不知怎的生出阿离这么一个喜欢说话的娃娃来,不像爹,那是像了娘?   许是君倾双手收紧得让本就难受的阿离更难受了,加上君倾身子寒凉,小家伙的小身子不由得轻轻发起了颤来,小手抓得紧紧的,难过极了的模样。   感受到了怀里小阿离的不适,君倾立即松了收得紧紧的双手,转为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却只是轻轻拍着而已,什么话都没有说。   阿离非但没有觉得舒服些,小身子反是颤抖得更厉害了。   小家伙的小脸儿在发白,似乎冷极了的模样。   朱砂记得小家伙似乎说过他的爹爹身子很冷的话。   朱砂看着瑟瑟发抖的小阿离,再看一眼只知道轻拍小阿离的背再不知道做什么的君倾,本是不想多事,可她想到了昨夜小阿离那双受伤的小手,不由对君倾道:“若是丞相大人不介意,可否让民女抱抱令公子?”   君倾轻拍着阿离背后的手蓦地一顿,继而动作似有些僵硬地微转过头,“看”向朱砂,默了默后才冷冷淡淡道:“嗯。”   他似乎根本不愿多说一个字。   不过朱砂不介意,不介意他是说了一句话还是只说了一个字而已。   因着要抱过小阿离,朱砂不得不往里移了移身,在抱过阿离时不小心碰着了君倾的手,不过轻轻一碰而已,却能让她觉到了如冬雪般的凉意。   不过指尖而已,便这般寒凉,他的身子怕是如阿离所言,很冷。   小阿离到了朱砂的怀里,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儿地往朱砂身上蹭,还如小猫儿一般用脑袋在她身前蹭了又蹭,虽还难受着,但他的小脸上却显出了满足的表情。   可见小家伙是有多喜欢朱砂的怀抱。   而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已,竟是能让小家伙在昏睡中也能如此满足。   朱砂想着是因为她昨夜的不注意才使得这个小小的小家伙现下这般难过,将他抱在怀里后便轻轻柔柔地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道:“好孩子,你爹爹来接你了,不难过了,不难过了。”   朱砂的话让君倾的瞳眸蓦地一缩,放在膝上的双手也蓦地拢成拳。   似乎……很是不可置信的反应。   只是朱砂没有瞧见,因为她在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阿离。   待到小家伙的身子不再颤抖,朱砂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君倾,稍显迟疑,却还是问道:“丞相大人方才可有让令公子服了医馆姑娘煎的药?”   君倾冷冷道:“未有。”   “那丞相大人这是……”   “带他回府,外边的大夫,医治不了他的病。”君倾的声音似乎更冷了,可他却是将实话告诉了朱砂,并不担心她知晓了之后会对他或是阿离有不利。   朱砂不由又微拧起眉,因为她想到了昨夜阿离说过的话。   小家伙说他生了病,不能晒到太阳,只有找到了他的娘亲才能治好他的病。   她昨夜不过当做小娃娃的玩笑话听听,并未当真,因为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病,怕是小家伙困倦极了说的胡话而已。   现下想来,莫非小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真的,若他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娘亲,会如何?   朱砂看着自己怀里的小阿离,心忽然生出同情来。   “那现下是民女耽搁了丞相大人接令公子回府就医的时间。”朱砂抬手轻轻抚了抚小阿离的脸颊,缓缓道。   “不是。”君倾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他的话,似乎总是极尽简洁。   “……”罢了,还是不说不必要的话为好,“民女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朱砂眼角有些跳,这一个“嗯”,是当讲,还是不当讲?   好在坐在驾辕上的小白在这时道:“朱砂姑娘有话说了便是,理他作甚?你要是理他,你的话怕是留到来年都没机会说。”   “……”朱砂默了默,还是决定道,“关于令公子,民女处多有不便,无暇照顾令公子,是以……”   然,朱砂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马车外的小白打断,只听他懒洋洋道:“小倾倾,朱砂姑娘的意思是以后别让咱儿子去找她给她添麻烦了,懂啊?”   “……”朱砂心底一阵无言,她的话的确是这个意思,可是能否不要替她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对方可是那个残暴的丞相,万一惹得他一个不悦把她给撕了,她一对三,打得过?   这个君白,她与他素不相识,过节更谈不上,当真就这么见不得她好?   就在朱砂想着要如何把君白那直白的话补好时,只听君倾不疾不徐道:“你不想当阿离的娘?”   ……   ------题外话------   二更来也,刚回到家开电脑就来更新了,忙忙忙忙啊~!   哦呵呵~我们小倾倾够不够直接,哈哈~ ☆、059、不敢高攀丞相大人   你不想当阿离的娘?   没有人想得到君倾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朱砂没想到,小白也没有想到。   是以朱砂怔住了,小白也怔住了。   马车里陷入了一种诡异尴尬的安静,唯闻车轮碾着路面发出的声响与街上行人说话的声音。   朱砂怔怔地看着君倾,看着他那双不见丝毫玩笑之意的深邃瞳眸。   君倾也在“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朱砂有种想将怀里的小阿离扔掉的冲动,只是小家伙将她的衣裳抓得紧紧的,才让她的手推出了又收了回来。   毕竟孩子无过。   多话的小白这会儿却是一言不发了,车帘外,只见他用手捂着嘴,一副忍不住就要笑喷出来的模样。   君松看着他,一脸的无奈,却也忍不住想笑,心道是主上这是要把人家姑娘吓傻了吧。   马车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终还是小白的哈哈大笑声打破了这份尴尬,只听他笑得险些岔气道:“来来来,小松松啊,随时准备着把马车停下来让朱砂姑娘下车啊,瞧瞧你家大人,昨日想摸人朱砂姑娘的脸,今日就得寸进尺的想找人朱砂姑娘给他儿子当后娘。”   “人家朱砂姑娘虽说年纪是大了点,但好赖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你就让人朱砂姑娘嫁给你当填房又给你儿子当后娘的,人家朱砂姑娘怎会愿意。”小白说得飞快,根本就不给人打断他的机会,说完又立刻问朱砂道,“朱砂姑娘,我说得有道理吧?”   “……”朱砂颞颥突突直跳。   而君倾像是没有听到小白的嘲笑似的,面上神色不变,还是“看”着朱砂,又一次道:“阿离没有娘。”   他说得很认真,就像是发自他内心的真话一般。   他不是重复方才的那个问题,却也是那个问题无疑,他这一句话,无疑是再一次问朱砂是否愿意当阿离的娘。   朱砂的答案自然是不愿意。   莫说她从未想过要嫁人,便是要嫁,也不会嫁给眼前这个人。   君倾的话虽然让人觉得怔愣尴尬,然这一次,朱砂没有像昨日一般即刻便走,她只是冷静从容道:“民女无德无能,不敢高攀丞相大人。”   她的回答再明显不过,她不会给阿离当娘。   非但不愿意,她还想离得他们父子越远越好。   “是吗。”君倾缓缓转回了头,不再“看”朱砂,却还是认真道,“若是姑娘愿意,我随时可到安北侯府下聘。”   “……”朱砂毫不迟疑道,“蒙丞相大人看得起民女,民女着实高攀不起。”   朱砂这话说得很快,君倾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她便紧着回了话,可见她是多么不情愿这个事情。   同时她也将眉心拧得紧紧的,眼神很沉。   他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因为她在路上捡起了阿离的原因?   因为小阿离稀罕她的原因?   他不过只“见”过她三次而已,便这么将就地给阿离找一个后娘?   原因绝不仅仅如此。   原因究竟是什么?   与丞相府扯上了关系,可还有再退出身来的可能?   这个连帝君都礼让数分的丞相,她惹不起。   小阿离的这个娘,她也当不起。   这个娘,怕是全天下都无人敢做。   这个娘,谁做谁死得快吧。   她还不想这么早死。   “嗯。”君倾轻轻应了一声,当做自己听到了,便不再说话。   朱砂的目光却没有从他面上收回,因为她一旦瞧着他的眼睛,目光便会变得不由自主。   只见君倾微微垂下了眼睑,“目光”不知落向何处。   看着君倾那微敛的眼睑,朱砂忽然觉得有些心堵,有些……哀伤。   为何会有这样莫名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她拒绝了给阿离当娘的缘故?   朱砂心中轻笑,这如何可能。   且倘若他真是要找一个人给阿离当娘的话,以他的权势,又何须问那人的意见,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根本无人敢反对,他根本不会得不到。   他根本就不需要问她。   却偏偏问了她。   为何要问她?   朱砂亦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阿离在这时又呓语了,只听得他虚弱地喃喃道:“爹爹,爹爹……”   “爹爹……爹爹……阿离想要娘亲……”   君倾无动于衷,未加理会正喃喃唤着他的小阿离。   正当朱砂要将小家伙交还给君倾时,小家伙忽然惊惶道:“爹爹别丢下阿离!阿离听话!阿离听话!”   小家伙似是梦靥了,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小身子这会儿又发起了颤来,颤得厉害,双手将朱砂的衣裳也抓紧得厉害,一副在梦中也惶恐不安的模样。   可君倾还是无动于衷,没有理会阿离,也没有伸出手来抱他。   反是朱砂忍不住道:“丞相大人,令公子在唤你。”   君倾不理会。   “丞相大人可要抱回令公子?”朱砂拧眉,又问。   君倾依旧不予理会。   马车外的小白与君松也没有反应。   小阿离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还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朱砂无法,只好将已经递到君倾面前的小阿离又揽回了自己怀里来,边轻拍着他的背边轻声哄道:“阿离别慌,你爹爹在的,没有不要你。”   小家伙的身子缩了缩,还是颤抖得厉害,朱砂不由将他抱紧了些,小家伙的身子抖得似乎才不那么厉害。   朱砂不敢松了怀抱,只将阿离严严地抱在怀里。   朱砂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得小家伙撒娇似地细细呢喃了一声,“娘亲,娘亲……”   “娘亲……”这两日听小家伙唤娘亲听得多了,朱砂便习惯地答应道,可才张嘴便想到她此时此刻这般回应极为不合适,她本是想改口,但看着怀里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硬着头皮轻声道,“娘亲也在这儿,别怕。”   朱砂没有自觉,她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不仅是语气,便是眼神都是温柔的。   像是听到了朱砂的话似的,小家伙用小脸在朱砂身上蹭了蹭,模样满足极了。   马车外的君松本是一脸的揪拧,这会儿则是无声地舒叹了一口气。   小白背靠着马车,头微微往后仰,将头上的风帽拉得低低的,挡住了他的上班边脸,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君倾则是轻轻闭起了眼,长长的睫毛在轻颤,眼睑之下,眼眸也在轻颤。   马车外,日光正好。   不过,街道上却正吵闹,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题外话------   我们的小朱砂毫不犹豫地把小倾倾拒绝了!好伤人心哪~   二更依旧在晚上,8点,晚上8点约约约! ☆、060、忘了所有(二更)   马车已行至城东,行至了先前君倾与小白呆过的那个街角。   吵闹声正是从那儿传来。   那儿围了许多百姓,还有官兵。   马车没有停下,亦没有人发现马车上坐着的是丞相君倾,马车只从这吵闹处经过了。   在经过这吵闹处时,只听得有一男子颤声道:“太,太可怕了!没想到帝都里出了这么可怕的人!脑袋都不给人留!”   “简直,简直不是人!”   马车里的朱砂抱着阿离的手有那么一丝不明显的轻颤,她看了一眼阿离白净的小脸,而后毫不犹豫地将他交还给了君倾,沉声道:“想是快到安北侯府了,令公子还是丞相大人来抱。”   这一回,君倾没有再无动于衷,而是伸出手,将阿离接到了自己怀里来,与此同时似漫不经心般道:“马车外边死人了,似乎凶手极其残忍。”   “或许吧。”朱砂看向半透明的车帘,轻轻扯了扯嘴角。   她笑了,笑得清浅,笑得有些嘲讽。   她自然知道外边的百姓说的是什么,所以她才将阿离还给他。   她的手杀了人,就算没有沾到血,她的双手还是脏了血,一双脏了血的手,怎适合抱孩子。   朱砂又笑,笑得更嘲讽。   没想到她不仅有同情心,还挺有为他人着想的心。   这样的心,真不适合她。   只不知这事何时会查到她头上来,又是否会查到她头上来?   方才只顾着握刀了,倒忘了会有人来查死尸这个事情。   安北侯府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   马车朝安北侯府愈驶愈近。   在朱砂向君倾道了谢下马车时,又听得沉默寡言的他淡淡道:“不会有人知道那些人死于何人之手。”   朱砂正撩开车帘的手蓦地一顿。   只听君倾还是淡淡道:“就算有人知道,他们也会变得不知道。”   君倾说完这句话时,车帘已经重新垂下。   朱砂已经下了马车。   她没有听他说完话。   因为她知晓他要说的是什么,就像之前他在小医馆里和她说的那句话一般,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开错的花,指的是素心,不知惜花的人,指的是何人,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他这是在告诉她,昨日想要加害于素心的人是何人。   而现下他说的这两句话,无疑是他知晓那些人是被谁人所杀。   他知道的同时能让所有人都不知道。   他这显然是——   在帮她。   她已经不想再想他为何要帮她,因为就算她如何猜想,都猜想不到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就想她猜想不出他为何想让她给阿离当娘一样。   小白看着朱砂的背影,坐在驾辕上动也不动地懒洋洋问:“就这么让她回去了?”   “嗯。”   “就这么什么都不说的就让她回去了?”   “嗯。”   “人都已经在跟前了,居然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那你执意送她这么一趟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问的。”   “……你还想不想给咱儿子找娘了?”   “我问了,她没答应。”君倾回答很是严肃正经。   “……”小白抬起手,无力地拍在自己脑门上,嫌弃到了极点道,“想不通,想不通当初咱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君倾没有再理会小白,而是用掌心一下又一下地轻搓着小阿离的额头,面上没有寒意,只有阿离从未见过的慈爱。   而小阿离并不是缩在君倾怀里,而是躺在君倾身侧的椅子上而已,只有脑袋枕在了君倾腿上。   因为只有不抱着小家伙,小家伙才不会冷得瑟瑟发抖。   君倾将头轻靠在车厢上,让整个身子都随着马车而轻晃。   他为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他在心底也这般问自己。   问了,她便会说?   说了,她便会信?   既然都没有答案,又何必要问何必要说。   可也如小白所说,寻不到她时他那么疯狂地寻找她,现下寻到了,却又什么都不做了。   这又是为何?   做,又能做什么?   不管是她的眼里心里还是记忆里,都已然没有他,如今的他在她眼里,不过一个陌生人而已,一个冷血无情残暴不仁的陌生人,他能做什么?   她已经忘了,全部都忘了。   忘了所有,忘了他,也忘了……   这个孩子。   君倾抚着阿离的小脸,指尖在轻颤。   马车外的小白在抱怨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多余拐到安北侯府来这一趟,不知道你出门一次麻烦得很吗,随时都有人冲出来说要了你这条命,真希望有谁真有本事来收了你这条命。”   “还说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看看,看看,周围这是什么人,都是恨不得剐了你的人。”   马车外,又有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   马车里,君倾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只对着昏睡不醒的阿离轻声道:“很快便能回去了,回去了便不会难过了。”   *   朱砂在入了安北侯府的角门后忽听得门外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她没有驻足,亦没有转头,而是径自往府里去了。   只有那守门的大爷心惊胆颤地将三道门闩都闩了起来。   府中今日很是热闹,只见婢子们有说有笑的,却又在看见朱砂时收了笑,站在一旁直盯着她看,她们的面上没有恭敬,只有不喜。   只听她们窃窃私语道:“这朱砂姑娘总是冷冷冰冰的,让人看着就不喜欢。”   “就是,听说她好像在外边还生了孩子的,今晨还看到她背着一个孩子往府外去了。”   “真的假的啊?这样不要脸的女人,怎的没被浸猪笼?”   “她要是有孩子的话,侯爷会让她回侯府来?”   “还有你说她今晨背上背着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啊?我还不知道梨苑里还养了娃娃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昨夜随大公子去了梨苑的人说的,不过今晨我倒是真的见到了她背着个孩子,大门和角门的人都说没见那娃娃来过,不知她怎么藏着的一个娃娃。”   “那——”   “你们几个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地到前边去,当心夫人和姨娘们生气了。”婢子们还想说什么,忽有一名稍微年长的婢子匆匆走来,呵斥了她们一句,她们立刻不敢再说一句,忙跟着那名稍年长的婢子走了。   只听那稍年长的婢子边走边斥道:“侯爷的车架很快就要到了,你们居然还敢在这偷懒,赶紧地到前边去了。”   婢子们听话地不敢吭声。   朱砂这时才稍稍顿足,即刻又继续往梨苑的方向去。   沈天回来了?还真是快。   梨苑的门是大开的,朱砂眼神倏沉,她记得她出去前特意交代了素心要将院门关上,素心不可能不听她的话。   朱砂眼神沉沉地快步走进梨苑,唤了一声,“素心?”   院中静寂,不见那寻日里一听着朱砂的声音便高兴地朝她冲来的素心。   “阿宝?”朱砂又唤了一声。   亦不见那喜欢冲着她要尾耍乖的大黄狗阿宝。   朱砂将整个梨苑走了一遭,仍旧不见素心与阿宝的身影。   朱砂的神情冷如寒冰。   素心……不见了?   ------题外话------   这个点了,本人应该还没有回家,章节是预发的,肩膀和脖子那个疼疼疼疼啊。   本人的淘宝小店里上新了小阿离和他爹娘的手绘书签明信片,有兴趣的姑娘可以去看看~ ☆、061、素心不见了   朱砂的神情冷如寒冰。   素心不会与她开这种玩笑,而素心也答应过她不会离开梨苑,现下在梨苑中却又不见她的身影,亦不见阿宝的影子,就算素心不懂事跑出了梨苑,阿宝也不该一并不见,而是应像前夜一般等她回来带她去找素心。   不见素心,不见阿宝,这便是说——   朱砂站在素心的屋子里,阴沉着脸,慢慢走了出来,将梨苑再走了一遍。   只不过这一次她走得很慢很慢,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似的。   她不是在找素心与阿宝。   朱砂再次走回到堂屋前边来时,她的眼神已阴沉得好似蕴着一场狂风骤雨。   梨苑里没有异样,没有挣扎打闹过的痕迹,墙头亦不见有人翻爬过的迹象,素心是自己出的梨苑?   素心虽常处于神志不清不懂事的状态,可她很听话,绝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梨苑,不论她是被强迫还是自愿离开的梨苑,都证明有人来过梨苑。   是什么人在她离开之后来过梨苑?素心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梨苑?   来人还是以她为幌子诱骗了素心?   可不管来人是用何方法让素心离开的梨苑,阿宝都不至于不来找她。   是三姨娘?是沈奕?是二姨娘?还是大夫人徐娇娇?   这府中的人,除了沈天,谁都有可能对素心不利。   不管是谁带走了素心,现下紧要的事情是寻回素心。   到何处去寻?如何寻?   朱砂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她抬起阴冷的眼眸时,迈开脚步,往院门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她将将走到院门时,紧挨着门槛的地方有一样极为不显眼的小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朱砂顿足,躬身用指尖拈起了那只小东西。   是一只耳坠,一只红翡翠滴珠耳坠。   红翡翠在日光下异常的晶莹剔透。   朱砂将耳坠拈在指尖,认真地看着。   这不是梨苑里的东西,素心与她素来只戴耳珰,从无耳坠,就算有,也不会有色泽这般透亮的红翡翠耳坠。   她倒是记得这安北侯府中某一人最为喜爱佩戴着红翡翠滴珠耳坠,这样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梨苑里,显然是在告诉她究竟是谁人来过了梨苑。   耳坠这般的饰物,若非经过与人激烈的扭打推搡,怎会说掉就掉?   而这院门及周遭乃至整个梨苑都不见有人来过的痕迹,更何况是有人扭打推搡?   可这耳坠偏偏就掉在了门槛边,掉在了这可谓显眼又可谓不显眼的门槛边。   门是给人走的,就算她一次两次走过没有发现这枚耳坠,也总会有她发现的时候。   又或许,这只耳坠本就不是留给她来发现的。   朱砂将耳坠捏进了掌心里,跨出了门槛。   *   安北侯府今日很是热闹,人人面上都有笑。   因为安北侯回来了。   本说最早明日午时才能回到帝都的安北侯,竟是提前了整整一日回到帝都来了!   安北侯离开帝都去往封地已有月余日子,这日子算不得久,照别个人家的府邸来说,家主离家月余再归当不至于府中上下都这般高兴热闹,不过这安北侯府倒是与别个人家的府邸不一样,只因安北侯这是从封地回来的。   雍邑土地肥沃,连年丰收,封地每年都会有不计其数的金银珠宝呈来给沈天,而沈天每年都会去往封地雍邑,每一次他从雍邑回来,都会带回来布帛珠宝及些奇珍回来给他的妻儿们,而得到了沈天赏赐的主子们或多或少地都会给自己院里的家丁婢子及婆子们分上一些,或是碎银又或是些许值钱的小首饰等,加上为了给侯府祈福而离家一年的大小姐沈葭昨日回了府,而沈葭又是沈天最为疼爱的女儿,无需想也知他这一趟从雍邑回来必带了比往年还要多的东西回来,这如何能让府中下人不高兴?   也无需想,安北侯这之所以快马加鞭提前了整整一天回来,必然也是因为他这女儿。   府中的下人们都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在侯府大门外候着安北侯的车马回来,安北侯府的大门修建得异常宽大,然现下大半个侯府的人都拥到了这儿来,竟使得这宽大大门看起来有些小了。   而他们要的也便是这样显得拥挤的效果,只因安北侯喜爱这般,他喜爱他回府时府中人都前来迎候他,是以便是那被朱砂毁了脸的三姨娘也站在了大门前,只不过以一方黑色面纱遮住了脸。   三姨娘的气色不见得好,但她的神情却是好的,她的眸子里有咬牙切齿的怨恨,却也有怨恨得到了纾解的快意。   向来事事都喜欢站在最前边的她,今番却是站在了最一干主子的后边,似就是不想让人注意到她似的。   没有到府门来迎候沈天回来的人,怕是只有梨苑的人而已。   不过没人介意梨苑的人是否前来,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想过梨苑的人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因为她们不合适,也因为她们……不配。   时辰将值午时,安北侯府大门前那条宽直的街道尽头驶来了一队车马,哒哒的马蹄声与车辙滚动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府门前的主子及下人们面上的神情随着那车马的靠近而愈显激动。   “是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有人激动道。   “好了别嚷嚷,安静待侯爷的车马过来。”大夫人徐娇娇面上含着笑,温和地对身旁略显吵闹的下人们道。   下人们即刻安静下来,不再说话,只激动地等着那车马近前来。   “吁——”只听驾车的驭手一声扬喝,同时收紧手中的缰绳,由四辆马车以及十来匹健马依次再安北侯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只见驾车的驭手及马匹上的护卫齐刷刷下马,坐在第二辆马车驾辕上的一名深灰衣袍的中年男子站到地上后恭敬地撩开了身后的车帘,再听他恭恭敬敬地道上一声,“侯爷,回到府上了。”   男子的话音才落,便见着站在大门两侧的主子带着身后的下人们朝前迎了两步,见得下人们齐齐躬身的同时听得他们齐声道:“恭迎侯爷回府!”   “到府上了?”马车里有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回侯爷,到府上了。”   “嗯。”   深灰衣袍正撩起车帘的中年男子往旁更站开了些。   马车里有人躬着背走了出来。   只听得下人们再次异口同声地恭敬大声道:“恭迎侯爷回府!”   只见那才下了马车的男人面上有笑,看着满当当站在府门前迎候他回来的一干人等,笑着问道:“我的葭儿在哪儿啊?”   ------题外话------   这张没有小阿离和他爹,也没有我们小朱砂,姑娘们是不是不开森!不要紧!晚上8点会有二更!   还有就是,19号上架那天会有活动,到时活动细则及奖励会提前一天在留言区张贴,要参加活动的姑娘记得看哟~哦呵呵呵~ ☆、062、安北侯归来(二更)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不惑年纪,身材挺拔,武将出身,却生着文官的模样,虽已至不惑年纪面生细纹,仍能让人看出他年轻时清新俊逸的英俊之姿,沈奕与其生得七八分相似,而他却比沈奕多了数分沉稳与魄气。   这便是安北侯府的当家人,沈天。   他才下马车第一句话不是与他的一干夫人们说,亦不是与他的一干儿女说,而是只问了寻了一人而已。   他问,我的葭儿在哪儿?   只一句,足见他是有多喜爱他的这个女儿。   也只这一句,让站在大门前的大小主子们心底一阵嫉妒与怨愤。   一时间,竟是无人应声。   大夫人徐娇娇面上本是大方有礼的浅笑着,笑容忽在这本不该有的怪异安静中僵了僵,只见她连忙转身看向站在她身旁的沈葭,正要出声唤她时,却听得二姨娘林婉娘在这时候笑得温婉道:“侯爷,大小姐许是一年未见着侯爷,这一见着侯爷哪,便愣得失了神。”   林婉娘站在沈葭的另一侧,说完话不忘轻轻推了推沈葭,依旧是温婉道:“大小姐可是见着侯爷太高兴连神儿都不见了?侯爷在唤你呢。”   林婉娘不过极轻极轻地推了推沈葭而已,这样的力道便是推在小娃娃身上都不会如何,可沈葭却在她这轻轻一推下竟是往前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而栽倒在地。   大夫人连忙伸手去扶沈葭,着急着道:“葭儿!”   大夫人连礼都还未来得及给安北侯行过,当下便先转过头来一脸指责地瞪着林婉娘,有些厉声道:“二妹妹这是做什么!?”   林婉娘没想到自己不过轻轻推了推沈葭提醒她安北侯在与她说话而已,竟是推得沈葭险些栽倒在地,便是她自己都愣住了,此一刻加上大夫人这么厉声一斥,她面上温婉的柔笑倏地就转为惊诧与不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紧张道:“我,我不过是轻轻推推大小姐想要提醒她侯爷在唤她而已……”   “轻轻推就能将人推得想要栽倒?我们大小姐可没弱不禁风到这种程度啊。”四姨娘轻声道,那语气里明显有幸灾乐祸。   林婉娘没有理会幸灾乐祸的四姨娘,她只是不安地看着大夫人与沈葭,再抬头看向沈天,随即又道:“侯爷,我并未用力推大小姐,大小姐可是侯爷的掌上珠,我怎敢推攘大小姐……”   林婉娘看着沈天,愈说愈委屈的模样,沈天方从封地雍邑回来,加上离家一年的爱女沈葭也正好归来,虽说眼前这忽然的吵闹让他有些不悦,但他心中的愉悦满意远过于眼前这吵闹带给他的不悦,是以他面色不变,还是笑着,走上前来看着仍旧由徐娇娇扶着的沈葭,笑问道:“葭儿这是怎么了?可是真如你二娘所说,太久不见为父了,现下一见着为父就高兴激动得回不过来神了啊?”   沈葭忙抬了头来,看着沈天,小女儿模样地对他道:“葭儿见过父亲。”   “葭儿面色怎的这么不好,莫不成真被你二娘那轻轻一推吓着了?”沈天一脸慈爱地看着沈葭,而后抬手轻轻拍了拍沈葭的肩,道,“你二娘并非有意,无妨的啊。”   大夫人本已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然听到沈天这一句话后,便生生将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沈葭忙道:“是葭儿方才没站稳才使得险些栽倒,与二娘无关。”   沈天看着自己这很是懂礼的宝贝女儿,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转头看向了不安的林婉娘,温和地笑道:“我说我的葭儿怎会这般娇弱一碰就倒,原是小姑娘自己方才没站稳而已,不是你的错,没人怪你。”   “谢侯爷……”林婉娘似乎还方才大夫人那一声厉斥吓到了,现下还是一副不安的模样,回沈天的话都回得小心翼翼。   像是怕她会站不稳似的,方姨在旁搀扶着她。   一时间,二姨娘招来了其余姨娘嫉妒的目光,包括站在最后边的三姨娘。   沈奕在这时候上前来道:“父亲一路劳顿,必是疲乏,还是先回府坐下歇息再与孩儿等说话为好。”   沈天满意地点点头,道:“都回府吧,有话到前厅去说,来来,葭儿到为父身边来,一年不见我的葭儿了,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沈天说完,向沈葭伸出了手,沈葭却未即刻上前来,而是有些怔怔地定在那儿,面色有些白,不知是在想什么想得失了神,还是大夫人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在沈天不悦之前娇笑着上前搀住了他手,乖巧道:“葭儿陪父亲走。”   沈天笑得愈发开心满意。   沈葭走在沈天的右手边,沈奕则是走在了沈天的左手边。   大夫人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随在沈奕左右,面上立刻又浮上了她旬日里那大方有礼的浅笑,这笑却是比平日里浓沉,笑容的深处是满满的得意。   大夫人在经过二姨娘面前时,故意顿了顿脚步,微侧转头看向她,笑着客气道:“二妹妹,一起走?”   林婉娘也笑,笑得温婉柔和,“姐姐相约,是做妹妹的荣幸。”   大夫人笑而不语。   只听林婉娘看着走在前边的沈天与沈葭,忽而柔声道:“大小姐今日似乎很是心不在焉,莫不成是心中有事?”   大夫人眼眸忽地微缩,却没有转头再看向林婉娘,只是浅笑道:“姑娘家总会有点姑娘家自个儿的心事。”   “说的也是。”林婉娘敛了敛眼睑,笑得很是温柔,声音也很是温柔道,“我膝下无儿无女,倒是不晓现下的姑娘家心里可如你我原来年轻时那般喜往心里装事情,真是羡煞姐姐有着大公子与大小姐这般懂事的儿女。”   大夫人笑得愈发满意,道:“都长大了,自然要懂事。”   生下这一双儿女,怕是大夫人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了。   大夫人注视着前边的沈天与她的一双儿女,下巴不自觉地抬了抬。   林婉娘由方姨搀着,在她方才与大夫人说话时,她纤长的手指便将方姨的手臂抓得紧紧的,现下更是紧得指甲都快要嵌进了方姨手臂的皮肉里。   可她面上却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   前边,沈天心情很是愉悦地问沈葭道:“走着路也不能好好看看我的葭儿,不如葭儿就先给为父说说这一年在安南山上过得可还好?山上可有人欺负葭儿?”   谁知沈葭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并未回沈天的话。   “葭儿?”沈天又唤了她一声。   这一次,沈葭依旧没有回沈天的话,不仅没有回话,反是将沈天的手臂抓得紧紧的。   只见她面色有些难看,目光更是有些木讷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天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沈奕连忙唤沈葭道:“妹妹,父亲在与你说话,怎的不说话?妹妹!”   沈葭被沈天这最后一声唤给唤回了神,忙道:“父亲唤葭儿?”   沈天看着沈葭那难看的脸色,终是不笑了,而是沉声问道:“葭儿在想何事想得这般出神?”   沈葭这时显得很是疲乏地娇声道:“回父亲,葭儿没在想什么,只是昨夜睡得不踏实,头有些晕眩双脚觉着有些轻浮,父亲莫生葭儿的气,葭儿并非有意不回父亲的话的。”   听到女儿回话,沈天的神色才缓下却又依旧沉了下来,却是关心地问道:“身子不舒服,可有请大夫来看看了?”   “葭儿没事,哪里用得着看大夫,葭儿——”   沈葭搀着沈天的胳膊还要接着说什么,却被前边的人传来的一声厉喝声打断。   只听那人对着前边转角处的几丛茂盛的花丛大声喝道:“侯爷面前,什么人在前边鬼鬼祟祟!还不赶紧出来!?”   那人的话音才落,便有几名家丁往前冲,作势就要去拿那鬼祟之人。   他们还未至花丛后,花丛后的人便已先不疾不徐地走了出。   只听她冷冷淡淡道:“我并非鬼祟之人,不过是有事来找侯爷而已。”   ------题外话------   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再说一遍~19号上架那天会有活动,活动细则及奖励会提前一天也就是18号张贴在留言区,姑娘们记得关注~! ☆、063、对朱砂而言是大事   “我并非鬼祟之人,不过是有事来找侯爷而已。”朱砂从花丛后走不疾不徐地走出来,神色冷淡地看着了一眼眼前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中间的沈天身上,微微垂了首,朝沈天行礼道,“朱砂见过侯爷。”   朱砂是以素心女儿的身份与素心一齐回的安北侯府,那沈天便是她的“父亲”,然她愿意心甘情愿地唤素心一声“母亲”,却如何也不愿意唤沈天一声“父亲”,回安北侯府一年,她仍以“侯爷”来称呼沈天。   然就算是这么一声“侯爷”,她都鲜少有机会道出口,因为她见过沈天的次数,可谓屈指而数。   沈天不喜这个称呼,可他没有办法让朱砂改口,因为他很清楚他没有资格对素心与她这个“女儿”提任何要求。   他也不喜朱砂这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冷淡淡的女儿,就像他不喜素心这个疯疯傻傻的妾一样。   说素心是他的妾,怕这府里的人都觉得是抬举了素心吧,因为便是对沈天自己来说,怕是都觉素心是一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女人而已。   可偏偏是这么一个于沈天来说早已变为陌生人的疯傻女人,他却不得不放下脸面将她接回安北侯府来,接回来后也不得不将她好好安置。   为了什么?   无人知晓。   怕是除了沈天自己,再无人知晓他为何要突然接回素心,并且下命道是府中人不得欺辱素心母女,若谁人违命,家法处置!   也因得他这句话,这府里的人虽然极为看她们不顺眼不入目,却也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辱她们。   不过明着无人敢,却不代表暗里也无人敢。   若是真的无人敢欺辱她们,发放到梨苑的月银怎会少之又少?若是真的无人敢欺辱她们,那送到梨苑的饭菜又怎会总是冷饭冷菜且分量不足?若是真的无人敢欺辱她们,三姨娘前夜所做之事又是什么?   连当家之人都不喜梨苑里的人,又怎能让府里的人不冷眼向之?   虽然白眼没少受难听的话没少听,也尽管无人知晓沈天将她们接回的原因,但有一件事朱砂敢确定,那便是一旦梨苑有事,沈天绝不会不管。   朱砂?   沈天沉着眼,拧着眉,目光沉沉地看着前边的朱砂。   他的面上不再有方才与沈葭说话时的和笑,有的只是阴沉与不悦,他对朱砂的不喜,显而易见。   “有事与管家说便行。”沈天声音沉沉。   明显,他连听都不想听朱砂说话。   沈天的话音才落,那一直随在他身旁的深灰衣袍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去,对朱砂尚算客气道:“朱砂姑娘,侯爷方从外回来,正是疲乏劳顿,朱砂姑娘若是有事,与我说便行。”   男人说完话,对朱砂做了一个往旁请的动作,言下之意是她在此当了沈天的路,需往旁让开。   朱砂不动,对男人的动作视而不见,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站在那儿,再一次冷冷淡淡道:“朱砂有事要与侯爷说。”   朱砂这话才说完,沈天的面色立刻变得阴沉,直盯着面上只有冷淡而毫无惧意的朱砂看。   沈天不说话,反是听得沈奕一声斥道:“妹妹怎可对父亲如此无礼,父亲让你有事与管家说便只管与管家说了便是,莫不成妹妹是对父亲不满?”   沈奕的一句话让沈天的面色愈发阴沉。   朱砂将沈天的面色变化看在眼里,他的面色阴沉,她的眼神更冷。   然她却还是态度客客气气道:“朱砂不敢,朱砂不是大公子,怎敢对侯爷不满。”   “妹妹这话是何意!?”沈奕面色倏变。   朱砂平静回道:“并无何意,朱砂什么都未说,大公子无需如此紧张。”   朱砂这一句话,让本是都在看她的人都转过来看向面色有变的沈奕,看他究竟为何如此紧张。   莫不成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沈奕气得牙痒,死死地盯着面不改色的朱砂。   朱砂这般似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紧张慌乱的冷淡模样让沈天不悦到了极点,只听得他冷声道:“不在梨苑陪你母亲,到这儿来做什么?”   “朱砂已说到此来是有事要与侯爷说,不过是侯爷不愿听朱砂说罢了。”朱砂直视着拧眉不悦的沈天,趁她的话被打断之前接着道,“朱砂自然愿意在梨苑陪着母亲,只是母亲不见了,不得已,朱砂才来与侯爷说,请侯爷派人找寻母亲。”   朱砂的语气是客气的,然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子女与父亲说话时的恭敬,她面上有的,只有冷淡,就好像这些人不屑与她说话,而她也不屑与他们有上任何一句交谈似的。   她也的确不愿与这安北侯府里的任何人说上一句话,只是现下她不得不说,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素心。   “不见了?”沈天将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此时他的面上不仅有不悦,还多了恼意,“何为不见了?不见了让人找便是,这等小事日后莫来扰我。”   朱砂依旧不疾不徐不冷不热,“侯爷觉着这是小事,可这对朱砂而言却是大事,也并非朱砂想要打扰侯爷,而是朱砂唤不动府中人,是以才来打扰了侯爷。”   “沈高!”沈天未听朱砂把话说完,便厉声唤了那站在朱砂身旁的深灰衣袍的中年男子,吩咐道,“跟……跟她下去寻人!”   沈天没有道出朱砂的名字,亦没有给她一个称呼,因为他根本就不知如何称呼自己的这个“女儿”才好。   “是!侯爷!”沈高即可领命,“朱砂姑娘,请吧。”   朱砂依旧不走,只是看着沈天,仿佛看不见他面上的不悦与恼意似的,又道:“朱砂还有件东西想要让侯爷瞧上一瞧。”   沈天不语,面上已不再只有阴沉,此时还多了冷意与极度的不耐烦。   朱砂似瞧不见沈天的神色变化似的,说话间抬起了右手,道:“朱砂方才在梨苑的院门边发现了这样东西。”   在她抬起的右手指尖,有一只晶莹剔透的红翡翠滴珠耳坠。   忽听得有人先惊诧道:“那不是三妹妹素来喜爱佩戴的红翡翠滴珠耳坠么!?”   一时间,几乎全部的人都看向了面遮黑纱的三姨娘。   除了朱砂与沈天。   沈天还是在盯着她看。   而她则是看向方才惊诧出声之人。   ------题外话------   今天起恢复每日一更,因为没有存稿挥霍,要为19号入V存稿,码字龟速的裸奔上班族不想入V那天的更新字数太丢人,所以恢复每日一更,入V当日会更新万字以上 ☆、064、怪他招惹了那么多仇家   朱砂只是将本握在掌心里的红翡翠滴珠耳坠拈在了指尖,让它进入众人的视线而已,她则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不着急也不激愤。   在她面上,根本看不出自己的母亲不见了的着急与紧张。   此时出现在这儿的她,不过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她看着那人,那人也在看着她。   不仅看着她,且还浅浅笑着,那人语气里满是惊诧,可那人面上却不见丝毫惊诧之色。   三姨娘在听到有人这般提到自己时,下意识的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耳朵,她不摸还不要紧,她这一抬手,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真的是三姨娘!?”   有人震惊,有人在笑。   震惊的是三姨娘竟然敢违逆沈天的命令对梨苑里的人使手脚。   笑的是这三姨娘素日里仗着与大夫人走得近且又得沈天的宠爱总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这下便好了,看她如何被处罚。   沈天这时不再看朱砂,而是侧转了头,看向了正抬手摸向自己耳朵的三姨娘,眸光阴冷。   朱砂也将目光从方才说话那人身上移到了三姨娘身上,看着她用手摸去又慌忙垂下手的耳垂,淡淡问道:“这只耳坠,可是三姨娘的?”   只见三姨娘的右边耳垂下空空无物,左边耳垂上则是扣着一只耳坠,与朱砂手上拿着的这只一模一样的红翡翠滴珠耳坠。   这表示着什么?根本无需说,旁人都已心知。   却见三姨娘并未回答朱砂的问题,而是着急地看向沈天,紧张道:“侯爷,她这是在污蔑我!”   “三姨娘若真是青白,何故如此着急紧张,侯爷自有眼睛,无需你解释。”朱砂又冷冷淡淡道。   “沈朱砂!你恶人先告状!”三姨娘忽然就不看沈天了,转为凶神恶煞地要向朱砂冲去,目光狰狞,似要撕碎朱砂才满意一般。   此时三姨娘的眼睛里,已然不见了方才在大门外时的得意、狠毒与快意。   此时的她也没有了素日里那妖娆婀娜的美艳模样,活脱脱就像一个被激怒了的疯妇。   朱砂不躲不闪,不慌不乱,镇定如钟。   因为她知道三姨娘不可能扑得到她面前来。   果不其然,只听沈天一声沉喝:“拦下她!”   “是!侯爷!”   三姨娘根本还未能冲出几步,便被那忽然间就到了三姨娘身边的沈高挡住。   “侯爷!沈朱砂她毁了我的脸!现下还要诬蔑我!侯爷要替我做主!”三姨娘大声叫喊着,异常的愤怒与不甘。   沈天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用力一拂袖子,拂开了本是扶着他的沈葭,沉声道:“都到前厅去!”   沈天说完,径自往前厅的方向大步去了。   他的面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喜色。   三姨娘在走近朱砂身旁时又恨不得往她身上扑,依旧被沈高拦下。   沈奕跟在沈天身后随他走了,其余大小主子也跟了上去。   却见得沈葭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竟未与众人一并跟着沈天走。   大夫人往前走了数步后发现沈葭还未跟上,转身正要唤她时,只见着还留在后边的林婉娘走到了沈葭身旁,柔笑着问道:“大小姐想何事想得这般出神?”   林婉娘不过温温柔柔一句关心的话,不想竟是吓了沈葭一跳,就像方才在大门外她不过轻轻推了推她她便往前踉跄险些栽倒一样,出神出得厉害。   只见沈葭转过头来看林婉娘的时候面色青白得厉害,双眼睁得有些大,呼吸有些急促,朱唇半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显然被吓得不轻。   沈葭的这般模样也吓到了林婉娘,吓得她忙道:“可又是二娘吓到了大小姐?”   就在这时,大夫人走到了沈葭面前来,站在了沈葭与林婉娘之间,背对着林婉娘,握起了沈葭的手,对她道:“葭儿还不快上前陪着你父亲一块儿走,在这儿做什么?”   大夫人对沈葭说完话,这才转身看向林婉娘,笑道:“这丫头太久不在府上,昨夜睡得不踏实,今日总是恍惚,让二妹妹见笑了。”   “妹妹那儿还有侯爷上回从太医院给带回的安神汤药,晚些时候让方儿给大小姐送去。”林婉娘一副关心地模样,“姐姐觉得如何?”   大夫人笑着对沈葭道:“葭儿还不谢谢你二娘?”   沈葭似又在失神,在大夫人又一次唤她时她才娇笑着对林婉娘道谢:“葭儿多谢二娘。”   “大小姐客气了,大小姐要好好歇着才是好,若总这般恍惚,万一生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多谢二娘关心。”沈葭又道。   “好了,快上前去吧,莫惹了你父亲不悦。”大夫人说完,握着沈葭的手先行跟上了众人。   林婉娘看着大夫人与沈葭的背影,轻轻笑着。   前边,朱砂稍稍顿下脚步,微微往后方侧了头,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时至午时,日头渐烈,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灼热。   朱砂看了眼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不知怎么忽然便想起了小阿离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白日里不能出门,他说他生了病,不能晒太阳,他说他还能不能再来找娘亲。   不知小家伙可回到家了?   这般想着,朱砂的眼神倏尔又沉了下来。   现下可不是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   朱砂紧捏着手中的那只滴珠耳坠,神色阴寒。   *   丞相府前,马车将将在府门前停下,小白便迅速地跳下马车,站得离马车远远的,一脸极度嫌弃地看着眼前的马车。   只见出府时候还好好的一辆马车,现下布满了刀剑劈砍过的痕迹,车帘被划了四五道,穿了三四个孔,驾辕、车篷、车窗以及车辙上都是被利器劈过的一个又一个豁口,便是连拉车的马匹身上,都是好几道的血印子。   不仅如此,车身上多处被溅着血,将黑色的蓬布晕得更黑了。   这辆马车,就好像是从刀风剑雨里冲出来的一般,满是“伤痕”。   不过马车虽伤,人却无事。   小白站在府门前,瞪着马车,叹气道:“哎,做这丞相府的马和车,真是可怜哟,注定活不长,得了小倾倾,赶紧抱咱儿子下来,别等着马车瘸了。”   神情显得颇为疲惫的君松撩开着已然破烂的车帘,君倾抱着阿离躬着腰从马车上下来,小黑猫在一旁一声接一声地喵喵叫着。   待得君倾堪堪跨上府门前的低矮石阶时,只听“砰”的一声响,他身后的马车忽然侧翻在地,一只车轮骨碌碌地往旁滚去。   小白啧啧道:“瞧瞧,我没说错吧,当丞相府的车马,就是短命。”   “哎哟,小松松,面色这么难看哪,是不是今天要取小倾倾的命的人太多了你打得手软哪?你可不能怪我没出手啊,要怪就怪他。”小白笑眯眯地看着君松那青白疲惫的脸,边说边指指君倾,“怪他招惹了那么仇家,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君倾无动于衷。   君松只无奈地看了小白一眼,沉默不语,心道,他还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小白却还嫌不够似,还重重地在君松肩上拍了几拍,笑眯眯道:“先奔进去告诉小绯城说你家主上拖了小病缸回来了,让她做好将我的小宝贝儿小倾倾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快去,不然小绯城可准备不了那么多话。”   “……是,白公子。”君松被小白大力的几巴掌拍得险些吐血,连忙应了声,往府里大步去了。   “其实……”小白忽地凑到君倾身边来,笑吟吟道,“让小绯城来当咱儿子的娘也不错啊。”   ------题外话------   哦呵呵呵~来来来,姑娘们,我们来猜猜小绯城是个甚人物甚角色! ☆、065、不过废人一个   城西,缕斋。   青烟方送走一位客人,昨夜来过的那名黑衣人又匆匆而来,只不过换了一身衣裳,看起来不过是一名来买香粉的客人而已。   屋内依旧昏暗,依旧缭绕着一股轻轻淡淡的馨香,还是能听到屋子深处珠帘后传来杵臼相研磨的轻微声响。   男子才进得缕斋正门,还未近屋子里处的珠帘,便先听得续断公子温温和和道:“何故匆匆?青烟,先给他倒一盏茶。”   “谢,谢公子!”来人有些受宠若惊。   “坐下喝了茶再说吧。”续断公子很温和,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要听来人要报予给他的事。   “属下不敢!”来人接了青烟递来给他的茶盏,却不敢真听话地寻张凳子来坐下,“属下,属下喝茶就可!”   续断公子没再说什么,而是将手中的药臼放下,推了木轮,从珠帘后出了来,来人见着他,茶都不敢喝了,连忙垂首恭敬道:“属下见过公子!”   青烟上前替续断公子推了轮椅,只听得他似自言自语般问道:“可是丞相到安北侯府去将那小公子接回府了?”   “回公子,属下并未见到君丞相。”来人顿了顿,将头垂得更低,道,“属下们……也未能跟上梨苑里的那名姑娘。”   续断公子放在椅把上的手忽然收紧,走在后边的青烟顿时觉得这轮椅上压了千斤重量,任她推不动。   只听续断公子声音沉了沉,问道:“未能跟上,是何意?”   来人连忙答道:“回公子,今晨天堪堪亮,那位姑娘便背着那小公子出了府,出府不久便遇到了埋伏——”   “那她可有受伤?”来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续断公子着急地打断。   来人没有注意续断公子情绪的变化,只不敢有迟疑地紧着回了话,“回公子,那名姑娘无恙,她与那小公子都未受伤。”   听到来人说无恙,续断公子紧握着椅把的手才稍稍松开,“没有受伤便好,你们做得很好。”   来人听到续断公子这一夸赞,将头垂得低得不能再低,极为惭愧道:“回公子,这……并非属下们的功劳……”   “莫不成有其他人在保护她?”续断公子微微抬手,示意青烟转动轮椅,让他面对着来人。   “回公子,也不是有其他人在保护她,而是……”来人硬着头皮接着往下道,“而是那位姑娘自己动的手。”   一想到那些连同脖子一齐断下的脑袋,来人就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那是怎样的身手和速度,那样的人,哪里还需要旁人保护,怕是他们几人一同出手都不及她一人。   续断公子怔住,盯着来人,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属下,属下说,是那位姑娘自己动的手,她夺了对方手上的刀,只用了不过眨眼的时间,便,便将对方的脑袋全都削下了。”   “她……”续断公子似很不能相信道,“动手了?”   “是的公子,她的刀法……快准狠,对方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对方怕不仅是没有还手的机会,而是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她……还发现了属下们在跟着她,属下们再跟上去时,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来人说完这一句,连忙单膝跪地,躬身垂首道:“属下们办事不利!甘愿受公子责罚!”   续断公子没有说话,那人也不敢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续断公子缓缓道:“她出手时可是用的双刀?”   来人即刻答道:“回公子,正是。”   那两把刀在她手上,显得异常的锋利。   续断公子又是沉默良久才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来人忽地抬头,不能相信地看着续断公子,问道:“公子不责罚属下们吗?”   “罚了你们又有何用?这次办不好,下次办好便是。”续断公子又恢复了温和的口吻,却是带着叹息。   “属下谢过公子的饶恕!”来人朝续断公子磕了一记响头。   “去吧。”   “公子,属下……可还需要属下们继续保护梨苑里的那名姑娘?”来人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纵是你们五个人加在一起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是,公子,属下先行告退了。”来人不敢有何不服,因为续断公子说的是事实,他们几个合起来都不可能是那名姑娘的对手。   她根本就不需要旁人来保护。   来人走了,续断公子推动木轮面向着缕斋正门的方向,眸子里似有哀愁,轻叹道:“我以为她忘了所有,连自己的一身绝顶武功也忘了,不想她还记得,是为了那个孩子吧……?”   “双刀诛杀……”续断公子又叹了一声,“这般的话,怕是再瞒不住了吧。”   “青烟,替我备身干净衣裳,再让柯甲将马车备来。”续断公子的声音有些沉。   “公子是要上哪儿去?”青烟着急问。   “安北侯府。”续断公子毫不迟疑道。   双刀诛杀已经出现,那个人很快便会知道小砂子的存在,他要在那个人有所行动之前……将小砂子带走!   “公子你疯了吗!?”青烟一听到续断说去安北侯府,她想也不想便挡到了他面前,一时间连主仆之分都忘了,只紧张道,“公子你不能去安北侯府!”   “青烟,你可知你这是在与谁说话?”续断公子目光渐冷,已然不见了他寻日里的温和模样。   “青烟自然知道青烟在与谁说话。”青烟依旧不让开,“青烟还知道若公子这一趟到安北侯府去,公子这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续断公子的眸子晃了晃,定定看着青烟。   青烟大着胆子,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在续断公子这般的目光下,青烟的掌心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续断公子垂了眼睑,转了轮椅转了身,冷冷道:“我累了,回房歇歇,你在这儿看着。”   直到续断公子滚动着木轮已然消失在了青烟的视线里,才听得她轻声道:“是,公子……”   续断公子去了后院,却没有回屋歇息,而是停在了院中的一株老树下,任日光错过枝枝叶叶斑驳地落了他满身。   他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双腿。   忽然,他用力一拳砸到了自己的右腿上。   没有感觉,没有丝毫的痛感。   又再砸了一拳。   依旧没有丝毫感觉。   他的双腿,早就废了。   如今的他,不过废人一个。   四年前,他没有保护得了小砂子,四年后,依然要他眼睁睁地再看着小砂子受伤?   不,他不会再让小砂子受到分毫伤害!   即便他已是个废人,他也要保护好小砂子!   续断昂头看着顶头的繁枝茂叶,目光冷厉。   *   皇城。   崔公公神色匆匆往栖心殿方向走去。   崔公公才走进栖心殿,便听到正坐在大案后批阅奏折的姬灏川笑道:“崔易啊,寻日里总斥宫人们走得匆匆,怎的今日你自个也这般匆匆啊?”   “奴才见过帝君。”就算再怎么匆匆,崔公公也不忘先给帝君行礼,而后才道,“帝君,今晨城东出了一起命案。”   姬灏川垂眸继续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只道:“出了命案,有内史和廷尉在,何时轮到你来操心了?”   “帝君,并非奴才想要操心,而是今晨这命案凶手的杀人手法较为特别。”   “如何个特别?”姬灏川依旧头也不抬。   “一共死了八个人,其中一人被刀钉穿咽喉,其余七人均是被削下脑袋,连同脖子一齐削下,武器为刀。”   姬灏川的手微微一颤,手中毛笔笔肚里藏着的朱墨滴答一声落在了奏折上,晕开如血。   他终是缓缓抬了眼睑,冷声道:“再说一次。”   ------题外话------   注:本文官制仿西汉官制。   内史:掌治帝都,相当于今天的首都市长;   廷尉:掌刑狱,管理天下刑狱,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   19号上架当天的活动细则会在明天章节的题外话张贴出,也会在留言区张贴出,姑娘们要记得关注啊~哦呵呵呵~ ☆、066、血,拿来给我【附上架活动】   丞相府。   日头正烈,照在小棠园里,将树上青绿的海棠果子上映得好似将要熟了一般。   不见这院子的小主人,只见得一袭白衣的小白姿势十分不文雅地坐在窗台上,怀里抱着一只大盒子,正将盒子里那五颜六色模样各不相同的糕点一个接一个地拈进自己嘴里,一脸的满足与享受,边嚼边口齿不清道:“哎呀呀,半年不见小绯城了,这糕点做得可真是越来越好吃,越来越深得我心了。”   小白说着,用手臂将怀里装着糕点的大盒子往旁捂了捂,生怕被谁抢了的模样,还一边警告屋里的其他人道:“小松松,你可别打我的糕点的主意,我是不会给你吃的,还有小华华也是。”   君松看了一眼那盒子里五颜六色的只有姑娘家和小娃娃才会喜欢的糕点,眼角跳了跳,小声道:“白公子,我都不吃糕点的。”   君华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这时候不要和小白多说话,果然,只听小白哼了一声,道:“那你去告诉你主子,说我也不会分给他吃的,一块都不给,要给也只给我的小宝贝儿小阿离吃。”   “……”君松的眼角跳得更厉害了些,心道主上也从不吃糕点,白公子你自己捂着慢慢吃就行。   小白像是看穿了君松心中想什么似的,挑了挑眉,故作不悦地沉声道:“小松松,你在心里嫌弃我不是?”   君松正要解释,君倾则是在这时候唤了小白一声,君松趁这机会连忙转身溜出了屋子,君华心中一阵无奈,瞧着屋中也无他甚事,也无声地退了出去。   此时的小白在听了君倾唤他一声后忙从身后扯了怀中大盒子的盒盖来将盒子盖上,随之见他跳下了窗台,将手中的盒子放到了窗台上,而后又重新坐回了窗台上,坐到了那只装着糕点的大盒子上!   只见他边用手指弹着自己嘴边的糕点沫子,边睨着正朝他走来的君倾道:“想抢我的糕点?我刚刚放了个屁,你还要不要抢?”   君倾走到小白面前,“看”也不“看”小白一眼,更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将一只半巴掌大的白瓷碗递给他,面无表情道:“血。”   小白嘴里的糕点还未完全咽下,这下竟是被君倾这冷冷淡淡的一个字呛到了,眼见就要喷了君倾一身带着唾沫的糕点沫子,只见君倾往旁侧了侧身,轻易地避开了小白从嘴里喷出来的糕点沫子。   他明明看不见,然他这微微一侧身却又像他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似的。   当他再转回身来面对着小白时,他手中的白瓷碗依旧递在小白面前,好似他方才根本就没有过其他动作一般。   “你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讨人嫌了,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多说一个字你会死啊?”小白推开君倾,走到屋内的桌子旁,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下半杯水顺了一口气后立刻瞪向已然站到了他身旁来的君倾,凶道,“血血血,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君家人的,我怎么就那么苦命哪!你要是不拿个数十上百盒的糕点来慰劳我,我就离家出走!不管你们爷俩了!”   君倾听着,不管小白是凶是喊还是嚎,他都无动于衷,显然他早已习惯了,却又顺了小白的意淡淡道:“给你两百盒。”   “那我多给你一些血,你给我翻倍怎么样?”小白忽地就换成笑吟吟的一张脸,甚至还抱住了君倾的肩,那激动的模样就差没整个人都扑到君倾身上。   君倾未推开他,只十分不给面子的拒绝:“不用。”   “哼!”小白即刻一把推开他,“那你下次别找我要血,哼!这次也不给你了!”   小白嘴上虽是这么说,却是一把抢过了君倾手上的白瓷碗,啪的一声将碗搁在身旁的桌案上,而后抓了放在桌上的一把匕首,撩开衣袖,握着匕首就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将血滴进了白瓷碗里,待血滴了半碗后,他也不处理手臂上那道血口子,而是直接将衣袖放下,也不站起身,而是又将那沾了他的血匕首拿起,递给站在一旁的君倾,嫌弃道:“给你,瞎子,到你了。”   君倾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小白递给他的匕首,而是如小白方才一般,先将左手衣袖撩起至臂弯处,随之才摸索着接过小白手中的匕首。   他看不见,小白也不主动将匕首往他手心里塞,就这么看着他自己摸索着来接过。   君倾握着匕首,也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他将匕首放下,又摸索着拿过装了小白的血的白瓷碗,因着动作慢,已有好几滴血滴到了桌面上,滴溅如花。   小白依旧不帮他,即便只是将碗移到他手臂下来这么简单的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   亦未听到君倾唤他帮忙,不过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让小白将碗移过来的话,他都没有说。   血滴滴到碗中的血里,打开了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像不知疼痛似的,君倾的面色至始至终都未变上一变。   直到君倾的血滴得那小瓷碗里的血满得快要溢出来时才听得小白懒懒道:“瞎子够了,要溢出来了。”   君倾这才收回手,也如小白一般理也不理自己手臂上的血口子,不过只是将衣袖放下了而已。   只见小白盯着那一小碗满满的血,啧啧叹道:“咱儿子可真是可怜,才这么丁点大,老是要喝你的臭血,可怜哟,小绯城,你说是不是啊?”   小白说完话,转头看向了床榻的方向。   床榻上躺着面色青白的小阿离,床前边还坐着一个人。   一名身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子。   但见这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三四,肤如凝脂面如玉,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身形娇小,飘逸灵动,清丽脱俗,这看起来本该是一名娇柔温婉的姑娘,却生生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感觉,冷,且静。   小白说话间,她的手正从小阿离的手腕上收回,站起身,看向小白,冷冷道:“血,拿来给我。”   ------题外话------   明天入V!求支持求首订!求求求订订订阅啊!   明天首订活动贴上! ☆、067、本就活不长了【求首订!!】   安北侯府。   沈天一脸阴沉地坐在主位上,正喝着婢子呈上来给他的热茶,大夫人坐在他身旁,沈奕与沈葭站在大夫人身侧,其余人则是站在厅子里,站在他面前,安静地盯着他。   没有沈天的允可,除了大夫人,没人敢坐,亦没人敢说话。   只听大夫人轻声对沈天道:“侯爷堪堪回府,已是疲惫,不若这事交给我来处理,侯爷觉得如何?”   沈天没有即刻应声,而是抬眸扫了一眼站在最前边的朱砂与三姨娘,眼里有着明显的厌烦,而后才将手中的茶盏盖上盖子,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也好,那便交给夫人来处理了,葭儿随我到书房来。”   沈天说完话,也不理会眼前众人是何反应,站起身便要走,沈葭忙走到他身旁随他一道。   林婉娘的眼神沉了沉,微微拧了眉,却又随即松开。   因为朱砂的话。   就在这谁都知道沈天怒了而谁都不敢轻易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却听得朱砂不畏不惧不卑不亢道:“朱砂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派人找到母亲,而不是将此事交给谁人来处理。”   沈天的脚步停住,转过头来盯着朱砂看。   朱砂同样在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有着对她明显不满不悦及厌烦的眼睛,非但没有住嘴,反是继续道:“侯爷派人去寻了母亲之后,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迟,不知侯爷觉得朱砂说得可对?”   “朱砂姑娘。”大夫人蹙了眉,颇为激动地站起身,神色有些凌厉地看着朱砂,用斥责的口吻道,“你这是怎的与侯爷说话的?”   “朱砂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大夫人觉得朱砂说的有何不对?”朱砂将目光从沈天那儿移到大夫人身上。   这安北侯府上下,除了沈天,还从未有人敢用这般的态度与大夫人徐娇娇说话,加上朱砂那冷冷清清的模样与那凉凉淡淡的口吻让人觉着颇有目中无人的感觉,一时间让大夫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当大夫人再要斥朱砂什么时,林婉娘在这时候从后边走了上来,走到朱砂身旁,看向沈天,轻轻柔柔道:“侯爷,妾身觉得朱砂姑娘的话也不无道理,素心妹妹不见,现下紧要的事情的确是要先找回素心妹妹才是,万不能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二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安北侯府好端端的,素心妹妹能出什么事情?”大夫人的语气也变得如同她此时的眼神,颇为凌厉。   “姐姐,妹妹这只是说的万一而已,妹妹可未说什么啊。”林婉娘一脸无辜与委屈。   三姨娘见着沈天未有走,连忙啼哭道:“侯爷您可要亲自为切身做主哪!不然妾身这脸——”   “够了!”三姨娘那娇柔得让男人都心生心疼的啼哭声非但没能让沈天心生怜爱,反是惹来他一声怒喝,生生打断了她的话,也生生吓住了她,让她只是愣愣怔怔地看着沈天,显然不能够相信素日里很是宠爱她的沈天会这般来对她,一时间让她回不过神,只听沈天对沈高沉声喝道,“沈高!我方才不是命你去寻人了!?怎么还杵在这儿!?还不赶紧去寻人!?”   沈高被沈天这一声喝骂惊得连忙到垂首应话道:“是!侯爷!”   沈高应下话后即刻转身要走,只听得朱砂在他转身时又道:“大管家且慢。”   沈高抬头看朱砂,沈天亦是盯着她看,极为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侯爷就这般让大管家去寻人,怕是不好寻。”朱砂毫无畏意。   沈天自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定定看着她一小会儿后声音更沉一分道:“沈高,务必将府中每一个院子每一处都寻过一遍!”   “是,侯爷!”   “朱砂谢过侯爷。”朱砂微微垂了垂首,不再阻拦沈高。   沈高即刻退出了前厅。   沈天本是要走,现下却又忽地一甩衣摆,重新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与此同时一巴掌拍到手边的茶几上,震得上边的茶盏稍稍移了位,只听他带了命令的口吻道:“都先坐下!”   大夫人本想说什么,此时看着沈天的面色却又什么都不敢再说,只如其他人一般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这一回,便是连沈葭与沈奕都落了座,偌大的前厅,除了下人外,便只有朱砂一人还站着。   因为这前厅里没有她的椅子。   有人在笑,笑她此时的狼狈,笑她活该。   沈天将眉心拧得更紧,看着朱砂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似乎现下才知道朱砂在这前厅里没有椅子,就像她在这安北侯府里没有位置一样。   不过,她不介意。   因为她总要离开的,或早或晚而已。   这里的人,每一个都与她无干系,她无需为这府中的喜事而喜,也无需为旁人对她的看法态度而怒。   不相干的人,她何须动气。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朱砂,沈天眸中的怒意散去了不少,像是意识到他这个爹做得实在不对似的,想要命人搬来一张椅子让朱砂坐下又不肯下这个面子,最后只听他沉声道:“你先来说这是如何一回事。”   这句话,是对朱砂说的。   他最先问话的第一个人,不是大夫人,亦不是三姨娘,而是朱砂,是这个就算接回了府也不受他待见的“女儿”。   不过是为了掩饰他让朱砂独自一人站在这厅子里的尴尬而已。   三姨娘却是坐不住了,抢了朱砂的话先哭哭啼啼地着急道:“侯爷,妾身先来说。”   三姨娘也不管沈天允是不允,便已兀自继续道:“前日,妾身在镜湖边遇到了正到处找朱砂姑娘的素心姐姐,本想好意帮她一块儿找的,谁知朱砂姑娘忽然出现,不管不问地张口便骂妾身,朱砂姑娘骂妾身便也罢了,姑娘的孩儿也辱骂妾身,那孩儿不仅骂妾身,还动手打妾身,原嬷嬷不忍见妾身这般受辱,便轻轻推了朱砂姑娘的孩儿一把,朱砂姑娘见着这般,竟是抽了鞭子就来打妾身的脸!”   三姨娘说完,竟是伤心至极地捂着自己的脸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妾身的脸便,便这么给朱砂姑娘给毁了!侯爷您,您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   三姨娘本就娇媚迷人,这般面上蒙了一块黑纱非但不能减了她的姿色,反是给她添了一分若隐若现的美,再加上这嘤嘤啼哭,纵是心肠再硬的男人,见着了这般的女人,心怕是都要软下来。   只不过路途劳顿才回到府上来就被惹得心烦的沈天这一刻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三姨娘这美,三姨娘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非但没能成功地让沈天为其心软,反是哭得他心生厌烦,又是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手边的茶几上,怒道:“哭什么哭!?本侯可还未问你话!”   本是哭哭啼啼等着沈天给自己做主的三姨娘再一次被沈天这一声呵斥惊得立刻止了哭,眼里依旧是不可置信。   她不信素日里最是宠爱她的沈天会这般一而再地骂她。   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取笑着三姨娘,笑她自认与沈天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掐定自己摸得准沈天吃哪一套,以为沈天定会为她做主,谁知非但没惹来沈天的怜惜,反是惹来他的厌烦。   而在三姨娘心中,也的确是这般想的,她之所以这两日都忍着没有去梨苑找麻烦,想的便是等着沈天回来为她做主,因为她知能给她撑腰的人过不了几日便回来了,届时由沈天为她做主,比她自己到梨苑去要更为有用泄恨。   沈天今番提前了整一日回来,最高兴得意的也莫过于这三姨娘,是以她的脸还未好便也跑出来迎候沈天,却不知她打的算盘竟会如此不如她意!   是以三姨娘急了,根本就顾不得沈天的呵斥,急急又道:“侯爷,妾身说的句句属实句句都是真!原嬷嬷与阿标当时都在场,可以为妾身作证!”   “老奴可以为三姨娘作证!姨娘说的句句是真,绝无半句虚言!”那一直跟在三姨娘左右的原嬷嬷连忙上前朝沈天跪了下来,急忙为三姨娘作证道。   朱砂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与三姨娘的着急可谓是形成了两极的对比。   沈天本就恼,这下听着三姨娘不停的哭闹,更是恼怒不已,“安静不下来就回自己院子里去!”   林婉娘这时候上前轻扶了伤心的三姨娘,轻声道:“三妹妹先莫哭,侯爷自有决断,万不会让三妹妹委屈了的。”   三姨娘转过头来看素日里鲜少与她有往来的二姨娘,神情怔怔,似乎不能理解林婉娘此时为何会站在她身旁与她说话似的。   其余人见到平日里很是得意的三姨娘这般模样,都忍不住在心中嗤笑。   沈天将目光从三姨娘身上转到朱砂面上,盯着朱砂那张神色冷冷淡淡的脸,沉声问道:“朱砂姑娘的孩儿……是怎的一回事?”   沈天的话是在问三姨娘,眼睛却是在看着朱砂。   沈奕拧了眉,极为嫌恶地盯着三姨娘。   只见本是被沈天呵斥得伤心的三姨娘美眸中有光一闪,她即刻推开轻扶着她的林婉娘,上前一步,装作难以启齿的模样回答了沈天的问题,“回侯爷,妾身也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只是那日朱砂姑娘带回了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那小娃娃一个劲儿地唤朱砂姑娘为娘亲,朱砂姑娘还将其抱在怀里,极为亲昵的模样。”   三姨娘说完便垂了眼睑,那低垂的眼睑后尽是怨怒与得意,未婚先孕这般只会给侯府的脸面抹黑的事情,侯爷绝不会轻易饶恕沈朱砂那个小贱人,重则处死,轻则驱逐出府,若非这般,怎能报得了毁了她的脸这个仇!   三姨娘的话音才落,紧随着听着四姨娘与五姨娘小声道:“三姐姐说的倒不是虚言,今晨我院中的兰儿也瞧见了朱砂姑娘着急地背了一个小娃娃出了府去。”   “我今晨也听到下人们谈论此事了。”五姨娘亦小声应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管这府中出了何人的热闹,只要不牵连自己,这热闹都值得这府中的任何人来瞧。   四姨娘与五姨娘这声音虽说小,却又不小,这音量恰恰能入沈天的耳,足以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沈天的脸色已冷得不能再冷,眼神冰冷得好似要将朱砂撕裂。   这可是天大的丑闻,足以让沈天怒不可遏。   朱砂却仍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不慌不乱亦不为自己解释什么。   大夫人在这时也沉声问三姨娘道:“三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三妹妹说的,可都是真?”   “侯爷与大夫人面前,妾身怎敢有所欺瞒!”三姨娘抬了头,语气极为肯定道,“这是府中不少人都见到了的事情,并非妾身胡编乱造!”   大夫人面露为难之色,看向了沈天,迟疑道:“侯爷,您看这……”   沈天将放在茶几上的手抓得紧紧的,冷冷地盯着朱砂,道:“你可要自己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砂觉得自己在这儿站了挺久,终于才又听到沈天问她话。   只是,她并不想就这一件事多说一个字。   是以只闻朱砂答道:“关于此事,大公子怕最是清楚不过,侯爷不妨听听大公子说的。”   “奕儿?”沈天稍稍转头,看向沈奕。   沈奕本是不打算说话,现下被沈天点了名,不得不上前答话,他在答话前不忘瞪三姨娘与朱砂一眼,不得已道:“回父亲的话,关于三姨娘说的那个小娃娃,是丞相府的小公子,似乎是迷了路被朱砂妹妹拾到带了回来,至于三姨娘说的府中不少人见得的事实,孩儿不知,因为那小公子已于当夜由丞相大人接了回去。”   沈奕这话说得极为认真,听着,就像在为朱砂证明她的清白一样。   但是朱砂知道,沈奕这绝不是在为她证明什么清白,他不过是在维护这安北侯府的颜面而已。   他此刻想必是在心中将三姨娘骂了数遍,这般极为有损侯府颜面的事情竟是让她这般直截地在一干下人们的面道了出来,他身为侯府长子,且事情又是在他代父掌家时发生,就算他在心底有多厌恶朱砂,就算三姨娘说的是事实,他都不能在此时承认三姨娘所说。   所以,他不得不帮着朱砂说话。   听到“丞相”这两个字,沈天将双手捏得骨节作响,面上满是阴霾,眼神如刀。   像是根本就不愿听到更不愿提及这两个字一般,沈天没有再就着这个事情继续往下问,而是又看向了朱砂,问道:“关于三姨娘方才所说你动手打了她的脸一事,你可有话说?”   三姨娘见到沈天竟是没有就着朱砂未婚有子一事继续往下问,她又急了,她一急便忘了丞相君倾的事情根本就不能随意在沈天面前提,只想着怎么让沈天狠狠地责罚了朱砂,是以急忙道:“侯爷,沈朱砂她与丞相大人——”   “来人,堵住三姨娘的嘴!”沈天终是被三姨娘惹恼得忍无可忍。   朱砂心中嘲笑三姨娘的愚蠢,嘲笑她不知审时度度,将枕边话端到了众人面前来说,如何还能让沈天向着她。   三姨娘瞪大了眼,不相信沈天竟会这般对她。   可她就算还有很多的话想说,却已经都说不了,因为她的嘴已经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朱砂不明白,这般愚蠢的女人,沈天是如何瞧得上且还宠爱这么多年的。   看来女人有着一副貌美迷人的皮囊胜过一切。   而愚蠢的人,向来最为容易被人利用。   三姨娘……   朱砂将在梨苑门槛旁捡到的红翡翠滴珠耳坠再次呈在了掌心里,问沈天道:“侯爷可要细瞧一瞧这滴珠耳坠?”   三姨娘被堵上了嘴再无法说话,厅子里安静了下来,朱砂这才出声道。   她是话中有话,这厅子里的任何人都听得出。   她这是在让沈天查一查三姨娘的这枚耳坠为何会出现在梨苑。   她似乎在说素心就是被三姨娘带走的。   “唔,唔——”三姨娘想说话,奈何双手被人擒着嘴里堵着帕子,根本说不了一个字。   “朱砂姑娘这是认为三姨娘捉走了素心妹妹?”大夫人看着朱砂掌心里的耳坠,蹙眉问道。   回答大夫人的却不是朱砂,而是二姨娘林婉娘,只听她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气道:“姐姐,我想朱砂姑娘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知道三妹妹的耳坠为何会出现在梨苑而已,朱砂姑娘,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就在朱砂要回答林婉娘的话时,忽闻一声重物跌倒在地的沉闷声,紧随着响起沈奕着急的声音。   “妹妹!妹妹你怎么了!?”   只见那本是好端端站在沈天身旁的沈葭,此时竟是面色青白地跌倒在地,闭着眼,似是昏了过去。   “葭儿!”大夫人瞧见这般,连忙跑到了沈葭身边,蹲下身将她扶到了怀里,紧张异常道,“葭儿!?”   沈葭未应声亦未睁眼,倒真真是昏了过去。   莫说沈奕与大夫人,便是沈天都紧张得站了起来,大声命令道:“来人!速将大小姐背回房去!再去把大夫请回来!”   “是!侯爷!”   一时间,整个前厅乱了起来。   大夫人紧跟在背着沈葭的嬷嬷的身边走了,沈奕不放心,亦是跟着去了。   沈天自是不用说,也一并去了。   他的掌上明珠忽然昏迷过去,他自是无心再听别的事情。   他离开时看都不看厅子里的其余人一眼,就像方才他所听到的所问的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一般,不再理会,不再问,更不打算查。   “咱们的大小姐可就是得侯爷的宠爱,看把侯爷给急的。”四姨娘酸巴巴道。   “咱走吧四姐姐,也瞧瞧大小姐去,省得侯爷说咱们都不关心大小姐。”   “哼!”   不过一小会儿,厅子里的人便散了,唯剩下朱砂、林婉娘主仆以及三姨娘主仆,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见着沈天及众人走了,原嬷嬷立刻替双手得了自由却还未回过神的三姨娘取了嘴上堵着的帕子,关心地问道:“姨娘可还好?”   那小姑娘则是怯生生地抓着三姨娘的衣袖,担忧的问道:“姨娘你还好吗?姨娘的嘴疼不疼?”   三姨娘没有理会那小姑娘及原嬷嬷,只是一脸怨毒地瞪着朱砂,那副模样明明就极为想要扑上来与她拼了,却又极力忍着这股怨恨与冲动。   少顷,只见她揉了揉她身旁那小姑娘的脑袋,竟是微微笑了笑,柔声道:“姨娘没事,来,跟姨娘回去。”   “好的,姨娘。”小姑娘笑了,笑得异常开心的模样,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抓了三姨娘的手,跟着她离开了。   原嬷嬷恶狠狠地瞪了朱砂一眼,然后跟在三姨娘后边走了,边走边对那小姑娘道:“四小姐慢些,可别摔了啊。”   朱砂则是看着三姨娘与那小姑娘牵着的手。   “朱砂姑娘怕是不晓府中的许多事情。”还未离开的林婉娘也是看着三姨娘与那小姑娘的背影,温柔道,“那是三妹妹的孩子,名唤芙儿,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林婉娘这句话道得颇为隐晦,明明已是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又为何是长不大孩子?   朱砂听出了林婉娘这话里的意思,也从那名唤芙儿的小姑娘身上看出了这个意思。   那个孩子,瞧着的确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因为不会有哪个长到了豆蔻年纪的姑娘家还会笑成她那般模样,很是憨傻。   对,便是憨傻。   三姨娘的孩子,是个半傻儿,她曾听到下人们议论过。   朱砂看着已经无人了的厅门,眸光有些沉。   只听林婉娘又道:“我也要到惜花苑去瞧瞧大小姐,朱砂姑娘可要一道?”   “不必了。”朱砂拒绝。   “这样啊,那我便先走了。”林婉娘柔柔一笑,自言自语般道,“大小姐虽然贵为大小姐,却不若别个家的小姐一般娇弱,鲜少有病有痛,怎的就说昏蹶便昏蹶了?可是山上处久了,回到帝都来不适应了?”   林婉娘说完这话时,人已在门外转了个弯,不见了人影。   独剩朱砂一人立于厅中,若有所思。   片刻后,朱砂也才离开。   *   习习夜风拂进小棠园,夜色已拢上苍穹,小棠园里也已掌灯,红亮的火光照在院子里青绿的海棠果子上,红亮红亮。   窗台上已不见了小白的身影,却见得那本是空荡的窗台上此时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糕点盒子,窗台下边传来享受极了的声音,懒洋洋的,“哎哟哟,饱饱饱饱死我了,吃撑了,哎哎哎,瞎子,来扶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原是小白坐在地上,背靠着窗台下的墙面,身边扔满了吃空了的糕点盒子,不下四十个,他此时正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完全就是一副吃撑了动也动不了的模样。   可偏偏,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拈着糕点,边说着自己动不了边还将糕点往嘴里扔。   君倾坐在阿离的床榻前,脚边不仅围趴着四五只小狗儿,还蹦跶着十来只小鸟儿,或花或黑或灰的,还有三只小猫趴在他的腿上,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甚至一旁还有三五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在那儿蹲着不动,不知在等着什么还是在看着什么。   君松站在君倾和小白之间的地方,侧身站着,既看着君倾也看着小白,他听到小白这饱撑到不行的话,忍不住道:“白公子,你从正午开始一直吃到现在,不撑……才是假的吧?”   “嗯?小松松你说什么啊?”小白又扔了一块糕点进嘴里,挑眉看着君松。   君松被小白这一看看得心突地一跳,连忙道:“君松是问白公子可需君松扶公子一把?”   “别!千万别!小松松你千万别动!就站在那儿千万别动!”君松的好意却是惹来小白一阵激动着急,“小松松你要是敢动,信不信我打死你!?就搁那儿别动!盯着瞎子身边那些狗崽子,别让它们靠近我!不然我性命受威胁!”   “……”君松内心颇为想哭,他站在这儿的作用就是盯着那些小狗们而已了,他都站了大半天了啊!白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够啊!   “君松,去看看是否还有糕点送来,一并拿过来了,让白公子一次吃个够了。”君倾轻轻抚了抚腿上小黑猫的脑袋,冷冷淡淡道。   “咳咳咳咳——”小白嘴里正咽下一块糕点,听到君倾的话,忽地就被呛住了,咳个不停。   偏偏这时还有一道冷冰冰的女子声音道:“要咳出去咳,别在这儿吵了病者。”   “小绯城啊!你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哪!”小白这会儿不咳了,反是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你居然和那个瞎子一样嫌我吵,当心我以后不和你们玩儿了啊!太伤心了,你们俩都是没良心的。”   小白一脸悲愤伤心看向坐在另一扇窗子前边的蓝衣女子。   蓝衣女子左手指缝里夹着四根细细长长的银针,她身边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只宽口瓷碗,瓷碗里盛着酒,她用帕子蘸了碗里的酒,正擦拭着她左手指缝里的银针。   她擦得极为认真,就好像那银针上沾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只见她非但头也不抬,便是眼睑都懒得抬,看都不看正伤心抱怨的小白一眼,只又冷冰冰道:“你要是再多一句废话,把你吃下去的我带来的糕点给吐出来。”   这女子,不苟言笑,看起来本就冷冰冰的,再加上一身蓝色衣裙,直给人冷得不近一丝人情的感觉。   “吃下去了还怎么吐得出来!?”小白听到女子让他把吃下去的糕点吐出来,他顿时就从地上蹦了起来,那动作迅速得哪里见着丝毫吃撑了动不了的模样,只见他一脸的不服气,“再说了,那糕点可是小绯城你自个儿带来给我吃的,居然还叫我吐出来!还讲不讲道理了你!”   女子终于微微转头看他,面无表情道:“那不是给你的,是给阿离的。”   小白瞪着女子,忽然大声道:“小松松!过来!”   君松立刻走到小白面前,还不待说话,小白便逮着他挡在自己身前,而后就这么往床榻的方向横移去,边移边道:“小松松你别动啊,就这么挡在我面前啊,千万要盯着那个瞎子脚边的狗崽子,别让它们扑过来!”   “……”君松被小白扯着,不得已同他一齐走着螃蟹步,一脸被迫的拧巴。   小白一挪到床榻边,立马踢了脚上的靴子就跳到了床上,跳到了床榻里侧,躺在了还在沉睡的阿离身边,张开手臂一把就抱住了小阿离,委屈地嚎道:“我的小乖乖小阿离啊!你那瞎子爹和小绯城一起伙着来欺负我哪!这是要将我往死里整了他们才甘心哪!”   小白那一副委屈的样装得可是十足十的像,君松在一旁看着,心里由衷佩服。   君倾无动于衷,蓝衣女子则是继续低头擦拭她手上的银针。   小白本是在对阿离嚎,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向蓝衣女子,笑眯眯道:“小绯城,要不这样吧,我吐是吐不出来了,不如我给你拉出来吧?反正吐出来的和拉出来的模样也差不了多少。”   君松只觉胃里一阵恶心,想吐。   寡言的君倾终是又道:“小白你可以走了。”   “怎么着,你这是想把我和小松松支走好和小绯城独处?”小白睨着面无表情的君倾,得意道,“哼!你叫我走我就走啊?我偏不,我就要搁这儿看着咱儿子,你能把我怎么着?”   小白说完,又抱着小阿离继续委屈地嚎道:“小阿离啊,你爹见着了小绯城就嫌弃小白不好了啊!还是小阿离你贴心哪,不像你爹那么讨人嫌哪——”   小白不走,君倾却是站了起来,转身欲走,显然是不想再听小白这般没完没了的嚎。   君倾站起身的同时,那蓝衣女子正将擦拭了无数遍的银针插到自己梳得简单的发髻上,也正欲站起身。   小白盯着他二人,笑眯眯的。   就在这时,有个很是关心体贴的虚弱小声音道:“小白不哭不哭哦,阿离抱抱小白哦。”   君倾停下脚步,蓝衣女子抬眸看向床榻方向。   小白眨了一眨眼,看向了自己正抱着的小阿离。   只见小阿离正伸出短短的小手臂来抱抱他,还一边体贴道:“是不是外边又打雷了,爹爹不理小白呀?阿离理小白的哦,小白不怕不怕哦。”   君松看着床榻上这一幕,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好在的是这样的一幕他已见过了无数回,早已见怪不怪了。   “哎呀呀我可怜的小阿离!醒了呀?”小白见着小阿离醒来,也不起身,就这么斜躺在他身边,让小小的小家伙小大人似的抱着他,笑眯眯地问道。   “可怜?”小阿离眨了一眨眼,很是不解地看着小白,声音因着虚弱而小小的,“小白为什么总是要说阿离可怜呢?什么是可怜呀小白?”   “什么是可怜啊?”小白笑眯眯地将小阿离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抬抬下巴,道,“喏,你的瞎子爹就在床边,让你瞎子爹给你解释解释。”   一听到小白说君倾就在床边,小阿离立刻坐起了身,慌张地就转头向床榻边看,见着君倾果然站在床边,他又惊又喜,乖乖巧巧道:“爹爹!”   君倾面对着阿离,一小会儿后才淡淡“嗯”了一声,随后朝前伸出手,摸索着碰到床沿后,在床沿上坐下了身。   小阿离见到君倾坐下来,很是不能相信地眨了一眨眼,有些小心翼翼地问:“爹爹是来看阿离吗?”   君倾未答,只是问道:“可有觉得哪儿难受?”   小家伙立刻摇了摇头,摇完后才想起来君倾看不见,连忙又道:“回爹爹的话,阿离很好,阿离没有哪儿难受。”   “嗯,这便好。”君倾面上没有温和也没有慈爱,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他的儿子似的。   小阿离虽早已见惯了君倾对他这般冷冷淡淡的模样,却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眼巴巴地看着君倾,一副想说话却又不敢说的模样。   小白只是看着,不说话。   却还是小家伙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后着急地问君倾道:“爹爹,娘亲娘亲呢?”   君倾又是没有回答,反是从床沿上站起了身,道:“犬子已醒,还请苏姑娘为其诊上一脉。”   小阿离见着君倾站起身,失落极了,而后听了他的话后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眨巴眨巴了眼,朝四周又看了看,随之听着他一声欢喜道:“医仙姨姨!”   难得的,那一脸冰霜的蓝衣女子苏绯城在听到阿离这欢喜的一声叫唤时微微一笑,走到了他身边来。   只听阿离还在欢喜道:“医仙姨姨是来看阿离的吗?是吗是吗?”   “嗯。”苏绯城非但笑了,便是连那冷冰冰的声音都柔软了不少,“许久不见阿离,来看看阿离,还以为阿离都要忘了姨姨了。”   “阿离记得医仙姨姨的!”阿离很是欢喜,“医仙姨姨是为阿离治病的!小白说,要是没有医仙姨姨,阿离和爹爹早就死了,嗯……所以阿离记得姨姨的!姨姨是好人!”   阿离在高兴地与苏绯城说话,没注意到君倾已经出了屋。   他一走,那些围在他身侧的小东西们大半也都跟着他走了,还剩下三几只还留在床边继续看着小阿离。   苏绯城在听到阿离这么说时,目光有一丝微微的异样,却又即刻消失不见,让小阿离根本就察觉不到。   不过小阿离察觉不到,并不表示小白也察觉不到。   君倾一走,小白立刻坐起了身,盘腿坐在小阿离身旁,抬手就将小家伙戳倒在床榻上,道:“行了小阿离,先躺下让小绯城给你把个脉你再继续废话。”   阿离被小白戳倒在床榻上不闹也未坐起身,就听话地乖乖躺着,却是忽然就变成了一脸的难过,道:“医仙姨姨,阿离是不是又生病了,所以医仙姨姨才来看阿离的?”   “小阿离,这还用得着问哪?”小白伸手又戳戳阿离的小脑门,笑眯眯的,他的话直接得根本就不担心小阿离会伤心似的。   “那,那阿离是不是又惹爹爹心烦了?”小阿离吸吸鼻子,觉得难过极了。   “那还用说?”小白又道。   小家伙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苏绯城冷冷看了多话的小白一眼,而后对阿离轻柔道:“小阿离没有又生病,不过是你昨日感染风寒没好透,你爹让姨姨再给你瞧瞧而已。”   “真的吗?”听到苏绯城这般说,小家伙才不那么难过,“不是阿离又生了什么病惹得爹爹心烦吗?”   “不是。”苏绯城道。   小家伙相信了,又笑了起来,“那医仙姨姨给阿离看看手哦?不然爹爹和小白说阿离不听话。”   小阿离说完,自己将衣袖拉得高高的。   苏绯城在方才君倾坐过的椅子上坐下身,伸出手,把上了阿离小小的手腕。   小白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一边道:“没事了吧?没事了的话小绯城就快去歇着吧,小阿离已醒,那瞎子可不在这屋里了,你也不用特意留在这屋里了。”   苏绯城的手指似微微颤了一颤,小白笑意更浓。   苏绯城收回手,对阿离道:“小阿离没事了,好好休息就好。”   “嗯嗯!谢谢医仙姨姨为阿离看手!”小家伙高兴地点了点头。   “君松哪,送我们的小绯城下去歇息啊,好生款待着啊。”小白又笑眯眯地对君松道。   “是,白公子,苏姑娘,请随我来。”君松恨不得赶紧走。   “哎哎哎,小松松回来!赶紧把这剩下的一只小狗崽子给挪出去了!”小白喊道。   君松无奈,只得先拎了还蹲在床边的一只小花狗,这才领了苏绯城出屋去。   苏绯城一走,小阿离立刻坐起了身来,东张张西望望,然后着急地抓了小白的衣袖,紧张着问:“小白小白,这里是阿离的小棠园呀,阿离是怎么回来的呀?娘亲,娘亲呢?阿离记得阿离是和娘亲在一块儿的呀!”   小家伙愈说愈着急,也将小白的衣袖抓得更紧。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小白笑着伸出手戳戳阿离还略显苍白的小脸蛋,一脸的无所谓道,“明摆着是你找到的娘亲又不要你了。”   阿离愣住,讷讷地看着笑眯眯的小白,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   小白又戳戳小家伙的脸,继续道:“不信哪?可这就是真真的事情哟,今晨我去你娘亲那要把你接回来的时候呢,发现你娘亲把你扔在了门口的哟,然后那时候的你啊,正因高热而昏迷不醒哪,瞧瞧,瞧瞧你找到的娘亲多狠心哪,趁你睡着了就把你给扔出来,可一点都不管你的死活哟!”   小家伙听着小白的话,眼眶又变得红红的,可怜巴巴道:“可是,可是娘亲给阿离披薄被了呀!娘亲还让阿离和娘亲坐一块儿和娘亲说话了呀!娘亲……娘亲不会丢下阿离不要阿离的!娘亲说过了!小白……小白你骗人!”   “小阿离,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你冤枉小白啊?你说说,小白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小白边说边还是用手指戳阿离的小脸,左戳戳右戳戳,生生将小家伙的眼泪给戳掉了下来。   小阿离哭得不吵不闹,相反,他哭得很是安静,因为他觉得要是哭得吵闹了的话,只会让他的爹爹觉得他不听话,此时的小家伙同样是哭得安安静静的,唯见那一颗颗眼泪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往下落,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小家伙边哭边吭吭哧哧道:“小白,小白没有骗过阿离,可,可是,娘亲说过了不会不要阿离的呀……”   “你那娘亲说的话你也信哪?”小白任小阿离哭,非但不安慰他也不帮他擦眼泪,反还嫌小家伙哭得不够,继续火上浇油道,“你看前天晚上她不还是把你推出来让你和你爹走了?那么明显的假话可就是骗骗你这个小傻瓜的,也只有你这个小傻瓜会信了。”   “阿离,阿离……”小家伙哭得伤心极了,抽噎得厉害,使得他连话都说不出了。   小白这时候才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帮小家伙擦泪,边擦边安慰他道:“哎哟喂我的小阿离呀,你这是哭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哪?你不就是想要个娘亲?小白帮你找来就是,别哭别哭了啊,哭得小白的小心肝都要碎了哟。”   一听到小白说帮自己找来娘亲,小阿离立刻说不哭就不哭,同时还激动兴奋地又抓了小白的衣袖,两眼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问:“真的吗真的吗!?小白要帮阿离找来娘亲吗!?那小白要说话算话哦!说话不算话的是骗子!是要变小猪的哦!”   “呿,我又不是你爹,我一向说话算话,从不当骗子。”小白说着,用手指在小阿离的脑门上弹了一弹,挑眉道,“哟,看你高兴的,一说到给你找娘亲你就不哭了,娘亲当真就这么好?”   “嗯嗯!娘亲很好很好的!”小阿离连忙捂了自己那被小白弹得疼的脑满,将小脑袋点得极为用力。   “那来来来,小阿离来坐好,小白这就给你把娘亲变出来。”小白盘腿坐好,小阿离立刻也学着他盘腿坐好,坐在他对面,一脸期待地盯着他看。   待阿离坐好后,小白忽然弯腰凑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来,动动眉毛,然后笑眯眯问:“让你的医仙姨姨给你当娘亲怎么样?”   小阿离又一次愣住,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白看。   小白笑眯眯地看着他,眨了一眨眼,还伸出手在小家伙面前晃了晃,又问道:“怎么样啊小阿离?你要是同意呢,小白立刻就去把你的医仙姨姨给你拽回来,嗯?”   小白说完话,还做了一个把人拽住的动作,笑得得意地挑挑眉,一脸和小家伙邀功的样儿。   谁知却遭来小阿离猛地摇头。   “不要不要不要!”小阿离回过神来,要头摇晃得厉害,生怕他脑袋摇得慢一点的话他就真的要将他的医仙姨姨当娘亲了似的,同时还着急道,“阿离不要医仙姨姨当娘亲!不要不要不要!”   “好了好了好了,别晃别晃啊,晃多了脑袋晕啊。”小白见阿离将脑袋摇晃得厉害,便伸出手定住他的脑袋,让他定了下来,然后又凑近他,盯着他问道,“为什么不要你的医仙姨姨给你当娘亲哪?看看你医仙姨姨对你多好,你不是也很喜欢你医仙姨姨的吗?”   “因为阿离有娘亲!”小阿离想也不想就连忙道。   小白没有接小阿离的话,而是又问道:“难道小阿离觉得你医仙姨姨不好?我瞧着你医仙姨姨很好啊,来来来,小白给你数数你医仙姨姨有多适合做你娘亲啊。”   “第一,你医仙姨姨人长得好,对你好,对你爹也好,第二啊,你看看,你爹冷冰冰的像冰块一样,你医仙姨姨也冷冰冰的,这俩冰块凑一起,不正好合适?这第三哪,你医仙姨姨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比你找到的那娘亲好多了不是?”   谁知小阿离还是毫不犹豫道:“不要,阿离有娘亲!”   “你的娘亲就是你找到的那个娘亲?”   “嗯嗯!是的!娘亲很好很好的!”小家伙又用力地点点头。   “那你医仙姨姨不好?”   “医仙姨姨也很好很好的。”   “那你不喜欢你医仙姨姨?”   “阿离喜欢医仙姨姨的呀。”   “那你要不要你医仙姨姨给你当娘亲哪?”   “不要,阿离有娘亲的。”不管小白问什么,小阿离都极为认真地回答。   小白重新坐好,盯着阿离,接着道:“小阿离,这可就不对了啊,你喜欢你找到的娘亲,也喜欢你的医仙姨姨,那为什么你就是只要你找到的娘亲做娘亲却偏偏不要你医仙姨姨给你做娘亲呢?”   “因为医仙姨姨是姨姨,娘亲是娘亲啊!”小阿离还是十分认真的回答。   小白有些咬牙切齿了,伸手拍了一下小阿离的脑门,有些恼道:“那把你的医仙姨姨变成娘亲不就是娘亲了!?”   “不要不要!阿离不要医仙姨姨当娘亲!阿离有阿离的娘亲的!”小阿离又抬手捂着自己的脑门。   “你医仙姨姨对你这么好,你说的那娘亲根本就不搭理你,你还非只要你那一点都不喜欢你的娘亲当娘亲?”小白很是不解,“你才见到她多少天哪就这么非要她不可?你医仙姨姨可是看着你长大照顾你长大的。”   “阿离……阿离也不知道……”小家伙委屈地耷拉了脑袋,将自己的衣裳抓得紧紧的,“医仙姨姨很好很好的,可,可医仙姨姨不是阿离的娘亲呀,阿离就是只想要娘亲……”   就算娘亲不喜欢他,他也还是只想要娘亲。   “还真跟你那瞎子爹一样了啊?”小白很是不可思议地盯着小阿离看了一小会儿,然后便顺势往后仰倒,呈大字型躺在了床榻上,似叹非叹道,“人可当真奇妙,放着好的不要,偏要要那难以得到的。”   “小白小白,你说什么呢?阿离不懂。”小阿离朝小白挪了挪去,乖巧地问道,“小白是生阿离的气了吗?”   “小白怎么会生小阿离的气,你可比你那瞎子爹贴心多了,来来来,躺小白怀里来,小白抱你睡啊。”小白笑吟吟地张开了双臂。   阿离没有爬过去,而是为难道:“可是小白,阿离还不困还不想睡呀。”   “不想睡,那你想干什么?”小白将手臂枕到了自己脑袋下,先自己闭起了眼来。   “阿离肚子饿了,想吃甜甜的粥。”   “地上还有点糕点,自己去拿着吃啊。”   “阿离还想娘亲。”   “……”小白不做声,翻了个身,睡自己的觉去了。   小阿离看了看小白,先扯了一旁的薄被为小白盖上,而后才从床榻上下来,穿好鞋子,走到了那堆满了糕点盒子的窗户下边,就着方才小白坐着的那个空位置坐了下来,那些本是呆在床榻前边的小东西也立刻跟着到了窗户边,靠着他的身侧蹲坐在那儿。   小家伙从盒子里拿起糕点,先给每个小东西都分了一块儿,才拈起糕点放进自己嘴里,一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一边对他身旁的小兔子道:“小兔子,你说,阿离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去找娘亲呢?娘亲会不会不记得阿离了呢?”   床榻上本是已经闭起了眼的小白,这会儿又睁开了眼,看向独自坐在窗前的小阿离。   月上中天,月色正好。   君松没有送苏绯城去歇息,送她的是君倾。   那只小黑猫走在君倾跟前,时不时轻轻叫上一声。   风灯在苏绯城手里,因为只有她才需得着这盏风灯。   君倾只是走着,沉默着,不言一语。   静寂的夜只听得他们轻轻的脚步声以及小黑猫偶尔的喵叫声。   有夜风吹来,拂动了苏绯城手上的风灯,有些撩乱她耳边的发丝。   她抬手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微微转了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君倾,默了默后轻声道:“阿离没事,好好歇息几日便好。”   “多谢。”虽是道谢的话,君倾的语气却是冷冷的。   “你……”苏绯城将发丝重新别到了耳后,有些迟疑,终还是道,“半年不见,你可还好?”   月色轻柔,那在人前总是一副冷冰冰模样的苏绯城,此时看着君倾,眉眼间全不见了冰冷,只见柔情。   “无甚好,也无甚不好。”君倾神色不改。   苏绯城微微蹙了眉,眉眼间流露出不放心与关切,道:“稍后到了风荷苑,我替你把一把脉。”   “不必。”君倾想也不想便拒绝道。   “可你的气色看着并不好。”苏绯城有些急了。   “不好便不好着吧。”君倾依旧不需要苏绯城号脉。   “阿倾!”苏绯城忽然挡到了君倾面前,挡住了他的脚步。   君倾停下脚步,漆黑如墨潭的眼睛动也不动,就静静站着,听苏绯城着急地说话,“你总是这般不惜自己的身体,终有一天你会垮下的!”   “君某本就活不长了不是吗?”君倾不慌不躁,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既是如此,垮与不垮,又如何?”   “阿倾——”苏绯城眉心拧得紧紧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君倾打断道,“苏姑娘一整日不曾歇息,想必已是疲乏,风荷苑就在前不远处,君某还有事在身,便不再往前送,小黑,替我送苏姑娘到风荷苑。”   “喵——”小黑猫应声。   君倾说完,转身便走,根本就不打算听苏绯城把话说完。   却也在他转身时听他冷淡道:“苏姑娘的诊金,君某稍后命人送到风荷苑。”   苏绯城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君倾一步一缓地离开,直至走出她的视线,才听得她轻声道:“你以为我来是为了要诊金吗?”   回答她的,只有又拂过面的夜风与小黑猫的喵叫声。   君倾在夜色里独自走着。   他走得不算很慢,因为他身边就算没有小黑猫,也还有一群小东西。   走着走着,忽听得一株树上传来很是嫌弃地笑声:“哟,瞎子,自己走哪?看得见路?不会摔倒把牙给摔崩了吧?”   君倾不予理会。   小白哼了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跳到了君倾身边,抬手就搭上君倾的肩,问道:“怎么样,今儿白日才回到府上时我给你说的事,不考虑考虑?”   君倾沉默。   “哎,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真正的良心话啊,你好歹说句话啊,总不能让咱们儿子一直没娘吧?到时你死了我走了,谁管咱们儿子?”小白用力拍拍君倾的肩,“让小绯城给咱们儿子当娘,这个主意多好啊不是?看看小绯城对咱儿子多好,对你也好,你死了之后呢,我敢保证,她绝对不会虐待咱们儿子的!”   “怎么样?觉得满意的话,我这就帮你去跟小绯城说去!”小白一边拍君倾的肩,一边拍自己的胸脯打保证。   君倾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把小白搭在他肩上的手拂开了。   “我说你这孩子,我这可是在为你们爷儿俩好,你居然还嫌我烦?还有没有点良心了!?”小白又将手搭到了君倾肩上。   这一次,他将君倾的肩抓得紧紧的,让君倾拂不开他的手。   可偏偏,君倾这一回连拂也不拂开小白的手,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感觉得到,任小白自己叨叨。   “怎么着?你觉得我出的是馊主意?”小白不服,“那你说说小绯城哪儿不好?哪儿配不上你了?只要你一个点头,我保证,小绯城绝对毫不犹豫地给你当续弦,给咱儿子当后娘!你要知道,这天下间敢嫁给你的姑娘可是连数都不用数的哪!你还上哪儿去找小绯城那么好的姑娘啊?”   “她是好或是不好,与我都无干系。”每一次,总是待小白叨叨了老一会儿,才会听得君倾不冷不热地回他一句。   “没良心的东西,人家小绯城一来是你和咱儿子的救命恩人,二来又曾照顾了你和你儿子那么久,你以为人家小绯城愿意照顾你和咱儿子还有这时不时地来为咱儿子看诊是为了你那点破诊金?人家小绯城身为云麓医仙你以为人家稀罕你那点破诊金?”小白翻翻白眼,“这种事情,我不信你不懂,大概是在装作不懂才是吧!”   “这种事情,我懂与不懂,有何差别?”君倾声音沉沉。   “也是,这种事情,你懂与不懂,又有何差别,这天下间哪,只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忘了自己而已。”   君倾沉默,不置可否。   此时此刻的梨苑,朱砂正撑额闭目小憩。   只见她眉心紧拧,面色苍白,似是梦靥了。   不,不能忘,不能忘……   撕心的痛席卷全身,恍惚有皮肉被烧焦的味道涌入鼻底。   不要,不要——   “不要——!”   ------题外话------   问题抢答:   1、本章节小倾倾说的第三句话的倒数第三个字是什么字?(一对引号里的话是一句话,下边问题亦如是)   2、本章节小白说的第六句话的第七个字是什么字?   3、本章节小朱砂说的第三句话的倒数第六个字是什么字?   4、本章节小阿离说的第六句话的第四个字是什么字?   5、本章节三姨娘说的第四句话的第八个字是什么字?   6、本章节林婉娘说的第五句话的第五个字是什么字?   7、本章节沈天说的第三句话的第七个字是什么字?   8、本章节苏绯城说的第四句话的第四个字是什么字?   以上问题随意抢答任一个问题且答对便可获奖,回答方式例:第三题本章节小朱砂说的第三句话的倒数第六个字是X字。   看到这些问题,姑娘们是不是想打死本人?不要夸我哟呵呵~ ☆、068、罪若不赎,燕沈必亡   朱砂从梦中惊醒,呼吸很是短促。   只见她面色颇为青白,额上有细细密密的冷汗,不仅如此,便是她背上的衣裳都被冷汗润湿了。   她甚至……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朱砂抬手捂向自己正狂跳不已且还隐隐生疼的心口,急促地呼吸着,就好像她堪堪经历过什么苦痛可怕的事情般。   屋内很黑,朱砂没有点灯,就这么坐在黑暗里,静寂里,只闻得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她又梦靥了。   没有点从缕斋买回的香粉,她又梦靥了。   梦中,疼痛钻心,撕心裂肺,她整个人仿佛被扔在火里灼烧,痛苦不堪。   她甚至恍惚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朱砂不由摸向自己锁骨下方那被烧伤后留下的丑陋的伤疤。   明明是早已愈合了的伤疤,此时指尖碰上,却让她觉得疼,甚至疼得钻心。   她忽然低下头抬起手,捏上自己的颞颥,捏得极为用力。   不能忘,不能忘……   梦中反反复复地全是听到这句话,痛苦的,悲伤的,是谁在说的这句话?   是他人?还是她自己?   若是她自己,她……究竟忘了什么?   朱砂将自己的颞颥捏紧得生生的疼,却还未松开手,好似如此就能让她想起来什么似的。   她究竟……忘了什么……   夜风拂进堂屋,拂到朱砂面上身上,直至这微微的夜风拂干了她额上及背上的冷汗,她才缓缓地垂下紧捏着自己颞颥的手,这才发现她冰凉的手心里也已然被冷汗湿透。   这是夏夜,却让朱砂觉得寒。   整个梨苑黑黝黝的。   朱砂微微闭起了眼,许是这几日都不曾休歇过的原因,才使得她不过才是在这儿坐上一会儿竟睡了过去。   梨苑这般安静,不曾有人来过,沈高那儿,想是还未找到素心。   已是一个白日过去,且她也已把这府中她能寻的地方都寻过了一遍,亦不见素心。   至于府中各大小主子的院子,她无需自己亲自去寻,有着沈天的话在前,沈高不敢不依命行事,而那些个大小主子亦不敢有所阻拦,便是惜花苑,她今日还是亲自瞧着沈高带人进去寻了,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日落时分,沈天再次下命增加人手继续寻,到府外去寻!   那时沈天的脸色并不好看,想来寻不到素心一事,他上心了,甚至已经急了。   他不喜素心,却也绝不能允许她在安北侯府里出事!   这是朱砂在他面上所看到的。   然此刻夜已深,依旧还未见得有素心的消息。   素心——   朱砂再睁眼时,眸中已然不见方才的痛苦之色,唯见森寒。   只见她站起来身,摸黑点上了桌上的油灯,再取来风灯,点上,提着其走出了堂屋,走出了梨苑。   有些事情,她必须弄明白。   而明日天明之前还未找到素心的话——   安北侯府的女眷除了素心与朱砂外,其余一干女眷的居所皆位于后院,除大夫人徐娇娇有着最大的独立小院惜花苑之外,其余姨娘也有着自己的独立小院,只不过比大夫人的惜花苑小去许多罢了,且每个小院里都有着各自的丫鬟婆子,由此可见沈天对自己后院的这些女人们还挺是好,较之那些大户人家的后院是好去了许多。   朱砂这趟从梨苑出来,不是将整个安北侯府再寻一遍寻找素心,而是到了这女眷们居住的后院来。   却也并非她不想寻到素心,而是她知她急也无用,只靠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整个安北侯府的每一处都细寻一遍以寻到素心,就算她想如此,她也不可能进得了每一个院子,因为沈天给的入到每一个院子搜寻的权力是给沈高的,而不是给她的,她要亲自到每一个院子去寻素心,必受阻拦。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浪费时间做无用的事情。   但是,她只等到明日天明之时。   她此时到后院来,是要去晚风苑。   晚风苑,是二姨娘林婉娘居住的小院。   二姨娘不似大夫人,身为女人,她似乎并不喜欢妍艳美丽的花儿,而是喜欢青绿的竹子。   是以整个晚风苑除了竹子,还是竹子,再无其他草木。   站在晚风苑的院门,便已能听到院子里青竹随风而摇而飒飒作响的声音。   此时的晚风苑院门外站着一名婆子,像是在等待谁人前来似的。   这名婆子,不是旁人,而是在二姨娘身旁伺候的方嬷嬷。   见着朱砂前来,这方嬷嬷非但不觉惊讶,反是微微垂了首,竟是难得的客气道:“老奴见过朱砂姑娘,朱砂姑娘院子里请。”   显然,方嬷嬷等的人就是朱砂。   朱砂并不诧异方嬷嬷是如何知晓她会来的,就如方嬷嬷知道她会来似的,她知道这院子里的主人也在等着她前来。   因为她知道,这二姨娘林婉娘,与这府中的其他姨娘不一样。   “还请方嬷嬷领路。”对方客气,朱砂便也客客气气。   她是个冷情冷性之人,却不是无礼之人。   方嬷嬷往旁侧开身,对朱砂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动作,待朱砂跨过门槛后,方嬷嬷将院门阖上,领着她往院子里去。   其实,这院子根本就无需人在前领路。   因为院子很小,也因为这小院里只有一条小道。   小道上铺着鹅卵石,弯弯曲曲地铺在院中的小片竹林间,蜿蜒向院子里处的小楼。   院子里很安静,除了风吹竹枝发出飒飒声便无其他声音,也除了站在那小楼前的一名年轻的婢子外,这院子里再不见其余人。   待得走到小楼前,只听方嬷嬷对那候在门外的年轻婢子道:“这儿不用你在旁伺候了,可以下去了。”   小婢子明显有迟疑,而后才低了头道:“是,嬷嬷。”   小婢子应完话,迈着小碎步离开了小楼前,待她走出十来步后稍稍停下脚步转身看了小楼的方向一眼,眼神一沉,而后小跑着院门方向去了。   站在门边只稍稍探出小半边身子的方嬷嬷看着那小跑着离开的婢子,眼神冷冷。   却在这时听得屋内的林婉娘柔声道:“方儿不用看了,她爱上哪儿去便让她上哪儿去吧,你站在那儿看,又不能绑住她的腿封住她的嘴。”   “老奴能将她捆住。”方嬷嬷显然很是不甘。   “呵呵……”林婉娘轻轻笑了一声,“好了方儿,莫让朱砂姑娘笑话了,去替我沏茶来。”   “是,小姐。”在晚风苑里,方嬷嬷还是习惯唤林婉娘一声小姐,也不介意朱砂如何看。   方嬷嬷退下了,林婉娘这才对还站着的朱砂浅笑道:“朱砂姑娘请坐,这是侯爷特意从雍邑带回来的软糕,白日里才命人送过来的,朱砂姑娘可要尝尝?”   “多谢二姨娘。”朱砂在二姨娘身旁的一张椅子上落了座,婉拒道,“不过朱砂素来不喜吃甜糕,饮些茶便好。”   朱砂说话时打量边打量着林婉娘,只见她穿戴整齐,面前桌案上除了茶水之外,瓜果糕点亦备得整齐,很显然她这已是做好了准备等朱砂前来。   对于朱砂的拒绝,林婉娘又笑了笑,道:“朱砂姑娘大可放心,我并未在糕点里投毒。”   朱砂将目光定在林婉娘的双眼上。   林婉娘毫不介意朱砂这直裸裸的视线,还是浅笑着又道:“那还请朱砂姑娘稍等一等了,方儿很快就会将茶水端上来。”   朱砂沉默,既不说话,也不四处打量,直到方嬷嬷端了茶水上来,林婉娘亲自替她倒了一盏茶,她呷了一口后不吝赞道:“好茶。”   “也是白日里侯爷命人一并送来的,雍邑的茶很是香纯,我倒是不常饮茶,都是侯爷过来时才会沏上一壶。”像是怕朱砂不相信自己似的,林婉娘给她倒了一盏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盏,轻啜了一口后才道。   “侯爷很是疼爱二姨娘。”朱砂将茶盏搁在面前的桌案上,冷冷淡淡道。   “朱砂姑娘可知这是为何么?”林婉娘也将手中的茶盏搁到了桌案上,轻轻一笑,看向朱砂。   这样的话,她本不该对任何人说的,可现下她却是对朱砂说了。   朱砂不惊不诧,相反,她很淡然,因为她知林婉娘等她来,必是有话要与她说。   一些旁人所不知晓的事情。   又为何要与一个从来与她都没有交集的人说?除了这个人对她有用之外,朱砂再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而她要说,她便听着。   朱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既不表示自己知道,也不表示自己不知道,林婉娘似乎也不打算听朱砂应话,将茶盏放下后接着道:“因为我也曾为人母,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年纪与朱砂姑娘差不了多少,只是二十年过去了,除了这满院的竹子及方儿伴着我之外,我还是只有我自己而已。”   “我甚至连一声‘母亲’或是‘姨娘’都未听到我那孩儿唤过。”明明是一件伤悲的事情,林婉娘却是在笑,笑得轻轻柔柔的,就像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儿才有的笑,不是面对朱砂,亦不是对任何人,至于对着谁,怕是她自己都不知晓,“从前听不着,以后也不会听得着。”   朱砂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将会一直都独自一人,再不能为人母。   不能为人母,这于任何女人而言,都是一件残酷又悲哀的事情。   她的意思还是,沈天之所以疼爱她怜惜她,是因为她再不能为人母这件事情。   一个男人因着一个女人再不能为人母而对她疼爱怜惜,很显然,之所以会生出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这个男人。   林婉娘的面上不见悲伤,只有柔柔的笑,不知是她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是她的泪早已流尽而不会再因此而伤悲,只见她又捧起了茶盏,又轻呷了一口,这才问朱砂道:“朱砂姑娘可找着素心妹妹了?”   “还未。”朱砂如实道。   “朱砂姑娘很着急吧,可惜我也帮不了朱砂姑娘的忙,只能陪朱砂姑娘说些话而已,朱砂姑娘不嫌我话多就是。”   “朱砂前来,便是来听二姨娘说话的。”朱砂很直接,二姨娘轻轻笑出了声,“朱砂姑娘性情爽直,果不是生在这朱门高墙里的小姐。”   朱砂不语,二姨娘继续道:“既是这般,我便与朱砂姑娘说说府上的事情如何?朱砂姑娘回到府上虽有一年,但鲜少在府上走动,想必府上有很多事情姑娘并不知晓,现告诉了姑娘,也以免姑娘日后不当心犯了错。”   “那朱砂便先行谢过二姨娘了。”朱砂说着,朝林婉娘微微垂了垂首。   “谢倒不必,当是我感谢朱砂姑娘愿来晚风苑听我唠叨才是。”林婉娘又笑了笑,而后敛了笑,神色颇为认真道,“不知朱砂姑娘可曾听说过云篆道人名号?”   “有所耳闻。”朱砂不知林婉娘为何会忽然提及这云篆道人,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道,“传闻云篆道人是位堪命高人,其不论堪国命还是堪人运皆极其精准,从无差错,其曾言卞国必昌,卞国如今便是国力昌盛,其曾言楚国必亡,现今楚国已四分五裂,其曾言燕国必兴,曾经弱小的燕国而今能与卞国荆国等各大国一争天下,各国帝君均想请得其为其国堪上一命,奈何这云篆道人喜云游四海,遇着了,是缘分,遇不着,便是求也求不来,不知朱砂道得对是不对?”   “确是如此。”林婉娘微微点点头,见着朱砂茶盏里的茶水少了一半,便先替她将茶水满上,道,“一年前,那喜云游四海的云篆道人于盛夏的某一天,来到了燕京。”   朱砂抬眸看着林婉娘,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林婉娘状似有意地顿了顿,才垂眸为自己将茶水满上,接着道:“云篆道人到了燕京,到了咱们这府上。”   朱砂那冷冷淡淡的神情终是有了些微的变化,有些微的诧异。   诧异那任何人想求都求不来的云篆道人竟会到这安北侯府来。   “也不知侯爷是如何请到的云篆道人,也不知侯爷是请那云篆道人为谁堪命,当时并无任何人在旁,唯我有幸那日在书房伺候侯爷,在端上茶水时只听得云篆道人一句话。”林婉娘又顿了顿,抬头看向朱砂,这才道,“罪若不赎,燕沈必亡。”   罪若不赎,燕沈必亡?   朱砂微微拧了眉。   林婉娘说完这一句便沉默了,只静静地品着茶。   过了少顷,才闻朱砂道:“母亲与我是一年前回到府上来的。”   “是去年夏末时候的事情。”林婉娘道,“那时候也正是大小姐去往安南山为侯府祈福的日子。”   “呵呵……”朱砂轻轻笑了起来。   她笑,林婉娘便也笑。   原来,这便是沈天将素心接回到安北侯府来的原因,也是他为何不让府里的人欺辱素心不能让素心有事的原因,更是他为何会紧张素心不见了的原因。   因为怕这谶言变真。   因为他认为素心便是他的罪孽。   果然红颜命如纸薄,骨血亲情都远不及一句谶言。   祈福,便有用?   真真是可笑。   只不过,沈便是沈,又为何是燕沈?   燕京的沈家?   是,却又好像不全是。   朱砂笑罢,捧起茶盏,晃了晃,呷了一口,赞道:“二姨娘这儿,茶好喝,故事也有意思。”   “朱砂姑娘喜欢便好。”林婉娘笑得温婉,忽而又颇为关心道,“也不知大小姐这会儿如何了,可好些了?”   “二姨娘既然这般关心大小姐,何不到惜花苑去瞧瞧?”   “这倒不了,我去了若是扰了大小姐,侯爷及夫人若是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二姨娘轻叹一声,“大小姐从小到大鲜少有病有痛,就算是回到府里来一时未适应,也不至于说倒便倒,我还记得大小姐唯一生过的一场大病便是出生后的一个月那会儿,那时侯爷陪同先帝在北疆打仗,一眼都还未见过大小姐,那时好几个大夫都说大小姐没得医治了,好在的是最后大小姐撑过来了,小小的娃儿,真真是可怜,也真真是不容易。”   “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小姐与朱砂姑娘的年岁,先后只差了半个月而已吧?”   朱砂眸中有寒芒一闪,看着林婉娘那双温婉柔情的眼眸,片刻才道:“二姨娘记得无错。”   朱砂盯着林婉娘,知道她话里有话,待她继续往下说。   “大小姐出生那会儿正值夜晚,星辰异常璀璨,当时先帝后正好在府上与太夫人下棋,见星辰璀璨耀眼,随即命宫中相师来为大小姐相命,而相师为大小姐相的命卦,想来朱砂姑娘也是知晓的。”   “帝后之命,二十一年后,此女为后,燕国永昌。”朱砂不疾不徐道。   也因此堂堂安北侯的掌上明珠会拖到双十年纪还未出阁。   便是因为这一原因,帝后的位置至今还空着,只待时日一到,封后。   更是因为这一原因,沈天视沈葭为掌上明珠,大夫人徐娇娇在府中的位置无人能撼。   然这其中——   “正是。”林婉娘浅笑,“大小姐与帝君大婚的日子就在下月了,大小姐万莫有病有痛才好。”   “大小姐出生一个月时生过一场大病,险些熬不过来?”朱砂敛敛眸光,缓缓问道。   “嗯,若非大夫人日日守在一旁,险些熬不过来。”林婉娘又是轻叹一口气,“那个月里,也是难为大夫人了。”   “大小姐的年纪与朱砂不过是半月之差而已。”朱砂又道,似自言自语。   这句话本不需要回答,林婉娘却还是接了她的话,“朱砂姑娘可觉有何不对之处?”   “那二姨娘觉得这有何不对之处?”朱砂没有回答林婉娘,反是反问她道。   林婉娘并未惊诧,只是笑了笑,答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大小姐的锁骨处,有一朵桃花胎记,很是漂亮,侯爷向来喜爱桃花,也难怪侯爷这般喜爱大小姐了。”   “朱砂明白了。”朱砂拿过茶壶,为自己将茶盏满上,道,“若是二姨娘的孩子长到而今的话,是该唤大小姐一声姐姐还是妹妹?”   “是妹妹。”提及那个早夭的孩子,林婉娘笑得有些哀愁,语气幽幽道,“若是那孩子在,也不能唤大小姐一声妹妹的,我这不过姨娘出身,所生的孩子怎能这般来唤大小姐。”   “那孩子,是个男儿。”不待朱砂再问,林婉娘一并先告诉了她,“若那孩子能长大,能唤我一声姨娘,就算如三妹妹的闺女芙儿那般的心智,我也满足了。”   “朱砂姑娘今日也见了芙儿那孩子了,倒是个好孩子,只可怜了年幼时落过一次水,大病一场后便成了如今这般,哎……”林婉娘似一说到孩子话便多了起来,“三妹妹原先小产过两回,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芙儿,却生来就多病,若非这般,落那一次水也不会让芙儿变得这般,以致到了这般年纪还不见有人前来提亲。”   林婉娘面上有无奈有怜惜,“偏偏我等姨娘还不能为自己孩子的亲事做主,这婚事的安排,都要由大姐做主,侯爷又鲜少管这后院的事情,想来三妹妹想必为芙儿的婚事是操碎了心。”   “素闻三姨娘与二姨娘不和,却不知二姨娘还这般关心三姨娘。”朱砂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淡淡道。   “我虽与三妹妹不和,都与孩子无干系,不过是可怜芙儿罢了。”林婉娘不介意朱砂将话说得这般直白,还是笑得温温柔柔的。   朱砂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待杯盏中的茶水喝完,她便起身告辞,“叨扰了二姨娘多时,时辰不早,朱砂不便再继续打扰,先行离开了。”   “也好,我送送朱砂姑娘。”林婉娘没有挽留朱砂在多坐一会儿,反是也站起了身,拂了拂裙摆上的褶子,声音依旧柔柔。   朱砂没有拒绝林婉娘相送。   “久未有人这般陪我坐坐,颇为高兴,一时间话有些多了,还望朱砂姑娘莫介意。”林婉娘与朱砂走在小竹林间的小道上,道。   “不,二姨娘今夜与朱砂说的这些话,朱砂是要感谢二姨娘的,又何来介意之说。”朱砂与林婉娘一块儿走,却是各执各的风灯,各照各的路。   “是么?”林婉娘笑了笑,“朱砂姑娘不觉我唠叨便行。”   “二姨娘说的话,朱砂都已听到了心里,都听得明白。”   “朱砂姑娘是个聪慧的姑娘。”林婉娘叹道,“却不知道朱砂姑娘怪是不怪我让素心妹妹看到了夏日里的桃花。”   “既然回到了这儿来,总有一天会见到的,或早或晚而已。”夜风吹竹林飒飒作响,将朱砂的声音掩盖了些,使得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轻,有些飘忽,“她回来,也只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情而已。”   “见到夏日里的桃花,恐会有不测。”   “就算没有见到,这种不测也一直都在,我知,素心也知。”此时在林婉娘面前,朱砂不再称素心为母亲。   “桃花本无毒,却也能变得有毒。”林婉娘又笑了,笑得有些嘲讽,“这府里的花儿,可没有哪朵是开得好的。”   “难怪二姨娘的院子里不植花儿,只种青竹。”   “曾经我也喜欢养花儿,看花儿在阳光下开得妍艳,我便也觉得高兴,只是某一天后,我看着再美的花儿都高兴不起来,便命人将院子里的花全铲了,种上了竹子。”   “所以二姨娘在这安北侯府里是特别的。”   “承蒙朱砂姑娘夸赞了,不过是个膝下无儿无女且又已人老珠黄的妇人而已。”这一说一答间,便已走到了院门处,林婉娘亲自替朱砂开了门,客气道,“便送朱砂姑娘到这儿了,朱砂姑娘平日里若是无事,都可来我这儿坐坐。”   “多谢二姨娘今夜的香茶款待了。”朱砂客气道谢,而后转身跨出了门槛。   就在她跨过门槛时,忽听得林婉娘似叹息般道:“但愿素心妹妹无事,快些寻着才是。”   “但愿。”朱砂大步离开了。   但愿。   “朱砂姑娘是个好姑娘。”林婉娘站在门槛后,并未急着关门,而是又轻叹了一声,道。   她未关门,方嬷嬷却是走过来替她将院门合了起来,而后转过身来,看着林婉娘,压低声音道:“小姐,大概惜花苑那边已经知晓朱砂姑娘到咱这儿来过了。”   “可真是少盯着我一日她心里便不舒坦,方儿你说,我如今这般就好似孤家寡人一般的人,她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呵,呵呵呵……”   惜花苑里。   沈葭正从梦中惊醒。   ------题外话------   这个章节其实有挺多信息的,没有直白的写出来而已。   明天章节是小朱砂和小倾倾。 ☆、069、想见我们的小阿离?   明知这深宅大院里暗藏着摸不到见不着却又能割断人喉的利刃,却还是要回来。   能让人义无反顾的,这便是骨血亲情?   朱砂走在去往侯府角门的小道上,初晨蒙蒙亮的天光照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薄薄淡淡的白光。   没有谁能永远保护着谁,就算她到这安北侯府来便是为了护素心周全,可如今她还是让素心出了意外。   倘素心有任何不测,她当如何做?   若昨日她不曾离开过梨苑离开过侯府,素心而今定还好好地在她眼前在她身边。   现下她能做的,便是将素心找到。   沈高带着人将整个侯府前前后后寻了三遍,昨夜便是连连日赶路回来的沈天都未歇息甚至今日早朝都未去而一直在等着沈高的消息,奈何直到天再次亮了起来,仍旧未有素心的消息。   并非沈高不够尽力,而是——素心被藏得太深而已。   昨夜,她本想趁着夜色将这侯府任何一处能寻的不能寻的地方都寻过一遍,尤为是惜花苑,奈何她在无人领路的情况下非但没有到得惜花苑,反是险些将自己绕迷在这大大小小交错着的庭院里,好不容易绕了出来,天竟已明,不便再寻,若是让人发现,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而她,再也无耐心继续等,不管素心是被藏在了这安北侯府里还是藏在了府外的某一处,一夜下来,她已足够明白,若是依她自己,恐是极难寻得到素心,若是靠沈天,怕是寻到素心时已过了好几日。   且她连在这安北侯府里都险些绕迷自己,这偌大的燕京,毋庸置疑的,她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素心。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这唯一的办法,也可谓是她舔着脸去……求人了。   这天还未完全敞亮的时辰对主子们来说尚早,在这只有下人们起来忙活了的大清早,看守角门的老大爷见着要出门去的朱砂也不奇怪,因为他早已见惯了这个行事不同寻常姑娘家的朱砂姑娘,是以他一如以往一样,只道了一句“姑娘又出门哪”,便给朱砂开了门。   其实这守门的老大爷心中极为不能理解,侯爷素来对府中的女眷管得颇严,绝不让她们随意到外抛头露面,却又独独不管这朱砂姑娘,都是自己骨肉,怎的差别就这般大。   哎,这小姑娘这怪可怜的,不得侯爷喜爱便算了,还不受这府里的人待见。   老大爷看着已经出了府的朱砂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才将门阖上。   朱砂走过昨日她动手的地方时稍稍看了那已经不见了丝毫血迹的地面一眼,眸光沉了下来。   这已惊动了官府的命案,本该保留着这命案现场完整以好调查才是,莫说还在此见着尸体与官家兵卫,此处便是连血迹都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不再往下调查了似的。   朱砂忽然想到了昨日君倾与她说过的话。   就算有人知道,也会变得不知道。   他……并不是在玩笑?   朱砂别开视线,继续往前走,转向了连接着临街的短巷,走到了已有行人在走动的临街。   看着皆往城中方向去的行人,朱砂定在短巷口少顷,才迈开步子朝一名大户人家婢子模样的小姑娘走去,在那名小姑娘就要从她面前走过时她忽地就站到了对方面前去,挡住了对方的去路,生生吓了那小姑娘一跳。   那小姑娘见着挡住自己去路的是一名看起来年长她没多少的姑娘,这才松了一口气,非但没有恼火,反是热心地问道:“姐姐可是有事?”   “敢问妹妹,可知丞相府当如何走?”朱砂客气问道。   “丞相府?”小姑娘才听得丞相府三个字,面色即变,惊诧又惶恐道,“姐姐要去丞相府!?”   “正是,若是妹妹方便,还请妹妹替我带个路。”经由昨晨与昨夜的事情,加之在此不可耽搁时间的时候,朱砂不敢再自己寻路,若是她自己走,只会不断地耽搁时间而已。   “那丞相大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呀!”小姑娘一脸的震惊与恐惧,睁大了眼盯着朱砂看,那满脸的恐惧,就像她已经看到了朱砂被那杀人不眨眼的丞相给抹了脖子的下场一般。   朱砂未解释什么,只是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小锭银子递给那小姑娘,又一次道:“还请妹妹替我带个路,多谢了。”   小姑娘看看朱砂手里的小锭银子,又抬头看看朱砂,而后伸出手将那小锭银子接了过来,微微咬了咬唇,道:“那好,我给姐姐带路。”   “有劳。”朱砂收回手,声音沉沉,“还请快些。”   *   丞相府前,空空荡荡,不见车马,亦不见行人。   因为根本就无人敢靠近这儿。   丞相君倾,残暴不仁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人尽皆知。   有一辆华丽的黑篷马车正由皇城的方向慢慢朝丞相府驶来,马车两侧有带刀侍卫随行,形影不离地保护着马车里的人。   马车里,本是靠着车壁睡觉的小白忽然睁开眼,凑到君倾身边来坐,一脸期待地问:“我说小倾倾,今儿早朝有没有人发现你其实是个瞎子了啊?”   “没有。”君倾非但不嫌小白问的是可有可无的话,反是认真地答了他的话,“今日你依旧失望了。”   “啧!你说那些个都是些什么人哪?一个个眼都和你一样瞎了?咱回到这帝都来也快三个月了,居然还没有人发现你现今就是个瞎子,真白长眼睛了!”小白一脸的愤愤,“还有那姬灏川也是白长眼睛了,你这总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悠早朝,他居然也还没发现!堂堂帝君,眼睛也白长了!”   “喵——”趴在君倾腿上的小黑猫在这时朝小白叫了一声,瞪着他,似在帮君倾说着什么的样子。   小白伸出手就扯了小黑猫的耳朵,也瞪着它道:“小黑,这都怪你你知道吧!?要不是因为你,只怕这会儿整个燕国的人都知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君丞相是个瞎子了!这样的话,他可能就死得更快一点了,都怪你!”   小白说完,将小黑猫的两只耳朵都揪住了,将它从君倾腿上揪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它对他张牙舞爪表示不满。   就在这时,忽闻外边驾车的君松极为惊诧却又迟疑地唤了君倾一声,“主上……”   而还不待君倾说上什么,便见得小白将手中拎着的小黑猫往旁一抛,随即就从君倾面前蹦过,哗的就掀开了车帘,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有事发生!?是不是有了能砍死这瞎子的人来了!?是不是——”   小白的话还未说话,他又忽然转过头来看向马车里无动于衷的君倾,眨了一眨眼,笑意浓浓道:“我的小倾倾,你猜我看到了谁?啧啧,我还偏不告诉你了!”   小白说完,也不命君松先将马车停下,便踩着驾辕往外一跃,稳稳当当就跳下了马车,在他脚着地的那一瞬间,只听他心情很是大好地大声道:“哎呀喂!我还道是谁个不想要命到得这杀人不眨眼的丞相的府前来,原来是安北侯府的朱砂姑娘哪!”   君倾放在膝上的手蓦地一抖,那本是微垂着的眼睑也忽地抬了起来,同时只听得他颇为着急地唤了那小黑猫一声:“小黑!”   小黑猫像是知道君倾要问什么似的,先是跳到了车帘边,用爪子挠开了车帘,而后才对他喵的叫了一声。   君松也在这时对他道:“主上,是安北侯府的那名唤朱砂的姑娘。”   君倾未说话,只眼眸在轻颤。   相府门前,本正抬手欲握上门上衔环的朱砂才听得有车辙声响,还未转身,便先听到了小白那极为惊喜的声音,好像是见了许久未见的好友般,那声音响亮又喜悦,可偏偏朱砂并不是他的好友。   而待朱砂完全转过身背对着丞相府的大门时,那本是坐在十来丈开外的马车上的小白便站到了她跟前来,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不见有风,甚至不见他的发丝在扬动,就好像他方才就已站在了朱砂身边似的,而不是堪堪从十来丈开外的地方掠过来的。   这该是怎样快的身手和速度?   朱砂看着笑眯眯的小白,还不待她说上一句话一个字,便先听得小白噼里啪啦道:“哎哟哟,朱砂姑娘哪!你怎的会这天才堪堪亮就到这儿来了啊?可是来找我家小倾倾的啊?哎停!朱砂姑娘先别说话,先让我来猜猜姑娘这大早上就到这儿来找我家小倾倾的目的!”   “我猜出来的,朱砂姑娘定是后悔了昨儿没有答应嫁给我家小倾倾当续弦给小阿离当后娘,巴巴地在侯府等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了,这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了!我猜得对吧说得准吧?”小白笑得得意,且欲说欲快,虽说在问朱砂,可他却根本不给朱砂说话或是插嘴的机会,气不带喘话不带停地继续道,“不过啊——”   “啧!朱砂姑娘还是来晚了一步哪!”小白边说边还夸张地一脸惋惜地一巴掌拍到自己大腿上,一改那笑眯眯的神情而改为一脸可惜道,“我们小倾倾哪,昨夜就已经找到了那与他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的人了!那可是个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还有得一手好医术的姑娘!长得比朱砂姑娘你漂亮不说,也比你有趣,还比你知道关心我们小倾倾,也疼爱我们的小阿离!哎呀呀,那可是十个朱砂姑娘加在一起都比不了的!”   “还有还有!他俩啊,不日就会完婚!朱砂姑娘放心,届时我一定会请朱砂姑娘过来喝杯喜酒的,怎么样,我好吧?”   小白终于说完了话,先是大呼了一口气,然后对朱砂笑着挑挑眉,一脸“真的不用太感谢我”的神情,甚至还伸出手肘朝朱砂胳膊杵去,就差一寸没杵到而已。   因为朱砂往旁退开了一步。   听着小白这一连串如雨打芭蕉般哗啦啦让人一个字都插不上嘴的话,再看一眼已经到了相府大门前来的马车上的君松,看他那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朱砂颞颥突突直跳。   她不就是出现在这丞相府门前而已,居然就成了迫不及待地想要给阿离当后娘的人了!?   她看起来有那么嫌自己命长而非将自己与阿离的爹拴在一起让人来砍她不可!?   这府上的人的眼睛,该看大夫了。   当朱砂终于等到小白停了嘴她正要道明自己来意时,小白又将她的话抢了去,只听他朝马车的方向激动道:“小倾倾哪,朱砂姑娘这是要给你当续弦来了啊!我已经告诉她你已经有了小绯城了,可朱砂姑娘还是杵在这儿不肯走,非要见你一面听你亲口告诉她这个事实后才肯走,你说这可怎么办哪?”   “……”君松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从方才开始就不断变换着神情的小白,心里道,这才昨夜一夜,主上就和苏姑娘好上了!?这这这,不会吧!?   “……”朱砂听着小白这一番话,不止颞颥在跳,便是眼皮都在突突地跳。   好在的是君倾这时正扶了车壁边沿下马车来,朱砂便即刻低头见礼道:“民女见过丞相大人。”   “姑娘前来可是有事?”君倾朝府门缓步走来,不疾不徐问。   朱砂抬眸看了一眼君倾的眼眸又很快移开视线,小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朱砂将双手微微拢紧,稍有迟疑,后才听得她有些迟疑道:“民女……想见一见贵公子。”   朱砂垂着眼睑,是以她没有瞧见她在说这句话时君倾的上眼睑颤了颤,他甚至微微睁大了眼,似要瞧清什么似的。   朱砂说这句话,将双手捏成拳,只觉自己有些抬不起头。   “哟,我没有听错吧?朱砂姑娘想见我们的小阿离?”小白故作一脸的惊诧,“我怎么记得朱砂姑娘可是迫不及待地将我们小阿离推开的,怎的才过了一日,就变成迫不及待地想见我们的小阿离了?”   小白的话无错,却也正因这般,朱砂才会迟疑,才会觉得自己抬不起头。   “民女……”可当她张嘴正要说明自己来意时,却是听得君倾声音微沉道,“那姑娘便随我到府里来吧。”   他什么都没有问。   朱砂猛地抬眸,正巧对上君倾那双让她瞧着总莫名失神的眼眸。   小白不悦地哼了一声,十分不友善地白了朱砂一眼,抬脚率先跨进了高高的门槛,兀自朝府里走去了。   朱砂跟在君倾身后,那只小黑猫走在他身侧,在他的脚只差一步就要碰到高高的门槛时,小黑猫喵地叫了一声。   君倾抬脚跨过了门槛,不磕不绊。   小黑猫走着走着,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朱砂,歪了歪脑袋,像是在观察她什么似的。   朱砂没有去看那只正看着她的小黑猫,而是打量着这座几乎没有人敢靠近的府邸,只因这府邸的主人是那个曾经屠了一座城的冷血丞相君倾。   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的府邸,可却全然没有一座丞相府当有的模样,莫说气派,便是整洁……都见不到。   目及之处皆是疯长的荒草,倾倒的假山树木,弯折的游廊顶上布满蛛网,栏杆上满是厚厚的积灰,昨秋掉落在地的枯枝黄叶随着春夏的到来竟还有未完全腐化成泥的,堆在树脚廊角及一些假山石下都无人打扫,便是那人工凿开小小池子都已干涸,池子底部落满了还未腐化干净的枯叶,那横跨过池子的小木桥已经脱了漆,模样斑驳,便是连桥栏都坏掉了一边,人走在桥上,还能清楚地听到脚踩桥身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好似这桥随时都会被踩踏似的。   这座显得这本该富丽堂皇的丞相府好像已很久无人居住更不曾有人清扫过似的,处处都透着一股破败之气。   听闻这君倾丞相重新出现在帝都已有三个月,重新坐上相位也已有两月,而这丞相府自四年前他消失后便封了府,而今他回来,自然而然又住进这丞相府来,照理说这丞相府早该清扫得干干净净才是,却为何两个月过去还是这般久未有人居住的破败模样?   堂堂丞相府可不见得请不起下人。   朱砂将目光从周遭移到君倾身上,移到了他的背影上。   前边早已不见了那嘴巴总是叨叨个不停的小白的身影,后边也不见君松寸步不离地跟随,四周更是不见一个下人的影子。   在走过那栏杆残断的小木桥上时,有一只花蝴蝶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那本是走在君倾身旁的小黑猫叫了一声,追着那只花蝴蝶跑开了。   现在便只有君倾与朱砂两人而已。   君倾沉默,朱砂便也什么话都不说。   走过了小木桥,本一直沉默着的君倾这才说了一句话,一句与朱砂毫不相干的话。   他道:“这座相府不再开府办事,新的相府正在建。”   朱砂没有应话,因为她不知自己当应何话才合适。   说话,不如沉默。   朱砂发现,君倾忽然走得很慢。   没有了那只小黑猫在身边,他便走得很慢。   前边就要走到游廊的转角处,君倾依旧往前走,而他再朝前走几步,他便会撞到墙上。   他根本就看不见前边有墙。   朱砂本是不想做声,因为她从不是个多话更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可看着君倾那愈走愈慢的背影,似乎就是不由自主地,在君倾只差两步就要撞到眼前的墙上时,朱砂忽然出声道:“前边有墙!”   君倾即刻停下脚步。   朱砂则是因自己这一句话怔了怔。   君倾不语,只是抬起手,朝前摸了摸,摸到墙之后才慢慢地绕进月门里,转个弯继续往前走。   君倾走得慢,朱砂也只好跟着他慢慢走,就算她急,她也不敢催不能催。   只因她知,催也无用,因为他看不见。   不知怎的,看着君倾的背影,朱砂觉得自己的心有些闷。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闷得难受。   “丞相大人。”又是沉默了好一段路,朱砂唤了走在前边的君倾一声,稍稍迟疑后问道,“贵公子……可好些了?”   这并非朱砂随口问问,而是她着实想要知道的事,只是不知当如何开口才妥当而已,心里想了许久,才决定问出口。   “已无大碍。”君倾淡淡道。   他走在前边,不曾回头“看”过走在他身后的朱砂一眼。   走在他后边的朱砂,却是几乎没有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   随着愈往院子深处走,朱砂发现,竟是有愈来愈多的小东西围到君倾身边来,由起初的一两只小鸟儿到此时的十来只大小鸟儿,他的脚边不见那只给他带路的小黑猫,却见得五六只或黄或花的猫儿,前边还有三只大狗朝他快跑而来,吓跑那些围在他脚边的猫儿。   其中一只黑色的大狗跑得尤其快,跑在其余两只的前边,还未及君倾跟前,便已跳了起来,竟是直直扑到了君倾身上,将他扑得直往后退了两步,两只大爪子亲昵地趴在他胸前,汪汪叫了两声,显然很是高兴的模样。   其余两只大狗这时也奔到了君倾身边,亦朝他叫了两声。   他周身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啾啾鸣着歌谣。   它们似乎是在欢迎他回家来。   只见君倾抬起手,在那只扑在他身上站起来到他肩高的大黑狗脑袋上揉了揉,道:“我回来了。”   也是君倾说话的这一刹那,朱砂愣住了。   不只是因为他温柔的语气,而是——   因为他的笑。   ------题外话------   首订当日的奖励已经在昨天发放完毕,获奖名单在留言区置顶三天。   关于慢热的问题,本人也实在……很是纠结忧伤,很多读者都受不了慢热,也有很多读者因为慢热而弃文,倒不是本人不想改,而是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改了,这就是我的写作习惯,哎……   不过,看过我的旧文的姑娘都知道,我的文不会让姑娘们失望的,当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不能说我的文每个入坑的人都会喜欢,不管如何,我会以我最大的努力塑造出我认为的最精彩的故事给大家看。   文虽慢热,但本人绝不会灌水。   最后,跟文吧跟文吧啊啊啊啊啊!没人跟文叔就死了啊啊啊啊啊! ☆、070、娘亲回来了   朱砂看着温柔浅笑的君倾,她怔住了。   这个冷血无情沉默寡言的人,竟也会有这般的笑。   清浅的,温柔的,就像是细碎的阳光洒照在身上般好似能温暖进人心底的感觉。   只偏偏,他这样的笑,不是对任何一个人,而是对着一条大狗,对着一群大小动物。   而也就在君倾揉着那大狗的脑袋时它忽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对着朱砂咬牙切齿地发着沉沉的呜叫声,一副作势就要扑到她身上将她咬碎的凶狠模样。   它身旁的另外两只大狗亦是相同模样,就好像朱砂是什么坏人歹人一般。   朱砂并不畏惧,却也不说话,只听得君倾极为顺口自然地淡淡道:“这是阿离的娘亲。”   “……!?”朱砂抬眸再看向君倾时,又只是看到他的背影而已,瞧不见他的脸,再瞧不见他面上的笑,更瞧不见他说这话时的神情。   而那三只大狗在听到君倾这句话时,全身的毛立刻就顺了,一改那凶狠的模样,竟是摇着尾巴热情地朝朱砂扑了过来,像欢迎君倾回家一般扑到她身上使劲地摇着尾巴,就差没伸出那*的舌头朝她脸上舔了。   不只是这三只大狗,便是那围在君倾身边的小东西也绕到了朱砂身边来,或蹭着她的腿脚,或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啄几口。   第一次被鸟兽这般亲昵热情地对待,朱砂怔怔地一时回不过神来。   对这些围到自己身旁来的大小家伙,朱砂非但没有嫌恶,相反,她似乎挺是欢喜,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与阿宝相处久了的缘故,才使得她颇为喜欢这些大小东西?   有一只花羽毛的小鸟蹦跶在朱砂的肩上,正用脑袋蹭着她的颈窝,那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她只觉痒得可以,忍不住便笑出了声。   “呵呵……”朱砂笑着,抬手挡住了那只调皮的小花鸟的脑袋,那小花鸟蹭不到她的颈窝,便用喙轻轻啄着她的手心,那轻轻小小的力道啄在掌心,依旧没能让朱砂忍不住笑。   君倾本是背对着朱砂,在听到她没忍住痒而轻笑出声时,他便转了身来,面对着她,“看”着她,似在认真看着她在认真听着她笑似的。   当朱砂意识到自己失态欲与在前边的君倾赔不是时,抬眸,看见的即是君倾那双总能攫住她神思的墨黑眼眸。   这一次,也不例外。   而一旦神思被攫住,她便忘了思考,更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直到君倾慢慢地完全转过身背对着她时,她才猛然回过神。   当她回过神时,方才围在她身旁的大小东西们又已回到了君倾身旁。   朱砂懊恼自己一而再的失态,故而恢复了她那冷冷淡淡的模样后对走在前边的君倾抱歉道:“民女方才失态了,还请丞相大人莫责怪。”   “无妨。”君倾抬手抚着站在他肩上的小鸟儿的脑袋,“小棠园很快就到。”   *   时辰尚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小棠园还未被阳光洒照。   时辰虽早,但是小家伙阿离却已醒了,此时的他站在床榻前,正自己给自己穿衣裳。   君华站在一旁,看着动作笨拙的阿离,温柔道:“属下帮小公子穿衣好不好?”   “不要。”小阿离连忙摇头,“阿离会自己穿的,不用小华帮阿离,小华不用在这儿看着阿离穿衣服的哦,阿离自己会的。”   “属下不是在看着小公子穿衣裳,属下只是在这儿陪着小公子而已,和小公子说说话,以免小公子觉得无趣。”君华柔笑着道。   “小华对阿离真好!”小阿离抬头朝君华眯眼开心一笑,又低下头,继续穿衣。   待得小阿离自己将衣裳裤子穿好以及腰带都自己绑好了,君华这才在他面前蹲下身,替他理理没有拉好的衣裳,再将腰带给他放平整,还是温柔地问:“时辰还很早,小公子起这般早,怎的不多睡一会儿,小身子都还没有好透。”   “阿离已经好了的,脑袋不疼也不困了哦!”小家伙抬手拍拍自己的胸膛,“小华不用担心阿离哦,阿离没事的!”   “小公子真懂事。”君华替阿离整理好衣裳后站起了身,“让君方来伺候小公子洗漱,属下到厨房去给小公子将早饭端过来。”   “小华……”阿离抬手扯扯君华的衣袖,有些可怜巴巴地问,“阿离吃了早饭后是不是还要喝那个好难喝好难喝还好臭的汤药?”   “是的小公子,大人特意叮嘱过的。”君华可不敢说不是,即便连他都觉得那个药,实在臭得让人恶心,不止如此,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也真是难为小公子了。   “哦,阿离知道了。”小家伙一脸的蔫吧,却还是很听话道,“阿离会乖乖喝药的,不然阿离长不大,爹爹说的,就算好难喝好难喝的药,阿离都一定要喝。”   “小公子放心,属下会给小公子准备蜜饯的。”君华宽慰着阿离。   “真的吗!?”小阿离现在兴奋,随之又耷拉下脑袋,“阿离还是不吃了,因为小白说阿离喝的这个药是爹爹和小白的命,虽然阿离不懂什么是爹爹和小白的命,但一定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那,那阿离就更不能吃蜜饯了。”   “……”君华心底一阵无言,白公子可还真是……什么好的不好的都给小公子说,哎……   “那属下到厨房去了,小公子稍等等属下。”   “嗯嗯!阿离会等小华的,不会乱跑的。”小家伙用力点了点头。   君华退下后,君方即刻前来伺候阿离洗漱,待小家伙洗漱罢后,他便跑到了门边,昂着头认真地瞧了瞧晴朗的苍穹,确定太阳还未爬上来后他跑出了屋,跑到了一株果子结得最多的海棠树下,面对着院门的方向在那儿坐了下来。   他在海棠树下坐下后,他的身边随即聚来了小鸟儿小兔子还有小狗,便是连小猫都聚了过来,不过却只是不远不近地蹲坐在一旁,生怕被那些小狗给唬了似的。   小阿离将下巴搭在膝盖上,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揉着蹲在他脚背上的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的脑袋,一边揉一边巴巴地盯着院门道:“小小白,你说娘亲今天会不会来看阿离呢?阿离在这儿等,会不会等到娘亲呢?你看你看,小小小白生病的时候小小白都会一直守着小小小白的,你自己说了那是因为小小小白是你的儿子,那阿离也是娘亲的儿子呀,为什么娘亲都不来看阿离呢?”   小家伙将兔子的脑袋愈揉愈用力,揉疼了那只白胖兔子,兔子便从他手下跳开了,小家伙便抱过一只小花狗来继续揉,又继续问小花狗道:“小小花,你说娘亲为什么都不来看阿离的呢?娘亲会不会今天来看阿离呀?”   “汪汪!”小花狗没像兔子一般跑开,反是回答了小白的问题,还舔了舔他的手。   “你说你也不知道呀……”阿离很失望,却还是不气馁,将围在他身边的小东西们都问了个遍,“小小小花你说呢?小小青呢?小绿呢?……”   “你们也都不知道呀……”小家伙蔫吧极了,“阿离知道了,一定是娘亲不喜欢阿离,所以才不来看阿离的,娘亲嫌阿离烦,嫌阿离不懂事,嫌阿离碍事……”   小家伙失望伤心得将自己的小身子缩得小小的,他身旁的小东西们像是知道了他在难过,皆用脑袋轻轻蹭着他,以做安慰。   就在小家伙伤心地将整张小脸都埋到了臂弯里时,他忽听得头顶传来了女子温柔的声音,“阿离怎的坐在这儿?身子没有好透可不能这般坐在地上。”   听到是女子的声音,小阿离猛地抬头,不忘惊喜地喊道:“娘亲!”   当他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时,他又耷拉下了脑袋,乖巧道:“医仙姨姨……”   是医仙姨姨的呀,不是娘亲……   见到小阿离一脸的失落,苏绯城在他面前蹲下身,温和道:“怎么了?阿离见到医仙姨姨不开心?还是医仙姨姨惹小阿离不开心了?”   “不是的不是的!”阿离赶忙摇头,“医仙姨姨很好的!阿离没有不开心,阿离,阿离只是在等娘亲而已……”   “娘亲?”苏绯城一怔,随后又温和道,“身子没有好透可不能到屋外来,来,姨姨与你回屋,再为你诊一回脉。”   “可是,可是阿离还想在这儿等等娘亲……”小阿离不舍得走,眼巴巴地盯着院门,好像他只要在这儿等,就一定能等到他的娘亲似的。   苏绯城只当他是孩子话,便稍稍沉了脸道:“在这儿等怎可能等得到娘亲呢?来,与姨姨回屋。”   苏绯城说完话,站起了身。   阿离就算还想在这树下继续等,奈何小小的他也知道看人脸色,他看得出他的医仙姨姨不高兴了,是以他也只好乖乖地跟着站起身。   在他转身随苏绯城回屋时,他还是不舍地再看院门的方向一眼。   就这依依不舍的一眼,让小家伙的脚步定在了树下,与此同时他抬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睛,搓了一次,又搓了一次。   而后小家伙朝院门方向飞奔了过去!   “阿离?”苏绯城未见小阿离跟上她的脚步,正唤他时,她身后忽然就响起了阿离激动兴奋到了极点的欢呼声,“娘亲娘亲——!”   苏绯城的脚步蓦地钉住。   朱砂看着正朝她飞奔而来的小阿离,她的脚步也蓦地定住了。   她根本就还没有走到院门前,在院子里的小阿离却已经看到了她。   小家伙在他亲爹面前这般热情激动兴奋地唤她娘亲,她还真是……不能接受。   可她又不能说什么不便说什么,只能听着,只要小家伙的爹不介意,她一介没身份没地位的人敢说什么?   门槛太高,小家伙跑得太急,一不小心就被那高高的门槛给绊倒了,“砰”的一声趴倒在地,却又一咕噜爬了起来,像不知疼似的,继续朝朱砂冲来,一冲就冲到了她跟前,张开双臂就抱住了她的大腿,昂着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兴奋不已道:“娘亲娘亲!真的是娘亲吗!?真的是娘亲来看阿离了吗!?是吗是吗!?”   “阿离有在果子结得最多的海棠树下等娘亲的哦!因为爹爹说阿离在花开得最多的海棠树下等娘亲的话就会等到娘亲回来的!虽然……虽然现在没有花儿了,但是娘亲还是回来了!”小家伙兴奋得抱着朱砂的大腿直蹦跶,一直在说个不停,根本就不给朱砂说话的机会,就算她不喜小家伙与她这么亲昵,但是在这相府里,在君倾跟前,她还不敢像在梨苑里那般二话不说就将小家伙推开,便只能听着,听着小家伙说完再到她说。   谁知小阿离根本就不与她说话,兴奋地叨叨完一连串的话后就转头看向了君倾,兴奋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爹爹,是娘亲吗?是娘亲来看阿离了吗?”   朱砂以为君倾会解释什么,谁知他竟微微点了点头,应声道:“嗯。”   “……”   可小家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就算他此刻正紧紧抱着朱砂的大腿,是以他再一次搓了搓自己的眼睛,搓得尤为用力,直将他的眼眶都给搓红了,他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他的娘亲。   但也因此,他清楚地瞧见了朱砂那一脸冷冷的神情,使得他连忙退开两步,不敢再抱着她的腿,又兴奋但又怕朱砂恼他,是以他很是小心翼翼道:“阿离很听话,阿离不抱娘亲,娘亲不要生阿离的气,阿离看着娘亲就好!嗯!看着娘亲就好!”   只要能看到朱砂,小家伙就已满足。   “……”朱砂看着小脸上揉着各种神奇的小阿离,颞颥直跳,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君倾,伸出手飞快地将乖巧的小阿离拉到自己跟前来,同时蹲下身将食指压在自己唇上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家伙眨巴眨巴眼,随即只见朱砂将食指按到他唇上,做了个尤为严肃的表情,紧着再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最后用食指点点小阿离的额头。   小子,你这是非要我一句话不说就能把你爹给惹急了?赶紧的闭嘴,不然我就走不出这个相府了,明白否?   这是朱砂动作里要对小家伙说的话,君倾就在她身旁,她不便说话,便只能这般与小阿离对话,他看不见,自不知她在做什么。   小阿离瞧着朱砂的动作,先是捂了自己的脖子,而后又捂着自己的额头,同时用力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尽管……他根本就不明白朱砂这是何意,是以他还是悄声问道:“娘亲,这是什么意思呀?”   “……”朱砂这会儿连眼皮都在跳,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君倾一眼,这才凑近阿离的耳畔,将音量压至最低道,“让你别这么多话,以免我被你爹给抹了。”   “抹……?抹什么呀?”小家伙又眨巴眨巴眼,根本就听不了嘴止不住话。   “……当然是抹脖子!”朱砂说完这一句,决定不再与这唠叨的小家伙再多说一句不必要的话,是以她站起了身。   见着朱砂站起身,小阿离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惹他的娘亲生气了,连忙抬手捂了自己的嘴,竟边捂嘴边保证道:“娘亲不生阿离的气哦!阿离很听话的!”   “……”朱砂抬手揉着突突直跳的眉心。   小阿离这才说完保证的话,下一瞬竟是大了胆子来扯朱砂的衣袖,扯着她将她往小棠园里带,又是兴奋道:“娘亲娘亲进屋坐哦!阿离……阿离给娘亲泡茶喝!”   小家伙的力道于朱砂来说不过虫蚁般大,他本拉不动她,可偏偏,朱砂却是让他拉着往前走了。   被小家伙扯着往前走了的朱砂没有发现,君倾的嘴角正微微往上扬了。   他又笑了,笑得很轻,却也很柔。   他的眼睛,在“看着”她与阿离。   她以为他听不见她与阿离说的话么?   小阿离拉着朱砂往小棠园里走,不忘激动地大声道:“医仙姨姨!医仙姨姨!阿离的娘亲哦!阿离等到娘亲来看阿离了哦!”   朱砂抬眸看向小棠园里——   ------题外话------   因为没有存稿,又因为白天要上班,所以更新得不多,每天先作5000字左右更新,每天早上8点或9点更新,若有变动再通知~ ☆、071、情敌相见   在满是海棠树的院子里,朱砂瞧见了一名身穿浅蓝色裙裳的年轻女子。   肤如凝脂面如玉,身形娇小,飘逸灵动,清丽脱俗,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只是这如仙子一般的女子给人的感觉很冷,冷得就像是一朵开在寒池之中的雪莲,冷得让人怯于靠近。   尤其她的一双眼,仿佛结着霜,使得她的眼神都冷得如霜似雪。   而此刻的小阿离便是兴高采烈地拉着朱砂朝她所瞧见的这名冷美人跑去,边跑边还激动兴奋地对那冷美人大声道:“医仙姨姨!阿离的娘亲哦!真的是阿离的娘亲哦!”   医仙姨姨?   朱砂看向小棠园里时,那如雪莲般的冷美人也在看着她。   只不过,她们看对方的眼神却不一样。   朱砂不过是听着阿离的话自然而然地往院子里瞧去的眼神,而那站在院子里的女子看她的眼神却是冷的,很冷。   冷得朱砂心里不得不思量。   从到得这丞相府门到走至这小棠园,所见的人屈指可数,女人更是还未见过,而这小棠园却站着一名看衣着打扮并非下人模样的仙子般的女子,想来断断不会是这相府的下人。   不是这相府的下人却又能到得这相府小主人的院子,更兼阿离小子这般亲昵地唤她一声医仙姨姨,想必这姑娘不是丞相的友人便是这相府的贵客。   瞧着阿离小子甚是喜欢那姑娘的模样,想来已是久处之人。   就在阿离拉着朱砂就差一小段距离便到得苏绯城面前时,朱砂忽然想到了方才在相府门外小白对她说的话。   我们小倾倾哪,昨夜就已经找到了那与他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的人了!   比你知道关心我们小倾倾,也疼爱我们的小阿离!   他俩啊,不日就会完婚!   这般想着,朱砂连忙将自己的衣袖从小阿离的小手里扯出来,谁知小家伙将她的衣袖抓得极紧,她这么轻轻一扯根本就扯不出来。   而此时,她已经站在了苏绯城面前,正由阿离兴奋地给她二人作引见:“医仙姨姨!这是阿离的娘亲!阿离的娘亲哦!是真的不是假的也不是在阿离的梦里的哦!阿离真的真的等到娘亲回家来看阿离了!医仙姨姨要不要摸摸看?真的真的是娘亲呢!”   “娘亲娘亲!这是医仙姨姨!医仙姨姨会做好好吃的甜糕!会给阿离看病!嗯……医仙姨姨是来给阿离看病看身体的!”小家伙替朱砂与苏绯城相互引见完不忘将他的“小伙伴”介绍给朱砂认识,只见他指着正跑过来蹲在他脚边的一干小东西,接着对朱砂道,“娘亲娘亲,这是小小白,小小白很听话的,阿离有每天都帮小小白洗澡的,这是小小花,小小花跑得很快,总是和阿离一起玩儿,这是——”   可还不待小阿离说完,他便觉手上一松,因为朱砂将自己的衣袖从他的小手里给扯了出来。   阿离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朱砂,脸上兴奋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与伤心,不安地唤朱砂道:“娘亲……?”   朱砂未应声。   她要是应声的话,眼前这冷姑娘定会对她嫌恶至极。   女人的嫉妒之心总是很重。   她还不想被这个即将成为阿离真正娘亲的冷姑娘误会,她虽不是好人,却不是个有意破坏别人好事的人,若因为她而坏了这姑娘与丞相大人的好事,她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朱砂不理会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的阿离,她能对这样的小阿离无动于衷,苏绯城却不能。   是以苏绯城又在小阿离面前蹲下了身,温柔却又不失严肃地对他道:“太阳将要出来,阿离该回屋了,也好让医仙姨姨给你诊脉。”   苏绯城完话还对小阿离伸出了手,很明显,她是要牵着他的手回屋去。   苏绯城对阿离的态度让朱砂愈发肯定这便是小白说的小绯城,是要与丞相完婚的人,是要给小阿离当娘亲的人,若不是她,又怎会对阿离这般温柔得像个母亲。   朱砂以为小阿离会听话的跟苏绯城回屋,苏绯城似也是这般认为,可谁知——   一向听话懂事的小家伙非但没有将手放到苏绯城手里,反是转身又抱住了朱砂的大腿,昂着头巴巴地看着她,可怜兮兮道:“娘亲娘亲,是不是阿离又惹娘亲生气了?娘亲不要走,不要不理阿离,阿离等了娘亲好久好久才等到娘亲的……”   朱砂想推开在苏绯城面前对她过分亲昵黏腻的小阿离,可小家伙像是知道朱砂会推开他似的,将她的腿抱得紧紧的,说着说着,他的眼眶便红了起来,这会儿竟已变得泪眼汪汪,就算抽噎也还是要说话,“娘亲不要不理阿离……小小小白有小小白娘亲,小小小花有娘亲,小小青也有娘亲……就是,就是阿离没有娘亲……阿离也,也想要娘亲……”   “娘亲不要走,阿离,阿离听话……”   朱砂看着紧巴巴抱着自己不放的小阿离,看一眼正一脸冷冰冰站起身的苏绯城,朱砂只觉自己头疼得厉害。   此情此景,想让人不误会怕都不行吧。   万一这种误会惹恼了丞相,她这一趟便是白费了,这一趟若是白费,那她便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素心。   不行,要在这误会还未加深前,她必须让这个误会解除。   只是,没有谁人明确告诉她眼前这冷姑娘便是即将要给阿离当娘亲的人,她若是直接与对方解释,怕是不妥,若是与阿离的爹解释……   怕更是不妥。   那便——只能和阿离小子把话说明白了,小子懂事,不难明白才是。   这般想着,朱砂弯腰将紧抱着她大腿的阿离给抱了起来,迅速往旁退开,将阿离抱到离了苏绯城及君倾一小段距离后连忙将他放下来,阿离则是一脸讷讷地看着她,完全一副根本就还未反应过来的模样,当他眨眨眼正要问朱砂什么时,只见朱砂盯着他沉声道:“站好!”   小家伙立刻乖乖地背靠着身后的海棠树站好,动也不敢动,眼里却是闪着盈盈亮的光,定定看着朱砂。   朱砂迫不得已又在小家伙面前蹲下身,极为严肃地小声道:“小子,你这真是要你爹抹了我?记着,不准再唤我娘亲,我不是你娘亲。”   “为……为什么呀?”阿离不懂。   “你的医仙姨姨才是你的娘亲。”这句话在小家伙面前倒不需要顾忌什么。   “医仙姨姨是医仙姨姨!不是娘亲不是娘亲!”小家伙激动了,使劲地摇着脑袋,“娘亲才是娘亲!”   “……”朱砂头更疼了,“那你是听还是不听我的话?”   “阿离听话!”   “听话那就别再唤我为娘亲。”   “为什么呀?”   “你到底听不听话!?”   “听话!”   “别叫我娘亲!”   “可是娘亲就是娘亲呀!”   朱砂扶额,她果然不适合与小娃娃说话。   苏绯城看着此时正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不知正说些什么的朱砂与阿离,神色冷冷,问站在一旁的君倾道:“她……是何人?”   君倾亦是面对着朱砂与小阿离所在的方向,在“看着”他们的同时回了苏绯城的问题:“你觉得是何人便是何人。”   苏绯城双手微握,咬了咬唇,又问:“你这是要让她给阿离当娘亲?任由着阿离喊了?”   “有何不好?”君倾轻揉着落在他肩上的小鸟儿的脑袋,淡淡道。   苏绯城倏地将手捏握成拳,盯着君倾的侧脸,声音冷冷道:“别忘了你在梁都许过的诺。”   “我未忘。”君倾面无表情地说完,抬脚朝小阿离与朱砂的方向走去了。   苏绯城紧盯着他的背影,那双冷冰冰的眼眸中揉着愠怒气愤,还有哀愁悲伤。   海棠树下,朱砂已然对小阿离无力,尤为后悔自己方才为何会将他拎到这一旁来单独说话。   就在朱砂正抬手用力地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而小阿离则是在一脸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头疼的时候,一旁竟传来君倾那平平无波的淡淡声音:“在说什么?”   朱砂忙将手放下,同时迅速站起身,正要解释什么时,却被小阿离先抢了话,只听他很是高兴道:“回爹爹的话,阿离和娘亲在说——”   朱砂在这时伸出手揉了揉阿离的脑袋,她的动作很温柔,她的眼神却不温柔。   阿离以为朱砂要夸奖他什么,谁知他转头看向朱砂时却看到朱砂一脸阴沉严肃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家伙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眨巴眨巴了眼后用力点了点头。   朱砂这才颇为满意地将手从她头顶上拿开。   可小阿离的话还是让她想将他的嘴捂住。   只听小阿离接着道:“爹爹,这是阿离和娘亲的秘密哦,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告诉爹爹哦?”   小阿离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君倾,待得见到君倾微微点了点头,道一声“可以”后他即刻喜笑颜开,讨乖地转过头看向朱砂,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等着朱砂夸赞他的殷切模样。   迫不得已,朱砂十分不情愿地抬起手,又一次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她的举动让小阿离又没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兴奋,又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的大腿,开心道:“娘亲真好!阿离好稀罕娘亲!阿离要一直和娘亲在一块儿!”   朱砂很无奈,她方才的话是白说了,不仅白说了,定还让这相府的男女主人恼了她。   果不其然,她瞧见也走到了这海棠树下来的苏绯城正一脸冰冷地看着她。   她这来相府的目的还未说,便已遭了这女主人的嫉恨,怕她这不情之请该是遭拒绝了。   小家伙却不知大人心思,只溺在他的娘亲来看他了的喜悦里,但又不敢抱着朱砂太久,然又不舍离开她身侧,便转为又是拉着她的衣袖,还是开心地道:“娘亲娘亲!娘亲饿不饿呀?小华有给阿离做了早饭的,娘亲要不要一起吃呀?嗯不对不对,阿离应该让娘亲到屋里坐的,娘亲站久了会累的!”   “娘亲是不是回来了就不走了呀?嘻!真好真好!阿离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娘亲说的!”小家伙说着话,一边又是将朱砂往屋子的方向带。   然这一回,朱砂未再跟着他走。   小家伙拉不动朱砂,这又回过头来看她,唤她道:“娘亲?”   朱砂却是看向君倾,而后微微低眉垂首,恭敬客气道:“丞相大人,民女……有一不情之请。”   “请说。”君倾虽说冷淡,却没有不理会朱砂。   这使得朱砂才有机会将话说出口,只见她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颇沉道:“民女想请贵公子与民女回一趟安北侯府帮民女一个忙,今夜或是明晨民女便会将贵公子送回。”   话说完,朱砂却未抬头。   因为这个请求,足以为难任何一个爹娘。   更何况是对这随时都会有危险的小家伙来说。   “民女定会照顾好贵公子,绝不会让贵公子受半点委屈及伤害。”朱砂垂着头,看不见君倾,只瞧得见正睁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看着她的小阿离。   不知怎的,朱砂在这时对小家伙笑了一笑。   温柔的,却也是惭愧的。   她这个笑让小阿离愣住了,只呆呆地看着她,一脸的不敢相信,不相信他的娘亲又对他笑了。   然,朱砂未听到君倾的答复,而是听到了苏绯城冷冷的话,“安北侯府?虽不知姑娘是安北侯府的何人,但是姑娘总该知道,安北侯府与丞相府素来不和,姑娘这么来请阿离随你到一趟安北侯府,撇开是何居心不说,你能保证你能将阿离安然无恙地送回来?就算你能保证,你又能拿什么做保证?单就这一点,姑娘觉得丞相会答应吗?”   “姑娘以为姑娘要的是一株花还是一棵草,说要就要的吗?”苏绯城不止声音冷,便是眼神都冷得如冰霜,一个接一个的反问问得朱砂无言以对,但为了素心,她还是要争取。   她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话,她只能保证:“民女用民女的性命做保证,必将贵公子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你的命?”苏绯城冷冷一声嗤笑,目光更为凌厉,“不知姑娘的命是有多贵重,竟能给阿离的命做保证?”   “丞相大人若是答应,民女会将丞相大人的恩德铭记于心,丞相大人若是不答应,民女这便告辞,不再多做叨扰。”至始至终,朱砂的话都是对君倾说的,因为只有君倾才做得了这个决定。   就在这时,阿离忽然转过了身,抬头看着苏绯城,一脸的不开心道:“医仙姨姨,你,你欺负娘亲!”   朱砂怔住。   苏绯城也怔住。   阿离皱巴着小脸,看着苏绯城,将朱砂护在身后,又道:“不准欺负娘亲!”   小家伙虽不知苏绯城与朱砂在说的是什么,但是他看得出,他的娘亲不开心了,是医仙姨姨说的话让娘亲不开心的,是医仙姨姨欺负娘亲!   “阿离你说什么?”苏绯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阿离正要再说一次,君倾则是在这时候问朱砂道:“姑娘那儿可是出了事?”   “回丞相大人,是。”他问了话,这便是有希望?   “可否相告?”君倾又问。   “家母失踪,久寻不到,故想请贵公子让安北侯府里的鸟儿及小东西们帮忙寻找。”朱砂实话相告。   她见过阿离与阿宝说话,觉着阿离听得懂鸟兽之语且能与之交谈,人寻不到的地方,或许那些小东西能寻到也不一定。   也是因为这般,她才会来相府走这一趟。   “嗯。”君倾轻轻应了一声,还未说同意与否,便先听得苏绯城冷冷道,“阿倾,你莫非忘了阿离还有恙在身?”   阿倾?朱砂微微抬了眸,看向苏绯城与君倾,这称呼,很是亲昵,郎才女貌,的确般配,她今天到相府走这一趟,怕是来错了。   “阿离没有事!阿离好了!阿离可以给娘亲帮忙!”小家伙听到朱砂说要请他帮忙,激动极了,连忙走到了君倾面前,着急道,“爹爹爹爹,阿离可以给娘亲帮忙的!”   “阿离别胡闹。”苏绯城将小阿离从君倾面前拉到了她面前。   “阿离不便离府。”君倾道得不疾不徐,在苏绯城眸中的冰冷褪去了些微的时候只听他又道,“我帮你。”   ------题外话------   冷冷冷冷跪了!手指都要冷掉了! ☆、072、你可信我?   朱砂震惊地看着君倾。   他不是拒绝她,而是……要帮她?   苏绯城亦是震惊不已地看着君倾,因不可置信而脱口道:“阿倾你不能去!”   君倾却是“看”也不“看”苏绯城一眼,只是冷冷淡淡道:“君某的事情,还无需苏姑娘来做主。”   这般的话由心仪的人口中说出来,任是任何一个姑娘都承受不住。   朱砂在苏绯城面上看到了受伤。   罢。   “民女不敢劳动丞相大人大驾,丞相大人的好意,朱砂心领了。”她需要的是小阿离,而不是阿离的爹,纵是他愿意屈尊降贵帮她,也无用,无法帮她找到素心。   更何况,若是因为她而使得这即将要成为阿离娘亲的姑娘与丞相间生了嫌隙,便是她的罪过了。   只当她这一趟白跑了罢,素心的事,果还是只能由她自己来。   只不知她这进这相府来得容易,出去是否也容易?   就在这时,阿离挣了苏绯城的手又扑到了朱砂身上来,双手抓着她的衣袖,昂着头两眼亮盈盈地欢喜道:“娘亲娘亲!爹爹说要帮娘亲哦!嗯——爹爹很好很好的!爹爹好厉害好厉害的!比阿离厉害好多好多好多!嗯嗯!小白说的!”   “小白说阿离笨笨,老是不能让不认识的大家听阿离的话。”阿离说到自己时是一脸的委屈,而已一说到他的爹爹时他便是一脸的崇敬与欢喜,“爹爹和阿离不一样的,爹爹都能让大家听爹爹的话的!”   朱砂看着自说自乐的小阿离,未推开他,而是认真地听着他说的话。   大家?谁个大家?   莫不成——   朱砂猛地抬眸看向君倾,君倾则是朝阿离伸出手,阿离高兴地点点头,边抓着朱砂的衣袖边道:“嗯嗯!爹爹,阿离知道了!娘亲娘亲!阿离矮矮不够高,阿离摘不到树叶,娘亲帮阿离摘一片树叶给爹爹好不好?好不好?”   “嗯。”鬼使神差的,朱砂抬手为阿离摘下一片顶头海棠树上的叶子后不是将叶子递给他,而是亲自递到君倾手里。   指尖不经意碰到君倾的掌心,没有温度,只有冰冷。   朱砂迅速收回手。   明明是夏日,纵使是清晨,他的手也不当这般冰冷才是。   莫非这父子俩人的身子……都不好?   君倾接过朱砂亲手递到他掌心来的叶子,未道谢,亦未说什么,只是将叶子放到唇间,当他微垂下眼睑时,朱砂听到了乐音。   自君倾唇间传出的乐音,旋律很简单,却极好听。   简单的旋律织成了轻扬婉转的曲子,这是朱砂没有听过的曲子,亦不是属于燕国的曲子,带着一种古老的感觉,仿佛能带着人的神思走进古老的山林里,见一见不同于这世间的美景。   苏绯城盯着君倾,眼眸微睁,双手捏紧得极为用力。   朱砂听着这带着古老感觉的简单曲子,听着听着,她忽然觉得有种熟悉感。   就好像……她曾听过这首曲子似的。   真的很熟悉,熟悉得好似这就是她曾经最为喜欢的曲子似的。   她在何处听过这首曲子?   究竟……在何处?   朱砂闭着眼蹙着眉,她已随着君倾吹奏的曲子陷入了解不开的沉思,直到阿离晃着她的衣袖惊喜地对她说话,她才将自己那好无头绪的神思拉回来。   “娘亲娘亲你看!大家都过来了哦!阿离就说爹爹很厉害很厉害的!”小阿离兴奋又有些得意地欢呼着。   当朱砂睁开眼的那一瞬,她错愕了。   只见方才还是安安静静的小棠园,此一刻,竟是聚来了小阿离所说的“大家”。   小棠园的上空,正有一只接一只的鸟儿朝此聚来,或大或小,或黄或绿,皆扑扇着翅膀斛旋在小棠园上方,数量之多使得小棠园还是被黑云压顶般,   小棠园里,他们的脚边,不知何时就围来了一只又一只大小狗,那数量,至少五十只,也不知是从哪儿跑来的,正围着君倾打转,或是拿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腿脚。   海棠树上或是院子的墙头,则是蹲坐着成群的猫儿,睁着一双黄绿的眼睛看着小棠园里的君倾,挠着爪子,一副想要跑到他身边来争宠却又不敢的模样。   还有一群灰的白的兔子正在一蹦一跳地赶来。   更甚者,还见着七八条小儿手腕粗的蛇正游移而来。   朱砂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小阿离则是拉着她的衣袖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兴奋地给她道:“娘亲娘亲,你看你看,那是小小小白,那是小小青,那是小小绿,还有小小绿的爹爹娘亲和新娘子也来了哦!大大白爷爷也来了呢!还有大花!大家都来了呀!”   “娘亲娘亲!大家都来了哦!娘亲放心哦,大家都很听爹爹话的,不会欺负娘亲的!”小家伙说着挠了挠头,“嗯……还有好多大家是阿离不认识的,可能是大家的家里玩耍或是路过的,然后被爹爹叫来了。”   “小白说等阿离长大了些也能像爹爹一样让大家都听阿离的话,阿离现在还不能像爹爹一样,大家都可乖,可听可听爹爹的话了!”小家伙一个劲地给朱砂说他爹爹的好,就怕朱砂觉得他的爹爹不好似的。   阿离说话间,小棠园上方有十来只小鸟儿朝他飞了来,或轻轻啄啄他的头顶,或啄啄他的肩膀,啄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这于小家伙阿离来说,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根本不知常人看到这样的一幕大抵都会觉得震惊甚或惊恐吧,震惊自己所见,惊恐于他们父子两人的不同常人。   可这样的一幕,却偏偏选择让她看到。   为何?   她会觉得震惊,却不会觉惊恐,纵使她会因此而招来灾祸,她依旧不会惊恐或是后悔于自己所见。   这又是为何?她自己也不明白。   不仅如此,她甚至觉得她就该见到这一幕,就该知晓这个事情。   这是怎样的一种怪异感觉?   朱砂看着君倾,心中有不可解的疑惑。   曲子收了尾时,君倾肩上已经停上了六只小鸟儿,正两眼滴溜溜地看着朱砂。   君倾将唇间的树叶拿开,浅声问道:“都来了么?”   君倾的话音才落,来到这院子里的所有大小家伙竟是齐齐朝他喊了一声,那混杂的声音响亮得朱砂的耳膜都震了一震。   就好像站在这院子里的君倾是它们的王,只要他一声令下,它们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齐聚到他身边来,甚至,听从号令。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果真如阿离所说,他的爹爹,比他厉害很多,很多。   怕是朱砂不够了解君倾似的,阿离又拉拉她的衣袖对她道:“娘亲娘亲,这里只是住在附近的大家,再远地方的,嗯……小白说还要换个方法才能把远处的大家叫来,什么办法了呀……阿离想不起来了。”   “阿离还只是能叫到府里的大家而已,远的阿离不能,但是爹爹能的!所以所以!爹爹一定会帮到娘亲的!”小家伙说话,可还真是时时不忘夸赞他的爹爹,可也担心他的娘亲不喜欢爹爹,所以又变得一脸的不安,将朱砂的衣袖抓得紧紧的,十分认真道,“娘亲不要不喜欢爹爹,爹爹真的很好很好的!”   小家伙这一脸的不安和认真以及他的话让朱砂忍俊不禁,他的爹爹,可不稀罕也不需要她来喜欢。   然小家伙看都朱砂笑以为她答应了,立刻激动高兴道:“娘亲笑了娘亲又笑了!这就是说娘亲会喜欢爹爹的!”   朱砂立刻敛住笑,发现苏绯城正冷冷地盯着她看,君倾也正“看”着她。   而一对上君倾的眼眸,朱砂便即刻垂下眼睑。   苏绯城的目光冷到了极点。   朱砂正思忖着自己此时当说什么才适宜时,只听君倾语气淡淡道:“你可信我?”   朱砂不予回答,因为君倾这话,她觉着是对苏绯城说的,而非对她这一介外人说的。   可谁知——   “你可信我?”无人应声,君倾便又道一次,这一次,他道出了称谓,“朱砂姑娘?”   ……!?   朱砂拧了眉,他这话是在问她?   为何要问她?她敢说不信?   “民女信丞相大人。”就算心中不解,朱砂却不能不回答君倾的问话。   “那便走吧。”君倾的话总是简洁得不能再简洁。   君倾说完,也不待朱砂说什么,他便先对阿离道:“回屋去,若是想与大家玩便许你玩片刻,若是不想,便让它们各自散了。”   “是,爹爹。”小阿离乖巧应道,却没有听话地即刻回屋,而是看看朱砂又看看君倾,小心翼翼地问道,“爹爹是要给娘亲帮忙去了吗?”   “嗯。”   “爹爹不让阿离去的,阿离知道,阿离听话,阿离不跟着爹爹去,阿离……阿离想问,爹爹去给娘亲帮了忙,娘亲还会再回来吗?”   “娘亲,娘亲还会回家来吗,还会来看阿离吗?”小家伙眼里满是期待。   朱砂正要回他,君倾却是先她一步应了小家伙。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会。”   他既已说话,朱砂就算想说不会,她也不能再说,只能沉默。   朱砂觉得,这父子俩总能抢在她前边说话,而说的话总能让她眼睑直跳。   莫不成这父子俩是克她来的?   绝无可能,她这可真是看得起她自己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帝君都要礼让数分的丞相大人,怎会把她这个安北侯府里无名无分的人放到眼里,之所以待她有礼客气甚至愿意帮她,不过也是因为阿离稀罕她而已。   君倾应完阿离的问题便抬脚往小棠园院门的方向走去了,那本是围在他周身的大小家伙们即刻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阿离十分不舍地拉着朱砂的衣袖,依依不舍地问:“娘亲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看阿离的,对不对?阿离会听话在家等娘亲和爹爹回来的,不会乱跑,会乖乖喝难喝的药,娘亲还会回来看阿离的对不对?”   朱砂看着这个昨日因着她而险些一睡不醒的小家伙,颇为惭愧,加上她今次来相府便是有求于这个小家伙,她若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又如之前一般将他推开,怕就太可恨了,更者方才她已说过,若是他们能帮她找到素心,这一恩德她会铭记于心,这份恩德她是要还的,既已这般,她还有何理由将这可怜的小家伙冷冷推开?   只怕不仅推不开,日后怕是与他还要有联系。   既是推不开,那便接受了吧。   朱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手在小阿离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难得地温和道:“嗯,会的。”   小阿离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朱砂,眼眶里忽地就有了眼泪,没有说话,低下头时只是将朱砂的大腿抱得紧紧的,用小脸在她的裙裳上蹭了蹭,再抬头看她时,小家伙却是在笑,笑着去推她,催她道:“那娘亲快去和爹爹一起哦!爹爹看不见,不能让爹爹等太久的哦!”   小家伙一直推着朱砂走到院门才收回手,朱砂没有回头,只是在门槛前顿了顿脚步,跨出了门槛,离开了。   小家伙再回到院子里来时,他站在苏绯城的面前,昂头看着她,乖巧道:“医仙姨姨,娘亲很好很好的,不要欺负了娘亲了好不好?”   只见苏绯城定定看着已经无一人身影的院门,一副失神的模样。   小阿离又唤了她一声,“医仙姨姨?”   “阿离。”苏绯城没有回答阿离的话,她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收回,依旧是一副失神模样地定定看着院门,问,“你爹……是如何与她相识的?”   “她?”阿离歪歪脑袋,眨眨眼,然后笑得欢喜道:“医仙姨姨说的是娘亲吗?娘亲是阿离找到的哦!不是爹爹找到的哦!”   “你找到的?”苏绯城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低头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阿离,又问,“何时找到的?”   “什么时候呀……?让阿离想一想。”小家伙挠挠头,然后开始扳起自己的指头数起数来,“是昨天的昨天……的昨天的昨天!嗯!阿离记得是这样的!”   “这么说来的话,你和你爹见到她也就是几天前的事情。”苏绯城的声音很沉。   “嗯嗯!是的!”小阿离将头点得很是用力。   “不过才几天而已,阿离就这般喜欢她?”苏绯城声音很沉,语速很是缓慢,就像是她若说得快些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似的。   “嗯嗯嗯!是的是的!阿离好稀罕好稀罕娘亲的!”小家伙将小脑袋点得像捣蒜一般,他喜欢有人和他说娘亲的事情。   “可她看起来并不喜欢你。”苏绯城提醒阿离这个事实。   果然小家伙立刻就耷拉了小脸,“阿离看得出娘亲不喜欢阿离,可是,可是阿离还是很稀罕娘亲!”   “就算她厌恶你,你也喜欢她?”   “嗯!是的!”   “为何这么喜欢她呢?”苏绯城默了默后又问。   “为什么呀?因为是娘亲啊!阿离找了好久好久的娘亲,好不容易找到娘亲的!”小家伙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怎知她就是你的娘亲?若她不是呢?”   “阿离……阿离也不知道,但是,阿离觉得娘亲就是阿离的娘亲呀!”小家伙着急了,竟是反驳苏绯城,“爹爹也说了那是阿离的娘亲的!娘亲就是阿离的娘亲!”   苏绯城将拳头捏紧得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忽地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颇为着急地问阿离道:“阿离,方才你爹唤她什么名字?或是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娘亲的名字呀?这个阿离知道!阿离听小白叫过的!”小家伙的伤心来得快,开心也来得快,这会儿他又是一脸的喜悦,“娘亲叫朱砂,小白叫娘亲做朱砂姑娘!”   朱砂……!?   苏绯城怔住。   的确,阿倾方才便是唤她为朱砂姑娘。   朱砂朱砂……   她——就是朱砂!?   这如何可能!?   *   朱砂才跟着君倾走到小棠园未多久,她现下又跟着他往府门方向走去。   那只总跟在他身旁的小黑猫这会儿又出现在了他身旁,跟着他走。   朱砂还是走在他身后,他似乎很放心朱砂走在他身后,根本就不怕这身为安北侯府的人的她会在背后暗袭他似的。   是相信她绝不会暗袭他?   还是觉得她没有这个本事?   朱砂并未深究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必要。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安北侯府的人,安北侯府的恩怨与她无关,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虽人人恨不得诛之,但与她无冤无仇,她又为何要对他不利?   相反,他可是愿意帮她的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于她有恩德的人。   走在君倾身边的小黑猫总是走一小段路便会回过头来看朱砂一眼,像是提防,又像是打量。   看着黑猫的眼睛,朱砂想到了方才在小棠园里的所见所闻。   他……显然与阿离一般,听得懂鸟兽之语,其本事甚至远在阿离之上,他们父子,竟有此等不可思议的本事?   明明走在前边,明明双目看不见,可君倾却像是知道朱砂此时心中在想着什么一般,只听他冷淡道:“朱砂姑娘可是觉得我与阿离是异类?”   异类?   “若民女觉得丞相大人与贵公子是异类,今日便不会到相府来。”朱砂虽不知君倾为何会突然这么问,但并不打算隐瞒自己心中真实所想,“若丞相大人想听实话,民女也可相告。”   “嗯。”君倾没说想,倒也没说不想。   朱砂却是接着道:“民女倒是艳羡丞相大人与贵公子的这一本事,能与鸟兽交谈,纵是天下都与你为敌,你也不会寂寞,你的身边,总会有陪伴者。”   君倾的脚步稍有停顿。   朱砂即刻解释道:“民女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并无它意,还请丞相大人莫怪。”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丞相不会因为她说了这么一句心里话便让她走不出这个相府吧?   而当君倾继续往前走时,朱砂知道这是她想多了。   丞相君倾,似乎并不像传言里的那般,不过只是沉默寡言而已。   这时的君倾,虽在走着,却是闭起了眼。   他的睫毛在颤。   你听得懂鸟兽之语?能与它们交谈?这可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从未听说过谁人有这等本事。   异类?说笑了你?我艳羡你这本事还来不及,怎会觉得你是异类?   其实你这样很好,有着这个本事,就算全天下都弃你,你也不会孤单寂寞,因为它们不会弃你,会一直陪伴你。   多好,不像我,随时都可能死,死了也不会有人埋葬。   你说你保护我?呵呵,你这人好生有趣,你我不过才见过几次而已,看你文绉绉的模样,是个书生吧,手无缚鸡之力的,保护好你自己便足够了。   我不需要谁人来保护,我这人不会认路,就记得这儿这么个地方而已,我这人也没有朋友,若是日后你空闲时就到这儿来与我说说话如何?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不知不觉,君倾慢慢拢紧了双手,眼睑之下的瞳眸颤得厉害。   “君某一生,只护一人始终。”蓦地,他道出这么一句。   声音很轻,却如磐石般坚定。   走在后边的朱砂听不清君倾的话,以为他是在与她说话,若是不应声,那便是不敬了,是以问道:“丞相大人可是在与民女说话?”   君倾没有回答,直至到了安北侯府门前,他都未再说上一句话。   ------题外话------   啊啊啊啊~依旧冷冷冷啊~ ☆、073、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   晨间的阳光并未让人觉到炎热。   马车里的朱砂与君倾一直沉默着,一个微闭着眼,一个则是一直盯着车窗外看。   这一趟到安北侯府,小白并未跟来。   准确来说是君倾并未要求小白一道来,只命了君松一人为他驾车而已。   这一路上朱砂都在警惕着,警惕着随时会有人冲过来取君倾的命。   倒不是担心他有何不测,而是他若遇袭,她也难于幸免,他若有难,她这一趟相府便是白跑了,不仅白跑,且还会拖延了寻找素心的时间。   她只是不明他为何不让侍卫随行,若是真有危险发生,他就这一个车夫能挡得完全?   好在的是直至到了安北侯府门前,路上都未遇到情况,这才让朱砂稍舒一口气。   “大人,安北侯府到了。”君松收紧马缰后对马车里的君倾恭敬道。   “嗯。”君倾没有即刻下马车,而是睁开了眼,“看”着朱砂,问道,“朱砂姑娘现下可是要抓紧时间?”   “回大人,正是。”朱砂不知君倾为何这时问这个问题。   “既是如此,便走角门吧,省了走街门那不必要的礼数。”君倾语气轻淡得好似在说一件很是随意的小事般,然这却是让朱砂怔了怔,忙道,“这怕是不妥,走角门会辱了丞相大人的身份。”   堂堂丞相走角门?他不怕人笑话?   “无妨。”君倾似乎根本就不介意身份之说,反是替朱砂顾虑道,“只不过怕是会有辱朱砂姑娘的名声罢了。”   “丞相大人说笑了,丞相大人不介意降低身份走角门,朱砂一介民女又怎会介意名声之说。”朱砂很坦然,“名声于民女而言无甚紧要。”   名声于一个女人有何用?无非是能嫁个好人家而已。   她从未想过要嫁人,是以名声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走角门。”君倾稍稍的沉默后对君松道。   朱砂随即补充:“西角门。”   “是,大人。”君松从新甩动马缰,马车往西角门方向去了。   此时此刻,有一辆宽大的灰篷马车从城西方向朝丞相府驶去。   亦有一辆马车由皇城方向朝安北侯府方向驶来。   当看守西角门的老大爷看到站在朱砂身后的君倾时,他吓住了,瞪大了眼看着朱砂,惊愕不已道:“姑娘这是,这是——”   这怎么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朱砂正要说话,君松忽然一个侧身就到了她面前,抬手就将那震惊错愕的老大爷推到了一旁,将路让了开来。   那只小黑猫喵的一声先跳进了门槛,君倾则是冷冷淡淡道:“走吧。”   朱砂歉意地看了那被君松按在一旁的老大爷,并未解释什么,而是跨进了门槛,与君倾一前一后进了角门。   待得君倾走进这角门一小段距离后,君松才松开错愕惊恐的老大爷,沉声道:“前来的是丞相大人,去告诉你们家侯爷吧。”   君松说完,只再看了一眼被吓得有些发抖的老大爷,转身跟上了君倾。   朱砂走得很快,当她走了一段路后停了下来,转身回来看走在后边的君倾时,发现君倾与她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尽管有那只小黑猫在他身边为他带路,他还是走得不快。   显然是不熟悉。   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君松,仅仅是跟着而已,根本就没有要出声为他指路的意思。   朱砂看着君倾那双沉静如墨玉般的眼眸,默了默后朝他折返而去。   小黑猫见着朱砂走回来,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看她,显然不解。   小黑猫停下,君倾便也不再走,“看”着前方,道了一声:“朱砂姑娘?”   “丞相大人……”朱砂走到君倾面前,唤了他一声,再看一眼他身后的君松,有少顷的迟疑,终还是决定道,“可介意民女为丞相大人带路?民女为丞相带路,应是……会比这只小黑猫给大人带路快些。”   “是么。”君倾的睫毛颤了颤,很轻,朱砂并未察觉,只听他不疾不徐问道,“不知朱砂姑娘要如何给我带路?”   “若是丞相大人不介意,民女可拉着丞相大人的衣袖在前带着丞相大人走,民女会一边为丞相大人提醒脚下的路。”朱砂坦言道。   君松则是微睁大眼盯着她看,很是诧异,心道是这姑娘还可真敢说。   君倾没反应。   朱砂看他无动于衷,便又道:“丞相大人介意,那便是民女多事了,还望丞相大人勿怪,民女在前边走慢些便是。”   她倒是忘了,她不介意名声,他堂堂丞相可不会不介意名声,况且他府里还有一位与他有婚约的姑娘在,自然不会再让别的女子靠近她,尽管她并无它意,只是出于好心。   “朱砂姑娘若是拉着我的衣袖带着我走,怕是不出半日,整个帝都的人都知晓丞相君倾是个瞎子的事了。”朱砂面前,君倾似乎根本不介意提及他的眼睛,更不介意她知道他是个瞎子,就像说一件寻常的事情似的,没有丝毫戒备,“不知朱砂姑娘可否换个方法?”   “换个方法?”原来不是介意名声?朱砂不解,“不知丞相大人可还有什么办法?”   “有是有,只怕是朱砂姑娘会介意。”   “丞相大人请说。”该不会是让她背着他吧?   谁知君倾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似的,先说了一句很明确的话,“朱砂姑娘放心,不会让朱砂姑娘背着我走的。”   君松忙抬手捂住嘴,想笑。   “……”朱砂盯着君倾的眼睛,这人究竟是真瞎还是假瞎?看不见,却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莫非他不仅听得懂鸟兽之语,还懂读心术?   但是君倾在她面前那一眨也不眨的眼眸让她十分确定他的确是个瞎子。   只听君倾接着道:“不若这般,朱砂姑娘牵着我的手为我带路,这便不易让人发觉我眼睛不能视物了。”   “……”朱砂心里道,这牵手与拉他的衣袖,有区别?   这问题朱砂可不敢问出口,只道:“这……怕是不妥,民女身份低微,怎敢……牵大人的手。”   “无妨,我不介意。”朱砂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君倾便接了话,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道,“也只是为了走得快些能尽快帮到姑娘而已。”   君松心里想,主上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怎觉得不是这么简单而已。   朱砂没有即刻应声,她在等君倾说“若是姑娘介意,那便罢了”,谁知君倾迟迟没有说出这句话,无法,她只好道:“那民女便冒犯丞相大人了。”   这话说的,就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的话一样。   君松又想笑。   小黑猫将脑袋歪得更歪了。   朱砂说完话,先是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而后才将手朝君倾伸去,握住了他的手。   那触手的如寒霜般的冰凉让朱砂手不禁一颤。   他的手,当真是冷,也难怪他昨日抱着阿离小子时小子会冷得发抖。   而在朱砂的手微微一颤的同时,君倾的手也蓦地颤了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回握朱砂的手,终还是没有这般做,只由她轻轻抓着他的手而已。   “丞相大人,走了。”朱砂抓着君倾的手,迈开了脚步。   君倾即刻跟上她。   走到该转弯时,她会提前提醒。   脚下有磕绊之物时,她亦会提前提醒。   君倾跟着她走,的确比跟着小黑猫走走得快。   只是,偌大安北侯府,不会没有下人,不会不遇着人。   所以很快,他们便遇着了已经开始忙碌的婢子家丁,见着他们,皆震惊得瞪大了眼。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牵着一名陌生男子的手在匆匆行走,任何人见到都会震惊,都会有所指点。   只是朱砂不介意,不管他们是鄙夷她还是唾骂她,她都不介意,甚至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君倾更是不介意,不管旁人是夸赞他还是因他被朱砂握了手而替他惋惜,他都充耳不闻,只是根本朱砂走而已,甚至走得靠她愈来愈近。   待到不再听到旁处有下人的交谈之声,君倾忽然问道:“朱砂姑娘为何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没什么好在意的。”朱砂未松开君倾的手,只是觉得她与他走得过于靠近了些,便稍稍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道,“因为民女不曾想过要嫁人,是以名声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   “不曾想过要嫁人么?”君倾轻声问。   “嗯,是的。”回答君倾的这一问题时,朱砂停下了脚步,“丞相大人,梨苑到了。”   朱砂说话的同时,松开了君倾的手。   随即她转身看走在她身后一步的君倾。   那一瞬间,她的面上尽是不可思议。   只因她方才只顾着给君倾提醒脚下的路,并未发现——   不知何时君倾的周身竟是聚来了一群大小家伙。   此时此刻君倾的身后,跟着两只大狗,五六只大小颜色不一的猫儿跟在大狗身后,那只小黑猫则是蹲在他的左肩上,还有一群五颜六色的大小鸟儿围在他身边及头顶,时不时地啄啄他的肩膀及手臂以表亲昵,那两只大狗则是不停地摇着尾巴,像要讨好她似的。   他这一路随她往梨苑走来明明就没有说什么话,更没有说一句与这些大小家伙有关的话,这些大小家伙竟都自发地朝他聚来,真是……太令人惊诧了。   就像他天生有着一种对鸟兽的吸引力,但凡他在的地方,附近的鸟兽都会朝他聚来,即便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嗯。”梨苑已到,这一段路便已走到尽头,君倾抬起被朱砂松开的手,随即有鸟儿停到他的手上。   没有朱砂的提醒,他不磕不绊地跨进了梨苑的门槛,道:“朱砂姑娘接下来想怎么做,告诉我。”   “好。”朱砂不再多想什么,眼神一凛,转身也进了梨苑。   *   惜花苑。   沈天坐在堂屋的主位上,沉着脸,下眼睑上有明显的青黑,很显然,他很疲惫。   大夫人正从婢子手中接过一盏茶来递给他,面上满是关切地问道:“侯爷,可找到素心妹妹了?”   “没有。”沈天接过茶盏,沉声道。   “那……”大夫人稍有迟疑,又问,“三妹妹那儿,没寻着吗?”   “要是寻着,我这会儿还会坐在这儿吗!?”沈天一时没忍住气,对喝道,“你是怎么管的这后院还有府里的下人的!?这么大个人不见居然没有一人瞧见!眼睛是白长的吗!?养着一群饭桶有何用!?”   “侯爷……我……”大夫人显然被沈天吓住了,正要解释什么,谁知却被沈天打断,似乎很不愿意听她说话似的,“行了别说了,我倦得很。”   “是,侯爷。”大夫人虽然还想说什么,可看沈天的脸色,她便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   沈天很是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少顷后才又问道:“葭儿如何了?可好些了?”   沈天说到沈葭时的语气显然温和不少,大夫人连忙道:“昨夜喝了大夫开的药,正好眠着,还未醒来,侯爷想见葭儿?可要我去唤葭儿起身了?”   “不必了。”沈天抬了抬手,“让她睡吧,谁人也不许扰她,待她睡醒了再让她到书房来见我就行。”   “我知道了。”大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方才被沈天喝骂而有的不安已然消失不见,“待葭儿醒了我会告诉她的。”   “嗯。”沈天不再说什么,便是连大夫人递给他的茶他都未喝上一口,将杯盏放到手边的小几上,站起身便要走。   见着沈天要走,大夫人也赶忙站起了身,问道:“侯爷才来便走,不多坐会儿吗?”   “葭儿未醒,我无需久坐,我到晚风苑去一趟。”沈天脚步未停。   嫉妒与怨愤随即布满大夫人的眼眸。   就当这时,有一名灰衣家丁领着一名老大爷急匆匆来到这惜花苑,远远见着沈天便喘着气大声道:“侯,侯爷!不好了!”   沈天的脸色本就沉,这下就更是阴沉,停下脚步,喝道:“何事喧哗!?”   “小的见过侯爷!”那灰衣家丁瞧着沈天脸色不对,连忙将腰身弓得低低的,紧紧张张地行了礼,还不待沈天说话,他便又紧张着急地立刻接着道,“侯爷!不好了!丞相,丞相大人到咱们府里来了!”   沈天本是要呵斥着慌慌张张有失礼数的家丁,听得他这么一说,他面上有尤为明显的惊诧,声音又沉又冷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小的说,丞相大人到咱们府上来了!”那家丁连忙回话,随之扯了站在他身后那名浑身打着颤的老大爷到身旁来,“这是看守西角门的鲁大爷,他亲眼看见的,特找了小的来给侯爷说!鲁大爷你赶紧地自己给侯爷说说!”   鲁大爷本就又惊又慌浑身打颤,这么由家丁用力一扯,险些没站稳栽倒在地,待他站稳后连忙对沈天躬身行礼道:“小的,小的见过侯爷!见过侯爷!”   “究竟怎么回事!?”沈天面色极为不善,吓煞了这憨实的老大爷,使得他连头都不敢抬,颤颤巍巍道,“回,回侯爷的话,今晨,今晨朱砂姑娘出了门去,回来的时候,带,带了一个男人回来!小的没,没让他们进门来,可,可有一个像是侍卫的年轻人将小的推到一旁,告诉小的,那,那是丞相大人,让小的,小的来告诉侯爷!”   鲁大爷说完,噗通一声朝沈天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侯爷!小的说的句句是实话!还请大爷不要怪罪小的,不要敢小的出府哪!”   鲁大爷说得尤为可怜,一脸的哀求,生怕沈天一个恼怒怪他连个门都守不好而把他赶出府去,这么一来他就无处可去了啊!   “那所谓的丞相大人是何模样?”沈天一张脸阴沉到了极点,语气也阴沉到了极点,“已经进府来了?”   “回侯爷的话,那男人……那男人生得很是英俊,看起来冷冰冰的,还,还穿了黑色的衣裳,已经……”鲁大爷还是没敢抬头,狠狠咽了口唾沫,才有力气接着道,“已经进府来了!”   “君倾——!”沈天近乎要把自己的双拳捏爆,“他竟这般堂而皇之地闯进本侯的府邸来了!?来人!去梨苑!”   沈天怒火冲天,一脚踹开了跪在他面前的鲁大爷,大步就往惜花苑外走。   就在这时,又有一家丁从院外匆匆而来,依旧是还未进院门便急急道:“侯爷!侯爷!”   “又出了何事!?”沈天怒喝。   ------题外话------   更新有延迟,实在抱歉!因为忙不过来啊~   明天更新依然是在早上8点,早上8点!早上8点! ☆、074、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安北侯府里本没有玉湖。   玉湖是沈葭七岁那年说了一句话,自那时起,安北侯府便有了一个足有原本的整个侯府大的玉湖。   沈葭说,要是府里有个湖让她可以在春日或是秋日的时候游湖,那该多好。   所以沈天命人来凿湖引水,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有了这一个景美如画的玉湖。   玉湖,这个名字是沈葭所起,沈天让她起的。   如今,十来年过去了,玉湖边的绿柳早已成荫,假山怪石,亭台水榭,与玉湖交映成画,到了春秋之日,那些高门府第的妇人小姐总喜到这儿来游玩。   玉湖水深四丈有余,愈往湖心去,水深愈深,便是连湖边的地方水深都两丈过半,只有少许湖岸边的地方是不足小半丈深,譬如那夜三姨娘想要哄骗素心往湖心走去的地方。   不过这玉湖水深是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不会有谁故意靠近湖边而让自己栽倒下去,除非有心之人。   玉湖的西面有一段曲桥,蜿蜒曲折的木桥做成竹筏的模样,为着颇有意趣,是以这竹筏模样的曲桥栏杆修得低低矮矮,只这桥身修得稍宽些而已,以便人行其上若不小心便落下湖水里去。   此时朱砂就站在这朝湖心处蜿蜒的曲桥上,看着那些本围在君倾周身的大小鸟儿来来回回地掠过湖面,看着那两只大狗朝着鸟儿飞点过的湖面吠叫,双手渐渐握紧。   君倾站在她身侧,不知“看”向何处,朱砂不说话,他便也沉默着,只是静静陪她站着而已。   还不见府中有人过来,就算有人过来,也不见得君倾会介意。   湖边的风有些大,吹得他们的长发飞扬不已。   相对沉默了许久,才听得朱砂声音沉得不能再沉道:“丞相大人,可否将这些小家伙们说的话告诉民女?”   “朱砂姑娘既已跟着这些小家伙到了这儿来,想必心中已有了答案。”君倾语气冷淡,却还是回了朱砂的问题,“他们说,姑娘要找的人就在这湖水里,还有——”   “还有什么?”朱砂追问。   “还有一个听话的孩子,也在这湖水里。”君倾如实相告,“是一只四岁大的黄狗。”   朱砂将双拳捏紧得极为用力。   朱砂盯着那湖面看了良久,才缓缓转过身,看也不看君倾一眼便对他深深躬下身,极为有诚意道:“多谢丞相大人的帮忙,丞相大人的这份恩德,民女铭记在心,日后必然偿还,民女还有要事在身,便不留丞相大人到梨苑喝盏茶再走,民女先送丞相大人出府去。”   君倾站着不动。   朱砂站直身,抬头看他,再一次恭敬道:“民女送丞相大人出府。”   那只不知何时跑开不见了的总为君倾带路的小黑猫在这时跑回了君倾身边来,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脚背上,抬着头对他喵喵直叫。   “我知道了。”只听君倾道了这么一声,那只小黑猫便跳到了一旁,安安静静地蹲坐在一旁等着他。   朱砂看着君倾,君倾在这时也缓缓转过头,面对着她,虽是面无表情,但道出来的话却让朱砂的心突地一紧。   “我不走,我帮你。”这是君倾对朱砂说的话。   朱砂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忽然间紧缩的心有种言不明的感觉。   她想移开自己的视线,可她的视线就像焦在了那双墨黑的眼睛里一般,如何都移不开。   “丞相大人……知道民女想做什么?”   明明是一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朱砂却觉她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深情的凝视,而这双眼睛的主人说出的话也足以让人认为是深情。   只听他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朱砂此时不仅是震惊,便是心跳,都在加速。   “汪汪汪!”就在朱砂定定看着君倾的眼睛时,那两只大狗忽然吠了几声,朱砂猛地回过神,连忙趁这个机会扭了头别了眼,匆忙道,“民女不敢耽搁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愿意屈尊来帮民女的忙,民女已然感激不尽,大人若是再对民女有恩德,民女恐偿还不起。”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与丞相府扯上太多的干系,尽管现在这干系已经扯上。   “我不需要你还。”可偏偏,君倾的话带了坚如磐石般的坚定,根本就不由人动摇,更不会听谁人之说。   “……”她现下该说什么?若是再拒绝,岂非是不知好歹与大不敬?   就在朱砂心中思量该如何来回君倾这句似道错了对象的话时,只听他又道:“朱砂姑娘稍后见到的人,若我不在,姑娘一人怕是应对不来。”   朱砂拧眉,这话是何意?   “丞相大人怎知民女要去找侯爷?”   “怕是不止安北侯一人而已。”君倾淡淡道,随即转了身,“看”向安北侯府前厅的方向,道,“就算我不同朱砂姑娘去,安北侯也会派人来寻我的。”   朱砂循着君倾面对的方向看去,只见沈高带着七八名家丁正匆匆往这儿而来。   君倾又道:“若非他来,怕是安北侯要亲自来寻我了。”   “丞相大人说的是何人?”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   “不管是何人,都不会有人能拿朱砂姑娘如何。”君倾道了一句颇为不相干的话。   “……”即便不知君倾是何意,朱砂还是道,“那民女便又再欠着丞相大人的一个恩德。”   君倾却是不再与她说话,而是伸手抚了抚方才为他寻了人带了路的两只大狗,温和地对它们以及围着他扑扇翅膀的鸟儿道:“今日多谢你们了,随时欢迎你们到我那儿去做客,好了,都先散了吧。”   “汪汪!”   “啾啾——”   顷刻间,这些围着君倾打转的大小家伙们便四散了去,在沈高带了家丁走到这曲桥上之前,唯还剩了那一直跟着他的小黑猫还蹲在一旁。   朱砂瞧见了沈高及那几名家丁在见到这些小家伙围着君倾打转却又在顷刻间离开的一幕时那震惊且又有些恐惧的脸色。   这一幕于任何人来说都可谓是诡异,如何不让人心生惶恐?   朱砂想到了在丞相府里时君倾说的话。   他问她可觉得他与阿离小子是异类。   是否是这些见到他而惶恐不安的眼神见得多了,是以才觉得自己与常人不一样,觉得自己是异类?   若是这般的话……证明他从前并不是个瞎子?   从何时开始看不见的?   又因何而看不见?   “安北侯府沈高,见过丞相大人!”沈高已来到曲桥上,眼神阴阴沉沉地看了一眼朱砂后连忙对君倾躬身行礼。   而这时,本只是站在岸边候着的君松已经站到了君倾身侧来,冷冷盯着眼前的沈高。   “安北侯命你等过来请本相的吧。”面对来人,君倾不觉丝毫惊诧,淡然得就好像是在自己府里一般。   沈高心中虽有不满,却绝不敢表现在面上,只敢恭敬道:“回丞相大人,正是侯爷命小的过来请丞相大人到府中前厅一坐。”   “怎的不见安北侯亲自过来?莫非本相这身份不够格安北侯亲自来请?”君倾冷冷道,与他面对朱砂时的语气口吻及态度都可谓是天壤之别。   他面对朱砂时虽也冷冰冰,却不是这般高高在上如一把冰刃般的冷。   朱砂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个杀人如麻残暴不仁的丞相,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便是她非常喜欢听到他这般对沈高说话的态度,不知见到了沈天,他又会如何?   沈高听到君倾这般嘲讽沈天,敢怒不敢言,还是恭敬道:“回丞相大人,实是有贵客到访侯府,侯爷不便前来,是以才请了小的来为大人带路。”   “既是有贵客,那本相便理解了,带路吧。”君倾始终都未“看”沈高等人一眼,在离开曲桥时对朱砂道,“朱砂姑娘若是有要事要找安北侯,便与本相一道前去吧。”   朱砂还未说话,便先听得沈高急急道:“丞相大人!这恐是不妥,朱砂姑娘的身份……不宜出现在贵客面前。”   朱砂心下冷笑,她的身份?呵!接了她与素心回来,却又觉得她们身份低下见不得人,这便是沈天所谓的赎罪?   “君松。”君倾没有理会沈高,而是唤了君松一声。   “属下在。”   “杀了这几个人吧,杀了便当做本相什么都没有听到,本相这便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宜,什么叫做不适宜。”君倾说得随意,却是吓煞了沈高及跟着他前来的几名家丁。   “是!大人!”君松随即拔剑出鞘。   那些个家丁被吓得双腿松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连连朝君倾磕头求饶道:“丞相大人饶命!丞相大人饶命啊!”   “丞相大人——”沈高惊骇,欲说什么,君松却是将出鞘的长剑驾到了他的脖子上,那剑刃的寒气让他不敢再说一个字。   君倾从他面前走过,不紧不慢道:“那换个方法吧,都自己跳下湖去,会凫水的,游到对岸便上岸去,不会凫水的,就当命不好吧,至于这位名唤沈高的——”   “君松,割了他的舌头。”君倾说出这句话时,那些个跪倒在地的家丁已经不约而同地跳到了玉湖里去了,砸出一声声扑通扑通的声响,也溅起了无数水花,溅到了君倾的鞋面上。   而沈高,已经震惊得瞪大了眼,却也在这时被逼急了,喊道:“这可是安北侯府!你——”   然,他的话还未能说完便戛然而止了,因为君松抬起了手中的剑。   当君松的剑垂下时,跟随他的剑一并垂下的,还有——   不,这跟随着君松的剑一并垂下的东西不叫垂下,而应该掉下。   因为那是一个下巴!   连着下半张嘴以及一整根舌头的下巴!   而那还是一副震惊模样的沈高,已经缺了一整个下巴!   他的下半张脸,血淋淋的,配着他那双瞪大得近乎暴突的双眼,显得诡异极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他根本就来不及痛呼一声,便这么活活被人削掉了一整个下巴!   只因他根本就想不到君松真的敢削掉他的下巴!   他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便是他往后砸到湖水里砸出的“噗通”一声。   湖水即刻被血染红。   曲桥上,那带着舌头的血淋淋的下巴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再也发不出声。   那些已经跳到湖水里的家丁们见到这一幕,先是愣住,而后像见了鬼般一边大叫着一边拼命往湖对岸游去。   他们要远离这个可怕的丞相!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朱砂看着那个血淋淋的下巴,怔住了。   她恍惚有种她方才所见到的君倾其实不是真正的他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其实他并不残暴。   可明明那个血淋淋的下巴就在眼前,她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方才的一幕。   君倾却是毫不在意在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就像那事情与他无关似的。   他已经走了湖岸上。   他背对着玉湖站在湖岸上,问朱砂道:“朱砂姑娘可还与我一同去见安北侯?”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冷,足够朱砂听得清楚。   他以为她会走,谁知朱砂却是走到了他身边,问他道:“丞相大人可还需要民女带路?”   君倾的睫毛又蓦地颤了一颤。   ------题外话------   这章字数有点少,太晚了,已经凌晨两点了,困得不行,码不出来了,见谅。   这章的小倾倾够不够讨喜啊~哦呵呵~ ☆、075、君某与她,已有婚约   安北侯府会客前厅。   沈天竟不是坐在他的一家之主的主位上,而是坐在客位上。   此时的主位上,正坐着一名身穿深紫绸袍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丰姿俊逸,正从身旁一名年纪四十左右的男人手中接过一盏茶。   能让沈天将主位让出来的人,身份地位必然不寻常。   男子面色沉静,沈天却是紧拧着眉,一直看着门外方向,面上尽是不耐烦,忽听得他语气不善地对候在身旁的家丁道:“去看看沈高怎的还不将丞相大人请来!”   “是!侯爷!”家丁应了声,连忙跑开了。   那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见得这般,笑了笑,道:“沈侯这般急躁可不好。”   沈天连忙转过身来看向年轻男子,即刻改了面上的急躁与不耐烦,张嘴正欲解释什么时,忽听得厅外院子里传来家丁们的呵斥声:“什么人竟敢擅闯到这儿来!?”   而家丁这呵斥的话音还未落,紧着便听到一声惨叫声,再没了说话之声。   沈天倏地沉了脸,即刻站起身,又转了身重新看向院中方向。   正有一名家丁惊慌失措地跑进前厅来,惊恐不安地一边指着院中方向一边对沈天道:“候,侯爷!他他他——”   因为惊恐,家丁连话都说不完整。   沈天盯着院中方向,面色及眼神阴沉到了极点。   只见方才那领了他吩咐去看沈高是否前来了的家丁此刻杵在月门处,大睁着双眼,双手捂在自己的肚腹上,而他的肚腹上,正插着一柄剑,正有血往剑刃上聚。   剑的另一端,握在一只指骨分明肤色青白的大手上。   剑柄正握在君倾的手上。   那名家丁正瞪大了眼低头盯着自己的肚腹看,一脸的惊骇。   然君倾却不是“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家丁,而是“看”向厅子里的沈天,随之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剑从面前家丁的肚腹里抽出,将剑还给了跟在他身后的君松。   那家丁捂着自己正汩汩冒着血的肚腹砰然倒地。   君倾面色冷冷地抬脚从他身上跨过,朝厅子走去,那一脸的冰冷,就像就算他脚下躺了数百尸体,他也能面不改色地从一具具尸体上跨过去。   沈天此时已从前厅大步走了出来,才堪堪跨出门槛便听得他怒喝道:“君相这是做何!?”   沈天盯着君倾,眼里尽是愤怒,却又是在极力隐忍。   “不过是沈侯府上的下人不够懂事,本相替沈侯操了一把心而已,若是沈侯觉得本相管教得好,也可将府上的下人都送至相府,让本相府上的管家代为教习。”面对怒不可遏的沈天,君倾则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不足挂齿的小事一般,“也还请沈侯命人将其移下去吧,以免在这儿污了帝君的眼。”   帝君——!?   与君松一齐并排站在君倾身后的朱砂听到君倾这么一说,稍有惊怔,不由稍抬眸看向前厅里。   只见一名身高约莫六尺,身着一件深紫色绸袍,面如冠玉,龙章凤姿,年轻男子正缓缓从厅子走出来,他面上含着浅浅笑意,却丝毫不减他身上那好似浑然天成的威严与魄气。   这便是丰姿俊逸芝兰玉树的燕国当今帝君姬灏川?   “孤还道是谁人,原是君爱卿过来了。”姬灏川浅笑着,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受伤家丁,道,“沈侯还是快些命人将人抬起去吧,可不要真的让君爱卿来为沈侯府上的事情操心。”   “是,帝君。”沈天心中虽恨极,本还要说什么,奈何姬灏川已经发话,他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命人将那受伤的家丁给抬了下去,倒也真怕污了姬灏川的眼。   “下臣君倾,见过帝君,帝君圣安。”君倾站住脚,朝姬灏川躬了躬身,恭敬道。   朱砂与君松也随即朝姬灏川垂首躬身。   “君爱卿何须如此多礼,还不快快平身?”姬灏川忙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似乎他很是喜爱他的这位爱卿似的,   “谢帝君。”君倾直起。   “既在沈侯的府上见着了君爱卿,便一齐到厅中尝一尝沈侯从雍邑带回的茗茶,君爱卿可愿赏孤与沈侯这个颜面啊?”姬灏川很温和,竟是不端丝毫的帝王架势。   “帝君相邀,这是下臣的荣幸,下臣自当乐意之至,只是——”君倾“看”向沈天,“怕是沈侯还有话要说,沈侯这话未说完,下臣这一介外人怎敢踏进沈侯的厅子。”   “呵!君丞相说笑了,君丞相既已堂而皇之未经通传便闯进了本侯的府邸里来,又何来不敢踏进本侯的厅子之说?”沈天笑看着君倾,似玩笑一般道。   沈天在笑,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恨不得想杀了君倾,包括君倾自己,亦是再清楚不过。   “本相并非是闯进沈侯府上,不过是沈侯府上的下人腿脚太慢,通传得太慢,而本相没有耐心等待而已,又何来‘闯’之说?”君倾道得冷淡缓慢,仿佛他做的事情是再合理不过一般。   沈天咬牙切齿。   姬灏川则是在这时浅笑道:“二位爱卿,有话厅子里坐下品茶慢慢说也不迟。”   “是,帝君。”   姬灏川说完话,率先转身朝前厅走去。   沈天其次。   君倾最末。   君倾似乎并不急着走,他在跨出脚步前朝站在他右后侧方的朱砂伸出了右手。   朱砂看着他的右手,倏地拧起了眉。   很显然,他这是要她如之前一般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   可现下已经到了这前厅的院子里,到了帝君与沈天面前,她若是再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岂非太有失体统?   是以朱砂压低音量道:“丞相大人,帝君与侯爷面前,这般恐是不妥,民女觉着还是让小黑猫给大人带路为妥。”   “可是小黑不知上何处皮耍去了。”君倾也压低音量,将音量压低得只有他与朱砂二人听得到而已。   朱砂说得很严肃,君倾也说得很正经。   朱砂随即朝四下看了看,发现那只小黑猫真的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了,忽地看一眼站在一旁也没走动的君松,又小声道:“丞相大人还有侍卫在不是?”   君倾想也不想便道:“君松是男人。”   朱砂险些就道:丞相大人不就是有龙阳之好?好在她不是嘴快之人。   习武之人耳力好,纵使君倾与朱砂的音量低,君松还是听到了,他在心里呐喊道:别!别让我给主上带路!千万别!   君松这般想着,连忙给朱砂做了一个乞求的动作。   朱砂眼睑直跳。   只听君倾又道:“朱砂姑娘嫌弃我,我明白了。”   “……”朱砂眼睑跳得更厉害了,这人,怎的和他儿子这般像!?   前边,帝君与沈天已经跨进了前厅门槛,而他们还是一步都没有动。   君倾似很是失落地收回手。   可也就在他的手垂下就要碰到衣摆时,一只温暖纤细的手忽然就握住了他的手。   那温暖的感觉让他的手不禁一抖。   朱砂好似生气般将君倾的手捏得有些紧,飞快地小声道:“好,民女带着丞相大人走,稍后侯爷必然有责于民女,届时丞相大人必要为民女解释一二。”   其实,并不是嫌弃,亦不是厌恶握着他的手的感觉,仅是觉得不妥罢了。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她心中坦荡,并未有什么不当有的想法,不过是以她的名声帮他一把而已,并未有什么,且还是他相助于她在先。   这般想着,朱砂便很从容。   她觉得君倾心中应当也是同她一般。   她绝不会知,她想错了。   “朱砂姑娘尽可放心。”君倾默了默后才微微点头。   君松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好,走了丞相大人,帝君要落座了。”朱砂抓着君倾的手,迈开了脚步。   朱砂只顾着充当君倾的眼睛,并未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君倾回握了她的手。   动作很轻,也很小心翼翼,却又很快松了手,只任她牵着他的手而已。   在朱砂带着君倾一齐走向前厅时,月门外,君倾的那只小黑猫将脑袋探进了月门里,看着他们的背影,用爪子挠了挠脸,便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跑开玩去了。   姬灏川坐下时正好瞧见朱砂与君倾肩靠着肩跨进门槛,目光在朱砂面上有一眨眼时间的定格,而后笑道:“君爱卿与这位姑娘这般亲昵,莫不成是君爱卿的夫人?”   他们的手交握在广袖之下,旁人只瞧得见他们肩靠着肩亲昵行走,并未瞧得见他们交握的双手,是以朱砂在听到姬灏川的话时,轻轻地拉了拉君倾的手。   沈天请了姬灏川落座后才敢坐下,他坐下时才看向君倾,那一刻,他惊得险些拍案而起,因为他发现那与君倾肩并肩走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朱砂!   而朱砂方才在君倾身后一直低着头,沈天并未注意,这下一瞧见,可谓震惊不已怒窜心头,当即喝骂道:“你如何到这儿来了!?还这般——”   沈天怒指着朱砂与君倾那交贴的双臂,没有再往下说什么,仿佛这是什么污秽的事情一般,只怒喝道:“还不快退下去!?成何体统!”   “沈侯勿怒,本相不识府上的路,朱砂姑娘不过是为本相带个路而已。”君倾平静道,此时他已轻握着朱砂的手,似乎不想让她收回手,“再者,朱砂姑娘正是见沈侯而来,沈侯怎能听也不听朱砂姑娘说话便将她轰走?”   “朱砂?”姬灏川看着朱砂,浅笑着,“姑娘这名字倒挺是特别,听沈侯的话,姑娘是这府中人?”   朱砂又将君倾的手稍稍抓紧,且用小臂轻轻碰碰他,君倾会意,道:“朱砂姑娘,帝君正问姑娘话。”   可沈天却不给朱砂说话的机会,连忙道:“帝君,此女乃是下臣府中人,不知为何就到了这前厅来,容下臣先让她离开,莫扰了帝君。”   只听君倾紧着道:“倒不知沈侯何时改名为朱砂了,帝君这是在问朱砂姑娘话,而不是问沈侯的话。”   “君相莫要太过分!”沈天终是忍无可忍了,拍案而起,怒瞪着君倾,再不客气道,“这是我沈某府中的事情,可还轮不到君相来插舌!”   君倾无动于衷,却是当真不理会沈天了,而是朝朱砂微微歪了头,小声地说了句什么,朱砂微拧眉,很快又将眉心舒开,带着他走到了沈天对面的椅子前。   只见君倾撩开衣摆,不偏不倚地在太师椅上落了座,动作不迟不缓,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人看得出他其实是个瞎子?   沈天气得不行,一直瞪着君倾,恨不得将他剐了的模样。   姬灏川也在看着君倾,却不只是看着他而已,他把朱砂也看进了眼里,且看得颇为认真。   当君倾撩开衣摆落座时,姬灏川的目光移到了他与朱砂衣袖交缠的地方。   只因为——   他看见了他们交握的双手。   那一瞬间,他的眸中扫过阴霾,那挂在嘴角的浅笑变得狠厉,却又在下一瞬恢复如常,就像他什么都没有瞧见一般。   沈天见着朱砂竟敢这么大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君倾亲近,气得双手发抖,再一次喝道:“成何体统!还不赶紧退下!?”   这个不孝女!待得帝君离开,他定要严加管教一番才是!   “沈侯何以这般动怒,朱砂姑娘并未做什么错事才对。”君倾的冷静衬得沈天愈发的愤怒,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姬灏川,道,“朱砂姑娘莫怕,帝君宽厚,有事只管在帝君面前说了便是,帝君会替姑娘做主的。”   沈天又一次抢话道:“不敢耽搁帝君的时间,姑娘家的事情不过是些小事而已,怎敢污了帝君的耳,下臣让内子理了这事便是。”   “沈侯的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孤既已来到了沈侯府上,听听沈侯府上的小事也不无不可,便让这朱砂姑娘留下吧,孤还从未听过姑娘家的小事,听听也无妨。”姬灏川竟是如君倾所言般宽厚,朱砂有些诧异。   “帝君,这——”沈天还想说什么。   “朱砂姑娘还不快谢过帝君?”君倾打断了沈天。   “民女谢帝君圣恩!”如此正好。   “免礼了。”   “谢帝君。”   姬灏川既已有话,纵是沈天再有异议也不能再说,只极为嫌恶地看了朱砂一眼,用力拂袖重新落座。   姬灏川看着朱砂,最后将目光定在她右眼角下的指甲盖大小的疤痕上,问道:“朱砂姑娘好似与君爱卿很是熟悉?”   “回帝君的话,民女——”朱砂离开君倾身侧,为表恭敬,她欲上前回答姬灏川的问话,可谁知她的脚才跨出一步,她的手便被坐在椅子上的君倾忽地握住!   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忽然拢到自己手上来的冰凉让朱砂的脚步顿住,话也打住。   所有人都惊诧于君倾这一突然的举动,包括君松。   姬灏川眸中有寒芒一闪而逝,却是听得他和气地问道:“君爱卿这是何意啊?莫不成还怕孤吃了朱砂姑娘不成?”   “这自然不是。”君倾淡淡答道,“不过是朱砂姑娘性子较为胆小,帝君面前,她离了下臣怕是会不安,还请帝君允了让她站在下臣身旁回话。”   “是吗?”姬灏川浅浅一笑,“既是这般,便依了君爱卿了,只不过君爱卿这般体贴的一面,孤还从未见过,听君爱卿的话,君爱卿与这位朱砂姑娘……”   “已有婚约。”君倾不等姬灏川的话说完便已先面不改色道。   姬灏川怔了怔。   沈天亦是睁大了眼一脸的震惊。   朱砂更是惊得连话都忘了说。   君松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   偌大的会客前厅,只有君倾一人面色不变。   “君丞相莫要胡说八道污了我府上人的名声!”沈天第二次拍案而起,怒指君倾,可无论何时,沈天竟都不肯承认朱砂是他的女儿。   朱砂则是将君倾的手抓得紧紧的,此等场合,她不便说话,只能如此。   她何时与他有婚约了!?   这可真是信口雌黄!   “哦?君爱卿何时有了婚约在身了?孤还从未知晓。”姬灏川一副很是疑惑的模样。   “两个旬日前的事情。”君倾一脸平静地编着谎话。   朱砂将他的手改抓为捏。   当此之时,她也顾不得什么妥与不妥了。   “孤听着沈侯的话,好像他也不曾知晓此事。”姬灏川又道。   “帝君莫听他胡说八道!下臣府上的人怎会与相府的人在一道!?更何况是他!”沈天与君倾不相往来,人尽皆知,本碍于姬灏川面前不便口出不雅,可现下沈天是如何也不能忍了,直接将心底话给抛了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是以朱砂姑娘是私下里将终身交托给了下臣,若非如此,怕是早就被沈侯打死了,下臣今日前来侯府,为的也就是与沈侯明说此事,不知还有幸遇得帝君在场,也正好请了帝君为下臣做了这个证,以免沈侯答应又出尔反尔。”沈天愈怒,君倾就愈平静。   “放屁!沈某绝不会答应让她嫁给你!”行伍出身的沈天再也不想说些文人话。   朱砂这会儿不仅紧捏君倾的手,还一直用脚在踢他的脚尖。   “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沈侯权当送给君某,君某可给侯府送五十上百个下人来相抵,沈侯何必大动肝火,莫不成沈侯对朱砂姑娘有想法所以不舍放手?”沈天始终不愿公开朱砂的身份,却正好给了君倾这么一个空档,不过一个下人,若不是沈天有什么不可告诉的想法,又怎可能这般为了区区一个下人而与君倾起正面冲突?   安北侯沈天与丞相君倾,一直敌对,可面对面的时候却还是和平相处居多,鲜少有过如现下这般将心底的真话都给抛出来的情况。   “君倾你他娘的说话注意点!”沈天大骂一声,竟是一脚将身边的小几踹翻在地,“你立刻给本侯滚!本侯府上不欢迎你!”   “沈侯莫怒,莫怒!”那本是站在姬灏川身侧的崔公公这时已站到了沈天面前来,按着他的肩,以防他一个冲动冲过去揍了君倾。   朱砂紧捏君倾的手又踢着他的脚尖,他都毫无反应,她一恼之下便抬脚踩到了他的脚背上,终是踩得君倾有了反应。   然他的反应不是说话,而是抬起被朱砂踩着的那只脚。   他的动作很快,这脚抬起放下不过眨眼时间,举动之突然使得朱砂一个没站稳,竟是往他身上倾倒去!   君倾明明看不见,可此时他竟能飞快的抬起手揽住朱砂,让她稳稳地跌在了他的怀里。   ——!?   下一瞬,朱砂撑起双手立刻要站起来。   谁知君倾却在这时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道:“先别动。”   他的身子如他的手一般冰冷,可他的鼻息却很温暖,拂在朱砂的耳畔,拂得她浑身一阵酥麻,仿佛他的话里有蛊惑力一般,竟是让她听话地靠在他怀里不动。   只听君倾冷冷道:“沈侯,你吓着她了。”   君倾说这话时,不忘动作亲昵地搂住朱砂,做安抚她的举动,随即又“看”向姬灏川,道:“帝君,朱砂姑娘被沈侯吓着了,请容下臣先带她到厅外缓缓,稍后再回来。”   君倾说完话,也不待姬灏川允准,站起身搂着朱砂便出了前厅。   姬灏川看着君倾的背影,眼神阴冷。   他握着茶盏,指上和掌心的力道大得好似要将茶盏捏碎才甘心。   而出了前厅的朱砂,在姬灏川和沈天的视线里拐了弯后即刻推开君倾,转为抓起他的手大步走离开前厅,待得她确定这个距离说话不会被前厅里的人听到的时候,她才松开君倾的手,拧眉盯着君倾,沉声道:“丞相大人这是何意!?”   “我?”君倾故作不知,“不知朱砂姑娘这又是何意?”   朱砂现下正恼着,一时也不管君倾是何身份了,只面色不善语气不善地对他道:“我何时……何时……”   这话可真是难以启齿!   偏偏君倾还追问道:“何时什么?”   朱砂咬咬唇,明说道:“我何时私定了终身给你了!?”   朱砂这一恼,再不自称“民女”,也不再恭敬地称君倾一声“丞相大人”。   “原来朱砂姑娘在说的是此事。”君倾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这是在帮朱砂姑娘。”   “帮我?”朱砂觉得自己眼睑又开始突突跳了。   “正是。”君倾微微点头,说得竟极为在理,“姑娘既已说了不在乎名声,也不打算嫁人,那姑娘的终身大事不管怎么说,于姑娘而言都无妨,既是如此,姑娘又何必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他说得倒也无错,只是,“素心的事情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这般说话,只会害了我。”   “朱砂姑娘无需担心,若是这安北侯府住不下了,便搬到相府去,阿离会很欢心的。”   “……”他们说的是一个问题么?再说,他已有个真正的未婚妻子在相府,她是活得不耐烦了就搬到相府去?   “多谢丞相大人照拂,民女不敢一再劳烦丞相大人。”   “我不介意。”君倾又是想也不想又道。   “多谢丞相大人。”朱砂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她沉了声,道,“民女现下只想见到素心,玉湖太冷,她一定在等我去接她。”   素心,阿宝……   朱砂将双手紧握成拳。   “容我冒昧问一句,素心,并不是姑娘的母亲吧?”   朱砂看了一眼君倾,垂了眼睑,道:“素心是民女的救命恩人,并非民女的母亲,安北侯也并非民女的父亲。”   朱砂不知是为何,面对君倾,她竟是不介意以实话相告,就像面对她,他也不介意让她知道他看不见这个事实一样。   “我明白了。”君倾微颔首,“朱砂姑娘很快就能见到素心,人来了。”   人?   朱砂转身,只见沈奕正匆匆朝前厅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浑身湿透的家丁。   ------题外话------   嘤嘤嘤,卡文卡得真痛苦,整个章节码了整整一天,要哭了要跪了 ☆、076、你只需记住一句话【附重要通知】   沈奕正神色匆匆地朝前厅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浑身湿透的家丁。   朱砂觉得这两名浑身湿透的家丁颇为面熟,正是方才跟着沈高前往玉湖曲桥去的家丁中的其中两人。   他们只顾匆匆走到前厅,没有人发现朱砂与君倾正站在前厅外转角的游廊上。   “走吧朱砂姑娘,回前厅吧,姑娘想做什么便只管做,无需顾忌任何人,姑娘只需记住一句话便好。”君倾“看”着朱砂,神情认真,“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朱砂望着君倾的眼睛,心突地一跳的同时,觉得有一朵名为感动的花在心间绽放。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却愿意这样来帮她,为何?   就因为阿离把她当真真娘亲一般稀罕她么?   而这时,君倾已向她伸出了手。   他像是在让她给他带路,又像是在……给她力量,一种“无需担心,一切有我”的力量。   很奇怪,她觉得他不应当对她这般,以免伤了相府里那位姑娘的心,可偏偏,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上了那只冰凉入骨的手。   那是一只掌心极为粗糙的手,根本就不是养尊处优的人当有的手,而像是那些劳作在最底层的贫苦之人才会有的这般粗糙到硌手的掌心,受尽苦难,历尽艰辛。   一寒一暖的掌心轻贴在一起,朱砂再一次与君倾并肩而走。   就在他们同时跨出脚时,只听君倾轻声道:“沈家,有罪。”   朱砂转头看他,微睁大了眼,有些急切地问道:“丞相大人说什么?”   君倾却不答她,而是好似自言自语般又道:“该亡了。”   不过短短七个字,却如石入静湖,鼓荡起一圈又一圈止不住的涟漪,在朱砂心里。   而也是这短短七个字后,君倾沉默了,什么都不再说,仿佛他没有听到朱砂说话似的。   君倾沉默,朱砂便不再问。   但她心里却有了拧不开的疑惑。   罪若不赎,燕沈必亡,这是云篆道人给沈天的谶言,除了沈天自己与二姨娘林婉娘,整个帝都怕是再无人知道。   沈家有罪,他如何知晓?   素心与其女便是沈家的罪,他又如何知晓?   还是说——   沈家的罪并非只有这一个?   朱砂再微抬眸时,她与君倾正跨进前厅的门槛,那堪堪跨过门槛的脚还未落地,便听得沈天大声道:“这副模样到这儿来做什么!?来惹恼帝君吗!?沈高呢!?”   “父亲……”沈奕正要说什么,奈何正瞧见走进前厅来的君倾,目光倏冷,欲言又止。   而那浑身湿透的两名家丁本就战战兢兢地站着,现下一瞧见君倾,双腿一抖,连站也站不住了,咚的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只见他们浑身颤抖不已,如见到鬼怪一般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惊恐万状,连多看君倾一眼都不敢,生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就会被他剜下双眼似的。   也因着他们这么突然地跪倒在地,其中一名家丁手上提着的一块黑布包裹着的东西便掉了出来,正正好掉到了沈天跟前。   沈天低头要怒斥这两名丢人现眼的家丁,低下头时却是下意识地先看向掉落在他脚跟前的那样东西。   而他这一看,即刻震惊得瞪大了眼。   只因那掉落在他跟前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下巴!   一个血淋淋的人下巴!还带着舌头!   站在厅子里等着随时被传唤的婢子乍一见着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人下巴,一时间没忍住,惶恐惊叫出声,有胆小的婢子昏了过去,有的则是捂着嘴连忙奔出了厅子,到厅子外吐了起来!   此时的沈天,两眼直直定定地看着那个下巴,一时也顾不得去呵斥那些无礼的婢子,而是咬牙切齿地沉声道:“沈高——?沈高呢!?”   沈天一把揪起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的其中一名家丁,吼道:“说!沈高呢!?”   家丁被吓得已经忘了怎么说话,只害怕不已地朝一旁的君倾看了一眼。   只一眼,沈天随即将他狠狠丢开,看向君倾,冷声质问道:“本侯好心差人去请君相过厅来品茗,君相对我府上的人做了什么!?”   而这时的朱砂松了君倾的手,转为抓着他的衣袖,站到了他身后,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道:“下巴。”   只听君倾随即冷冷淡淡道:“沈侯想说本相杀害了沈侯府上的人?何人所见?他们?”   君倾说话的时候不忘“看”跪在地上浑身*且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的两名家丁,云淡风轻道:“若是他们所见,本相觉得他们的眼睛可以挖下来了,嘴也可以削掉了,信口雌黄的下人,可不能留。”   “你——”沈天怒不可遏地抬手指着君倾,同时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君松,忽地就冷静了下来,道,“君相就只带了这么一名侍卫前来本侯府上而已?”   “本相听着沈侯这话可是话中有话。”君倾还是一副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模样,“怎么,沈侯可是想今日让本相走不出这个安北侯府?那沈侯大可动手,本相的确就只带了这么一名侍卫过来而已。”   一直在沉默听着看着的姬灏川似是不耐烦了,终是出声道:“好了二位爱卿,你们都是孤的爱卿,有话坐下好好说,不过些微小事而已,沈侯无需大动肝火,君爱卿也莫曲解了沈侯的话,二位都先坐下吧。”   “帝君——”沈天不甘。   姬灏川却不给他说什么的机会,只看了他一眼,微沉了声音道:“坐吧。”   沈天极为不甘地拂袖坐下,同时喝骂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名家丁道:“还不赶紧退下!?”   两名家丁即刻连滚带爬地退下了,退下前不忘将沈高的下巴重新裹好带走。   只听也已经落座了君倾在两名家丁退下后道:“既然是沈侯府上不见了人,那便请人速速去寻吧,寻着了以好还本相一个清白,听闻沈大公子能力不群,想来找这么一个人应该不难,半个时辰当足够,本相便在这儿坐等沈侯还本相一个清白,再离开。”   君倾说完,随即转头“看”向姬灏川,道:“帝君可否留崔公公为下臣做个清白证明?”   沈奕一脸阴沉地看着君倾,眼里有翻腾的怒火,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姬灏川说了话。   “君爱卿既然这般欣赏沈大公子,看来大公子是不能让君爱卿失望了,沈侯觉得呢?”   朱砂敛着目光安静地站在君倾身旁,好似她根本就不是安北侯府的人,而是相府的人似的。   她听着姬灏川的话,觉着传言倒是不虚。   丞相君倾,便是连帝君都礼让数分。   即便知道错就在君倾身上。   帝君说了话,沈天纵是不甘,却还能再说什么?   他只能差了沈奕去寻人给君倾“还清白”,“君相既已这般夸赞犬子,本侯又岂能让君相失望,奕儿,去寻人!以好证明丞相大人没有杀人!”   他说的是证明丞相大人没有杀人,而不是还他清白。   他就不信,在他的府上,他君倾还能翻了天去!   “是,父亲。”沈奕领了沈天的吩咐后再转过身来朝姬灏川躬身道,“沈奕先行退下。”   沈奕没有理会君倾。   然他未理君倾,君倾却是与他说话道:“本相觉得,沈大公子应当到府上玉湖西面的曲桥附近去寻会比较快,可也别忘了连湖里也寻上一遭。”   君倾似乎担心沈奕找不到沈高的尸体般,竟还好心地给他提醒。   明明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是君松削下的沈高的下巴,所有人都知道,信口雌黄的,不是别人,正是君倾自己。   可却没有一人说出这个事实。   便是连怒得想杀了他的沈天,都没有直接把话挑明了说。   帝君姬灏川,也没有。   他看不出说假话的是君倾?   不可能。   朱砂在心下忖度着这些人的心,帝君……竟是对君倾如此偏爱?帮着他把假的说成真的?   而不管这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朱砂只知,君倾说的这些话,是为她。   为她能尽快见到素心。   他是在帮她。   “两位爱卿,昨日就在这城东发生了一起命案,不知两位爱卿可有听闻?”厅中片刻的相对沉默后,姬灏川轻啜了一口茶,问道。   “不知是何命案竟是惊动了帝君,还让帝君如此关心?”君倾恭敬问。   “一起杀人手法极为残忍的命案。”姬灏川的声音变得低沉,面色亦变得冷沉。   “不知这杀人手法是如何残忍法?”君倾又问。   “将人脑袋连同脖子一起在一瞬之间削下,君爱卿觉得这是否是很残忍?”姬灏川看着君倾,问得认真。   他的话,从方才开口到现在,似乎只是在对君倾一人说而已,而不是对他与安北侯两人说。   朱砂抬眸,看向姬灏川。   不过这么一眼而已,朱砂竟撞到了姬灏川的视线。   他在看她,而不是在看君倾。   朱砂随即垂下眼睑,目光冷沉。   为何看她?莫非帝君发现了凶手便是她?   这应当不可能。   他说过,不会有人知道昨日发生在城东的命案,是她所为。   道不上原因,她信他。   就如她在相府小棠园里说的话一样,她信他,并不是假话。   “莫非帝君想说的是昨日那命案的凶手潜进了沈侯府上来,杀害了沈侯府上的人,只留了一个血下巴给沈侯?”君倾道,“那看来沈侯府上应当严加防范了。”   姬灏川只是看着君倾,不说话,随后才赞同地微微点头,“君爱卿说的不无道理。”   朱砂感觉得出,姬灏川本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昨日城东发生了命案?”沈天这会儿才紧拧着眉问,很显然,他并未知晓此事。   他更不相信沈高之死是因为君倾之外的任何人。   “沈侯昨日才回府,府上事情过多,不知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姬灏川很温和。   君倾却是在这时将手中的茶盏搁到了茶几上,站起了身,对姬灏川道:“帝君,素闻沈侯府上的玉湖景色甚是迷人,难得来一回侯府,下臣想去瞧上一瞧,还望帝君允准。”   “难得君爱卿有此等雅兴,想去便去吧。”姬灏川浅笑道。   “多谢帝君。”君倾朝姬灏川垂了垂首,而后朝朱砂道,“本相对侯府的路不熟悉,朱砂姑娘与本相一道去,为本相领个路。”   君倾说完,径自朝厅子外走去了。   朱砂忙朝姬灏川垂首躬身,随之跟上了君倾,走在他身后,在他将要走到门槛时又是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还有两步到门槛了。”   “跨过去,莫迟疑。”   “五步之后,下石阶,石阶三级。”   “好了,平路了。”   朱砂虽未握着君倾的手,却是一直在他身后告诉他前边的路。   她没有瞧见,背对着她的君倾,微微扬了扬嘴角,很轻,很轻。   前厅里,姬灏川面上已不见丝毫温和之态,更不见一丝笑意。   ------题外话------   本文入V已一周有余,为了让喜欢小倾倾和小朱砂的姑娘在一起玩耍,所以我们的V群提前开开开开啦!入群后大家可以一起讨论文文,活动提前知,还有不定时红包雨,不时有惊喜,过年更是有活动哟~当然之后还有其他好事,姑娘们都懂的。 ☆、077、她还活着   沈天一脸阴沉地看着君倾的背影,而后忽地一抬手,屏退了候在厅子里的一干下人。   偌大的前厅只剩下姬灏川、沈天以及崔公公三人。   沈天这时才皱着眉沉着脸压沉了声音对姬灏川道:“帝君为何还对他那般宽和?如今的他,再没有四年前的重权在手,若真要论起来,他连内史都不如,帝君何必还这般牵让于他!?”   “沈侯这是在怪孤方才没有替你府上那无辜死去的人做主么?”姬灏川将目光从已没有了君倾与朱砂身影的院子里收回来,冷冷看向沈天。   沈天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了,连忙低下头,恭敬道:“下臣不敢!”   姬灏川将手中的茶盏搁到手边的桌几上,缓缓站起了身,负手在背,慢慢朝厅外方向走,而他站起来,沈天亦不敢再坐,连忙也跟着站起了身。   只听姬灏川边走边沉声道:“而今他手上的权力的确连内史都不如,可孤却是不得不罢了原丞相的位而重新任他为相,其中原因,沈侯心中必有疑惑,不过是如所有朝臣一样,不敢问罢了。”   “下臣……”   “沈侯不说,孤也知道沈侯心中所想与不满。”姬灏川走到门槛前时停下了脚步,并未抬脚跨出门槛,只在这门槛里赏着院中的景,不紧不慢道。   沈天随即又低头连忙道:“下臣不敢!”   “我燕国虽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的小国,却还未能与卞国姜国相比肩,加上近年来北夷与北狄崛起,又开始进犯我燕国西北疆域,卞国与姜国位于我燕国一东一南,这两国素来为敌,然昨年卞国与姜国却是忽然结成了友邦,不管他们是因何而结为友邦,但是有一点必然可以肯定。”姬灏川的眼神变得愈来愈阴沉。   “卞国与姜国结为友邦,于我燕国而言似只有害而无利。”沈天沉声接话,“好在的是卞国与姜国虽结为了友邦,但是卞国与我燕国却是盟国,且卞国与我燕国结盟十余年载,当不会与老敌国姜国进犯我燕国才是,不知帝君为何忽然说到卞国姜国结为友邦一事?”   “逐鹿天下,何来真正的友邦盟国之说?今日为友,明日亦可为敌,卞国过去十余载不曾犯过我燕国,谁能保证接下来他们不会进犯我国?”姬灏川的声音低沉不已,“莫忘了,而今卞国可是与姜国结为了友邦。”   “一旦他们二国在北夷和北狄进犯我国之时向我国大举来兵,届时我国腹背受敌——”   沈天的心咯噔一跳,他久不在沙场,且燕国而今国力昌盛,他倒是真真是没有这般设想过,但是——   “帝君怕是多虑了,卞国当不可能为了姜国那么一个穷酸老国而与我燕国毁了盟约才是。”沈天道。   “但正是因为这一盟约,我燕国不得不于诸多事情上牵让于卞国,就比如——君、倾。”这后半句话,姬灏川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尤其是君倾的名字。   沈天惊住,不可置信道:“帝君的意思是说——”   “若我燕国重新任君倾为相,卞国愿与我燕国继续为盟,反之,卞国即刻与姜国出兵我国。”姬灏川将双拳捏紧得手背上青筋暴突,“而今年春夏之际北夷与北狄进犯我国北疆尤为严重。”   “君倾……他竟能让卞国皇室因他一个人来决定卞国与我燕国的关系!?”   “沈侯可知三个月前送他回到帝都来的人是谁?”姬灏川又问。   沈天皱眉,“不是秦县县令送他来的?”   “是卞国太子。”姬灏川声音冷如寒霜。   沈天震惊得忘了说话。   “我国如今还没有能与卞国抗衡的能力,若还是腹背受敌——”姬灏川没有再往下说,但就算他不说,沈天也再清楚不过。   “下臣明白了,只是……”沈天的眉心还是紧拧不放,“如今帝君重新任用君倾为相,已生民怨,下臣担心——”   然,沈天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姬灏川抬手打断,“沈侯不必担心,就算沈侯不说,孤也知道此事绝不可长久。”   “不过三个月而已,这已过去的三个月,只当是孤重新认识认识这位君丞相。”说这句话时,姬灏川的眼神不只阴沉,更是狠厉,“四年前,孤能赢,而今四年后,孤亦不会输。”   “下臣必为君命是从!”沈天立表忠心。   姬灏川这时终是转了身来看向沈天,面上神情也缓和了下来,不仅缓和,且还温和道:“沈侯与沈将军对先帝与孤的忠心,孤从不曾疑,今日天气不错,沈侯陪孤在沈侯府上走走如何啊?也顺便与孤说说今次去雍邑的见闻。”   “下臣荣幸之至。”沈天立刻朝姬灏川做了个请的动作,“帝君请!”   沈天陪姬灏川缓步走在府中的花园里,不谈国事,而是说些寻常小事而已,走着走着,只听姬灏川随意问道:“方才那名为朱砂的女子,只在孤面前,沈侯也不打算说实话?”   “帝君恕罪!”沈天迟疑少顷,才惭愧道,“并非下臣有意隐瞒,而是……家丑不外扬罢了,那女子……哎,实不相瞒帝君,是下臣年轻时在外一时风流,留在外边的血脉,一年前才将她们母女二人接回府上来的,只是这从不曾亲近过的女儿,心底总有隔膜,且她的性子着实不讨人喜,她母亲又疯癫,是以这一年过去了,下臣还是未能从心底接受她们母女。”   姬灏川面前,沈天倒是没有一句假话。   “她是沈侯的女儿?”姬灏川微微拧了眉。   “让帝君见笑了。”当面说及丑闻,便是行伍出身的沈天也会觉尴尬。   “沈侯确定?”   “帝君这话是何意?”沈天诧异地看着姬灏川。   “没什么。”姬灏川浅浅笑笑,“只是孤有些好奇沈侯的女儿怎的和君相走到了一起。”   “下臣压根不知此事!”一说到此事,沈天即刻暴跳如雷。   “沈侯要将女儿嫁与君相?”姬灏川似乎很关心自己朝臣的家中问题。   “绝无可能!”沈天斩钉截铁。   “这世上似乎还没有君相想而得不到的东西,人也一样。”姬灏川还是笑得温和。   “那下臣宁可杀了她!”沈天的神色骤然间变得狠绝。   “沈侯莫冲动,总归是沈侯的骨血,莫得沈侯日后后悔。”姬灏川劝沈天道,“那朱砂姑娘不过私托了终身给君相,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未有一纸婚书,还算不得真,沈侯大可在君相正式与你说及此事之前将她许配人家,这岂非更妥当?”   “帝君此法好是好,只是以君倾那般狠毒的心,这无异于下臣让娶了那不孝女的人家家破人亡。”沈天的脸色是一脸的愤恨,忽然间,他转到了姬灏川跟前,朝他深深躬下了身,“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沈侯这是作甚?平身了说话。”   “下臣,下臣……”然沈天迟迟说不出口,似乎他要说的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似的。   “这里无旁人,沈侯但说无妨,孤不怪罪沈侯便是。”   “敢请帝君将那不孝女纳入后宫之中!”沈天将腰躬得极低,说着只有他们两朝都为重臣的沈家人才敢说的话,“无需给她身份,亦无需将她瞧上一眼,让她老死宫中即可!他君倾始终要忌惮帝君!让他可望而不可及!”   就算不喜,可这也算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然沈天这番话,根本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女儿,而像是在说自己的仇敌一般。   “沈侯……”姬灏川话里是迟疑,眸中却是有浅笑。   满意的浅笑。   “还望帝君全了下臣这个不情之请!”   “不过一个后宫无名之位而已,孤给得起,沈侯快快平身便是。”姬灏川伸手去扶了沈天,“沈侯与沈将军可是燕国的肱骨之臣,沈侯更是未来的国丈,沈侯之请,孤岂有不应之理。”   沈天直起身来,看着姬灏川,沉声道:“倘那不孝女真是君倾心中之人,她若入宫,于我等而言,是好事。”   “是以孤还当感谢沈侯才是。”姬灏川笑,“明日孤便让崔公公来沈侯府上宣旨。”   “谢帝君!”沈天也笑了。   “好了,时辰不早,孤还要回宫批阅今晨呈上的奏折,改日若是再有暇时,再到沈侯府上品茗。”   “帝君……”沈天似要挽留,姬灏川却当做什么都未听到,只对他浅笑道,“沈侯可还要送送孤?”   “下臣自当要送送帝君。”沈天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恭敬道,“下臣送帝君到街门。”   安北侯府街门外,护卫与马车一直在等候着姬灏川。   直至姬灏川登上马车,马车驶到前方转角再不见影子,沈天这才转身回府。   而这时,大夫人正匆匆而来,见着沈天走回府来,她连忙问道:“侯爷,帝君呢?”   “你还好意思问!?”沈天走了几步后又继续喝骂大夫人道,“不是早差人去惜花苑告诉你帝君到府上来了!?让你让葭儿速速准备一番前来见一见帝君你是干什么去了!?”   “侯爷,我——”   “帝君已摆驾回宫!还说什么说!?”沈天脑怒不已,看都不愿看大夫人一眼,“去玉湖!”   听到沈天说去玉湖,大夫人怔了一怔。   侯府外,有侍卫护卫的马车车上。   姬灏川端坐着,看向恭敬跪坐在一旁的崔公公,冷冷问道:“崔易,你觉得,是她吗?”   “回帝君的话。”在姬灏川面前,崔公公不论何时都恭敬异常,也比常人足够冷静,“奴才觉得是她。”   “她还活着。”姬灏川轻轻一笑,不知是喜还是怒,“孤这是该欢喜还是该愤怒才是好啊?崔易你说呢?”   “只要帝君高兴,怎样都是好。”   “四年前以为死了的人,如今竟都活过来了啊……”   “不管多少人活过来,最后的赢家都只会是帝君。”   “崔易这马屁拍得好。”姬灏川冷冷一笑,“这是必然。”   马车朝皇城辚辚而去。   安北侯府内。   朱砂走在君倾身侧,只见总有鸟儿朝他飞来,围着他打转,对他啾啾叫着,似乎对他极为喜爱的模样。   甚至有鸟儿停到了朱砂肩上来,片刻后才扑扇了翅膀飞走。   君松握着剑,在后边如影随行。   这一路从前厅走往玉湖,君倾再未说一句,直至即将走到玉湖边,才听得他轻轻淡淡道:“朱砂姑娘直接带我走往曲桥吧,我看不见,再美的景于我而言也无用。”   不知为何,听着君倾这一句话,朱砂竟觉自己的心有些……疼。   君倾自然不会知晓朱砂心中感觉,朱砂未握他的手,他走得并不快,又似乎是他根本不想走快,从前厅走到这玉湖边,他们竟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朱砂姑娘很快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君倾道。   朱砂望向曲桥方向。   此时正有两名家丁从水面下浮起来,他们的手中,托着一个人。   一名身穿米黄色布衣的女子。   朱砂当即不顾君倾,朝曲桥方向冲去——   素心!   ------题外话------   新群不是原有的V群,新群和原有V群的区别:   新群随时提供本人名下所有文已有福利,原有V群里不提供完结文的福利;   日后所有活动在新群展开;   新群每月有馈赠活动以及各种大小惊喜;   PS:原本V群的姑娘若要享受连载文的福利,届时福利出了后携全文订阅截图找管理领取也可   加群全为自愿,不强求 ☆、078、把多余的东西踢下去   所有人看见从玉湖底捞上来的素心时,皆震惊了。   这这这……从昨儿一直找到现在的姨娘,居然,居然在这玉湖里!   死,死了!   而且还不止是这个姨娘而已,还有那一直在梨苑里陪着她们母女俩的大黄狗,居然也死在了这玉湖里!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在场的家丁们不禁都咽了一口唾沫,这姨娘虽疯疯傻傻的,但还不至于傻到自己跳到湖里去吧?   就算她跳,她身边的那只大狗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况且狗识水性,怎么可能会淹死在这玉湖里,除非——   心中会这般想的人,均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他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下人,万万不可猜度府上的事情,万万不可!   家丁们看都不敢再看素心的尸体一眼,都低头垂首退到了沈奕身后去。   沈奕看着早已没了气息的素心,亦震惊了。   只是他不像这些家丁,他的震惊不过刹那。   他很冷静,沉声吩咐着身后的家丁道:“去禀告侯爷,道是素心姨娘找到了,其余人,将姨娘还有沈高的尸体抬到后院去,还有这只狗,处理掉。”   “是!大公子!”   “慢!”就当家丁们的手要碰到素心身上时,忽听得一声冷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众人循声而望。   只见朱砂正朝这曲桥绕来,她素日里看起来本就清清冷冷的,此一刻的她,让人感觉冷得就像一把随时就会出鞘的剑,一旦有谁的手碰到那已经死去多时的姨娘的尸体,这把剑就会即刻出鞘,洞穿他们的咽喉!   家丁们的手似乎僵住了,定在那儿,不敢往前伸,亦不敢收回来。   往前伸,有剑在前,收回来,有刀在后。   不管是剑还是刀,都能在一瞬之间将他们杀死。   家丁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沈奕冷眼看着已经走上曲桥来的朱砂,紧蹙了眉,眸中尽是不屑与嫌恶,更视她为无物,只冷冷看了那在朱砂身后不远处也正朝这曲桥慢慢走来的君倾一眼,便命令那些家丁道:“抬走!”   “是!”家丁们再不敢有慢。   而就在家丁们应声的同时,只听沈奕一声惊呼声,再一次阻断了家丁们的动作。   他们抬起头来看向居然也会这么有失脸面而在下人面前惊叫的沈奕时,皆被自己所见愣住了。   只见十数只大小不一的鸟儿正在围着沈奕,皆伸出那小小的尖爪朝他脸上多及脖子挠去!就好像他是它们的仇人一般。   即便那些鸟儿个头不大,速度也不快,可这般出人意料地忽然飞来,而这些鸟儿又像是在玩耍似的,朝沈奕扑来一遭后就忽地飞走了,朝湖心方向飞了去,这忽来忽去的,就算反应及时,也会躲闪不及,更莫说要逮到它们。   是以当家丁们听到沈奕那有失面子的惊叫声至抬头来看到这奇怪一幕的时,除了已经飞走的鸟儿,他们见到的便是狼狈的沈奕。   而沈奕又岂止是躲闪不及,他纵是连抬起衣袖来遮挡自己的脸的动作还未做完,那些鸟儿便已经飞走了。   家丁们皆睁圆了眼愣愣地盯着沈奕看。   他们何曾见过风度翩翩的儒雅大公子这般狼狈的模样过!   只见沈奕的左脸颊上,鼻梁上,额上,甚至耳廓及脖子上,都有着被鸟儿的小利爪抓挠后留下的细细的划伤!   更甚的是,他的额上以及鼻尖上还有——   鸟屎!   这般模样任是在谁人面上见着都会令人想笑,更何况是在这风度翩翩的大公子身上!   是以有个别家丁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   而当他们笑出声后他们便又即刻变得惶恐不安,惊恐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大公子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沈奕气得面色青白,浑身发抖。   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尖,而后走到那频频朝他磕头求饶的三名家丁面前,忽而抬起脚踹翻了其中一人,而后将脚踩到了他的咽喉上,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用鞋底碾着那人的咽喉。   沈奕将那家丁的咽喉踩碾得极为用力,那家丁则是用力抓着他的腿,沈奕却是看也不看自己脚下的人一眼,而是看向朱砂的方向。   眼神阴佞到了极点。   他咬牙切齿看着的并非朱砂而已,更是那也即将要走到了曲桥上来的君倾。   只见那被他踩在脚下的家丁张开着嘴,眼睛瞪大,面色由涨红变为暗紫,当他的眼睛暴突得就快要瞪出眼眶来时,他抓着沈奕的腿的手突然松了开来,啪的一声打到了桥面上。   他就这么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生生踩死在脚下!   没有人帮那家丁,亦没有人敢帮他。   其余两名跪在桥面上的家丁见着此一幕,面色惨白,额冒冷汗,恐惧到了极点,已然忘了该如何求饶。   偏偏君倾还在这时候不紧不慢道:“沈大公子别急着这么踩人,还是先回屋净了脸上了药再想着怎么踩死他们为妥。”   “大……大公子饶命!饶命啊!”   沈奕盯着君倾,那眼神阴冷得好像也要把君倾踩碾在脚下才甘心。   “喵——”那只不知跑到了何处去玩耍的小黑猫此时已经回到了君倾脚边。   只听君倾又冷冷淡淡道:“行了沈大公子,别这么瞪着本相,想杀本相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也不差你们父子二人,本相今日就带了这么一个属下过来而已,沈侯都不能奈本相何,何况是沈大公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君倾这话说完,沈奕的脸色气到没了一丝血色,也气得要将一口牙咬碎。   家丁们低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们一眼。   只见沈奕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咬牙切齿地狠狠一甩袖,转身走了。   沈奕走了,家丁们也不敢在君倾眼前多留,亦不敢再顾沈奕方才的命令,逃也一般跟着沈奕离开了曲桥,离开了玉湖。   朱砂朝君倾躬了躬身,诚挚道:“万分感激丞相大人。”   君倾未理会,只是对君松道:“君松,把多余的东西踢下去。”   “是,大人。”   素心、阿宝以及沈高的尸体摆放在曲桥上,他们身上的水晕湿了他们身下的大片地方。   只见君松走到沈高身旁,垂眸看了他一眼后,抬起脚,将才被从湖底打捞上来的他又给踢回到了湖里,砸出了一大波水花。   朱砂走到素心与阿宝身边,不顾脚下是湿或是脏,屈膝便在他们身边跪坐下身,伸手将素心的头抬起,放到了自己腿上,先替她将散乱湿黏在她面上脖间的发丝别开,而后从自己袖间取出帕子,动作缓慢轻柔地替她擦拭掉脸上的水。   素心闭着眼,浑身湿冷僵硬,皮肤已被冰凉的湖水泡得发白,口鼻中有细砂,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她是被人生生推入湖中,淹死的。   阿宝则是脑袋上被人用棍棒大石之类的东西狠狠敲打死后抛进的湖水里,它脑袋上有一道被水泡得极尽发白的伤口。   朱砂定定静静地看了素心与阿宝片刻后,忽然躬下身,将素心搂到了怀里,搂得极紧。   小宝小宝,不怕的哦,素心会保护好小宝的,不会再让坏人把小宝抢走的!   这是素心刚从外边摘回来的果子,只有一个哦!藏回来给小宝吃!   小宝呀,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呀?乖哦,素心在陪着你的,不慌不慌的。   小宝,我知道你不是我真的小宝,可我还是想把你当成小宝。   小宝……   朱砂紧闭着眼,紧紧抱着素心,贴在素心背上的双手颤抖不已。   “素心……”有一滴泪自她眼角沁出,滑过她的脸颊,落到素心肩上,不见了。   她不知自己曾拥有过什么,又忘了什么,她只知,当她重新睁开眼再次来到这个世上时,她只有素心和阿宝。   不是朋友,更不是亲人,可却又在一点点流走的日子里,她和这个时而疯癫痴傻又时而清醒的女人以及这条通人性的黄狗成了朋友,成了亲人。   这个疯傻的女人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疼着护着。   这条忠诚的黄狗把她当成自己的主人一般爱着护着。   她再睁开眼时一无所有,只有这个名为素心的女人和这条名为阿宝的黄狗。   如今,他们也还在她身边。   可却又不一样了。   她是为了素心才选择到这侯府来的。   她是为了素心才对这府里的人一再忍让。   “朱砂姑娘接下想怎么做?”就在朱砂将紧抱在怀里的素心重新放回道曲桥上时,只听君倾淡淡问道。   曲桥桥面贴着湖面而建,是以若是蹲在桥边,伸出手便能碰到水面。   此时的君倾蹲在曲桥边上,右手衣袖被移至臂弯处,他的右手浸在湖水里,五指正在轻轻拨动着冰凉的湖水。   因着蹲下的缘故,他过腰的长发垂散在黑色的衣袍摆子上,就好似黑缎子叠在了黑缎子上。   只见湖水里有几尾鱼正朝这曲桥游来,随着他的手轻拨着湖水,一下又一下,聚来的鱼儿就愈来愈多,红的白的黑的灰的,全都聚了过来,好似整个玉湖的鱼儿都游到了这儿来了似的,聚到君倾身边来!将他所在曲桥周围的湖面聚得暗压压一片。   离得君倾远的鱼儿一条接一条争相跃出水面,将平静的湖面撞出接连不断的水声,摇着尾吐着泡,就像是在为见到君倾而欢喜雀跃似的。   离得他的近的鱼儿,则是接连不断地游过来朝他的手背掌心吐泡,对他亲昵喜爱极了的模样。   他只是问了朱砂这么一个似乎她可答也可不答的问题而已,问完了非但不理会她,反是与他手边的鱼儿们温和道:“好孩子们,把昨日到今日你们所见到的听到的告诉我。”   “不着急,慢慢告诉我。”   朱砂定定看着那争相朝君倾挤游过来且朝他不断吐着气泡的鱼儿们,她觉得,他给人的震惊,实在太多。   不只鸟兽,鱼虫的话他竟也听得懂!?   沈奕离开了,沈天过来了。   君倾在沈天走到曲桥前站起了身,那些因他而聚的鱼儿随即游散开去。   此时已是沈奕离开的一刻多钟后。   该知晓,都已知晓。   朱砂看着再不会睁开眼唤她一声小宝的素心,沉重地叹息一声。   *   一个时辰前。   一辆颇为宽大的黑篷马车缓缓驶到了相府门前,停了下来。   驾车的是一名模样清秀年纪十五六的少年,车一停下后他立刻跳下马车就要上前去敲响丞相府的门。   而就在他跨出第一步时忽听得马车里的人语气温和地唤了他一声:“柯甲。”   名唤“柯甲”的少年即刻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马车方向。   只听马车里的人又道:“莫冲撞了主人家。”   少年没有应声,甚至没有点头,转了身就走到了相府大门前,抓上了门上的衔环,铛铛铛就用力地敲响了门,似乎根本就没有把马车里的人说的话听进耳似的。   “青烟,还是你去吧。”   “是,公子。”   青烟下了马车,走到相府门前,稍微的迟疑后才轻轻拂开了柯甲正猛敲门的手。   似乎,她根本就不愿敲响这个门。   ------题外话------   阿门!原谅本人吧!本人明天尽量多更!尽量多更!本人也尽量春节不请假!   还有就是,春节活动准备开了~群里的姑娘关注群,不在群里的姑娘关注题外话或是留言区啊~大概就这两天就会把活动张贴出来了 ☆、079、朱砂姑娘要走   入夜了。   天,黑了。   朱砂将梨苑里所有的灯盏都点上了,拿到了院中来。   君倾已经离开,因为阿离还在等他的爹爹和娘亲回去,小家伙一定还在巴巴地等着,朱砂不可能回去,可她不能让小家伙连爹爹都等不回去。   他们父子帮了她,她不能自私。   君倾离开前什么都没有与朱砂说,他只是与沈天说了几句话而已。   他们说了什么话,没有人知,便是连沈奕都不知。   但是所有人都知他们必是说了与朱砂有关的话,因为自君倾离开侯府后,没有一人敢到梨苑去扰朱砂,更没有人敢从朱砂那儿将素心的尸体带走。   安北侯府乱了。   梨苑却是很安静,静极了,只有斧头劈在木头上的声音,梆,梆,梆——   静寂的夜,斧头劈开东西的梆梆声,就好像劈在人心上一样,让听到的人都觉心里一阵犯怵。   素心躺在院子里,身下垫着一张竹席,阿宝就躺在她身边,像以往每一天陪着她一样,此时也在陪着她。   素心身下垫着的是她屋中床榻上的竹席,在她身旁还放着她屋中的桌凳床柜,只不过,这些东西已经被劈成一块又一块的柴禾。   劈开这些东西的人是朱砂。   她就在这院中将这个院子里能劈的东西全都劈了,从白日里君倾走后一直到现在。   由起初的还算劈得整齐,到此时深夜的已经劈得七歪八扭,她不在意,只要能将这些能劈的东西劈碎成小块,整齐与否,都无关紧要。   此时的她还在劈,却不再是劈桌椅板凳,她在劈树。   劈院门旁的那株梨树。   树上那几个瘦小的梨捱不住摇晃,终是从枝头落下,跌落在地。   “梆,梆——”夜愈深,就显得这斧劈树木的沉闷声响愈刺耳。   挥了一个白日的斧头,朱砂的掌心已磨破了皮,她没有上药,只是用帕子将掌心草草一裹,继续劈。   现下,她裹在双手掌心的帕子已被血浸红。   她似乎没有知觉不知疼痛一般,她仍在继续劈砍院门旁的那株梨树,她的动作已然很慢,力道已然很小,可她仍没有要停下歇歇在继续的意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叩——”   敲门声很轻,轻得几乎要湮没在斧头的劈砍声中。   朱砂不予理会。   敲门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刻钟。   朱砂已将树干劈砍到了一半的深度,她停了手,却未将手中的斧头放下,走到了院门后,拉开了门闩,开了门。   有轻微的夜风灌进院子里来,微微吹眯了人的眼。   站在梨苑门外的是二姨娘林婉娘。   只有她自己而已,身边并未见到方姨跟随。   今夜的她还是与寻日里一样,一副温婉的模样。   只不过,今夜的她,面上没有那温温和和的笑。   朱砂见着她没有丝毫诧异与疑惑。   她见着手上拖着一把斧头的朱砂亦不诧异惊慌,只是客气道:“夜来寂寞,可否到朱砂姑娘院中一坐?”   朱砂平静地看了林婉娘一眼,道:“若是二姨娘不嫌弃,请进。”   “多谢。”   朱砂让开身,让林婉娘走了进来,随后她便又将院门阖上,上门闩,不再理会临娘,只径自走到她劈砍到一半的梨树旁,挥起斧头继续劈。   林婉娘听着这梆梆的响声也不觉心慌,看着这满院的凌乱以及躺在院中的素心也不心慌不安,反是拿了几块劈得尚算平整的木头过来,叠了几块后在上边坐下了身,就坐在朱砂附近。   朱砂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像这院子根本就没有多出来一个人似的。   林婉娘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捡了掉在地上的瘦瘦小小的梨子,就着自己的衣袖抹了抹,竟是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她嚼得很慢,显然,这未成熟的瘦小梨子很难吃。   可她没有吐出来,她慢慢嚼着,最后咽了下去。   当她将这口梨子咽下后,才听得她不紧不慢地问朱砂道:“朱砂姑娘要走。”   朱砂未加理会,只专心劈树。   “大夫人及四姨娘她们一口咬定三姨娘的是杀害素心妹妹的凶手。”林婉娘没有再咬第二口梨子,只是将它拿在手里而已,“侯爷也认定三姨娘是凶手,明日她就会被送去军营,一个月后若是还能活着,就要流放边疆。”   “她进到侯府来十七年了,陪伴侯爷十七年了,十七年的同床共枕,而今她又是得到了什么?”林婉娘轻轻一笑,笑得有些惨淡,“三姨娘虽非出身名门,为人也颇为刻薄,但侯爷的这么些个姨娘当中,却是她对侯爷的心最为忠诚,可今日,侯爷却是连她的一句解释都没有听,甚至不加犹豫地处置了她,她万没有想到侯爷竟会如此对她吧,这可是比死还要能让人万念俱灰。”   朱砂依旧没有理会林婉娘,林婉娘也不介意,只自己自言自语,“而我对侯爷的心,早在二十一年前死了,在我的孩儿死去的那一刻,我的心就死了。”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心若是死了,就算这个男人将全天下都捧到她的面前来,她的心也不会再活过来,更何况,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男人。”林婉娘又笑了笑,笑着叹气,转头看向朱砂,“朱砂姑娘,你恨我,我懂。”   “若非是我,素心妹妹前日就不可能见到大小姐,若她没有见到大小姐,她或许就不会死。”林婉娘平静的话语里有些微的愧疚,不多,只有些微而已,她甚至不怕手中的斧头,“不过依我想,纵使前日素心妹妹没有见到大小姐,她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朱砂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再让林婉娘自说自话,只听她冷冷道:“二姨娘知道得不少。”   “因为我恨。”纵使是说着仇恨的话,林婉娘面上也不见丝毫仇恨之态。   相反,她很平静。   “她想在侯爷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可惜你寸步不离地跟着素心妹妹,让她根本无从下手,假借他人之手失败了,或许便是连暗杀都失败了,而侯爷也回来了,本可以再缓缓,可谁知素心妹妹见到大小姐了,就再也缓不得了,就算侯爷已经回府,也缓不得了。”林婉娘似乎又开始自言自语,“朱砂姑娘昨晨出府,就给了她一个最好的机会。”   “帝后,帝后,呵,呵呵……”说到最后,林婉娘又笑了起来。   “二姨娘似乎很了解她。”朱砂不见丝毫愠怒,反是平静道。   “我了解她,怕是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林婉娘笑得嘲讽。   朱砂这时也笑了,笑得淡淡的,“素心虽疯傻,但好在她不是和你们一样活在这高门大院里,她远比你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要好太多太多。”   林婉娘看着朱砂笑,怔住了,片刻后才不解道:“朱砂姑娘与寻常女子不一样,这等时候,朱砂姑娘应当恨不得杀了我才对。”   “杀了你于我有何好处?”朱砂看也不看林婉娘一眼,“该见到的,总会见到,该走的人,也总是会走,或早或晚而已,而该有报应的人,也总会有报应。”   “我不会杀你,不过你的报应迟早也会来。”   “呵……说得真好,像我这样的人,报应总会来的,或早或晚而已。”林婉娘不慌不乱,反是笑得坦然,“我的报应会来,我等着便是。”   可忽然间,她又平静不了,“那她呢?她的报应呢!?我等了二十一年了,为何还不见她遭到报应!?”   “你无非是想借我的手让她的报应早些来。”朱砂平静道。   “是。”林婉娘承认。   “她的报应若是到了,你的或许也不远了。”   林婉娘不再看朱砂,而是转头看向了躺在院中的素心,笑道:“一个心早已死了的人,随时都可以死。”   她说完话,站起了身,走到了素心身旁,低头看着素心。   看着看着,她忽然朝素心深深躬下了身,久久才直起身来,离开了梨苑。   而就在跨出了梨苑门槛的林婉娘替朱砂将院门阖上时,朱砂所砍的那株梨树摇晃着轰然倒下了。   以倒下的梨树与满院被劈开的家什为素心与阿宝的床与盖,朱砂一把将其点燃,让愈燃愈烈的火苗渐渐吞噬躺在里边的素心与阿宝。   朱砂看着安然地躺在火床里的素心,烈烈大火在她眼眸里跳动得厉害。   原谅我无法带走你们,因为我是个不知去往何处的人。   既然没有家,那便让大火把你们带走,去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素心,阿宝会一直陪着你的。   火愈来愈大,大得几乎要将整个梨苑都烧起来。   红亮的火光与浓浓的烟引来了府上的人,不断地在外敲打着院门,喊着着火了快救火的着急话。   朱砂充耳不闻,只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大火里渐渐不见了模样的素心和阿宝。   院外的人见着这门久拍不开,有着急的人连忙去扛了梯子来,可在看到跪坐在大火旁的朱砂时,连忙滚下了梯子,再不敢看。   有人着急地问他为何这般着急害怕,他说明明离得远,可他却好像在那朱砂姑娘的眼里看到可怕的杀意,那种只一眼便会让人觉得恐惧的眼神,让他根本不敢再看一眼。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这么可怕?   而再听那爬上梯子去看院子里情况的家丁说,大火不会蔓延出来,她是在烧尸体而已,好在今夜没有风,其余人才放了心,纷纷散去了,只留下几人来守在院外,万一起风火烧着其他地方了也好找人来灭火。   大火一直烧到深夜不息,朱砂就在旁一直跪坐着。   她要一直在这儿看着,守着。   大火将她浑身晕得滚烫,也将她的脸晕得通红。   夜最深时,起了微微的夜风,拂过朱砂的面,带来了一丝凉意,也吹得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拂到了面上。   她抬手将拂到面上的发丝别开。   而就在她将发丝别到耳后时,只见她忽然朝右方侧躺开身,她将身子仰躺得背部几乎贴到地面的同时,有两枚系着红缨的飞镖擦过她的腹部飞进火堆里!   “噗噗——”飞镖钉进火堆里打到已经半烧成灰的木头上,本还维持着堆砌模样的火堆忽然就坍了下来,带起一阵浓白的灰。   也是这柴灰扑飞起的一瞬间,又有三只飞镖朝正扭直身子的朱砂飞来!   眼见她根本就躲避不及,那三只飞镖即将要钉进她的腰眼,颈部及心口位置——   ------题外话------   人老了就是熬夜码不了字。伤,但是为了兑现昨天说的多码点的话,晚上努力上个二更,努力,也只敢说努力,不敢说一定啊。一起来期盼白天没人找我出去,没人找我出去…… ☆、080、沾满血的锈刀【二更】   那三只飞镖袭向朱砂的腰眼,颈部以及心口位置,眼见她根本就躲避不及——   可偏偏就在那千钧一发的一瞬之间,朱砂就像变成了一尾鱼,看着她不过是轻轻地往左右稍稍偏转身子而已,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三只飞镖!   她没有坐起身,甚至没有方才那般大幅度的动作,她的举动看起来似乎就是自然而然,似乎她根本就不在意这几只飞镖,更似乎在她眼里,这几只飞镖不过就像是小儿过家家玩耍的把戏一样,还不值得她站起身,更不值得她御挡。   飞镖依旧堪堪擦过她的身侧而钉进火堆了,根本就伤不了她分毫。   避开了飞镖,朱砂还是维持着跪坐在火堆旁的姿势,面色沉静,没有惊诧,没有慌乱,更没有恐惧,她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她的眼神却很冷,冷得那跳跃在她眸子里的火光都失去了温度。   只见她伸出手,将被飞镖打得从火堆上掉下来的一块柴禾给捡了起来,重新将它放到火堆里,这才听得她冷冷道:“诸位既已来,又何必这般躲着藏着迟迟不现身?”   朱砂的话音才落,只见火堆上的火苗猛地一晃,她的周身忽地就出现了十名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的出现就像是一阵风,说来便来,竟是连一眨眼的时间都用不到。   他们围成圆,将朱砂及她面前的火堆围在中央。   他们每一人的面上都带着一张相同的面具,面具的额心上都印着一个相同的火焰纹样,他们每一人的手上,都握着一柄剑。   都是已经出鞘的剑。   锋利的剑刃映着红亮的火光,仿佛在舔血。   剑已出鞘,却未急着出手。   他们似乎并不着急出手,而是先给朱砂站起来的机会。   “看来你们今夜是为取我性命而来。”朱砂扫了自己面前及两侧的黑衣人一眼,淡淡道,“不过既然注定我活不过今夜,可否请诸位告诉我是谁人这般看得起我这条命,也好让我死得瞑目。”   无人应声。   甚至察觉不到谁人有情绪的起伏变化。   这些人,与先前在缕斋或是这城东所遇到的黑衣人,不一样。   即便看不见他们面上神情,但从他们身上的那种气息来觉,足可知,这次的来人,与前两次都不是同一种人。   现下站在她周身的人,显然是受过了极为有素的训练后才会有的沉默与冷静。   这种人,不会多说一句话一个字,他们只会用手上的剑说话。   他们——   是只会替主人完成任务的杀手。   他们不是来抓走她,而是,来杀了她。   住在高门府第里的妇人绝对请不来这样的杀手,若是因着君倾而来的人,断断不会将她灭口,而当是抓了她来对付相府才是。   而此时院中的这些人,是为了杀她而来。   谁人要杀她?又为何要杀她?   可是与从前的她有关?   得不到回答,朱砂不再追文,而是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   而也就在她站起身的同时,只见那些黑衣人将自己手中的剑愈握愈紧,可见,他们有些紧张。   似乎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深居闺阁的女子,而是一名强大的对手,强大到令他们不由紧张。   忽然间,不知是谁人的剑率先刺了出来,剑刃上那亮白的光刺进朱砂的眼睛时,她根本连双腿还未站直。   可也在这率先刺出的一剑的下一瞬,其余九柄剑在同一时间也朝朱砂刺了过来!   剑光与剑刃织成了一张网,一张从四面向朱砂罩来的利网!   她似乎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不管上天还是遁地,这些剑都会织成剑网朝她围来!   朱砂没有逃。   这一次,她亦没有再躲避,而是——   还击!   用她劈砍了一天家什的那柄斧子!   斧子就放在她身边,在那第一柄剑朝她刺来的同时她忽地蹲下身将斧子握到了手里!   与此同时将斧子朝那率先出手的黑衣人甩去!   只见那黑衣人反应极为迅速,轻易地避开了朱砂朝他甩劈来的斧子,可他就是避让得再如何迅速,只要他是在避让,那他必然要偏转身子,而他一旦偏转身子,他手中的剑就必有偏移,只要有偏移,就必有让对方擒到的豁口!   且,就算他反应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朱砂!   斧子明明已从她手中脱出去,可她却是与那飞去的斧子同时劈向那率先出手的黑衣人!   速度快比他们的剑网!快得让人根本就没有这一个反应的机会!   黑衣人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柄斧头,可他却无法避开与斧子同时而来的如箭一般的朱砂!   在他将身子正回来的那一眨眼间,他的脖子忽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掐住,掐得他呼吸不上的同时那手的主人躲到了他身后来!   紧跟在朱砂身后的是那些反应迅速的剑,她移,剑便随着她而移!   而这些一移,便齐齐移到了那率先出手的黑衣人身上!   利剑捅入人身而发出的嗤嗤声在无风的夜显得尤为清晰。   那被朱砂擒着挡在身前的黑衣人垂眸看向捅在自己身上的九柄剑,其余九人似微惊,却没有迟疑,是以他们同时把剑从自己同伴的身体里毫不迟疑的抽了出来!   血水流如泉。   可当那断了气的黑衣人倒地之时,其余九人的眼前,哪里还见得朱砂的身影!   其中有人握剑的手颤了一颤,很显然,他们不知前一瞬还在他们眼前的朱砂这一瞬消失到了何处!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令人心惊!   而朱砂并没有消失,她只是——   站到了他们身后。   她的速度,总是快得让人以为她有遁地之术!   朱砂的眼神很冷,她甚至,紧蹙着眉心。   空手对付这九人,她心底没有胜算。   她只有自己一人而已,而对方死了一人还有九人。   加上她跪坐太久,双腿正麻,她根本无法完全躲得开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   她再一次被对方围住。   这一次,他们再无人贸然出手,他们仅是围着她而已。   围着她,让她逃不开,走不掉。   他们很冷静,无人因方才同伴的死而愤怒,更不见他们有丝毫着急,只要能在天明之前杀了她,他们不急在这一刻。   他们在耗,耗了朱砂的耐心让她慌乱,而她一旦慌乱,便是他们再次出手时。   朱砂自然知道他们围而不动的目的,若是这般,她就不得不先发制人。   而她要如何先发制人?她这双空着的手能对抗得了对方的九柄利剑?   朱砂在沉思。   她虽不怕死,但是她却不想死。   她连自己是谁都还未知晓,怎可不明不白地就把命送给别人。   既然如此,就算手中没有刀,她也要出手了。   就在朱砂微微动动手指头时,在院内堂屋的屋顶上忽然传来了男子的轻笑声:“哎哟哟哟,这是在演什么好戏哪?九个大男人围着一个姑娘家,手上还握着剑,这是要砍死姑娘的情况啊?”   这个声音……   很熟悉。   朱砂看向堂屋屋顶。   “什么人!?”黑衣人中,终是有人说了话,话里有明显的惊愕。   只见屋顶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一双迷人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翘着腿,一副悠然自得看好戏的模样。   不是小白还能是谁。   朱砂自然知道黑衣人为何惊愕,因为他们没有人察觉到这屋顶上何时就多了个人出来,包括朱砂。   不是他们觉察力不够灵敏,而是——   那人来无声息,根本就让人无从察觉。   “当然是来看戏的人咯。”小白笑眯眯的,忽然将放在身边的什么东西抓起来朝朱砂扔来,“你们九打一多不公平,总要给姑娘一些什么东西才是。”   从小白那儿朝朱砂飞来的东西,是——   朱砂眸中闪过一道胜数已然在胸的冷笑。   那是两把刀。   不是打磨得锋利的长刀,而是两把已经浑身布满了斑斑锈迹的钝刀。   可就算是两把生锈了的刀,却还是让那些黑衣人急了,只见他们不再只是围着朱砂,而是挡住朱砂,不让她拿到那两把刀。   可惜,迟了。   他们的速度快不过她,当他们正要阻下那两把刀时,朱砂已经将那两把刀稳稳地抓在了手里!   然她握的却不是刀柄,而是刀身!   她赤着双手,甚至不待那两把刀落地,就这么赤着双手于半空中稳稳抓上了锈迹斑斑的刀身!   这一刻,那些本是打算将她围到她先耐不住而先出手的黑衣人再冷静不了,他们手中的剑,再次向朱砂刺来!   只见朱砂凌空一跃,踩上他们拼合到一齐的剑尖,在空中翻了一个身的同时将手中的刀翻转,双手握住了刀柄!   朱砂的脚尖再沾到地上时,已是离开了火堆旁。   她落到了与火堆相距五六丈外的地方。   她不想扰了素心和阿宝。   而双手握了刀的她,让黑衣人们握剑的手蓦地一抖。   他们又朝她围来之时,她非但没有后退,反是朝前走了一步,抬起了手上的锈刀。   两把生锈的钝刀,对九柄锋利的长剑。   一名娇小的女子,对九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不管如何看,都是钝刀无胜算,女子必当亡。   可——   那两把锈得连菜才切不了的钝刀在这个娇小女子的手上,却像是被最好的磨刀师傅打磨过的一般,锋利得莫说切菜,便是连人的脖子都能齐根砍下!   而那九柄剑,反像是从未经过打磨过一般,竟是连这么一个娇小女子的分毫都伤不了!   地上已经躺着一个脑袋,两个脑袋,三个脑袋……   火堆上的火还在燃烧。   屋顶上的小白将翘起的腿一下又一下地晃着,笑吟吟地看着院子里血水喷溅,就像在欣赏什么好戏一样。   地上躺着四个脑袋时,朱砂的动作开始有迟缓。   地上躺着七个脑袋时,朱砂的动作已经明显有迟缓。   “嗤——”对方的利剑划过她的右臂,在她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一对九,她虽是占了上风,可却非完完全全地占上风。   她的身上,有伤。   身上,腿上,手臂上,一处,两处,三处……   忽然,她脚下一个微微踉跄,对方的剑刺进了她的右肩!   明明是足以钻心的疼痛,却不见她面上有任何痛楚之色,只见她左手上的锈刀自对方眼前一晃——   第八个脑袋骨碌碌滚落在地。   对方只剩最后一人。   朱砂面无表情地将那刺在她右肩内的长剑拔掉,朝那已显然因惊恐而呼吸急促的最后一人走去。   而这最后一人,没有逃跑,亦没有求饶,而是握剑迎上。   杀手也有杀手的骨气,纵是死,也不逃。   最后一颗脑袋落地,砸在满地血水里,溅起了血花。   朱砂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下。   她握着沾满了血水的锈刀,走回到火堆边。   ------题外话------   二更上了,本人今天没有食言啊~ ☆、081、别忘了,她可是叛徒   梨苑又恢复了平静,静得只闻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朱砂右肩上的伤在流血,她身上各处的伤也在流着血,她却是理也不理会自己身上的伤,只是静静地站在火堆旁而已。   站在火堆旁,静静地看着在大火里早已不见了模样的素心。   小白这时从堂屋的屋顶上跳了下来,走到朱砂身旁,笑眯眯地夸赞道:“姑娘的身手可真是不错,一打九,九个大男人,姑娘居然还能活着站在这儿。”   朱砂转头,眼神冷冷地看着小白,将手中的锈刀递给他,沉声道:“那要感谢阁下的刀,多谢。”   朱砂不知小白为何会在这等深夜忽然出现在梨苑,亦不知他又为何会递给她两把刀,她不打算问,也不想问。   “朱砂姑娘要把刀还给我啊?”小白垂眸看了刀身刀柄上全是血的锈刀,一脸的嫌弃,“太脏了,我可不要,朱砂姑娘若真是要把刀还给我,也要有点诚意先把刀磨好洗净了再还给我才是。”   “抱歉。”朱砂把刀收回。   只听小白更嫌弃道:“朱砂姑娘冷冷冰冰可一点都不惹人喜爱。”   朱砂不作声。   小白接着道:“这个时候难道朱砂姑娘难道不是该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啊,是干什么来啊之类的话?”   “这是阁下的事情,阁下愿说便说,不愿说,朱砂也强求不来。”朱砂冷冷淡淡。   “呿,冷冰冰,不讨喜。”小白是一脸的嫌弃,却没有走开,而是将整个梨苑打量了一遍,漫不经心地问道,“朱砂姑娘将这整个梨苑的东西劈了烧了,这是不打算在这儿住了吧?打算去哪儿啊?”   “无处可去。”朱砂实话相告。   她是要走,却又不知自己去向何处。   “哎哟,这实话,我爱听,说得就像是天下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一样,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小白又笑眯眯的,说着夸赞的话,听着却是满满的嘲讽。   朱砂不介意。   因为小白说得的确是实话,天下之大,的确没有她可去的地方。   “你看你看,你又不遭人喜了,你这种时候应该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走?’这种话的,一声不吭的,哑巴一样,不讨喜不讨喜。”小白又嫌弃极了。   “不如这样吧!”小白的脸色变化快得就像女人一样,前一瞬还是一脸的嫌弃,这一瞬便又是笑吟吟的模样,笑吟吟地看着朱砂,“本公子大发慈悲一回,朱砂姑娘跟我回那破烂相府去,去端茶送水,我分间柴房给你睡。”   “……”朱砂面无表情地看了小白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拒绝道,“阁下好意朱砂心领了,不必了。”   “朱砂姑娘这意思是拒绝咯?”小白挑挑眉。   “嗯。”朱砂并不否认。   “活生生的白眼狼啊,我前一刻还助你杀了那些王八羔子,这一刻你居然翻脸不认账了,不行,说什么你都必须报答我给你递刀这么一个天大的恩德,这可是相当于救命之恩了,说什么你都必须跟我回相府去。”小白忽然间又变成了一副死皮赖脸样。   “阁下恩德,朱砂日后必然偿还。”朱砂还是冷冷淡淡。   “日后还?”小白轻笑一声,“朱砂姑娘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今夜这人杀你不成,必有后续,对方这次来的是十人,下次很可能就是二十人,下下次则可能是三十人,你以为对方会给你把伤养好后再来?”   朱砂面色阴沉。   “我才没有这等闲心大半夜不睡觉地跑来给你递刀,不过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小阿离找娘,愣是一夜不睡,说什么等不到娘亲就不睡了,我这心疼的小心肝才放着好觉不睡跑来你这破梨苑的。”小白一脸的不耐烦加嫌弃,“我说了他睡醒就能见到娘亲了,我好歹也是一大老爷们儿,不能对一娃娃食言,你是死是活和我没干系,让我的小阿离睡一觉醒来后能见到你就行,待小阿离见了你之后你再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我才懒得管你。”   “白日里可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把那父子俩的恩德记在心的,别就嘴上说说,别真的当白眼狼。”小白说的话可真是一点脸面都不带给,也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家还是没脸没皮的糙汉,“还真不知我可怜的小心肝阿离看上你哪点儿,长得难看便算了,冷冰冰的还不讨喜,对我的小阿离既不温柔也不体贴,比我们的小绯城差远了,偏偏他还就认准你来当娘亲了,这小娃娃的眼光啊,可——”   “阁下不必说了,朱砂与阁下走一趟便是。”朱砂不待小白絮絮叨叨地把嫌弃她的话说完便打断了他。   “哟!姑娘的良心这么快就回来了啊?”小白眨了眨眼,装出一脸惊诧的模样。   朱砂面上不见嫌恶之色,亦不见厌烦之态,反是显得些微惭愧道:“朱砂欠着丞相大人的恩德,不过举手之劳,自当要做。”   “这还差不多,不然你就真是个没良心的了。”小白说着,又变得笑眯眯的,“那便走吧,我还要赶着回去睡我的好觉,我这成日里当爹又当娘的,我容易么我。”   “还请阁下容朱砂天明时再走。”朱砂道。   “天明?”小白又挑挑眉,指了指那些身首异处的黑衣人,道,“在这儿等着再有人来砍你?难道你觉得他们没回去复命,他们的主子会干巴巴地等着他们回去复命?要是我啊,不管他们的任务成功与否,我都会再派第二波人来,在天明之前。”   朱砂沉默,一瞬不瞬地定定看着眼前的火堆,少顷后才淡淡道:“那还请阁下稍待朱砂片刻。”   “行行行,赶紧的。”小白不耐烦地摆摆手。   只见朱砂将方才没有用完的劈砍而成木头全部抱到了火堆里,让大火烈烈燃烧。   烈火映得仿佛整个梨苑都烧了起来。   朱砂在这明亮如烧的火光中跃出了梨苑的高墙,离开了安北侯府,随小白走了。   小白在离开之前,从那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个脑袋脸上取下了面具。   梨苑的大火,一直烧到天明。   而跟着小白离开的朱砂,将左手死死地按在自己的右肩上,右肩上的伤口淌出的血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淌过她的手背掌心以及指尖,滴落在地。   一滴又一滴。   她面上的血色愈来愈少,脚步愈来愈晃。   伤口很疼。   好在的是路上并未遇到任何人,只闻更夫的梆声在某条街道深处响出而已。   当她跟在小白身后入了丞相府后,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变为了混沌的一片。   她再也撑持不住,朝前栽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明明这不是她心里安全的地方,可她——   还是撑持不住了。   小白走在前边,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砰一声重物摔倒在地的沉闷声响也不惊诧,只是停下脚步稍稍往后别身,看了栽倒在地的朱砂一眼,而后继续朝前走,边走边道:“行了别藏了,这人都倒下了,看不见你了,出来赶紧地把她拖走,躺在这儿难看。”   小白的话音才落,便见着有一黑影从旁不远处的暗处慢慢走了出来。   黑影的肩上有一只眼睛正在夜里泛出黄绿光的小黑猫。   是君倾。   他的长发上有薄薄的夜露。   他似乎在这儿等了很久了。   小黑猫从他肩上跳下来,走在了他前边,为他带着路,带他走到朱砂身边。   只见他在朱砂身边慢慢蹲下身,却迟迟不见他伸出手,直到他身旁的小黑猫拿爪子挠了挠他的鞋面,才见得他将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朝倒在地上的朱砂伸去。   明明朱砂就在他跟前,明明不过一个伸手的简单动作,从他的动作及速度看来,就像朱砂离他很远,且这个动作很艰难似的。   小白不耐烦了,催他道:“我说瞎子,你这到底在做什么,要抱要扛还是要背就赶紧的,人都给你带回来了,你还这么墨迹。”   君倾的手终是碰到了朱砂,却又在指尖碰到她的一瞬间稍稍往回收了手,随之才又继续碰向她。   他先碰到的是朱砂的头发,再慢慢地摸索向她的肩与腿,而后动作僵硬缓慢地将她抱了起来。   “喵——”小黑猫叫了一声,跑到了前边,转头来看君倾,等着为他带路。   小白也站在前边等他。   君倾的腰绷得很直,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是缓慢,即便小黑猫在前边为他带路。   他的手碰到了朱砂肩上黏稠的血,这使得他的手颤了颤。   “她受伤了?”君倾问小白,声音极沉。   “你应该问我她还活着吧才对。”小白将双手背在脑袋后,懒洋洋道,“你也该庆幸我去得及时,不然她这会儿大概就已经被人捅成蜂窝,死了。”   “不过也算你猜对了,今夜的梨苑不会平静。”小白笑眯眯的,就像在说一件好玩儿的事情一样,“一对十,我只给了她两把锈得不行的破刀,她还是能将那些个人的脑袋像切菜一样给切了下来,啧啧,这本事,可真是练得炉火纯青哪,你是没见着那血噗噗地飞溅,别说,还挺好看。”   “是些什么人?”君倾将搂着朱砂肩膀的手紧了紧,声音沉到了极点。   “你问我?”小白挑挑眉,将从梨苑带回来的面具在手中抛了一抛,道,“你自己心里都有答案,还用多此一举问我哪?除了赤焰,你觉得还会有什么人非要她的命不可?”   “别忘了,她可是叛徒。”小白轻笑一声。   君倾面无表情。   小白笑着将手中的面具一撕,撕成了两半,扔了,摆摆手道,“行了,我去睡了,成日里就被你们父子俩折腾,我怎么就这么苦命哪。”   “今夜麻烦你了。”君倾很客气。   小白却是不买账,“呿,你什么时候不麻烦我了?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在麻烦我好吧?哼!我睡醒之后要看到二十盒甜糕,不然——哼!”   “可以。”   “这还差不多。”小白走了,可他大跨了两步后又退了回来,退回到君倾身边,用手肘撞撞他,笑道,“喂,瞎子,要不要我去帮你把小绯城找来替她把把脉看看伤什么的?啧啧,多好,届时绝对有好戏看,你不用太感谢我,我现在就去找小绯城去!”   “你若是敢去,日后不会再有甜糕吃。”君倾冷冷道。   “我说小倾倾,我这可是好心帮你,你居然这么狼心狗肺的!”小白怒了。   “不用你的好心,你自己留着吧。”   “哼!那就你个瞎子自己忙活去吧!”小白瞪了君倾一眼,下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喵?”小黑猫在前边歪着脑袋看着君倾。   只听君倾对它沉声道:“小黑,今夜怕是要辛劳你了。”   “喵!”   *   君倾没有仆人,他也不要仆人。   他的棠园,除了随时等候他传命的君松外,只有他自己。   除了小黑猫每日都会陪伴在他身边外,还有一些大小东西时不时地窜进他屋里来找他玩儿。   往日里这个时辰,便是小黑都蜷在君倾的床榻边睡去了,更莫说其他大小东西了。   而今夜,莫说小黑没有睡,便是那些已经睡去了的大小家伙们,也全都醒了过来,一齐拥到了君倾的屋子里来。   因为今夜的君倾不仅没有睡下,且还很忙碌,忙碌得不是摔了盆便是打了罐,叮叮当当的,根本不能让那些已经睡去了的家伙们好好的睡。   此时的他坐在床沿上,小黑也蹲在床沿上。   他的脚边,蹲着三只小狗还有三只毛茸茸的兔子,一旁的椅子上凳子上则是蹲着一溜儿的小鸟,还有三只大狗蹲在不远处,其余猫儿则是蹲在房梁上。   它们皆在看着君倾,以及躺在他床榻上的女人。   一个它们在白日里已经见过了的女人。   床头旁放着两张小几,小几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药瓶药罐,剪子纱布,还有酒坛。   小几的脚边有一只打碎了的酒坛,还滚落着几只小药瓶,很显然是被不小心弄掉在地上的。   更甚者,床前还有两盆被踢翻了的水,弄得一地的湿漉漉。   君松此时端了第三盆温水来,这一次,他将水盆放到了桌上而不是再放到君倾身边,随之恭敬退了下去,不忘替君倾将门阖上。   君倾的手抓着朱砂的衣襟,却迟迟没有将她的衣襟别开,就这么愈抓愈紧。   “喵?”小黑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他的腿。   君倾回过神,而后将手收了回来,拉了一旁的薄被,盖到了朱砂身上。   “阿褐。”只听君倾轻唤一声,本是乖乖蹲坐在一旁的黄褐色的大狗连忙冲到了他跟前来,蹲在床沿上的小黑则是连忙跳到了君倾肩上,远离大狗。   阿褐在君倾跟前使劲摇着尾巴。   君倾将手放在它脑袋上,揉了揉,道:“替我在这儿守着她,我去去就回。”   “汪汪!”阿褐很听话。   君倾站起身,走了两步都对他肩上的小黑猫道:“小黑,随我去一趟风荷苑。”   君倾离开后,除了房梁上的猫儿们仍旧不敢下来之外,其余的大小家伙全都围到了床榻边来,便是鸟儿,都飞到了床上来,或停在床沿上,或停在朱砂身上,那三只肥肥胖胖的小狗则是两腿站立起来,将前爪巴在床沿上,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床榻上的朱砂看。   这些大小家伙们似乎都有一个疑问。   这个姑娘,就是小阿离的娘亲?   夜早已深,风荷苑里的灯还未熄。   君倾在月门外顿了顿脚步,抬脚跨了进去。   ------题外话------   新的一个月又开始了啊~码字路漫漫啊~心那个沧桑啊~ ☆、082、若我说我是杀手,你信吗?【活动】   天将明。   君倾站在棠园的海棠树下,抬手轻抚过头顶的青绿海棠。   有鸟儿停在枝头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君松。”君倾将手垂下来时,唤了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君松一声。   “属下在。”   “天可是亮了?”   “回主上,还未,却也快亮了。”君松看了一眼苍穹,恭敬道。   君倾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面对着他的卧房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淡蓝色裙裳的年轻女子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是苏绯城。   “主上,苏姑娘出来了。”君松见着苏绯城,恭敬地朝君倾道了一声,随即往旁退开,将君倾周身的空间给留了出来。   君倾即刻抬起脚,往卧房方向走了去。   他的肩上及身边没有小黑,他的脚步很是匆匆。   苏绯城见着他这般匆匆的脚步,本就冷冰冰的脸似乎更冷了,似乎不想听君倾率先说话似的,只听她冷冷道:“不用这般着急,死不了,我也不会弄死她。”   君倾停下脚步,而后竟是朝苏绯城微微垂了垂首,道:“多谢苏姑娘。”   苏绯城盯着君倾,盯得紧紧,眸中有震惊闪过,而后听得她似嘲讽般道:“我救你时都不曾听到你对我说一个谢字,更不见你对我低过头,现下你这般对我道谢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可是该与我说说她是何人?”   君倾默了默后才淡淡道:“一个故人。”   “什么故人能让你这么紧张?”苏绯城微微咬唇,依旧盯着君倾,问。   “这是君某的私事。”君倾态度冷淡,“不必要告诉苏姑娘,苏姑娘若是觉得君某出的诊金还不够,君某再加便是。”   “阿倾,你知道我要的根本就不是诊金!”苏绯城声音微扬,眉心微拧,眸中有愠恼,却也有哀伤。   “君某忘了,卞国的安柔帝姬根本就不缺银两。”君倾道得不疾不徐。   “你——”苏绯城将眉心拧得更紧,眸中的哀伤更浓了。   君倾沉默。   苏绯城却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定定看着君倾,扯着嘴角无声自嘲地笑笑,而后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冷冷淡淡的口吻,道:“她没事,不用紧张。”   苏绯城收回了落在君倾脸上的视线,她本想径自走了,却还是在再次跨出脚步前道:“全身十处新伤,九处为皮肉伤,无大碍,右肩上的伤穿了肩胛,伤了肩骨,需静养,我都替她处理好了,双手掌心无完肤,我也已替她上药包扎好,两日内不可沾水,稍后让君松跟我到风荷苑拿药方,煎了按时让她服下。”   苏绯城说完话,不待君倾说什么问什么,便抬脚走了,却又在走出两步后稍稍停下脚步,补充道:“她已经连续几日未曾阖眼歇过,最好莫扰她,待她醒了再让君松来风荷苑叫我。”   “还有……”苏绯城本还想说什么,然张嘴后却又迟疑了。   君倾随即转身来“看”向她,颇为着急地问:“还有什么?”   苏绯城双手微握着,轻颤着,迟疑着,她似乎后悔了,不想说了,可她终还是转过了身,面对正“盯”着她“看”的君倾,神色沉沉道:“除了这一次十处剑伤与一些陈年剑伤刀伤外,她身上……还有多处……陈年烙伤。”   说到这儿,苏绯城的话竟是有些迟疑停顿,因为就是连她这个见惯了伤残病患的医者,都觉得她所见到的那些烙伤极为残忍。   “烙伤?”君倾的瞳眸睁了睁,“多处……是多少处?”   “不下二十处。”苏绯城的声音很沉,“除了背上,全身上下,都有。”   那些或大或小的暗红色的疤烙在白皙的皮肤上,即便有了些年岁,让人见着却还是觉得触目惊心,看着那些丑陋的疤,就仿佛能亲眼见到她曾受过非人虐待的一幕,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却又无人来救。   究竟是发生过什么,她的身上才会受到这样残忍的对待?   纵使苏绯城不喜她甚或说是嫌恶她,可在她见到那些丑陋的烙伤时,她的心还是不由得紧拧了,同情了。   “苏姑娘可看得出大约是何时留下的这些烙伤?”君倾又问。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颤抖。   苏绯城不想答,终还是有些不忍,道:“四年了。”   而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君倾便已转了身,大步往卧房方向去了。   他的脚步,更匆匆。   苏绯城看着他的背影,眸中尽是哀伤,只见她微微闭了闭眼,睁开眼时也转了身,离开了棠园。   卧房里,朱砂在沉睡。   她身上的血水已被苏绯城擦净,伤口全都由苏绯城处理好,苏绯城甚至还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在离开前亦不忘替她将薄被盖上。   医者眼里,似乎只有伤患,而没有敌我。   而屋内除了听话的阿褐依然守在床榻前外,其余的大小家伙们早已散了去睡觉去了,阿褐见着君倾走进来,连忙朝他猛摇尾巴,朝他轻轻地汪了一声,像在讨他夸赞它似的。   可此刻的君倾,不仅看不见,更像连听也听不到了,他没有理会阿褐,而是伸出手努力地朝前摸索着,摸索着走向床榻。   得不到君倾夸赞的阿褐有些失望,却没有胡闹,而是昂头盯着他看,那模样,就像它从未见过君倾似的。   而阿褐的确没有见过这样的君倾,这样着急不已的君倾。   君倾的脚踢到了床前的踏板,让他险些跌倒。   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冷静。   他摸索着坐到了床沿上,朝沉睡的朱砂慢慢,慢慢地伸出手。   君倾伸出的右手在朱砂脸颊边停了良久,才缓慢地将掌心贴到她的脸颊上。   他的手在颤抖,颤抖不已。   他的手似乎想动,却又不敢动,仅仅是覆在朱砂的脸颊上而已。   又是过了良久,只见他将左手也伸了出来,一并贴上了朱砂的脸颊,而后才见得他动作极为缓慢地动了五指,先是抚过她的额,她的眉眼她的鼻唇,最后他拇指停在了她的眼角,用左手指腹来来回回轻轻摩挲着她右眼角下的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   朱砂太倦太累,睡得沉,并未察觉到正有人在轻抚她的脸。   而君倾愈是摩挲着朱砂右眼角下的那块伤疤,他的手就愈颤抖,他不舍拿开手,却又不忍扰了朱砂,是以他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汪呜……”阿褐蹲在君倾的脚边,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朱砂,像是知道君倾心中有伤悲似的,它将脑袋靠向他的腿,在他腿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我没事。”君倾将手放在阿褐头上,轻轻揉了揉,“只是想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而已。”   “汪呜?”阿褐歪歪脑袋,很是不解。   君倾将手伸到了薄被下,他想握握朱砂的手,然他却先碰到了朱砂手腕以上的些微地方。   他指尖碰到的地方,不是光整的皮肤,而是一块硌手的……疤。   君倾的手猛地一抖,甚至像是被蛰着了一般往后缩了缩手,少顷后才又重新伸出手碰向朱砂手上的那块疤。   他的手依旧在颤抖。   他心里想着苏绯城的话。   他将手往朱砂的手臂上方移了移。   他碰到了一块疤,两块疤,三块疤……   他不敢将手再往上移,而是将手下移,移向朱砂的手心。   他想握,却迟迟不敢握。   因为他碰到了缠了她满手的纱布。   她全身都是伤,便是连掌心都全是伤。   君倾只是将手放在朱砂的手边而已。   朱砂沉睡着,君倾身边没有旁人,只见他正努力地睁着眼,就像他在努力地想要看见朱砂似的。   而不管他再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他再不可能看见她。   他的眼睛,从四年前他看着满城血流成河的那时起,就已经瞎了。   君倾静静地坐在床沿上,陪着朱砂,守着她。   他闭起了眼,睫毛在轻颤。   他又陷进了回忆里。   又见到你了,这么冷的天,还下这么大的雪,你来这冷飕飕的山上做什么?   你问我来这儿做什么?呵,我也不知道,就是来这儿坐坐而已,来看看雪,这里安静,不会有人来。   也不对,会有人来,至少你我会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说说话?我又有许久没与人说过话了。   这么大冷的天,那些小家伙们也都躲着不出来了,也不知小灰怎么样了。   你说它都当奶奶了?还真快,救它的时候它可还是个小不点儿的,这都已经快一年过去了。   认识你也快一年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叫……我叫朱砂,朱砂色的朱砂。   不说话?我晓得了,大概是你的名字太过难听,所以你不愿告诉我,不妨事,我给你取一个,怎么样?   嗯……你我是因着小灰才认识的,日后……我便叫你阿兔吧,如何?   看你神情大概是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就忍忍,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称呼而已,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这么定了,这也当做——   你我的秘密了。   我没与人拉勾盖过手印,不若你我试试?   呵呵,你这人不喜说话,却还挺好玩儿,好了,你我也算是朋友了,日后若是你有困难需得上我,我做得到的话一定帮你。   若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也可以找我,就到这儿来给我留个信就行,我会看得到的。   好了,我要走了,开春之前我不会再到这儿来,而若是开春之后也未见着我来,就证明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你问我是做什么的?   若我说我是杀手,你信吗?   ……   朱砂又做梦了,还是这些年来一直缠着她的那个梦。   无休止的黑暗以及雨声,冰冷的水,她在往黑暗冰冷的水底沉,不断地往下沉。   她的手往上伸去,像是努力地要抓住什么似的。   她的心底一直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谁?谁的名字?   她一直在唤着谁的名字?   阿……   阿……兔……?   阿兔?   阿兔,阿兔,阿兔!?   心口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疼得厉害,疼得朱砂蓦地睁开了眼,如一条就快渴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汗湿了额头及鬓发,也汗湿了背。   每每做这个梦,她都会心悸而醒,可却没有哪一次,她的心像今次这般疼,疼得她近乎不能呼吸。   朱砂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被冷汗润湿的额头,而当她将手从自己额上移开时,她发现她的手上竟然整整齐齐地包扎了纱布,她一怔,而后猛地坐起身。   不止是她的双手,还有她身上的每一处伤都被人细心认真地包扎好,便是她右肩上的伤,也整齐地裹着纱布。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什么人帮她换的!?   还有——   这是何处!?她何时到得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来的?   她想起来了,她是跟着小白到了丞相府。   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朱砂如何都想不起来。   在她正欲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下床去时,她忽然瞧见了趴在她枕边的小阿离。   小家伙身下坐着一张凳子,双手趴在枕边的床沿上,小脑袋枕在手臂上,正睡着。   他似在陪着朱砂。   窗外正值日落时分,晚霞透过窗户照进屋里,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屋内除了朱砂与小阿离,再无第三人。   只还有一只黄褐色的大狗而已。   大狗趴在小家伙的脚边,也正闭眼睡着。   而就在朱砂这要掀开自己身上的薄被时,只见大狗的耳朵动了动,随之立刻站了起来,边朝小阿离晃着尾巴边大声叫道:“汪汪汪!”   大狗这么忽地一叫,本是睡着的小阿离立刻醒了过来,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摸摸大狗的脑袋让它不要吵,可就在小家伙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坐在床榻上正看着他的朱砂。   “娘亲娘亲!娘亲醒了吗醒了吗!?”小家伙一见着醒来的朱砂即刻变得兴奋不已,连忙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小身子紧紧挨着床榻,小手也紧紧装着铺在床榻上的薄衾,一双黑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砂,紧张关心地问,“娘亲的身子还疼不疼?娘亲睡够了吗?娘亲饿不饿?娘亲渴不渴?娘亲的脑袋难不难受?阿离,阿离去找爹爹来!”   听完小家伙一连串紧张关心的问题,朱砂一把伸出了手,在小家伙跑开前抓住了他的小手。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讷讷地看着朱砂。   朱砂堪堪醒来,觉得身子极为疲软,嘴里也干涩得厉害,右肩上的伤亦疼得紧,她没有多大力气,是以她没有着急下床,而是抓着阿离的小手,唤了他一声:“阿离。”   小家伙明显一愣,还是讷讷地盯着朱砂看,讷讷地问:“娘亲是在叫阿离吗?”   “嗯。”朱砂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瞬,小家伙就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一般雀跃道:“娘亲叫阿离了娘亲叫阿离了!娘亲娘亲!阿离在的在的!娘亲叫阿离做什么呀?”   朱砂见着小家伙竟是因着她唤了他一声而已便这般欢喜,心柔了柔,声音便也柔了下来,道:“阿离先莫跑,先陪我坐一会儿,有些话要问阿离。”   “娘亲要和阿离说话吗?”小家伙有些不敢相信地眨巴眨眼,然后用力点了点头,“那阿离不走,阿离陪娘亲,娘亲躺下哦,爹爹说娘亲受了伤好累好累,要好好睡觉,阿离不能吵到娘亲。”   “我没事,坐着就行。”   谁知小家伙却猛地摇头,“娘亲要躺下,不能坐着的,娘亲不躺下会疼的,阿离不要娘亲疼。”   “……”朱砂无法,只能默默地躺回到床榻上。   小家伙立刻踮起脚替她将薄被拉好。   朱砂看着乖巧懂事的小阿离,不由自主地,她伸出了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   小阿离又是讷讷地看着她,只听朱砂问:“阿离,这是何处?”   小家伙笑得欢快,道:“这是爹爹的棠园呀!”   朱砂一愣,又是猛地坐起了身!   ------题外话------   哦呵呵,小朱砂随了本人的取名废,给我们小倾倾取了一个土不拉几俗不可耐的名字,哈哈哈~   新年活动(只限于粉丝群内):   1、群内下红包雨:除夕当晚,叔及管理员不定时在群内发派红包;   2、限时定制:除夕当天至初七期间,粉丝群内的姑娘可在叔的原创淘宝店中定制《绝品贵妻》一文的人物抱枕!状元等级的姑娘则可定制《绝品贵妻》一文人物的任一实物(叔店内有的实物均可,不只限抱枕)下单成功后戳管理员多大人和女王选图!   3、限时赠送:除夕当天至初七期间,在叔的原创淘宝店内消费满200的粉丝群内姑娘均赠送隔热水杯一个(图案随机)!满400送两个,依次类推。   PS:定制所用的所有绘画均为大叔原创   【还有两个活动,题外话贴不下了,明天的题外再一起贴完】 ☆、083、一直等一直等【新春活动】   朱砂才刚躺下,这会儿又猛地坐起了身!   小阿离见着她又坐了起来,立刻紧张着急道:“娘亲娘亲,娘亲坐起来会疼疼的,娘亲要躺下,爹爹说了娘亲要躺着才不会疼,阿离不要娘亲疼……”   朱砂这回有理会小阿离,而是径自掀了身上的薄被,同时将双腿移到了床沿上,作势就要穿鞋下床。   而她才一转身,右肩上便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疼得她不由抬起左手捂向自己的右肩。   可当她的左手才捂到自己的右肩,她的掌心又即刻传来如被火烧着般的疼痛,使得她紧拧了眉,才堪堪碰到鞋子的双脚顿在了那儿,暂未穿进鞋子里去。   “娘亲!”小阿离见着朱砂这般急着下床却又忽地拧了眉,着急不已,情急之下张开双臂一把就抱住了朱砂的腿,抱得紧紧的,一边昂着头紧张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娘亲不走好不好,阿离不吵娘亲,阿离听话,阿离会听娘亲的话的!”   朱砂腿上有伤,被小阿离这么紧紧一抱,她的眉心更拧了,不由沉声道:“小子,撒手。”   “不要不要不要!”谁知前一瞬还说自己听话的小家伙竟是连连摇头,非但没有撒手,反是将她的腿抱得更紧了,一边更着急道,“阿离不要娘亲走!娘亲骗人,娘亲跟阿离说了会回来的,可是阿离等了娘亲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娘亲回来!只有爹爹回来了……”   “小白,小白说,娘亲又不要阿离了,小白说娘亲是骗阿离的。”小家伙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小白还说,娘亲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娘亲不稀罕阿离,也不稀罕爹爹,所以阿离不会再等得到娘亲了。”   “阿离要娘亲,阿离要娘亲……”小家伙那红彤彤的眼眶里有了泪,说掉就掉,像断线的珠子,却还是巴巴地看着,两眼一眨不眨,就怕自己眨了眼就再看不见他的娘亲似的,“小白心疼阿离,小白去给阿离找娘亲,阿离一直等一直等……”   “小白说,阿离要自己把娘亲留下,不然小白就再也不帮阿离找娘亲了,阿离……阿离自己找不到娘亲……阿离身子不好,不能自己出去找娘亲……爹爹会担心的……”   “阿离不要娘亲走,不要不要不要!”小家伙的眼泪愈流愈多,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到朱砂的腿上,晕过她腿上薄薄的里裤润到了她的皮肤,还能感觉得到他泪水的滚烫,只听小家伙说的话也愈来愈语无伦次,“小白还说,阿离这一次要是没有看住娘亲的话,阿离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阿离知道娘亲不稀罕阿离,可是阿离好稀罕娘亲,阿离没有娘亲,阿离不要娘亲走,娘亲不走,阿离就看着娘亲就好了,阿离听话,阿离不用娘亲和阿离玩,不用娘亲和阿离睡,不用娘亲教阿离读书写字,也不用娘亲抱抱,阿离……阿离不吵娘亲,阿离能看着娘亲就好……”小家伙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早已流了满脸,想用手抹眼泪,又怕松了手后朱砂会走,想将小脸埋到朱砂腿上蹭蹭,又更是不敢,小小的他知道这样的话只会让本就不稀罕他的娘亲更不稀罕他,是以他只能低下头,耸起小肩膀,努力地将自己的脸往肩上蹭去。   朱砂坐在床沿上,任小家伙可怜巴巴地抱着她,听他哭兮兮语无伦次的话,看他那双哭得眼眶红肿的眼睛,感受着他想靠近她却又怕她嫌恶他的懂事,不知怎的,朱砂觉得自己的心闷得慌,说不上的难受。   看着小家伙就算哭得再怎么伤心难过都不敢放声大哭的乖巧模样,以及他正努力地耸起小肩膀来蹭掉脸上的鼻涕和眼泪的可怜模样,朱砂终是心生不忍,抬了缠满纱布的手,凑向小家伙满是泪痕的小脸,用拇指指腹轻揉地替他抹了他眼眶及眼角的泪,温和道:“不哭了,我不走就是。”   小阿离本是眼泪流得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难过又伤心,而当朱砂的手轻碰上他的脸颊时,小家伙便如木头桩子般愣愣地定在了那儿,一动不动,不哭了,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只昂着头定定地看着朱砂。   朱砂手心及指腹上都有未痊愈的伤,小家伙满脸的泪透过她手上的纱布烫到她指腹上的伤,有些灼热的疼,然她不介意,替小家伙抹了眼眶及眼角的眼泪后再用掌心替他把脸颊及下巴上的泪水也一并轻柔地擦净了。   直至朱砂收回手,小家伙还讷讷愣愣地没回过神。   朱砂看着小家伙一副受宠若惊到回不过神的模样,心觉着自己可是对这么一个小小的可怜孩子太过无情了,不过是他抹了抹眼泪而已,竟都能让小家伙愣成这般模样。   而这样的小阿离,让朱砂根本不敢多瞧,瞧着,总觉她自己亏欠了小家伙似的,是以她又抬起手,在小家伙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温和道:“阿离,我渴了,屋里可有水?我想倒一杯来喝。”   “娘亲渴了吗渴了吗?阿离给娘亲倒水!”小家伙感受着朱砂揉着他脑袋的轻柔动作,猛地回过神,却还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双手也还是将她的腿抱得紧紧的。   “不用了,我自己倒就行。”让一个丁点大的小家伙伺候她?她还做不到。   “阿离给娘亲倒!阿离会的!”小家伙就是抱着朱砂的腿不撒手。   “……”朱砂本还是要拒绝,可看着小家伙那双满是期待地要为她做些什么的眼睛,她就不再拒绝以免再伤了小家伙的心,“可是你不撒手,怎么给我倒水喝?”   小家伙还是不撒手,而是看着朱砂,小小声道:“阿离……阿离要是松手了,娘亲就走了,就不要阿离了……”   “我不走。”朱砂无奈,看来是她让小家伙失望的次数多了,小家伙不相信她了。   不被一个小小的娃娃信任,尤其是不被这么一个听话又可怜的小娃娃信任,这是什么感觉?   这是感觉,朱砂说不上来,有些愧疚,又有些难过。   “真的吗?”小家伙依旧不撒手。   “真的。”朱砂点点头。   谁知小家伙却是将她的腿抱得更紧了,声音轻轻细细地喃喃道:“娘亲也说过不扔下阿离的……”   “……”朱砂更无奈了,小小娃娃,记性这般好,她不过是随便说说的话竟是记得这么清。   即便朱砂大可直截些将小家伙一脚踹开,可她发现她做不到,经过这几日的事情,她再不能像捡到他的那夜一般能无动于衷地将他推开推走,但如今这般却也是因为她自己,若非她将小家伙推开的次数多了,也不至于小家伙这会儿不相信她。   那现下可如何让小家伙撒手才是好?   朱砂忽然想到了什么。   只见她向小家伙伸出了手,微微扬了扬嘴角,浅浅笑了笑,道:“那我们便打勾勾盖手印,如何?”   小阿离眨巴眨巴眼,低头看向朱砂朝他伸来的手。   只见朱砂那缠满了纱布的手,中间三根手指朝掌心曲起,朝小家伙竖着拇指与小手指。   “阿离不知打勾勾是何意?”朱砂见着小家伙只是盯着她的手看,并没有反应,以为小家伙不知晓这打勾勾是何意,正要解释,忽见得小家伙抱着她的腿蹦跶了起来,再抬起头来看她时,满眼的亮晶晶。   “阿离知道阿离知道!”只听小家伙雀跃不已道,“爹爹和阿离打过勾勾的!爹爹说打了勾勾盖了手印后就要说话算话的!赖皮的就是小狗狗!阿离知道的!”   这回轮到朱砂微微怔了怔,小家伙那个人见人怕的爹,竟然会与小家伙玩这种娃娃才会玩的小把戏?   不过朱砂的话奏效了,只见小家伙兴奋地说完话后连忙抽起了紧抱着朱砂大腿的手,伸出白白净净的小手,用小手指勾上了朱砂的小手指,一脸认真道:“娘亲和阿离打了勾勾,就要说话算话,不能走的,不会再丢下阿离的,不然娘亲就是小狗狗!嗯!盖手印,盖了手印后娘亲就不能反悔了!”   小家伙说完就要将自己小小的拇指印到朱砂的拇指上,可就在他的拇指就要碰到朱砂的拇指时,他竟没有印上去,反是抬了头来看朱砂,有些小心地问道:“娘亲,盖了手印娘亲就不能反悔了的哦。”   朱砂知道小家伙是在害怕,害怕她再把他丢下,不管如何,她也不能再伤小家伙的心。   是以她点了点头,肯定道:“嗯,不反悔。”   “那,那阿离盖了哦!”小家伙这会儿即刻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小小的拇指印到了朱砂朝他伸来的拇指上。   那一刻,小家伙笑得开心极了。   看着小阿离笑,朱砂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得轻轻的,温柔极了。   “阿离去给娘亲倒水喝!”和朱砂打过勾勾盖过手印的小家伙欢快地跑开去给朱砂倒水,而就在他要跑开时却被朱砂抓了手臂,对他道,“先别急。”   “嗯?”小家伙转过身,不解地看着朱砂,“娘亲是不是也饿了呀?阿离去找小华哦,让小华给娘亲做好吃的!小华做的菜可好吃可好吃了!”   而小家伙的话还未说完,他的鼻尖上便覆上了一块柔柔软软的手帕,更是有一只温暖的手在轻轻捏着他的鼻子,还有温柔好听的声音在对他道:“先擤了鼻涕再跑,鼻涕都要流到嘴里了。”   因为太过震惊于朱砂这突来的温柔,小家伙非但没有听话地将鼻涕擤出来,反是往回一吸溜,将鼻涕给吸了回去。   只见朱砂脸一沉,连声音也沉了些道:“擤出来。”   小家伙这才用力地擤了一把鼻子,吹得垂在他下巴前的帕子边沿猛动。   朱砂捏了捏他的鼻子,将帕子拿开前再帮他擦了擦鼻子,没有一丝的嫌恶与不耐烦。   她好像根本丝毫不嫌弃小家伙的鼻涕脏。   小阿离欢快地给朱砂倒水去了,谁知小家伙竟是朝屋子外边跑了去,朱砂心中想着事情,并未注意,只是在小家伙离开后即刻从床沿上站起身而已,她未走动,只是站着稍加打量自己所在的这间卧房而已。   待她发现小家伙这一杯水倒的时间颇长了些时,才发现屋子里没有小家伙的身影。   窗户外,晚霞正红。   朱砂忽地想到小家伙说过他不能晒到太阳的话,即便她觉得在别人的住处不宜随意走动,此时她也顾不得了,连忙朝屋外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小家伙回来,迈着短短的腿,跨进了高高的门槛。   而在看见小家伙的那一刻,朱砂不知自己是怎的,脚步就僵在了床边,迈不出去。   只见小家伙手上提了一个大铜壶,铜壶大,且里边装了水,重,小家伙一只手提不了,是以他只能用两只手来提,提得歪歪斜斜的,整个身子都往铜壶的方向倾去。   铜壶的嘴上还有白气正冒出,很显然,壶里装的是滚烫的水。   小家伙把铜壶提到了摆放着茶壶杯盏的枣色漆圆桌边,使劲地踮起脚抬起手,似要将手中的铜壶放到桌上去,奈何他实在不够高,如何也放不了铜壶上去。   放不上去,小家伙也不一味坚持,小家伙挺机智,铜壶放不上去,将桌上的茶壶及杯盏拿下来也一样。   小家伙将铜壶放到了地上,而后爬上了身边的凳子,朝桌上将手伸得老长,先是抱了桌上的茶壶下来,再拿了杯盏,将茶壶和杯盏一并放到了铜壶旁边,随之蹲下了身。   小家伙自顾自的忙,没有去注意站在床边正定定看着他的朱砂。   小家伙先是往杯盏里倒了半杯凉水,再站起身,提了铜壶,颇为吃力地朝盛了半杯凉水的杯盏里倒进热水,最后他将茶壶重新放回到桌上后,才高兴地去捧还放在地上的杯盏,转身就要将杯盏捧去给朱砂。   然他一转身,便发现朱砂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来。   小家伙也不觉惊诧,反是将自己手中的杯盏朝朱砂举起,乖巧道:“阿离给娘亲倒了温水,爹爹平日里不给阿离喝凉水,说凉水对阿离的身子不好,嗯……娘亲生病了,也不能喝凉水,凉水对娘亲的身子不好,所以阿离给娘亲烧了热水,阿离有给热水兑了凉水的,不会烫到娘亲的嘴的!”   小家伙说了一大串,朱砂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杯盏,她只是看着他而已,看着这个懂事到令人不由有些心疼的小娃娃。   “阿离给娘亲捧到床边,娘亲要躺下来的,不能站着的,娘亲站着会疼。”小家伙说着便收回手,捧着杯子就要往床榻方向走,却被朱砂拦住。   只听她道:“躺下了还怎么喝水?我不躺了,我不疼,坐在这桌子边喝就行。”   让她躺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且还是丞相大人的床,可谓是如卧针毡,她既已醒来,就不会再躺下去。   “可是——”小家伙拧巴了脸。   “阿离不信我?”朱砂打断了他的话。   小家伙立刻道:“阿离信娘亲的!”   “那你听不听话?”   “阿离听话!”小家伙猛点点头。   “我不疼,我在这儿坐,你把杯盏给我就好。”朱砂说完,往前稍走两步,躬身将凳子往外拉了拉,随即坐下了身,朝阿离伸出手。   小阿离果真听话,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双手捧着的杯盏给朱砂递了过来。   可就在朱砂的手要碰到杯盏时,小家伙竟是往回收了收手。   朱砂抬眸看他,只听小家伙关心道:“娘亲的手疼,杯子会烫到娘亲的手的,阿离喂娘亲喝水,可以吗?”   小家伙不安又期待地看着朱砂,将杯子握得紧紧的。   小家伙想靠近他的娘亲,却又怕他的娘亲拒绝他。   朱砂默了默,而是微微点了点头,“好,那就先谢谢阿离了。”   “不谢的不谢的!”小家伙立刻开心地笑了,“阿离喜欢为娘亲做事的!”   小家伙将杯子凑到了朱砂嘴边。   朱砂微躬下身,将小阿离亲自喂她的水,喝光了。   屋子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站在门墙前边,静静地听着屋里的人说话。   ------题外话------   啊~我们的小阿离多听话懂事啊~哦呵呵呵~   没娘的娃像根草哪~ ☆、084、娘亲是爹爹的!   朱砂微躬下身,喝光了小阿离亲自喂她喝的水。   小家伙看着朱砂喝完了水,小家伙又问:“娘亲还渴吗?还要再喝一杯吗?”   朱砂微微摇了摇头,道:“不渴了,不用了。”   “哦。”小家伙踮起脚,将杯盏放回到桌上,然后又转过身来看朱砂,不说话,也不走开。   朱砂伸手拉了拉自己身边的凳子,对小家伙道:“阿离陪我坐坐?”   “好呀好呀!”小家伙高兴极了,连忙绕到了朱砂另一侧,慢慢地爬上了高高的凳子,坐在她身旁,笑呵呵地看着她,短短的腿在凳子边一晃一晃,看得出小家伙很开心。   “那……我问阿离几个问题,好不好?”想想这相府里自己谁人也不认识,只认识这么个小家伙而已了,且小娃娃说的话不会有假,是以朱砂朝小阿离微微转了转身子,问他道。   “嗯嗯!”小家伙将小脑袋点得像捣蒜,“娘亲问阿离就好!”   “那好,先问阿离第一个问题。”朱砂颇为严肃,“我是怎么到得你爹爹屋里来的?”   这个问题,小家伙根本不用想,即刻摇头,“回娘亲的话,阿离不知道。”   “……”罢,想来小家伙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那第二个问题,我睡了多久了?”   小家伙认真想了想,乖巧道:“回娘亲的话,阿离不知道,阿离只知道阿离睡醒的时候爹爹就带阿离过来看娘亲了。”   “……”朱砂默了默,接着问,“第三个问题,谁帮我换了身上的衣裳的。”   小家伙微微耷拉了脑袋,“回娘亲的话,阿离不知道。”   “……”朱砂又是稍微沉默,再接着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爹爹到到哪儿去了?”   小家伙完全耷拉了脑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有些不安道:“娘亲……阿离也不知道爹爹到哪儿去了……”   “……小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朱砂无奈扶额,伸了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朱砂这不过随口一声叹气,谁知小家伙竟两眼一亮,连忙道:“阿离还知道好多好多的!阿离知道爹爹在娘亲身边陪了娘亲好久好久哦!爹爹亲自给娘亲喂黑黑的药喝!阿离想起来了!娘亲是爹爹抱回来的!”   朱砂正喝水,险些喷出来,好在她抬手按了嘴。   “嗯……还有……”小家伙在努力地想,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大声道,“还有爹爹摸了娘亲的脸!摸了好久!阿褐告诉阿离的!”   偏偏那名为阿褐的大狗还在这时汪汪两声摇摇尾巴,一副得意的模样。   “咳咳咳——”朱砂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不已。   这……是什么话!?   小家伙见状,连忙从凳子上滑下来,靠到了朱砂身边,高高地踮起脚尖,一边用小手轻轻拍着朱砂的背,一边不安道:“阿离帮娘亲拍拍背,娘亲就不咳了,阿离咳嗽的时候爹爹都是这样给阿离拍拍背的,娘亲,是不是阿离说错话让娘亲不开心了?阿离知道错了……娘亲不要生阿离的气……”   小家伙的手很小,拍在朱砂的背上,几乎没有力道,反像是在给她挠痒痒似的。   朱砂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小阿离惴惴不安地站在她身旁,垂着脑袋,不敢说上一句话,小手将自己的衣裳抓得紧紧的。   小家伙在心想着,娘亲会不会轰他走?   朱砂自不能怪小家伙,也不想就着他说的话问什么,小家伙说的这些事,不过是孩子话,当不得真,她当做没听到便行。   看着因着自己的喜怒变化而跟着高兴不安的小家伙,朱砂在心底轻叹一声,而后问道:“怎么了这是?”   “阿离惹娘亲不开心了。”小家伙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朱砂,“娘亲会更加不稀罕阿离的……”   “没有的事。”朱砂温和道。   小家伙没有抬头,将自己的衣裳抓得更紧了,显然不敢相信朱砂的话。   朱砂忽然觉得,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娃娃,很可怜,不过丁点大,竟学会了察言观色,却也因着这般,小心翼翼的他让人觉得更是可怜。   “阿离,要不要……”朱砂说这话时有明显的停顿,她在迟疑,终还是温和道,“要不要娘亲抱抱?”   这可怜的小家伙,是很希望她能抱抱他的吧,因为这小家伙已经认定了她就是他的娘亲,天下间有谁个小家伙不想与自己的娘亲亲近?   尽管她并不是小家伙的娘亲。   小家伙错愕地抬头,眼眶睁得圆圆大大的,怔愣不已地看着朱砂。   只见朱砂轻轻柔柔地浅笑着,朝他微微张开双臂,怕小家伙没听清她方才说的话,便又问了一次道:“娘亲抱一抱阿离,好不好?”   下一瞬,小家伙便猛地扑到了她怀里来,扑得她身子都轻撞到了身后的桌沿。   小家伙紧紧抱着朱砂的腰,将脸一个劲地在她怀里蹭,一声又一声带了撒娇了味道唤着朱砂,“娘亲娘亲娘亲娘亲!”   小家伙的手臂将朱砂抱得紧紧的,他的脸蹭到她身上的伤,疼,可她没有推开他,反是将自己微张开的双臂环到小家伙背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却未说话,只是听着小家伙一声又一声地叫她而已。   小家伙像是怎么都叫不够似的,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小家伙欢快的声音。   “娘亲娘亲娘亲!阿离好稀罕好稀罕娘亲!”   朱砂抚了抚小家伙及肩的短发,温柔道:“娘亲也稀罕阿离。”   这一句话,朱砂是由心而言,不是虚言,亦不是敷衍。   门墙外边,君倾微闭着眼,睫毛颤得厉害。   而就在阿离可劲地扑在朱砂怀里朝她撒娇时,忽听得窗户上传来男子戏谑的声音:“朱砂姑娘把我的小阿离抱这么紧,这是打算和我抢儿子哪?”   “汪汪汪——”本是安静摇尾的阿褐忽然狂吠起来。   朱砂即刻一把推开窝在她怀里的小阿离,举动突然得让小家伙踉跄着险些跌坐到地,怔愕着完全没回过神来。   只听窗户上的男子紧张地嚎:“小倾倾!还不赶快把这只蠢狗拖走!?这是要吓死我你们才甘心哪?”   朱砂微怔,即刻站起身。   小家伙的爹……在这儿!?   朱砂心中的疑问,下一瞬便有了答案。   因为门墙外传来了一声冷冷淡淡的声音,“阿褐。”   阿褐立刻听话地冲到了卧房外,在君倾面前打了一转,跑开玩儿去了。   朱砂看着从窗上跳下来的小白和从门外走进来的君倾,颞颥直跳。   这两个人,何时过来的?她为何没有丝毫察觉?   若他们早就在这屋外了,那方才她与小家伙说到话,岂非——   这般想着,朱砂不仅颞颥直跳,眉心亦蹙了起来。   小阿离一见着君倾,便欢快地朝他跑了去,唤着他:“爹爹!”   不过不像面对朱砂那般,小家伙就算再如何想要与他的爹爹亲昵,也不敢扑到他身上去抱着他,而是老实地站在君倾前面,昂起小脸看着他,乖巧道:“爹爹,阿离有好好照顾娘亲!阿离有给娘亲烧热水!娘亲还抱抱阿离了!娘亲说娘亲也稀罕阿离!”   “……”朱砂颞颥跳得更厉害了,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只有小白在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君倾则是理也未理她,只是垂眸“看”着阿离,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得不到君倾的夸赞,小家伙似有些失落,只听君倾冷淡问道:“烧热水了?”   “是的爹爹!”小家伙点点头,“阿离自己烧的柴禾自己装的水!”   “过来。”君倾依旧没有夸赞小家伙一句,亦没有理会正拧眉盯着他们父子俩看的朱砂,而是走到了摆放在窗户下的太师椅旁,坐了下来。   小阿离听话地跟在他身后,待君倾坐下后,小家伙便将小腰板挺得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只见君倾朝他伸出手,道:“手给我看看。”   谁知小家伙竟是忽地将手背到了背后,一边摇摇头道:“爹爹,阿离这一次没有烧到手也没有烫到手。”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一分,小家伙的话,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君倾没有再说话,亦没有收回手。   小家伙紧紧抓了抓自己的衣裳后慢慢地抬起了手,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君倾的手心里。   看不见,便不知小家伙的手伤在何处,君倾只是用拇指指腹摩挲过小家伙的手心手背。   当他的拇指摩挲过小家伙的手背时,小家伙不由得往回缩了缩手。   他的掌心一片通红,明显是被烫伤了。   君倾在这时收回了手。   小阿离像做错了事一般垂着脑袋在他前面站好,只听得君倾这才又道:“床尾柜子第三层右侧的暗红色药瓶,拿来自己上药,自己把凳子搬过去搭脚。”   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君倾对阿离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就像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似的。   可,偏偏又是从他这冷冰冰的态度里,让人看到了一个父亲对孩子才有的疼爱。   若非如此,他不会在听到小阿离与他说到烧柴烧水后的第一件事便想到看看小家伙的手有没有被烧着烫着。   他看不见,却又比什么都看得见的朱砂要知晓得多,至少从小家伙提着铜壶进屋到前一刻,她都未注意到小家伙伤了手。   看着父子俩相处的这一幕,朱砂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这个残暴不仁的丞相,是严父,却也是慈父。   “是,爹爹。”只听小家伙乖乖应声后便到朱砂身旁搬了张凳子。   小家伙太小,而凳子太大太重,小家伙搬起来异常吃力。   没有人帮他,君倾只是冷淡地坐在窗边,小白也不帮他,小白只是翘着腿坐到了朱砂对面来,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正吃力地搬着凳子慢慢往床尾方向挪去的小阿离,道:“小阿离啊,走这么慢,当心你的瞎子爹骂你。”   小家伙立刻将脚步挪得更快些。   朱砂将眉心拧得紧紧的,欲伸手去帮一把吃力的小家伙,却听得小白懒洋洋道:“朱砂姑娘还是不要给我们小阿离帮倒忙的好,你若帮他一回,他那瞎子爹紧跟着就会罚他十回。”   朱砂有些不可信地看了神情冷漠的君倾一眼,小白笑:“不信哪?那朱砂姑娘只管试试咯。”   小白的话音才落,小阿离即刻道:“阿离不用娘亲帮阿离,阿离自己可以的,阿离自己能做到的。”   小家伙搬得吃力,却不要朱砂帮忙。   小白又笑,盯着朱砂,随口问道:“朱砂姑娘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朱砂转过头来,看着笑眯眯的小白,不答话。   “因为哪……”小白翘晃着腿,笑意更浓,“死人是不能照顾儿子的,而他嘛——”   小白说着,微微转头看向君倾,“活不长咯。”   朱砂的心跳蓦地一窒。   君倾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漠神情,就好像小白在说的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一般。   “对了,本公子我呢,今儿在外边得到个消息,朱砂姑娘要不要听?”小白将双手手肘都撑到了桌上,双手交叠,将下巴撑在手背上,笑吟吟地对朱砂挑挑眉,“可是关于朱砂姑娘的哟!”   朱砂沉了脸,关于她的事情?   “朱砂姑娘觉得是昨夜梨苑里发生的事情?啧啧啧,非也非也。”小白一脸得意,还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道,“怎么样,朱砂姑娘要不要听?”   不是梨苑里的事情?关于她的还能有何事情?   “敢请阁下告知。”朱砂朝小白躬了躬身。   小白将朱砂上下打量了一眼,嫌弃道:“本觉得你对我的小阿离不好,不想告诉你的,但看在我的宝贝儿小阿离那么稀罕你的份上,本公子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了,可认真听了啊,我可不会再给你重复的。”   “今儿啊,咱们芝兰玉树的帝君哪,往安北侯府下了一道圣旨。”小白说得慢悠悠的,似乎别人越想知道的事情,他就愈是要慢慢说,“这道圣旨啊,可真是奇了!朱砂姑娘知道奇在何处么?”   “……”朱砂一言不发地看着小白。   “奇就奇在啊……咱们帝君放着整个燕国上下多少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不选,偏偏哪——选了安北侯府一个从来听都没听说过的庶小姐进宫侍奉左右,而且哪,这一入宫就是十品良人,啧啧,这等荣宠,居然是给一个小小庶女的。”小白看着朱砂的脸色,愈说愈有劲儿,“其实哪,这整个燕国,不管是谁家姑娘入宫都不稀奇,独独这一次哪,是咱们帝君亲笔手谕,这想要不奇怪都不行了,朱砂姑娘,你说是不是呀?”   “这安北侯府,可真是无比殊荣哪,出了一个帝后不说,这帝后还没入宫呢,如今又出了一个帝君亲笔手谕的良人,啧啧,沈天那莽夫这会儿该是在撅屁股笑了。”小白说着,忽然抬手拍拍自己脑门,笑道,“哎呀呀,看看我,说了半天还没说到重点,还没告诉朱砂姑娘帝君点的是安北侯府的哪个庶女呢,朱砂姑娘,你要不要自个儿说说啊?”   朱砂的面色很阴沉,眼神亦是阴阴冷冷的,她微敛着眼睑,让人看不出她此刻正想着什么。   阿离这时正踩着凳子拿到了柜子里的药瓶,转头看了默不作声的君倾一眼,再转头去看小白,好奇地问道:“小白小白,小白在说什么呀,阿离没听懂。”   在此等情况下,一般大人若是听到谁个孩子这般问,定不理会小娃娃的话,不过小白与寻常大人不同,平日里他就喜好给小家伙说些有的没的话,对于小阿离的话,他从不会不答,现下也一样。   “小白说啊,你爹上边的那个人哪,要和你爹抢你娘亲,抢回去给他自己当媳妇儿去!”   朱砂眼角一抖。   君倾无动于衷。   小家伙一愣,然后猛地跳下凳子,朝朱砂冲过来!   “不要不要不要!”小家伙着急了,一把抱住了朱砂的大腿,瞪着小白,急道,“娘亲是爹爹的!”   君倾的手指微微一颤。   ------题外话------   啊哈哈哈~娘亲是爹爹的! ☆、085、时日不多了   “娘亲是爹爹的!”小阿离紧紧抱着朱砂的大腿,瞪着小白,着急道,“娘亲是阿离的!”   君倾面上无动于衷,手指却微微颤了颤。   朱砂尴尬到了极点,伸手推开阿离时不忘沉声道:“阿离,别胡说!”   小家伙当着他爹的面说她是他爹的,这可着实让她不知把自己的脸往哪摆才合适。   小白被小阿离这么瞪着也不恼,反是笑道:“小阿离,你瞪着小白也没用啊,又不是小白要和你爹抢你娘亲,小白才看不上你娘亲,难看就算了,性子还不讨喜,送给小白都不要。”   “小白你坏!”只见小家伙忽地就撒开手,冲到了小白跟前来,一脸气恼地瞪着他,凶道,“娘亲才不难看!娘亲很好很好的!小白才难看!”   “我说小阿离啊。”小白忽地伸出手,掐了小家伙的脸颊,也瞪他道,“你白眼狼啊,和你爹一样白眼狼啊?白把你们养大了都来嫌弃小白了啊?”   小白虽瞪着小家伙,然下手力道并不重,说是掐,不如说是轻轻捏捏小家伙的脸更为准确,因为小阿离根本就没觉到疼。   “瞎子,你自己看看你教的好儿子!”小白瞪着小阿离,将他从自己面前推开,“小阿离跟你爹去,小白不要你了!”   谁知小家伙转过身来就扑到小白身上抱了抱他,笑得撒娇道:“小白小白,阿离好稀罕小白的,阿离抱抱小白哦,小白不要不理阿离哦。”   “哼!”小白别开脸。   “小白。”小家伙又拉了拉小白的手,夸他道,“小白最好看了!最好看最好看了!”   “这还差不多。”小白这才满意地笑了。   “……”朱砂觉得,这个男人,可真不是一般别扭。   “阿离。”一直沉默着的君倾在这时候冷冷唤了阿离一声,“过来。”   小家伙立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连忙从小白面前跳开,听话地走到了君倾面前,只听君倾又道,“坐下。”   小家伙即刻爬上他身旁的另一张太师椅,不待君倾再说话,小家伙便先道:“爹爹,阿离坐好了,阿离这就给手上药。”   小家伙说完,连忙将小手里抓着的药瓶放到他和君倾之间的小几上,动作笨拙地给自己被烫伤的手背抹上药膏。   君倾在这时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待得小家伙擦完药将药瓶原位放回后他再回到了君倾面前,乖巧道:“爹爹,阿离擦好药了,瓶子也放回去了。”   “嗯。”君倾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而后将从自己身上脱下的外袍盖到了阿离头上,边将衣袖在小家伙身上打个结以不让衣袍滑落边道,“那就回小棠园去吧。”   君倾说完话,站起了身。   小阿离抓着君倾盖到他头上来的衣裳,看看君倾又转头看看朱砂,紧张道:“爹爹,娘亲……”   就在朱砂心想着自己这会儿该往哪儿杵时,听得君倾道:“朱砂姑娘怕是在这棠园呆不习惯,到小棠园去吧,小棠园里已为姑娘收拾好了屋房。”   “民女谢过丞相大人。”朱砂没有拒绝,她总归没有去处,且身上有伤,便没有推拒,况且在小棠园面对阿离,可远比在这棠园面对这堂堂丞相好,“只是贵公子的身子……”   朱砂看向院子里的霞光。   君倾虽瞧不见,然他却知朱砂想说的是什么,便冷冷淡淡道:“不远,此时的阳光,无碍。”   “爹爹爹爹……”阿离这时眨巴着眼看着君倾,小心翼翼地问,“娘亲是要和阿离一起回去小棠园吗?”   “嗯。”君倾亦最简洁的方式回答了小阿离,阿离随即跑到朱砂面前,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兴奋道,“娘亲娘亲!娘亲要去阿离的小棠园吗?对吗对吗?”   朱砂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算是对吧,她不过一介外人,在这相府里,可不能由她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她是为了回报丞相大人一而再地帮她而到这相府里来,自然要听从主人家的话。   “走吧。”君倾在这时跨出了门槛,语气还是冷淡道,“我送你们过去。”   君倾这话,让小阿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惊喜般,竟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激动紧张地问道:“爹爹是要送阿离回小棠园去吗?”   “嗯。”君倾的脚步停在门槛外。   他在等待屋子里的人。   “是送阿离和娘亲一起过去小棠园吗?”小家伙又问。   “嗯。”君倾的回答始终不多一个字。   小家伙忽然撒欢似的冲到了君倾身边,明明一副十分想要牵他手的模样,却只是乖乖地站在他身边,小心地询问:“那,那阿离可以给爹爹带路吗?阿离可以给爹爹当眼睛的。”   朱砂看着站在门槛外的这父子俩,看着冷漠的君倾与眼巴巴看着他的阿离,莫名地觉得心有些堵。   君倾没有回答阿离小心翼翼的问题,他只是——   他只是向小家伙伸出了自己的手而已。   小阿离看着君倾朝他伸来的手,先是怔怔,而后笑着抬起自己的手,握上了君倾那粗糙的大手,欢喜不已道:“阿离给爹爹带路!阿离给爹爹带路!”   不过是能握到自己爹爹的手而已,竟是能让这个小小的娃娃这般开心,可见他有多稀罕他的爹爹,也可见平日里他极少有机会能与他的爹爹这般亲近。   小家伙因为能牵到君倾的手给他带路而开心,却也未忘他的娘亲,只见他边握着君倾的手边转过身来对朱砂笑道:“娘亲娘亲!爹爹送阿离和娘亲一起到小棠园去哦!娘亲快来快来!”   朱砂并未即刻就迈开脚步,她觉着她此刻走上前会扰到这难得处在一起的父子俩,她不过是个外人,这时候走上去,岂非多余?   “朱砂姑娘在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地走上去?”小白笑得懒洋洋地朝朱砂摆摆手,一副催她赶紧走别搁这儿碍眼的模样,“没瞧见我们小阿离在等着你走上去么?”   朱砂无法,只能走上前,却未走到小阿离身边,而是停在了他身后。   后边这个位置,才是适合她的,她并不是阿离真正的娘亲,不宜走到他们父子俩身旁。   “娘亲?”阿离不解地看着朱砂,他不明白朱砂为何要站在他身后而不是走到他身边来。   朱砂不语。   朱砂本是想跟在君倾与阿离身后走即可,然她发现,君倾迟迟不走,阿离还在巴巴地看着她,且还朝她小心翼翼地伸着手。   朱砂微微拧了拧眉,随后抬脚跨出了门槛,站在阿离身边,同时握住了他朝她身伸来的小手。   小家伙立刻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爹爹爹爹,娘亲也在一起了哦!”   “嗯。”君倾又是淡淡应了一声,伸过另一只手将盖在阿离脑袋上的衣袍往下拉了拉后这才抬脚离开,走时不忘对小白道,“小白,替我把苏姑娘请到小棠园一趟。”   “行行行,知道了。”小白又是笑着摆摆手,催他们赶紧离开,“赶紧走赶紧走,别搁这儿碍我眼,我要再加二十盒甜糕。”   跟着这父子俩走到院子里的朱砂发现,这院子里,遍目可见的海棠树,青绿的果子垂在枝头下,一簇又一簇。   而这儿的海棠树,比小棠园里的海棠树要多得多,多得院子里只留出了一条窄窄的小道来供人行走而已。   棠园与小棠园,以及他衣襟上的海棠花……   朱砂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君倾一眼,竟是这般喜爱海棠花?   君倾走了,那一直跟着他的小黑猫却没有随他一齐离开,而是跑到了小白脚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腿。   小白用鞋尖挠着小黑的肚腹,看着院中的海棠树,慢悠悠道:“小黑哪,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觉得他们可真是奇怪哪?父子俩都放着好好的小绯城不选,偏都选一个不讨人喜欢且还不喜欢他们父子俩,想不通,想不通哪!”   “喵——”   “你也想不通?”小白挑挑眉,用脚背勾起小黑,将它抛了抛,“我都想不通的事情,你会想得通?别这么看得起自己啊。”   “喵……”   “得得得,不和你玩儿了,我要去找小绯城了。”小白用脚背将小黑抛起数回后将它别到了一旁,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叹气道,“谁让我是个当爹的命哟,儿子喜欢的,我当爹的就算反对也没用哪,真是伤我的心哪!”   “喵?”小黑蹲在桌子边,歪着脑袋看着不紧不慢往院外走去的小白,似乎不明白小白究竟在说什么的模样。   只是,永没有人瞧得见,那总是笑吟吟好似从不会悲伤难过的小白,此时走在满院的海棠树之中,他那双总是笑得迷人的桃花眼里,有着谁也没见过的沉重。   “时日不多了啊……”   *   朱砂心中想着方才小白说的事情以及安北侯府里的事情,想问上一问,却不知当如何开口询问才是好,因为这由棠园到小棠园的一路,都是小阿离在说话,却又不是在与她说。   他是在与他的爹爹说话,因为他在为他的爹爹带路,给他的爹爹提醒着前边的路是和模样。   小家伙专心得都忘了与朱砂说话,亦专心得没有注意到朱砂早就拂开了他的手而走到他们父子俩身后。   而君倾跨出的每一步都没有思索与迟疑,他相信阿离给他领的路。   走着走着,朱砂不由得抬眸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君倾。   这样每一步都走得平稳的他根本就让人看不出来是个瞎子。   可也正是这样的每一步,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对自己孩儿的信任与疼爱。   朱砂忽然想到了小家伙真的娘亲。   是怎样的女子走进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的心里?   而这个女子,又去了何处?   在即将走到小棠园时,才听得沉默了一路的君倾道:“关于圣旨与安北侯府的事情,朱砂姑娘尽可放心,素心的事情,姑娘也无需太过挂心,然姑娘心中必然有疑,姑娘在此将身上的伤养好后,随时可来问我。”   “……”朱砂眼角微跳,“丞相大人,民女——”   不闻不问安静在此养伤?朱砂显然做不到,只是她正要问的话被小阿离着急地打断了。   “爹爹是在和娘亲说方才小白说的事情吗?是吗是吗?”小家伙一着急,便两只手一起抓上了君倾的手,紧张道,“娘亲会去被别人当娘亲吗?是有人要和阿离抢娘亲吗?”   “不会。”君倾将手覆到了紧张不安的小家伙脑袋上,像给他定心丸吃一样,用最简洁的话说了最能让小家伙安心的话,“娘亲只是阿离的娘亲。”   “丞相大人,民女——”   “小棠园到了。”朱砂的话再一次被打断,就像是君倾根本不愿意听她说上一句话似的,只淡淡道,“朱砂姑娘好生静养,大夫随后便来。”   “……”   “朱砂姑娘放心,不会有人敢来相府。”这是君倾转身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直至君倾走得已瞧不见背影,小阿离这才抬手扯扯朱砂的衣袖,提醒她道:“娘亲娘亲,爹爹已经走了哦,看不见了哦,娘亲不要再看了。”   朱砂回过神,不由瞪向阿离,没好气道:“谁说我看你爹了?”   阿离眨巴眨巴眼,觉得自己没说错话啊,于是老实回道:“就在刚刚呀,娘亲一直在盯着爹爹看的呀!”   “……胡说八道。”朱砂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即便她方才……的确是在看着君倾。   只要一看着他的眼睛,她总是能失神。   阿离委屈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朱砂,“可是,可是阿离都看见娘方才一直在看着爹爹的呀……阿离没有胡说八道……”   “……”见着小家伙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朱砂深吸一口气,然后不得不承认道,“好吧,我承认,我在看着你爹。”   “娘亲放心哦,阿离不会告诉爹爹娘亲在盯着爹爹看的!”小家伙的脸色就像天上的云,说变就变,前一瞬还是一脸的委屈,这一瞬就是笑得开心,“娘亲不用担心哦!”   “……”朱砂抬手扶额,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   而又忽然,朱砂将手倏地垂下,朝后转身。   只听一声清清冷冷的女子声音传来:“醒了?”   是一名身穿淡蓝色裙裳模样清雅的姑娘,这个姑娘朱砂见过,是阿离口中的医仙姨姨。   看着施施然而来的苏绯城,朱砂眸中闪过一次诧异。   莫非丞相大人说的大夫,便是这位医仙姑娘?   朱砂才按停的颞颥又开始跳了。   “医仙姨姨!”阿离一见着苏绯城,先是乖巧地唤了她一声,而后一脸难过道,“医仙姨姨,娘亲生病了,娘亲身子疼,医仙姨姨可不可以帮娘亲看看?”   “我知道。”苏绯城温和地回了阿离一声,而后神色冰冷地看了朱砂一眼,便与她擦肩而过,道,“我是大夫。”   苏绯城不等朱砂说什么,便已径自走进了小棠园。   阿离觉得很奇怪,看看苏绯城又看看朱砂,拧巴着小脸道:“娘亲,医仙姨姨平时不是这样的,医仙姨姨很好的。”   朱砂不愚笨,她自然知晓这是为何。   “嗯。”朱砂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回屋去吧,莫在外边站太久了。”   虽说是日落时的光照,怕是也会对小家伙不好,否则他的爹爹就不会将自己的外袍裹到他身上来。   “那,那阿离可以握着娘亲的手一起进去吗?”小家伙一脸期待。   “当然。”朱砂没有拒绝。   还不待她伸出手,小家伙便已抬了手来握住她的手,这才满足地笑了,安慰似地对她道:“娘亲不怕不怕哦,医仙姨姨很好的,是爹爹让小白把医仙姨姨找来给娘亲看病的哦!嘻,阿离和娘亲一起回屋,一起回屋!”   此时此刻,相府门外,昨日来过的那辆宽大的黑篷马车又停在了门外。   ------题外话------   好像今天甚话也没有说 ☆、086、他在喂孩子喝他的血   苏绯城对这丞相府不熟悉,这是她第一次来,因为君倾到这儿来,仅三个月而已,而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燕京。   她只知,只要有君倾在的地方,定会有海棠,或花或果,即便是在冬日里无花也无果,也会有一株海棠枝。   没有人知道海棠之于君倾的意义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海棠于他而言,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像是寄托了他所有的思绪情感一般,不可丢,也不可弃。   朱砂坐在苏绯城对面,苏绯城为她号脉,她则是静静地看着苏绯城。   阿离坐在朱砂身边,紧张地看着苏绯城,不吵也不说话,就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而已,直至苏绯城收回手,小阿离也没有着急地问她什么,尽管他很想问。   小家伙虽小,却多少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面前当说什么话,他虽然觉得苏绯城好,但却也知道她不是像小白及君松君华那般可以任他说话的对象,所以,小家伙很安静,等着苏绯城先说话。   苏绯城收回手,朱砂便也收回手,苏绯城看一眼朱砂,而后冷冷道:“姑娘脉象稳定,身上的上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只右肩上的伤要多养些日子。”   “多谢姑娘。”朱砂站起身,朝苏绯城躬下身,诚挚道谢,顿了顿后问道,“朱砂有一疑惑,想请问于姑娘,不知姑娘可愿相告?”   苏绯城再看了朱砂一次,这一次,她不是只看一眼,而是慢慢地从头往下打量着她,后才冷漠道:“说吧。”   朱砂自是感觉得到苏绯城对她的冷漠,却还是有礼道:“朱砂睡了多久?身上的伤,可是姑娘帮朱砂处理的?”   “这相府除了你我,没有其余女子,我纵是不想帮你,也是不行。”苏绯城直言,“昨夜丑时,阿倾来找我,若非是他,我不会帮你,若是要谢,谢阿倾就行,无需谢我。”   苏绯城并不隐瞒实情,一是不想,二是没必要。   “丞相大人要谢,姑娘,朱砂也要谢。”朱砂再次向苏绯城深躬下身,道,“若非姑娘,朱砂此时怕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苏绯城没有理会朱砂,只听阿离这会儿才紧张地问苏绯城,“医仙姨姨,娘亲没事了吗?娘亲还会不会疼?”   “没事了。”苏绯城看向小阿离,那冷冰冰的语气立刻变得温和不少,与面对朱砂的时候全然不一样,“疼一会儿也不疼了。”   “真的吗?”小阿离眨眨眼,立刻又转过头来看朱砂,问道,“娘亲,娘亲还疼吗?”   “不疼。”朱砂淡淡道。   不疼是假话,只不过是这样的疼痛于她而言,毫无难忍可言,感觉就像是这样的伤于她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阿离,姨姨渴了,可否请阿离去找君华,让他沏壶茶过来?”只听苏绯城忽然道。   “好呀!”阿离忙点点头,紧着去拉拉住宿的衣袖,关心道,“娘亲坐,站着娘亲会疼的。”   看到朱砂坐下了,阿离这才哒哒哒往屋外跑去,苏绯城在小家伙跑出屋子前不忘叮嘱道:“莫往阳光下跑,当心些。”   “嗯嗯!阿离知道的!”小家伙应了声,跑出了她们的视线。   苏绯城说要喝茶,可阿离一跑开,她便伸手拿过了桌上的茶壶及茶盏,倒了壶里的凉水,递了一杯给朱砂,捧起一杯自己喝了一口。   很显然,她并不渴着要喝茶。   朱砂多少能猜得到她支开阿离是想要与她说些阿离在场不便说的话。   是关于丞相大人的吧,朱砂心想。   “我姓苏。”苏绯城看向院外被晚霞染红的海棠树,淡漠道,“名绯城,绯色的绯,城池的城。”   她便是苏绯城,朱砂并不诧异,因为她早就猜想得到,她没有猜想得到的,是她竟会帮她处理身上的伤口,且还是在棠园里。   “我名朱砂,朱砂色的朱砂。”朱砂没有特意介绍自己的姓氏,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叫朱砂这个名而已。   苏绯城的手放在膝上,隔着桌子,朱砂看不见她的手,自也看不见她在说到自己名字时,苏绯城的手蓦地在膝上收紧。   “朱砂,这个名字倒是挺特别。”苏绯城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朱砂,问了一个莫名的问题,“朱砂姑娘可喜欢海棠花?”   海棠花?   朱砂在这一瞬间想到的不是院中的海棠树,而是君倾衣襟上的那朵朱砂色线绣成的海棠花。   朱砂觉得苏绯城应该问她为何会有这样的一身剑伤,或是问她为何会到棠园,为何会在棠园卧房的床榻上,倒不想她竟是问了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朱砂微微摇了摇头,“朱砂并不喜欢花儿,海棠花,也一样。”   记忆里,她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没有同情心的人,怎会喜欢这些美丽的事物,怎会喜欢娇美的花儿。   苏绯城盯着朱砂的眼睛,似乎不相信她说的话而想要从她的眼眸中一探究竟似的,可她却没有感觉到朱砂说的是假。   “是么。”苏绯城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再往下问,而是开始说一些自言自语般的话,“阿离是个好孩子。”   “确实。”朱砂并不否认。   “尤记得四年前我刚见到他们父子的时候,阿倾奄奄一息,他怀里的孩子也奄奄一息。”苏绯城这时不再看朱砂,而是又转了头看向院中的海棠树,缓缓慢慢道,“那时候的阿倾,全身是伤,那时候的阿离,还不足两个月大。”   “那时候的阿倾,明明是个父亲,却更像是个母亲。”说到这儿,苏绯城的眼眸在微微晃动,时隔四年,似乎四年前的所见到了今日提及,还是能让她心震撼,“孩子那时候饿极了,眼见着就快要没气儿了,连哭声都变得细如蚊蝇般,可连阿倾自己都奄奄一息,却又是上哪儿给娃娃找吃的,而且还是一个不足两个月大的娃娃。”   “知道我见着阿倾的那时候,他在喂阿离吃什么么?”苏绯城的眼眸颤得更厉害了。   她的话顿住了,没有接着往下说。   朱砂听着苏绯城这自言自语般的话,她的双手,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他在喂孩子喝他的血。”苏绯城沉默少顷后才又缓缓道,“他的十个指头,都咬破了,用牙咬的伤口,深到了骨头里。”   而那一刻,苏绯城被震撼的,岂止是心,便是连她的魂,都被震撼了。   而这一刻,朱砂听着苏绯城的话,她竟是觉得自己的心揪紧得生疼,疼得窒息,就像她那个永远只有冰冷黑暗的梦,她一直在往下沉的那种窒息感。   朱砂紧紧抓着自己心口处的衣裳,面色在变得苍白,此刻的她不在梦中,可她却觉自己就像是在梦中,如何也逃离不了冰冷可怕的黑暗。   直到阿离唤她,她才猛地回过神来,颇为粗重地喘着气,手依旧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裳,定定看着院中红艳的晚霞,只觉刺眼。   “娘亲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不要不理阿离……”小阿离此时正抱着朱砂轻轻摇晃着她,带着一副哭腔道,“娘亲不要吓阿离,娘亲娘亲……”   小家伙话还未说完,便慌得哭了。   朱砂忽觉心疼,将他揽到了怀里来。   屋里已没有了苏绯城的身影。   君华捧了茶才跨进门槛,又随即收回脚步,退了出去。   难得的温暖,还是不要扰了为好。   相府第一进院子,最东边的屋房,本做丞相府书房之用,四年前自君倾“死”了被封府后,这丞相府里的东西,除了花草树木外,其余东西,早已被搬空,这所谓的书房,也就从那时开始废弃了。   而今君倾回来,新建丞相府,这处丞相府不再开府办事,只做君倾日常起居住所之用,这书房,依旧废弃着。   然此刻这早已废弃了的书房里,却有人。   且不止一个人。   准确来说,这人也不是在书房里,而是在书房外,在书房外的屋廊下。   廊下摆放着两张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太师椅,一把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只白瓷茶壶,三只茶盏,有白气正从壶嘴袅袅而出。   两张太师椅,一张摆在书房前的廊下,一张则是摆放在廊外的庭院里。   书房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袭黑衣的君倾,靠着椅背,神色淡漠。   庭院里的太师椅上坐着的是一袭暗红色锦衫的小白,小白背靠着椅背,翘着腿,腿上搁着一只大食盒,食盒里装着模样不一却又极为精致的糕点,他正边晃着腿边边往嘴里扔糕点,忽而来一句“小松松哪,给我倒杯茶来”,一副极为惬意的模样。   君倾身旁,坐着一个人,却不是坐在太师椅上,而是坐在一张厚重的木制轮椅上。   是一名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年轻公子,左半边连上戴着半张银制面具,露在外边的右半张脸,神情温和。   是续断公子。   他的身旁站着一直在他左右伺候的青烟,在他身后站着的则是那名为柯甲的少年。   君松站在君倾身后,听到小白嚷嚷并没有动,更没有为他倒去一杯茶。   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敢罢了,主上和客人这还未喝上一口茶,他可不敢先给白公子倒去。   “君松,给客人倒茶。”君倾并未亲自动手给续断公子倒茶,而是唤了一声他身后的君松。   “是,主上。”君松即刻为续断公子满上一杯茶,再接着为君倾满上一杯,最后才倒了一杯捧到小白面前,小白则是一口气喝完,随即将空杯盏还给他,道,“难喝,不要了。”   “……”   而当君松接过小白抛给他的茶盏的下一瞬,小白竟是将搁在他腿上的食盒也往君松怀里一扔,同时站起身朝书房方向走去。   小白的动作太过突然,使得君松险些没接稳那食盒以致盒中的甜糕撒了满地。   君松抱稳食盒时还心有余悸,这食盒里的甜糕要是撒了的话,白公子还不得整死他?   只见小白走到君倾身侧,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子微微一斜便靠在身后的廊柱上,盯瞟了一眼君倾与续断公子,嫌弃道:“你们俩,有话说话有屁放屁,坐这儿挺久了别只喝茶不出声,都别装了,别以为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憋着话,赶紧说完撤,也不瞧瞧现在什么时辰,撤了好让我和我的小宝贝儿阿离玩去。”   青烟看着语出不敬的小白,神色冰冷,俨然不悦。   续断公子却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听了小白的一阵嫌弃的抱怨后道:“这等时辰过来叨扰丞相大人,是小生考虑不周,还请丞相大人见谅。”   续断公子说完,朝君倾微微垂了垂首,极为谦和有礼。   “我看不是这样的吧?”小白忽地又笑了,盯着续断公子,“是这整个白日我们小倾倾都不在府上,就算公子来了,也见不着我们小倾倾,这不,小倾倾这前脚才回府,公子后脚也就来了,公子似乎很清楚我们小倾倾的行踪哪?消息不错哟。”   小白这笑眯眯说的话让站在续断公子身后的少年柯甲蓦地拔出了手上的剑,只见那剑光一闪,那剑尖眼见就要抵到小白脖子上来。   小白只是笑,不闪不躲,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   君倾无动于衷,只慢悠悠地品着茶水。   便是连君松,对这一幕都视而不见,仅是恭敬地站在君倾身后而已。   唯有续断公子沉了脸,斥道:“柯甲不得无礼!”   柯甲死死盯着小白,听话地收回了剑。   “柯甲年少不懂事,得罪了丞相大人与白公子,小生在此待他向丞相大人与白公子赔不是了。”续断公子说完,将身下轮椅转了个方向,转到他整个人面对着君倾的方向,随后朝他深深地躬下了腰。   青烟看着续断公子这般,那握剑的手紧捏得能清楚瞧见她手背上青绿的血管。   柯甲紧咬着牙,愤怒地瞪着君倾。   “公子给君某行这般大礼,君某一介小小丞相可受不起。”君倾神色冷冷淡淡,说着受不起的话,却不见他面上有任何受不起的神色,他甚至“看”也不“看”续断公子一眼,就像他根本不屑于对方的赔礼似的,“不过既然公子都已经给君某赔不是了,君某怕是不接受都不行,他的命,君某还是留给公子了。”   “小生谢过丞相大人。”不若青烟与柯甲的愤怒,续断公子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呿。”小白白了续断公子一眼,伸手从君松手里捧着的食盒里拈起一块甜糕扔进了嘴里,毫不在意方才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方才那剑尖不是指向他喉咙取他性命似的。   “不知公子前来敝舍,所为何事?”当君倾放下他手中的茶盏时,这才问了一句在小白耳里有用的话。   而君倾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小白边嚼着糕点边口齿不清道:“哦,忘了和你说了,他们哪,昨儿个已经来过一回了,那时候你和朱砂姑娘去了安北侯府而已。”   小白的话让续断公子眼眸动了一动。   “你——”青烟终是不能忍受小白的态度,欲斥他时却被续断公子抬手打断。   “小生前来,是来答复那日在缕斋丞相大人问小生关于那名为溯风的香粉的事情,只是在这之前,小生有一事欲请问丞相大人。”续断公子字字句句都是温和的,可这温和里,却又带着一股冷冽,像一枚银针,虽小,而一旦刺中要害,同样能让人动弹不得。   “公子但问便是。”君倾依旧未“看”他。   “朱砂姑娘,可是在丞相大人府上?”续断公子看着君倾,竟是问得直接,直接得让小白不由挑眉笑了。   “哟,这要么不说话,这一说话,可真是开门见山哪。”小白笑着靠到了君倾身旁,“小倾倾啊,敢情续断公子前来是要找你要人的哪?”   “哦不,不该叫续断公子,应该叫——”   “溯风公子才对。”   ------题外话------   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小倾倾和小阿离好可怜啊~没娘的娃没媳妇的男人啊~   虽然更新得不多,但是过年不请假,还是好想表扬一下自己,哈哈~   群里的姑娘们明天晚上记得群里有活动哦呵呵~大家一起来欢乐欢乐~! ☆、087、你只是个过客,懂吗?   青烟怒火更盛,握剑的手已经抓紧得隐隐颤抖,那神色凌厉得随时都有可能抽出剑来将小白那张多话的嘴给洞穿。   续断公子只是微微拧眉。   小白向君倾靠得更近,明明是笑着,却用一副害怕的口吻道:“小倾倾,你看那姑娘的眼神,简直就像要杀了我一样,我真是害怕极了!”   君松别开眼不看小白,心里一阵想呕。   君倾只是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将正往他愈靠愈近的小白给推开了,不给星点面子。   小白被推开既不伤心也不恼怒,反是得意地继续吃甜糕去了。   续断公子只当没有听到小白说的话,又问君倾道:“还请丞相大人告知。”   “若君某说不是,公子当如何?”君倾这时候缓缓向续断公子转过身来,用那双什么也瞧不见的眸子“看”着他,语气冷冷淡淡的不起微澜,“若君某说是,公子又当如何?”   “若不是,便当是小生随口问问。”这半句说完,续断公子的语气忽地沉了下来,“若是,那小生便要将她带走。”   “呵呵呵呵——”君倾笑了,他极少笑,更极少笑出声,且还是在外人面前笑,他笑声很轻,却又带着浓浓的嘲讽与鄙夷,“那也要看公子有无这个本事。”   而在君倾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两道白得刺眼的剑光同时向他的咽喉刺来!   握剑的,是青烟与柯甲!   他们眸中翻滚着浓浓怒火,恨不得将君倾的咽喉及心脏一剑钉穿!   君松欲上前保护君倾,谁知却被小白拦住,眼见那两柄快如鹰隼的剑就要刺穿君倾的咽喉及胸膛——   “主上!”君松被小白拦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白只是笑得慵慵懒懒地吃甜糕。   续断公子面上已然不见了温和之色,唯余阴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危险当头还淡然自若的君倾。   明明就要见着君倾毙命在这速度快得让人逃无可逃的利剑下,可当那两柄剑刺到他身上时,刺着的却不是君倾的人,而是他坐着的椅子!   青烟与柯甲大惊!   这——   而还不待青烟与柯甲由震惊中回过神,他们只闻身后忽传来一声轮椅的木轮猛地滚动的声响,他们回过头时,只见续断公子身下的轮椅砰的一声撞到了书房的门槛,震下了门框上的厚厚积灰。   续断公子则是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噗”地喷出了一口腥红的血!   “公子!”青烟惊呼一声,声音颤抖得厉害,冲到了续断公子身边,扔了手上的剑连忙从怀中掏出帕子来为他擦拭嘴边及衣裳上的血。   柯甲挡到了续断公子面前,两眼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君倾,然他紧握剑柄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显然,他在害怕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丞相君倾!   他方才明明就看见他的剑只差一分就刺进他的心口,可他的剑下去之时,却只是钉到了椅背!   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丞相,竟是能在比眨眼还要短的时间内躲过他们的剑!   不仅躲过了,且还让他们根本察觉不到他是何时避开的,速度快得就好像他一开始就没有在那椅子上坐着似的!   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人不觉害怕?   只是这个让柯甲震惊到难以置信的丞相君倾,此刻他的右手掌心是一片浓浓的黑紫,不止是掌心,连手背都是。   而这紫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指尖及手腕的方向蔓延而去!   “哎呀呀,我的小倾倾,你中毒了呀?”小白在这时跳到了君倾身边,看着君倾正发黑的右手,却还是说着玩笑般的话,似乎他根本不知道紧张似的。   续断公子拂开正在为他擦拭衣裳上的血的青烟,盯着君倾,沉声道:“丞相大人藏得可真深,怕是帝君都不知晓他的君爱卿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吧。”   “公子的毒也是名不虚传,今日得以亲自尝试,倒是荣幸。”君倾并不在乎他右手上正在蔓延的毒,正如续断公子不在乎他心口上的伤一样,“公子今日可还想要将她带走,若是公子还想,君某不介意让公子永远也走不出相府的门。”   “今日不必了。”续断公子竟不再坚持,反是温和地笑了,“她会去找小生的,并不急在这一日。”   “是么,那君某与公子的事情,今日是不用谈了,君松,送客。”君倾面无表情地说完话,不再理会续断公子,先行离开了这第一进庭院。   小白未跟着君倾离开,而是捏着下巴看着面色惨白的续断公子,慢悠悠道:“啧啧,伤得不轻,照你这软趴趴的样,没个半月一个月的,可消化不了我们小倾倾的这一掌。”   “你说你们也真是,好好的事情,就为个女人谈崩了,真是……”小白一脸嫌弃地摆摆手,也走了,“小松松啊,记得送客,别让他们搁这儿碍到我小倾倾的眼。”   “公子……”青烟这时已无暇去理会小白的态度,只关心着续断公子心口的伤。   那名为柯甲的少年这时也收了剑站到了续断公子身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续断公子捂着心口轻咳一声,“回吧。”   “……是,公子。”青烟心中纵是再如何愤怒不干,此时也不便再说什么。   这般回去,该如何与穆先生说?   离了第一进庭院的小白追上君倾,走在君倾身旁,看看他已经被毒素侵得全黑的右手,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慢悠悠地问道:“要不要帮你去把小绯城找来啊?”   “不必。”君倾毫不犹豫答道。   “那要不要帮你去把你曾经的女人找来啊?”小白挑挑眉,又问。   “不用。”君倾还是想也不想便道。   “那你就自己这么忍着啊?”小白戏谑,“忍到死啊?”   君倾不做声,只是慢慢朝棠园的方向走。   “何必呢。”小白忽然轻叹一声,“你为她做的这些,她都不会知道,从前的,她忘了,如今的,她不知,以后的,也不会有了,如今的你在她眼里心里,不过是个过客。”   “过客,你懂吗小阿倾?”小白拧眉,眸中有心疼,不仅是友人间的那种怜惜,更是长辈对小辈的怜爱,“她已经什么都忘了,忘了你忘了阿离更忘了你们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情,如今的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再值得你为她付出的了,你懂吗?”   “我懂。”君倾没有否认,他的声音很轻,轻得风吹就能散去,“可是我放不下,如何都放不下,你懂吗小白?”   “我不懂。”小白将眉心拧得更紧,“也不想懂,你们人的事情,我通通都不想懂。”   “自欺欺人。”君倾用左手紧捏着自己的右手手腕,以让毒素蔓延得慢一些,尽管他的脚步开始发晃,他还是在缓缓淡淡地与小白说话,“你懂,你比任何人都懂,否则你也不会一直守着君家。”   小白的肩膀倏地一抖。   君倾的话还在继续,“数百个春秋冬夏过去了……”   “你闭嘴!”一直总是笑眯眯的小白忽然怒了,呵斥了君倾一声,“你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君倾对小白的呵斥充耳不闻,依旧缓缓道:“她早已不在了,你还在一直守着君家。”   “小家伙你找死!”小白似是真怒了,扬起巴掌就要往君倾背上打去,“你长大不仅翅膀硬了嘴也硬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舍得打你!”   君倾停下的脚步,似是很配合地停下来让小白打。   可小白扬起的巴掌迟迟没有落到君倾背上,只是盯着君倾的背愈看愈气,气喘吁吁的,明明一副恨不得将君倾狠狠揍打一顿的模样,却又迟迟下不去这个手,他终是无奈地撒下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一把就将自己的手腕塞到君倾嘴里,一边咬牙切齿道:“你们君家人就是来克我的!阿瑶也就算了!你个小屁孩子也来克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教你武功不说,居然还不听话!真气死我了!”   “赶紧老老实实地给我喝!没到你死的时候不准死!自己把事情处理干净了再死,别整要我为你操心!”小白说着怒冲冲的话,眼中却始终有疼惜。   君倾咬着小白的手腕,咽着他的血,渐渐的,只见他那已经蔓延到臂弯处的紫黑毒素慢慢往掌心倒回。   小白就这么让君倾咬着他的手腕一直同他走到棠园,自也唠叨了一路。   君倾默默地听着他总也说不完的话。   回到棠园时,那本是朝君倾体内蔓延而去的毒素从新聚回到他的右手掌心,在他的掌心皮下聚了乌黑一片。   小白这时将自己的手从君倾口中收回,嗷嗷叫了一声后伸手摊开君倾的右手,握着匕首在他掌心划下深深一道口子,随即见着浓黑的血水从那道深深的口子汩汩流出。   小白这才丢开手上的匕首,从一旁的箱柜里胡乱地翻出一条干净的布帕来裹住自己的手腕,走到君倾面前指着他的鼻尖恼道:“一百盒甜糕,明天让人送到我房里!哎哟,我的手哪,要残废了啊。”   “还不是都因为你这倔孩子!?”小白砰的一拳砸到桌上,瞪着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君倾,“找小绯城多好!非要我割血给你不可,我说人小绯城哪点不好,哪点配不上你这个已经成过婚还有了娃的瞎子?”   “并非她不好,只是她不是我心中的人而已。”君倾的神情总是不会有多大的起伏变化,即便身上有伤有疼痛,他也总是一副冰冷淡然的模样,“我也不会是她真正的良人。”   “算了,不说你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小白不耐烦地摆摆手,“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她这么忽然出现可不在你我的计划范围内,就算你想要藏着她,也不见得她会给你藏,要不是我这非凡的本事,她才不会到你这破府邸来,现下哪,她肯定在想着怎么离开这儿,离得你远远的。”   ……   窗外,夜幕正慢慢拢上。   安北侯府,惜花苑。   沈葭站在窗户边,看着渐渐被夜色拢上的侯府,将窗棂抓得紧紧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叩叩——”忽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却是吓得沈葭一跳,吓得她面色微白,“谁……谁!?”   “葭儿,我是哥哥,听母亲说你今儿身子又不适了,哥哥上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小嘴儿,是哥哥今日特意命丫鬟到街市上买的。”沈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着温文儒雅,让莫名慌乱的沈葭稍稍安下了心。   “哥哥……哥哥可是自己上来的么?”沈葭有些不安地问。   “是哥哥自己,葭儿怎么了?”沈奕关心又疑惑地问。   沈葭没有再回答什么,而是走上前去,替沈奕开了门时才道:“没什么,只是葭儿这几日形容丑陋,不想让旁人见到罢了。”   “呵呵……”沈奕轻轻一笑,极为宠溺的模样,“葭儿何曾丑陋了?我们的葭儿可是时时都可人的,来,屋里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你回来几日了,哥哥还未曾和你好好坐下说过一回话。”   待得进了屋坐了下来,沈奕才发现沈葭的精神及气色尤为差,不禁蹙了眉,关心道:“妹妹的气色怎的这般不好,今日可曾唤大夫来瞧过了?”   “哥哥!”沈葭忽然抓了沈奕的手腕,抓得紧紧的,一脸紧张不安地看着他,那模样,就像是一个不会凫水的人在水里不断沉沉浮浮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沈葭面色苍白,仿佛受过了极大的惊吓般,紧抓着沈奕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道,“我……葭儿怕,葭儿害怕……”   沈葭这突然的情绪变化让沈奕有些慌了,连忙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她道:“葭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在睡觉,梦靥了?不怕了不怕了,你现在醒了,哥哥在陪你,没事儿的。”   “不不,哥哥,我不是在梦靥,不是在梦靥!”沈葭这会儿像是失控了一样,睁大了眼死死盯着沈奕,好像这样就能让她不害怕就像有人能救了她似的,“哥哥,我,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沈奕惊住,轻拍着沈葭手背的手也蓦地僵住。   皇城。   御书房内。   姬灏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匍匐在他面前的崔公公,神色及语气冷得不能再冷,道:“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便死了?”   “回帝君,是的。”崔公公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匍匐的姿势,恭敬回话道。   “崔易,你就没有什么要和孤说的了?”姬灏川又问。   崔公公将身子匐得更低,“奴才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欺瞒帝君!”   “是么?”姬灏川冷冷反问一声,随之只见他忽地躬下身,拎起了匍匐在地的崔公公,抬手掐上他的脖子,将他用力往上提,再一次问道,“孤再问一次,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对孤说的?”   “帝……帝君……奴才……”崔公公脖子被掐得呼吸困难,根本就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姬灏川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他的脖子捏得更紧。   “帝君何必为难崔公公。”就在崔公公被姬灏川掐得只剩下一口气在时,一身穿深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跨进了御书房高高的门槛来,见着姬灏川也不下跪,只是朝他微微躬了躬身,道,“小臣言危,见过帝君,帝君圣安。”   姬灏川在来人朝他行过礼后蓦地松开了手,得救了的崔公公来不及吸吐一口气,便先对着来人跪了下来,如面对姬灏川一般的恭敬不已道:“奴才见过帝师!”   只见那言危帝师依旧是微弓着身一副恭谦的模样,说出的话及语气却与他的举止大相径庭。   “安北侯府梨苑一事,是小臣的意思。”   姬灏川拧眉冷冷盯着他。   ------题外话------   小阿离一家在此提前祝姑娘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事事顺利!家庭和和美美! ☆、088、可会一直当阿离的娘亲?   夜深了,朱砂看着小棠园里小阿离的那张整齐干净的床榻,还是不由得抬手按了按眉心。   今日日落时分,在棠园里,君倾的确说了已经替她将小棠园里的屋房准备妥当,她可以到小棠园来暂住,可——   问了那随时都在小棠园里伺候小阿离的君华才知晓,这小棠园里除了一间堂屋与小阿离的一间卧房外,根本就再无其他屋房。   这便是说,所谓的替她收拾好了屋房……是骗她的。   而那君华又告诉她,这相府里,除了小白那院子里还有一间干净的屋子外,整个相府上下都没有即刻可以收拾干净来予人居住的屋子。   这便是说,她今夜若是要睡的话,就只能与这小家伙一块儿睡。   “……”朱砂强忍着心底的无奈,心想着小家伙的爹是诚心诓她了。   小家伙起初看朱砂脸色不对,只敢小心翼翼地问:“娘亲娘亲,娘亲今晚要和阿离一块儿睡吗?”   朱砂不做声,能说不么?   显然不能。   是以朱砂只能极为勉强地点点头。   君华自然看出了朱砂的无奈,又看着小阿离开心的模样,君华也不由笑了,心想着大人给小公子找的娘亲可真是好,能让小公子这般开心。   而小家伙在看到朱砂点头的时候,心中的那些小心翼翼随即化成了兴奋,随之只见他开始忙碌,忙着将屋子打扫个遍,再忙着自己搬着凳子去柜子里拿出枕头和薄被,再回到床榻前来认认真真的铺床。   小家伙个头小,动作慢,不管是打扫屋子还是铺床,速度都极慢,偏偏他还不要君华给他帮忙,不仅如此,他还将君华给推了出去,也将朱砂给先请了出去,却不忘给他们搬出来凳子,道:“娘亲和小华先在这儿坐坐等等阿离哦,阿离很快就能好了的!”   小家伙说完,兀自开心地蹦回屋里去了。   见过小家伙烧柴穿衣,对于小家伙还会给屋子清扫,朱砂已不觉有多大诧异,只是觉得有些感慨而已。   小小娃娃便会做这些,如何能不让人感慨。   虽然小阿离给君华搬了凳子,可君华却不敢久坐,小家伙一转身回屋,他便站了起来,并且往旁退开了两步,主子身旁,岂有他们这些下属坐下的道理。   朱砂也不多管,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墨色苍穹中银白的月,忽然问君华道:“阿离……你们小公子平日里都自己做这些事情?”   “大多数时候是的。”君华不知如何称呼朱砂,便没有特意地称呼她一声,只回了她的疑问,“小公子很听话,也很能干。”   “为何?”明明就有下人,为何还要一个小小的娃娃亲自做这些?   “这是大人的意思,君华只有遵从,不敢违逆。”君华何尝不想帮阿离把这些事情给代劳了,只是,“大人有过吩咐,只要是小公子能做的事情,就绝不允许任何人给他帮忙,否则受处罚的是小公子,而不是我等。”   “姑娘,不知君华可否问姑娘一个问题?”朱砂没有再问什么,反是君华默了默后颇为迟疑道。   “阁下问便是。”朱砂虽清冷,倒也不是难相与之人。   “姑娘……可会一直当小公子的娘亲?”这个问题,君华本不当问,可看着小阿离那般高兴的模样,他又忍不住不问。   朱砂这一回没有像之前一般随即就回答否的答案,而是默了默后才肯定道:“不会。”   “是吗……看着小公子那般高兴,还以为姑娘会一直陪着小公子,君华还从未见过小公子像今夜这般开心过。”君华看着屋里正高兴地为朱砂而忙忙碌碌的小阿离,满眼的慈爱,却又连忙向朱砂赔不是道,“抱歉,问了姑娘不当问的问题,还望姑娘莫往心里去。”   “不妨事。”朱砂垂下眼睑,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么。   君华终是不舍小阿离自己在屋里忙碌,重新回到了屋里。   还坐在屋外的朱砂便时不时地听到君华心疼小阿离的话从屋里传出来。   坐着坐着,朱砂抬手抚向自己的心口,缓缓闭起了眼。   她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她本还有一个素心和一个阿宝,现下却是真真什么都没有了,她根本就不知自己是谁,有怎能做他人的谁。   她总会走的,走去寻找她缺失的记忆,去寻找她是谁。   或许,她缺失的记忆就在这帝都里,或许,就和昨夜想取她性命的那些黑衣人有关系。   他们要杀她的理由,或许就与从前的她有关系。   待她身上的伤好透了,便是她该离开的时候。   “娘亲!”就在朱砂闭眼沉思时,小阿离忽地就蹦到了她身前来,开心地抓着她的衣袖,昂着小脸对她道,“阿离把屋子扫干净了!也把床铺好了!”   “娘亲?”见着朱砂慢慢睁开眼,小家伙不笑了,反是关心地问道,“娘亲累了吗?想睡觉了吗?阿离已经铺好床了哦,娘亲要是累了就去睡哦。”   小阿离说完,牵着朱砂的手就要往屋里走。   朱砂没有动。   小阿离见牵她不动,不由有些紧张和不安,只见他连忙松了朱砂的手,背了自己的小手到身后,有些难过道:“娘亲是不想和阿离一块儿睡吗?那,那阿离不吵娘亲,阿离的床给娘亲睡,阿离可以去和小华或者小白睡的。”   娘亲是不想和他一块儿睡才所以才不和他一块儿回屋的。   君华看着难过的小阿离,心疼地正要说什么,谁知朱砂却是将小家伙轻轻拉回到自己面前来,盯着他道:“谁说的?谁说我不想和阿离一块儿睡的?”   “那,那娘亲是真的要和阿离一块儿睡吗?”小家伙又问。   “你再问的话就不和你一块儿睡了。”朱砂觉得这小家伙总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就生怕她会丢下他不要他了似的。   小阿离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同时用力地摇了摇头,一副“阿离再也不说了”的模样。   小家伙这般紧张着急的捂嘴模样让朱砂不由笑了,她发现这小家伙不只是啰嗦,还挺有趣儿。   “娘亲笑了娘亲笑了!”小阿离一见着朱砂笑就开心不已,将手从嘴上拿开后连忙扑进朱砂的怀里,抱着她又蹦又跳,“娘亲又对阿离笑了!”   “好了好了,不跳了,天色不早了,你该去睡了。”朱砂按住小家伙的肩让他不能再蹦跶,微微敛了神色道。   “小华小华,阿离听娘亲的话,阿离要吃药睡觉了!”谁知小家伙不是听话地回屋,而是跑到了君华面前。   “好,属下已经把药煎好了,属下这就去把药端过来给小公子,小公子先回屋稍等等属下,属下马上便来。”君华温柔地对小阿离说完,而后抬头对朱砂道,“夜里凉,小公子身子虚,可否请姑娘陪小公子到屋内待君华把汤药端过来?”   朱砂微微点头,与阿离一齐回了屋,君华这才转身去棠园的小厨房给阿离端药。   进了屋,朱砂便抬手抚向小阿离的额,轻声问他道:“阿离身子有不舒服?可是那夜在我那儿感染的风寒还未好?”   “娘亲说什么呀?阿离不懂。”小家伙只觉朱砂捂到他额上的手很温暖,不由抬手将朱砂的手按在了他的额上,一边笑着乖巧地回答她的问题,“阿离没有身子不舒服呀,阿离好好的呀。”   “好好的为何还要喝药?”小家伙按着朱砂的手,朱砂便没有急着将手拿开。   “阿离每天都要喝药的呀。”小家伙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朱砂为何会这样来问他,因为他的每一天都在喝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阿离每天要喝两碗药的,早上睡起来吃过饭后喝一碗,晚上睡觉之前也要再喝一碗的。”   小家伙又眨巴眨巴眼,将自己的额头在朱砂温暖的掌心上蹭蹭,接着道:“嗯……爹爹、小白还有大家都说阿离只有这样喝药才能长大,不然阿离长不大的,爹爹还说,要是找到娘亲了的话,阿离以后可能就不用喝这么多药了,阿离也不懂,但是阿离听爹爹的话。”   朱砂坐下了身,轻轻抚了抚小家伙微凉的脸颊,又是轻声问:“喝药苦么?”   “嗯嗯!”小家伙将小脑袋点得像捣蒜,“阿离喝的药都好苦好苦,小华每次都有给阿离准备了蜜饯的,小华做的蜜饯可好吃可好吃了,可是……”   小家伙忽然耷拉了脸,“可是爹爹不让阿离吃蜜饯,爹爹要是知道阿离吃蜜饯的话,会生阿离的气的,阿离不要爹爹生阿离的气。”   “为何不让你吃蜜饯?”这会儿轮到朱砂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阿离也不知道。”阿离摇摇头,“小白说,爹爹是要阿离吃得苦,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的话,以后要是没人陪着阿离了,怕阿离受不了。”   “阿离不懂小白的话,阿离问了,小白告诉阿离说等阿离再长大些就懂了,阿离就想,嗯!等阿离长大了就会懂了的!”说到这儿,小阿离又笑了。   的确如他所言,他不懂小白的话是何意。   他若是知道的话,怕他就只是哭,而不是笑了。   这是小家伙的父亲在从小教导他要做一个坚强的小男子汉,那个似乎从不会与小家伙多说一个字的严厉父亲。   君华捧了药进来,一大碗浓黑的药汁,有种浓浓的草药味,那味道,难闻刺鼻,可小家伙却是朝君华跑了去,踮脚接过了君华手中的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到朱砂面前,又是笑着对她道:“娘亲娘亲,娘亲看阿离喝苦苦的药哦,阿离不哭的,阿离也不用吃蜜饯的,阿离很听话!”   小家伙说完,立刻捧起大碗昂起头咕咚咕咚不带喘气地一口气将一大碗难闻的汤药给喝了下去。   “小公子慢些喝,别着急,别呛着了。”君华心疼道。   小家伙未理他,将药汁一股脑儿地喝完了,喝完后将药碗递给朱砂看,一副等着朱砂夸赞他的模样,“娘亲,阿离喝完了!”   君华颇为紧张地看向朱砂,就怕朱砂像君倾一般总是冷冷的不舍夸奖小家伙一句。   只见朱砂伸出手,用衣袖替小家伙轻轻地擦了擦沾了药汁的嘴角,柔声道:“真听话,阿离真是个好孩子,不过下回莫要喝得这般着急了,慢些喝,懂了吗?”   “嗯嗯!”小家伙得到朱砂的夸赞笑得更开心了,“阿离听娘亲的话!阿离以后一定慢慢喝药,不要急!”   “这就对了。”   君华心里舒了一口气,给小阿离递来了一盏温水,“小公子,漱漱口。”   小阿离听话地照做了,最后将小腰板挺得直直地重新站回到朱砂面前,道:“娘亲,阿离喝过药也漱了口了,阿离也已经将自己洗干净了,娘亲……”   “娘亲可以和阿离一块儿睡觉了吗?”小家伙说完话,还特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生怕自己身上有哪儿不整齐不干净而惹得朱砂嫌弃他。   朱砂听着小阿离这话,再看着他那张与君倾极为相似的脸,不由想笑,若是这话由小家伙的爹说出口,若是素心还在且听到的话,指该又要骂淫贼了。   素心……   想到素心,朱砂便觉心有些堵,伸手轻轻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微微点了点头,“嗯”。   君华立刻退了下去,离开前不忘将屋门阖上。   小阿离跑跳着到了床榻前,颇为利索地将自己剥得只剩下里衣里裤,却迟迟没有爬到床榻上去,而是昂头看着正艰难脱衣的朱砂,问:“娘亲要阿离帮娘亲吗?”   “不用了,马上就好,你先到床榻上躺着。”不过是些小伤,还不必要这个小丁点儿来帮她的忙。   “那阿离先到床上躺着等娘亲哦。”小家伙听话地蹭掉了脚上的鞋,先爬到了床上,爬到了里边的位置,将外边的位置让给了朱砂,一边自言自语喃喃道,“娘亲身上有伤,阿离不能碰到娘亲,不然娘亲会疼疼,娘亲也不喜欢和阿离一块儿睡,那里睡离娘亲远点儿,这样阿离不碰到娘亲,娘亲就不会讨嫌阿离了,嗯嗯。”   朱砂听着小家伙这喃喃的话,一转头,便瞧见小家伙果然缩到了床榻的最里侧,床榻颇宽,是以小家伙离得她远远的。   小阿离似乎是真的知道朱砂并不情愿与他一块儿睡,他给朱砂单独准备了一床薄被,此刻他则是盖着他自己的那床薄被躺在床榻的最里侧。   这般,倒的确是像她自己一个人睡似的。   可朱砂并不觉得舒坦。   更加上她躺下后小家伙还在乖巧道:“娘亲,阿离这样睡在里面不碰到娘亲可以吗?阿离睡觉很乖的,不乱动也不吵,不会吵到娘亲的。”   “……”   “可是,可是阿离能和娘亲一块儿睡,阿离好高兴好高兴,阿离还睡不着,嗯……阿离听话,阿离不说话,不吵娘亲。”   “……”   “可是阿离……”   “小子你闭嘴!”朱砂有些受不住阿离的叨叨,小家伙是很听话乖巧,在谁面前这说话似乎都知道适可而止,为何到了她面前就总说个没完没了?   小家伙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想想还是又补充道:“娘亲,阿离捂住嘴了,阿离不说话了。”   “……”这小丁点儿,性子不像他爹,莫非是随了他娘?可还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娘亲,阿离还是想靠娘亲近一点儿……”小家伙细细声道,问得小心忐忑。   “……过来吧。”即便不能习惯身旁躺着个人,但是,这只是个小家伙,忍忍便也过了。   在小家伙兴奋地朝朱砂挪过来时,她将散在枕上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   她的手碰到自己耳背,动作在耳后背僵了僵。   下一瞬,只听她忽然问道:“阿离,可有铜镜?”   ------题外话------   猴年到了!小阿离携小猴子送福图已出!在本人淘宝店铺“小说手绘区”里可以看到~!小倾倾和小朱砂第二款手绘也已出!也是在“小说手绘区”!有兴趣的姑娘可以移步看看,哦呵呵~   姑娘们猴年快乐! ☆、089、我只是一个瞎子   朱砂摸着自己的耳背,忽然问小阿离道:“阿离,可有铜镜?”   阿兔,阿兔……   不知为何,今次在摸到自己的右耳耳背时,这个字眼忽地在朱砂脑中闪过。   这个名字……是在她今次的梦里出现的,与之前一模一样永无变化的梦境,而今次,却是出现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她的梦里出现。   而这个名字,可与她身上的这些疤痕有关?可与她耳背上刻着的东西有关?   她身上这些疤痕再辨不出什么,唯有她耳背上刻着的东西了。   她想再瞧一瞧她耳背上刻着的东西,那给她感觉像字却又不像字的东西。   “娘亲要用铜镜吗?”小家伙眨巴眨巴眼,困惑地看着朱砂,却没有多问什么。   朱砂点了点头。   小家伙立刻坐起身,边从朱砂身上爬过边道:“阿离去给娘亲拿!”   小家伙说完话,便从床沿上滑了下去,连鞋子也未穿,只高兴地给朱砂拿铜镜去了。   他喜欢给他的娘亲帮忙,是以他高兴得连鞋子都忘了穿。   而在小阿离从床沿上滑到床下后,朱砂也随即坐起了身,用拇指指腹反反复复地摩挲着自己右耳耳背。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摩挲自己的右耳耳背,也不是第一次知晓自己的右耳耳背上刻着东西,更不是第一次才想着用铜镜看看自己耳背上刻着的东西,她早已经用铜镜看过了自己耳背上刻着的东西,也在素心清醒时让素心帮她瞧过,只是……   小家伙这时抱着一面昏黄的铜镜哒哒哒地跑到了床边来,一边高兴道:“娘亲娘亲,阿离给娘亲把铜镜拿来了哦!给娘亲!”   当小家伙抱着铜镜跑过来时,朱砂才注意到小家伙未穿鞋,是以当小家伙跑回到床前来时,她接过小家伙手上的铜镜后并未急着用,而是对小家伙道:“怎的不穿鞋?快擦擦脚到床上来。”   “娘亲要阿离帮忙,阿离高兴,一高兴就忘了穿鞋了,阿离这就擦脚!”小家伙脸上始终挂着高兴的笑,擦了脚后连忙爬上了床,爬回他的位置,坐在了朱砂身边,微歪了脑袋问道,“娘亲要铜镜做什么呀?”   朱砂没有回答小家伙的问题,只是一手掀下右耳耳背,一手将铜镜凑到耳边,努力地别着眼去看自己耳背上刻着的东西。   阿离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抓着她的衣裳,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对着始终只能看到些微耳廓的铜镜,朱砂拧了眉,终是无奈地垂下手,看向阿离,问道:“阿离,可还有铜镜?”   “娘亲还要铜镜吗?”小家伙一脸的为难,“可是,可是阿离的屋子里只有这一个铜镜,嗯……阿离可以去找的!阿离……阿离去问小华要!”   小家伙说着,连忙又要爬下床去,却被朱砂拦住,按着他的肩让他做好,颇为严肃道:“不用了,睡吧。”   朱砂说完,将手中的铜镜放到了床头边的小几上。   “可是,可是娘亲……”小家伙觉着自己让娘亲失望了,小脸耷拉着,一副难过的模样,巴巴地看着朱砂,就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娘亲是要看什么东西吗?娘亲是要看耳朵吗?阿离……阿离可以帮娘亲看吗?阿离可以给娘亲帮忙吗?”   朱砂本是要拒绝,奈何见着小家伙一副帮不到她就安不下心好好睡觉的模样,便觉罢了,她耳背上的东西,便是连她自己都不懂,让一个小家伙看了又何妨。   “那阿离帮我看看如何?”朱砂看向小家伙,淡淡问道。   “好呀好呀!”小家伙自是开心得不得了,忽地就跳了身,伸手就要去摸朱砂的耳朵,却又先小心地问,“娘亲,那,那阿离摸摸娘亲的耳朵了哦?”   “嗯。”朱砂微微点头,“耳背上似乎刻着东西,阿离帮我看看。”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然而一脸的认真将朱砂的耳朵慢慢地往前压了下来,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耳背上的东西看,愈看,小脸就愈拧巴,“娘亲……阿离,阿离看不懂……”   “看不懂就算了,睡吧。”朱砂语气淡淡,没有愠恼也没有失望,她本就对小家伙不抱这个希望。   可小家伙不动,还是拧巴着小脸紧盯着她的耳背,像做错了事一般道:“阿离,阿离觉得娘亲耳背上的……的东西,像……像一个字。”   朱砂的心在这时猛地一缩,竟是颇为着急地问道:“像什么字?”   像一个字,像一个字……   阿离所感觉的,竟是与她所想的,重合了,一样的。   她看过她耳背上刻着的东西数次,始终看不懂上边刻着的究竟是什么,更不知是谁人所刻,只是看得多了,她隐隐觉得,上边刻着的东西,像一个字。   至于像什么字,她不懂,素心也看不懂。   不仅是因为那刻痕歪扭不易辨认,也因为……   她与素心,并不识字。   就算她们看得出那是一个字,却又是一个什么字?   “娘亲,让阿离再看看哦,阿离看得不太清楚。”小家伙没听出朱砂话里的着急,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朱砂的耳背,喃喃道。   “阿离识字么?”朱砂又问。   自从她在世上再次睁眼开始,她的身边就只有素心与阿宝,纵是到了安北侯府,也没有可信任之人来替她将耳背上刻着的东西瞧上一瞧,如今,竟是要靠一个小丁点儿来帮她,真是有些可笑。   朱砂心底自嘲着。   “阿离识字的呀,只是阿离识的字还不完全。”小家伙不知朱砂为何突然这般问。   “你屋里可有笔墨?”   “有的呀,就在阁屋哦,那是阿离习字的小屋,爹爹让人给阿离做的。”小家伙如实道。   “阿离可否帮我个忙?”朱砂看着小家伙黑灵灵的大眼睛,忽觉这个小丁点儿倒不是只会惹人嫌。   “嗯嗯!娘亲要阿离做什么呀?”听到帮忙,小家伙两眼亮晶晶的。   “到你习字的小屋,替我把你在我耳背上看到的东西写下来,或是画下来,可能做到?”朱砂问得认真。   “阿离可以的!”小家伙挺挺腰杆,昂着小脸,颇为自信的模样,“阿离这就去阁屋!”   “别着急,先穿了衣裳和鞋,莫着凉了。”朱砂见着小阿离急匆匆地滑下床沿就要走,伸出手将他拉了回来,“我和你一块过去。”   “娘亲真好!”小阿离有些愣愣地看着朱砂,而后忽而就张开双臂抱住了她,“阿离稀罕娘亲!稀罕娘亲!”   小家伙只觉他的娘亲今日待他特别的好,又是抱抱他又是对他笑,还和他一块儿睡,至于为何,小家伙不懂。   阁屋里,朱砂坐在小阿离身旁,将自己的右耳耳背微微掀出来给他看,小家伙右手握着笔,左手压着桌上的纸,极为认真地看着朱砂的耳背,而后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地将他所看到的一笔一划给描画下来,看一眼,再描画一笔。   只是描画,并不是写,因为小家伙不懂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一个字,他只能把自己看到的给描画下来而已。   因为朱砂耳背的划痕已有些年月,已然变得模糊看不大清,即便只是极为简单的几划,小家伙却描画了很久很久。   朱砂并不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着他。   小阿离用了足足一刻钟,才确定地将毛笔搁在了笔搁上,而后将在纸上描画成的东西往朱砂面前移了移,道:“娘亲,阿离画好了。”   朱砂站起身,定定看着小阿离描画在纸上的墨迹,小家伙虽小,但拿笔很稳,写出来的字必然是工整的,可现下,纸上所描画的东西却是歪歪扭扭的,显然,小家伙这是认认真真地将他在朱砂耳背上所看到的给完完全全照搬到了纸上,并未做改动。   而朱砂,看不明白。   这般歪歪扭扭的痕迹,如何能教人看得懂,又如何……会像一个字?   朱砂紧蹙了眉,她曾又是如何感觉着像是一个字的?   看来这与“阿兔”这个名字,并无任何关系。   朱砂忽觉失落,异常的失落。   对于过往,她依旧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对于过往,她依旧是空白一片。   小阿离不知朱砂心中所想,只是盯着纸上他自己描画出的笔迹颇为高兴地对朱砂道:“娘亲你看你看,阿离描得对不对?是不是很像一个字呀?”   “阿离觉得像是个什么字?”总归是无望,朱砂便随口道。   “嗯……”阿离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认真道,“阿离觉得……像一个‘免’字。”   “免?”朱砂不识字,纵是小家伙说像甚个字,她也看不出,忽然间倒只是想看看这个免字如何写而已,也让她来看看像是不像,“免字怎么写,阿离可写给我看看?”   “嗯嗯!阿离写给娘亲看!”小家伙重新拿起笔,将纸轻轻拉回到自己面前,将笔头在砚台里蘸了蘸墨,然后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免”字在纸上。   朱砂看看小家伙写的免字,再看看小家伙照着她耳背上的痕迹描画出的“字”,对比着,看着倒是有些像,只不过,她耳背上,只有这个“免”字的上半部分而已,且还歪歪扭扭的,若非有人说像,怕也没人觉得像。   “娘亲你看像吗像吗?阿离写得对吗?”小家伙一脸期待地看着朱砂。   “嗯,像。”朱砂点点头,是写得对的吧,小家伙的字写得这般工整,想是不会写错的,“那阿离可否给我写个‘兔’字看看?”   既然有一个识字的小家伙在旁,又乐意写字给自己看,朱砂便想看看这第一次出现在她梦里的“阿兔”的这个“兔”字如何写,遂又问道。   “兔?”小阿离眨眨眼,“娘亲是说小兔子的兔吗?”   还不待朱砂回答,小家伙便已兀自道:“小兔子的兔就在这个免字上加上一点就是了哦!”   小家伙说着,用笔尖在免字的最后一笔上头落了一个点。   朱砂看着小家伙写的“兔”字,怔住了。   阿兔,阿兔,阿兔……   阿兔究竟……是谁!?   *   朱砂似乎是疲惫极了,日落时分才醒,现下却又慢慢睡了去,再如何也回忆不起来的过往中紧蹙着眉心睡去。   只要她入眠,那个永无休止的梦总会缠着她。   今夜,也一样,只要没有缕斋的香粉点着,她总会被那个无尽黑暗的噩梦纠缠,逃不开,挣不掉。   阿兔……阿兔……   黑暗里,她反反复复地喃喃着的,只有这两个字。   而后,便是冰冷的水与一直拉着她往下沉的重力。   阿兔……阿兔救我……   我不要忘,我不能忘……   阿兔……   “阿兔——!”朱砂猛地坐起身,她又一次在心悸中惊醒过来,捂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冷汗湿了额,她正急促地喘息着。   她离开梨苑时忘了拿从缕斋买的香粉,没有那安神香,她只会被这无休止的噩梦无尽地纠缠。   睡在她身侧的小家伙在这时翻了个身,朱砂以为自己把小家伙吵醒了,然小家伙睡得熟,仅是翻了个身而已,并未醒来。   朱砂再无睡意,掀了身上的薄被正欲下床,却在堪堪掀开薄被时神色骤然变得凌厉,看向床榻前的方向。   却又在她转头的那一瞬,她愣住了,不由沉声道:“丞相大人?”   阿离屋子里的灯火夜里向来不熄,只见床头旁那本是放着铜镜的小几上不知何时坐着了个人。   一袭黑袍的君倾,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像一尊雕像,又像一缕游魂似的。   朱砂的手本是抓上了放在枕边的衣裳欲穿上,忽而想起她穿不穿上都无妨,总归床前这人是看不见,只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屋里,且她竟是没有丝毫的察觉这屋里进来了人,又是在这床边坐了多久了?   朱砂眸中凌厉虽退,但眉心却是拧得更紧了。   “我只是来看看阿离。”君倾声音轻轻的,就怕吵了睡得正熟的小阿离似的,“看看他是否睡得好。”   君倾神色淡淡的,说着体贴的话,却在面上看不到丝毫温柔,倒像是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似的。   朱砂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了苏绯城与她说过的话。   他在喂孩子喝他的血。   他是用他的命来疼爱着这个孩子,却又从不在面上表现。   这是如何深沉的疼爱?   “扰了姑娘好眠。”君倾在这时缓缓站起身,声音依旧轻轻的,“我走了。”   朱砂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君倾的背影,看着他离开而已。   朱砂靠坐在床上,看了看睡得正香甜的小阿离,过了片刻,她动作轻缓地下了床,披了外裳在肩上,走出了屋。   她不想再睡,睡着了也只会是那黑暗冰冷的梦,不如到院子里坐坐。   而当朱砂打开屋门时,她发现那冷冰冰的丞相大人竟没有离开,而是背对着屋门,坐在了屋前的低矮石阶上。   他过腰的长发与身上的黑袍一齐垂散在地上,映着银白的月华,好似缀着鳞鳞的光。   听得身后屋门打开的声音,他并未回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   朱砂见着他的那一瞬本欲将门重新阖上退回屋中,却又觉这实为不妥,便只好作罢,是以跨出了门槛,走到君倾身边,恭敬问道:“夜已深沉,丞相大人怎还不回屋歇着?”   “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君倾沉声道。   “……”这话,怎么回答?   “姑娘可愿陪我坐坐?”君倾道,说完又补充,“姑娘放心,我一个瞎子,不会轻薄姑娘的。”   ------题外话------   下一章是小倾倾和小朱砂独处环节!姑娘们喜欢的!哦呵呵呵~ ☆、090、丞相大人的眼睛真美   朱砂倒不是怕君倾轻薄于她,她这般模样的人,不止安北侯府上人人皆不喜她,便是小白都说了她既难看又不讨人喜欢,对她这般人感兴趣的人,怕是不会有,既不会有,又何来轻薄之说。   加之丞相大人既已开口,岂有她拒绝的道理,是以朱砂也走上了屋前的那低矮石阶,与君倾隔着三尺左右的距离,在他身侧坐下了身。   “民女多谢丞相大人救了民女。”朱砂坐下后君倾不说话亦不理会她,片刻后她率先道,“现下才向丞相大人道谢,还望丞相大人莫怪。”   君倾不语,朱砂以为他不会搭理她时,只听他淡淡道:“阿离稀罕你。”   这话在朱砂耳里,无非是因为阿离稀罕她,所以他才会救她。   朱砂不觉有他,因为这诚如她心中所想,“能得贵公子这般喜爱,是民女的荣幸。”   “让姑娘陪阿离一道睡,姑娘不怪我吧?”君倾又道,依旧是那淡漠的态度。   “民女不敢,能与贵公子共榻而眠,亦是民女的荣幸。”朱砂答得恭敬有礼,没有慌乱不安,这般的问题若是问在别个人身上,怕是那人早就吓煞了。   “嗯。”君倾似是很疲惫,只见他往身旁的廊柱轻轻一靠,垂下了眼睑,不再与朱砂说什么。   倒是朱砂见着他这般,看了看周遭后轻声问道:“丞相大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丞相大人的小黑猫不在,可需民女为丞相大人领路回大人的棠园?”   “不了。”君倾拒绝,“我坐上一会儿自己回去。”   回去了,他就感觉不到她了,回去了,她就不会再像这般坐在他身侧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他们初识之时,每一次相见,他们都是这般坐着,他听着她说话。   她就像是从没有说过话似的,每一次见他,都有着说不完的话,她说,他听着。   下雨了,真冷,没想到下雨天也会见到你。   到处*的,都没个可坐的地方,你身子这么弱,我自己在这儿坐坐就回去了,你赶紧回去吧,要是淋出个好歹来怕是不好。   你怎么坐下了?不嫌这又脏又湿又冷的?   你把伞给我了你撑什么?我不需要伞,我不怕淋雨,我也从不需要伞从未打过伞。   为什么?我怕我说出来吓死你,日后莫说还敢来这儿,怕是见着我都先躲得远远的了。   还是不说了,就这样吧,这样挺好,也省得哪一天我死了你会想起我。   玩笑话,莫当真,就算我死了,也别想起我,我这人,不值得谁人想起。   你回去吧,雨愈来愈大了,看这雨势今日怕是停不了了。   真不走?不走那就再陪我坐坐吧。   说来也挺奇怪,似乎每次到这儿来都与遇着你,莫非这就是别人所说的缘分?那你我挺有缘。   你脸色真的很不好,可真是身有不适?别坐了,你回吧。   “丞相大人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可是身有不适?”朱砂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道,“丞相大人还是赶紧回去歇着为好。”   朱砂这一句颇为关心的话让君倾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那本是因疲惫而微眯起的眼睑蓦地睁了开来。   可他却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朱砂以为他未听到,便又再唤了他一声,“丞相大人?”   “嗯。”像与阿离说话那般,君倾只回了朱砂一个轻轻的“嗯”。   “……”朱砂微微拧了眉,又问,“可需民女替丞相大人将君华公子唤来?”   这位百姓嘴里残暴不仁的君倾丞相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万一突然倒在了这儿,屋里那小家伙不得难过极了?   “不用。”君倾还是拒绝,“我没事。”   “……”朱砂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拧着眉盯着君倾看而已。   身旁无人,也无那只小黑猫,任是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多久,也无人知晓。   “朱砂姑娘若是倦了,便回屋睡吧。”少顷后,君倾又淡淡道。   “民女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现下并无倦意,若是丞相大人不介意,民女想在此多坐会儿。”朱砂看着君倾的眼睛,又是如何也移不开视线,使得她纵是想走,也走不成。   “嗯。”   “丞相大人……每夜都会来小棠园看一回贵公子?”许是夜太静,静得朱砂觉得不说些什么显得这气氛太过尴尬,便随意寻了句话问,倒也未多想。   “嗯。”君倾微微点头,朱砂以为他又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嗯字时,只听他竟解释道,“不来看看他,我放心不下。”   “阿离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随时都可能没了性命。”君倾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朱砂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怕他睡着睡着就离开我了。”   就像她一样,忽然某一天就离开了他,任是天涯海角,都寻不到她。   阿离,是她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他害怕他连这一个念想都守不好。   “民女该死,问了不当问的问题,还请丞相大人恕罪!”朱砂极为惭愧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家伙才小小年纪便总是要喝药么?   他说的是怕,而不是担心。   他害怕他的孩子离开他,可见小阿离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无妨。”君倾并不怪罪,只是别开了这个话题,问朱砂道,“朱砂姑娘身上的伤痊愈后,可是要离开?”   “……”朱砂未敢回答,她在思考她要如何回答才不会惹怒眼前的丞相大人。   可君倾却是帮她说出了答案,“姑娘定是要离开的吧,可有去处?”   “……回丞相大人,民女还未想好要去何处。”朱砂昨夜在小白面前已说过实话,才过了一日便改口怕是不好,便只能如实道,“不过丞相大人放心,待民女身上的伤好全了定离开,不会多加叨扰丞相大人。”   “是吗。”君倾神色不改,只是像随口问问一般问道,“姑娘可是要去找那名为‘阿兔’的人?”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她方才心悸而醒喊的话,他听到了?   “回大人,正是。”总归这么一个人于这高高在上的丞相而言不过是个蝼蚁般的陌生人,说了实话也无妨。   阿兔这个人,她是要去寻的,一个名字既刻在她耳背上又出现在她那永无止境的梦中的人,于她来说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在梦中呼唤这个名字,又怎会向这个人求救?   只是,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何模样,身在何处,她全都不知。   可就算不知,她也要去找,她总归无处可去,找到何处便是何处。   再有,未见到安北侯府的下场之前,她不会离开帝都。   “那名为阿兔的人,对姑娘来说,很重要?”君倾又问。   他问这句话时,他转身面对着朱砂,抬着他那双什么都瞧不见的眼睛,“看”着她。   朱砂先是定定看着君倾那双总能攫住她目光及神思的眼眸,少顷后才努力地微低下头,似叹非叹道:“丞相大人是除了素心与贵公子外,第一个不嫌弃民女的人,若是丞相不急着走,也觉这夜里寂寥的话,稍听听民女说一番实话如何?”   “嗯。”   朱砂此时抬头看了苍穹中的银月,是以她并未发现君倾此时的神情,并不冷淡,相反,他正努力微睁着眼“看”着她,好像如此就能瞧见了她似的。   “丞相大人曾问过民女,民女也已与大人说了,素心并非民女母亲,安北侯也并非民女父亲,但素心虽非民女母亲,却是民女的救命恩人,四年前,若非素心救了民女,民女怕是在那时候就已死了。”提及素心,朱砂总觉心下难受得紧,素心疼她爱她,胜过爱她自己,而明明她于素心而言,就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而自民女在四年前被素心救起醒来后,便什么都忘了,从前的事情,所有的所有,民女都不记得。”   “民女之所以会到这帝都,到安北侯府,一则是因为素心,二则是因为民女自己。”说到这儿,朱砂自嘲地笑笑,“民女是个无处可去又没了记忆的人,除了还记得自己名为朱砂,记得自己不是个好人,其余的,全都不记得了,到帝都来,或许能忆起些什么也不一定。”   “关于从前,姑娘没有任何记忆?”君倾忽地转了身,不再面对朱砂,问。   他的声音隐隐发颤,朱砂并未注意罢了。   “回大人的话,是的,关于过往,除了朱砂这个名字,所有的,民女都忘了。”朱砂并未隐瞒,“是以丞相大人问民女那个名为阿兔的人对民女是否很重要,民女也不知如何作答,民女觉得或许是吧,否则这名为阿兔的人也不会出现在民女梦中,梦中民女也不会唤着这个名字向这个人求救,或许找到了这个人,民女那缺失的过往也能找回了,只不知,该上何处去寻这个不知男女不知模样的阿兔罢了。”   朱砂说完,面上尽是无奈,随后转了头来看君倾,惭愧道:“说了这么多于大人来说无关紧要的话,大人莫恼才是。”   “姑娘与我说这些,不怕我这个残暴不仁的大恶人吗?”君倾微垂着眼睑,不知他“看”向何处,亦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除了小白,也没有人敢这般坐在我身侧。”   阿兔出现在了她的梦中,她……向阿兔求救了?   “每个人眼中所见到的人是不一样的,大人或许是大恶人,但在民女眼里,大人并不恶,也并非残暴不仁。”朱砂这话并不有假,坊间关于君倾的传闻她并不陌生,见着他的人时,她本也该像他人那般觉得他就是传言中那般的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她又觉得他并非那般的人。   而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人云亦云,民女只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   我只相信我的双眼所看到的。   阿兔,为何偏偏是你……   为何偏偏是你——!   听着朱砂的话,君倾再一次陷进了回忆里,那些有着欢喜却也有着锥心之痛的回忆。   “大人?”朱砂见着君倾闭着双眼,面色苍白,似是在忍着什么苦楚一般,不由又唤他道,“丞相大人可还好?”   君倾没有说话,朱砂便也没有再说话,亦没有离开,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而已。   过了良久,才听得君倾又是轻声道:“姑娘何不考虑留下?”   “留下?”朱砂微微摇了摇头,“帝都没有民女的容身之处,如今帝君的圣旨下来,怕是民女在这帝都连面都露不得。”   帝君为何突然下旨要她,无需想,她也猜得到这其中原因。   “姑娘不会没有容身之处。”君倾的回答不假思索,“这相府,姑娘想留多久便留多久,只要有我在的地方,无人能动到了姑娘分毫。”   君倾说这话时转了头来面对着朱砂,朱砂也正好转头看他,这般四目相对,朱砂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焦在了他那墨黑如深潭的瞳眸上,再移不开,没有任何的抵御之力。   这话就像是他在侯府里与她说的,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帮她。   “姑娘想看安北侯府的下场,留在相府,姑娘会看得更清楚。”君倾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帝君下到安北侯府的圣旨,也是因为我昨日在安北侯府说的话,连累了姑娘。”   “丞相大人言重了,大人不仅帮民女找到了素心,救了民女还暂收容民女,民女还不知如何来感激大人,又怎能说是大人拖累了民女。”朱砂忙道,目光却还是焦在君倾的眼眸上,就像那有奇异的诱惑力,诱惑她的视线根本不能由己。   “我说过,我不需要姑娘还给我什么。”君倾不知朱砂从方才起就一直在盯着他看,那样直接的目光,怕是任何人见着了都会觉得面红耳赤,只不过因着他看不见,朱砂的目光便变得肆无忌惮。   这般肆无忌惮的注视下,朱砂没有察觉到,她像是完完全全被君倾的眼眸吸引了,正一点一点地慢慢朝他靠近,将他们之间那三尺左右的距离慢慢地缩短。   君倾亦没有察觉,他只是道着他心中想的话,“帝君不是安北侯那一介莽夫,帝君既已下圣旨,只要姑娘还活在这世上,他必是无论如何都会找到姑娘,姑娘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他怎能让她离开,他怎能让她再一次离开,她既已到了他身边,他就不会再让她离开。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就算她忘了从前忘了所有,他也不会再让她离开。   且……她想找他,她要找他,她要找阿兔,找出现在她梦里的阿兔……   而她要找的阿兔就在她眼前,只是——   他不能告诉她罢了。   忘了,也有忘了的好。   忘了,就算他不在了,她也不会觉得痛。   他只要知道她没有真正地忘了阿兔,就够了。   其余的,全都由他一人来承担。   他也觉得他自己真真奇怪,他明明该恨的,又为何偏偏恨不起来。   非但恨不起来,还是一如从前那般想要守着她护着她。   他说过要护她周全,可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到,不仅没有做到,竟是连她也找不到了,便是连她是死还是活,他都不晓。   不论她是否对不住他,说来也是他愧对于她。   因为他食言了。   她向他求救,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忆起过往,君倾的心总是沉重,是以他未察觉到朱砂的靠近,只是等着她回答他的话而已。   然,朱砂非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极为不相干的话。   只听她似赞似叹道:“丞相大人的眼睛真美。”   “……”君倾微微睁了睁眼眶,怔住了。   而这话一出口,朱砂便猛地回过神,忽地发现自己此时竟是离得君倾不足一尺距离而已,惊得她连连往后退,用手按着自己的嘴,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她她她,这忽然的是怎么了!   而偏偏君倾还在这时不紧不慢道:“那姑娘就留下来吧,我每天都让姑娘看。”   “……”   ------题外话------   小朱砂:丞相大人的嘴真美。   小倾倾:那姑娘就留下来吧,我每天都让姑娘亲。   哈哈哈哈~ ☆、091、爹爹,娘亲是爹爹媳妇儿吗?   朱砂将自己与君倾的距离拉到三尺以上后忙站起身,羞愧道:“民女……民女不当心走了神,说了胡话,得罪了丞相大人,还请丞相大人恕罪!”   朱砂一脸的郁结,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她方才是怎么了,怎会忽然说出那般的话来?   “姑娘得罪我了。”君倾看不见朱砂,但听着她的语气知她现在定是悔恨万分,定是拧巴了脸恨不得咬下自己舌头的模样,他却还是神色冷冷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甚至连“看”都不再“看”朱砂,只是缓缓道,“这回,我不恕罪了。”   朱砂面前,君倾始终都是自称一个“我”,而非“本相”或是“君某”,总给朱砂一种他并不是那高人一等的丞相的感觉。   “……”朱砂一时不知如何应话,亦不再看君倾的眼睛,生怕自己看了的话又会说出什么失礼的话。   “姑娘身手不凡,我身边现下无人,只有我自己而已,姑娘若是不想担罪,可选择杀了我。”君倾的话就像说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似的。   朱砂眉心紧拧,不由又重新看向君倾,盯着他的侧脸,少顷后极为认真道:“民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民女得罪了丞相大人在先,大人若要责罚民女,民女认罪。”   “爹爹爹爹!”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小阿离着急不已的声音,朱砂才一转头,便见着阿离扑到了她跟前来,抱着她的腿,不安地看着君倾,紧张道,“爹爹不要罚娘亲!爹爹不要罚娘亲!”   朱砂低头看着紧抱着她大腿的小阿离,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家伙,怎的突然醒了还跑了出来。   君倾并未因听到小阿离的声音而诧异,只是神色淡漠地唤了他一声,“阿离。”   听着君倾那冷冷淡淡的声音,小家伙的小身子蓦地一抖,下意识地将朱砂的腿抱得更紧了,乖乖应声道:“爹爹。”   就当朱砂以为君倾要训斥小家伙时,只见他朝她与阿离的方向微微转过来头,问道:“可穿鞋了?”   朱砂与小家伙竟是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看向小家伙的脚。   只见他两只小脚丫光溜溜地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脚上并未穿鞋。   “阿离,阿离这就去穿鞋子!”小家伙着急地应了声,随之撒开手冲回了屋子里。   君倾没有再说话,朱砂也没有离开,只是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看不见,却知道小家伙未穿鞋。   或许,并无什么不可思议,只是他太过了解他的孩子罢了。   若非寻日里的太过在意,又怎会如此了解。   只是像小阿离这般丁点大的娃娃,怕是还不能理解他爹爹这冷漠的态度之下对他的疼惜。   小家伙很快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再跑出来时,他的脚上已经穿好了鞋子,他再次跑到朱砂身边,紧挨着她,看着君倾,小心翼翼道:“爹爹,阿离穿好鞋子了。”   “为何不睡觉?”君倾这会儿不再理会小家伙是否穿好了鞋子,只是冷声问道,“为何跑出来?”   “回爹爹的话,阿离睡了,但是阿离又醒了。”君倾问话,小家伙不敢不答,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将小腰板挺得直直的,诚实道,“阿离醒来没有见到娘亲,阿离就跑出来找娘亲,然后,然后阿离就听到了爹爹要罚娘亲……”   “爹爹,可不可以……不罚娘亲?”小家伙说到这儿,不仅是神情,便是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会惹了君倾恼怒似的。   君倾没有回答,反是道:“过来。”   阿离转头看了看拧着眉的朱砂,又看看冷冰冰的君倾,这才听话地往君倾走去,停下脚步后又道:“爹爹,阿离今天很听话,没有做错事,也没有乱跑,阿离一直和娘亲在一块儿。”   “手可还疼?”   小家伙连忙抬起自己的小手来看看手背,还是乖乖地回话道:“不疼了爹爹,阿离睡之前又上了一次药的,是小华给阿离拿的药,阿离自己擦的。”   “嗯。”   “那爹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马上就走。”   “哦。”小家伙有些失落,又问,“爹爹是来看娘亲的吗?”   “……”朱砂想上前去捂小家伙的嘴,这小子,少说一句少问一句舌头会痒?   “不是。”君倾面无表情。   “哦,那,那爹爹为什么会和娘亲坐一块儿?爹爹……爹爹又为什么要罚娘亲?娘亲做错事了吗?”小家伙问得很小心,他怕他的爹爹生气,但更怕他的爹爹会罚他的娘亲。   他不要爹爹罚娘亲!   朱砂扶额。   君倾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问:“阿离可稀罕娘亲?”   他问得自然而然,却是让朱砂又盯着他的眼睛不放。   小阿离眨巴眨巴眼,即便君倾看不见,小家伙还是将小脑袋点得像捣蒜一般,道:“阿离稀罕娘亲!稀罕娘亲!”   “可是娘亲要走。”君倾给小家伙泼了一盆冷水,泼得小家伙愣住了,讷讷的,再笑不起来,着急道,“可,可是爹爹,娘亲说了不走的,娘亲和阿离说好了的。”   “娘亲骗你的。”君倾继续冷冰冰道,完全不顾小阿离的感受。   小家伙的眼眶忽地就红了。   “丞相大人,民女——”朱砂颞颥直跳,可否不要这么直接与这个小家伙说实话,她可扛不住他哭。   果不其然,小家伙这会儿又扑到了她身前来,昂着头两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安地问:“娘亲……娘亲是骗阿离的吗……”   “娘亲……娘亲和阿离打过勾勾也盖过手印了的呀……娘亲不可以说话不算话的……娘亲不可以骗人的……”小家伙哭兮兮的,才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他的脸上便挂满了泪痕。   朱砂这会儿有种自己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这种骗小娃娃的事情,自己与小娃娃懂便行了,这下倒好,连娃娃的爹都知道了,且娃娃的爹还是个惹不得的人。   “打过勾勾盖过手印就不能骗人了的……”小家伙还在哭兮兮地说着话,“打过勾勾盖过手印,娘亲就只能是阿离的娘亲……不能当别人的娘亲的……”   “爹爹爹爹!”小家伙忽然抹了一把泪汪汪的眼睛,转身又跑到了依旧一副淡漠模样的君倾面前,着急不已道,“爹爹也和娘亲打勾勾盖手印!这样娘亲就不会走了!爹爹,阿离不要娘亲走……”   小家伙着急不已,却听得君倾缓缓慢慢问道:“阿离与娘亲打勾勾让娘亲留下给阿离当娘亲,那爹爹与阿离的娘亲打勾勾,是让她留下当爹爹的什么?也当爹爹的娘亲?”   “不是不是不是!”小家伙的小脑袋急急摇了摇,“娘亲是阿离的娘亲,不是爹爹的娘亲!”   “那是爹爹的什么?”君倾追问。   “……”朱砂这会儿不仅两边颞颥突突跳个不停,便是两只眼皮都在跳个不停,“丞相大人,民女并非有意欺瞒贵公子,民女——”   朱砂总想解释什么,可她的话总是被打断,或是被君倾打断,或是被小阿离打断。   这一次,也不例外。   “是……是爹爹的媳妇儿!”小家伙忽然想到了答案,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小白说的!小白跟阿离说过的!但是阿离不知道什么是媳妇儿……”   “阿离!”朱砂终是忍无可忍,往前大跨两步将小阿离从君倾面前扯了开来,紧拧着眉沉声道,“莫得胡说!”   “娘亲,阿离没有胡说呀,小白就是这样告诉阿离的!”小家伙这忽然被朱砂扯开,讷讷地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那娘亲也是爹爹的娘亲吗?”   “当然不是!”朱砂瞪了小家伙一眼,瞪得他连忙捂了自己的嘴,可当朱砂放开手时却又听得小家伙道,“娘亲不是爹爹的娘亲,那就是爹爹的媳妇儿了。”   “……小子!你能不能不添乱!?”朱砂将阿离扯到了更旁处,压低声音斥他道。   “阿离没有添乱,阿离说的是实话呀。”小家伙一脸委屈,“爹爹说过,不能说假话,不能骗人,要说真话的。”   “……”朱砂无力扶额,她有种她要被这父子俩逼疯的感觉。   偏偏君倾还在这时候唤了阿离到跟前,一脸冰冷正经地问道:“娘亲与阿离在说什么悄悄话?”   即便他将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还是问了小家伙一遍。   “娘亲说阿离胡说,说阿离添乱。”小家伙乖巧,自是不会说假话,“可是阿离没有胡说啊,娘亲不是爹爹的娘亲,那就是爹爹的媳妇儿啊,小白真的就是这样和阿离说的呀!”   “爹爹,娘亲是爹爹媳妇儿吗?”这个问题,小家伙问得一派认真。   朱砂紧捏着自己的颞颥,不再说话,她决定沉默,只是听,说来她只是一介平民,此时能坐在这小棠园里,就该有自知之明。   可似乎她真是得罪了君倾似的,这个问题,君倾没有回答,反是严肃认真地对阿离道:“这个问题,去问你的娘亲。”   “……”朱砂蓦地瞪向君倾,瞪得有些咬牙切齿,总归他看不见,任她如何看他他都不会知。   “娘亲娘亲,娘亲在瞪爹爹吗?娘亲为什么要瞪爹爹呀?”阿离这会儿已经听话地转了身来看朱砂,见着朱砂正瞪着君倾,一副恼怒的模样,很是疑惑,“爹爹很好很好的,娘亲不要瞪爹爹。”   “……”朱砂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忍,忍耐。   “娘亲娘亲。”小家伙很听君倾的话,君倾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果真听话地把他方才问君倾的问题再问一次朱砂,“娘亲是爹爹的媳妇儿吗?娘亲可以告诉阿离吗?”   朱砂还是闭着眼,再深吸一口气,吐气之时这才缓缓睁开眼,一睁眼便见着小阿离那双含着泪也含着疑惑的大眼睛,“娘亲?”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   小家伙的亲生娘亲自然就是他爹爹媳妇儿,而她既不是小家伙的亲生娘亲,更与他爹没有任何干系,答是,显然不妥,答不是,小家伙必然又哭得泪眼汪汪的。   小家伙的爹当小家伙的面虽说冷冰冰的,心里却是将这儿子当成了宝贝疙瘩,她要是在小家伙的爹面前把这个宝贝疙瘩整哭了,他爹不得捏死她?   就算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捏不死她,但绝对能让她无路可走,她就独自一人,可不想惹上这么多事。   朱砂看看眼巴巴看着她等答案的小阿离,再看看冷着一张脸还是坐在屋前石阶上的君倾,先是抬手揉揉小阿离的脑袋道一声“稍等”,而后走到君倾身边,豁出去了挨着他坐下来,将声音压到小阿离听不到的音量,恭敬道:“丞相大人,民女知错,民女说了不当说的话,得罪了大人,民女认罪,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求大人饶了民女,任杀任剐民女认了,但求大人别这么整民女,可行?”   “姑娘当真要任我杀任我剐?”君倾竟也十分配合地将音量压低。   “大人说一,民女自不敢说二。”只要别拿他儿子整她就行。   “这可是姑娘自己说的。”君倾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   “是。”朱砂咬咬牙。   “好。”君倾微微点头,紧着又唤阿离道,“阿离,来。”   小家伙走到君倾身边,朱砂随即站起身,让开了位置。   接着听得君倾口吻认真地对阿离道:“娘亲娇羞,不便回答阿离的问题,由爹爹代娘亲回答,娘亲是爹爹的媳妇儿。”   “丞相大人——”   “真的吗真的吗!?”小家伙再一次打断了朱砂的话,虽不知媳妇儿是什么,但还是觉得高兴,“娘亲是爹爹的!嘻!天亮以后阿离要问问小白什么是媳妇儿!”   “那,那这样的话,娘亲是不是就不走了?一直陪着爹爹和阿离了?”   “不……”   “是。”君倾的音量忽然提高了些,压下了朱砂想要说的“不是”,“好了,可以回去睡了。”   “是,爹爹。”得到了君倾肯定的答案,小家伙破涕为笑,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竟没有要朱砂去陪他睡,反是懂事道,“那阿离不吵爹爹和娘亲,阿离回去睡了。”   “嗯。”   小家伙高兴地跑回了屋。   小家伙跑回屋后,君倾终于站起了身,只见他站着身时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幸而扶住了身旁的廊柱。   “丞相大人!”朱砂见着他这般,大步往前一步,欲扶住他,却又觉不妥,还是收回了手,关心道,“大人可还好?”   “没事。”君倾闭起眼,站在廊柱旁未急着走,片刻后才又睁眼,“可否请姑娘陪我走至棠园?”   “……”方才不是说不需要么?   “是,丞相大人。”   “若是姑娘不情愿,便也罢了。”君倾没有强求,“姑娘回屋歇着吧。”   不用与这性格古怪的丞相大人一起,朱砂自是乐意,便站在原地朝他微微躬了躬身,道:“民女恭送丞相大人。”   君倾没有再说话,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小棠园。   而当他拐出小棠园的院门,他忽地停下了脚步,抬手擦了正从他嘴角流出的血水后才又继续往前走。   小黑猫不知从何处跳到他身边,边走边喵喵几声。   只见方才在小棠园里一直冷着脸的君倾这时竟是轻轻一笑,就像是再也忍不住了才有的浅笑,轻声道:“嗯,今夜挺开心。”   “喵……?”   “没事,顽疾了,回去歇歇便好,不用告诉小白。”   “喵……”   “我留她,又能留得多久,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回吧,天亮之后,又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天。”   朱砂没有继续再睡,她只是躺在床榻上,听着小家伙安稳的呼吸声,睁眼到天明。   一整夜,她都在想着阿兔这个名字。   阿兔……   ------题外话------   在此明确说一下主要人物的年龄,以免有些姑娘总有疑问。   君倾,28岁,21岁时遇见朱砂,24岁得子。   朱砂,24岁,20岁生子。   续断公子,28岁;帝君,24岁。 ☆、092、想和他亲近哪?   朱砂肩上的伤,足足养了七日,尽管有着苏绯城的良药,可她夜里总是睡得不安宁,这在苏绯城良药下本该七八日就该完全愈合的伤,如今才是勉强愈合。   那夜他们在小棠园里小坐之后,朱砂没有再见过君倾。   君倾没有再来过小棠园,便是那话多得不行的小白,也未见出现过。   这些日子里,朱砂并未逞强要离开,反是安安静静地养伤,并非她放下了素心的事情,而是她只有一条命,她不能拿自己的命玩笑,若不先养好伤,怕只会平白地搭进自己的性命。   而安北侯府就在那里,他们所欠下的债,始终要还的。   朱砂白日里或是看小阿离读书习字,或是看他自己烧水洗衣,或是听他背医书,或是看他与那些小动物们玩耍,入夜了则是由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到相府的各处走玩。   小家伙每一夜出去,都会拉着朱砂的手带他走到棠园去,却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外呆呆地看着棠园好一会儿才离开,朱砂知道小家伙这是想他的爹爹了,问他为何不进去,小家伙竟是回答“爹爹好忙好忙的,阿离不能打扰爹爹”,而这相府的事情,朱砂不便干涉,再不多问什么。   夜里,躺在床榻上,小家伙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待他说得倦了,才慢慢睡去。   只不过小家伙每夜睡着之前都会说上一句同样的话——不知道爹爹明儿会不会来看阿离呀?小白会不会来?   起初朱砂不适应这小家伙睡在她身侧,但这几日相处,倒也使得她没了初时那般嫌弃小家伙,将就将就,便也行了。   只是这相府里的人始终无人与她提上一句给她单独收拾间屋房来住的话,好在小阿离乖巧懂事,虽然对她稀罕得不得了,却也不会总是黏着她,尤其在他做自己的事情的时候,那副认真的模样,根本就不在乎旁边有谁人在了。   小阿离告诉他,这是他爹爹给他安排的每日必做的功课,晨起后先蹲两刻钟的马步,稍作歇息后沿着小棠园跑上一刻钟,待太阳升起后先温习昨日君华交给他的诗词,然后是静坐习字,习一个时辰的字,再背一个时辰的医书,午时作一个时辰的休息,休息起来后又是到阁屋来,或习字或学画,稍微休息时会与那些跑到小棠园来的小家伙们玩耍,吃罢晚饭后才是他可以跑出屋外玩耍的时间。   小家伙很听话,根本无需任何在旁督促,就像他不想让他的爹爹为他操心似的,他总能把君倾安排给他的功课做好,便是洗衣烧水洗身,都是小家伙自己来,根本无需谁人搭手帮忙。   只是小家伙小,力气不够,君华会事先替他把冷水打好,但是把水倒进锅里却是由小家伙自己来,小家伙提不动沉重的木桶,便用木瓢将水一瓢瓢地舀到锅里,又因为小家伙不够高,每往放在灶台上的锅里舀水时他都要踩上小木凳,把水从锅里舀出来时亦然如此。   朱砂看着他不是泼湿了衣裳鞋子便是烫着手,有时会忍不住想要帮他,小家伙却是不用,只道是自己可以的,小家伙洗过身后还自己搓洗自己换下的衣裳,洗好晾晒好了之后他才会到院子外玩耍,而棠园院门外,则是他每一夜都要去的地方。   苏绯城也每日会来小棠园,来检查朱砂肩上的伤,却从不与她多说上一句话一个字,给她检查完伤口后便教小阿离一些医书上他所看不明白的内容。   每每这个时候,朱砂看着认真教的苏绯城与认真学的小阿离,总会蓦地心生羡慕,羡慕苏绯城这般有能耐的女子,能书会画,医术不凡。   现下,朱砂一如这几日里一般坐在一旁静看着苏绯城教小阿离医书上的内容,苏绯城教得认真,小阿离听得认真,屋外亮白的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将他们的脸映得明亮,朱砂觉着,他们像一对母子。   朱砂觉得小阿离喜欢苏绯城,而苏绯城待他也温柔,全然没有面对他人时的那股冰冷劲儿,只是不知小阿离为何偏偏就只要她这么一个并不待见他的人当娘亲。   不懂小家伙心思,朱砂低头接着看手上拿着一本兵器图谱,她不识字,亦不会刺绣,枯坐着太难打发时间,她便让小阿离给她找了几本图谱,供她打发时间。   不知苏绯城与小家伙说到了什么内容,只听小家伙忽然问:“医仙姨姨,娘亲肩上的伤还没有好吗?还要好久好久才能好吗?”   只见苏绯城冷冷看了朱砂一眼,道:“快好了。”   “好了娘亲就不会再疼了是吗?”小家伙又问。   “是的。”   小家伙开心地笑了笑,拿起桌上他本正在看的医书递给苏绯城,道:“阿离看好了,医仙姨姨可以检查阿离背书了。”   苏绯城接过阿离递来的医书,却没有看,而是转身走到了坐在窗边正翻阅着一本兵器图谱的朱砂面前,冷冰冰道:“朱砂姑娘闲来也无事,不如今次由朱砂姑娘来听阿离背医书如何?”   苏绯城说完,将手上的医书递给了朱砂。   朱砂看一眼苏绯城递来的医书,继而抬头看她,只见苏绯城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面上眼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让人根本猜不到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今晨苏绯城还未来之前,小家伙见着朱砂这几日只是翻阅着画有插图的书册,不曾看过其余的书一眼,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她“娘亲是不是看不懂字呀?”,朱砂颇为尴尬,却没有隐瞒小家伙,承认了,道是自己从未学过,也未有人教过,她,并不识字。   当朱砂不知小家伙会如何看她时,却听得小家伙极为认真道“那阿离教娘亲认字好不好?”,竟全然没有嫌弃她的意思,使得朱砂一愣,笑了。   朱砂没有拒绝小家伙,而正当小家伙要开始教朱砂写她的名字时,苏绯城过来了,他们便下作罢,小阿离拉着朱砂的衣袖高兴地说待医仙姨姨走了再写给娘亲看,朱砂点头说好。   而现下,苏绯城居然要她听阿离背医书,她如何看得懂?   “朱砂姑娘?”苏绯城见朱砂迟迟未接她手上的医书,便又再唤了她一声。   朱砂神色淡淡地接过苏绯城手上的医书,小阿离在这时忽地冲过来,竟是抢了朱砂手上的医书,着急道:“医仙姨姨,阿离……阿离还要再背背!”   苏绯城看着朱砂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抹鄙夷。   朱砂没有理会苏绯城,而是低了头重新拿起她方才看的那本兵器图谱来看。   “阿离先自己看着医书,姨姨还有事,先走了,明日再过来。”苏绯城神色冷冷地盯着朱砂看了少顷,才转头看向又重新坐回到书桌后的阿离,道。   “阿离知道了,姨姨慢走。”小家伙乖巧应声。   苏绯城走出两步后又停了停脚步,微微侧了头看朱砂,冷声道:“朱砂姑娘既不在意自己肩上的伤,怕是也不需要我再为姑娘看伤。”   朱砂垂下手,站起身,对苏绯城微微垂首,客气道:“抱歉,并非朱砂不在意自己肩上的伤,只是朱砂夜里难眠,让苏姑娘费心了。”   苏绯城却是连朱砂的话都未听完,便迈步走了。   朱砂亦没有转头去看苏绯城的背影,而是心中轻叹一声,这相府,还是留不得,留了,便是自己给自己生事。   这般想着,朱砂抬手轻碰了碰自己受伤的右肩,也差不多了。   小阿离这时放下手上的医书又到了朱砂跟前来,见她低着头,以为她难过,便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唤她道:“娘亲?”   朱砂抬头,看着小家伙那双与君倾极为相像的眼睛,问:“阿离还未背好书?”   “阿离……”小家伙咬咬唇,像做错了事一般道,“阿离背好了。”   “那方才怎的不背?”小家伙可是说过不能说假话的。   “因为……”小家伙似乎很为难,说得支支吾吾的,“因为医仙姨姨让娘亲听阿离背书,可是娘亲不识字呀,怎么听阿离背书呢……?”   小家伙面前,朱砂倒不觉尴尬,只是淡淡道:“我与你的医仙姨姨解释便是,何故把书抢回去说自己没背好?这般你可就是没有完成今晨的功课了。”   “不要不要。”小家伙忽地用力摇了摇头,“医仙姨姨会笑话娘亲的,阿离不要娘亲被姨姨笑话!”   朱砂怔住了,有些哑然,小家伙竟是为了她,撒谎了。   一时间,朱砂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想着若是自己走了,这小家伙不知该多伤心。   她有什么好,值得小家伙这般喜爱她。   “谢谢阿离了。”朱砂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小家伙光滑的脸,还是那副淡淡的口吻,“只是我不识字本就是事实,说了也没什么,不用为了我撒谎。”   “不要不要不要!”小家伙这会儿倔上了,居然没有听话,非但没有听话,竟还腮帮子鼓鼓道,“阿离……阿离要告诉爹爹,说医仙姨姨欺负娘亲!”   “别胡说!”小家伙这般为她抱不平的模样让朱砂连忙抬手捂了他的嘴,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可是会生误会的。   可偏偏就在这时,她身后的窗户外传来一声笑吟吟的声音,“小阿离,你要去和你的瞎子爹说什么呀?”   “小白!”小家伙眨眨眼,连忙扒开朱砂捂在他嘴上的手,又惊又喜地朝她身后的窗户方向唤了一声,而后撒腿就要往屋外跑去。   只听得小白着急道:“哎哎哎,我的小心肝小阿离哎,别跑别跑,可不能晒到太阳哟!”   小白的话音才落,人便已从窗户外跳进了屋子里来,一把抱起了小阿离,用自己的脸使劲往小家伙脸上蹭,爱极了小家伙的模样道:“哎哟哟,我的小乖乖阿离,小白可是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可想死小白了!”   朱砂只觉浑身一阵鸡皮疙瘩蹦了起来,从椅子上站起身,站到了一旁去。   “阿离也好想小白呀!”小家伙任小白将他搂得紧紧的,也任小白的脸使劲地蹭着他的脸,高兴道,“小白有好几天没有来看阿离了!嗯……有……有十天了!”   “胡说,明明只是八天,小阿离,你笨了哟,不会算数。”小白笑眯眯地伸手直挠小家伙的身子,挠得小家伙咯咯咯直笑,“小白,痒痒,痒痒!”   “阿离。”就在小家伙被小白逗得笑呵呵时,屋门的方向传来君倾冷冷的声音,“下来。”   “瞎子,别一来就吓咱儿子。”小白白了君倾一眼,继而又对小阿离笑道,“别理你那瞎子爹,小白就爱抱我们小阿离了,别管那瞎子。”   可小家伙这会儿不敢笑了,甚至不敢在小白怀里呆,而是使劲往从他身上往下蹭,小白见状,便一脸嫌弃地将小家伙往下一扔,哼声道:“哼,就知道听你那瞎子爹的话,小白以后可不跟你玩儿了。”   “爹爹。”小阿离在君倾面前只敢是乖乖巧巧的模样,根本不敢像在小白怀里那般笑,他乖巧地唤了君倾一声,然后朝他走了去,大着胆子抬手拉了拉君倾的衣袖,小心道,“爹爹,阿离……有话想和爹爹说。”   君倾不作声,只是微垂眼睑,“看”向自己身前的小阿离。   “阿离……阿离够不着爹爹的耳朵……”小家伙说得得小心翼翼,“阿离能和爹爹到外边说吗?”   小白在旁打趣道:“哎呀小阿离,这是要和你的瞎子爹说什么不让小白听到哪?”   小家伙没有回答小白,只是抓着君倾的衣袖巴巴地等着他回答。   朱砂心觉不好,想要上前拉开小阿离,却被小白抬手在她面前一挡,笑眯眯道:“朱砂姑娘干什么呀?见着那瞎子想和他亲近哪?”   “白公子这话严重了。”朱砂冷眼看着小白,便是连声音都是冷冷的,“朱砂不过是觉朱砂该退下了而已。”   “是么?”小白挑挑眉,“待会儿再走也不迟。”   君倾依旧不作声,亦无动于衷于小白的话,只是转了身,走到了阁屋外的厅子,小阿离连忙跟着他出去。   随后君倾在阿离面前蹲下了身,以让小家伙能够着他的耳朵。   只见小家伙忙将小手拢到君倾的耳畔,再将小嘴凑过去,不知对君倾说了什么,说完后乖乖地垂了手站在一旁,君倾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未有过丝毫变化,只是在小家伙说完话时微微点了点头而已。   待小家伙将小手收回时,本是呆在阁屋的小白忽地窜了出来,伸过手将他拎了起来,佯装恼道:“小阿离学会说悄悄话了?不告诉小白?”   “小白小白,阿离好想小白!”小家伙没回小白的话,只是笑着抱住了他的胳膊。   “哼,说好话也没用。”小白不买账。   “小白小白,小白最好了!小白最好看了!”小家伙抱着小白的胳膊,讨好似的晃了晃。   小白先是绷着脸,下一瞬便又笑着将小家伙抱到了怀里来,捏着小家伙的脸玩儿,“好吧,谁叫小白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来,告诉小白,你和你瞎子爹说了什么悄悄话了?”   还在阁屋里的朱砂则是心中念着小家伙莫将方才与她说的话真的与君倾说了就行,这番也走出了阁屋,对君倾恭敬道:“丞相大人来看小公子,民女不宜在旁打扰,先行退下。”   君倾还未说话,便先听得小白对小阿离道:“哎呀呀小阿离,你瞎子爹可是专程过来找你那丑娘亲的,你丑娘亲却要在这会儿走,你说怎么办哪?”   ------题外话------   要屎了,卡文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嘤嘤嘤 ☆、093、君某有妻子   “娘亲不丑不丑!”小阿离一听着小白说朱砂丑便急了,“娘亲可好看了!小白你乱说乱说!”   “呿,小阿离,你以为我是你那瞎子爹哪看不见,小白说的可是实话。”小白挑挑眉,笑眯眯地看向朱砂,“你说我说得对吧朱砂姑娘?”   “白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朱砂不愠不闹,神色淡淡的,语气很是恭敬。   “小白你欺负娘亲!”小阿离猛地从小白怀里挣了下来,皱巴着小脸昂头看着小白,“小白不要欺负娘亲!小白不准欺负娘亲!”   “你娘亲这么不讨人喜爱,小白才不稀罕欺负她。”小白笑眯眯的,还伸出手扯了扯小家伙憋得鼓鼓的腮帮子。   “阿离……阿离稀罕娘亲!”像是怕朱砂会伤心似的,小阿离跑到了朱砂身边,紧挨她站着,难过地看着小白,“你们,你们都欺负娘亲!阿离不和你们好了!”   “嗯?什么叫‘你们都’呀?”小白见着小阿离又气又难过的模样,笑得反是更高兴了,“除了小白,还有你谁欺负你娘亲啊小阿离?”   “阿离——”小家伙正要说什么,朱砂在这时将手搭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却很快收回手,对君倾躬了躬身,再一次道,“丞相大人,民女先行退下了。”   君倾没有说话,小白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朱砂看而已,看着她一副恭敬模样的退下。   小阿离想和她一起离开屋子,却又不敢,只能巴着门框看她离开,然后转过头来哭兮兮地看着君倾,委屈极了的模样道:“爹爹,娘亲走了,娘亲不理阿离了……”   “哦哦哦,小阿离乖啊,不哭不哭啊。”小白见着小家伙一副要哭不哭的伤心模样,蹲下身将小家伙拉到了怀里来,哄道,“你哭了小白心疼哪,大人的事情,你个小不点别掺和着闹,听话,不然你爹可生气不理你了啊。”   小白这一句话果然有效,小家伙立刻紧紧扁起了嘴,不安地看着君倾,生怕君倾会嫌他胡闹生他的气似的。   “先和小白玩。”君倾终于与小家伙说了句话,却是道得异常严肃,“稍后我过来听你背书。”   “是,爹爹。”小阿离连忙道,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   君倾说完话后便朝屋外走去,小黑猫跑在前面,飞快地窜出了小棠园的院门,很快又窜了回来,蹲在院门门槛外等着君倾。   待君倾走出了小棠园后,小阿离这才敢吸溜吸溜鼻子,伤心地对小白道:“小白小白,不要欺负娘亲好不好,医仙姨姨欺负娘亲,小白也欺负娘亲,娘亲好可怜,娘亲会伤心的。”   “哦?你的医仙姨姨欺负你娘亲哪?怎么欺负哪?”小白不笑了,佯装问得很真诚。   小家伙见小白不笑了,这才对他道:“医仙姨姨要娘亲听阿离背医书,可是娘亲不认识字呀,阿离觉得……阿离觉得医仙姨姨会笑话娘亲的,阿离不要娘亲被笑话。”   “你娘亲不识字?”小白眨眨眼,似乎很不能相信。   “嗯,娘亲说的,娘亲让阿离给娘亲写字看。”小阿离点点头,小家伙在小白面前可不会撒谎,“阿离还和娘亲说好了等阿离午睡起来后教娘亲认字的,小白……小白不要笑话娘亲!”   说到最后,小家伙仍不忘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的娘亲。   小阿离紧张地看着小白,他以为小白会笑,谁知小白只是轻轻柔柔地抚着他的后脑勺,问道:“小阿离很喜欢你的娘亲?”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着脑袋,“阿离喜欢娘亲!”   “你们父子俩可真是一个模样。”小白语气缓缓,像是自言自语般,“都是非她不可。”   “小白说的话阿离不懂。”小家伙皱着小脸。   “你不需要懂,懂得多了,就会像你爹那样,背负太多,活得太累。”小白轻叹一口气。   “爹爹很累很累,是吗小白?”小阿离问,有些难过。   “嗯,你爹才是比你这个年纪大一点点的时候,就开始辛苦地活着了。”小白看着小阿离的脸,那眼神,像是在看着小家伙,又像是透过小家伙看到了年幼时的君倾似的。   “小白,什么叫辛苦?”小阿离不懂,不懂小白的话。   “你现在不需要知道。”小白稍微用力得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又是轻叹一口气,“用不了多久,你自己也会知道了,但愿你的娘亲届时会怜惜你。”   小阿离还是觉得小白的话好难懂,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问道:“是因为爹爹不久就要死了吗?”   小白放在小家伙脑袋上的手轻轻一颤,似乎没想到小家伙竟会这么问,非但没有解释什么,反是点了点头,道:“嗯。”   “可是小白,什么叫‘死’呀?阿离不懂。”   “死,就是死,你总会懂的。”小阿离天真的模样让小白忍不住轻轻抱住了他,难得地温柔道,“真是个会惹人心疼又心烦的小家伙,看见你,就总像看见你那瞎子爹小时候一样,明明只有丁点大,却又懂事得让人心烦。”   小家伙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任小白抱着他,然后他也抬手抱抱小白,且还轻轻拍着小白的背,小大人一般道:“小白难过吗?小白为什么难过呀?阿离抱抱小白,小白就不难过了哦……”   小白笑了笑。   他在笑,眸中却只见隐隐悲伤,不见笑意。   *   小棠园外,朱砂沿着院墙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她知道自己不认路,是以她虽离开了小棠园,却不敢走远,若是走得远了,她自己便寻不到回到小棠园来的路了。   纵是要离开,她也要先与阿离说明白了再离开。   欺骗便欺骗吧,这里终究不是她该留的地方。   “喵——”就在朱砂垂眸想着事情的时候,她身后传来一声小猫叫声。   这猫叫声,很是熟悉。   朱砂停下脚步,转身往后看。   只见君倾正朝她走来,沿着她方才走过的地方。   他的手扶在墙上,走得不快,那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此时此刻的他,不论谁人见着,都会看得出他是个瞎子。   朱砂本是要快步离开去,但见着那只小黑猫正盯着她看,她只好稍稍往旁退开,待君倾就要走到她身旁时垂了头恭敬道:“丞相大人。”   “朱砂姑娘这是要往何处走?”君倾在朱砂身侧停下脚步,语气淡淡地问道。   “回丞相大人的话,民女只是随意走走而已。”   “那朱砂姑娘可介意我与姑娘一齐走走?”   “民女不敢。”朱砂微微拧眉。   “没什么敢不敢的,走吧。”君倾不给朱砂拒绝的机会。   “是,丞相大人。”无法,朱砂只好答应,却只是与君倾隔着两步的距离走在他身后,那只小黑猫则是远远地跑到了前边去,不再在君倾身边为他引路。   “姑娘这几日在小棠园住得可还习惯?”君倾只是沿着院墙慢慢走着,并不介意朱砂是与他并肩而行还是跟在他身后。   “多谢丞相大人关心,民女住得很习惯。”君倾面前,朱砂的态度总是恭敬的。   君倾默了默,而后道:“我已命君华将清心苑收拾干净,今日姑娘便可搬到清心苑居住。”   “丞相大人好意,民女感激不尽。”朱砂定定看着君倾的背影,“只是民女一介外人,不敢让大人太为民女费心,民女肩上的伤已痊愈,民女觉着民女还是不宜在大人府上多做叨扰,还是离去为妥。”   君倾停下脚步。   朱砂随着他停下。   君倾没有回头,亦没有愠恼,只是冷冷淡淡问道:“姑娘要走,可想好了如何与阿离说?”   “丞相大人放心,民女必不让贵公子难过。”她总归是要走的,晚走不如早走,以免产生误会。   “可是因为苏姑娘?”君倾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朱砂。   “大人误会了。”朱砂否认,“只是民女觉着民女身上的伤痊愈了,该离开了而已,苏姑娘与大人救了民女,民女感激才是,怎会是因为苏姑娘。”   “是吗。”君倾似问非问,并不需要朱砂的答案,而是“看”着她,道,“这个相府的主子,姓君,不是姓苏。”   君倾的话让朱砂不由盯着他的眼睛看,那双如墨潭般的眼眸,此时似乎黑得阴沉。   “所以,姑娘无需顾忌谁人。”君倾那淡淡的口吻蓦地沉了些。   “丞相大人,并非如此,民女离开并不是因为苏姑娘。”朱砂忙解释道,因为她还不想引起什么误会,“仅是因为民女受丞相大人照拂已太多,不能再让丞相大人为民女费心,而民女留在大人府上,怕是对大人不好,是以民女还是尽快离去为好。”   她是个自私的人,她留下不是为了任何人,仅是为了她自己而已,为了她自己身上的伤,伤好了,她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朱砂姑娘可是觉得我与苏姑娘之间有何不一般的关系?”君倾待朱砂说完话,这才不紧不慢地问她道。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些,随后恭敬道:“大人的事情,民女不敢擅自揣测。”   “姑娘的确没有擅自揣测。”君倾道得缓慢,却极为肯定,“姑娘心中已是兀自肯定了我与苏姑娘的关系。”   “……”朱砂的心突地一跳,“民女不敢。”   朱砂嘴上说着否认的话,心中却是道,纵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苏姑娘的情意,根本就无需揣测。   “朱砂姑娘心中所想怕是与嘴上所说不一样。”君倾一语中的。   “……”朱砂有些尴尬。   “我与苏姑娘,并无甚不可告人的关系。”朱砂没想到君倾竟是与她做了解释,他说,她便听着,“苏姑娘是我与阿离的半个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阿离并不是从天而降。”尽管看不见,君倾还是“看”着朱砂,语气缓沉,“君某有妻子。”   朱砂没想到君倾会与她解释他与苏绯城的关系,更没想到他会与他说到他的妻子,说到这个便是连阿离都不曾听他说过的妻子。   朱砂颇为错愕地看着君倾。   看不见,似乎便没有尴尬。   说到“妻子”二字,君倾的瞳眸微微动了动,随即只见他转过了身去,不再面对朱砂,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还是停在她面前,沉声道:“君某这一生,有且也只有一个妻子。”   因为他这一生,只护一人始终。   “所以,我曾与姑娘说过的话,姑娘大可不必往心里去。”君倾的语气很平静,可他广袖下的手却在慢慢握拢成拳。   朱砂知晓君倾说的是他曾说过的要娶她为妻的那些话。   “仅是阿离想要娘亲而已。”   朱砂既无开心也无失落,因为她从一开始便是这么认为,否则这堂堂丞相怎会一而再地相助于她。   “姑娘若真要里去,我不会阻拦,只是现在许不是时候。”君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与寻常无异,“沈府将有戏,我特来告知姑娘一声,姑娘可要随我一道去看看?”   朱砂的眼神骤然阴沉。   ------题外话------   小倾倾是个可怜娃子,媳妇儿就在眼前却不能认啊~   今天更新晚了,抱歉。   明天还是早上8点更新。 ☆、094、当我的夫人   朱砂的世界暂时安静了,因为她从小棠园到了清心苑暂住,只她自己,没有下人,唯是君华将她领到了清心苑院门而已。   小阿离很安静,只是站在屋子里看着她离开,不吵不闹亦不哭,只是与她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说,阿离不吵娘亲,娘亲好好养伤哦。   她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君华将朱砂领到清心苑时,递给了她一只包袱,道这是大人给她的,于她伤口愈合很是有效。   朱砂没有拒绝,接过包袱入了清心苑,将院门上了闩。   清心苑里样样齐全,打扫得很是干净,莫说枕头褥子,便是窗前的帘子,桌上的茶具都是崭新的,这院中屋子里的每一样物事,看得出,都是新添置的。   屋中的圆桌上,摆放的不是茶壶茶盏,而是三摞书册,每一摞约莫十来本书。   书有厚有薄,却都是旧书居多,纸张都已泛黄,不过每一本书都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像是有人经常翻阅似的。   朱砂将手中的包袱放到了凳子上,随手拿了最上边的一本书来看,随意翻了几页,发现里边竟都是画,再翻几页,依旧是画,画的是花儿,一整本册子画的都是花儿,或兰花或梅花或梨花,每一页纸上只有偏右下角处写着字,至于写着什么字,朱砂不识,思量着许是这画的花儿的名字。   朱砂将手上绘着花的册子放下,再拿了另一本册子来看,打开,发现这本册子里也全是画,依旧是在右下角写着三两个字,只不过,这本册子画的不是花儿,而是药草,朱砂所看不明白的药草。   朱砂伸手拿起第三本册子,这一次,她是从另一摞书的中间随意抽出一本,翻开来看,里边依旧每一页纸上都是画儿,画的是小猫小狗,或黑或白或花斑,或睡着或蹲坐这或和小伙伴逗趣儿,栩栩如生。   朱砂又多翻了几本册子,发现这些册子里都是画,花鸟鱼虫、山石树木、人神鬼畜皆有,都是在纸张的右下角书写上几个字而已,朱砂不识字,却是能看得出这每一张画都画得极为用心,看着画上所描绘的人与物,感觉看到了真真的人或物就在眼前似的。   这些册子,为何会放在这清心苑里,无需多想,朱砂也能猜想得到。   白日里小阿离附在他爹耳畔说的话,必是关于她的,关于她不识字一事,许是觉得她一个人在这清心苑太过寂寥,特命人找了这些画册搬到了这儿来。   蒙了小阿离的福,丞相大人待她真是有心了,也不知道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从何处找来的这么多的画册。   闲来也无事,朱砂便在圆桌旁坐下身,拿了方才她草草翻过的几本册子再重新看过一遍。   朱砂看罢那绘着游鱼与莲池的册子,发现这里边的每一幅画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倒不是她看出了什么笔锋走势,而是她注意到了每一幅画上都有一个白文章印,每个章印上所刻的字都一样,若非出自一人之手,又怎会盖着同一人的章印?   只不知这人是谁人罢了,竟是能画出这般多的册子,倒是令人佩服。   朱砂将手上看罢的册子放下,伸手拿了另一本来接着看。   她这会儿拿到的是一本绘着花儿的册子,然整本册子画的都是同一种花,不过姿态不容而已,这一本册子,没有写字,只有画,与那朱砂色的章印。   而这画上的花儿,朱砂觉得很是眼熟。   这是……海棠花?   是,是海棠花,正厚厚的整本册子上,画着的都是姿态各异的海棠花,只不过没有着色,只有夹在最中间的那幅海棠花的花瓣染了朱砂色。   朱砂色的海棠花……   朱砂蓦地想到了君倾。   随之只见她紧盯着画上的那个白文章印看,看着看着,她只觉这章印上的字,她似乎见过。   朱砂虽不识字,但还是看得出那章印上的字,是两个。   两个字她都看不懂,她只觉上边那个字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在何处见过?   朱砂拧眉细思,忽然,她像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再翻了几页纸来观察那章子,最后又翻回到着了朱砂色的海棠花那一页,再一次盯着那个白文章印看。   这第一个字……是君字,小阿离的姓氏,她这几日看过小阿离写了数次,甚至小阿离也有一枚这样的章子,不过没这么大而已。   这些画册上的章印显然不是小阿离的,却也是君姓,且还画了这般厚厚一本海棠花的人——   ‘爹爹喜欢海棠花呀!所以爹爹就种了好多好多的海棠树!’   朱砂想到了小阿离曾与她说过的话。   朱砂抬头再看了一次堆放在桌上高高的几摞书册,心下有些震惊。   这些画,都是出自一人之手,而这个人……   朱砂再垂眸,看着纸上那朱砂色的章印。   君……倾?   这些,都是他所画?在他未失明之前?   他画这般多的画册,又是为何什么?   朱砂过了一个极为安静的夜,可她躺在床榻上,却是久久都没有入眠,因为她心中有事,而待她好不容易睡去时,却又在那冰冷黑暗的梦中心悸而醒。   醒了,她便再睡不着,亦不想再睡。   因为就算睡着了,她也会从噩梦中惊醒。   窗外,天色仍黑。   朱砂点了灯,取了君华交给她的那只包袱,拿了药,坐在桌旁,脱了身上的衣裳,将缠绕在自己右肩上的纱布一层层解开,定定看了一眼自己肩上那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继而拔开药瓶上的塞子,将瓶口对准肩上的伤口,紧着将那瓶子里的药粉一股脑儿地倒在了伤口上。   就像那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似的,朱砂面上根本不见丝毫疼痛之色,她甚至不管那药粉的用量如何,上了药后自己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末了,她将衣裳鞋袜穿好,坐到了那堆放着书册的桌子旁,静静地翻看着册子里的画,静静地等待天明。   抑或说,她在等待着君倾。   等他前来“约”她一同去安北侯府看戏。   清心苑的宁静的,然整个帝都并不宁静。   就像是朱砂在小棠园安心养伤的这七日并不知棠园里发生了何事一样,今夜她在清心苑静坐着等待君倾,却不知棠园的灯火通明了一夜。   君倾在窗边坐了一整夜,似在等着什么。   天将明未明时,有一抹黑影掠进了棠园,停到了君倾身后的窗台上,竟是一只隼!   只听它戾声叫着,就像是——在告诉君倾什么似的。   *   朱砂伏在桌上浅浅睡了去,她觉得累,却又总是无法好好入眠,只能这般小做休憩。   可很多时候,纵是浅眠,她也摆脱不了那冰冷黑暗的噩梦的纠缠。   然这一次,她不是在噩梦中惊醒,而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的。   朱砂先是抬手揉揉自己的眉心及颞颥,将摊开在桌上的画册合拢好,这才走出屋子,前去开门。   天色已大亮。   门外站着的是君华,他手里提着一只食盒还有一只大包袱,见着朱砂,他只是将食盒与包袱递给她,并未踏进院子。   “食盒里是姑娘的早饭,包袱里是姑娘今日需穿的衣裳,府中没有女婢,只能请姑娘多加担待了。”君华对朱砂很客气,“稍后会有人过来领姑娘去见大人,姑娘先行用早饭。”   “多谢君华公子。”君华客气,朱砂自也客气。   约莫两刻钟后,当朱砂拿起包袱里那面料上好的衣裳正想着她这一趟同君倾前去安北侯府是以怎样的身份前去时,院外再次传来了叩门声。   朱砂以为是有人来领她去见君倾了,谁知她一开门,见着的却是君倾。   只君倾自己,身后未跟着谁人,唯有那只小黑猫跟在他身侧而已。   “丞相大人。”朱砂将路让开,“里边请。”   君倾抬脚跨进了门槛,却未说话,待到进得屋子时才听得他道:“朱砂姑娘可换好君华交给姑娘的衣裳了。”   “回丞相大人,还未。”朱砂看着放在床沿上的那锦缎衣裳,有些为难道,“民女作为丞相大人的随从与大人前去侯府,这般穿着,怕是不妥。”   “随从?”君倾摸索着椅子坐下身,“看”向朱砂,问道,“我昨日这般与姑娘说过让姑娘当我的随从同我前去侯府?”   “不是,丞相大人并未这般说。”朱砂道,“只是……民女若不是以大人随从的身份随大人前去侯府,那民女还能以何身份同大人前去?”   君倾没有回答朱砂的问题,反是反问她道:“姑娘觉得呢?”   “民女觉着……婢子?这似乎也不大妥,那……”朱砂不由拧了眉,稍加思索后竟是极为认真道,“车夫?轿夫?”   “姑娘说得倒也对,不过……”君倾声音轻轻的,似带着浅浅的笑意,“照姑娘这般说的话,姑娘背着我去岂不是更妥当?”   朱砂这会儿没有看君倾的眼睛,亦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浅浅笑意,只是将眉心拧得有些紧,认真道:“大人的身高,民女怕是背不起来。”   “呵……”似是终没有忍住一般,君倾笑了,笑声很轻。   朱砂蓦地抬头,看见的便是君倾那微扬的嘴角以及含着浅浅笑意的漆黑瞳眸。   只一眼,朱砂便失了神。   他……笑了?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笑,第一次也是在这相府里,他对着那只扑到他身上来的大狗笑,而这一次——   他是在对她笑?或是……在取笑她?   “若我非要姑娘背着我去,姑娘又当如何?”然君倾的笑似乎只在一瞬之间,这一瞬他的面上已不见一丝笑意,只有淡漠。   朱砂却还有些回不过神,是以少顷才回道:“若丞相大人真要民女背,民女不敢不从。”   “罢了,我还不想让别些个人来笑话我。”君倾不再与朱砂玩笑,“既是我请姑娘同我一道去看戏,自不能委屈了姑娘,姑娘这番与我同去,既不是当我的随从也不是当我的车夫轿夫,而是……”   “当我的夫人。”   君倾说得尤为认真,全然不像是在玩笑。   而也正是这全然不像是玩笑的正经话让朱砂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砂姑娘?”   “丞相大人,您……”朱砂看一眼放在床榻上的衣裳,再回过头来看君倾,声音有些僵道,“说笑了。”   “我并非在说笑。”君倾的语气颇沉,带着一股迫人之息,“只有我身边的位置,才能让姑娘看得最清楚。”   “若是姑娘担心自己日后没有退路,这个大可放心,我敢让姑娘光明正大地走出这相府,自也能让姑娘全身而退,不让姑娘受任何牵连。”   “不,丞相大人,民女并非担心自己没有退路,而是……”朱砂好似极为喜欢拧眉,稍稍有些什么事情,她总是不由地拧起眉心,她现下便是将眉心拧得紧紧的,“民女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丞相大人身旁,只会给丞相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她如今是帝君“想要”的人,不管她出现在何处,怕都不会妥当,更莫说这般堂而皇之地再出现在安北侯府。   “麻烦?姑娘觉得我的麻烦还少么?”君倾又恢复了那副冷冷淡淡的口吻,“只要姑娘不介意,我自能把姑娘想要见到的一一呈到姑娘面前来。”   “只要民女能见到安北侯府把欠素心的一一还来,民女并未什么好介怀的。”朱砂的声音忽地变得森冷。   “既是如此,朱砂姑娘换衣裳罢,我到屋外等着姑娘。”君倾说着,站起了身,在跨出门槛时补充道,“若是可以,还请姑娘把头发盘起,方才君华交给姑娘的包袱里有盘发用的簪子。”   盘发?朱砂不由抬手抚了一把自己的长发。   倒也是,有谁个女子嫁为妇人还梳着姑娘家的头发的。   只是,这妇人的头发该如何盘?   朱砂正为难的拿开那放在床沿上的衣裳要拿起枕在衣裳下的几支发簪时,发现包袱里竟还裹着一本小半寸后的蓝皮册子。   这是——?   朱砂拿起册子,翻开来看时,她只觉惊喜。   只因那册子里不是写着什么更不是画着什么花鸟鱼虫,而是画着一幅又一幅发髻图!从开始绾发到如何用簪子将盘起的头发固定住,一步一步,竟都画得明明白白!   朱砂此时无暇细看,速速翻找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发髻,照着册子上边画着的步骤将自己的长发绾起,盘好,最后穿上君华交给她的衣裳及鞋子,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后她走出了屋子。   朱砂走出屋子时外边起了一阵风,吹进了窗户,吹过摆放着铜镜的桌案上,吹得那绘着女子发髻的朱砂未合上的册子翻了页。   风变得有些大,吹得那册子呼啦啦翻页,翻到了最后一页。   在朱砂没有翻到的最后一页纸上,扣着一方朱砂色白文章印,与昨日她所见到的堆在桌子上那些画册里的章印一模一样。   朱砂没有看到这本册子里的章印。   就像她没有注意到她脚上的新鞋子十分合适她的脚一样。   当朱砂与君倾走出相府大门时,小白已经倚在了大门的门框上等着他们,见着走在君倾身侧的朱砂,他只是盯着她打量,难得的没有出言取笑她,而是慢悠悠道:“走吧,还真够磨叽的。”   小白并没有进到车厢里,只是坐在驾辕上而已,像是他嫌弃坐进去,又像是他不想坐进去打扰里边的人似的。   车厢里,朱砂坐在君倾身旁,却是坐得离他有些远。   “朱砂姑娘。”片刻后,只听君倾道,“稍后到了安北侯府,还需姑娘为我带路。”   “像上次一样。”   “……”   ------题外话------   小倾倾又忍不住想牵媳妇儿的手了!   据说今天是情人节,情人节。有没有人要和本人表白的!?哈哈哈哈~   有情人没情人的都快乐啊~这可是上班族的最后一天假啊~ ☆、095、相公,君倾?   朱砂从未走过安北侯府的大门,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配。   而现下,她就站在这安北侯府的大门前,看那开门的家丁如见了鬼般惊骇不已地看着她与君倾,根本就不待敲门的君松说上什么,那家丁便转身朝府邸里冲了去。   “大人,开门的家丁跑了,想是通传去了。”君松往旁退开几步,对君倾恭敬道。   “这安北侯府的人可还真是不懂规矩,我等都还未说一句话,这家丁便跑开了,是见着才狼还是虎豹了?”小白嫌弃地看了君松一眼,道,“一定是小松松你长得太丑,吓着人了。”   “……”君松很无奈,明明这里数他最不吓人了。   小白捏着自己的下巴,挑挑眉,“这门就这么打开着,人也跑了,这是让我们进呢,还是不进呢?”   小白的话音才落,君倾却是已抬脚跨进了高高的门槛,谁知朱砂却在这时抓紧着他的手将他扯了回来。   君松微睁大眼看着竟敢这么将君倾扯回来的朱砂,很是惊诧。   这姑娘……上一次敢瞪大人,这回敢扯大人,可真是……有胆子。   察觉到君松这惊诧的注视,朱砂有些尴尬,却还是一脚踩到门槛上借以垫高自己的身高以凑近君倾的耳畔,趁他没生气没发问之前压低了声音沉声道:“丞相大人,民女这会儿没法为大人带路。”   君倾收回脚步,就站在门槛内沉默着听朱砂把凑到他耳畔的话说完。   朱砂虽觉丢人,但也只能如实道:“民女……民女并不识这由大门进府中的路,必会给大人带岔的。”   就算不想承认,但是朱砂已然非常清楚,她在认路一事上,有着严重的障碍。   “嗯。”君倾不问什么也不责怪什么,仅是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门槛,重新退回到大门外。   小白笑道:“哟,小倾倾,你什么时候学会讲道理搁门外好好等着了?”   朱砂则是趁此机会小声对君倾继续道:“大人,稍后这安北侯府里怕是不会需要民女给大人带路,民女觉着白公子来为大人带路比较妥当。”   总归她不识路,便没了带路的作用,既是这般,自也没有要再握着他的手的必要。   上一次是她赶着去见素心,才会想着要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现下他们只是来看戏,大可慢悠悠地来,根本就不必她再如上次一般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让他走得快些,她松了手想也无甚关系。   此时这般握着君倾的手,朱砂只觉浑身不自在。   朱砂以为君倾会点头,谁知君倾却是面无表情地拒绝道:“不必了,姑娘带着我就行。”   “……可民女并不认路。”   “不妨事。”君倾的手本是轻垂着任朱砂轻握着,当他说这句话时,他微微曲起五指,轻轻回握了朱砂那正想着要拿开的手。   就像怕她会离开似的。   朱砂还要说什么,方才那受吓了一般飞也似地朝府中跑去的家丁这会儿又跑了出来,然他这会儿跑过来却不仅仅是他自己,除了他,还有十数名家丁与他一起,而为首大步走着的,竟是沈奕!   小白见状,面上的笑意更浓了,笑眯眯对君倾道:“哟,可真是难得安北侯这么给你脸面,竟是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亲自领了这么多人来请你进府。”   朱砂站在君倾身边,不躲不藏,不慌不惧,在见到沈奕的那一瞬间,非但不紧张,反是抬眸直视着他,看着他眸中那震惊以及憎恶。   怕是没人想得到,她这个一夜之间便从安北侯府消失不见的“庶小姐”还会出现,且还是这般光明正大的出现,不仅光明正大的出现,竟还是与安北侯最憎恶的丞相君倾一齐出现,这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她这般出现,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靶子,随时都会有人朝她投来长枪利箭,她不愚蠢,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么明显的一点,而是——   她相信他,相信这个站在她身旁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   信他不会让那些长枪利剑投到她身上,信他能让她安然无虞。   为何相信他?朱砂也言不明这其中原因,只是觉得他能让她相信,便信了。   无需理由。   “不知丞相大人前来造访,有失远迎,还请丞相大人莫怪。”沈奕走到大门边,朝君倾微微垂了垂首,道。   沈奕做着颇为恭敬的动作,然他面上及语气里,却丝毫看不到听不出丝毫的恭敬之意。   “沈大公子这般不将本相放在眼里,本相就算想怪,也不敢怪。”君倾面无表情道。   “沈奕不敢。”沈奕不惧,抬了头,盯着君倾的眼睛,沉声道,“只是不知丞相大人这般带着家妹前来侯府,是为何意?”   “呵呵……”小白忽地笑了,笑得极为不合时宜,边笑边道,“小倾倾哪,这安北侯府何时换了主子了?安北侯这是死了还是伤了残了,轮到沈大公子来当家做主了?”   “还请阁下自重!”沈奕厉声对小白道,强忍着怒意不发。   “小倾倾,沈大公子居然觉得我不自重,我这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小白不恼,反是捏着自己的下巴一脸的犹豫,就像在思考什么大事一般,气得沈奕有些咬牙切齿。   “沈大公子何须动怒,本相的人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君倾那冰冷的神色与出口的话毫不给沈奕面子,就像他根本不是这安北侯府的大公子,而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下人,根本就不配君倾回答他的问题似的,“沈大公子的身份,还不配本相回答大公子的问题。”   沈奕那张俊脸被君倾的话气得扭曲,偏偏君倾又接着道:“还有,大公子太过缺乏教养,不识礼数,将客人堵在府门,待得本相见到沈侯,定会与其好好说说。”   君倾的话音才落,小白便紧接着道,根本就不给沈奕说话的机会,“行了沈大公子,既已带了这么多人来请我们小倾倾入府,就别只光在这儿堵着了,别堵得你爹在里边等得不耐烦了,届时就是你这儿做儿子的罪过了。”   “……”沈奕气得脸发白,但是想到沈天还在前厅等着,只能咬牙切齿道,“丞相大人里边请,只是丞相大人带来的护卫不能随大人到府中。”   “放心,我们小倾倾才没你们这些个自视甚高的人这么怕死每一步都要一箩筐的侍卫跟着。”小白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一旁的君松,“就我和小松松跟着进去而已,省得有人说我们小倾倾身为丞相这么寒碜,出门都没个随从跟着。”   “哎呀,看沈大公子这眼神似乎觉得我和小松松两人还多了?那小松松你就搁着门外等着吧啊,人主人家不待见你。”   “是,白公子。”君松没有异议,往后退了两步,一脸的恭敬。   沈奕冷冷的眼神在朱砂面上扫过,随之只对君倾冷声道了一个字:“请。”   朱砂稍稍握紧君倾的手,与他一同跨进了门槛。   小白走在他们身后,一脸的悠哉慵懒,就像是出来游玩儿一样。   而在他们才入了这府中未几步,那随着沈奕前来相迎的家丁便缓缓散了开来,走在君倾三人的前后左右,竟是将他们包围在其间!   朱砂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这些个家丁一眼,随后稍稍踮起脚,对身边的君倾耳语了一句什么。   这般的举动在任何眼里都极为亲昵,使得走在旁侧的沈奕的神色变得愈发阴桀。   小白看了一眼前边君倾与朱砂因轻握双手而交叠在一齐的广袖,而后慢悠悠道:“沈大公子让这么多人来迎我的小倾倾,还这般围成圈儿将我们三人围在里边,是怕我们跑了啊,还是想找机会忽然把我们给抹了啊?”   “白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丞相大人前来造访,自要认真些才是。”沈奕浅笑着答道,眸中的阴冷只多不减。   “哦?是吗,真是难得安北侯待我们小倾倾这么有心。”小白笑得眉眼弯弯,“你说是不是啊小倾倾?”   “嗯。”君倾只答一声,不再说其他。   这一路由侯府大门到前厅,除了朱砂不时与君倾小声地说着些什么话,再无其他人说话。   在将要到得前厅所在的院子时,朱砂又微微握了握君倾的手,如方才一般将音量压得极地道:“大人,前厅马上便到。”   君倾在这时也微微回握朱砂的手,同时朝她靠得更近些,对着她微低下头,从方才到此刻才与她说上的第一句话,也是同她一般将音量压到最低,只听他道:“稍后,他人面前,姑娘可要唤我相公或是夫君。”   朱砂微怔,紧盯着君倾的脸。   只见他一脸的面无表情,不像玩笑,倒像是认真。   “大人,这……”朱砂拧眉。   “做戏自要做全。”君倾又道。   朱砂默了默,终道:“明白了。”   旁人听不到他二人所说的话,只见得他二人欲靠欲近,那模样,甚像是耳鬓厮磨,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可谓是有失风化,自入不得某些人的眼,比如沈奕,也比如安北侯沈天。   就在君倾抬起头时,他们已走进了前厅所在的院子,当此之时,只听沈天一声怒不可遏的暴喝:“你这不肖之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这般与男人卿卿我我!不知羞耻!”   伴随这一声怒喝的,还有一阵狠劲的掌风扫来,冲着朱砂而来!   朱砂能躲,她自会让这她轻而易举就能避开的一掌劈到她身上来,可就在她要避开的一瞬间,君倾竟是蓦地将她的手握紧,让她一瞬之间根本就挣不开他的手避让沈天朝她劈来的这一掌!   也是在朱砂的手被君倾紧握的瞬间,她只觉眼前一暗,紧着便是一个沉重的重量压到她身上来,让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住那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以不让自己往后仰倒。   而这压到她身上的重量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君倾!   那本是站在她身旁的君倾,此一刻竟是站到她面前来,面对着她,用自己的背替她受了沈天的一掌!   朱砂扶着这忽然护到她身前来的君倾,有些反应不过来,“大……”   “噗——”朱砂要唤大人,可她才唤出一个字,君倾在这时噗地吐出了一口血,继而很是无力地将头轻靠着朱砂的头,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似在与她说话。   朱砂在听到君倾贴着她的耳朵轻吐出的话时,愣住了。   除了站在朱砂后边的小白,没人发现,此时此刻的君倾,在……笑。   且还是……偷笑。   笑得轻轻的,就像是做了什么事得逞了一般的笑。   下一瞬,便听得朱砂挤出一种要哭不哭的惊惶声音唤君倾道:“相……相公!”   莫说沈天沈奕,便是小白都愣住了。   相……公?   ------题外话------   惭愧惭愧,今天的更新又晚了,明天的更新还是在早上,明天早上的更新请姑娘们记得关注题外话,哦呵呵~ ☆、096、莫怕,有为夫在【有奖竞猜】   并非朱砂想要这般亲昵地唤君倾,而是君倾贴着她的耳朵提醒她,这时候不该叫他大人。   既不是叫大人,那就是方才他所说的,做戏要做全,叫——相公。   而且还要叫得惊慌失措,这才像是妻子该有的反应。   朱砂挤出这副要哭不哭惊慌失措的语气时,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有多别扭。   但也像他所说,戏要做全,她已经同他走到了这儿,就只能这么做。   朱砂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君倾竟会这般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沈天的一掌。   而当她佯装惊慌不安地扶稳君倾看到他嘴角及下巴上的血水时,她那本是做戏的心蓦地一拧,极为不解。   既是做戏,又何必这么认真,他知她必躲得过沈天这一掌,又为何非要替她挡这一掌,看他本就弱不禁风的模样,沈天这强有力的一掌必伤了他。   不知是出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朱砂抓着君倾的手臂,紧张不安道:“相公你可还好?”   朱砂边不安地询问着君倾,边用帕子替他拭掉嘴角及下巴上的血水,那副不安又关切的模样,就像她与君倾是真正的夫妻一样,此时此刻她紧张得眼里只有她的“夫”,而瞧不见任何人。   便是那怒冲冲而来的沈天,她都视而不见。   “你这不知廉耻的女儿!”沈天一脸的怒不可遏,走到朱砂与君倾面前,扬起巴掌就要往朱砂脸上掴去,竟是瞧也不瞧被他打伤的君倾,“看本侯不打死你!”   朱砂神色一冷,欲还手,可下一瞬她却是一副害怕模样的钻到了君倾怀里,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裳惊慌不已道:“相公!”   小白则是在这时挡到了朱砂与君倾面前来,抬手挡开了沈天落下的巴掌,难得的正色道:“侯爷这是做什么?伤了我们丞相大人不说,现下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打我们夫人,莫非这就是安北侯府的待客之道?”   “客?呵!”沈天冷笑一声,收回手,嘲讽道,“君相这般不请自来,也能算是客!?而你,又算什么东西?”   沈天眸中尽是嘲讽与鄙夷。   小白眸中有冷厉的寒意一闪而过。   “沈侯这般一见着本相就要将本相往死里打,莫不成沈侯决定了今日就在沈侯府上取了本相这条命?”君倾在沈天话音落时冷冷道,同时抬手轻环住那状似因害怕而躲在他怀里的朱砂,前一瞬对着沈天还冷冰冰的语气这一刻对着朱砂却变得温和,“夫人莫怕,为夫没事。”   “可是相公……”朱砂从君倾怀里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神色冷厉的沈天一眼,非但没有离开君倾的怀抱,反是更不安道,“这位大人似乎并不欢迎你我前来……”   似乎是沈天那冷厉的眼神吓坏了朱砂,吓得她的身子都轻轻发了颤,使得君倾的语气更温和道:“莫怕,有为夫在。”   “来人!将四小姐给本侯拖过来!”沈天对君倾的话充耳不闻,而是厉声命令道,“至于丞相大人,奕儿,送客!安北侯府不欢迎任何姓君的人!”   “是,侯爷!”   “是,父亲。”   沈天盯着君倾与朱砂,那阴冷的眸子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四小姐?轻靠在君倾怀里的朱砂无声冷笑,直至此刻,她才知道“她”在这安北侯府里的身份。   无需多想,必是因为帝君的那道圣旨,沈天才勉为其难给她这么一个名分。   只可惜,她不屑。   素心不在了,她与这安北侯府,只会是敌人。   那些家丁领了沈天的命令便一同朝君倾的方向逼近,为首的两人伸出手作势就要抓上朱砂的肩头,吓得朱砂直往君倾怀里缩躲,一边害怕道:“相公,他们想要抓我!”   而朱砂的话还未说完,便只听那正朝朱砂伸来手的两名家丁一声痛呼,只瞧见他们的本是提起的胳膊这会儿如断了线的偶人手臂般垂在身侧,他们自己则是惊骇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臂,显然他们自己都不知这是怎的一回事!   他们的胳膊,在他们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便被人卸脱了臼!   而这卸了他们胳膊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小白。   还不待小白与君倾说上一句话,便听得沈天一声喝道:“都一起上了!”   一起上了又有何用?   似乎根本就用不到眨眼的时间,甚至连沈天自己都看不清小白究竟做了什么时,那些本是好端端站着的家丁们此刻不仅都被卸脱了双臂,且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面对着君倾的方向,就像是在给君倾下跪一样!   “君倾你休要太过分了!”沈天怒火冲天。   “沈侯先是欲伤本相夫人在先,再又是以多欺少,本相还未说沈侯过分,沈侯却先指了本相的不是。”君倾冷冷淡淡道。   “你的夫人?”沈天神色凶狠地盯着君倾,“君相可真是不知羞耻!难道君相不知君相在做的事情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不知羞耻?满门抄斩?”君倾冷声反问,“沈侯今晨可是吃了屎了?竟然满嘴喷粪,或许沈侯现下该做的事情是回屋将嘴漱上一漱,否则只会喷出更多的粪来。”   君倾神色及语气虽冷,可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忍不住想笑。   朱砂便是那第一个忍不住的人,也不知她是无心还是有意,只听她轻轻笑出了声,气得沈天的脸成了绛紫色,甚也不再多言,五指成勾,作势就往朱砂抓来!   却依旧被小白挡下。   沈天更怒,一招一式愈发狠厉。   可不管他出何招式,皆被小白轻易地一一挡下,让他根本就近不得朱砂与君倾身侧半分。   就在沈天被小白激怒得一脸的绛紫变得难看到了极点时,院门外忽传来一声男子浅浅的笑声,“沈侯府上大清早的便这般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就在男子这浅浅的笑声传来之时,沈天那才甩出的鹰勾手忽地便收了回去,继而是震惊又恭敬的态度道:“帝君!?”   帝君?   离了君倾怀抱的朱砂蓦地抬头看向院门方向,在见着正跨进门槛来的姬灏川时不由得将君倾的手握紧。   下一瞬,只见君倾又抬手将她轻环到了怀里来,同时垂首微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不必紧张,和方才一样便行,方才你做得很好。”   君倾说完,既不理会朱砂身子僵直的反应,也没有将她松开,只是轻搂着她朝姬灏川微微垂首,恭敬道:“下臣君倾,见过帝君,帝君圣安。”   “君爱卿免礼了。”姬灏川随和地浅笑着,目光在落到君倾及他怀里轻搂着的背对着外边的人时眸子里的浅笑有一瞬间的阴冷,再听了众人齐刷刷的问安声后再次看向君倾道,“君爱卿今儿早早便差人进宫给孤递来信说沈侯府上得了新奇的宝贝,特请孤一同来瞧瞧,不曾想君爱卿到得这般早,只不过……”   “可有这么一回事啊沈侯?”姬灏川说完,转头看向了紧蹙着眉颇为错愕的沈天。   “帝君……”沈天正要说话,忽觉不妥,便先沉声命令还在场的下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是,侯爷!”家丁无一人敢多做停留,甚或说无一人愿意在此多做停留。   而当下人们退下后,沈天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先听得君倾不紧不慢道:“沈侯想说的是沈侯根本就没有得什么新奇宝贝,而是下臣哄骗了帝君,沈侯,不知本相说得对也不对?”   沈天倒不想君倾居然自己先承认了,他不仅未想到姬灏川会来,更想不到竟还是君倾请来的。   沈天与姬灏川皆知朱砂凭空从梨苑消失必是君倾所为,他们正想着如何借这个机会来对付君倾,却不想君倾竟自己“给”了他们一个根本无需找理由便能对付他的机会。   圣旨已下,朱砂却“不知去向”,这个时候君倾竟是带着帝君要的女人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无疑是蔑视圣旨蔑视帝君,这可是——   死罪。   而君倾会这么乖乖地送自己的命来给别人取?   不可能。   那他想做什么?   没有人猜得到。   从无人能猜得到君倾心中想的是什么。   若是想得到,他此时就不可能还活着出现在燕京,更不可能还坐得上丞相之位。   便是聪明如姬灏川,也猜不到。   “下臣府上的确没有什么新奇宝贝,君相,你这犯的可是欺君之罪!”沈天厉声指控君倾,“还有蔑视帝君之罪!”   “沈侯府上虽真的未有什么新奇宝贝给帝君看,但沈侯没有,却不代表本相没有。”君倾说完,又对着姬灏川微微垂了垂首,道,“下臣可是记得帝君说过,若是下臣娶了妻,那下臣的妻便是下臣的新奇宝贝,道是让下臣届时莫忘了也让帝君见一见下臣的这个新奇宝贝。”   “帝君的话,下臣自要铭记于心不敢忘,下臣又听闻沈侯府上似有一女与下臣这新奇宝贝同名,正是帝君下旨欲接到宫中的那一位,是以下臣便想着天下既有这般巧合的事情,不如就选了沈侯府上来让帝君见见下臣的这个新奇宝贝,顺带也让下臣见一见沈侯府上那与内子同名的小姐,不知帝君意下如何?”君倾说着,轻轻抚了抚还“躲”在他怀里的朱砂的肩,又对姬灏川解释道,“内子方才被沈侯喊打喊杀的吓坏了,这会儿还未回过神来,还请帝君恕罪,容下臣先安抚安抚她。”   “帝君,君倾这明显就是在信口雌黄!那分明就是下臣的女儿!”沈天忍不得君倾这般睁着眼说瞎话,然在姬灏川面前,他不敢像方才那般说动手便动手,姬灏川还未说话,他不敢造次。   “帝君,沈侯从方才见着下臣与内子开始便开始这般怒斥喝骂,方才若非下臣护着,怕是内子这会儿已经被沈侯取了性命,下臣不过是遵了圣命领内子来让帝君见上一见,倒不知内子是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情竟惹得沈侯想取其性命,现下竟是连下臣欲安抚安抚内子都不得了?”沈天指控君倾睁着眼说瞎话,君倾便也指控他心胸狭隘眼中竟容不得一个女人。   “帝君——”沈天气煞了。   “沈侯莫怒,你与君爱卿皆是孤的爱卿,有话何不妨坐下了再慢慢说?”姬灏川不似沈天那般怒不可遏,仍是一派温和,“的确是孤说过想见一见君爱卿夫人的话,便在前两日,倒不想君爱卿为了孤随意的一句话竟在短短两日内便娶了一房娇妻,真是有心了,既是君爱卿的夫人受了惊吓,那爱卿便好好安抚安抚令夫人,孤先与沈侯厅子坐着等君爱卿了。”   “下臣谢过帝君。”君倾很是恭敬。   姬灏川看了他与他怀里的朱砂一眼,转身与沈天先去了厅子。   君倾好似装模作样地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朱砂的背,柔声道:“莫怕,莫怕,我会护着你的。”   君倾说着话时,那还环着朱砂的另一只手不由将她搂紧了。   他的话,不知是对四年前的朱砂说,还是对如今的朱砂说。   朱砂未认真听他说的话,自也没注意他的语气是温柔还是淡漠,只努力地瞥着姬灏川的背影。   待姬灏川几人进了前厅后,她猛地从君倾怀里跳了出来,只觉自己耳根及脸颊有些热烫。   虽说是做戏,但是这般与一个陌生男子亲近,朱砂还是有些受不住,她需要缓缓劲。   若非他极为认真地说过他有妻子且他只护他妻子一人始终的话,只怕她都要把他这做戏的温柔当真了。   “丞相大人可还好?”然朱砂从君倾怀里退开时不是抱怨什么,而是关心地询问他。   他方才可是结结实实地受了沈天的一掌,他这瘦弱的身子骨可受得住?   ------题外话------   来来来,有奖竞猜第一环节开始!哦呵呵~   次此有奖竞猜只限且仅限于群里的姑娘们。   今天更新之后第一个在留言区正确回答出本人提出的问题的美丽姑娘将获得手绘书签一枚!   次此奖励由管理妹纸—疯狂的红包大妈然然亲自赞助的本人原创小店墨念原创中的手绘清水芙蓉书签一枚~(中国风水彩手绘花卉书签生日节日礼物中国结平安扣流苏吊坠),要看奖品图的请群里戳管理妹纸!   好了!来看问题!   问:文中第一次出现“安柔帝姬”这四个字是在第几章由谁人提及的? ☆、097、这是我的女人!   “放心,这么一掌他还死不了,要是多个四五掌的话,大概也就死了。”小白走到朱砂身旁,笑眯眯问道,“怎么?朱砂姑娘心疼啦?”   “……”对于总是口无遮拦的小白,朱砂觉着很无奈,她不知这个沉默寡言的君倾怎能容忍身边有一个这么多话的人存在,这嘴比女人的还要多话,一人的嘴就已似五百只鸭子,聒噪得不行,只是她没那资格嫌弃训斥他罢了,“白公子玩笑了,丞相大人为护朱砂而受伤,朱砂关心丞相大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哦?是吗?”小白挑挑眉,一脸的不相信道,“那你方才抱我们小倾倾那么紧做什么?”   “我……”   “自是做夫妻当做的事情。”君倾将身子一侧,挡开了凑近朱砂的小白,顶着一张冷冷淡淡的脸孔说着能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你说是吗,娘子?”   “……”朱砂忽觉一阵恶寒从脚心直往身子上窜。   “……娘子?”小白嫌弃地看君倾一眼,啧啧道,“小倾倾啊,你这么不知羞耻也不怕吓跑了你的娘子?”   “不怕。”君倾回得毫不犹豫,“小白你往旁站,我有话与我娘子说,你在旁,她会赧。”   “求我听我都不稀罕听,呿!”小白嫌弃地瞟了朱砂一眼,转身走到了一旁去。   朱砂终是不能忍,在小白转身时便连忙用力扯了扯君倾的衣袖,不自在地小声道:“丞相大人,白公子面前便不用做戏吧?”   “隔墙有耳。”君倾只面无表情地说了这四个字。   朱砂一时无言以对。   “那大人,帝君那儿……”朱砂又自然而然地微拧起眉,显然不放心,她倒未想君倾竟然还特意将姬灏川请来,身为人臣,他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帝君。   还在清心苑时她便问过她可需乔装打扮成他人模样再到这安北侯府来,他却说不必,她只需换上君华拿给她的衣裳即可,其余的,无需理会。   她相信他,便这般与他来。   这显然是公然蔑视帝君。   不知怎么的,朱砂现下不只是想着她自己的事情,同时也为君倾着想着。   “有我在,没人能动姑娘。”君倾声音低沉,“姑娘只管放心。”   “民女并非是担心自己,而是丞相大人您自己……”朱砂欲言又止,只觉她说出这番话来有些不妥,她本是不觉有他,只是经方才小白的那番玩笑话,让她觉得若真是起了误会便不好了。   君倾听着朱砂不是担心她自己而是关心他,漆黑的瞳眸微微动了动,随即问道:“姑娘是在为我担心么?”   朱砂缄口不语,却又是拧着眉盯着君倾的眼睛瞧。   不得朱砂的答案君倾也不介意,默了默后他接着道:“如今这天下间,还没人能奈我何,放心。”   “嗯。”朱砂微微点头,她本不该再说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丞相大人身子单薄,还是当心些为好。”   “嗯。”君倾沉沉应了一声,“看”着朱砂。   朱砂忙别开眼,不敢多看君倾的眼睛,说完方才的话后觉着还是不妥,便又补充道:“丞相大人若是伤着了,贵公子该伤心了。”   “姑娘似乎挺是喜爱阿离。”君倾的睫毛极为轻微地动了一动。   想到那个听话又懂事还会保护她的小家伙,朱砂再没有起初对小家伙的厌烦,反是觉得心有些柔软,既不承认却也不否认轻声道:“贵公子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嗯。”君倾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将自己的左手递到朱砂眼前,淡淡道,“该进厅子了,戏还未开始。”   朱砂垂眸看向君倾的手,又抬头看一眼他的眼睛,这才也抬起手,将君倾的手轻握住。   也不知是错觉或是真实,在朱砂握上君倾的手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感觉到君倾的手轻微地颤了颤。   朱砂不由又看了君倾一眼,瞧见他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渍,轻声道:“丞相大人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渍。”   君倾随即抬手搓拭自己的嘴角,却未有将那血渍擦净。   朱砂本想视而不见,却又觉他堂堂丞相这般到得帝君面前怕给沈天机会道他这是对帝君不敬,遂稍稍握紧君倾的手,恭敬道:“大人未能擦净,民女为大人擦一擦,还望大人莫怪。”   朱砂说完,就着方才替君倾擦过嘴角下巴还抓在手里的帕子替他轻拭掉了他嘴角的那一抹血渍。   朱砂的手很温暖,隔着帕子,君倾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   “好了。”朱砂收回手时,发现君倾停住了脚步,不走了,任她又唤了他一声“大人”,他还是没有动。   “大人?”朱砂只能又再唤他一次,“大人可还好?”   “走吧。”君倾没有回答,而是迈了脚步就要走。   可他才跨出一步便被朱砂握紧了手,将他往后她这边扯,一边沉声道:“大人这是要往哪儿去?我带大人走。”   君倾不说话,任朱砂带着他走。   这安北侯府的前厅所在的院子颇大,从院门走到厅子还要绕过一段蜿蜒的游廊,小白慢悠悠地走在朱砂与君倾身后,一路只顾着看身边的景色,就像是到安北侯府来观赏似的,一副悠哉模样,根本就不理会走在前边的两人,只是偶尔瞟他们一眼,似笑非笑。   君倾只是沉默,即便是面见帝君,他也没有什么要特别交代朱砂的,就好像她想如何便如何似的。   而君倾不说话,朱砂便也沉默,尽管他们这般的亲近让她觉得极为不自在。   此时此刻的侯府前厅。   沈天才堪堪跨进厅子门槛便屏退了厅子内外的所有下人,随之愤怒不甘地对姬灏川道:“帝君,君倾蔑视圣旨将小女藏起不说,今番竟还带着小女堂而皇之地到臣府上来,不仅如此,竟还将帝君请来,这显然是公然地不把帝君放在眼里!臣私以为,今日断不能让他走出臣这侯府!”   “沈侯稍安勿躁。”姬灏川此时也是一脸的阴沉,再不见方才的温和,“君倾如今动不得,忘了孤说过的话了吗?”   “可是帝君——就让他像四年之前那样只手遮天将帝君玩弄于鼓掌!?”沈天激动得面色涨红,这般激动地说完话后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将头垂低,恭敬道,“臣……一时嘴快,敢请帝君恕罪!”   “沈侯莫要这四年过得安逸了便连嘴巴都养大了。”姬灏川在主位上落座,冷眼看着沈天,声音冷冷。   “臣知罪!”沈天将腰身躬得极低。   “罢,说来沈侯也是一心为孤为燕国才会这般激动,又何罪之有。”姬灏川神色虽还阴冷,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坐了吧。”   “谢帝君!”沈天心下大舒了一口气。   站在姬灏川身边的崔公公看着沈天,眼里有寒芒一闪而过,带着嘲讽。   “帝君与臣皆知小女就被藏在相府,本是静观其变,现倒不想君倾竟敢光明正大地带着小女到了臣府上,这事出突然,帝君觉得臣接下来当如何做为妥?”沈天才一坐下,便将脸拧得好似解不开的乱麻一般,问姬灏川道。   姬灏川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厅外方向。   只因——   君倾过来了。   在看到那与君倾紧挨着走进厅子来的朱砂时,姬灏川那本是轻放在在椅把上的手蓦地收紧,还未说什么,便先听得君倾对沈天道:“沈侯身为男人亦身为人父,还请莫再吓内子,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恐吓不断,应不符合沈侯这堂堂侯爷才对。”   君倾说完,不给沈天说话的机会,又对姬灏川道:“帝君,内子受吓不浅,不敢离了下臣身侧,还请帝君准了下臣就这般将内子带在身侧。”   君倾边说,边还抬起那本是由朱砂轻握着的手,轻搂上她的肩,将她搂得更往他怀里靠。   朱砂被君倾这突然主动的举动惊到了,空着的双手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放,又为了体现出她此时当有的紧张不安,她便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去握君倾垂在身侧的右手,一方面是做戏,一方面则是更好地给君倾带路。   “不知羞耻!”沈天见着这般,拍案而起,怒斥道。   反是姬灏川很是能理解道:“君爱卿既然有求,孤又岂有不允的道理,便随了君爱卿了。”   “谢帝君。”君倾说着恭敬的话,却是连头都未朝姬灏川低上一低。   朱砂在这时将君倾的手捏得有些紧,将音量压到最低,飞快地问:“大……相公要不要坐?”   谁知君倾听了她的话后竟是对姬灏川道:“内子还是害怕沈侯,下臣再安抚安抚内子。”   “……”朱砂蓦地将君倾的手捏至最用力。   明明一个点头就能确定的事,需得着这么将她推出来说话?这前边在外边刚安抚进来,这会儿又安抚,莫不得让人以为她是个玉做的人稍不小心就会碎掉。   “娘子莫捏这般用力,为夫的手指要断了。”君倾也不管姬灏川与沈天以何眼神看他,他只是微微低下头,对朱砂耳语道。   朱砂猛地就要甩开君倾的手,这一瞬间却换作君倾拉了她的手,又低声道:“娘子现在收手可不好。”   戏已做到这份上,要是在这半途毁了不值当,朱砂只好忍了,再一次压低音量飞快地问君倾道:“相公可要坐椅子?我带去坐。”   “一张椅子如何坐得你我二人?”君倾这听起来正经异常的话又一次让朱砂耳根发热,“若是娘子想让我抱着娘子坐,我也不会介意。”   “……”朱砂终是忍不得君倾的话,还是用力捏住了他的手,将指甲掐进了他的手背,颇为咬牙切齿道,“不用了,站着就好。”   朱砂的话才说完,便听得沈天又一次怒斥道:“帝君面前,本侯府上,还请君相自重!”   “本相不过是心疼自己的夫人,又何来羞耻自重之说?”君倾抬眸冷眼“看”向沈天,冷声道,“本相又不是偷了沈侯的人,沈侯又何故一而再地这般怒火冲天地厉声指责本相?帝君还未说话,沈侯便这般在帝君面前指手画脚,岂非是不将帝君放在眼里?”   “臣绝没有不敬帝君之意!”沈天立刻转身急急向姬灏川道。   君倾又是冷冷道:“沈侯这般着急地跟帝君表明自己的忠心是为何意?莫不成沈侯真是做了什么不敬帝君的事情,是以才这般着急地要在帝君面前表忠心?”   “君倾你嘴巴放干净点!”沈天又被君倾气得胸口大度起伏,“帝君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帝君愿听谁的话帝君自有主见,何须沈侯来指命帝君。”君倾面不改色,与气得满脸涨红的沈天可谓有着极大反差,“还有,本相的嘴一直很干净,嘴巴不干净的是沈侯才对,满嘴喷粪,莫喷到帝君身上,污了帝君。”   靠在君倾怀里的朱砂听到君倾这一句接着一句噎沈天的话,忍不住想笑。   这丞相,平日里冷冰冰总是沉默寡言的,说起话来却是句句厉害,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好似都能说得是别人的不对。   “君倾——!”沈天的怒火欲爆发,却被姬灏川压了下来。   “两位爱卿莫吵了。”姬灏川只是微沉一句话,沈天便立刻收了满身芒刺,随之朝姬灏川躬身抱拳恭敬道,“帝君,并非臣要与君相吵,只是臣总不能见着臣那本该在闺阁里的女儿这般被君相搂在怀还装着像个没事人一样!臣做不到!这不仅是安北侯府的名声问题,还是帝君的龙颜问题!”   姬灏川本是温和的面色,这会儿亦沉了下来,看向君倾,道:“方才沈侯已与孤说了,君相的夫人,不是旁人,正是沈侯那九日前的夜里忽然就在府中凭空消失不见的四女儿,而那依那夜这四小姐院中情形来看,显然是有人夜潜入侯府将其掳走,内史及廷尉接派了人四处搜寻,至今仍未有这四小姐的丝毫消息。”   “而这四小姐,正是不日要与沈大小姐一齐入宫孤已封了其良人之位的人。”说到这最后一句,姬灏川似是变了个人似的,浑身的迫人之气,冷眼看着君倾,那眼神阴沉得似乎只要他再有一句话,便能用他的王者之威将君倾当即处斩似的。   沈天沈奕亦盯着君倾,眸底尽是阴桀的笑。   朱砂装着一副受吓了不敢抬头的模样,看不见坐在主位上的姬灏川,她便只能靠感觉。   她感觉到了姬灏川这一字一句间的寒意与杀意。   她不由又将君倾的手紧握。   似是感觉到了朱砂的关切,君倾也稍稍握住了她的手,他没有与她说话,她却知道他是在告诉她无需为他担心。   “帝君的意思是下臣犯了与帝君抢女人且还欺瞒帝君的滔天大罪么?”君倾不慌不乱,甚至没有将怀里的朱砂推开,他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与口吻,随即才朝姬灏川垂了垂首,“帝君与沈侯高估下臣了,下臣胆小怕死,就算给下臣上百个胆,下臣也不敢做出这般以下犯上的事情来。”   “下臣今晨不顾沈侯对下臣的嫌恶特带了内子前来造访,只是因为帝君说过想见一见下臣这新奇宝贝而已,也让帝君与沈侯瞧一瞧下臣这内子是否真与那将进宫为良人的小姐容貌相似,以免帝君不信任下臣,觉着下臣真如沈侯所说不将帝君放在眼里。”   姬灏川的目光更冷,盯着君倾,用命令的口吻道:“既是如此,还请君爱卿让令夫人抬起头来让沈侯父子好好看看是否真与四小姐容貌相似。”   “来,为夫在这儿,娘子莫怕,抬起头来让帝君还有沈侯看看你。”   话是对朱砂说的,然君倾却是“看”着姬灏川,这般作态,显然是不敬。   而这不敬之中,就像是他在旁人面前宣示——   这是我的女人!   ------题外话------   我们小倾倾就是要在帝君面前宣示:这是我的女人!   哦呵呵呵~   至于为何,待字数多了,姑娘们自然就会懂了。   昨天由大妈赞助的【有奖竞答】活动获奖者是:夕颜玥。   恭喜恭喜~! ☆、098、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   不管是方才在院门处见着姬灏川,还是到得这厅子里来再一次站在姬灏川面前,朱砂都只是“害怕”地躲在君倾怀里,不曾看姬灏川一眼,更没有向她行礼问安,似乎在她眼里,君倾才是她的天,只要他不说话,她便能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哪怕是帝君!   就像是现下,姬灏川说了让她抬起头来的话后她未有反应,而在君倾唤她抬起头时,她才离开了君倾的身子,缓缓抬起头,让姬灏川以及沈天能清楚地瞧见她的脸。   然她虽抬起了头,手却还是握着君倾的手,并且握得有些紧。   君倾也在回握她的手,就像是在与她说“莫怕,相信我”。   “臣妇见过——”朱砂抬起头后紧着便朝姬灏川行礼,可她这恭敬问安的话根本还未说完,便被再一次拍案而起的沈天打断,“吓”得朱砂又躲回了君倾怀里。   “君倾你好大的胆子!”沈天先厉声指斥了君倾,随后转身朝姬灏川拱手道,“帝君,君相那所谓的妻子分明就是臣的女儿朱砂!”   君倾轻搂着朱砂,将他们二人之间的“戏”演得可谓淋漓,此时他既不理会沈天亦不理会姬灏川,只是低下头安抚着“被吓坏”了的朱砂,“别怕,为夫在这儿呢,你是为夫的娘子,为夫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的。”   朱砂的手环在君倾身后,听了他这话后蓦地抓了一把他的背,心中既有些恼又有些无奈,何故说这些让人觉着发颤的话,这人做戏做得还真是真。   姬灏川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只顾着安抚自己的“夫人”而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君倾。   姬灏川的默认在沈天眼里即是让他继续说,是以沈天转过身来时即刻喝声命令道:“来人!将这有辱家门不知羞耻的女儿给本相从君相身上扒下来!”   “慢。”君倾在这时抬了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也尽是寒意,“沈侯要抢本相的夫人,也请先把话说明白了,帝君面前,别总一个人唱独角戏,说明了,也好让本相心服口服认这个欺君之罪。”   “还有什么好说!?这已经是明明白白摆着的事实!”沈天怒指君倾及他怀里的朱砂,“你这所谓的娘子,就是本相府上的四小姐!即将进宫为良人的本相的女儿,朱砂!”   “哦?本相只记得沈侯府上有过一个名为朱砂的婢子,正是前些日子曾救了犬子的姑娘。”君倾声音冷冷,“倒不知沈侯府上何时多了一个名为朱砂的四小姐,且还是沈侯的女儿?”   “本侯府上的事情还轮不到君相来明白,君相只需知道,君相怀里的女子就是本侯的女儿便可!”沈天盯着君倾的眼神恨不得变成一把刀,将他剔骨,“帝君面前,君相休要一而再的信口雌黄!前几日帝君来本侯府上时便已亲眼瞧见你与小女间卿卿我我行为极为暧昧,君相自己更是亲口所说,小女与君相已有婚约在身,如今君相带着小女出现,岂非是证实自己所说过的话?”   说到最后,沈天眸中尽是得意,“这是帝君亲眼所见亲耳听到过的事实,君相你还有话可说!?”   “本相自是有话要说,难不成沈侯认为本相做了以下犯上的事情后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沈侯口口声声所说的四小姐来到帝君与沈侯面前让帝君拧了本相的脑袋?”君倾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不慌不乱,“本相说过,本相胆小怕死,惜命得很,莫说有胆子来做这等欺君之事,便是说此等假话,本相都没有胆子。”   “本相的确说过与沈侯府上的朱砂姑娘有了婚约,本相翌日晨也的确派了人来下聘,可那日沈侯口口声声与本相说那于本相有恩的朱砂姑娘被前夜一场大火烧没了,沈侯还让本相亲眼见了那烧焦的尸骨,倘那朱砂姑娘真是沈侯的女儿,那朱砂姑娘此时早已入土为安了才是,又怎会变成了本相的夫人?莫不成沈侯认为本相有掘尸的癖好,还有令死者还阳的本事?”君倾说到这儿,沈天眸中的得意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涨红,却见君倾转头“看”向姬灏川,接着道,“就算下臣真有掘尸的癖好与让死者还阳的本事,那也要下臣有让一具焦尸恢复原本容貌的天大本事才是,帝君觉得下臣说得可对?”   “下臣不过是在朱砂姑娘死后遇着了一个与其容貌极其相似的姑娘,心中甚是放不下朱砂姑娘,遂取了这位姑娘为妻而已。”君倾说到此,竟似惋惜地轻叹一声,抬手抚向了朱砂右眼角下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道,“帝君是见过朱砂姑娘的,只不知帝君是否还记得朱砂姑娘的模样,但沈侯定是知晓的,瞧,下臣为了让内子与朱砂姑娘更相似,便亲手在内子右眼角下也烙上了这样一块疤。”   朱砂心中觉得好笑,因为君倾这一字一句说得可真是煞有介事。   “那为何君爱卿夫人眼角下的疤并不像是才烙上去的?”姬灏川终于说了话,语气阴沉得厉害,显然是不相信君倾的话。   “不过是为了让这疤更像朱砂姑娘的疤一些,下臣让府中人给内子将这疤给画了画,帝君若是不信下臣,可要让崔公公来看看?”   “不必了。”姬灏川只是盯着君倾,他自然不会信他,只因他知道那就是朱砂。   姬灏川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如今根本无甚实权的君倾竟还敢这般公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一如四年之前!   而君倾这般做,显然就是要在他面前宣告,这是他君倾的女人,只不过,是他的女人又能如何?以为这般他就能护她周全了?   姬灏川几不可见地笑了一笑,沈天在这时忽地又呵斥道:“满嘴胡言!你以为你这般说便能让帝君与本侯相信你吗!?”   “那沈侯还想如何?”被沈天这般喝来骂去,君倾既不愠恼,也没有不耐烦,似乎天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让他这冷淡的面色变上一变的事情似的,“既然沈侯口口声声说内子就是沈侯府上的四小姐,那沈侯又如何来证明内子是沈侯的女儿?”   “滴血验亲!”怒火中烧中的沈天厉声道。   崔公公忙看向姬灏川,却见着姬灏川只是盯着君倾与沈天看,根本就没有开口阻止沈天的意思,崔公公遂又转回头,继续恭恭敬敬地在旁站着。   “就在帝君面前让你再无话可说!”沈天再一次怒指君倾的鼻子,继而朝姬灏川道,“帝君作证!”   “君爱卿,你可有何话要说?”姬灏川沉声问。   “既然沈侯口口声声咬定下臣欺君犯上,似乎也只有此法能还下臣一个清白了。”君倾神色淡淡,“下臣并无何话要说,下臣只需和内子说上几句话便好。”   “娘子,为了为夫,还请娘子忍上些微的疼,可愿?”君倾这抬头与低头之间的态度及口吻相差大得让朱砂不得不佩服他有着一身好演技,她自然是愿意,只不过——   “相公,真的要验吗?若我真的是沈大人的女儿,相公你该怎办?”朱砂一脸的“担心”。   沈天一脸的成竹在胸。   “若娘子是沈侯的女儿,那为夫就只能死了,如若不是——”君倾“看”向沈天,道,“如若不是,本相也不与沈侯过多计较,沈侯只需吃下一碗屎即可,不知沈侯敢不敢?”   朱砂强忍住笑。   姬灏川还是不出声。   崔公公微微拧眉。   “这天下间还没有本侯不敢的事情!”沈天心中自信满满,觉得君倾这回必死无疑。   “既是如此,那就请沈侯让下人先把清水与屎一同上上来吧。”君倾很客气,然后又低下头将音量压低对朱砂道,“娘子,要笑就现下笑够了,待会可莫笑坏了事。”   朱砂本是忍着,可现下听了君倾这语气一本正经的话,想着待会沈天绿着脸吃屎的模样,她终是忍不住,将脸窝在君倾怀里咬唇笑得厉害。   偏偏君倾还用手轻轻拍拍她那笑得颤抖的肩,安抚道:“莫怕,莫怕,只是扎一扎手指头而已,为夫在的,莫慌。”   “奕儿,你亲自去端盆水来。”沈天则是吩咐沈奕道。   “小白你与沈大公子同去,若是沈大公子忘了吩咐下人到茅厕将屎舀到碗里呈过来,小白就替大公子吩咐下去。”沈天的话音才落,君倾便紧跟着道,“还有便是,沈大公子还是让府里下人多准备几个木桶来为好,以免稍后沈侯没地方可吐。”   “是,大人。”难得小白恭恭敬敬地领命,笑吟吟地与沈奕一同离开了前厅。   沈天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姬灏川捧起茶盏呷茶,君倾还是站着,轻搂着朱砂,不时低下头与她耳语几句,亲昵极了,毫不避嫌。   “不知君爱卿是何时娶得这一房娇妻,如何都不与孤说上一声,孤也好给君爱卿送贺礼。”姬灏川将茶盏放下后,竟是温和地问君倾道。   “就在下臣命人到沈侯府上下聘的次日。”君倾将假话编得头头是道,“下臣下了早朝回府,路上便遇着内子了,内子孤身一人,下臣问了才知内子无处可去孤苦一人,又瞧着其与朱砂姑娘极为相像,遂将其带回府,犬子见了尤为欢喜,下臣只觉择日不如撞日,当天便与内子拜了天地结为夫妻,帝君这几日颇为繁忙,下臣娶妻这等小事又岂敢扰了帝君,直至今晨下臣瞧着帝君空闲了些,遂才大胆将帝君请了出来。”   “君爱卿既是娶了这位姑娘为妻,又为何忍心她受皮肉之痛,在她面上烙下这样一块与朱砂姑娘一样的疤?”姬灏川似是很关心君倾似的。   “下臣本是不舍得,只是内子说,只要下臣开心,不管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君倾说着,还低头问朱砂道,“是这样么,娘子?”   “……”朱砂不说话。   “内子娇羞,不敢在帝君面前承认。”君倾替朱砂的沉默解释道。   “孤倒是不曾想君爱卿也有这般疼爱人的一面。”姬灏川轻轻一笑,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   这话在朱砂耳里,显然是嘲讽。   君倾正要回话,小白与沈奕却在这时回来了。   走在最前边的是一名手捧着一盆清水的婢子,小白与沈奕走在婢子身后,在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名一脸青绿之色似在强忍着什么、手里提着一只食盒的家丁。   朱砂在这时轻轻推开君倾,看一眼小白的方向,随后又压低音量不知与他说些什么。   婢子捧着手中的铜盆站在厅子正中央,一动不敢动,那提着食盒的家丁则是站在厅前廊下,同样是一动不敢动。   “帝君,父亲,清水端来了。”沈奕恭敬地道了一声,退到了沈天身侧。   君倾随即道:“沈侯身为男人,沈侯先请吧。”   只见沈天将手往沈奕面前一递,沈奕随即将一把小匕首放到他手里,沈天接过匕首,走到那端着铜盆的婢子面前,将匕首在中指指尖将一划,继而捏着指尖将血挤出那划口,让血滴到了铜盆中的清水里。   沈天没有将匕首递给沈奕,而是直接将其递给君倾,沉声道:“该你了,君相。”   君倾正要伸出手时,朱砂则是在此时离了他的身,转过身来,抬手接过了沈天递来的匕首。   在对上沈天的视线时,她不避不躲,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这显然就是那个不招人喜爱的朱砂姑娘无疑!   而在看到朱砂这双冰冷的眼睛时,沈奕心中忽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朱砂将匕首拿在手,毫不犹豫地在自己食指指尖上划开后,与沈天一般,将指尖划口里的血水挤到了铜盆的清水里。   “嗒……”腥红的血滴入了清水盆中。   两滴血在清水中散开,如在水里开出了两朵血色的花。   沈天却是看也不看盆中的血水,只是盯着君倾,还是那副自认自己赢了的自信神情,道:“君相,现下你可还觉得本侯是满嘴喷粪?”   “不,沈侯此刻不需要喷。”君倾缓缓道,“稍后沈侯有的是机会来喷。”   “你什么意思!?”沈天已忍无可忍,操出手就要揪住君倾的衣襟。   而就在这时,只听沈奕震惊道:“父亲,这,这——”   “这什么这!”沈天怒吼,手已经揪住了君倾的衣襟,用力地将他向上提起。   君倾却还是那副不慌不乱的神情与口吻道:“沈侯不急着这般拎本相,沈侯还是自己先看看盆中清水里的情况再说。”   “父亲……”沈奕再一次唤沈天。   沈天这才舍得垂眸看向婢子手中的铜盆。   只一眼,他便惊得瞪大了双眼。   只见盆中那两滴血非但没有如他笃定的那般交融在一起,反是愈散愈开,散得完全混在了清水里!   “这,这不可能!”沈天紧揪着君倾的衣襟,呲目欲裂,“一定是你在水里做了手脚!她!分明就是本侯的女儿!”   “要滴血验亲的是沈侯自己,去命人打水的是沈大公子,端水来的人是沈侯府上的婢子,本相做手脚?沈侯觉得本相能做什么手脚?”君倾任沈天紧揪着他的衣襟将他用力往上提,非但不急不恼,反是不紧不慢道,“帝君面前,本相敢做什么手脚?若是沈侯觉得本相能在帝君面前做手脚却不为帝君所查的话,沈侯岂非是在骂帝君愚蠢?”   沈天立刻松了君倾的衣襟,转为对姬灏川急急表明道:“臣绝不敢蔑视帝君!”   君倾轻轻抚了抚自己被沈天抓乱的衣襟,继而也朝姬灏川道:“帝君,方才滴血验亲,帝君也亲眼所见了,下臣有无在水里动手脚,想必帝君也是看得清楚。”   还不待姬灏川说话,沈天便先道:“帝君!臣要亲自去打水!”   与此同时的玉湖上,正有一只小船在划动,船上有三名家丁,一人划船,两人正用手里的长杆网兜兜起湖面上的小鱼浮尸及树枝枯叶。   小船划着划着,忽听得其中一名家丁一声惊惶喊叫——   “有,有,有鬼!”   ------题外话------   忽然发现,本文上架已有一月了,哎~ ☆、099、会啄主人的鸟   沈天亲自打来第二盆清水,依旧是小白跟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打水,而这第二盆水打来且他与朱砂都各往盆中滴下一滴血后他又震惊地咆哮着要打第三盆水。   君倾却是把朱砂拉回了自己怀里来,冷眼“看”着沈天,冷冷道:“沈侯喜好一遍又一遍割自己的指头,本相可舍不得内子这么一遍又一遍地陪沈侯一起割指头,这第一盆水是沈大公子打,这第二盆水是沈侯自己打的,沈侯现下还要打第三盆水,莫非这第三盆水想要帝君去给沈侯打来?沈侯这是连自己都不相信了?”   “君、倾——!”沈天咬牙切齿地盯着君倾,伸手又要往君倾抓来,“这分明就是你从中设计!”   朱砂则是在这时抱着君倾推着他往后退开一步,避开了沈天抓来的手。   “行了沈侯,身为男人,就别像个女人一样没完没了,这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输了,就愿赌服输,吃屎吧。”君倾被朱砂这么突然往后一推丝毫不显慌乱,更没有疑惑什么,相反,他站稳脚后继续冷冷淡淡地与沈天说话,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帝君!您是亲眼瞧见过小女朱砂的!这女子分明就是小女朱砂!”沈天指控君倾无法,便又转头看向了姬灏川。   只见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来看这“滴血验亲”的姬灏川此时一脸的沉容,眉心微拧,只抬眸看了沈天一眼,并未说话。   而姬灏川的沉默让沈天明白了他的答案,不由睁大了眼,再唤了他一声:“帝君!”   “沈侯多大的人了,遇到些许小事还不厌其烦地想要让帝君为沈侯解决,在沈大公子面前,沈侯不觉有失颜面?”君倾又接着不紧不慢地说着沈天,“沈侯武将出身,该比我等文官更知什么叫做敢作敢当,莫让帝君觉得自己看错了人,道是这么一点点小事便难倒了我们燕国的堂堂安北侯沈天沈大人。”   “帝君觉得下臣说得可对?”君倾这嘲讽沈天还不算,末了还要问姬灏川一句,这听起来恭恭敬敬的话,朱砂听得出来,他这是在逼姬灏川开口说话,“沈侯可是猛将,当不会为此等小事迟疑才对,否则又怎么会既得先帝青睐又得帝君重用。”   姬灏川沉默片刻,才沉声开口道:“沈侯,今日之事,怕是你该向君爱卿赔不是了。”   沈天的神色在这短短的片刻内变了又变,沈奕想说什么,终是被沈天抬手制止,只听沈天咬牙切齿道:“是,帝君,臣自是敢说自敢当。”   “既是这样,还请沈侯移步到厅外吃吧,这在厅子里吃的话,只会污了帝君的眼鼻。”明明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大的心,偏偏君倾面上总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似乎不会喜怒,亦不会哭笑似的,“不过沈侯放心,本相不嫌污秽,会在旁边看着沈侯吃完的。”   君倾说完,微微握了握朱砂的手,朱砂随即带着他转了身,率先朝厅子外走了去。   “这就是大人要让民女看的戏?”朱砂低声问。   “不是。”君倾亦低声答道,“这是他蠢,自己要唱的。”   “……”朱砂觉得,这个男人,让人根本无法看透,“厅子外站着个家丁,手里提着食盒,食盒里边装着的应该就是沈天要吃的东西了,没有木桶。”   君倾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脸难忍之色提着食盒站在厅子外的家丁见着君倾走出来,吓得连忙将食盒放到地上,将腰身躬得低低的,还未来得及问安,便听得君倾命令道:“打开吧,你们家侯爷要用了。”   “——!?”家丁惊骇不已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君倾,然后再转头看向一脸气得一脸铁青的沈天,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这这这,这可怕的丞相说的啥子?侯爷……要吃这这这……吃这屎!?   然惊骇归惊骇,家丁可不敢有所迟疑,连忙打开了食盒,憋着气将食盒内的那一碗恶心的东西给双手捧了出来。   众人在看到那一碗恶心的东西时面上神情各异,小白则是哈哈笑出了声,道:“沈大人府上这下人可真是听话,让舀一碗屎,竟舀了这么满满一大碗,果然是知道疼主子的好下人,沈侯回头该赏他才是。”   “小白,不得无礼,这是沈侯的家事,还轮不到我等外人来管。”君倾面无表情地斥了下白一声。   小白没有与君倾对呛,而是听话地不再做声,只挑眉盯着沈天看而已。   那家丁则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害怕得磕巴道:“侯爷,小的,小的不知……不知这是……”   不知这是要拿来给侯爷吃的啊!   “滚!”沈天一脚踹翻了跪在地的家丁,这一脚又正正好踹在家丁的胸膛上,且发了狠劲,踹得家丁猛喷出了一口血,趴倒在地久久爬不起来。   “沈侯,请吧。”君倾催道。   “父亲!”沈奕忽地朝前一步,站到了沈天面前来,对君倾道,“沈奕愿代父亲吃这一碗……东西!”   沈奕的话说完,根本就不待君倾说上什么,他便先捂住了自己的嘴,继而跑到一旁,扶着廊柱呕吐了起来!   沈天的脸此时不仅是铁青,还是沉黑。   只见沈天动作极为缓慢僵硬地伸手去拿起搁在碗里的汤匙,舀起了一勺碗里的东西,再慢慢将其移到嘴边来。   君倾无动于衷。   小白笑吟吟地盯着沈天。   朱砂沉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天。   姬灏川与崔公公则是紧紧拧起了眉,只觉胃里一阵恶心。   然沈天拿起的汤匙迟迟放不到嘴边,朱砂稍稍捏了捏君倾的手,君倾随即道:“沈侯可是手有隐疾?可需要下人来喂沈侯?”   “不必!”这种事情,绝不能让府上知道!而这家丁,等会也是要杀掉的!   沈天吼完,竟是张嘴就将那汤匙放到了嘴里!   君倾还是面无表情,小白还是在笑。   朱砂这时只觉胃里一阵恶心,紧拧起了眉。   姬灏川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脸色难看极了。   崔公公瞪大了眼,随后也忍不住冲出了厅子,冲到院子里呕吐了起来。   “呕——”而沈天这才将汤匙放进嘴里,下一瞬便一脸猪肝色地狂吐起来,吐出了大把大把的污秽物,那呕吐声几乎几乎响彻整个院子。   君倾与朱砂往后倒退几步,只听君倾颇为关心道:“本相方才已经特别叮嘱过沈大公子命人多提几个木桶过来,以免沈侯吐得满地都是,瞧,现下不只是沈侯,便是沈大公子与崔公公都吐得满地都是,真真是会污了帝君的眼。”   沈天这会儿吐得脸色发白,几乎将胃酸都给吐了出来,根本就没有力气再来怒骂君倾,便是那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沈奕,这才要为沈天说上什么,奈何他转过身来一看到沈天吐的一地污秽以及那一大碗淹在沈天呕吐出的污秽物之下的“黄金”,只觉一阵恶臭扑鼻,又是忍不住,再一次呕吐了起来。   偏偏又是在这时,有三名家丁一头大汗神情紧张地冲了过来,边冲还边喊道:“侯爷!大公子!不好了!出,出事了!”   而当他们一冲过来,见着呕吐不止的沈天、沈奕及崔公公三人,再见着站在厅子里的君倾等人,吓得面色发白,再不敢说一句话,噗通一声就齐刷刷跪到地上!   这这这,这是啥子情况啊!?   家丁虽是下等人,但其中有一人曾在这安北侯府中见过君倾,知晓他就是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冷血丞相君倾,至于厅中另外的一人,就算不知道他是何人,却也知这能站在君相身边的人身份必然不低。   只听那其中一名家丁率先问安道:“小的见过侯爷!见过大公子!见过丞相大人!见过各位大人!”   这家丁一说完话,其余两名家丁身子一震,紧跟着用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声音重复了与前边家丁一样的话,然后都低垂着头谁也不敢看,只在心里祈祷着不要被侯爷打死了才是好。   他们可是从未见到过侯爷与大公子这般有失颜面的一面啊!   这般想着,三名家丁更害怕了,身子也就抖得更厉害了。   沈天正吐得脸色发白,就算有一腔怒火,此刻也喷不出来,沈奕正努力地要说话,才张口,却听得君倾道:“真是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没瞧见你们主子正吐得欢喜中没力气搭理你们?”   “丞相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的,小的们不是有意要打扰侯爷与大人的!”家丁频频磕头。   “帝君,您瞧沈侯现下也抽不出力气来说话,这下人所说的大事也不宜耽搁,下臣便替沈侯问了这个好,帝君您看如何?”君倾没有理会三名家丁,反是恭敬地问姬灏川道。   帝君!?三名家丁吓煞了,将头磕得更厉害了,频频讨饶道:“帝君恕罪!小的们不知道帝君在此!小的……小的该死!”   “崔易,扶起沈侯,大公子,速命人过来清扫。”姬灏川没有责怪沈奕的无礼,却看得出他神色颇为不悦,吩咐了下去后才对君倾道,“既是沈侯此时无力,那便由君爱卿代劳问一问沈侯府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帝君!”沈天拂开了崔公公的搀扶,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呲目欲裂咬牙切齿道,“臣府上的事情无需外人插足!”   “说!这般匆匆而来所为何事!说完赶紧滚!”沈天冲天的怒火无处可泄,此时只能发泄在几名家丁身上。   “回,回侯爷的话!小的,小的几人刚才在玉湖上兜死鱼,兜——”   沈天怒目上前,抬脚就将这说话的家丁踩倒在地,将那沾满了污秽物的脚狠狠地踩到其嘴上,瞪着另外一名已经吓得连嘴唇都在颤抖的家丁,吼道:“你来说!”   这名家丁却已惊骇恐惧得忘了回话,只是朝沈天狠狠地磕了一记又一记响头,“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滚!”沈天将这只知求饶的家丁一脚踹出了好一段距离,踹得家丁直接昏蹶了过去,可见他的怒火有多大。   “侯爷!玉湖里有尸体!男人的尸体!”所剩的最后一名家丁见状,边面色煞白地边磕头边颤声急急道,“小的几人方才在玉湖上兜死鱼,兜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不是咱们府上的人!小的们看着像是前几日来给侯爷捎信的人!将军那儿的人!”   这家丁害怕得把自己所看到的所发现的一股脑儿地都给如实说了出来,就怕沈天觉得他答话慢了而一掌拍死了他。   “你说什么!?”沈天的面色亦白亦黑,一怒之下就掐上了这家丁的脖子,“想死了不成!?”   “侯……侯爷……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啊……”家丁不知自己究竟哪句说得不对,被沈天掐得一脸的绛紫色。   “沈侯。”沉默的姬灏川忽地唤了沈天一声,在沈天就要将手上的家丁掐死之前,“既是关乎沈将军的事,沈侯还是放下他让他好好说话吧。”   沈天没有即刻松手,反是在姬灏川说话时将五指收紧,掐得那家丁两眼开始翻白,随后才蓦地松开手,“是,帝君。”   也就在他松手的那一瞬,他的眼底有旁人所不查的阴厉。   那家丁得了喘息的机会,直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时,只听君倾又是颇为关切道:“帝君,沈侯此时正一腔的怒火,府上又在此等时候出了人命之事,怕是此时的沈侯怒气攻心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下臣欲帮沈侯一把,帝君觉得可行?”   沈天正要拒绝,偏偏听得姬灏川同意道:“孤亦不急着走,便一齐去看看吧。”   “不过在此之前,沈侯可是要先净了口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鞋袜再去?沈侯这般模样过去,怕是不妥吧?”君倾很是关心道。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让沈天气恨不已,却又不好再在姬灏川面前发作,便只能道:“不敢劳君相为本侯府上的事情费心!来人!送客!”   “还请帝君稍待臣,容臣去换身干净衣裳。”沈天说完话,见着自己一身污秽也不便久留,顾不得君倾是否有离去,便拂袖走了。   沈天离开后,沈奕也紧随其离开。   君倾没有离开,而是道:“沈侯就算要赶客,也当是打这厅子门前的污秽给清扫干净了再赶,现下这般,让下臣从何下脚离开?您说是么帝君?”   “不过,既然沈侯这般厌恶下臣,下臣还是离开为好,帝君,下臣与内子先行离开了。”   待得君倾绕过那厅前的污秽物离开后,那暂时离开冲去漱口的崔公公回到了姬灏川身边来,环顾了一周厅子,这才低声问姬灏川道:“帝君既知他们并非父女,又为何让沈侯滴血验亲?”   “为何?”姬灏川轻轻一笑,拿了手边的茶盏来把玩,“沈侯可不是四年前那个处处受君倾压制的沈侯了,你说一只会啄主人的鸟,养来还有何用?”   “可是帝君,现下可不是剪了这鸟喙的时候。”崔公公低垂着头,恭敬不已道。   “孤做事,还需得要你来提醒么?”姬灏川说着话,忽然便松了把玩着茶盏的手,茶盏掉落在地,砸出“啪”的一声,碎成了数片,使得崔公公将头垂得更低了,“奴才不敢!”   “不敢?”姬灏川将沾了茶水的手往崔公公面前一伸,崔公公即刻掏出帕子来帮他擦手,听着他用一种懒散的口吻道,“你背着孤做的事还少么?”   崔公公一个激灵,即刻跪到了姬灏川面前,着急解释道:“帝君,奴才——”   “跪什么,孤可不打算听你什么解释。”姬灏川还是那副懒散的口吻,躬身拿了崔公公手上的帕子来自己为自己擦手,“你的心向着谁,孤是清楚得很,起来吧。”   崔公公不动,姬灏川却不再说话,直到院中似传来脚步声,他才站起身,站到了姬灏川身侧,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出了这院子的朱砂,立刻松开了君倾的手,可就在这时——   ------题外话------   评价票本人要五星—经典必读啊!五星五星五星!不要投四三二一星啊啊啊啊啊啊!嘤嘤嘤 ☆、100、比我的命还重要   “咳——”就在朱砂松开君倾的手的那一刻,君倾忽地咳了一声,同时停下脚步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大人?!”朱砂蹙眉看着他。   只听君倾捂着嘴沉声唤小白道:“小白。”   小白随即从他身后走上前来,边从怀里扯出一方帕子用力塞到他捂着嘴的掌心里,一边拧眉不悦道:“搞什么,在这种时候出名堂,当心你这一回就走不出这安北侯府。”   “没事装什么英雄,嫌自己命太好太长?”小白不冷不热嫌弃道,说完后冷冷看了站在一旁的朱砂一眼。   小白的这一记眼神,不只冰冷,甚至阴寒。   朱砂不知小白为何忽然这般看她,他眼里的阴寒,就像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般,即便方才丞相大人为她挡了沈天的一掌,小白就算觉得她不配,也不当用这样阴寒的眼神看她才是。   君倾不说话,只是抓着小白塞到他手里来的那方帕子用力捂着嘴,少顷后在嘴上用力一抹,才将帕子从嘴上拿来。   但他将手垂下时不是将帕子扔还给小白,而是就着那方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掌心及指缝,神色如常,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才将帕子塞到自己衣襟里。   而就在他用帕子擦拭手心及指缝时,朱砂本就拧着的眉心更拧了。   因为她瞧见了帕子上的血,以及他掌心指缝里的血。   整张帕子都沾染上了血。   朱砂的眉心紧拧如麻,紧盯着君倾,眸中尽是看不透他的神色。   当君倾将帕子塞到自己衣襟里后他不再如先前一般非要朱砂握着他的手为他带路不可,而是唤了那不管他去何处始终都跟着他的小黑猫道:“小黑。”   小黑猫听得他这一声唤,随即从后边窜到了他跟前来,对他叫了一声。   “带路,玉湖,你去过的。”君倾道。   “喵——”   “大人。”就在君倾要随小黑猫走时,朱砂忽然唤住了他,面上有些微迟疑,终是道,“可否让民女看看大人的右手?”   右手,是方才他捂着嘴的手。   君倾沉默,似乎心中有迟疑,却又如朱砂这一句虽有迟疑但终是道出口的话般,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继而他只听得朱砂一声“冒犯了”,紧着他只觉有温暖碰上他的手,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着他的指缝。   他看不见,所以他发现不了他指缝里的血他并未擦拭得干净。   此时朱砂正一手轻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扯着自己的衣袖,替他将他指缝里未擦净的血水擦净。   她的手与他不同,他的身子如冰,她的手则是温暖的,她的手轻抓着他的手腕,就像是暖风拂着寒冰,一时间让他定在了原地。   朱砂替君倾擦净指缝的血水后将他的手握在了手里,沉声道:“由这儿往玉湖去的路,民女较为熟悉,还是继续由民女为大人带路吧,还望大人莫怪。”   小白盯着朱砂看。   君倾眼眸动了动,默了默后才道:“那便还是劳烦姑娘了。”   君倾在姬灏川面前所说的离开,并非离开,他没有离开侯府,而是去往了玉湖。   朱砂的速度颇快,以免沈天与沈奕换了干净的衣裳来多加阻拦。   即便君倾什么都未对她说过,但她知,他这一趟来这安北侯府所要看的戏,就在玉湖。   她唯有一事不明。   朱砂侧头看着君倾发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道:“丞相大人,民女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说无妨。”不管朱砂的脚步是快或是慢,君倾总能跟得上,一步不落。   “民女觉得再好看的戏,也比不得人命。”朱砂语气有些沉,似带关切,“大人面色不佳,这戏,可非要今日看不可?”   “这是比我命还重要的事情。”君倾那总是淡淡的声音在这一瞬忽地变得冷沉,“你不会懂。”   他活着,只因这么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比他的命还重要,重要得多。   除了小白,没人会懂。   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懂。   “民女明白了。”朱砂没有再说什么再问什么,只是带着君倾继续快步往玉湖方向走。   她觉得,君倾的手似乎更冷了。   走在后边的小白,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或是,想到了什么。   日头渐热,然这温暖的阳光,却像终年照不到君倾身上似的。   他的身子总是冰冷的。   就恍如他天生就是一块冰。   身子是冰,心也是冰,以致于不管他面对何人何事,都能面无表情。   但朱砂知,他的心,其实并非全然是冰。   若是,他就不会救她。   若是,他就不会在乎他那唯一的儿子阿离。   朱砂心中不由自嘲,人心向来难测难知,她又何必多加揣测别人的心,她连她自己的事情都揣测不明白。   玉湖还是那汪无风时美如翠玉的湖水,倒映着碧空白云,倒映着湖边山石树木,恍如明镜。   然往往愈是美丽的事物背后,总藏着世人所不知的阴暗丑恶。   就比如眼前的这翠玉般的湖,明明景美如何,却不知这湖水深处藏了多少冤魂。   还是那片湖,还是那座曲桥,还是同样的晴天,曲桥上还是放着一具*的尸体,只不过再不会是素心,因为素心已随风而走。   这是一具男尸,被湖水泡得全身发胀了的男尸,身上虽是*的,却不再淌着水,显然从湖里打捞上来稍微有些时候。   曲桥上除了这一具泡胀了的男尸外,还站着八名侯府的护卫,围在那具男尸的周围。   沈天与沈奕还未到。   护卫们见着君倾,先是震惊,而后齐刷刷行礼道:“见过丞相大人!”   这几名护卫,与其说他们是侯府的护卫,不如说是沈天的护卫更为准确,但凡沈天出府,这些护卫总会随其左右护其安全,跟在沈天身边久了,见过的人自然便多,尤其是与沈天形同敌人的丞相君倾,他们并不陌生。   他们虽是沈天的随身护卫,但始终是下人,就算他们的主子再如何敌对的君倾,见着了,他们还是要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对其行礼。   只他们不知,为何不是他们的主子侯爷先过来,反是这与侯爷敌对的丞相大人先过来了。   朱砂迅速低声与君倾道了什么,只听君倾不紧不慢道:“本相不过是来看看而已,你们还是快些将那尸体围好了,以免带会儿沈侯过来该说本相在那尸体上做了什么手脚。”   “……”众护卫面面相觑,不敢抬头。   君倾又道:“不用担心,本相只是来看热闹而已,本相就这么和你们隔着一段距离站在这儿等沈侯与帝君过来,省得你们不放心。”   “小的不敢!”   “你们又不是本相的人,又什么敢不敢的,况且你们心里怎么想,本相又不会读心术,你们更不需要说什么不敢。”   “……”   “放心,本相的手就这么长,隔了一丈多的距离,本相的手不会忽然就长成一丈多长伸过去在尸体上做手脚的。”君倾似乎心情挺是不错,就算没有敢接他的话,他也能兀自道得起劲,说着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淡淡道,“沈侯过来了。”   就在他转头的同时,朱砂也转头,果见沈天与沈奕正朝这曲桥方向急急而来。   而在看见沈天后,朱砂又猛地转回头来,看向君倾,看向他的眼睛。   他像明眼人一样,总不时轻轻眨一眨眼,若非知晓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的人,确实不易看出他其实是个瞎子。   可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像什么都看得见一样,且“看”得比旁人还多。   明明眼前这几名侍卫什么都还没有察觉什么都还未看到,他却已经“看”到了沈天过来了。   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朱砂不由微微紧了紧握着君倾的手。   她亦抓过他的手腕,更是与他这般亲近地靠近着,根本就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习过武的迹象,更莫说有着什么深厚的内力。   他——很奇怪。   沈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大步朝曲桥走来,脚堪堪踏上曲桥,便听得他咬牙切齿道:“君相为何还在本侯府上!?”   “沈侯与本相同朝为官,虽然沈侯与本相素来不合,但今沈侯府上又发生了人命案子,本相若是再像上次一般不稍加关心沈侯再离去,怕沈侯要说本相没良心了,是以本相觉得,还是留下同沈侯一齐看看再离开为好。”君倾这不紧不慢的话道得好似真的关心沈天似的,“对了沈侯,不知前些日子贵府上的那也在这湖边打捞上的女尸一事可处理妥当了?”   “本侯府上的事情还无需君相来操心!”沈天因怒火攻心而赤红的双眼紧盯着君倾,恨不得剜了他的肉,他走到君倾面前,用质问的口吻道,“君相这急匆匆先本侯一步来到这尸体旁,可是趁着本侯还未过来对那尸体做些什么手脚!?”   “倘真是这般的话,沈侯这几名护卫有也等于没有,若是他们八个人加一起还不能拦住本相的话,沈侯岂不是养了一群饭桶?沈侯成日里就让这么一群饭桶保护自己?”君倾不怒,反是缓缓道。   “你——”   “沈侯既是怀疑本相,何不自己问问这些个护卫,看看本相究竟有没有对那尸体做了手脚。”君倾根本就不待沈天说话,便又接着道,“沈侯放心,本相可没有什么天大的本领让沈侯的八名手下在这短短不到半刻钟的时辰内就把心向着本相而对沈侯说假话。”   君倾的话音刚落,便听得为首那名护卫对沈天恭敬道:“禀告侯爷,属下几人一直围着这尸体,不曾让任何人近前来过。”   朱砂心道是这护卫倒真是会说话,这话回得既说明了君倾没有对尸体做手脚,也说明了他们几人未有失职,既不开罪于君倾,也不会让沈天责怪他们。   只听沈天用力哼了一声,再狠狠剜了一眼君倾,这才走到那男尸前。   而当沈天看到那已然被湖水泡胀了的男尸时,他倏地拧起了眉,眸中有凌厉。   显然,他认得出这是谁人,尽管这人已经被湖水泡得面目不易为人辨认。   方才前去前厅禀告消息的三名家丁也被拖了过来,其中一名家丁见着这男尸,还不待沈天问话,他便先惶恐道:“侯爷!这真的就是前几日替大将军来给侯爷捎信的人!小的,小的想起来了!他是大将军身边的岑将军!”   “胡言乱语!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家丁拖下去杖责一百!”沈天怒喝一声,“再把舌头给拔了!”   “是!侯爷!”其中两名护卫随即走上前来。   “侯爷!小的没有胡言乱语啊!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啊!岑将军右耳耳垂上有个肉疙瘩!这人也有!”家丁被杖责一百和拔了舌头吓得失了禁。   “沈侯且慢。”姬灏川在这时也已走到了曲桥上,他本是与沈天一同过来,只是近了湖边时沈天先大步过来了而已,他的语气还是如平日里般温和,并未让人觉得龙威逼人,“先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再处置人也不迟。”   姬灏川语气虽温和,但他的眼神——   是阴沉的。 ☆、101、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帝君饶命!侯爷饶命!”那被吓得失禁的家丁一听到姬灏川说话,连忙频频磕头求饶道,“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句句都是实话啊!这真的就是岑将军啊!”   家丁不知他究竟哪里做错哪句话说错了竟使得沈天要如此重罚他,而这根本已不能说是重罚,而是要他的命啊!   木建的桥上,家丁竟是将额头磕出了血来,可见他磕得有多用力。   而帝君既已发话,即便沈天再如何想将这家丁封了嘴,也迟了。   “岑将军?”姬灏川看向沈天身后那具浮肿的尸体。   他这沉沉一声疑问,沈天根本还不及答话,那胆小的家丁便已急急道:“是的帝君!就是岑将军!大将军身边的岑将军!”   “大将军正在北地御敌,作为大将军麾下的将军,岑将军此时当也在北地才是,你可知欺瞒帝君是死罪?”这一句,是崔公公说的,那颇为尖锐的声音,让那本是频频磕头的家丁愣在了那儿,睁大了眼惶恐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大将军正在北地御敌,小的只知道这,这是岑将军而已,来,来给侯爷捎信的!”   “你如何这么肯定这死尸就是大将军麾下的岑将军?”姬灏川问,神色微沉。   “因为这人右耳耳垂上有个大肉疙瘩!小的见过岑将军,岑将军的右耳上也有这么一个大肉疙瘩!小的上一次见到岑将军的时候不小心挡了岑将军的路,被岑将军的下属打了一顿,打得小的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才下得床来,小的被打得昏过去时,什么都瞧不清,就瞧见了岑将军耳朵上的疙瘩!还听到了将军身边的人叫他一声‘岑将军’。”家丁心中恐惧到了极点,连“回帝君的话”这几句恭敬的话都忘了答了,“所以小的才知道那是岑将军的!”   “你不过一个小小下人,且还不是沈侯身边的人,这又是如何知道的岑将军是来给沈侯捎信的?”姬灏川又问。   沈天的神色已沉到了极点,紧盯着那跪地的家丁,将双手捏得紧紧的。   “那日正好小的小妹在前厅当值,但是小的小妹那日要随府中的冯妈妈出府给大夫人捎东西,就让小的先给顶上,小的在往厅子里端茶时看到岑将军正将一封信函递给侯爷,小的看到他耳朵上那颗肉疙瘩时吓的吓得险些将手里的茶盏给摔了,还挨了侯爷一顿骂,所以小的记得清楚。”家丁忐忑不安地答完话,又接着给姬灏川与沈天磕头,“小的真是说的是实话!”   “沈侯,你的这个家丁慌得都失了禁,依他这模样,怕是也无胆说假,孤觉着还是饶了他这一回,沈侯不介意吧?”姬灏川神色淡淡,便是连方才那微沉的语气都变得温和,似乎他不知恼怒亦不会恼怒似的。   但即便是从未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   只听沈天忙低头惶恐道:“臣不敢!”   随即听到他呵斥那几名家丁道:“你几人还不赶紧退下!?休在这继续污帝君的眼!”   家丁连连谢恩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尤其是那被吓得失禁的家丁跑得最是速度。   那几名家丁逃也似的跑开后,只听方才沉默下来的君倾用一副关切的口吻问道:“沈大将军在北地御敌,与沈侯隔着这么远,心里还惦念着沈侯这个兄长,千里迢迢地还让人给沈侯捎信,只不知这信上可是说了什么关于击退了夷狄的好消息,所以才让岑将军亲自护着这信函到帝都来给沈侯?”   君倾说完,也不等沈天说话,便已转头面向姬灏川,紧着问:“帝君与沈侯得到了此等好消息,怎的都不与下臣说上一声,也没有在朝堂上告知重臣,也好让下臣与重臣为帝君高兴才是。”   “抵御夷狄固然是大事,若能击退夷狄让他们再不敢进犯我大燕自是举国欢庆之事,只不过这大事短年之内怕是无法做到,沈将军给沈侯捎的信,想只是说些家事吧。”姬灏川看向沈天,道,“不知可是孤说的这样,沈侯?”   “正是如此!”沈天忙道,“虽然的确是紧要之事,但终究也还是家事,是以没有告知帝君,只是臣也没想到云弟会让岑将军亲自来给臣捎信,还请帝君责罚!”   “责罚倒是不必了,沈侯与沈将军可谓是我大燕栋梁,孤怎会因此等小事便责罚尔等。”姬灏川本是温温和和,忽地语气便又沉了下来,“只是这岑将军,为何还留在侯府,且还命丧于这玉湖?”   “臣也不知!臣也是方才才知晓此事!”沈天沉了声拧了眉,“两日前臣命犬子亲自送的岑将军离开,臣也不知他怎会命丧于这玉湖!不过帝君放心,臣定会将此事查明!不会让岑将军枉死的!”   “沈侯说的这么信誓旦旦,万一就是沈侯自己杀的人呢?岂非是贼喊捉贼?”君倾冷冷地慢悠悠道。   “君相休要含血喷人!”沈天怒。   “含血喷人?本相不过是据实而言。”君倾淡漠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根本就不在乎沈天是怒火冲天还是跳脚,“这不过是沈侯的一面之词而已,若是这天下间的所有命案都只听一人的一面之词,还要廷尉何用?您说是么,帝君?”   “你——”   “君爱卿说的不无道理,但孤也相信沈侯不会加害于岑将军,现今岑将军既已丧命,便只能查明事实让岑将军得以瞑目,崔公公,去传内史,岑将军可谓朝廷命官,此事不得马虎。”姬灏川打断了沈天的话,对崔公公命令道。   “是,帝君。”崔公公领命。   崔公公正退下时,忽听沈奕道:“父亲,孩儿似瞧见岑将军头顶的发间……有些什么?”   沈奕这一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岑将军头顶上。   说实在,被水泡胀了的人,没人愿意多瞧上一眼,可此时此刻,却又像这具尸体有多好看似的,一瞬将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君倾。   他看不见,但他必须装。   但他们也仅仅是看着而已,姬灏川面前,死者面前,仵作未来,姬灏川未说话,便没人敢动,即便似乎谁人都想上前将岑将军头顶发间的东西瞧清。   “崔易。”姬灏川唤住了正领命欲离开的崔公公,“过去看看,内史与仵作未来之前,谁人也不可碰岑将军的尸体,来人,代崔公公去请内史。”   “是,帝君。”   而就在姬灏川唤住崔易时,沈天正欲抬脚。   他欲上前瞧个究竟。   可姬灏川既不是让他上前看,亦不是让君倾上前看,就像是他不忍让他的爱卿靠近这污秽之物似的,但沈天与君倾都知,姬灏川这看似的不舍吩咐他们,实则是——   不信任他们。   朱砂亦感觉得出来。   可姬灏川不信任君倾情有可原,却又为何不信任沈天,沈家两兄弟,两朝为官,朝堂上的重臣,帝君的心腹,为何不信任?   沈奕略显不安地看了一眼眉心紧拧阴沉着一张脸的沈天,而后重新看向岑将军,看向正在他头顶旁蹲下身的崔易。   不能触碰尸体,崔易只能凑近岑将军的头顶看,湖水泡胀了头皮,带着一股尸腐味与水里独有的腥味,忍着恶心,崔易认真地盯着岑将军的头顶看。   岑将军头顶发间,确实有一物。   是——   是一根钉子!一根钉入了岑将军的头骨内还留着半寸在头皮外的钉子!   钉子——!?   崔易吓得连忙站起身,可却因太过惊骇,他才堪堪撑起身便跌坐在地!   站在旁的护卫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来。   姬灏川面有不悦,语气忽地就变得冷沉,“崔易,瞧清了?”   “回,回帝君,奴才瞧清了,那是,那是……”崔易似惊魂未定,连话都说不好。   “是什么?”姬灏川又问。   “回帝君,是一根钉子,半指大小粗细,长度不知,钉入头骨,只露了半寸在头皮外。”崔易说这话时面色发白,眼睛大睁,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是,是一根桃木钉!”   桃木……钉!?   崔易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所有人再次看向岑将军的头顶,看着那露在头皮外的半截桃木钉,面露惊骇。   桃木是除妖邪之人最常用的除妖除邪器物,桃木为钉,嵌入头颅,若为妖邪,则此妖邪灰飞烟灭,若为人,则此人永生不得入轮回井,永生不得投胎转世!   这当是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怨才会以桃木钉入人头颅让其永生永世不得轮回转世!   这如何能不让人惊骇?   惊骇是固然,只是,身为帝君身边的大公公,即便惊骇,也不当会是这般惊骇得连站都站不住。   崔公公还发现了什么?   朱砂紧盯着岑将军头顶那露在外的小半截桃木钉上。   “桃木钉?”姬灏川蹙眉,“究竟是谁人竟如此狠毒?”   “嗒……”就当姬灏川的话音落时,岑将军那本是紧捏着的右手微微松了开来,有东西从他掌心里掉了出来,骨碌碌地滚在桥面上,撞到了沈天的鞋尖才停下。   是一粒血红色玉珠,成人拇指指甲般大小。   就像是含冤而死的人在求得上天开眼帮忙找到凶手一般,在这时让这么一粒玉珠从岑将军手里滚落出来。   再瞧他那本是紧握着的右手,正慢慢摊开。   所有人都盯着那停在沈天鞋尖前的血色玉珠。   沈天弯腰将其拈起。   阳光之下,那粒玉珠通透极了。   沈天亦觉得眼熟极了。   朱砂亦如是。   就在这时,忽听一名侍卫惊诧道:“帝君,侯爷,岑将军的右手手心,有东西!”   这一次,沈天没有再站着不动,而是撩起衣摆就蹲到了岑将军的右手边,甚至将姬灏川方才说的话抛到了脑后,伸手将岑将军那并未完全张开还微曲着的手指按了下来,以便能瞧见他掌心里的东西。   岑将军的掌心里确实有东西,却又不算是东西。   因为——   那是印在他掌心上的——一幅画。   是的,是一幅画。   是一只正欲振翅而飞的鸟,一只深青色的鸟。   画很简单很简单,只用寥寥几笔勾成,却又一眼能看出是一只正欲飞翔的鸟,那绘画手法,看得出,很古朴。   除古朴之外,这画再无特别之处。   可却是这一幅简单古朴的鸟画,让沈天睁大了双眼,竟是同方才的崔公公一般,面上尽是惊骇,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鬼怪一般,惊骇得连话都忘了说。   姬灏川见着沈天死按下岑将军的右手五指迟迟不放,不由冷声道:“沈侯这是做什么?”   姬灏川的话说完,沈天非但没有收回手,反是伸手用力挠上了岑将军右手手心的那幅鸟画!   ------题外话------   今天更得实在晚,十分抱歉啊,白天都没有时间码字。   明天的更新早上要是没有的话,还是在晚上更新,晚上9点10点这样来看比较妥当啊,但是更新了的话会第一时间在群里通知。 ☆、102、青羽一族的诅咒!   “沈侯这是做什么?”姬灏川见着沈天竟忽然这般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难以忍受的东西一般的用力挠上了岑将军右手手心上画着的那只展翅欲飞的鸟,沉声呵斥了沈天一声。   其余人,皆震惊地看着这忽然之间就像是失控了一般的沈天。   本就像是受到了惊吓般的崔公公见着岑将军手心的鸟画,此一刻满面煞白,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岑将军的右手。   沈天用力挠着那只深青色的鸟,岑将军那早已冷硬且又被湖水泡胀了的皮肤哪里经得了沈天这般挠,只少顷,岑将军的右手手心便被沈天挠破了皮,挠得皮肉一片模糊。   可,就算沈天将那手心挠得多烂,那手心上画着的深青色的鸟竟还在那儿!   那只鸟,根本就不是画在手心里!而像是画在骨肉上一样!就算把肉剐到骨头,那只鸟儿都还在!   这根本……就不是画!   而因着沈天这突然的失控,他本是拈在指尖上的血色玉珠便又啪嗒一声掉到了桥面上,骨碌碌地滚动着,滚到了朱砂面前。   朱砂见众人都在震惊地盯着沈天,她便弯腰捡起了那滚到她面前来的玉珠。   看着在日光下红得异常通透的玉珠,朱砂依旧觉得很是眼熟。   而在姬灏川呵斥沈天时,朱砂又重新抬头看向沈天,只见沈奕已伸出手将他拉起来,谁知沈天却是抓着岑将军的手腕不放手,沈奕无法,只好唤在旁的护卫过来帮忙,这才将沈天的手从岑将军手上掰开,拽着他的双臂将他扯了起来。   “父亲。”沈奕抓着沈天的手臂,大声唤着他,“父亲!”   沈天的眼有些腥红,只见他似是愣了一愣,然后看看沈奕,再转头看向一脸冷沉的姬灏川,随后竟是又要扑到岑将军的手边伸手欲挠向他的掌心。   姬灏川的眼神冷到了极点,喝令了崔公公一声,“崔易!”   谁知那一向对姬灏川唯命是从的崔公公此时竟是没有理会姬灏川,非但没有理会,反是往后倒退了一步。   只见崔公公面色煞白,圆睁着眼死死盯着沈天,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让他惊骇得竟没有听到姬灏川的话。   “崔易!?”听不到崔公公应话,姬灏川这才转过头来看他,当他看到崔公公时,他的眉心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还不快将沈侯扶住!?”姬灏川又是一声叱喝,“还等他毁了岑将军的尸身不成!?”   沈奕与护卫再一次将沈天拉了起来,同时用力提着他的手臂,让他再下蹲不得。   姬灏川走到沈天面前,冷眼盯着他,厉声唤他道:“沈侯。”   沈天定定看着姬灏川,而后竟忽然笑了起来,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对姬灏川道:“帝君放心,世上再无青羽一族,臣等已经帮帝君处理妥当了!”   姬灏川如看陌生人一般看着沈天,冷声斥道:“沈侯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沈大公子,请速将你父亲弄清醒,堂堂安北侯,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是!帝君!”沈奕的心中何尝不震惊于沈天这极为反常的反应,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沈天,如何能不令他震惊。   沈奕与护卫将好似失控了的沈天拖到了一旁,用力捏着他的手臂唤着他以试图让他清醒。   姬灏川拧眉冷眼看着沈天,再看一眼被沈天挠得皮肉模糊的岑将军的右手手心,朱砂忽在这时候对君倾道:“相公,我捡到一颗珠子,和我的拇指指甲一般大小,血红血红的,好漂亮,在阳光下通体透亮,里边的血红色纹路好像一只正要飞起的鸟儿,可真好看。”   朱砂说这话时,她只看着君倾,从她进入姬灏川与沈天一众人的视线里开始,她要么躲在君倾怀里,要么就只抬头看他,就像个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也似乎她的眼里只有她的相公,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事也不看其他人。   她拿着这颗血色玉珠与君倾说话时,用的是一种欢喜的口吻,一种捡到了好宝贝的欢喜口吻,“相公,给你看看!”   朱砂说着,将玉珠塞向君倾的手。   朱砂在碰到君倾的手时,君倾先是忽地用力一握她的手,像是有什么要与她说死的。   朱砂抬头盯着他看,他却只是接过玉珠,继而将手抬起,让玉珠对着阳光,微抬起头,就像真的在看着那玉珠一样。   这时只听沈奕不悦道:“丞相大人,那是方才被岑将军握在右手心里的东西,或许会是重要物证,还请丞相大人将其归还给我父亲。”   “本相自不会要这死人手里的东西,还怕本相贪了这东西不成?”君倾不屑道,而后转头面对着姬灏川与沈天,道,“不过,这玉珠本相觉得甚是眼熟,帝君不觉着么?沈侯不觉着么?”   姬灏川盯着君倾手里的玉珠,眼神愈来愈沉。   沈天被沈奕紧抓着手臂,只有些讷讷地看着君倾,沉着脸,不说话。   只听君倾又道:“先帝早年曾得到过六颗浑身通透的血玉珠,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宝贝,先帝将这六颗玉珠分别赐予了先帝后,前丞相林海,大将军沈云,安北侯沈天,如今的帝师言危,以及帝君您。”   “林丞相那一颗血玉珠,早些年已转赠与我,帝君的——”   “恕下臣冒昧,帝君的血玉珠,当也还在帝君手上才是。”君倾语气淡淡,却未待姬灏川说话,便又接着问沈天道,“不知沈侯的那一颗,可还在身上?”   “丞相大人这是何意!?”沈奕瞪着君倾,“丞相大人的意思是家父杀了岑将军!?”   “本相可还未说什么,沈大公子着急什么,这么着急地替沈侯承认此地无银三百两,?”君倾语气里有明显的不相信,“岑将军死在安北侯府,不论如何,这事与侯府上下上百口人脱不了干系,沈侯也是侯府中人,若沈侯与岑将军之死毫无干系,沈侯为何会是方才那般失控的模样?又为何要拼命抓挠岑将军的掌心?还请沈大公子解释。”   “我——”沈奕张口,却又不知当从何解释才是好,因为沈天方才的一举一动,都极有可能是在毁掉杀人证据!   “崔易,上前看看岑将军右手掌心里的东西可还留下些什么。”姬灏川似没有耐心听沈奕解释什么,只听他命令崔公公道。   崔公公先是一愣,而后才应了声,朝岑将军的尸体走去。   只是,他走得很慢,慢得就好像他不是去看什么,而是去什么可怕的地方一样。   崔公公在岑将军身边蹲下了身,定睛看着他已经被沈天抓得皮肉模糊的右手手心。   当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岑将军的右手掌心时,崔公公方才已经煞白的脸色更白了,白到没有血色。   沈天忽然在这时喊道:“不用看了!不用看了!那是诅咒!青羽一族的诅咒!岑逵是死于诅咒!和林海一样!死于青羽一族的诅咒!”   只见沈天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忽地就挣开了沈奕和护卫的钳制,冲到了姬灏川面前来,睁大了眼盯着姬灏川,惶恐道:“帝君,这是诅咒!是诅咒!是青羽一族的人复仇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帝君您看到没有!?”   沈天非但紧张惶恐地盯着姬灏川,甚至抬手抓住了姬灏川的手臂,用力地掐着!   而那本该在这等时候上前来拂开沈天或是呵斥他不能对帝君无礼的崔公公,他此时竟是跌坐在地,同沈天一般的惊恐模样,只不过不是像沈天一般失控得就像个疯子一样。   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得忘了反应,便是姬灏川自己,也如此。   “小白。”唯有君倾淡淡唤了小白一声,随即便见着小白走到姬灏川身边,抬手竟是捏住了沈天的脖子!   捏得他呼吸困难自己松开了紧抓着姬灏川双臂的手,小白这才松开手,退回到君倾身后。   “父亲!”   “帝君!”   沈奕与崔公公同时回过神来,同时分别冲到了沈天与姬灏川身边,抬手将他们扶住。   “帝君,您如何了!?可还好!?”崔公公不安地看着姬灏川,忐忑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姬灏川没有理会崔公公,只是面色铁青地盯着仍是一脸惶恐的沈天,冷声吩咐道:“来人,即刻入宫传孤旨意宣太医来安北侯府,为沈侯好好看看!”   “在内史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再靠近岑将军的尸身!传孤之命,给内史一日时间理理头绪,明晨到宫中见孤!”   “在此案查清之前,安北侯府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侯府!”姬灏川冷眼盯着沈天沈奕父子,根本就不给沈奕说话的机会,显然是怒了,“沈大公子,好生照顾着你父亲!”   “摆驾回宫!”   “是!帝君!”   “恭……恭送帝君!”   姬灏川在转身走出几步后转过头来看向君倾,情绪不明道:“君爱卿可还要在沈侯府上久留?”   “回帝君话,不必了,看沈侯与沈大公子模样,是恨不得赶紧赶下臣走,沈侯也早下了逐客令不是?下臣要是再留,怕就是厚颜无耻了。”君倾道。   “既是如此,君爱卿便与孤走这一道路一同出府去吧。”   “谢帝君抬爱。”君倾说这话时稍稍抓紧了朱砂的手,朱砂会意,也微微握紧他的手,示意她带他走。   虽说一同走,可这由玉湖到府门的一路,君倾与姬灏川谁人都没有说上一句话,直至出了府门,姬灏川正要登上马车是,君倾这才道:“方才岑将军手心里的那颗血玉珠,下臣稍后再亲自转交给内史,帝君尽管放心,下臣恭送帝君。”   姬灏川盯着君倾看了少顷,才道:“君爱卿费心了。”   君倾不语,姬灏川上了马车,垂下了车帘。   待得姬灏川的马车驶开,君松这才将马车驾了过来,随后立刻跳下驾辕掀开车帘,将君倾请上马车。   待君倾上了马车,朱砂才跟在他身后也上了马车。   小白坐在驾辕上,没有坐到马车里。   君松才坐上驾辕,便听得君倾吩咐道:“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是,大人。”   小白背靠着马车,双手抱在胸前,嫌弃道:“呿,还怕她死了不成?”   “白公子是在说谁人?”君松问,“可是方才在安北侯府里又出了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好好当你的车夫。”小白瞟了君松一眼。   君松无奈。   马车里,朱砂忽觉自己右手一阵刺痛发麻,从指尖传向掌心,而待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时,却又未发现任何异样。   只听君倾似自言自语般道:“戏才刚开始,本可一并看完,但若不尽快回府,你便会死。”   “回府见到阿离,便可无事。”   朱砂觉得君倾是在自言自语,可当她抬头时,却见君倾正在“看”她。   很显然,他是在对她说话。   ------题外话------   姑娘们十五哈皮!长15斤肉!哈哈~   姑娘们今天请稍微关注一下群里,今天要是有活动的话,会在群里通知,就不贴在这题外话了   明天的更新在早上 ☆、103、亲吻   朱砂觉得君倾的话道得莫名。   她会死?   她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又怎么会死?   这人,莫不是糊涂了?   “请恕民女愚钝,丞相大人的话,民女不明白。”朱砂微拧眉,恭敬道。   没有外人在旁,朱砂对君倾的态度又变回了原本的疏离与恭敬。   君倾却不再说话,只微微低下头,“看”着他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上拿着方才朱砂塞到他手里的血玉珠,他正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颗珠子。   朱砂也在看君倾手里的血玉珠。   她还在想方才在安北侯府的所见所闻。   初时的矛头是指向她,到了玉湖时,她在沈天及帝君等人眼里就像不存在了一般,那在她与君倾身上的矛头已然转了方向。   丞相大人说的戏,必是那死去的岑将军无疑了,而他方才又说,戏方开始,却未能看完,想来当是那岑将军的死牵扯着什么事,且还是大事,定与沈天有关。   岑将军的死终会令沈天如何?   岑将军右手手心的那只深青色的鸟画,是何物?为何能让沈天在见到时忽然失控得像个疯子一样?并且连那崔公公似乎也对那只深青色的鸟画恐惧不已的模样?   青羽一族的诅咒,又是什么?   这血玉珠,会是谁人的血玉珠?   还有,杀害岑将军的凶手,究竟是谁?   想着想着,朱砂的眉心渐渐拧了起来,依旧盯着君倾手上的血玉珠。   珠子里那如血般的纹路凝成的鸟模样,可又代表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丞相大人为何非要将这血玉珠拿着而不是当时便交送到帝君手上,他这般做,必会让帝君对他起疑对他不满。   今日玉湖之事之后,安北侯府不知会如何,即便君倾并未明说什么,但朱砂却可感觉得到,安北侯府,必将动荡。   这就是他要给她看的戏,却又因为她而中途折返,未能将这场开头好戏看全。   他说过,他会帮她,他会让她看到安北侯府的接下来的命运,看到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不知为何,她相信他,所以她愿意等,愿意与他一齐看“戏”。   他这是在帮她,似乎还一心为她着想,怕她会死。   这般想着,朱砂抬眸重新看向君倾,盯着他的脸,似要从他脸上盯出些情绪来似的。   朱砂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右手一阵发麻刺痛,她不由又看向自己的右手,然她的右手上依旧什么都没有。   朱砂用左手捏捏自己的右手,目光有些沉,怎么回事?   丞相府很快就到。   因为君松用最快的速度将马车驾了回来。   在堪堪绕过府门内的影壁时,朱砂蓦地停下脚步,同时抬起自己的右手,用左手用力捏住了自己的右手。   左手碰到的,竟是满手灼热,灼热到近乎滚烫。   她的右手,这忽然之间滚烫得像是被烧着了一般,烫得好似要将她整只右手焚烧起来。   “喵喵!”丞相府里,君倾再无需朱砂带路,只消小黑猫在他身旁领着他即可,君倾走在前边,而小黑猫在朱砂停下时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朝君倾叫了两声。   君倾也停下脚步。   “朱砂姑娘?”君倾亦转过身面对着朱砂,朱砂这才继续往前走,一边恭敬道,“丞相大人,民女在。”   “喵喵?”小黑猫那双青绿的眼睛看看朱砂,再看看她正用左手用力抓捏着的右手,又歪了脑袋喵了两声。   朱砂自是听不懂小黑猫的话,她见着君倾停下来,下意识地以为君倾是在等她给他带路,不由道:“丞相大人可还需民女为大人带路?”   君倾不语,只是朝朱砂伸出了左手。   朱砂看着君倾的左手,将眉心拧得更紧。   左手?   这便证明她只能伸出右手。   可她的右手……   朱砂紧抓着自己的右手,恭敬道:“丞相大人,民女并不熟悉大人府上的路,怕是不能给大人带路,还是小黑猫给大人带路为妥。”   朱砂的话说完,君倾伸出的左手并未收回。   就像他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   朱砂看了君倾一眼,面上有无奈,终是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右手,轻握上了君倾的左手。   可就在她的手堪堪碰上君倾的手正要握住他的手时,只见君倾忽地将她的手握紧,继而竟是将她用力拉到了他的怀里!   朱砂震惊,这明明已不需要做戏,这是做何!?   朱砂第一反应就是要挣开君倾的手离开他的怀抱,一边沉声道:“丞相大人……”   可她愈是挣,君倾就愈是将她的手抓得更紧,非但没有松开她,反是将双臂环到了她身后,竟是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   朱砂震惊更甚,忙将双手抓上他的双臂欲将他的双臂甩开,同时还怒道:“丞相大人你——”   朱砂这一次的话依旧被君倾打断。   依旧是被君倾无声的举动打断。   只是这一回,君倾既不是将她搂得更紧一分,更不是将她推开,而是——   低头吻上了她唇!   因为看不见,君倾这一吻下来并未直接碰到朱砂的唇,而是碰到了她的鼻尖,可又在下一瞬,他微微侧了头,准确无误地贴上了朱砂的唇!   而在君倾的唇贴上朱砂唇瓣的那一瞬间,朱砂震愕得好似灵魂出了窍,睁大了眼,一副震愕到了极点的模样,双手还紧抓着君倾的手臂,却因震惊而一时忘了将他推开。   朱砂睁大着眼盯着君倾,君倾未闭眼,这近得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鼻息的咫尺距离,朱砂看着君倾的眼睛,清楚地看见了她在他瞳眸中的影子,就像是在两汪深墨色寒潭面上的倒影,寒潭虽冷,却又人觉得美得迷人。   至少这两汪寒潭,最是能迷朱砂的眼,最是能攫取她的心神。   如此近距离地看君倾的眼睛,朱砂是第一次。   她觉得,这般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像更漂亮了。   朱砂失神了,像是丢了魂一般。   然让她丢了魂的不是君倾这突如其来的吻,而是他的眼睛。   就在朱砂定定看着君倾的眼睛失神时,她的舌尖忽然尝到了一股腥甜味。   是血才有的腥甜味。   是君倾咬破自己的下唇以及舌尖,在让她尝他的血!   血的腥甜味让朱砂猛地回过神,也让她努力别开头的同时用力想要将君倾推开。   可她根本就不及别开头,更不及将君倾推开时,君倾那本是环在她背上的左手忽然移到了她的脑袋后,按住了她的脑袋,让她根本无法别开头,只能接受他的亲吻接受他的血!   “唔——”朱砂在挣扎,若非身上有衣裳,怕是朱砂那抓在他手臂上的双手指甲都要嵌进了他的皮肉里。   朱砂怒了,忽地松开了掐在君倾双臂上的手,双手五指各自并拢,以手成刀,作势就要劈向君倾的后脑!   就当她的手刀只差一寸就要劈到君倾的后脑上时,她的动作竟猛地停了下来。   依旧是因为君倾。   因为君倾的唇此时不再如方才一般死死地压在她的唇上,而是——   吻在她的眉心上。   轻柔得好像对待自己心爱之人才有的吻,那是一种想要用尽所有的温柔来疼爱她的感觉。   朱砂本就震惊得难以言喻,偏偏君倾还在这时候轻声道:“别动,我在救你,不然你撑不到见到阿离。”   君倾说完,便让唇缓缓离了朱砂的眉心,微垂着头,“看”着她,也让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   像是知道朱砂对他的眼睛没有抵御力似的,君倾一动不动地让朱砂看。   不过少顷,朱砂的心神便全全被君倾的眼眸攫住了。   她喜欢他的眼睛,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不仅连心神都不属于她自己,似乎连怒气都在渐渐散去。   此时的朱砂就像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君倾让她别动,她便安静了下来。   君倾将还轻抚在朱砂后脑上还未拿开的手缓缓地朝她的唇抚摸来,继而只见他再次低下头,再一次吻上了朱砂的唇。   朱砂只觉舌尖还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这一瞬又变得浓烈起来。   这一次,朱砂没有再如方才一般恼怒地只想要将君倾推开,只因她感觉到了君倾这亲吻里的温柔,没有任何*,诚如他所言,他只是在救他而已。   他为何会对她这般温柔?又为何会选择这种方式来“救”她?   朱砂虽没有再推开君倾,可她没有动,不仅身子没有动,便是唇都没有动。   她未有死死闭着自己的唇,却也没有任何迎合的意思。   君倾却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咬破自己的唇舌,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也顺着朱砂的嘴角流下。   君倾没有闭眼,朱砂也没有闭眼,她还是在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忽然之间,不知为何,她的心,有些拧,有些疼。   “张嘴,吮些我的血,这是在救你的命。”君倾感觉到朱砂的木讷,使得他只好轻声道,“莫怕,莫慌,我不会害你,相信我。”   君倾说话时血水染红了他的唇齿,他却像没有痛感似的,只是“注视”着朱砂。   这一刻,不止君倾的眼眸有蛊惑力,便是他这轻得近乎温柔的话也似有一股蛊惑力,蛊惑着朱砂听他的话,吮他的血。   是以当君倾说完话再吻上她的唇时,她不仅听话地微微张了嘴,竟还轻轻吮住了他的下唇,让她的舌尖一遍又一遍地尝到血的腥甜味。   朱砂将君倾的胳膊愈抓愈紧。   君倾则是将左手又移到了朱砂的后脑勺上,右手依旧环在他的腰上。   这一回,轮到君倾一动不动,任朱砂轻咬着他的唇舌,吮着他的血。   朱砂也仅止于轻咬着他的唇舌而已。   他们之间,没有谁深入这个似吻非吻的动作。   亦没有谁闭上眼睛。   因为他们都知,这不是爱恋,不是爱恋,便不是享受。   只是因为这样,所以必须这样而已。   可在旁人看来,尤其从他们的背影看来,他们只像是一对有情人,正交颈缠绵拥吻着。   至少在苏绯城看来,便是如此。   苏绯城正从府中走出来,远远的,便瞧见这一幕。   她所在的方向看见的是君倾与朱砂半侧的背影,这个方向以及这般的距离,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看见他们的举动。   是以苏绯城看到的是君倾紧拥着朱砂,朱砂则是紧依在君倾怀里,双手抓着他的手臂,他扣着她的头,她则是昂头迎上他的吻。   垂在他们身前的青丝交缠在一起,让人觉得他们正吻得缠绵。   苏绯城渐渐将双手紧捏成拳,眼睛亦渐渐变得腥红。   她在死死地盯着朱砂。   她的眸子里,明显的是怨怒与嫉妒。   只见她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来,即刻又被她自己的舔尽。   同时,她大步朝君倾与朱砂的方向走去。   “阿倾。”还与君倾有三丈左右的距离,苏绯城便已唤了他一声。   朱砂蓦地睁大眼,同时用力推开了君倾!   ------题外话------   难得我们小倾倾亲上了媳妇儿,居然被小绯城打了岔!   求小倾倾心里阴影面积,哈哈~ ☆、104、娘亲也稀罕爹爹哦?   小白没有跟着进府来,君松则是去卸马车,君倾与朱砂的周围,除了那只小黑猫,本是无人,朱砂以为她与君倾这荒唐的一幕不会被谁人瞧见,却偏偏——   忽然入耳的苏绯城的声音令朱砂蓦地睁大眼,与此同时用力将君倾推开!   朱砂面红耳赤,惭愧尴尬地看了正走来的苏绯城一眼,而后低下头擦过君倾身侧便要往府邸里走。   苏绯城冷眼看她。   即便朱砂没有再看着苏绯城,但无需想也知她此刻正用怎样的眼神看她。   愤怒鄙夷,或是觉得她不知廉耻竟光天化日之下与丞相大人做这羞耻之事?   因为方才君倾的亲吻,朱砂的心跳得颇快,同时也在心底鄙夷自己。   她方才是怎么了,竟会与丞相大人做出那般的举动来?   这丞相府,呆得愈久,怕是是非会愈多,还是尽早离开为妥吧。   朱砂擦过君倾的身侧往府邸里走时,苏绯城只差一丈便走到了君倾身边,朱砂与她,此时是面对着面,只不过苏绯城在冷眼盯着她,她却是微低着头谁也不看。   “阿……”苏绯城没有说什么,只是再唤一声君倾。   然在她才唤出一个“阿”字时,只见背对着她的君倾忽然朝后伸出手,抓住了朱砂的手腕!   朱砂惊诧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看向那忽然之间便抓住她手腕的手。   苏绯城还未出口的“倾”字卡在了喉咙里,同时她也盯向朱砂的手腕。   “苏姑娘找君某何事?”君倾抓着朱砂的手腕没有松开,他边抬起另一只手抹掉下巴及嘴边的血边缓缓转过身,面对这站在他身后的苏绯城。   因为他不松手且还转身的缘故,朱砂被他扯着随着他转了半个圈,一齐面对着苏绯城。   苏绯城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君倾的手上移到了他的面上而已。   朱砂不想让人误会什么,欲挣开君倾的手又觉在苏绯城面前这般拉拉扯扯更能让她误会,是以她抬眸看着苏绯城,解释道:“还请苏姑娘别误会,我与丞相大人之间并没有什么。”   苏绯城还是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君倾绯红的唇,而后看向朱砂的唇。   朱砂忙用手背擦拭自己的嘴,一并擦了一把方才被君倾亲吻过的眉心,将手垂下时,她发现自己手背上满是血水。   不同于朱砂的尴尬与紧张,君倾只是淡淡道:“苏姑娘既然没有事,那君某便走了,苏姑娘自便。”   君倾说完,根本不待苏绯城说什么,抓着朱砂的手腕带着她绕过苏绯城身侧便往府中走去,一边对蹲在一旁的小黑猫道:“小黑,去小棠园。”   “喵!”   小黑猫随即跳到了君倾跟前。   “我大哥今晨来信了。”在君倾走到了苏绯城身后时,只听她冷冷一声道。   “嗯。”君倾只淡淡应了一声,未说其他,更未问什么。   苏绯城将双拳捏得更紧,猛地转回身,紧盯着君倾的背影,似是要说什么,但看着朱砂的背影,她欲言又止。   她终只是看着君倾拉着朱砂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什么都没有再说。   “还请丞相大人松开民女的手。”君倾终归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且这是他的府邸,更兼他帮过她,就算朱砂心中再怎么想自行掰开他的手,但此时她是冷静的,还是先请求为妥。   谁知君倾答非所问道:“走快些,当是能撑到小棠园。”   朱砂见着君倾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忍了忍,道:“丞相大人与民女这般,既会让苏姑娘误会丞相大人,也会让民女不好做人,所以肯请丞相大人松开民女的手。”   他们这般,即便他们之间是清清白白,怕也无人相信,尤其是那苏姑娘,他这般,只会生了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君倾蓦地将朱砂的手抓紧一分。   朱砂沉着脸,平静答道:“回丞相大人,是。”   “既是如此……”君倾停住脚。   当朱砂以为君倾听进了她的话要松开她的手时,谁知君倾竟是将她往他怀里用力一扯,出其不意地让她又撞进了他的怀里!   朱砂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将他推开,可还是像方才一样,她的手堪堪抓上君倾的手臂,君倾便将双手环到她身后将她搂到自己怀里,箍着她让她挣推不得。   “丞相大人!还请你放开民女!否则民女便只能动粗了!”朱砂又被君倾逼得恼了,“若是伤了丞相大人,也不怪得民女了!”   君倾不动,只是紧搂着她而已。   朱砂本已要动手,然她才抬起手时忽想到今日在安北侯府君倾为她挡下沈天的那一掌,想到他嘴角的血,她便只能忍着,再对君倾道:“丞相大人的身子当经不得民女一掌。”   她若动手,只怕他会重伤。   朱砂说完,发现君倾那张总是冷冷淡淡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了一点点的变化。   他在拧眉。   拧眉“看”着她。   他似乎……觉得烦躁?   朱砂盯着君倾的眉眼,也拧着眉,等着他将她放开。   谁知君倾说了一句让她愕然的话。   “你很吵。”这是君倾拧眉对朱砂说的话,让朱砂诧异地直盯着他的眼睛看,这刹那间朱砂讷住了。   她……吵?   “安静些。”就在朱砂愕然讷讷时,君倾忽然微俯下头,唇碰着她的发际线,便在她的发际线上轻轻印了一吻,很快又抬起头,道,“别吵,跟着我走就行。”   君倾说完,即刻松开了怀里愕然得回不过神来的朱砂,转为抓着她的手,拉着她继续跟着小黑猫往小棠园的方向走去。   被君倾方才的轻吻与所说的话愣到的朱砂只是一副错愕怔愣的模样,任君倾拉着她走。   在这之前,是她带着他走,而现下,却是他这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带着她走。   君倾不是再像方才那般抓着她的手腕,而是握着她的手,就像她为他带路是握着他的手那样。   可这一刻,朱砂看着君倾握着她的手,她竟是有一种奇怪到令人震惊的感觉。   这一刻,她竟不是像前一刻那般还着急着要将他推开,以免让人误会,这一刻,她竟是觉得他们之间本就该这般,并无任何不妥,更不必在意是否让人误会。   就像他亲吻她的发际线亲吻她的眉心一样,他是自然而然,而她,也不觉有丝毫的嫌恶。   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有这样理所应当的感觉?   为何?   心中想着与君倾有关的事,朱砂不由得微微收紧自己的手,轻轻回握了君倾的手。   这一瞬,君倾的脚步有停顿,却又在朱砂察觉出异样前迈开了下一步。   “丞相大人。”朱砂缓缓抬起头,看着走在前边可以说是拉着她走的君倾的背影,看他垂在背上的过腰长发,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在何处见过,又好似是深埋在她记忆深处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不由问道,“民女与丞相大人之前可曾见过?”   朱砂只注视君倾的背影,她没有察觉到她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君倾的手轻轻颤了一颤。   过了片刻,才听得君倾淡漠道:“我不曾见过朱砂姑娘。”   朱砂沉默,没有如平日那般恭敬惭愧地说抱歉的话。   是吗,不曾见过。   朱砂蓦觉有些失落。   若是曾经见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或许也能知道关于那个名为阿兔的人的消息。   她能否找得到名为阿兔的人?   她还能否找回她过去的记忆?   “阿离稀罕朱砂姑娘。”走着走着,当小棠园进入眼帘时,才听得君倾又开口道,他的声音极为深沉,不知心中想了什么,“姑娘总归会走,在姑娘离开之前,可否稍微多陪陪阿离,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娘。”   “我知姑娘心中极为嫌恶我这般举止,但稍后在孩子面前,还请姑娘稍微忍忍,你我这般,阿离当会很高兴才是。”   朱砂当然知道君倾指的是他们这般亲昵的牵手举动,阿离是个没娘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娘亲”,可是拼了命地想要将这个“娘亲”留下,当然也想他的爹爹和他一样把娘亲留下。   若是让他看到他的爹爹和娘亲这般亲昵,定会认为他的爹爹把娘亲留下了,必会高兴得不得了。   还未见到小阿离,朱砂便已想象得出小家伙那高兴不已的模样。   那个小家伙,是真的很稀罕她。   她自己根本不能理解,她这般清冷丑陋的人,根本就不会让任何人喜爱的才是。   这究竟是她的不幸,还是她的荣幸?   “民女知道了。”小棠园将到,朱砂本要将君倾的手挣开,现下却为阿离妥协了。   小棠园已近在眼前。   朱砂与君倾跨进小棠园的院门时,君华正从阿离的屋子里走出来,见着君倾,忙上前小声恭敬道:“大人,朱砂姑娘。”   “嗯。”君倾微微点头,“阿离在屋里做什么?”   “回大人话,小公子正在屋里写字,道是写好了要给朱砂姑娘的。”君华说完,看了朱砂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可用属下进去告知小公子说大人过来了?”   “不必了。”君倾语气淡漠,“退下吧。”   “是,大人。”   君华离开之前偷偷瞟了一眼君倾与朱砂握在一起的手,不由笑了,心道是小公子今日当会开心极了。   那间专做阿离书房用的个阁屋里,小阿离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里拿着正适合他拿握的毛笔,正认真地书写着什么。   因为书案太高椅子太高,小家伙坐在椅子上,短短的腿都不能及地,而是悬在半空。   只见小家伙拧巴着小脸,似乎是对自己写的字不满意了,稍后又见小家伙从椅子上挪了下来,将椅子用力推到一旁,而后又搬了一张放在一旁的凳子过来,将凳子在书案后放倒,小家伙便踩到了放倒的凳子上,重新拿起笔时才见小家伙拧巴的脸舒开。   “阿离。”当小家伙重新拿起毛笔时,君倾唤了他一声,小家伙猛地抬头,见着君倾,一脸惊喜,再见着站在君倾身旁的朱砂,他连忙放下笔,跳下凳子,兴奋地朝他们跑来。   “爹爹娘亲!爹爹娘亲!”小家伙冲到他们面前,眨巴眼昂头高兴地看看君倾再看看朱砂,然后一把扑到朱砂身上,抱着她的腿激动又高兴道,“娘亲娘亲!娘亲今天好好看!”   朱砂只觉尴尬。   谁知小家伙眨眨眼后又兴奋道:“爹爹和娘亲牵着手哦!就像爹爹牵着阿离一样!爹爹说牵手是稀罕,那爹爹是稀罕娘亲吗?娘亲也牵着爹爹手,那娘亲也稀罕爹爹哦!?”   ……!?   ------题外话------   关于更新时间的重要通知:从明天开始,要是早上8点没更更新,那么更新就会在凌晨12点,总之尽量保证姑娘们一觉睡醒时可以看到更新,更新没个准时总是让追文的姑娘们等也不好,所以就定在这两个时间点,哦呵呵~ ☆、105、阿离愿意替娘亲疼   “娘亲也牵着爹爹的手,那娘亲也稀罕爹爹哦!?”小阿离抱着朱砂的腿,昂着头睁着一双与君倾极为相似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激动兴奋地问。   朱砂即刻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君倾将她的手握得很紧,让她根本抽不开。   “我……”朱砂看着阿离那双乌溜溜亮盈盈的眼眸,想着方才进小棠园之前君倾与她说过的话,不过是骗骗小娃娃而已,只要这小娃娃的爹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便行。   迫于无奈,朱砂只能睁着眼说瞎话道:“嗯。”   怕小家伙看得出她是在骗他,她还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   小家伙没有即刻就雀跃得直蹦跶,而是眨巴眨巴眼,看看朱砂又看看君倾,自己喃喃道:“娘亲不稀罕阿离,但是娘亲稀罕爹爹,爹爹也稀罕娘亲,嗯……”   “娘亲稀罕爹爹,那娘亲就不会走了对不对!?”小家伙总结完,这才抱着朱砂地腿高兴地直蹦跶,“爹爹也稀罕娘亲,那爹爹就和阿离一样,不想让娘亲走的!娘亲要是走了的话,爹爹会伤心会哭的,嗯……这样的话娘亲会心疼,娘亲要是心疼的话,就不会离开爹爹了!爹爹带着阿离,那就是娘亲不会离开阿离了!”   “娘亲娘亲!阿离稀罕娘亲!好稀罕好稀罕!”   “阿离写了好多好多娘亲的名字哦!爹爹昨天跟阿离说,要是阿离写给娘亲的话,娘亲会高兴的!”   “但是阿离还没有写好,阿离写好再给娘亲哦!”   “娘亲娘亲!”小家伙一见到朱砂,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总喜欢动不动就抱着她或是挨到她身边来,生怕她忽然就会不见了似的。   朱砂听着阿离这不停嘴的话,想着方才他爹还觉得她话多觉得她吵,那他儿子这么吵,他是怎么忍的?   这般想着,朱砂不由转头看了君倾一眼。   只见君倾面无表情道:“阿离,站好。”   小家伙即刻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立刻收回手,听话地在他们面前站好,不忘给君倾报告道:“爹爹,阿离站好了,阿离不吵,阿离不惹爹爹心烦。”   “……”原来他也没法忍受他儿子的多话,难怪小家伙见着他总是乖乖地几乎不敢多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朱砂只觉自己的心跳莫名加速,她整个身子有如被千斤巨石压着,压得她忽然之间竟是站都站不稳而单膝跪到地上,视线有些模糊,头脑有些混沌。   怎么回事!?   “娘亲!”阿离见状,连忙又扑到了朱砂面前,慌张害怕道,“娘亲娘亲,娘亲怎么了?爹爹,爹爹!”   小家伙唤朱砂不得应,连忙抬头看向君倾,只见君倾紧忙在朱砂身旁蹲下身,还是握着她的手未松开,同时对阿离沉声道:“阿离,去将你房里的匕首拿来,快。”   “可是爹爹,娘亲……”小家伙担心朱砂。   只听君倾语气更沉了一分,“你若不将匕首拿来,你就会再见不到你的娘亲,快去。”   “阿离,阿离知道了!”小家伙被吓到了,用力点了点头,而后连忙转身朝卧房跑去,“阿离这就去!”   “快。”除了要求阿离速度快,君倾此刻对小家伙再无第二个要求。   君倾握着朱砂的手,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现下整个身子颤抖得厉害。   “可相信我方才说的话了?”君倾伸出手,将朱砂轻揽到了怀里来,语气有些温柔有些轻,似在安抚她似的,“莫慌,儿子懂事,马上就会来。”   根本就不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此时浑身发冷颤抖视线模糊心跳突突的朱砂浑身无力得莫说挣不开君倾的轻搂,便是君倾所说的话她都听不大清,因为她的双耳在嗡嗡作响。   是以她没有注意到,君倾说的既不是阿离,也不是孩子,而是——   儿子。   “丞相大人?”朱砂努力地抬起手,能使出的最大力气竟是只能轻轻抓上君倾的手臂,明显想问什么,却又无力得连启唇的力气都难有。   这突然之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竟是一种将死了的感觉,明明前一刻她还好端端的,怎突然间如此诡异!   她怎会如此莫名其妙地突然死去!?   她是——中毒了?   可她是何时中的毒?她怎会丝毫察觉都没有。   朱砂的右手突来一阵针扎般的痛麻感,从五指传来,传向掌心,再由掌心传向全身。   右手?   她的右手方才做过什么?或是拿过什么?   在安北侯府里,她的右手只牵过丞相大人的手,还有……   还有在玉湖边捡起了那颗血玉珠。   莫非是那颗血玉珠的原因!?   若是那颗血玉珠的原因,可丞相大人也拿了那颗血玉珠,且还一直拿着,为何他此刻还安然无恙?   朱砂只觉自己头疼欲裂,不仅使不出力说不出话,便是思考,都不行了。   “爹爹爹爹!”阿离在这时抱着一把牛皮包裹着的短匕首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跑到君倾面前,见着朱砂此刻已整个人软倒在君倾怀里,他更紧张害怕了,害怕得眼眶红红,连话都说不清了,“爹爹,娘亲她,她……”   “爹爹,阿离不要娘亲难过!阿离不要娘亲疼!”小家伙急得快哭了。   “不要娘亲难过不要娘亲疼,便只能阿离替娘亲疼,你可愿意?”君倾抓着朱砂的肩,抓得有些紧,“看”着阿离,问得严肃。   小家伙想也不想便将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一样,“阿离愿意替娘亲疼,阿离愿意!爹爹帮帮娘亲,阿离怎么做才能替娘亲疼……”   “右手握好匕首,自己在自己左手腕上划下一刀,不要划太深,划出血来即可。”君倾语气极为低沉,“你若不敢,爹爹帮你。”   “阿离敢!”小家伙竟是拒绝了君倾,一脸的认真。   “好,那阿离自己来,快,否则你就再见不到你的娘亲了。”君倾不止语气低沉,便是神色都是阴沉的,他的心明明如阿离一般着急,却不会将情绪表现在面上,“切记不要划太深。”   “阿离记住了了。”小家伙又点点头,随后立刻将裹着短匕首的牛皮皮鞘扯出来,看到那明晃晃的匕首锋刃时,小家伙面上有明显的害怕,握着手柄的手有些颤抖,然下一瞬,他便将锋刃挨到了自己左手手腕上,双眼一眨不眨且毫不迟疑地在那小小的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依着君倾的叮嘱,没有划太深,却又能划出血来。   利刃割破皮肉的痛感让小家伙连忙咬住了自己的唇,却又很快松开,忍着痛对君倾道:“爹爹,阿离做好了。”   “那过来,靠近一点,将你划出血的左手手腕放到你娘亲嘴里,让她能喝到你的血。”君倾没有一句安抚,面上亦不见心疼之色,便是语气都是冷硬的,没有一丝温柔,同时用右手轻轻拍拍朱砂的脸颊,道,“张嘴,阿离救你,否则你会死。”   朱砂竟是听话地微微张了嘴,小家伙则是听话地挨近她,咬着下唇将自己流着血的左手手腕用力塞进了朱砂那微张的嘴里。   小家伙疼得将自己的右手塞到自己嘴里来咬。   小家伙手腕上的口子划得稍微有些深,血汩汩而流,无需朱砂吮吸,那血已兀自地流进她的嘴里,滴到她的喉间,嘴被小家伙的小小手腕堵着,她不得不将流进她嘴里的血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君倾一手抓着朱砂的肩,一手则是抬起朝阿离摸索去,先是碰上小家伙的脸,而后将手搭在他头顶上,轻轻揉着,沉声夸赞道:“好孩子,像个勇敢的小将军。”   小家伙听着君倾的话,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般令他惊得睁大了眼,也惊得他忘了疼,将塞在自己嘴里咬着的右手拿了出来,愣愣地抬起头来看君倾。   只因,这是他的爹爹第一次夸赞他。   他从未听到过他的爹爹夸过他一句好,赞过他一句行。   他平日里所有的努力,一是不想惹他的爹爹生气,一是想让他的爹爹在看到他的努力时,他能听到爹爹夸赞他一句,哪怕一个“好”字,他也觉得开心。   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   小家伙觉得肯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爹爹从来都不会夸赞他,也不会对他笑,天知道这个丁点大的小家伙是有多想他最爱的爹爹能赞他一声好,连做梦都在想。   小家伙看着君倾,眨巴眨巴眼。   爹爹……是在称赞他哦?   称赞他做得好,夸赞他很勇敢,勇敢得像个小将军。   “爹爹,阿离知道什么是将军,小华告诉过阿离的,战士就是为了大家疼为了大家流血的勇敢的人!嗯……阿离现在为了娘亲疼,为了娘亲流血,所以阿离是小将军,是这样吗爹爹!”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的,亮得好似群星照亮的夜空,光芒点点。   “嗯,是。”这一次,君倾没有再吝啬夸赞小阿离,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再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他甚至,对小家伙笑了,笑得很轻,却很温柔。   小家伙将眼睛睁得更大了。   爹爹……对他笑了哦?   “爹爹,爹爹……”小家伙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然后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继续盯着君倾看。   却再看不见君倾面上有丝毫笑意。   小家伙不相信自己看错了,所以赶忙道:“爹爹方才对阿离笑了哦?”   君倾不语。   小家伙却忽然笑了,笑得兴奋又满足,兀自点头道:“嗯嗯!爹爹方才对阿离笑了!阿离看到了的!因为爹爹夸赞了阿离,所以爹爹对阿离笑了!”   君倾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是道:“好了,可以了,娘亲没事了,可以将手拿开了,然后去找药来上,自己把伤口包好。”   “是,爹爹。”得了君倾的话,小家伙这才敢将手从朱砂嘴里拿开。   血还在淌,小小的手腕上有明显的齿印,可小家伙却顾不得疼,也顾不得沉浸在被君倾夸赞的兴奋满足中,只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不安地问君倾道:“爹爹,娘亲没事了吗?娘亲会好好的,不会离开阿离不会离开爹爹了吗?”   “嗯,没事了。”君倾道,“去给伤口上药吧,爹爹与你娘亲不走,今日在这多陪你些时候。”   “真的吗真的吗!?”一听到得君倾和朱砂两人一同陪自己,小家伙的眼眸里又亮起了光。   “嗯。”   “那,那阿离这就去包扎伤口!”小家伙说完便跑开了。   听得小家伙的脚步声跑出了书房,君倾伸出右手摸索向一旁的小几,小几上放着小家伙方才用过的匕首。   君倾的手朝着这匕首摸去。   他的手指先碰到锋刃,锋利的刃即刻划伤他的手指,滴出了血来。   他握上匕首手柄,先将刃身贴在自己左手手腕上,随后才将匕首微抬起,划破自己的手腕。   而他的手腕上,有着无数条色泽深浅不已的疤痕,可见是不同时候一次又一次用利刃划开过这左手手腕。   此时他的左手腕上,除了此刻刚划开的血口子,还有一道痂还未脱完的疤,显然是不久前堪堪划开的。   血染上那些疤痕,将其掩覆。   如方才阿离一般,他亦将自己流血的手腕凑到朱砂嘴里,让自己的血流进她嘴里,流进她的咽喉里。   只是,他看不见,使得他的血滴溅到了她的脸颊上。   此时的君倾是跪坐在地,朱砂本是挨靠在他身上,但为让她能好好地喝下阿离的血,君倾便将她放躺到地,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   现下,依旧如此。   君倾的左手腕凑在朱砂嘴里,朱砂则是闭着眼,似是睡去了。   而此时她的面色,既不是红润之色亦不是苍白之色,而是黑紫色!   不止她的脸,便是她的脖子及双手,也是这黑紫之色!   尤以她右手上的黑紫最为浓沉!   可在君倾将自己的血喂进她的嘴里后,她面上的黑紫之色便开始慢慢淡去。   朱砂依旧闭着眼。   她是真的睡去了。   她明明她不想睡,却在不知不觉间睡去了,只觉有水状的东西流进她嘴里,她不得不往下咽而已。   她明明浑身都滚烫得难受,却觉她头枕着的东西非常舒服。   怪异极了的感觉。   阿离包扎伤口的速度不快,却也没有太慢,他所用的时间正正好,因为他重新回到阁屋书房来时,君倾正横抱着朱砂站起来。   因为太高,小家伙根本看不到朱砂的脸,便看不到她面上那还未完全褪去的黑紫色。   她的双手被君倾放在她身上,小家伙亦瞧不到。   小家伙瞧见,只有君倾的脸。   见着君倾,小家伙即刻道:“爹爹,阿离给手上好了药,也包扎好了,爹爹,娘亲好了吗?”   “很快就好。”君倾道,“让你娘亲在你床榻上稍歇歇。”   “好呀好呀!”小家伙猛点头,随即伸出小手抓上了君倾的广袖,道,“阿离给爹爹带路!”   “嗯。”   小家伙拉着君倾的广袖带着他走,如朱砂给他带路一样,给他清楚地指了哪儿有门槛哪儿该抬脚。   待君倾将朱砂放到床榻上,小家伙忙扯了薄衾来为她盖上时才发现她面上已然淡去很多的黑紫色,却还是着急地对君倾道:“爹爹,娘亲的脸色好难看好难看,娘亲是不是好难过好疼?”   “不疼了,方才你已经替她疼过了。”许是不想让小家伙心慌不安,君倾便解释道,“让她睡上一觉,醒来便好了。”   “那,那阿离在这儿守着娘亲,可以吗爹爹?”小家伙怯怯地问,“阿离想和爹爹还有娘亲一块儿。”   “嗯。”君倾默了默,才答应。   “那阿离不说话哦,阿离不吵娘亲睡觉。”   “来。”君倾朝阿离微微伸出手,“把左手给我。”   小家伙即刻走到君倾面前,听话地将自己的左手递到君倾手里。   小家伙的手很小,君倾的手很大,能将小家伙的手完全裹在手心里。   君倾的轻握住小家伙的手后用拇指摩挲过他手腕上包扎的细布条,包得并不整齐,可以想象得出小家伙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动作有多笨拙。   偏偏君倾还要他自己完成这样困难的事情。   “可还疼?”君倾轻抚着小家伙手腕上包扎得歪扭的布条,问。   “阿离上了药了,不疼了。”小家伙乖巧道。   “嗯。”君倾没有再问什么,而是对小家伙道,“右手给我。”   小家伙拿开自己的左手,立刻将右手交给了君倾。   只见君倾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放到了小家伙手心里。   ------题外话------   哦呵呵~本人今天的更新很按时!都想给自己点赞,哈哈哈~   忧桑,周末时候尽量努力存存稿,求一觉醒来就要10万字存稿! ☆、106、血玉珠与青鸟   君倾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放到了小阿离的右手心里。   是在安北侯府时朱砂塞到他手心里的那颗血玉珠。   通身血色,通体透亮,珠子里还有血液般的流纹凝成的禽鸟模样。   “红珠子?”小阿离看着君倾放到他手心里的血玉珠,眨了眨眼。   “嗯。”君倾淡淡应了一声。   只见小家伙将珠子捏在指尖,抬起手对着透过窗户的光线,昂起头,边盯着指尖的珠子看边好奇似地慢慢转动着珠子。   小家伙定定盯着手上的珠子看后,忽然惊喜地转头对君倾道:“爹爹爹爹!这颗红珠子里也有像鸟儿一样的图案!”   “嗯。”君倾道,“珠子里的禽鸟流纹可与之前的一样?”   “嗯……”小家伙又再转头看向指尖拈着的对着光照的血玉珠,看得极为认真的,也极为认真地回答君倾的问题,“回爹爹的话,不一样的,原来爹爹给过阿离的两颗红珠子里面,一个是像正在飞着的大鸟,一个是像刚刚会飞的小鸟儿,这个,嗯……像一只张开翅膀正要飞起的大鸟,和前边的两个都不一样的。”   “我知道了。”君倾没有再问什么,而是道,“去将青鸟拿过来。”   “嗯嗯,阿离这就去!”小家伙没有问君倾为何要把青鸟拿过来,就像他知道君倾一定会说这句话一样,点了点头后将手上的血玉珠又放回君倾手里,一边道,“爹爹先拿着红珠子哦,阿离去拿青鸟!”   君倾微微曲起五指,轻握住了阿离放回到他手心里的血玉珠。   张开翅膀正要起飞的大鸟么?   还差三颗,不知他的时间可够。   就算足够时间那到剩下的三颗血玉珠,又是否够时间将青鸟带回去?   他若是带不回去,阿离自己一人不知何时才能回去,阿离自己,又是否回得去?   阿离……   君倾微微侧转头,“看”向床榻上沉睡的朱砂,不由将手中的血玉珠抓得更紧了些。   “爹爹。”小家伙在这时走到了君倾面前来。   只见小家伙怀里抱着一个一尺七寸左右高两尺左右宽的大鸟朝君倾走来,一只鼠李雕刻成的大鸟,大鸟翅膀微张,呈一副即将振翅而飞的模样,大鸟表面涂着一层深青色的涂料,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青鸟。   只是,这只欲振翅而飞的青鸟木雕,雕琢手法异常粗糙,不,或许不能说是粗糙,而当说是古朴才对。   因为它虽没有如今的所有鸟兽雕品一般的精细及栩栩如生,可却明显看得出这只青鸟木雕的每一刀都刻得极为认真,虽然技法拙劣,却饱含用心。   便是这青鸟身上的深青色涂料,也看得出是极为用心一点一点涂抹上去的,便是连那些刻着鸟羽的凹槽里,都涂得不留一点空处。   这只青鸟木雕,距今似乎年岁已极为久远,因为面上的深青色涂料已深沉得有些发乌,鸟背上的涂料剥落了些,从鸟背上已剥落了涂料的地方和未土涂料的鸟爪可以看到鼠李的本色,已是呈深乌褐色,可见年月已远。   这尊青鸟木雕很重,小小的阿离抱着很吃力,只见他小小的双手直打颤,双脚也走在打颤,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稳很小心,生怕把怀里的青鸟给摔了。   小家伙吃力地将青鸟放到了床头旁的小几上,气喘吁吁地对君倾道:“爹,爹爹,阿离,阿离将青鸟抱过来了。”   君倾稍稍沉默,待小家伙多喘了几口气后,他才又将手中的血玉珠递给小家伙,道:“嗯,将珠子放上去吧。”   “是,爹爹。”小家伙接过血玉珠,转身面对着小几上的青鸟,认真想了想后,为难地问君倾道,“爹爹,阿离不知道这颗红珠子要放在哪个位置……”   小家伙之所以为难,是因为这只青鸟,没有眼珠,它“有眼而无珠”,那本该雕刻着眼珠子的地方,没有眼珠,只有两个圆形的凹槽,似乎这两个凹槽原本放着什么东西似的,而这东西,就正好是青鸟的眼珠。   可现下,不见眼珠,只有凹槽。   而这只青鸟身上,并不止它眼里有这样的圆形凹槽,它的两边翅膀上也有同样的凹槽各一个,心口位置有一个,微张的喙里也有一个。   它全身上下,这样成人指甲盖般大小的圆形凹槽,共有六个。   而现下,只有鸟喙及心口位置的凹槽不是空着的。   那里,各镶放着一颗与阿离手上血玉珠一般大小一般色泽的血玉珠,唯一不同的,是珠子里的流纹。   鸟喙里的玉珠流纹是一只堪堪会飞的小鸟模样,而心口位置的玉珠则是正在飞翔的大鸟模样。   阿离看着青鸟眼中及翅膀上的四个大小一样的圆形凹槽,为难极了。   爹爹说过,这个珠子不能乱放的,只能放这样的红珠子,还要看着珠子里的图案来放,放错了,青鸟是飞不起来的。   他不要青鸟飞不起来。   可君倾没有给小家伙答案,只是问他:“你觉得应当放在哪个位置?”   “阿离,阿离不知道……”小家伙为难得快要哭了,只听他难过道,“没有红珠子,青鸟飞不起来,可,可是没有红珠子,青鸟什么都看不到,就像爹爹一样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阿离,也看不到娘亲和大家,阿离想要青鸟飞,可阿离也想青鸟看得见……”   “爹爹……”小家伙说着,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床沿的君倾,将小小的手伸出,却又在伸出一半的时候收回手来,盯着君倾没有反应,他才又重新伸出手,轻轻抓上了君倾的手,更难过道,“爹爹,阿离想要四颗红珠子,这样的话,青鸟能看得到,也能飞起来,可是……阿离只有一颗红珠子……阿离不知道放在哪里……”   小家伙的小手很温暖,轻抓着君倾的手,让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小家伙手心那小小少少的温暖。   君倾没有将小家伙的手拂开,只又是稍加的沉默后才道:“那你就好好想清楚,这颗血玉珠是当放在青鸟的翅膀上,还是放在青鸟的眼睛里。”   他依旧没有给小家伙答案。   小家伙亦没有再问,而是转了身重新面对着青鸟。   只见他看看自己手里的血玉珠,再抬头看青鸟,看了很久,才见他抬起手,将手里的血玉珠放到了青鸟的左眼里,一边认真地与青鸟说话道:“大青鸟哦,虽然阿离很想你能飞,但是阿离更想你能先看得见,因为阿离的爹爹也看不见,阿离想让爹爹像大青鸟一样可以看得见,所以阿离就先给大青鸟的眼睛放红珠子。”   君倾的眸子蓦地晃了晃,垂眸“看”着小阿离。   只听小家伙又道:“但是大青鸟放心哦,爹爹会给大青鸟把另一只眼睛找回来的,也会给大青鸟把翅膀上的珠子找回来的,爹爹很好很好的!嗯……那时候大青鸟就看得见又能飞了!大青鸟要和阿离一样相信爹爹哦!”   “爹爹爹爹,阿离把红珠子放到了青鸟的左边眼镜里,阿离放得对不对?”小家伙和青鸟说完话,才又转身看向君倾,很是小心地问道。   他很怕自己放错了。   却见君倾微微点了点头,道:“对了。”   “真的吗真的吗!?阿离真的放对了吗!?”小家伙很紧张。   “嗯。”君倾又微微点头。   “大青鸟大青鸟!阿离放对了哦!大青鸟现在能看得见了哦!大青鸟你看见阿离了吗?”小家伙说着,还伸出手在青鸟面前晃了晃。   木雕的青鸟又如何会有反应。   小家伙扁了嘴,失落难过的模样,小小声地对君倾道:“爹爹,青鸟不理阿离,是不是阿离放错了,青鸟看不见阿离?”   “不是。”君倾神色认真道,“它看得见,只是它不会说话,所以你听不到它在心里说的话。”   “那青鸟是看到阿离了吗?”小家伙很天真。   “嗯。”   “那爹爹能听到青鸟在心里说的话吗?”   “嗯。”君倾面不改色,“它说看到阿离了,正与你道谢,感谢你让他有了眼睛。”   “真的吗真的吗?”   “嗯。”   “那为什么阿离听不到青鸟在心里说的话呢?”   “因为你还小,待你长大了,便也听得到了。”   “可是阿离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这一次,君倾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现在就在长大。”   他的阿离,已经很懂事了。   小家伙不懂,是以便拧着小脸在认真地想着君倾的话,却还是如何都不能理解君倾的话。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君华恭敬的声音:“大人,小公子,午膳已准备好,大人与小公子可要现在用?”   “端到厅上来。”君倾道。   “是,大人。”   君华应声退下后,君倾才又对小阿离道:“用过午膳后与你娘亲一同歇息吧。”   “爹爹和阿离一块儿吃吗?”小家伙问得小心。   君倾沉默少顷,才淡淡应了一声,“嗯。”   小家伙高兴极了。   可下一瞬他又拧巴起了小脸,一脸的不安,趴到了床沿上,趴在朱砂的枕头边,定定盯着朱砂看了又看,而后不安地问君倾道:“爹爹,娘亲很难过吗?要睡很久吗?”   “不难过了,你已经替你娘亲疼了。”今日的君倾,难得地与阿离说了好些话,不再都是一个“嗯”字,“睡不久,日落前会醒来。”   “嗯!”听到君倾说朱砂不难过了,小家伙才舒开揪拧的小脸,用力点了点头。   君华很快便将饭菜端到了厅中来,君倾便与小家伙到厅中去了,净了手,才坐到圆桌边。   小家伙乖巧地给君倾盛了饭,踮着脚将碗筷一齐放到君倾面前后,这才爬上君倾身旁的凳子,拿起了筷子,道:“爹爹,阿离给爹爹夹菜可以吗?”   “嗯。”君倾没有拒绝一脸期待的小家伙。   小家伙便高兴地给君倾夹菜,还边夹边给君倾说这是什么菜,小家伙只顾给君倾夹菜,根本就没有要收手的意识,直到君倾的碗里堆了小山坡一样满满的一碗菜,候在一旁的君华这才忍不住提醒他收手,小家伙这才停手。   可他停下手后没有着急着给自己夹菜,而又是一脸期待却忐忑的神情看着君倾。   君华亦是看着君倾,却不是像小阿离一般既期待又忐忑,因为他知道君倾一定会吃完阿离给他夹的菜。   在这种事情上,君倾从不会让小家伙失望。   君华之所以看着君倾,是因为他面色很不好。   君倾捧起了碗,可就在他正要夹起碗里的菜时,那本是好好坐在凳子上的小阿离忽然就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跑到君倾的左手边,抓着他的衣袖,边盯着他的左手腕边着急道:“爹爹受伤了!爹爹手腕上有血口子,还有血!”   “无事,吃饭吧。”君倾轻轻拂开了小家伙。   可他才将小家伙拂开,小家伙又巴了过来,紧抓着君倾的衣袖不放,着急得快要哭了,“不要不要不要!爹爹会疼的!阿离不要娘亲疼,阿离也不要爹爹疼!”   君倾放下碗筷,将被阿离抓着的衣袖往上拉了拉,以盖过手腕上的伤口,本是又要将小家伙拂开,君华不忍小阿离被君倾拂开而伤心难过,便在这时有些着急地唤了他一声,“大人!”   小家伙却也在这时松开了君倾的衣袖,他还没有被君倾拂开,他是自己跑开了,跑回了他的卧房里,跑开之前急忙忙道:“爹爹等等阿离,阿离给爹爹包扎伤口!”   君倾没有拦阻小阿离。   小家伙跑得很急,急得险些被卧房的门槛绊倒,使得君华慌张道:“小公子当心!”   待见到小家伙站稳后,他才舒了一口气,继而才看向君倾,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小家伙便从卧房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堆物事,君华见着他怀里一堆物事里倒放着的剪子,不由又紧张道:“小公子当心剪子,莫伤了自己。”   小阿离这会儿分不出心去听君华的话,只跑回到君倾的左手边,踮起脚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放到了君倾手边,随即紧张小心又担心关切地问他道:“爹爹,阿离想帮爹爹包扎伤口,可以吗?”   君倾不语。   小家伙有些害怕,害怕君倾生气,却还是鼓起勇气,再一次小心翼翼地问道:“爹爹,可以吗?阿离会包扎伤口的,阿离会很小心很小心,不会让爹爹疼的,可以吗?”   小家伙对自己的爹爹,可谓是又爱又敬却又怕。   君华也有些替小家伙紧张,因为君倾沉默了太久。   久到小家伙以为君倾生他的气了的时候,君倾才对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小家伙根本就顾不得高兴,而是小心地将君倾的衣袖先往上别,再拿干净的帕子替君倾擦掉伤口边的血渍,一边喃喃道:“阿离给爹爹上药哦,上了药爹爹就不疼了。”   小家伙掌握不好力道,使得帕子总是戳到君倾的伤口上,使得他惊慌地抬头看君倾,见着君倾一脸淡漠没有反应,小家伙才松一口气。   小家伙以为君倾没觉得疼。   可又怎会不疼?   小家伙擦了血渍后便给伤口上药,撒了一大把的药粉在君倾伤口上,药入伤口那种辛辣的痛感,君倾依旧面无表情。   小家伙安心了些,接着小心地将伤口用细布条慢慢包扎好,与包扎他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一样,即便再用心,也还是歪歪扭扭的,便是最后打的结,也是打得歪歪扭扭的。   包扎好后,小家伙才舒了一口气,道:“阿离替爹爹包好伤口了,爹爹不会再疼了!”   “嗯。”君倾只是收回手,没有对小家伙予以夸赞。   小家伙也不失望,高兴地坐回到君倾身旁,与他一块儿吃饭。   吃罢饭后,小家伙便爬到床榻上,睡到了朱砂身侧,听君倾的话,与她一块儿睡。   君倾则是坐在床沿上,背靠着床尾处的床栏,坐着坐着,听着朱砂与小阿离均匀的鼻息,他也闭起了眼,缓缓睡去。   ------题外话------   更新更新更新新新新新新啊~   注:鼠李:也称麻梨,世上最坚硬的木材之一,耐火烧,落水沉,无杂味。   青鸟:神话传说中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神鸟。 ☆、107、青羽一族究竟是什么人?   安北侯府。   沈葭扶着大夫人徐娇娇正神色匆匆地朝沈天的院子走去。   才在院子里见着沈奕,大夫人便着急地问道:“奕儿,你父亲呢?内史吴大人带了许多官兵来咱们府上,神色匆匆的,道是咱们府上出了人命案子,却不见你父亲,便过来寻,过来的路上竟看到吕太医从咱们府上离开,这究竟还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说完,还不待沈奕说话,她便兀自惊道:“可是你父亲出事了!?”   沈奕的面色很凝重。   他并未即刻回答大夫人的话。   这使得大夫人更着急了,“奕儿你倒是回娘的话啊!”   沈葭也着急了,紧着问道:“大哥,父亲可在房里?”   “父亲在房里午歇。”沈奕语气沉沉,像是心中压着什么大事似的,“母亲和妹妹若是不放心,就进去看看父亲。”   “可真是你父亲出了什么事!?”大夫人紧张极了,面上尽是诧异与不安,“你父亲从未有午歇的习惯,今日又怎会突然午歇起来,就算要歇,也不会在府上有事的这等时候午歇,葭儿快随我进去看看你父亲!”   沈葭随即扶着大夫人急忙忙朝卧房方向走去。   沈奕没有即刻同她们一道回屋,而是唤了守在院外的护卫到跟前来,沉声交代了他些什么,护卫领命退下,他才转身走去沈天的卧房。   沈奕走进卧房时,瞧见大夫人正坐在床沿上唤沈天,他一惊,连忙上前压低音量阻止大夫人道:“母亲,先别叫父亲,让父亲好好歇歇。”   “奕儿,咱们府上今日这般不安宁,这等时候,怎是歇睡的时候!?”大夫人紧蹙着眉,语气有些严厉,“我还当是你父亲出了什么事,竟真只是在这屋里睡觉而已,下人们不懂事,奕儿你何时也不懂事了不知叫你父亲起来?”   大夫人说完,又要去叫沈天,却在出声前被沈奕先一步沉声急道:“太医说了父亲此时当好好睡一觉,母亲最好还是别扰父亲。”   听沈奕提到太医,大夫人愣了愣,惊道:“吕太医是来帮你父亲看诊的!?你父亲今晨还好端端地去上早朝不是?且我看你父亲面色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怎的突然会需到太医过来看诊!?”   沈奕本是要说什么,在看了睡着的沈天一眼后声音低沉道:“母亲与妹妹还是与我到厅子去坐吧,莫在这儿说话扰了父亲歇息。”   大夫人与沈葭不放心地看了沈天一眼,这才与沈奕一同往厅子去。   然一走出卧房,大夫人便已等不及去到厅子,只见她抓住沈奕的手臂,急急问道:“奕儿你快告诉娘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为何会在今日突然午歇,吕太医为你父亲诊脉后说了什么,咱们府上发生的人命案子又究竟是什么人命案子!?”   “母亲你先别着急,待到了厅子里坐下后我再慢慢与你说。”沈奕说着,微转头扫了一眼守在屋楼前的几名护卫,自小便生在这样的高门府第里的大夫人又岂会不知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便什么都不再问。   待进了前厅,沈奕将厅门阖上后才对大夫人与沈葭沉声道:“岑将军死了,就死在我们安北侯府里。”   “岑将军?”大夫人蹙眉沉思,显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是何人。   倒是沈葭轻声问:“哥哥说的可是二叔麾下的岑逵岑将军?”   沈奕点点头。   “二叔此时在北地御敌,而岑将军做为二叔下属,岑将军也当是在北地才是,又怎会在咱们沈侯府上出事?”沈葭又问。   沈奕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厅门,这才又用压低的声音沉声道:“两日前,岑将军到了咱们府上,给父亲递了一封信函。”   这时便是连沈葭也拧起了眉,着急问道:“可是二叔给父亲的信函?”   沈奕沉默,神色更沉了。   沈葭与大夫人心下震惊,她们皆是聪明人,自然猜得到这个中意味。   身为守边将军不在北地御敌守关,反是替大将军千里迢迢回帝都来给其兄长送信函,若这岑将军是见过了帝君才来安北侯府送信函,这封信函便是一封寻常家信,而若是这岑将军送信函前后都未进宫见过帝君的话……   “哥哥,葭儿想知,这岑将军是到帝都来面见帝君顺带替二叔给父亲捎信,还是……就只是特意到帝都来给父亲捎信而已?”沈葭问得小心。   沈奕依旧沉默。   沈葭与大夫人从沈奕这沉默中知晓了答案。   只听大夫人震愕中带着隐隐颤抖道:“奕儿,你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罢罢罢,当务之急可不是这个,奕儿你快告诉我,为何好端端的吕太医会来给你父亲看诊!?”大夫人又抓着沈奕的手臂问,“岑将军的死和这又有何关系?”   “岑将军的尸体是在玉湖里发现的。”沈奕的声音依旧低沉,“没有谁知道岑将军为何会死,其尸身为何会出现在咱们府上的玉湖里。”   沈葭在听到“玉湖”二字时,面色忽地发白。   沈奕知她心中之事,可此刻却顾不得她,只接着道:“岑将军那日给父亲送上信函后并未在府上久留,约莫一个时辰便离开了,是我亲自送的他到府门外,亲眼看着他驾马离去,可今日他却又回到了咱们府里来,且还变成了个死人!”   沈奕愈说,神色愈沉,语气也愈沉,“这显然就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给咱们安北侯府,嫁祸给父亲!且还是在帝君面前!”   “这可是那个君倾所为!?”大夫人急急问。   沈奕咬牙,“现下还未知,若真是他,那四年前的他有的是将咱们安北侯府置之死地的机会,为何四年前他没有这么做,而非要等到这四年后他既无实权也无力的时候才来做这个事情?”   “况且,他与父亲,还未到那非要将对方置之死地不可的程度,如今的他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丞相而已,若真相查了出来,帝君定不会饶恕他,他才刚回来,岂会做这样冒险的事情?”   沈奕紧拧眉分析着,沈葭亦觉得在理,“哥哥,那这与吕太医来为父亲看诊有何关系?父亲身子一向健实,当不可能是见着岑将军的尸体而吓晕了过去才对。”   “这自是不可能。”说到这儿,沈奕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因为他想到了方才在玉湖边沈天那诡异到让人震惊的言行举止,“只是,父亲在见到岑将军的尸身一会儿后便开始胡言乱语,险些得罪帝君,帝君一怒之下便命了吕太医来为父亲诊脉,道是父亲当是病了才会这般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   “不仅如此,帝君还下令暂封咱们侯府,道是查明真相前咱们府上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踏出府门一步!”沈奕倏地将双手紧捏成拳,眸中有明显的愤怒。   大夫人听罢,震惊得不可置信,惊道:“帝君下了这般的皇命!?将咱们侯府封府!?”   沈奕紧蹙着眉点了点头。   “帝君是疯了不成!?”大夫人惊得一时间没把控住自己的音量,“葭儿半月后可就要入宫封后了,帝君怎能在这等时候暂封咱们侯府!?这回让百姓怎么说咱们侯府!?怎么说咱们沈家人!?”   “母亲你小声些!”沈葭听得大夫人这般惊得大声说话,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既羞涩又委屈又紧张道,“母亲这般大声,莫让外边谁人听了去届时道是咱们对帝君不敬。”   “半月后侯爷便是国丈了,侯爷与大将军都是咱们大燕的功臣,不论如何,帝君都不当这般对咱们侯府和咱们侯爷!”大夫人虽将音量压低,语气却是更怒更不甘了,“侯爷便什么都没有与帝君说吗!?”   “慢,奕儿,方才你说你父亲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这是怎么回事?”大夫人忽然转移了问题问道,“你父亲好端端的,又怎会胡言乱语?他又怎会睡去的?吕太医又是怎么说?”   “奕儿也不知父亲为何会胡言乱语,本以为太医来了之后便可知晓,可……”沈奕答,“父亲并非是自己睡去的,而是我将其放晕的,若非这般,怕是父亲只会更让帝君生怒。”   沈奕眼里有不安,“吕太医来诊脉,诊了良久,却诊不出个所以然,说不出为何父亲会忽然像失控了一般疯言疯语,只道开些安神汤来让父亲服下试试。”   “太医诊不出来!?”大夫人震惊,同时亦如沈奕一般心生不安。   “太医为父亲诊了脉,道是父亲脉象正常,并无任何异常之处。”正因如此,沈奕才会觉不安,脉象既然正常,父亲又为何会有那般诡异的言行?   “哥哥说的父亲在帝君面前胡言乱语,哥哥可能告诉葭儿,父亲是说了些什么话吗?”沈葭亦是不放心地问。   就当这是,隔壁卧房传来了一阵砰砰响声,让沈奕沈葭与大夫人同时一惊,而后先后朝隔壁卧房急急而去。   跨进卧房门槛,只见那本是躺在床榻上的沈天此时站在床前的踏板上,而那摆放在床头旁的小几及挂衣裳用的木架子则色仰翻在地,方才那一阵砰响显然便是这两样物事翻倒在地而致。   “侯爷!”大夫人见状,第一个跑到了沈天身边。   沈天盯着她看。   还不待大夫人靠近他身侧,便见他忽地抬起手——一把抓上了大夫人的脖子!   “父亲!”   “母亲!”   沈奕与沈葭异口同声的同时朝沈天与大夫人冲过去。   沈天却一把将他们用力拂开。   在沈葭被沈天拂得猛地往后踉跄时,只听沈天用怒吼的声音对大夫人喊道:“说!你是不是青羽一族的人!?你是不是来报复来了!?”   沈天圆睁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那怒目圆睁的模样显得异常狰狞。   大夫人被沈天掐得面色涨红,两眼圆睁,嘴巴大张,一副快要断气了的模样,她的双手紧紧扣着沈天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掐得沈天的手都流出了血来。   “说!”沈天抬起另一只手,一并掐上了大夫人的脖子。   眼见大夫人就要被他掐得死去,他忽然松开手,与大夫人一齐砰地躺到地上,昏了过去。   沈奕则是垂下并未手刀的右手。   若非他又将沈天打晕,只怕大夫人必死无疑。   沈奕低头看着地上又被他打昏的沈天,神色沉到了极点。   青羽一族……究竟是什么人?父亲为何一而再地提到这个词!?   *   皇城。   姬灏川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样小东西在对着日光的方向,他则是盯着手里的这个小东西瞧。   这是一颗成人指甲盖般大小、浑身通透的血红色珠子。   这颗珠子,显然与方才在安北侯府岑将军手心里掉出的那颗血玉珠一模一样,色泽与大小完全一样!   可却又不一样。   “崔易啊,方才在安北侯府的玉湖边,君爱卿那夫人可有说她捡到的那颗血玉珠里的流纹是什么图案?”姬灏川轻转着手里的血玉珠,忽然问崔公公道。   “回帝君,奴才没注意听到。”崔公公低着头攻击答道。   “没注意听到是吗?”姬灏川不怪罪,只是将自己手里的血玉珠朝崔公公面前递了递,道,“那你来看看孤这血玉珠里的流纹是何图案。”   崔公公抬头看一眼那血玉珠,眸子里有明显的害怕,却又很快被他掩饰下,但他不敢抬手碰那玉珠,更别说将那玉珠拿到自己手里来细细看,只是就着姬灏川的手看而已,回道:“回帝君,这珠子里的流纹,是一只鸟。”   “哦?是吗?”姬灏川将手收回来,重新看着自己指尖拈着的血玉珠,浅笑道,“崔易啊,你这是什么时候练就出来的眼力,这才看一眼,且还不对着光照看,竟一眼就能看出这里边的流纹像一只鸟。”   崔公公惊骇抬头,急忙道:“帝君,奴才……”   姬灏川却不听他说话,只慢悠悠地继续浅笑道:“哦,不,不对,你可不是说‘像’一只鸟,而是‘是’一只鸟,你这眼力怎么练的,告诉孤,让孤也练练,孤可是觉得自己的眼力越来越差了。”   “如何啊?”姬灏川说完,这才抬眸看向崔公公,只一眼,崔公公便吓得跪倒在地,使得姬灏川颇为惊诧地问,“崔易你这无缘无故地,跪什么啊?可是你又背着孤做了什么了?”   “回帝君!奴才不敢!”崔公公紧张道,就差没给姬灏川磕头求饶了。   “不敢什么?”姬灏川不笑了。   “不敢,不敢欺瞒帝君什么!”崔公公将腰身躬得低低的。   “崔易啊……”姬灏川将手中的血玉珠放回到垫着软枕的紫檀木盒子里,继而端起放在手边的一盏茶,轻轻呷了一口后忽地将手往崔公公面前一倾,那茶盏便摔到了崔公公跟前,撞到地上,碎裂成片,吓得崔公公身子一颤。   滚烫的茶水洒到崔公公面上手上,碎裂的瓷片划破他的手背,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你莫不成当孤是瞎子,看不到你的所有反应?”姬灏川看着崔公公手背被碎瓷片划出的血迹,声音有些冷,“平日里,可没有什么事情是能把你吓得快把魂儿都丢了的。”   “帝君,奴才,奴才……”   “说吧,这六颗血玉珠里,是否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姬灏川的声音更冷了一分,“再有,那青羽一族的诅咒,又是什么。”   崔公公没有答话,只是将头磕到了地上,磕到那碎裂的茶盏碎片上!   姬灏川不为所动,“说。”   ------题外话------   明天的更新还是在晚上12点,周末太忙,没办法,请见谅 ☆、108、不疼,习惯了   未待斜阳照晚时,朱砂便已醒来。   她一旦入睡,在没有燃安神香的情况下,总会在心悸中醒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一次,她睡得稍微久一些,亦稍微安稳些。   她虽依旧在心悸中醒来,可这一次的噩梦中,“阿兔”又出现了,尽管仍只是一个名字而未见其人,但能让她愈加肯定,阿兔这个人,于她来说,很重要。   朱砂将手按在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帐顶,呼吸颇为急促。   每一次心悸而醒,她都是这般,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微睁圆着眼大口喘气。   过了稍会儿,朱砂那一瞬不瞬的眼眸才微微动了动,这才瞧清了帐顶的颜色。   这是——   朱砂连忙坐起身,那盖在她身上的薄衾便滑到了她的腿上。   朱砂环顾周身一遭,再低头抓了腿上的薄衾来瞧,倏地紧拧起眉心。   这不是小阿离的卧房么?她怎会躺在小家伙的床榻上?   朱砂转头看向窗户方向,日光正亮,屋中除了她自己,再无他人。   她为何会在小阿离的床上睡着了?小家伙何在?丞相大人何在?她可清楚地记得她随丞相大人到安北侯府走了一遭,本是说看戏,末了却是因丞相大人担心她性命堪忧而匆匆回了相府来,道是见了小阿离后她才能无事。   她也记得她是见到了小家伙了,而后……   而后便是她忽然觉得浑身僵硬发冷,视线模糊,便是脑子都在那突然之间变得混沌不清,隐约间她只觉喉间涌进一波又一波的血腥味,除此之外,她再无其他只觉。   再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她是如何躺到的这床榻上,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失去所有知觉时她记得她是在小阿离的小书房里,小家伙正兴高采烈地与她说他给她写了好多好多她的名字,小阿离才丁点大,绝不可能将她从小书房移到这卧房来,那便是丞相大人将她抱过来的!?   不不不,应当不会丞相大人才是,这院子里还有个时时都在候着的君华,即便男女授受不亲,但特殊情况时又另当别论。   这般想着,朱砂才稍舒了一口气,掀了身上的薄衾便急着穿上鞋下床去。   她怎会无欲无故便忽然不省人事,且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竟有一种她真的将要死了的感觉,真真就像小家伙的爹说的,若不尽快回到相府来见到小阿离,她就会死了似的。   那她见到了小阿离,所以她活下来了?   荒谬。   世上怎会可能有如此荒谬的事情,不可能。   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必须见到丞相大人,好好地问上一问才行,否则,她这又是再欠了他们父子一个恩德。   还是一个天大的恩德。   这样的天大恩德,她还不起。   这样的天大恩德,是要拿命来报恩的。   这般想着,朱砂顾不得自己浑身还颇为无力的异样,匆匆出了屋去。   小棠园里很安静,静得只闻满院海棠树间不时而起的啾啾鸟鸣声。   朱砂才走出卧房,便有两只小鸟从一旁的海棠树上飞了过来,停到她的肩膀上,对着她啾啾直叫。   这两只小鸟,朱砂认得,她在这小棠园里养伤时,小家伙与她介绍过的,一只叫小小小黄,一只叫小小小嫩,都是平日里极喜爱围在小家伙身旁打转儿的小鸟。   只见两只小鸟对她啾啾几声后便飞向了走廊另一侧的小书房去,好像在告诉她这院子的小主人在何处似的。   朱砂看一眼院中那生得极好的一串串海棠果子,迈开脚步轻声地往小书房的方向走去。   那两只小鸟并未飞进小书房里,只停在了小书房窗户外离屋子最近的海棠树上,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小书房里处,不知是不敢飞进去,还是不忍飞进去打扰。   这个时辰,小家伙当是在屋内与这些小东西们玩耍才是,这两只小鸟儿又为何不进去?   还未走近小书房那微掩的屋门,朱砂便知晓了答案。   知晓两只小鸟儿不飞进去是怕打扰到了屋里的人。   因为她听到了小家伙念书的声音。   一字一句,都极为认真,让朱砂听着,也如那鸟儿一般,不忍推门进去扰了这一份难得的宁静。   因为屋中并非只是小家伙一人而已。   必是有人在听着小家伙念书。   而这人,不是君华不是小白亦不是苏绯城,而是小家伙最敬爱的父亲。   所以才令人更不忍打扰。   朱砂并不清楚小家伙的父亲究竟隔多长时间才来看小家伙一次,但从与小家伙相处的这些日子观察来,小家伙的父亲并不常来这小棠园看他,更可以说是极少来这小棠园来,她问过小家伙,他父亲多久来看他一回,小家伙便掰着指头算,有时候是一月不见爹爹一次,有时候又是十天半月见一次,然后小家伙忽然拍着手高兴地说,自从他找到了娘亲后,他见过爹爹三次了!   将近一个旬日的时间,只见过自己的父亲三次,便能让小家伙高兴得眉开眼笑的,足见他是鲜少能见他的爹爹,而又是多么盼着能见到他的爹爹。   小家伙这连见都鲜少能见到的爹爹,想是更是极少亲自听过小家伙念书背书,至少朱砂没有听小家伙说起过,若是有,依小家伙的性子,定会告诉她了。   这个打小就没有娘亲照顾疼爱的小娃娃,他是爱极了他的爹爹,他此刻能在爹爹面前念书,当是高兴到了极点了吧。   这让人如何舍得打扰。   朱砂之所以还未走近小书房便知道君倾也在房中,是因为她听到小家伙念完书后怯怯地说:“爹爹,阿离念完了,可是阿离不懂这首长长的歌是什么意思。”   “念完了就继续念,念到你能背下为止。”君倾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严厉,不由小家伙有任何疑问的严厉,“待你能完全背下之后,我教你唱。”   唱?   门外的朱砂觉得惊诧的同时,书房里的小家伙更是惊讶得睁大了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似的让他愣得连眼睛都忘了眨巴,甚至连兴奋欢笑拍手都忘了,只讷讷地问道:“爹爹是说要教阿离唱歌儿吗?”   “嗯。”   “真的吗真的吗!?”小家伙还在问。   君倾没有恼,依旧只是淡淡应声,“嗯。”   朱砂忽然觉得,这个在孩子面前总是一副冷漠模样似乎不知喜不知怒的父亲,对这个儿子有着最为深沉的爱,他这淡漠的话语了,从没有不耐烦,相反,饱含的是对自己的生生骨血才有的极致耐心。   “哦哦哦!太好了!阿褐阿黄小小小白大花,爹爹说要教阿离唱歌儿哦!你们听到了吗!?”小家伙高兴得直拍小手。   “汪汪!”   “啾啾!”   “阿离不吵,阿离好好念书,阿离要快快背书,背好了爹爹才教阿离唱歌儿!”小家伙高兴得似乎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欢腾跳跃的鱼儿,让站在门外的朱砂也不由得为小家伙高兴。   “啾啾啾啾——”就在这时,那本是停在窗外海棠树上的小鸟忽地飞进了窗户里。   下一瞬,朱砂便听得书房里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家伙雀跃不已的欢呼声,“娘亲娘亲娘亲!”   小家伙拉开微掩的屋门,一股脑儿地便冲到了朱砂跟前来,小手紧抓着她的衣袖,还不待朱砂说上一句话一个字,小家伙还未站稳便急急问道:“娘亲睡醒了吗?娘亲睡得还好吗?娘亲还觉得难过吗?娘亲还疼不疼?娘亲好了吗?”   小家伙一口气急急地问出了一大串问题,却不等朱砂回答,便抓了她的手将她往书房里拉,边拉边急忙忙道:“娘亲娘亲,娘亲到屋里来坐,爹爹也在屋里哦!”   “爹爹爹爹!娘亲醒了!爹爹说的好对好对!娘亲没事儿了!娘亲也在太阳落山前醒过来了!”小家伙这会儿似乎忙不过来了,一会儿对着朱砂说话,一会儿又对着君倾说话,这会儿又继续对朱砂说,“娘亲醒来了,那爹爹和阿离就可以不害怕娘亲会睡着了不理爹爹和阿离,娘亲不知道,刚刚爹爹和阿离好担心好担心娘亲!爹爹怕娘亲睡地上凉,所以爹爹就把娘亲抱到阿离的床上去睡哦!阿离——”   “阿离。”小家伙还要继续往下说,却被君倾冷声打断。   小家伙听到君倾这么声音冷冷沉沉地唤他,立刻咬住嘴不说话了,他知道他说错话惹爹爹不高兴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句话说得不对。   而小家伙在君倾面前这么与她亲热地说个不停,朱砂颇为尴尬,好在的是君倾打断了小家伙的话,否则她不知小家伙还会说出什么让她更尴尬的话来。   朱砂之所以觉得尴尬,是因为小家伙说了君倾担心她更是把她抱到了床榻上歇着。   她还以为是君华,谁知……   虽说她与他之前在安北侯府已有过亲昵的举动,但那时在她知情也知他们不过是在做戏的情况下,而这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   “民女并非有意打扰小公子背书,还请丞相大人恕罪。”朱砂无话可说,只能这般说话好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民女这就退下。”   “娘亲不走娘亲不走!”朱砂根本还不及转身,小家伙便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着急道,“娘亲没有打扰阿离背书的,没有的没有的!”   “……”朱砂很想将小家伙拂开。   君倾不语,只是站在窗边,抬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小小小白和小小小嫩的脑袋,阿褐和阿黄则是蹲在他脚边直摇尾巴。   朱砂以为君倾会唤小家伙去好好背书,谁知他一声不吭,朱砂不由朝她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注意到了他的右手,注意到了他的右手腕上包扎着干净的细布条,包扎得歪歪扭扭的,除了什么都看不见的他自己包扎,便是她跟前的这个小家伙包扎的,而不管是谁人包扎,都证明他手腕上有伤。   倒不是朱砂特意去注意他的手腕,而是他正用右手抚摸着小鸟儿的脑袋,而他的衣裳为墨黑色,这就使得他手腕上的布条颇为显眼。   他何时受的伤?在她失去意识之前,他的手腕上并未有任何伤口。   这便是在她失去意识之后?   那时他们已经回到了相府,在相府里,还有何人能伤得了他?   若非别人伤的,那必是他自己?   朱砂还未思量得出个所以然,便听得小家伙不解道:“娘亲为什么一直盯着爹爹看呀?”   “……”朱砂立刻低下头,瞪了还在她跟前紧抱着她大腿不放的小家伙,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小家伙,能不能不要这么多话!   “娘亲……”朱砂这一记瞪眼让小家伙紧张了。   君倾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只淡漠地问朱砂道:“朱砂姑娘,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朱砂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回道:“回丞相大人,酉时左右。”   “嗯。”君倾微微点头,道,“阿离。”   小家伙又不得不松开朱砂,乖乖地走到君倾面前,乖巧道:“爹爹,阿离在。”   “将至用晚饭的时辰,去生火烧饭,让我看看你最近烧的饭菜可有进步。”君倾态度冷淡。   小家伙眼睛却亮了光,惊喜地问道:“爹爹是要吃阿离烧的饭菜吗!?”   “嗯。”   “那,那阿离这就去生火烧饭哦!”   “去吧。”君倾本欲沉默,却又补充道,“日头还未全退,避着阳光,跑着过去。”   “嗯嗯!阿离知道的!”小家伙用力点点头,踮起脚将手中拿着的册子放到了书案上,随即转身跑了,经过朱砂身旁时,他昂起头笑得开心道,“娘亲娘亲!阿离去后边烧饭哦!娘亲和爹爹在这儿等着阿离哦!”   小家伙说完,一蹦一跳地跑出了屋。   书房里只剩下君倾与朱砂。   朱砂本是有问题想问君倾,奈何方才小家伙说了那番让她尴尬的话后让她此刻只觉更尴尬,不由道:“丞相大人,民女也到后边去,看看小公子有何需要民女帮忙的。”   朱砂说完,根本不待君倾反应,忙转身走了,跟上在前边跑的小家伙。   君倾什么都没有说,更未说阻拦。   似乎不管朱砂想要去哪儿,想要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拦。   他只是抬眸“看”向敞开的屋门方向而已。   “汪呜……?”阿褐摇摇尾巴,伸出舌头舔了舔君倾的右手。   君倾便伸手揉揉阿褐的脑袋,浅声道:“不疼,习惯了。”   “汪呜……”阿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悲。   君倾却已走到了书案边,摸索着碰到了方才小家伙放下的册子,将其拿到了手里,并将其合上。   这是一本纸张已经完全泛黄了的薄册子,册子封皮与封底是牛皮订制,不管是封皮封底,还是其中的每一张纸,都裁剪得极为整齐,不难看出装订这本册子的人的用心。   君倾将册子合上后,他的右手便反反复复地摩挲着牛皮封皮,他的动作很缓慢很轻柔,好似他摩挲着的不是一本极为陈旧的册子,而是一件天大的宝贝。   这封皮之上,不落一字。   只有一幅画。   一幅用深青色涂料绘成的画,用古朴的手法以寥寥几笔画成的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这幅画,与岑将军手心上的那一幅,一模一样!   小楼后边的厨房里,小家伙正拿着大水瓢在努力地将手伸进大水缸里去舀水,未防衣袖被打湿,小家伙将衣袖别得高高的。   走到他身边欲帮他一把的朱砂发现,小家伙的左手腕上,竟缠着与君倾左手腕上一样的细布条!   ------题外话------   哦呵呵呵~我们小朱砂发现了什么!   忧桑,周末都不能好好过,周一又来了! ☆、109、爹爹不舍得娘亲,所以不怕疼   盛水用的水缸很大,也很深,能装很多水,是君华特意购置的,为的就是能多装些水,以免小家伙自己当井边去打水。   只是这水缸大了却也有不便之处,那便是小家伙堪堪及这水缸高,这就使得小家伙每次从缸里舀水的时候都要在脚下垫上一张矮凳,否则他从水缸里舀水便会很吃力。   小家伙此时就踩在矮凳上,双手衣袖别得高高地以防湿水,手里拿着水瓢,正将手伸进水缸里去舀水。   朱砂瞧见,小家伙的左手腕上,缠着与君倾左手腕上一样的细布条,一样的歪歪扭扭,便是打得结都一样。   显然这是出自一人之手。   小家伙将水舀到了放在灶台上的装着白米的木盆里,而后将木盆抱到了地上,他则是坐到了矮凳上,正要淘米,发现朱砂还站着,他眨眨眼,道:“娘亲站着累,娘亲坐着等阿离就好哦,嗯……娘亲为什么不在前边和爹爹一块儿坐呀?”   “哦,阿离知道了,娘亲一定是觉得自己和爹爹在一块儿会羞羞,嘻,阿离不在,娘亲和爹爹在一块儿会脸红红。”小家伙自己说自己笑了。   朱砂没有笑,也没有到一旁的长凳上去坐,反是在小家伙身旁蹲下了身,盯着他包扎着细布条的左手腕,问道:“阿离,你的手是何时受的伤?”   “就在爹爹带娘亲回来之后呀!”小家伙见朱砂与他说话,高兴地一时忘了君倾与他说过的话,待他回了话后他才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然后猛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后,连连摇头,紧张道,“阿离的手没有受伤!”   朱砂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而已。   朱砂的沉默让小家伙更紧张了,边将左手在自己背上蹭,蹭得别起的衣袖垂下来挡住受伤的手腕,一边着急道:“娘亲,阿离的手真的没有受伤!真的真的!”   朱砂还是沉默,盯了慌张的小家伙好一会儿,她才沉声道:“那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要不要!”小家伙猛地直摇头,“娘亲不要看阿离的手,阿离的手没有受伤,真的没有受伤!”   “阿离,你当我是瞎子?”朱砂不仅语气沉,便是眼神都沉了下来。   不知怎的,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有一种她真真又欠了这父子俩恩德的感觉。   而朱砂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句反问,小家伙反应却异常的大,只见他双眼红红,一副就要哭的模样,“不是不是不是!娘亲不是瞎子不是瞎子!”   “爹爹已经看不见了,阿离不要娘亲也看不见,不要不要不要!”小家伙说着,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却还是没有将背在背后的左手抽出来让朱砂看,只是一边哭一边着急伤心道,“爹爹看不见阿离,看不见娘亲看不见大家,阿离不要娘亲也想爹爹一样什么都看不见,爹爹……爹爹什么都看不见……爹爹好可怜好可怜,娘亲要是也看不见的话,也会好可怜好可怜……”   泪水模糊了眼,小家伙抬起手用手背搓了一把泪汪汪的眼睛。   只是用的右手。   朱砂没有安抚他,更没有抬手帮他擦眼泪,她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无动于衷,声音冷冷的继续道:“我再问你一次,让不让我看看你的手?若是不让,我便生气了。”   朱砂神色冷沉,模样认真极了。   小家伙当了真,眼泪流得更多了,还不忘道:“娘亲不要生阿离的气,不要不要,阿离听话,阿离听娘亲的话……”   “听话那就把左手拿出来我看看。”朱砂将手伸到了小家伙面前,等着他自己乖乖把手放上来。   她知道,她说她生气了的话,小家伙一定相信。   果不其然,小家伙虽在迟疑,却是乖乖地将背在身后的左手拿了出来,放到了朱砂手心里,一边抽噎道:“娘亲不要生阿离的气,阿离的手没有受伤。”   “……”这小家伙,这么小小年纪就睁着眼说瞎话,真当她是瞎了不成?   “没有受伤,那为何要用细布条裹着手腕?”朱砂还是一副冷沉认真的口吻,因为她若不这般,这小家伙定不会说实话,“我记得我前边与你爹爹到你的小屋阁书房里的时候,你的手上可是没有包着这个的。”   “娘亲,阿离,阿离……”小家伙眼眶更红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爹爹没有教过他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呀!   “你的手腕明明就受伤了,你在撒谎是不是?嗯?”朱砂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左手腕,小家伙吃痛,小脸都皱巴到了一起,却没有喊疼,朱砂瞧在眼里,接着道,“你爹爹要是知道你这么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一定很难过很伤心。”   一说到君倾,小家伙那张哭兮兮脸上的神情即刻变得又慌又急。   朱砂之所以这般说,因为她知,这个小家伙的爹爹,就像是他的软肋一样,只要轻轻一碰,小家伙便不行了。   只听小家伙哭兮兮地着急道:“阿离,阿离没有撒谎没有撒谎!是,是爹爹让阿离这么说的!爹爹说不要告诉娘亲的!”   小家伙一说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他一着急便不小心把实话说了出来。   朱砂怔了怔。   是丞相大人让小家伙撒的谎?   为何?   朱砂这时将小家伙的左手轻轻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是抬了起来,凑近小家伙的脸,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掉了眼眶及脸颊上的泪水,她的温柔,让小家伙睁圆了眼定定看着她,不大能相信她正在为他擦眼泪似的。   朱砂边替阿离擦泪,边在心中想着如何才能从这个听极了他爹爹话的小家伙嘴里套出实话来,当她替小家伙擦净了脸上的泪水后,只听她用一副轻柔的口吻道:“阿离,你可知道你爹爹为何让你对娘亲撒谎吗?”   小家伙先是怔怔,然后摇摇头。   朱砂继续诱哄道:“因为你爹爹不想让娘亲担心,可是你和你爹爹愈是这般骗着娘亲不让娘亲知道,娘亲就只会更担心,娘亲这一担心啊,心就会好疼好疼好难过,阿离不想娘亲疼不想娘亲难过的,对不对?”   朱砂说完,还故作一脸痛苦的模样。   只见小家伙连忙拿下了捂在嘴上的手,一脸紧张不安地问朱砂道:“娘亲好疼好难过吗?”   朱砂点点头。   “可,可是阿离已经帮娘亲疼了呀!”小家伙很着急,“爹爹说阿离帮娘亲疼了,娘亲就不疼了的呀!”   “帮娘亲疼?”朱砂追问,“阿离是怎么帮娘亲疼的?”   “前边娘亲疼得好难过好难过,爹爹就让阿离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然后爹爹把阿离流血的手塞到娘亲嘴里,让娘亲吃阿离的血。”小阿离一着急就全说了实话,“爹爹说这就是阿离替娘亲疼了,这样的话,娘亲就不疼了!”   “爹爹还夸赞了阿离了,夸阿离像个英勇的小将军!”说到这儿,小家伙有些得意,却又是不放心道,“娘亲娘亲,爹爹说不让阿离告诉娘亲的,可是娘亲又说阿离不告诉娘亲的话,娘亲会担心会疼会难过,那阿离告诉了娘亲,娘亲还疼吗?阿离告诉了娘亲,爹爹会生阿离的气吗?”   “嗯……娘亲是和阿离还有爹爹好亲好亲的人,小华这样告诉阿离的,那阿离就只和娘亲说实话,阿离没有告诉别人,阿离没有犯错,不会让爹爹生气的,对不对娘亲?”小家伙就怕他的爹爹知道他说了实话之后生他的气。   小家伙在紧张在不安,朱砂却是有些失神。   她忽觉自己喉中有一股腥甜味。   她以为她神思混沌不清时嘴里喉间所尝到的血腥味不过是错觉,谁知,谁知——   谁知竟是小家伙的血!   这细细小小的手腕,自己拿匕首划开口子,当是多疼?   她终是明白,为何丞相大人会说见到阿离便没事了,原来,竟是这般。   他竟舍得让他的儿子这般拿血来救她这一个与他们非亲非故的外人。   他心中,究竟是作何想的?   而这个小家伙,真真是打心眼里将她当成了他的娘亲,否则他怎会有勇气自己割开自己的手腕?   他才是个四岁多点大的小娃娃而已。   朱砂盯着小家伙包扎得歪歪扭扭的细布条,心里的震惊让她一时根本就顾不得思忖她究竟是为何而有性命之忧,又为何阿离的血会是解药,她现下,心中除了震惊,便只有……   揪拧的疼。   “你爹爹不会生你的气的。”朱砂抬手轻轻抚了抚小家伙的脑袋,“他若是会生气,就不会夸赞你像个英勇的小将军了。”   “娘亲也觉得阿离像个英勇的小将军吗?”小家伙眨巴眨巴眼,问。   “嗯。”朱砂微微点头,小家伙却不敢高兴得太快,还是不放心地对朱砂道,“娘亲,不要告诉爹爹阿离和娘亲说了实话好不好?阿离,阿离总觉得……爹爹会不高兴的,阿离不想爹爹不高兴……”   “好。”朱砂又是微微点点头,但她心中还有疑问,便又问道,“阿离手上的伤是阿离自己包扎的么?”   “嗯嗯!是的!”小家伙用力点点头,“爹爹让阿离自己包的,所以阿离就自己包,没有要人帮忙的哦!”   “真能干。”朱砂毫不吝啬地夸赞了懂事的小家伙一句,小家伙高兴,却没有兴奋地跳起来,反是抿嘴笑着而已,小脸儿红红,模样煞是可爱惹人疼,只听朱砂又问道,“那阿离爹爹左手腕上的伤是不是也是阿离给包扎的?”   “是的是的!”小家伙不笑了,反是有些难过道,“阿离看见爹爹的手腕上有一条好深好长的血口子,还在流着血,一定好疼好疼,阿离不要爹爹疼,所以阿离就求着爹爹让阿离给爹爹包伤口。”   “你爹爹手腕上的血口子……和你手腕上的,可是一样?”   “是的呀,阿离猜,爹爹一定是像阿离一样把手划破了,替娘亲疼替娘亲难过的,然后让娘亲喝下爹爹的血的。”小家伙没有看见君倾划破自己的手腕喂朱砂喝血,是以他便只能猜想,“爹爹说,阿离替娘亲疼是在救娘亲,不然娘亲就走了,阿离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阿离不舍得娘亲走,所以阿离不怕疼,嗯……爹爹一定也不舍得娘亲走,所以爹爹也才不怕疼的!”   “娘亲娘亲,娘亲说过了不走的,娘亲还和阿离打过勾勾盖过手印的,娘亲不能说话不算话的……”小家伙的情绪变化得很快,前一刻还在笑,这一刻,他就又想哭了。   “嗯,不走。”朱砂又抚了抚小家伙的脑袋。   她如今,还能说走就走吗?   “阿离,可想吃娘亲做的饭菜?”朱砂抚着小家伙的脑袋,忽然问。   ------题外话------   啊~2月最后一天了,本人这个月没有请假没有断更啊~!虽然更新的字数不多,但也实实在在每天都在码字啊~   每天都要码字到凌晨才能和床铺约会的上班族真伤不起啊~ ☆、110、会疼会伤心会哭   斜阳夕照。   君倾还在小棠园,没有离开。   因为他今日答应了小家伙,待入夜了再离开。   君倾坐在小家伙的书案后,坐在小家伙平日里习字作画所坐的椅子上,翻着小家伙装订成册的习字习画本,用手抚着那虽写着字绘着画但却抚摸不到那上边字画的纸张,只见他低垂着眼睑,似在认真“看”着小家伙的功课似的。   小鸟停在他的肩上手边手上,阿褐阿黄坐在他的腿边,却没有谁出声,只是静静地陪着他而已。   即便看不见,君倾还是将小家伙的习字册子一页页翻过,每一页,他的手都会在纸上轻抚过一遍,好似如此就能感觉到小家伙写的功课了似的。   末了,他将册子合上,将手伸到了阿褐的头上,轻揉着,淡淡道:“阿褐,你跟着我多久了?”   “呜……汪!”阿褐摇摇尾巴。   “四年了。”君倾用拇指别着阿褐的耳朵,阿褐则是一下一下甩着尾巴,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君倾看,认真地听着他说话,“和阿离一样年纪。”   “汪!”   “阿离虽比你年长两月,也听话,但从未离开过我,更不曾涉世,于人而言,他还只是个小娃娃,对人对事的理解,远不及你,待我不在了,还需你照拂他。”君倾说得平淡,听着就像是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可偏偏,不是。   “汪呜……”阿褐闷闷地叫了一声,本是竖起的耳朵垂了下来。   似乎,难过了。   君倾这时又伸手揉揉阿黄的脑袋,道:“届时当也只有你们会陪着他而已,他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需你们多担待了。”   阿黄舔舔君倾的手,便垂下脑袋,趴在身,将头枕在他的脚背上,嘴里轻轻呜咽着声。   阿褐则是将下巴搭到了君倾的腿上,细细地呜叫两声,昂头看着他,像是在问他什么似的。   “小白守着君家太久太久了,是该让他走的时候了。”君倾在阿褐脑袋上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慢慢站起身,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道,“阿离的娘亲,终是要走的。”   “汪汪汪!”阿褐着急地叫了几声。   “没有必要让她非守着阿离不可,既能好好地活着,又何须让她痛苦。”君倾慢慢朝屋门方向移步,“届时我会与阿离说明白,以免他接受不了。”   “玩儿去吧,我到后边庖厨看看。”君倾说完,扶着门框跨出了门槛。   那些本是围在他身边的大小鸟儿随即听话地扑翅飞出了窗户外。   阿褐和阿黄却没有离开,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后院厨房,夕阳将每样事物的影子扯得老长,有小鸟飞过水井上的辘轳,停了停,又飞走了。   小棠园本就不大,这后院更相对较小,院子里除有花草树木及水井外,还有一间小庖厨。   小庖厨前的空地上搭着几架晾晒衣物用的竹竿架子,此时架子上正晾晒着几件衣裳,衣裳小小,显然是小家伙的衣裳。   衣裳早已晾干,只还未收起而已。   挨着厨房外的墙根摆放着一张竹编小台,小台上放着皂角竹刷等一类物事,墙上打着木钉,木钉上挂着两只木盆,旁还放着两只提水用的木桶,还有一张高凳。   这张高凳与旁边这全都摆放得低低矮矮的物事看起来极为不协调,却不知这高凳是做何用处。   庖厨顶上的烟囱正有淡淡的炊烟袅袅而出。   君倾脚步很轻,那跟在他身后的两只大狗便也安安静静的不出声。   庖厨的窗户与门皆打开着,君倾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了门与窗户之间的那面墙外。   厨房里的人正忙碌,并未注意到外边有了来人。   厨房里,尽是小家伙难掩激动兴奋的声音。   “娘亲娘亲,娘亲要给阿离做什么吃的呀?”   “娘亲娘亲,娘亲是要把爹爹的饭菜一起做了吗?可,可是爹爹说了让阿离做的呀,阿离没有做,爹爹会不会生阿离的气罚阿离呀?”   “哦哦,阿离觉得爹爹这回不会生阿离的气哦,因为娘亲给爹爹烧饭,爹爹一定会很开心!爹爹开心了,就不会生阿离的气了!是不是这样呀娘亲?”   “嗯嗯!一定是的!”   “娘亲娘亲,阿离可以给娘亲帮忙的哦,娘亲需要阿离帮娘亲做什么呀?”   “阿离会烧柴会淘米会洗菜会切菜还会烧菜!阿离都会的!阿离都可以帮娘亲的哦!”   “小子闭嘴!”朱砂将米下锅后正在翻找厨房里所有的食材,被叨叨不停的小家伙吵得烦躁,使得她不由拧眉盯着小家伙看了一眼。   小家伙立刻抬起小手捂住嘴,用力点了点头。   朱砂这才又继续找食材。   但她发现,这些食材,尽是瓜菜等一类素菜,竟无一样肉食,便是鸡蛋,都未见着。   “小子。”朱砂转过身来,又看向小家伙,问,“为何都不见肉食?连个鸡蛋都没有?”   “娘亲要吃大大花的孩子吗!?”小家伙本是用小手捂着嘴,一听得朱砂说鸡蛋,他忙拿开手,一脸的紧张着急道,“娘亲不要吃大大花的孩子,不要不要!大大花会伤心会哭的!”   “……”朱砂头有些疼,又问,“大大花是谁?”   “大大花是阿离还没有和爹爹到这儿的时候养的大母鸡呀!大大花下了好多好多的鸡蛋,小华说那是鸡蛋,但是爹爹说那是大大花的娃娃,娃娃没长好的时候叫鸡蛋,长好了就是毛茸茸的小鸡宝宝哦!”小家伙说得很快,也很认真,最后一脸巴巴地看着朱砂,有些可怜兮兮道,“娘亲不吃大大花的娃娃,不吃小鸡宝宝好不好?”   “……”朱砂抬手揉揉自己的颞颥,这怎么就成她要吃娃娃宝宝了?   不过,照小家伙这般说,朱砂忽想到了住在小棠园的这几日曾见过小家伙忙活的饭菜,也全是素菜,不曾见过小家伙吃过肉菜一类荤菜,莫不成……   “阿离,你平日里都是吃的什么菜比较多?”   “阿离呀?”小家伙不懂朱砂为何突然这般问,自然乖巧地回了她的话,边说还边数着手指道,“阿离吃青青的菜呀,还有各种胖胖瘦瘦的瓜呀,嗯……阿离还吃莲藕,吃茄子,吃豆腐,吃山菌,还有好多好多的东西哦!阿离再想想数数哦!”   “不数了,我知道了。”朱砂抬手打断了只要一说话便叨叨个不停的小家伙,转而问道,“不吃肉?”   “肉?”小家伙眨巴眨巴眼,似有些不懂朱砂说的是什么,而后才一脸认真地问,“娘亲说的是像阿褐阿黄小小小嫩大家身上的那种……肉吗?”   “……”这比法……   朱砂不欲解释,便微微点头,道:“算是吧,主要是指猪肉。”   朱砂的话音才落,小家伙便猛地摇头,“不要吃不要吃不要吃!”   “爹爹说大家家里有爹爹和娘亲,还有娃娃,要是吃了大家的话,他们的家人会伤心会哭的!嗯,嗯……就算大家没有爹娘没有娃娃没有亲人,吃他们的肉的话,他们会流血会没命,也会很疼很疼的!”小家伙反应大极了,将自己的衣裳抓得紧紧的,“爹爹还说,阿离要和大家一起好好相处的!不然以后大家都不会和阿离一块儿了!”   朱砂微微点头,心下明白了,这个小家伙,是个吃素的,那——   他的爹爹,也是如此?   不知为何,朱砂由小家伙想到了他的爹爹,便问道:“那阿离的爹爹也和阿离一样,都是这么吃的?”   “嗯嗯嗯!”小家伙将小脑袋用力地点着,“爹爹和阿离说过,爹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吃的,因为会跑会跳的大家都有家人,都有血有肉,都会疼会哭,他们哭的时候就表示他们好伤心好伤心。”   “爹爹没有一定要阿离和爹爹一样不吃大家,可,可是,阿离不想大家疼不想大家哭不想大家伤心,所以阿离也要和爹爹一样不吃大家!”小家伙说完,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自己给自己做肯定。   这小家伙的爹看起来对小家伙冷冰冰的,倒不想会与小家伙这般说话,不过他既已说了那些随时都可能为人食物的鸡鸭鱼等东西会疼会哭会伤心,当是要求小家伙必与他一样才是,又为何未对小家伙做这般的要求?   “为何阿离的爹爹没有要阿离一定和他一样不吃大家?”朱砂觉着有些好奇,遂问道。   “因为,因为……”小家伙扁了扁嘴,一副难过的模样,“因为爹爹说阿离和爹爹小时候不一样,爹爹说阿离身体不好,要是不吃些大家的肉肉的话,阿离会长不大。”   “小白说,因为阿离身体不好,又因为阿离不能吃太多大家的肉肉,所以阿离才矮矮的。”小家伙耷拉着脑袋,就像是他做错了事情一样,显得更难过了,“小白还说,阿离像个三岁的娃娃一样,可是阿离明明已经四岁四个月了!”   “阿离都没有见过其他和阿离一样大的娃娃,阿离不知道阿离是不是真的像小白说的一样,矮矮的。”小家伙说完,轻轻抓上了朱砂的衣袖,昂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有些可怜兮兮地问,“娘亲,阿离好矮好矮吗?阿离真的不像四岁了吗?”   若非知道小家伙的年龄,朱砂也以为这小家伙不过三岁多点大而已,这小家伙,的确比同年岁的小娃娃矮小了许多,只是,此时不宜说实话罢了。   “没有。”朱砂不会哄小娃娃,本就只是“没有”这两个字而已,稍稍沉默后补充道,“小白骗你的。”   “真的吗?”小家伙眼睛亮了起来。   “嗯。”朱砂点点头。   “嘻嘻!阿离就知道是小白骗阿离的!”小家伙笑了,小脸有些红红,“阿离四岁四个月了,才不是像三岁一样!爹爹说了阿离在长大的,阿离要是不长大,爹爹会难过的!”   看着小家伙亮盈盈的眼睛,朱砂心中有些感慨,感慨小家伙的懂事,也感慨君倾对小家伙的用心。   若不用心,小家伙不会事事都先想着他这个爹,若不用心,小家伙便不会这般乖巧懂事。   会用心对孩子的人,会是冷血残暴的人?   朱砂觉着自己似乎想了太多关于小家伙爹爹的事情和问题了,便不打算再问小家伙什么,而是对他轻轻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这儿不需要你帮忙,回前边屋子去背书,或是在旁边安静坐着就行。”   “哦,阿离知道了。”小家伙有些不舍离开,但是他看得出朱砂是嫌他吵闹,支他离开,他不想让朱砂厌烦他,他便乖乖应了声,道,“那阿离看看外边太阳回家了没有哦,要是太阳回家了,阿离就收衣裳哦!要是太阳没有回家,阿离就在旁边坐着看娘亲,阿离不吵,阿离不惹娘亲心烦的!”   小家伙说着,便哒哒哒地朝厨房门跑去了。   朱砂没有理会他,只转了身继续选食材。   其实,她能明白为何他们父子二人不吃肉食,能听得懂鸟兽虫鱼说话的人,就算将肉食摆到了他们面前,只怕他们也难以下咽吧。   就像人与人,若是让她去吃一盘人肉烧成的菜,若非她是穷凶极恶到没有一丝良心的人,想来才会吃得下,并且还会觉得美味。   想这些做什么,朱砂微微摇头,伸手拿过一根白萝卜放到了手里的铜盆大小的竹筐里。   然她拿起的萝卜还未放到竹筐里,便听得跑到了门边的小家伙一声惊喜的叫唤,“爹爹爹爹!”   “娘亲在给阿离还有爹爹烧饭吃哦!”朱砂还未及转头,便听到小家伙兴奋激动道。   朱砂手里的萝卜掉到了竹筐里。   丞相大人,何时过来的!?她方才只注意着听小家伙说话,竟未注意到有人过来。   朱砂才转头,便见着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抓着君倾的衣袖,轻轻朝里扯着,小心又激动道:“爹爹要不要进来坐看娘亲烧饭呀?”   “……”朱砂忙将手中的竹筐放下,大步上前就要扯开阿离让他别胡说话。   谁知,她才跨出两步,便听到君倾淡淡应了一声,“嗯。”   朱砂的脚步僵住。   小家伙则是高兴极了,继而转头兴奋地问朱砂道:“娘亲娘亲,外边太阳还没有回家,阿离还不能收衣裳,阿离和爹爹一块儿在一旁坐着看娘亲烧饭,可以吗可以吗!?”   看着跨进门槛的君倾,朱砂颞颥眼角直跳,她能说不可以吗!?   “这……君子远庖厨,丞相大人,这厨房狭小,且稍后油烟柴烟熏人,大人与小公子还是到前边厅子或书房坐着,稍后民女烧好饭菜后再给小公子端上。”不同于在小家伙面前,朱砂在君倾面前的态度总是恭敬认真的,因为他与小家伙不一样,小家伙可哄可骗可逗,他不行,这放眼整个燕国,怕是无一人敢逗骗这“心很残暴”的丞相大人,她不过一个小小平民,更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加之民女在府上叨扰多日,心下实为过意不去,瞧着小公子年岁过小烧饭不便,便想着给小公子烧一顿饭菜,只是丞相大人的饭菜……民女不敢越矩,不敢污大人的口。”   这话说得,君倾还未说什么,小阿离便先急了,只听他着急道:“娘亲娘亲!娘亲不是要把爹爹的饭菜一块儿烧了的吗?刚刚娘亲已经说过了的呀!娘亲不给爹爹烧饭的话,爹爹的肚子会饿会哭的!”   “还有还有!爹爹不吵娘亲的!阿离也不吵娘亲的!娘不要赶爹爹和阿离走好不好?”小家伙不明白,娘亲让他安静呆着,是因为娘亲嫌他吵,可是爹爹一直都很安静的呀,为什么娘亲也不给爹爹在厨房里坐着呢?为什么呀?   小家伙这着急得抢着说的话让朱砂恨不得想捏他的嘴,她看起来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嫌他那人见人怕的爹?   朱砂很想捏捏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可是不行,尽管君倾看不见,但是小家伙一定会问她是不是头疼之类的一连串问题,届时更是解释不清。   朱砂实在无法理解,这小家伙的真正娘亲该是有多唠叨,才生得出这么个多话的娃娃来,而这沉默寡言的丞相大人,又怎会娶了一个多话的女子为妻?   “丞相大人,民女绝没有对大人不敬的意思。”小家伙的一席话让朱砂不得不连忙解释,她如今与寄人篱下相差无几,还怎敢嫌弃这于她有恩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只是民女的厨艺上不得台面,实在不敢将自己烧的饭菜端到大人面前。”   可,朱砂这连忙解释的话堪堪说完,君倾便表了态。   他非但没有转身退出厨房,反是朝厨房内继续迈步,神色淡漠道:“无妨。”   “……”无妨,便是他不介意的意思?   朱砂不止两边颞颥在跳,便是两边眼睑都在突突直跳。   小家伙见君倾迈步,昂头小心翼翼地问:“爹爹,阿离带爹爹到桌子边坐着等娘亲哦?”   “嗯。”君倾没有拒绝。   朱砂很想拒绝,但是她不能,抑或说不敢。   是以她看着小家伙轻轻地抓上了君倾拇指,将他往方桌边的长凳带,随后便见君倾将衣摆轻轻一撩,在长凳上坐下了身,面对着灶台的方向。   当真是一副就坐在这儿等着她将饭菜烧好的模样。   朱砂本还欲说什么,但在看到君倾左手腕上那包扎得歪歪扭扭的绑带时,她便只是恭敬道:“稍后油烟柴烟味熏人,还请丞相大人莫怪罪。”   “嗯。”君倾依旧只是神色淡漠地应了一声。   朱砂终是无奈,转身继续选食材去了。   小阿离站在君倾身边,不敢坐,却又想坐,想与君倾一齐坐,便小小声地问道:“爹爹,阿离可以坐在爹爹身旁吗?”   “嗯。”君倾没有拒绝。   小家伙这才开心地爬上长凳,坐在了君倾身旁,与他坐在同一张长凳上。   不过不敢靠得君倾太近罢了,可因为长凳太高,小家伙短短的腿完全悬空,但又怕摔下来,小家伙的小手便抓着长凳不松手。   朱砂在拿起一把葱的时候觉着似乎有些不对,只好又转回身来,看向君倾,问道:“丞相大人可有想吃的菜?”   “有。”君倾没有一丝委婉。   “……”朱砂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心中有些无言,敢情她若是不问,这人也就不会说上一句话吧,就像……他左手腕上的伤一样。   “丞相大人请说,民女若是会,便给丞相大人做。”   “豆腐丸子,山菌汤,木耳炒藕片,油焖笋,焯豆子,红烧冬瓜,炒茄子,白糖芋头。”君倾一口气道了八样菜,末了还道,“就这些。”   “……”就……这些?这还叫“就”?   “丞相大人和小公子,吃得完?”朱砂十分后悔方才问了君倾话。   “嗯。”   “……那丞相大人要等得久些了。”   “嗯。”   朱砂忍着无奈与后悔,开始去拿君倾所点菜的食材。   这些个菜……她可是一个都没有烧过,总不能和丞相大人说她一个都不会吧?   这些都是素菜,听着简单,当不会难烧才是。   只是,想法与行动,总是有差别的。   这一顿饭菜,朱砂整整烧了一个半时辰,久得小阿离都靠在君倾身上睡着了。   当这八道菜一样样端上桌……   ------题外话------   平静的相处章节来个一两章,不要嫌弃啊~下章又继续开始走剧情了~   还有就是,三八节群内会有活动,要参加活动的姑娘届时记得关注群啊~ ☆、111、原谅我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阿兔,你有生辰么?你有生辰的吧?   有。   真好啊,有自己的生辰,那你的生辰是何时?   快了。   不告诉我?那也成,你就说你生辰那日你会不会到这儿来?   会。   好啊,那待到快到你生辰时,你告诉我,我给你烧几个菜,带过来给你吃,我这人,什么都没有,也送不了什么给你,就给你烧几个菜吧。   嗯。   你可不要看不起我烧的菜,我可还从未烧菜给谁吃过,你是第一个。   嗯。   不过可先说好,就算我烧的菜不合你口味,你可也要吃完。   嗯。   你听得懂这些鸟兽虫鱼说话,是不是?   是。   那你……   我不吃这些。   哦,懂了,你不吃肉,只吃素,那好,你说待到你生辰那日你想吃些什么菜?   豆腐丸子和山菌汤。   豆腐丸子和山菌汤?不会。   木耳炒藕片和油焖笋。   不会。   焯豆子。   不会。   红烧冬瓜?   也不会。   炒茄子?白糖芋头?   还是不会。   ……那你会什么?   我?说了你就算想笑也必须憋着。   嗯。   其实我什么菜都不会烧。   那你平日里吃什么?   吃米饭和菜啊。   ……   不过吃的没有你们讲究而已,都是把米煮好了,然后把菜都倒锅里,搅和着米饭炒炒,就这样吃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我就自己一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讲究。   ……   阿兔,你有家有家人的吧?   我没有家人。   ……!?   我的家人,在我五岁那年,都死了。   原来你和我一样,但你比我好一点,至少你有过家有过家人,还有自己的生辰。   你……没有?   没有,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家人,也没有生辰,我们这种人,什么都没有,就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   好了,天快黑了,你回去吧,不然下山的路不好走,我也要走了,别忘了快到你生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烧菜,你说的菜我都记着了,我会好好做的。   嗯。   回见了。   朱砂。   嗯?阿兔你叫我?真稀奇,我的名字都告诉你好久了,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叫我,怎么了?还有话要和我说?   不说话?那让我先猜猜,难不成你是有什么羞人的话要对我说?   ……   好了,不打趣你了,天色真的要黑了,你快回吧,不然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儿走山路不方便,有话的话,下回见了再说也一样。   朱砂,我给你个家,我当你的家人。   我当你的……家人吧……   “大人?”朱砂将烧好的八道菜全都端上桌后才唤了君倾,见着他好似有些失神的模样,不由又唤了他一声,“丞相大人?”   “嗯。”君倾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   朱砂看一眼靠着君倾的身子睡着了的小阿离,颇为惭愧道:“抱歉,让丞相大人久等了,实在是民女厨艺不佳,是以……”   “无妨。”君倾还是那副不介意的口吻,完全没有怪罪朱砂这一顿饭用时实在太久的意思。   “那……丞相大人唤一唤小公子,民女去拿碗筷。”朱砂不理解为何君倾反正好好的厅子不坐,偏要在这儿坐着闻呛鼻的油烟柴烟味,正如同她不理解君倾明明救了她又为何偏偏不打算告诉她一样。   关于他手上的伤,此时不便问,也当寻个机会问问才是。   “嗯。”君倾面上既无期待也无责怪之意,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靠在他身上的小家伙的肩,唤他道,“阿离。”   小家伙不知是做梦了还是怎,君倾一轻轻拍拍他的肩,他便猛地醒来,若非君倾扶着他,他便从长凳上摔下去了,君倾却什么都没问。   唯是小家伙自己跳下了长凳,抬手用力地搓了一把眼睛,才紧张地对君倾道:“爹爹,阿离不是有意要睡着的,阿离只是……阿离……”   “坐好,吃饭吧。”君倾只道了这么一句,小家伙便什么都不敢再说。   但小家伙没有即刻又爬上长凳,而是跑到正在盛饭的朱砂身边,拉拉她的衣袖,乖巧道:“娘亲,阿离不是有意要睡着不帮娘亲的忙的,阿离现在帮娘亲端饭好不好?”   看着小家伙那眼巴巴的模样,这一回朱砂没有拒绝小家伙,而是将盛好了饭的碗放到小家伙手里,道:“那就将饭端给你爹爹吧。”   “嗯嗯!”小家伙猛点点头就捧着饭碗高兴地走到了君倾身边,踮起脚将饭碗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末了道,“爹爹,阿离替爹爹把饭端过来了。”   “嗯。”   小家伙本要再跑到灶台边继续帮朱砂端饭,朱砂却已捧着一碗饭走了过来,放在了君倾身边的位置。   这是给小阿离的饭。   朱砂给小家伙将饭碗放到君倾身旁的位置后便站到了一旁,恭敬道:“丞相大人,饭菜都已端上桌,大人和小公子慢用。”   小家伙很是不解,看看君倾又看看朱砂,有些着急地问她道:“娘亲娘亲,娘亲不和爹爹还有阿离一块儿吃吗?”   朱砂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她怎可能与他们共桌吃饭,就算撇开她这一介外人的身份不说,于情于理,都不合。   她虽不识字,却不是不识道理规矩之人。   但小家伙却不知这般道理规矩,他只知他的娘亲就该和他还有他的爹爹坐在一起吃饭的,他还从来没有和爹爹娘亲一块儿吃过饭呢!   “可是,可是这些菜都是娘亲烧的呀,娘亲为什么不坐下吃呢?”朱砂不坐,小家伙便也不坐,只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阿离想和娘亲一起吃饭的呀……阿离都没有和娘亲还有爹爹一块儿吃过饭……”   “娘亲……”小家伙说完,还伸出手抓着朱砂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与朱砂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朱砂没了初时对小家伙的那般冷漠,小家伙的胆子便也大了些,不仅敢与朱砂多说话,还敢拉拉她的衣袖。   朱砂还是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小家伙。   小家伙失望的耷拉下小脸,然他却未放弃,他没有松开朱砂的衣袖,而是转了身面对君倾,着急道:“爹爹爹爹,爹爹和娘亲说让娘亲和阿离还有爹爹一块儿吃饭好不好,要是爹爹叫娘亲的话,娘亲一定会听的!”   “……”朱砂瞪了小家伙一眼,这说的什么话?   因着小家伙这般说,朱砂随即道:“若是民女在旁打扰大人与小公子用饭,民女这便离开。”   “娘亲娘亲不要走!”小家伙一把抓住了朱砂的手,更着急地看着君倾道,“爹爹爹爹,不让娘亲走好不好?”   就在朱砂要将小家伙的手拂开时,沉默的君倾开口了。   只听他语气平淡道:“朱砂姑娘一齐坐下用饭吧。”   “丞相大人,民女……”   “坐吧。”君倾没有听朱砂把婉拒的话说完。   “谢丞相大人抬举民女。”他既已这般说,且还说了两回,朱砂觉着她若是还要拒绝的话便是不识礼数了,无法,她便只能坐下,即便她极为不情愿。   而她自不会坐在君倾身侧,是以她坐在了君倾对面的位置。   总归他不会看得见她,只要不坐在他身旁,坐哪儿都行。   她才坐下,才发现她未盛自己的饭,正要站起身去盛时,小家伙却已先转身跑到了灶台边,一边开心道:“娘亲坐娘亲坐,阿离给娘亲盛饭!”   君倾面前,朱砂不敢太过扫小家伙的兴,便只能由着他,只是对他道谢道:“那就多谢阿离了。”   “不谢的不谢的!”小家伙笑得开心,“阿离喜欢给娘亲帮忙的!”   小家伙踮着脚将饭碗放到朱砂面前后,开心地坐回了他的位置,即便他已觉得饿极了,但是他拿起筷子后并未急着去夹菜,而是先看向君倾,待君倾道一声“吃吧”,小家伙这才敢把筷子朝桌上的菜盘子伸去。   当小家伙的筷子夹起一个豆腐丸子,却不是放到自己碗里,而是放到了君倾碗里,一边乖巧道:“阿离给爹爹夹菜,阿离先给爹爹夹了一个豆腐丸子,然后是藕片,笋子,豆子,茄子,哦哦,阿离还要给爹爹盛一碗汤。”   君倾没有说话,只是捧起碗,筷子夹到碗里的什么菜便吃什么菜,安安静静,不言一语,待得阿离将盛好的山菌汤放到他手边后,他便是捧起汤碗喝了几口,后又接着吃饭。   君倾面无表情,亦不说话,让朱砂根本瞧不出她烧的这些菜味道如何,翘着菜色还算不错,当不会难吃才是。   朱砂并不急着动筷,看了安安静静喝汤吃饭的君倾少顷后微转头看向阿离,只见小家伙正开心地捧起汤碗,朝热烫的汤汁呼了几口气后便轻轻喝了一口。   朱砂盯着小家伙看。   汤一入口,小家伙那本是开心的脸色即刻变得诡异,小脸都皱到了一起,不知是烫嘴还是太过难喝。   然小家伙并未将让他脸色都变了的山菌汤吐出来,反是咽了下去,非但咽了下去,后又继续喝,这让朱砂觉得当不是汤难喝才是,而是小家伙烫了嘴。   朱砂这才也捧起小家伙给她盛的汤,轻呷了一口。   只一口,她的眉心便拧到了一起。   这是什么味道?有一股浓浓的腥味,且还没有一点咸味,她忘了放盐?   朱砂抬眸看小家伙。   小家伙却还在捧着那碗汤,愈喝愈大口,好像很美味似的,哪里有像是有怪味的模样。   朱砂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茄子来吃,才放进嘴里,她的舌头便一阵发麻,咸到发麻,咸到让她竟是打了一个颤。   朱砂将每一样菜都试了一口,每一道菜都带着一股子焦味,不是甜到腻便是咸到苦,或是淡白无味。   她是一个对吃食不讲究的人,不论多难吃的饭菜,只要能顶饿,她都能吃得下,但她知,像她这般来吃饭的人少之又少,是以她知道,她烧的这一顿饭菜,非但不美味,反是很难吃。   朱砂不由又抬头看向小阿离与君倾。   只见不仅小家伙喝完了满满一碗山菌汤,便是君倾都吃完了小家伙前边给他夹到碗里堆得像小山似的菜。   小家伙喝完汤后又继续给君倾夹菜,给君倾碗里夹够了菜,小家伙才继续吃自己的。   吃饭时的小家伙很忙,忙着给君倾夹菜,可他却不吵,更不多话,只有在给君倾夹菜的时候才跟他说上这是什么菜,说完后安安静静吃饭,绝不多说一句话。   君倾亦如是,从他动筷开始,便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样一桌难吃的饭菜,这父子俩竟没人说上一句什么,在小家伙的面上,非但看不出这一桌饭菜的怪异味道,反是让人觉得这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让他吃得很是开心。   看着饭桌边的君倾与小家伙,朱砂心中总觉颇为过意不起,她本是出于好心欲让小家伙开心开心,却不想她烧了这样一桌让人难以下咽的饭菜,是以她将筷子方下,站起了身,惭愧道:“抱歉,丞相大人,民女厨艺不精,做毁了这一桌菜。”   “嗯。”君倾本就寡言,吃饭时的他似乎更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吃菜。   他碗里的菜吃尽了,他便将筷子伸到桌上,碰着什么便夹了什么到碗里,小家伙见着,又立刻站起身踮起脚替他夹菜,忙完了才昂头看朱砂,乖巧道:“娘亲也坐下吃哦,要不要阿离也给娘亲夹菜呀?”   朱砂盯着君倾看了好一会儿,才回了阿离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朱砂坐下。   小家伙继续开心吃菜。   朱砂没有再拿筷,只是看着君倾与小阿离而已。   君倾坐得身子很直,他吃饭的模样很斯文,小家伙亦如此,即便年纪小,可他吃饭时未掉小一粒米,亦未滴下一滴油,斯文干净,与他的爹爹很相似。   小家伙吃饭时与君倾一般安静,想是受过了君倾的教导,食不言寝不语。   只不过君倾吃饭时的模样虽斯文,但他的食量并不小,吃饭的速度更是不慢,不过一刻钟而已,他竟将桌上这难吃的八盘菜吃得干干净净,碗里的饭也是吃得干净,且还是吃了两碗,待他将碗筷放下时,他的嘴角更是干干净净,若不是他面前摆着一桌空盘及用过的碗筷,根本就瞧不出他堪堪用过饭。   而君倾放下筷子时,小家伙也正好吃饱将筷子放下,将手放在腿上,乖巧地对君倾道:“爹爹,阿离吃好了。”   看着一桌的空盘子,朱砂觉得很是诧异。   这般难吃的饭菜,这父子俩,竟是吃完了,且还吃得丁点不剩?   莫非她烧的饭菜并不难吃?   莫非真是这样?   朱砂不解了。   小家伙见着朱砂碗里的米饭并未吃去多少,不由问:“娘亲都没有吃饭,娘亲是不是不想和阿离还有爹爹一块儿吃饭,所以娘亲才不吃饭?”   “不是,只是我还不饿而已,饿了再吃。”朱砂赶忙解释,这个小家伙,总是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话,若是得罪了他的爹爹,可就不好办了,“丞相大人可否带小公子到前边厅子去坐坐?民女要将这厨房收拾收拾。”   “阿离可以给娘亲帮忙!”   “阿离,与我到前边去。”   “是……爹爹。”   君倾带着小家伙走了,朱砂却未急着收拾桌子,而是重新在长凳上坐下了身,捧起她那碗未吃完的饭,大口大口地扒进嘴里。   米粒很硬,并不好吃。   她不是不饿,只是方才不知为何,她并不想吃,只是想看看这对父子而已。   待收拾好这厨房后,她还有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厨房外,小家伙请握着君倾的手,带着他往前边屋子走。   走着走着,小家伙忽然道:“爹爹,娘亲烧的菜不好吃,可是阿离喜欢吃!这是娘亲第一次给阿离烧饭吃!这是阿离第一次和爹爹还有娘亲在一起吃饭!阿离好开心好开心!”   “嗯。”君倾微微回握小家伙的手,轻轻应了一声。   这是他们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她烧的菜,一如从前一般不好吃。   可就算不好吃,他也愿意吃,就像阿离觉得不好吃也喜欢吃一样。   只不知,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可还有下一次。   “阿离。”   “阿离在的,爹爹。”小家伙抬头看君倾。   君倾将手从小家伙的手中抽出,抬起后轻放在他脑袋上,轻轻抚了抚,低声道:“原谅我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阿离……听不懂爹爹的话。”   君倾却不再说话。   待朱砂收拾完厨房,第一件事便是找君倾。   因为她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题外话------   谢谢好姑娘们给本人送的钻石!让本人登上了钻石榜!嘿嘿嘿,羞涩~   在过年的时候答应过姑娘们给小倾倾他们一家山口吃一餐饭的,虽然这餐饭有点晚,但也是有了啊~哦呵呵呵~   其实我们小朱砂对小倾倾不是很冷淡的啊啊啊啊啊啊~ ☆、112、他陪着她,那她便保护他   朱砂来到前边厅子,见到君倾时,他正与小阿离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慢慢走着,他左手里拿着风灯,右手由小家伙拉着。   小家伙带着他走,边走边还说着话,一副开心的模样。   只要能与君倾在一块儿,小家伙总是高兴的。   君倾的手很冷,小家伙却一点都不愿撒开。   君倾不需要风灯,风灯是给小家伙打的,风灯灯杆太重,所以从点燃风灯开始至现下,这杆风灯便一直提在他手里。   只见他的手微微朝前伸着,让透过灯罩的火光更能照亮小家伙脚下的路。   头上的海棠果子压在他的眉梢,让他不得不微微躬下腰,这样的姿势走路并不舒服,但是他却什么都未说,只任小家伙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   风灯的火光映得他们的身影朦胧模糊,却映得他们的脸一片温暖,那轻握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的手以及小家伙眸中那盈盈亮的笑,让本欲找君倾说事的朱砂不忍上前打扰,只是站在了屋廊前而已。   谁知小家伙却是看见了她,开心地唤了她一声:“娘亲娘亲!”   既已被小家伙瞧见,朱砂不便再杵着不动,而是走上前,恭敬地唤了君倾一声:“丞相大人。”   “娘亲娘亲!阿离在和爹爹徐行,娘亲要和阿离还有爹爹一块儿吗?”小家伙握着君倾的手不舍松开,昂起头笑得开心地问朱砂道。   “不了。”朱砂微微摇头,继而对君倾道,“丞相大人,民女有事需出去一趟,特跟大人说一声,还请丞相大人允准。”   “娘亲要走吗!?”小家伙听到朱砂说“出去”,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立刻松开了君倾的手转为抱住朱砂的大腿。   “……不是。”朱砂心下有些无奈,因为这一惊一乍的小家伙,“我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朱砂姑娘欲去何处?”寡言的君倾在小家伙又说话前淡淡问道。   “回丞相大人,城西缕斋。”朱砂实言相告。   君倾默了默,才又问道:“紧要之事?”   “嗯,算得上是紧要之事。”若无缕斋的安神香,她只会一直无法好好入眠,不管白日还是夜里,只要她稍稍睡去,又总会在那黑暗冰冷的噩梦中心悸而醒,若总是这般无法真正休歇,怕是再有些许日子她便撑持不住了。   她在这相府里暂居已算是给丞相大人添了麻烦,若在有个什么事情,怕是不妥,既然迟早都要去缕斋一趟,她这儿十天半月内想是还不便离去,索性便今夜到缕斋一趟,也免了她夜里难免寻思太多不必要的事情。   君倾沉默。   朱砂以为他不答应,正要再问一次时,只听他淡漠道:“我与你去。”   朱砂怔住,随即连忙道:“民女不敢劳烦丞相大人,民女自己去便行。”   谁知小家伙却抢话道:“娘亲娘亲!让爹爹和娘亲一起去哦!天黑黑的娘亲自己走路会怕的,有爹爹和娘亲一块儿,娘亲就不会怕了哦!”   “……”她不怕黑的好么?   君倾紧着小家伙后边问:“你识路?”   君倾一针见血。   朱砂登时被问住了,当场无言以对。   她……还真是不认识从这相府到城西去的路,她若自己去了,莫说回来,怕是连缕斋都找不到。   “既不识路,那便不要多话。”君倾根本不给朱砂再说什么的机会,而是对阿离道,“回屋去吧。”   君倾说完,不待小家伙说什么,转身朝院门方向走去了。   明显是要离开的意思。   他走得不快,亦没有把小黑唤到跟前来。   小家伙没有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反是来拉朱砂的衣袖,一脸央求地看着道:“娘亲娘亲,爹爹看不见路,娘亲可以给爹爹带路吗?可以吗?”   朱砂转头看了一眼君倾的背影。   她没有回答小家伙的问题,只是对他道:“我在厨房里给你烧了洗身用的热水,提水的时候当心些,莫烫着了。”   说完,她扯出了被小家伙抓在手里的衣袖,迟疑少顷,才朝君倾走去。   小家伙没有吵没有闹,更没有追上前去问君倾什么时候再来看他,更没有再问朱砂还会不会来看他,而是转身来看向正在他身边蹲下的阿褐,将小手放在阿褐的头上揉啊揉,边揉边对阿褐喃喃道:“阿褐阿褐,娘亲是和爹爹一块儿出去的,那爹爹就一定会把娘亲带回来的哦?”   “汪汪!”   “阿褐觉得阿离说的对哦?嗯……那阿褐你说,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再来看阿离呢?”   “汪呜……”   “阿褐也不知道呀……好吧,那阿离不问阿褐了,阿离好好习字看书吃饭,等着爹爹和娘亲再来看阿离好了。”   “阿褐阿褐,阿离告诉你呀,阿离今天好高兴好高兴哦!阿离吃到娘亲做的饭菜了哦!虽然娘亲烧的菜都好难吃,但是阿离好开心,所以阿离都吃下去了哦!”   “爹爹也都吃下去了哦!爹爹吃了好多好多的!爹爹把娘亲烧的菜都吃完了,阿离把娘亲烧的菜吃下去了,是因为阿离稀罕娘亲阿离开心,爹爹把娘亲烧的菜都吃光光了,那爹爹就是好稀罕好稀罕娘亲,和阿离一样好开心好开心?”   “嗯嗯!一定是这样的!”   “汪汪!”   “嘻嘻!阿褐也觉得阿离说的对呀!爹爹稀罕娘亲,阿离也稀罕娘亲,真好真好!”   小棠园外,朱砂已跟上了君倾,走在他身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丞相大人……当真要与民女一道去城西缕斋?”   “嗯。”君倾无需思量。   “……那民女谢过丞相大人相陪了。”朱砂就算不想受这个“恩”,也不得不受了。   “嗯。”   “……”   君倾没有再问什么,朱砂亦没有再说什么。   朱砂没有走到他身侧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因为她依旧不识这相府里的路,也因为有小黑猫在前边带路。   风灯还在君倾手上,他没有递给朱砂,尽管他不需要。   君倾走在前边,朱砂走在后边,就像他在带着她走路一样。   知道她不识路这个事情,是在六年前他的生辰那日,在她亲手给他烧来一顿饭菜的那一日。   那一日,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深秋沁得寒凉。   他早早便去到了他们相见的那个小山坳,天堪堪亮的时候他便出了门,去了那幽静无人的小山坳,只因他一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还未亮,他便起了身,待到天微微亮可以看清道路时,他出了门。   晨间无雨,雨是在午时开始下,一下,便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未带着油纸伞出门,那小山坳里也无处可避雨,然他没有去寻避雨之地,只是坐在他每一次见着她是一同坐的地方,等着她。   从天亮时等到正午,再由正午等到夜幕快要拢上。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早已浇得他浑身冷透,他还是没有走。   他依旧在等。   一直等头天色将要完全黑透时,他才等到她。   她抱着一只大食盒匆匆忙忙地朝他跑来,远远地瞧见他时便先大声地唤了他一声,待跑到他面前,她张嘴后便对他说了一大串的话。   她说,她早间就入了城,去集市,因为他要吃的那些菜她那儿都没有。   她又说,本想昨日就去买的,但怕留了一夜不新鲜,便没买。   她还说,她还是第一次这般进城,怪新奇的。   末了她有些羞愧地说,她在城里绕了好久好久才出得来,城里找不着卖山菌的,她便到山上来采,也不知采得对是不对,又是在山里绕了老久才绕得出去。   我想烧快些,快些过来的,可越急好像就做得越慢。   还以为你等得不耐烦早就走了,但我还是要过来看看才安心。   下雨了,怪冷的,怎的不打把伞?你这身子单薄,怕是会染上风寒的。   你都湿透了,等很久了对吧,对不住。   来,给你油纸伞,你撑着。   她将伞给了他,却是一把合着的伞。   伞并未打开,她并不是撑伞过来的,她是淋着雨跑过来的。   是以浑身湿透冰冷的又岂止是他一人而已。   可她却是将伞给了他。   他看得出,她是为了快些能到这儿来,是以没有打伞。   那一顿饭,他没有坐在她身旁让她看着他吃,因为天黑了,她担心山路太难行,便将食盒给了他,催他下山去了。   他没有多留,拿了食盒,下山去了。   他只是拿了食盒,并未将伞带走,可最后她还是将撑开的伞硬塞到了他手里。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顿饭菜,被小白嘲笑了他许久。   不论哪一道菜,都很难吃,便是米饭,都硬得难以下咽。   那一碗山菌汤,更是不用说,完全整一碗毒汤。   除了山菌汤他没有喝之外,其余的菜,包括饭,他都吃的丁点不剩。   那味道,与今夜她所烧的饭菜味道,一模一样,一样的难吃。   只是,这一次,他喝到了山菌汤,虽无毒,可那味道,却像极了能毒死人。   可纵是她烧的菜再如何让人难以下咽,他也愿意品尝愿意下咽。   因为,她用了心。   即便她不再记得他,她也没有敷衍他。   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丞相大人。”当走上那失修的木桥时,朱砂忽然唤了前边的君倾一声,问道,“夜色沉黑,丞相大人出府去,白公子可同大人一道?”   “这个时辰,小白当是睡了。”   朱砂神色沉了沉,又道:“夜里的帝都,于丞相大人来说,怕是不安全。”   “朱砂姑娘是觉我同你一道去缕斋不是给你带路,而是在给你当包袱做累赘可对?”君倾自然知道朱砂忽然问到小白是何意,但凡他出府,小白几乎都会随在他身侧,保护着他。   因为,随时都会有人冲出来取他性命。   “民女不敢。”朱砂心中倒是有这般想,却未真这般觉得,这丞相大人陪她一道出门,怎么看都是看得起她,她又怎敢嫌他的不是,她只是,他的仇家太多,夜里出府,很是危险而已。   “那便走吧。”君倾没有多说什么。   朱砂却是顿下了脚步,盯着君倾的背影,用一种深思后才有的沉稳语气道:“丞相大人,民女有一小小请求,还请大人答应。”   君倾也停下脚,却未回头,只是冷淡道:“说吧。”   “出府之前,民女想请丞相大人赏民女两把长刀。”朱砂没有低头,只是盯着君倾的背影,道得严肃认真。   君倾握着风灯的手微微一晃。   朱砂眸子里有一股坚定,她必须要有两把长刀。   因为只有手上有刀,她才能确保他安然无恙。   他陪着她,那她便要保护他。   ------题外话------   更更更更新啊~ ☆、113、没有向你说过的阿兔求救?   朱砂与君倾是走着去的城西。   没有小白,亦没有君松跟着,更没有马车乘坐。   除了她与他,便只有走在前边带路的小黑猫。   夜很静,静得能听到脚踩路面砂石而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朱砂手上握着长刀,君倾手上打着风灯。   他看不见她,亦看不见她手上的刀。   她走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眉眼,只能瞧见他的背影。   可她知,他手上的风灯,是为她打的。   他也知,她手上的长刀,是为他握的。   因为只有风灯,才能为她将黑暗的路照亮。   只有她手上握着长刀,她才保护得了他。   她没有问他为何非要随她去缕斋不可。   他亦没有问她为何要去缕斋。   他们只是静默的走着,小黑猫往哪儿走,君倾便往哪儿走。   君倾往哪儿走,朱砂便跟着他往哪儿走。   漆黑的夜里,朱砂的眸子却清亮警醒,因为她要时刻警惕着,警惕着那些有可能藏在黑暗里随时都会扑出来的锋刀利剑。   丞相府处于帝都东南,由此去城西要穿过小巷小道颇多的城南。   城南与城西多是住着小户人家,那家家户户门前高低不一的道路较城中城东那平整的夯土路面来说,较为难走些,可对于君倾这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来说,却是异常难行。   是以他走得很慢,很慢。   可就算他走得再慢,他始终都是看不见,是以终是避免不了被那忽然就高凸起的路面绊住,使得他往前踉跄了两步。   他朝前踉跄两步后本当即刻就能稳住脚,可偏偏他正要站稳脚的地方是一块路旁人家铺在门前的大块青石板,这就使得又一次朝前踉跄而去。   这一次,他似反应不过来,险些栽倒在地。   朱砂本是安静警惕地跟在他身后不言一语,她本就眉心微拧,见着他被路面磕绊第一次时她的眉心更拧了些,同时朝前伸出手欲扶住他,却又在稍稍抬起手时将手收了回来。   只因多此一举的事情,她从来不做。   可当君倾脚都未站稳便又被绊了时,走在后边的朱砂在不及一个眨眼的时间便掠到他身侧,扶住了他,并且关心道:“丞相大人当心。”   君倾站稳脚,却是理也不理朱砂,反是抬起手,将好意扶住他的朱砂的手从他手臂上拂开。   朱砂怔了怔,抬头看君倾的脸,看他的眼睛。   君倾虽是将朱砂拂开,可他并未走开,只是默了默后才继续往前走,冷淡道:“走吧。”   朱砂没有动。   君倾已慢慢往前走了,可走了七八步后他又停了下来。   因为朱砂还未跟上来。   他停下等她。   他若走了,她便没了照路的风灯,便瞧不见路了。   但君倾只是停下,并未转身去“看”朱砂。   因为他此刻并不想面对他。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狼狈。   如今的他,是个连路都走不好的瞎子。   “丞相大人。”朱砂连忙大步上前,本停在君倾身后,下一瞬又在往前一步,停在他身侧,恭敬问道,“可需民女带着丞相大人走完这条路?”   “不必了。”这一次,君倾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说完后,未多加理会朱砂,又继续往前走了。   朱砂又是驻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且小心的君倾的背影而已。   前边又有不平之地。   只见他先是将右脚稍稍往前探出,确定了下一步该如何落脚后才跨出脚。   看着这样的君倾,朱砂觉得心有些莫名的难受。   明明就还像是陌生人一样的关系,为何心会觉得难受。   这条小道,还有很长,这样一凹一凸的路段,还有很多,他什么都看不见,必会再次被磕绊。   他当是知道这城南的路于他来说异常难行,却偏偏要陪着她去城西缕斋,是因为阿离,还是因为……不放心她?   朱砂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怎会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丞相大人跟着她来,定是觉得她出来了不再回相府怕让小阿离伤悲而已,定是如此。   朱砂不想再想这个问题,又连忙跟上了君倾。   可当她再走到君倾身后时,君倾又正被脚下凸起的一块大石头绊住脚。   也是在这一瞬,朱砂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同时将他的手握紧,认真沉声道:“大人,还是让民女带大人走吧。”   君倾没有说话,但朱砂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要挣开她的手。   朱砂则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又道:“丞相大人莫怪,民女未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大人再被这凹凸的路面磕绊到而已。”   不知为何,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君倾被凹凸的路面磕绊到而使得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的模样。   他本可以不必如此狼狈的。   君倾没有再将手从朱砂手里挣出来,反是紧紧回握住朱砂的手,紧得朱砂觉得自己的手都被他捏得生疼,紧得就像怕她忽然会走掉似的。   “既然如此,那就由朱砂姑娘带着我走吧,跟着小黑走。”这是朱砂感觉君倾就要将她的手捏碎时他对她说的话,同时松开了手上力道,不再握着她的手,只是让她握着她的手而已。   “嗯。”朱砂没有怨责一句,轻握着君倾那冰冷的手,轻声道,“前方一丈之处有低矮石阶,到了跟前民女再告诉大人一次。”   君倾就这么沉默地沉默地任朱砂带着他走过了道路不平的城南,走到了通往城西的平整宽道上。   只是到了这平整的道路上,朱砂仍未松开君倾的手,似乎是习惯了他掌心的冰凉,松开了反倒会令她不习惯了似的。   她不松手,君倾便任着她牵。   道路平整,朱砂便暂未给君倾提醒脚下的路当如何走,君倾也依旧沉默。   夜安静,忽闻更夫的梆声。   黑暗里似乎没有藏着危险。   可朱砂那握着长刀的手却从未松开过,哪怕是动动五指,都没有。   她时刻都在警惕着,便是在给君倾认真带路时,也没有松神过。   走着走着,朱砂的手腕不当心碰到了君倾缠着布条的手腕。   只见她转头看向君倾,看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轻声道:“丞相大人今日又救了民女一次,丞相的恩德,民女不知当如何来报了。”   她没有问他究竟发生过什么,即便是问,怕是依他这少言寡语的性子也不会与她说,这便不如不问。   她知道他又救了她,便行了。   并且还是伤了他自己与他疼爱的儿子来救她。   她的的确确是不知如何来还这份恩了。   “我说过你不用还给我什么。”君倾神色淡漠,语气如神色一般,就像在说一件并无所谓的事情一样,“朱砂姑娘若真要想还,多陪陪阿离便是。”   他如今能给阿离的,也仅止于此而已了。   “大人放心,民女并非忘恩负义之人。”陪,那便陪吧,她欠他的可是一条命,莫说陪陪阿离,便是他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她朱砂也会去做。   君倾又沉默了。   朱砂并未,她只是稍加沉默后又道:“虽丞相大人未问,但民女还是觉得与丞相大人说一声为好,民女今夜去缕斋,并非是想要离开相府而不回,而是民女自四年前开始便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但凡民女入睡,这个噩梦定会出现在民女梦中,不论白日黑夜,只要这噩梦一出现,民女总会在心悸中醒来。”   “同一个噩梦?”从方才开始便对朱砂极为冷淡的君倾这时才微微转头,“看”着她。   “嗯。”朱砂并未隐瞒,相反,她愿意将这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说与君倾听,就像她愿意告诉他她与素心之间的真实关系一样,他虽是世人口中的极恶之人,可他在她眼里,并非如此,她愿意相信他,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觉得,他可信,如此而已。   “四年前,素心将民女救起时,民女身受重伤,本只需半年就能好透的伤,民女却生生用了整一年才完全痊愈,就是因为这一直缠着民女的噩梦让民女从未能好好睡过一觉,夜里总是只睡上一个多时辰便会被这噩梦惊醒,醒了便再睡不着,白日里睡的话,亦是如此。”虽然心下无奈,朱砂却未叹气,只是用一种陈述的口吻道着自己从未与任何人提及过的事,“所幸的是一年前同素心到帝都来,于一次出门时胡乱走到了缕斋,那店家告知说店里有一味安神香,点燃后能驱人噩梦,予人好眠,民女便捎了些回去试试,点燃香粉的那几日,民女睡得异常安稳,竟是不见得那噩梦再来扰,是以民女每隔半月或是一月总要到缕斋去一趟,将那安神香粉采补回去。”   “民女半月前虽才从缕斋捎了香粉回去,但那夜与白公子从梨苑离开时急,便忘了将香粉带在身上,又不便再回安北侯府去取,只好寻思着再到缕斋走一趟。”   朱砂把当说的,都告诉了君倾,并非她想要这般多话,而是她觉着说了,才能让他与阿离知道她并非是想要着急离开相府,以免那小家伙总是怕她会忽然离开。   “这般说来,朱砂姑娘到相府的这些日子,从未曾好好歇过一宿?”君倾的声音有些沉。   他想到了他坐在床榻边本是听着她与阿离睡时的平稳呼吸声却忽闻她惊呼她给他取的名字的那一夜。   他以为,她不过是那夜梦靥了而已。   “说来还请丞相大人勿怪。”朱砂有些自嘲,“是的,是以虽然苏姑娘给民女肩上的伤用了最好的药,民女这伤却还未能完全愈合。”   是以不是她不想她肩上的伤能在最短的时日内痊愈,而是她也没有办法而已。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说?”君倾握着灯杆的手捏得有些紧,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寻常一般冷淡。   “前几日总见不到大人不是?”朱砂并不介意,因为她这早已不是第一次被那个噩梦缠上,早几日说与晚几日说,并无任何不妥,不过是觉着今夜过后又会有些许日子瞧不见他,便决定今夜与他提了,道不想他会亲自同她来而已。   君倾不语,只是将风灯的灯杆捏得更紧。   那被朱砂牵在手里的手依旧任由她握着而已,未有动弹。   朱砂并未去注意他打着风灯的那只手。   “是怎样的一个噩梦?”在拐进缕斋所在的那条小巷时,君倾忽然问。   朱砂看了他一眼,仍是如实相告道:“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水,瓢泼的大雨,感觉自己在那冰冷的黑暗里一直一直往下沉,也不知向谁人求救,只能任自己不断往下沉。”   “梦里……”君倾轻启唇,声音低低轻轻,“没有向你说过的阿兔求救?”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   可朱砂却没有告诉他这个答案。   他只听到她说:“丞相大人,缕斋到了。” ☆、114、十指交扣【附三八活动】   缕斋到了。   这条小巷,这座小庭院,很安静,只有院门前挂着一盏昏昏黄黄的风灯,灯罩上书着一个“缕”字,让人知道这个没有门牌匾额的小户人家就是缕斋。   院门掩闭着,朱砂一手握着君倾的手,一手抓着双刀刀柄,根本就没有办法抬手抓上门上的衔环。   她不能将双刀放下,是以她便只能将君倾的手松开。   可就在她要将君倾的手松开时,那本任她牵着手的君倾倏地曲起五指,握住了她的手。   握得不紧,却也一时让她收不回手。   朱砂转头看他,君倾只是沉默着将手上的风灯放在脚边,继而伸出手摸索上门上的衔环,握住,轻轻叩响了掩闭的门扉。   朱砂还未说话,他却已知她想做的是什么。   听到门后有人应了声后,君倾才微弯下腰将放在脚边的风灯提起。   门已敲响,门后已听到青烟的声音,朱砂便不再想着将手收回,反是重新轻握上君倾那冰凉的手。   因为又要到旁人眼前,她不能让旁人瞧得出他目不视物,是以她要帮他。   院门似乎有些老旧了,打开之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吱呀声。   开门的是青烟。   只不过,她的神色看起来没有往日里朱砂前来时所见的那般和善客气,相反,她的神色,很冷,甚至带着凌厉,只是看向朱砂时生生将眸中的这抹凌厉给隐了下去,然她的面色还是冷的,便是声音都是冷硬地问道:“原是朱砂姑娘,这般晚了,朱砂姑娘怎的还过来?”   朱砂自是注意到了青烟的眼神变化,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什么,只是将手上的长刀握紧一分的同时也将君倾的手微微握紧,客气道:“抱歉这般晚了还前来叨扰,实是朱砂半月前买回去的香粉用完了,便不得不来走这一趟,不知青烟姑娘你家公子可在?”   青烟没有回答朱砂的问题,只是问道:“朱砂姑娘的香粉用得这般快?”   青烟问这话时,以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朱砂于右手里握着的两把长刀,目光沉沉。   她既问,朱砂便答道:“这些日子太过疲惫,是以这香粉便用得快些。”   青烟沉默,只是盯着朱砂与君倾看,朱砂在她眸中看到了明显的想要将她拒之门外的心思,但少顷后却是听得青烟道:“那还请朱砂姑娘稍待,我先进屋告知我家公子一声。”   “有劳青烟姑娘了。”朱砂微微垂首以示感谢。   直至青烟转身回屋,她都没有唤上君倾这个丞相一声,就像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一样。   君倾面无表情,并未因青烟的无礼而动怒。   朱砂则是趁着这时对君倾小声地说了这院子里的路,一边在心里想着青烟的态度。   青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阿离的爹,她不可能不知他就是当今丞相,既是知道,却为何对他视而不见?   她的态度那般冰冷,是觉得丞相大人会对他家公子不利?还是因为她这般晚的时辰过来打扰到了什么?   她总觉,这个她已经来过数回的缕斋,今夜有异。   朱砂目光冷冷地将周身慢慢扫过一遭,末了将君倾的手握得更紧。   总之,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   “大人。”朱砂在青烟从院中那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来时忽然唤了君倾一声,将声音压低只有他能听到道,“稍后大人莫离了我。”   朱砂极为认真,亦极为严肃,可偏偏那极少多话的君倾问了一句,道:“若是我离了呢?”   “……”朱砂用指甲钉了一把君倾的掌心,瞪了他一眼飞快道,“不准离!”   他若离了她身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她怕她顾暇得不够快。   谁知君倾不做声。   眼见青烟就要走到了他们跟前来,朱砂不知君倾心下在想些什么,一时不便再说话,也无暇再多想什么,是以她只能动动那紧握着君倾的手,将自己的五指穿过君倾的五指指缝,继而握紧。   竟是以与他十指紧扣的方式来确保他不会离了她身侧!   君倾的眼眶蓦地一睁,同时那被朱砂紧扣着的手猛地一颤。   朱砂以为他要将手抽走,不由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青烟在这时已到得他们面前来,还是方才那副冰冷的态度,冷淡道:“我家公子请二位进去。”   朱砂与君倾同时跨过门槛,他们走得极近,手臂紧挨着手臂,在将要跨进院中屋子的门槛时,只见君倾忽地朝朱砂凑过来,将嘴凑近她的耳畔,紧贴着她的耳畔耳语道:“朱砂姑娘这般扣着我的手,还怎么用手上的双刀?”   君倾的唇是冰凉的,贴在朱砂的耳廓,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冰凉,但他的气息是温热的,拂在她的耳朵上,令她的身子打了一个小小的激灵。   偏偏就在这时,续断公子那温润如玉的声音从屋子内传来:“草民见过丞相大人。”   朱砂被君倾这忽然间贴到自己耳畔来的举动及鼻息惊得身子微僵,一时没了反应,唯是君倾慢慢站直身,面对双手正放在木轮上的续断公子,冷冷应了一声,“嗯。”   续断公子本是推着木轮移动身下的轮椅朝屋门方向移来,却在看见君倾朝朱砂的耳畔凑过头时猛地停下,双手紧紧抓着木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然又在君倾“看”向他时恢复一副平静温雅的模样,但不再与君倾说什么,而是看向朱砂道:“朱砂姑娘这般晚了还过来,可是上一次带回去的香粉用完了?”   “抱歉这般晚了还打扰公子。”朱砂有些尴尬,好在的是光线昏暗,才使得她还能如常说话,虽是尴尬,但她却未松开君倾的手,依旧与他十指紧扣,对续断公子道,“确实是朱砂的香粉用完了,不得已才来叨扰公子,还望公子莫见怪才是。”   “无妨。”续断公子语气温和,那本是落在朱砂面上的目光移到了那被君倾的广袖遮挡住的他们相扣的双手位置上。   “不知公子这儿可有已调制好的安神香粉?”屋内昏暗,朱砂并未瞧得清楚续断公子的眼睛,自是不知他的视线正看向何处。   “朱砂姑娘着急着今夜就要?”   “嗯,因为朱砂这些日子不便过来。”朱砂有些惭愧,毕竟她所要的香粉颇难调制,往日里她总是在香粉快用完时过来请其调制,过了三四日才过来取或是约个时辰,青烟给她送过去,还从未有过说要就要的时候,若是没有,她身在相府,不知何时才便出来取了。   “原是这般。”续断公子并未多问什么,只是温声道,“朱砂姑娘来得也算是巧,小生近日有些难眠,便给自己调制了些许安神香粉,还有留着些微,若是朱砂姑娘不嫌弃,便先带了回去用,当也还能燃个五六次才是,小生明日再给姑娘赶制,姑娘若是不便来取,小生让青烟给姑娘送上门便是。”   “这是公子要给自己用的香粉,朱砂怎能带了走?”朱砂微微摇了摇头,婉拒了续断公子的好意,“就只能有劳公子明日帮朱砂调制了,过几日朱砂再来取。”   “不打紧,不过是分些微给朱砂姑娘而已,小生自会留着些给小生,且小生也并非夜夜难眠,那香粉于小生而言用处算不得多大,给了姑娘也不会影响小生什么,姑娘只管放心便是。”续断公子温和解释道。   朱砂还是觉得不妥,欲拒绝时,却听得君倾冷冷淡淡道:“既是这般,本相便替内子谢过公子了。”   ……!?   内子!?   朱砂即刻转头看向君倾,眼眸睁大,震惊地盯着他看。   续断公子亦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眼神阴沉,放在椅把上的双手将其蓦地抓紧。   站在续断公子身后的青烟面上也是惊诧之色,却又在看到他们紧挨着的手臂与朱砂头上今晨盘起至今仍未变换的妇人发髻时对君倾这番话信了几分。   “朱砂姑娘,这……”续断公子看着朱砂,却只能见着她的侧脸,因为她正转头看着君倾。   君倾没有给续断公子把话说完的机会,亦没有给朱砂张嘴说话的机会,只听他随即又道:“娘子怎的都不与公子道声谢?”   “……”朱砂在君倾的广袖下猛地捏他的手,似乎在问他这究竟唱的哪一出。   这就算是要唱戏,好赖也事先与她说一声才是,这般说唱就唱,着实让人尴尬。   君倾对朱砂猛捏他的手无动于衷,只是又唤了她一声:“娘子?”   “……”对于君倾的面不改色,朱砂有些牙痒痒,她不想答话,可君倾这戏已唱了开头,她若是不接着的话,便是在旁人面前狠狠地掴了他的脸面,是以朱砂就算再如何不情愿与无可奈何,她都只能硬着头皮接着他的话往下唱道,“朱砂在此谢过公子的好意,朱砂方才忽然想着件紧要的事情,一时间失了神,还望公子莫见怪。”   “不,小生并未有它意,小生只是觉着朱砂姑娘这忽然之间便嫁与了丞相大人为妻,太过……震惊而已。”续断公子嘴上道着震惊的话,目光却是含着一抹冷寒,死死地盯着君倾。   “前两日的事情。”在朱砂面前沉默寡言的君倾今夜似乎颇为多话,将假话说得面不红心不跳,亦说得就像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内子还说了过来后要与公子说一声,谁知来了却又羞于说了,本相是觉着内子这过去一年也算是蒙得了公子的照顾才能好好地入眠,本相当感谢公子一番才是,不过今夜出来得急,忘了给公子捎些礼过来,明日本相再命人捎礼过来,以答谢公子对内子的照顾。”   “……”朱砂听着君倾这就像是真的一般的话,眼睑直跳,感觉他就像是在沈天面前时一样,多说的每一句无非就是要对方暴怒跳脚,为何?   “不用了,朱砂姑娘到小生这小店来,便是小生的客人,照拂客人是小生当做之事,小生万不敢受丞相大人的礼。”续断公子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君倾的“好意”,眼神阴沉,声音微冷。   他不信,不信小砂子嫁给他。   时隔四年多,他不信将所有的所有都忘得彻底的小砂子,依然嫁给了他。   这不过是他故在他面前做的戏而已。   “朱砂姑娘,香粉就在里屋,姑娘随小生去拿即可。”续断公子看着朱砂,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似藏着满满的叹息,他有很多话想问她。   或是说,这忽然之间,他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这一年里他从未提到过的话,他也本不打算提起的话。   事到如今,怕是再不提就不行了。   朱砂还未答话,便又先听得君倾淡漠道:“内子已嫁与本相为妻,公子不当再称内子为‘姑娘’才是,这般可是不合礼数。”   续断公子未语,更未赔礼与改口。   他以为,这不过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朱砂当随他去拿香粉才是,是以他已转动了轮椅转身欲往里屋方向去。   朱砂未动,她依旧站在君倾身侧,抱歉地对续断公子道:“抱歉公子,朱砂不便与公子往里屋去取香粉,可否请青烟姑娘替朱砂将香粉拿出来给朱砂?像以往一样,朱砂还是在这厅子里等,可行?”   这缕斋虽是她来过了数回的地方,但她不了解这儿,更不知这儿是否会暗藏杀机,是以她不能离开丞相大人的身侧,在无法预知到危险的情况下,任何万一的假想她都要顾虑,况且丞相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忽然唱起戏来,这般她就更不能离了他身侧。   续断公子瞧着不像歹人,却不代表这院子这屋子里不会藏着危险,很多时候,眼睛所瞧见的,并不是真实。   且说来她与这续断公子也仅止于店家与客人的关系,他是好是歹,她并不知,更说不准。   她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能让她相信的人,除了素心,就只有站在她身旁的这个世人口中残暴不仁的大恶人。   明明任何人看起来都比他能让人信任,她却是只相信他,这究竟是为何,却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只能说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吧。   续断公子听了朱砂这话,本是转着木轮的动作停了下来。   青烟见状,忙推着轮椅替他转了身,同时对朱砂道:“那便请丞相大人与丞相夫人坐下稍待。”   “多谢公子。”朱砂又道了一声谢。   看着青烟推着续断公子往里屋里去的背影,朱砂忽然觉着有些不放心起来,当下压低了音量对君倾道:“大人,民女今夜过来,在续断公子与青烟姑娘面前便等于说是民女承认了民女便是安北侯府里的朱砂,不知会否给丞相大人添麻烦?”   “麻烦?”君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话里带着轻嘲,“我的麻烦,不在乎多几个,亦不在乎少几个。”   朱砂稍稍沉默,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转而道:“大人可觉累了?可要坐下歇歇脚?”   君倾没有动,而是问:“为何不同他进去取药粉?”   他其实还想问,她明明可以拆穿他方才说的假话,他也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怒意,但她为何没有拆穿他,反是要同他一并做戏?   在这儿,没有戏可看,她完全没有必要与他做戏。   这回轮到朱砂听着君倾的问题像是听到了什么傻话一般,只见她有些诧异地盯着君倾,道:“莫非民女要牵着大人一块儿进去?”   这不是给人机会让人看出他是个瞎子?   他这么聪慧,怎可能没想到这个?   “你不相信他。”君倾默了默,道。   “我当然不相信他。”朱砂只觉君倾的话很是好笑,以致她都把民女这个自称给忘了,“我为何要相信他?”   不过是比陌生人稍微强上那么一些的关系而已,她怎能相信这样一个人?   她若相信这缕斋里的人,就不会这般握着他的手不让他离了她的身边了。   当朱砂以为君倾要说什么时,他却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实话。   他说:“但你相信我。”   “……”   就在朱砂被君倾这莫名的一句话说得一时无言以对时,只见她神色一凛,忽然松开君倾的手,快速地让双手上都握上长刀,同时将他挡到了身后!   有杀意!   ------题外话------   小倾倾又把人家续断公子给虐了!   三八活动:   1、新人入群有惊喜:3月6日至10日期间入群,可得新人红包一枚。   2、群内验证有惊喜:3月8日当天,群内姑娘但凡向管理妹纸提交全文截图的,可得红包一枚,全凭自愿。   3、粉丝值等级升级有惊喜:3月6日至10日期间,童生级别以上包括童生级别,粉丝值每往上升一级,皆可得红包一枚~!升一级得一个,升两级得两个,依次类推,不同等级红包面值不等(此奖励需入群)。   4、群内抢答有惊喜:3月8日当日晚,群内有抢答活动,抢答正确最多的姑娘将获得实物奖励——奖励本人手绘图定制的牛皮纸线圈记事本一本或隔热水杯一个(二选一,图案随机)。   注:不懂怎么入群的姑娘请看留言区置顶或是留言问! ☆、115、剩下的我来   这间屋子,这座小院,明明还是这般安静,朱砂的神色也如这夜色一般平静。   但她的眼底,冷意正泛起。   因为她从这安静的夜色里嗅到了杀意,一种让她与君倾有来无回的杀意,藏匿在她看不见的浓黑夜色里,只待一个完好的时机一齐化作白芒朝他们掠来。   她不知这些人是她而来,或是冲君倾而来,还是冲着他二人而来,而不管他们究竟是冲谁而来,都休想挡她,她来得了,自也要走得了,他也一样!   朱砂冷静地呼吸着,不见丝毫惊慌之色。   只见她冷冷地扫了这间她已来过数回的屋子,最后将目光重新看向黑暗的小院中,同时低声对君倾道:“丞相大人拿好风灯。”   君倾的手上依旧提着他一路从相府打过来的风灯,未曾放下过,便是入了这屋子,他也未有将其放下,就好像他根本没有打算在这儿久留似乎,所以并不打算将其放下。   朱砂说完,抬起了握着长刀的左手,抬至眼前,刀背朝里,张嘴便咬住了刀身,随即将左手朝后伸,猛地抓住君倾右手的那一刻左脚脚尖与右脚脚跟同时发力,如一只鹰隼般在一眨眼的刹那间带着君倾掠到了庭院之中!   “咄咄咄——”当朱砂带着君倾朝庭院中掠去的那一瞬,只见十数支短小锋利的精铁弩箭穿破屋顶的瓦片射入屋子内,齐刷刷地钉入了地面,擦过君倾与朱砂因疾速移动而扬起的发丝,钉入他们方才所站之地!   若非朱砂带着君倾离开得迅疾,这些弩箭钉入的便不是地面,而是他们的身体!如射靶子一样钉穿他们的头颅与肩骨!   朱砂停在了院子内,面对着院门的方向,松开了君倾的手,将咬在齿间的长刀拿在了手中。   君倾手上的风灯在猛地摇晃,火光晃得厉害。   但也因有这火光,能让朱砂知道他安然无恙,这便是她让他拿好风灯的目的。   只要他手上的风灯好好亮着,她便能知道他好好地站在她的身后,即便瞧不见他的人,她也能知道。   她要确保他好好的。   朱砂停在了院中,不再动,并非她不想直接带着君倾离开这座庭院,而是她不能,她必须停下,将这忽然变得凹凸不平的路铺平,才能走。   她此时与院门的距离不过三丈左右,不过十来步便可走完的短短的路,此刻却布着阻拦。   这小小的院子里,除了朱砂与君倾外,足足站了二十名黑衣人!不知他们从何处来,却都在朱砂带着君倾从屋子里一掠而出的一瞬间凭空而出,将他们二人围住!   分两圈将他们围住!   锋利的剑刃在昏黄的风灯火光下泛出刺眼的白光。   朱砂微抬眸,目光瞟过院子墙头,只见那黑暗的墙头闪出一抹亮白,瞬间消失。   朱砂心中冷笑,她提防倒还真是提防得对了,这缕斋,今夜果然有异。   墙头上的亮白再一次一闪而过,朱砂握紧手上的双刀,微微往后退一步,轻碰到君倾的手臂,在这时只听她沉声道:“大人放心,我会带大人安全回到相府的。”   朱砂的话音才落,墙头的白光忽地化作一道细长的白芒,由四周朝朱砂与君倾的方向直飞而来!   “咄咄咄——!”是弩机机关扣动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是连发弩机!且还是六张弩机六连发弩机!   从院墙上而来,似要将他们如靶子般钉穿!   君倾没有动,朱砂也没有动,这一瞬间,朱砂像是如君倾一般什么都看不见甚至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竟是对这欲将他们毙命的弩箭无动于衷!   眼见那锋利的箭簇就要将他们的头颅与咽喉钉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闻利物碰上利物而发出的尖锐叮叮声响,那些只差一分就要钉入他们头颅与咽喉的弩箭竟齐刷刷落地,撞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发出铛铛铛的声响,当此之时唯见朱砂将手上的长刀横过眼前,根本就瞧不清她是如何出的手!   而就在那弩箭落地的一瞬间,那围在他们身侧的里圈黑衣人同时朝他们出手,剑刃上折射出的白芒恍如织成一道网,朝他们兜头而罩,那外一圈的黑衣人亦是挥出手中的剑——   天罗地网,真真是要他们无处可逃,只能兜死在他们手中的剑气织成的罗网中!   朱砂的双手将刀柄紧握得手背上青筋直凸,她身后有要保护的人,四周都有危险,她无法寻到一个豁口来出手,因为她若离开脚下这地上前攻击对方的话,这一瞬间他便无人保护,若对方仅这二十人,她还有胜算,可院墙之上还有六张连发弩机!   只要她的速度慢上一分,他便会被这弩箭利剑钉穿!   如此一来,她就只能防而不攻。   可她若是防而不攻,却也只保得了他一时,她的气力总会被耗尽,待她力气耗尽之时,他依旧会被对方钉穿,既是这般——   危险又一次逼近眉睫时,朱砂左手上的长刀忽地脱了手,如出弓的利箭一般直飞向正前方的人,与此同时她一个侧转身以空出的左臂抱住了身后的君倾,以他为中心移动着,用她右手上的长刀挡开所有的攻击!   两把刀在手本都不能确保己方安然无恙,这是任何人一眼都能瞧出的事实,这样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抵御对方攻击的时刻,没有谁会想得到朱砂竟会将手上的长刀甩出,且她若要杀一个人,从无人能躲得过,就算那被她选作目标甩出长刀的人动作与反应再如何快,也快不过双刀诛杀的快准狠!   是以就算他已极力躲开朱砂的这一刀,他的身子依旧被朱砂的长刀钉中!   长刀没有钉入对方的心房,却也钉入了他的胸膛。   不止是钉入,而是洞穿!   这长刀不是有机身做为发力依托的弩箭,却能将人的胸膛钉穿,可见这出手之人的力道有多可怕!   那被长刀钉穿了胸膛的黑衣人惊骇得根本忘了喊叫,只是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看向那穿入他胸膛的长刀,双眸大睁。   此时的朱砂正将这第一波危险挡开,而就算这些黑衣人训练得再如何有素致使他们在自己同伴倒下时没有任何反应反是要进行下一轮攻击,但因这倒下之人而空处的豁口也必须填补上,这就需要他们稍加移动,这般才能让他们出手的剑再能“织成”一张网而让对方无法遁逃。   而他们一旦移动,出手的速度就势必有停顿,这停顿虽短,可对朱砂来说,已然足够!   是以就在这短得不过眨眼的时间内,那钉入对方其中一人胸膛内的长刀竟又回到了朱砂的手中!   她就站在对方欲调整填补上的那个空位,轻轻地笑了一笑。   朱砂不算美,右眼角下的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更是毁了她这张本只能算是清丽的脸,是以不管她怎么笑,都不会生出那种倾国倾城得让男人都失了魂的妩媚之姿来,可偏偏这一刻,离她最近的三人竟都定定地看着她,一瞬不瞬,就像是被她的笑颜迷住了一样。   但他们的那一瞬不瞬的眼里有的却不是见着倾城美人儿的惊艳,而是——   惊。   是的,只是惊,而不是惊恐。   因为他们根本就还来不及惊恐。   因为他的头颅,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身子,连着脖子一起,离开了他们的身子,带着那震惊的眼神骨碌碌地滚到地上,撒了一地的血水。   剑光仍欲再“织成”网,可空缺越大,这要填补的时间就愈多。   时间愈多,朱砂手中的双刀能抬起的次数就愈多,她手上的双刀抬起的次数愈多,那张将要将他们兜死的网就愈难织成。   只要是双刀朱砂要杀的人,还从未有谁能在她的手下活命,就算她只剩一口气在,倒下的也是对方,而不是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她不是刀枪不入之人,也不是不管面对任何危险都能全身而退之人,面对二十命誓死都要完成任务的杀手,她不可能不受伤,加上她还要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君倾,她受的伤,就只会多而不会少。   是以当她的双刀斩落下第十五颗脑袋时,她的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她右肩上那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更是迸裂开来,血水染红了她右肩处的衣衫。   朱砂身上血迹斑斑,君倾身上却只是干干净净,他依旧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他手上的风灯依旧安安静静地透着火光,唯有灯罩上沾染了几点血水而已。   墙头上又有弩箭射来。   “叮叮叮——”   朱砂依旧全全替君倾挡开。   只是这一次她虽替君倾挡开了疾射而来的弩箭,却未能替她自己完全挡开,有一支弩箭钉入了她的左臂,使得她险些拿不稳手上的长刀,可就在这时,从方才动手开始便未与君倾说上一句话的她忽然对他道:“丞相大人再等等,马上就能走。”   朱砂的眼睛此时已有些腥红,气有些喘,然她眸中的杀意与身上的戾气不减反增,扫了一眼墙头那些拿着弩机站在黑暗里的人,眸中的腥红更甚。   此时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将这些一次又一次欲伤君倾的人,薄皮剔骨!绝不轻饶!   这样强烈的念头,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生。   朱砂说话之时,墙头的弩箭不再发,想是箭矢没有了,而那所剩下的五人也未紧着出手,只是呈扇形站在他们面前,死死地盯着浑身血迹斑斑的朱砂,眸中除了阴冷,便是惊骇。   任是谁人见了这样的杀人手法,都会惊,任是谁面对这样一个出手快准狠且杀人不眨眼的女人,都会骇。   他们不打算逃,他们只是在稍加喘息,稍后再出手攻过来而已。   可朱砂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只见她往前跨出一步,欲要出手。   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不慌不乱亦不惊不骇的君倾在这时握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你累了。”   朱砂未理会,只是要拂开君倾的手。   只听君倾又道:“剩下的我来。”   朱砂跨出的脚步一僵。   忽闻“啪嗒”一声,君倾将手中的风灯扔到了地上,里边翻倒的蜡烛即刻烧了灯罩,火光在一瞬间变亮。   只见他慢慢朝呈扇形站在他们面前的五人走去,他手上没有剑亦没有刀,他只是就这么走着而已,却让那五人不约而同地往后倒退一步。   墙头的弩箭不知是第几次射来,但这一次只从一个方向射来而来,对着君倾的颞颥及脖子疾射而来!   眼见那弩箭就要穿入他的颞颥,朱砂上前正要替他将这危险挡开——   却见君倾不过微微几个别身,竟是将那每一发都能取他性命的尖利弩箭避开!轻而易举地避开!   朱砂抬起的手僵住。   君倾还在慢慢地往前走,就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对方的剑已在向他刺来——   ------题外话------   脑水不够用,这章不好码,忧桑~   太晚了,又是凌晨两点了,姑娘们6号的留言就没有回复,今天再一起回复了 ☆、116、手握这么紧,不嫌臊啊?   忽一阵夜风吹来,吹熄了灯罩上燃着的微弱火苗,整个院子瞬间没入黑暗中。   没有声响,听不见风声,便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这满是血腥味的院子仿佛跌进了没有声息的深渊里,静得令人心惊。   这样的黑暗,令朱砂蓦地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她觉得冷,因为这样没有声息的黑暗让她想到了总会让她心悸而醒的噩梦。   在她心里,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无声无息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让她永远也挣脱逃离不了。   她握着长刀的双手不禁颤抖,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她再听不到谁人的声音。   朱砂终是无法忍受这样死寂的黑暗,是以唤了君倾一声:“丞相大人!”   此刻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那便是见到君倾。   就算瞧不见,哪怕只是听到他冷冷淡淡的一个“嗯”字,也能让她心安。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知道这黑暗里不仅仅是她一人而已。   这不是她的那个噩梦,不是困着她的那片黑暗,不是她自己,还有人在的。   至少还有他在。   依旧是死寂,朱砂将手上的长刀握得更紧了,眼眸微微睁大。   他呢!?他在哪儿!?   “嗯。”就在朱砂双手颤抖不已时,黑暗里才传来君倾冷冷淡淡的应声。   他答应得并不慢,只是在心生恐惧的朱砂耳里,这不过极短的时间,竟让她觉得异常漫长,漫长得,她以为他死了。   可君倾的这一声并未让朱砂觉得心安,黑暗里她将右手上的长刀塞到了左手里,同时循着君倾方才那一声冷淡的应声朝他急急跨步而去,撞到了他身上才停下脚步,随即竟是伸出手,摸索着一把抓上了君倾的手!   感受到他手心的冰冷,朱砂非但没有将他的手松开,反是将他的手抓得更紧,她怕她一松开就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这黑暗里。   君倾掌心的冰冷让朱砂慌乱的心冷静了下来,她紧紧抓着君倾的手不松开,只听“当啷”一声,朱砂将她右手上的其中一把刀扔到了地上。   她似乎并不打算再将君倾的手松开,是以她选择丢掉一把长刀,同时压低音量问君倾道:“大人可还好?”   感觉到了君倾的存在,朱砂才冷静得下来细嗅这黑暗,方才还留着的最后几个人,此时竟是丝毫都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那些欲夺他们性命的杀意竟都没有了,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抑或说,他方才做了什么?   “嗯。”对于朱砂的紧张与贴近,君倾没有排斥,黑暗里,朱砂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知他此时在做何想法,只听他依旧是那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淡漠口吻道,“风灯没了,轮到我带你走了。”   可就在这时,这漆黑的小院忽然之间变得敞亮起来,那本是只站着六名弩机手的墙头上,此一刻竟是站着不下四十黑衣人!   过半数的黑衣人手上都举着一把火把,余下半数的人手上则是每人一张弓,弦上有箭,精铁烧铸的箭簇锋利生光,随时都会离弦而出夺人性命!   而之前的那六名弩机手此时竟是翻倒在院墙之下墙根之处,双目大睁,没了气息,已然死去!   也因着这敞亮的火光,朱砂才知方才为何忽然之间所有的杀意都消失不见。   瞧见了,她只觉震惊。   那五名黑衣人哪儿都没有去,他们还是在夜风吹熄火光之前的那个位置,还是站着,而不是像墙根处的那六名弩机手一样翻卧在地,手上更是还握着剑。   但就在小院被照亮的这一瞬,他们却都齐刷刷砰然倒地!   只见他们的双眼大睁得几近暴突,面色无血,没有鼻息,俨然已经死去!   但他们身上根本就不见一处致命伤!   偏偏他们就是死了!   怎么死的,无人知晓,便是朱砂,都看不出来。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朱砂紧握着君倾的手,目光阴寒地看着院门方向。   那本是掩闭着的院门此时打开着,正有一名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缓缓跨进院门门槛,边走边不紧不慢道:“丞相大人既已到来,何不坐下喝上一盏茶再走?”   男子说完,看向朱砂,用同样客气的口吻问道:“双刀诛杀也可要坐坐再走?”   朱砂盯着这灰袍中年男子,倏地紧拧眉心。   双刀……朱砂?   指的是她?   莫非——   朱砂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灰袍男子的眼睛,陌生的人,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他对她的不陌生,以及,深不可测的心思。   这个男人,认识她?   是从前的她还是如今的她?   然不管他是否认识她,怕他都不打算让她知道了,因为眼前这形势,显然是要她与丞相大人今夜将命留在此地,而不是真正地要请他们喝茶,更不会让他们走出这个院子。   只不过,他不让,却不代表她走不出!   就算她走不出,她也会让成丞相大人安然无恙地离开!   可这一次,朱砂没有再松开君倾的手,她要一直拉着他,感受他的存在。   她知道黑暗的可怕,然他的眼里却只有黑暗,她若不在他身侧让他也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他是否也会如她方才那般的心慌不安?   “本相从不乱吃脏东西,更不乱喝脏东西。”本只是任由朱砂牵着自己手的君倾在这时微微握住了她手,终是给她方才的不安做了回应,也似在告诉她,莫担心。   “那怕是丞相大人不喝也得喝。”灰袍男子轻轻一笑。   墙头上的长弓快拉成了满圆,倘箭离弦,力道必将无穷,比之方才那短小弩箭的力道要强上十数倍,一旦入骨,必将穿透,不死也重伤。   就在灰袍男子的话音堪堪落下时,只见墙头上那些蓄势待发的二十来支利箭忽地就离了弦,咻的一声疾射而出!   可——   却不是射向院子里的君倾与朱砂,而是射向那灰袍男子!   墙头之上的众人无不面露震惊之色,他们睁大了眼盯着自己的双手,那眼神震惊得好似那不是他们自己的双手似的。   没有谁人会无缘无故忽然之间朝自己人出手!   是以那灰袍男子迅疾避开那一支支朝他射来的利箭时嘴角的轻笑变成了阴冷。   长箭离弦后,墙头上的那二十来名弓箭手回神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抬手摸向自己背上的箭筒欲再将箭满上,可他们的手,竟都捞了空!   他们再一次面露震惊之色。   没有一支箭能伤着那灰袍男子,也没有第二波利箭再次射来。   当墙头上那些弓箭手惊愕地齐齐转头看向自己背后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哂笑声,伴着一支支箭筒被扔到灰袍男子跟前而发出的哗啦哗啦声,“连个反应力都没有属下,就不要拖出来丢人现眼了啊。”   这个声音,朱砂很熟悉。   声至,人也至。   只见一抹白影不知从何处来,忽地就落到了院子里,落在了君倾与朱砂面前,一边轻轻拍着手,像是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一边嫌弃道:“会不会碰了这些没个反应力的蠢猪的东西我也会变迟钝变蠢?”   “小倾倾,你说呢?”白影说完,忽地就后挪到了君倾身侧,又手肘蹭蹭他,笑吟吟地问道,面上哪里有担心之色。   是小白。   君倾不语,小白亦未再理会他,而是看向对面的灰袍男子,挑眉问道:“喂,老头儿,这大半夜的你请我们小倾倾和小猪喝茶,真是没有诚意,白活了这么大年纪,难道你不知这夜里喝茶难入眠吗?你这是诚心不想让我们小倾倾和小猪歇息了?”   灰袍男子并不说话,只是神色冷淡地看着小白而已。   “还有啊,你这就算真要请,也对照客人的喜好来请啊,我们小倾倾喜好的是喝酒,而不是喝茶,这一听,就知道你没诚意。”小白嫌弃地摆摆手,“我们相府的小公子可还在等着爹回去,我们小倾倾今夜可没空赏你这老头儿的脸,待到老头儿你哪天真的有诚意了,再到相府来请我们小倾倾。”   小白张嘴闭嘴一口一声“老头儿”,让朱砂听着想笑,这灰袍男子模样不过是四十五六,还未到老头儿的年纪,这小白,分明是在打人的脸。   还有,小朱……是她?   却不知是小朱,还是……小猪?   朱砂虽想笑,但此时并不是当笑的时候,且她身上有伤,虽不致命,但疼得很,她也笑不出来。   “你要是觉得我说得有理,那就懂礼一点,送我们出去,你要是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呢,那就……”小白笑眯眯的,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你要是觉得我说得没道理,那就让我们小倾倾先回去瞧儿子,我留下来尝尝你的茶水是好喝还是难喝,但是先说好,这间院子太烂,你要是请我喝茶,必须先换个地儿,怎么样?”   小白说完,还挑挑眉,活脱脱一副“老子喝你的茶是给你面子”的口吻,就差没豪气地上前拍拍那灰袍男子的肩了。   小白是一副笑眯眯的口吻,但任是谁人都听得出,他不是在与对方打商量,而是必走无疑,对方若是不让,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是穆某考虑不周了。”灰袍男子听罢小白一副玩笑口吻的话,非但没有动怒,反是轻轻一笑,客气道,“既是如此,那穆某便改天再携好酒登门让丞相大人品尝,青茵,替我送送丞相大人。”   灰袍男子的话才说完,便有一名甚至青衣的年轻姑娘从他身后走出来,笑得娇俏地看着君倾三人,声如黄莺,客气道:“三位客人,请。”   朱砂不动。   先迈开脚步的是君倾,他走了,她才跟着他走。   不是不想走,而是她觉得这自称为“穆某”的男人不会这般轻易地便让他们离开。   但她想错了,他竟真的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了。   只因为小白那笑眯眯且还不讲礼数的一番话。   但朱砂也知,他们之所以能这般轻而易举的离开缕斋,不是因为小白那叨叨的一番话,而是因为他的人。   因为他那能在任何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而将那些弓箭手背上的箭筒卸下的身手。   单冲着他这身手,世上怕是无几人敢轻易与他交手的。   他们出了缕斋,出了小巷,小白走在朱砂与君倾身后,还是在笑着,眼睛哪儿都不看,只是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而已,看着看着,他似乎忍不住了,哼道:“这手握这么紧,都不嫌臊啊?”   *   此时的缕斋里屋,续断公子才滚动着木轮一脸慌乱地从里屋出来。   “小砂子!”   ------题外话------   姑娘们三八快乐啊~ ☆、117、那个女人,绝不能留   “小砂子!”续断公子滚动着木轮一脸慌乱地从里屋出来,见着碎落在堂屋里的瓦片和钉在堂屋地面上的短小弩箭时他的身子猛地一颤,面上的慌乱更甚,将木轮滚动得更为急切。   可,平日里他轻而易举便能移动的木轮,此刻竟好似不听了他使唤,就算他再如何急切再如何用力地推动身下木轮,他身下的轮椅也仅是往前移动不过半丈距离而已!   不,并非他不够使劲,亦不是他不够着急,而是——   他没有气力!   只见续断公子放在木轮上的手始终无法用力握紧,更莫说能推动身下这厚重的木轮椅,此时此刻的他,浑身竟是一丝气力也无!   他能使出的最大气力,便是从里屋出来得这不过半丈的距离,仅是这半丈的短短距离,此时竟使得他气喘吁吁。   然他没有停,他还是尽力地要将身下轮椅往堂屋门方向推,每随着他用力一分,他的呼吸就愈急促一分,显然,他很吃力。   可就算他再吃力,他也要“走”,因为院子里有着于他来说尤为重要的人。   青烟就站在里屋的门边,贝齿微咬着下唇,一瞬不瞬地盯着续断公子的背影,眉心紧拧,眼眸中闪动着哀愁,扶在门框上的手将门框抓捏得极为用力。   她那双含着哀愁的眼里此时只有续断公子一人而已,她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就算再吃力也要往院子里去的背影,只见她那抓着门框的手用力得近乎要其抓断。   若是往日,这般情况,她早已上前替续断公子推动轮椅,可现下,她没有这般做,她只是看着,只是看着而已。   愈看,她眸中的哀愁就愈甚。   续断公子表现得愈着急,她眸中的哀愁就愈甚。   不过小小的堂屋,不过短短的两丈些微距离,于此时的续断公子来说,却似很长很长,长得他就算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始终到不得屋门。   但到不得,他也要到!   急到了极点的他,忽见他将双手从木轮上拿来,转为放在椅把上,而后用力撑起——   他用双手用力撑着椅把,竟是……   站了起来!   站在里屋门边的青烟怔住,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震惊得一时间竟连呼吸都忘了。   可下一瞬,便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木轮滚动的声音一并响起。   续断公子根本就还未迈出一步,他只是将双手从椅背上拿开而已,因为太过着急想要去到院子里,他整个人竟是朝前栽倒在地!   也因着他这突然栽倒在地,撞到身后的木轮,使得那木轮往后滚动了些微。   “公子!”青烟终是无法只在里屋门边看着续断公子,只听她惊呼一声,同时急急朝跌倒在地的续断公子冲来。   她何曾见过他们这个温雅的公子这般狼狈过,是以她跪坐在续断公子身边时连忙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作势就要将他扶起来。   可谁知,那狼狈跌倒在地的续断公子非但未让青烟靠近他,而是忽然一个反手,一掌用力击在了青烟的心口,竟是打得青烟往后跌趴在地。   青烟震惊地盯着续断公子那还未收回的手掌,下一瞬,她竟是忽然抬手抓上自己的心口,“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明明浑身无几多力气,却又出得了这大力的一掌,足见他对青烟,有多恨恼。   若非恨恼到极致,他又如何使得出这一掌打得青烟吐血。   “公子……”青烟怔怔地看着续断公子,眸中的哀愁此时化作了浓浓的哀伤。   续断公子未理,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将双手小臂撑在地上,用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做爬在地上的姿势,他……   竟是要朝院子里爬去!   走不得,他就只能爬!   “公子!”青烟见状,一时间根本就顾不得自己,更顾不得续断公子堪堪蓄足内力打伤了她,只听她又是惊呼一声,着急地又朝其靠近。   青烟也急了,急到了极点,急到惊慌失措,她并未站起身将续断公子扶起来,而是朝他爬过来!   只见续断公子的右手手肘已经朝前撑出,眼见他就要往前爬去——   青烟的手还未碰到他,她惊惶急切地面色苍白,连眼眶都在颤抖。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片极重的黑影映压到续断公子的身上来,下一瞬便见续断公子被一双有力粗糙的大手抓住双臂,猛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与此同时只听这人沉声急切道:“殿下万万使不得这般!”   这人话音才落,只见续断公子已被他稳稳放坐回了那厚重的木轮椅上。   这人身着一袭深灰色的棉布袍子,年纪约莫四十五左右,两鬓有些斑白,不是方才在院中那自称为穆某的中年男子还能是谁?   只见他眉心紧拧,紧紧盯着一副狼狈模样的续断公子,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青茵也在这时进了堂屋来,见着正爬在地上满唇都沾了血水的青烟,先是一惊,随即连忙上前将青烟扶了起来,忙听得青烟恭敬地唤了那中年男子一声“穆先生”。   续断公子神色阴沉,抑或说是阴戾更为准确,再不见丝毫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然他坐只是坐在轮椅上而已,既没有着急地再推着轮椅要走,亦没有拂开双手还握着他双臂的穆先生。   不是他不想,而是此时的他没有这个气力。   “殿下?呵呵……”续断公子坐在轮椅上,像个脱了线的偶人,便是连双手都没有气力抬起来放到椅把上,只是抬眸看着一脸着急关切却又阴沉的穆先生,冷冷笑了一声,道,“不敢当,我觉得穆先生更像主子才对。”   续断公子这话一出,穆先生面色即刻变了变,却只是变得冷静而已,并不见惶恐之色,只是松开了续断公子的双臂,往后退了两步,恭敬道:“属下这般做,也是为殿下好。”   续断公子似听不到穆先生的话似的,只是冷眼看着他,冷冷问道:“小砂子呢?”   穆先生微微垂首,态度虽恭敬,却是答非所问道:“殿下莫非忘了殿下的双腿是因何变成这般模样的?”   续断公子同样的答非所问,但他的态度及语气却是冷利的,冷得像冰,利得像刀,气息骤然间压人,又问一次道:“我再问一次,小砂子呢?”   穆先生抬头看续断公子,看他的眼睛,青茵瞧着不对劲,忙道:“公子说的可是方才与丞相大人在一块儿的那名姑娘?若是,公子莫担心,方才来了那白公子,那名姑娘及丞相大人与那白公子一道离开了,先生让青茵亲自送的他们出门。”   “走了?”续断公子着急问,“可有受伤?”   “是的公子,走了。”青茵回道,“只是受了些皮肉伤,稍加休养休养便可无事。”   青烟低着头,听到青茵这般说,忽地将下唇咬出了血来。   续断公子眸中的惊惶着急这才开始散去。   但他眸中的阴寒未减反增,却听得他轻轻淡淡道:“穆先生,姬某不过一介废人,当不得让穆先生跟随,穆先生还是去另寻高就为妥。”   穆先生听得姬灏川这么一说,当下就在续断公子面前跪下身,甚至匍匐下身磕了一记响头,攻击不已道:“属下知罪,敢请殿下责罚!”   “穆先生怎会有罪,有罪的是姬某,一介废人还想当主子对穆先生指手画脚。”续断公子轻轻一笑,面上不见愠恼之色,但说出的话却能让人不寒而栗,“穆先生觉得姬某说得可对?”   穆先生双肩一颤,又是朝续断公子磕了一记响头,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一时间不敢直起腰,态度恭敬谦卑道:“属下知罪!殿下要杀要剐,属下悉听尊便!”   “穆先生,我敬你为我母亲的恩人故称你一声先生,但还请先生莫忘了,究竟谁人才是主子。”续断公子那轻轻淡淡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冷,“我如今虽形同废人,却不表示你能代我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   “还请你记住,究竟是谁人身体里才淌着姬家人的血。”   “属下,属下谨记殿下训言!”   “幸而今日小砂子性命无恙,若再有下次,休怪姬某不念你我主仆一场情分。”续断公子的神色及语气冷到了极点,冷得令穆先生根本就不敢抬头。   然他虽不敢抬头,却还是要道:“可是殿下,她……”   “任何事你都可代我决定,任何人你都可以自行处置,唯独除了她。”续断公子态度坚定得由不得人说半个不字,“我说了,你若敢再伤她一分,便休怪我无情。”   “属下明白了!”穆先生当真不敢再说一个不字。   “小砂子性命无忧,今夜之事我便不予追究,但我身边不再用异心之人,穆先生,将你的人带走吧。”续断公子虽是坐着,但是面对跪在地上的穆先生,依旧能有主子当有的居高临下的气势。   他指的,是青烟。   穆先生虽想解释什么,但此时他却什么都不宜多说,只能应声道:“是,殿下。”   青烟自然听得懂续断公子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她,方才若非是她从后偷偷朝公子出手,他便不会待到朱砂走了他才使得出力从里屋出来。   虽是这般,可……   她不想走,她不想离开公子!   “公子!”青烟连忙朝续断公子跪下,慌忙道,“公子,青烟知错,求公子不要赶青烟走!”   续断公子没有理会青烟,而是唤了一声青茵,道:“青茵,推我回屋。”   “是,公子。”青茵先是看了青烟一眼,而后朝续断公子走了去。   青烟怔怔地看着被青茵推着背过身去她再瞧不见了的续断公子,欲要再说什么时,只听续断公子冷冷道:“姬某不欲再看见你,不杀你,是念你伺候了姬某这么些年。”   续断公子几乎不会称自己一声“姬某”,唯有当他怒极的时候,他才会有这般的自称,青烟伺候了他四年,今夜是她第二次听到他称自己一声姬某,可见他怒意有多甚。   而上次听到他这么自称,也是因为那个名唤朱砂的女子。   青烟再次怔住,直至青茵推着续断公子到了后院,她还是一副怔怔回不过神的模样。   穆先生则是已经站起了身,冷眼看着怔怔失神的青烟,沉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今夜本可以取了她性命,倒不想那君白竟出现了,错过了这次机会,既是如此,便只能等下次机会。”   “可是穆先生,公子他……”青烟拧眉,眸中有哀伤也有冷沉。   “那个女人,绝不能留。”穆先生目光狠厉,似乎根本不当续断公子方才的话听进耳里。   青烟先是一怔,而后毫不犹豫道:“青烟谨听先生吩咐!”   *   缕斋小巷外。   夜很黑,没有风灯,没有火光,亦没有月光,朱砂什么都瞧不见,便是连走在前边给君倾带路的小黑猫那双幽幽生绿光的眼睛,她都瞧不见,因为小黑猫不曾回头。   但她却不害怕。   因为前边的小黑猫会不时发出喵叫声。   因为后边的小白在叨叨。   还因为君倾的手。   他的手,依旧在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黑暗里走。   而明明是一片漆黑的夜色,那唠叨的小白却如前边的小黑猫一样,似乎能在夜里视物一样,竟是哼声道:“这手握这么紧,都不嫌臊啊?”   “……”朱砂本就觉得这般不大妥当,好在有夜色做掩,她便只是跟着君倾走,不说话,谁知小白却忽然这么一说,这如何能不让她尴尬,是以她作势就要将自己的手从君倾手里抽出来。   谁知君倾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手收紧,让她抽不回手。   只听小白又道:“哼,别装了,这时候才想着把手收回去,我不说的时候你为何不收手啊?”   “……”朱砂尴尬得面红耳赤,幸好君倾看不见,而小白走在后边,也看不见,但她依旧想要抽回手,以免连小白都误会了。   那苏姑娘已经对她生了误会,若是再让这小白生了误会,怕她多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偏偏君倾就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挣得愈用力,他就将她的手握得愈用力,只听他淡淡道:“不用理会他。”   “嘿!你这没良心的小家伙!过河拆桥啊!”君倾这么一说惹怒了小白,“老子我放着好觉不睡,跑来看你是不是被人砍死了,果然见你快被人砍死了,老子救了你和这头小猪,你居然让这头小猪不理老子!?”   “……!?”朱砂眼角直跳,什么叫……这头小猪?   她!?   小白恼,君倾却还是那副淡淡的口吻道:“你不来,我也死不了,别说的你这么舍己为我,当我不知你不过是想来凑热闹而已?”   “哎哟喂我的小倾倾!”前一瞬还气鼓鼓的小白,这一瞬就变得笑眯眯的,往前一步就靠到了君倾身侧,君倾则是毫不犹豫地抬手将他推开,小白也不恼,只是嬉皮笑脸道,“最知吾心者莫过于我的小倾倾哪!不过你就这么*裸地把事实说出来,这头小猪可就不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了,你就不能过后才悄悄和我说?”   “……”朱砂终是忍不住了,道,“白公子,莫非你口中的‘这头小猪’,是……我?”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么?不是你难道还是我?”看不见小白嫌弃的神情,但是朱砂能清楚地听得出小白语气里的嫌弃,嫌弃她蠢。   “……”   “喂,小猪,你这大半夜的把我的小倾倾拐出来做什么?拐出来给人家剁啊?”   “……”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别叫我小猪,你才是猪,一头唠叨的猪!”小猪这个称呼实在太过难听,是以朱砂忍无可忍。   小白怔了怔,眨了眨眼。   就在朱砂忍无可忍地驳了小白这么一句时,她听到身边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很轻很轻,可在这样静寂的夜里,却能让人听得清楚。   这时轮到朱砂怔了怔。   丞相大人……在笑? ☆、118、世上再无青羽一族   安北侯府。   午后被沈奕用手刀劈昏过去的沈天已醒过来,此时的他,正坐在惜花苑里。   他鲜少到这惜花苑来,更不会在此过夜,往日里他来,也仅是为看看沈葭,然现下夜色正浓时他却是坐在这惜花苑的厅子里,但不是为了沈葭,更不是为了来此过夜。   他坐在这儿,只是为了一件事。   为了那颗血色的玉珠。   此时的他,面色阴沉,眼神更是森冷,但不再如白日里那般失控,好似已经冷静清醒了下来。   他手边的茶几上摆满了三只一尺左右大小的檀木雕花盒子,盒子堆满了各式朱钗首饰,沈葭站在他身边,正将那些朱钗首饰一件件地从盒子里拿出,递到他面前,由他看了之后再递给站在一旁的婢子。   随着雕花盒子里的首饰愈拿愈少,沈天的眼神就愈来愈冷愈沉。   大夫人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上,想到他今日那险些掐死她的行为,现下再看着他这般沉着脸莫名其妙地一跨进院子便要看她所有的朱钗首饰,此刻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葭递到他眼前的每一件首饰,大夫人只觉心中忐忑不安得很。   待到第三只盒子里的最后一件首饰也取了出来,沈天忽地抬起手,将茶几上三只精致雕花的檀木盒子一把扫到了地上,吓了在厅子里所有人一大跳。   “父亲您怎么了?”沈葭手上还拿着最后取出的那根玉簪,忽听得盒子撞落在地的声响,她明显吃了一惊,随后关切地问沈天道。   沈天非但没有理会这个他素来最是疼爱的女儿,反是将她如同那三只木盒一般用力从面前拂开,在所有人都惊得回不过神来时,他伸出手猛地掐上了大夫人的脖子!   “父亲!”   “母亲!”   只听沈天对大夫人嘶吼道:“说,那支镶着血玉珠的步摇到哪儿去了!?”   前一刻还冷静清醒的他,这一刻却像是又疯了一般,腥红着眼,嘶吼着,手上的力道大得掐得大夫人面色直接变得涨红。   大夫人被沈天掐得呼吸不得,更莫说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睁大了眼,抬着手用力地掐着沈天捏着她脖子的手。   “父亲!”沈葭扑上前去,亦用力地抓着沈天的手腕,吓得面色发白,慌道,“父亲您放开母亲!您这般,母亲会断气的!”   沈天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大夫人的脖子捏得更用力了。   “父亲!”看着大夫人大张着嘴努力呼吸的模样,沈葭慌得声音颤抖不已。   沈奕亦是惊了慌了,急得他只好又用到今白日里用过了两次的手刀,只见他将右手五指并拢成刀,作势就要劈到沈天的后脑上去。   但他的手堪堪伸出,还未碰到沈天的后脑,便被沈天忽然一个反手,用空着的左手捏住了他的手腕,紧着只听骨头被折断而发出的“咔”的声音,他竟是将沈奕的手腕——捏断了!   “大哥!”沈葭惊骇得睁大了眼。   “唔……唔唔——!”被掐得面色已变为紫红色的大夫人见状,想要喊,却只能喊出不清晰的呜呜声。   沈奕吃痛,因着惊骇到极点,他的面色登时刷白。   他的手……父亲竟是将他的手给折断了!?   主子尚且惊骇如此,更别说厅子里的一干婢子了,那些婢子见着沈天像变了个人似的忽然变得这么可怕,吓得她们连连往后退,退到了厅子外。   此时的沈天,眼里除了大夫人,似乎再瞧不见任何人,更不在乎任何事,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我再问你一次,当年你生下葭儿后我送你的那支镶着血玉珠的步摇呢!”沈天再一次对大夫人嘶声喊道,“说!”   “父亲!您这般掐着母亲的脖子,母亲纵是想回答父亲的问题也出不了声啊!”沈葭急切道。   沈天冷冷看了她一眼,而后忽地松开手。   沈葭即刻扶住大夫人,以免她瘫软在地。   只见大夫人捂着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不知沈天为何为了这么一支步摇便这般来对她,这么些年,她与他之间虽早已没了刚成婚时的感情,但也算是相敬如宾,今日他究竟是怎么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那支步摇呢!?”沈天赤红着眼,死死盯着大夫人,似乎只要大夫人答不上来,他便会一掌劈死她似的。   “侯……侯爷……”大夫人喘息着,虽然心有余悸,但除了回答沈天的问题,她什么都做不了,亦什么都不敢做,她就算想逃,也逃不过沈天的掌心,沈天的身手他们都知晓,此时的她,是逃不走的,“那支步摇,妾身收着,不是与侯爷说过,待到葭儿入宫那日,妾身就亲自为葭儿簪上的吗?侯爷忘了?”   “拿出来!”   “葭儿,去把我房里那只小的紫檀木盒子拿过来。”大夫人对沈葭道。   “是,母亲。”沈葭虽是不放心大夫人,但她不得不照着做。   沈天没有重新坐下,沈奕没有离开,他只是代替沈葭扶住了大夫人,忍着手上的剧痛,死死地盯着沈天,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一样,而不是看着他的父亲。   这到底是怎么了?父亲缘何会变得这般莫名其妙!?   只消一会儿,沈葭便捧着一直偏细长的紫檀木雕花盒子走进了厅子来,堪堪抬起手将其递给大夫人,沈天却在这时伸出手猛地将其抢了过去,急切地打开!   当大夫人以为这下没事了的时候,只见沈天睁大了眼将盒子里的那支步摇拿了起来。   只一眼,大夫人便同沈天一般睁大了眼。   怎么可能!   那镶在步摇上的血色玉珠……到哪儿去了!?   那是一支孔雀步摇,孔雀的头顶上有一顶小小的金冠,成人拇指指甲盖般大小的金冠此时为空,但很显然,这顶金冠原本并不是空的,而当是镶嵌着一颗成人拇指指甲盖般大小的珠子才对。   这个位置,正是镶嵌那颗血色的玉珠而用。   但现下,只有金冠,却无血玉珠。   不见那颗血玉珠,大夫人当下惊得一把推开了搀扶着她的沈奕,冲到了沈天面前,抢过了他手里的紫檀木盒子,伸手朝里边掏了掏,空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那颗血色的玉珠,竟然——不翼而飞了!?   那颗血玉珠,可是先帝赐给侯爷的宝贝,世上仅六颗而已的宝贝!侯爷是因为她生了有帝后之命的女儿才送与她的,她一直好好存放着,如何会凭空消失不见了!?   而这血玉珠若是不见——   大夫人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沈天,她不知这个对她早已没了感情的丈夫接下来会对她做什么,她只觉冷,浑身的冷,冷得她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当她后退的脚跟堪堪着地时,沈天忽然举起了手中的那支孔雀步摇,抬手就朝大夫人的脸上划来!   一道,又一道,不过短短的一眨眼时间内,他竟是将大夫人的脸划得血肉模糊,这时间短得大夫人根本就还来不及喊叫出声。   当她撕心裂肺地喊叫出声时,她的脸上已无一处完好,满脸淌血,真真是血肉模糊,吓得站在厅子外的婢子都跌坐在地,惧怕不已。   便是沈葭,都害怕得不敢上前扶她,只是睁大了眼惊恐地看着她而已。   沈奕亦然。   整个厅子唯听得沈天阴厉的声音在回荡,“你这个装作本侯夫人模样的青羽妖人!本侯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现下就撕了你的人皮面具让你现在就露出真面目来!你休想诅咒本侯,休想诅咒我们沈家!”   “你说,你是不是像想整死林海那样整死我们沈家!?本侯可不是林海那个老东西!你休想再继续骗过本相的眼睛!你还想离间本侯与云弟之间的兄弟关系以达到你的目的,痴人做梦!”   “你就该和你的族人一起,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沈天像疯了一般大笑着嘶喊着,他的这般模样,与此时的大夫人相比,一样的骇人。   只见他狂笑着,突然就将手上的孔雀步摇插到了正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喊叫不已的大夫人肩上!   “啊——!”大夫人跌倒在地,疼得撕心裂肺。   只见沈天还将脚踩在她的心口上,狰狞道:“不,本侯现在还不能将你杀死,本侯要先让帝君亲眼看看你这只会祸害我大燕国的青羽妖人是如何死的!”   沈天说完,躬下身,抓起了大夫人的头发,竟是将她拖着走出了厅子!   沈奕连忙跟着冲出了厅子,只留下面色苍白回不过神来的沈葭与一干婢子。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听大夫人说上一句什么,也没有给大夫人解释的机会,因为他的眼里,已经认定大夫人就是青羽之人!   而这青羽族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让沈天这般失控癫狂,没人知晓。   *   王城,清心阁。   清心阁是帝师言危居住之处,位于王城正西位置,平日里除了洒扫的太监,这清心阁几乎无人前来,很是安静。   因为言危帝师喜静。   清心阁里有一小亭,亭中置竹几一张,竹编的蒲团两张,此时这竹几上点着一盏灯,置着一壶茶,蒲团上坐着两人,一是帝君姬灏川,一是言危帝师。   言危帝师年纪约莫五十左右,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此时他正端着茶壶,为姬灏川满上一盏茶。   茶水带着清香,能沁到人心脾。   只见姬灏川微微抬手,站在一旁的崔公公便走上前来,将一只半巴掌大的小盒放到了竹几上,将小盒打开后才恭敬退下。   盒子里垫着柔软的绸布,一颗成人指甲盖般大小、浑身通透的血红色珠子便枕在这柔软的绸布中。   言危帝师看了那血玉珠一眼,神色不见丝毫变化,只听姬灏川客气问道:“这样的珠子,先生可是也有一颗?”   “回帝君,正是。”   “那可否请先生将关于这颗血玉珠的事情告知孤?”姬灏川又问。   言危帝师抬眸,看着姬灏川,缓缓问道:“帝君欲知青羽族之事?”   他道得不紧不慢,并不因与姬灏川面对而坐而紧张,更不因他前来的目的而吃惊。   “正是。”姬灏川没有捧茶。   反是言危帝师先捧起了茶盏,轻轻地呷了一口。   “帝君为何会突然想要知道关于青羽族的事?”言危帝师将手垂下,却未将茶盏放回到竹几上,而是捧在手心里。   姬灏川不答,只是盯着言危帝师看而已。   崔公公则是将头垂得低低的。   言危帝师又捧起茶盏,没有回答姬灏川的话,反是慢慢品起了茶水来。   姬灏川不着急,也捧起了茶盏,轻呷了一口。   片刻后,在这淡淡散开的茶水清香中,只听言危帝师缓缓道:“从二十三年前开始,这世上就再无青羽一族。” ☆、119、我不会碰你的,放心   君倾握着朱砂的手握了一路,从缕斋到相府大门,再由相府大门到棠园。   他没有将朱砂带到她在这相府所居住的清心苑,而是将她带到了他的棠园,朱砂不识路,亦不识院门门楣上挂着的匾额上的字,本以为君倾将她带到的是清心苑,当她跟着君倾跨进院门门槛看到满院的海棠树时,她才知这不是清心苑,亦不是小阿离的小棠园,而是君倾的棠园。   “丞相大人,民女……”朱砂停在了门槛内,不再往前,同时将手从君倾手中抽出。   这等深夜到这棠园来,极为不妥吧。   朱砂想抽回手,奈何君倾非但不松手,反是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没有听她把话说完便打断她道:“你受伤了,清心苑没有药,夜深,再打扰苏姑娘恐是不妥。”   君倾说完,默了默后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做何轻薄之举。”   “……民女并非此意,民女只是觉着打扰了丞相大人不妥。”轻薄?她还没有这般看得起自己,她这不讨喜的模样与性子,根本无需担心有人想要轻薄于她。   君倾却是不再说话,只是抓紧着她的手将她往院子里带而已。   他不放手,朱砂也不能做那不识趣之人,便只能跟着君倾往棠园里去。   这是朱砂第二次到这院子,第一次是她在这相府堪堪醒来时,并未久留,便跟着小阿离去了小棠园。   院子深处及屋子里没有点灯,除了院门内外两侧挂着的两盏风灯外,院子深处,漆黑一片,因为君倾今日还不曾回过自己的这个棠园,而他这棠园寻日里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人,即便他目不视物,除了出门在外,他似乎根本不需要谁人在旁伺候。   而他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灯。   那只一直在给君倾带路的小黑猫在他们跨进院门门槛时便跑开了,不知跑去了何处,因为到得这棠园,君倾再无需它来领路。   这回,轮到朱砂像个瞎子一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里总想伸手朝前摸索,以免碰撞到什么东西,反是君倾走得自如,且如她给他带路时一般,每走几步便会给她道一次前边的路当如何抬脚。   这样反过来了的感觉并不好,看不见,便总会让人觉得心悬着,不放心得很,直到君倾用火折子点燃了屋中桌上的油灯,朱砂那因满眼只有黑暗而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胸膛里。   也借着这火光,朱砂瞧清了,这不是堂屋,而是卧房,君倾的卧房。   朱砂看着君倾那张简单的床榻,想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床榻上躺过,且还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令她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有些尴尬,忙移开目光,转头去看君倾。   只见君倾从床榻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只藤编小箱子,而后捧着小箱子走到了床榻边,将小箱子放到了床沿上,随后他也在床沿上坐下身,打开了箱盖。   他的动作很自如,若非他将那小箱子里的一只只大小不一的小瓷瓶都摸了个遍,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个瞎子。   藤编小箱子里除了装着大小不一的小瓷瓶外,便是放着干净的米白色棉布,剪子,小镊子等小东西,显然这是一只药箱。   君倾从小箱子里拿出了两只小瓶,一只是宽口胖身的深褐色陶瓶,一只则是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小酒坛,放到箱子外后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素白色的小碗,将酒倒了些许在小碗里后将小小酒坛放回了小箱子里,这才抬起头来“看”朱砂,淡淡道:“过来。”   他是在“看着”屋子里放着梨花木圆桌的方向,因为方才他是先点燃那圆桌上的油灯,他是在圆桌旁松开的朱砂的手,他以为她还站在那儿。   但朱砂此时已不是站在圆桌旁,而是站在床榻前,站在离他一丈左右的地方,看着他。   从他往柜子里拿了那只藤编小箱后转过身来时,她便已经站在了这儿,盯着他看。   抑或说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她喜欢看他的眼睛,从第一次见着他开始,她便觉他的眼睛很美,美得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多瞧几眼,美得总是让她瞧着瞧着就失了神,移不开眼。   又因此时身旁无人,亦无那只小黑猫,朱砂的目光就变得愈来愈肆无忌惮,她这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瞧的模样,活脱脱的垂涎欲滴,大有一副饿狼欲扑食的模样。   是以她听到君倾的话后,非但没有如方才堪堪跨进院门时那般觉得不妥,反是抬了脚慢慢朝他走去。   因为只有靠近他,她才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眸。   而朱砂方走出一步,君倾便即刻知晓她不是在圆桌边,而是在床榻正面前,是以他微微转过头来,面对着朱砂,许是觉着朱砂会尴尬,是以在朱砂还未靠近床榻前又听君倾道:“坐我身侧便行。”   这正合朱砂的意。   朱砂在床沿上坐下后依然盯着君倾的眼睛,从方才开始,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君倾的眼睛,好似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直到君倾说了一句话,她才猛地回过神,甚至霍地站起身。   君倾道:“把衣裳脱了吧。”   “……!?”朱砂拧眉,眸中有嫌恶,抬脚欲走,却又在这时听得君倾淡淡道,“你伤在身上,不脱上不了药,放心,我一个瞎子就算愿意给你上药也上不了。”   朱砂抬起的脚收了回来,却没有即刻重新在床沿上坐下身,而是将眉心拧得更紧,又盯着君倾的眼睛看。   也是,他什么都看不见,她脱与不脱,于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只是……   他如何知道她身上有伤?   朱砂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君倾的眼睛看而已,君倾也没有催促,过来好一会儿,朱砂才重新在床沿上坐下身,而当朱砂坐下身时,君倾站起了身,朝圆桌方向走去,道:“阔口陶瓶里的是于伤口止血及愈合及有效的药泥,用酒清理伤口后涂上,若要包扎,藤箱里有干净的棉布。”   君倾没有离开,只是在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下了身,背对床榻的方向坐下身。   朱砂看一眼他的背影,再低头来看摆放在床沿上他给她准备好的东西,心里微生暖意,紧拧的眉心慢慢舒开。   这是除了素心之外,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就算只是因为阿离而已。   “多谢丞相大人。”心生暖意,朱砂的语气便变得温和。   君倾并未应声,他只是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动了一动。   左臂上有伤,右肩上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迸裂开,这就使得朱砂解开腰带脱下外裳的动作很慢很慢。   忍着右肩上的疼痛,朱砂先处理还钉在她左臂里的弩箭,只见朱砂先将那阔口小瓶打开,然后从那藤编小箱里拿出一把小匕首,放到灯台的火苗上来回烤过几回后就着小箱里一块干净的棉巾擦净,在蘸到小碗里的白酒里过了一遍,最后将匕首靠近自己左臂受伤之处,紧着一咬牙,用那锋利的刃尖划开箭簇周围的皮肉,下一瞬立刻毫不犹豫地将那入骨的弩箭扯出,再飞快地往那阔口小瓶里抠上一把药泥,死死地捂在这伤口上。   从取箭到捂药之间,不过短短一两个眨眼的时间,朱砂却是面色发白大汗淋漓,只见她将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来,死死地按着伤口,往后靠在了床栏上。   做这样的事情,朱砂很熟悉,就像她早就做习惯了似的。   为何会习惯?莫非是她从前时常要这么给自己处理伤口?她身上除了那些烙痕外大大小小的疤,便是这样来的?   双刀朱砂,方才在缕斋,她记得那个灰袍男人这样来称呼她,她是朱砂不错,却又为何要加上双刀?   那个男人,是否认识她?甚或说是认识从前的她?   右肩上未完全愈合如今又迸裂的伤口更疼了,左臂和右肩上的疼痛让朱砂汗湿了背,也汗湿了鬓发,冷汗沿着她的鬓角流下,此时的她根本就提不起力气抬手来擦。   可就算她再疼,她都没有吭上一声,更没有喊上一个疼字,她唯一做的,就只是忍。   “朱砂姑娘?”坐在圆桌边的君倾觉着不对,唤了朱砂一声,可朱砂此时正努力忍着那药泥入骨的钻心之痛,哪里还有力气应他。   听不到朱砂应声,君倾忽地就站起身,大步朝床榻方向走来,伸出手朝朱砂摸索去。   他先碰到朱砂的肩,感觉到她浑身在轻颤,他双手蓦地一僵,根本不待朱砂说上一个字,他竟是将双手环到了朱砂的脖子后边及膝弯之下,蓦地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朱砂惊得睁大了眼,惊得她登时就松了紧咬得出血了的下唇,错愕不已地盯着君倾,只听他语气冷冷沉沉道:“我带你去风荷苑。”   风荷苑?苏姑娘住的院子?   那苏姑娘本就不待见她,她已救了她一次,这还叫她救她第二次?这不是明摆着让苏姑娘更嫌恶她?   况且苏姑娘已经误会了她,他再这般抱着她去风荷苑找苏姑娘,这显然是让误会加深,只怕只会让苏姑娘恨不得捏死她吧?   她还没有这般无事找事没事找人恨,她虽然吃饱了,但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   “大人大人大人!”朱砂一时间顾不得剧痛,抬手就抓住了君倾的手臂,急道,“还请大人把民女放下来,一点小伤,不妨事!”   君倾好似听不到似的,直往院子方向走。   “大人,民女这真的是一点小伤,上了药便没事了,就不需要去劳烦苏姑娘了啊。”朱砂又道。   君倾还是没有停下。   朱砂这疼得暂时使不出力,却又不想就这么任君倾抱着,一着急,便道:“大人不信?不信大人你摸摸看!?”   君倾这会儿倏地就停住脚,堪堪停在门槛内的地方,正微低下头“看”向朱砂,一脸正经地反问道:“让我摸?”   “……”朱砂愣住,她方才说了什么?   “那我就摸摸看。”朱砂的沉默就像默认,君倾一本正经地说完这句,竟是转身就朝床榻走去。   “不不不,大人大人,您听错了,听错了!民女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过!”   “不,你说了让我摸摸你看看。”君倾说着,将朱砂放到了床榻上,伸出手作势就要朝她摸去。   朱砂一个气恼,双臂无力却不代表她双腿也不能动,是以她右脚一蹬,用力地踢到了君倾伸过来的手上。   不过这一踢上君倾的手,她便讷住了,立刻收回了脚,警惕地盯着君倾,眸中有忐忑。   她踢了他,他不会今夜就在这儿把她给抹脖子吧?他若是抹不了,是不是就该叫小白来抹?她对小白,她可没有胜算。   谁知君倾非但没有愠恼,反是轻轻笑出了声,一如方才在从缕斋回来的路上那般的轻笑,令他那双深邃如墨潭般的双眸看起来更美了,让前一瞬还气恼的朱砂看得痴了。   “慌得像被踩着了尾巴的小黑。”君倾笑得轻,也笑得短,他才说完这一句,面上便又只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我不会碰你的,不必慌。”   “你既不想去见苏姑娘,便自己继续处理伤口吧。”   “大人……可否帮民女一把?”   院子里,有三只巴掌大的小鸟正飞来!   ------题外话------   上一章打着“*”符号的前边,本人加了一段话,和这一章的最后一句有联系,姑娘们可往回翻看看,重新加载内容即可。   还有就是,本人新绘了两张图,一张是《父子》,画的是小倾倾和小阿离,一张是《倾砂》,画的是小倾倾和小朱砂的,群里的姑娘可在群相册查看,没在群里的姑娘,有兴趣的话可以翻看本人的淘宝店铺——定制选图区——《绝品贵妻》一栏,即可看到。 ☆、120、君倾的武功【关于旧群解散】   “大人……可否帮民女一把?”朱砂看看自己的右肩又看看自己的左臂,觉着她自己现下根本就无法好好地处理这两处伤口,不得已,她只能求助于才踢了一脚的君倾,但此时她心下还有恼意,不肯认错,只是僵着声音道,“大人无礼在先,是以大人不能怪罪民女。”   朱砂说这话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的眼睛,等着他的反应。   她这么说,不会惹怒他……吧?   “嗯?”君倾微微一眨眼,“姑娘让我帮你,就不怕我再无礼轻薄于姑娘?”   “你说了你不会。”再说了,他看不见,不过是让他帮包扎伤口而已,当也不会有什么,这相府里除了她与苏姑娘外再无第三个女人,她自己不行,找苏姑娘不便,她总不能去找小阿离或是君华公子给她包扎,既是如此,她宁愿找这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丞相大人来稍微帮她一把。   朱砂这一句道得不假思索,令君倾直“盯着她看”。   她没有察觉到她这毫不犹豫就出口的话有何不妥,可却是让君倾怔了怔神。   若非信任,她不会将这句话道得这般顺口自然。   她相信他,相信他说过的话,所以她才会向他寻求帮忙。   君倾没有说什么,只是摸索着床沿坐下了身,而后伸手将藤编小箱里干净的米白色棉布拿了出来,用拇指与食指掐着长度,将那成片的棉布撕成了半指宽的一条又一条布带,朱砂则是慢慢挪回到床沿上坐好,坐在君倾身侧,又咬住了下唇,用一块干净的小棉帕蘸了小碗里的酒水,动作缓慢小心地将自己左臂伤口周围的血渍擦净,又抠了一把宽口陶瓶里的药泥捂在伤口上,而后将手臂伸到君倾面前,忍着疼道:“劳烦丞相大人替民女将手臂上的伤口包扎一下。”   “手臂受伤了?”君倾微抬眸,面向朱砂。   “嗯。”朱砂习惯性地微微点头,待点了头后才想起君倾瞧不见,故解释道,“弩箭伤了左臂,民女已把弩箭拔出,右肩的旧伤似又裂开,不便自己包扎,只好劳烦丞相大人了。”   “受这般伤,为何不说?”君倾眼睑微动。   “些许皮肉伤,死不了,哪有说的必要。”朱砂无所谓道。   这伤虽疼,却不是不能忍,既然是能忍的疼痛,就没有说的必要,只要不是会死之事,她都可以忍。   忍这样的疼痛,于她来说,似是早已习惯的事。   “民女已给伤口上了药,大人帮民女将伤口包扎上即可。”朱砂见君倾不动,只好又道一次。   君倾沉默着,抬起了双手,他的双手手里正扯着他方才撕成条的棉布,朱砂见状,即刻挪挪身子,朝君倾坐近一些,将手臂凑到了他双手扯着的布条之下,紧着将手臂稍稍往上抬碰到那棉布条,以让君倾知道他可以开始替她包扎了。   君倾依旧沉默着,微垂着眼睑,开始为朱砂包扎伤口,他的动作很是缓慢小心,轻柔得让朱砂心生一种错觉,觉得他像是害怕心疼她似的而不敢用力。   伤口虽然很疼,但这会儿朱砂没有再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不放,只是定定看着君倾,看得出神。   因着君倾微低着头且垂着眼睑,朱砂瞧不见他的眼睛,只瞧得见他密长的睫毛,看着看着,她只觉他那弯翘的睫毛尖儿好似在跳动,似微扇的蝶翼,令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轻轻地拨上一拨。   因为出神,朱砂像是感觉不到右肩上的疼痛了似的,只见她朝正垂眸认真帮她包扎左臂伤口的君倾愈凑愈近,同时缓缓地抬起了右手,将委屈的食指朝君倾那密长且弯翘的睫毛一点一点靠近。   当她的食指只差半寸就要碰到君倾那如蝶翼微扇的密长睫毛时,君倾在这时忽地抬起了微垂的眼睑,吓得朱砂立刻收回手,且还像做了什么错事被大人逮住的孩子似的,甚至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她正尴尬地要解释什么,却在瞧向君倾的眼睛时闭上了微张的嘴,同时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因为君倾的眼眸一动不动。   他什么都瞧不见,不管是她凑到他眼前的手,还是她的尴尬,他都瞧不见。   所以,她根本不需紧张。   她的尴尬不被他瞧见,她应当觉得高兴才是,可她不觉得,相反,她觉得心有些闷,似乎想要他瞧见她的尴尬似的。   忽然之间,朱砂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很疼,疼得厉害。   心似乎也在疼,可她的心上没有伤,又怎会疼?   “右肩上的伤,可需要我帮忙?”看不见,君倾便不知朱砂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只是收回了已经替朱砂包扎好了左臂伤口的手,淡淡问道。   他的语气没有关心,更没有紧张,就像他面上的神色,很是冷淡,若非见过他的笑,朱砂怕是都要以为这个人根本不会笑,更不会哭。   “嗯,还请丞相大人稍等一等。”这样冷淡的君倾,让朱砂觉得她今夜见过的他的笑根本不存在过似的。   朱砂吃力地脱下了最后还套在身上的里衣,只着一件亵衣坐在君倾身边,因为只有这般,才便于她处理右肩上的伤,这儿无第三人,且君倾看不见,她并无什么好介意担心的。   虽是这般说,但朱砂还是觉得尴尬,是以她拉开了与君倾的距离。   君倾看不见,自未觉得有何不妥,朱砂既说了等一等,他便静默着等。   看不见她,但能感觉到她在他身边,也能让他觉得足够了。   只是……   “今夜无获而返,待得天明,我替朱砂姑娘再到那缕斋走一遭。”君倾始终挂心着朱砂所说的那个总会让她心悸而醒无法安睡的噩梦。   “丞相大人不可!”朱砂本是咬牙用蘸了酒水的小棉巾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渍,听得君倾这么一说,连忙道,“这种小事怎可劳烦丞相大人,若是丞相大人再因民女而遇到像今夜一般的危险,民女可担不起这个罪责,待得民女肩上臂上的伤稍好了些,民女再自己去一趟即可。”   “那你便忍着这不能安睡的苦痛?”君倾的声音有些冷。   朱砂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妥,便很是坦然道:“没什么要紧的,没来帝都之前的三年,民女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不过是多个几日的事情而已,多谢丞相大人关切。”   “没来帝都之前的三年,都是这样么?”   “嗯,都是这样。”甚或说,比如今更严重,之前的三年,她不过是浅浅入眠而已,那个噩梦都能找上她,尤其是她堪堪被素心救起醒过来的那一个月,但凡她闭眼,都会是无尽的冰冷与黑暗。   若说不能忍,那一个月的可怕噩梦是最不能忍的,但她也忍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多忍几日而已,她能忍。   “大人,民女上好药了,依旧劳烦大人帮民女将伤口包扎上。”朱砂说完,先是忍着痛将放在腿上的里衣扯起来搭在自己的左肩上以挡住自己的左半边身子,而后才朝君倾挪近,还是如方才那般,用肩膀轻轻碰碰他手里扯着的布条,让他知道可以开始了。   只是这肩膀不同于手臂,包扎起来要相对困难,于君倾这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来说,就更困难,更何况包扎的时候还要尽可能小心地不碰到朱砂的身子,以免她又受吓似地与他拉开距离,是以他的动作比方才替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时的动作还要慢,慢上许多。   朱砂不催他,却也不再如方才一般看着他的眼睛,以免她又做出什么令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尴尬事情来。   只是,不看君倾的眼睛,朱砂忽觉自己看向何处都不妥当,是以她将目光落到了君倾的双手上。   他的手指很修长,却不白净,因为不管是手背还是手指上,都有着一道道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小伤疤,看得出都是被利物划破所致。   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反像是一双从小就吃尽了苦头的手,她甚至可以看见他的指腹上布着一层厚厚的茧子。   “丞相大人。”看着君倾的手,朱砂忽然想到了缕斋里最后倒下的五个人以及从墙头上掉下来的那六名弩机手,便迟疑着问道,“民女……有话想问。”   “嗯。”君倾只认真地替她包扎肩上的伤。   “大人……会武功?”他若不会武功,怎会做到即便面对危险也冷静自如淡然自若,他若不会武功,那五名黑衣人与那六名弩机手有怎会倒下?   可他偏偏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而已。   不,这只是看起来而已,她之所以没能从他寻常的一举一动间察觉到他并非习武之人,并不是她的觉察力不够,而是——   他藏得太深,深得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人,若没了旁人在旁保护,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也是这样认为。   而要将自己的真实本事深藏得不为人知,又当是有着如何高深的内力及武功才能做到?   这便是说,他不仅有内力有武功,而且,很高。   这个问题,朱砂以为君倾不会回答,谁知却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且还道:“小白教我的。”   “白公子?”朱砂诧异,他的武功……是小白教的?   小白的身手她见识过,的确高得让人折服,只是小白要教得他拥有一身深藏不露的武功,并非朝夕之事,那他又是何时开始习的武?   朱砂觉得好奇。   “嗯。”君倾淡淡应了一声,似是不想听朱砂唠叨,便又道,“我六岁的时候,他开始教我的。”   “……!?”朱砂惊愕。   六岁开始!?   燕国丞相君倾的年纪,整个燕国怕是没几人不晓,因为他年仅二十便当上了燕国丞相,是燕国史上最为年轻的丞相,他当上丞相之时距今*年,那他而今年纪便是二十*,而小白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相差七八岁的年纪,他若是六岁时开始跟着小白习武,那小白如今……是几多年岁!?   小白这般护着他,又总是亲昵地称呼他为“小倾倾”,还又疼爱小阿离得紧,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们之间不像是坊间传言的有龙阳之好的人,那他们的关系,莫非……   “丞相大人,白公子……是您的爹?”朱砂终又是盯向君倾的眼睛,问。   君倾手一抖,不由将手上的布条扯紧了些,紧得朱砂伤口猛地一阵疼。   朱砂虽算不上顶聪明,但并不愚笨,她自然知道君倾这突然一紧手的动作表示什么,是以她连忙道:“民女眼拙,说错了说错了,大人您莫怒,莫怒。”   君倾不语,只继续小心认真地替她包扎伤口。   朱砂本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可对于君倾的事,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好奇,好奇地想要知道得多些,是以她默了默后又问道:“丞相大人可否与民女说说?”   这个丞相大人的心肠其实并不阴狠歹毒,这是朱砂感觉到的,且他没有隐瞒他会武功的事实,正因如此,她才敢大胆地问这些话。   “说什么?”君倾未怒也未恼,非但没有不理会朱砂,竟还是反问了她一句。   朱砂有些惊喜,便道:“说说丞相大人自己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君倾的话依旧不多,能不说的,他一个字都不愿多提。   朱砂正要再说什么,窗户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鸟鸣声。   “啾啾——!”   朱砂循声望去,只见三只巴掌大的鸟儿争先恐后似飞进窗户,朝君倾飞来,两只停到他的左右肩上,一只则是停在他的腿上,而不管哪一只,都不安静,而是一边蹦跶一边朝他叽叽喳喳地叫,像在着急地说着什么急事似的。   君倾这时正好将手上的布条打上结,已经替朱砂包扎好了伤口,是以便抬起手摸摸三只小鸟儿的脑袋,一边摸一边温和道:“不着急,都听话些,慢慢说,一个个来。”   君倾温和的话就像有种魔力,只不过瞬间,这些只喳喳叫的小鸟儿竟都安静了下来,只见君倾接着摸了摸停在他腿上的那只灰羽小鸟的脑袋,道:“小小灰先说。”   “啾,啾啾啾!”灰羽小鸟蹦了蹦,啾啾叫了一串又一串声。   这灰羽小鸟叫罢,便是君倾左肩上的黑羽小鸟接着啾啾叫,末了才是他右肩上的花羽小鸟叫道。   君倾又一次挨个儿摸了摸它们的脑袋,语气依旧温和道:“好,我知道了,今日辛苦你们了,去歇着吧,明儿给你们带好吃的。”   “啾啾啾!”君倾这般说,三只小鸟欢腾地扑扇着翅膀,皆扑到他的手上对着他的手背轻轻啄了两下,再绕着他飞了一圈儿后才飞出屋子去。   见过了君倾唤过百鸟的本事,亦见过小阿离每日都与这些大小家伙玩儿,朱砂已不会觉得太过惊奇,只是觉得与这些大小家伙说话时的君倾异常的温柔,是对人所没有的温柔,便是小阿离,他都不会这般。   不过听着这几只小鸟叫得很是急切,可是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君倾站起身,缓缓道,“姑娘想要做的想要见到的事情,已经开始了。”   朱砂霍地站起身。   只听君倾声音阴冷地接着道:“安北侯府会被它的主人一点一点地毁掉,沈天会看着安北侯府慢慢地破碎,碎在他自己的手里。”   “不久之后,这个世上将永远没有安北侯府,燕国将再没有朝臣沈家。”   呵——   ------题外话------   2016年3月12日中午12点,旧群即《腹黑毒女神医相公》一文的群已经解散,关于解散通知,群内于9日晚上开始艾特以及刷频通知,所以,被移除出【墨十泗正版群】的各位不要觉得是管理针对谁人,仅是群解散了而已,倘若有缘,小倾倾一文的群中期待与姑娘们的再次相遇 ☆、121、阿兔,我嫁给你   “阿兔,你生辰那日我给烧的饭菜吃了么?”   “嗯。”   “好吃么好吃么?”   “……嗯。”   “当真?”   “嗯。”   “那以后我每次过来都给你烧一份饭菜过来,怎么样?”   “不用了。”   “哦,也是,你家里定有下人什么的,需不着吃我烧的饭菜。”   “不是。”   “嗯?”   “不用为我费太多时间,不定你我每次来这儿的时候都会碰上。”她给他做那一顿饭菜,花了整整一个白日的时辰吧。   “……也是,不定我们每次都能碰上,也不定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碰不上了。”   ……   “喂,阿兔,和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当真?”   “嗯。”   “我不信。”   “……”   “阿兔,你就和我说说你的事吧,好不好?”   “你想知道?”   “嗯!”   “为何?”   “为何?倒也不为何,就只是想知道而已。”   “你可听到了前前一次你离开时我与你说过的话?”   “嗯?什么话?我未听到你与我说了什么啊。”   “不,你听到了。”   “没有,我没听到,我还有事,先走了,下回见。”   “朱砂。”他终是在她站起身欲走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听到了我当时说的话。”   他说,他给她一个家。   可她只是定定看着他而已,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也一样,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要离开,就像她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可他知道,她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也正因为听得清楚,所以她才急着离开。   为何?   “阿兔,你是好人,当有一个平和的家才是。”她没有转头,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后将手腕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她,不适合。   他未松手,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她的手腕抓得更紧。   她终是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轻声道:“阿兔,我会害了你的。”   “我不怕,便行了。”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好。”   他松了手,她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她那一跑开,他以为,她再不会出现。   因为他等了她整整半年,不论落雨还是飘雪,不论刮风还是响雷,每一日,他都会到那个从来只有他们二人会去的小山坳,纵是年关那日,他也去了,在那儿等了她整整一日一夜。   那一日,雪很大,风很烈,她始终没有出现,自也没有人会关心地对他说他身子薄,早些下山莫凉着了。   深冬过,白雪化作了春日,那本是被雪白覆盖的小山坳重新被绿意染上,小鸟儿小野兔已经开始出来蹦跶,海棠树抽了新枝,发了新芽,再到开了满树粉白的花儿,绚烂了整个小山坳。   就在整个小山坳里的海棠花开得极近烂漫时,她才踩着这一地的烂漫出现。   她笑着走到他面前,笑着对他说:阿兔,我想好了,我嫁给你,可是我这样,你还愿不愿意娶我?   可她却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因为她的这一句话,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说完,便软倒在他面前,昏了过去。   她双手上的长刀当啷落地。   有血从她身上往下淌,染红了她脚下青绿的小草。   她整个人,像是从腥风血雨里来的一般,浑身都是血。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她,她与他说过,她是杀手,可她从未让他看到她身为杀手的一面,他知道,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   可这一次,她却这般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知她这一次是从哪儿来,是去做了什么,又为何会受这般重的伤,他只知,她强撑着这最后一丝气力到得这小山坳里,是因为他。   只是因为他。   这就足够了。   那你可还想要听我的事情?   这是她昏过去时他对她说的话,也是他掀起她头上的红盖头时问她的话。   那时她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还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笑道:阿兔,你笑了。   他那时候,笑了么?   应是笑了的吧,因为那一日的他,与她一样,很开心。   只,这都是曾经了。   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君倾站在院子里,抬起手折了一颗枝头上的海棠果,擦也不擦便放进了嘴里。   果子已半红,快熟了。   有些事情,也正在慢慢变熟。   君倾这一次重新回到燕国帝都来,就是要这些事情在短时间内结果,成熟,然后再看着它们熟透,落到地上,慢慢腐烂,化作尘泥,消失不见。   他不会再如四年之前那般等着它们慢慢发芽长大后他在慢慢地一点一点拔掉,看它们慢慢受着折磨在折磨中慢慢死去,因为他不再是四年之前的他,不是他没有了那时的耐心,而是……   他没有那般多的时日了而已。   他要在有限的时日内做完四年前只来得及撒种而未来得及做完的事情。   沈云那儿,也当是快得到消息了吧。   呵呵……   *   城西,路边的小茶棚里,议论正纷纷。   “哎哎哎,那个啥,那个被啥天师算命为能给咱们燕国带来昌盛的啥府的大小姐过几日就要嫁给咱们帝君了吧?”有一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黝黑汉子道。   “哎哟老二,你这啥啥啥的,能有多少人知道你这是在说的啥啊。”有身穿藏青布衣头上裹着布巾的高瘦男人笑道。   “嘿,嘿嘿嘿,俺这不是在路上听说了,所以来问问嘛。”那被称为老二的黝黑汉子憨憨一笑,抬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随之对那高瘦男人道,“哎,薛老弟,你多识得几个字,你来给俺们说说这事呗,那张贴的皇榜,俺们这些粗人,谁个人看得懂那上面的字哩!”   “嗨!也就和老二你说的差不多,再过个三日,咱们帝君就要迎安北侯府的大小家进宫了,说来这沈葭大小姐也是命好,二十一年前才出娘胎就被咱们宫里的相师相出了帝后之命,道是其二十一年后若是为帝后,咱们燕国就会昌盛富足,所以哪,这沈大小姐一进宫哪,就能封后啦!多好的命哪不是?”   “哦,还有,那皇榜上写着的是三日后帝君帝后大婚,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哎哎哎,你们谁个家里有谁蹲牢狱的,这可是赶上好时节咯!”   “你家才有人蹲牢狱呢!俺们这可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就是就是!”   “嘿!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大伙儿别当真嘛。”   “对了对了,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啊,那安北侯府哪,最近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了哩!”   “安北侯府的大事不就是三日后全家一块儿飞黄腾达?咱们这不就是在说着这事儿吗,还需要你来这么跟着放屁?”   “哈哈哈,就是,廖锤子,咱们刚说的话你是没听见咋的啊?”   “不,不是的,我说的不是这个事儿,你们说的这个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我说的,是另外的事儿。”   “哦?这安北侯就要成为国丈了,他的府上,还能出什么大事儿啊?廖锤子你别兜弯子,赶紧地把你知道的都说了!”   “快说快说!”   “哎哎,你们别催,别催啊,我没说我不说啊!”   “你赶紧的。”   “大概七八天前吧,我担了柴到集市上卖,正好遇着了城东不知谁个大人家的婆子来买柴,让我把柴禾担了过去,我去了时候哪,发现有一户人家大门外守着好几个官家的人,那些官家的人手上还拿着刀!”   “我起初不知道那就是安北侯府,是听着找我买柴禾的那婆子同与她一齐的一个姑娘嚼舌根,我才知道那是安北侯府,而且那些官家人还不是那日才开始守在那儿的,而是好几日前就开始守着了的,我今晨到城东去给那些厨子磨刀子,发现那些官家的人居然还在!这都快十天半月的事情了哪,你们说说,要不是那府上生了什么大事,用得着官家的人守那么久吗?”   “廖锤子说得怪有道理,不过这安北侯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啊,这沈大小姐都快要进宫为后了,居然还被官家人围着大门,这多晦气哪不是?安北侯能让内史大人这么做?”   “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城东的事情,咱们这么些个小老百姓哪里能知道哟。”   “哎,这倒也是。”   “你们不知道哪,我知道!”就在众人为不能听得这很是能消解困乏的趣闻而轻叹时,忽听得茶棚旁处的甜糕小摊上传来年轻男子一声颇为得意的声音,引得这小茶棚里的众人纷纷扭头朝甜糕小摊看去。   此时将值日落时分,干了一天活儿的短工们习惯到这小茶棚里歇歇脚,喝上一大碗解渴的茶水再回家去,但这等时辰的甜糕小摊寻日里是没有客人的,这些甜糕小嘴儿一般是姑娘妇人家以及小儿才会来买吃,这等将值日落的时辰,这些人都已回了家去,是以小摊便不会有人,以往这个时辰,小摊的一对老夫妇正收拾摊子。   现下,这对老夫妇也在收拾摊子,但摊子旁摆放的一张老旧木桌上并不是无人,而是坐着一名俊美如斯的年轻公子,着一绛紫色的绸袍,外罩一件纱衣,墨色长发斜倚肩头,一双桃花眼极为迷人眼,本是恍如画儿里一般的仙子美人,此时竟是在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甜糕,边塞还边口齿不清道:“等着,不急,等我咽下这嘴里的甜糕,就给你说说安北侯府的事儿啊。”   “……”众人看着他还不断往嘴里塞甜糕的动作,目瞪口呆,心道是,公子,你这一直往嘴里塞甜糕,何时才能咽得下去啊?   可就当众人这般想时,只见这人忽地就将嘴里的甜糕咽了下去,他这下咽的动作很快,快得让人看不清,若非亲眼见着他方才的确塞了满满的一嘴且他身旁干干净净,根本让人无法相信他这是吞下去了而不是吐出来。   而能做出这样事情来的人,不是小白还能是谁?   只见他将满嘴的甜糕咽下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甜汤,这才转过头来朝茶棚里的众人笑了一笑,道:“好了,我不急,和你们说了我再接着吃。”   可他这么一笑,让众人愈发的目瞪口呆,他却还是笑眯眯的,一脸大方道:“这安北侯府哪,的确是出了事儿了,都想知道是什么事吧?”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   “那你们说,杀害守边将军,意图谋乱,是不是大事哪?”   众人惊住,眼睛睁得老大,全一副被惊吓到了的模样。   小白一副悠哉模样,丝毫不介意他这话若是被人揪着了会对他不利,还边慢悠悠地喝着甜汤边继续道:“不过是现在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而,帝君本是给了内史大人三天的时日来查,可这都过去快半个月了,那内史还一个屁都没查出来,帝君一怒之下,将他踹下了内史之位,改由廷尉大人亲自来查这事。”   “怎么样,诸位听得可算满意哪?”小白说完,笑意更浓了。   却见得茶棚里的众人霍地站起身,纷纷跑出了小茶棚,跑得远远的。   这种事情,他们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哎哎哎,我这不是遂了你们的意告诉你们事实嘛,跑什么呀!”小白看着跑开的众人,无趣地摆了摆手,转头对也被他的话吓住了的老妇人道,“阿婆,再给我来五盘甜糕。”   甜糕摆上桌,小白正伸手拈起一个梅花模样的软糕时,忽有一把桃木剑从他身侧刺来,冲着他的脖子刺来,伴着女子颇为凌厉有气势的大喝声:“妖人!受降吧!”   ------题外话------   小朱砂:阿兔,我嫁给你。   小倾倾:哎呀,好羞涩。   小朱砂:债见。   本人:哈哈哈哈~ ☆、122、我叫宁瑶,你呢?【新人物】   这突来的一声大喝,让正扶着腰堪堪转身朝小摊走去的老妇人吓了一大跳,险些摔了手里的空盘子,也吓煞了隔壁茶棚的小二哥。   小白若无其事地坐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   眼见那削得歪歪扭扭的桃木剑就要刺到了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小白用那拈起软糕的手朝那桃木剑轻轻一拂,他的动作很轻,可那桃木剑却像是被一股大力屏开了似的,竟是带着那执剑之人往旁踉跄了几步,撞到了隔壁茶棚外的桌凳,砰的一声就摔倒在地。   小白莫说转头来瞧,便是微微斜一斜眼睛,都没有。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将软糕放进了嘴里,只不过与方才塞了满嘴不同,他此时吃得很慢,像是吃饱了在慢慢品尝而已。   然他才咬了手中的软糕一口,那柄桃木剑又从他身后刺来,他头也不回,只是将手里咬了一口的甜糕往后一弹。   “哎哟!”只听他身后响起一声痛呼,紧着又是砰的倒地声。   小白依旧没有回头。   可那人竟还未放弃,第三次举剑朝小白袭来。   小白这一回既不是轻轻一拂手,亦不是往后扔一块甜糕,而是拿起装着甜汤的陶碗,朝身后掷了出去。   紧着又是陶碗摔落在地碎裂的声音,以及重物又一次摔倒在地砸出的砰的闷响声,依旧伴着哎哟的痛呼声。   而这一次,却又不仅仅是哎哟的一声痛呼声而已,只听那人直咧咧道:“哎哟哟哟,我的脸,我的腰,疼死了,要断了。”   小白觉得这人不是脑子不够便是脑子里装了屎,这等时候,若是换了别人,早已跑了,而不是像她一样,还在这儿哎哟喊疼等着他转过身来用她方才的法子将她刺穿。   这般想着,小白便想看看这个脑子里装了屎的陌生女子究竟是何模样,以让他对这类人心中有个数,日后若是见着了,绕着走,省得晦气。   当小白转身看到这名想要对他不利的陌生女子时,他的眼睑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   只因他还从未……见过谁个女子是这般模样的。   只见这女子约莫十*年纪,模样颇为清秀,可额上的头发却剪得像是狗啃一般,身穿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及腰的长发毛糙糙地打成一束,上插着一根桃木簪子,背上背着一只足有她背部大的大包袱,束得紧紧的腰带上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加上方才小白掷出的陶碗正正好打到她的脸上,碗里那未喝完的甜汤泼了她一脸,鼻尖更是被撞得通红,此时那甜汤还正顺着她通红的鼻尖及下巴滴下来,且她还是跌坐在地上,身旁是被她撞翻的桌凳,看起来狼狈极了,就像个乞丐。   却又比乞丐强上那么一点,因为乞丐没有她这般干净,她身上那身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的发白道袍虽然破烂得可以,却看得出洗得很干净,她背上的包袱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小白眼里,她却不如乞丐,因为至少乞丐不疯癫,而她,疯癫,脑子不够,或者是脑子装了屎。   好,这种模样的人他记着了,以后见着了绕着走。   “阿婆,把剩下的甜糕都给我包了,我带走。”看了身后跌坐在地的女子一眼后,小白不欲在这小摊上多坐,只飞快地往嘴里扔甜糕,边扔边对摊子的老妇人道。   方才那老妇人一共给他上了五盘甜糕,他已经往嘴里扔了三盘,当他扔到第四盘的时候,那第五盘甜糕忽然就被人抱了去,倒不是那人的动作快得让他反应不过来,而是   这举动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让他没在第一时刻反应过来而已。   待他反应过来时,也是看清这竟敢从他面前抢甜糕的人时,他愣住了。   这抢他甜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偷袭他三次不得反被他打得呜哇喊叫的女子。   只见她非但抢了他的甜糕不算,竟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手将装着甜糕的盘子环在桌上,一手拿起一块甜糕朝他抬了抬手,对他笑道:“你请客啊,不客气不客气,多谢,多谢。”   说完也不待小白说什么,她便径直吃了起来。   小白一副怔愣的模样,莫说再拈起面前盘子的甜糕,便是他手里拿着的那块都忘了往嘴里放,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非但没有跑反抢了他的甜糕在他对面坐下来的女子。   他见过厚颜无耻的人,可还没见过这般既没脑子且还没有脸皮的人,且还是个姑娘,姑娘能生成这样,真是奇,奇了。   小白因为怔愣而没有继续往嘴里放甜糕,可这让他错愕的姑娘却是如他方才一般在飞快地往嘴里塞甜糕,只消了一个眨眼时间,她竟是将满满一盘甜糕全都放在嘴里,又是只消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她竟是将满嘴的甜糕一口气咽了下去,直看得那老妇人与隔壁茶棚的小二哥目瞪口呆。   当她将嘴里的甜糕一口气咽下后,只见她站起身,朝小白的方向伸出手,竟是将他面前的那盘甜糕移到了她自己面前来!   不仅如此,她竟还把小白拈在手上还未放进嘴里的那块甜糕也拿了走,放到了她自己嘴里,边嚼边又对小白笑道:“你不吃啊,别浪费了,我吃就行。”   “啪——!”手上的甜糕被抢,小白这才回过神来,一巴掌就拍到了桌上,拍得那老旧的木桌险些就散开,惊得那姑娘将盘子里的甜糕一把塞进了嘴里,而后才拿起方才放到桌上的桃木剑,迅速地往后跳开,呈防御的姿势将桃木剑横在面前,盯着小白,含着满嘴的甜糕口齿不清到极点道,“%……*&*!”   “……”小白看着她那因塞满甜糕还来不及下咽而胀鼓鼓的腮帮子,还有她那因说话而从嘴里扑飞出来的糕点沫子,他只觉一阵恶心,亦往后退了一步,退到那小摊子前,将一小锭碎银放到摊面上,伸手抓起了那老妇人已经为他包好且系好了麻绳的甜糕,转身就走。   他决定,不与这种傻子加疯子一般计较,不过两盘甜糕而已,他明日来吃二十盘补回来就是,现在还是立刻走比较好,以免自己给自己的眼睛找不痛快。   “¥%&*!”那姑娘见着小白转身大步走了,她又急忙道了句什么,却因塞了满嘴的甜糕致使一个字都吐不清楚,只见她又是一口气将嘴里的甜糕往下咽,可这一回她咽得没有方才那般顺溜,因为她用了双手捂住嘴,以免会把甜糕吐出来,且还咽得一脸涨红,让人觉得她不是在咽好吃的,而是在咽一嘴的屎似的。   “哎哎哎!你等等!”姑娘将嘴里的甜糕狠狠咽下后,拔开步子便朝小白追了去,小白见状,连忙加快速度,走得更快。   可不管他走得多快,那姑娘似乎总能跟得上他,是以他也顾不得这是在街市之上且还是白日,轻点脚尖,跃上了旁处人家的墙头,飞檐走壁起来。   当他的双脚再次落到地上时,他朝后看了一眼,而后得意地扬了扬嘴角,道:“想跟得上我,先回去练个百来年再说。”   而当他的话音才落,他的身后便传来他怎么也不想听到的声音,惊得他那一瞬间竟是忘了即刻加速。   只听那姑娘很是认真道:“喂!我还没向你道谢,多谢你方才的甜糕啊,不然我就要饿死了,虽然我还是觉得饿。”   “……”老子管你是饿是饱,老子压根就没想请你吃甜糕好吧!   小白欲再次加快速度,可这一次,他欲再次跃上墙头时,他只觉手上一紧,似有人拽着了他。   却又不是拽着他,而是拽着他手里提着的甜糕!   他本可以扔了那几包甜糕再将这姑娘甩开,奈何他不舍得这几包甜糕,便只能任这姑娘跟着他,他快,她就跟着快,他慢,她也跟着慢,就算他蹿上蹿下,她也能跟着他蹿上蹿下,一步也不慢!   小白恼了,转过头来瞪着这姑娘,怒道:“你没事把腿练这么快干嘛啊!?你有病啊!?有病你去找大夫啊,找我干嘛啊!?”   “不是没事练的,是特意练的,怎么样,挺厉害是吧?”对于小白的怒火,姑娘非但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没病,我就是特意找你的。”   小白更恼,“老子可不认识你!”   “不要紧啊,我也不认识你。”   “那你找我干嘛!?”而且还一见到他就拿桃木剑想要戳死他,有她这么找人的!?   “找你是要杀你。”姑娘这一句回答得极为认真,她不笑了,“要是杀不了你,收服你也可以,只要能让你不能胡乱作恶,就行。”   “……你为何要杀我收服我?”   “因为你是妖,以防你祸害人世,所以我要杀你,或是收服你。”小白不松开那几包糕点,这姑娘便一直抓着那几包糕点。   “……!?”小白的眼眸里有冷厉的寒芒一闪而过,他未拿着糕点的左手忽地曲如勾爪,只要他抬手,这连他扔的一个糕点都避不开的姑娘必死无疑,可他却未急着抬手,而还是用那带着怒意的语气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妖啊!?你这人真有病啊!”   “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鼻子嗅的,怎么样,我厉害吧?”这姑娘爱笑,总是自己说着话又自己咧嘴笑笑,笑罢有继续认真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妖的味道,虽然不浓重,但还是有味道,一股子淡淡的骚气。”   “你属狗的啊?你说我是妖我就是啊?还一股淡淡的骚气,老子闻着你才是一股子浓浓的馊气臭味儿!”   “嗯,我说是就是。”姑娘一脸认真,完全不像是玩笑的模样,说完抬起另一只胳膊凑到自己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后又看向小白道,“我不馊也不臭啊,我每天都有洗澡的,虽然我穿得破烂了一点,但我还是很干净的。”   “……”小白曲成勾爪的左手迟迟没有勾向这姑娘,却也没有舒开垂下,“既然你觉得我是妖,那你就赶紧来杀我收我啊,你这么逮着我的甜糕不放你什么意思啊?”   “今天不杀了,明天再杀。”此时的她对小白没有丝毫的敌意,与之前连着偷袭他三次时不一样,现下她只是跟着他而已,不仅没有出手,反是有问必答道,“事不过三,一日之内若三次不得手,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养精蓄锐,明日继续。”   “……这是什么规矩?”这人,不是愚笨,而是蠢吧?   “我们师门的规矩,虽然我们师门只有我和我师父两个人。”   “……”   “既然明日才继续动手,你现在跟着我干嘛啊?”   “跟着你,当然是为了方便明日动手啊。”   “……若我真是妖,以你那三脚猫身手,你以为你能收得了我?”   “不要紧,我只需要跟好你,等我师父来收你就成。”   “那你师父什么时候来?”   “我师父不会来了。”   “为何?”   “因为他已经死了。”   “……”这人真的不仅蠢,还有病,整个头脑都有病。   “但是师父说过,只要我认真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到的,所以,只要我一直跟着你,总有一天我能收服得了你的,我的腿力就是为了跟上你们这些妖才练的。”姑娘一本认真正经地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得一副好似与友人说笑时的模样,“对了,我觉得我要跟着你很长一段时日的,既然要很长一段时日,不如你我先相互认识认识?也以免日后你被我收了或是杀了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   “……”   “我叫宁瑶,瑶池的瑶,你呢?”姑娘笑得璀璨纯净,根本就不像是来杀他,而像是来找他当友人似的   瑶池的……瑶?   小白怔住。   相府已在眼前。   小白忽地松了手上的甜糕,跃上了相府的高墙,入了里去。   这相府,任是她腿脚再快,也入不得半分,倘她还想要命的话。   宁瑶没有再继续跟进去,不是她的速度跟不上,而是她感觉得到这高门府邸不是她再能继续跟上去的,若是进去了,怕她就再也出不来了。   是以她只是抓着小白松了手的甜糕站在相府大门前,昂头看着这宽大的大门,自言自语道:“原来你住这里啊,我知道了,我不进去,你总会再出来的,等你出来的时候我再收你就成。”   说罢她将手里的甜糕纸包扬了扬,笑道:“这些甜糕都给我吃了啊?那谢谢你啊,正好我还好饿呢。”   高高的院墙上有一只小黑猫,盯着宁瑶看了好一会儿,才跳下了高墙,朝府邸里的棠园方向慢慢跑去。   *   小棠园。   朱砂与小阿离一同坐在他的长案后,与小家伙一般,手里拿着一杆笔,正微低着头紧抿嘴将自己手上的毛笔在纸上慢慢移动,那模样那神情严肃得像是在做一件什么天大的事情似的。   她在写字,写她自己的名字。   只见她将手里的笔杆握得紧紧的,紧得她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小家伙本是在安静认真地练着自己的字,时不时转过头来看朱砂,这会儿他一转过头来,忙道:“娘亲娘亲,不要把笔杆捏这么用力哦,手也不能抖哦。”   朱砂即刻停笔,看着纸上自己那写都写不平齐的横划,连她都鄙夷她自己,谁知小家伙却宽慰她道:“娘亲不着急哦,娘亲昨日才学拿笔,娘亲已经做得很好很好啦,爹爹说过,看书习字作画不能着急,越着急越做不好的,所以呢,嗯……娘亲慢慢写就会写得好的了!”   小家伙的懂事让朱砂有些尴尬,寻思着自己还是不写了罢,这细细的笔,拿起了竟是比拿刀习武还要难上千倍百倍,她怕是怎么习都习不会习不好了。   朱砂欲将手中的毛笔搁到笔搁上。   小家伙却在这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欢喜道:“娘亲等等哦!阿离突然想到了爹爹给阿离的较阿离习字的册子,阿离给娘亲拿来!”   小家伙跑开,很快又跑了回来,怀里还抱着两本厚厚的册子,放到了朱砂面前,并且翻开了上边一本册子的书皮,再翻过扉页,对朱砂道:“娘亲你看你看!阿离刚开始习字时就是照着这册子练的哦!”   就当小家伙翻开书皮欲翻过扉页时,朱砂忽然抬手按住了他的手——   ------题外话------   哦呵呵~新人物新人物新人物!这么明显的新人物,都看得出来是谁吧~ ☆、123、为谁而写,为谁而画   朱砂按住了小家伙正欲翻过扉页的小手。   只因扉页上扣着一方朱砂色的章印。   一个于她来说很是眼熟的章印。   “娘亲?”小家伙不知朱砂这忽然的举动是为何意,只是昂头看着她,眨了一眨眼。   “阿离。”朱砂松开小家伙的手,将手移到了扉页正中央,伸出食指指了指那一方扣在扉页正中央的朱砂色章印,道,“方才你说这册子是你爹教你习字用的?”   “嗯呐!”小家伙点点头,不知朱砂为何会这么问,他有哪里说得不对的吗?   “那这个章印,是……你爹的?”   “对呀。”小家伙又点点头,“这个就是爹爹的章印呀,就是爹爹的名字哦!爹爹叫君倾,娘亲知道的哦?”   朱砂定定盯着那章印边缘已经泛出油印的朱砂色章印,微微怔住。   这个章印上所刻的字,是君倾。   摆在她暂住的清心苑里的那一本本图册上的章印,与这个章印一模一样。   这便是说——   “这本册子……是你爹爹写的?”朱砂又问。   “是的呀,全都是爹爹写的哦!”一说到君倾,小家伙总会觉得很开心,甚至有些自豪,“爹爹的字好漂亮好漂亮,阿离想写得像爹爹一样好看的,可是小白笑阿离手指太短,写不出漂亮的字,但是爹爹说阿离长大些手指长长了就能写出像爹爹写的一样好看字了,所以阿离每天都有很认真地在练习哦!”   “下边这本册子也是爹爹写的哦!还有好几本的哦,娘亲要看吗?阿离一块儿给娘亲拿过来!”小家伙高兴地说完就要跑开,却被朱砂轻轻按住了肩膀,道,“不用了,你就算拿给我看,我也看不懂。”   “哦。”小家伙有些失落地站在朱砂面前,道,“要是爹爹看得见的话就好了,这样的话,爹爹就能教娘亲读书认字了,阿离懂的不多,阿离都不会教娘亲。”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不够聪明,学不快而已。”朱砂揉了揉小家伙的肩,惭愧道,后又看向那扉页上的章印,默了默后又问道,“阿离,这些册子当真都是你爹爹写的?”   “是的呀,都是爹爹写的呀。”小家伙有问必答。   “可你爹爹的眼睛不是看不见?又怎会写出这几本册子?”还有放在清心苑里的那不下二十本的图册,还是——   在他未失明前就写了画了这些册子?是以这些册子才会这般泛黄,那章印周围也才会有明显的油印?   “小白说的呀。”小家伙不觉朱砂这问题有何不妥,“小白说这是爹爹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写的。”   果然是如此。   却不知这些册子是为何人而写,照这些册子泛黄的程度来看,那个时候这个小家伙还没出生吧?   “你爹爹看得见的时候写的,那……”朱砂觉得与这小家伙说话,总能知道些关于那眼睛里好似藏着谜一样的丞相大人的事情,她既欠了他们父子俩的恩德,一时半会儿是离开不得这相府,多知晓些这主人家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妥的,“你爹爹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阿离不知道。”这个问题,戳到了小家伙的心,让他难过地低下了头,却还是乖巧道,“阿离看得见爹爹的时候,爹爹已经看不见阿离了,小白说,爹爹在阿离刚出生的时候见过阿离一次,就再没能看到阿离了,小白还说,爹爹都不知道阿离长的什么样儿,小华告诉阿离说阿离长得像爹爹,可是阿离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不像爹爹的呀。”   在小家伙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后就再没能见到他了,这便是说,他是从四年前开始看不见的?   “那这些册子,是你爹爹为你写的?”莫非是他早就知道他会有看不见的一天,早早地就给小家伙写了这些册子?   可这也不对,纵是他看不见教不了小家伙认字习字,也大可让小白还有君华他们来教就是,再不济,还有小家伙的娘亲不是?   朱砂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现下却是好奇这些册子究竟是君倾为谁人而写而画的。   除了这个小家伙,他还会待谁人这般有心?   “不是不是的。”小家伙摇摇头,“这些册子不是为阿离写的哦,小白说爹爹整这些册子的时候,阿离还没有在娘亲肚子里呢,小白还说,这些册子都是爹爹亲手裁剪亲手缝钉的哦!小白还还说了,爹爹还画了好多好多的画儿呢!可是爹爹都没有给阿离看过爹爹画的画儿。”   “阿离还听到小白说爹爹那是破烂画儿,就算爹爹保留得好好的,也没人稀罕,给了阿离就好了,可是爹爹没有理小白,也没有理阿离,只是给阿离看了他画的画儿。”说到这儿,小家伙的眼睛亮了起来,“爹爹真的真的画了好多好多的画儿的呢!有兔子有鸟儿有狗狗,有花儿有鱼儿还有好多好多的哦!可好看了!”   “可是小白说爹爹画得难看。”小家伙扁扁嘴,“可阿离觉得爹爹画得很好看呀,小白的画的才是好难看好难看。”   小家伙这一说起话来总是会连着说一大串,若无人打断他,怕他只会愈说愈有话儿说。   可这一回,朱砂没有打断,只等他自己说停嘴了才问他道:“那小白可有给你说了你爹爹写的这些册子和画的那些画儿是给谁人的?”   “小白……”小家伙皱巴着小脸认真地想着朱砂问的话,朱砂见他想得吃力,便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大概是小白没有与你说过,习了快一个多时辰的字,让阿褐它们来陪你玩会儿吧,我先回清心苑去了。”   朱砂说完,站起身便要离开。   小家伙却是在这时忽然惊道:“阿离想起来了!小白说过的!可是不是和阿离说的,是和爹爹说的。”   “小白说,爹爹就算把这些册子留得好好的,那个女人也不会回来了,说那个女人已经不要爹爹和阿离了,留着那些册子也没有用。”小家伙说完,还肯定地点点头,强调道,“嗯!爹爹的画儿和写的这些册子,是给那个女人的!”   “可是娘亲,那个女人……名字好奇怪呀,是谁呀?又为什么不要爹爹和阿离呀?”小家伙又是皱巴起小脸,满是困惑不解的模样。   他不能理解小白的话是为何意,所以小白说过的这句话他没记在心里,要认真想,才想得起来。   小家伙不懂,朱砂却已明白。   明白“那个女人”,是谁人。   除了小家伙的真正娘亲,她再想不到第二人。   只是……是她不要这父子俩的?   小家伙昂着的小脸纯净极了,那双与他爹极为相似的眼睛更是澄澈明亮,让朱砂不忍将“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告诉他,而是对他道:“我也不知小白说的‘那个女人’是谁,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挺是奇怪。”   “哦,娘亲也不知道呀。”小家伙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将小手抓着自己的衣裳,问朱砂道,“娘亲要走了吗,是要回清心苑去了吗?”   “嗯。”   “娘亲……娘亲可不可以过会儿在走?阿离,阿离还想和娘亲多呆一会儿。”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朱砂,一副完全不舍得她走的模样,“阿离不吵娘亲,阿离只是想和娘亲多呆一会儿而已,阿离不说话。”   就算与朱砂相处了将近一个月的时日,小家伙虽然没了初时的紧张,却也不敢像和小白在一块儿的时候一样笑闹,生怕朱砂会觉得他闹腾惹人厌烦。   可相处得久了,这小家伙愈是乖巧懂事,朱砂便觉得他愈是惹人怜爱。   可是没娘的娃娃都这样?   还是丞相大人将这小家伙教养得太好?   “那我便再坐一会儿。”朱砂不忍拒绝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家伙。   “嗯嗯!”小家伙高兴地用力点点头,而后就杵在朱砂身边,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朱砂有些无奈,便指指身旁的椅子,道:“坐了吧,坐下和我说说话?”   “好呀好呀!”小家伙立刻爬上椅子上坐好,“娘亲,阿离坐好了。”   朱砂微微点头,只听小家伙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问道:“娘亲娘亲,娘亲要和阿离说什么话呀?”   朱砂稍稍沉默,然后问道:“阿离,你可曾见过你的娘亲?”   “娘亲不是就在这儿吗?”小家伙眨眨眼,奇怪地看着朱砂。   “……我问的是你在遇到我之前,可有见过你的娘亲?”朱砂又问了一次,问完后觉得小家伙怕是不能理解,便又稍微改口道,“以前见过我么?”   小家伙摇了摇头,“没有,阿离以前没有见过娘亲的。”   “那你爹爹可有何你说过你的……你爹爹可有和你说过娘亲?”朱砂说这话时特意看了看窗户及屋门的方向,她这般说话,要是被第三人听了去可就要以为她真有给这小家伙当娘亲的心了。   小家伙还是摇了摇头,面上神情有些失落,道:“爹爹只和阿离说过阿离要娘亲的话就自己去找。”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有娘亲的?”没说过,这小家伙自当不会知道什么是娘亲才对。   “小小花、小小小白和小嫩,还有大家和阿离说的呀!告诉阿离什么叫作娘亲,还问阿离为什么只有爹爹没有娘亲,阿离也不懂,阿离就去问爹爹,可是爹爹都不理阿离,阿离问得多了,爹爹就让阿离自己去找,然后阿离就去找了,然后阿离就找到娘亲了!”小家伙本是一脸的难过,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忽地笑了,甚至开心地拍了拍小手,“阿离现在也有娘亲的哦!娘亲娘亲娘亲!”   小家伙开心得想伸手去抱朱砂的胳膊,可他不敢,手伸到了一半,又收了回来。   “那小白可有告诉过你?”   “小白坏,小白说阿离没有娘亲,阿离才不相信小白说的,阿离有娘亲的!”就是只是说起,小家伙还是撅了撅嘴,小小的脸上满是不服气,“小小青说大家都是大家的娘亲生出来的,所以……所以阿离也是阿离的娘亲生出来的!阿离有娘亲的!”   “可是娘亲是什么时候生阿离的呀?是天亮的时候还是天黑的时候呀?小嫩说她是白天生出来的,小小小白说他是晚上生的,嗯……还有啊娘亲,阿离为什么都不能想大伙儿一样在阳光下面玩儿呢?”小家伙有一连串的话,连问题都是一连串,问得朱砂根本不知如何来回答才好。   “爹爹说找到了娘亲,阿离就能在和大家一样在阳光下玩儿了,阿离现在找到了娘亲,为什么还是只能呆在屋子里呢……?”   小家伙说这句话时眸中没有失望亦没有难过,只是有深深的疑惑。   因为不曾真正感受过阳光的美好,便不知不能戳碰其的哀愁。   也因为年幼,所以不懂。   他那双乌灵灵的大眼睛依旧澄澈如水。   可偏偏是这个问题,让朱砂没有回清心苑去,而是去了棠园。   ------题外话------   本人今天做了个小决定,本文连载期间,每月的14号作为群内小活动日,哦呵呵~只是不知道本文会连载多久啊哎~ ☆、124、看见泡澡的君倾   朱砂微垂着眼睑,心中想着事情。   阿离说他不曾见过他的娘亲。   阿离的话中,小白说了“她”不要他们。   苏姑娘说过,她初次见到那父子俩时,阿离还不足两个月,丞相大人正在喂儿子喝他的血。   这便是说,阿离方生下至多一个月,他的娘亲便离开他们父子了?   从阿离的话中,小白是极为嘲讽丞相大人的,因为他连阿离娘亲的名姓都未称呼,而是直接道她为“那个女人”,甚或说他是不喜阿离的娘亲的,不喜得根本不愿提及。   若非如此,他就不会在阿离问他关于娘亲的时候直接说小家伙没有娘亲,而不是说些哄骗小家伙的话。   而丞相大人,似也不愿意提及,否则也不会从未与小家伙说过关于他娘亲的一言半语。   阿离的娘亲……当是怎样的人?   既能让丞相大人不愿提及,却又能一直深居在他心里,若非这般,小白又岂会嘲讽他,他又岂会将那些画册保存得那般完好?   他那些画,是为她而画的,小家伙书房里的那两本册子,亦是为她写的。   画册上没有字,小家伙书房里的册子上写的是如何来握笔习字,莫非……   小家伙的娘亲和她一样,是个不识字的?   这般想着,朱砂觉着自己这想法着实好笑。   堂堂丞相大人的妻子,怎可能不识字?   不过,只听闻过丞相大人有儿子,却从未听说过丞相大人的妻子的。   世人都说孩子都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从来只听说过男人抛妻弃子,却还从未听说过女人抛夫弃子的,且还在是小家伙还在襁褓里时便离开了。   这究竟是怎样狠心的女人,才下得了这样的决心,一走,就没再回来。   朱砂心中轻叹一口气,她虽不是好人,也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但她却不是个无心的人,坚冰尚且能捂化,水滴尚且能石穿,她就算再怎么不是好人,却也会有感念他人。   素心待她好,她感念素心。   阿宝待她忠,她亦感念它。   丞相大人待她有恩,她欲回报。   小阿离如素心一般待她好,她虽不是小家伙的亲娘,却也总该为他做些什么才是。   小家伙说,找到了娘亲,他就也能在白日里到太阳下去玩耍。   朱砂抬头看了一眼眼见就要沉到远方西山之下去的落日,不能触碰阳光,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可她却不是他真正的娘亲,就算她想要让他像正常的娃娃一样在阳光下奔跑,她也无能为力。   小家伙的眼眸与他爹爹的眼睛太过相像,小家伙的眼眸太过澄澈,澄澈得令她不敢直视他那双满期期盼的乌灵大眼睛。   她不知如何来回答小家伙关于他何时才能到阳光下和大伙儿一块儿玩耍的问题,好在的是小家伙乖巧,得不到答案也不会一个劲儿地追问。   若是换做大半月前,她大可对小家伙一言一行无动于衷视而不见,可如今却再做不到,因为小家伙太过稀罕她,也太过乖巧懂事,懂事得让与他相处了些许日子的她根本再狠不下心来将他推开。   不仅狠不下心来将他推开,反是想要帮帮他,让他能早些到得阳光下与大伙儿一块儿玩耍。   她要如何才能帮得到那个懂事的小家伙?   这便是她为何要到棠园去的原因。   可当朱砂将视线从西方落日方向收回时,她却忽然发现,她竟不知自己此时位于何处!   朱砂定住脚,看着周身既眼熟又陌生的环境,深深拧起了眉。   她走岔了?这是岔到哪儿去了?她明明是照着阿离带着她走过的路往棠园走的,怎会没走对?   面前三条小岔道,她现下……该走哪一条才是对?她怎么觉得不管走哪条都不对。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了。   “汪汪!”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狗叫声。   这个叫声,朱砂很熟悉,是以她颇为惊喜地转回身,道:“阿褐!”   只见一只黄褐色的大狗正朝她跑来。   正是阿褐。   阿褐跑到她身边,又汪汪叫了两声,摇了摇尾巴。   看着阿褐,朱砂忽然想到了阿宝,不由伸出手在它脑袋上揉了揉,再挠挠它的下巴,有些无奈又好笑地问道:“可是阿离让你来跟着我的?”   “汪呜!”阿褐将尾巴摇得有些厉害,显然是朱砂说对了。   朱砂无奈失笑。   这便是连小家伙都知道她在识路这个方面上有障碍,前几日她自己从小棠园走回清心苑,走了许久,非但没有走到,反是把自己绕迷糊了,若非小家伙和阿褐来寻她,她不知要过多久才回得到清心苑。   她真是连个小娃娃都不如了。   “我现在还不回清心苑,阿褐当是知道去棠园的路如何走的吧,替我带一带路如何?”好在是阿褐来了,不然她既到不了棠园,也回不到清心苑。   “汪汪!”阿褐没有疑问,只是摇了摇尾巴,就朝最左边的那条已经被落叶铺满不知多久没有人清扫过的碎石小道跑去了。   朱砂跟上。   棠园的院门从来都是打开的,未曾掩过,因为门环已生锈积灰,显然是很久很久未曾掩阖过了。   只是这棠园的门虽大开,却从未有人敢随意出入,便是君松君华,都不敢,反是阿褐,这才一到院门外,它便哧溜地冲进去了。   朱砂站在院门门槛外,稍有迟疑,才跨进门槛,慢慢地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很安静,静得连自己的每一个脚步声都能听到。   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这个院子,总是这般安静,静得就好像无人居住一样。   丞相大人不在?   朱砂的脚步停在了屋楼前,面对着屋楼,稍稍扬了扬声音,恭敬唤道:“丞相大人。”   无人应声。   朱砂默了默,又唤一次道:“丞相大人?”   依旧无人应声。   许是还未回来罢。   朱砂看着安静敞开的门扉及窗户,没有再唤第三次,而是转了身,欲离开。   当她转身走了两步后,方才哧溜冲进院子里来不知跑到何处去的阿褐在这时从最左边的那间屋子里冲了出来,冲到朱砂的身边,紧着竟是朝她吠叫起来。   “汪汪汪汪!”阿褐猛朝朱砂吠叫,还不待朱砂说上一个字,它竟张嘴咬上了她的裙角,将她往最左边那间屋子的方向拉扯,一边拉扯,嘴里还一边发出呜呜的闷叫声,一副着急的模样。   朱砂没有在这时离开棠园,而是低头看看阿褐,再转身抬头看向屋楼方向,微微拧起了眉。   若非生了什么事,这些通人性的家伙不会是这般模样。   “可是生了什么事?”朱砂微拧眉,问。   “汪!”听到朱砂说话,阿褐忙松了朱砂的裙角,先是看看她,然后就往最左边的屋子方向跑去,跑两步又停下来转头看朱砂,显然是在告诉她是哪间屋子里生了事。   最左边的那间屋子,是君倾的卧房。   阿褐叫得急,朱砂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直往那屋子去了。   可当她的双脚才跨进那屋门门槛时,她又立刻将双脚收了回来,退到了门槛外!甚至转身就要走!   这,这这这——   可她才一退到门槛外,已经跑进屋里的阿褐在这时连忙又咬住了她的裙角,边咬边将她往屋子里扯,让她根本离开不得。   朱砂则是忙抓着自己那被阿褐咬住的裙角,一边有些急道:“阿褐你松嘴!”   阿褐不松,还是将她往屋子里扯。   “赶紧的松嘴!若是让谁人见到了,岂不是让我有嘴也说不清了?”朱砂亦用力正扯自己的裙角,似非要扯得阿褐松嘴不可。   阿褐非但还是不松,反是将她往屋里扯得更用力了。   朱砂见说不动阿褐,竟是将裙角用力一扯,扯撕裂开,而后她大步就要离开这很可能成为是非的地方。   可她才一转身,阿褐又扑了过来,再一次咬住了她的裙角!   朱砂无奈到了极点,甚至有些咬牙切齿,道:“我说阿褐,你家大主人可是在里边泡澡,你让我进去!?赶紧松嘴。”   她虽然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如何,却不代表她是个不要颜面的人,这屋里,丞相大人可正是在泡澡,她是不想活了才闯进去?   幸好她方才只是瞧见了他垂散在木桶边的长发而已,否则她可就真的没有脸面了。   说这话时,朱砂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   阿褐还是没有松嘴,却没有再如方才一般用力将她往屋里拉扯,而是抬头看着她,喉咙里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在哭泣一样。   朱砂眼神有些沉。   阿褐虽不会说话,也仅是不会说话而已,它不会无缘无故就这么咬着她的裙角不放,亦不会无缘无故发出真有的呜咽声。   “可是丞相大人有恙?”虽然不愿往这方面想,可阿褐这般着急,不得不由人这般想。   “汪汪!”阿褐将尾巴摇得厉害。   朱砂不仅眼神是沉到,她整张脸看起来都阴沉沉的。   她的心正在天人交战中。   末了她心一横,抬脚再次跨进了门槛,同时唤道:“丞相大人?”   无人回答。   若是有人回答的话,阿褐便不会这般紧张了。   朱砂只觉无奈。   从屋门这个方向,她只能瞧见君倾靠在大木桶壁上的背影,只能看见他漆黑如瀑长得能垂到地上的长发。   可就算是如此,还是让朱砂的脚步顿了顿,后才将牙一咬,才朝他走了去。   朱砂走得很慢,离得与君倾愈近,她的脚步就愈慢愈重,面上神色愈沉,看起来就好像去上刑场似的。   阿褐似是看不下去了,在她身旁猛朝她叫唤,叫得朱砂瞪它道:“你再叫,当心我将你的舌头打个结!”   阿褐立刻闭嘴。   而阿褐叫唤得这般大声,君倾却是一丝动静都没有。   当能看见木桶里的水面时,朱砂立刻侧过身,如螃蟹横走般横着往君倾靠近,目光则是别向屋门处,不看君倾一眼。   待得挨近了君倾身后,只听她又唤了君倾一声,“大人?”   君倾无反应。   朱砂只好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君倾的肩,“丞相大人?”   可她不碰还好,她这轻轻一碰,竟是使得本是好好靠在桶壁上的君倾身子一个歪斜,竟是朝旁侧慢慢往水里歪倒下去!   朱砂一直别着头看向屋门方向,自是没有看到君倾正往水里歪倒下去,直到听到重物倒在水里砸出的水花声响,她才猛地转过头来,君倾的头部已完全浸到了水里去!连带着他那坐在浴桶里能曳地的长发也浸泡到了水里大半。   朱砂愣住了,她只是颇为目瞪口呆地盯着整个人*着完全泡在浴桶里的君倾,而不是赶紧伸手将他捞扶起来。   “汪汪汪——!”阿褐在这时忽地吠叫。   朱砂瞬间面红耳赤。   这,这这这——   ------题外话------   哦呵呵呵~小朱砂看到了甚! ☆、125、朱砂的尴尬   “汪汪汪——!”阿褐在朱砂怔愣发呆时忽地朝她吠叫起来,叫得有些凶有些急,似乎在与她说她要是再不把君倾捞起来的话他就要被水溺死了。   朱砂猛地回过神,当下竟不是赶紧伸手将君倾从水里捞起来,而是面红耳赤地转身要走!   “汪汪汪汪!”阿褐急得狂吠不止。   朱砂走出两步后猛地转回身来,别开头一抬脚就踩上了木桶边上踏脚用的小凳,紧着深吸一口气,牙一咬,朝君倾伸出了双手,飞快地穿过他的腋下,这才猛地别开头,深躬下腰身使力将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朱砂本想闭起眼的,奈何闭上了眼便什么都瞧不见,耽搁了时间要是让这丞相大人在这泡澡水里溺死了,她罪过不就是天大了?届时她上哪儿给那爱哭的小家伙赔个爹去?是以她只能睁着眼飞快地将君倾从水里捞起来才别开头。   可当她的手碰到君倾的身子时,只见她双手一颤,下意识地要收回手,只因君倾的身子滚烫得像被烈火灼烧了一般,而木桶里的水,却是寒得像冰。   可是她不能收回手,只能将他捞起来,将他扶正,让他重新靠着桶壁坐好,确定他不会再歪倒到水里后,她才倏地收回手。   朱砂飞快地瞟了君倾的眼睛一眼,只见他头低垂着,眼睑紧闭着,朱砂即刻别开眼,转了身抬起脚迈开大步朝屋门走去。   此时的她,双颊绯红得如同被夕阳烧红了的晚霞,整张脸乃至耳根脖子都热烫得如同被烈焰烤着了一般,滚烫不已,烫得她根本就不及细思君倾为何这等时辰在泡澡,为何浑身灼烫,又为何会倾倒在水里,她只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必须即刻离开这屋子才行,以免生出什么是非来可就真的有嘴也说不清了。   朱砂这急着要离开,急得她也根本顾不得君倾若是不醒来那将要在这冷得发寒的水里泡多久,又是否会泡出什么事情来。   然,还是同方才一样,朱砂才走出两步,阿褐就在她身后狂吠。   朱砂只当自己没听到,继续走。   “汪汪汪!”   朱砂依旧往屋门方向走,且步子愈迈愈大,只差两三步就要跨出了门槛。   忽然,阿褐冲了过来,先是用脑袋顶着半开的门扉将门给阖上,随即转过身来咬住朱砂的裙角,使劲地将她往君倾的方向拉扯。   朱砂则是一手将阿褐阖上的门扉拉开,一手扯着被阿褐咬在嘴里的裙角,可不管她如何拉扯,阿褐就是不松嘴,她也没有再如方才那般硬是将自己的裙角撕裂,因为她知道,就算她撕裂了这一块裙角,阿褐定会咬着她另一处裙角,那这撕裂与不撕裂又有何差别?   摆脱不了阿褐,又不能一掌将它打死,朱砂便让阿褐这么咬着她的裙角,她则是继续抬脚往前走,拽着阿褐不得不跟着她往前。   就在她一脚跨出了门槛时,阿褐忽然松了嘴,她以为阿褐这是放弃了,谁知阿褐竟是冲到了她面前来,边朝她吠叫边用脑袋顶着她的腿,将她往屋子里顶。   朱砂被阿褐折腾得忍无可忍,这对一条狗出手也实在太不像话,可又摆脱不了,还不便扬声说话,她只能瞪着叫个不停的阿褐,压低音量恼道:“阿褐,你这不让我走,是要等着丞相大人醒过来发现我来得多么不是时候把他看了个光然后把我捏死啊?”   “汪汪汪汪!”阿褐依旧吠叫着,还叫得很急。   “别叫了!信不信我真的把你的舌头扯出来打个结!?”朱砂也不担心阿褐会咬她,伸出手就在阿褐的耳朵上狠狠地揪了一把,“别和我叫,你就是把这天叫塌下来了我也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大小主人。”   “汪汪——汪汪汪——!”阿褐非但叫得更凶了,反是更用脑袋更用力地将她往屋子里推。   “行了行了行了!别推了!我知道了!”朱砂只觉自己的颞颥跳得厉害,瞪着阿褐,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样,却还是让自己心平气和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那大主人从木桶里捞起来放到床榻上去?是就摇尾巴,不准叫。”   阿褐没有再叫,只是猛地甩着尾巴。   朱砂盯着它,盯了一小会儿,而后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走回了屋子里,边走边沉声警告阿褐道:“我帮你是可以,但是今次之事,你绝不得向你的大小主人说,同意就摇尾,不同意的话就叫一声。”   阿褐一声不哼,只是大力地摇着尾巴。   朱砂心中无奈极了,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过来不好,偏生这等时候过来,见着了不该见着的,只盼丞相大人万万不要在这会儿醒来才是,她只需要把他挪到床榻上去,剩下的,让阿褐去找人即可。   君倾还是维持着方才朱砂扶起他后让他背靠着桶壁的姿势坐在大木桶里,依旧是微低着头,紧闭着眼,被水湿透的头发黏在他的脸颊上脖子上,使得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   朱砂觉得自己不管站在这木桶旁的任何一处都极为不妥当,因为不管站在这木桶旁的任何一处,她都能看到泡在木桶里赤身*的君倾,不管是能看的不能看的,她都能看到,结实的臂膀,精瘦的小腹,还有……   朱砂在将双手再次穿过君倾的腋下时,她不仅双颊耳朵是绯红的热烫的,便是脖子都要红透了,心跳更是不用说。   且既然不管站在哪一位置能将君倾看得清清楚楚,朱砂索性就站在了他的身旁,这样便于她将他从木桶里提起来,这就使得她不想看他不想靠近他,都不行。   朱砂虽是女子,但却是习武之人,气力并不算小,莫说将君倾从木桶里提起来,便是要她将君倾背在背上或是抱在怀里行走,都不大成问题,是以她将君倾从木桶里提起来并无任何问题,问题是这木桶与床榻之间尚有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该怎么走?   “汪汪汪!”阿褐在旁着急地催着她,催得本就面红耳赤脑子有些懵神的朱砂这一紧张一着急,竟不是拖着君倾走,亦不是背着他走,而是打横抱起了他,将他抱着走!   阿褐这一刹那不叫了,只是盯着朱砂看,显然一副被惊到了的模样。   君倾平日里看起来身子很是单薄,本当不会太沉才是,可朱砂这才一将他抱起,便发现他沉得可以,沉得她心里没个准备险些跪倒在地,好在的是她反应足够迅速,才没将君倾给摔了出去。   可这没摔出去是没摔出去,但她才将君倾抱起便后悔了,因为这样看他,这样看他……   朱砂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然后紧闭起眼,紧咬着下唇跨着大步就朝床榻走去,她的脚步快得恨不得能飞起来,她紧张得脚踢到了床前的那块踏板才忽地睁开眼,随后欲像扔烫手的山芋一般将君倾给扔到床榻上去,可她又怕这么一扔就把君倾给扔醒了,是以她就算再如何的紧张尴尬,都只能动作轻缓地将君倾放到床榻上去,随之猛地抽回手,转身就要走。   偏偏阿褐又在这时候叫了起来,且还叫得凶猛。   朱砂觉得,若它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她此时一定会死死按住它的嘴,让它出不了声也没胆再出声,可它偏偏就只是一条狗。   朱砂一手狠狠地捏着自己的颞颥,一手对阿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它这要是把丞相大人给叫醒了,她怎么办!?   “你再喊,我就剁了你!”朱砂飞快地瞟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君倾,这才舒了一口气,随之瞪着阿褐,咬牙切齿道。   “汪!”谁知阿褐不怕。   “……”朱砂认栽,“行,今次算我认栽,我帮你的大主人把衣裳穿上再走还不成?”   阿褐这回没有叫,只是吐着舌头甩着尾巴。   朱砂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栽在一条狗……的叫声上。   现下就算阿褐没咬着她的裙角不让她走,她也不能走,这条狗这般精明,要是丞相大人醒来之后它把这事告诉了他,结果岂不是都一样?   朱砂十分愠恼地瞪了正得意摇尾巴的阿褐一眼,而后十分不情愿地朝大木桶走去,扯了放在一旁小几上叠得整齐的大棉巾,在手里用力抓了抓,深吸吐一口气后才朝床榻的方向移步。   可她却是背对着床榻方向倒退着走,而不是面对床榻方向走,可见她心里是有多尴尬。   待她移到床榻前边时,她才闭起眼转过身,躬下腰伸出手屏着气用大棉巾将床榻上浑身湿哒哒的君倾胡乱擦了一通,罢了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大棉巾扔向了阿褐,将它兜头罩住。   阿褐自是没想到朱砂会拿大棉巾扔它,使得它在使劲地将罩在他头上的大棉巾给挠下来,朱砂看着它在大棉巾下用爪子挠来挠去却不能将那棉巾挠下来反是将自己完全裹到了棉巾里的模样,不由想笑,怒气这才消了一些。   罢,总归丞相大人现下昏睡着,而她也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羞耻之事,她不过是应着阿褐的请求帮他穿上衣裳而已,只要她不往心里去,便无甚大不了的。   可虽是这般在心里告诉着自己,可朱砂还是面红耳赤心怦怦直跳,使得她不愿再多想什么,只是伸出手将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旁小几上的衣裳给拿了过来,抖开了一一看罢后才将它们再放回小几上。   朱砂未碰过男人的衣裳,这头一回碰,且下一刻还要帮君倾穿上,尴尬自是在所难免,尤其在她拿到亵裤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将它扔了开去,微微咬了咬下唇后才将它又拿到了手上。   这,这——   朱砂将那亵裤拿在手上,然后猛地一个转身,坐到了君倾的腿边,紧闭起眼,看也不看那亵裤与君倾的双脚一眼,只是捏着那裤头处就将裤子胡乱地朝君倾脚上套。   套了好一会儿才套得进,朱砂赶忙地将裤子往他上身方向提,可还未提到一半,她发现提不上了,裤管挤得很,再用力提一提,还是不行。   朱砂拧起了眉。   怎么回事?   她再一次又用力往上提一提,依旧不行。   朱砂迫不得已睁开眼,看向手上提着的亵裤。   只一眼,她的眼睑就跳了跳。   并非亵裤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她没有套对,她将君倾的双脚都套到了一个裤管里来,这如何还能往上提?   “……”不得已,她又只好将亵裤再从君倾腿上脱下来。   这一次,她找准了裤管,才又闭着眼将裤子往君倾脚上套。   她侧坐在床沿上,面对着君倾的双脚,自就背对着他的脸,是以她没有发现,在她将那套错了的裤子从君倾腿上脱下来的时候,君倾缓缓睁开了眼。   ------题外话------   阿褐把小朱砂给坑了的感觉,哦呵呵呵~ ☆、126、丞相大人,你真好闻   朱砂将往君倾腿上套错了的裤子脱下来时,本当睡得深沉的君倾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只是朱砂是背对着他而坐,并未发现而已。   此时的她,只是想着将君倾的衣裤尽快地给他套上而已,根本无心再想其他。   她将君倾那套错的裤子脱下再给他套上时依旧别开了头闭起了眼,不过却是先找准了两只裤管再将其往君倾的脚上套,在将裤子提到君倾的大腿部位时,因着君倾的身子完全贴躺在床榻上,若是不将他的大腿及臀部稍稍抬起,这裤子根本就没法往上提。   这便是说,她的手非碰到他的……腿不可了。   朱砂还是背对着君倾,双手紧抓着那卡在君倾大腿部位没法往上提去的亵裤裤腰,眼睑直跳。   朱砂稍稍侧过头,看向君倾的大腿,只一瞬便飞快地别开头,同时像是受吓了一般站起身收回手。   只见她整张脸都已红透,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虾,就差没冒出烟儿来了而已。   不不不,她不是有意的,她她她,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丞相大人他他他,他应当还未醒过来吧!?   朱砂此时不仅眼睑和颞颥突突直跳,心也在突突直跳,只见她背对着床榻,将身子慢慢慢地转了个半,转到能看到君倾的脸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又飞快地别回身来。   也在她看到君倾的眼睛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声,“幸好没醒,幸好幸好。”   朱砂说完,又愠恼地瞪了蹲在脚边的阿褐一眼,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它道:“记住了,这次的事情你谁也不许说,明白没有!?”   “哼嗯……”阿褐用鼻子轻轻地哼哼一声,甩了甩尾巴。   当朱砂重新坐回到床沿上时,阿褐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君倾的眼睛,微微歪了歪脑袋,好似一脸不解的模样。   “汪!”在朱砂将君倾那只提到大腿部位的裤子重新提到手里时,阿褐突然叫了一声。   朱砂未理会它。   “汪汪!”阿褐又叫了两声。   “……”朱砂怒了,“说了让你别叫!闭嘴!”   “汪呜……”阿褐一脸的无辜,却没有再继续叫唤,而是竖着耳朵看看君倾又看看朱砂,不时地晃晃尾巴。   而阿褐之所以突然对朱砂叫唤,只是想告诉她一件事。   这件事便是……   君倾醒了。   因为它看到君倾睁开了眼。   可朱砂未理它,君倾也未理会它,它便十分识趣地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不吵不闹。   对于那没办法在不碰到君倾的情况下而将那裤腰提到他的腰上的亵裤,朱砂终是心一横,别开头闭上眼,咬住唇,心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她这是在帮忙,就只是帮忙而已,绝无他意!   心里这么念叨着,朱砂一手紧抓着裤腰,一手则是迅速地塞到君倾脊骨末端我位置,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地将他臀部及大腿使力往上撑,紧着那抓着裤腰的手便迅速往上提,终是将那亵裤的裤腰提到了君倾的腰上!   这裤腰一提到腰上,朱砂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天大的事情般竟是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她做这一件事时,心里紧张着急不已,正所谓愈是着急,就愈容易出岔子。   是以当她要为君倾系上那已经提到他腰上的亵裤裤带是,她却发现这裤子竟没有裤带!   可又有谁的裤子会没有裤带?   就算是那九五至尊的帝君的亵裤,也会有裤带,君倾的定也有。   而君倾的这条亵裤,并不是没有裤带,而是——   朱砂将这亵裤给他……穿反了。   当朱砂扯出那被君倾压在腰下的亵裤裤带时,她愣住了,反应不过来了。   这这……她……   给丞相大人穿反了裤子!?   “……”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朱砂无力扶额。   她能不管了么?她能就让他这么将就着穿么?   可当朱砂的手从自己额上拿开时,她又一次抓上了君倾的裤腰,随之——   竟是别开头用力地将他的裤子一扒到底!   君倾的双腿蓦地轻轻一颤,放在身侧的双手则是蓦地抓了一把身下的薄衾。   朱砂未看见君倾手上的动作,但她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双腿突然的轻颤,她以为君倾醒了,是以她倏地转头看向君倾的脸。   君倾还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双手更是安静垂放在身子两侧,根本就没有醒来了的迹象。   “丞相大人?”朱砂不放心,便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君倾自是不会答。   朱砂这才放心地将身子转回到只面对着他双脚的方向,将已经扯到他脚踝处的裤子给脱了下来,将裤带挪到朝上位置,才又重新将裤子套进君倾的双脚。   君倾没有睁开眼,更没有出声,他像是还没有醒过来似的,可他的眼睑及那长长的睫毛此刻却是动得厉害,额上开始有薄薄的细汗沁出,看得出他在忍着什么,且还很难耐。   尤其是在朱砂这又一次将手伸到他腰下位置将他的下半身稍稍垫起来的时候,他紧拧起了眉,却又在朱砂给他系上裤带时舒了眉心,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朱砂再一次如释重负,屏着的一口气这才吁出来。   替君倾穿上了最为重要的亵裤后,面红耳赤的朱砂不想再管他,因为这种情形于她而言,实在尴尬至极,遂她现下不打算再给君倾将衣裳套上,想着拉上薄衾来给他盖上便行。   这般想着,朱砂站起身,面对着床榻,躬下身伸长了手去扯那叠放在床榻最里侧的薄衾。   君倾这床榻极宽,人站在床边,若想拿得到放在床榻里侧的薄衾,要么爬上床榻,要么就必要将几乎整个身子都倾到床榻上且还要伸长了手才能拿得到。   朱砂亦是如此。   她自是不可能爬到床榻上去,是以她就只能将整个人都往床榻上倾,为防她身子倾斜得太过厉害以致双脚站立不稳,她便将左手撑在了床榻上。   她这般本当是能扯到了那薄衾才对,奈何床榻上还躺着一个君倾,她不能碰到他,是以只好将身子撑得有些高,如此一来的话,她的手要扯到那薄衾就还差那么几寸的距离。   不得已,朱砂只能往后翘起左脚,让她的身子更能往前压伸一些。   她伸出的右手抓到了薄衾的边角,正要将那薄衾扯过来时——   “汪汪!”方才已经听话地安安静静就地蹲在一旁不作声的阿褐忽然叫了起来。   朱砂的心本就紧张着急得不行,一心只想着快些离开,以免君倾忽然醒了就不好了,在这样紧张得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的情况下,乍一听到这么忽然的一声叫唤……   朱砂被阿褐的这一声叫唤生生吓了一大跳,吓得她立在地上的右脚抖了抖,一个站不稳,她那半撑在床榻上的身子便压到了床榻上,压到了……   压到了君倾的身上!   而且还是好巧不巧地她的肚腹整整好压在君倾的小腹上,压在那最不该压的部位上!   朱砂盯着自己那已经扯到了薄衾的右手,愣住了,愣得彻底,以致她都忘了现下不是怔愣的时候,而当是立刻撑起身才是。   君倾还是一动不动,可他的双眼却是闭得更紧,他额上那薄薄的细汗变得愈加细密,凝成了珠,顺着他的颞颥滑下,没进了他的鬓发。   他的鼻息,变得有些急。   “汪呜……?”阿褐歪歪脑袋,一脸不解地看着这横在君倾身上一动不动的朱砂,发出了一声轻叫。   朱砂立刻像被针扎到了一般猛地从君倾身上跳起来,先是搓搓自己的肚腹,再看看君倾的小腹及以下部位,最后皱巴了脸紧闭起眼,用力地咬住下唇,一脸拧巴地将手上的薄衾抖开,急急地盖到了君倾身上,末了连君倾的脸都不敢看,转了身就要跑。   可阿褐瞧着不对劲,着衣裳还没穿呢,怎能让她给跑了?   是以阿褐要逮住了她,咬住了她的裙角,嘴里一直发出叫声,就像在说她当做的事情没有做完不能走一样。   朱砂没有踢开阿褐,亦没有理会它,只是就这么拖着它走了好几后忽然忍无可忍地狂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还是被逼无奈地又回到了床榻边来。   无法,这也算是她欠他的,他救了她两次,她不能给他还命,却定是要回报他,若是连这么一丁点小事她都拒之不做,还谈何回报?   所以,这再一次坐到君倾身边来时,朱砂不是着急地给他将衣裳穿好,而是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只消将自己当做这相府上的下人便行,下人伺候主子,天经地义,她何须做得这般偷偷摸摸紧张着生怕被人瞧见了。   心下想得是好,可当她看向君倾的脸膛时,她的心跳还是忽地加快。   朱砂觉得自己是个不易被人影响的人,她这会儿究竟是怎么了?   罢,还是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尽快替丞相大人将衣裳穿好快些离开才是她现下当做的事情。   朱砂觉着所幸的是君倾并未醒来,如此她便还能坐在这儿面对他,瞧不见他的眼睛,她便不会总是失神。   这一次面对君倾为他穿衣,朱砂没有再紧闭起眼,因为她若是闭起眼,只会愈加地拖延时间给她自己找不痛快。   只是在将君倾扶起为他穿衣而碰上他*的肩膀结实的手臂时,朱砂的心还是紧张的,双颊绯红如霞云。   她虽觉自己不当多想,可在碰到君倾的身体看到他的脸时,却又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想着他为何这等时辰就在泡澡,为何泡着泡着忽然就不省人事?   她想着他的身子为何这般滚烫灼手,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还想着,他可会有恙?   想着想着,朱砂拧起了眉。   朱砂只替君倾穿好了亵裤及里衣里裤,正要为他重新将薄衾盖上时她发现他躺着的位置已经被方才他身上淌下的水浸湿润了,他若是再这般躺在这个位置的话,怕是他身上那件薄薄的里衣会被这湿润的褥子给润着,朱砂觉着自己既已都抱了他到床榻上再为他穿了衣裳,便好人做到底,将他往里侧干燥的位置移上一移,以让他躺着舒坦一些。   方才朱砂将君倾从浴桶里抱到床榻上来本就将他放得稍微往里了些,若要将他移到干净的位置,自不能将他往床沿的方向移,以为这往外移的位置根本装不下他,这就只能将他更往里移,而若要往里移的话,朱砂站在床边根本无法将他平稳地往里移。   如此一来,朱砂要想在不压到君倾的情况下将他往床榻里侧移动,就必须到床榻上去。   朱砂看了一眼君倾紧闭的眼睑,瞧着他未醒,便咬咬牙,蹭了脚上的鞋,跪坐到了床榻上,再咬咬唇,跨开膝,呈跨坐的姿势让自己的双膝跪在君倾的大腿两侧,因为只有如此,她才能在移动君倾的时候尽可能少地碰到他,且这般也能将他挪动得较为平稳。   也因为如此,她看他,看得尤为清楚,是以当她将君倾朝里移动之后还未能收回视线。   非但收不回目光,且还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看,看着他那密长弯翘的睫毛,看他高挺如斧劈的鼻,看他薄薄的唇,看不见他的眼睛,只是看着他的唇鼻眉睫,朱砂竟也看出了神,并且愈看愈近,身子便愈来愈往下俯。   她只注意着君倾的眉睫唇鼻,一时未注意到君倾额上的细汗愈沁愈多,愈出愈密,那被朱砂挡在身下的放在身体两侧是双手正将身下的薄褥子微微抓了住。   阿褐安安静静地在旁呆着,不叫唤,只是微歪着脑袋看着朱砂,看着她朝君倾俯下身子愈凑愈近,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在君倾长长的睫毛尾端轻轻拨了一拨,它还看到君倾的手将他身下的薄褥子抓得紧紧的,可他就是不睁眼。   阿褐晃晃尾巴,没有“多管闲事”。   朱砂将手撑在君倾颈侧,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右手,曲起食指,在君倾那密长弯翘的睫毛尾端轻轻地拨了一拨,君倾微微动了动眼睑,朱砂立刻收回手,却没有从他身上跳开,只是屏息看着他而已。   君倾没有睁眼,在朱砂眼里,他没有醒。   明明心跳得飞快,明明那面红耳赤到了极点,朱砂却没有逃离开,反是将那收回的手又朝君倾伸了出去,用拇指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眉,睫,再到鼻尖,最后到了他的唇上,她依旧没有收回手,而是用拇指指腹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君倾那薄薄的唇瓣。   朱砂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前一刻还想着要尽快离开,这一刻却是想着要多留一会儿,多看君倾一会儿,不仅是看,她还想碰碰他,感受他的存在。   指腹摩挲着君倾的唇瓣,像是怎么都抚不够似的,朱砂迟迟没有收回手,不仅如此,她还将身子愈压愈低,头也愈来愈低,愈来愈凑近君倾。   她垂过颈侧的长发垂到了君倾的颈窝里,垂到枕上床榻上,垂到了君倾的墨发上,好似纠缠在了一起。   在朱砂的鼻尖只差一寸些微就要碰到君倾的鼻尖时,她将那摩挲着君倾唇瓣的手拿开,而后用自己的唇缓缓地覆上了君倾那已被她摩挲得绯红的薄薄唇瓣!   君倾在这一瞬屏了呼息,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动得厉害。   朱砂面红耳赤,心跳猛烈得感觉就要撑破她的身体跳出来一般,她很紧张,紧张到了极点,可她却不想离开君倾的唇,她不知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就像她不知她为何总会在看到君倾的眼眸时失了神魂一样。   可他此时明明就没有睁开眼,她根本就看不到他那双总会让她失神的眼眸,但他于她而言,却是有着一股吸引力,吸引她心中想着他的事情,吸引她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事情,此时此刻,更是吸引着她……向他靠近。   她摆脱不了这种感觉,亦控制不了这种感觉,她只能任着这种感觉牵引着她,一点一点地朝他靠近,再靠近。   什么样的距离才是最近?   所以,朱砂拿开了抚着君倾唇瓣的手,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但也仅仅是贴着而已,没有深入,更没有任何冲动的*,似乎只是靠近,便能让她知足了似的。   这一瞬,朱砂的心里不只是有那已经到达极致的紧张,还有一点点的……窃喜。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感觉。   也正因为这一点点的窃喜,使得她抬起头时不由自主地轻声喃喃道:“丞相大人,你真好闻。”   “是么?”   朱砂怔住,惊得忘了反应。   “我虽看不见,但还是个正常男人,朱砂姑娘这般压着我,不怕我忍受不了?”只听君倾倾叹一声,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而此时的朱砂,左手不再是手掌撑在君倾颈侧,而是改为手肘撑着而已,如此一来因着她俯下身子亲吻君倾,她的上半身子已轻轻压到了君倾身上。   只是她没有自觉到她何时就变成了这么一个暧昧不堪的姿势。   就像她没有察觉到君倾早就醒来了一样。   以致君倾这一出声,她就愣住了,愣得连挪开身子都忘了,只是讷讷地看着还被她压在身下的君倾而已。   朱砂的不反应让君倾又道:“朱砂姑娘还要这样压在我?”   下一瞬,朱砂像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飞快地从君倾身上跳起来,连鞋子也忘了穿,一句话一个字都未说,只逃也似地冲出了这屋子,那速度快得阿褐反应过来时这屋里已没有了她的影儿。   阿褐没有去追朱砂,而是跑到了床榻跟前,蹲在床前的踏板旁,对君倾叫了两声,一个劲儿地摇尾巴。   君倾这才缓缓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湿漉漉的头发,问阿褐道:“我方才是怎么了?”   “汪汪……汪汪汪!”阿褐忙叫了一串声。   “我在水里睡过去了?她将我抱到床榻上来的?”君倾抬手捏捏自己的颞颥,闭起眼拧着眉,好似痛苦的模样。   “汪汪汪!汪呜……?”   “我没事。”君倾轻声道了一声,却是将自己的颞颥捏得更用力了,“旧疾复发了而已,还没到死的时候。”   “汪呜……”阿褐将下巴搁到了床沿上,直盯着君倾看。   君倾紧捏着自己的颞颥良久,才将手垂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绯红的唇瓣。   “汪汪……呜?”阿褐又叫了几声,叫声里全是不解。   不解君倾为何会让朱砂就这么跑开。   君倾垂下了眼睑,他又何尝不想将她留下,只是——   “我不能让她看到我待会儿的模样。”君倾的声音很轻,轻得温柔,“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快死了。”   此时此刻,王城静心阁里,言危帝师手里拿着一支拇指粗细三寸长短的小竹筒,他正用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竹筒表身。   这竹筒里,装着的又是什么?   ------题外话------   怎么有种把小朱砂写成了流氓的感觉,哈哈哈~   昨天家里突然出了点事,所以没有更新,请假条有在留言区贴上的,大概姑娘们没有注意啊~ ☆、001、朱砂姑娘给我以身相许吧   朱砂觉得自己必是疯了。   她若不是疯了,又怎会总是想着丞相大人的事。   自打两日前她逃也一般从棠园里离开后,她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君倾,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不管是刻意的还是无心的,她的脑子里总会想到他,任她如何挥都挥之不去。   她想到他的眼睛,想到他将她搂在怀里时感受到的他的心跳,想到他身上那股清淡好闻的味道,想到他结实的胸腹精瘦的臂腿,想到她的唇碰到他薄薄的唇瓣时那冰凉柔软的感觉,她甚至……还想到了他的妻子。   想他的妻子为何会离开他和阿离,想他的妻子为何至今还未回来见他们父子俩,想他的妻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想他待他的妻子会是如何。   还想他的妻子在他心里有着怎样的位置。   当是尤为重要的位置吧,否则他怎会为她画这般多的画册,她虽不识字,但她却看得出,这些画里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极为用心。   若不是重要的人,又怎会用心去画。   若不是重要的人,又怎会有了阿离。   朱砂坐在清心苑里,坐在摆放在屋前廊下的藤编椅子上,慢慢翻看着一本绘着花儿才册子。   这本册子她是由那几摞册子里随意拿的一本,没有刻意,可当她翻开书皮时,她有些微的怔愣。   因为她的随意就像是有心一样。   这本册子,绘着花儿,却又不是各色花儿都有,这本厚厚的册子,从头到尾,只绘着一种花儿。   海棠花。   千姿百态的海棠花,竟没有一页是一样的,更没有任何两朵是一样的,或花蕾或半开或全开,明明都是海棠花,可这画出来,却有无数种姿态,每一朵花儿都有着自己的娇态,令人欣赏,惹人喜爱。   可见绘画之人观察之用心,下笔之有心。   若非对重要之人,又有谁人会用心至此?   朱砂慢慢翻看着这厚厚一册的海棠花,用手指轻抚过那每一笔每一划都极为用心的海棠花,心下有些慨然。   他竟喜爱海棠花喜爱到如斯程度,否则怎会将这些花儿观察得如此细致,又怎会将这些花儿画得如此多娇。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妻子喜爱,是以他爱屋及乌,是以才会画得出这般厚厚一本的海棠花册子。   这本册子,较屋子里那数十本画册来说要厚上许多,她没有刻意对比过,但是她摸得出感觉得出。   然这册子既是他为他的妻子而画,又保存得这般完好连阿离小子想要他都未给,却又为何舍得让人搬过来让她翻看,就不怕她把他这些用心保留的册子给损坏了?   朱砂觉得自己不当想这些不该想的事情,可她却管不了自己的心与头脑,只能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愈想愈觉得心生烦躁,甚至——   还有些痛楚。   这两日,每每她想丞相大人的事情得多了,便有一股细小的疼痛如针一般扎在她的心口,让她清醒,一旦她还继续往下想,这股疼痛便会加深,恍如有十数根小针在同时扎着她的心,让她疼得难耐,抓不得,挠不到,她根本就不知如何才能消减得了这种疼痛。   她心生烦躁,她知道这是为何,因为她想了不当是她该想的人和事。   可她的心为何会疼,她不懂,根本不懂。   朱砂现下看着手上画册里姿态不一的海棠花,又想着君倾的事情,想着他与他妻子的事情,致使她愈看那画得认真细致开得灿烂的海棠花,她就觉得心中愈来愈烦躁,她看着画里的这些海棠花,甚至想着君倾与他的妻子在烂漫的海棠花下欢笑的模样。   她觉得他笑起来的模样很是好看,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更为迷人。   忽然间,朱砂觉得那股被针扎般的感觉又袭上心头来,且不是像这两日间那般的起初只是一两根针扎般的轻微同感,这一次,这忽然而来的刺痛犹如数十根针同时朝她的心扎来,且还扎得尤为用力,扎得她不得不抬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心口。   “啪嗒……”她手里的册子砸落到地上。   朱砂右手死死抓在自己心口上,身子一点一点往下倾压,好像如此就能减少这股扎心的刺痛似的。   此时的这疼痛不再如针扎一般,而像是在受万千虫蚁噬咬,疼得能令人抽搐。   朱砂死死咬着唇,左手用力捏着藤椅椅把,用力得她手背上青筋暴突,那椅把竟是被她抓捏得变了形,她额上的汗珠积如豆大,直往下躺,身子不住地颤抖,可见她在强忍着多大的痛楚。   明明没有入梦,朱砂却觉此时的她又掉入了那个冰冷黑暗的梦境里,永远没有尽头,好似永远没有人来救赎她一样,可她不想一直在这黑暗里,她要离开,她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在做,还有,还有……   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在等她。   谁,谁在等她!?   谁!?   兔……阿兔……   是阿兔吗?是吗?   “阿……阿兔,阿兔……”朱砂将身子躬低得已经压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她额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她额前的短发,也浸湿了垂在她脸颊两侧的发丝,乌发黏在她的脸上,衬得脸色发白的她很是狼狈,只见她嘴唇轻轻张合着,竟像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竟是连说上一句话都难。   “阿兔,阿兔,阿兔……”她嘴里反反复复的,就只是在喃喃着这个名字,即便她知道这个名叫阿兔的人根本不会出现,根本不会来救她。   这个名叫阿兔的人若是要出现,当早早地就出现在她的梦中,这个名叫阿兔的人若是会来救她,她就不会从她被素心救下至今已经四年过年她还没有见到这个人。   朱砂忽然心生绝望。   就在这时,有一抹黑影落到了朱砂身上来。   有人站到了她面前,正正好站在她的面前。   她抬不起头,看不见来人的脸,可她却能看见他的脚。   一双黑缎面厚底鞋。   连着衣袍下摆都是黑的。   她所识的屈指可数的人里边,唯有一人如此喜爱黑色。   可她此刻却唤不出这个人的名字,她能唤出口的,只有“阿兔”。   朱砂在努力地直起身抬起头,尽管吃力,可她却在努力。   她的视线由下往上移时,她看到了他的手。   她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正在慢慢拢成拳。   他的手还有些颤抖。   为何颤抖?   朱砂不明白,此刻也没有办法明白。   她还看见他右手上提着一只小纸包。   里边装的是什么,她此时也无心去想。   忽然,这压在她身上的黑影从她身上撤开了,只落到她的面上而已。   他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君倾在朱砂面前蹲下了身。   他没有碰她,没有将她扶坐好,更没有将正在忍着痛楚的她抱回屋,便是连抬手碰碰她的额头的动作都没有,他只是蹲在她面前,神色淡漠语气平静地问她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朱砂看着近在眼前的君倾的眼睛,心上那如万千虫蚁噬咬的折磨之痛未减反增,增得不仅仅是虫蚁啃咬,还有利刃锥心般的疼痛。   她能忍任何明着可见的伤痛,却还从未忍过这样在心上的折磨之痛,她虽未疼得失去意识,却也折磨得她神思及视线有些恍惚,以致她根本看不清蹲在她面前的君倾的容貌,她只瞧得清他的眼睛。   那双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比任何人的眼睛都要深邃明亮的眼睛,那双总能让她失神的眼眸,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眸,她好似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双眼睛。   早到什么时候?   朱砂不知,只知绝不是这两月内的时候   此时此刻,她只觉这双眼睛,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时朱砂的心里,只想着一个阿兔。   这双眼睛,可会是阿兔的?   这般想着,朱砂竟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紧抓着椅把的左手,慢慢地伸向君倾的脸,颤抖着贴上他的脸颊,呢喃一声:“阿兔?”   君倾的身子猛地一颤,眼眶微微睁大。   可下一瞬,他却是冷淡道:“我不是阿兔,我是君倾。”   他没有拂开她贴在他脸颊上的手,也没有别开头避开她的手。   他只是,“看”着她而已。   “君……倾?”朱砂先是喃喃一声,而后她还贴在君倾脸颊上的手僵住,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木然,然后下一瞬,她霍地从藤椅上跳了起来,动作突然得撞倒了她身后的藤椅,她在着急地往后退,以拉开与君倾之间的距离,着急得根本忘了身后的藤椅,竟就这么被翻倒在地的藤椅绊倒,跌坐在地,双腿还狼狈地搭在藤椅上。   因为太过震惊,震惊得她心里只顾着赶紧离君倾远些,以免她又会做出什么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根本就顾不得心上那如虫蚁啃咬又如利刃锥心般的疼痛。   还有,她她她,她方才又对丞相大人做了什么!?   朱砂错愕地看看还蹲在地上不动的君倾,又抬起自己的左手来看了看,面上的神情僵硬得不行。   这这这,不……不是吧?她……又把丞相大人给摸了!?   “摸了”这个词让朱砂觉得惊骇,根本什么都顾不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君倾频频低头,紧张不已道:“民女不知是丞相大人,冒犯了丞相大人!还请丞相大人,请丞相大人……勿怪……”   说到最后“勿怪”二字,朱砂的声音很轻,极为的没有底气,心想着她不仅把人丞相大人给看了个光,还一而再地摸他,这要换做是她,她绝对把这人给杀了,根本没得商量,她现下去还是要他勿怪,这……任是任何一人,都不能不怪吧?   这般想着,朱砂连忙改口道:“不不不,丞相大人,民女说错了,民女,民女……冒犯丞相大人在先,大人要杀要剐,民女……认了!”   她自己做过的事,不认怕是不行,况且她不仅是冒犯了丞相大人,这两日还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个遍,若是再让他知道她竟这么……无耻,该怎么处置她!?   此时的朱砂面上不再是方才的苍白如纸,反是绯红如霞云,她这可是当着丞相大人的面把他给冒犯了,这如何能不让她面红耳赤?   不仅是面红耳赤,且还热烫得想冒烟儿。   “任是杀刮?”君倾缓缓站起了身。   “是,是的大人!”朱砂紧张尴尬得连她寻日里的冷静全不见了。   “既是如此,朱砂姑娘便给我以身相许吧。”   “……!?”   ------题外话------   卷一《忘》已于昨天的章节完结,今天开始的章节是卷二《思》,卷二之后还有一卷卷三,卷名暂时不透露。   本人这么写小朱砂,真怕姑娘们打死我……   写这种感情的章节,也不知道姑娘们喜不喜欢看啊~啊啊啊啊啊~ ☆、002、姑娘这是在紧张我么?   朱砂不能冷静了。   这样的话,君倾这已是第三次说。   第一次,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他,他送她由缕斋回安北侯府的马车上,他说若是她答应嫁给他,他随时可到安北侯府下聘,她只当他是轻浮无赖之徒,当下就带素心下了马车。   第二次,是她受了伤跟着小白到得这相府地次日夜里,在阿离小子的小棠园,他与阿离小子说,她是他的媳妇儿,她只当他是哄小家伙开心,开了个尴尬的玩笑,并未往心里去。   这是第三次。   她本应当像前两次那般当他的话不过是玩笑说说而已,应当冷静如常,不当多想才是,可为何,她冷静不了。   她甚至还管不了自己的眼,竟是痴痴地看着他那双于她而言异常迷人的眼睛,面红耳赤,紧张不已,磕巴道:“丞相大人,我……民女……”   朱砂自己没有察觉,这一次,她并未像前两次一般当即毫不犹豫地委婉拒绝了君倾,而是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丞相大人还是莫玩笑了为好。”朱砂努力地别开了眼,不看君倾的眼睛,她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既有妻子,且还是于他而言极为重要的妻子,又何必再这般一而再地与她玩笑。   一旦冷静下来,心上那股针扎刀刺般的锥痛感又袭上了朱砂的心。   她忍着,不想在君倾面前表现出异样。   “说过了三次这样的话,当不再与姑娘开这般的玩笑了。”君倾非但没有再如前两次一般还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说,反是直接地承认了他说的是玩笑话。   可朱砂却不是即刻舒了一口气,只是又定定地看着他而已。   “谢丞相大人。”朱砂微微垂了垂首。   她微垂着头,正好看到方才被她掉落在地的那本绘着满满一本海棠花的册子。   这一瞬间,她觉得她心口那针扎的痛感更强烈了,强烈得她的额上又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可这样的痛感她不知当如何做才能消除。   即将入秋的阳光已不再热烈,即便照到人身上,也不再如夏日一般热烫。   君倾就在这温暖的阳光下向朱砂伸出了手,伸出了那只提着小纸包的手。   朱砂不解。   只听君倾淡淡道:“棠园里的海棠熟了,那些给姑娘尝尝。”   朱砂愣了愣,有些不可相信地看着君倾提在手上的小纸包。   他亲自拿海棠果子来给她尝?   朱砂伸手接过,恭敬地道谢道:“多谢丞相大人。”   君倾没有做声,也没有离开,只是转了个身,伸手摸索了身旁的廊柱,摸索到栏杆的地方,然后竟是在那栏杆上慢慢坐下了身。   朱砂则是躬身将那被自己碰翻在地的藤椅给扶了起来,再将那绘着海棠花的册子给拾了起来,放到藤椅上,不忘将那被压折了的书皮抚平,看了看坐在栏杆上的君倾,过了少顷才慢慢走到他身边,道:“丞相大人可介意民女在大人身旁坐坐?”   “坐吧。”   “谢丞相大人。”   朱砂在君倾身旁坐了下来,虽说是身旁,中间却是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朱砂坐下了,君倾只是沉默。   朱砂也静默着。   她没有打开手里的小纸包,只是捧在手心里而已。   坐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君倾语气淡漠地问道:“姑娘方才可是身子有恙?”   “没有,民女很好,方才……”朱砂虽然仍是面红耳赤,神思却是清醒的,清醒的人自是不会再说胡话,“民女方才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她没有做梦,却像是在那个黑暗冰冷无止境的梦里,梦里,她害怕地伸出手,向人求救。   向阿兔求救。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睛,她以为是阿兔来了,那个名叫阿兔的人来救她了,所以她伸出了手,抚向了他的脸颊。   可阿兔又怎会出现。   是以她又做出了荒唐的举动来。   想到自己方才与两日前的荒唐举动,朱砂将手里的小纸包抓得紧紧的,心想着丞相大人没有提及可真真是好,否则她该无地自容了。   “没事便好。”君倾没有多问,亦没有提及方才及两日前的事情,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抑或说,他根本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而不像她,独自一人紧张尴尬。   朱砂忽觉自己有些可笑,被她冒犯了的人都未觉得有何不妥,反是她自己总念着这个事情不放。   “丞相大人今次过来,应当……不只是给民女拿来这小包海棠而已。”朱砂看着快要被自己抓烂了的纸包,道。   她的语气里没有疑问,亦没有不确定,相反,她道得很肯定。   “嗯。”君倾也回答得很肯定,“顺带给姑娘捎过来些的而已。”   君倾的话并无丝毫的不妥当,可这话听在朱砂耳里,却是让她觉得心里有一丝不舒坦。   “不知丞相大人特意来找民女是为何事?”朱砂语气恭敬,“若是丞相大人有事需得这民女,让下人来传民女一声即可,大人这般亲自前来,民女受不起。”   “无妨。”君倾的语气里没有介意,“来找姑娘,是来告诉姑娘,明日封后大典后的宫宴,姑娘与我一同赶赴。”   “……!?”朱砂转头,惊诧地看着君倾,面上的惊诧显然是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丞相大人让民女与大人一同前去……?”   前去封后大典的宫宴?她?   “嗯。”君倾微微点头,也转过了头来,面对着朱砂,平静地问,“朱砂姑娘可觉有何不妥之处?”   这怎么听都是不妥的吧?   “丞相大人,民女只是小小的一介民女,怎能与丞相大人一同前往这般重要的宫宴,民女觉得……这不妥当。”她一不是皇亲国戚,二不是高官贵人,三不是他的什么人,怎能与他一同前往这等重要的宫宴,“大人莫不是又在与民女玩笑?”   “难道姑娘忘了姑娘如今的身份可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君倾没有多说什么,只反问了这一句。   简单的一句话,却能让朱砂哑口无言。   她倒的确是忘了,忘了她曾在帝君与沈天面前假扮了他的妻子。   这……   又要再在人前做戏一次?而且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   “丞相大人,民女……”   “明晨我让君华将衣裳首饰送过来,届时让小白送你进宫,我会在宫里等你。”君倾根本不给朱砂说上什么的机会,也没有与她说为何非要她同他一齐参赴这宫宴。   君倾的话才说完,朱砂便愣了一愣,随即问道:“白公子不同丞相大人一齐进宫?”   朱砂的这一问,问得有些急。   “不同。”   “白公子不在大人身旁,那大人的眼睛……”小白不在他身边,倘若有危险,谁人保护他?小白不在他身边,倘若被人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   “朱砂姑娘……”君倾微微朝朱砂靠近,让朱砂能闻到他身上那清淡好闻的味道,只听他声音轻轻道,“这是在紧张我么?”   朱砂又怔住。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君倾的眼睛,朱砂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双颊赤红,耳根滚烫。   她,她方才心里想的嘴里说的,是在紧张他!?   因为怕小白不在他身边护着他会出事!?   怎,怎么可能,她她她,她怎会紧张他?   朱砂想要否认,可她张了嘴,竟不知自己当说什么才是好。   “姑娘不说话,我便当是姑娘承认了。”君倾直回身子,不再靠近朱砂。   “丞相大人,我,民女——”   “好了,不说了,我都知道了。”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好么?   “我的眼睛,当是瞒不了多久的,瞎子只是我自己,所有人都是明眼人,一个瞎子又怎能瞒得住明眼人。”君倾轻声说着,慢慢站起了身,“小白不必跟着我,宫里还没人敢明着对我出手。”   “行了,我走了,姑娘今日好生歇着,明日才会看到更好看的戏。”君倾抬脚走离了栏杆,“上回在安北侯府开头的戏,该是时候收尾了。”   君倾说完,不再理会朱砂,跨步走开了。   “丞相大人!”朱砂却在这时忽地伸出手,抓上了君倾的手腕!   这一瞬间,君倾怔住了,朱砂自己也怔住了。   下一瞬,朱砂紧忙收回手,却只是盯着君倾的背影看,张了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君倾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往院门的方向走。   他走出一小段距离后,才淡漠道:“纸包里的海棠已经洗过,可以直接吃。”   小黑猫喵了一声,跑到他前边,给他带路。   直到看不见君倾的背影了,朱砂才低下头,看向手里已经被她抓得破了洞的小纸包,将其慢慢打开。   每一颗海棠果子大小都差不多大,红得可爱。   可是经过了挑选,这些海棠果子的个头才会差不多大小?   朱砂拈起最上边的一颗,放到了嘴里。   甜味很少,酸味居多。   并不好吃。   可朱砂却是坐在这栏杆上,将这些不好吃的海棠果慢慢地吃了完。   她的心里,有些像这些吃着这些海棠果的味道,不大是滋味。   烦得很。   躁得慌。   ------题外话------   小倾倾为何不直接承认自己就是阿兔,下章写到 ☆、003、君倾与朱砂的初识   下雨了,伴着夜风,打在瓦顶上,窗台上,带着明显的寒凉之意。   秋意说来就来了。   白日里还有温暖的阳光,现入了夜,却只有寒凉。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打得棠园里的海棠树发出啪啪沙沙的声响。   他第一次遇到她,也是下着雨,也是将将入秋时节,秋雨也淅淅沥沥地打在海棠树上,发出啪啪沙沙的声响,在那个从来就无人前去的小山坳里,雨声显得颇为清晰。   下雨的日子,他本是不会到那小山坳去的。   但他想到了那一窝堪堪出生的小兔子,便打了伞,去了那他时常去的小山坳。   雨愈下愈大,打到面上,很凉。   那个小山坳,除了他,从不会有其他人前往,那儿就是个没有人会注意的小小地方,他发现这个那个小山坳已经好几年,这几年里,他也总会时不时地到那小山坳静坐,独他自己,从不见第二人。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偏爱那小山坳。   那个小小山坳里,有几株海棠树,春风渡来时开花,秋日时结下满树的果实。   那一年,那几株海棠树结果的时日尚晚,那一日,那些海棠果实还正异常青绿,并不能食用。   地上的青草已经枯黄。   那个只属于他的小小山坳,从来不会有人去的。   但那一日,他到得那小小山坳里时,那儿却有一个人。   一个姑娘。   一个浑身是血,受了极重的伤的姑娘。   她坐在果子结得最繁实的那株海棠树下,任树上滴落下的雨水淌在她面上身上,顺着雨水从她身上淌下的血水染红了她身下的枯草。   她的身侧,放着两把刀,两把看起来锋利无比的长刀。   她的身上满是血,她的长刀却是异常干净,干净得刀刃上亮着锋利的白光。   这般的人,不管是男人还女人,是老还是少,换做平日里的他,定会让对方再不能活着离开那小小山坳。   但那一次,他并未直接这么做。   他只是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伤得很重,雨声有些大,她当是在他出现时就该发现他的,然她却未发现。   她只是低着头,轻轻抚着蹲在她身旁正瑟瑟发着抖的一只灰毛兔子。   兔子耷拉着长长的耳朵,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开始朝她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   当他与她只差两丈有余的距离时,只见她将另一只手伸到了放在身子另一侧的长刀旁,就着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她的食指和中指,腥红的血登时从那被沈划破的口子里汩汩往外冒。   她将划破了的手指移到了那只灰毛兔子跟前,移到它的嘴边,竟是关心道:“是饿了对吗?没找着吃的对吗?我也饿了,我也没有吃的,我有的,就只有血了,你若不嫌弃,就将就着舔舔?”   她的声音很轻,鼻息很重,因为她伤很重,没有昏过去就已是极限,又怎会有过多的力气。   她的声音很嘶哑,像是许久没有张嘴说过话一般的感觉,可她的语气却很轻柔,温柔地就像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亲人,而不是一只兔子。   她明明身受重伤,却还关心着一只和她没有任何干系的兔子。   只见那灰毛兔子就着她流血的手指耸了耸湿哒哒的鼻头,而后竟是伸出舌头将她指尖上的血轻轻地舔了一舔。   而后,他看见她扬起了嘴角,轻轻笑了。   也在她扬起嘴角的一瞬间,灰毛兔子那耷拉着长耳朵忽然竖立了起来,随之站起身,离开了她身侧。   兔子跑得很慢,却又很急。   因为它的右后腿上一片血色,染污了它右后腿上的毛。   它和她一样,受了伤,伤得走不动了,所以才会呆在这海棠树下,任寒凉的秋雨淋这自己。   兔子跑开,她也才抬起头,看向兔子跑去的方向。   兔子跑去的方向是他所在的方向。   她自是没有起来将它捞回去,纵是她想,她也没有这气力。   她只是抬了头,看着兔子,也看向他。   他看清了她的脸。   若非有雨水淌下,他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脸。   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就像她手边的长刀。   可她没有拿起那两把锋利的长刀,只是看着他而已。   她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若真要说特别,她唯一的特别就是她右眼角下的一颗坠泪痣。   一颗朱砂色的坠泪痣。   也是这颗坠泪痣,让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起来没了气势。   灰毛兔子已经挪到了他跟前,正用那颗湿漉漉毛茸茸的脑袋轻蹭着他被雨水湿了的鞋面。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蹲下了身,放下左手上提着的小竹筐子,伸出手轻抚着灰毛兔子的脑袋。   他没有多看她一眼,更没有问她什么,只是抚抚灰毛兔子的脑袋,看了一眼他腿上的伤,而后抓着它的耳朵将它拎了起来,放进了那只小竹筐子里,随后从新提起竹筐子,站起了身,朝小山坳后边的方向走去。   他走过她面前时,只听她忽然道:“你的小筐里装的是青草和红萝卜。”   她嘶哑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惊喜。   他抬眸,又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那双本还锐利的眼睛那一刻只有很是惊喜的笑意,那样眉眼微弯的笑,很是干净,使得她与她一身的血污极为不符。   他不答,只听她又道:“是带给这只小兔子吃的。”   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他依旧不答,继续往前走了。   她默了默又道:“它受伤了,我没力气帮它,你帮它包扎包扎。”   他仍是不答。   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小灰带回它的家,安顿好它与它的一窝小儿后,再回到那小小山坳时,那儿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只有那株海棠树下还未被雨水冲淋干净的一片血水。   他看着那片血水,忽然就想到了她划破自己的手指喂小灰舔她的血的模样,想到了她右眼角下的那颗坠泪痣。   他没有杀她。   她亦没有杀她。   他未曾想过他会再一次见到她,还是在那小小山坳里。   她亦是如此,他从她面上明显的诧异之色看得出来。   只不过那一日的小小山坳里,海棠果子已经果熟蒂落化作了肥泥,正是冬日来临时。   他真真是没想过会再一次见到她。   直至后来他在那小小山坳里迟迟等不到她的时候,他才知,那第一次碰见之后,他是想着再见她一次的,只不过他心中不愿承认罢了。   因为他从未见过如她一般的姑娘。   她自己明明都快撑持不住了,却还为了一只无关紧要的兔子喂自己的血。   而小灰是一只很有脾性的兔子,不当轻易接近人,可它不仅挨靠在她身边,甚至还舔了她喂它的血。   只是不知她心中那时是作何想法罢了。   他从未问过她,她那时是从何处来,去做了什么,为何受那般重的伤,又为何没有在那时想要取他性命。   就像在海棠花开得烂漫那日,她拖着浑身是伤的身子再次回到他眼前来,问他他是否还愿意娶她时一样,他什么都没有问。   因为无需问,他也知晓答案。   他唯一不知晓的,就是他竟没能保护她。   不仅没能保护她,甚至还找不见她。   或许她不曾对不住他。   对不住对方的人,当是他才对。   君倾躺在床榻上,紧闭的眼睑下眼眸动得厉害。   “哎哟哟,我的小倾倾,怎么着,外边天都这么黑了,还辗转反侧难入眠哪?”就在这时,君倾的枕边忽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有心事哪?想什么呢?”   小白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君倾的床榻边,且还坐在他的枕边,翘着腿转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君倾没有诧异,没有睁开眼,亦没有赶小白离开,只是将身子和脑袋往床榻里侧移了移,不想与小白靠得太近的模样。   小白不介意,只是将背靠到了床栏上,一脚踩到了床榻上,挑眉看着无动于衷的君倾,嗤声道:“怎么,在想清心苑里的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哪?”   君倾无动于衷。   “呿,想就是想,我还能不懂你的心?”小白哼了一声,“我要是不懂你的心,可就是白养你的了,不过我还真是不懂你怎么就会看上那样的一个女人了,阿兔阿兔,啧啧,不识字的人取的名就是这么俗不堪言,亏得你也听得下去,要是我哪,不是割了自己的耳朵就是缝了她的嘴。”   君倾还是无动于衷。   “喂,阿兔呀阿兔。”小白取笑着君倾,笑意浓浓的,甚至还伸手推了推没反应的君倾,“人家阿离那负心绝情的娘今儿个可是伸出手摸着脸喊你阿兔了哪,你这么想要留下她,当时为何不直接承认了啊?多好的机会哪。”   “没有认的必要。”君倾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转了身,翻身转向了床榻里边。   小白懂他,却不能完全懂他。   他何尝不想承认他就是阿兔。   今日听到她的一声“阿兔”,没人知晓他当时是有多欢心,亦没人知晓他是有多想应她,只是——   他不能。   他不能承认他就是阿兔。   他一个将死之人,怎能承认他就是阿兔。   他也不敢承认他就是阿兔。   她信任阿兔,可阿兔却让她独自承受苦难。   既是如此,不如不认。   不认,她就还有念想,她还可以寻找她的阿兔。   不认,待他离开这人世之时,她的心中就不会有悲痛。   既然可以选择没有伤悲,又为何要让她伤悲。   “哼,不就是舍不得届时你死了之后她会伤心会难过么,别说得好像自己对她很无情一样。”小白皱皱鼻子,“你的这种假话骗骗别人就行了,在我面前还说什么违心的话”   “我还真是想不懂你,明明就是她不要你和阿离在先,明明就是她对不住你们父子俩在先,怎么整得现在倒像是你欠了她的一样。”小白拧起眉,一副不得其解的模样。   “或许她没有欠我的,就只是我欠了她的而已。”君倾淡淡道。   “她没欠你的?”小白嗤笑一声,“她没欠你的,你会变成个瞎子?她没欠你的,阿离会是现在这样连太阳都办法晒上一晒?她没欠你的,你们爷儿俩这四年多会过成那样儿?”   君倾不答话。   “行吧,你说不欠就不欠吧,反正这是你的事,你长大了,早就不听我的话了。”小白看着君倾转往床榻里侧的侧脸和背影,长叹一口气,“你要是一开始就听我的,如今就不会是这样了。”   君倾沉默,少顷才沉声道:“我不悔。”   他不悔与她相识,更不悔娶她为妻。   “得得得,不说你这破事了,说咱儿子吧,他亲娘现在你也找到了,可你又不敢认她,那咱儿子的病怎么办现在,别跟我说等你死了咱儿子还是现在这样,一辈子都不能见光啊?”   ------题外话------   今天该说甚,今天好像甚也没有说 ☆、004、秋雨沉夜   秋雨很寒凉,深夜里的秋雨,更寒更凉。   有一辆乌篷马车由城东辚辚驶向廷尉府,在那厚重的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了,有一名身穿鹅黄色裙裳肩披斗篷的姑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步步轻缓小心,即便看不清她的容貌,可从她那举止看,便知是大家闺秀。   只是,由马车里下来的只有这姑娘一人而已,油纸伞由她自己撑在手里,身旁并没有婢子或是婆子的搀扶。   长长的裙摆曳在地上的雨水里,很快便湿透。   姑娘并未在意,只是稍稍提起了裙摆,走上了朱漆大门前的五级石阶。   那驾车的车夫并未在这廷尉府门前多留,姑娘一下了马车,他便甩了马鞭,驾着马车走了,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很快便连车轮碾滚地面的声音都消失在雨声里。   廷尉府的大门前挂着两盏硕大的风灯,姑娘抬手握住了门上的衔环,敲响了那厚重的朱漆大门。   “铛铛铛……”衔环叩门的声响在这静寂的雨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很快便有人从里边开了门,只见那人将这身披斗篷头戴风帽的姑娘细细看过一眼后便侧了身,将她请进了府里去。   姑娘撑着油纸伞,跟在那人后边走着。   那人步子走的大,跟在后边从未迈过大步的姑娘的步子就显得很急。   约莫走了半盏茶时间,那人将姑娘领到了一处漆黑的铁铸大门前,大门两侧站着四名执戟侍卫。   只见这四名侍卫面色冷硬,站在秋雨里一动不动,仿佛没有情感的石雕。   可所有到此的人都知,这些人,绝非石雕,倘有人擅自靠近这山漆黑的铁门,他们手上的长戟绝对会刺出来。   这个地方,没有谁人愿意来。   漆黑的铁铸大门前除了站着这四名执戟侍卫外,还站着一名神色冷厉的狱卒。   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正是廷尉府的囚牢。   但凡押入这儿来的人,要么终生囚禁,要么死期已定。   这座囚牢,进来了,就再无人能出来。   那姑娘站在这囚牢的大门前时,她握着伞柄的手捏得很紧,她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只见她从怀里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牌,举在那狱卒面前,那狱卒盯着那块玉牌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半躬下身,恭敬地将这姑娘给请进了囚牢里。   精铁铸成的铁门一打开,一股湿寒之气即刻扑面,令那姑娘不由自主地瑟了瑟肩,将手中的油纸伞合上,将伞柄握得紧紧的,这才抬脚随着那狱卒往铁门后走。   厚实的墙壁上插放着几把火把,门一打开,这些火苗就晃得厉害,将熄未熄,姑娘一走进这囚牢,她身后的铁门便重重地合了起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跟着那狱卒一直往里走。   这囚牢里很安静,没有一声哀嚎声,亦没有一声喊冤声,这里边的人,好似没有人,可却又的的确确有人,因为在这安静之中,能听到两侧牢房里传来沉闷的鼻息声。   却没有人扑到牢房木栏旁来看看究竟是谁人来了,他们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他们只知道,不管什么人过来,都不会是好事,也不会是好人。   既是于自己无用处之人,又怎值得他们来关注。   狱卒在最里处的一间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这牢房里很黑暗,挂在一旁墙壁上的火把根本照不透着黑暗的牢房,因是雨夜,便是连墙上那扇踮起脚伸起手都够不着的小窗都没有月光投进来。   外边有风,可纵是雨水,都无法随风涌进这漆黑湿冷的牢房来。   因为这扇窗不仅小,还很深,竟约莫三四丈深。   可见这囚牢的墙是有多厚,进来了,就插翅也难飞。   牢房里四处散乱着稻草,有些还是干燥的,有些却已发黑腐烂,可见是在这儿堆了多久。   牢房里有一张石床,挨着墙,就在墙上的那扇恍如巴掌大的小窗下。   石床上躺着一个人,面朝里,身上穿着囚犯的麻衣,头发蓬乱,整个牢房散着一股酸腐之味,令人作呕。   狱卒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了怀里的钥匙,打开了牢门上那沉重的铁锁与粗大的铁链。   牢房石床上那人一听得锁链响动的声音,立刻跳了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竟直接朝还未打开的牢门扑过来,竟是想要冲出来!吓得那身披斗篷的姑娘往后退了一步,也使得那狱卒立刻又将铁锁给扣了上。   牢房里的那人一把就撞到了牢门上,抬手就抓住那粗大的铁链猛力地扯动,一边扯一边嘶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凭什么关我!凭什么!?我可是堂堂安北侯府的大夫人!我要见侯爷!我要见侯爷!”   这见这人蓬头垢面好似疯妇,竟是沈天的正妻,安北侯府的大夫人徐娇娇!   那日她被沈天揪着头发扯到了帝君姬灏川面前,咬定她就是青羽族人,硬是要将她关进这廷尉府的囚牢来,道是不能再让这青羽妖人再祸害无辜。   帝君于这事没有多问,只是将这事全权交给了廷尉府,这即将要成为国丈的安北侯执意,廷尉又怎好说不,且岑将军一案除了那一颗血玉珠之外再无其他线索,而那颗血玉珠的的确确是本应镶在沈天大夫人步摇上的,如今那步摇上的血玉珠不翼而飞,也只能将徐娇娇暂时收监。   这一收,就收到了沈葭将于明日入宫为后,凶手还未查到。   出身高门的大夫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牢狱里的这十几日,已快要将她逼疯。   如今的她,已与疯妇无异。   只见那被吓到了的姑娘忽然走上前,伸出手就按住了大夫人那正猛力扯着铁链的双手,声音颤抖地唤她一声道:“母亲!”   随即见着那姑娘将头上的风帽拉了下来。   花容月貌,不是沈葭还能是谁?   大夫人先是一愣,然后抽出手猛地抓了沈葭的手,将双眼睁得好似铜铃般大,急急道:“葭儿,葭儿!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哥呢,怎么不见你哥也来看我!?还有你父亲呢!?你父亲怎么也不来!?你先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快!”   大夫人将沈葭的手抓紧得指甲狠狠地钉进了她的手背,急得根本就不给沈葭说话的机会,只听她又道:“葭儿你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母亲你先别急,你先听葭儿说,明日——”   “我不听,我不听!你不想救我出去的对不对!?”大夫人用力将沈葭的双手往牢房里扯着,她的脸则是凑到了木栏上,塞到了木栏间那窄小的间隔里,使得她的神情看起来异常狰狞,大睁着眼盯着沈葭,一副想要将她扯到牢房里来同她一同受苦煎熬的模样。   “葭儿怎会不想救母亲!?”沈葭亦睁大了眼,大夫人将她的双手抓得生疼,她想要将双手收回来,可她才一挣手,大夫人便将她的手愈加用力地往里扯,扯得她整个人撞到了木栏上,也扯得她那细嫩的双手破了皮,只听大夫人狰狞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就是不想救我出去!你要是想救我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才来!”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来看我的笑话!?或者是帝君听信了侯爷的话要定我的罪,不日将我处斩,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   “不!人不是我杀的!不能处斩我!我要见帝君!我要见帝君!”大夫人将沈葭的双手往里扯得更用力,扯着她的脸也紧凑到了那木栏与木栏之间的间隔里,疯狂道,“你要是不让我见帝君,我就把你亲手杀害了你生身母亲的事情告知世人!届时你非但当不了帝后,还会背上一个欺君的罪名!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你根本就没有帝后之命!”   大夫人被这阴冷潮湿的牢房逼得已然疯狂,疯狂得神志不清口无遮拦,竟是将事实给说了出来!   大夫人嘶声喊着,声音大得近乎能响彻整个囚牢。   沈葭本是挣扎,忽听得大夫人这般一喊,她的面色忽地刷白,愣住了。   大夫人将她的手抓出了血来,她也没有反应。   只听大夫人笑了,笑得有些癫狂,“你将你的生身母亲亲手推下了玉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往下沉,你没有救她,你杀了你的亲娘!”   大夫人说着,忽然松了沈葭的双手,转为狠狠捏住她的双肩,将脸愈加用力地往木栏间隔里挤,好像这样她就能从牢房里挤出来一般,她瞪着沈葭煞白的脸,朝她脸上吐着气,“你要是不救我,我就让你和我一起死!我要是活不了,你也休想活!”   大夫人激动得满嘴的唾沫喷到了沈葭脸上。   沈葭木讷地没有反应,只睁大了眼定定看着大夫人近在咫尺那张已经扭曲了的脸。   一直在旁候着的狱卒终是觉得不妥当,上前一把掰开了大夫人的手,力道之大竟是将大夫人左手的指骨给掰了断!   “啊啊啊啊!”大夫人抓着自己的左手,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狱卒无动于衷,只是伸出手对沈葭做了一个往外“请”的动作,沉声道:“沈大小姐,当走了。”   沈葭没有走,还是木讷地看着牢房里癫狂的大夫人。   狱卒又唤了她一声:“沈大小姐?”   “我与母亲再说一句话就走。”沈葭往后退了一步,已让自己站得稳先,而后从袖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来,将手伸进牢房木栏的间隙里,蹲下身将那小纸包放到了脏污的地上,看着大夫人,道,“母亲,这是您最爱吃的糖酥,这囚牢不能捎带东西进来,葭儿便只能包了这么一小包藏在袖子里,给母亲带了来,母亲你尝尝。”   沈葭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葭离开廷尉府时,只记得拉上斗篷上的风帽,戴到头上,却忘了打伞。   她坐上马车后,只听那车夫低声问她:“大小姐可将帝君要大赦天下的好消息告诉了夫人?”   沈葭未答。   那人也不再问,只专心着赶车。   沈葭走了,大夫人还在嚎叫,嚎了好久才停下来。   她嚎得饿了,然后扑到沈葭方才放进牢房里来的小纸包前,抓起那小纸包,着急地打开,紧着竟是用舌头直接舔上去!   她狼吞虎咽地将那小纸包里的糖酥吃完,然后躺回了石床上。   外边的夜雨愈下愈大。   牢房里仍旧黑暗。   没有人发现,从方才沈葭到得这关着大夫人的牢房前时,牢房墙上那小小的窗户上趴着一只小黑猫,一直盯着方才这牢房里发生的一切看。   沈葭走了,那小黑猫未走。   大夫人在石床上躺下了,那小黑猫仍旧未离开。   待大夫人躺下许久,那小黑猫才从高高的小窗户上跳下来,整整好落到石床上。   只见小黑猫围着大夫人转了一圈,然后停在她面前,伸出还有些湿漉漉的爪子凑到大夫人的鼻尖上,轻轻挠了挠。   大夫人没反应。   它又再挠了挠。   大夫人还是没反应。   小黑猫歪歪脑袋,然后爬上那小小的窗户,跳到了外边的夜雨里。   这小黑猫离开未多久,只听牢房里有叽叽的老鼠叫声,紧着便有两只瘦长的老鼠跳上石床,跳到了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依旧没有反应。   她好像睡得很沉很沉。   沉得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模样。   雨还在下。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偏偏就在这前一日的夜里下起了雨来。 ☆、005、雨夜里找娘亲的小家伙   朱砂睡不着。   她不想想关于君倾的事,可她愈是这般想,她的心就愈会想到关于君倾的事。   她很烦躁,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当想的没有想,不当想的竟一直在想。   想到君倾,朱砂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阿兔。   想到阿兔,她又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口气。   夜很深了,朱砂站在窗边,开着窗看着外边的夜雨,任凉风带着些微的雨水扑面。   阿兔,会是什么人,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朱砂抬手轻抚向自己的右耳耳背,用指腹摩挲着耳背上的字,又是轻叹了一口气。   阿兔是一个于她来说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这个名字会刻在她的耳背上,可偏偏,任是她如何努力,都想不起她一丝一毫的过往,也想不起关于阿兔的一点一滴。   也不知她何时才能离开这相府去找阿兔。   朱砂在窗边站了许久,久到她的衣襟快要被随风拂进窗户里来的雨水打湿,她才伸出手扶上窗枝,欲将窗户掩上。   就在这时,院门传来一阵狗吠声,伴着门环打在门上发出的声响,声音不大,但这清心苑本就不大,使得朱砂将这声音听得很清楚。   这般时辰,会是谁人过来?   朱砂微微拧眉,将窗户阖上后扯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而后拿了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打开了朝院门方向走去。   “铛铛铛——”门环敲在门上的声音响个不止,好似门外的人有什么急事一般。   朱砂的手正要扶到门闩上,只听门外有个小声音在这时响起。   “阿褐阿褐,不要这么吵哦,会吵到娘亲睡觉的,我们呢,嗯……要轻轻的。”是小家伙阿离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   “汪呜?”   “轻轻的就是阿褐不要叫这么大声,也不要把门敲这么大声呀,要是娘亲生气了不理阿离了,那阿离就也不理你了。”   下一瞬,没有了狗吠声,也没有门环敲门发出的铛铛声。   只听小家伙又道:“阿褐坐着等阿离哦,阿离先把伞放下了再敲门哦。”   朱砂在这时拉了门闩,打开了院门。   门一打开,她便瞧见了正将手中的油纸伞搁到地上去的小阿离。   油纸伞很大,便是挡住三个他,都绰绰有余。   油纸伞上正有雨水往下淌,滴到地上,积了一小滩的水。   小家伙右手拿着伞,左手也未闲着。   他的左手正抱着一个小枕头,抱在怀里,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单薄的里衣,竟是连外衫都未穿。   他脚上那双小小的鞋子已经被雨水湿透,将那本是浅灰色的鞋面浸湿成了深灰色。   小家伙听得开门声响,吓得他一慌,伞未放好,骨碌碌地往旁滚开了些。   “娘,娘亲……”小家伙将怀里的小枕头抱着有些紧,抬着头很是紧张地看着朱砂,还不待朱砂说话,他便先着急道,“阿离……阿离不是要吵娘亲睡觉的!阿离有叫阿褐不叫那么大声的,阿离,阿离……”   “先进屋吧。”朱砂没有在这时问什么或是多说什么,只是神色颇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跨出门槛拿了小家伙放在地上的油纸伞,合起来拿在手里,有抬脚跨进了门槛,停在了廊檐下。   小家伙看着她,先是眨巴眨巴眼,然后慢慢地朝她靠近,站到了她撑起的油纸伞下,小声地问她道:“阿离和娘亲走在一块儿哦?”   朱砂点点头,为自己也为小家伙撑着伞,回了屋。   阿褐跟在他们后边,却没有跟他们进屋,只是留在了屋外,抖了沾了一身的雨水。   进了屋,朱砂将两柄油纸伞一齐靠到了门后旁边,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了身,这才重新看向小家伙,问:“这般时辰怎的不在小棠园好好睡觉?外边还下着雨,风灯不打一盏,你的小华也没跟你在一块儿,过来做什么?”   朱砂问这话时神色很严肃,语气尤为认真,甚至还带着些微严厉的味道,让小家伙将怀里的小枕头抱得更紧了。   “娘亲,阿离……阿离有好好地在阿离的床上睡觉的,可是阿离睡不着,阿离想娘亲,阿离想和娘亲一块儿睡,所以,所以阿离才来找娘亲的……”小家伙知道自己这样做一定会惹他的娘亲生气,可他的爹爹说过,他的心里想了什么,已经做了什么,就要据实说,不可骗人,是以小家伙老实地把朱砂问的问题都回答了,“阿离也想拿灯,可是阿离抱了阿离的枕头就拿不了灯了,阿离有阿褐一起,阿褐给阿离带路,阿离没有摔倒的。”   “阿离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小华,可是阿离有给小华留纸条的哦!阿离要是告诉小华的话,小华一定不会给阿离来找娘亲的,小华一定会跟阿离说睡醒了再过来找娘亲的,可是阿离很想娘亲也很想爹爹,阿离不能去找爹爹,阿离只能来找娘亲……”说到这儿,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朱砂,可怜巴巴道,“娘亲可不可以不要生阿离的气?阿离只是想娘亲了,想和娘亲一块儿睡……”   “……”这小子说得这般可怜兮兮的,她还能说他的不是?   “你有给你的小华留了纸条说你过来我这儿了?”   “嗯!阿离有给小华留纸条儿说了的。”小家伙点点头。   “那就到床榻上躺下吧。”朱砂又看了一眼小家伙湿漉漉的鞋,无奈道。   小家伙先是一愣,而后惊喜地问道:“娘亲不生阿离的气哦?娘亲不把阿离撵走哦?娘亲是让阿离和娘亲一块儿睡觉哦?”   朱砂无奈点点头。   她已不是第一次与这小家伙一块儿睡了,她都已习惯了。   “娘亲真好娘亲真好!”小家伙抱着怀里的小枕头在朱砂面前蹦跶了几下后转身就往床榻的方向跑去,跑到了床榻跟前后又没有直接踢了鞋子爬到床榻上去,而是转了身来看还坐在窗边椅子上未站起身的朱砂,抓着枕头上的棉布,道,“娘亲,阿离的脚湿湿的,阿离不能把娘亲的床弄脏,可是阿离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砂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才站起身,走到了小家伙身边,先是抬手在乖巧的他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随后从床尾旁一方矮柜里拿出一块干棉巾,才又走回到小家伙身边来,对他平和道:“脱了鞋,坐到床沿上去吧。”   小家伙听话地立刻照做。   朱砂则是在他面前蹲下身,将干棉巾凑到他的小脚丫下,将他的小脚丫裹在了棉巾里,轻轻擦干了他双脚上的水。   小家伙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朱砂,待得朱砂将棉巾放到一旁后,小家伙忽地从床沿上跳了下来,扑到朱砂跟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小家伙脚上未穿鞋,赤脚踩在地上。   朱砂怕他凉着,即刻转过身抱起了他,将他放回到床榻上,以防他再跳下床,便即刻叮嘱他道:“你再乱动,我便不理你了。”   小家伙立刻乖乖坐着,一动不动,却是笑得开心道:“娘亲给阿离擦脚哦!等阿离见到爹爹了要和爹爹说!嗯……爹爹和阿离说过,只有稀罕阿离的人才会给阿离擦脚,娘亲稀罕阿离!阿离好开心好开心!”   “……”这小子的爹,没事和这丁点大的小家伙说这些做甚么?   “把你的枕头放下,躺下,睡好。”   “嗯嗯!”小家伙连忙将怀里的小枕头放好,紧挨着朱砂的枕头,紧着便乖乖躺了下来,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朱砂,兴奋道,“阿离等着娘亲一块儿来睡哦!”   朱砂不语,吹熄了屋子里的灯,唯留了床头旁的那一盏小烛灯,取下披在肩上的外衫,将其挂到一旁的架子上,这才脱了鞋坐到床沿上来,斜躺到小家伙身旁,躺下前不忘替小家伙将衾被拉好。   朱砂才躺下,便听得小家伙满是期盼地问:“娘亲娘亲,阿离可以抱抱娘亲吗?可以吗可以吗?”   “……”朱砂默了默,才无奈道,“嗯。”   小家伙立刻扑到她身上来,像八爪鱼一般将她扒得紧紧的,生怕她会跑掉一样,兴奋满足得情不自禁地直将小脑袋往朱砂身上蹭,一边激动道:“阿离稀罕娘亲!好稀罕好稀罕!”   朱砂的手本是放在身侧,见着小家伙这般,不烦也不恼,只觉有些怜惜,便抬了右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道:“娘亲知道了。”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   “嘻嘻!娘亲也稀罕阿离!阿离也知道的!”小家伙撒娇似的往朱砂身上拱了拱。   “……”朱砂的手未离开小家伙的背,反是轻抚着,温柔道,“嗯,娘亲也稀罕阿离。”   是稀罕这个听话懂事却又可怜的小家伙的吧,若是不稀罕,她就不会心疼他,也不会让他这般扒在自己身上了。   “娘亲娘亲娘亲!”小家伙又将小脑袋在朱砂怀里蹭了蹭,然后喃喃道,“爹爹都没有要阿离和爹爹一块儿睡过,爹爹不抱抱阿离,阿离也没有抱抱过爹爹,爹爹也没有给阿离擦擦脚,是不是因为爹爹不稀罕阿离,娘亲?”   小家伙抬起头,等待着朱砂的答案。   “不是。”朱砂将手贴到小家伙的后脑勺上,揉了揉,肯定道,“你爹爹比任何人都要稀罕你在乎你。”   他若是不稀罕这个儿子,又怎会在教孩子的事情上事事躬亲,即便看不见,却还连烧柴切菜这等小事都要亲手教孩子。   他若是不在乎这个儿子,又怎会在自己奄奄一息时还用自己的血来喂儿子。   只是小家伙还太小,还无法理解他这没有说出口的爱罢了。   “真的吗?”小家伙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他在世人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但在她眼里,他的确是个好父亲。   她不仅觉得他是个好父亲,她甚至觉得,他绝不是恶人,更不是没有心的残暴之人。   “娘亲稀罕阿离,爹爹也稀罕阿离,真好真好!”小家伙兴奋得又开始在朱砂身上拱,拱得朱砂不由揪揪他的小耳朵,佯装认真道,“你再这样乱动,可就不许你抱着娘亲了。”   “嗯嗯!阿离不乱动,阿离听娘亲的话!”   “嗯,时辰很晚了,快睡吧。”   “可是娘亲,阿离还睡不着,阿离可不可以过会儿才睡呀?”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朱砂,“可不可以呀娘亲?”   “……随你吧。”   “阿离乖乖的,阿离不说话,阿离抱着娘亲就好了。”只要能和朱砂在一起,小家伙就很容易满足。   朱砂稍稍沉默,随之唤了小家伙一声:“阿离。”   “娘亲叫阿离呀?”   “和娘亲说说……你爹爹的事情如何?”   那本是趴在屋外的阿褐在方才朱砂给小家伙擦脚时趴到了屋里来,闭着眼耷拉着耳朵,这会儿听着朱砂这么一问小阿离,它的耳朵即刻竖了起来。   那只由廷尉府囚牢里离开的小黑猫此时正跳上相府的墙头,跑进了棠园。   ------题外话------   想念我们家的小闺女了,嘤嘤嘤,所以就写一写我们的小阿离,不要嫌弃我们的小阿离啊~   下一章接着走剧情 ☆、006、阿离保护娘亲!   前些日子到缕斋的那一趟,让朱砂未拿到香粉,以致她夜里总是难眠。   雨声本当能助人好眠才是,可朱砂并不喜欢夜里的雨,因为夜里的雨她总觉是下在她的心上,而不是下在外边院子里。   因为她的梦中,一直有雨声,哗哗沙沙,打在冰冷的水里,也打在她的身上。   没有香粉,窗外夜雨一直在下,只会让朱砂愈加难眠。   朱砂只是靠着背后垫着的枕头,斜躺在床榻上而已,并未睡下。   她已将近一个月未能安睡过,她已很是困倦,这便使得她就算再如何难眠,她也会闭起眼,强制着让自己睡过去。   莫求能睡一个时辰,哪怕是一盏茶时间,也好过未得眠。   而当她好不容易恍惚入睡时,那本是紧抱着她的小家伙开始翻来覆去,翻得她不由抬起手用力按着眉心来揉捏。   小家伙适才背过去的小身子这会儿又翻了回来,只见他眉头紧皱,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小手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衣裳,一副很是痛苦难过的模样。   朱砂见着小家伙这般,忙伸手去抚抚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烫得她倦意全无。   “小子。”朱砂将手放到小家伙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唤他道,“小子醒醒。”   小阿离没有反应,只是将小小的身子慢慢地蜷缩起。   朱砂拧眉,在小家伙的小脸上轻轻拍了拍,又唤他道:“小子?阿离?”   “……”小家伙这才动动眼睑,模样很是艰难地慢慢睁开眼,朦朦胧胧间见着朱砂,忙朝她伸出双手,一副要她抱的模样,同时可怜兮兮道,“娘亲……”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却是也伸出了双手,将浑身滚烫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抱到了怀里来,还未说什么,便听得小家伙嘤声道:“娘亲娘亲,阿离脑袋好疼好疼,阿离好难过,嘤嘤嘤……”   “阿离好冷好冷……”小家伙一边可怜地说着话,一边使劲地往朱砂怀里凑,短短的小手臂紧紧抱着她不放。   冷?朱砂眼神渐渐变得阴沉,小家伙的身子明明滚烫得厉害,他非但不觉着热,反是觉着冷?   正当这时,本是趴在不远处睡觉的阿褐听闻这边的动静,连忙站了起来,跑到了床榻边来,对着朱砂低低叫了两声。   朱砂转头看了阿褐一眼,而后连忙扯了挂在一旁的自己的衣裳来将怀里的小家伙裹上,边裹边问小家伙道:“阿离,娘亲带你去找你爹爹好不好?”   她会杀人,却不会救人,朱砂不知自己当如何才会让小阿离觉得不难过,她唯一想到的,就只有小家伙的爹爹。   小家伙的爹爹,必然知道如何才能让小家伙减少痛苦难过。   “阿离要爹爹,阿离要爹爹……”小家伙连连点头,朱砂却是轻轻按住了他的额头,柔声道,“莫点头了,你的小脑袋会觉得更疼的,你先忍忍,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爹爹。”   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朱砂的心提紧着,以致她忘了给自己身上也披上一件衣裳,便只穿着里衣里裤抱着裹得严实的小家伙下了床,边将双脚套到鞋子里边对一旁的阿褐沉声道:“阿褐,带我去棠园。”   “汪汪!”阿褐用力摇了摇尾巴。   朱砂没有提风灯,她只是将小家伙背到背上,拿起了门背旁的油纸伞,撑开油纸伞伞之后将伞柄夹在了颈窝里,便跟着阿褐走进了雨幕里。   此时的她,根本就顾不得这雨夜之黑沉。   阿褐是跑着的。   朱砂亦是跑着的,她循着阿褐的叫声紧跟在它身后。   她的双脚踩在地上的积水里,啪啪啪地溅起水花,雨水很快便湿透了她的绣鞋。   这样走在雨夜里,背上背着呼吸粗重的小家伙,让朱砂不由想到了她捡到小家伙时的那个夜晚。   也是雨夜,她也是这般将小家伙背回的安北侯府。   不同的是,她的心。   原本,她的心是冷的,此刻,她的心却是有些担忧的。   担忧小家伙的情况。   小家伙滚烫的身子捂得朱砂觉得她的背热得厉害,她能感觉到小家伙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朱砂想到了君倾说过的一句话。   在她第一次到小棠园与小家伙一同睡的那个夜晚,君倾出现在床边,他说,他只是来看看阿离,看阿离睡得是否安好。   为何小家伙睡下后还要去看,又为何非要看他睡得是否安好?   可是小家伙时常睡得不安好?   他说过小家伙的身子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不好,撇开不能受日照不说,且还极易染病,像今夜这般,小家伙睡着睡着便突然难过起来的情况,可是时常会发生?   他要看小家伙是否睡得安好?只是为了看小家伙睡得安好而已?还是……   担忧小家伙会一睡便永远睡过去,再不会醒来?   朱砂的心被自己这样的想法惊了一跳。   “阿离。”心下有慌张,朱砂便动动勾着小家伙膝弯的手,有些着急地唤他道,“阿离?”   趴在她背上昏昏沉沉脑袋歪斜的小家伙小手动了动。   朱砂又道:“阿离,可听到娘亲说话?听到便应娘亲一声。”   “娘亲……”小家伙的声音很轻很细,有气无力的,却还乖乖地回着朱砂的话,“阿离……听到娘亲说话……”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小家伙道得气喘吁吁。   雨夜很黑,除了能听到阿褐的叫声及它与她自己的脚步声外,便只有雨声,入目是无尽的黑暗。   朱砂心底对黑暗的恐惧在蔓延。   她畏惧黑暗。   她知道小家伙阿离很稀罕她也很心疼她。   是以当小家伙那细微的小声音说完了话时,只听朱砂轻声道:“阿离别睡,娘亲怕黑。”   与其说她陪着小家伙,倒不如说是小家伙陪着她。   果然,朱砂这话音一落,那本是昏昏沉沉身子歪斜的小家伙立刻挺直了腰杆,将小脸靠到她的后脑勺上,语气微弱却坚定道:“娘亲,娘亲不怕,阿离保护娘亲!”   小家伙说着话,同时还努力地睁着异常沉重的上眼睑,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有阿离陪着娘亲,保护娘亲,娘亲就不会害怕了!”   “嗯,有阿离陪着娘亲,娘亲就不会害怕了。”朱砂语气很是温柔,她甚至,轻轻地扬了扬嘴角。   她在浅笑。   因为这一句话,是她的实话。   她是的确畏惧黑暗,也的确是有阿离下家伙陪着她,她此刻才觉得这黑暗的雨夜里不是只有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尽头。   她的勇气,竟是这个丁点大的小家伙给她的。   这如何能不让她想笑?   却又不是自嘲的笑。   因为她并不觉得这有何可耻。   任何人都有自己所畏惧的东西,她不过是畏惧黑暗而已,她不过是在小家伙面前说了实话而已,并无什么可耻的。   相反,她很坦然。   这个丁点大的小家伙非但没有嘲笑她,反是说要保护她。   她没有自嘲,她是觉得有些欢心的。   “那,那阿离不睡觉,阿离睁着眼,阿离和娘亲说话。”小家伙是真的打心底稀罕他找着的这个娘亲,只见他低下头将眼睛在朱砂的肩膀上用力搓了搓,抬起头时将眼睛睁得更大,生怕自己捱不住眼睑的沉重睡不过去了。   “好,那娘亲就先谢谢小阿离了。”   “汪汪汪!”跑在前边的阿褐忽地颇为用力地叫了几声,像是在告诉朱砂什么似的。   朱砂自是不可能听得懂。   但小家伙懂。   只听小家伙气喘吁吁地给她解释道:“娘亲,阿褐说,棠园很快就到了哦。”   “嗯。”朱砂点点头,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梦里的黑暗没有尽头。   可这不是梦里,这雨夜的黑暗,有她要到达的尽头。   梦里的静寂没有尽头。   可这不是梦里,这雨夜的静寂,有阿离给她的“守护”。   棠园没有灯,因为这座院子的主人不需要灯。   但朱砂知道,她要到达的尽头,到了。   阿离告诉她的。   朱砂听着阿褐的脚步声忽然间变得飞快,恍如箭般。   未多久,院子深处的屋子里便有灯火亮起。   此时的朱砂正站在院门外。   她看见那有灯火亮起的屋子里走出了身姿颀长墨发过腰的君倾。   他的身上只穿着里衣里裤,肩上披着一件外衫,墨发松散着,在夜风中有几缕青丝飞扬起,显然他已经睡下了。   此时的朱砂顾不得尴尬,也顾不得不合礼数,她背着小阿离,径自跨进了院门门槛,大步朝站在屋前廊下不再往前走动的君倾走去,却在屋前廊外停下脚步,停在雨水下,垂首恭敬道:“深夜打扰丞相大人,实为不该,只是民女有紧要之事要找丞相大人,迫不得已才斗胆来打扰丞相大人,敢请丞相大人听民女把话说完。”   “进屋说吧。”君倾说完,转身便进了屋。   朱砂连忙跨进屋廊下,收了油纸伞,可因耸着肩侧着头夹着伞柄太久,她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僵。   阿褐则是这时才舒了一口气,也站在廊下抖下了自己身上的雨水。   “多谢你了阿褐。”朱砂看向阿褐,感谢一声,随后连忙背着都未来得及说话的小家伙进了屋去。   进的是君倾的卧房,朱砂在跨进门槛时有一瞬的迟疑,终是跨了进去。   阿褐微歪着脑袋盯着朱砂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右前脚挠了挠耳朵,便趴在了门槛外盯着屋内的情况。   朱砂才一进屋,君倾甚话都未问,只是面对着她,淡漠道:“让我看看阿离。”   朱砂雨夜到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君倾看看阿离,是以朱砂并未先急着解释什么,而是即刻将小家伙从背上抱到身前来,边将小家伙递给君倾边对实在撑不住眼睑的沉重而又阖起眼的小家伙柔声道:“阿离,到你爹爹这儿来了,见到你爹爹了。”   君倾的眼睑微微一睁。   “爹爹……”小家伙被朱砂用衣裳严严地裹着,此时他正努力地想要伸出小手,只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君倾,细细声道,“阿离好冷好冷,阿离好难过……”   君倾没有抱过小家伙,他只是抬起手,抚上了小家伙的额头,让冰冷的掌心贴着小家伙滚烫的额头。   小家伙的身子不由得轻轻一抖。   朱砂则是在这时道:“小公子今夜抱着枕头跑到清心苑道是要与民女一齐睡,民女瞧着天凉且下着雨,便未把小公子送回小棠园,只是小公子睡下未多久便开始翻来覆去,浑身滚烫却又觉得冷,民女不便去叨扰苏姑娘,便只能带着小公子来找丞相大人。”   “嗯,我懂了。”君倾没有多问,也没有不解,更没有责怪,只是微微点头,问小家伙道,“除了身子发冷,可还觉得头疼?”   “疼……”   “嗯。”君倾收回手,“先继续忍着。”   君倾始终没有抱过小家伙,反是转身从小家伙及朱砂面前走开了,朝床榻边倚墙摆放的一方柜子走去。   “是……爹爹……”小家伙失望难过地瑟瑟身子。   “丞相大人——”朱砂瞧见小家伙面上的难过,便又唤了君倾一声,似要说什么,却被君倾打断道,“朱砂姑娘先将阿离放到床榻上去吧。”   “……是,丞相大人。”朱砂抱着阿离朝君倾的床榻走去。   “娘亲,爹爹不理阿离……”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在那柜子前不知找着什么的君倾的背影,用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   朱砂轻轻拍拍他的背,轻柔道:“不会的,先到床榻上躺一躺。”   朱砂说完,便将小家伙朝床榻上放去,谁知这小家伙非但没有听话乖乖地躺到床榻上去,反是将双手从紧裹在他身上的衣裳下挣扎出来,紧紧地抱着她,着急道:“不要不要不要,阿离不要自己睡,娘亲暖暖的,阿离要和娘亲一块儿,娘亲不要丢下阿离,不要不要!”   小家伙觉着冷,是以他只想窝在朱砂的怀里,从她身上取暖。   “……”朱砂有些尴尬,她本以为对小阿离极为严厉的君倾会斥这小家伙胡闹,谁知他竟是道,“既是如此,便劳烦朱砂姑娘替我再抱抱阿离。”   “……”她还能说什么?   朱砂未将小家伙放下,小家伙便乖乖地窝在她怀里不动。   过了少顷,君倾从那柜子前转过了身来,手心里托着一把的小药丸,走向摆放在窗边的小几,摸索着上边的瓷壶及茶盏,倒了一盏清水,这才转头面向朱砂,道:“姑娘过来坐下吧。”   “嗯。”朱砂抱着阿离走到了君倾身边,在小几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君倾未坐,只是将托着药丸的手微微往小家伙面前一伸,道:“自己伸手来拿药吃,水就在你手边。”   君倾的语气很冷淡,就像他根本就不关心小家伙是否难过一样。   朱砂这才看清他手里的那一把小药丸,粗略一数,约莫十三四粒。   这才丁点大的小家伙,竟要吃这般多的药丸?   朱砂微拧眉,只觉这小家伙更是惹人疼。   可小家伙却像早就习惯了一样,他不哭不闹,没有疑问,更没有撒娇,他只是乖乖地伸出手,将君倾手心里托着的药丸一粒粒拈起,放到嘴里,努力往下咽。   可药丸毕竟是药丸,而不是蜜饯糖豆,吃到第八粒药丸时,许是药丸黏在了喉咙里下不去,小家伙开始咳嗽,咳得小脸涨红,咳得眼眶里都是眼泪。   朱砂忙轻轻拍拍他的背,爱怜道:“慢着些吃,来,先喝一口水。”   君倾无动于衷,既未关心小家伙一句,也未把托着药丸的手收回来,只是等着他咳完,再继续来拿药丸吃。   小家伙吃得很慢,君倾未催促,小家伙吃得多久,他就在旁站多久,待小家伙将他手心里最后一粒药丸拿起时,才又听得他道:“吃了药睡一觉起来,若还是觉得难过,再让你医仙姨姨给你看看手。”   “是,爹爹……”小家伙窝在朱砂怀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小脑袋。   “既已吃了药,便回去睡吧。”君倾不等小家伙缓过吃了一大把药丸的劲来便淡漠地下了“逐客令”。   “爹爹……!”小家伙在君倾转身时着急地伸出手,堪堪好抓住君倾的衣袖,只听他虚弱却着急道,“爹爹可不可以不要赶阿离走,阿离想和爹爹在一块儿睡!”   “爹爹,爹爹……”下家伙用力地吸溜着鼻子,不敢在君倾面前哭,他将君倾的衣袖抓得紧紧的不舍得撒手,难过道,“爹爹都不要阿离一块儿睡,阿离都没有和爹爹一块儿睡过……”   君倾的衣袖被小阿离扯着,他没有将小家伙的手拂开,也没有转身走开,他站在小家伙身边听他把话说了完。   “爹爹,可以吗……?”小家伙问得既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阿离可以和爹爹一块儿睡吗?”   小家伙在眼巴巴地盯着君倾看。   朱砂也在盯着君倾看。   此刻的她颇为尴尬,她在等着他的答案,然后好离开。   小家伙没事,她便放心了。   君倾沉默了片刻,才听得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朱砂正要站起身将小家伙给君倾,小家伙却在这时欢快道:“那,那阿离也要娘亲一块儿睡!”   ------题外话------   要不要一起睡?要不要一起睡!?要不要一起睡!?重要的事情问三遍!哈哈哈~   本本本人回来更新了!有没有想本人啊哦呵呵~ ☆、007、共榻而眠与拥抱   小家伙很虚弱,但他的大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满是欢快兴奋和期盼。   朱砂怔住,随即站起身尴尬着急道:“阿离莫胡说!”   好在的是君倾看不见,看不见朱砂登时面红耳赤的模样,否则小阿离这话真真是要她无地自容了。   “丞相大人,民女将小公子交给您了。”朱砂斥罢阿离,也不便将他塞到君倾怀里,便躬身将他放到地上,随即转身就走,“民女先行离开!”   “娘亲!”小家伙哪里舍得朱砂离开,伸出手就抱住了她的大腿不让她走,边吸溜着鼻子边着急道,“娘亲娘亲不要走不要走!”   “爹爹爹爹,不要娘亲走好不好?爹爹把娘亲留下好不好?”小家伙急急地对朱砂说完后转过头看向君倾,小家伙没有多少气力,致使他尽是说些话而已便气喘吁吁的,可他却便边粗粗地喘着气边愈发着急地对君倾道,“外边好黑好黑,娘亲怕黑黑,没有阿离陪着娘亲,娘亲会害怕的,所以,所以爹爹不要娘亲走好不好,娘亲会害怕的……”   “……”小家伙这一着急,不管当说的不当说的都说了,使得朱砂整个脸红得都快透了,以免还有更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朱砂什么都未说,只是着急着将小阿离的手从自己腿上掰开。   小家伙非但不松手,反是将朱砂的腿抱得更紧。   怕伤到小家伙,朱砂又不敢太使力,可即便如此,还是让虚弱的小家伙觉到了疼。   “娘亲,阿离疼,娘亲掰得阿离的手好疼好疼……”小家伙就算吃痛,也还是不撒手。   可他这一喊疼,朱砂立刻不敢再动他。   她僵在了那儿,走不得,留不是。   “娘亲……阿离想和娘亲还有爹爹一块儿睡……阿离不吵也不闹,阿离听话,阿离会乖乖的……”小家伙说着,抬起手,轻轻地扯了扯朱砂的衣袖,“小小小花他们都能和他们的爹爹还有娘亲一块儿睡的……阿离也好想好想和娘亲还有爹爹一块儿睡……”   “……”朱砂眼睑和颞颥猛跳不已,这,这已经不是什么小事情,这可是有失伦常的事情,她怎可能和小家伙的爹同躺在一张床榻上!   “娘亲……”小家伙还在巴巴地等着朱砂的答案。   “阿离。”一直沉默的君倾终于说话了,“先到一旁去,我与你娘亲说上几句话,朱砂姑娘,不介意听我说上几句话吧?”   “朱砂不敢。”朱砂垂着眼睑,不敢看君倾的眼睛,她本就面红耳赤,怕再看君倾的眼睛,会让收不回神儿愈加尴尬。   小阿离不敢不听君倾的话,不舍地松了朱砂的大腿,慢慢地挪到了一旁去,隔着一小段距离眼巴巴的看着君倾和朱砂。   君倾朝朱砂靠近一步,用鼻尖感受她的所在,朝她缓缓低下头,凑近她的耳畔,低声耳语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一旁等着的小家伙根本听不到。   他的鼻息轻挠在朱砂耳朵上,有些痒,但她没有矫情地躲开,她只是站着不动,听他把话说完。   君倾说完话将头抬起来时,朱砂紧拧着眉,抬头看他,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除了淡漠之色,再无其他情感。   少顷,朱砂微微转头,看向双手紧抓着还裹在他身上的她的外裳的小家伙,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对君倾道:“民女……留下便是。”   “多谢姑娘了。”君倾说这句话时,竟是朝朱砂微微垂了垂首。   朱砂没有震惊,亦没有慌于君倾的这一举动,她只是定定看着君倾而已。   这仅是一个微小的举动,却饱含着他这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只有在面对重要之人的事情时,才会躬下一直以来都是笔直的背,才会低下骄傲的头。   此时在她眼前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仅是一个爱护自己孩子的父亲而已。   而她,也仅是在帮帮一个独自带着孩子的父亲而已。   虽是这般在心底告诉着自己,可当朱砂躺到君倾的床榻上时,她还是觉得如卧针毡,使得她绷着身子,一动不动。   朱砂觉得,此时的她,不仅脸红耳朵红,便是脖子根都红透了,尴尬到了极点。   她不是第一次呆在这张床榻上。   她在这相府里第一次醒来之时,她就是在躺在这张宽大的床榻之上,小家伙告诉她,是他的爹爹将她抱回来的。   而第二次……   则是她给他穿衣穿裤,还,还俯到他身上,窃了他唇上的香。   朱砂羞愧得不由闭上了眼,她当时怎的脑热得做出那般羞耻的事情来。   朱砂本就觉得既尴尬又羞愧,偏偏小家伙还在这时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脸和额头,关心道:“娘亲的脸好红好红哦,娘亲是不是觉得哪里难过呀?”   小家伙说完,还不待尴尬的朱砂说话,他便着急地坐起身转了头,看向君倾急切道:“爹爹,爹爹看看娘亲,看看娘亲是不是好难过。”   此时的这“一家三口”,正一齐躺在君倾的床榻上。   朱砂躺在里侧,君倾躺在外侧,小家伙阿离则是躺在他们中间。   朱砂本是要走,只因君倾与她耳语的那句话,她留了下来,躺在这床榻上,躺在小家伙的身边。   他说:“朱砂姑娘可否帮我这一回,让阿离如愿一回?待阿离睡着后,我自不会与姑娘继续同卧一榻。”   她留了下来,只是为了阿离而已。   许是怕朱砂太过紧张,君倾并未完全躺在床榻上,他只是背枕着枕头,斜靠在床榻上而已,此时小家伙着着急急地说完话,立刻就抓起他轻放在肚腹上的手,将他的大手移到朱砂额上,急道:“娘亲的额头好烫好烫,爹爹也摸摸看!”   君倾的掌心被小家伙轻按着覆在朱砂的额头上,额头上突然而来的冰凉让朱砂下意识地想要跳坐起身,只因这举动,过格了。   可她才只是弓起脖子要抬起头而还未坐起身时,君倾那轻贴在她额上的手忽地朝下用力,压着她的额头让她抬不起头,同时对小家伙道:“你的娘亲没事,只是这衾被盖着有些热而已。”   “……”朱砂尴尬得只是沉默。   感觉到朱砂不再想要坐起身,君倾才收回手。   小家伙却是不放心道:“娘亲就算觉得热也不能踢被子哦,不然娘亲的头会疼疼,身子会好难过的哦。”   小家伙边说还边给朱砂用力往上扯扯衾被。   朱砂除了尴尬地点点头,不知自己当说什么才好。   这父子俩都坐着,让朱砂更觉如卧针毡,使得她轻轻握着小家伙的手,道:“娘亲没事,快睡下吧,莫再着凉了。”   “嗯嗯!”小家伙笑着点点头,连忙躺了下来,凑近朱砂,还伸出手抱住了她,当他抱上朱砂后却又立刻收回手,一边老老实实地紧挨着朱砂平躺在她身边念叨道,“娘亲觉得热热,阿离不能再抱着娘亲,不然娘亲会觉得更热的,娘亲要是踢被子就不好了,嗯……阿离不贴在娘亲身上,阿离靠着娘亲抱着着娘亲的手臂就好!”   小家伙说完,用脑袋蹭蹭朱砂的手臂,然后抱住了她的胳膊。   “……”   “嗯……娘亲觉得热热,然后爹爹的身子总是冷冷的……”小家伙自言自语,忽然就笑了,“娘亲娘亲,让爹爹抱抱娘亲让娘亲觉得不那么热,好不好呀?”   “……”朱砂想抬手按按生疼的颞颥,又怕小家伙觉得她头疼,她想说不用了,又担心小家伙觉得她是在嫌弃他的爹爹不稀罕他的爹爹进而有一连串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这就使得她觉得她不管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只能沉默,等着君倾自己来解决他儿子的问题。   朱砂虽然直觉君倾会处理得好小家伙这总是让人尴尬的问题,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前几日堪堪冒犯了他,他不会想着要报复她的吧?   他不是这样的人吧?   他总不会真的来抱她吧!?   朱砂不由慢慢转头,瞟了斜靠在枕头上的君倾一眼。   只见他一脸的淡漠之色,抬了手,在小家伙头顶上轻轻揉了揉,道:“阿离,莫再闹腾,睡好。”   “是,爹爹!”得了爹爹又得了娘亲在身边的小阿离欢心还来不及,根本就不会因君倾这一句凉淡的话而觉得蔫吧,相反,他清脆地应了一声,立刻躺好不再动也不再说话,一手抱着朱砂的胳膊,一手则是朝君倾的手慢慢移来,然后抓上他的衣袖一角,闭上眼,听话地安安静静睡觉。   小家伙只是抓着君倾的衣袖一角,而非握着他的手。   可就算如此,小家伙也知足了。   因为从未有过的满足,小家伙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即便入了梦,小家伙的小脸上还挂着笑。   可见小家伙心里是有多欢心。   待得小家伙睡得深沉了,朱砂才慢慢撑起身,欲下床离开。   但她才微微撑起身子,便听得一直闭着眼的君倾轻声道:“朱砂姑娘躺着便好,无需离开,我到椅子上坐着睡便行,姑娘在这儿陪着阿离。”   “丞相大人,民女留下,恐是不妥当。”朱砂不愿在这床榻上久留,更不想留在这棠园里,这只会让她觉得尴尬。   “姑娘可是想说我得寸进尺?”君倾缓缓睁开了眼,同时很是轻缓地坐起身子,坐起时不忘一手按着衾被,以让身上的衾被不随着他坐起身而往衾被里跑了风凉到睡得正香的小家伙,“或是说,姑娘觉得我既是阿离的父亲,当是由我这个父亲陪着阿离才是,而是想着要将这等小事也推脱掉。”   “民女不敢。”朱砂恭敬道,就算她心里真是这般想,她也不敢说出口。   君倾在这时轻轻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衾被,露出了他放在衾被下的手,也露出了小阿离仍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的小手,只见他动作轻缓地将衣袖从小家伙手里取出来,一边微垂着眼睑道:“姑娘也看到了,就算阿离再怎么想抓着我的手,也只是抓着我的衣袖而已。”   “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我与他说过,不可抱我,亦不可握我的手,他听我的话,所以他不敢。”君倾声音轻轻的,怕吵醒小阿离,语气也与他旬日里那淡漠的语气不同,朱砂听得出,他此时的语气里有对于小家伙才有的慈爱和温柔,以及……无可奈何,“也并非我想要这般对他,只是我必须非这么对他不可。”   朱砂没有坐起身,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盯着君倾看而已,看他慢慢地将衾被从自己身上褪开,看他背过身坐到床沿上,套上鞋,听他继续往下道:“我的身子,终年寒凉,莫说抱着他背着他,便是握着他的手,他都受不得,握着我的手,只会让他睡不着而已。”   “姑娘睡吧,莫觉得有何尴尬不妥的,当做是在清心苑或是小棠园便行,或是当我不存在亦可,若是姑娘还觉不妥,我道旁屋去也可。”君倾说着,站起了身。   “丞相大人!”朱砂在他抬脚离开前急急唤了他一声。   君倾并未转过头,只是背对着她,道:“姑娘可还有事?若是无事,便也快些睡吧。”   “丞相大人可否不急着走?民女……有些事情想问问丞相大人。”朱砂虽觉这般与君倾共处一室极为不妥当,可听了他方才一番话,她的心颇为急切地想要问他些话,只望他愿意回答她。   君倾默了默,才道:“姑娘问吧。”   “谢丞相大人。”朱砂微微低头,看向似乎觉得冷而朝自己愈来愈凑近的小阿离,慢慢地侧了侧身,将小家伙轻柔地环到自己怀里来,只见小家伙像小猫似的在她怀里拱了拱,咂咂嘴,继续香香甜甜地睡着,看着小家伙安静满足的睡颜,迟疑了一小会儿的朱砂终是道,“还请丞相大人恕民女多管闲事,民女……想知道小公子患的究竟是何顽疾,可有民女能帮得到小公子治愈这顽疾的地方?”   君倾的眼眸晃了晃,他没有回答朱砂的问题,只是沉默着。   君倾的沉默让朱砂连忙道:“民女并未有什么意图,民女只是想帮帮小公子而已。”   “你……想帮阿离治愈他身上的顽疾?”君倾还是没有回过头。   他似未将朱砂的话当一回事。   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   他的双手在慢慢拢成拳。   “是。”朱砂应得毫不迟疑。   “原因。”   “民女欠了大人两次人命恩情,若有丞相大人需得着民女的地方,民女在所不辞。”朱砂说完,抬手在小家伙光洁却苍白的脸上轻轻抚了抚,道,“还有就只是民女自己的原因了,民女觉得小公子太过惹人疼惜,看着他向往着走向太阳底下的模样,总觉有些心疼,想着若是民女能帮到小公子,民女定会尽力去帮。”   “只是小公子说过,道是大人说了只有找到小公子的生身母亲,小公子身上的顽疾才可治愈,不知除了此法,可还有别的办法?”朱砂话音才落,又接着道,“民女的话有些多了,请大人恕罪。”   “别的办法……”君倾微微闭眼,“有。”   “还请丞相大人告知!”   “一命换一命。”   朱砂怔住。   “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朱砂紧拧眉心,“朱砂觉得这并不算是办法。”   朱砂此时只瞧得见君倾的背影,不知怎的,她很想扳过他的身子,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眼睛。   “不,这是办法,只是我的命不能给他,也给不了他。”君倾不想再多言,迈开脚,离开了。   他这已不久矣的命就算给了阿离,也无用。   只他自己,根本就救不了阿离。   朱砂躺在小家伙身边,思绪万千。   渐渐的,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说不出味道,像她从缕斋拿的安神香,却又不是。   虽不是缕斋的安神香,但却如那安神香一样,让她的心绪平静,催她入眠。   未过多久,朱砂便在这淡淡的熏香中睡了去,睡得平稳。   君倾在这时又走回到床榻边来。   他未曾离开。   他的右手里捧着一只镂空小铜炉,正有淡淡的白烟从铜炉里袅袅散出。   君倾将小铜炉放到了床头旁的小几上,而后坐到了床沿上。   他背对着床榻上的母子在床沿上静坐片刻后慢慢地脱下了鞋,重新躺回到床榻上来,躺在睡得香甜的小家伙身边。   然这一次他不是如方才一般仅是斜靠在床榻上而已,他是头枕着枕头,完全躺下。   他紧紧闭着眼,密长的睫毛微颤不已。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侧过身,面对着朱砂与小家伙,动作极为缓慢地抬起左手,隔着衾被将手轻轻搭在了已然熟睡的朱砂的肩上。   朱砂难得入眠,睡得正沉,并未有反应,君倾这才将身子往里挪了挪,尽可能地靠近他们母子俩。   君倾的身子寒凉,小家伙怕冷,便朝朱砂的怀里更缩近了些。   朱砂没有将他推开,反是将这小家伙更抱紧了些。   君倾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自己的身子凉着小家伙,也以免惊醒朱砂。   他只是微微低下头,让自己的额轻轻抵在朱砂额上。   他的手依旧隔着衾被轻环在朱砂肩上。   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拥抱他们母子。   “原谅我。”又是过了良久,君倾才稍抬起头,用冰凉的唇靠近朱砂的额,微颤着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怕朱砂醒来,君倾的吻未敢在朱砂额上久留,只是轻轻一碰,便离了开。   朱砂没有醒。   相反,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这一个月来最为安稳的一夜。   因为她没有入那个黑暗冰冷没有尽头的梦。   但她还是入了梦,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梦。   梦里,是绿意盎然的春日,却是一个雨水湿漉漉的春日,一个满是绿意的小小山坳,那个小小山坳里,种着几株海棠树,花儿开得正艳。   她在花儿开得最绚烂的那株海棠树下避雨,她手上没有油纸伞,只能在海棠树下将就着避避雨。   忽然间,一只毛茸茸的灰毛兔子蹦跶到她脚边,看了她一眼,便窝在她脚边不动了,好似与她一样,遇着雨,走不了了,便将就在这树下避避雨。   “小灰。”她蹲下身,揉揉灰毛兔子的脑袋,浅笑着问,“阿兔呢?”   灰毛兔子动动球状的短尾。   她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前方的雨帘里正有一幢绰绰人影,撑着油纸伞,正朝这小小山坳的方向走来。   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她却是站起身,看着正慢慢走近的那人,笑得欢心。   然后,她将双手合在嘴边,对着那人欢愉地大声唤道:“阿兔——!”   她还未能看清那人的模样,便有一双小手在旁轻轻推着她,唤她起床。   朱砂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   ------题外话------   一起睡一起睡一起睡!满足姑娘们!哈哈哈~   本人大概今天要下乡,去三天,本人没有存稿啊啊啊啊啊啊啊! ☆、008、娘亲,亲亲了爹爹!   “娘亲娘亲,该起床了哦,不然太阳要晒娘亲的屁屁了哦!”小家伙阿离趴在朱砂枕边,用小手轻轻推了推她。   朱砂一睁眼,瞧见的便是错落过窗棂洒进屋子里的日光,有些昏暗,并不刺眼。   天亮了?   朱砂缓缓坐起身。   小家伙昨夜得了君倾与朱砂陪他睡,直到现在还满足不已,那双乌灵灵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欢愉兴奋,小身子趴在床榻上,双腿搁在床沿边上,双手交叠着搭在床面上,下巴则是搁在手背上,只见他小脑袋微微歪着,看着朱砂,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踢着双脚,开心道:“阿离刚才看到娘亲笑了哦,娘亲睡着的时候在笑的哦,嗯……娘亲一定是梦到开心的事情了,所以娘亲在笑,是不是呀娘亲?”   “嘻嘻,阿离梦见爹爹的时候,小华说阿离会笑,因为阿离梦到了爹爹阿离好高兴好高兴呀,所以阿离笑了,那娘亲是不是也梦到了爹爹,所以娘亲也在笑呀?”说到这儿,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   “……不是!”小家伙这一番话让朱砂的颞颥跳得更厉害了,她方才睡觉时……笑了?   “那,那娘亲梦到爹爹不高兴吗?”小家伙的小脸立刻变得有些委屈,“阿离稀罕爹爹,所以阿离喜欢梦到爹爹,梦到爹爹,阿离就会高兴就会笑,可是娘亲梦到爹爹了,娘亲觉得不高兴,那,那是不是娘亲不稀罕爹爹?”   “……”朱砂被小家伙这一番歪总结弄得无言,她极为想说她当然不稀罕他的爹爹,奈何看到小家伙那张委屈的小脸和他那双与君倾极为相像的眼睛时,她终是没有说出这会让小家伙觉得更委屈的话来,只好道,“我没有梦到你爹爹。”   “娘亲没有梦到爹爹呀……”小家伙眨眨眼,朱砂以为这小家伙不会再有这般让她尴尬又无言以对的问题时,谁知小家伙又执着地问道,“那娘亲稀不稀罕爹爹呀?”   “……”朱砂这会儿不止颞颥直跳,便是眼睑都在突突地跳。   而小家伙却不等朱砂回答,好像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似的,忽然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站在床边,开心地拍着小手道:“娘亲一定是稀罕爹爹的!不然娘亲也不会亲亲爹爹了哦!阿离也是稀罕爹爹才亲亲过爹爹的,小白亲亲阿离的时候也说是稀罕阿离才亲亲阿离的哦!”   “咳咳咳——”朱砂本是要说话,谁知她才一张口就听到小家伙兴高采烈的这一段话,竟使得她自己把自己给呛着了,直咳嗽。   小家伙见着朱砂忽然咳嗽,忙又爬到床榻上来,爬到朱砂身边来,伸出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道:“阿离给娘亲拍拍背娘亲就会不咳了哦,阿离咳嗽的时候小华也是这样拍拍阿离的背的,爹爹也给阿离拍拍过的。”   朱砂很快顺过气来,然她一顺过气来便盯着小阿离,耳根滚烫地问小家伙道:“是谁告诉的你我,我……亲了你爹爹的!?”   这话于朱砂而言异常的难以启齿,好在的是面对的是一个小家伙小不点,这才让她不羞于问出这个问题。   “阿褐告诉阿离的呀!”小家伙还小,并不觉这话有何羞,反是笑得开心,还转了头看向床榻边,随之疑惑道,“咦?阿褐刚才还在这里的呀,是不是跑出去了呀?”   “……”此时的朱砂可谓是对那条失信的狗阿褐咬牙切齿。   “阿离,阿褐除了和你说,说了我亲了你爹爹,可还说了其他什么话?”朱砂紧盯着小家伙。   小家伙摇摇头,“没有了哦,阿褐只和阿离说了娘亲把爹爹给亲亲了,没有说其他哦。”   “真的没有?”朱砂一想到那日她俯在君倾身上覆上他的唇的情形,她便觉得双颊滚烫得厉害,这般可耻的事情若是让阿离小子都知道了,她可就是无地自容了。   “真的没有了哦,爹爹说,阿离不能说谎,不然爹爹就不要阿离了。”小家伙一脸认真。   “好。”朱砂这才舒了一口气,伸出手揉揉小家伙的小脑袋,叮嘱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件事情了。”   “为什么呀?”小家伙歪歪脑袋,眨眨眼。   “阿离听不听娘亲的话?”这种事情,能和这小子解释?   “阿离听娘亲的话。”小家伙用力点点头。   “那就不要再问为什么,也不能再说这个事情,不管在谁的面前都不能说。”朱砂说得一派严肃正经。   “那可以和小白说吗?”   “不可以。”   “那可以和爹爹说吗?”   “……不可以。”   “那可以和娘亲说吗?”   “……不可以!”   “嗯嗯!娘亲放心,阿离记住了哦!”   “……”朱砂扶额,丞相大人那般清冷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怎么也说不完话的儿子的……   可就算朱砂觉得头疼想要捏捏颞颥,也不能,以免小家伙有更多的问题来问,是以她飞快地将手放下,又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问小家伙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亲的话,小华说是快午时了哦。”   快午时了!?且还是……小华说?   朱砂忽然转头看向撒进天光的窗户,紧张飞快地扫了这屋子一遭,再低头扫了自己所在的这个床榻一遭,最后抓起还盖在身上的衾被来看了看,随即如这床榻上长着芒刺一般,连忙跳下了床,颞颥跳得厉害。   她想起来了,这是棠园,不是清心苑,这间屋子这张床榻,是阿离小子的爹的,而不是清心苑里她暂住的那间屋子那张床榻!   她竟是在丞相大人的床榻上睡了整整一夜!且还睡到了将近午时!   她还记得,昨夜她躺到这床榻上时,是与小家伙还有丞相大人一齐躺下的!   丞相大人待阿离小子入睡后便离了床,将他的床榻让给了她与阿离小子,接下来的事——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睡着了!   她竟然在丞相大人的床榻上与他的儿子一块儿睡着了!   这如何可能?没有缕斋的熏香,她根本不可能安然入睡,更是睡到了此等时辰。   可现下她就在这床榻上,还在丞相大人的卧房里,就算她无法相信,也不能不信。   朱砂懵了。   朱砂从床榻上下来,欲穿衣,发现没有她的衣裳,欲穿鞋,床前的踏板上亦没有摆放着她的鞋,她这才想起她昨夜背着小家伙过来时仅是穿了这一身里衣而已,她的鞋则是被雨水完全浸湿,可现下却是连她那双湿透的鞋子都没了踪影。   朱砂此时也顾不得有无鞋子,只想着快些离开这尴尬的地方。   然她的双脚才一踩到地上,小家伙立刻抱住了她的腿,着急道:“娘亲娘亲,娘亲的鞋子湿湿了,娘亲没有鞋子脚会冷冷的,小华马上就给娘亲拿鞋子和衣裳过来了哦,娘亲坐着等等哦!”   小家伙这么一抱住朱砂,朱砂才稍稍回过神,立时不走了,也未坐回到床榻上,而是在小家伙面前蹲下身,将掌心贴到他的额上,感受他的温度,问道:“头可还觉得疼?可还觉得难过?”   她昨夜是为了这个小家伙才从清心苑到这棠园来,亦是为了这个小家伙才留在这卧房里,才会顾不得礼数与他们父子躺在一张床榻上,她怎能急着走而忘了这个小家伙。   “回娘亲的话,阿离的头不疼疼了,也不难过了,阿离已经没事儿了,娘亲不用再担心阿离哦。”小家伙抱着朱砂的胳膊,一副乖巧的模样。   “那……你爹爹呢?”朱砂听着这屋里院里极为安静,除了她与小家伙,再无其他人的感觉。   “娘亲是不是想爹爹了所以要找爹爹呀?”小家伙眨巴眨巴眼,天真地问。   “……”   “嘻嘻,娘亲不说话,就是娘亲想爹爹了,可是爹爹好早好早就出去了,阿离醒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爹爹,是阿褐告诉阿离的。”小家伙抱着朱砂的胳膊不肯撒手,“爹爹还跟阿褐说了,说是阿离睡醒后不要吵娘亲,让娘亲多睡会儿,阿离没有吵娘亲哦,是阿褐跑来跟阿离说小华过来让阿离把娘亲叫起来了,阿离才叫娘亲的!”   小家伙说完这一番话时屋外传来了君华恭敬的声音:“小公子。”   “是小华来了!”小家伙开心一笑,松开朱砂的胳膊就朝屋子外跑去,边跑边道,“娘亲等等阿离,阿离很快就回来!”   朱砂慢慢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只着一身里衣里裤的模样,觉得极为羞愧。   这般穿着,如何出屋去见人?   她昨夜过来时竟是连一件外衫都忘了披,好在小家伙的爹看不见,才省去了她的尴尬。   可她现下总不能这般出去见人吧?   朱砂觉着自遇到了这父子俩后,总会有让她头疼无奈的事情发生。   虽然无奈,却也未让她觉得嫌恶与不耐。   真是种奇怪的感觉。   “娘亲娘亲!”小家伙果然很快就回了来。   他回来时,抱了满怀的衣裳。   女子的衣裳。   “爹爹给娘亲的衣裳哦!”   “……”   *   “气死我也!为何我要送你进宫参加宫宴啊?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身手一流的公子哥,为何要陪你这么一个不好看还不讨喜的女人进宫啊?这简直就是让我的身份掉价哪!”身穿一袭绛紫色绸衫的小白手里打着一把油纸伞,边走边一脸不悦地哼哼,“要不是看在五百盒甜糕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哼!”   小白说完,这才嫌弃地看向走在他身旁的人一眼。   走在他身旁的,是朱砂。   今日的她,不同于寻日里的她。   此时的她,着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配一藤青曳罗靡子长裙,臂上挽一玉涡色披帛,长发拢起,绾成堆云髻,上簪缠枝钗与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一双红玉石滴珠耳坠,腕上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肩上再披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走在秋雨里,恍如一抹水烟色,若是稍不注意,她便会化在雨幕里一般。   此时此刻的她,走在雨幕里,远望去,本当给人一种恍如九天仙子入得凡尘来的美感,可偏偏,她走路的模样,足以让每个瞧见她的人扼腕叹息。   朱砂从未穿过如此繁复的衣裳,致使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万分,总是踩到裙角,偏偏上天还在下着细雨,这繁复的衣裙曳在地上便更是让她苦恼,是以她果断将长长的斗篷披帛及裙子都提到了手里,挺胸直背迈着大步,走得直像个大老爷们儿一样。   这雨幕里,只有她与小白两人。   若换作平日里,朱砂听得小白这般叨叨,定只是听着什么都不说,可此时的她将她身上这一身衣裳穿好加上捣鼓这个发髻,她花了整整三个时辰,她心里本就窝了火,现下再听得小白这么一番叨叨,她便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愿意穿这身麻烦的衣裳!?那换你来穿,我保护你,立刻托高你的身份。”   本是一副抱怨模样的小白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挑眉盯着朱砂看。   “喂,小猪——”   ------题外话------   哦呵呵呵~有没有觉得我们小阿离和阿褐简直就是神助攻!?   小白要对我们小猪说什么! ☆、009、你心里可有我们小倾倾?   “喂,小猪。”小白转过头来,挑眉盯着朱砂看,眼里没有笑意,反有些探究的味道,好似今次才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朱砂直视小白的眼睛,对着他的视线,毫不客气道:“你才是猪,地地道道的猪。”   朱砂说完,将手里拢着的裙裳斗篷掂了掂,以免往下滑而沾到地上的雨水里。   小白不恼,反是挑眉笑了,“啧啧啧,我还以为小猪总是冷冷清清连笑都不会笑的,不曾想小猪你也会说玩笑话啊?”   朱砂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小白,只继续往前走着。   小白嘴角的弧度往上更扬了些,不介意朱砂的态度,而是走到她身侧,将脑袋稍稍往朱砂的方向凑去,笑眯眯道:“喂,小猪,我听说昨夜你是在我们小倾倾房里睡的,是不是啊?”   小白如此突然又直白的问话让朱砂险些将手里拢着的裙裳拖到地上的雨水里,好在她掂起得快,否则她这身衣裳当是白穿了。   小白将她的反应清楚地看在眼里,笑意更浓了,“你的反应已经帮你做了回答,啧啧,我还听说是你自个儿往棠园跑的,带着我的小阿离一块儿,在我们小倾倾的床榻上睡到今儿快午时才醒,是不是啊?”   “……”   “哟,我们小倾倾的棠园里可只有一张床榻而已,朱砂姑娘不会是与我们小倾倾共榻而眠了吧?”   “……”   “这没名没分的,可怎么睡得下去哟?”小白笑看朱砂。   “白公子误会了,朱砂——”朱砂实在无法忍受小白的言语,正要解释,谁知小白却悠哉悠哉地打断她道,“得,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想要掩饰事实,我可不想听你解释什么,我又不是小倾倾,还有这等耐心,我只消知道昨夜你的确是在棠园里睡的夜,就够了,其他的我可没兴趣知道。”   “……”   小白这般说,朱砂当真不解释,因为她知道,不论她说什么,小白都能将事实颠倒,将白的描为黑的,既是如此,她又何须多说什么,沉默即可。   只是,小白说的确是事实,她昨夜的的确确是主动去的棠园,且在棠园里睡了一宿,也与丞相大人共榻了,虽时辰不长,却也实实在在是共榻了,纵是她要辩解,过后这小白若是问了阿离小子,依小子那乖乖巧巧的性子定不会说假话,届时只会令她更尴尬,不如什么都不说,随他怎么说都行。   虽是这般想,朱砂心中还是不由叹了一口气,她昨夜怎的睡着睡着就睡得那般沉了,以致丞相大人何时离开的卧房她都不知。   她竟是在丞相大人的床榻上睡了整整一夜,可真是……欲让人觉得她与丞相大人之间什么都未有发生,怕是都无人相信。   小白都已知晓,那苏姑娘可也知晓了?   加上现下她又以丞相大人夫人的身份进宫赴宴……   朱砂对自己昨夜所做之事极为后悔,若是生了什么误会,也是她自己造成的,也怨不得旁人如何看她。   丞相大人又会如何看她?   不自知的,朱砂又想到了君倾。   秋雨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只见又走在稍微前边两步的小白又稍稍往后边侧头,忽然就问朱砂道:“小猪,你心里可有我们小倾倾?”   朱砂被这突然的问题惊得愣住了,停住了脚。   她的心跳在这一瞬间蓦地加速。   她只是愣住了,竟没有即刻否认小白的问题。   小白似也不打算听朱砂的回答,他问完这个突然的问题时瞟了她一眼,便转回了头,不紧不慢道:“小倾倾有话让我转告你。”   朱砂这才回过神,提步跟上。   “今日丑时,安北侯府大夫人死在了廷尉府的囚牢里,她死前已成疯。”   朱砂微微睁大眼。   “她临死前,沈大小姐堪堪从囚牢里离开。”   秋雨哗哗作响。   朱砂看着雨水打在地面的积水里,漾出一个又一个圈。   无需多问,她听明白了小白的话。   看着积水里的雨水一会儿,朱砂慢慢抬起了头,将撑在头顶上的油纸伞稍稍往后移开,让冰凉的秋雨打在她的面上,落在她的眼睛里。   苍穹灰蒙蒙的,与这雨日一般,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雨水落在面上,朱砂微微闭起了眼。   丞相大人说过帮她,他未有食言。   他知道用什么办法最是能折磨人,折磨对方生不如死。   于大夫人那样顺风顺水了一辈子的人而言,让沈天亲自抓她入狱,让她遭受丈夫遗弃痛恨甚至要亲手将她送上刑场的巨大打击后再让她饱受牢狱之苦,让她由高处狠狠摔落到地后再一点点折磨她,折磨在囚牢里的她一点点绝望,绝望成疯,生不得,死不能。   这样本当是她应有的结局,生不得死不能才当是她最好的结局,可她又必须死,非死不可。   因为杀害素心的凶手,不仅仅是她一人而已。   是以她非死不可,且还是死在她最想不到的人手中。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终是抵不过自己的似锦将来。   就像二十年前的生身之恩,也抵不过自己的锦绣命途一样。   人心的黑白善恶,总是在一念之间。   “素心……”朱砂轻轻唤了一声那个疯傻却疼她爱她护她如命的女人的名字,而后缓缓睁开了眼,撑起伞,继续往前走。   她不是心善之人,也不是个好人,素心的仇,她要报,不管对方是谁。   就算是素心的生身骨血,这个仇,她也都要报。   她能将自己的生身母亲与养了她二十年的母亲送下黄泉,这样的人,已不是素心的女儿。   这样的人,已不需要对她留情。   “小猪。”走在前边的小白又唤了朱砂一声,却未转过头,“小倾倾的计划里,本没有这沈大夫人的命在里边,今夜的宫宴也没有你出席在里边,我这么说,你当明白是如何一回事才是。”   “朱砂明白,丞相大人恩德,朱砂必会报答。”她自然知道小白的话是何意,丞相大人是为了帮她替素心报仇,才会有这样一个计划,她若不知恩,她与沈葭又有何异?   “我见过你保护他。”小白语气严肃,“我相信你还会再保护他。”   朱砂默了默,亦是认真道:“白公子有何话,但说无妨,朱砂能做到的,朱砂不会推脱。”   “还不算笨,知道我想说什么。”小白在说正经话前仍不忘嘲讽朱砂一句,朱砂不在意,只是听着他往下道,“今次宫宴,任何人不得带随从,这便是说我不能在小倾倾身边保护他,你可知恨不得将小倾倾碎尸万段的人都多少?”   朱砂不语,因为她知小白会自己告诉她答案。   “除了这个相府里的人,如今这全天之下,都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而小倾倾的眼睛,他瞒了这般久,姬灏川早已起疑,今夜当是再也难瞒得住,一旦瞒不住,每日里想取他性命的人,可想而知。”小白的话在这说到一半的时候打住。   朱砂虽算不上顶顶聪慧,但她也不是愚蠢之人,她知道小白话里有话。   “白公子放心,朱砂定会保护丞相大人。”朱砂顿了顿,又道,“朱砂会以朱砂的命来护丞相大人周全。”   “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小白第二次停下脚步,第三次转过头来看朱砂。   这一次,他的面上完全没有笑意,只有冷意。   朱砂迎上他的视线,不惊不臊,“丞相大人于朱砂有恩,就算白公子不说,朱砂也会以朱砂的性命来护丞相大人。”   “用命来护就算了吧,万一你没了,我上哪儿去给我的心肝宝贝儿小阿离赔一个像你一样既没意思又没样貌的娘?那我的心肝儿小阿离不得把眼睛哭肿哭瞎变得和他爹一样当个瞎子?”小白的正经总是在短短的片刻之间而已,这会儿他又拧巴起了脸,叨叨道,“要是我的小阿离愿意认小绯城当娘就算了,偏偏我的小心肝儿就只认你这个没意思的小猪来当娘,不然我都能少操多少心了。”   “……”朱砂心里想说,这能怨我?   “喂,小猪,我真觉得你这人没意思啊,这种时候你不是应当问我怎么知道你带着我的小阿离跑去和我的小倾倾睡的?你不是应当问我小绯城和我们小倾倾是何关系啊?你不是应当问我为何小阿离非认你当娘不可可是因为你和他亲娘长得相像啊?”小白指着朱砂,一脸朽木可雕的嫌弃模样,“像杯冷水,像块木头,真不知我那乖巧的心肝宝贝儿喜欢你哪样儿!”   “……”朱砂颞颥直跳,她从不是多话之人,也从不问不当问的问题,更不会问这般等关于别人私事的问题。   不当知的她从不会想要去知道。   她唯觉得好奇的,也只有阿离小子的亲娘而已了。   却也仅是心中好奇而已,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有解。   “你不问是吧?”小白嫌弃地盯着朱砂,见朱砂还是一副沉默的模样,他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   朱砂以为他要继续往前走,谁知他竟是道:“好吧,算我大发慈悲,你不问,我也告诉你吧。”   “……谢白公子好意,不必了。”   “什么不必,你说你已经搁我们这相府里呆了快一个月了,看情形你目前还要继续往下呆,而你却还对这府邸的事情什么都不知,你觉得你这般处事是应当的?”小白看朱砂的眼神更嫌弃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心里坦然?”   “……朱砂,受教了。”朱砂被迫微微低下了头。   “这还差不多。”小白满意地点点头,“得,别的不多说,就说我们小绯城吧,其实呢,不用我多说,你两只眼睛生得好端端的也没瞎,自当看得出小绯城对我们小倾倾的情意的,人家小绯城本和我们小倾倾处得好端端的,谁知突然就蹦出个你这么一块木头来,成日不是我们小阿离巴着你不放就是我们小倾倾找你有事儿,活生生地把人家小绯城的好事给搅和了,我要是小绯城哪,绝对想把你给砍了。”   “……”   “偏偏你还没哪点好的,哪点都比不上小绯城,真是。”小白边说边嫌弃地摆摆手,“算了,这也不是你的错,是那父子俩的错。”   “……”这的确不是她的错。   “不过话说回来啊——”小白忽然又笑眯眯地凑到朱砂身边来,甚至还用手肘杵杵她,道,“小猪啊,你悄悄告诉我,你到底对我们小倾倾有没有情意,有的话呢,我可以帮你的,帮你和小绯城抢我们小倾倾,怎么样,我好吧?”   小白说完,挑动眉毛,再次用手肘杵杵朱砂的胳膊。   ------题外话------   本人今天下午五点才从乡下回到家,所以今天的更新就又推到了晚上,明天的更新也是在晚上11点左右。 ☆、010、朱砂不想忘记最重要的人   小白用手肘杵着朱砂的胳膊,杵得她尴尬不已。   抢……?   “不必了。”朱砂往旁移开一步,拒绝了小白的“好意”,“朱砂对丞相大人并无情意,朱砂留在相府,只是因为欠了丞相大人的恩情需还而已,并无它意,还望白公子莫误会了。”   是以,她根本不需要和苏姑娘“抢”丞相大人。   “当真?”小白竟是不相信,是以正以一种异常质疑的眼神盯着朱砂看。   “……感情之事向来都不是儿戏,朱砂又岂会玩笑。”朱砂回答得很认真。   她不知她的曾经是否经历过情爱,但她知,感情之事,并非儿戏,亦不是随意挂在嘴上的事情。   她不知她这般的人是否会遇到情爱,但她知,丞相大人绝非她的良人。   即便她真的对丞相大人有情,怕也无需与苏姑娘抢,因为她看得出,丞相大人的心里本就没有苏姑娘,既是不存在的人,又何需抢。   丞相大人的心里,只有他的妻子,那个扔下了他们父子但他却仍记挂于心的妻子。   她如今留在这丞相府里,一是为了阿离小子,一是则为了素心,再无它意。   且,她还有她的阿兔要寻。   阿兔,才是她重要的人。   朱砂心下想着阿兔,可她的脑海里却隐约浮现出君倾的身影,浮现出他那双总能让她失神的眼眸。   朱砂忽觉心口有股针扎般的疼痛,一如丞相大人给她送那一小包海棠果子的那日心如针扎的感觉,不过是没有那日的疼痛剧烈罢了。   朱砂将撑伞的手靠近心口,用力按住,寒凉的秋雨下,她的额上竟有密密的细汗沁出。   小白盯着她,将她这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微微眯起了眼,却是什么都未说,也未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过了好一会儿,待朱砂将手从心口前移开时,才听得他不疾不徐道:“听小倾倾说,对于你的从前,你全都忘了?”   “是。”朱砂没有拒绝回答,因为她辨得出谁人可信谁人不可信,这小白话虽多,却不是歹人,更不会对她不利,既是如此,说了实话也无妨。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是,也不算是。”朱砂自嘲地轻轻一笑,“唯记得自己名叫朱砂,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   “既然没有同情心,又为何在雨夜里捡起我的小阿离?”小白只是问,话语里未藏怀疑。   朱砂微微摇头,如实道:“朱砂也不知。”   或许是因为他那只想要撑起身却又无力的苍白小手,又或许是因为他那丁点大的小小身子泡在冰凉的夜雨里的可怜模样,终是让她生了恻隐之心,抱起了他。   “那看来你也不完全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小白微微笑着,“怎么,没想过找回你的从前?”   “如何会不想。”对于自己始终都无法想起关于过往一丝一毫,朱砂心中总有无奈与叹息,使得她说这话的语气不由地带了隐隐的无奈,“只是不知当如何去寻,又从何处去寻而已。”   什么都想不起,便是连自己生在何处都不知晓,该如何去寻?   “哦?便没有丝毫的线索?比如说你的素心救起你的地方?”一向总是嘲讽朱砂的小白不知怎的现下竟是对她的事情生了兴趣,也没了玩笑的口吻,他虽是在笑,语气却是正经的。   此事,朱砂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亦没有任何人问过她,在确信对她无害的人面前,这样的事情也无甚可隐瞒的。   “去过了,没有线索。”她不是没有去过素心救起她的地方,且还去过无数次,只是面对着那终年不变的河流,她始终什么都想不起。   “竟是这样?”小白抬手轻轻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竟是用一种认真的口吻道,“我还说若是有些什么线索,或许我能帮得到你也不一定。”   朱砂惊诧地转头盯着小白。   小白见着她这般不可置信的惊诧模样,哼了一声,道:“怎么?不信我说的?不过是你救了我的心肝宝贝儿小阿离,又挺是疼爱我的小阿离的,便代我的小阿离帮你一把而已,别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心思,我可瞧不上你这样的女人。”   “朱砂自是知道白公子瞧不上朱砂这样的女人,不过是白公子瞧着极为不喜朱砂,朱砂不过是想不到白公子会帮朱砂而已。”朱砂实话实说,“朱砂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若是哪句话得罪了白公子,还请白公子见谅。”   “得得得,别整这些礼数,我又不是小倾倾,我随性得很。”小白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可还有什么线索,错过了这一回,过后我可就不帮你了,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完全相信我,需不需要我帮忙,随你的意。”   小白的话说完后朱砂沉默了良久。   相府的大门已经进入了视线。   在即将走到相府大门时,朱砂才又开口道:“那朱砂便先行谢过白公子了。”   小白在相府大门后的廊檐下停下脚步看她。   只见朱砂将手上打着的油纸伞放下,也将手里托着的裙裳放下,而后在小白的注视下将左边衣袖慢慢往上挽起。   小白见到了她手臂上的烙印,被烧红的烙铁烙下后留下的疤,有大有小,丑陋至极。   小白目光微沉。   朱砂将衣袖放下后平静道:“若真是要线索,也只有朱砂身上这一身丑陋的疤,这样的疤,朱砂身上还有许多。”   朱砂始终想不明白,可是她曾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会遭人如此对待,留下这一身丑陋的疤。   她忘了过去的所有,便是连那烙铁烙到身上来的痛楚也忘了,若是能记起,或许她还能想起从前的一二。   只是,关于从前,她忘得一干二净。   小白不说话,亦不看着朱砂,只是微垂着眼睑,似在沉思什么。   朱砂默了默,又道:“除了身上这些大小不一的疤痕,朱砂右耳耳背上还有东西。”   “也是疤痕?”小白抬眸。   “不,不是疤痕。”朱砂微微摇头,“似是刻字,只是朱砂瞧不见,也摸不出,还是前些日子让小阿离帮瞧了写下来让朱砂看,奈何朱砂不识字,小阿离道是像一个‘兔’字。”   “兔字?”小白的眼神又稍沉了一分,“可介意让我将你右耳背上的刻字看上一看?”   朱砂不语,只是抬起手,朝前按下自己的耳朵,再稍稍转转身子,以让小白看得清楚。   小白走近朱砂,看向她的耳背。   只见她的耳背上有数道被划伤结痂脱痂后留下的明显白痕,白痕上凸,可想得出当初这些划痕划下时有多用力,划得有多深,只不过,划得并不平整,歪歪扭扭,唯有努力辨认,才勉强觉得那刻的是一个字。   一个“免”字,而非“兔”字。   而兔与免,就只差了最后那一个点而已。   小白盯着朱砂耳背上的刻字,目光一沉再沉。   过了少顷,只听他问了一个听起来极为不相干的问题,“你的背上可有如你手臂上的疤痕?”   朱砂不知小白问这话所为何意,却还是垂下了按在耳朵上的手,如实道:“没有。”   她用铜镜照过她的背,她的背部光洁,无一疤痕。   “看似你的过往并不好。”小白道。   “朱砂有自知。”   “若你的过往满是悲伤苦痛,你可还想要想起?”小白盯着朱砂的眼睛,问得认真。   “就算过往满是悲伤苦痛,朱砂也想要想起。”朱砂并无迟疑畏惧,反是轻轻笑了,“不管过往如何,那都是朱砂的过往,缺了,朱砂便不是真正的朱砂了。”   “如今的朱砂活在这世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有何意义。”   朱砂说着,又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右耳耳背,叹息道:“朱砂想要想起最重要的事,朱砂不想忘记最重要的人。”   她想要知道阿兔是谁。   “嗯,我知道了,我自会帮你。”小白转过身,抬手抓上了门闩,“只是我不喜临阵脱逃之人,你既选择要想起,不管你的过往是苦痛还是悲伤,你就要全部想起才作数,否则——”   “白公子且放心,朱砂不是临阵脱逃之人。”就算她的过往只有悲伤与苦痛,她也不悔想起,“朱砂不悔。”   这一刻的小白,眸中没有嘲讽,亦没有笑意。   这一刻的小白,眸中只有无奈与叹息。   我不悔,这样的话,他又一次听到。   “嗯。”小白稍一点头,拉开了门闩,“记住你方才说过的话,今夜由你来保护小倾倾。”   “朱砂不会忘。”   小白打开了厚重的大门。   也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扫来一阵剑风,伴随着一名女子的大喝声传来,“妖人!受降吧!”   站在小白身后的朱砂微微一怔。   只见小白不过三两个抬手,那抹极为有气势朝他扑来的浅蓝灰色身影便噗通一声狠狠地砸在相府门前的冷硬地面上,砸在了冰凉的秋雨来,同时砸出对方的一阵哎哟喊叫。   朱砂跟在小白身后跨出了门槛,瞧清了那居然敢直直对着小白的面门举剑刺来的姑娘,也瞧见了她手上那把可笑的桃木剑。   精铁之剑都伤不了他分毫,更何况这么一把小儿玩耍似的桃木剑?   朱砂觉得这小姑娘定是活腻歪了。   本是候在门外准备好的马车旁的君方这时连忙朝小白跑来,苦着一张脸着急道:“白公子,君方有劝这小道姑走的,她偏不走,君方也奈何不了她……”   “君方啊,这么一点点小事都做不成,还要你何用啊,啊?”小白盯了一眼那正捂着臀部从雨水里爬起来的宁瑶,而后一巴掌赏在了君方脑门上,使得君方直捂着脑门道,“君方知错了,知错了。”   “行了,时辰不早,还不赶紧的把马车牵过来!?”小白又上了一记栗子在君方脑门上。   君方立刻跑去将马车再往府门前牵一点,不忘怨恼地瞪那模样狼狈的宁瑶一眼。   小白则是看都不愿再看宁瑶一眼。   只见那宁瑶捂着摔得生疼的臀部站起来后非但没有逃开,反是冲进了大门前的廊檐下来,边用湿漉漉的衣袖抹着同样湿漉漉的脸边一本认真道:“原来你叫白公子啊,问你你还不说呢,现在我知道了,以后我就叫你白妖人了。”   宁瑶说完,将桃木剑背到了背上,又道:“今天我又出手三次失败了,今日不对付你了,明日再接着对付你。”   “……”君方一脸错愕地看着宁瑶,心想着这道姑还真是个傻子加疯子?   小白对她视而不见,对她说的话亦是充耳不闻。   谁知她话才说完,竟朝小白跑了过去!   竟是如同见着了情哥哥般的小姑娘,跑得满面欢喜!   谁能想到前一瞬还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人这一瞬就这么积极的投怀送抱模样?   纵是小白也想不到。   眼见宁瑶就要扑到了小白身上——   ------题外话------   明天的更新也是在晚上11点左右。 ☆、011、众目之下的吻与轻拥   眼见宁瑶就要扑到小白身上,小白竟不是抬手将她拂开,而是受惊似的往后连退数步,让宁瑶扑了个空。   然宁瑶扑了个空后不是发怔,反是继续又朝小白扑去!   只见小白又是继续往旁退开,如见到了猫的老鼠,立刻就跳上了马车,同时对君方喊道:“君方!扔了她!赶紧的!”   “是!白公子!”君方哪里敢有慢,一听到小白这么大声一喊,他即刻横到了宁瑶面前,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紧着用力一甩手,按照小白说的,将她扔了,扔进了雨水里。   宁瑶又一次狠狠跌坐在冷硬的地面上,撞疼得她呜哇喊叫。   “小猪还不赶紧上来!?”还不待宁瑶从地上爬起来,又听得小白一声喝叫,“君方,赶紧驾车,走了!”   朱砂看了那正呲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的宁瑶一眼,便提了裙裳,登上了马车。   宁瑶扶着自己的腰站起来时,君方已驾车离开了相府门前。   “哎哟,疼死了,腰好像扭着了。”宁瑶边扶着自己的腰边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不上去追,也不抱怨气恼,只十分不解道,“我说你怕什么呀,我一不吃你二又不杀你的,躲什么呀,还叫人扔我,腰要是断了日后我可怎么走路,我不就是想跟着你去昨日那甜糕铺子蹭吃蹭喝而已,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哎哟,得,我又要掏荷包去让大夫看腰了,也不知道我这荷包里还够不够银两给我看大夫,嘶——疼死了。”宁瑶说着,拖着*的身子在相府门前的廊檐下坐了下来,坐在了冷硬的地板上,一脸的惆怅。   朱砂轻撩起车窗帘,看着那半开的相府大门由一名黑衣人慢慢阖上,再看一眼那坐在廊檐下狼狈不堪的宁瑶,这才将车窗帘放下,看向小白,用一种带笑的口吻道:“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公子竟会怕这样一个小姑娘,当真稀奇。”   想到小白方才一连躲开宁瑶两次的模样,活像一只被猫追着的受惊的老鼠,朱砂只觉稀奇与好笑。   纵是他第一次时未反应过来,那第二次时他明明能将她一掌毙命或是让她再动弹不得,为何就只是躲?   “我怕她!?”小白瞪着朱砂,“小猪你眼瞎了不成?我会怕她!?”   “白公子既是不怕,又为何要躲?”朱砂又道了一次事实。   “那是我——”小白怒指朱砂鼻尖,话才开了个头却收回了手,嫌弃道,“你懂个屁。”   “白公子告诉朱砂,朱砂便懂了。”   “想套我话?你以为我是阿离啊?想得美。”小白白了朱砂一眼,“你别吵我,我闭眼歇歇,到了再叫我。”   小白说完便闭起眼躺了下来,不再理会朱砂。   朱砂亦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只是又抬手撩开了车窗帘,看向了外边。   秋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快一个昼夜,还未停歇,使得整个帝都都湿漉漉的。   天色正黯沉下来,街道两侧已有人家开始掌灯。   在这黯沉的秋雨天行封后大典,可会生出如这秋雨一般寒凉人心的事情来?   马车在轻晃,朱砂看着雨幕,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君倾。   不知正身处那宫墙之内的丞相大人,可还好?   马车里的小白,正将手臂抬起,压在自己眼睛之上,整个身子随马车左右轻晃。   ‘呜呜呜……爹爹!爹爹你在哪儿呀!呜呜……’   ‘哎呀!好疼!谁,谁拿石子扔我!’   ‘吵死了你,要哭到别处去哭,别在这儿吵我睡觉。’   ‘咦?你怎么睡在树上啊?不会掉下来吗?而且我爹爹说这座山上都没有人的,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我就住这里,你哭够了就赶紧走,别搁这儿烦人。’   ‘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和我爹爹走散了,这里又没有鸟儿,我没法问路,我,我要回不去了,嘤嘤嘤……’   ‘不准哭!吵死了。’   ‘……’   ‘这儿是我睡觉的地方,没有谁敢来这儿吵,所以也不会有鸟儿,你赶紧走,随便怎么走都行,别让我再听到你的声音就行。’   ‘可是我不知道往哪儿走……’   ‘烦死了你!’   ‘哎?你会吹指哨!哎呀,有鸟儿飞来了!落在你肩上了!它听你的话!’   ‘行了,说你家在哪儿,让他带你回去,我可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可我还不能回去,我还要先找我爹爹,爹爹找不到我会着急的,不过有这只小鸟儿就好了,它会带我找着爹爹的,鸟儿鸟儿,来来,到我这儿来。’   ‘你是青羽族的人?’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青羽族的人?嘻,是呀,我是青羽族的人,就住在青羽山上!’   ‘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爹爹了,谢谢你替我找来这只小鸟儿!我下回再来找你玩儿!’   ‘啊,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君瑶,九天瑶池的瑶,大伙儿都叫我阿瑶,我娘是族里的巫神大人哦!’   ‘我走了哦,下回见!’   ‘呿,下回你就再没有这运气遇到我了。’   阿瑶,青羽族,巫神大人……   “白公子,白公子?”   小白将横压在眼睛上方的手臂拿开,瞧见的是朱砂的脸,正问他道:“白公子可还好?”   小白慢慢坐起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颞颥和眉心,微垂着眼睑问道:“到王城了?”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想起他与阿瑶的初识了,久得他已不愿再去想起。   而今不过是闭眼小憩,竟又梦到了。   “嗯,到了。”朱砂微微点头。   “到了便跟着候在外边的人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瞧着白公子似有些困倦,何不让君方先送白公子回相府?”朱砂观察着小白的神色,问。   “无需你费心,赶紧陪我的小倾倾去。”小白没好气道。   “既是如此,那朱砂便先走了。”朱砂不再多说什么,提了裙裳,扶着车壁下了马车去。   君方将车帘垂下,马车里只有黑暗。   黑暗里小白将头微微往后仰,将头轻靠在了车壁上。   都已经过去太久太久的事情了,他竟还记得。   唉……   待得车马场安静了下来,他才慢慢掀开了车帘,下了马车来。   车马场上已停满了马车,可见今夜前来参加宫宴的人有几多。   小白慢慢走在马车与马车之间的间隔中,走着走着,忽然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这车马场中。   他的小倾倾还在这四处是危险的王城里,他怎会离开。   *   车马场距离摆设宫宴的东清殿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远远瞧见白日册封帝后所在的北清殿,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朱砂远望着那恍如白昼的北清殿灯火,眼神极冷。   此时的沈葭,登上了那万千女子想要的位置,此刻当是在得意地笑吧。   笑得深,届时哭得才够狠。   只不知那随沈葭一同进宫来的“朱砂”,沈天是用哪个女儿来做了顶替。   丞相大人今夜要她来赴这宫宴,是为看戏,看安北侯府最后的戏。   罪若不赎,燕沈必亡。   安北侯府的荣耀,怕是要止于今夜了吧。   倒是应了这雨天。   这一路,很长,朱砂走得警惕,因为此时的她是相府的人,是君倾的妻子,而小白说过,除了相府里的人,天下之人皆恨不得杀了丞相大人,那这王城里必处处是危险,稍不注意,怕她就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好在的是,这长长的一路上并未生出状况,唯有走过她身旁的人皆会回过头来瞧她,道是这样一个生面孔,会是谁人家的夫人。   纵是有妇人欲上前与她攀谈,但瞧着她那冷冷淡淡的模样,便做了罢。   且与那些缓步而行的妇人不同,朱砂的脚步偏快,因为她心中挂着君倾,颇为不放心他自己处在东清殿,一时倒也忘了寻日里他来上朝也是独自一人。   还未走到东清殿,朱砂远远便瞧见了站在殿门外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那般如夜色一般的浓黑,与那满殿的通明灯火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儿,既不进殿,也不与陆续进殿的众人客套,就只是站着而已,沉默着,目视雨帘。   瞧见这般的君倾,朱砂心中竟忽生出一个不当有的猜想,他可是在等她?   这样的猜想让朱砂自己惊着了自己,难免的耳根发烫,想要垂下眼睑不再看他,可才一会儿却又抬眸继续看他。   距离尚远,她还未能瞧得见他的眼睛,可现下就算只是看见他的人,朱砂也觉得他对她有一股吸引力,吸引着她的目光,让她如何都移不开眼,就是要看着他,看到他,才觉得心里舒坦。   待朱砂走近了东清殿,那本是站在殿前廊下一动不动的君倾忽地迈出了脚步,走下了殿前的低矮石阶,朝她走来。   他的身边没有那只总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小黑猫,他的脚步很慢,眼见他就要走到雨幕里,朱砂忽地就从跟在她身边既为她打伞又为她领路的太监撑起的油纸伞下离开,急急朝君倾走去,在他只差两步就要走出廊檐时站到了他的面前。   雨水没有淋到他身上,只淋在了她身上而已。   “丞……相公。”朱砂才一张口,却又即刻改口。   他看不见她,她就只能出声告诉他,她到了,就在他面前。   可她又忘了,他看不见她,却又似看得见她,若非如此,他怎知她来了,又怎会朝她走来?   朱砂这忽然朝君倾走去的举动本就让走在她身后的人惊诧,尤其是那为她撑伞的太监,当她唤出这一声“相公”时,莫说她身后的人,便是前边正抬脚跨进大殿门槛的人,也倏地回过头来,震惊不已地看向她与君倾。   这使得朱砂异常尴尬。   偏偏君倾还不觉得应当避嫌,反是抬起手,抚向她的脸颊,如轻抚着爱人脸庞一般轻柔地抚着,便是寻日里那淡漠的语气都变得温柔,道:“怎的来的这般晚?可是这奴才路上欺负你了?”   朱砂被君倾这突然而来的温柔惊住了,杵在他面前,双颊蓦地绯红滚烫,一时间竟是忘了反应。   唯见得那为朱砂领路的太监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石阶上,跪在里雨水里,将手上的风灯与油纸伞扔在一旁,一边频频朝君倾磕头一边抖着身子求饶道:“丞相大人明鉴!奴才没有欺负丞相夫人啊!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啊!”   “是这样么?娘子?”君倾用拇指指腹轻摩挲着朱砂的脸颊,柔声问。   那太监连忙抬起头来看朱砂。   只听朱砂声音僵硬地答道:“嗯。”   “那便看在本相夫人的面子与今日是帝君好日子的份上饶你一命,退下吧。”君倾声音轻轻的,不冷,却足以吓得那太监屁滚尿流,只见他飞快地磕头,又飞快地捡起他方才扔在台阶上的风灯与油纸伞,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那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开后,朱砂还是面红耳赤地绷着身子,怔怔地看着君倾,一副好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君倾的手非但未从朱砂脸颊上拿开,反是连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一齐轻贴到了朱砂的脸颊上,温柔关切地问道:“娘子何故发怔?可是为夫没到车马场去接你你在怨怪为夫?”   “不,不是。”朱砂连忙道,眼睛瞟到周围的人都在一瞬不瞬一脸震惊地盯着她与君倾瞧,不由将身子绷得更紧了。   朱砂异常想将君倾轻抚着她双颊的让她紧张又尴尬的双手拂开,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若是这般做了,怕是对他不好,是以她就只能忍着,忍得双颊愈来愈红,耳朵愈来愈滚烫。   “不是就好,为夫还担心娘子这初次进宫会被谁人欺负了去,到为夫身边来了便好了。”君倾说完,也不在意周遭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他,竟是微捧起朱砂的脸,同时微微低下头,在朱砂额上落下极为轻柔的一吻,“稍后莫用觉得紧张不安,有为夫在。”   这一吻,不仅让周遭乃至殿内靠近殿门附近的人目瞪口呆,也吻得朱砂呆如木鸡,如三魂七魄被人抽去了一半,讷讷地只知盯着君倾看,不仅双颊红透,她觉得她整张脸都热烫不已,连呼吸都变得灼烫不已。   丞相大人这这这,这是——   偏偏君倾又道:“本相夫人生性胆怯,还极易娇羞,诸位这般看着她,可是想要把本相夫人吓跑?”   君倾说完,竟是将朱砂轻轻环到了怀里来,做保护之态,声音忽地变得阴冷。   朱砂本就在发怔,哪里还记得推攘,便这般轻易地让君倾将她环在了怀里。   贴着君倾的胸膛,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清淡味道,朱砂的心跳得飞快,快得好似要从身体里蹦出才甘心。   君倾这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亲昵举动让朱砂紧张尴尬到了极点,可不知怎的,她此刻靠在她怀里,她竟是不想离开。   不仅如此,她甚至有抬起手,也将他轻轻拥抱的冲动!   朱砂是在自己这荒唐的想法中惊得回过神来的,她回过神来的一瞬间想着的就是要推开君倾的怀抱。   她的手正抵到君倾胸膛上时,身后忽然传来男子一声轻轻的笑声。   “君相可真是好兴致,在这众目睽睽的东清殿前也能与一陌生女子这般卿卿我我,不觉有失体统?”   君倾没有即刻将朱砂松开,反是将她搂得更紧一分,同时俯下头贴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了一声“无事,放心”后才将她松开。   朱砂连忙转过身。   然当她一转身,第一眼瞧见的却不是方才说话的男子,而是——   一双满含震惊与凌厉的眼睛。   一双女人的眼睛。   ------题外话------   小朱砂:放手。   小倾倾:不放。   小朱砂:放手。   小倾倾:不放不放就不放,你亲我一口我就放。   小朱砂:滚蛋!   小倾倾:嘤嘤嘤。   本人:哈哈哈~ ☆、012、我活着,只是为了报仇   朱砂转身后率先看到的是一双满含震惊与凌厉的女人眼睛。   这双眼睛里,还有隐忍着怨怒。   这双眼睛她见过。   这双眼睛她记得。   是那苏姑娘的眼睛。   朱砂看着苏绯城时,苏绯城只是看着君倾而已。   似乎她的眼里只有君倾,再无他人。   朱砂心下轻叹一口气,欲稍稍退开君倾身边,谁知君却是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只能呆在他身侧。   走不开,朱砂亦不想看着苏绯城,是以她的目光落在了方才说话的那名男子身上。   只见这人一身海蓝色长袍,神态甚是潇洒,看起来三十左右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一位富贵王孙。   苏绯城便站在这名男子身侧,显然他们是一道前来的。   “君某不过是心疼内子而已,不知何来兴致之说?”君倾不急更不臊,语气更是淡漠,“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还是先进殿为妥,以免该道我大燕待客不周了。”   朱砂心下有诧异,太子殿下?帝君姬灏川年方二十又四,膝下目前只有两位皇子,年长的不过才四岁而已,这位太子殿下,不知是何国前来给帝君道贺的太子殿下?   苏姑娘与这位太子一道前来,似是相识,那这位太子与丞相大人,又可是旧识?   若非旧识,又怎会与丞相大人这般说话?   “哦?这位姑娘是君相的妻子?”只见男子又是微微一笑,这才看向朱砂,“我只听说了君相膝下有一子,却还未听说君相还有妻子的,这位姑娘莫不是君相随意找来逢场作戏的吧?”   朱砂蓦地回握君倾的手,不只是因为男子一眼看穿她与他关系的话,还因为他那双斜飞双目中的深深鄙夷与嫌恶。   “怎么,太子殿下是在嘲笑君某的儿子没有娘么?”君倾又是稍稍握了握朱砂的手,语气依旧淡漠道,“即便君某的儿子没有娘,也仅是君某的家事,还不敢劳太子殿下费心,雨夜寒凉,太子殿下殿里请吧。”   君倾说完,对男子做了一个往殿内请的动作,随即又道:“安柔帝姬,请。”   朱砂又是诧异。   安柔帝姬?   朱砂再次看向苏绯城。   只见苏绯城依旧在盯着君倾看。   安柔帝姬……苏姑娘?   男子见着苏绯城不动,便温和地唤了她一声,“妹妹?”   苏绯城这才回过神,与男子一同朝殿内走去。   走过朱砂身旁时,她脚步微顿,看朱砂一眼,才与她擦肩而过。   君倾无动于衷。   待得苏绯城与那男子进了大殿,君倾才松开朱砂的手,竟又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他那冰凉的掌心让朱砂拂开也不是,不拂开也不是,只能将音量压至最低,语气僵硬又尴尬地问:“丞相大人,这戏作得是不是太过了?”   “不过怎么像?”君倾非但不觉有他,反还更为关切道,“方才摸着娘子的脸颊很是发烫,娘子可是觉得身子有不适之处?”   “……”朱砂立刻抬手朱砂君倾的手腕,定住他那抚着她脸颊的手,“没有,朱砂没有任何不适之处。”   只要他不这么抚她的脸,她的脸就不会发烫!   他这可是明知故问?   “这便好。”君倾这才收回手,面上不见丝毫明知故问之色,“那娘子便随为夫进殿吧,帝君与帝后很快便会过来了,今夜宫宴不分男女席,娘子与为夫一同坐便可。”   “是,丞……相公。”朱砂说完,君倾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神色如常道,“来,为夫带娘子进去,以免娘子见着这般多人心生不安。”   “……”朱砂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周围的人,瞧着他们那异样的目光只当自己什么都未看到,心里也想着她不过是与丞相大人牵着手而已,就当做是她带着他走,她也不是第一回这般与他牵着手了。   可这一次却不同于前几次,朱砂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怦怦直跳,从方才站到他面前开始就一直狂跳不已,根本就平静不下来,更不能像前几次一般冷静。   从那日她不由自主地偷吻了君倾之后,每一次见到他,她总觉紧张尴尬,更莫说这般与他毫无距离的贴近。   朱砂觉着自己最近几日尤为喜欢胡思乱想。   不敢抬头看君倾,以免自己失态,是以朱砂只能微垂着眼睑,直到与君倾一同坐下后她依旧未看他,可沉默着又觉尴尬,便找了话题压低音量匆匆道:“相,相公,小黑呢?”   现下身处这大殿之中,朱砂虽是尽可能地压低了音量,但也以防有谁人内力深厚可听得到她说的话,不便唤他一声“丞相大人”,便只能语气僵硬地唤他一声相公。   朱砂道得别扭,君倾听着却觉再合适不过,淡淡道:“见着了你,他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相公方才是……在等朱砂?”朱砂看着君倾放在膝上的手,想着那掌心的寒凉,不由又问。   “是。”君倾回答得直接。   他竟真的是在等她。   那一瞬间,朱砂竟有种心生欢喜的感觉,可同时那如针扎般的感觉又袭上心头,湮没那些微的欢喜之感,让她不由将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   让她欢喜的同时又心疼着。   “那……相公怎知我走到了殿前来?”小黑没在他身边,他却能在她将要走到殿前廊下时朝她走来,若非知道她过来了,他又怎会朝她走来。   “我听得出。”他虽看不见她,但他听得出她的脚步声,他听得出是她,知道是她正朝她靠近。   朱砂震惊,终是抬头来看君倾。   却在对上他的眼眸时那如针扎心口的疼痛感更为强烈。   这几日,每当她稍多想些关于丞相大人的事情,总会感觉心如针扎一般,更甚则是如刀锥,痛不堪言,良久不息。   她不知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寻思着她或许当去瞧一瞧大夫比较妥当。   “娘子可还好?听着娘子的鼻息有些急促。”朱砂的沉默让君倾朝她侧转过头,同时将手覆在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背上,她握着拳,他便轻轻拢住她的手,又问道,“手在抖,怎么了?”   “没什么。”朱砂说这话时感觉到对面正有一道凌厉的视线在盯着她看,她才抬眸,便见着苏绯城正看着她,使得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从君倾手中移开,奈何君倾总能在她收回手之前将她的手握紧,让她根本无法收回手,也不便在这众人面前硬是将手挣出,只能低声对君倾道,“相公,苏姑娘正在看着。”   “看又何妨,眼睛长在别人身上,你我也管不了别人的眼睛。”君倾语气冷淡。   “……朱砂并非此意。”他不会不明她话里意思,又为何偏要曲解。   “当说的,我都与她说过,她的执意并不表示我要接受,她的误会与否,于我来说,无关紧要。”君倾的语气很淡漠,“若是娘子觉得我欠她的命当是要还这个恩,也无需介怀,我君倾从不欠人恩德,当还的,必会还。”   朱砂无话可说。   倒也是,他想必早已与苏姑娘言明他有妻子,即便妻子不再,他也没有要续弦的意思,他这般聪慧的人,绝不可能不知晓苏姑娘的情意,他若愿意,怕是苏姑娘早就成为阿离的娘亲了,若是如此,小家伙就不可能再跑出来找娘亲。   就如同他与她这般做戏前与她言明的话一样,仅是一句“君某有妻子”,她便知,他的心里,有且仅有他妻子一人,他对她,不过是报了她救了小阿离的恩德而已。   这般想着,朱砂不再想要收回手,更不再回避苏绯城的视线。   只是,心口那如针扎般的感觉还在,如何都拂不去,抹不掉。   只听君倾顿了顿后又淡漠道:“我也从不喜自作多情之人。”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在他眼里,苏绯城是他的救命恩人,却也是个自作多情之人。   朱砂看着面色微微发白的苏绯城,忽然有些同情起她来。   将这样一个心里只有发妻的男人放在心里,只会伤了自己,这又是何必?   只是她未经历过,又岂会知,感情这种事情,根本不由人控制,更是无法自控。   这天下间,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不经意间撞入你的视线,撞进你的心里,待你自知时,想要将其取出,怕是再也取不出。   然,同时朱砂也明白君倾这一句话的另一层意思。   他也是在与她说,他与她之间,仅是做戏而已,并无其他。   朱砂自是有自知自明,她从不做自作多情之人。   君倾一手轻拢着朱砂的手,一手朝前伸出,欲拿起面前桌案上的酒壶,朱砂见状,亦即刻伸出手,抢在君倾之前拿起了那酒壶,问他道:“……相公可是要饮一杯?”   “嗯。”君倾微点头。   “朱砂为相公满一杯。”朱砂装作不经意地轻轻碰了一碰君倾的手,君倾收回手,朱砂即刻为他将酒盏满上,并为他捧起酒盏,将酒盏放到了他的手里,收回手后还是觉得不妥,便凑近了君倾的耳畔,低声飞快道,“大人想做什么与民女说即可,莫让人觉到了大人眼睛瞧不见。”   朱砂这在外人看来极为亲昵的举动让苏绯城微微咬住了下唇,也让君倾握着酒盏的手微微一晃,而后淡淡道:“这等小事还不会让人察觉。”   “……?”   “我练了四年。”君倾将酒盏移到唇边,轻啜了一口。   这四年里,从如何上下马车,到如何走进这王城,到如何走上这王城里的每一处阶梯,再到如何拿握在眼前的或是旁人递来的东西,每一样每一件,他不知练了多少回,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如同明眼人一般。   每错一次,小白都会在他的手背上或是腿脚上用力甩下一鞭,至今他还记得他的双腿被小白用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的那种痛楚。   可就算再疼,他也要站起来,就算他的双腿断了,纵是爬,他也要爬回这燕京来。   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在他死之前,他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完成这件事情。   很多时候,他痛苦疲惫得连抱阿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那跟着他吃苦的小东西趴在他身上,张开短短小小的手臂,抱着他这个父亲。   他跪着爬着练完这四年,就是为了而今再回来的这半年。   这一回,他绝不再输。   朱砂因君倾的话先是看了他的眼睛一眼,再将目光落到他的手上。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手,看他的手背。   只见他的手背上满是脱痂后的疤痕,有细有粗,有长有短,便是指背上,也全是斑驳的疤痕,只是这些疤痕并不明显,若不细看便不会瞧见,显然是用过药的缘故。   看着君倾的手,朱砂的心忽然觉得有些疼,使得她竟不由自主地将手从君倾手下拿出来,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君倾的手背上。   君倾无动于衷,只是慢慢品着酒,好似没有感觉到朱砂的举动一样。   “练了四年,只为了能在这王城里每一步每一个举动都自然如常人。”朱砂低声喃喃道。   她不是在问君倾,她只是在自言自语,可君倾依旧回答了她的话,“嗯。”   “为何?”为何非要以这般的方式来对自己?   君倾将杯盏中的酒饮到了底,声音在骤然之间变得如寒冰利刃般冷厉,是朱砂从未听过的语气。   “因为仇。”   因为仇,他才会活到而今的二十又八岁。   因为仇,他才会在四年多以前将死之时始终不肯闭眼,硬是捡回了多活这四五年的命。   因为仇,他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回来。   因为这个仇,哪怕他灰飞烟灭无法往生,他也在所不惜!   “我活着,只是为了报仇。”君倾手中的酒盏已空,朱砂却忘了给他满上。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而已。   只见君倾兀自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提起了酒壶,准确地对准酒盏,往酒盏里倾注酒水,在酒水即将满杯时停手,一滴都未溅出,更为溢满。   他的一举一动,娴熟得真真像他什么都看得见一样。   他的仇,本该在五年前就能得报,只是那时他已遇到一个她,他的计划,便乱了。   他的仇没有得报,但他却有了一个儿子。   他将那个好似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碎掉的小东西抱在怀里时,他便起誓,他纵是要死,也要将儿子养到能懂些事了,才离开他。   君倾抬手,又将酒盏送到了嘴边。   朱砂看着他,忽然道:“相公独自饮酒可觉烦闷?不如朱砂陪相公一道喝如何?”   朱砂不想再问什么,便伸出手欲拿过酒壶。   谁知她的手才一伸出,便听得君倾突然一个沉声道:“不可。”   君倾的语气不仅沉,且还有些严厉,好似在一个在斥责小辈的长辈,这骤变的语气也让朱砂正握上酒壶提手的手颤了一颤,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只见君倾将手中的酒盏放下,未防自己不能准确地拿开朱砂手里的酒壶,君倾便抬手抚向了她的脸,边用拇指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边柔声道:“娘子身子不适,还是莫饮酒为妥,听话,为夫让宫人给娘子上些甜汤来,娘子喝些甜汤,可好?”   君倾这没有任何预兆的温柔让朱砂浑身一个激灵,险些能抖下一身的鸡皮疙瘩来,却还是只能顺着君倾的话道:“听相公的。”   自朱砂方才在殿外走到君倾面前开始,他们便一直令人注目,现下这般,更是让本是热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不少,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瞧过来。   朱砂不由将君倾的手抓得有些紧。   君倾则是毫不在意地唤来宫人,道是将甜汤上上来,只是简单的一句吩咐,也足以让那宫人吓得脸色发白。   正当此时,殿外传来太监尖声的唱和声,一声接一声,由远而近,“帝君到——帝后到——”   ------题外话------   哦呵呵呵~剧情在慢慢展开了啊~   本人虽然每天更新得少,但也努力地每天都在更,虽然跟文的人寥寥无几,但本人也会把故事写完,不会缩减内容。   你不离,我不弃。   突然文艺一把,和本人画风真是出入太大,哈哈哈~ ☆、013、娘子在想些什么?   雍容华贵,倾国倾城,这是朱砂此时见到沈葭时的第一感觉。   即便已是第三次见到沈葭,即便同为女人,朱砂也不得不为这般天姿国色的女人吸引眼球,不得不为她的美而赞叹。   女人尚且如此,何况说是男人?   一时间,整个大殿静默无声,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与帝君姬灏川并肩走进大殿来的沈葭身上。   只见她仪态从容,每一步都走得既温雅又大方,与姬灏川并肩而行,不论是样貌还是气质,他们二人走在一齐,真真如天造地设,仿佛这天地间除了他们彼此,再无任一人能配得上对方。   众人眼中除了惊愣,便只有赞美,更有甚者,看着沈葭,竟是看得呆若木鸡,怔怔如失了神。   唯有君倾谁人也不“看”,他只是微垂着眼睑“看”着他杯盏中的酒,便是姬灏川与沈葭走过他面前,他都未抬眼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如众人一般站起了身而已,他非但未有向姬灏川与沈葭躬身行礼,反是微昂起头,呷着杯盏里的酒水。   朱砂见状,朝君倾更靠近了些。   只有与他离得近,倘有状况发生时,她才能在第一时间护住他。   然姬灏川像是什么都未见到一般,既不责问也不降罪,只是坐在了北面那方长足一丈的长案后,广袖一拂,笑着道一声:“众爱卿都免礼吧。”   “谢帝君,谢帝后——”   朱砂挨着君倾坐下。   她在坐下时发现沈葭正微微侧过头来看她,那一瞬间,她在沈葭的眼里看到了明显的震惊。   朱砂心中冷笑,她大约是没到她这最不当出现的人非但出现了,竟还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宫宴之上。   不过,她未想到的事情,可不止于此。   朱砂坐下后发现,她与君倾这一坐席紧着的那一张坐席尚无人入席,而对面苏绯城身旁的那张本也是空着的坐席此时已有人落座,是一名皮肤黝黑身体壮实的中年男子,孔武有力,瞧着当是位武将。   此人所在的坐席是紧挨着贵客的上首坐席,且可见其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不低,模样瞧起来与沈天有那么五六分相似,加上他此刻正看向君倾的眼神极为凌厉,朱砂心下有思量,莫非——   这便是燕国当今的大将军,沈天的胞弟沈云沈大将军?   若是这般,那他们身旁空着的这个坐席,想来便是安北侯沈天的了。   帝后大婚的宫宴,他却迟迟未到,看来真是如丞相大人所说,定有好戏可看。   只不知他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扮出异常怎样的戏,可比那日在安北侯府玉湖边的还要精彩?或是……精彩得多?   朱砂耐心等待着。   只因为她相信君倾。   他带她来到这儿,定让她看到让她满意的戏。   宫宴已开始,朱砂谁也不看,便是沈葭与苏绯城,她都未再看上一眼,她只是垂着眼睑,安安静静地坐在君倾身边,为他斟酒,替他夹菜。   这样的场合,她未来过,但她知,保持沉默,不当说的不说,不当看的不看,不当做的不做,便不会错。   她现下的身份是丞相夫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丞相大人的颜面,她总不能给丞相大人的颜面抹黑。   朱砂本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周遭之人说话的内容,警惕着神思,以防有情况发生,谁知那在相府里几乎不会与她多说一句话一个字的君倾却忽地朝她凑来,凑近她的耳畔,几乎就是咬着她的耳根与她耳语道:“娘子怎的都不与为夫说话,在想些什么?”   君倾这毫无预兆的贴近与他那拂在她耳朵上的微暖鼻息以及他这亲昵不已的话让朱砂浑身一僵,耳根瞬间红透,一瞬间讷讷地竟没了反应,只觉脑子有些嗡嗡响。   偏偏君倾还未抬起头,非但未抬头,甚至还抬手轻捧住她的另一侧脸颊,让自己冰凉的唇瓣贴在了朱砂的耳廓上,将音量压至最轻最细,快速与朱砂道:“待会儿不管旁人说什么,你只应着我的话便行。”   说完这句,君倾才微微离开她的耳畔,边抚着她的脸颊边道:“娘子的脸有些热烫,可是有不适之处?”   君倾的贴近让朱砂心跳加速,讷讷地微微摇了摇头。   朱砂觉着若是日后她还会与君倾做戏的话,一定要事先问好他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否则他若总是这般突然靠近她并作出这般亲昵到极点的举动,很是让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忽听得对面的那位太子殿下浅笑道:“帝君,您瞧我这小妹,似是被贵国丞相大人的俊逸风姿给迷住了,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盯着丞相大人瞧。”   朱砂猛地醒过神,下意识地要拂开君倾轻抚着她脸颊的手,然她的手还未及抬起,君倾便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将放在膝上的手握住了朱砂的手。   君倾手上的力道颇重,抓得朱砂的手有些用力,此时他不便说什么,但她已知道,他是要她配合他。   朱砂看着近在咫尺的君倾的眼眸,看着他眼眸里她自己的身影,她轻轻回握他的手,以此方式告诉他,她明白了,她会配合他。   然朱砂有些不解,那卞国太子竟会这般直白地将苏绯城的举动说出来,是为何?   卞国太子苏穹,是方才他在与姬灏川说话时,她听到的。   这般说来,苏姑娘便是卞国的帝姬。   天下人都知,卞国是当今天下国力最为强盛的国家,燕国如今虽不再是从前那个弱小任人欺的国家,但与卞国这般的实力强国做比,还是相距极多。   然现下,泱泱卞国的太子殿下竟亲自来到燕国给姬灏川道贺,可会仅仅是道贺这么一件事而已?   还有,苏姑娘既是卞国帝姬,又怎会与丞相大人相识?   眼下的,这太子殿下说的这番话,只怕是话中有话。   朱砂抬眸,瞧见的是总是冷着一张美丽脸孔的苏绯城正面红耳赤地用力扯着苏穹的衣裳,满面娇羞,还有些愠恼,哪里还有往日里朱砂所见的阴沉,眼下的她,只像个心思便戳中了的小姑娘,羞涩不已。   见着这般模样的苏绯城,朱砂觉得她明白了苏穹话里的话。   他是要——   “哦?”只听姬灏川轻轻一笑,也未说破,只是答非所问地笑道,“君爱卿可是先帝与先丞相大为赞赏的人,自当是风姿绝伦,鲜少有人能及。”   “原是这般。”苏穹又是笑了一笑,道,“我卞国与燕国结为盟国,当有十五载了吧?”   “是啊,我国与贵国结盟已经十五载了。”姬灏川也笑,好似在说一件很是寻常的家事一般,“结盟那年,孤与太子殿下第一次见面,如今这都十五载过去了。”   “我还以为帝君忘了,倒不想帝君竟还记得,这可是我的荣幸了。”苏穹客套着。   这帝君与卞国太子在如扯家常一般说着话,虽说他们说的好像就真是像家常小事一般,可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无人敢再说话,皆在听着姬灏川与苏穹对话。   只见苏穹说完,朝姬灏川举起了酒盏,道:“我敬帝君一杯。”   姬灏川欣然一饮而尽。   当苏穹将酒盏放下时,只听他又笑道:“卞国与燕国既已结盟十五载,不知帝君可有想过让燕国与我卞国间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姬灏川不答话,只是浅笑看着苏穹而已,因为他知苏穹的话还未说完。   他也猜得到苏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我这小妹可是我君父最为喜爱的一个女儿,但是女大当嫁,纵是君父与我等都不舍这小妹离了我等身边,也总不能拴着她一辈子不是?便总在寻着有谁个男子才配得上我这小妹,谁知这丫头竟是对君父与我等为她寻的人皆瞧不上眼,却不知原是这丫头心里早就藏了人,也难怪瞧不上旁人了。”苏穹笑意浓浓,神色温雅,语气温和。   “大哥!”苏绯城这时已是双颊红得好似日落时分西方天际的霞云,化了她平日里的冷冽,让双颊绯红模样着急的她看起来煞是迷人眼,“你莫胡说!”   “大哥又怎的胡说了?难道小妹觉得大哥说的都不对?”苏穹神色宠溺地看着苏绯城。   “我——”   苏绯城正要说什么,却被姬灏川笑着打断,道:“太子殿下可不会无缘无故与孤说上这般会让安柔帝姬怨恼太子殿下的话,不过太子殿下既对孤说了,想必安柔帝姬心仪的男子便在吾燕国了,不知是哪座府上的公子竟如此得安柔帝姬青睐,太子殿下与安柔帝姬若是不介怀,可否告知孤一二,孤倒是极为愿意当一回媒人。”   “能得帝君给我这小妹当媒人,可真是她的福分与我卞国的荣幸。”苏穹即刻站起身,面上挂着的笑意异常满意,“既是如此,那就要劳烦帝君择个好日子,让贵国丞相大人到我卞京来迎娶我卞国的安柔帝姬。”   朱砂微微睁大了眼,定定盯着那笑得温雅的苏穹。   殿内众人皆是如此。   ——!?   ------题外话------   接下来该怎么办!哦呵呵呵~ ☆、014、此生只娶一人为妻   苏绯城也在定定看着浅笑着的苏穹。   朱砂在她眼里看到了震惊,惊于苏穹竟就这般决定了她的终身大事。   朱砂还在她眼里看到了紧张与不安,这三种神色,竟是湮没了她那小小的欣喜。   苏绯城的面上并无笑意,唯有她双颊上的些微绯红还在显示出她方才如小姑娘般的娇羞。   朱砂的手还被君倾轻握在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她与君倾身上。   她坐在这儿,足以说明丞相大人有了妻室,那苏穹更不是无眼之人,然他却还能温雅地说出方才那一番话,既是要全了苏姑娘的心意,也是要看丞相大人与她的笑话。   而若帝君点头答应,那她这“妻子”的位置必定要让出,甚或可能被“休弃”,因为堂堂卞国的帝姬,怎能不是妻子?   朱砂觉得现下当是她将手从君倾手里抽出来的时候了,可看着对面的苏绯城与苏穹,以及坐在上位的姬灏川与沈葭,不知怎的,她竟不想将手抽开,反是想将君倾的手握得更紧。   心下如是想,她便如是做了。   她不仅是握着君倾的手,更是握得颇紧。   然她愈是将君倾的手握得紧,她心口那针扎般的感觉就愈强烈,仿佛由针扎变成了刀刺,刺得她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用力抠抓在膝盖上。   可即便如此,她亦未松开君倾的手。   君倾的面上面无表情,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了朱砂举动里的神思变化。   有那么一瞬间,竟是他自己想要抽回手。   可他不能,就算他要收手,也要等离开这大殿,他才能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只望她只是想要帮他而已,而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只听姬灏川满意笑着道:“这可真是我燕国的荣幸!太子殿下放心——”   “臣不娶。”还未待姬灏川的话说完,便听得君倾冷冷淡淡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整个大殿寂寂,众人震愕更甚,更为甚者,竟是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地盯着君倾看。   姬灏川与苏穹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朱砂的手微微一颤,君倾即刻握紧她的手。   苏绯城那本满是震惊与紧张的眼眸此时揉进了受伤与哀愁,浓得像化不开的江南雨雾,只一眼,便能心生爱怜。   她那一双含着浓浓哀愁的美眸正看着君倾。   只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看得见她的眼睛。   若君倾不再说话,怕是姬灏川能当做自己什么都未听到而能继续笑着往下说,可偏偏,君倾话音还未落,便缓缓站起了身。   他的手还握着朱砂的手未有松开,致使他站起身,朱砂便随着他一同站起身。   朱砂觉得所有投过来的视线好似一道道箭簇烧得通红的箭矢,正朝她与君倾一发接一发地射来,好似他们是那十恶不色的罪人一般。   只听君倾又冷淡道:“帝君,臣的妻子就在臣身侧,不知帝君欲命臣娶何人?”   苏穹不笑了,只冷眼看着君倾,那双微斜的眼里,除了阴冷,便是凌厉。   苏绯城也看着君倾,眼眸晃得厉害,面色青白。   姬灏川更是没有再笑,他如同苏穹一般,面上只有阴冷。   这芝兰玉树的帝君,在人前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唯在朝堂之上才会一派肃然的模样,朝堂之外,鲜少有人见过他阴沉的神色,更何况是在这本当满是歌乐欢声的封后宫宴上,一时间令在座众人只觉背上生寒。   太岁头上从无人敢动土,更何况还是当着这般多人的面,当着卞国太子的面,君倾的言行,无异是在*裸地打帝君的脸面。   可他不在乎,亦不畏惧,他就那般平静的站在那儿,站在帝君与卞国太子面前,神色如常语气淡漠地说着足以令帝君勃然大怒大逆不道的话,好似他的眼里根本就未放进高高在上的帝君与卞国太子一般。   而他,的的确确根本就未将帝君放在过眼里,从未。   他若将帝君放在眼里,当初就不会将帝君如傀儡般掌控在股掌之中,他若是将帝君放在眼里,当初就不会屠了一座城!   他若是将帝君放在眼里,他而今就不会说出这番忤逆的话来!   整个东清殿内的气氛如捂上了一层冰,冷得人脊背发冷。   便是姬灏川自己,都未想到君倾竟敢这般直接地忤逆他。   他面上未表现出怒意,然他握着酒盏的手却已收紧得近乎要将那夜光杯给捏碎。   就在气氛僵冷到了极点时,只见姬灏川又微微笑了起来,对苏穹道:“今日的酒想来是美酒,君爱卿还未饮上多少便已醉了,太子殿下只当方才听到的是君爱卿的胡话,万莫当真。”   姬灏川此话之意再明显不过,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管谁人说什么,都不会再改。   姬灏川说完,又对身旁的崔公公道:“君爱卿醉了,崔公公替孤送君爱卿回府去吧。”   谁知崔公公正躬身应声时君倾又道:“臣未醉,劳帝君挂心了。”   众人再倒吸一口凉气,只听君倾未给姬灏川说话的机会,紧着又道:“帝君与太子殿下不知,臣曾起过誓,此生只娶一人为妻,若有违此誓言,当永为荒魂,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道。”   君倾道得平静,却让听得人既为之心惊,又为之震愕。   惊的是他竟会起下这般的重誓,愕的是他这般残暴不仁的一个人,竟愿为了一个女人立下此誓言!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敢问天下间会有多少男人会心甘一辈子只拥搂一个女人,又有多少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以轮回往生来起下重誓?   而能让心狠手辣的恶人君倾立下此重誓的女人,又当是何样的女人!?   一时间,上百双眼睛齐齐看向君倾身侧的女子,看向朱砂!   便是姬灏川,亦是如此。   只是他与他人不同,他看向朱砂的眼里,除了阴寒,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情感。   然惊愕的又仅仅旁人,纵是朱砂自己,也为君倾方才的话所惊愕。   她也如众人一样,在这一瞬之间,很想要知道他的妻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值得他立下如此重的誓言。   只是众人有答案,她却无答案。   因为众人看到的答案是她,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她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然她不知,如她这般认为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她此时不知的是,他既立过如此誓言,又为何会与她说过是否要嫁与他为妻的话。   可君倾给她的疑惑与不解太多,每一个疑惑,她都寻思不到答案。   这个问题,亦如此。   “但据孤所知,此时站在君爱卿身旁的这位‘妻子’可不是爱卿为其立下重誓的那一位,不知此事君爱卿有何解释?”姬灏川语气冷沉,目光更是凌厉。   “帝君又怎知不是?”君倾非但不答,反是反问姬灏川道。   “啪——”君倾的话音才落,只听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响起,在这沉静的大殿里响得异常清晰。   “帝君您伤了手!”下一瞬,忽闻方才一直沉默着的沈葭紧张一声道。   只见那本是被姬灏川握在手里的夜光杯竟是被他捏碎,破碎的碎片扎入他的皮肉,血水混着酒水一并往下淌,淌在白玉石案上,那血色的腥红显得尤为刺目。   崔公公立刻着急道:“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了。”姬灏川冷冷道。   君倾则是道:“帝君既是受伤,崔公公还是尽快去将太医请来为妥。”   崔公公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使得他紧张不已,最终还是躬着身,大步走出了大殿。   “帝君。”正当此时,苏绯城缓缓站了身,不再看君倾,只是看向姬灏川而已,语气微沉道,“绯城可证明丞相大人身边的人便是他立下重誓的那一位。”   众人再惊。   这不过半盏茶的短短时间内,大殿内的众人这已不知是震惊了几回。   “小妹?”苏穹见着苏绯城站起身并这般说,眉心倏地紧拧,眸中尽是不解,带着隐忍不发的愠恼,倏地站起了身。   最为震惊的,怕当是朱砂莫属。   她诧异地看着苏绯城,苏绯城的这番话,实为出乎人意料。   苏姑娘对丞相大人的情意当是很深的吧,否则又怎会因丞相大人一而再的失态,她自当是很想嫁与丞相大人为妻的吧,不过是丞相大人无意罢了,然现下可是她能嫁与丞相大人的最好机会,她却又为何自己推了这门婚事?   苏姑娘明明很是嫌恶她,嫌恶她与丞相大人站在一齐,却又为何不乐得看她被推离丞相大人身边?   人心,是否总是如此难懂?   苏绯城未有理会苏穹,只又对姬灏川接着道:“方才绯城大哥的话不过是玩笑而已,绯城还未有要嫁人为妻的心思,还请帝君莫将大哥所说的话当真,得罪之处,还请帝君海涵。”   苏绯城说完,朝姬灏川微微垂了垂首。   她这么一说,纵是姬灏川心下仍想着促成这门“喜事”,终也只能是无奈。   “帝君,我这小妹——”苏穹拧眉正要与姬灏川解释什么,却听得苏绯城对他冷冷道,“大哥若是再有一句,绯城即刻便走。”   这可让苏穹好大一阵尴尬,最后又都化作一记温雅的浅笑,对着姬灏川抱拳拱手道:“惭愧惭愧,我这小妹性子别扭,她既不愿意,帝君便当我方才那是酒后胡言,莫做得数,惭愧之极,以酒赔不是了,我先饮三杯。”   苏穹说完,便捧起了桌案上的酒盏,先干为敬,一连喝了三杯,这才再次朝姬灏川微微拱手。   “太子殿下好酒量。”姬灏川轻轻拍了拍手,笑着夸赞道,“管乐再起,众爱卿只管尽兴。”   转眼间,方才还沉寂得好似覆着一层冰似的大殿此刻又是一片歌乐之声,伴着众人的笑声与敬酒声,好是热闹,恍如方才这殿内不曾发生过令人不快的事情似的。   只是,这的的确确发生过的事,又怎会让人当即就忘得了,只是没有人再敢提罢了。   君倾与朱砂重新坐下,他的手依旧握着朱砂的手。   君倾坐下后,便见他伸出手去拿桌案上的酒盏。   然方才还能准确捧起酒盏的他,这一刻,他伸出的手竟抓了个空。   在还差一寸就要碰到酒盏的时候他便握起了手,结果自然是抓了个空。   朱砂的心突地一跳,即刻伸出手为他捧起酒盏,放到他手里。   当朱砂的指尖碰到君倾那冰凉的掌心时,只听对面传来苏穹困惑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笑意,“怎的丞相大人还自己拿不到酒盏?莫不成是丞相大人看不见所以摸了个空?”   朱砂骤然抬眸,姬灏川此时微微侧过头来看向君倾,看向他的眼睛。   苏穹在浅笑,苏绯城则是心惊地唤了他一声,“大哥!”   君倾面无表情,好似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朱砂则是将身子坐得更直,眼神微凛,整个人如一柄随时都会出鞘的剑。   “帝君!”正当此时,殿外传来一声中年才有的浑厚声音。   这声音,竟是压过殿内的管乐声,响彻整个大殿! ☆、015、突变   “帝君!”忽然一声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压过殿内的管乐声,响彻整个大殿!令那管乐箜篌声倏地停止。   闻其声,已见其人。   只见大敞的殿门外,正走来一名不惑年纪,身材挺拔的男人。   众人只一眼,便惊得瞳眸大睁,好似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般。   是的,这殿内的众人,不仅惊,更是骇。   只因那正跨进大殿门槛的中年男人,竟是穿着一身素缟麻衣!   在这普天当同庆的日子,在这帝君与帝后的大好日子,在帝君与帝后面前,他竟穿着一身素缟麻衣来到这尽是喜庆之气的大殿来!   然更让人惊骇的,不止是来人这一身素缟麻衣,更是来者本人。   就在众人为眼前所见而惊骇得双目大睁时,只见本端坐在坐席后的大将军沈云忽地站起了身,他的动作太过急切突然,竟是撞翻了他面前桌案上的酒壶,使得那酒壶当啷一声翻倒在桌案上,壶盖翻开,酒水洒了满桌面,滴答滴答地沿着桌沿往下滴流。   只听他激动一声道:“大哥!?”   他的确是激动的,却不是愉悦的激动,而是惊骇的激动。   因为这一身素缟麻衣而来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今日荣为国丈的安北侯沈天!   这如何能不让人惊骇!?   姗姗来迟的国丈沈天,竟不是为了给帝君与帝后准备大礼而迟来,他竟是——   竟是身穿麻衣而来!   在这等大好的日子身穿素缟麻衣而来!   此时的东清殿,静寂得只闻众人紧张的呼吸声以及那步步走进殿内来的沈天的脚步声。   没有人出声,纵是方才急急唤出一声“大哥”的沈云,此时也只是愣在自己的坐席后死死地盯着沈天看而已,惊骇得一时忘了再出声,亦忘了当做什么。   沈天脚步飞快,好似他十分急切地要走到姬灏川面前似的,不过一两个眨眼的功夫,他竟是已从殿门的方向走到了姬灏川面前,定定盯着姬灏川看。   沈葭面色青白,她正微微睁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天看,她的眼眸在晃动,她的双手慢慢抓紧自己膝上华贵的裙裳,她的唇微微张着,似要唤沈天,可却又发不出一个声音。   朱砂在沈葭眼里看到了同这殿内众人一般的神色——惊骇。   她亦如沈云一般,此时已惊骇得忘了出声,便是连思考都要忘了。   这样直入眼底的惊骇不像有假。   很显然,他们并不知姗姗来迟的沈天竟会穿着这一身麻衣而来!   而沈天这般做,必然会给沈家招来罪难!   且还是在卞国太子与帝姬的面前!   姬灏川此时的心情不言而喻。   此时的姬灏川,一脸阴沉,他那还未得到太医包扎的手心仍在往外渗着血,现下似乎渗得异常厉害。   因为他这受伤的手正用力捏握成拳。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此刻好似在酝酿这一场狂风骤雨,随时都有可能来袭。   然当他张口说话时却是温和浅笑,“沈侯这是作甚?可是想出了什么新奇的法子来给孤与帝后道贺?”   姬灏川在笑,却让所有人脊背生寒。   他笑,不如不笑,笑着,更让人觉得他眼里的阴寒更甚。   可偏偏,沈天像是没有感觉到姬灏川那随时都可能爆发出的怒意似的,他非但没有解释,反是直直在姬灏川面前跪下了身!   因为跪得用力,他的膝盖撞到冷硬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声音不大,却足以能吓煞站在两侧的宫人。   然沈天不仅突然跪下身,且还弯下腰,用力地朝地面匍匐下,让自己的额头咚的一声磕在地面上。   “臣沈天,有罪!”   这是沈天的额头磕到地面上时说的话。   殿中沉寂,衬得沈天这句话的声音大得骇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匍匐在地的沈天,依旧唯有君倾一人在垂眸慢慢地将酒壶里的酒水倒进酒盏里,倒满了,再端起酒盏来慢慢呷饮,似乎这殿中正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更引不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似的。   此时殿内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似乎还不及一杯酒来得有意思。   可朱砂知道,他的心,并不像他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因为他的手依旧握着她的手。   因为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发颤。   颤得很轻,但足以让她察觉得到。   她也知道,他今夜让她来看的戏,已经开始了。   朱砂与这殿内的其余人不一样,因为她很平静,平静地看着跪在姬灏川面前的沈天,平静地等着这场戏往下走。   可她也与其余人一样,心里有着一样的疑惑。   沈天,究竟在做什么?   姬灏川依旧浅笑,“不知沈侯何罪之有?”   朱砂不由有些佩服姬灏川,佩服他的忍耐力,只是她不知,他这般的忍耐力,皆受赐于君倾。   “臣犯了欺君之罪。”沈天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并未抬头,只是恭敬地回答着姬灏川的问题。   只见姬灏川默了默,而后道:“沈侯怕是病了,尽是做些糊涂事说些糊涂话,难得太子殿下前来我燕国,还是抹扫了太子殿下的兴致,大将军你扶沈侯下去到小偏殿歇歇,再传太医来为沈侯瞧瞧,望不是生了什么大病才好。”   姬灏川说完,看向了方才站起身还未坐下的沈云。   沈云应了一声,正要从坐席后走出来,却见沈天突然直起腰,严肃且有些急道:“臣没病!帝君!臣的确是来向帝君请罪的!”   姬灏川未理会沈天,只是看着沈云而已。   沈云自然知晓姬灏川眼神里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尽快将沈天扶下去,莫在苏穹面前再说出不当说的话做不当做的事以让燕国在卞国面前丢人现眼!   “帝君且慢。”就在沈云走到沈天身旁时,只见本是静默着看着这一切的苏穹缓缓站起了身。   姬灏川眸中有冷厉一闪而过,苏穹只当自己甚也未瞧见,只是看了一眼跪在地的沈天,后对姬灏川认真道:“今日是帝君与帝后大喜之日,然这位沈大人却一身素缟麻衣出现,当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禀告帝君,我看这位沈大人并不像是病了的模样,方才崔公公不是去将太医请来?太医既已在过来的路上,帝君何不妨听完沈大人的话,届时太医到了再让太医给沈大人号脉瞧瞧他是否真是病了,帝君觉得这样如何?”   苏穹说得诚心诚意,仿佛他不是来自别国的太子,而就是燕国的皇子一般,一心为燕国事着想,便是在这大喜的日子也不舍放下一桩到了眼前的事情。   然聪明之人都听得出,他说得诚心认真,无非是想看燕国的笑话罢了。   若这说话之人是他人,便也罢了,偏偏说这话的就是这卞国太子,他既已这般说,纵是姬灏川想将沈天“请”出去,现下也不得不给苏穹这个颜面,听他把他的“罪”说完。   “太子殿下说得极为有理,既是这般,孤便听了沈侯把话说完。”姬灏川强忍着胸中怒火不发,也发不得。   因为他早已学会忍耐。   他若没有忍耐之心,就不会有而今的地位。   “谢帝君!”沈天再次朝姬灏川磕下头。   君倾依旧只是安静地饮着酒,喝完一杯就再满上一杯。   殿外的秋雨似乎下得大了些,殿内的沉静使得雨水打到屋顶瓦片上的声音异常清晰,滴滴答答,让这殿内众人的心提得紧紧的。   沈葭将裙裳抓得更紧,呼吸愈渐短促。   沈天明明什么都还未说,她的心却已在慢慢提紧。   “臣犯了欺君之罪。”沈天将这欺君之罪四个字再道了一遍后缓缓直起身子,却不是看向姬灏川,而是看向他身侧的沈葭。   这是沈葭从小到大最为疼爱她的父亲,这是将她捧为掌上明珠的慈父,可这一刻,面对沈天的视线,沈葭感觉不到任何温柔慈爱,她只感觉到……森寒。   这样的感觉让沈葭那本就提紧的心突然之间提到了嗓子眼。   沈天看着沈葭,神色冷冷地看着她,说出了一句让姬灏川面上都露出明显震愕的话来。   “坐在帝君身侧的人,并非臣的女儿。”   仿佛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更兼一阵夜风来,荡得这涟漪变成了一层又一层的浪。   这浪掀在人心里,令人骇然不已,同时更使得这本就沉静的大殿更加沉静。   虽有呼吸声在,却已被众人心下这骇然湮覆得恍如死寂。   可怕至极。   “大哥!”沈云率先回过神来,只听他对沈天厉喝一声,同时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欲将他从地上抓起来,一边急切道,“大哥你定是病了,我这就带你去看太医!”   谁知沈云的手才碰到沈天的肩膀便被他一掌打开,只见他完全不顾姬灏川与沈葭的反应,继续道:“臣的女儿,那个被相师预言会为我大燕带来繁荣昌盛的女儿早就死了,还未满周岁时,就死在了襁褓里,如今坐在帝君身旁的人,根本就不能给燕国带来昌盛!”   沈天说完,根本就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便又接着道:“帝君若是不相信臣所言,可传相师到殿前来,一问便知。”   沈天的话音才落,便见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跨进大殿的门槛来,进殿后还未走几步,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高唱道:“小臣……小臣叩见帝君!帝君万岁万万岁!”   “老相师?”姬灏川微睁大眼睛。   “帝君,小臣有罪,小臣有罪啊!”老相师匍匐在地,边频频磕头边抖着声音道,“帝后星辰早已陨落,早已陨落……只是小臣,小臣受了安北侯夫人的迷惑,是以,是以——”   老相师说到这儿,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他身子一歪,翻倒在地,正有血水从他嘴角汩汩而出,他的双眼则是在缓缓闭上。   他的话还未说完,竟就……咬舌自尽!   崔公公这时正请了太医前来,才一进殿,见着这一幕正怔愣,忽听得姬灏川一声怒喝:“太医快为老相师看看!”   太医立刻跪坐在老相师身旁,先是匆匆捏开他的嘴来看,再急急为他号脉,随即朝姬灏川磕头道:“帝君,这,这老相师的舌头已齐根咬断,已经咽了气……”   沈天却是不关心这老相师是死还是活,又继续自己的话道:“内子早已将此事告知下臣,然下臣为了沈家的名声与前程,便隐瞒了此事。”   姬灏川眸中的阴沉已浓重得无以复加,然他依旧在忍,语气却不再是温和的浅笑,而是如寒刃,令人不寒而栗,“既然如此,你现下又为何会把这事实说出来?”   “因为沈家有罪,有罪!”前一刻还冷静如斯的沈天忽然睁大了眼,大声道,“罪若不赎,燕沈必亡,罪若不赎,燕沈必亡啊!”   “下臣要赎罪,要赎罪!不然沈家就要灭亡了,灭亡了!”沈天说着,突然就站起了身,对着殿外吼道,“来人,快来人!将本侯带来给帝君道喜的贺礼呈上来!”   沈天忽然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双目圆睁,声音镇响,语无伦次,好似疯了一般。   可面对这样的沈天,此时竟无一人上前去扣住他将他拖出大殿,皆是睁大了眼定定看着他,看他究竟还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未有说出来。   便是前一刻还想将他拉走的沈云,这一刻都已目瞪口呆。   因为他根本就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他根本就不能相信眼前这骤然间好似疯子一般的人是他的手足是他的大哥!   姬灏川亦然,他此时亦忘了命人来将沈天拖下去,只是看着他而已。   沈葭面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无,死死地盯着沈天看,眸中除了惊惧,再无其他。   她如沈云一样,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她惊惧得完全忘了为自己说上些什么,她只觉寒意袭遍全身,冻得她如至九重寒天。   苏绯城神色冷冷,苏穹面上无笑,眸中却有笑。   饶有兴致的笑意。   君倾正在给自己又喝空了的酒盏满上酒水,依旧连眼睑都未抬。   朱砂不由自主地握紧君倾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如疯了似的沈天。   她不知沈天因何而变成这般模样,她只知,他这般,比一刀杀了他更让她满意上百倍千倍。   一刀毙命太过痛快,沈天与徐娇娇,就该是要生不如此!   沈葭,更如此!   沈天的吼声刚落,便见有一名身穿藏青布衣的家丁双手捧着一只檀木盒子匆匆跑了进来。   只见这家丁面色青白,一副极具恐惧的模样,颤抖着双手将手中的檀木盒子呈上给沈天。   沈天满意地笑着接过,而后将那盒子打开,接着将那盒子一倾,竟是将那盒子里的东西倒到了地上!   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众人一愣,而后便见着有人捂着嘴一同朝殿门拥去,一出殿门便再忍不住,竟是躬身呕吐起来!   可那一阵阵呕吐声竟是不能让还留在殿内的众人皱皱眉头,更不能让他们觉得反胃。   因为他们都处在极度的震惊之中。   只因那被沈天从檀木盒子中倒出的东西,竟是——   男人的命根!   如阉割太监一般,竟是一个连根一并割下的男人命根!   甚至还带着淋淋的鲜血!   然沈天却是在笑,笑得疯狂道:“帝君你看,臣来赎罪了,臣把臣唯一的儿子的男根都给带来赎罪了!”   沈天的话足以让殿内所有人为之惊骇到极点。   朱砂亦是惊得微微睁大了眼。   这东西——   竟是沈奕的!?   沈天……究竟疯狂到了何种程度!?   ------题外话------   这个事件还没有写完,本人的时间不够了,没有详整的或是有疑惑的地方,下章会写完,不急不急啊~要是这章有修整,会在群里和下章的题外话说明。   写到这章最后,真的有种深深的蛋疼感… ☆、016、疯子   看着那仍鲜血淋漓的男根,让人能想得到沈奕那因痛苦与绝望而扭曲的脸。   没有什么比失去这一根本最能让男人痛苦且绝望。   没有了这东西,既不再是真正的男人,亦不可能成为女人!   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样的身体残缺让男人觉得耻辱,更何况还是堂堂安北侯府的大公子!   这是比死还要让人绝望不看的耻辱!   这沈天,竟是将自己唯一儿子传宗接代的命根齐根割下!这无异是断了安北侯府的后!   沈天竟是自己断了自己的后!   他究竟疯狂到了何种程度!?   可他却在笑,那癫狂的笑声响在大殿里,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帝君,臣赎罪了,臣赎罪了!你看!”沈天不仅在笑,他甚至躬下身将那血淋淋的男根抓到了手里,双手捧着忽地就将其递到了姬灏川面前!   只见那淋淋的血漏过他的指缝,滴在了姬灏川面前的桌案上,滴在了姬灏川的酒盏里!   那本就心惊肉跳的沈葭此时看着那近在眼前的男根,看着那最是疼爱她的大哥的男根,只觉一阵血腥味扑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根本还未及站起身冲到殿外,身子一侧一躬,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呕,呕——”沈葭捂着自己的肚子,呕吐不止。   可这一刻,竟无一人上前扶住她或是为她轻轻拍拍背,便是连一句关切,此刻都无人对她说。   因为所有人的都愣了惊了骇了,一时间根本顾不得旁人如何。   只见姬灏川瞳孔大睁,面色渐渐变得青白,死死盯着疯了一般的沈天,听着他更为癫狂的言语。   “臣以安北侯府的断子绝孙来赎罪了!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哈哈,哈哈哈——”沈天大笑着,一字一句,都如一根根寒芒刺在人心,让人根本就无法相信这话会出自他的嘴里。   没有谁人会让自己断子绝孙,没有!   即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依旧让人无法相信!   沈天见姬灏川未有理他,他便没有再盯着姬灏川,而是猛地一转身面向正躬着腰捂着肚子正在呕吐的沈葭,倏然将眼睁得更大,紧着一脚踩上姬灏川与沈葭面前的白玉石长案,伸出那沾满了血的手一把就扯住了沈葭的衣襟,竟是毫无怜惜地将她用力扯了起来,睁大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死死地盯着面色青白无一丝血色惊骇不已的沈葭,而后——   他竟是将另一只手上正抓着的血淋淋的男根塞到沈葭那因惊骇而张开的嘴里!   死死地往里塞!   只见沈天一边恶狠狠地将那属于沈奕的男根往沈葭嘴里塞边面目狰狞地大声道:“你不是本侯的女儿!你们是青羽族人!连本侯唯一的儿子都是青羽族人!青羽族人都当死!当死!所以你也要去死!”   “唔——唔——!”沈葭本那血淋淋的男根堵着嘴,喊叫不出,双眼因惊骇与恶心睁大到极点,双手死死抠着沈天的手臂,生生在沈天的手臂上抠下几道深深的血印!   可沈天就是不放手,他的面目狰狞地似乎要将这男根全全塞到沈葭嘴里才甘心!   “沈将军!”在沈葭喊不出的呜呜声与沈天狰狞的喊叫声中,姬灏川终是回过神,大喝了站在一旁同样因惊骇而如木头桩子般定住忘了反应的沈云一声。   然他依旧端坐在自己的坐席上,未曾挪身,更未拍案而起。   帝君姬灏川,年纪虽轻,最已练就了绝大多数人所没有的定力。   姬灏川这一声叱喝,这才喝得骇然的沈云猛然回过神,他根本就来不及应姬灏川一声,只听他大呼一声“大哥”,同时一个健步冲上前,擒住沈天的双手,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将他从那白玉石长案上拖了下来!   崔公公这也才回过神,青白这一张脸朝殿外方向急急高声道:“来,来人!来人!”   十数带刀侍卫从殿外冲进来时,只听这大殿内爆发出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声,那喊叫声中的至极惊恐让人心险些要从嗓子眼蹦出。   “啊——!”   是女人的尖叫声。   是——   沈葭的尖叫声。   那本是雍容华贵倾国倾城的沈葭此刻发乱钗斜,面无血色,双目大睁,满口血污,狼狈至极。   而此时此刻,她的双手上正抓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方才沈天死死往她嘴里塞的血淋淋男根!   只见她双目大睁地看着自己手里那血淋淋丑陋的男根,而后将那男根往长案上用力一扔,再次惊叫出声:“啊啊啊啊——!”   她边叫,边双手撑在地上,频频往后退去,那惊恐至极到两眼空洞的模样好似她方从见过了血池炼狱里的最可怕景象一般,丢了魂。   姬灏川看也不看自己身边似乎也如沈天一般疯了的沈葭一眼,他只是看着沈天,那暴涨的怒火盘在心头,使得他将自己受伤的手紧捏得鲜血直淌。   没有他的命令,那些冲进殿来的侍卫没有动手,只是围在沈天周围而已。   而沈天好似未瞧见围在他身旁的一干侍卫似的,他只是盯着沈葭,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够不够美味?哈哈哈——”   “帝君,快!快杀了那个青羽一族的妖人!绝不可让她祸害我大燕!她能杀了自己的母亲,就也能杀了帝君!这是他们青羽族的阴谋!他们想要夺了燕国的天下!绝不能让他们活着!”   “大哥你在胡说什么!?”沈云用力擒着沈天的双手,面上的血色已消失得干干净净,“跟我走!我带你去看太医!”   “我胡说?我胡说!?哈,哈哈——”沈天没有反抗沈云的抓擒,反是仰天大笑了一声,继而又看向沈葭,瞪大了眼对姬灏川道,“帝君你还不知道吧?她,你的帝后,昨天夜里到廷尉府的囚牢里杀了她的母亲了!她亲手杀了她的母亲!她以为她做这事没人知道,但是臣知道了!”   惊骇一波接一波,激得今日到得这东清殿来参加宫宴的众人心狂跳得仿佛要蹦出了胸腔。   沈天那带着笑的狰狞话语依旧在殿内回荡,“可是臣不想制止她!臣就是要她亲手杀了她的母亲!让他们青羽族的妖人自己杀死自己人!奕儿也是那青羽妖人的儿子,所以臣就带着奕儿的宝贝来给帝君!让青羽妖人再无后人!”   “啊,还有,奕儿那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臣也杀了,就剩下坐在帝君身边的这个女人而已了!但是臣不杀她,留着让帝君自己杀,哈,哈哈——!”   “大哥!”沈天的疯言乱语让沈云的心狂跳不已,只听他又是大喝一声,抬手就要击晕沈天,谁知沈天一个错身一个抬手,先是一掌用力打在了沈云的胸膛上,力道之狠打得同为习武之人的沈云竟是一连往后退了两步,被迫松开了沈天的手。   就当这时,沈天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   匕首上那锋利得亮白的光刺入人眼,令人胆战心惊。   崔公公更是被沈天的这一举动吓得浑身一颤,只听他大叫道:“保护帝君!”   沈天虽已远离疆场不再为将,并非因为他再无这能力,他之所以在燕京为一侯爷,不过是将这再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了他的胞弟沈云而已。   而他的武功身手,并不在沈云之下!   倘他要对姬灏川动手,这正处于癫狂状态的他,怕是这些侍卫与沈云加在一起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只见他手中的匕首举了起来——   苏穹好整以暇,苏绯城冷眼观之。   君倾手中的酒壶此时已空,只倒出了半盏酒而已,这个时候,没有人记得帮他满上一壶酒,他也没有唤。   他依旧无动于衷。   朱砂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切,不由自主间竟是将君倾的手握紧得五指扣进了他的指缝里,竟是与他十指紧扣!   姬灏川依旧稳坐在席,满面阴寒。   沈云则是正要出手阻拦沈天。   沈天握着匕首的手一瞬间落下——   只见血珠飞溅,溅到了沈云的手上——   沈云的手只差一分就擒住沈天的手腕。   那十数名侍卫手中的长刀未有挥出。   姬灏川身上没有受伤。   那血水从何而来?   “啊——”只听坐席中有女子的惊叫声骤然响起,带着终于忍不住的无尽惊恐,如方才沈葭的尖叫声一般响彻整个大殿。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天,看向他的——胯下。   只因那血水不是来自别处,更不是来自别人身上,而是来自他自己身上!   来自他的胯下!   而他的胯下,此时正插着一柄匕首!   这把匕首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自己的!   这把匕首就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他竟是——将匕首捅进了自己身体里作为男人最重要的地方!   然让人觉得森寒的是,他的面上竟没有丝毫痛楚之感,好像他没有痛感一样!   他还是在笑,且还是笑得满意!   只见他边笑边将他手上的匕首再继续往下用力,紧着只听“啪嗒”一声。   有东西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砸到地上。   是一块两个巴掌大的布,还有一个满是腥红血污的东西,带着一大汪的血水。   “啊啊啊啊——!”方才那惊叫的女子再也无法负荷心中叠加的恐惧,惊恐地喊叫着,跑出了这回荡着她惊叫声的大殿。   又有人开始作呕。   沈云如看一个从未相识的人一样睁大了双眼看着沈天,看着他的胯下。   正在往下淌血的血淋淋的胯下。   只见他下身的素缟麻衣此时空着一个大窟窿,正正在胯前的部位,而那个大窟窿后边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   血染红了他的素缟麻衣,也染红了他脚下所站的地方。   他的面上依旧没有痛楚之色,他还是在笑,笑得更为癫狂。   他站在自己的血水里,已然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疯子,可怕的疯子,再不是那个让人艳羡的安北侯。   他笑着笑着,他的神色忽然就变得扭曲,带着他整张脸仿佛都扭曲在了一起,只见他扔了手上的匕首,用沾满了血的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同时十指用力往自己头上的皮肉里抠刮,将自己的头皮生生抠下血肉来。   前一刻还没有痛感的他,这一刻却是在撕心裂肺地狂叫着:“我赎罪了!赎罪了!饶了我,饶了我吧!啊啊啊啊——!”   他疯狂地叫喊着,正要往殿外方向冲去,在转身时看到了沈云,便抬起手死死地抓住沈云的肩膀,将双眼睁大得仿佛下一瞬他的眼珠都能从眼眶里蹦出来,道:“燕沈必亡,燕沈必亡!云弟你快来陪我,快来陪我!”   沈天说完,冲出了殿外,冲进了外边忙忙雨幕里,只留下一连串的血脚印在大殿里。   那些个侍卫这才想着要去追。   沈云则是愣在原地,他觉得浑身发冷,觉得外边的雨好似淋在他身上一样,寒极了。   前一瞬还吵闹不已的大殿,这一瞬静如死水。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离开。   这样死水一般的死寂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这死寂压得众人就要窒息,才见姬灏川缓缓站起身,平静道了一声:“都散了吧。”   姬灏川跨出这东清殿门槛时,君倾酒盏里的酒正喝完。   他这才缓缓抬眸——   ------题外话------   其实本人想说:本人很正常很正常正常,绝对不是变态!哈哈哈~   沈天为何会这样,想不想知道?想不想看小朱砂和小倾倾亲亲爱爱?哦呵呵~给月票吧!   本人想要月票啊月票~本人开始求月票了,有月票的都给本人吧~嘿嘿嘿,这么直白的求月票真的好吗! ☆、017、永生永世都赎不了!   君倾缓缓抬眸,“看”向殿中地上血滩里的丑陋男根,而后将手中已经喝尽了的酒盏搁到桌案上,慢慢站起了身,对朱砂道:“娘子,回吧。”   他的手仍与朱砂十指交扣,他站起身,朱砂便也跟着站起身。   只见他谁人都未理会,便是那太子苏穹,他都未有装模作样地客套一句,他站起身后便径自往殿外方向走去,只当这大殿内谁人也没有一样。   只是他不看旁人,并不表示旁人也不看他。   苏穹正看着他与朱砂交握的手,目光阴冷,正张嘴要说什么,苏绯城在这时唤了他一声,“大哥。”   苏穹的视线由君倾与朱砂交握的手上收回,看向苏绯城。   可苏绯城却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她的眼眸里有浓浓的苦涩与哀愁,她似乎还担心苏穹会在这时候站起身来似的,还伸出手按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神色恳求地对他微微摇着头。   看着苏绯城,苏穹眉心微蹙,再抬眸时,殿内殿外都已不见了君倾的身影。   秋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夜里的秋雨,凉意更重。   东清殿内外此时已乱成了一团,乱得既无人上来为君倾撑伞,也无人前来为他打灯。   走在他身侧的,只有朱砂。   然一出了东清殿,朱砂便急急松开了他的手,面红耳赤地去取宫人搁在殿外的油纸伞与风灯,懊恼着自己方才怎的不知不觉间竟与君倾十指相扣,真真是羞愧至极。   朱砂松手,君倾也未执意要继续握着她的手,她转身去取那乱做一团的宫人搁在殿外的风灯与油纸伞时,他便站在大殿前的廊檐下等她,她拿了风灯与撑开的油纸伞走到他身边时,他这才抬脚走下殿前的石阶,走进了雨幕里。   油纸伞只有一把,面色绯红的朱砂不敢靠得君倾太近,而她又不能不顾着君倾,是以她的身子一大半都位于油纸伞外,雨水落在她面上身上,在她的衣裙上晕开了大滴大滴的水渍。   忽然有一只大手伸过她眼前,握上了她手上油纸伞的伞柄。   因为看不见,他的手碰到了朱砂的手。   一向很是冷静的朱砂此时却像是被惊到了一样,连忙收回了手,君倾便将油纸伞握到了自己手里。   朱砂猛地收回手后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丞相大人,还是民女来为丞相大人打伞为妥。”   君倾没有要将油纸伞交回她手里的意思,只淡漠道:“不必了。”   “……是,丞相大人。”朱砂没有再执意,她四下看了看后轻声着问,“大人,您的小黑猫呢?”   “这王城里的路,我都识得,无需小黑带路。”君倾听出了朱砂的言下之意,便直接回了她。   他总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朱砂忽然想到了他方才在东清殿里说过的话,此时不由又看向他撑伞的手,看着他那满是伤痕的手背,只觉心口又袭上了针扎般的刺痛之感。   他练过,他不知受了多少苦,才使得他行走在这王城里每一步都径直平稳,没有犹豫,才使得他看起来仍像是个明眼人一般。   这其中苦楚,除了他自己,怕是时间再无人知晓,更无人能体会。   朱砂在看君倾的手,他却是“看”着眼前雨幕,问道:“今夜的戏,可还合朱砂姑娘的意?”   他的语气很轻很淡,就好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寻常小事似的。   朱砂自然是满意,并且极为满意,因为这样的结果对安北侯府的人而言,是最当有的下场,生不堪,死不能,远比直接死去更能让她觉得痛快。   他们并不值得任何人的怜悯,因为这是他们的报应!   因为他们有罪,在她眼里是不可饶恕的罪,根本就不可能赎得了。   赎不了,那就要将他们推入最惨烈的地狱,生不如死。   虽不是由她亲手来为素心与阿宝报这个仇,然安北侯府如今的这个下场远比她亲手报复要让她痛快得多。   她从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方才所见,她只觉心中畅快,并未觉得他们值得她一丝一毫的怜悯。   “大人之恩,朱砂谨记在心,他日必当还恩!”一想到方才沈葭那副惊骇万状与沈天那癫狂至极的模样,朱砂便激动得连声音都带着隐隐轻颤。   素心的仇得报了,终是得报了!   只是素心泉下若有知,当是会怪她吧,怪她连沈葭的命也一并夺了。   经由沈天方才那一闹,帝君当不会再留着她。   素心可会伤心欲绝?   “丞相大人,沈大小姐她……”沈葭的最终下场会如何,她想提前知道,以让她能提前告知九泉下的素心,以免她们母女在九泉下再相见时她会接受不了。   “你若不想让她死,那便可留着她的命。”君倾似乎总能猜得准朱砂的心思。   “多谢丞相大人!”朱砂此时竟有种认识君倾真真是好的感觉,想到沈葭不会及早地下去见着素心而令素心伤心,她便激动得有些欢愉,欢愉得语气里竟带了没有掩藏的喜悦,“沈葭不死,素心便不会太伤心了。”   君倾虽看不见,但他听得见,他听得清楚朱砂话里愉悦的感激,使得他蓦地顿下了脚步。   从找到她开始,他从未见她这般愉悦过,那个素心,想是待她如掌心珍宝,否则她也不为了素心而愿意留在相府,更不会为了已经死了的一个人泉下是否伤心而这般激动。   如此想来,他这件事,算是决定得对了。   他代她为素心报了仇,也当是他感谢素心这四年给她的疼爱与照顾。   朱砂自是不知君倾心中在做何想法,她只以为君倾停下是他怎了,便有些紧张地唤他道:“丞相大人?”   “嗯。”君倾轻轻应了一声,这才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朱砂依旧未敢与他走得太近,寒凉的秋雨本当如方才一般滴落在她的身上,可现下,除了她的裙摆溅着些雨水外,她的身上并未被丝毫的雨水洒到。   只是她心下在想着事情,并未察觉到。   并未察觉到君倾手中撑着的油纸伞几乎都挡在她的头顶上。   秋雨淋到的,是君倾的身子。   朱砂心下想的是沈天的癫狂,自掘坟墓的癫狂。   还有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说沈葭不是他的女儿,又说徐娇娇是沈葭的生身母亲,他既知晓沈葭不是他那个有着帝后之命的女儿,又怎会不知她其实也是他的亲生骨肉是素心的真正女儿?   她对沈天虽不了解,但他绝不是个受了些微的刺激便会受不住的人,更不会因是个因些微事变就会变得癫狂的人,可他如今竟会癫狂到自残的地步,这究竟——   “丞相大人,今夜之事——”朱砂知晓这事她不当问,可她却还是要问,她不是想要知道沈天会如何,她只想知道这事与君倾有着怎样的关系,可会……牵连他什么?   她知此事定与君倾有关,若是无关,他又怎会请她来看戏,他既请她来看戏,便证明他知晓今夜会发生什么,只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不知会是如何。   朱砂的话,欲言又止。   君倾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只是沉默着,往前走。   雨水嗒嗒嗒地打在伞面上,这雨打伞面的声音此时显得清晰异常。   朱砂定定看着君倾。   过了片刻,当朱砂以为君倾不会理会她时,才听得他语气冷淡道:“是我。”   朱砂将手中的风灯灯杆抓得有些紧,稍稍屏着气息,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君倾,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她有种君倾还会往下说的感觉。   “我说过,我活着,只是为了报仇。”君倾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如寒霜,仿佛他的人随时都可能化成一柄利刃,斩削他所痛恨的一切。   这一瞬,朱砂觉得自己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君倾的仇恨,感觉得到这仇恨早已扎根在他的心底,随他生,伴他死,拔不掉,除不了。   “所以,你不必谢我。”君倾的语气冷得朱砂竟觉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寒意,“我对付沈天,只是为了我自己。”   “罪若不赎,燕沈必亡。”君倾道出这八个字时,他握着伞柄的手正愈收愈紧,“沈家所犯下的罪,永生永世都赎不了!”   这一瞬间,看着君倾的眼睛,朱砂的心竟生出惊悸来。   纵是方才在东清殿内见到沈天那癫狂至极的举动,朱砂都仅是觉得震惊而已,并未觉到骇然,可这一刻,仅是看着君倾的眼睑而已,她竟觉惊悸。   因为她在君倾那双总是平静淡漠的墨黑瞳眸里看到了浓烈的仇恨。   他从不在任何人前面前表露他的情绪,可这一瞬,他似乎根本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眸中的仇恨,仿佛一场猛烈的狂风骤雨,猛烈得能将他吞噬。   猛烈得好似将朱砂也吞噬其中。   朱砂只觉浑身一寒,这般从未见过的君倾令她忽地抬起手,用力握上了他撑伞的手。   “咔——”这一刹那,只听一声硬木断裂的声音响起。   那被君倾握在手里的油纸伞一个倾斜,伞竟是砸到了雨水里。   他的手里,却还握着一小截伞柄。   他竟是将手中的油纸伞柄生生捏断!   “丞相大人!”   ------题外话------   今夜情绪不稳,心情烦躁。   四月活动会在明天贴在群里和留言区,姑娘们可关注。 ☆、018、爹爹可不可以不走?   “丞相大人!”朱砂抓着君倾的手,抓得极为用力。   方才在殿中不觉丝毫骇然的朱砂此时只面对着君倾,她竟觉心生寒意。   只因君倾眼里那无法自控得好似将他吞噬的浓烈仇恨。   朱砂不仅心生寒意,她甚至……觉得有些害怕。   害怕君倾将自己陷入内心的仇恨而在此生出什么万一来。   雨水打在脸上身上,很是寒凉,滴在眼里,有些模糊了视线。   朱砂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君倾,生怕自己一眨眼,他便会在这雨夜里消失不见似的。   风灯失了油纸伞的遮挡,雨水落进了灯罩内,火光愈来愈暗,忽地,便熄灭了。   不远处游廊下挂着的风灯火光照不到这儿来,使得他们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朱砂看不见君倾,她未唤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将他的手抓得更紧。   因为这样的黑暗让她恐惧。   因为她那无尽的噩梦里便是这样的黑暗,却是连远处的星点火光都没有。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朝君倾慢慢靠近。   就在她靠近得她的手臂轻轻碰上了君倾的手臂时,被她紧抓在手里的君倾的手挣离她的手,只听他还捏在手里的一截油纸伞柄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的同时,黑暗里朱砂感觉到一只粗糙寒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掌心的温度比这秋夜雨还要寒凉,贴在朱砂的手背,却是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梦里,不是只有她自己一人。   她知道,他还在,在他身旁。   即便此时已不需做戏,即便在这王城里根本无需她为君倾带路,可她的手却没有挣开君倾的手,相反,她甚至想要反握君倾的手,以更清晰地感受他的存在。   只是她心口又传来的那股针扎般的痛感提醒着她不能。   “伞折了,便只能委屈朱砂姑娘忍忍到车马场。”君倾握着朱砂的手,在黑暗里带着她走,一边语气淡然道,“走吧。”   君倾的语气平静得好像方才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即便走到了满是风灯的长廊下,他依旧未有松开朱砂的手。   朱砂亦未有收回手,就这么跟着他走。   车马场上,君松与君方早已在马车旁等待,远远见着他们,君松便举着油纸伞急急跑了过来,一过来便关切地问道:“大人怎的不打伞?”   君倾不答。   朱砂则是在此时急急收回了自己被君倾握着的手,有些尴尬得只是朝君松微微点头便稍稍停下脚步,让君倾走在前边,她跟在后边。   马车里,小白歪靠着车壁,懒懒地抬了抬眸,懒洋洋道:“啧啧啧,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狼狈?”   君倾只是坐到了他身侧,依旧不言一语。   朱砂坐在他对面,本也想沉默,奈何小白正在盯着她瞧,而当她被他盯得正要说什么时,小白却是摆了摆手,嫌弃道:“不用和我说,我对你俩的事情可没兴致。”   “……”   “小松松啊,回了啊,赶紧的,我可是困得只想回到我的床榻上去窝着。”   “是,白公子。”   马车驶出了车马场,在驶出宫门时朱砂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雨夜里的王城,看那在暗夜里亮着的灯火,一颗心不仅未觉舒坦,反是觉得沉重。   马车驶出了王城。   今夜之戏,已经结束了。   可这王城,却乱了。   *   小阿离还没有睡。   他正坐在小棠园堂屋的门槛上,双臂叠放在膝盖上,将下巴抵在手臂上,正眼巴巴地看着院子外的方向。   大狗阿褐蹲坐在他身旁,陪着他。   只听小家伙喃喃道:“阿褐,你说爹爹和娘亲回来了没有呢?爹爹和娘亲要是回来了的话,还会不会来看阿离呢?”   “嗯……爹爹是不会来看阿离的了,那娘亲呢?娘亲还会过来看看阿离吗?”   “汪呜……”阿褐摇摇尾巴。   小家伙面上的表情立刻变得蔫吧,“阿褐觉得娘亲不会过来看看阿离的呀……其实,其实阿离也觉得娘亲不会过来看看阿离的,虽然阿离觉得娘亲没有那么厌烦阿离了,可是阿离知道的,娘亲还是不稀罕阿离的……”   “汪呜……”阿褐伸出舌头,舔了舔小家伙的手背,好似在安慰他不要难过一样。   小家伙立刻伸出手臂来抱住阿褐的脖子,笑道:“阿离知道阿褐最好了!也最稀罕阿离了!”   “汪汪!”阿褐猛摇尾巴。   小家伙再松开阿褐的脖子时忽然跳了起来,眼睛亮盈盈的,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正有些激动道:“阿褐阿褐,娘亲不过来看看阿离,那阿离可不可以像昨晚上一样去找娘亲呀?”   “阿离还想和娘亲一块儿睡!”小家伙高兴地想着,一边还拍拍小手,“娘亲好暖好暖,阿离稀罕娘亲抱抱阿离!阿褐等等阿离哦,阿离这就去抱枕头,阿褐和阿离一块儿去找娘亲!”   小家伙说完,转身就要往屋子跑,然他一转身,就撞到了身后正从屋子里出来的君华。   只见君华立刻伸出手扶住小家伙的肩膀,有些着急道:“小公子莫跑,莫摔着了。”   却见小家伙伸出双手在君华腿上轻轻抱了抱,然后昂起小脸乖巧道:“阿离撞到小华了,小华不疼不疼哦,阿离给小华抱抱了小华就不疼了的哦。”   “多谢小公子,属下不疼。”君华眸中尽是对这个听话懂事的小家伙的爱怜,只见他微微蹲下身,对小家伙道,“属下已经替小公子铺好被褥了,时辰不早了,小公子当去睡了。”   “小华……”谁知一向听话的小家伙并未立刻往屋里去,反是抓住了君华的手,小声迟疑地问道,“阿离想去找娘亲,阿离还想和娘亲一块儿睡,可以吗?”   君华本不想让小家伙难过,可他却又不得不阻拦他,只见他在小家伙面前单膝跪地蹲下了身,柔声道:“小公子,朱砂姑娘今夜进宫去参加宫宴了,这会儿怕是还未回来,便是回来了,也是困倦了,小公子若是想见朱砂姑娘,明儿天明后属下再替小公子到清心苑去将朱砂姑娘请来,小公子觉得这样可好?”   “娘亲还没有回来吗?”小家伙失落极了,收回了手,转身看向院子外的方向,失落地喃喃道,“娘亲和爹爹还没有回来,爹爹回来了也不会来看阿离的,娘亲回来了会好累好累要睡觉,也不会来看阿离了,阿离知道了,阿离听话,阿离自己睡。”   君华觉着心疼,却什么都不能为小家伙做,只是站起了身,道:“屋外凉,小公子还是快些进屋吧,莫凉着了,小公子若是还睡不着,属下可给小公子说故事听。”   小家伙还是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院外方向,这才慢慢地转身,应了一声“哦”。   而就在他转身跨进屋子门槛时,本是蹲在他身旁的阿褐忽然摆尾大叫了几声,而后冲进了雨幕里。   小家伙亦立刻转过身,往前跑了几步,也想如阿褐一般冲进雨幕里,可他不敢,他只是在廊下开心地拍了拍小手,转头兴奋地对君华道:“小华小华!爹爹爹爹!是爹爹!”   君华看向院中方向,只见黑暗里似有人在靠近,待得近了廊下风灯透出的火光,才瞧清是一袭黑袍的君倾,正举着一把油纸伞,不疾不徐地朝堂屋方向走来。   君华立刻恭敬道:“属下见过大人。”   “嗯。”君倾走到了廊檐下来。   前一刻还兴奋激动得直拍小手的小家伙这一刻却是安静乖巧地站在君倾身旁而已,一双大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昂头看着君倾,一副想伸手拉拉君倾的手却不又不敢的模样,只是乖巧地唤着他而已:“爹爹。”   “嗯。”与应君华一样,君倾只是淡淡地应了小家伙一声,“看”也未“看”小家伙一眼,只是将油纸伞交到了君华手里,便抬脚跨进了屋子里。   小家伙没有立刻跟进去。   方才在雨水里跑过一遭的阿褐这时又回到了小家伙身旁,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摇着尾巴。   君华亦是微微笑着,温柔小声地对小家伙道:“小公子,大人看你来了。”   “嗯嗯!”小家伙用力地点点头,面上是难掩的开心,对君华和阿褐道,“阿离进屋了哦,小华和阿褐也快快去睡哦!”   “好。”   “汪!”   小家伙开心地跑进了屋子里。   阿褐这才抖掉一身的雨水。   君华将油纸伞阖起,靠在了门边,而后将屋门轻轻阖上,这才轻声退开。   在屋外还难掩激动开心的小家伙,这会儿进到了屋里,到了君倾面前,便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模样。   君倾进了屋,却未坐下,只是站在床榻边,语气淡漠地问小家伙道:“时辰已晚,为何还未睡下?”   小家伙一听君倾这般问,立刻就往床榻跑去,边急急地脱衣裳边道:“阿离这就睡!”   小家伙站在床榻边,着急地脱着衣裳,生怕他动作慢一些便会惹了君倾不快似的。   可他愈是着急,他就脱得愈慢,腰带解了好一会儿非但未有解开,反是在腰上打成了一个大大的结。   君倾此时在床沿上坐下了身,听着小家伙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好一会儿还未听到他爬到床上的声音,便朝他伸出了手,摸向了他双手所在的地方,摸到了那个被小家伙自己越打越成死结的腰带。   而小家伙也因着君倾这么一伸手紧张得立刻绷直了腰杆,一动不动。   只见君倾的手在那打成死结的腰带上摸了摸后便收回了手,随即道:“我没有办法帮你解,你自己解。”   他看不见,是以连这般小小的一件事情都无法帮阿离做。   “慢慢解,不用急。”   小家伙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阿离不用爹爹帮阿离的,阿离自己会的,爹爹等等阿离就好。”   爹爹看不见,阿离自己可以的!   因着有君倾的话在先,小家伙这才没那么紧张着急,可却还是解了老半天才将那被他自己打成死结的腰带解了开来,然后飞快地脱了衣裤鞋子,爬到了床榻上去,躺好并盖好被褥后才抓着被子边沿巴巴地看着君倾,道:“爹爹,阿离脱好衣裳了,阿离躺下了哦。”   “嗯。”君倾对小家伙的语气总是淡漠的,“躺下便睡吧。”   君倾坐在床沿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小家伙不舍闭眼,一直看着他,看到眼睛发涩,他才眨眨眼,然后小小声道:“爹爹……不走吗?”   “过会儿走。”   “哦。”小家伙很失落,又是盯着君倾看了小半晌,才又小心翼翼问道,“爹爹可不可以不走?爹爹……可不可以和阿离一块儿睡?”   ------题外话------   我们乖巧听话的小阿离又出场了!缓和缓和前几章姑娘们觉得沉重的气氛。   四月活动细则已经张贴在留言区,留言区置顶,请姑娘们移步~! ☆、019、可要爹爹抱你一抱?【四月活动】   “爹爹可不可以和阿离一块儿睡?”小家伙的小小双手将被褥边沿抓得紧紧的,声音小小的,一副很是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君倾会恼他厌烦他,还有些着急地解释道,“阿离想爹爹,阿离想和爹爹一块儿睡……”   君倾不答,仅是面向着小家伙而已,像在看着他一样。   君倾的沉默让小家伙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失落却乖巧道:“阿离不说话了,阿离不吵爹爹,阿离听话,阿离这就睡觉。”   小家伙说完,还是眼巴巴地定定看了君倾好一会儿,才极为不舍地慢慢阖起眼。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坐在床沿上不动的君倾这才微微挪了挪身子,坐到了小家伙枕边位置,伸出手,慢慢朝小家伙移去,而后将手轻轻覆到了小家伙的脸颊上,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小家伙的脸颊。   就在这时,本是闭着眼的小家伙睁开了眼,震惊地看着正轻抚着他脸颊的君倾,小小声地唤了他一声道:“爹爹……?”   君倾那轻抚着小家伙脸颊的手顿了一顿,而后收回了手,还是那淡淡的口吻问道:“怎的还未睡?”   君倾面上没有表情,既不见淡漠,也没有对小家伙还未睡着的诧异,好似他根本就没有喜怒之情似的。   “回爹爹的话,阿离……睡不着。”小家伙虽然还在惊诧着君倾方才那温柔抚他脸颊的举动,却不敢不回他的问话。   回这话时,小家伙紧张极了,还是怕君倾会恼他烦他,又急忙道:“爹爹不要生阿离的气,阿离继续睡,继续睡!”   即便君倾看不见,小家伙还是立刻紧紧闭起了眼,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快些睡快些睡,不能惹爹爹生气,可不管他怎么着急地想要快些睡着,他还是睡不着。   当他可怜巴巴地又睁开眼看向君倾时,却见着君倾方才收回的手又朝他伸了过来,还是覆到了他的脸颊上,用拇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脸颊,并未斥他,只是平淡地问他道:“为何睡不着?”   君倾这温柔的轻抚又让小家伙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小声回道:“因为,因为阿离想和爹爹一块儿睡……阿离还想多和爹爹呆一会儿,阿离不舍得睡……”   君倾那轻抚小家伙脸颊的动作又是一顿,只是这一回他未有即刻收回手,而是稍稍沉默后对小家伙轻声道:“可要爹爹抱你一抱?”   小家伙愣住,一双大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极为不可置信的模样。   爹爹说……要抱抱他哦?   “阿离……可以要爹爹抱抱哦?”小家伙震惊得连语气都一愣一愣的,依旧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只是自己听错了而已。   “嗯。”君倾淡淡应了一声。   小家伙立刻蹦坐起身,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君倾,激动不已道:“真的吗真的吗!?阿离真的可以要爹爹抱抱吗!?”   “嗯。”君倾未有丝毫不耐烦,他还是面无表情,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爹爹!”他微点下的头还未抬起,那已然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的小家伙已经扑到了他怀里来,短短的小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兴奋得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睡意此时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小脸贴在君倾的胸膛上,开心不已道,“阿离要爹爹抱抱,阿离要爹爹抱抱!”   可小家伙这小小的身子才贴上君倾的身子,小家伙立刻就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君倾的身子太过冰凉,让堪堪从被褥出来的全身温暖的小家伙根本就受不住,只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可就算如此,小家伙也不肯撒手,他就是紧紧地抱着君倾。   说是君倾抱抱他,这下反是他抱着君倾。   君倾的手本在小家伙扑到他身上的瞬间已环在小家伙身后欲抱住小家伙,却在小家伙打了一个寒颤时他的手僵在小家伙身后。   他没有即刻抱住小家伙,而是移开手,摸索着拿起小家伙方才盖着的被褥,罩到了小家伙背上,同时另一只手将他从他身上轻轻推开,以让那被褥能裹住他全身,一边沉声道:“先将被褥裹在身上。”   君倾说这话时,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他帮小家伙裹上被褥的手在轻颤。   唯有这样,他才敢抱一抱这个爱极了他的小家伙。   不是他不想抱抱儿子,而是他不敢。   所以他很少很少抱儿子。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有多想抱一抱他的这个乖巧的儿子。   他的身子太过寒凉,抱着阿离,只会让这丁点大的小家伙浑身发颤而已,甚至会被他寒得生出病状来。   小家伙被君倾这么一推开,有些伤心失落,乖乖地怔在那儿让君倾给他小小的身子裹上被褥。   君倾看不见小家伙面上失落难过的神情,可他就像看得见似的,当他将用被褥裹好身子的小家伙抱进怀里来时,声音沉得竟是有些黯哑道:“爹爹身子太寒,只有这般才不会凉着你。”   “阿离知道。”小家伙虽小,但很聪慧,他知道他的爹爹之所以会这般做是因为什么,是以他不吵不闹,只像个蝉蛹似的慢慢地往君倾怀里蹭,却还是难以压制心底的难过,“可是阿离这样就抱不了爹爹了,阿离也想抱抱爹爹……”   君倾又是沉默片刻,才吐出两个字,“听话。”   “是,爹爹。”   小家伙听话地没有任性,君倾抱他在怀里,缓缓闭起了眼,将下巴轻轻抵在了小家伙的头顶。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抱抱他的阿离了。   他在襁褓里时,刚会爬会走时,他不敢抱他不能抱他,怕他身上的寒凉冻着他伤着他,如今他开始记事了也懂些事了,他亦不敢抱他。   他不能太靠近他,他不能让阿离知道他疼爱他,甚至还要让他觉着他并不稀罕他,他要让他什么都学会自己做,要让他从小就学会独立,只有这样,待他离开他身边时,他才不会太伤心难过。   他的手沾过多少血腥,他身上背负的仇恨有多少,统统的,他都不会留给阿离。   他只要他的儿子单纯干净地好好活下去。   什么都不必背负。   过他永不能过的日子。   “爹爹,阿离疼……”小家伙被君倾抱着,忽然小声喃了一声,同时朝君倾身上蹭蹭身子。   君倾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将这小家伙抱得太紧,紧到小家伙觉着疼,连忙松开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   只见小家伙非但没有抱怨君倾将他弄疼了,反是将双手从被褥里用力挣了出来,挣出来后将短短小小的双手贴上了君倾的脸颊,学着君倾抚他脸颊的动作也这般轻轻抚摸着君倾的脸颊,一边关心道:“爹爹是不是哪里疼疼?爹爹告诉阿离,阿离帮爹爹摸摸就不疼了哦。”   君倾微微一怔,也不拂开小家伙正摸摸他脸颊的小手,只是问他道:“阿离为何觉得爹爹哪里疼?”   “因为爹爹的样子看起来好难过好难过。”小家伙想也不想便答道,甚至更蹭起身,将小手凑到了君倾的眼角处,摸摸他的眼角,一边道,“小白说难过了眼睛就会痛痛,眼睛痛痛了就会哭,阿离眼睛痛痛的时候就会哭,爹爹难过了,爹爹的眼睛就会痛痛,阿离帮爹爹摸摸,爹爹的眼睛就不会痛了,爹爹就不会哭了。”   小家伙摸摸完君倾的眼睛,还朝他眼角轻轻的呼了几口气,而后还站起身,边摸摸君倾的脸颊边将小脸凑到他眼睛前边,在他的双眼上各亲了一口,最后才眨巴眨巴眼看向君倾,紧张又关心地问:“爹爹还觉得身子疼疼难过吗?”   君倾被小家伙这一连串的举动弄得微怔,也因此使得他面上的冷淡褪去许多,但未夸赞小家伙,只是淡淡道:“不难过了。”   “嗯嗯!爹爹不难过了!”小家伙高兴地用力点点头,“真好真好!”   小家伙高兴地说完,又凑到了君倾怀里,生怕他再多说几句话君倾就不会再抱他了似的。   然小家伙一开心,就总有说不完的话,一时间也忘了君倾的严厉,只昂头问他道:“爹爹,小白说爹爹今天晚上带娘亲出去玩儿了哦,那,那爹爹回来了,爹爹有没有把娘亲一块儿带回来呀?”   “嗯。”君倾一手抱着小家伙,一手抚着他的小脑袋。   谁知小家伙非但没有开心,反是失落地耷拉下脑袋,“那,那为什么娘亲没有和爹爹一块儿过来呢?”   “你娘亲累了,回屋睡了。”君倾轻声道。   不在人前,她便不会再走在他身边,又怎会与他一块儿过来看儿子。   “哦。”小家伙更失落了,“阿离想和娘亲一块儿睡,阿离还想和爹爹还有娘亲一块儿睡。”   君倾不答话。   只听小家伙又小心翼翼道:“爹爹,阿离还可以去找娘亲一块儿睡吗?娘亲会不会觉得阿离好惹人嫌?”   君倾正要说什么时,小家伙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改前一瞬失落而激动道:“阿离知道了!阿离可以和爹爹一块儿去找娘亲!娘亲好像很听爹爹的话的哦,阿离和爹爹在一块儿,娘亲就不会嫌阿离了!”   “爹爹爹爹!爹爹和阿离一块儿去找娘亲可以吗可以吗?”小家伙激动得又从被褥里挣出双手,抱住了君倾。   君倾没有如往日里一般斥小家伙,亦没有即刻将小家伙从自己身上推开,只是淡然地沉声道:“你娘亲不稀罕爹爹,不去为好,你若想去,我让君华陪你过去。”   君倾不介意在小家伙面前道出实话。   他去了,只会让她尴尬得一整夜都无所适从而已。   既是如此,又何必要去。   “娘亲不稀罕爹爹?”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然后用力摇了摇头,“阿离不信阿离不信,爹爹很好很好的,娘亲为什么不稀罕爹爹呀?娘亲……娘亲一定是稀罕爹爹的!不然,不然娘亲就不会亲亲爹爹了!娘亲都没有亲亲过阿离!”   “……谁与你说的?”君倾语气忽地有些冷。   小家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捂住嘴,可过了一会儿他又乖乖地将手放下,小声道:“是阿褐告诉阿离的……”   君倾没有再继续往下问,小家伙既是误会了,便误会吧,既能让他觉得开心些,又何须再解释什么。   “爹爹不要生阿离的气,阿离以后不会再说了,阿离知道错了……”小家伙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君倾未斥责他,反是问他道:“想见你娘亲?”   “嗯嗯!阿离想见娘亲!”小家伙用力点点头。   “今晨不是才与你娘亲分开?”   “阿离也不知道……阿离就是想娘亲了……阿离总觉得娘亲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阿离还觉得娘亲会不要阿离了……”小家伙窝在君倾怀里,语气有些难过。   这是他心里的感觉,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爹爹对他冷冷的,但是他就是知道爹爹不会说走就早再也不会回来了的,可是娘亲不一样,虽然娘亲对他没有以前那样凶凶的还冷冷的了,可他觉得娘亲还是和原来一样会说走就走不要他了。   “阿离好不容易才有娘亲的……”小家伙说得可怜兮兮。   君倾沉默地轻轻抚了抚小家伙的脑袋,眼睑微垂,似在沉思,少顷后才问小家伙道:“想去找娘亲看看娘亲?”   “阿离……”小家伙本想说是的,可想到他的爹爹会生气,他便硬生生地改口道,“阿离不去了,阿离听爹爹的话,阿离在小棠园自己睡觉。”   谁知君倾的话却是让小家伙高兴不已,“你若想去,我便带你过去。”   “真的吗真的吗!?爹爹不生阿离的气哦!?”小家伙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的爹爹会与他一块儿去找他的娘亲。   “嗯,穿上衣裳吧。”他无法给阿离一个完整的家,原本他连孩子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娘亲这一简单的事情都无法为他做到,如今孩子的娘亲就在这相府里,他还有何理由不让孩子见见娘亲?   她不嫌恶阿离,相反还很是迁就疼爱阿离,这是他从未想得到的。   他的命还有一小段时日,在这一小段时日里,就算是利用他这丞相的身份来压制她也好或是用他给她的“恩德”来留住她也罢,只要她能留在这相府里让阿离能时常见到她,便足够了。   至于阿离身上的病……   君倾负手站在窗户后,面对着暗夜,用力闭起了眼。   “爹爹爹爹,阿离穿好衣裳了!”穿好了衣裳鞋袜的小家伙在这时高兴地跑到了君倾身边。   君倾缓缓转过身来,“去把风灯与你的油纸伞拿上。”   “嗯嗯!阿离这就去!”   “爹爹,阿离拿好了哦!”   君倾走到屋外时,小家伙先将方才君华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拿起,卯足了劲想要将其撑开再递给君倾,奈何就算他卯足了劲试了好几回也还是未能将那油纸伞打开,正当他满面通红再一次用力使劲将油纸伞撑开时,只见君倾朝他递来一把小小的油纸伞。   那是小家伙的小油纸伞,此时已经打开了来。   小家伙看了那撑开的小油纸伞一眼,然后乖乖地将手上那把还未撑开的大油纸伞递给君倾,一边像做错了事一样道:“爹爹,阿离力气不够,不能帮爹爹撑开伞。”   “无妨。”君倾没有责怪小家伙,小家伙将伞柄放到君倾手里后才把手收回。   君倾将油纸伞撑开后拿起了小家伙搁在门边的风灯,对小家伙道:“走了。”   “是,爹爹!”小家伙撑着他的小小油纸伞,开心地跑到了君倾身旁,先是昂头看了一眼君倾,然后抓上了他的衣袖,紧挨在他身侧,跟他一块儿走。   清心苑里,朱砂还未睡下。   她正坐在烛火边,翻看着那本画满海棠花的册子。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上那方朱砂色的章印。   而后,如昨夜一般,她听到了院外传来了叩门声。   ------题外话------   不知姑娘们喜不喜欢看小阿离和他爹的互动啊~这是一个可怜的爹啊,连抱抱自己的儿子都不舍得,哎~   又要写到一家三口了!   四月活动看留言区置顶啊~ ☆、020、爹爹也稀罕娘亲的!   沉夜里忽然响起的叩门声让朱砂猛地缩回了手,而后有些怔怔地看着那册子上朱砂色章印,再看看自己的指尖。   她方才是怎了,竟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丞相大人的章印。   叩门声响了停,停了又响,朱砂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站起身,拿了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打开屋门,撑开伞,朝院门走去。   她离开了点着烛火的桌边,却忘了将打开的册子合上。   火光照在册子里一朵半开半合的海棠花上,好似给它打上了一层浅暖的光。   朱砂还未走到院门边,便已听到了院门外小阿离的声音,乖乖巧巧的,“娘亲娘亲,敲门的是阿离哦,不是坏人哦,娘亲可不可以给阿离开开门呀?”   小家伙这么一说话,手正搭到门闩上的朱砂不由笑了,想着小家伙那乖巧惹人疼的模样,也想着这个乖巧的小家伙可是她在这相府里唯一的伴,使得朱砂边将门打开边轻声笑道:“就算你是坏人,娘亲可也不怕。”   朱砂本是轻轻笑着,然院门一打开,她的笑便僵在了嘴边,颇为尴尬的模样。   因为她瞧见站在门外的不仅是小家伙一人而已,还有他的爹爹。   在君倾面前与小阿离玩笑着自称“娘亲”,如何能不让朱砂觉着尴尬?   小家伙自然不懂朱砂心中的尴尬,这院门一打开,他便扑到了朱砂身上,抱着她的大腿高兴道:“娘亲娘亲!阿离过来看看娘亲哦!爹爹带阿离过来的哦!”   “民女见过丞相大人。”朱砂没有理会小阿离,只是连忙对君倾行礼道。   小家伙没有给君倾说话的机会,只见他抱着朱砂的腿昂着头看着她,一双大眼睛亮盈盈的,乖巧问道:“现在好晚好晚了哦,娘亲是不是已经睡觉了?阿离有没有吵到娘亲睡觉?”   “我还没有睡下。”朱砂低头看着乖巧得可以的小家伙,不由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道,“并未吵到我。”   “是吗是吗!?”小家伙抱着朱砂的腿蹦了蹦,眨巴眨巴眼,又问道,“那,那阿离和爹爹可以到娘亲的屋子里坐一坐吗?阿离想多看看娘亲,可以吗可以吗?”   与在君倾面前不同,在朱砂面前的小家伙没有在君倾面前那般的拘谨与小心翼翼,反是跳脱得像只小兔子,总是喜欢抱着朱砂的腿蹦跶,这是他面对君倾的时候万万不敢的。   小家伙的问题让朱砂更是尴尬,若是如昨夜一般是小家伙自己前来,就算他不说,她也会将他带进屋子里来,但现下不一样,这屋外站着的,不仅是小家伙,还有他的爹爹,这般晚的时辰入得她暂住的院子里来,于情于理,怕都不合适。   只是,就算她觉得再不合适,她也不敢拒绝,也不可拒绝,是以朱砂只能往旁偏开身,恭敬道:“丞相大人,里边请。”   君倾不言一语,跨进了门槛。   小阿离在这时从朱砂面前离开,走到了君倾身边,抬手又抓上了他的衣袖,一边道:“阿离给爹爹带路哦!”   朱砂走在这对父子身后,看着小家伙的背影,想着方才在王城里君倾那满眼仇恨的模样,心里不知是何感觉。   君倾身旁只有一个小阿离,是以君倾走到屋前廊下后,朱砂便伸手去拿他手上的油纸伞,阖起靠放到门边后这又伸手来拿小家伙手里的小油纸伞,谁知小家伙却是自己将伞合上,一边道:“阿离不用娘亲帮忙,阿离自己会的。”   “好。”朱砂没有执意,便又伸手去拿君倾手上的风灯,将其竖直地放在门边,这才走进屋里。   能和朱砂与君倾一块儿,小阿离很兴奋,是以他未在屋外等朱砂,而是跟在君倾身后跑着进了屋里。   一进屋他便跑到亮着烛火的桌子边去帮君倾拖凳子,拖出来给他坐,然当小家伙跑到桌边正要拖出凳子来时,他却不动了,而后竟是将小手巴到了桌子边沿上,眨巴眨巴眼看着桌上那朱砂方才忘了合起的画册,很是诧异道:“是爹爹画的画册子!”   “娘亲娘亲!娘亲怎么会有爹爹画的画册子呀?”小家伙那双与君倾极为相像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真,纯真得让朱砂尴尬到了极点。   丞相大人命人将这些册子搬过来,固然是给她看的,只是自觉得他这册子全是为了他妻子而画之后,她便觉这些册子碰着有些尴尬,更何况现下还是让他知道她这夤夜不睡还在看他的这些画册子,怎不是叫她尴尬到极点?   偏偏小家伙还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听小家伙又道:“阿离知道了!一定是爹爹送来给娘亲的!嗯……因为爹爹稀罕娘亲,所以就送给娘亲了!”   “……!?”朱砂险些吐血。   好在的是君倾语气沉沉地唤了他一声阿离,这多话的小家伙才立刻住嘴,什么都不再说,而是拖着凳子到了君倾身后,乖巧道:“爹爹坐,阿离给爹爹把凳子搬来了。”   君倾只嗯了一声,并未坐下,而是对尴尬不已的朱砂道:“有一事想拜托朱砂姑娘,不知朱砂姑娘可否答应?”   “丞相大人直说无妨,民女必当答应。”他已帮了她多回,她怎能有拒绝的道理。   “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想请朱砂姑娘今夜带着阿离睡而已,这孩子道是想朱砂姑娘想得睡不着,我便只好将他带过来了,不知朱砂姑娘可觉为难?”君倾语气淡漠。   朱砂看一眼乖乖站在君倾身旁不说话的小家伙,看着小家伙正在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知怎的,目光便柔和了下来,道:“丞相大人看得起民女,民女当会照顾好小公子。”   “那便劳烦朱砂姑娘了。”君倾边说边稍稍移了移脚步,“夜已深,叨扰姑娘很是不该,我这便离去。”   君倾说完,转身便走了。   他跨出门槛,却是连油纸伞都未拿,便这般径自走进了雨幕里。   小阿离见着,连忙着急地往外冲去,却被朱砂抬手拦住,小家伙着急不已道:“娘亲娘亲!爹爹没有打伞!爹爹会生病了!阿离不要爹爹生病不要爹爹难过……”   “你在这儿呆着,我帮你去给你爹爹拿伞。”朱砂说完,用掌心轻轻压了压小家伙的脑袋,示意他别担心,而后大步走出了屋子,拿了靠放在在门边的油纸伞与风灯,撑开了便朝君倾跑去。   小家伙跑到了门边,一瞬不瞬地看着朱砂跑去的方向。   “丞相大人!”朱砂扬声唤了君倾一声,君倾停下脚步时她跑到了他身边,将油纸伞往他身前递去,以为他挡住夜空上撒下的寒凉夜雨,道,“丞相大人忘了打伞,民女替丞相大人将油纸伞打过来了,秋雨寒凉,大人前边在王城里已淋过一遭雨,现下不可再淋了,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君倾转头来“看”朱砂,朱砂以免自己瞧着君倾的眼睛又失态,是以连忙垂下了眼睑,只是将油纸伞往君倾面前递而已。   君倾抬手来拿伞,碰到了朱砂的手。   朱砂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可君倾还未握上伞柄,她不能收手。   “多谢。”君倾握上伞柄,未有再停留,离开了。   朱砂还站在雨幕里,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看他不见。   君倾看不见,看不见此时的朱砂,未有撑伞,就这么站在雨幕里,看他。   她只记得给他带了伞,却忘了给她自己带着伞。   如若心里没有这一个人,又怎会为了他而忘了自己。   只是,朱砂自己还不自知罢了。   也不过是心中地位的轻与重罢了。   然,若无轻,又怎会有重?   直到雨水浇熄了风灯里的烛火,朱砂才发觉自己手上未有撑伞,这才转了身大步走回屋子。   小阿离见着她,连忙从门槛后跑了出来,着急道:“娘亲被雨水淋湿了!娘亲快进屋来换衣裳,不然娘亲会觉得冷冷的!”   “没事,雨不大,不要紧。”朱砂边说边用衣袖擦了擦脸与额前的发帘,却是看得小家伙依旧着急,“不要不要,衣裳湿湿娘亲会难受的,娘亲不换衣裳,那娘亲把湿衣裳脱下来好不好,好不好?”   小家伙着急地说着话,一边还紧张地抓朱砂的衣袖。   朱砂无法,只好点点头,解了腰带,将外边的衣裳给脱了下来,小家伙这才舒了那拧得紧紧的小眉心。   相处这么些日子,朱砂已不再如初时那般厌烦小阿离,相反,她愈来愈觉这个小家伙招惹人疼,是以当她看着小家伙因她而紧张又因她而放下心时,她又不由伸出了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一笑,道:“时辰很晚了,和娘亲一块儿睡觉了如何?”   “嗯嗯!”小家伙自是高兴地点点头。   小家伙先爬上的床榻,而后睡在里边的位置,待朱砂也躺到了床榻上,他还是躺在里边位置不动,没有即刻扑到朱砂身上来,只是小小声地问她道:“娘亲,阿离可以抱抱娘亲睡吗?”   朱砂转过身,侧身面对小家伙躺着,先是对小家伙微微张开手臂,才柔声道:“来,娘亲抱阿离睡。”   小家伙笑着立刻扑到了朱砂怀里来,也张开双臂抱着她,抱得紧紧的,同时将小脸在朱砂心口上撒娇似的蹭了又蹭,而后才昂起小脸,很是满足地对朱砂道:“娘亲在抱抱阿离,爹爹今晚也抱抱阿离了哦!嘻嘻,娘亲娘亲,阿离好开心好开心!”   “阿离喜欢和娘亲一块儿睡?”朱砂没有嫌小家伙闹腾,反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问道。   “嗯嗯!娘亲暖暖的香香的!阿离喜欢和娘亲一块儿睡!很喜欢很喜欢!”小家伙激动得连腿都巴到了朱砂身上。   暖暖的还香香的?朱砂不由又想笑,她还真不不知道她有这么一个特点,她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沉默了少顷才又道:“既然阿离喜欢和娘亲一块儿睡,那……日后都与你一道儿睡,如何?”   她本想在见到了安北侯府的下场后便离开相府,今夜,她见到了癫狂的沈天,无异于见到了安北侯府的下场,可,她却觉她不能走了。   她欠了丞相大人一次又一次恩德,而他处在这帝都里,周身时时处处都有危险,她若是在这时离去,无异于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她朱砂虽不是个好人,但绝不是个小人。   所以,她心已决定,她暂不离开丞相府,他要报仇,那她——   便留下帮他。   不管多少年月,她都留下帮他,直到他心中的仇恨得报为止。   即便她对他知之甚少,即便她不知他的仇是什么仇人又是谁,即便她根本就不知他是否会需要她的帮助,但她心意已决,即便他拒绝,她也毅然会帮他。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一身尚算可以的武功,她或许什么都帮不了他,但她至少可以保护他,像小白与君松那般,保护他,当做他一次又一次帮她的回报。   如若他将她请出这相府,她也会留在帝都,只要他需要她,她就会在第一时刻出现。   起初她要走,他劝她留下,如今她欲留下,不知他可会要她离开?   朱砂忽然觉得自己还真是善变。   小家伙可不知朱砂心中有着怎样的想法做了怎样的决定,他只是很不能相信朱砂说的话,以致他没有激动地抱着朱砂撒娇乱蹭,而是愣愣地看着她而已,使得朱砂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又问道:“阿离不愿意?”   “不是不是不是的!阿离愿意阿离愿意!”小家伙先是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而后又将小脑袋点得像捣蒜似的,同时将朱砂抱得更紧了,兴奋又激动不已道,“娘亲以后真的都要阿离一块儿睡吗?真的吗真的吗!?娘亲不是骗阿离的哦!?”   “真的,不骗你。”朱砂觉得,她连这个最喜爱的她的小家伙的信任都取不到,真真是失败,也是她自己造成的,怪不得旁人,只是……   “只是不知你爹爹愿不愿意让娘亲留下而已。”   “爹爹肯定愿意的愿意的!”小家伙虽不大知道朱砂说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的爹爹一定和他一样不想他的娘亲走的,因为——   “爹爹和阿离一样好稀罕好稀罕娘亲的!所以爹爹肯定肯定会愿意娘亲留下的!娘亲说过的娘亲不会不要阿离不会再丢下阿离的,娘亲不能说话不算话的!”小家伙愈说愈激动,也愈说愈紧张,害怕朱砂又是骗着他玩儿而已。   而当小家伙的话才说完,朱砂便觉耳根有些发烫,尴尬道:“小子不要胡说,你爹爹他怎会稀罕娘亲,以后千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懂吗?”   “为,为什么呀?爹爹就是稀罕娘亲的呀,为什么阿离不能说?”小家伙不懂。   “……”朱砂既尴尬又无奈,好在的是只有她与小家伙两人在此而已,再无第三人会听到他们的话,是以朱砂此时可以无需顾忌什么,只是千万要叮嘱这小家伙莫得到第三人面前说及,“因为你爹爹并不稀罕娘亲,你这般说,会让你爹爹和娘亲为难,知道吗?”   她与丞相大人之间,除了恩德的关系,再无其他,小家伙这般说,着实会让她尴尬,因为她清楚地知晓,丞相大人的心里,只有他妻子一人而已,若是容得进他人,他今夜又怎会在东清殿上当众拒绝苏姑娘。   他连他与阿离的救命恩人苏姑娘那般好的一个姑娘都未放到心上,又怎会将她这么一个脾性模样都不讨喜的陌生人放在心上,若非阿离稀罕她,他当根本不会帮她,又谈何稀罕。   这明明就是事实,可不知怎的,朱砂竟觉心头滑过一丝失落。   可却因着这浅浅的感觉,令那股针扎般的痛感又袭上她的心。   且,极为强烈的,好似有千万根针同时扎向她的心一样,疼得她面色渐渐发白。   “娘亲!”   ------题外话------   好久没有早上更新了的感觉,哎~心那个惆怅啊~   本人今天更新这么早,有没有人想表扬本人的!?哈哈哈~   悄悄告诉你们,本人今天不用上班啊~哦呵呵呵~ ☆、021、她要找的是阿兔,不是我   清心苑外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袭绯紫色衣袍的小白,只见他将油纸伞柄靠在肩上,打着风灯的左手正伸着食指绕着伞柄尾端坠挂着地藏青色流苏玩儿,见着君倾走过来,神色懒懒地看他一眼,有些嫌弃道:“明明就是你娶过门的媳妇儿了,想认就只管认便是,现下这想认又不敢认的,像什么话。”   “你便当我是个懦夫就行。”君倾面无表情从小白面前走过,语气冷淡。   “呿。”小白白了君倾一眼,从树下离开,走到了君倾身侧,与他并肩而行,“那你可知她想要找你?”   君倾不语。   “你只是你,你不敢认她,又怎知她不想认你?”小白用食指将伞柄尾端坠挂着的流苏绕转得飞快,“她想要找一个名叫阿兔的人,她想要找你,我不信你不知道。”   秋雨沙沙响。   君倾沉默少顷后沉声道:“她要找的是阿兔,不是我。”   “阿兔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我,只是君倾。”君倾语气冷冷,“她只记得阿兔,并不记得君倾。”   “呵!”君倾的话音才落,便听到小白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要不是阿兔,你如今这般帮着她护着她又是为了什么?你要只是君倾,你当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才是,还会像现下这般对她?呿,自欺欺人。”   “随你怎么说。”君倾无动于衷。   “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既不想认她,又为何要把她拉下来淌你的这一趟浑水,你的周围可处处都是明刀暗枪,你这般让她以你妻子的身份出现到众人面前,无异让所有危险的矛头都一齐指向她,莫非你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她?借别人的手来杀了她以报你这些年心里的仇怨?”小白挑眉说着。   “不是!”君倾忽然拧起了眉心,语气里是他极少有的激动。   他怎会害她,他怎会害她!?他只是,只是……   “呿,还说自己不是阿兔?”小白嗤笑一声,“你要不是她的阿兔,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君倾又是沉默,既不承认,却也不反驳。   “怎么?不说话了?我说对了?”小白语气里的嗤笑嘲讽更甚,“你不就是如何也舍不下她而已,想告诉她一切又怕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把最重要的你与儿子忘了的事实,还怕她接受不了你命不久矣的事实,更怕她会为了你而去为你的仇恨拼命的事实。”   “如何?我说的对是不对?”   君倾还是沉默,双手却已紧紧捏握起。   过了良久,才听得君倾声音黯哑道:“不要告诉她。”   “她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把你和儿子给忘了,你还这么护着她,你值得吗?”小白盯着君倾。   “忘了与我有关的一切,于她而言,是最好的。”忘了他,便会忘了她所经历过的苦痛,没有苦痛,便能好好地活下去。   “你不是她,又怎知忘了关于你的一切于她而言是最好的?”小白冷声反问,“你不是她,又怎知她想忘了关于你的一切?”   “你可有想过她为何会忘了过往的一切?便是你这个能让她背叛主子的最重要的人也忘了?”   君倾蓦地停下了脚步,小白依旧往前走,头也未回,话却未断,“身为杀手,主子便是天,就算自己身首异处也不能让天塌了,若是出现了能让一个杀手背叛主子的人或事,只能证明这件事这个人不仅比自己的命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天还重要,怕是用这整个天下来比作这个人都不及这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所以,你是她的命,又重比她的命,你是她的整个天下,远重于这真正的天下。”小白将枕在右肩上的伞柄移到了左肩上,语气沉沉,“试问会有谁想要扔了自己的命扔了自己的整个天下的?”   小白在这时也停下了脚步,侧转过身来,看向驻足在后边未走上前来的君倾,语气认真地问道:“小阿倾,你会么?”   “我……”君倾张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你从小到大一直都很聪慧,你不会想不到,只是你没有去想而已,不过都随你吧,反正你早就不喜欢听我的话了。”说到这儿,小白语气一转,又一副嫌弃又催促的口吻道,“走吧走吧,赶紧的,快去快回,省得又出什么岔子,找了这么样一个女人当媳妇儿可真真是麻烦。”   小白说完,扭回身又转着伞柄下的流苏继续往前走。   与君倾一道走出了府门,走向城西方向。   小白始终未与君倾提及朱砂右耳背上的刻字一事。   *   皇城。   姬灏川一怒之下将书案上的纸墨笔砚尽数扫到了地上,浓黑的墨汁溅洒了一地,崔公公惊骇地站在一旁,根本不敢上前劝说什么。   如此盛怒的姬灏川,除了在他年幼时崔公公见过一次后便再未见过,时隔十几年再见到,崔公公可谓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当如何办才是好。   就在崔公公焦急不已时,殿外传来一声恭敬低沉的声音:“下臣言危,前来叩见帝君。”   崔公公听到言危帝师的声音,好似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急急往殿外碎步跑了去,紧闭的殿门打开再掩上后,进到殿内来的仅有言危帝师而已,崔公公并未跟进来。   言危帝师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不惊不诧,只是站在殿中对着负手而立在桌案边的姬灏川垂首攻击道:“下臣言危,见过帝君,帝君万福。”   姬灏川未做声,言危帝师则是在请安后便径自抬起了头来,看向盛怒的姬灏川,沉声道:“帝君,您失控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只会让有心之人钻孔而入。”   只见姬灏川双手微微一颤,而后抬起手用力捏住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紧紧闭起了眼,过了良久才将手拿开,睁开眼看向站在殿中一动不动的言危帝师,这才稍稍调整好暴乱的情绪,对着言危帝师做了一个往暖阁请的动作,浅笑着道:“是帝师过来了,暖阁里坐。”   “谢帝君。”言危帝师又是朝姬灏川微微躬身垂首,而后跟在他身后一齐往暖阁走去。   入了暖阁,姬灏川亲自为言危帝师斟上茶水,这才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身。   他们这般隔着小几面对而坐,不像君臣,反像是友人,再看姬灏川为帝师斟茶,更像师徒。   待姬灏川坐下后,只听言危帝师平静道:“今夜东清殿一事,下臣已耳闻,故来看看帝君。”   “让帝师失望了。”姬灏川竟是惭愧道,像是认错一般。   “帝君并无错,无需自责。”面对帝君,言危帝师并不像臣,反像一个长辈,神色宽和,“帝君已然做得很好。”   “做得好?”姬灏川却是轻轻一笑,无奈到了极点,“今夜发生之事,孤丝毫都预想不到,且还是在卞国太子面前,真真是丢尽了我大燕的颜面。”   “未来不可预,人心不可测,帝君想不到,也是正常,若事事都在帝君掌控之中,怕帝君就不是常人了。”   “帝君今夜虽失了颜面,但得远过失,帝君当是喜多于怒才是。”   “帝师说得有理。”姬灏川又是一笑,面上不再见一丝一毫的怒气,就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孤还正愁沈家这将顶天的权利如何削减,今夜这一事,未尝不是解了孤心中这一大困扰。”   “沈家虽为我大燕功臣,但其既已生了不当有的心思,帝君就不得不有所对策,沈天今番的下场也不值得人惋惜,今沈天已自毁,独留一个沈云,其手上的兵权与北疆的势力虽尚在,但没了沈天,沈云当不必惧,相反,要尽其用,保我北疆,是以帝君接下来在处理沈天一事上要慎重,万不能让沈云觉出您本已有剥他沈家权利的心思。”言危帝师语气温和,却语重心长。   “孤当谨记帝师之言。”姬灏川微微颔首。   “沈天这一事需妥当处理,但帝君也莫忘了盯紧君相,其人诡谲,最是令人不可捉摸猜测。”说到君倾,言危帝师的神情不由变得异常严肃,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关于沈天这忽然癫狂自毁一事,帝君可有何线索与头绪?太医如何说?”   “太医诊出的脉象仍与常人无异,却偏偏沈侯又癫狂得令人发指,这正是孤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姬灏川拧起了眉,面色沉重,“帝师认为此事可与君相有关?”   “不好说,毕竟这些日子并未见过他有过什么特别的举动。”言危帝师神色凝重,“只是他回来已三个多月,却什么都未做,着实让人摸不透此人心中想法。”   “不,他并非什么都未做。”姬灏川声音倏冷,捏紧了手中的茶盏,“他找到了她。”   “帝君心有怒意,可还在怨怪下臣当年擅做主张。”言危帝师道。   姬灏川不语,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言危帝师而已。   言危帝师并未直视姬灏川的眼睛,而是微微低下了头,道:“下臣当年那般做,也仅是为了帝君而已,帝君对自己的手下生了不当有的心,那她就万万留不得了。”   姬灏川还是不语。   言危帝师又道:“下臣今夜过来,是有一件东西让帝君看。”   “何物?”   只见言危帝师从怀中取出来一物,双手递上给姬灏川。   那是一支拇指大小三寸左右长短的小竹筒,筒口的塞子上缠绕着一根红线。   姬灏川将这小竹筒拿到了手里。   竹筒入手,他发现竹筒里正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滚动。   只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竹筒,手欲收欲紧,声音冷冷道:“情蛊?”   “正是。”言危帝师依旧垂着眼睑,不看姬灏川,亦不看他手里抓着的竹筒,只是恭敬道,“这竹筒里装着的是何人的情蛊,帝君当是知道的。”   “帝君可觉惊诧?”言危帝师问着姬灏川,可却又不待姬灏川的答案,他又自己接着道,“下臣亦觉得很是惊诧,这情蛊本在四年前已死,而今却又活了过来,且动得频繁。”   “死了,又活了?”姬灏川问。   “是,帝君。”   “这便是说,她又动情了?”姬灏川盯着自己手里的竹筒,微微眯起了眼,手上用力得近乎要将这竹筒中捏断,“还是对他?”   “下臣并未亲眼见到,不知事实如何,但这情蛊死而复生,并且这几日动得频繁,加上她如今又是居于相府,怕是正如帝君所言。”   “时隔四年,与这蛊虫一般死而复生,明明忘了所有,却还是一如当初,对他动了情?”姬灏川的语气冷到了极点,“看来是孤当初下的手不够重。”   “还请帝君稳住情绪。”察觉到姬灏川情绪的波动,言危帝师恭敬地提醒道。   姬灏川沉默,过了片刻,他才抬起眼睑,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言危帝师,冷声问道:“不知帝师将这竹筒拿来给孤看,是为何意?”   “一如从前的办法。”   “借她的手,杀了他。”   *   城西,缕斋。   续断公子坐在窗户后边,看着被屋内的火光微微映亮的窗外雨幕,青茵站在他身后,他坐多久,她便站多久,直到屋里的烛火快燃尽了,她才恭敬地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续断公子道:“公子,夜已深了,公子可是要歇息了?”   “你若是累了,便先去歇着吧。”续断公子温和道。   青茵未走,也未像青烟一般劝续断公子去歇下,而是道:“那青茵便在这儿陪着公子,夜凉,青茵去为公子拿来一件衣裳披上。”   青茵去了后院又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件微厚的外袍,走到了续断公子身后,抖开,披到了他的背上。   待她替续断公子将衣裳披上后,只听续断公子问她道:“青茵,这几年在穆先生身边过得可还好?”   “回公子,青茵过得很好。”   续断公子默了默,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我的人,还是穆先生的人?”   青茵不慌不乱,甚至不为续断公子这一问话而惊诧,反是笑得娇俏道:“青茵自然记得青茵是公子的人,若无公子,早就没有青茵了。”   “若照你这般说,那青烟也是我的人。”续断公子温和的声音里带了些微的寒意。   “青茵与青烟一样,却又与青烟不一样。”青茵站在续断公子身后,并未看他,而是与他一样看向窗外的雨幕,面色在忽然间变得极为认真,恭敬异常道,“青茵很是清楚青茵的命是谁人给的,青茵更是分得清楚谁才是青茵真正的主子,青烟心生了永不当有的想法,本不当留,是公子宽厚,饶过了她。”   “你倒是比青烟看得清楚。”续断公子轻轻一笑,似有叹息道,“只不知我饶了她,她能否拔了心中那不当有的想法。”   “怕是不能。”青茵也不怕续断公子怪罪,竟是直言道,“怕是青烟对公子已是情根深种了,否则她也不会将穆先生当成了主子。”   “青茵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直言不讳。”续断公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青茵也笑了,“也只有在公子面前敢这般而已。”   “那我当初将你交到穆先生手下倒是给错了?”续断公子笑问。   “没有错。”青茵又是笑得娇俏,“青茵成长了,日后能更好地侍奉公子。”   续断公子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公子说的是,青茵这话可是只对公子一人才会说而已,除了公子,青茵可是谁也不愿意伺候。”青茵笑着说完,走到了续断公子面前,将手伸出窗外,扶上了窗扇,一边道,“起风了,带了雨水进来,还是关上窗户为好,以免凉着公子。”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敲门声。   “铛,铛铛——”是门环敲在门扇上的声音。   只见续断公子看向院门方向,温和的声音忽然就沉了下来,“客人来了。”   ------题外话------   早上更新的感觉可真是好啊~感觉了却了一天的心头大事一样。   这种章节不好码,本人:这种人怎么能这么烦!说话都不能好好说!非要拐弯抹角的!   嘤嘤嘤…… ☆、022、她永远不会记起你【状元有惊喜!】   院子还是那个简陋的小院。   来人是君倾和小白。   青茵开门见到他二人时,既不惊诧也不紧张,反是轻笑着对他们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动作,很是好客道:“二位贵客里边请。”   君倾面无表情地跨进了门槛,并未理会青茵,好似青茵根本不存在似的。   小白则是边跨进门槛边将青茵上下打量了一遭,笑眯眯道:“啧啧,你这么个小姑娘不错,比之前那个强多了,至少还会笑。”   “青茵谢过白公子夸赞。”青茵笑得娇俏友好,好像这入门来的两人真真是客人一般。   “哟?小姑娘居然知道我是谁?”小白笑意更浓,笑吟吟地看着青茵。   青茵并未觉得小白这般看她有何不妥,反是笑得更友好,道:“君白公子,怕是这帝都里没多少人不知晓的。”   “不不不,小姑娘你这么说可不妥当。”小白竖起左手食指,笑着摇了摇,“你应当说在你们这一行里,怕是没多少人不知晓我的,才对,是不是?”   “白公子纠正得正确。”青茵面色不改,继续对他二人做了个往里请的动作,“我家公子行动不便,故不能出来迎候丞相大人与白公子,您们屋里请。”   “你这小姑娘可真是懂礼,还真是合我意,可是配着这破破烂烂的院子,可惜了。”   “青茵并不觉得可惜,青茵觉得能伺候公子是青茵的福分。”青茵浅笑着,好似不会发怒似的。   “不不不,你又说错了,应该说你家公子能得你的伺候是他的福分才是。”   小白这似带着嘲讽的笑语才落,便听得屋里传来续断公子温温和和的声音,竟是赞同他道:“的确是,能得青茵在旁伺候,是小生的福分。”   续断公子这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屋门边,客气道:“丞相大人,白公子,屋里请,青茵,温些酒来。”   “是,公子。”青茵应了声,只字未多说,甚至连多看续断公子一眼都没有,更没有将内心的想法表现在面上,应了声后便即刻转身往后院去了。   诚如她自己所言,她和青烟一样,却又和青烟不一样。   一样的是她们都同为续断公子的下属,不一样的是对于主子所做的所有决定,青茵绝不会多问一个字,更不会对主子有质疑。   “哟,还有酒喝?”小白走进这火光昏暗的堂屋里随意找了张椅子便坐下,边嫌弃地打量着这屋子边漫不经心道,“莫不是什么让我和小倾倾喝了再走不出这破烂院子的酒吧?”   小白这话里的嘲讽之意纵是傻子都听得出来,续断公子却不怒不恼,依旧笑得温和道:“白公子放心,酒水里自不会有毒,只是这秋夜凉,便不给二位上茶水,喝些酒暖暖身子为好。”   “公子倒是贴心。”小白边笑边盯着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对小白的直视毫不介意,见着君倾还未坐下,他便又微微抬手,客气道:“丞相大人,请坐。”   君倾这才在小白身旁的椅子上缓缓落座。   小白盯着续断公子瞧,续断公子则是盯着君倾的眼睛瞧,一瞬不瞬的,好似要从君倾的眼睛里瞧出什么来似的。   青茵这时端着盘子从后院进到了堂屋来,盘子里盛着酒烫子与三只白瓷酒盏,只见她将盘子放到桌上后并未倒酒,而是退到了续断公子身后,恭敬站着。   过了一会儿,青茵才又从续断公子身后走上前去,提起酒壶将三只酒盏满上,而后将已经有了温度的酒水呈上给君倾。   君倾却是不接,只冷冷道:“放着吧。”   青茵将酒盏放下,这才捧起第二只酒盏呈上给小白,小白笑吟吟地接过,不忘夸赞道:“这酒味闻着香醇,公子竟是藏着此等美酒。”   “小生偶会饮酒,是以藏着些,丞相大人与白公子前来,既无好菜相待,好酒却当是要有的。”续断公子边温声说着边抬手接过青茵递上给他的酒盏,目光却是又落在君倾的眼睛上。   “既是这般,那上一回我们小倾倾和那小猪过来,怎的不见公子用美酒招待他们,而是用箭矢刀剑招待?”小白呷了一口酒,虽是笑着,说出的话却像刀像剑,非要打得对方没有颜面才甘心似的,“要不是我及时过来接我的小倾倾回家,公子是不是就要把我们小倾倾的尸身送给我了?”   青茵安安静静地站在续断公子身后,安静恭敬得像座木雕人,既未看小白,更未因他无礼的话而怒,若是青烟在此,怕是早就忍不住怒对小白了。   也正因如此,如今在续断公子身后的才会是她,而非青烟。   而续断公子听着小白这笑吟吟却又如刀似剑的话也未觉羞恼,反是惭愧道:“上次之事,实属误会,小生在此给丞相大人陪个不是了,还望丞相大人见谅。”   续断公子说完,竟是朝君倾微微垂了垂首。   君倾不语,唯小白笑意更浓道:“照公子这般说的话,若是我欲取公子的性命不成的话,也像公子现下这般对公子陪个不是便行了?”   续断公子垂着眼睑,眼底有寒芒闪逝,正要再说什么,一直沉默的君倾这时终于又张了嘴,淡淡唤了小白一声:“小白。”   仅是这么一声而已,只听小白哼了一声,竟是不再咄咄相逼,而是往后靠在椅背上,翘起腿,懒洋洋道:“得,嫌我话多,那我不说了,别以为我稀罕说呢,你说是吧,小姑娘?”   小白说到最后,竟是看向了存在却又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青茵,一脸的笑眯眯。   只见青茵轻轻一笑,巧声答道:“白公子这不是多话,只是随性而已。”   “啧啧,你这小姑娘可真会说话。”模样不过弱冠年纪的小白对年纪同样不过双十左右的青茵这般称呼,听着总让人觉得有些别扭,好似他已然是个知命之年的老人家一般,而明明他就年轻俊美得让女子都能心生嫉妒,只见他边说边朝青茵招招手,“来来来,小姑娘过来伺候我喝酒,先莫理会你家公子,公子不介意吧?”   “能伺候白公子是青茵的荣幸,小生又怎会介意。”续断公子温和一笑,青茵已走到了小白身边,拿起酒壶往他空了的酒盏里满上酒,小白看着盏中美酒,依旧笑道,“这酒这般美,纵是有毒,我也当喝个尽兴才归。”   “白公子放心,这酒里可没毒。”青茵也笑。   他二人笑着一说一答,好像这屋里除了他二人再无旁人似的。   续断公子重新看向君倾,只见君倾此时已拿起了方才青茵放在他手边桌几上的酒盏,呷了一口,却未将那酒盏放回桌几上,而是捧在手心里而已。   “不知丞相大人夤夜驾临寒舍,所为何事?”续断公子看一眼君倾捧在手里的酒盏,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口吻,好似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任何过节似的。   “公子自谦了,公子面前,本相可当不起驾临这一词。”若说续断公子似春日和风,君倾便如那寒冬霜雪,明明说着客气的话,却听不出他有何客气之态,“本相说错了,当是称呼公子为‘殿下’才对。”   “丞相大人聪慧过人,心思细密,若是能与丞相大人结交,那便是小生的福分。”   “不敢当,本相万不敢高攀殿下。”君倾神色淡漠,“纵是殿下看得起本相有心与本相结交,怕是殿下身边的人与殿下不同心。”   续断公子神色微凛,转瞬又恢复了他那副温和待人的模样。   小白看着,将嘴角扬了扬,却当做什么都未察觉,继续品酒。   “若是殿下能做得了主,本相自是愿意与殿下谈一谈关于溯风香粉的事情,若是殿下做不得主,本相想是也无必要与殿下再谈此事,而至于本相今夜为何而来,殿下自是聪慧之人,根本就无需本相多言。”   “丞相大人是来取上次未能取回的东西?”续断公子先是沉默,道出此话时那温和的眼底泛起些寒波。   “正是。”   “小生前些日子让人捎往相府去的东西,丞相大人未收到?”续断公子眼底的寒波在上泛。   “殿下既是已猜得到答案,又何必再问本相?”君倾语气冷冷地反问。   续断公子转眸看向青茵,只见方才还巧笑倩兮的青茵正微微拧着眉,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然,若是殿下不欲再将东西交给本相,本相抢来便是。”君倾面无表情地说着没有波澜的话,语气冷淡,说出的话却是狂傲得根本就未将对方放在眼里。   “不必。”续断公子直视着君倾的眼睛,温和的语气在渐渐变沉变冷,“丞相大人无需抢,小生自当会给丞相大人,只不过小生有个条件。”   “有话便说咯,这般支支吾吾的还做什么男人。”小白忽然嗤笑着插话道,“公子无非就是想见见那个小猪,你问我们小倾倾做甚咯,你当让你的人自己去问问那小猪愿不愿意见你才是。”   小白说完,又将空酒盏递到青茵面前,示意她将酒盏满上。   青茵依旧恭敬地给小白将酒盏满上,好似小白就是她的主子一般,而非因着他这一番*裸嘲讽的话而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怒意。   “不过照我说啊,公子还是不要去了为好,我觉得那个小猪是不会想见公子的。”小白笑吟吟地又呷了一口酒,还是不由地赞一声好酒后继续嘲讽道,“可没有任何人愿见一个欲取自己性命的人的,你觉得呢小姑娘?”   “白公子说话,青茵可不敢插嘴。”青茵巧笑着,并未回答小白的问题。   “那小猪可不是个蠢人,她可是看得真真的,那夜在这缕斋里啊,公子你的人呢,不仅想要我们小倾倾的命,还想要那小猪的命,招招致命哪,要不是我们小倾倾和那小猪有点功夫底子的话,那夜可就给你们的人打成人肉靶子了,别说是误会,我可不觉得那小猪会觉得这是误会。”小白说着,又问青茵道,“你说是吧,小姑娘?”   青茵这回不答话了。   小白不在意。   他在意的好像只有他酒盏里的酒而已,频频赞好酒,这么一长番话下来,好像不过是随意而言一样。   “那就当本相今夜叨扰公子了。”君倾将手中的酒盏放下,站起了身,欲走。   “丞相大人且慢。”续断公子唤住了正欲离开的君倾,而后转头看向青茵,沉声道,“去将我前两日研好的香粉拿过来给丞相大人。”   “是,公子。”   “哟,公子这倒真是大方得很呢。”小白将翘起的左腿放下,换了右腿搭上来,边晃着腿边笑眯眯道,“那小猪呢,一不记得你了,二还以为你是仇人了,居然还这么为她着想,这该说是公子固执呢,还是该说那小猪有福气呢?”   “她不记得小生。”续断公子好似个没有脾气的人一般,任是小白如何嗤笑嘲讽,他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非但不恼怒,此时反是微微一笑,看着君倾的眼睛,道,“她亦不记得丞相大人。”   “还有,丞相大人可知她如今是何模样?”   小白微挑眉盯着续断公子。   君倾面色不变,只是语气淡淡道:“殿下的消息倒是快,殿下人未至宫宴,反是这双耳去了东清殿。”   续断公子看着君倾的眼睛,浅笑着,“不,小生不过很是佩服丞相大人而已,竟是能瞒过众人眼这般久,若非太子殿下一语,怕是根本无人会发现丞相大人目不能视物,不过过了今夜,怕是朝丞相大人扑过来的仇人会更多。”   “本相的事情,还无需殿下费心。”   “这是自然,小生还有小生自己的事情,自是不会对丞相大人的眼睛费心。”   君倾无动于衷。   唯小白盯着续断公子看而已。   青茵在这时捧着一只紫檀木雕花盒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走到了君倾面前,恭敬道一声:“丞相大人。”   只见君倾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接过了青茵双手递上的雕花盒子。   续断公子眼底有寒意,却也有发自内心的敬佩,不由叹然道:“人生在世,若是能与丞相大人此般的人结交,怕是用三生有幸来形容,也不为过。”   “能得殿下这般夸赞,也是本相的荣幸。”续断公子的叹然竟是让君倾那冰冷的语气缓润了些,“不过可惜,本相这一生在世,并无友人,只有敌人。”   君倾说完,抬脚便走,并未向续断公子道谢,亦未与他告辞,而是唤小白道:“小白,当回了。”   小白这才懒洋洋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空酒盏抛给青茵,还极无形象地打了个懒腰,困乏道:“回了回了,这椅子,坐得我浑身腰骨疼,困得慌。”   然君倾却在走过续断公子身旁时停下脚步,冷淡道:“殿下与本相,注定为敌,不过念在殿下今夜这盒香粉的情面上,本相有句话送给殿下。”   “洗耳恭听。”   “殿下若选择与本相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然若殿下要选择而今的路往下走,狼子野心,防不胜防,两条路都不好走,本相谨劝殿下三思,不过殿下若觉本相是在离间你们君臣,本相也无话可说。”   “当然,若殿下不想让本相走出这院子的门,也可就此让本相再也走不了,不过要看殿下拦不拦得住本相而已。”   君倾说完,不待续断公子说什么,擦过他身侧,走向了屋外。   就在他将要跨出这堂屋门槛时,续断公子唤住了他,“丞相大人且慢,小生也有话要告诉丞相大人。”   君倾停下脚步,续断公子并未转身。   “小砂子永远都不会再记得起丞相大人,大人若是强行让她记起,只会让她痛不欲生。”   君倾捏紧手里的雕花盒子,跨出了门槛,离开了这小院。   离开得毫无阻碍。   续断公子将轮椅移到门边,对着夜雨看了良久良久。   ------题外话------   十分感谢给本人送钻的各位姑娘们!感谢你们将小倾倾一家顶上了钻石榜第三名!十分感谢!   在此,本人要加附一个通知!4月14号前所有在群里的本文已有状元将会获得惊喜礼物一份!这就是说,不仅升级有奖,原本的状元姑娘们也都会有惊喜礼物!礼物可叠加可叠加可叠加哟~哦呵呵~!4月14日晚8点在群里,状元姑娘们记得出现来领惊喜!   然后,到本人的碎碎念了,本文写到现在,五十万字,感觉本人写了那么久了,居然才50万字,惭愧得要钻地洞了,小倾倾一家的日子不好过,姑娘们是不是看得有些压抑了,怪我怪我怪我,打了你们无数巴掌了还没给你们甜饼吃,罪过啊罪过!放心!甜头会有的!结局会是好的!不方不方啊~ ☆、023、给我煮一碗夜宵吧   阿离睡了,紧挨着朱砂,抱着她的胳膊,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笑,当是入了好梦。   屋里烛火未熄,朱砂怕是这小家伙会睡得不习惯,因为小棠园里,即便夜里这小家伙睡下了,屋里也都会亮着火光微弱的油灯,以免小家伙夜里醒来会觉害怕。   然这小家伙能睡在她身侧,睡得沉沉的,哪里像夜里还会醒来的模样。   能挨着朱砂,小家伙心里很是知足,入梦还来不及,又怎会醒。   小家伙睡着了,朱砂却还是醒着。   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缓缓睁开了眼。   小家伙抱着她的胳膊让她很是不习惯,她想将胳膊从小家伙怀抱里抽出来,但她才稍稍动动胳膊,小家伙便紧张地将她的胳膊抱得紧紧的,那本是睡得香甜的小脸也皱到了一块儿。   就算是在梦里,小家伙也还是害怕她会扔下他。   朱砂看着小家伙拧到一起的小脸,有些无奈,却不再将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就让他抱着。   朱砂不动了,小家伙那皱巴的小脸这才慢慢舒开,还用小脸在她胳膊上蹭了蹭,这才又满足安心地继续睡。   睡不着,动不了,朱砂想要坐起身来翻看那些画册来磨些时辰也无法,是以她微微侧了侧身子,转向小家伙的方向,盯着睡着的小家伙瞧。   小家伙的眉眼与君倾生得极为相似,便是那长长的睫毛都是一样的密又弯翘,朱砂瞧着瞧着,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凑近小家伙的脸,凑近他的眼睛,而后伸出食指在他那长长的睫毛上轻轻拨了一拨,见着小家伙不动,她便又再拨了一拨。   这回小家伙抬起了自己的小手,搓了搓自己那被朱砂拨了睫毛的眼睛,然后放下手,继续抱着朱砂的胳膊睡。   小家伙搓眼睛时还扁了扁嘴,模样煞是可爱。   朱砂瞧着生趣,便又再将手移到小家伙面前,却不是拨他的长长睫毛,而是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这小家伙的眉眼及嘴耳都与君倾生得极为相似,独除了鼻子,朱砂觉得,小家伙的鼻子当是随了他娘亲的吧。   鼻尖被捏住,小家伙当然觉得不舒服,是以他又抬手摸向自己的鼻子,用手背胡乱地搓了搓,朱砂则是在这之前将自己的手抬高,空出位置来给小家伙搓鼻子。   这时的小家伙不仅扁了小嘴,还拧起了眉心,好似有些恼。   这小家伙平日都是乖乖巧巧极为听话的,性子与他爹爹的完全不一样,爱笑,也爱嘤嘤哭,就是不见他恼过,是以他这会儿拧眉扁嘴显得好似恼了的模样让朱砂觉得既有趣又很是可爱。   当小家伙放下手又重新抱住朱砂胳膊的时候,她也放下手,却是移到小家伙耳边,就着他的小耳朵上捏捏再下捏捏,直捏到小家伙撅起嘴拧着眉皱巴着一张小脸,抬手挠挠自己的耳朵时她才将手收了回来。   看着小家伙在梦中一副被惹恼了的模样,朱砂情不自禁地轻轻笑了起来,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君倾,想着若是他恼起来的模样,可是会与这小家伙的一样?   这想法一有,朱砂随即怔住了,君倾不在旁,她竟也能有耳根滚烫的感觉。   她怎的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丞相大人?   小家伙在这时将被她弄得痒痒的脸在她胳膊上蹭了蹭,没有醒,只是往她怀里更凑近了些,又在她怀里蹭了蹭。   朱砂抬手抚抚小家伙的脑袋,心想着幸好这小家伙睡着了,否则又该问她耳朵为何红红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殊不知她面对小家伙这种天真的问题真是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尤其还是在丞相大人面前的时候。   就在朱砂轻抚上小家伙脑袋之时,她面上那本是无奈却又温和的神色在骤然之间冷了下来,眼神亦变得阴冷锐利。   有人。   院子里有人,正朝这屋子方向靠近。   是谁!?   朱砂看一眼自己怀里的小阿离,而后迅速将自己的胳膊从小家伙怀里抽出,随即边用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边坐起身,以免小家伙醒来,同时目光冷厉地看向屋门方向。   只见小家伙很快就将因朱砂抽回胳膊而拧巴的小脸舒开,朱砂在此时离开床榻,顾不得穿鞋,只一眨眼便站到了屋门后边,速度极快。   朱砂站在门后边,静听着院子里那轻微的脚步声,眼睛却是看向床榻上睡得安稳的小阿离。   来人是何人?可是要对这小家伙不利的人?   如是想,朱砂的眼神变得阴寒。   院子里轻微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屋外廊下,朱砂正以手为刀时,只听外边传来一声轻轻冷冷的声音:“朱砂姑娘。”   朱砂怔住。   因为这声音她很是熟悉。   是君倾。   去而复返且未走院门而直接到得这卧房门前的君倾。   他并未叩门,声音轻轻,就好像他知道朱砂就站在门后似的。   朱砂回过神的瞬间是下意识地转身要到床榻边的架子上取来外裳披上,然她堪堪要转身,她才想起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他根本就看不见,她根本没有必要介意自己身上穿的是里衣里裤。   朱砂将手扶上门闩,轻轻拉开,打开了屋门。   君倾身上还是他之前送小阿离到这清心苑后离开时所穿的衣裳,他肩上的衣裳已被雨水打湿,垂在胸前的发梢上有些湿润且挂着水珠,正有雨水从他手上油纸伞的边沿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显然他在雨里走了挺久。   朱砂本就有些诧异君倾今夜在这清心苑里的第二次出现,现下见着他,她更诧异的是他手上的那只檀木雕花盒子。   这盒子她很熟悉,是缕斋盛香粉所用的盒子,她每一次到缕斋去取安神香粉,都是以这样的盒子装着。   君倾正将手中这雕花盒子递给朱砂,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语气淡淡道:“这件物事,朱砂姑娘当很是需要,拖了些时日才帮姑娘取来,近些日子委屈姑娘了。”   朱砂震惊不已,只看了那雕花盒子一眼后便抬起头定定看着君倾的眼睛。   君倾的口吻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但朱砂却震惊得根本就忘了伸手去接他手里的雕花盒子。   君倾不再说话,只是躬下了腰,将那雕花盒子放在了门槛外,站直身后转身就要离去。   “丞相大人!”朱砂在君倾将要走出廊檐下时忽然唤了他一声,语气有些急切。   君倾停下脚步,却未转身。   “民女……”朱砂欲言又止,只因她急切地唤住君倾后她才发觉自己失礼了,而此时君倾已停下脚步,她才发现此时根本就不是说话的好时辰,是以便急忙改口道,“多谢丞相大人!”   君倾没有随即离开,而是沉默地站在廊下,少顷才淡然道:“朱砂姑娘总说谢我,不知姑娘想要如何来答谢我?”   朱砂何曾想过君倾会这般来反问她,一时间根本忘了答话。   “夜已深,我有些饿了,姑娘若真是要谢我,便给我煮一碗夜宵吧。”朱砂忘了答话,君倾便接着道。   朱砂怔愕更甚。   “怎么,朱砂姑娘不愿意?”   “不,不是。”朱砂这才连忙答道,“民女并非不愿意,只是一来民女厨艺拿不出手,二来这清心苑里并无厨房,三来小公子……”   朱砂轻声说着,看向了床榻上仍睡得正香的小家伙。   “无需担心阿离,他纵是醒了,也无妨。”君倾这话说得好像小家伙不是他的儿子似的,说完便对着暗夜唤了一声,“小黑。”   那只总是跟在他身边的小黑猫即刻从顶头梁上跳下来,轻轻叫了一声。   “你留在这儿,陪着阿离。”   “喵——”   “至于厨房,到府上厨房便可。”君倾并不介意朱砂的厨艺是否好坏,“若是姑娘不愿意,便回屋歇下吧。”   “民女不敢。”朱砂有些微微低了低头,道,“若是丞相大人不嫌弃民女的厨艺,民女自当愿意为丞相大人效劳。”   朱砂看着门槛前放着的雕花盒子,心道是也好,她也正好有话要与丞相大人说。   朱砂将门槛前放着的雕花盒子拿起,放到了床头枕边,而后穿好衣裳,为小阿离掖了掖被子,而后拿了油纸伞与风灯,带上门,走在了君倾身后,随着他走。   这走往厨房的一路,朱砂想着的全是与君倾相关的事情,想着他给她带来的那只檀木雕花盒子,想着他发梢上的雨珠,想着他眉眼间的淡漠。   可她根本就想不出他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丞相大人,民女……”朱砂顿了顿,有迟疑,终还是恭敬道,“民女心中有话想说,丞相大人可愿意一听?”   “说吧。”君倾走在前边,声音不大,沙沙的雨声近乎能将他的声音湮没。   “谢丞相大人。”朱砂又是顿了顿,只因她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是以有些谦卑道,“民女已欠了丞相大人数个恩德,已无以为报,民女一无所有,有的便只有一身尚算可以的武功,丞相大人若是不嫌弃,民女日后愿意为丞相大人效犬马之劳,若丞相大人身旁已不需人鞍前马后,民女愿在府中为婢,伴小公子左右。”   起先她不愿留于这相府,如今却想要留下,不知他心中可会耻笑她?   “朱砂姑娘无需如此谦卑,我说过我无需你还与我什么,也无需谢我什么。”君倾的语气平静淡然得根本听不出他的心绪有变化,“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民女知晓。”朱砂眼睑微垂,“民女虽是一介平女,但有恩必报的道理还是知晓,丞相大人虽说不必,但此恩民女还是要还。”   说到此,朱砂的语气有些惭愧道:“丞相大人已替民女为素心报了仇,替民女了了心头一桩大事,民女本当是时候离开相府了,只是民女而今无处可去,也暂不知自己当去往何处,是以想在相府多留些时日,待民女想好了去处再离开。”   “当然,民女不当再居于清心苑,民女亦愿伺候小公子,只望丞相大人让民女有餐饱,有一席休歇之地便好。”   朱砂从未想到自己会把自己弄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她此时当是离开相府才对,可偏偏,她却心生了不想离开的想法。   她想留在这里,不仅是要偿还恩德,还是因为……   他。   以及阿离小子。   她觉得他像是一个谜,他的眼眸则是吸引着她想要了解他这个谜。   她甚至生了同情悲悯之心,有些舍不得那个乖巧的小家伙了。   还有,为了她缺失的记忆,小白说过要帮她。   “朱砂姑娘不找那名为阿兔的人了?”只听君倾沉声问道。   ------题外话------   本来这一章想多写点,写一写小朱砂和小倾倾友爱相处的内容的,但是本人实在困得不行,头昏脑涨,这才3000多字的内容居然写了快4个小时,简直不是人,脑子里全是屎,再往下写也是乱套了,不如就此稍微打住,下章再写。   今晚8点,群内有竞答活动,还有状元姑娘们的惊喜,记得约约约! ☆、024、丞相大人居然在笑   朱砂姑娘不找那名为阿兔的人了?   她自是要找。   不过她没有关于阿兔的任何线索,唯有的仅是这个名字出现在了她的梦中而已,与其茫茫人海去找,不如稍微等一等,等等看小白如何帮她。   她不在乎这一时半会,更不在乎这一年半载,她,经得住等待。   也诚如她所言,她无处可去,且在这帝都,她谁人都不识,若真要说,她唯一识得的便是阿离小子而已,除了能暂时留在这相府,她不知自己可以去往何处。   朱砂揉着盆里的面粉,不由微微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的君倾。   因为君倾放着这满厨房可以直接清洗切砍下锅的食材不吃,偏偏要吃面疙瘩糖水,是以朱砂此时在揉面。   也因为君倾答应了让她留下,且无需为奴为婢更无需对他鞍前马后,更是还能继续住在清心苑里,这让她很是受宠若惊,总是不由想看看他,看看他心里想着的究竟是什么。   以及他身为堂堂丞相,竟然喜欢吃寻常人家才会吃的面疙瘩糖水,让她不由猜想他的口味究竟是怎样的。   不过虽说这面疙瘩做起来简单,但是对朱砂这对和面没有什么印象的人来说,仍是有些难度。   起初水掺得多了,面全黏手上,她便往盆里添面粉,谁知面粉却加得多了,面粉全结成了一个一个疙瘩,她又只能再往里稍加些水,奈何她一个掐不准,水加多了,又只好添面粉,如此反复几次,这会儿她这盆里便是满满的面,揉起的面团几乎要满了这只铜盆。   朱砂看着盆里自己揉的这大得可以的面团,再抬头看一眼面无表情坐在一旁的君倾,看看他那薄薄的唇偏小的嘴,不由有些尴尬,尴尬得令她自己想笑。   丞相大人清清瘦瘦的,食量当不会有多大,而她揉的这一盆面……多得怕是喂猪都能喂饱了。   且她好似揉了许久,丞相大人心里等得怕是不耐烦了吧。   “丞相大人。”怕君倾等得不耐烦,几乎总是在沉默的朱砂终是唤了他一声,颇为惭愧道,“这庖厨不适宜大人前来,大人不若回棠园去歇着,待民女煮好了这面疙瘩糖水再端去给大人,大人觉得这样可行?”   朱砂以为君倾会冷淡地嗯一声,而后离去,再或者他会像上次那般说不必,谁知君倾非但没有回答她,反是反问她道:“那朱砂姑娘可知从这儿如何去到棠园?”   “……”朱砂愣住,然后尴尬道,“那……丞相大人可否让大人身边的小黑猫留下,稍后为民女带一带路?”   “这自是可以。”   “民女先行谢——”朱砂正要道谢,谁知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君倾继续道,“但是小黑已经留在清心苑守着阿离了,朱砂姑娘忘了?”   “……”   “怎么?朱砂姑娘是觉得我坐在这儿碍了姑娘的眼,是以才着急着想要撵我走?”君倾神色淡淡地问。   “民女不敢!”朱砂连忙道,“民女怎敢撵丞相大人,只是民女未和过面,用时怕是会很长,怕丞相大人在这儿坐得久了心生不耐烦。”   借她十个胆她都不敢撵他走,他是主子,她如今就是个欠了债的借宿人,她岂敢这般无礼?   “你这面确实是和得很久。”君倾毫不给面子地说出了事实,“姑娘这面已经和了快三刻钟了吧。”   “……惭愧。”朱砂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揉着的面团,怕是不止三刻钟吧,这面团此刻还未和好呢。   “姑娘若是怕我心生不耐烦,那姑娘便想个法子给我解解闷吧。”君倾说着,转头“看”向了朱砂,“不如唱支歌给我听如何?”   “……”朱砂颞颥跳了跳,“大人,民女……不会唱歌。”   “那跳支舞吧。”君倾这会儿好似有意要为难朱砂似的。   朱砂顺口反问道:“大人看得见么?”   说完她被自己惊住了,正要赔罪,却听君倾面无所谓,反是赞同地微点头,“也是,那姑娘说当如何给我解解闷才是好?”   朱砂心里有些纳闷,心道是这平日里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且还觉得她多话啰嗦的丞相大人,今夜却是想要她给他解闷?   她能怎么给他解闷?   他看不见,那就只能听,那她能说什么好?   瞎编些故事?他又不是阿离小子那般的小娃娃了,那——   朱砂又是看向君倾那双很是吸引她的眼睛,有些迟疑地问道:“若是丞相大人不嫌弃,民女……与丞相大人寻些话儿聊聊,大人觉着如何?”   “朱砂姑娘想寻些怎样的话题?”君倾反问。   君倾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吸引得朱砂一时失神得忘了继续和面,亦忘了回答他的问题。   君倾似乎并不在意朱砂有否回答他,只听他自问自答道:“姑娘这主意甚是不错,至于寻些怎样的话题,不如姑娘说一说关于姑娘自己的事情与我听上一听,如何?”   “民女?”君倾的话让朱砂回过神,她有些怔愕,而后有些自嘲道,“民女怕是要让大人怪罪了,民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大人,若是民女记得,民女倒是愿意说与大人一听。”   “民女所记得的,就是这四年来的事情而已,能说的,民女都已告诉过大人了,其余的,不过是些平日里与素心过日子的琐屑小事而已,说出来怕也只是污了丞相大人的耳而已。”   关于自己,朱砂对君倾没有任何隐瞒。   因为她觉得他并不像传言里那般残暴得令人发指,。   更是因为,她相信他。   “那姑娘便继续和面吧。”对于朱砂说的话,君倾没有质疑,更没有强迫她非说不可,他只是转回了头而已。   朱砂看着他慢慢转为侧面的眉眼,一时间不知是哪儿来的冲动,竟是张嘴就问,“那换成丞相大人说说大人自己的事如何?”   话一说完,根本就不等君倾说上什么,朱砂便连忙道:“大人恕罪!民女一时嘴快,并非有意想要得罪大人!”   对于自己方才看着君倾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就说出话,朱砂这一刻羞愧得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   她她她,这问的是什么话!   朱砂低头用力揉面团,好像那团面就是她自己,她想用力地揉揉自己的嘴。   她很是懊恼,懊恼自己为何总是会因君倾的眼睛失了神,面对他,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说出和做出一些让她自己意想不到更是羞愧的话和动作来。   最初是她忍不住凑近他,当着他的面说他的眼睛真美。   然后是在他昏睡时,她又忍不住凑近他,不仅是凑近他,凑近他的唇,更是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再又是现下,她看着他的眼睛,依旧忍不住将自己所思所想说了出来。   她觉得他的眼睛就是她的魔障,总是让她掉入其中,诱着她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他,如今甚至还想……了解他。   她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她怎可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朱砂又想到了她忍不住亲吻君倾薄唇时的感觉,煞是面红耳赤起来。   与此同时,那万千针扎般的感觉袭上她的心头,令她将十指狠狠地抠进了手中的面团里。   君倾的沉默让朱砂的耳根愈来愈烫,也让那针扎心口的疼痛愈来愈强烈。   她低着头,没有再说话,亦没有尴尬羞愧地逃走,只是用力又飞快地揉着手中的面团,微微咬住了下唇。   她以为君倾根本不会理会她。   而就在她将一块湿润了的棉巾盖到已经揉好的面团上时,只听沉默的君倾不紧不慢地浅声问道:“朱砂姑娘想要知晓我的事?”   “民女不敢!”朱砂匆匆回了话,立刻转身走到灶台前,蹲下身便要烧柴。   “没什么敢不敢的。”君倾眼睑微垂,不知他心中想着些什么,“朱砂姑娘可也觉我是那冷血无情残暴不仁视人命如草芥的大恶人,是以姑娘对我总是敬而远之?”   “不是的。”君倾的话音才落,朱砂连忙回道,只因不想君倾误会,“民女说过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民女相信民女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民女觉得大人并非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相反,民女觉得大人是个……温和的人。”   是的,他给她的感觉,并不冰冷,相反,很是温和。   这仅是她的感觉。   但已足够。   “温和?”君倾似乎有些诧异于朱砂对他的这个评价,他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后……竟是笑了。   他笑得很轻,但看得出他的心情颇为愉悦。   他也笑得无声。   他以为正蹲在灶台前拾掇柴禾正准备烧柴的朱砂不会看见,然此时的朱砂却是面向着他,看着他微扬的嘴角,看着他浅笑的模样,看得痴了。   丞相大人居然在笑。   她居然又看到他笑了。   他可知他笑起来的模样能醉人心田?   他可知他笑起来时的眼睛美得让她根本就没有言语来形容?   只是他的笑去得很快,不过少顷,他的面上就又只有平静。   只听他淡淡道:“朱砂姑娘既是觉得我温和,那姑娘想知道些什么便问吧,能回答的,我自会告诉姑娘。”   不管什么,也不奢求与她靠近,便是与她说说话,便好。   说什么都好。   只要不让她觉察得出什么异样。   朱砂怔住了。   对于君倾的回答,她很是不敢相信。   她甚至有些……紧张。   她当问些什么好?   “丞相大人,民女……”   ------题外话------   本说今天不更新了的,奈何编辑说30天内累计停更三次那就一个月不给推荐,我¥¥%%……&*,所以……本人就只能默默地爬来更新了,时间紧迫啊,本想在明天更新的章节多更新一点的,奈何只能砍半了,这不能怪本人!姑娘们觉得是不是!   明天的更新会在晚上了,忧桑啊~ ☆、25、庖厨里的相处   “丞相大人,民女……”朱砂正寻思着当是问些怎样的话好,然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一件颇为紧要的事情,遂即刻不确定地问道,“大人,这做面疙瘩糖水,是不需要和面的……吧?”   君倾面色淡然,似乎完全就不在意朱砂问的是怎样的问题,此刻只见他微微点了一点头,道:“是以我不晓姑娘这和了快半宿的面是为作甚。”   “……”看着君倾那平静淡漠以及事不关己的模样,朱砂只觉自己颞颥直跳,“大人知晓面疙瘩糖水怎么做?”   “这是自然。”   “……”朱砂有种咬牙切齿的冲动,“那为何方才民女揉面的时候,大人未提醒民女一声?”   好似朱砂问了一个极为无趣又愚蠢的问题似的,只见君倾将右手手肘搁到了身旁的桌沿上,微微侧了侧脑袋,将下巴轻抵在支起的手背上,“看”向朱砂,用一种“这关我何事”的口吻慢悠悠道:“朱砂姑娘可没有问我。”   “我——”对自己那低劣的厨艺本就万般无奈的朱砂此时可谓是心底正有一小团火苗在往上冒,然这对象又不能让她把这小火苗给喷出来,可她又真真是有些咬牙切齿,是以她“咔”的一声捏断了自己手上的柴枝。   她要是知道问他,她会揉这一大盆的面?   她这会儿要是没有突然想到她好似见过别人如何做疙瘩汤的,他是不是就要等着她给他将这煮好的夜宵端到他面前时才叫她重做?   这人,明显就是故意的吧,明显就是要看她瞎忙活。   “朱砂姑娘生气了。”朱砂才将手里的柴枝捏断,便听得君倾又是慢悠悠道,“想揍我。”   君倾的语气很肯定,一丝一毫的疑问都没有,就像他看得见朱砂此时此刻面上的神情一样。   “民女不敢!”朱砂一怔,连忙道。   “看,姑娘自己都承认了。”   朱砂又是一怔,“民女……怎是承认了?”   她就说了四个字而已,哪个字承认她生气了想揍他了?   虽然她真的……有这么一点点想法。   “朱砂姑娘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是’,证明姑娘心中是有这想法的,不过是碍于我的身份,不敢将这想法转换为行动而已。”   “我虽什么都看不见,但耳朵未聋心未坏,还是听得到想得到的,姑娘要不是气得牙痒痒,又怎会捏断手中的柴枝,我说得可对?”   “……”朱砂暗暗咬牙,心想着读书人就是这么能伶牙俐齿,也难怪这丞相大人总能将沈天气得火冒三丈。   “丞相大人哪里话,民女生性胆小,并无这胆。”   “没这胆,有这心,也一样。”   “……”朱砂又捏断了手里的另一根柴枝,直盯着君倾那双墨黑的眼睛,用一种商量的口吻恭敬问道,“丞相大人,你看民女这面……不当揉却也揉好了,丞相大人可否将就将就吃这面团能做的东西,不吃面疙瘩糖水了?”   “将就倒是可以将就。”君倾稍沉吟,道,“不过姑娘要先告诉我,姑娘揉的这面团可做些什么吃食?”   “面团子,包子,馒头,擀面条,煎面饼子?”朱砂微拧眉心,把她能想到都说了,也仅是她能想到的而已,至于她做的能不能吃……   “面团子,包子,馒头,擀面条,煎面饼子。”君倾将朱砂点出的能做的东西重复了一遍,而后才用一副勉强的口吻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将就将就,姑娘将这些个东西都做一样出来吧。”   “……!”每样……都做出来!?   这一回,朱砂没有像寻日里那般总是恭敬答应,而是用一种有些诧异的口吻反问君倾道:“那丞相大人这是要吃夜宵……还是准备着要吃早饭?”   依她下厨的速度将这些吃食挨个做出来,怕是都要天亮了,她倒是可以一夜不睡来整这些,就看他等不等得了。   朱砂以为君倾会反问她或是为难她什么,谁知君倾却是平静淡然道:“姑娘若是做夜宵,那我便吃夜宵,姑娘若是做早饭,那我便吃早饭。”   “……”这丞相大人,怎的就像是六月的*,给人的感觉好似说变就变,前一刻还像是有意为难人一般,这一刻却又温和得好似什么事情都不介意似的。   朱砂看着他,还未及说什么,便见着君倾站起身,走到了她方才揉面时候所站的地方,边朝那放在案板上的盛着面团的木盆摸索着伸出手去边道:“姑娘想是为难,那就先让我看看姑娘揉了多少面再定吧。”   只见君倾的手已经摸到了铜盆边沿。   正蹲在灶台前的朱砂在这时突然站起身,一个转身移步便到了君倾身侧,也朝那铜盆伸出手,欲在君倾碰到盆里的面团时将铜盆移开,可是——   她慢了一步。   她的手碰到铜盆的边沿时,君倾的手正碰上盆中那团盖着湿润棉布的面团上。   一个……大面团。   大得不仅满了整个铜盆,顶上还高出了铜盆边沿。   朱砂立刻抓上铜盆边沿,要将这铜盆从君倾手下移开。   君倾却是将手按在了那盖着棉布的面团上,让朱砂将这铜盆移开不得。   而后,朱砂便见着君倾的手在那大面团上摸了摸,再摸了摸。   再而后,她便听见君倾用一种怪异的口吻问她道:“朱砂这面团和得可真是大得可以,是打算给我做夜宵用的?”   “回丞相大人,正是。”朱砂有些尴尬。   “这面团所用的面粉要是用做面疙瘩糖水,怕是煮得出满满一大锅吧。”君倾将盆中的面团又一次摸了摸,估摸着道。   朱砂更尴尬了,“丞相大人今夜在宫中并未吃过什么,且民女瞧着丞相大人身子单薄,便想着多做些给丞相大人吃,让大人长得……壮实些,呵,呵呵呵……”   “原来真是要给我做夜宵吃的。”君倾收回手,朱砂连忙将铜盆移开,却听得君倾又道,“我还以为朱砂姑娘是准备着给猪吃的。”   “……”朱砂看着自己手中铜盆里的大面团,尴尬到了极点。   这面团……确实是很大。   “朱砂姑娘给我下一碗面团子或是面条便行,至于剩下的面……”君倾顿了顿,才道,“留着给我便可。”   留着给他?   朱砂自认自己不是个多话且好奇心重的人,可面对君倾,她觉着她的好奇心总会跳出来,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来她总是想知道多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心中总是有疑惑,就像她不知她为何总是会将自己的神思沉溺在他的眼眸中难以自拔一样。   心下对君倾的话有疑惑,朱砂不由问道:“丞相大人要这剩下的面有何用?”   “给阿离蒸些包子。”   朱砂怔住。   君倾已转身,却不是走回他方才所坐的桌子旁,而是走到了灶台前,蹲下身,摸索着拿起了脚边的柴禾。   朱砂亦连忙在君倾身边蹲下,甚至拿过了他已经拿在手里的柴禾,有些着急道:“丞相大人,这种粗活,民女来做就行,大人还是坐在旁就好。”   君倾没有即刻站起身,只见他对着还未升起火苗的灶膛“看”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坐回了他方才坐着的凳子。   面团在醒着,朱砂则是蹲在灶膛前生着火,火光在灶膛里愈来愈明亮,柴烟味也愈来愈呛人,朱砂转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君倾,而后盛了一锅水放到灶膛上,满满烧着,她将手洗净,到了案板旁,开始擀面条。   她厨艺不够,扯面她是不会,但是将面团擀平了再切成条儿她还是会的。   厨房里只有柴禾燃烧偶发出的噼啪声,安静极了。   朱砂面向着君倾,她边擀着面皮边不时地抬起头来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猜想他心中在想着些什么。   “丞相大人。”朱砂觉着此时的安静有些熬人,是以她迟疑了许久终是又张嘴道,“喜好吃面疙瘩糖水?”   “不是。”君倾虽是不喜说话,但朱砂问的话,他总会回答,不过是说的话不会长,也不会多解释而已。   “……那丞相大人为何还想要吃面疙瘩糖水?”朱砂不解。   “因为有回忆。”君倾没有沉默,亦没有隐瞒。   他之所以想吃这一碗面疙瘩糖水,仅是因为有回忆。   因为他们成亲的那一日,他也是让她给他煮一碗夜宵,也是面疙瘩糖水。   不过那时不是因为有回忆,也不是因为他喜爱吃,而是他觉得这面疙瘩糖水于她来说当很容易上手,不会太为难她,谁知她却是将本当是疙瘩的面粉揉成了团,如现下这般,和了面,揉了一大团的面,然后才一脸都是白面地问他,这面和好了,这疙瘩糖水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时他笑了,笑她若是不懂就当一开始就问,不然白忙活。   她说问了他也不会知道,看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哪里是会知道做这种粗活的人。   但她不知,他本就不是娇贵之人,他懂的,要比她懂的多得多,他会做的,也比她会的多得多。   只是他没有告诉她罢了。   就像现下,她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不敢认她。   不敢认她,却又想留下她,不敢太靠近她,却又想再将她拥在怀里。   他想与她多相处一会儿,却又担心他会藏不住自己的情绪而让她看出端倪,他甚至想与她多说些话,以让她在他面前莫总是小心翼翼与谦卑。   就算他以最可怕的面容面对全天下,然在她面前,他只是那个会出现他们的小山坳里的阿兔,就算全天下都觉得他残暴不仁觉得他可怕,只要她不这般认为,便足够了。   君倾心中有自嘲,嘲笑自己如今可真是个懦夫了,不敢认她便罢了,还总这般有顾虑,也难怪小白会鄙夷他。   朱砂本想问可是与他妻子一齐的回忆,但终是没有问出口,即便她想知道,可她却知道什么话当问什么话不当问,她虽未念过书,但道理还是懂。   “大人今夜去缕斋……可有遇到麻烦?”朱砂没有问关于君倾他的过往的事情,但她不愿意沉默,便寻了其他的问题来问,只是她问得有肯定,她肯定是君倾到缕斋去走了一趟,而不是由人代劳。   “没有。”就算有麻烦,他也不在乎。   “丞相大人,请恕民女多言。”君倾虽说没有,但朱砂心中仍有不安与愧疚,倘若如上次那般遇着危险,当是如何办?   “民女恳请大人日后出府时能让民女随行左右,民女的身手虽算不得上上乘,但也能保护大人一二。”   朱砂对自己的身手有着当有的自信,然君倾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的好意,神情淡漠得好似当她是玩笑一般,“不必了。”   “丞相大人,民女——”   “我身边不缺人保护,就算缺,我君倾也还不需要女人来为我当盾箭。”君倾的声音有些沉,还有些冷,“朱砂姑娘的双手,并不适合握刀。”   他不需要她来保护他,而当是他来保护她。   君倾的话让朱砂险些切到自己的手。   只听君倾接着道:“若朱砂姑娘真想还恩,那便代我多陪陪阿离,阿离有多稀罕姑娘,姑娘当是看得出的。”   他已经将她带进了危险之中,他不能再让她跟着他往更危险的地方走,她只要陪在阿离身边,当一个寻常的女人便好。   忘了过往,她的双手便没有血腥。   忘了过往,她的身上便没有罪孽。   忘了过往,她就只是个寻常的女人。   她说过,若她不是个杀手,当多好。   她说过,若她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当多好。   她还说过,她想做个双手没有血腥没有罪孽的人。   如今,她的愿望实现了。   所以,她不需要想起。   续断公子说得对,她永远都不会想得起他想得起过往,这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如今他只需要做的,便是待到合适的时候将阿离与她送离帝都,趁她还未对他生出情感来之前。   她不会再对他生情了吧,一个已经完全忘记了过往的人怎会两次都对同一人生情。   更何况,他早就不是她初见他时的那个阿兔。   她如今对他,之所以会生关切之意,不过是因为他于她有恩。   仅此而已。   “民女——”朱砂还想再说什么,君倾却打断了她,“朱砂姑娘不必多言了。”   “……是,丞相大人。”   朱砂嘴上应着恭敬的话,心下却有些恼,是以将案板切得梆梆响,然后将那切得乱七八糟的面条胡乱地扔进了锅里,心道是反正他也看不见,管她煮得卖相是好看还是难看,只要味道没差就行。   可朱砂还是稍微高看了自己那么一点点,因为她做的东西,味道可从来都没有好过。   现下这一碗擀面条……也一样。   君倾才吃了一口,当下便想吐出来。   然他面上却是面无表情,既不表现出难吃,也不表现出好吃,只是对朱砂道:“朱砂姑娘今夜在宮宴上也未吃什么,现下当也是饿了,坐下一齐吃吧。”   朱砂自然是婉拒了,因为她看着自己煮的面条完全没那食欲,可君倾却已拿了个空碗过来,走到灶台边亲自替她盛了一碗,真是让她不想吃都不行。   唯一让朱砂觉得顺心的,便是能坐在君倾身旁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   然后一口面条入嘴,朱砂险些喷出来,一张脸都快绿了。   这什么味道,简直……   难吃得没有办法形容!   不过好在的是她及时捂住了嘴,才没有在君倾面前失礼。   但她抬头时,却见着君倾正在吃,既不吐也不嫌弃,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   朱砂看看君倾那一大碗的面条,再看看自己面前的一小碗,然后硬着头皮,三口两口猛地往嘴里扒,吃了满嘴再一大口地往下咽。   她不能吐,她可不能嫌弃自己煮的东西,她要是嫌弃的话,这脾性古怪的丞相大人不得认为她是故意的?   可谁知朱砂吃完了,却发现君倾正在“看”她,他碗里的面条还是方才的那么一大碗,根本未动几口。   君倾甚至单手托着腮,语气慢悠悠地问她道:“朱砂姑娘可是饿坏了?”   “……”朱砂眼睑直跳。   “我这突然间又不饿了,不如把我这一碗也给朱砂姑娘吃了吧,浪费了可不好。”   “……!”朱砂咬牙切齿。   君倾却在这忽然间笑了,甚至轻轻笑出了声,道:“朱砂姑娘的厨艺该练练了,不过能做得出这么难吃的面条,也倒是天下一绝了。”   “这面条呢,我还是不吃了,以免待会儿只顾着青睐茅厕而上不了早朝,姑娘也还是不吃了吧,我想姑娘此刻的脸色当是已经绿了吧?”   “……”朱砂此时不仅眼睑跳,便是颞颥都在突突地跳。   可她却恼不起来。   只因君倾的笑。   她又看得失了神。   直到君倾站起身从她面前走开,走到了案板前,她才回过神,一时间对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若论容貌,他根本就不及小白,可为何她看着小白时都不会失神,偏偏就对他没了自控力?尤其是对他的眼睛他的笑。   难道她魔障了不成。   朱砂心中连连叹气,总觉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就在这时,只听君倾唤她道:“朱砂姑娘心里可是又在对我咬牙切齿了?那作为今夜浪费了姑娘好意的赔偿,稍后让姑娘尝一尝我做的包子如何?不过现下需要姑娘替我盛些红豆过来。”   朱砂可不敢怨怪君倾,因为换做是她,她也不会吃这么难吃的一碗面条,并且,她对君倾所蒸的包子很是有兴趣,更对做这些厨房里的活儿的君倾感兴趣,是以君倾每做一样事情她都忍不住想凑到他身边瞧。   只不过他不是她,他看不见,就算他会这些事情,但终是有不便,需要她帮忙。   洗红豆是她,往锅里加水加糖也是她,不过却是她每做一步,君倾都会在旁告诉她具体如何做,水放多少糖加多少,豆子煮多久,火候如何等等。   朱砂听着君倾这每一样都说得极为精确的话,不由心生佩服道:“丞相大人怎会对这庖厨之事这般熟悉?”   “从小便做。”这些事情,他若不做便会饿死,他不仅要养自己,还要养小白,小白的嘴刁,总会嫌他做的东西像猪食,可小白却从不会自己动手,他便只能都是自己来,不过是后来做得少了罢了。   君倾不想就这话题多说,便揉着早就醒好的面团,道:“朱砂姑娘的手,似乎只有这面团揉得勉强可以了。”   “……”   “朱砂姑娘过来吧,来捏一只馒头试试。”   “……民女?”   “嗯。”   “民女……不会。”   “放心,我可以勉为其难教一教姑娘。”   君倾的话并不温柔。   可不知为何,朱砂听着却觉心有暖意。   然后,她慢慢地走近君倾。   ------题外话------   相处相处相处啊~下一章还要不要看相处啊~ ☆、026、第二次的吻   朱砂走到了君倾身侧,在与他之间还有两个人距离的位置停了下来,看一眼君倾,又转头看一眼案板上的大面团,而后只听君倾淡漠道:“捏吧。”   朱砂身手将那放在君倾面前的大面团挪到了自己面前来,看着那大面团的形状挺像只馒头,不由轻声道:“就这么直接蒸也可蒸出一只馒头来。”   只听君倾随即接着她的话反问道:“那看来朱砂姑娘并不打算拿着馒头吃,而是抱着馒头吃,这面团的分量,可够姑娘自己一人吃上三四日了。”   “……”朱砂白了君倾一眼,别以为她听不出他这是在嘲笑她,反正他看不见,只要她不出声,他可就不会知道她使什么脸色什么眼神。   他这是和小白一样嘲笑她是猪。   谁知就在朱砂无声地瞪着君倾时,君倾不紧不慢道:“朱砂姑娘不必瞪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朱砂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君倾的眼睛,甚至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只又听得君倾道,“朱砂姑娘不用怀疑,我的确是个瞎子。”   朱砂惊得立刻收回手,随即去揪那大面团,心道是这丞相大人太不可思议,她还是少惹为妙。   不过这只是她不知,并非君倾太不可思议,而是他了解她,仅此而已。   他虽不识身为诛杀时的她,但他却很了解身为朱砂时的她。   了解在他面前的她。   喜欢说话,甚至有些唠叨有些吵,在他面前的她,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话而有着说不尽的话似的。   偶还会有些小情绪,就像个不成涉世的小姑娘,会笑会恼,甚至有时还会白眼向他瞪他。   如今她虽忘了过往的所有,性子也有了些改变,不变的是在他面前依旧有些多话,既然她会多话,那她的那些偶有的小性子便一定还在。   只是她自己怕是都忘了而已。   他还记得成亲那日她使小性子和他说的话。   朱砂此时揉着一团半个巴掌大的面团,边揉边上捏捏下捏捏,哪里像是在做馒头。   此时的君倾也未理会她,而是也伸出手往那大面团上揪下一团来,放在了自己面前,慢慢揉搓着,倒不像在做馒头,而像是在捏包子。   就在朱砂将自己手上的面团捏着好一会儿时,君倾忽然朝她伸过手来,竟是出其不意地将朱砂手心里捏到一半的面团给捞到了自己手心里来,动作且快且准确得让朱砂反应过来时君倾已经抓着她的面团收回了手。   朱砂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地看着君倾,而是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君倾的手腕,同时有些着急道:“哎哎哎!丞相大人!你别把我的面团给捏坏了!”   朱砂这着急得好像君倾拿走的是她什么好宝贝似的。   她着急地抓着君倾的手腕,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作势就要将被君倾捞到他自个手上去的捏到一半的面团。   谁知君倾却像看得见她的举动似的,竟是在她的手就要碰到他的手上时将那面团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同时将此时拿着面团的手举高,让朱砂够也够不着。   他清楚朱砂的身高,就算她踮起脚抬高手,也不会够得着他举高的手。   除非她和那时一样,跳起来。   朱砂觉得今夜的君倾有些可恶,可恶得让她总是忍不住有些牙痒痒。   话说这面团让君倾拿了便拿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贝,朱砂本不当太在意才是,可偏偏她这会儿不这么想,她就是想从君倾手上将她捏到半的面团抢回来,不能让他……嘚瑟。   此时的朱砂就是觉得这总是冷冷冰冰的君倾有些嘚瑟,嘚瑟着总想看她的笑话。   她就偏不能让他如愿了。   那可是她第一次捏的面团,她还想着蒸好了给阿离小子的,阿离小子当会开心的。   是以朱砂抓住了君倾那高举起的手臂,作势就要跳起来抢。   可就在她已经抓到了君倾那高举起的手时,只听君倾突然一声道:“阿离。”   君倾这么一出声,朱砂自是以为小家伙阿离出现在了这厨房里,以致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厨房门口的方向。   只见门扉静掩,哪里有人。   也就在这一时,君倾将自己被朱砂抓住的手往后挣开。   谁知朱砂却是将他的手臂抓得及紧。   君倾将自己的手臂从朱砂手中挣开时,她是想要收回手的。   可惜君倾的动作迅速得根本就没有给她来得及松手的机会。   于是——   “乒呤乓啷——”这本是安静的厨房突然发出一阵惊响。   只见那本是好好地放在案板上本是装着大面团用的铜盆倒扣到了地上,盆中的白面撒了满地,在案板旁的小柜上摆放着的锅碗瓢盆也被碰倒在地,有一只小盆还在地上咕噜噜地转。   而那本是好好站着的君倾,此时竟是仰躺在地上,他的身上——   还趴着一个朱砂!   这般突然朝下跌倒,朱砂不仅整个人都紧紧贴在君倾身上,并且,好巧不巧的,她的唇还正正好压在君倾那薄薄凉凉的唇上!   唇上冰凉柔软的触感以及鼻息里全是君倾身上那浅浅淡淡的清香让朱砂如遭雷击,一时间惊愣得忘了呼吸,也忘了即刻从君倾身上起开。   君倾那本是高举着的右手依旧举在头顶上,朱砂的手也还是抓着他的右手,然君倾的左手却是环在朱砂的腰上,好像在护着她似的。   当朱砂的瞳眸因为震惊而睁至最大时,她才像是被万千针扎到身子上一般着急地从君倾身上跳起来。   可就当她要跳起身时,她发现她根本就移不开身,更别说要站起身。   因为君倾环在她腰上的手正将她箍得紧紧的,紧得让她的腰根本就没有办法撑起来。   但此时已经面红耳赤得整张脸乃至脖子根都绯红不已的朱砂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只见她将君倾环在她腰上的手用力一掰,然后像受到了极大惊吓一般连忙跳起身,跳起身后的第一反应竟是转身要跑!   她觉得此刻不仅她的脸她的耳朵滚烫得像被烈火烧着了一般,便是她的鼻息,都好像滚烫的水冒出的热气,滚烫得不行。   她她她——   她这又是做了什么!?   朱砂此时也忘了她手上还沾了满手的白面,直抬起手用力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尴尬得只想要从君倾面前离开,以免她会做出什么令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可她才转身跨出了两大步,却又突地停下了脚。   只因,躺在地上的君倾,没有动静。   方才她从他身上跳起身时没有动静,现下也还是没有动静。   她要是在这时候离开,过了今夜,他大概……会将她撵出相府吧?   朱砂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吐气时猛地睁开眼,而后竟是如上刑场一般一脸严肃地转过身,微咬咬牙,走回了君倾身侧。   只见君倾还是方才那一仰躺在地的模样,他的左手被她方才掰开扔甩在地上,因为太过急切与用力,她竟是将他的手背给抠出了血迹来。   他的双眼正闭着,面色有些青白,眉心微拧,似乎很是难过的模样。   朱砂连忙在君倾身旁蹲下身,此时她哪里还顾得什么尴尬与惭愧,她只想着丞相大人莫不是方才被她那么一撞一压给撞压出什么问题来吧?   “丞相大人。”朱砂有些着急地唤了君倾一声。   此时的君倾自是不会回答。   “丞相大人,你醒一醒。”朱砂咬咬下唇,伸出手,扶着君倾的双肩轻轻晃了晃。   君倾依旧闭着眼,很显然一副昏过去了的模样。   朱砂又再唤了君倾几声。   然后,她紧张了。   因为君倾莫说如寻常一般冷冷地应一声“嗯”,便是微微动一动眼睛,都没有。   这……不是真的吧?这丞相大人的身子,不会真的虚到这一程度吧?   朱砂拧眉看着君倾。   莫非方才他给她做垫底的时候撞到了后脑?   不会……撞出什么问题来吧?   “丞相大人!”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唤他,朱砂这下不知当如何做才是好了,难不成还让她打他他才能醒?   还是别了吧,万一把他的脸打肿了他还未醒过来,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那这下该怎么办?   朱砂对着君倾的脸发怔犯怵了,看着看着,她便不由伸出手,凑向君倾的脸,在他脸颊上捏了捏,一边唤他道:“丞相大人?”   捏了君倾的左边脸颊,她又将手移到他的右边脸颊上,又捏了捏,还是唤他道:“丞相大人?”   君倾没有反应。   末了她又捏捏君倾的鼻尖,再一次唤他道:“丞相大人?”   “君……倾?”   君倾还是没有反应,朱砂便将手移到他那长长翘翘的睫毛下,这边扯一扯,那边拉一拉,竟像逗睡着的小阿离一般逗着君倾,并且还逗上了瘾似的。   不过小阿离还会挠挠脸揉揉鼻尖,君倾却是无动于衷,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   君倾这睫毛鼻尖脸颊以及耳朵,朱砂都捏过了一遍,就差——   他的唇了。   朱砂的手已经凑到了君倾的唇边,可就在这时,她看着君倾薄且有些红艳的唇,她竟是收回了手,而后,鬼使神差似的,将自己的身子朝他慢慢倾下,将自己的唇慢慢地凑近他的唇——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差点更新不了! ☆、027、甜味的君倾   君倾薄薄的唇似对朱砂有一种无名的诱惑力,如他的眼睛一般,都会让她变得情不自禁不由自主。   不由自主的想靠近,更靠近一些。   朱砂将右手撑在君倾颈侧,慢慢倾下身,慢慢凑近他的唇,屏着鼻息,将自己的唇轻轻印了上去。   这一刻,朱砂觉得自己的心跳猛烈得整颗心好像已蹦到了嗓子眼,随时都有可能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她紧张,紧张到了极致,可偏偏她就是无法自控,无法控制自己不这般做,是以她就算她心跳快到了极致,极致得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怦怦声响,她却还是没有离开君倾的唇。   她的唇轻覆在君倾薄薄的唇上,非但不是浅尝辄止的即刻抬起头离开君倾的唇,相反,她竟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想要尝尝他的味道。   朱砂的鼻尖轻碰在君倾的鼻翼上,睁眼直瞧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睑及睫毛,终是控制不住自己心底那不可思议得近乎让她觉得可怕的念头,使得她竟是微微伸出了舌头,在他凉凉的唇上轻轻舔了一舔。   甜味。   朱砂在君倾唇上尝到了甜味。   可朱砂觉得不对,方才她煮的那锅面条放糖了么?   这般想着,朱砂又一次尝了君倾唇瓣的味道。   可这一次,她竟不是伸出舌头再将他的唇轻轻一舔,而是微微张嘴,轻咬住君倾的下唇,将他的下唇含在嘴里轻轻一吮。   还是甜味,清清淡淡的甜味,如他身上的清请浅浅的清香一样,有些诱人。   莫不成她方才煮的面条将糖当做了盐来用?她方才吃的急,除了难吃,别的味道她都尝不出也不想尝出。   朱砂只顾看着君倾闭起的眼睑与弯翘的尝尝睫毛,只顾尝着他薄凉却带着甜味的唇,却为发现君倾那还抬高举过头顶的右手正欲捏欲紧,捏得他抓在手里的那只朱砂捏到一半的面团都变了形。   而这时的朱砂却像是对君倾的唇瓣吃上了瘾,由起初的轻轻一印到轻轻一吮,再到现下的将他的上唇微微咬住,同时轻吮着尝他的味道。   君倾此时不仅将右手里的面团捏得变形,他的左手也在用力拧成拳,使得他本是平静的鼻息渐渐变得急促。   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轻声道:“朱砂姑娘,我的唇可还好吃?”   君倾这一句突然的话说得有些口齿不清。   因为他的上唇还被朱砂轻吮在嘴里。   案板上的烛火正亮。   朱砂又一次在君倾那双漂亮的墨黑瞳眸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她还怔怔地咬着君倾的上唇不放。   只听君倾似叹气道:“哎,其实朱砂姑娘想一直这般咬着,也不是不可以。”   君倾这第二句话话音才落,朱砂如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跌坐在地,同时连连往后退,直到退后到撞到了后边的桌腿,她才如被热火烧着了一般突地跳站起来,急急道:“大人,我我我——民女——”   “民女什么都没有做!民女……民女要,要回屋去了!”朱砂尴尬着急得连话都说不清了,说完也不去扶还仰躺在地上的君倾,也不管被他抢走的那团面团了,而是转了身就跑,跑出厨房。   朱砂着急得她转身跑开时还踩着了方才案板上被碰倒到地那只揉面用的铜盆,只听厨房里又是铜盆撞到地上而发出的铛铛声响,当铜盆稳落在地面上时,厨房里哪里还有朱砂的身影。   她像个被人揪到了小心思的小姑娘,早已羞红着脸跑得无影无踪了。   君倾还躺在冰凉的地上,听着朱砂那着急跑开的哒哒哒脚步声,不由扬起了嘴角弯下眉眼,笑了起来,而后边坐起身边对这无人的厨房唤了一声,“阿黑。”   只见一只黑色的半大不小的黑狗从厨房外跑了进来,跑到他身侧,汪汪叫了两声,便蹲坐在他身旁,显然知道他有话要对它说。   “她不识路,你代我去给她带路,带她回到清心苑。”   “汪汪!”阿黑又叫了两声,跑开了。   君倾这才缓缓站起身,面对着厨房门扉的方向,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   他本是浅笑着,忽尔却是不笑了,同时将手垂了下来。   她的性子还是与原来一样,在他面前总像个澄澈的小姑娘,还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想要靠近他。   靠近他,看清他的眼睛。   她说,阿兔你的眼睛真好看,我稀罕。   她说,阿兔你的唇真冷,我给你暖暖。   她曾经总是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只因她稀罕他。   如今,她依旧如从前那样,总是情不自禁地慢慢凑近他,甚至一而再地覆上他的唇,可还是因为……稀罕他?   这不可能。   他也不愿这变为可能。   君倾的神色渐渐变得痛苦。   君倾又抬起手,欲捏上自己的颞颥。   就当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时,才发现他右手手心里还抓着方才从朱砂手里拿过来的面团。   他将右手手心摊开。   那本就没有成形的面团此时已面目全非,上边只有他的指印。   只见君倾抬起左手,将右手心里这被他捏得完全变了形的面团轻轻缓缓的摸过一遭。   他眼睑微垂,好似在看着这面团似的,他左手动作很缓慢,很显然,他是在感受这团面团的形状。   他想摸摸看是否还摸得出这是个什么形状。   他想知道朱砂捏的是什么。   他摸到的是他自己的指印,还有——   两个凸出的尖角。   这两个尖角方才正好卡在他的指缝里,是以此时还是竖立着,并未被他捏坏。   君倾将面团上这两个凸起的尖角又摸了一遍,然后他保留这两个尖角不变,将这个完全没了模样的面团在手心里慢慢揉搓着,将它搓平整搓圆。   待他将这面团搓揉得圆润平整时,这面团的形状便看得出来了。   这是一个兔子的脑袋。   圆圆的脑袋,还有两只长长的耳朵。   只不过,还没有眼睛而已。   可兔子的特征明显,就算还未有眼睛,单从圆面团上边那两只凸起的长长耳朵也看得出,这是一只兔子。   方才朱砂捏的,就是一只兔子。   君倾将这兔子面团揉好的过程揉得很慢很慢,就像他心里有着重重心事一样。   成亲那日,她使小性子与他提了一个小要求。   她说,阿兔,我不做面疙瘩糖水了可行?我给你蒸些包子或者馒头吃可行?   随你。   那你背过身去,我先给你做个东西。   嗯。   好了好了,阿兔,你转过身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哈,阿兔你看你看,我捏了一个你,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   真的?   真的。   那就好,我手不巧,捏不出你的模样,就捏了一个兔子脑袋,我自己看着还挺是那么一回事儿,嘿嘿。   也不知道我和的面能不能蒸得成包子馒头呢,要是蒸不成,阿兔吃不下去那也要把我捏的这只兔子留着,这可是我第一次蒸的馒头。   他自是答应。   而那一次的馒头,自是没有蒸得成功,蒸出来的包子馒头硬如石头。   那如今这一次,不知她和的面可否蒸得出能吃的包子。   她忘了所有,可阿兔却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便是捏一个馒头,都是捏出了一个“阿兔”来。   他……该如何才是好?   灶台上煮着红豆的锅里已经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音,甜味渐渐溢满厨房。   君倾对着自己手上的兔子面团怔了良久,才将它放在案板上,朝那已经煮开的红豆糖水走去。   朱砂这厢在阿黑的带领下已回到了清心苑。   跑进清心苑的她浑身已被夜雨淋透。   她着急离开得哪里还顾得上打伞。   阿黑将她送到清心苑院门,并未跟她进去,而是蹲在门外看她进去再将院门掩上,它才重新跑进雨夜里,朝府中庖厨的方向跑去。   而纵是淋了雨且走了这么一大段路的朱砂,此时还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依旧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同时,她心上那万千针扎般的痛感也锥得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   直到她回屋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她那怦怦直跳的心跳才缓和下来,双颊虽仍留着绯红但已不再热烫得她觉得浑身燥热。   唯有心上的锥痛还在,并且愈来愈强烈。   床榻上的小阿离还在睡,睡得香甜,他嘴角下的枕头上还晕着一团小小的水渍,看得出他方才不曾醒来过。   小黑见到朱砂回来,已离开了清心苑,此时的屋子里又仅是朱砂与小阿离二人而已。   朱砂躺回了小家伙身侧,侧身躺着,面对着小家伙,盯着小家伙那张与君倾很是相像的小脸看。   看着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将小家伙搂到了怀里来,并且愈搂愈紧,紧得小家伙先是皱巴起小脸,然后慢慢睁开了眼,见着是朱砂将他抱得紧紧的,先是眨了一眨惺忪的睡眼,然后也伸出了小手,抱上朱砂,非但不抱怨她将他搂得难受,反是用小手轻轻抚摸着朱砂的背,一边小大人似的道:“娘亲是不是做了可怕的梦了呀?娘亲不怕不怕哦,阿离和娘亲在一块儿的哦,阿离抱抱娘亲,阿离会保护娘亲的,娘亲不怕哦。”   “嗯,娘亲做了可怕的梦了。”朱砂也不想吵醒睡得香甜的小家伙,奈何她实在觉得心中总是想着君倾的事情极为不妥,她想找个人说上一说这让她不知当如何才是好的事情,可偌大的丞相府,除了这个小家伙,她根本无人可找,也无人愿意多理会她。   也不知怎的,小家伙躺在她身旁,现下的她看着他便情不自禁地将他搂进怀里来,与他说些他不会懂的话。   “娘亲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娘亲可不可以告诉阿离?阿离可以帮娘亲打跑娘亲梦里的坏人的!”小家伙一脸的认真,同时也还请拍着朱砂的背,“娘亲不怕不怕哦,爹爹都夸阿离像个英勇的小将军,阿离可以保护娘亲的!”   小家伙的话和他那软软糯糯地正轻轻拍着她的背的小手让朱砂不由笑了,心中的懊恼与烦闷阴郁散去不少,只见她将小家伙从自己怀里轻轻移开,以能看见他的脸看见他的眼睛,这才道:“娘亲呢,梦见你爹爹了,然后——”   “爹爹欺负娘亲了吗!?”朱砂的话还未说完,小家伙便激动地打断了她,着急不已,“那,那……阿离帮不到娘亲了,阿离不能打爹爹的……”   “……”小家伙的话让朱砂更想笑,她正要把她被打断的话说完时,小家伙却忽然跳了起来,激动道,“阿离知道了阿离知道了!爹爹欺负娘亲,娘亲可以告诉小白的!小白会帮娘亲的哦!阿离偷偷告诉娘亲哦,爹爹会听小白的话的,嗯……小白告诉阿离的!”   小白?   朱砂忽然想起了什么,只见她也坐起身,面对着小家伙,神色认真地问他道:“阿离,可放过纸鸢?”   “纸鸢?”小家伙歪歪脑袋,“什么叫做纸鸢呀?”   “你会知道的。”朱砂伸出手,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温和道,“先继续睡觉。”   “那阿离抱抱娘亲睡可以吗?阿离抱抱娘亲,嗯……娘亲就不会再做可怕的梦了!”   “好。”   小家伙开心地伸出小手来抱朱砂。   朱砂轻搂着他,面色愈来愈青白。   因为她心口针扎刀锥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因为……   她在想着君倾。   ------题外话------   不要急不要急~!我们小朱砂已经开始情不自禁地想小倾倾了,哦呵呵呵~   原谅本人就是个慢热吧,嘤嘤嘤 ☆、028、阿兔,你要记得来找我   朱砂睡着了,睡得很好。   有缕斋的安神香,她没有落入那个冰冷黑暗的梦中,她又梦到了阿兔。   梦里有云雾,云雾缭绕,依旧如前一次的梦一样,她看不见雾里的阿兔,但她知道阿兔就在那云雾里。   她还知道云雾里不仅有阿兔,还有一株树,树上开着红艳的花儿,开了满树,煞是漂亮,只是被笼在云雾里,她瞧不清是什么树什么花,就像她瞧不见阿兔一样。   阿兔就站在那株开满花儿的树下。   她慢慢走近,带着欢喜。   渐渐地,她隐约能瞧清了那株满是红艳花儿的树,像是……海棠树。   也渐渐地,她隐约能瞧见了站在那海棠树下的人,瞧不清,只依稀瞧得出一个人影。   身材颀长的人影。   “阿兔!”梦里的她唤那站在海棠树下朦胧的人,欢喜不已。   很显然,她很想见到阿兔。   若是不想见到,又怎会欢喜不已?   她甚至朝海棠树下的他跑去。   若是不想见到,又怎会忍不住奔跑起来?   云雾里,她似乎瞧见了海棠树下的阿兔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然雾太浓白,她依旧瞧不见阿兔的脸。   只瞧见了阿兔的衣裳阿兔的青丝。   墨色的发,墨色的衣,就像从暗夜里走出来的人一般。   她当是恐惧黑暗的才是,因为她那个可怕的梦里她被困在黑暗里,如何也逃离不了,黑暗得可怕,冰冷得可怕。   可这个梦里,她根本就不怕这好似从暗夜里走出来一般的阿兔,相反,她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她甚至——   还听到了阿兔的声音。   不是唤她,而是应了她一声,“嗯”。   声音很沉,却带着软柔,像笼罩在其周身的云与雾。   也是这沉却软柔的一声“恩”与隐约瞧见的身姿,她终是知晓,这会出现在她梦里的阿兔……   是个男人!   若非男人,怎会有这般浑沉的声音,若非男人,又怎会这般颀长的身姿?   阿兔既是男人,那他会是她的何人?   是挚友是父兄,还是……丈夫?   她想要知道,很想知道。   梦里的她朝阿兔跑去的脚步很快,跑过浓白的云雾,跑到了他的身边他的面前,而后张开双臂欣喜又热切地环上了他的脖子。   他亦抬起双臂将她轻轻拥住。   她已站在了他面前,她已站在了那株开满花儿的树下。   她瞧清了树上的花儿,的确如她所猜想的,是海棠树。   站在树下墨发黑衣的阿兔,身子很寒凉,寒凉得好似他并非身处暖春,而是站在寒冬的凛冽寒风中一样。   可不知为何,她连他们头顶上的海棠花儿都瞧得清清楚楚,却根本瞧不清就与她有着咫尺距离的阿兔的面容。   明明就近在眼前,阿兔的面容却还是藏在云雾里,让她根本就瞧不清他的容貌。   她唯一勉强瞧得清晰的,就只有他的眼睛。   漆黑幽深如墨潭,只一眼,便让她有一种陷入了他的瞳眸中不可自拔的感觉。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她见过,她见过!   并且,很熟悉!   这是,这是——   这是丞相大人的眼睛!   丞相大人便是阿兔?阿兔便是丞相大人?   这,这如何可能!?   “阿兔,阿兔。”她边唤着近在眼前的他,一边用手努力地想要拨开笼罩在他面前的云雾,以让她能真切地瞧见他的整张面容。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地想要瞧清他,却又如何都拂不开那云雾,不仅拨不开,甚至还看着阿兔在慢慢往后退,退得离她愈来愈远。   她上前,想追,可不管她跑得再如何快,都追不上他,终是再瞧他不见。   她不再欢喜,甚至……心痛得想哭。   “阿兔,阿兔!”她终只是看着茫茫云雾,唤着他的名字,甚至喃喃道,“阿兔,我等你,我等你,我找不到你,但我会等你来找我。”   “朱砂此生,只候一人始终。”   “阿兔,你要记得来找我,记得来……找我……”   “阿兔,阿兔,阿兔——!”   朱砂猛地睁开眼,失神地看着浅绿色的床帐帐顶,呼吸粗重。   她听到耳畔有个紧张关切的声音在唤她,还有两小团柔柔暖暖的温度在轻捂着她的脸颊。   耳畔这个紧张关切的小声音还带着哭腔,“娘亲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不要不理阿离,娘亲娘亲……”   是小家伙阿离,正趴在她身旁,一双小手正在摸摸她的脸,好像在安抚她似的,边摸摸她的脸边叨叨着什么,声音里的哭腔很明显,眼眶有些红,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朱砂回过神,连忙坐起身,随即伸出手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再摸摸他的脸,温柔着问他道:“怎么了小子,怎么这才睡醒就眼眶红红的想哭?”   “娘亲!”小家伙先是怔怔地看着朱砂,而后一把就扑到她怀里,将她抱得紧紧的,这才着着急急道,“因为,因为娘亲都不理阿离!阿离唤了娘亲好多好多声,娘亲都不理阿离,阿离看娘亲好像好难过好难过的样子,阿离怕有人在梦里把娘亲抢走,那,那阿离就再见不到娘亲了,阿离不要不要不要!”   朱砂一怔,然后将手放到小家伙背上,轻轻拍了拍,宽慰他道:“娘亲怎么会被梦里的人抢走,娘亲不是还在这儿么?”   果然是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才会有这种梦里也会被抢走然后消失不见的想法。   “会的会的会的!小白说会的!”小家伙却是不相信朱砂的话,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她抱得更紧,还是着急道,“小白说要是哪一天阿离醒起来不见爹爹了,那爹爹就是在梦里被坏人给抢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离不要爹爹被抢走!阿离也不要娘亲被抢走!不要不要!”   “……”朱砂眼角跳了跳,这小白,成日里究竟都与这小家伙说些什么。   “不会的,没有人抢得走娘亲和你爹爹的,小白骗你的。”朱砂耐心对小家伙道。   “真的吗?”小家伙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朱砂。   “当然。”朱砂微微点头。   “那,那娘亲刚才为什么会皱着眉好难过好难过的模样?”小家伙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抱着朱砂不撒手,“娘亲是不是又做到可可怕的梦了?”   梦……   一想到自己梦里所见,朱砂的双颊上煞是浮上两朵红霞。   梦里她又见到了阿兔,不仅又见到了阿兔,且还发现了阿兔是名男子,这于她而言本该是一件欢欣的事情,可为何……   为何她梦里的阿兔会是丞相大人的模样!?   不仅如此,便是那株与他一齐被云雾笼罩着的树,都是丞相大人所喜爱的海棠树!   她真是疯了不成,竟让丞相大人入了梦。   她怎会让丞相大人入了梦!?   还有梦里的最后,阿兔的消失,她喃喃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那种难过到极点的感觉真实极了,竟是将她疼得从梦中惊醒。   “娘亲的脸好红好红哦,娘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小家伙哪知朱砂心里想的是什么,只当她是身有不适,便又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脸,紧张又关切道,“娘亲要是觉得身体难过,阿离可以帮娘亲去找医仙姨姨来帮娘亲看看手的哦。”   “不必了,娘亲没有事,只是……睡不够而已。”朱砂胡乱编了个理由。   “睡不够?”小家伙眨眨眼,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困惑道,“可是外面的光已经好亮好亮了呀,娘亲睡了……嗯……一晚上了,娘亲还困困吗?”   然小家伙才说完话,还未待朱砂说什么,他便突地离开了朱砂的身子,甚至紧紧张张地从朱砂身上爬过,边着急地要下床边道:“娘亲娘亲,阿离要起床了!阿离今天又睡得好晚好晚才起来,天都已经亮亮了,爹爹会不高兴的!”   小家伙这一说,朱砂也才意识到自己与这小家伙一般,又是睡到这天色大亮才醒,便也如小家伙一般,紧忙坐起身下了床,开始扯过衣裳来穿。   她昨夜才与城乡大人说过要留在这相府伺候他或是小阿离的,这才第一日便睡到这日上三竿的时辰才醒,着实是太不像话。   朱砂已抓上了自己的衣裳,正要往身上套,发现小家伙因为太过着急总是套不进袖子,她便将自己的衣裳先放到了床沿上,而后在小家伙面前蹲下身,边身手去拿他正要穿上的衣裳边道:“来,娘亲帮你穿。”   若是换做君华说这句话,这小家伙一定会立刻就拒绝,道是他自己会的,爹爹不要别人帮他的。   但现下朱砂要帮他穿衣,他没有即刻拒绝,小手依旧抓着自己的衣裳不松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是要帮阿离穿衣裳吗?”   “嗯,放手。”朱砂伸手去拂开小家伙的手。   小家伙还是不撒手,只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娘亲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爹爹?爹爹都是要阿离自己穿衣裳的……”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爹爹的。”朱砂看着小家伙这明明十分想要她给他穿衣却又怕君倾不高兴的小可怜模样,不由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小家伙立刻撒手,然后抱住她,蹦跶着高兴道:“阿离稀罕娘亲帮阿离穿衣裳!嗯……这样就好像娘亲好稀罕好稀罕阿离一样!”   “……行了,站好。”朱砂按住小家伙的肩膀。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立刻松手站好。   朱砂立刻动作迅速地为小家伙穿好衣裳,而后才穿上自己的衣裳,当她在系腰带时,只见小家伙抓着她的衣袖,轻轻扯了扯,昂着小脸一脸期待地问她道:“娘亲娘亲,阿离帮娘亲梳梳头,可不可以?”   明明是想做一件帮忙的事情,可小家伙却问得很小心,期待着又紧张着,期待朱砂点头,又紧张她会摇头。   若是起初之时,朱砂觉得她定会毫不犹豫地摇头,并且将这小家伙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拂开,但如今……   “当然。”如今,她不会再将这个小家伙推开。   甚至,她觉得这个小家伙乖巧得很得她的心,并且让她觉到了与素心在一齐时的那种温暖。   像亲人般的温暖。   小家伙待她好,她自也会待他好。   “那,那娘亲快坐下坐下!”小家伙的小脸上立刻喜上眉梢,将抓着朱砂袖子的手改为抓上她的手,拉着就往摆着铜镜的长案方向走。   朱砂任他带着走。   就当朱砂堪堪在凳子上坐下身时,院子里忽传来一声嗤笑声,“哟!这清心苑里的人都变成了懒鬼不成,这日上三竿的时辰还没有起床?”   “我的小宝贝儿阿离,不来看看小白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题外话------   哟呵呵~我们的小宝贝儿阿离够不够乖啊~   我们的小白给小阿离带了什么来!   再唠叨一次,这卷二的卷名为“思”,思念的思啊~ ☆、029、好,我信你了   “小白小白!”小阿离听到小白的声音,作势就要往屋外跑去,可他才跨出一步才发现自己现下不能走开,想帮朱砂梳头,又想跑到屋外去等小白,一时间有些焦急,小脸便有些拧巴。   朱砂见着这般,便将小家伙轻轻推了推,道:“去吧,先去看看你的小白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那,那阿离一会儿再来帮娘亲梳头哦!娘亲要等阿离哦!”小家伙立刻喜笑颜开,本是要跑,却在跑开之前伸手来抓朱砂的手,开心道,“娘亲和阿离一块儿去!”   朱砂正要拒绝,只听得小白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外廊下,一副伤心的口吻道:“我的小阿离,你这是不是有了娘亲就忘了小白了呀?小白好伤心哪!”   朱砂立刻将小家伙再推了一推,小家伙一时间顾不得朱砂,连忙朝屋外跑去,一边跑一边着急道:“小白小白!小白不伤心不伤心哦,阿离过来了哦!”   朱砂即刻将自己的头发梳理整齐,扭了个简单的发辫,拍拍衣裳上的褶皱,再就着昨夜盛在床尾处铜盆里的水洗了脸,用茶盏里的凉水漱了口,这才走出屋去。   她要是不快些,还不知那嘴巴厉害的小白会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来。   朱砂才出屋,瞧见的便是小白单膝蹲在地上,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一边用脸蹭着小家伙的脸边欢喜却又抱怨道:“我的小乖乖哎,小白怎么觉着好久不见你了呢,赶紧地让小白好好抱抱。”   “小白小白!”对于小白这使劲往自己脸上蹭的劲儿,小阿离非但不恼不推开他,反是任由他蹭,还很是高兴地笑道,“阿离也觉得小白好久好久都不和阿离玩儿了!阿离好想小白的!”   “是么?小阿离你当真想小白?”小白将脸从小家伙脸颊上挪开,立时改了面上神色,一脸不相信地挑眉看着小家伙,哼声道,“小骗子,别以为小白不知道你是骗小白的呢,你有了娘亲可就把小白给忘了,根本就不稀罕小白跟你玩儿了,也不稀罕小白陪你睡了,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小家伙见着小白沉了一脸,只当他生气了,着急不已地解释道,“阿离真的好想好想小白的!阿离也好想和小白一块儿玩的!可是,可是小华说小白和爹爹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还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阿离要听话,阿离不能给小白还有爹爹添麻烦,不然,不然小白就不稀罕阿离了。”   “阿离不是有了娘亲就把小白给忘了的,不是的不是的!”小家伙说完,连忙伸手去抱小白的脖子,依旧着急道,“小白不要生阿离的气好不好?阿离不是小骗子的,不是的不是的,阿离抱抱小白,小白不要不理阿离好不好?”   “哼,没诚意。”小白将脸撇了撇,这会儿的他哪里像个身手不凡的高人,简直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而且还是在与一个孩子无理取闹。   “那,那阿离亲小白一个哦!阿离亲小白一个小白就不生气了哦!”小家伙说着,立刻就朝小白的左脸颊上用力吧唧一口,而后才一脸紧张又期待一瞬不瞬地盯着小白看。   只见小白这才又转过脸来,看向小家伙,恢复了他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比你那瞎子爹乖多了,我的小宝儿这么乖,小白还怎么忍心生气呢?”   “小白最好了小白最好了!”小家伙高兴得直抱着小白的脖子不撒手。   也只有在小白面前,这个乖巧的小家伙才像个真正的小娃娃。   这是他在君倾面前永远不敢有的亲近与举动。   即便他想,很想。   朱砂觉得,这小白虽总是在这小家伙面前说些胡乱的话,可却也因着有他在,这招惹人疼的可怜小家伙才会有这个年纪的娃娃该有的性子与欢脱。   因为除了小白,小家伙身边的人,当不会有谁人来这般逗他及陪他玩耍。   谁知小白却在这时将小家伙的小脸从自己脸颊边推开,嫌弃道:“小阿离,你是不是起床了还没洗脸漱口?看你这小嘴臭的,想要熏死小白?”   “阿离忘记了!”小白这么一说,小家伙立刻从小白怀里跳开,转身就往卧房跑去,一边道,“阿离这就去洗脸漱口哦!小白等着阿离哦!”   小家伙只顾着跑,跑到卧房门前时就撞到了已经站在屋外的朱砂身上,他抬头看看朱砂,见着她已经将长发梳理好,有些失落,道:“娘亲没有等阿离,是不是阿离的动作好慢好慢?”   “不是,我只是随意将头发绾起而已,你要是还想帮我梳,待会儿吃罢早饭再帮我梳如何?”朱砂有些不忍让小家伙失望。   果然,小家伙的乌黑大眼睛里又满是亮晶晶的,边跑进屋里边道:“那阿离先洗脸漱口哦!”   朱砂作势也要转身回屋,却听小白一副懒洋洋的口吻道:“小猪你还转身回屋干甚?怕和我独处我会吃了你?还是想回屋给阿离帮忙?”   “要是前者,你大可放心,我对你啊,没兴趣,要是后者,你也别去自作多情了,小阿离的那瞎子爹啊,可不喜欢阿离在做事情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帮他。”   “……”   小家伙在这时捧了只装着水的铜盆小心翼翼地出来,正是方才朱砂用的那只,朱砂欲伸手去帮他,但想着小白的话与这些日子她的所见,终是没有收回手,只听着小家伙乖巧道:“小白小白,今天的天灰灰的,没有太阳哦,阿离可以自己去打水洗脸的哦?”   “真乖,去吧。”小白笑眯眯的,“让小黄他们和你一块儿去,不洗干净回来小白可不给你看好东西。”   “那阿离去打水,小白在这儿不可以欺负娘亲的哦。”小家伙站在朱砂面前,一脸认真地看着小白,一副“小白要是欺负娘亲,阿离就在这儿守着娘亲”的模样。   “呿,只有你才把你的娘亲当宝贝了,小白才不稀罕欺负她。”小白嫌弃极了。   “那小白说话要算话的哦!”   “那小白可有骗过你?”   小家伙想了想,然后才放心地离开了。   小白则是捏着下巴将朱砂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蹙着眉极为不理解道:“想不通,想不通。”   “不知白公子想不通什么?”朱砂被小白的眼神盯得别扭。   “想不通你究竟有何迷人的,竟然迷得我的小阿离对你这么痴迷。”小白一副嫉妒的口吻。   “……”   “虽然你要什么没什么的,不过呢,我的小宝贝儿稀罕,我也就忍忍,勉强接受你了。”   “……”要不要说得她和他之间好像有什么关系一样?   小白不在意朱砂心里有多无言,说着竟对她勾勾手指头,笑眯眯道:“来来来,小猪你过来,我有些要紧的话要和你说说。”   “……”小白的神色让朱砂很是不能相信他会有什么要紧的话,但她从不是胆小之人,不过是走上前几步而已,未尝不可。   朱砂走到了小白面前,垂首恭敬道:“白公子请说。”   “小猪啊……”小白浅笑着朝朱砂的耳畔微微凑近,“听说昨夜你和我们小倾倾独自偷偷地去玩耍儿了?”   “……!?”朱砂立刻抬头看向小白。   谁知小白却是在这时候转身走进堂屋,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口吻道:“在这屋外站着做什么,进屋坐着多好。   进了堂屋,小白将手上提着的大食盒往桌上一搁,而后在桌边坐下了身,抬眸看朱砂,改了话题道:“坐了,坐下了跟我说说昨夜在东清殿里发生的事。”   朱砂没有坐,她稍有迟疑,才道:“昨夜白公子虽不在当场,但东清殿里发生的事情,白公子当都了如指掌才是。”   “哦?是么?”小白笑得有些开心,“这么看得起我?当我能知尽天下事?”   “天下事朱砂不敢妄言,但但凡与丞相大人相关的事情,即便没有任何人与白公子说,白公子定也知晓得一清二楚,白公子根本无需问朱砂。”   “啧啧,没看出来你个小猪心思倒是挺剔透。”小白不吝夸赞道,“不过也无任何人与你说,你又怎知我会知道我本不当知道的事情?”   “直觉。”朱砂直言,“仅是直觉而已。”   她总有感觉,就算小白不在丞相大人的身侧,但他知晓的事情,远比在丞相大人身边所见到的要多得多。   “这直觉不错。”小白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又道,“我说你站着做什么,我一不是什么真正的公子,二不是什么大人,在我面前,没什么好讲究的,坐吧。”   “那朱砂便坐下了。”朱砂这才坐下。   小白将手肘抵在桌沿上,盯着朱砂看,如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慢悠悠道:“昨夜,小倾倾眼睛看不见的事情,瞒不住了吧?”   “是。”一说到这个事,朱砂的眼神便有些沉,“卞国太子提起的。”   “果然。”小白另一只手五指一下又一下地轮流敲着桌面,“果然人都是白眼狼的多,我都说信不得,偏得小倾倾还不听我的话,说什么自己有分寸,真的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还不如一直像我的小阿离这么大小,乖乖巧巧的多好,都不用我来操心。”   “哎呀,这一不当心就将心里给说出来了。”小白说着不当心的话,面上却是在笑,笑看着朱砂,“小猪你不会将我这话告诉给谁人听吧?”   “白公子放心,朱砂不会。”朱砂答得认真。   “你嘴上说着不会,我又怎知你心里会不会?”小白笑意有些浓,“人哪,总是口是心非两面三刀,小猪你说是不是?”   “白公子说的极对,人心总是难测的。”朱砂非但没有否认,反是坦率承认,“别人心朱砂不知,但是朱砂的心,朱砂很清楚,朱砂说了不会便是不会,白公子若是不信朱砂,朱砂也不会为自己解释辩白什么。”   “哦?为何不解释?”小白挑挑眉。   “因为白公子若不信朱砂,就算朱砂说得再多,也不会取得白公子的信任,而若白公子信朱砂,就算朱砂什么都不说,白公子也会相信朱砂。”朱砂直视着小白的眼睛,不闪不避,“人心便是如此,白公子觉得呢?”   “啧啧啧,小猪啊,我突然发现你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小白笑得满意,“好,我信你了。”   这下倒是朱砂颇为诧异。   “那好,现下你来告诉我,你觉得帝君的心思,是怎样的。”   ------题外话------   我更我更我更新更新更新! ☆、030、一而再地啃小倾倾   朱砂没想过小白会将这样的问题拿来问她,更没想过他会问得这般直白。   帝君,可不是人人敢评论人人可评论的。   小白问得这般漫不经心,好似根本不将帝君放于眼里一样。   不过小白问得漫不经心,朱砂却不能漫不经心地回答。   小白这般的人,看似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然愈是这样的人,心思就愈是玲珑。   就像他面上总是在笑,谁又知他的心中是否也在笑,又或是是否真正在笑?   更何况,他如丞相大人一般,给人的感觉同样是捉摸不透,尤其他那一身深不可测到可怕的武功。   朱砂沉默了片刻,才认真答道:“帝君心中,容不得丞相大人,若朱砂没有猜错,帝君当是恨不得将丞相大人除之后快,更甚者,怕是帝君连丞相这一官位永远废除的心思都有,只不过——”   朱砂看着小白,欲言又止。   只见小白挑挑眉,同时微微点一点头,示意她继续。   朱砂这才继续道:“不过是帝君现下还不敢动丞相大人而已。”   “不,不对。”朱砂说完,又立刻改口道,“不当说是不敢,而当说是目前还不能而已。”   关于帝君与丞相大人之间的关系,她心中不是没有猜想过,不过是涉及不到她,她也仅是在心中揣测过而已。   帝君看似对丞相大人温和有加,甚至很是迁就丞相大人,然也因是这温和,才会让她觉得,帝君对丞相大人,并非像他面上表现出的那般。   丞相大人曾屠了一座城,受天下人所指,而今他归来,帝君非但不定他的罪,反还将自己正欲重用的新丞相亲手推下位,让他重新坐上丞相之位,不仅如此,且还对他温和有加,帝君就不怕激起民怨?   帝君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才这二十有四的年纪使得整个燕国上下的百姓都对他称赞有加,既是如此,他又怎会不懂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然他却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将君倾重任为相,想也不会是他觉得丞相大人是个国之大才才会做下这般决定,丞相大人而今仍能为相,只会有一种可能。   她虽未学过书认过字,但她不愚蠢,该晓的道理她都懂,帝君与丞相大人之间,又怎会如眼见到的一样。   “嗯,说的真有道理,那你说,帝君目前为何还不能动我们小倾倾?”小白笑得更满意了些。   朱砂却是沉默。   “说咯,还怕我能做什么给你不成?”小白轻笑,“顾忌什么?”   朱砂默了默,才道:“朱砂觉得,是因为卞国太子。”   “为何觉得是他啊?”小白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将脑袋歪了歪。   “这个问题,请恕朱砂回答不上来。”   “回答不上来?莫不成你又要和我说这是你的直觉?”   “是。”朱砂微点头,并不觉得惭愧。   因为她说的便是事实。   她不是小白,她知道的事情有限,没什么好惭愧,更何况,关于丞相大人的事情,除了晓得他身旁有些什么人之外,其余的,她一概不晓。   既是不晓,又何须惭愧。   她之所以说得有所迟疑,仅是因为苏姑娘而已。   要是这唠叨的小白认为她是在诬蔑苏姑娘,她的嘴可说不过他。   “难不成女人的直觉都是比较准的?”小白捏着自己的下巴,一副不可理解的模样,不由又将朱砂上下打量了一遍,“方才为何迟疑了才说,是不是怕我觉得是你故意针对小绯城哪?”   “……”   “看你不说话的样子,看来我是说对了。”小白笑得有些得意,“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想小绯城怎么就成了卞国的帝姬了?”   朱砂不语。   这个问题,她的确是想了,不过她从不多话,也不会特意问关于苏姑娘的问题,若是问了,要是让人觉得她是对丞相大人生了什么不当有的心思便不妥了,尤其是这个多话的小白。   “沉默等于承认,我就当你默认了。”小白笑得让朱砂无言以对,只听他笑眯眯道,“有什么咯,是个正常人都会想这个问题,难道小猪你不是正常人?”   “……”   “小绯城本来就是卞国的帝姬,安柔帝姬,是不是堂堂卞国帝姬居然巴巴地来贴我们小倾倾很不可思议?要不要我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嗯?”小白一副“你要是点头我就好心告诉你”的模样。   朱砂本是不当对这样的问题感兴趣,可这是与君倾有关的事,这便使得她的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牵引力,牵引她想去知道这其中一二,是以她有些及不自在地轻声道:“为何?”   这“为何”二字,朱砂道得语气并不像方才一般自然,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像方才一般无所迟疑地直视小白的眼睛,可偏偏,她的疑问已问出了嘴。   朱砂不自在地垂了垂眼睑,是以她没有发现这一刻小白的眼里藏着极为满意的笑。   小白没有再绕什么弯子,只是将自己的脑袋换了一只手来撑,道:“其实呢,若真要说救,根本就没人是我们小倾倾真正的救命恩人,小绯城起初之所以会救小倾倾,不过是因为苏穹,而苏穹之所以会找小绯城来救小倾倾,不过是他卞国曾欠了我们小倾倾一个恩德,还来了而已,还有就是,交易。”   “谁知道后来啊,小绯城和我们小倾倾相处着相处着,就把自己的心给遗失了,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啊,你说小倾倾这么少言寡语还冷冰冰的一个人,话都没和小绯城多说过几句,她怎么就能将小倾倾放到了心里?且还不辞辛苦遥远地硬是要从卞国到这燕国相府来?”小白一脸的困惑,说完了还要朱砂为他解惑,“小猪啊,你来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如何啊?”   “……”朱砂怔了一怔,“白公子问我?”   “难道你觉得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小白嫌弃道,“你别跟我说不知道,同为女人,你多少都会知晓一些。”   朱砂本是要说不知,这会儿只能将这话给咽了回去,想了想,才被迫无奈道:“这……感情的事情,当来时自就来了,又怎说得清,白公子觉得如何?”   “当然是不如何。”小白更嫌弃了,“你这说了和没说一个样儿,你个小猪敷衍我的吧。”   “……”朱砂觉得这人就是无理取闹吧。   “要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小猪你——”小白忽然又变回了笑眯眯的神色,将身子往桌面上凑,一副要朝桌子对面的朱砂凑去的模样,“对我们小倾倾的感情,来了没有啊?”   ……!?   朱砂惊得险些站起身。   这这这——   小白见着朱砂的双颊在一刹那间浮上了绯云,他也瞧出了朱砂惊愣的眼神,只见他笑意浓浓,继续道:“没来?还是对我们小倾倾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慕的心思?”   小白的话是在问朱砂,可他却没有给朱砂说话的机会,他的话有停顿,却又自己快速地接上下一句话,好像就是不给朱砂说话一样,说出的话让朱砂双颊上的绯红直蔓延到了耳朵根,“你要说没来,我不信,你要说没有爱慕的心思,我也还是不信,你要是什么心思都没有,又怎会一而再地啃小倾倾的嘴,对吧?”   朱砂霍地站起了身,张嘴欲说什么,可连声都还没机会出,就又被小白抢去了说话的机会,“哎呀?我说对了?你激动得说不出话所以用这突然站起身的动作来表示?”   “不,我不是,这件事……”朱砂终于在小白话音堪堪落下时逮了机会来说话,可还是被打断了。   然这一次却不是被小白打断,而是被小阿离打断。   是漱口洗脸且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好了的小家伙跑了进来,还未跨进门槛就先开心地叫唤道:“娘亲娘亲!小白!阿离洗好脸也漱好牙了哦!阿离还把头发给梳好了哦!”   “……”朱砂看着活蹦乱跳跑进堂屋里来的小家伙,颞颥跳得厉害。   朱砂觉得,她是不是和这相府里的人八字都不合?为何她每次想要解释些什么都会被打断?   这一而再地被打断也就罢了,偏偏被打断之后这话题就换了转了,让她根本就没有再解释的机会。   就像现下,小家伙才跑进堂屋里来,小白便对他张开手臂,笑眯眯道:“来来来,我的小心肝儿哟,来让小白看看你有没有将头发梳得整齐呀?”   “嗯嗯!小白你看你看!”小家伙高兴地跑到小白怀里。   朱砂无奈极了,无奈得想要扶额,却又不想听小家伙唠叨地问她是不是哪儿不适的话,就只能生生忍着。   忍着。   “小白刚刚说有好东西要给阿离的!阿离要看阿离要看!”小家伙可是一心都在想着小白方才说的好东西。   “喏,就摆在桌上咯,你个小短腿小短手的自己能捞得到就看,捞不到呢——”小白说着,朝耳根还滚烫着的朱砂抬抬下巴,道,“捞不到的话就叫你娘亲帮帮你咯。”   “不用不用的!阿离自己拿得到的!”小家伙说完,也不怪小白不帮他,只是从他怀里挪出来,将放在桌子下边的凳子给拖了出来,而后爬上凳子,将整个小身子都倾到了桌面上,伸长手将放在桌子中间的小白带来的那个食盒给抱到了怀里,挪到了桌边,这才从凳子上挪下来,再将那放在桌边的大食盒给抱到凳子上来,这才一脸迫不及待地将盒盖给打开来。   “小兔子!”打开盒盖后的那一瞬间,小家伙高兴得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亮盈盈的光,“好多小兔子!”   朱砂在看到食盒里的“好东西”的那一瞬间,怔住了。   只见食盒里确实有好多小兔子,小兔子脑袋模样的包子,整整齐齐地排在食盒里,白白胖胖的,食盒里上下两层一起统共有二十来只,白白胖胖的,还有红豆做的鼻子与眼睛,煞是可爱。   “娘亲娘亲!是小兔子!是小兔子包子哦!”小家伙高兴地与朱砂道,朱砂却只是有些讷讷地点了点头,这是……   “阿离喜欢小兔子包子!”小家伙将食盒盒盖放下,又朝小白怀里扑去,开心道,“小白真好小白真好!”   “去尝一个看看是什么馅儿的。”小白道。   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将一只小兔子包子从食盒里捧了出来,却不是送进自己嘴里,而是转身就抬手递给朱砂,笑得高兴道:“娘亲先尝尝!”   朱砂没有即刻伸手去接,她看着小家伙手心里捧着的小兔子包子怔了一会儿,这才伸出手,将那包子拿到手里,在小家伙满是期待的目光下将那“小兔子”的脸颊咬了个缺。   馅儿是红豆泥,豆子撵得不够碎,却是很甜,很香。   吃着这小兔子包子,朱砂心里想的尽是君倾。   想着,心口便又如针扎般疼了起来。   小白没有提这包子出自何人之手,只是盯着朱砂看了好一会儿后懒懒站起身,道:“对了小猪,你可不能白吃白喝地不干活,接下来有事情要你去做,小华华哪,将东西拿进来吧。”   ------题外话------   小白要我们小朱砂干甚! ☆、031、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啧啧,小猪,没看出来哪,你这般打扮还挺像模像样的,比你昨日穿的那些像话多了。”小白看着换了一身装扮重新回到堂屋里来的朱砂,啧啧赞道。   小阿离此时已由君华送回了小棠园,趁着太阳还被灰沉的乌云遮罩着。   下了整整两夜一日的雨在天将亮未亮时已停,只是乌云未散,日头未展,苍穹如被一层灰蒙蒙的幕笼罩着一般,阴沉沉的。   并不是个好天气。   朱砂听着小白这既褒又贬的话,非但不觉恼,相反,她竟是有着与小白同样的感觉。   她亦觉得此刻她的穿着打扮,要比昨日比平日里她的着装打扮远适合她。   此时她身上穿的衣裳是小白方才让君华给她。   君华给她的是一只黑布包裹的包袱。   这身衣裳,便裹在包袱里。   此时的朱砂,身上穿着的是与她所有的衣裳全然不一的衣裳。   这是一身墨色的短褐,窄袖,腰带为暗绯色,衣襟及腰带上绣着腥红色的暗花,脚上登一双厚软底黑缎布靴,本是随意扭打垂在背上的长发此时绾成了高高的一束,唯有除了额前发帘,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与腰带同色的束发带紧紧束着,脸色粉黛未施,腰身挺直,乍然一看,好似一名劲气十足的男子,却又有着女子身上才会有的英气。   至于这发辫,她只是随心而束,束这头发时,她心中有一种感觉,感觉只有这样的发型才是最适合她这一身装扮的,才是适合她的。   她甚至觉得,她身上这身衣裳再合适她不过,好似她天生就适合这样的衣裳似的,而根本就不适合裙裳。   只是她不知,小白为何要她换上这样的一身衣裳。   小白还是坐在桌边,支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将朱砂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就好像没有见过她似的,道:“穿上这样的一身衣裳,是不是觉得好像还少了些什么?”   朱砂沉默,仅是看着小白而已。   她心中的确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   不过究竟少了什么,她却又说不上来。   小白笑吟吟地,边用手指轻敲着桌面边慢悠悠道:“我见过你使刀,且还是双刀,刀法极快,单有这速度,便已胜过无数人,偏偏你的刀法不仅快,且还既准又狠,可谓是炉火纯青了,这样的刀法,莫说单打独斗,就算你以一对十,也无人能敌。”   听着小白慢悠悠的话,朱砂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看向自己的双掌。   她知道她心中觉得缺少的东西是何物了!   是刀。   是双刀!   她这一身打扮,再适合握刀不过。   只是,这清心苑里并没有刀。   小白手上也没有刀。   “你既有你当做的事情,那这双刀是必须要有的,你放心,过两日我自会将一对好刀交到你手里。”小白道。   朱砂看着小白眸中的笑意,第一次觉得他这笑意深不可测,就如同他的身手一样。   就好像,知尽天下事。   包括人心。   若是如此,她选择留在这丞相府里的决定便是正确的。   他或许真的能帮她找到阿兔,找回她缺失的记忆。   “多谢白公子。”朱砂按下自己心中震颤,朝小白微微垂了垂手。   “倒是挺懂仪礼。”小白满意地点点头,“好了,那你自己说说,你觉着我说的你当做的事情是什么?”   “保护丞相大人。”这个答案,朱砂回答得肯定。   小白并未告诉她她当做的事情是什么,但是这身衣裳已经告诉了她。   他是要她保护丞相大人。   若非如此,她根本无需穿上这身衣裳。   若非如此,她的双手根本就无需握刀。   这是她欠丞相大人的,必须要还。   “嗯,这还差不多,要是你连这都猜不到,前边我就是白夸你了。”小白将撑着脸颊的手放下,站起身,“好了,既然换好了衣裳,那便跟我走吧。”   小白说完便要走,朱砂在这时脱口而出地问道:“去何处?”   “去何处?”小白盯着朱砂,“你说去何处?”   “我……”朱砂自是知晓小白这是要带她去君倾身边了,可一想到君倾,想到要见到他,朱砂便觉着尴尬。   她昨夜又是那般,那般……这才未过几个时辰,她还未想好怎么才有颜面再出现在丞相大人面前,现下便就让她去到丞相大人身边,这,这——   “啧啧,怎么了?小猪你这耳根红彤彤的,心里在想什么哪?”小白明知故问,“是不是又在想我们小倾倾哪?想着昨夜又将小倾倾给啃了,这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呢,这会儿就要再见他吧?”   “……”朱砂觉得不仅自己的耳根滚烫,便是整只耳朵都滚滚烫烫的。   小白这张该死的嘴,要不要非要把事实说出来不可!?   “呵呵,看来我是说对了,看看你,耳朵红得就像红烧猪耳朵一样。”   “……你才红烧猪耳朵!红烧你才对!”朱砂没法忍小白这把嘴了,不禁反唇噎他道。   小白不恼,反觉有趣,笑得眉眼更弯了些,“干嘛?我说对了你就炸毛了啊?你要是不愿承认就给自己解释辩白了,你这样,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怨不得我笑话你。”   “哦,还有,你要是不服气想打一架呢,也尽管来,也正好让我试试你的身手,不过你就是和我打你也白搭,你打不过我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小白说着,还对朱砂挑挑眉。   朱砂当即拒绝道:“偏不。”   “嘿!你这小猪——”小白伸出手指指朱砂,下一刻又收回手,哼声道,“懒得和你一般见识,哼,打你我还嫌累手呢。”   朱砂不想走,却又不能不走,她要是不跟着小白走的话,怕是她的耳根都不能清净了。   只是……   跟着小白走,她的耳根一样不能清净。   她想不明白,丞相大人一个这么清冷寡言的人,究竟是怎么忍受这话多到不行的小白的?除了小白,还有一个同样多话的儿子。   莫不成阿离小子的性子是随了这小白?   ……   朱砂看着小白的背影,想象着小阿离以后的模样,不禁有些嫌弃。   丞相大人不会让自己儿子的性子长得像小白这般歪吧?   小白本是与朱砂有着三四步的距离走在前边,忽然他一个退步,就退到了朱砂身边来,笑得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问道:“喂,我说小猪啊,你说你不仅性子冷清不招人喜爱,平日里也总是一张闲人勿近话不多说冷冰冰的脸,连笑一笑都难得得要命,这怎的一说到我们小倾倾,你这耳根就总红得不行啊?”   小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得朱砂那本已恢复正常温度的耳朵又红了起来,偏偏小白还继续道:“你说你究竟是不是对我们小倾倾藏着稀罕的心思哪?”   朱砂不语,心中真恨不得拿了针线来缝了小白的这张嘴。   她不想答,更不想说这个事,这样尴尬的事情,谁人愿意谈?   可小白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副非听到她说话不可的模样。   朱砂觉着自己要是一直不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只怕小白但凡见到她就总会问她,甚至还会在丞相大人面前问,若是这般的话,她岂非尴尬得无地自容了?   朱砂终是极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对小白道:“白公子,可是朱砂若一直避着不说这个事,你就会一直问下去?”   “你知道就好。”小白满意地点点头。   “……”朱砂真不知此时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了,“可若朱砂说朱砂不知,白公子可信?”   这是实话,就算小白不相信,可这就是她的实话。   她不知自己为何竟会一而再地吻上丞相大人的唇,不知自己为何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丞相大人,想到与他有关的事情,她更不知自己如今对丞相大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难不成真如小白所言,她对丞相大人,是藏了稀罕的心思?   不,这不可能。   这如何可能。   丞相大人是她的恩人,丞相大人已成婚,有妻有子,她怎可能对丞相大人生出这样的情愫来?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这个嘛……”小白这一次竟是没有直接说不信,反是捏住自己的下巴,侧头稍作沉思后竟是好声好气地问朱砂道,“这个怎么说?”   朱砂又是不语。   这让她如何说?   这让她如何与一个男人说?   且还是一个与丞相大人极为亲近的人。   “怎么?不好意思说?怕说了我会到小倾倾面前去说?”小白轻哼一声,“你觉得我会是这样的人?”   “……白公子给朱砂的感觉的确是这样的人。”朱砂不想说虚话。   “喂,小猪,你说话要不要这么伤人哪?信不信我哭给你看?”小白说着,立刻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朱砂只当视而不见。   下一瞬,小白便变成了浅笑的模样,难得地正经道:“与其闷在心里不得答案,不如说出来,或许便有了想要知道的答案,小猪你一定从未尝试过将心中的事情说出来与人听,可对?”   朱砂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她的确没有将心中的事情说出来过,更不曾说与任何人听过。   因为除了素心与阿宝,她便只有她自己而已。   素心不会懂她的话,阿宝就算懂,也回答不了她。   更何况,如今她连素心和阿宝都没有了。   朱砂默了默,道:“倘朱砂与白公子说了,白公子可会与丞相大人说?”   “既然你不想我跟小倾倾说,那我便不说咯。”小白笑了笑,道,“我这人虽看起来不可信,但说出的话便不会有假,信与不信,便看你自己了。”   “当真?”朱砂有些不确信道。   小白忽然定定地看着朱砂,好像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   只因她这话,说得与小家伙阿离极像。   小阿离最是喜好这般来反问。   可是她像小阿离,还是小阿离像她?   这般想着,小白笑意更浓。   “你觉得真就真,你觉得不真就不真,看你自己。”   “白公子信朱砂,朱砂自也信得过白公子。”朱砂心有迟疑,终是平静道,而后顿了顿,才又接着,“朱砂的确不知自己对丞相大人是何心思,只知……只知自己尤为稀罕丞相大人的眼睛,看着总会失神,失神到总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朱砂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比如一而再地啃我们小倾倾的嘴?”   “……是。”   “那可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的梦……   就在这时,有一只小黑猫从小路前边朝小白跑来,跑到他跟前后喵喵喵地叫了几声,好像在他说什么似的,打断了他与朱砂的话。   “哎呀呀,有人来找我们小倾倾哪。” ☆、032、是大人还是相公?   灰沉沉的苍穹下,棠园里满园果子在满树绿阴阴的叶子中显得脆生生的,很是可口的模样。   君倾站在其中一株海棠树下,抬手摸索着将垂在肩头旁的一簇海棠果子摘了下来,就着自己的掌心将那海棠果子揉了揉,便放进了嘴里。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这果子没有味道一样。   正当此时,有两人走到了棠园院门前,一男与一女。   男的海蓝色长袍,看起来三十左右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神态甚是潇洒,贵气浑然天成。   女的生着一双丹凤眼,飘逸灵动,清丽脱俗,却又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感觉。   来人正是苏穹与苏绯城。   棠园的院门打开着,还未近棠园,远远的,苏绯城的视线便已焦在了君倾身上。   看他漆黑如墨的眼,看他冷清得好似没有情感的脸,看他动作缓慢地摘下垂在肩侧的海棠果子,看他慢慢地将果子放在嘴里,轻轻嚼着。   那果子她吃过,酸涩不已,并不好吃。   就像她觉得这些在春日里开得繁艳的海棠花并不好看一样。   她不知他为何会这般喜爱,喜爱到不管他身在何处,都要植下一株海棠树,不管春夏,更不论冬秋。   正如他的每一件外衫衣襟上,都会绣着一朵海棠花,朱砂色的线绣成的,就算他找不着人来绣这么一朵海棠花,目不视物的他哪怕独自摸索上好几个时辰,也要绣成一朵歪歪扭扭的海棠花。   而这丞相府里的海棠树,看得出并非他回到燕京的这短短三个月里种下的,而是——   早在四年前就种下的。   他已离开燕京将近四年半载,这相府自他离开后便封府至今,这些海棠树无人照料,可四年多过去了,它们非但没有枯死,反是长得挺好,如今更是结了满树的果子,就好像在等待它们的主人回来一样。   他的双眼看不见,看不见天下事,看不见任何人,可他却像是能看得见这满园的海棠树一样,因为只有在面对这些或是曾经他植下的海棠树时,她才会在他眸中感受到不一样的情感。   他藏得深,她却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海棠树于他而言,有着尤为重要的意义。   在他那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瞳眸里,好似能看见海棠树,却如何也“看”不见她。   她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何还比不得一株海棠树,甚至一朵海棠花。   一朵海棠花,在他心中,远比她要重要,重要得多。   他甚至……当着无数人的面,将她的颜面扫地。   他就这般……嫌恶她?   仅是因为一个名字与他妻子相同的女子?   或是说,仅是因为一个早已背弃他的人?   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君倾,苏绯城只觉心如刀绞。   她与苏穹的脚步将将在棠园院门的门槛外顿下,还未出声,便听得君倾语气冷如霜雪道:“太子殿下便罢了,苏姑娘当知君某这棠园不欢迎任何人踏足才是。”   君倾的话令苏穹的神色变得有些阴桀。   苏绯城只觉心痛得紧,正要解释,却听得苏穹浅笑道:“是我让绯儿带着我过来的,君相可不能怨怪绯儿。”   “太子殿下不愿在前厅小坐,反是这般有失礼数地前来君某这小棠园,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证实看君某这双眼究竟是不是真的瞎了?”君倾将手中未吃完的海棠果子轻握在手心里,抬眸“看”向仍站在门槛外未踏进来的苏穹与苏绯城,面无表情冷冷道,“若是,请苏姑娘还是带太子殿下到前厅去坐下品些茶,君某自会尽好待客之道,让太子殿下好好地将君某这双眼瞧上一瞧,若不是,只管自便。”   “呵呵,那现下这便是君相的待客之道?”苏穹虽是在浅笑,然他眸中却寒意森然,“瞧着丞相大人这院子里海棠树上的果子结得正好,我与绯儿又已到了这儿,不若君相便在这院子里尽了待客之道,又何须再到前厅走一趟。”   苏穹说完,竟是抬脚就要跨进这院门的门槛里。   也就在这时,苏绯城只觉一阵凌厉的掌风朝她与苏穹直削而来,冷冽如刃,苏绯城大惊一声:“大哥!”   苏绯城本想接下这凌厉的一掌,可已然来不及,这朝苏穹直面而来的一掌速度太快,快得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抬手接下,她只来得及将自己的身子挡到苏穹身前。   而后,只见苏绯城与苏穹连连往后退了三步,伴着苏穹的一声惊呼:“小妹!”   苏绯城稍稍抬手,本欲与苏穹说一声没事,可她一张口,竟是吐出了一小口血来,苏穹连忙扶住她的肩,面上再不见笑意,唯有紧拧眉心的震惊与关切。   而前一瞬还站在院子里的君倾,这一瞬已经站在了苏穹与苏绯城跟前,与他们之间只隔着这院门门槛而已,此时他正将抬起的右手缓缓放下,同时冷漠道:“太子殿下不过不惑年纪,耳力便不行,苏姑娘身为大夫,当给太子殿下好好瞧一瞧才是。”   君倾话里的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他说过,他这棠园,不欢迎任何人踏足。   哪怕是堂堂卞国太子,也不行。   “君相可知自己做了什么?”苏穹虽已怒火中烧,但身为太子,他早已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以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浅笑迎人,纵是如现下这般冷厉的模样,都鲜少有。   “君某虽然双目失明,但脑子却还好好的,君某自己做了什么,还无需太子殿下来提醒。”君倾面上冰冷的神色未有改变,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卞国的太子与帝姬一样,更好像苏绯城心口正上方的伤不是他方才的一掌所致一般,“君某已有言在先,太子殿下不敬在后,那就怨不得君某不予颜面。”   “君相不仅昨夜拒了我小妹,现下更是打伤我小妹,敢问君相,可还有合作的诚心?”苏穹死死盯着君倾,那眼神直恨不得将他剔了骨,“君相是将我卞国当成什么了!?”   他堂堂卞国太子,何曾受过这般嘲讽,真真是耻辱!   更何况,他还是一而再地拂他卞国颜面!   “这话,太子殿下当先问殿下自己才对。”即便感受到苏穹的怒意,君倾仍是无动于衷,语气依旧冰冷,“昨夜之事,不过是太子殿下一方之意,太子殿下可事先与君某提过?这是其一。”   “再者,太子殿下既从苏姑娘之处知君某目不视物,也知目前为止这燕京还无人知晓君某双眼失明一事,而太子殿下却有意在众人面前提起。”   “其三,太子殿下今日不仅不请自来,甚至还对君某的话充耳不闻,敢问太子殿下将君某当成什么了?诚心何在?”君倾字字珠玑,语气一句更比一句冷,“还有,太子殿下不用强调自己的身份,连尔等君父都对君某礼让三分敬畏三分,太子殿下觉得君某会畏惧殿下?”   君倾没有笑,但是他的每一字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深深的讥讽嘲笑,说得苏穹哑口无言。   “殿下若是不想与君某合作了,大可甩手离去,就算没有殿下,于君某而言也无关痛痒,不过殿下那处没了君某,尔等君父会怎样来看殿下?”君倾说得不紧不慢,说得苏穹眸中尽是隐忍不发的怒火与阴冷森寒,可君倾的话却是愈说愈嘲讽,“太子殿下比我燕国的帝君年长个六七岁,心思却远没有我燕国帝君来得缜密,真不知日后卞国的江山交到了殿下手里后,卞国可还有而今这天下强国的地位?”   “繁一世衰一世,天道伦常,太子殿下觉得,这卞国的盛,能盛到几时?”君倾虽看不见,可苏穹看着他那双漆黑如墨潭般的眼眸,却觉他这双眼好似能看到他的心底似的。   不仅看到了他心底,更看到了……   卞国天下的深处。   “或许说,如今的燕国,实比卞国更盛更强。”君倾又道。   苏穹看着君倾的眼睛,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已然一无所有的男人可怕。   不是因为他那快得让人根本无法反应的身手及速度,而是他的眼睛,他那双明明已经看不见却仿佛能看尽天下事的眼睛。   不仅看见天下事,甚至……能看到所有事情的深处。   他一直不能理解君父为何会敬畏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现下他想,他是明白了。   苏穹正不知自己当说什么话时,苏绯城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心口上方的地方,面色青白不已。   这正是君倾方才一掌打到的地方,出手之狠力道之大让她只觉浑身的血都朝喉间上涌,心口更是被震得仿佛要被巨石撵碎了一般,任她想忍也忍不住。   “小妹!”苏穹见着苏绯城这般,又是紧张关切道,“你怎么样!?”   “大哥,我没事。”苏绯城嘴上说着没事,可她的面色却如何都不能让人相信。   苏穹正要说什么,君倾却在这时又不紧不慢地冷漠道:“太子殿下当是考虑习些武了,以免日后还是要女人站在你面前为殿下挡刀挡剑挡危险。”   “君某出手并不重,再怎么说就算太子殿下失了礼,但终究是君某府上的客人,君某不会真正伤了自己的客人,且苏姑娘身为大夫,替自己医治这么一点小伤不过小事一桩而已,太子殿下何须担心。”   “呵!是么?”苏穹冷笑一声,“我要是有君相这般冷的一颗心,怕是我便不姓苏,也不叫苏穹了。”   “这话有理。”君倾不置可否。   “小妹,我看丞相大人并不欢迎你我,你我还是走了为好。”苏穹重新看向苏绯城,道。   君倾非但不挽留,反是道:“苏姑娘识得这府上的路,二位既然自己进得来,那便还是自己出去吧,君某便不送了。”   “君相既已这般说,我与绯儿又怎好再让君相相送,我与绯儿这便离去,还望君相莫忘了与我卞国的事,告辞。”苏穹说完,看也不再看君倾一眼,扶着苏绯城的肩,带着她转身便要离开。   苏绯城却是不动。   “小妹?”苏穹拧眉看她。   苏绯城看君倾一眼,而后对苏穹道:“大哥,我……我有些话想要与阿倾说。”   苏穹将眉心拧得更紧。   他定定看一眼君倾,才微微点头道:“那我到前边等着你吧。”   “多谢大哥。”苏绯城对苏穹笑了笑。   苏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独自往前边走去了。   苏绯城将目光从苏穹身上移到君倾身上时,却发现君倾正转身要往院子里走,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苏绯城即刻唤住他,“阿倾!”   君倾停下脚步。   “阿倾,请你不要责怪大哥,大哥只是想为了我好而已。”苏绯城有些着急地解释。   “君某不知苏姑娘说的是何事。”如与苏穹说话时的语气一样,君倾此时的语气也还是沉冷的,“若苏姑娘指的是昨夜在东清殿给君某说亲一事,那苏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因为君某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君倾的话让苏绯城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慢慢拢成拳。   “阿倾,对不住,关于你的眼睛……我并非有意要告诉大哥的。”苏绯城又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大哥竟会在昨夜那般的情况下提及,我——”   “苏姑娘无需跟君某道歉,嘴是苏姑娘的,君某只管得了自己的嘴,向来管不了别人的嘴。”君倾打断苏绯城的话,令苏绯城的面色更青白的些,一时间竟是不知自己当说什么才是好。   苏绯城这一沉默,便默了片刻,只听君倾淡漠道:“苏姑娘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风荷苑若是苏姑娘仍愿意住,那请自便,若是不想,便随太子殿下回吧。”   君倾说完,再一次转身欲走回院子里。   “阿倾!”苏绯城仍是再一次唤住了他,唤得很是急切。   君倾还不及转身,苏绯城还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看见他的眉眼。   “苏姑娘可还有话要说?”君倾问。   他看不见,不知此时的苏绯城正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美眸中满是浓得化不开却又惆怅无比的情意。   “阿倾……你与那位朱砂姑娘……”   而就在方才苏穹转身离开时,小白与朱砂已经快要走到棠园,只不过还有一小段距离,只隐约能瞧见站在棠园院门前是何人而已。   小黑猫本是要先朝君倾跑去,却被小白一把抓住了尾巴,将它拎了回来,而后扯着它的胡须道:“你这没眼力劲儿的小黑,先在我身边呆着别动。”   而朱砂在瞧见那站在棠园门前的时候苏绯城与苏穹时,有些不放心地问小白道:“是卞国太子与苏姑娘,那卞国太子可会对丞相大人不利?”   “嘘——!”谁知小白却猛地朝她转过头来,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压低音量道,“你这小猪也是笨,先别说话这般大声,先看看情况再说。”   朱砂立刻噤声,目光却一直落在苏绯城与君倾身上。   可看着苏绯城与君倾只隔着两步距离面对面站着,朱砂忽觉心里有些……闷。   只听小白这时又道:“脚步也放轻,小倾倾看不见,小绯城此刻眼里只有小倾倾,不会看见我们的,把脚步放轻到让他们察觉不到有人正靠近就行,我可是相信小猪你的本事的啊。”   朱砂立刻按照小白所说的将脚步放轻到一丝声响也无。   已经离院门愈来愈近,忽然,只见苏绯城将垂在身侧的手朝君倾缓缓抬起。   小白在这时抬起手肘猛戳朱砂的手臂,同时压低音量催促她道:“还愣着做什么!?该你出声了!万一小绯城一时脑子坏掉了想对我们小倾倾不利呢!?”   朱砂本是没这么觉得的,却被小白这着急的动作与说出的话给戳得觉得苏绯城好像就是要对君倾不利一样。   她觉得小白的直觉当是不会有错的。   朱砂正要出声时,小白又用手肘猛戳她道:“哎哎哎,别忘了你如今可是和小倾倾假扮夫妻的啊。”   朱砂本是要唤一声“丞相大人”,可现下被小白这么一戳,戳得她的一个错口,唤道:“相公!”   小白这时忙捂住嘴,笑了。   ------题外话------   本人在努力努力努力,努力让姑娘们早些吃上肉! ☆、033、永不会有的温情   当朱砂看到苏绯城那正朝君倾的脸颊抬起的手在听到这一声唤而忽地收回手时,她的心中又忽地生出了想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的冲动。   她她她——她居然在苏姑娘面前唤丞相大人为相公!   这要是在昨夜王城里那般处处是人的情况下也就罢了,现下在这相府里,她竟还这般唤丞相大人……   苏姑娘对丞相大人的了解可远比她要多得多,苏姑娘更是知道丞相大人有妻子,而这妻子,根本就不是她朱砂,她却还这般堂而皇之地在苏姑娘面前唤丞相大人为相公,这可真是让她颜面何存……?   这都是要怨小白!若非他一边在她耳边叨叨一边使劲用手肘杵她,她又怎会说错了嘴!?   可是……看着苏姑娘急急收回手的模样,为何她非但不觉得坏了别人的好事,反是觉得如此正好?   不对不对,她这想的是什么,万一丞相大人就正等着苏姑娘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呢?否则以丞相大人那样上乘的身手与敏锐的感觉,又怎会察觉不到苏姑娘正朝他抬起手,欲抚上他的脸颊?   这般想着,朱砂不由侧过头来,十分不悦地盯了小白一眼。   谁知小白却是不理会她,而是看向苏绯城,扬声笑道:“哎呀呀,是小绯城哪!”   朱砂此时就算觉得再怎么尴尬,也不可能转身就往回走了,她只能……厚着脸皮继续跟在小白身后,慢慢朝棠园院门方向走去。   她瞧见了苏绯城眸中的失落哀愁之意,同时也瞧见了她对她的不善之意。   朱砂微微垂下眼睑,谁也不看,不看苏绯城,更不看君倾。   也是,这事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愠恼,本该是与自己心仪之人柔情相处的时刻,现下却是被人打扰了去,且还是被一个自己所厌恶的人打扰,这如何能不让人愠恼?   小白却不觉有他,好像他方才根本什么都没有瞧见一般,没有瞧见苏绯城抬起的手,更没有瞧见她眸中的浓情,他只是笑眯眯道:“小绯城不是和你大哥一道儿了不在这相府住了么?这是与你大哥一道来看看小倾倾?”   “嗯。”面对小白时候的苏绯城只是一副冰冷淡漠的模样,她看了走在小白身后两步的朱砂一眼,这才转眸看向小白,冷淡道,“大哥道是既来到了燕京却是不到丞相府拜访拜访不合礼数,我便带大哥来走一趟。”   “哦——是这样啊。”小白有意将那一声“哦”拉得老长,然后看向苏穹方才走去的方向,道,“那现在你大哥已经走了,小绯城为何没和你大哥一道走啊?”   小白的话里大有撵人之意。   “……稍后便走。”   “稍后?小绯城可是还有话要和小倾倾说?那你说,说完了我送你和你大哥出府去,不然哪,你大哥该说我们小倾倾待客不周了,这相府虽然破是破了点,人呢,也少得可怜,但这待客之道呢,还是有的。”小白说完,看向了依旧面无表情的君倾,笑道,“我说得对吧,小倾倾?”   小白的话让苏绯城的眸光沉了不少,她没有先理会小白,而是微转头又看向君倾,那双满是哀愁的美眸只有在看向君倾时才没有冷意,看得出她似乎还有话想要与君倾说,却终是没有说出口,而是转了身,一句话也未说,离开了这院门前。   小白这时盯着君倾道:“哪,我替你去送小绯城和她大哥,你欠我五盒甜糕,晚些时候记得让小华华送到我院里去。”   君倾没有反应,小白却已笑着转身,走到了苏绯城身旁。   直到苏绯城在前边的小路后转了弯,再看不见身影,朱砂这才尴尬地抬起眼睑,看一眼君倾,又即刻垂下眼睑,生怕自己又因他的眼眸而失神,惭愧道:“还请丞相大人恕罪,民女方才并非有意打扰丞相大人与苏姑娘,民女只是,只是……”   她要是说她方才只是听信了小白那叨叨的话以为苏姑娘万一真要对他不利,才那般急匆匆地唤他一声,他当会以为她脑子不好使吧?   苏姑娘眸中的浓情可是再明显不过了,又怎会害他?   “只是什么?”君倾没有责怪之意,只是淡漠着反问,非要朱砂把话说完不可。   “这……”朱砂很为难,这时候她竟是希望小白那个多话的家伙在一旁叨叨,这般的话她就不会像现下这般尴尬,留也不是退也不是,甚至连说什么都不是的,更加上一瞧见君倾一走近他身旁,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夜的事,想到前些日子不当心撞见他沐浴的事,一想到,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一样,尴尬得面红耳赤,就怕君倾会提及昨夜之事。   他若什么都不说,她就能自欺欺人地当做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要是提及……   朱砂愈想双颊愈红耳根愈烫,且她又很是稀罕看君倾的眼睛,此时他就站在她身旁,她只要稍稍一抬眸就可以看到他那双漆黑如墨潭一般的眼,更何况此时除了他们二人再无第三人,便是那只小黑猫都随小白走了,她真是……很忍不住想看看他的眼睛,却又担心自己会失礼做出更令人尴尬的事情来。   朱砂觉着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忍,没有办法忍着他离她这般近她却不能看一看他的眼睛,正好周遭也无人,是以朱砂像是对君倾的眼睛上了瘾似的,终是忍不住抬起了眼睑,看向君倾的眼睛。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朝他微微挪近了一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张口就道:“大人,民女可不可以不说?”   朱砂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正要改口,却听得君倾冷淡道:“可以。”   朱砂微怔。   只听君倾紧接着道:“不过朱砂姑娘要告诉我,姑娘觉得自己打扰了我与苏姑娘什么。”   ……   “这个……”朱砂颞颥直跳,这问题,更不好回答。   “嗯?”   朱砂却是定定看着君倾的眼眸,看得有些失神。   她想她能理解苏姑娘方才的举动,这双能让人瞧着总会将自己的心迷失的眼眸,怕是不管谁个女人这般近距离的瞧着,都会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将这双眉眼轻轻地抚上一抚吧。   “民女不当打扰丞相大人与苏姑娘间的温情。”君倾的眼眸让朱砂不由得说了实话,却是说得声音有些轻,语气有些低。   “那……”君倾知晓朱砂喜爱看他的眼睛,从前是,如今仍是,她总是会看着他的眼睛看得失神,有时更会看着他的眼睛失神得不由自主地将心下正想着的话说出来,是以他将身子缓缓侧转,正面对着朱砂,以让她能清楚地瞧见他的眼睛,用一种稍稍温和的语气道,“朱砂姑娘心中真是这般认为的?”   “不是。”她当然不这么认为,她根本就不想看见苏姑娘的手碰上丞相大人的脸!   可这两个直截了当到不行的答案让朱砂满脸震惊,很显然,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可愈是直接的答案,就愈能表示这才是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个出自自己口中的话惊得朱砂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真是想打自己耳刮子的心都有。   可说出去的话就有如泼出去的水,还有收回的可能和道理?   “丞相大人,民女,我……这……”朱砂觉得,她总能在君倾面前将自己弄到尴尬无比的境地,这究竟是为何!?   “既然如此,朱砂姑娘又有何愧疚的?”君倾像是没有察觉到朱砂的震惊与尴尬一样,只是缓缓淡淡道,“若我说苏姑娘的手倘敢碰上我的脸,我会废了她的手,朱砂姑娘可信?”   朱砂震惊地盯着君倾的眼睛。   原来他知道苏姑娘方才想要做的是什么。   然苏姑娘虽不是他的恩人,但他们之间也算是友人一场,他怎会……   他并不像这般残忍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她已一而再地冒犯他,她是不是该被他碎尸万段了?   “那丞相大人……不会想要剁了民女吧?”朱砂轻声问道。   然朱砂没有听到君倾的答案,她只是看到了——   看到了君倾笑了,眉眼微弯,嘴角上扬,轻轻笑出了声,而后才听到他反问她道:“朱砂姑娘觉得呢?”   朱砂心下自是觉得不会。   可她没有回答。   因为她已看着君倾的笑看痴了,忘了回答。   只是她还未发现,在她面前的君倾与在苏绯城面前的君倾,根本就判若两人。   君倾也不介意朱砂是否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知此时此刻的朱砂,怕是又看着他的眼睛看得失了神忘了回答他的话。   明明忘了所有忘了他,却又还是如从前一般有着同样的喜好,忘了所有,心性还在。   从那夜她在小棠园里情不自禁地与他说了一句“丞相大人的眼睛真美”,他便知,她的心,还与从前一样。   在盯着他的眼睛瞧时,有时候她甚至会做出一些她与他皆意想不到的小举动来,却又总是会令他欣喜。   就比如,她情不自禁在他唇上落下的吻。   就在朱砂看着君倾带着浅笑的眼眸怔怔失神时,君倾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道:“这些果子更熟了些,尝尝吧。”   朱砂这才努力地将自己焦在君倾双眸上的目光移到他伸出的右手上。   只见他微张开的掌心里躺在一小串海棠果子,一共五个,却只有一个红透,其余四个还带着淡淡青色,仍与前些日子他带到清心苑去给她尝的那一小包果子一样。   照日子算,这院子里的海棠果子当是比前些日子的更熟了些,只是……   他看不见,又怎会摘得到已经红透的果子?   朱砂看一眼君倾的眼睛,又重新看向他掌心里的一小串海棠果子,然后抬起手,将他手心里的果子拿到了自己手心里来。   果子是温热的,可见他在掌心里握了许久。   朱砂没有即刻尝这几个海棠果子,而是转头看一眼棠园里挂了满树的海棠果,轻柔着语气对君倾道:“丞相大人可还要吃一些果子?民女瞧见挺多红透的果子,民女给丞相大人摘一些如何?”   她看得见,她可以给他摘,这般他就不会放着满园的红果子吃不到,而总是吃到酸涩的果子。   “那便有劳朱砂姑娘了。”君倾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院中。   朱砂抬脚跨进了院门门槛,走在他身后。   这个连卞国太子都不能跨进一步的小院,朱砂却入得轻而易举。   此时走在去往相府大门路上的苏绯城正看着小白,问道:“那位姑娘……”   ------题外话------   本人要出去夜宵夜宵夜宵!哦呵呵呵~ ☆、034、可介意让我看一看朱砂姑娘?   苏绯城才张嘴,便听得小白笑眯眯地将她打断道:“小绯城说得可是小猪?小绯城想问的是小猪是何人,和小倾倾是何关系,和小倾倾的妻子是何关系,为何她会叫小倾倾为相公而小倾倾也由着她这么叫不生气?要是换做别的女人或是换了小绯城你这么叫的话,大概早就被小倾倾给打死了对不对?”   小白一口气反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根本就不给苏绯城说话的机会便又兀自接着道:“哎呀呀,那小绯城你可就问错人了,关于那小猪呢,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呀,只知道她是我的小宝贝儿小乖乖阿离找到的娘亲,而且还对这个娘亲稀罕得很,其他的,我就不知道咯。”   苏绯城不语,只是定定盯着小白看,眼神有些冷,还有完全的不相信。   “小绯城这看我的眼神好像很不对哪。”小白还是笑,“怎么瞧着小绯城一脸不相信我说的模样啊?”   “你觉得你自己说的话可信?”苏绯城冷声道。   “当说的我都说咯,信不信就在小绯城你自己咯。”小白笑得很是无所谓。   苏绯城默了默,而后还是冷声道:“一百盒我亲手做的甜糕,如何?”   只见小白眼里有光闪过,即刻转过头来盯着苏绯城,已然一副迫不及待的口吻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苏绯城不仅声音冰冷,便是语气都阴阴沉沉的,似乎很不喜小白的模样。   也的确,她一直不喜小白,不喜他的多话,更不喜他那张不管何时都笑眯眯的脸,尽管他是君倾最亲近的人,她还是不喜他,不喜到若非必要,她从不会与他多说一句话。   不过小白与她不一样,对于苏绯城,小白就像没有感觉她的不喜乃至厌恶似的,每次见她还是该说的说该笑的笑,熟络得就好像关系很是要好的有人一样。   是以极为爱吃甜糕尤其爱吃苏绯城做的甜糕的小白,这会儿听到苏绯城以一百盒甜糕来听他说的实话,他自是再高兴不过,高兴得笑得那双桃花眼眯得都快成了两条缝儿,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就当苏绯城以为她能听到她想要知道的答案时,只听小白话锋一转,道:“不过啊,我不吃。”   苏绯城怔住,倏地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白。   既是因为他的语气,更是因为他的话。   苏绯城停下,小白便也停下,却是在朝前多走了两步后才停下,背对着她笑吟吟道:“我这个人呢,虽然爱吃甜糕,但也不是时时刻刻爱吃甜糕,而且还要看是谁做的甜糕。”   “原来呢,我是很喜欢吃小绯城做的甜糕的,虽然说小绯城你这人吧,总是看我不上眼,可我觉着小绯城你还是挺招人喜欢的,不像那头小猪一样,同样也是冷冰冰的一个人,但就怎么都让人喜欢不起来,和小绯城你简直就是没法儿比,不过——”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发现那小猪也不是完全不招惹人喜欢,尤其是在昨夜皇宴之后。”小白在这时缓缓转过身来,边转边道,“我本以为令兄是不会知晓小倾倾眼睛看不见的,嗯……至少不是在这时候知道。”   小白说到这儿,苏绯城的面色在这刹那间变得青白,张张嘴,却欲言又止,“我……”   “不过令兄不仅知道了,而且还欲将这个事广而告之,哎,小绯城你说这是为何呢?”小白说到这儿,已然面对着苏绯城,面上还是挂着寻日里那慵慵懒懒的笑意,道,“果然哪,人心都是不可信的,也不能信。”   “不,这好像不对,我说的好像有些不对。”小白自说自话,说完又将自己说的话给推翻,抬起了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拧起眉,一副正在细思的模样,随即又道,“好像还有那么几个人是可信的,我们小倾倾小松松小华华还有小阿离还是可信的,哦,还有,那头小猪也是可信的。”   说到朱砂,小白这才抬眸看向苏绯城。   而苏绯城在听到小白这最后提及的朱砂时,她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   “那小猪虽然很是一无是处还极不讨人喜欢,但有一件事,她会用她的命做。”   小白顿了顿,见着苏绯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才接着道:“她会用她的命来保护小倾倾。”   只见苏绯城的面色更白了一分。   “小绯城呀,原本我是挺稀罕你这个小姑娘的,和我们小倾倾站一块儿啊,我看着就满意,般配极了。”小白先是笑,而后拧眉,接着竟是叹气道,“可事实证明,我也还是有看走眼的时候,哎……”   “我不会害阿倾!”苏绯城终是忍不住只是一味地听小白说,“我怎会害阿倾……我只是,我只是……”   “你不过只是还没有将小倾倾放在你心中的第一位或者唯一的一位而已。”小白浅笑着,语气明明是柔和的,却是让苏绯城的面色一白再白,“可那小猪就不一样了。”   “虽然我不知她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但我能肯定的是,小倾倾在她心里,必是第一位。”   “小绯城你可别问我为何这么肯定,我这人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确的,我的直觉还从未出过错哟,怎么样,厉害吧?”   小白笑眯眯的,苏绯城则是将双拳愈拢愈紧。   “所以呢,小绯城你想知道的事情,你相信我前边说的也好,不相信也罢,反正我呀,都无可奉告。”小白说完,随即转回身,边朝府门的方向走便朝苏绯城摆摆手,懒洋洋道,“好了,我还要到城西的小摊子去吃甜糕,就不跟小绯城你慢悠悠地走了,反正这相府的路呢,你都认识,你就当我方才说送送你和你大哥的话是玩笑话得了啊,喏,你大哥就在前边,我先走咯。”   “小绯城下次过来别忘了带甜糕啊——”   小白说出这最后一句话时,人已不在苏绯城眼前,亦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唯余他这拉得老长的尾音在庭院里回荡。   还有定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的苏绯城。   直到苏穹久等不见她而转身回来找她。   果然自作多情的只是她一人么……   *   当小白的手扶上相府大门门背后的门闩时,他迟疑了一会儿,而后还是将门闩打开了。   昨夜回来时并未在府门外看到那个脑子不大对的小道姑,肯定是有了自知之明,夹尾巴走了。   这般想着,且还想着城西的甜糕,小白的心情很是大好,将紧闭的厚重府门打开后便微昂着下巴笑眯眯地跨出了门槛。   可就在他的一只脚堪堪跨出门槛还未及落地时,便听得女子脆生生地叱声道:“嘿!妖人纳命来!”   小白立刻抬手扶额,一边避开宁瑶的攻击,避开了宁瑶的三次攻击后,小白已然身处于府门外的石阶下,面色不善地盯着手中握着桃木剑,还是身穿那一身破烂却洗得干净道袍的宁瑶,看她一副又没能在三次出手内把他收了而失落的模样,小白不耐烦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当然在这儿啦,谁让你家在这儿呢,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我要在这儿守到能收了你为止吗?你忘啦?”宁瑶将手中的桃木剑插会背上的牛皮剑鞘里,有些不可思议   地看着小白,随即竟是用一种很是可惜的口吻道,“你这妖人长得这么漂亮的,真是可惜了,记性这么不好。”   “……”小白真不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这小道姑,脑子可真不是寻常的有问题,正常人听了他的话都不会觉得他记性不好好吧!   更何况他君白是什么人,这些人的记性怎可能和他相比。   “你昨夜不是已经走了吗?”这才是重点。   昨夜她要是在这儿,他回来时后又与小倾倾往返一趟怎会没发现她,难不成这小道姑夜里是去寻客栈睡了然后白日再到这儿来守着?   真不正常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昨夜我没走啊,我只是去找澡堂子想个澡而已,我跟你说啊,我都三天没洗澡了,感觉浑身都在发酸!”宁瑶说着,一脸的拧巴还有心疼的表情,“可那澡堂子的老板居然要收我十个铜板!洗个澡居然要我十个铜板,我都能买二十个馒头了!哼,我才不洗!”   宁瑶说完,小白的眉心也拧了起来,同时往后退开两步,一脸嫌弃鄙夷的模样,转身就走。   他根本就没想理她,管她洗还是不洗,只要别靠近他就行。   宁瑶立刻道:“喂!你别走啊!你是不是嫌我没洗澡啊?我洗了的啊,我只不过是没到澡堂子里洗而已,我到河边洗的,大下雨天的,可冻死我了。”   “哎,哎!喂!你别走啊喂!”宁瑶跑到方才小白站过的地方,可眼前哪里还有小白的身影。   小白早就离她远远的了。   “啊嘁——!”宁瑶在这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而后抬手抱着自己的双臂,上下搓动着,边搓边道,“怎么感觉这么冷呀,明明都不下雨了呀。”   与此同时她还打了个哆嗦,然后才转身走回相府门边。   只见方才那被小白打开的府门此时已经掩上了,不知何时掩上的,更不知是何人掩上的,无声无息的。   宁瑶看那又已经紧闭的大门一眼,而后走到旁边,走到她放在地上的包袱旁边,将那包袱拎起背到了背上,离开了相府门前。   只听她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没有铜板了,去码头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可以干的,干了活买两个包子吃,或者买个烙饼子吃?”   “啊……好饿啊,好想吃肥得流油的肉,大块大块的,再来点酒就更好了,嘿嘿嘿。”宁瑶边想边流哈喇子。   “还有那天和妖人一块儿吃的甜糕,真想再吃一次。”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越想越饿,还是快点找着活干,有包子吃就算不错了。”   宁瑶走出老远,又转头看一眼屋檐极深的丞相府,将背上的包袱颠了颠,兀自笑道:“好在还有这地方可以睡,虽然不能挡风,但好赖能遮雨,最主要还挺干净,走走走,去找活干,赚了铜板买包子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捉拿妖人。”   “嘶……真的感觉好冷,这才刚入秋呢,居然这么冷了?”   宁瑶一路自言自语个不停。   她看不到她的双颊此时有些绯红,她也没有感觉她的额头有些发烫。   她身上的衣裳,还有些湿润。   外边那间破破烂烂的外袍已给秋风吹干,里边的衣裳还是湿湿润润的,因为昨夜被雨水淋了的缘故。   不过是她不在意罢了。   *   棠园里,朱砂摘了满手的绯红海棠果子正不知往哪儿放时,大狗阿褐正从院门外跑了进来,先是跑到静坐在堂屋廊下横栏上的君倾身旁,蹲在他身旁摇了摇尾巴叫了几声,待君倾伸出手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之后,它便从他身边跑开,跑到朱砂身旁,围着她打转,然后站起身来伸出爪子要刨她手上的海棠果子。   朱砂立刻将双手举高,谁知阿褐竟将两只前爪扒到了她的身上,继续朝她举高的海棠果子伸去,一边还冲她哈着舌头。   阿褐这亲昵又顽皮的动作让朱砂既无奈又好笑,是以她盯着阿褐,用一种严肃的口吻道:“阿褐别动,这是要给丞相大人的。”   “汪呜?”阿褐歪歪脑袋,两眼滴溜溜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她身上下来,然后又朝君倾跑去,跑到他面前后又是汪汪叫,不知在与君倾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朱砂发现君倾听了阿褐的叫喊后正抬了眼来“看”她,紧接着便见他从廊下横栏上站起身,慢慢朝她走来。   朱砂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左右,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看一眼她身前衣裳上两个明显的狗爪子印,一边想着她没做了什么吧,没做错什么吧,丞相大人这……不是朝她走来吧?   朱砂看罢自己衣裳上的两个爪子印后抬起头来看君倾,发现君倾的确是朝她走来,并且此刻只差三步就走到了她的跟前。   丞相大人这是……作甚?   可是想吃海棠果子了?   这般想着,朱砂忙将手里摘了满手的海棠果子朝君倾面前一递,急忙道:“丞相大人可是来拿这些果子?民女正要给大人呈上的,只是这……民女抓在手里的,丞相大人屋里可有碗或者碟子,民女将这些果子盛在碗里洗净再给大人呈上,大人觉得如何?”   君倾不说话,只是在朱砂面前半步距离站定而已。   这使得朱砂不由紧张,又唤他道:“丞相大人?”   君倾未应,只是张口便道:“听阿褐说,朱砂姑娘今日的穿着打扮与寻日里不一样,像位公子,很是英气。”   “……!?”朱砂眼睑跳了跳,转眼便看向那蹲在君倾身旁正朝她摇尾巴的阿褐,心里一阵无言。   这阿褐,怎的感觉和小白一样,见着什么都要说上一遭。   “民女现下身上穿的衣裳是白公子今晨带到清心苑给民女的。”朱砂实话道,以免君倾以为她这么一身装扮是要干什么去。   “朱砂姑娘可介意让我看一看?”君倾淡漠着问。   朱砂盯着君倾的眼睛,这……如何看?   只听君倾又问一遍道:“姑娘可介意?”   他看不见,他要看她,朱砂自然知道他是如何“看”。   他的“看”,只能是触碰她来感受。   这……   朱砂看一眼君倾那满是细小伤痕的手,微微点头,“民女……不介意。”   ------题外话------   小倾倾要摸摸小朱砂了!不是在小朱砂睡着的时候!哦呵呵~ ☆、035、我不需要你保护   朱砂看一眼君倾那满是细小伤痕的手,她非但不觉厌恶抗拒,反是微微点头,道:“民女……不介意。”   因为……她也想让他看看她。   他看不见她,不知在他心里,她会是何模样?   是美的还是丑的?   这般想着,朱砂竟觉有些紧张,紧张得令她在君倾抬起手前有些急切道:“丞相大人稍待。”   阿褐歪歪脑袋,喉咙里有轻微的声音发出,甩甩尾巴,很是好奇地看着朱砂。   看她抬起手将自己的脸及头发摸了一遍,再低头看过自己身上的衣裳一遍,颇为紧张的模样。   她没什么异样吧?不会惹恼丞相大人吧?朱砂将自己的衣摆稍稍扯了扯之后这才又抬起头来看向君倾,道:“好了丞相大人。”   君倾并未着急抬手,而是“看”着她,先道:“我看不见,稍后若是我的哪一个举动冒犯了朱砂姑娘,还请朱砂姑娘莫怪,姑娘也可即时往后退一步,好让我知道我冒犯了姑娘。”   “民女明白。”朱砂又是忍不住盯着君倾的眼睛看。   这时才见君倾抬起手,像是在心中想象比划着朱砂的高度一样,他抬手的动作颇为缓慢,当他的手朝朱砂伸去时,指尖堪堪好碰上朱砂的脸颊,不上也不下。   朱砂在这君倾的指尖碰上她脸颊的一瞬间有些错愕,使得她微微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君倾的眼睛。   他……竟知道她有多高。   若非如此,他的手又怎可能连摸索都不需要便碰上了她的脸颊?   朱砂怔神时,君倾的指腹已经碰上了她的脸颊,继而是掌心轻轻贴上了她的脸。   并且,是双手。   朱砂只觉君倾那粗糙冰凉的掌心轻抚过她的脸,而后是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眉她的眼,他的拇指抚过她右眼角下的那块指甲盖般大小的疤痕时停了许久,反反复复地摩挲着,好一会儿才似不舍地移开手,将手往下抚向她的鼻唇。   他的掌心及指腹皆很粗糙,同时也很冰凉,抚在朱砂的脸上,让她紧张得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渐渐将身子绷紧。   当他的拇指指腹碰上她的唇时,并未如抚过她的眉眼那般轻轻缓缓地抚过一遍便罢,他竟是将他的指腹在她的唇上来回摩挲,摩挲得她浑身不自在,摩挲得她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墨眸渐渐红了双颊,摩挲得她不由得轻轻咬住了下唇。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举动让朱砂很是尴尬,可不知为何,明明就已觉得极为尴尬,却偏偏不愿往后退一步离开君倾的手,更不愿将他的手拂开。   朱砂不说话,君倾也不说话。   只是朱砂双颊上的绯云愈来愈浓,君倾却仍是面无表情,好像他手上摩挲着的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尊石雕。   不过他的手却在朱砂将下唇微微咬住时离开了她的唇,转为将双手抚向她的额头,继而顺着她的额头抚向她的头发。   当君倾的手抚上朱砂头上那梳得整齐的一束发辫时,他的双手僵了僵,少顷,他才将她束成一束的发辫圈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扣成的圈儿里,由上往下将她的长发慢慢抚过。   他将她的发辫枕在她的右肩上,他的双手便也轻搭在她的双肩上。   他的手不仅是碰了她的脸,现下已是碰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瞬间,朱砂想往后退开一步,可她看见君倾的墨眸中除了淡漠并未其他情感,终还是站着不动。   丞相大人是君子,又怎会做出什么不当有的举动来,且看看再说。   感觉到朱砂没有往后退开,君倾轻搭在她肩上的双手才顺着她的双臂慢慢往下,最后停在了她的手腕上,双手皆握住她的双手手腕,用虎口摩挲着她衣裳的窄袖口,如摩挲她的眉眼唇鼻一般的举动,也正以相同的方式来感受她的衣袖模样。   当君倾的动作停下时,朱砂以为他会收回手或是将手往她腰带上移,他若是将手移到她的腰上,她必是要往后退了,手臂尚可,腰腹……可不行。   可君倾既未收回手,也未将手移到另一处,而是将她的双手手腕握住,握得有些紧,朱砂正不解时,只听君倾问道:“朱砂姑娘身上的衣裳可是短褐?”   君倾平日里的语气总是淡漠的,声音也总是平平无波的,可现下,他的语气却是很沉,好像生了什么令他不悦的事情一样。   可就算是有事发生,他也总是淡淡漠漠的,根本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心生不悦的模样,即便有,他也绝不会表现在面上。   可现下,朱砂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语气里的阴沉与寒意。   这是为何?   就因为她身上的这一身短褐?   “回丞相大人的话,正是。”朱砂答道,她并不觉得她这般穿有何异样。   她这般穿着,让丞相大人嫌恶了?   “可是黑色的短褐?”君倾将朱砂的手腕抓得更紧了些,又问,“可是暗绯色的腰带?”   朱砂愣住,再一次定定盯住君倾的眼睛。   他就算摸得出她身上的衣裳是短褐,可他绝不会摸得出她衣裳及腰带的颜色,但他问的话就好像他看得见一样。   不,不是看得见,而是——   他原本就知道。   可他又怎会知道?   他连她长何模样今日穿的是何衣裳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她衣裳的颜色?   这……   “即刻回清心苑将这身衣裳换下。”君倾在这时松开朱砂的手腕,语气很沉,声音很沉,带着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换下之后让君华将这身衣裳拿过来给我,行了,回去吧。”   君倾说完,往后退开一步,转身,唤阿褐道:“阿褐。”   “汪!”阿褐即刻站起好,摇摇尾巴。   “送朱砂姑娘回清心苑去。”   “汪呜……?”阿褐看看君倾,又看看朱砂,根本就不明白这刚刚还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忽然间就变得不对劲了。   可不解的又岂止是阿褐,朱砂心中的疑惑与不解更甚,使得她有些急切地出声道:“丞相大人,可是民女身上这身衣裳有问题?”   “我虽是个瞎子,但还不至于瞎得穷困到没有银两给姑娘置办衣裳的程度。”君倾停下脚步,并未回答朱砂的问题,而是沉声道,“这身衣裳,朱砂姑娘日后不可再穿。”   “请恕民女斗胆!”朱砂在君倾抬脚走回屋子前唤住了他,“可否请丞相大人将这不可穿的原因告诉民女。”   君倾沉默。   朱砂微垂着头,不看君倾的背影,也不离去。   少顷,才听得君倾轻声道:“因为我不需要你保护。”   朱砂猛地抬头。   君倾已抬脚朝屋子方向走去,同时再次吩咐阿褐道:“阿褐,送朱砂姑娘回清心苑去。”   “汪!”这会儿阿褐可不敢再迟疑,走到了朱砂身侧,又对她叫了几声。   朱砂站在海棠树下看了君倾的背影良久,即便君倾已进了屋,她还杵在海棠树下不动,直到阿褐张嘴咬咬她的裤脚又对着她喊了几声,她这才回过神,沉默着慢慢转了身,走出了棠园。   直到走回了清心苑,朱砂要抬手推开微掩的院门时,她这才发现她的右手里还抓着一大把的熟透的海棠果子。   左手也亦然。   果子是温热的,被她的掌心捂得温热。   进了苑子进了堂屋,朱砂将双手里抓着的海棠果子放到桌上,只见十数二十颗果子里,有一颗只红了些微还满身青黄的果子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出。   朱砂伸手将这颗青黄的果子拈到了手里来,在掌心里搓了搓,便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酸涩极了。   这是方才在棠园院门外,君倾给她尝的果子,她吃了四颗,还剩下这最后一颗。   吃着酸涩的果子,朱砂又看向摆在桌面上的一把海棠果子。   这是她为丞相大人摘的,却忘了给丞相大人,竟是自己带了回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朱砂不知自己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总觉有些烦躁。   因丞相大人而觉得心有些烦躁。   却是为何?   她自己却又说不上来,矛盾极了。   “汪汪!”阿褐还没有走,这时朝朱砂唤了两声,然后又张嘴咬咬她的裤脚。   朱砂低头来看它,见它又对她叫唤了两声。   并不像是凶她的模样,而是像是在与她说什么似的。   可她不是小阿离也不是丞相大人,怎知它说的是什么。   不过……   看着阿褐又是在咬咬她裤脚的模样,朱砂猜想着道:“你可是在提醒我赶紧地把这身衣裳换下来?”   “汪汪!”阿褐直摇尾巴。   朱砂失笑,“你可真是听话。”   朱砂回屋换下身上的短褐时一直想着君倾方才说的话,想得她的心口又有了那种针扎般的疼痛之感。   朱砂换回了她寻日里穿的天青色裙裳,自也将头上束成一束的发辫解了开来,也将头发梳成了寻日里简单的发髻,将换下的衣裳用布巾裹好,裹成包袱,未等君华来,她将这包袱绑到了阿褐背上,让它给君倾带去。   阿褐即刻背着包袱跑开了,离开了清心苑。   朱砂看着院门的方向,抬手轻轻抚向自己的脸颊,抚向自己右眼角下的那块丑陋的疤痕,而后又将自己的衣袖稍稍往上捋起,用掌心抚着自己手臂上那几块同样丑陋的疤。   她在丞相大人眼里,当是丑陋的吧。   还有,丞相大人缘何不需要她保护,可是觉得她身手不够?还是……   为了她好?   莫名的,心口又是针扎般疼。   朱砂抓了抓自己心口前的衣裳,眉心微拧。   心口总是这般时不时地疼,可要去看看大夫?   天色将暗时,小白才一脸满足地回府来,远远的他便先瞧瞧府门左右,看看宁瑶是否在,没瞧见宁瑶的身影,他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进了府后,他径自去了棠园,堪堪踏进院门时他便扬声唤道:“我的宝贝儿小倾倾,你可在屋里啊?我知道你在屋里,我可进来了啊。”   无人应他,他笑吟吟地径自进了屋。   屋子里,君倾正坐在窗边的一张太师椅上,左手拿着一块巴掌大的木头,右手拿着一把小刀,正用小刀往这木头上削着什么。   阿褐趴在他脚边,小黑趴在窗台上,这俩正大眼瞪着小眼,相互瞪着,阿褐身边窝着几只花褐色的小鸟儿,怕冷的直往它暖暖的皮毛下窝。   还有两只小鸟窝在君倾身上,一只窝在他长长的广袖下,一只则极会选位置,躲在君倾胸前交叠的衣襟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绿豆大的小眼儿滴溜溜的转,好像对君倾手上的木头很感兴趣的模样。   小白一进屋,立刻又跳了出去,下一刻他出现在了窗户外,伸手直指着趴在君倾脚边的阿褐,瞪君倾道:“小倾倾,还不赶紧地让你的大狗走开?你是不是就想看我被它咬死!?”   “阿褐咬不死你,只有你会把他打死的可能。”君倾并未转头,甚至连微垂的眼睑都未抬,只冷冷淡淡道。   “我不!你得替我把它撵走!”小白还是瞪着君倾,一脸的撒泼无赖,“不然今夜我要和你睡啊。”   “随你。”君倾随他说。   “嘿你这孩子,还真不听话了!?”小白手腕一转,将指向阿褐的手转过来指向君倾,一副就要训斥君倾的模样,谁知下一刻他却变得一脸的委屈,竟是可怜兮兮地嘤声道:“小倾倾你长大了不听小白的话就算了,居然还不疼小白了,小白好伤心哪——”   “……”君倾将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下,对阿褐道,“阿褐去小棠园陪陪阿离去吧。”   阿褐摇摇尾巴,盯着小白看了一小会儿,再冲他叫喊一声,这才听话地离开。   阿褐一离开,那本是窝在它身下的小白的小鸟儿便都飞到了君倾身上来。   小白这才满意地跳上窗台,由窗户跳进了屋子里,坐到了君倾身旁,笑眯眯道:“小倾倾,你也给我做点小兔子红豆包子吃吃呗,你已经很久没给我做包子吃了。”   “不做。”   “没良心,我今儿可一个都没吃着,都是那头小猪,食量居然那么大,咱儿子才吃了两个个,剩下的居然全是她给吃了!要不是看在她昨夜还算表现得好的份上,我才不让给她吃。”   “小倾倾你可是偏心偏得太重了啊,瞎了眼后没给我做过吃的,却是给那小猪蒸小兔子红豆包,我心里泛酸了。”   君倾不语,只当充耳不闻。   小白也不恼,只是瞟了他手上正削着的木头一眼,嘲笑道:“瞎子就好好当个瞎子,学人家削什么小像,怕是你把自己的十根手指头都削断了也削不出个人样来。”   “给阿离削一个小玩意,以免日后我不在了他没个东西做念想。”君倾手上动作未停,但那木头上已沾了血。   是他手上被小刀划破的血。   这下轮到小白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听得他又道:“沈云正在处理安北侯府的事,短时日内当是回不了北疆。”   “嗯。”   “不过经昨夜的事情,言危或许会想到你身上来了,不过不敢肯定罢了。”   “由他想,他的命也由不得他还多想什么了。”   “你的命不也一样?”   “我的想的就只有报仇而已了,只有那些人都死了,我想做的事都做到了,便无谓死还是生。”   “呿,说的好像真的一样,我不信你不想咱儿子,不信你不想那头小猪。”   君倾沉默,并未反驳。   “你说你,放着好好活着不要,偏偏要报什么仇,弄得最后把自己也整死了。”   “所以说你不懂人,我纵是永不入轮回道,甚或灰飞烟灭,我也要报这个仇。”   小白盯着君倾看,看着看着,他浅笑着叹息道:“看了君家二十代人,唯有你和阿瑶最是相像了。”   小白这一声叹息完又是笑眯眯道:“对了,那头小猪呢,我不是让她来伺候你了吗,怎么不见了?”   “那身衣裳,是你让她穿的?”君倾声音有些冷。   “那当然,不穿成那样,她的身手怎能好好施展?”小白可不管君倾的语气如何,“再说了,我不过是让她穿回她身为诛杀时的衣裳而已,没什么不对吧?”   “小白,不要将她带入危险中。”君倾声音更冷一分。   “不要将她带入危险中?”小白笑着反问,“你以为把她带入危险中的是谁?”   君倾握住小刀的手猛地一抖。   “是我。”   ------题外话------   工作好多啊多啊多,想到要有一堆难做烦人又很费时间的活等着去做,就心那个累啊,啊啊啊啊~!   睡觉,睡觉,睡觉……   睡醒起来又是新的上班日,呃啊—— ☆、036、娘亲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素心与阿宝的仇得报后,朱砂的日子变得很平静,平静得她的每一日都仅是见到小家伙阿离及一直伺候在小家伙左右的君华而已。   自那日在棠园见过君倾之后,她便没有再见过君倾,莫说君倾,纵是那总喜欢来逗小阿离玩的小白她都再没见过。   她不再是这相府的客人,却没人将她当做这相府的婢子,相反,因着小家伙阿离,君华待她好似她也是这相府里的主子一样。   君倾不需要她保护,这相府里无需洒扫,庖厨之事她更是插不上手,她现下留在这相府里,既不需要保护君倾,也不需要伺候阿离,只消每日陪伴着阿离即可。   这是君倾的吩咐。   这个吩咐,是由君华传达给她的,她并未见到君倾。   这样平静的日子与在梨苑里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只是身边的人不一样了,总会让人觉得心境不一样。   从前的她心总是平静的,而今,她觉得她的心总是不能平静,心中总是有疑问与猜想。   而她想的,大多都是与君倾相关的事情。   并非她刻意如此,而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   可是丞相大人觉得她的模样太过不堪,是以不需要她在旁伺候保护?   丞相大人寻日里纵是再忙,夜里也时常会过来看看阿离小子,可最近这些日子,他不蹭来看过阿离小子。   莫不是生了什么大事,使得他与小白连过来看看阿离小子的时间都没有?   若是如此,那丞相大人可还安好?   当是安好的,有小白在,他又怎会有事。   她甚至,还又想到了阿离小家伙的娘亲。   还有,她的阿兔。   只是想得多了,她的心口就会如针扎刀削般疼。   尤其在想到那个有着与丞相大人眼睛一模一样的阿兔出现的梦时,心口那种刀削般的疼痛之感仿佛能蔓延她的全身,疼得她浑身发颤。   而这个梦,她亦再次梦到,只是梦中的阿兔,依旧朦朦胧胧让她看不清面容。   可那株海棠树仍在,一直开着繁艳的花儿,美极了。   这令她从梦中醒过来时会想象若是棠园与小棠园里的海棠树都开满了花儿,可会与梦中的那株海棠树一样美?   她甚至生过一个荒唐的想法。   海棠树与那双墨潭般迷人的眼睛,阿兔与丞相大人,可会是同一人?   她知道不可能的。   阿兔与丞相大人,怎会是同一人,若是同一人,丞相大人为何不识她?   而丞相大人身居高位,又怎会与她这一无是处的平民百姓相识,更不会有往来。   所以,这只是她一个荒唐的想法而已。   或许只是因为她总是为丞相大人的眼睛失神,所以夜里才会出现那样的梦而已。   好在只是梦,没人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否则她可就要羞愧难当了。   朱砂觉得自己当是要找些什么事情来做才行,否则总会想些有的没的事让自己尴尬,是以每每在小家伙阿离习字时,她都会在旁跟着一齐写。   只是她的手从未握过笔,第一次写出来的字与才四岁的小阿离相比,竟是霄壤之别,让她颇为尴尬,好在小家伙懂事,并不取笑她,而是跟她说他再教她一次。   是以这些日子里,有了朱砂的陪伴,小家伙每一日都过得极为开心,而他也成了朱砂的小先生,朱砂有时还会轻轻捏捏他的小鼻子笑着唤他一声小先生,小家伙这时便会红了脸,笑得一脸羞赧,却又开心不已。   起初朱砂还是住在清心苑,可小家伙每一夜都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过去找她,如此几夜,朱砂索性便将自己的衣裳搬到了小棠园来,日夜都陪着小家伙,以免小小的他跑得累。   小家伙自是高兴得不得了,直是抱着她高兴地说娘亲真好真好。   只是有娘亲在旁虽然很好很好,但小家伙也还是会想他的爹爹想小白,好几个日落后他都牵着朱砂的手去到棠园前边,杵上好一会儿才失落地回小棠园来。   朱砂看着安静漆黑无人的棠园,心中也有种莫名的失落。   入了秋,天愈来愈凉。   日子在朱砂与小阿离的相处中渐渐过去了一个半月。   竟是到了仲秋节。   这一日,直至入了夜,君倾与小白仍未出现。   小阿离站在小棠园院门处巴巴地等了许久,才失落地回到院中君华已经摆好的香案前,听着君华的话对墨色苍穹中那轮如银盘般的月小作叩拜,又看了无人的院门一眼,而后耷拉着小脑袋转身回了屋,对香案上摆放的瓜果糕饼一点兴趣也无,这可是平日里他最喜爱吃的东西。   君华想安慰安慰小家伙,奈何他觉他说得再多也无益,今夜见不到大人和白公子,小公子怕是都不会高兴得起来。   可大人有紧要之事要做,已离开府上许多时日,今夜怕是也不会回来,至于白公子……   君华这不由得看向朱砂,有些迟疑道:“朱砂姑娘,小公子他……”   朱砂看一眼香炉里插着的香火,而后看向君华,轻声道:“我去看看他。”   “有劳朱砂姑娘了。”君华感谢道。   朱砂未说什么,只是朝他微一点头,转身也进了屋。   君华心下轻叹,若无朱砂姑娘在,小公子今夜怕是要难过得哭了。   屋子里,小阿离坐在床沿上,抱着他的小枕头,低垂着小脑袋,一脸的难过伤心。   朱砂朝他走去,坐到了他的身侧,柔声问他道:“香案上的糕饼可都是阿离平日里喜爱吃的,不尝尝看?”   小家伙立刻摇了摇头,委屈道:“阿离不想吃。”   “那阿离想吃什么?”   “阿离什么都不想吃。”小家伙将小脑袋更往下低了下,就快要将自己的小脸埋进了怀里抱着小枕头里。   “那要不要娘亲给你做些吃的?”朱砂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小娃娃,她能对小阿离说出这般温柔的话来,也还是与小家伙相处了这些日子才会说得出口的,若是换了从前,她根本不会理小家伙。   只是如今不一样了,她已经见不得这小家伙伤心难过了。   更何况还是一个天天巴望着能见自己爹爹一面却又总会失望的可怜小家伙。   “娘亲……”小家伙在这时抬起小脸来,看向朱砂,一脸伤心且可怜兮兮地问她道,“娘亲,是不是阿离不听话,所以爹爹和小白不稀罕阿离了,不稀罕阿离了,所以爹爹……爹爹和小白都不来看阿离了,爹爹和小白都不要阿离了……”   小家伙愈说愈伤心,说到最后话都变得磕磕巴巴,眼眶红红的,里边渐渐蓄上了眼泪,伤心极了的模样。   “你爹爹和小白怎么可能不要你,他们可都是最稀罕阿离的。”朱砂见着小家伙要哭,连忙道。   “那爹爹和小白为什么都不来看阿离了,都好久好久好久了……”小家伙吸溜吸溜鼻子,边吸边道,“阿离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看到爹爹了,爹爹好久好久都没有来检查阿离的功课了……”   这……   朱砂有些为难,这时候她是该哄着这小家伙的吧,该怎么哄?她编些什么话来哄比较好?   “你爹爹他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忙,小白也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忙,还抽不出空来看阿离。”朱砂胡编道,“待他们忙完了事情,就会来看阿离了。”   “那,那这个忙忙的事情会让爹爹都没有空来看阿离吗?那爹爹什么时候才会忙完呀?会不会还要好久好久……?”小家伙将怀里的枕头抓得紧紧的,着急地问朱砂。   “……”这小子能不能别问这么清楚?   朱砂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胡编道:“昨夜娘亲做了个梦,梦里你爹爹告诉娘亲说,过几日他就会来看阿离了。”   “真的吗真的吗!?”小家伙本满是难过的大眼睛里立刻亮了亮。   “嗯,真的。”朱砂以为这般小家伙便不难过了也不会再问什么了,谁知小家伙却问道,“那爹爹是要过多少天才来看阿离呀?为什么爹爹只到娘亲的梦里告诉娘亲呢?为什么爹爹都没有到阿离的梦里告诉阿离呀?”   “因为……”因为什么?朱砂不知自己该怎么编了。   正在朱砂为难怎么回答小家伙这种问题时,小家伙却已自问自答道:“阿离知道了!因为娘亲是爹爹的媳妇儿,所以爹爹先告诉娘亲,才告诉阿离!一定是这样!”   “……”她能说不是这样吗?   “好了,不难过了。”朱砂可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便抬了手轻拭掉小家伙眼眶里的泪水,“要不要到院子里去玩一会儿?”   谁知小家伙却是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抓上了朱砂正要收回的手,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道:“阿离不去玩儿了,阿离想听娘亲说故事,说外边的故事,可以吗可以吗?”   “阿离想听外边的什么故事?”朱砂轻轻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温柔地问。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怕是从出生长到现下,都未能到街市上去走上一走吧,所以才会对外边的事情这般有兴致,睡前总是缠着她说给他听。   她想过要找小白问问看小家伙身上这不能照太阳的顽疾当如何来治,却又一连一个半月未见他。   “阿离想听仲秋节的故事!”小家伙这会儿放了怀里的小枕头,转为抱着朱砂的胳膊,两眼亮盈盈地问道,“娘亲呀,仲秋节外边有什么呀?小华华说,仲秋节外边会有好多好多的花灯,花灯有好多好多样子,有小兔子的小狗的小鸟儿好多好多样子的,是不是呀?”   “是不是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呀?阿离没有吃过的好吃的东西?是不是是不是?”   “还有小泥人小糖人,可以捏成阿离的模样,是不是呀?”   “是不是还有——”   小家伙说是要听朱砂说故事,可他却有着一连串好似问也问不完的问题,也根本就不给朱砂回答的机会,而就在这时,朱砂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将食指按在了他的唇上,打断了他叨叨不止的问题。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看她,以为自己惹朱砂生气了,正要赔不是时,却听得朱砂低声对他道:“娘亲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小家伙怔住,睁大了眼定定看着朱砂。   然后,他看见他的娘亲笑了,笑得颇为高兴的模样。   小家伙愣了许久都回不过神。   朱砂也不催他说话,只是浅笑着看着他而已。   好一会儿后,小家伙才猛地扑进她怀里,双眸亮晶晶的,激动着急地连连问道:“真的吗真的吗,娘亲说的是真的吗!?”   “嘘——”朱砂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点点头,轻声道,“小声些,可不能让你的小华华知道,否则可出不去了。”   小家伙立刻捂住嘴,用力点点头。   “来,娘亲帮你换衣裳梳好头发。”   “嗯嗯!”小家伙又用力点点头。   此时此刻,小白正坐在这卧房屋顶上,翘着腿吃着甜糕,笑眯眯的。   也是此时此刻,有一辆乌篷马车正由北方的官道上朝燕京驶来。   ------题外话------   哦呵呵呵~我们的小朱砂要带儿子出府去玩哟~然后会否有什么况!? ☆、037、爹爹稀罕小兔子!   “娘亲娘亲!阿离——”   “嘘,小声些。”   “哦!阿离听话,阿离小小声地说哦。”   “嗯。”   “娘亲呀,娘亲和阿离现在是偷偷出去的哦?”   “嗯。”   “那偷偷出去爹爹会不会生气呀?”   “你不说我不说,你爹爹怎么会知道?”   “那爹爹要是知道了呢?”   “……那就知道了再说。”   “哦,阿离知道了,那……娘亲娘亲,娘亲和阿离出去了,娘亲会找得到路带阿离回来吗?”   “……”   “嗯……娘亲笨笨,娘亲都不认路的,娘亲都还不知道这里的路,那外边好大好大,娘亲一定不认路,阿离也不认得外边的路,那,那娘亲和阿离玩够了要怎么回来呀?”   “……”   “娘亲娘亲——”   “你闭嘴。”   “哦!”小家伙立刻捂住嘴。   “让阿褐与你我一道出去,届时让它带你我回来。”   “好呀好呀!阿褐一定认识路的!娘亲好聪明好聪明!”   “……”   “小小黄小小黄,你帮阿离去叫阿褐来好不好好不好?告诉阿褐说阿离和娘亲在这儿等着阿褐哦!”   “啾啾——”本是一直飞在小家伙身后的一只嫩黄色小鸟儿冲小家伙叫了两声,飞开了。   待得朱砂与小家伙离开小棠园好一会儿后,小棠园那本只坐着小白一人的屋顶上此时多了一人。   是君华。   君华站在小白身旁,看着一片漆黑的相府,面上满是担忧,道:“白公子,真的便这么让小公子和朱砂姑娘出府去了?”   “这可难得那头小猪带我的小阿离出去玩儿,还不让去?”小白捻起一块甜糕,扔进了嘴里。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   “得了得了小华华,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意思?”小白摆摆手,嘴里因嚼着甜糕而有些口齿不清道,“你不就是不放心小阿离,怕他遇到什么危险嘛。”   “并非属下想往这不好的方面想,只是……”   “只是小倾倾仇家那么多,这小阿离一出去啊,无疑是往危险里跳,是吧?”小白还未将嘴里的甜糕咽下,手上却已又拈起了一块甜糕,“这些日子小倾倾不在府上,那些个刀刀剑剑的锋芒早就跟小倾倾身旁去了,我没跟在小倾倾身边,这可是个取小倾倾的命的绝佳机会,谁还会巴巴地只守在这相府外?至于没动作的那些个呢,也是没胆的了,连去追小倾倾的胆儿都没有了,还会有胆来相府闹?我君白可是在这相府里呢,嫌命太长的就只管来咯。”   “再说了,不还有那小猪跟着我们小阿离么?那小猪的身手啊,小华华你和小松松二人加起来都还远不是她的对手,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咯?”小白说话间,将这第二块甜糕也扔进了嘴里,笑眯眯道,“放心吧啊,那小猪还是心疼我们小阿离的,又怎舍让小阿离出事。”   “话是这般说无错,可是——”君华还是不放心,“属下还是跟着去为好。”   君华说完,转身便要跃下屋顶,却在这时被小白唤道:“回来回来回来。”   君华顿住脚。   小白将嘴里的甜糕往下咽,险些呛住,嫌弃道:“已小华华的身手,还未走近就会被那小猪发现了,届时小阿离玩得不开心了,你负责啊?这可是我的小宝贝儿从娘胎出来到现在第一次到街市上去玩儿,要是被小华华给搅黄了,小华华你说该怎么办?”   “这……”   “行了行了行了,你就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等小倾倾回来就行,小倾倾说什么也会在今夜赶回来看看儿子的,我就勉为其难替你跑着一趟去盯着小阿离和小猪吧。”小白将身旁食盒里的最后一块甜糕扔进了嘴里,拍拍手,站起了身。   “……白公子是想自己出去玩儿才对吧。”   “小华华啊,有时候啊,实话还是放在心里比较好。”小白走到君华身侧,拍拍他的肩,“好了,我走了,好好搁府上待着啊。”   小白的话音落下之时,君华直觉面前一阵风拂过,再抬眼,视线里已没有了小白的身影。   君华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拿了屋顶上那只被小白吃空了的大食盒,这才从屋顶上跃了下去。   *   朱砂不认路,小阿离更不认路,出了偏门后,还是靠着阿褐,他们才到得熙熙攘攘的街市。   朱砂发现,除了丞相府,这偌大的帝都,家家户户都燃灯,竹条扎做的灯笼,各式各样,或鸟兽或鱼虫,上糊色纸绘各种颜色,灯内燃烛用绳系于竹竿上,高竖于瓦檐或露台上,或用小灯砌成字形或种种形状,挂于家屋高处,富贵之家所悬之灯,高可数丈,平常百姓则竖一旗杆,灯笼两个,也自取其乐,尤其是到了夜市上,满街满目都是样式繁多且明亮的花灯,如此便也罢,墨黑的苍穹上还正升起盏盏天灯,似星火流萤,满城灯火不啻于琉璃世界。   朱砂看得怔住了,小家伙也怔住。   小家伙站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与她一齐站在街尾处,怔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琉璃世界。   因为小家伙不曾见过,朱砂也不曾见过。   这对杵着一动不动的母子,眸子里满是灯火流光,直到阿褐看着他们怔愣许久不动而冲他们叫了两声,朱砂才率先回过神来,然后将小家伙的手稍稍握紧,转头浅笑着问还没有回过神的小家伙道:“阿离,走不走?”   只见小家伙朝朱砂靠了过来,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昂起小脸看她,很是紧张的看着她,不安道:“娘亲,阿离……阿离有些害怕……阿离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里好多好多人,都是阿离不认识的人,可是阿离又觉得这里好漂亮好漂亮,阿离喜欢那些亮亮的花灯,阿离也喜欢天上飞着的那些亮亮的火,那些是什么呀娘亲?”   小家伙的话让朱砂的心蓦地变得柔软,她在小家伙身边蹲下身,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温柔道:“不怕啊,娘亲在这儿和阿离一块儿,娘亲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娘亲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灯,娘亲抱阿离走到灯火里边去如何?”   “不要不要!”小家伙连忙摇了摇头,此时他面上的紧张与不安变成了一脸的小坚强,可人得紧,只听他很是认真道,“阿离不要娘亲抱,阿离要自己走,阿离是男子汉,阿离还要保护娘亲的!”   朱砂不由笑了,道:“那好,还是娘亲牵着阿离的手一块儿走如何?”   “嗯嗯嗯!阿离要牵着娘亲的手!娘亲的手暖暖的!”小家伙笑着用力点头。   朱砂站起身,重新牵上小家伙的手,与他一齐慢慢往人群里走去。   小家伙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也挨得她紧紧的,生怕自己会被人流给从朱砂身边挤开了去。   小家伙边走边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路旁摆卖的花灯及各种小玩意儿,花灯各式各样,或动物或花儿或瓜果,有模样各样的面具,有糖人糖饼,有小泥人,还有各种小吃嘴,甜糕果饼糖葫芦,直让小家伙看得应接不暇,好奇得连问都忘了问朱砂这都是些什么。   小家伙在一个摆卖糖葫芦的中年男人面前停下了脚步,拉着朱砂的手好奇地问她道:“娘亲娘亲,这是什么呀,看着红红甜甜的,是不是很好吃?”   还不待朱砂答话,那卖糖葫芦的中年男人便笑着回答小家伙的话道:“这个是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小公子要不要吃一串啊?”   “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小家伙歪歪脑袋,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糖葫芦,一副既好奇又垂涎欲滴的模样。   “大哥给来一串吧。”朱砂看一眼小家伙,对中年男人道。   “好嘞!”中年男人立刻笑呵呵地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小家伙,“给小公子拿一串最大的,来,小公子拿好了!”   小家伙不敢接,而是抬头看朱砂,不安地问:“娘亲,阿离可以吃吗?”   “当然。”朱砂点点头。   “真的吗真的吗!?”   “嗯。”   “娘亲真好娘亲真好!”小家伙这才笑得开心地身手去接过那一串糖葫芦,一脸的满足。   阿褐在旁也盯着小家伙手里的糖葫芦,直摇尾巴,一脸想吃的模样,小家伙身手摸摸阿褐的脑袋,高兴道:“阿褐不急不急哦,阿离分给阿褐吃一颗哦!”   “汪汪!”阿褐将尾巴摇得更厉害了。   那中年男人看着在一旁蹲下身的小家伙,对朱砂笑道:“这位娘子,你家这小公子可真是惹人疼。”   朱砂没就中年男人的话说什么只是从腰带里取出一样什么物事,递给对方,有些惭愧道:“身上没有银两铜板,可否用这件物事相抵?”   中年男人看一眼朱砂手上的东西,惊住了,连忙道:“这这这,这位娘子,你这东西都能买我不止上百串糖葫芦了,我,我没法儿找零给你啊。”   朱砂手上拿着,是一粒珍珠。   她从小棠园出来之前从君倾赏给她的首饰上取下来的。   她没有银两,小家伙也更没有银两,可她不可能身无分文地出来,这般只会让小家伙失望,她本打算出来之后找家当铺当些碎银用用,可她还未寻见当铺,小家伙便先瞧上了糖葫芦。   她总不能让这个从未见过糖葫芦的小娃娃失望不是?   “那就不用找了。”朱砂看一眼正努力地将最上边的那颗糖葫芦取下来给阿褐的小家伙,沉声道。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不如这样吧,前边不远就有一家当铺,这位娘子先去当铺当了这珍珠,再将铜子拿来给我,如何啊?”   “这位大哥信得过我?”   “呵呵,这倒没什么信不信。”那中年男人笑了一笑,憨实道,“不就是一串糖葫芦,就当做我送给这小娃娃吃了也成的。”   “那我就先谢过大哥,我这就到前边当铺去,稍后再将铜子给大哥拿过来。”朱砂很是客气。   “哎哎,没事儿没事儿,去吧。”   小家伙已喂了一颗糖葫芦给阿褐,这时他正站起身来昂着小脸笑着对朱砂道:“娘亲娘亲,阿褐说这个糖葫芦好好吃,阿离也觉得好好吃!娘亲也尝一个!”   只见小家伙高举起的糖葫芦串儿上已少了最上边的两颗糖葫芦。   朱砂默了默,而后微倾下身,将第三颗糖葫芦咬到了嘴里。   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立刻又牵住了朱砂的手,这才对那卖糖葫芦的中年男人道:“大伯伯,这个糖葫芦好好吃!谢谢大伯伯给阿离吃糖葫芦!”   “哎哎,真乖,小公子喜欢吃就好啊。”男人看着小家伙就觉欢喜。   “来,阿离先跟娘亲到前边一个地方,然后娘亲再继续带阿离玩儿。”   “嗯嗯!”   朱砂当了些碎银和铜板,转回来给那中年男子铜子后,小家伙又杵在一个摆卖花灯的摊子前不动了,只见他伸出手指着竹架子上一只灯笼,兴奋地对朱砂道:“娘亲娘亲!阿离稀罕这个灯灯!阿离可以要吗?可以吗可以吗?”   朱砂顺着小家伙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小家伙正指着的是一盏糊成兔子模样的灯笼,灯笼不大,但做得小巧精致,旁边还挂着一张红色的纸条儿,纸条儿上边写着两行字。   朱砂看不懂字,但是她知道那纸条儿是做什么用。   是猜灯谜用的。   猜中了灯谜,才能得到那一盏花灯。   而这样用做猜谜的花灯,向来是不售卖的。   她是肯定猜不出了,小家伙……   朱砂看一眼眼里满是期待的小家伙,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阿离,我们再往后看看,后边可能会有更好看的,要是没有,娘亲再和你回来拿这只兔子灯笼如何?还是换一只灯笼,不要小兔子的如何?”   这只兔子做得这般精致,灯谜必定不好猜,小家伙只是识得字而已,猜谜定是还不会,这小家伙第一次出来街市上玩,还是不要扫他的兴为好。   小家伙自不会多想什么,更何况还是朱砂说得的话,是以他忙点点头,道:“嗯嗯!阿离听娘亲的!阿离不换阿离不换,阿离稀罕小兔子的!”   朱砂在与小家伙离开这花灯摊子时又再看了那满架子的花灯一眼,只见那架子上的花灯盏盏都漂亮精致,为何小家伙放着其他的灯笼不选偏偏就只选小兔子的?   兔子兔子……   “阿离。”   “娘亲唤阿离呀?”小家伙立刻又昂头来看朱砂,“娘亲唤阿离做什么呀?”   “这儿这么多样式的花灯,阿离为何就只选小兔子花灯?”朱砂问。   “因为爹爹给阿离送过小兔子!小兔子枕头!就是阿离枕的枕头哦!里边有小兔子哦!”小家伙高兴道,“从阿离好小好小的时候,小兔子枕头就一直和阿离在一块儿了的哦!”   “兔子枕头?”还是小家伙现在睡的这只枕头?   朱砂不解,她这些日子都和小家伙一齐睡,怎的就没发现他那只枕头是兔子枕头,难不成还内有乾坤了?   “嗯嗯!是兔子枕头!小兔子在枕头里面的!阿离不舍得把小兔子弄脏脏,小华华就给阿离在外边套了一层套子,娘亲还没有见过阿离的小兔子,回去了阿离拿出来给娘亲看哦!”   “好。”朱砂默了默,又问,“你爹爹他……为何会给你小兔子枕头?而不是小狗小猫枕头?”   对于兔子,朱砂总觉自己想知道得多些,再多些。   她想到了阿兔。   “因为爹爹稀罕小兔子呀!”小阿离想也不想就道,“阿离还没有和爹爹住到小棠园和棠园的时候,爹爹都有养小兔子的哦!而且还是灰灰毛兔子!”   兔子……灰毛兔子……?   朱砂似在努力地想起什么,小家伙却在这时晃晃她的手,很是兴奋地问她道:“娘亲娘亲!那是什么呀!?”   朱砂抬眸望去——   与此同时,那辆由正北方向驶进帝都北门来的乌篷马车,在丞相府门前停了下来。   ------题外话------   哦呵呵~我们的小朱砂和小阿离相处得更不够好~   小倾倾下章出现哟呵呵~   另有通知:五月活动明天会在留言区贴出,群里也会贴出!   还有,近期会有福利了哟呵呵~对福利有兴趣的姑娘可以进群了!可以选择在明天看了活动内容之后再进群,进群有奖~ ☆、038、许愿【五月活动已出】   “娘亲娘亲!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呀!?”阿离小家伙晃着朱砂的手,很是兴奋地问她道。   朱砂抬眸循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燕京城内的曲河,曲河边上寻日里都是些小姐姑娘喜好游玩的地方,曲河河面颇宽,河面上有弯弯曲桥,此时曲河河面上有花儿,浮在河面上,好似一朵朵开在夜里的睡莲,可这种时节又怎会有睡莲,睡莲又怎会发出光亮。   那是一盏盏花灯。   明亮的花灯。   从河岸边上放花灯的人们手中离开,浮在河面上,随风轻移,明火映着河面,河灯一盏接一盏,在漆黑的河面上映出粼粼的光,河灯顺着风游移到曲河远处,与墨空上的一盏盏天灯交相辉映着,好似星辰闪耀,漂亮极了。   小家伙所指是曲河上的一盏盏河灯。   “娘亲娘亲,那些也是花灯吗?花灯还可以在水面上亮起来的吗?”小家伙惊讶极了,也好奇极了。   “嗯,那些也是花灯。”朱砂点点头,“阿离想不想过去看看?”   “阿离想去阿离想去!”小家伙高兴得直蹦跶。   “那娘亲和阿离过去看看,看完之后娘亲带阿离去吃些阿离想吃的东西,如何?”   “嗯嗯嗯嗯!娘亲最好了娘亲最好了!”   朱砂将蹦跶得离自己拉开了好几步距离的小家伙拉回到自己身边,让他挨靠在自己身边走,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好地保护小家伙。   她不知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是否藏着危险,人潮拥挤,声音太过吵杂,她觉察不了太多的东西,那她便只能紧紧地护好阿离,以免意外生出。   小家伙自是不会知道朱砂心里时刻都警惕着,他只当朱砂与他一般的开心,是以这会儿是他拉着朱砂的手,走在她前边,将她往曲河边上带。   曲河边上的人相较于街道上的人来说要少去许多,因为今夜会到这曲河边上放花灯的多是两情相悦之人,或是三五姑娘家,还有的便是带着小儿来寻个热闹的妇人家,再有的就是一些在旁卖河灯和一些姑娘小儿喜爱的玩意儿的小摊子,人自然是比街道上的少了不少。   是以一走到这河边上,小家伙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迈得老宽,若非朱砂拉着他的手的话,怕他都要跑开了去。   然朱砂终还是放开了他的手,浅笑着对他道:“阿离先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河灯。”   “好呀好呀!”小家伙的心早就飞到了那些河灯上,朱砂这一松手,他便高兴地迈着小短腿往河边上跑去。   阿褐汪汪叫了两声,也冲到了小家伙身旁,和小家伙一齐跑。   朱砂看他跑得着急,不由道:“慢着些,莫摔了。”   “娘亲放心放心哦!阿离不会摔的哦!”小家伙边跑边扬声笑道。   朱砂看着小家伙那蹦蹦哒哒的小身影,不由又笑了笑。   让小家伙尽兴吧,她能保护好他的。   这里人少了不少,她可以感觉得到周遭有无危险。   就算有危险,她也不会让小家伙有事。   小家伙冲到了河边上,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在距曲河半丈以上的地方停住脚,踮起脚尖看那河面上的盏盏河灯,而后转过身来,跑到边上的摆卖花灯的小摊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眼亮盈盈的,一副好像全都很是喜爱的模样。   小家伙最后在一个老汉的河灯摊子前停了下来,昂着小脸眨巴眨巴眼看着挂在最高处的那一排河灯,那卖河灯的老汉看着小家伙独自一人,不由笑呵呵地问他道:“小家伙是不是想要河灯啊?你的家人呢?没有你一块儿吗?”   “阿离和娘亲一块儿来的!”小家伙见老汉笑得慈爱,他便也对老汉笑得甜甜的,边说边还转头看向正朝他走来的朱砂,开心道,“阿离不是自己出来的哦!阿离是和娘亲一块儿来的哦!还有阿褐!”   朱砂这时走到了小家伙身旁,问他道:“阿离可是有想要的河灯了?”   “嗯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然后抬起手指了最上一排的四盏河灯,欢欣道,“阿离稀罕这四个!”   “四个?”小朱砂看了一眼那些模样都差不了多少的河灯,有些诧异。   河灯向来以莲花样式居多,少有其他模样,这些河灯的差异只在于大小与灯罩所用的料子颜色而已,小家伙看中的这四只河灯,除了大小与颜色不一样之外,在朱砂眼里可没什么不一样。   “嗯嗯!四个哦!”小家伙丝毫不觉有哪里不对,只见他将手伸得更高,同时踮起脚尖,将手指向那最高一排的河灯,挨个道,“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娘亲,这个是阿离,还有这个是小白!”   朱砂看着小家伙挨个指着的河灯。   小家伙是从左边开始数起的。   只见左起为首的那盏河灯灯罩偏朱砂色,这是“爹爹”。   紧挨着“爹爹”的是一盏颜色偏青绿的河灯,这盏河灯和左起为首的那盏河灯相较,大小小了约莫三分之一,这是“娘亲”。   “娘亲”左边是“爹爹”,右边则是一只颜色偏蓝紫的河灯,这盏河灯的个头要比“娘亲”要小去不少,瞧着小去将近一半,这是“阿离”。   还剩下右起为首的一盏,这盏河灯大小同“爹爹”那一盏一般,颜色偏紫红,在“阿离”的旁边,这是“小白”。   朱砂本就因着小家伙说要四盏河灯而觉诧异,现下再看着这四盏河灯,只觉更诧异。   只是诧异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怕是只有小娃娃才会有这样的联想了,这四盏河灯经小家伙这么说,确实还挺像他们的。   小家伙见朱砂不说话,不由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阿离不可以要吗?那,那阿离不要了……”   就在这时,朱砂将手轻轻放到了小家伙的小脑袋上,同时对那卖河灯的老汉道:“大爷,可给我拿这四盏河灯?”   小家伙那紧张小心的大眼睛里瞬间又亮了起来。   “好嘞好嘞!”好汉笑得好客极了,将上排的四盏河灯都取了下来,将较小的两盏递给小家伙,将较大的两盏递给朱砂,末了还给朱砂一只火折子,道,“来,小姑娘,火折子给你啊,和娃娃放河灯去吧啊,看这娃娃高兴的,是第一次出来放河灯吧?”   “嗯。”朱砂微微点头,问了价钱将铜板叔给老汉后,默了默又问道,“大爷,这放河灯……可有什么讲究?”   河灯,她和小阿离一样,不曾见过,不过她比小家伙强一点,她听说过,也仅此而已,不曾点燃过,更不知这放河灯可有什么讲究。   老汉有些诧异,却没有问什么,而是笑呵呵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就是一盏河灯许一个愿而已,这灯里的蜡烛点起来后就可以许愿啦,许过愿之后将河灯放进河里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了,多谢大爷。”   “呵呵,小姑娘快带小娃娃去吧,小娃娃都要等不及了。”   小家伙确实是等不及了,一直在旁巴巴地等着朱砂,待朱砂与老汉的话一说完,小家伙便连忙道:“娘亲娘亲,阿离要放河灯要放河灯!”   “好,娘亲这就和阿离去放河灯。”   朱砂寻了个人比较少的地方,与小家伙一齐蹲在了河边上,不忘叮嘱道:“当心些,莫栽到河里去了。”   “嗯嗯!阿离知道的!”小家伙点点头。   小家伙蹲下身后只见他将中等大小的那盏河灯递给朱砂,笑道:“这个是娘亲的,给娘亲哦!”   “好。”朱砂将手里拿着的两盏河灯放到了小家伙身旁,柔笑着接过小家伙递过来给她的河灯,“要不要娘亲帮阿离点上阿离的灯?”   “要呀要呀!”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却是没有拿起他的那一盏河灯,而是拿起了偏朱砂色的那一盏,笑着对朱砂道,“可是阿离要先点爹爹的这一盏!爹爹没有阿离一起来放河灯,但是阿离想和爹爹一块儿,阿离要先点爹爹的,然后再点阿离的,嗯……阿离还要帮爹爹许愿!”   朱砂看着小家伙那双和君倾很是相似的盈盈亮的大眼睛,愈发觉得这个小家伙可怜得尤是惹人疼,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定是很想很想和他的爹爹一齐来游夜市放河灯的吧。   “娘亲帮爹爹点,然后阿离来帮爹爹许愿哦!”小家伙捧着河灯,朝朱砂面前一递。   朱砂吹燃火折子,将这盏河灯里的蜡烛点亮。   火光瞬间映亮了小家伙那张兴奋的笑脸,而后只见他微微闭起了眼睛,一脸认真道:“爹爹的愿望,爹爹的愿望是……是要一直和娘亲在一块儿!嗯嗯!一定是这样!爹爹和娘亲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   小家伙说完,立刻睁开眼,笑得眼睛更亮了。   “……”朱砂只觉尴尬,只道,“来,娘亲和你一起把河灯放出去,你自己怕是放不了。”   “嗯嗯!”   河灯放到了河面上,朱砂拉着小家伙的手拨了拨水,推动河灯往河面中央漂移。   朱砂看着那盏偏朱砂色的河灯,竟心生出一声轻叹,叹是若是丞相大人也在此,该多好。   然这想法让她蓦地红了脸。   好在是夜里,小家伙并瞧不见,否则又该有一连串的问题问她了。   小家伙拿起的第二盏灯是“小白”的那一盏,同样是朱砂帮他将蜡烛点燃,再听着他替小白许愿。   “小白的愿望是一直要和爹爹还有阿离一块儿玩!”   “……”这是小家伙自己的愿望才对吧。   最后了,小家伙才拿起自己的那盏小河灯,看着那微微晃动的烛火,小家伙再次闭起了眼,很是真诚道:“阿离想让爹爹的眼睛看得见,看得见阿离,也看得见娘亲,看得见大家!”   朱砂心有震惊。   她未曾想到小家伙为自己许的愿竟是如此,她以为小家伙的愿望会是一直一直和爹爹在一块儿。   朱砂握住小家伙的手,与他一齐将这一盏小河灯放进了河水里,拨动河水,让这盏小河灯朝那盏“爹爹”河灯漂移去。   “到娘亲了哦!到娘亲放娘亲的河灯了哦!”小家伙期待地看着朱砂。   朱砂拿起小家伙为她选的那一盏河灯,点燃,并不像小家伙一般将心中想的都说出来,只是沉默着,而后才将河灯放到河里。   “娘亲许愿了吗?”小家伙没听到朱砂许愿,不由问道。   “嗯。”朱砂点点头。   “娘亲许了什么愿呀?阿离可以知道吗?”   “娘亲希望阿离一直好好的。”朱砂看一眼自己的那盏河灯,随之才转过头来看小家伙,温柔地笑了一笑。   她不信这些,只是小家伙让她许,她便许了。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真是要许,她便是愿小家伙的顽疾能治得好。   而若小家伙的顽疾能治得好,那便是他真正的娘亲回来了。   想到小家伙真正的娘亲,想到君倾的妻子,朱砂竟觉隐隐落寞。   她觉得如今的她变得很是奇怪,想得多,矛盾不已。   她终究只是个外人而已。   “走吧,娘亲与你去吃你喜爱吃的东西去。”朱砂与小家伙在河边坐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   小家伙立刻伸出手去牵她的手。   就在这时,朱砂只听身旁有一笑眯眯的声音传来,“喂喂小猪,也请我吃好吃的呗?”   ------题外话------   本人宣布:小倾倾……此章节出场失败!下章节一定会成功出场的!先让小白助攻一下,哈哈哈~!   通知:五月活动详情已经张贴在留言区置顶!五月活动详情已经张贴在留言区置顶!五月活动详情已经张贴在留言区置顶!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五月的是大活动啊大活动~欢迎姑娘们参加! ☆、039、谢谢相公!   “小猪”这个称呼,这天下除了那一人会这般来叫她,怕是再无第二人了。   且此时阿褐已经自觉地退到了一边去。   朱砂正有些咬牙地转头时,小家伙已松开了她的手朝这人扑去,一边兴奋地叫道:“小白小白!阿离好想好想小白!”   朱砂已转头,看到小白手里拿着一盏狐狸模样的灯笼,正一脸的笑眯眯。   那盏狐狸模样的灯笼不仅精致,且还做得花里胡哨的,加上小白就自己一人,身边既无姑娘也无小娃,他就这么自己一大人提着这么一盏花哨的花灯,实在是让人看着……怎么看,怎么别扭。   而让朱砂心有诧异的不是小白手上的这一狐狸灯笼,而是他的出现。   他当是一直都在他们周遭,否则又怎会知道他们在这儿,然她却丝毫都察觉不到有人在跟着他们。   这个小白的身手,当真是深不可测。   此时小白正笑眯眯地看着正抱着他大腿的小家伙,伸出手边使劲地揉着小家伙的小脸边笑道:“真的想小白啊?”   “是的是的!”小家伙不在意小白揉捏他的脸,只是兴奋又有些难过道,“小白小白你去哪里了,小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来看阿离了!阿离好想好想小白!”   “哼,小白才不信,你要是想小白啊,为什么偷偷跑出来玩不叫小白一块儿来?”小白挑挑眉,故意逗小家伙道。   “阿离没有阿离没有,阿离是,是因为……”小家伙很着急。   “是因为什么呀?”小白从没有因为小家伙答不上话或是着急得想哭而适可而止。   “白公子,小公子难得这般高兴,可否莫逗他了?”朱砂看着小阿离急得快哭了,不由对小白道。   “哦?”小白又挑挑眉,笑意浓浓地看了朱砂一眼,这才揉揉小家伙的脑袋,笑道,“小阿离,你娘亲嫌小白把你逗哭了呢,那小白就看在你娘亲难得帮你说话的份儿上,不为难你了,怎么样,小白好不好?”   “……”朱砂无言。   “小白好小白好!”小家伙用力点点头,然后转头来看看朱砂,又看看小白,忽然间变得一脸的小心翼翼,问道,“那,那……小白,阿离和娘亲出来玩儿,爹爹会不会生阿离的气不理阿离了?”   “这个嘛,小白可不知道咯!”   “……”朱砂觉得小家伙这吵叨叨又总是小心翼翼的性子多半都是因为这个欠嘴的小白。   “那,那小白不和爹爹说好不好?”小家伙和小白打着商量。   “这个嘛……”小白故作一脸认真的思考模样,而后才对小家伙道,“那阿离亲小白一口,小白就不告诉你那个瞎子爹。”   “好呀好呀!”小家伙高兴地拍拍小手,“那小白要蹲下来哦,小白高高,阿离亲不到。”   小白笑眯眯地蹲下身,小家伙立刻在他左脸颊上用力地吧唧一口,刚要移开小脑袋时,小白忽地一把抱住他,也在小家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亲昵道:“我的小宝贝小阿离,稀罕死小白了!”   朱砂看着这个只要一和小阿离在一块儿就胡闹得像个小娃娃似的小白,怎么也没法想象他竟是有着那样深不可测的身手的人。   朱砂没继续看小白与小家伙胡闹,而是看向他的身后,再看了一眼周遭。   只见行人往来,并无人与小白一道来。   朱砂张张嘴,正要问什么,只听小家伙在这时先问出了她想要问的问题,“小白小白,爹爹呢?阿离也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爹爹不和小白一块儿吗?”   “你爹爹出远门了哟,没有和小白一块儿的哟。”小白在笑,说这话的时候还抬头看了朱砂一眼。   “什么叫出远门呀?”小家伙不懂。   “出远门就是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去。”   “那,那爹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阿离想爹爹了……”小家伙扯扯小白的衣袖。   “这个小白就不知道了,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了,也可能明日回来,又可能还要好几天才回来,还可能好久好久才回来。”   “不要不要不要!阿离不要爹爹好久好久才回来!”   “那就要看阿离够不够乖够不够听话咯,要是小阿离乖乖的呀,你那瞎子爹就会很快回来啦!”   “阿离很乖,阿离很听话!”小家伙着急道。   “那你爹爹明日就回来了。”小白道。   “真的吗真的吗!?”小家伙一脸期待。   “绝对是真的。”   朱砂觉得这小白哄孩子也没度,万一明日丞相大人没出现,这小家伙该很是难过伤心了。   “那,那爹爹回来的话,小白不可以告诉爹爹阿离出来玩了哦,小白刚刚已经答应阿离了的哦。”小家伙一脸认真道。   “那阿离再亲小白一口。”   小家伙立刻又在小白脸颊上吧唧一口。   小白这才满意地站起身,道:“小阿离要和你娘亲去吃好吃的呀?带小白一块儿去好不好呀?”   小家伙没有立刻回答小白的问题,而是昂起头来问朱砂道:“娘亲娘亲,小白和阿离还有娘亲一块儿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好不好?”   “嗯。”她敢说不好吗?   “那阿离要吃糖人!要吃那个白白胖胖的馍馍!还要吃花花饼!”   小家伙重新牵上了朱砂的手,有着说不完的话。   小白也与他有着说不完的话。   不管小家伙说什么,小白都会答他,与君倾待小家伙的态度全然不一样。   如此一比较,反是小白更像小家伙的爹。   小白选了一处小摊子,尽管他的穿着打扮与这周遭的环境极为不相符。   可他不介意。   这儿有糖水有糕饼,还有小酒小菜,摊子不大,也很是简陋,但打扫得很是干净,摊子里很热闹,就只剩下一张小桌席。   小白让小家伙自己在摊子前边选他想吃的东西,他则是自己先到那空余的小桌旁去坐着了,朱砂本想用这个机会问问小白,丞相大人是去了何远门,但思忖了一路,她觉得这问题她还是不问比较妥当。   因为丞相大人去了何处,与她有何干系?   她在相府里不过一介下人的身份,既为下人,又怎可多管主子的事情。   是以朱砂留在了小家伙身旁,陪他选他想要吃的东西。   “阿离要这个白白胖胖的馍馍!”   “阿离还要那个甜甜的汤!”   “阿离还想吃那个桃子一样的甜糕!”   “娘亲娘亲!”   小家伙高兴得一直有着说不完的话。   就在小家伙将摊子上的东西都挨个问了遍的时候,朱砂闻到了一股浓醇甘甜的香味。   是酒香。   摊子的老板娘正在给客人盛酒。   酒香扑鼻。   是以朱砂牵着小家伙的手不放,却是问起了那老板娘道:“大姐,不知你这酒是什么酒?”   老板娘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颇为健壮,人却很亲和,听着朱砂这般问,她便笑道:“就是自家酿的酒而已,也没个什么名字。”   朱砂默了默,道:“可请大姐给我盛一壶?我想尝一尝。”   虽说燕国女子不足为奇,老板娘看朱砂的穿着不像是寻常人家,便有些迟疑道:“姑娘啊,我这酒怕是比不得酒楼里的酒,这……”   “无妨,大姐给我盛一壶便是。”   “哎哎,只要是姑娘不嫌弃,我这就给姑娘盛啊。”   “有劳。”   “娘亲娘亲,娘亲要了什么好吃的呀?”小家伙这时已把自己想吃的都要了,正眨巴着眼问着朱砂。   “要了些水来喝。”朱砂牵着小家伙的手走到了小白所在的小桌旁,只见小白将那盏狐狸灯笼搁在了桌边上,正用手撑着下巴瞅着她,笑吟吟地问道,“哟,小猪,看不出来你会喝酒。”   “也不知会是不会,并未喝过,不过是闻着那味道香醇甘甜,想尝上一尝。”朱砂先让小家伙坐下,她这才坐下。   小家伙自是坐在她身侧,很是好奇地问她道:“娘亲,什么是酒呀?”   “酒是大人喝的东西,小阿离可不能喝啊,要是喝了的话,你那瞎子爹可就不要你了。”小白唬小家伙道。   小家伙自是信了,忙道:“阿离不喝阿离不喝!”   “这才乖,喏,小宝贝儿,你的甜汤和糕点上来了,吃吧。”   “娘亲和小白也一块儿吃!”   “娘亲不饿,阿离先吃,娘亲待会儿再吃。”   “那阿离先吃了哦!”   “吃吧。”朱砂摸摸小家伙的脑袋。   小家伙即刻高兴地先开动了。   老板娘随后便将盛好的酒端了上来,附带两只酒碗,笑着解释道:“我们这小摊儿,都是用浅碗来喝酒的,没有杯子,还望二位见谅啊。”   “浅碗喝着更有味道,你说是吧,小猪?”小白笑意浓浓地看着朱砂,“你看老板娘还贴心地给上了两只酒碗,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道喝,怎么样?”   “独自饮酒的确无趣,那朱砂便先谢过白公子作陪。”   “不过先说话啊,我身上没银两,你请客。”   “这是自然。”朱砂说着,端起了酒壶,往浅碗里满上两碗酒,将酒壶放下后将其中一只酒碗双手捧起,递给小白,客气道,“白公子请。”   “哟,这么懂事客气,小猪你倒是比原来讨人喜欢多了。”小白笑着接过朱砂递过来的酒碗,却未急着喝,而是等着朱砂捧起了她的那一只酒碗,这才道,“来吧小猪,这可是我第一次与你喝酒,先碰一盏再喝如何?”   “多谢白公子看得起朱砂。”朱砂客气着,将手中的酒碗朝小白伸过来的酒碗轻轻一碰,这才将酒碗移到嘴边,嗅一口酒香,呷了一口气。   酒香浓醇甘甜,可入嘴的味道却不如闻着一般诱人。   相反,入嘴的味道苦味极重,甚至有些辛辣。   只一口,朱砂便微微蹙起了眉。   她本是呷了一口欲将酒碗放下,奈何看着坐在对面的小白将碗中的酒喝了个干净,便当做是只要碰了盏便要将杯碗中的酒喝完,她自是不能失了这个礼,便忍着这苦辣的味道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碗虽浅,但碗口极宽,将酒满上之后可抵得上寻常酒盏的三四盏,这一碗酒下肚,朱砂以为自己会受不住,谁知咂咂舌头时却觉舌尖上有一种淡淡的甘甜。   是酒的甘甜味,喝下了肚才尝到的后味。   这酒倒也不是很难喝。   朱砂将酒碗放下之时,只见小白拿起了酒壶便将她喝空了的酒盏满上,边满边笑道:“啧啧,没看出来小猪的酒量这般不错,换我被小猪满上一碗。”   再满上这两碗酒,那只酒壶里的酒水便已空了。   朱砂本想缓上一口气再喝,然对面的小白却已捧起了碗,并朝她稍稍递来,她便只好也捧起她的那只酒碗,与小白轻轻一碰,再次将酒碗移到了自己嘴边来。   朱砂迟疑刹那,这才蹙着眉将这满满一碗酒再一次一饮而尽。   小白却是在慢慢轻啜,边笑眯眯地看着朱砂豪饮边唤老板娘道:“老板娘,再给我们上壶酒来。”   老板娘过来时一脸的震惊,看看一副悠闲模样的小白再看看正将喝空了酒碗放下的朱砂,道:“二位这么快就把这酒喝完了啊……?这酒的后劲有些大,姑娘这般来喝,怕是稍后撑不住哪。”   这喝下了第二碗酒的朱砂,此时没有再尝出那酒中的甘甜味,反是觉得喉咙有些热烫,正要和老板娘说不打紧,再上一壶酒来的时候,只听小白道:“哎呀!我突然想要解手,小猪你在这等着我啊,我解手回来继续跟你喝上几壶。”   小白话才说完,人已经出了摊子,离开了。   不过小白这虽说是却解手,却是把他的那盏狐狸灯笼给带走了。   “……”老板娘有些震惊,很显然一副看着小白那俊美无俦的一偏偏佳公子竟会说得出这般粗俗来实在不敢相信的模样。   “大姐先帮我把酒盛上来吧。”朱砂摸摸自己的脖子,对老板娘道。   客人有要求,老板娘自不会推拒生意不做,是以拿了酒壶,转身就再盛酒去了。   小阿离这时喝完了一碗甜汤,吃了好几块甜糕,吃得满嘴都是糕点沫子,朱砂转过头来看他时便抬了手替他拭掉嘴边的糕点沫子,一边柔声道:“慢着些吃,又没人和你抢。”   “娘亲娘亲,这个甜糕好好吃的!娘亲吃一块儿好不好?阿离喂娘亲吃一块儿好不好?”朱砂的温柔让小家伙开心极了,也满足极了。   朱砂点点头。   小家伙立刻伸手拿过一块甜糕递到朱砂嘴边,朱砂随即张嘴将那甜糕一整块都吃到了嘴里,慢慢嚼着。   小家伙则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颇为着急地问道:“好吃吗娘亲?”   朱砂又一次点点头。   其实朱砂吃着并无什么特别的味道,因为此时她嘴里还满是酒的味道,喉咙更是热烫得尝不出这甜糕的味道,不过是不想让小家伙失望罢了。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狗的叫声。   是阿褐的叫唤声。   方才自小白出现之后便不知跑何处去了的阿褐。   “阿褐!”小家伙听到阿褐的叫唤声,他欢喜地立刻转过身来。   可小家伙一转过身,他便立刻从凳子上滑了下来,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朱砂瞧着小家伙紧张的模样,亦转过头来。   只听小家伙小声且不安地道一声:“爹爹……”   朱砂还未完全转过头,这下也霍地站起了身。   行人往来的街市上,只见站着恍如从暗夜里走出来的一人,身材颀长,长发过腰,黑缎锦袍,面无表情,一双眼眸有如最为漆黑的夜,深邃得能让人着迷。   是君倾。   有夜风微起,撩动他耳边的发丝,随风轻扬。   圆月银辉,琉璃灯火,映在他面上身上,给冰寒的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柔和他的眉眼,只一眼,便让朱砂失了神。   丞相大人……   回来了?   怎的有一种许久许久未曾见到他的感觉?久到……竟觉想念。   想见到他。   他可是堪堪回到帝都?瞧着他面上似有着明显的疲态。   他可是才回到府上便发现阿离不在府上,故而连歇息都未顾得上便出来寻阿离?   他会在这仲秋子夜回到帝都来,可是知道阿离会在眼巴巴地等着他,是以他急着赶回来陪阿离过节?   若非如此,他又何须赶夜路。   若是如此,那她便是罪过的人了,她不当带阿离出来的,使得他着急着出来找。   他面上虽未表现出心中的急切,但她知,他心中定是不放心阿离,否则又怎会亲自出来找儿子,亲自出来接儿子回家。   就在朱砂痴看君倾的眼睛看得失神时,心口那忽然而生的针扎痛感拉回了她的神思,这才让她连忙道:“丞……”   朱砂本是想唤丞相大人,却又怕因着自己这一声唤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以她才一张嘴便是改口道:“相公。”   这一声相公,让君倾那双本满是疲惫与不安的瞳眸深处起波澜,却是让人无可察觉。   小家伙既是惊喜于君倾的出现,却又不安极了,他欢喜他能见到他的爹爹,可又担心他的爹爹会生他的气,像小白说的不理他了,因为他没有听话地乖乖呆在小棠园里,而是跑出来玩儿了。   因为不安,小家伙将朱砂的手抓得紧紧的。   朱砂知道小家伙在紧张在不安,也待不得回去了再同君倾解释,张口便道:“相公莫怪阿离,是民……是我带阿离出来的。”   朱砂这般说,小家伙怕君倾责怪朱砂,张嘴就要自己解释什么,可小家伙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得君倾语气淡漠道:“出来两个多时辰,当是玩够了,若是玩够了,便随我回去了。”   君倾的话里并无责怪之意,面上依旧面无表情。   “是,爹爹。”小家伙可不敢说不。   虽然他的甜糕还没有吃完,但是今夜能出来到这夜市上玩走一遭,看花灯放河灯,他已然很满足,虽然也很是不舍,但他还是听他爹爹的话。   君倾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君松即刻上前来替朱砂结了银钱给老板娘,朱砂则是牵着小家伙的手,跟在君倾身后。   行人熙攘,朱砂只觉自己的肚腹肠胃翻着一阵又一阵热浪,带着她整个身子都在发热,双颊愈来愈红愈来愈热,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使得她不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紧闭起眼微微摇摇头,再睁眼时才觉视线清晰了些。   这般不行,得快些回去才行,若是这时候生了什么危险的话,她现下这头沉眼朦的状况怕是保护不得大人还有小家伙周全。   她方才当不该再喝那第二碗酒才是。   回去的路要经过方才小家伙想要的小兔子灯笼的那个摊子,走过那儿时,朱砂与小家伙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那摊子。   小兔子灯笼还在,还未被人猜走。   小家伙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小兔子灯笼,一脸的不舍,却又不敢说话。   朱砂将视线从小兔子灯笼上移到小家伙面上,再移到慢慢走在前边的君倾的背影上,忽然之间,她不知自己从哪儿来的胆子,竟是唤君倾道:“相公!”   君倾顿下脚步,还未转头便又听得朱砂道:“相公,我想要一只灯笼,可要猜灯谜,相公可否帮我猜一猜?”   问完这一句,朱砂觉得自己的脸颊更热烫了,若在寻日,她断断不敢说这样的话,更是会在说出这样荒唐的话之后急急离开。   可她现在非但未有羞愧地转身就跑,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君倾,看他慢慢转过身来,看他眼睛。   小家伙紧张极了,将朱砂的手抓得紧紧的。   他知道他的娘亲是在帮他要小兔子灯笼,他想要小兔子灯笼,可他怕爹爹生气,他不想爹爹生他的气,也不想爹爹生娘亲的气。   然紧张的又岂止是小家伙。   朱砂亦是紧张的,甚至是比小家伙还要紧张。   她在这般人来人往之处唤他相公,还提出这般像是无理取闹的要求,他可会恼她?   就在小家伙与朱砂紧张不已时,只听君倾平静道:“带我去。”   只这三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小家伙那本满是紧张的小脸上立刻换为惊喜,惊喜得就差没跳起来。   可君倾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他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朝朱砂伸出。   小家伙看看君倾的手,又看看朱砂,没有像往常一样冲上前去抓君倾的手为他带路,而是拉着朱砂朝君倾走去,而后——   朱砂也缓缓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轻握上君倾的手。   看着君倾与朱砂牵在一起手,小家伙忍不住高兴道:“娘亲和爹爹牵手了哦!”   朱砂没有羞得立刻收回手,反是将君倾的手稍稍用力握住,感受他掌心里的冰凉,竟是没来由的觉得安心,不由浅浅一笑,道:“相公随我来。”   朱砂左手牵着小家伙的手,右手握着君倾的手,一手温暖一手冰凉,便这般朝那花灯摊子前走去。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   花灯摊子上的花灯剩下的已然不多,摆花灯的中年男人正在收拾摊子,见着还有人来,便好客地上前来问道:“这位公子,要猜谜拿花灯哪?五文钱猜一次。”   君倾没有理会这摊主,而是微转头问朱砂道:“要哪一盏,让阿离念与我听。”   朱砂抬手去取那挂在小兔子灯笼旁的纸条,递给小家伙,只听小家伙缓缓慢慢地念道:“一撇一竖一点,猜一个字。”   “压。”小家伙的声音刚落,根本就无需思考的时间,便听得君倾已经道出了谜底,“镇压的压。”   摊主很是震惊,震惊地看着君倾,赞道:“我卖花灯十几年了,还从未见过谁猜灯谜猜得这么快的,根本就连想都不用想哪!”   小家伙立刻自豪地接话道:“爹爹很厉害很厉害的!”   摊主笑呵呵地取那小兔子灯笼,往君倾面前一递,道:“公子您的花灯。”   君倾未接,而是对朱砂道:“拿吧。”   朱砂这才伸手拿过,转身却递给了小家伙,笑得温柔地对他道:“阿离,给,你小兔子灯笼。”   朱砂在说这一句话时,还被她牵在手里的君倾的手微微一颤。   “阿离的阿离的!”小家伙接过花灯,高兴极了,“谢谢爹爹!谢谢娘亲!”   朱砂直起腰后又看向君倾,双颊红扑扑的,眼神有些迷离,只盯着君倾的眼睛,又问:“相公可不可以再帮我猜一盏?”   若是君倾看得见,必看得出朱砂此刻模样神情有异。   只是,他看不见。   他只是觉得朱砂有些反常而已,他本想问问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谁知朱砂却又再让他猜一盏花灯。   他自然是愿意。   “取谜题,让阿离念。”   “老板,帮我拿一只像是海棠花儿一样的花灯谜题。”朱砂道。   君倾的手又是极为轻微地晃了晃。   朱砂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摊主显然有些不乐意了,因为做君倾的生意,明摆着他要亏本。   可他又不能说不,因为他做的生意就是这样。   是以他只能抬手去取下那海棠花花灯的谜题,递给朱砂。   朱砂拿过,递给了小家伙。   店家看着这一家山口,觉得甚是奇怪,这一谜题,虽说是男的来猜,这男的也可以自己看谜题的啊,男的不看还可以女的看的啊,为何非要让一个看起来才三岁半大的小娃娃来看来念,莫不成这俩大的不识字?   但不识字又怎会猜字谜?真是奇了怪了。   只听小家伙又缓缓慢慢地念道:“半布春秋,还是猜一个字哦。”   小家伙说完,立刻又补充道:“布是棉布的布,爹爹。”   “秦。”依旧与前一个灯谜一样,君倾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的时间,小家伙的话音才落,他便道出了答案,“秦川的秦。”   摊主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莫说像方才那样夸赞的话,便是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将那海棠花模样的花灯挑了下来,一声不吭地递给了朱砂。   朱砂立刻伸手接过,随即竟是笑着问小家伙道:“阿离,娘亲的花灯好不好看?”   朱砂鲜少主动与小家伙说话,更不会是这般笑着问他一样物事好不好看,是以她这话一问出口,小家伙便愣愣地看着她,很是惊奇,但看着她嘴角及眸中的笑意,小家伙还是开心地点点头,高兴道:“好看!”   “娘亲也觉得好看。”朱砂笑得眉眼更弯了些,继而转过身来,颇为开心地对君倾道,“谢谢相公。”   君倾不做声,他在想着朱砂此时的异样。   而就在朱砂道完这一句谢时,只见她稍稍踮起脚尖,凑近君倾,而后——   竟是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口!   众目睽睽之下!   摊主怔住了,目瞪口呆。   小家伙怔住了,惊得小嘴都大张了开来。   君松怔住了,睁大了眼。   君倾亦怔住了,怔在那儿一动不动。   也就在朱砂吻上他的唇的一瞬间,君倾闻到明显的酒味。   他终知道了朱砂为何会与寻日里不同。   “你喝酒了!?”君倾面上难得有表情,此时他竟眉心紧拧,面上是未加掩饰的紧张。   ------题外话------   本人今天人品大爆发!看看这章的收费点数!不要太夸我!   明天就是1号了!月初求月票月初求月票月初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040、我喜欢你啊,丞相大人【附通知】   小阿离从未在君倾面上见到过太过明显的表情,就像他此刻正紧拧的眉心,与他面上那阴沉得有些可怕的脸色。   朱砂是被君倾拽着走的,被酒的后劲上头的朱砂只觉自己的脸颊热得厉害,眼前的事物朦朦胧胧摇摇晃晃的,哪里还看得着什么,她唯一能清楚感觉得到的,就是抓着她手腕的手,那掌心里冰凉的温度。   这冰凉的温度让她知道,这是君倾的手,亦让她觉得心安。   阿褐跑在前边带路,君松一脸冷沉警惕地紧跟在后边,君倾一手抓着小家伙的手,一手抓着朱砂的手腕,跟着阿褐走得迅疾。   朱砂手里的海棠花灯晃得厉害,小家伙手里的小兔子灯笼也晃得厉害,只见小家伙的脚步迈得非常地大,小家伙走得很吃力,一副随时都会栽倒在地的模样。   忽然,君倾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君松沉声吩咐道:“君松,你抱着阿离。”   小家伙看着朝他伸手来的君松,蓦地就将君倾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可怜巴巴道:“爹爹爹爹,阿离可不可以不要小松松抱,阿离可不可以和爹爹一块儿,阿离想和爹爹还有娘亲一块儿,这是阿离第一次和娘亲还有爹爹一块儿出来玩的……”   君松为难地看着君倾。   君倾沉默。   小家伙以为君倾要斥他,不安极了,却还是不舍得松开他的手。   一旁的朱砂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一副再不走她就会趴倒在地的模样。   君倾在这时朝小家伙半倾下身子,同时道:“我抱着你走,会冷,你需忍着。”   “阿离不怕冷阿离不怕冷!”小家伙听着能得君倾的抱,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怕冷。   小家伙说完,立刻扑进了君倾微张开的臂弯里。   小家伙嘴上虽说着不怕冷,可当被君倾抱起时,他还是被君倾的身子凉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小家伙最为畏寒的。   君倾再次迈开脚步时,脚步飞快。   因为他无需担心朱砂跟不上他。   也因为路上行人已稀。   这番出来,出得急,也因街上行人多,君倾并未承马车,是以这一路回丞相府,他们是走着回去的。   但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跑更为准确。   君松从未见过君倾如此着急的模样,竟是着急得连素日里的冷静全不见了。   就因为这朱砂姑娘喝了些酒?   君松想不明白,且他需想的只有时刻警惕着随时都会围到君倾身边来的危险。   好在的是这一路走得相安无事。   就在绕过相府大门后边的影壁时,那本还能好好走着的朱砂忽然就朝君倾的方向一个栽倒过来,使得小家伙着急道:“娘亲娘亲!”   君倾立刻松开朱砂手腕,转为将用手臂将她圈到了自己的臂弯里来,让她紧靠着自己的身子不至于栽倒。   如此这般,君倾竟是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搂在了怀里。   这一瞬间,他的身子蓦地绷得笔直。   小家伙瞧着朱砂这般,紧张不已道:“爹爹爹爹,娘亲的脸好红好红,娘亲这是怎么了呀?娘亲会不会有事?阿离不要娘亲有事,不要不要!”   小家伙说到后边,着急得快要哭了。   “待我送她回房醒酒,便没事了。”君倾安慰小家伙道。   “醒酒?什么是醒酒?是一种病吗爹爹?”小家伙不解道。   君倾不答,只是将小家伙放到了地上,对他道:“回到府上了,让君松陪你回小棠园即可,到了小棠园让君华给你煮一碗姜糖水喝了再睡。”   “嗯嗯!阿离知道!娘亲生病了,爹爹要抱娘亲去医病,所以爹爹就不能抱阿离了!”小家伙乖巧地点点小脑袋道。   “……”君松在旁听着想笑,却又只能憋着,不敢笑。   “那,那今天晚上娘亲是不是就和爹爹睡不和阿离睡了?”小家伙看看一张脸因为酒劲又因为夜风而通红不已的朱砂,又问。   君松别开头,用力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而根本就还不待君倾出声,便听得小家伙又兀自接着道:“哦哦,阿离知道了,爹爹的身子冷冷的,娘亲的身子热热的,爹爹抱娘亲睡的话娘亲就不会得醒酒的病了!那,那爹爹要快点医好娘亲的病哦,不然娘亲生病了会好难受好难受。”   “嗯嗯!阿离会乖乖的,不吵爹爹和娘亲,阿离和小松回小棠园,那,那爹爹,阿离明天可以见到娘亲吗?明天娘亲的病就会医好了吗?”   “嗯。”君倾只是淡漠地点点头。   君松这时候走到小家伙身旁,恭敬地对君倾道:“属下这便送小公子回小棠园。”   君松说完,拉着小家伙走了。   小家伙转头看了君倾和朱砂一眼,很是不舍地和君松走了。   走得远了,君松才终于憋不出,哈哈笑出声来,对小家伙笑道:“小公子,你说你的性子怎的就和大人一点儿都不相像呢?”   “阿离也不懂呀……”小家伙一头雾水,不懂君松为何而笑,也不知他为何会忽然问出这般问题。   而就在小家伙走后,只听君倾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朱砂,轻声道:“儿子可真是愈来愈像你了,一样的吵,唠叨。”   君倾说完,随即将朱砂横抱在怀里,疾步朝棠园的方向走去。   朱砂此时已然在酒劲中睡着,在君倾的怀里睡着,睡得死沉,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发生着什么。   她只是在做着梦,短短时间,她竟是入梦。   梦里没有阿兔,只有君倾,有着那一双总是让她神迷的眼睛。   她虽睡着,可她手中却还是紧紧抓着那盏君倾为她猜来的海棠花灯不放。   花灯在夜里摇晃,灯里暖黄的光将他二人衬得温暖。   朱砂不过是喝了半壶酒而已,可却能让君倾紧张得失态,就好像是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   没有人知道她喝了酒之后会是何模样,便是连如今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除了君倾。   是以在东清殿上,他并未让她饮酒。   莫说一杯,哪怕一口,都能让她醉。   只是,如今的他与原来的他不一样,他什么都看不见,又当如何来给她醒酒,不若让她安然睡一觉吧,好在的是她这醉酒还是与曾经有些差别,曾经的她可不会喝过酒后这般快就入睡,这不醒来便也罢,若是醒来……   是以君倾将朱砂放到了他的床榻上后转身便到药柜里去摸找安神药,那是他为自己备着的,倒不想会用到她身上,待喂她吃了安神药,再到阿离那儿去把她的安神香拿来为她点上。   她的安神香当是今夜便用完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急着在今夜赶回来。   不止是为了阿离,也是为了她。   君倾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转过身来正要到桌边去倒一杯水,那本是睡得死沉的朱砂忽然在这时睁开了眼。   那本是被朱砂握在手里的海棠花灯在君倾将她放到床榻上后便被君倾拿开,放到了窗边的小几上,花灯里的蜡烛本不长,加上在街市上的摊子上摆了许久,在君倾跨进这棠园院门的门槛时,这蜡烛便燃到了尽头,熄了。   窗前的帘帐垂挂着,未有拉开,挡住了外边的月华,此时的屋子里,只有黑暗。   入目的漆黑蓦地让朱砂觉得惶恐,惶恐得让她以为她在她的那个可怕的梦里,使得她如在梦里一般伸出手使劲地朝黑暗里摸索,摸索着忽地跌到了床下。   而君倾不需要灯,加上朱砂正睡着,是以他并未点灯,且他心中有事,并未注意听床榻上的动静,直到朱砂跌下床榻撞出的一声闷响,他这才猛地一回身神,连水也忘了倒,便急忙走到了床榻边,唤一声道:“朱砂姑娘?”   “丞相大人!”   君倾只听朱砂唤他一声,声音里满是害怕与不安,便将语气稍稍放柔和,以免她更不安,道:“嗯,是我,朱砂姑娘稍待,我先为姑娘将灯点上。”   可就在君倾的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忽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搂住!   朱砂将他搂住!   这一刹那,君倾愕然地愣在那儿,身子僵直,随即抬手就要将朱砂从他身前推开。   她还是与曾经一样,不过只是小睡了一会儿罢了,幸好他将她带回来了,否则在外不知会成何模样。   而君倾之所以会着急,只因喝过酒之后的朱砂与平日里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并非胡闹,而是……   这个不同,只有阿兔见过。   这个不同,也只是对阿兔一人而已。   可他在如今的她心里,只是君倾,只是丞相大人,而不是阿兔。   她已将他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又怎会出现这样的不同?   她是将他当成了阿兔,否则又怎会这般。   君倾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闷得慌,疼得紧。   因为他不是阿兔。   是以他抬手抓上朱砂的双臂,欲将她从自己身前推开。   可他没有注意,朱砂方才唤的是“丞相大人”,而非“阿兔”。   朱砂就像知道他想做什么似的,在他将她推开之前将他抱得紧紧的,仍旧不安道:“丞相大人,我怕,我怕黑……”   君倾身子颤了颤。   她知道他是谁。   这样的朱砂,就像君倾睁着眼说瞎话时所说的,胆小,像个胆小的小姑娘,怕黑,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淡漠的朱砂,更不像那个冷厉的诛杀。   心爱之人便在身前,心爱之人便在怀里,君倾很想抬手将朱砂拥在怀,可是他不能,她既还认得他是君倾,那他便只能做君倾,做丞相大人。   君倾强忍着心中想要将朱砂拥在怀的冲动,冷声道:“朱砂姑娘既知道我是谁,现下便当松开手才是。”   “不。”谁知朱砂竟是一口拒绝,先莫说这酒壮了胆,便是话里都带着如小姑娘家一般倔强的味道,“就是因为是丞相大人,所以我更不能放手。”   “放手了,何时才会再见到大人呢……?”说到这后半句,朱砂的语气里竟是带了明显的忧伤与怅然,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梦一样,自言自语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丞相大人的感觉了,总是会想丞相大人的事情,总是会想丞相大人的眼睛,总是……会想丞相大人……”   君倾惊愕无比,一时间惊愕得忘了反应,只是绷直着身子让朱砂搂着他抱着他,像是贪恋君倾身上的冰凉一样,朱砂将自己的身子往他身上贴得更紧,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上,听着他的心跳,继续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总会不由自主想到大人,想到大人的事情,夜里入梦之后也时常梦到大人,这可就是人们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个人,且这样的梦还是好梦的话,便是喜欢上一个人了,因为喜欢上了,才会总是想着这个人,想着与这个人有关的事情。”   “我……我可是喜欢上丞相大人了?”朱砂耸起肩,将君倾搂得更紧了,生怕他会忽然推开他或是怕他会忽然消失不见似的,“若不是喜欢,又怎会总是想着大人,若是不喜欢,又怎会总是想着见到大人,让我都觉得我自己疯了……”   “可我知道大人不会理会我的,大人待我有礼,只是因为阿离而已。”说到这儿,朱砂很是伤怀落寞。   这些话,是平日里的她绝不会说的。   莫说是说,便是想上一想,她都觉得自己疯了。   她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将君倾放在了心上,她不敢承认这个荒唐的事实。   可这便是事实,就算她不敢想不愿承认,这就是事实。   她喜欢他。   喜欢他那双好似藏着许多故事与秘密的眼睛。   喜欢他冰冷淡漠背后的温柔。   她还喜欢……他的情深。   即便这个情深并不是对于她。   这便是喝了酒之后的她。   与平日里的她判若两人,不按常理。   喝了酒之后的她,没人知道她想做什么会做什么,便是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样的她,君倾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们成婚那夜,喝过合卺酒之后,她也如现下这般,他听到了平日里她绝不会说心里话,絮絮叨叨,像个胡闹的孩子,一个只会对他胡闹的小姑娘。   第二次是她说她闻着那酒很香,想与他一齐喝,他答应了,喝过了,酒劲上头后她便紧紧抱着他,抱了整整一夜,也哭了整整一夜,一句话也未说。   那一次,她心里想的只是哭,她只是想好好哭一场,这便是她那时心里所想的。   也是那一次,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也是唯一一次。   更是那一次之后,他再未见过她。   喝过酒的她,会变得迷迷糊糊,可她却依旧认得清她面对的是谁,只是像酒能壮胆一样,她的胆子像变得大了一样,大得与寻日里的她全然不一样,因为她对他,从不会如喝过酒之后这般主动,主动得让他错愕。   可这样的她给他的感觉却更像个胆小又倔强的小姑娘,害怕他会推开她扔下她,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是以总将他搂得紧紧的。   曾经如此,而今仍如此。   君倾只是站着,震惊,错愕,亦痛苦。   怎会……如此。   他没有回应朱砂的拥抱,更没有回应她的任何一句话。   只听朱砂还在喃喃道:“大人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也觉得我疯了。”   “和大人相识并不长,见过大人的次数也不多,如何就总是对大人念念不忘……不是疯了是什么?”   “大人有妻子,大人心里也只有大人的妻子,我却还对大人生情,不是疯了是什么?”   “苏姑娘那般好,大人都不喜欢,我这般一无是处的人,更是入不了大人的眼。”   “嗝——”说到这儿,朱砂竟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顿时君倾只觉酒味扑鼻。   也终是在这时,君倾给了朱砂这胡闹的紧拥做了回应。   他抬起双手,扶住了朱砂的肩,然后像外使力。   他还是要将朱砂从他身前推开。   他已经不是阿兔了,他已经……不能拥抱她。   不敢拥抱她。   “朱砂姑娘酒多了,说的都是胡话,还是尽早歇下为好。”   这一次,君倾手上力道很重,他是决意要将朱砂从自己身前推开,是以下手并不轻。   谁知朱砂仍是不松手,即便双肩被君倾抓得生疼,她还是不松手。   这般的朱砂让君倾不敢继续使力,怕会伤了她,只能冷沉着声音道:“还请朱砂姑娘松手。”   “不。”朱砂还是倔强地摇头,“不松。”   君倾眉心拧起,正要再说什么时,忽有两瓣柔软之物贴到了他的唇上来,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   此时的朱砂,竟是踮起了脚,吻上了君倾的唇。   如方才在夜市上一样,出其不意,让君倾怔愣。   可又与方才在夜市上不一样,方才在夜市上,朱砂不过是在君倾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而已,而现下,她却不只是轻轻吻一吻君倾的唇而已,而是亲了一口后伸出舌头在君倾的唇上轻轻舔了一舔,见君倾没有反应,她便轻咬住君倾的下唇,吮了吮,好像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一般,让她再吮得用力一些。   此时的君倾已怔愣得恍如一座石雕,动也不动。   前两次是朱砂情不自禁对他的主动是他有意为之,然现下——   唇被朱砂轻吮在嘴里,她的身子紧贴在他身上,君倾觉着自己身体里有一小簇火苗在燃烧,并且随着朱砂轻吮的动作愈燃愈烈,烈得他的呼吸渐渐变得不平稳。   朱砂吮了君倾的唇好一会儿才松开,又在他的唇上轻轻舔了一舔,像一只餍足了的小猫,竟是开心道:“丞相大人好甜。”   朱砂说完,竟将脸在君倾颈窝里蹭了蹭,又道:“也好香。”   ‘阿兔你好香。’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她时,她对他说的话。   她觉得他很香,一种清清淡淡又好似有些甜的清香味。   可他从未觉得他身上有何味道,他甚至还轻轻舔过自己的唇,并无味道,又何来甜味。   他不知她是如何尝到的,只觉她欢喜便好。   此时此刻的朱砂,也是欢喜的。   就像抱着一个大宝贝,让她欢喜不已,不舍撒手,也不管这“大宝贝”是否理会她,又是否排斥她。   朱砂的脸在君倾的颈窝里乱蹭,因着酒意而滚烫的脸颊和鼻息让君倾觉得既酥痒又滚烫,烫得他的鼻息愈加的不能平稳。   还有紧贴在他身前的那两团温软,熨着他的身子,令他的心跳如他的鼻息一般不平稳。   可纵已是这般,君倾仍旧在心底告诫自己不可以,绝不可以,他与她,已不再是夫妻,只是丞相大人与朱砂,如今的他,只会带给她危险悲伤与苦痛而已。   是以君倾第三次要推开主动得足以让他失控的朱砂。   可这一次,朱砂像是恼了似的,像个胡闹到了极点的孩子,将双臂飞快地环到了君倾的脖子上,与此同时往上一蹦身,竟是将双腿扣在了君倾的双腿上,将她整个人都挂到了君倾身上!   而朱砂这突然将自己挂到君倾身上的动作太过突然,突然得君倾身子重心一个不稳,生怕把朱砂给摔了,不由将右脚往后退开一步以稳住身子,谁知他忘了他此时正站在床前,他这右脚一往后退便碰到了床前的脚踏上,碰得他重心真真是一个不稳,竟直直往身后的床榻上倒下去——   “砰——”君倾身上扒着个朱砂,他重重地跌躺在床上。   而就在他往床榻上仰倒时朱砂正从他颈窝里抬起头来想要看他,也由于这跌躺的惯性,朱砂的身子稍稍往上滑了些,使得她的鼻梁正正撞在了君倾的颧骨上,撞得生疼。   也因如此,她的唇正正印在了君倾的脸颊上,只听她孩子气一般道:“丞相大人,你的脸颊欺负我的鼻梁,必须赔不是!”   还不待君倾回过神,朱砂竟张嘴一口咬上了君倾右脸颊上的颧骨之处,见君倾不推开她也不骂她,朱砂便有些得寸进尺,下嘴不轻,在君倾的右脸颊上留下两排深深的压印,这才满意地抬起了头。   而朱砂这一咬,咬得君倾懵了,不止心跳飞快鼻息急促,咬得他浑身血液似都在往心口急涌而来。   因为不止是她的嘴在咬着他的脸颊,还有她的双腿……   这如何让他忍得住。   偏偏酒后的朱砂已胡闹得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她现下姿势举动无疑是在给君倾的身子点火,竟还就着这个姿势踢踢腿……   然他依旧在忍耐,忍耐着不让自己体内的烈火将自己焚烧得最终失控。   他的手再次扶上朱砂的肩头,他已打算将朱砂真正推开,不管是否会将她弄疼,若非如此,只怕他只会将她伤得更深,届时她便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只听朱砂有些好奇又很是失落道:“大人,苏姑娘可是这样抱过大人了?”   君倾扶在朱砂肩头的手僵住。   朱砂的这一句话这一个问,让君倾身体里的烈火烧掉了他努力撑持着的那一道防线,只见他抓住了的朱砂的双臂,忽然一个翻身,将朱砂压到了自己身下!   这回轮到朱砂惊了愣了。   “没有。”君倾终是回答了朱砂这自言自语般叨叨不已的话。   只是他的声音很冷很沉,好似恼了一般。   除了她,他谁也没有碰过。   也除了她,任何女人都不能碰到他。   只是,如今的她,不会懂。   朱砂被君倾压在身下,她的双手还环在君倾脖子后边,她微微睁大了眼,很是震惊君倾的举动,同时很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眼睛。   然黑暗里她什么也瞧不见。   是以她情不自禁地将双手从君倾脖子后松开,慢慢地移到了他的脸颊上来,轻碰着他的脸颊,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眉眼。   君倾的睫毛在轻颤,他没有将朱砂的手拂开,而是声音低沉沙哑地问道:“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天下间,他只对她一人没有自控力,她可知她这般,会让他承受不住控制不住?   他会要了她的。   而她,会后悔的。   “我知道。”朱砂轻捧着君倾的脸,忽然弓起脖子,在黑暗中凑上君倾的唇,轻声道,“我喜欢你啊,丞相大人。”   这便是她这些日子里混乱不堪的心绪后的真相。   因为喜欢,所以才总是想着他,想着他的所有事情,想着见他。   即便心口如针扎刀锥般疼痛,她也不介意。   这本当是让人欢喜的话,可君倾的面上却只有痛苦。   他痛苦地闭起了眼。   为何会如此。   可是他们之间有着剪也剪不断的情丝,她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对他动了情,生了意。   又可是他做错了什么,才会使得她如此。   他是否从一开始就不该想着再将她留在身边,他若没有将她留在留在相府,她便不会对他生情。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想见她,想她在身边,即便她已经忘了他,忘了关于他的所有,可她还是她,还是他的。   真正矛盾的人,是他。   “丞相大人别回我的话。”朱砂不想听君倾的回应,抑或说她不敢听,因为她知他的心里没有她,又何须再听他的回答,只要此刻他不将她推开,就行。   朱砂将头再抬高了些,从君倾的唇吻上他的鼻尖,再吻上他的眉眼,轻轻的柔柔的,有如一双温暖柔嫩的小手此时在抚摸着他的心,让他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丞相大人,我想看看你的眼睛,可以么?”朱砂轻声着问,“可以么?”   屋里没有火光,她什么也看不见。   可她想看他的眼睛。   她问这问题的语气,像极了阿离小家伙。   “嗯。”君倾轻轻应了一声,随后竟是微低下头,在朱砂的额心上落下轻轻一吻,站起身,转身去为她点灯。   她想看,便让她看着吧。   朱砂先是震惊,而后抬起手摸摸自己那被君倾亲吻的额心,再摸了摸,不由得轻轻笑了,笑得开心。   君倾拿上燃好的灯台回到床榻前边来时,朱砂忽然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将君倾手上的灯台拿到手里,走到了放着海棠花灯的窗前小几前,边将灯台上的灯罩拿开边道:“我把蜡烛放到花灯里,这样漂亮。”   朱砂将点燃的蜡烛放进花灯里后即刻提了那花灯来到君倾面前,看一眼花灯后抬头看君倾的眼睛,笑着道:“花灯漂亮,和丞相大人的眼睛一样漂亮。”   “不对,大人的眼睛比花灯要漂亮。”朱砂一瞬不瞬地看着君倾的眼睛,愈看愈近,近得她整个人又贴到了君倾身上,道,“大人的眼睛里有我。”   朱砂说完,又踮起脚,轻轻地吻上了君倾的眉眼。   像是对君倾上瘾了似的,朱砂的唇碰上君倾眉眼后竟不愿再离开,身子亦是如此,让自己仍旧热烫的身子紧贴着君倾的身子,贪恋他身上的冰凉。   朱砂的吻细细密密,好似如何也对君倾亲吻不够似的,也好似她知道过了今夜,她就再不可能这般近的靠近他了似的。   这般细细密密的吻令君倾终是情难自控,伸手拿开了朱砂手中的海棠花灯,将花灯放到地上,而后,也抬起了双手,拥上了朱砂。   只是,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在他的指尖碰到朱砂的背上时双手明显一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终还是环上了朱砂的背。   由轻到紧,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永不想放手。   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说过要守护一生的女人。   君倾的紧拥用力得让朱砂觉得她的腰身要被君倾给搂断了,也使得正对君倾的眉眼吻到深情的朱砂有些不乐意地睁开眼,正要怨他时,借着花灯里的火光,她瞧见了君倾脸颊上两道深深的牙印。   是方才她咬的。   这两道深深的牙印在君倾脸颊上,使得他起来尤为奇怪,朱砂不由笑了,伸出舌头在那两道深深牙印上舔了一舔。   ……   朱砂怔怔的,与方才很是主动的她完全不一样,现下君倾的主动让她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一动也不动,甚至连拥抱君倾都忘了,而是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睁大了眼睛看着已然在她眼里放大得已然看不完全了的君倾的眼睛。   朱砂由方才的热情主动转为现下的僵硬木讷让君倾觉得回到了他们的洞房之夜,她也是这般,本还大胆地对他胡闹,闹到他忍不住主动上前时,她却变得紧张得不得了,愣愣傻傻的,呆极了。   这样的朱砂就像一只呆兔子,讷讷的,让君倾觉得可爱极了,不由笑了,边用手轻抚着她的鬓角边柔声问道:“怕么?你要是怕,我此刻还能抽身。”   “丞相大人察觉力不够,我不是怕,我这是……紧张!”朱砂见着君倾笑,最是喜爱不过,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会怕,这是她钟情的丞相大人,她又怎会怕,“丞相大人笑起来真好看。”   尤其他的眼睛,静时如寒潭,笑时却如暖阳。   “那你会后悔。”君倾又道。   “不会。”朱砂勾上君倾的脖子,“我不后悔,怕是丞相大人会嫌弃我而已。”   君倾不笑了,他默了默,随后只见他稍稍抬手朝身后一拂,撩开的床帐便缓缓垂了下来。   看着缓缓垂下的床帐,朱砂只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仿佛要从皮下迸破出来,伴着那针扎刀锥般的痛感,令她将身下的被褥抓得更紧。   君倾为自己及朱砂慢慢褪下了外裳及鞋袜,尽管他已欲火焚身难以把持,可他不想吓到了朱砂,她嘴上虽说着不怕,却又表现得受吓的小兔子,让他根本不敢急。   当君倾躺在朱砂身侧伸出手欲为她脱下里衣时,朱砂忽然受吓似的将双手环到了自己身前,用力捂着,甚至侧过身子将自己微微蜷起,竟是害怕道:“不,丞相大人,我会吓到你的,我的身子……很丑,很丑。”   朱砂害怕得将自己的身子愈蜷愈紧。   她是不会后悔,可她怕君倾看到她的身子,看到她满是丑陋疤痕的身子,虽然她里边还穿着亵衣,可她手臂上都满是丑陋的疤……   朱砂的惊慌害怕让君倾只觉心疼,他伸出手,从朱砂身后将她轻轻揽到了怀里,将唇贴在她的耳畔,温柔地吐着气,“别怕,我看不见。”   “可大人可以摸得到……”朱砂还是将自己的双臂环抱得紧紧的。   只有在心仪的人面前,才会在意自己的容貌。   “我不会嫌弃你的,不会的。”君倾柔声哄着朱砂,甚至轻轻吻着她的耳廓,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听话,没事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真的吗?”朱砂不安地问。   “真的。”君倾微微点了点头。   ……   ……   情至深处时,并未看见他的眸中有极为异样的神色。   ------题外话------   这个题外话要唠叨得比较多。   一、本人想要月票啊想要月票!月初十分想要月票!这章可是肥肥的一章啊~!要是觉得这章还算满意,就赏给本人月票吧~!谢谢姑娘们!   二、本人郑重声明:本人是纯洁的本人是纯洁的纯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哈哈哈哈~   三、此章有加增内容的,想看的姑娘入群和管理姑娘领船票,当然不入群对看完无影响,但是五一入群有红包哟,哦呵呵~   四、【通知】群内开始第一次验证,请群内的姑娘关注群邮件或是群作业,谢谢配合。   五、姑娘们小假期哈皮! ☆、041、小白的真身   君倾带着朱砂以及阿离回府良久,小白才慢悠悠地走回来。   他一手提着他的狐狸灯笼,提着灯笼的手上还掂着一个大纸包,另一手上则是拿着一块甜糕,正往嘴里送,边吃边自言自语道:“我方才都把好位置让出来给小倾倾了,别告诉我那头笨小猪没有好好把握住这个能和小倾倾一齐逛夜市的机会,那小猪要真没把握好,我觉得我有必要揍她一顿。”   小白自说自话又自己一脸的嫌弃,手上的甜糕吃完了,便伸手往那纸包里掏出另一块甜糕,这般粗俗的模样,真真是与他样貌及穿着打扮极为不相符,真真是让人见着都忍不住叹息。   小白回来是路上只剩三三两两的行人,夜很深了。   快走到府门前时,他忽然想起他方才出门时可没有被那个烦人的小道姑如平日里那般将他给缠上一缠。   这一个多月来,但凡小白从这相府正门出来,就总会遇到宁瑶,她还是拿着她的那把桃木剑非要收小白的性命不可,依旧是一日三招,多的她也不出手,尽管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小白的对手,她还是锲而不舍。   偏偏小白还不是个喜好走偏门的人,尽管知道那个烦人的宁瑶一定会在大门外,但他每一次出门都还是走正门,是以每一次他都会碰到宁瑶,听到一样的话,避开那破绽百出的攻击,然后潇洒走开。   小白觉得,她要再继续这么在府门外多顿个把月的话,他绝对会把避开她这从未缺少过的攻击当成习惯。   倒不想那完全以收了他的命为人生目的的小道姑今日居然断链子了,啧啧,不会是知难而退了吧?   小白又从纸包里拈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竟是有些不悦的模样。   亏他今夜大发慈悲还想着用甜糕扔她的,她待会要是没出现,可就没有下一次咯。   然当小白走到相府大门前,那终日守着大门却始终不见人影的影卫将府门打开时,那个成日里就蹲着对他喊打喊杀的宁瑶还是没有出现。   这就使得小白在抬脚跨进门槛时将头往右侧微微一侧,看向那漆黑的墙角。   小华华好像告诉过他那个脑子有毛病的小道姑把这大门前的角落当做落脚的窝点了,每到夜里都会来在墙角窝着睡。   小白在看向漆黑的墙角时顺便将手里的狐狸灯笼朝墙角的方向递了递,果然发现墙角处窝着一大抹黑乎乎的东西,细听的话还听得见那儿有呼吸声传出。   哟?那小道姑当真睡这儿?   小白忽然来了兴致,将咬到半的甜糕放回纸包里,而后转身朝那漆黑的墙角走去。   小白本以为宁瑶这是欲擒故纵换了她之前那完全没有胜算的攻击方式来对付他,他还笑眯眯地等着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跳起来对付他,好让他得意得用手中的甜糕砸她一脸,让她如乞丐一般蹲在地上捡撒落一地的甜糕来吃。   谁知他都走到了墙角,且还在那儿杵了好一会儿,那团窝在墙角的黑乎乎东西还是没有动静。   借着小白手中狐狸灯笼里的火光,能看见角落里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个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衣服,还打了好几个颜色不一的补丁,好似还是件道袍,脚上的鞋子也已经破得不能再破,脚拇指的地方都破了个洞,没有袜子,两只脚拇指便从那破洞里钻出来,不是那总是想将小白给收了的宁瑶还能是谁。   此时她没有如往日一般一见着小白就急着要收他的命,而是侧身躺在角落里,身下垫着一张由好几张布片缝合成的破布,脑袋下枕着个同样破破烂烂的包袱,她正将双臂紧紧环抱在自己胸前,抱着她的那柄桃木剑,双腿尽可能高的朝上曲起,将自己用力蜷缩成一团,紧闭着双眼,整个身子还在微微瑟瑟地发着抖,似乎很冷的模样。   燕京的中秋,天气的确是很冰寒了。   小白垂眸看着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宁瑶,完全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反是伸出脚朝她腿上踢了踢,嫌弃道:“喂,小道姑,你今日可还没有举着你那柄破烂桃木剑来收过我,你还收不收了?”   宁瑶没吭声,也没有睁开眼,亦没有动上一动。   “喂,死啦?”小白又一次朝她腿上踢了踢。   宁瑶依旧一动不动。   “不说话,那我回府了,懒得理你,本来啊还打算赏你几块甜糕吃吃的,既然你不吭声,那就算咯。”小白说完,宁瑶依旧没有反应,他便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朝府门走了去。   可又是在他抬脚要跨进门槛时,他停下脚步,又看向那角落,而后又折身朝那角落走去。   这一次,他不是在旁站着而已,而是在宁瑶身旁蹲下身,将手中狐狸灯笼凑到她面前,认真地看她的脸。   只见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不已,嘴唇干裂微张,紧闭的眼睑一下一下地动着,一副很是难受的模样。   小白蹲在宁瑶身边盯着她看了良久,才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算啦算啦,就当本公子大发慈悲一回救你一命,也省得本公子还呆着这帝都的日子过得无趣,有着你这么个蠢货每天来让本公子嘲笑一番乐上一乐挺是不错。”   小白说完,伸出空闲着的那只手,抓上宁瑶的衣领,就这么好不柔情地将瑟缩不已的她从地上给扯了起来,然后像拎一件破烂大物件一般将她往相府里拖,管她的双脚磕到门槛还是磨到冷硬粗糙的地面,他都不在意。   宁瑶睡得迷糊,这般被人拎起拖走也不自知,只觉自己的衣襟勒得自己的脖子愈来愈难受而已。   小白拖着宁瑶绕过了门后的影壁之后,那微开的府门便无声无息地阖上了。   手中拖着宁瑶,小白好似不高兴了,面上再无寻日里的笑意,因为他在想这脏东西该扔到哪儿去为好。   当走到相府里那座年久失修的木桥上时,宁瑶终于在自己的脖子被衣襟勒紧得就要窒息时睁开眼。   她首先看见的是天空中银白的圆月,而后她发现那月亮竟是在移动。   下一刻她才发现不是银月在移动,而是她自己在移动。   可她的脚根本就没有动,她又怎么可能在移动。   宁瑶睁大了眼慢慢看向自己被拖着正在地上移动的双脚,先是一动也不动,下一瞬,只见她突然一个扭身朝那正拖着她的人用力扑去!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捣鬼!   走在前边的小白哪里想得到那昏沉得像头死猪一般的宁瑶会突然醒来,更未想到她突然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挣扎也不是喊叫而是转身就朝他扑来!   因为没有想到,也因为距离离得太近,尽管小白已在第一时间反应着避开身,可还是被宁瑶的怀抱正正碰到了他的身子!   那一瞬间,小白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突然睁大,眼睛里有着明显的震愕,糟糕——   “砰——”也是这么一瞬间,只闻沉沉的砰的一声在静寂的夜里响起,吓了宁瑶一大跳,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她就狗吃屎一般整个都跌趴到地上,撞得她觉得她浑身都要被冷硬的地面撞得碎裂开,尤其是她的下巴,真是有一种要碎裂开了的感觉,也撞得她疼得只顾吃呀咧嘴地嗷嗷叫,一时间根本就忘了她这么用力一扑要扑的是什么。   话说不应该啊,拖着她的那人话说该在她身下给她当垫底的,她不应该被冷硬的地面撞得这么疼的才是。   这般想着,宁瑶边呲牙咧嘴地疼边伸出手朝身下摸去,她可不敢在这时候爬起身,以免那使坏之人有机可乘,万一她不够打怎么办?所以还是先压着为好。   可当宁瑶的手朝自己身下抹去是,除了摸到冷硬的地面与几件布料滑溜溜的衣裳外,竟是什么都没有摸到!   没有人!?   怎么可能!?   宁瑶惊得睁大了眼。   正当她要跳起身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只觉有什么小东西在她肚腹下乱动。   她被地面撞得下巴疼全身疼竟是没发现她的身下除了压了一身衣裳外还压着其他东西,而她方才只顾着摸自己胸膛下的部位有无人,倒没摸到肚腹下边位置,因为她也没本事将人一压就只压在肚腹以下的地方啊!   这挣扎的小东西让宁瑶不敢再压着,生怕将它给压死了,是以连忙坐起身,却又觉得脑袋昏沉沉重得直又要往下栽倒,好在她的双手撑在地面给撑住了,这才让那被她压在肚腹下的小东西得以自由。   那是一只雪白的小东西,通身白过月华的皮毛,莫说身上,总是双耳及爪子上都没有一丝杂色的毛,白得异常纯净,尖长的嘴,毛茸茸蓬松松的尾巴,尖长的耳朵,琥珀色的眼睛,小巧的爪子,通身还不及三尺长,从宁瑶身下窜出来后也不跑开,而是站在她面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好似一副很是气恼的模样。   宁瑶则是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盯着这个小东西,一副惊奇到极点的模样。   这这这……这是——   宁瑶还未及回过神,那小东西便转身跑了,跑得飞快。   宁瑶想追上去,可她才一站起身,可她身子无力兼头昏脑涨,才跨出一步,整个人又砰的一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她的身下还压着方才她所摸到那身布料滑溜溜的衣裳。   绯紫色的长袍,旁边掉着一只纸包和一盏狐狸模样的灯笼。   那是小白的衣裳,小白的狐狸灯笼。   可却没有小白的身影。   他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说不见便不见了。   而这小东西跑开了,本是要跑往棠园的方向,却又在跑了一段路后折射朝小棠园的方向跑去,跑得飞快,窜过满院海棠树,用脑袋用力顶开了阿离小家伙的卧房门扉,窜到了屋里去,窜到小家伙的床榻前,然后一个跃身,便跳了床榻上的小家伙身上。   小家伙睡得正香,这小东西可不管小家伙是否在睡,趴在小家伙身上,来来回回地打滚,直到把小家伙从美梦中给吵醒。   小家伙抬起小手揉揉自己困涩的眼睛,还以为是小黑,是以一边嘟哝着道:“小黑不要吵阿离嘛,阿离正在做着香香的梦呢。”   就在这时,那本是在小家伙身上滚动的小东西跳到了一旁,用爪子撩开被褥,钻到了被褥下,钻到了小家伙身旁,用那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小家伙身上蹭,蹭得小家伙只觉痒痒,也蹭得小家伙睡意全都没了,边忍不住笑边讨饶道:“小黑不要闹阿离吗,好痒痒的。”   那小东西可不管,继续蹭。   小家伙痒痒得用双手抓住了这小东西,将它从被褥下边给抱了出来。   小家伙这时才看清这正闹着他的小东西,不是通身黑亮的小黑猫小黑,而是一只通身雪白的小东西。   一只小狐狸!   一只通身雪白纯净得没有一丝杂毛的白狐!   而就在小家伙在看到这通身雪白的小东西时,小家伙不笑了,而是睁圆了眼看着小东西,惊诧道:“小白!?”   小东西蹲坐在小家伙身上,将下巴抬了抬,一副生气的模样。   小家伙立刻将小东西抱到怀里来,摸摸它的脑袋又摸摸它的耳朵,惊讶又紧张道:“小白你怎么变回小狐狸了呀?小白不是说小白不能轻易变回小狐狸的吗,这样的话就会有坏人来害小白和爹爹的,小白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是不是小白被坏人欺负了所以才会变成小狐狸的?”   若是有人见着小家伙抱着一只纯净的白狐一直亲昵地与它说话并唤它小白,像唤君白公子一样唤它,定当觉得小家伙不对劲不正常。   只因除了君倾和阿离小家伙,这世上再无第三人知道武功深不可测的君白公子本就不是人,而是——   一只狐狸!一只白狐!   而且还是一只小体型的白狐!   然如今,除了这君家父子,怕是要有第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变回白狐的小白不能说话,有着人的心思,却不能说人的言语,变为白狐时,他就仅是一只白狐而已。   然就算不能说人的言语,小家伙也一样能听得懂小白的话。   看着紧张不安的小家伙,小白伸出毛茸茸的白爪子,收回那尖利的爪尖,朝小家伙的脸颊摸了摸,嘴里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咬牙切齿的,一副生气极了的模样。   小家伙连忙抱抱小白,一边顺着它背上的毛一边小大人似地宽慰它道:“小白不生气不生气哦,有人欺负小白的话,明天小白告诉爹爹,爹爹可以帮小白打坏人的!”   小白别别脸。   小家伙又道:“小白今夜是不是变不回来了呀?那阿离抱小白睡好不好?阿离都没有抱过小白小狐狸的模样睡过哦。”   小白立刻先往被褥里钻。   小家伙高兴地也躺了下来,将小白又抱到了怀里来。   不过才躺下一会儿,小白又蹲坐起来,对着小家伙呜呜出声,小家伙也连忙坐起身,道:“小白要阿离帮忙呀?好呀,那小白跟阿离说哦,阿离会帮小白的。”   “小白要阿离找小华华去把木桥那儿的人随便拖到府上什么地方扔都行呀?那是什么人呀?是不是欺负小白的人?”   “明天才告诉阿离呀?嗯嗯,阿离知道了,那阿离现在去找小华华哦!”   小家伙说完,挪下了床,穿上鞋子,朝屋外跑去了。   小白蹲坐在床榻上,心里怎么都气恼不过,直抓了被褥来咬,以此泄愤。   此时的棠园里——   ------题外话------   小白的真身出来了出来了!哦呵呵~   下一章又会写到小倾倾和小朱砂的,姑娘们放心,小倾倾不会对不住小朱砂的!   早上更新,一身轻松的感觉啊~ ☆、042、君倾的吻   此时的棠园里,*歇过,朱砂像只懒洋洋的兔子,窝在君倾的怀里不想离开,也不舍离开。   君倾静静躺着,*过后他的冷静回来了,此时的他只觉万分痛苦,痛苦地不敢再如方才一般搂住朱砂,微睁着墨色的瞳眸空洞地“看”着帐顶。   方才一番*,朱砂面上潮红不已,身子更是觉得热烫不已,若非方才紧紧拥着身子冰凉的君倾,怕是她身上都已沁出细汗来。   然君倾的身子依旧冰凉如水,纵是经过方才的翻云覆雨,他身上的温度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那般冰凉。   此时的朱砂喜欢这份凉意,直往君倾身上蹭。   君倾本是无声安静地躺着,想要搂上朱砂的肩依旧迟疑着畏惧着,朱砂可不知君倾心中在想着什么,尽管她心口那刀锥般的疼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剖开来,她不知当如何缓解,贪念君倾身上凉意的同时也希望他能抱抱她,让她觉得自己有个依靠,让她觉得还有人可以帮帮她救救她。   可君倾就算再如何冷静,也受不住朱砂这般往他身上乱蹭,是以他终是伸出手,一手环住朱砂的肩,一手环上她的细腰,将她胡乱动的身子朝他身上压来,手上稍稍用力地将她搂得有些紧,好不让她乱动,同时有些无奈道:“别动。”   这般被君倾按到了他怀里的朱砂将脑袋稍稍抬起,看一眼君倾因难耐而微微拧起的眉心,如总是喜欢眨眨眼的小家伙那般,先是眨眨眼,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而后竟像个有意使坏的孩子,就着君倾抱着她的姿势颇为用力地在他怀里乱蹭,甚至还将脸凑到君倾的颈窝,顶顶蹭蹭,闹得君倾那本已平息下去的欲火又蓦地窜了起来。   “别动,别闹。”君倾将朱砂抱得更紧了些,同时用腿扣住她胡乱动的双腿,眉心拧得更紧,难耐道,“小兔子听话,乖,别这么动。”   小兔子,是在他们最为亲昵的时刻,君倾才会对朱砂的称呼。   她唤他阿兔,他便唤她小兔子,是他的小兔子。   他的小兔子没有酒量,也没有酒品,一杯合卺酒便能让她胡闹上一两个时辰,更莫说今夜她是喝了半壶酒。   这怕是要闹上一夜了才是。   “就闹,就闹。”看着君倾难耐的模样,朱砂却是笑,将身子蹭得更厉害了。   “……”君倾默了默,而后松了环在朱砂腰上及肩膀上的手,将双手摸索着移到了朱砂面上来,轻捧着她的脸颊,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唇,像是确定她的唇在何处一般,随之将自己的唇凑到了朱砂唇边,将她的唇轻轻吻了一吻,离开后又顺着她的鼻尖往上,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柔声道,“听话,别闹了。”   前一刻还像一只正尖着牙的小兔子似的朱砂,这被君倾突然主动地一吻,吻得她那本竖起的两只兔子耳朵给乖乖垂了下来,然后竟是听话地没有再动,只乖乖地安安静静地窝在君倾怀里而已。   君倾想象着她此时乖顺的模样,不由微微扬了扬嘴角,轻轻笑了。   朱砂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鼻息渐渐变得平缓,君倾以为她终还是胜不过那酒劲,昏沉困倦得已睡去,是以他便将自己的身子小心轻缓地往后移,以离开朱砂。   他不能一直将她拥在怀里,他的身子,会寒得她受不住的。   可就当君倾将身子慢慢往后挪开时,一双温暖的手臂忽然就抱到了他身上来,带着温软的身子贴上来,以及有些惊惶的声音,“大人,丞相大人要去哪儿,灯快熄了,我害怕……”   君倾往后挪的动作停住。   那温热柔软的身子又紧紧挨靠到了他身上来。   也是这一瞬间,君倾清楚地感觉到朱砂的身子因着他身上的冰凉而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抖。   君倾的心拧了起来。   并不是他想走,而是——   “我身子太冷,会冻着你。”君倾抬手摸摸朱砂的脑袋,像抚摸阿离小家伙的那般,有温柔,更有怜惜,“退开些,对你好。”   “不好。”朱砂想也不想便反驳道,同时将君倾抱紧了些,“我想抱着丞相大人。”   “……别闹。”君倾无奈,对于这没酒量没酒品还胡闹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朱砂,很多话都是不管用的。   “我没有闹,我就是要抱着大人,不然大人就会不见了。”朱砂不依。   “……”君倾更是无奈,却又觉无法,便只能道,“那先起来将衣裳都穿上了再睡。”   隔着衣裳,多少都能挡去不少寒凉。   谁知朱砂还是拒绝道:“不要。”   “……”   “我不嫌丞相大人身子寒,我不怕大人身子冷。”朱砂将君倾搂得紧紧的,尽管她的身子已因君倾那冰寒的身子而激起了身上的小小鸡皮疙瘩,她还是不愿放手,“我想抱着大人,我可以给大人温暖。”   君倾的身子微微一颤。   “可我不想伤着你……”君倾的手又滑到了朱砂肩上,慢慢搂紧她。   朱砂将下巴搭到君倾肩上,笑得眉眼有些弯,无畏道:“我不怕啊。”   君倾蓦地将朱砂拥得紧紧的,紧得朱砂都快要无法呼吸。   过了少顷,君倾缓缓松开手,没有将朱砂推开,亦没有再自己往旁退开身以拉开与朱砂之间的距离,而是将环在她背上的左手慢慢地朝手臂上移。   当君倾的手碰到朱砂手臂上那丑陋不平的一块块疤痕时,朱砂如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一把猛地将君倾推开,同时连连往床榻里侧退,一边退还一边用被褥将自己死死裹住,一时间也管不得她将被褥都裹到了她身上使得身上一丝不挂的君倾整个人袒露在已然寒凉的秋夜冷空气里。   君倾的手僵在方才朱砂手臂所在的地方。   他收回手,没有说话,只是朝朱砂慢慢靠近。   君倾愈朱砂靠近,朱砂就愈往床榻里侧退,退到她的背撞到了后边床壁再无处可退时,她才蓦地抱紧自己的身子,惊慌失措地看着君倾,不安道:“大人不要看我的身子,大人不要碰我身上的疤,会脏了大人的眼和手的,会让大人嫌恶我的……”   尽管方才情迷之时君倾已亲吻过朱砂胸前沟壑里的那一块丑陋不平的疤,可她还是不安,还是害怕,害怕不安得忘了君倾根本就看不见她,更不会看得见她身上的疤。   她的性子与模样本就不讨人喜,再让丞相大人看到这些丑陋不堪的疤的话,可会她以后就再见不到他了?   君倾挪到了与朱砂只有她尽管在身上的被褥之隔处不再往里,不敢抬手碰她,生怕她受吓,只是柔声对她道:“别慌,别怕,我说过的,我看不见,我也不嫌弃你。”   朱砂还是不安地看着君倾,将身上的被褥拽得紧紧的。   “就算我摸得到,我也不嫌弃你。”看不见,但君倾知道朱砂此刻一定在惶恐不安,因为上了心,因为太在乎,所以才会在意心上的那个人如何看自己。   君倾心中尽是疼惜之意,他的小兔子,忘了所有,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将他放到心上,看得重要。   “我若嫌弃你,就不会让你睡在我身侧。”   “我若嫌弃你,方才便不会与你行男女之事了。”   君倾的声音温柔又带着些暧昧,让朱砂本因惊吓而苍白的脸蓦地红了,却听得君倾那温温柔柔的话还在继续,“我若嫌弃你,便不会让着你哄着你了。”   这只不大聪明的小兔子,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心。   他靠近她,是因为太在意她,因为太想她。   他远离她,是因为太在意她,因为怕会伤了她。   他对她若即若离,依旧是因为太在意她,情难自控,却又只能极力压抑。   而她的不知道,便是他所希望的。   可如今……   这些都不需要了。   “你明白么?”君倾的手这时已轻覆在了朱砂脸颊上,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鼻尖及眉眼,最后来到她右眼角下那块自家盖大小的疤痕上,反反复复地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似的,眉目柔情,朱砂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觉着他的指尖也满含柔情,使得她惊惶不安的心渐渐趋于平静,小心翼翼又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嗯。”君倾微微点了点。   “可,可是……”现下的朱砂,与好奇多话的小家伙阿离可谓是相像极了。   君倾那轻放在被褥上的手感觉到朱砂拽着被褥的手劲松了不少,这会儿却不管她说什么可是,拉开了被褥便往里钻,根本就不给朱砂反应的机会,待他钻进被褥里后趁朱砂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先道,“不给我盖些,不担心我冻坏了?”   朱砂回神,连忙伸手到君倾背后探探看他的背是否有被被褥盖到,确定没有透风后又替他拉拉被褥边沿,将他捂得好好的。   朱砂在着急地做这些时,君倾又是不禁笑了笑,待得朱砂将手收回来时她还是将手拢在了自己身前,以挡住自己身前的那一块又一块丑陋的疤,以免碰到君倾的身子。   君倾则是握上她的手腕,并未蛮力地将她的手掰开,还是柔声道:“别怕,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   他想看看她身上的这些疤。   这些烙伤,苏姑娘与他说过,有不下二十处。   手臂上有,尤以右臂上居多,锁骨以下心口以上的地上有,纵是双腿上……也有。   全身上下都有。   相拥时他能感觉得到她胸膛上手臂上乃至腿上的疤,可他还是想要好好看一看。   用他的手,认真地“看一看”。   “丞相大人,我……很丑,很难看。”她不像苏姑娘那样有着倾城的容貌,更没有像寻常女子一般光洁的身子,她甚至没有一双柔嫩的手。   她不仅容貌普通,满身上下还全是丑陋的疤,便是双手,都粗糙不堪。   没有谁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君倾这时微倾过头,吻上朱砂右眼角下的那块疤,边用唇轻轻摩挲着那块疤边轻声道:“听话,没事的,我不嫌弃你。”   不仅君倾的眼睛对朱砂有一种难以抵抗的魅惑力,还有他的吻,总能让朱砂安静下来,乖乖地听他的话,似乎君倾的吻便是她的良药,能治愈她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这是四年前君倾便知道的。   朱砂慢慢,慢慢地放开了自己紧紧环抱在身前的双手,让君倾的手从她的脸颊上慢慢移到她的锁骨,再往下移到那些丑陋不堪的疤痕上。   朱砂的身子绷得极紧,她甚至不敢看君倾的眼睛,生怕会从他的眼里看到嫌弃与恶心,她的双手又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被褥,就好像他亲吻她很是敏感的部位那般,紧张到整个身子都绷成了一根弦。   君倾手指慢慢地抚过朱砂身前的每一块疤,一块,两块,三块……   每抚过一块疤,君倾的手指就愈颤抖一分。   丘壑里的那一块疤,是她身前的最后一块疤。   亦是……第十块疤。   从她锁骨下方开始,到丘壑之上,不过巴掌大的地方,竟布满大大小小整整十块疤!   而这些疤,大部分竟还连凑在了一起!   当君倾手从那丘壑之间移开时,他的手早已颤抖不已。   他甚至不敢将手再往下,再往下触摸她腿上的疤。   就在朱砂紧张不安得将自己的下唇都咬破时,有冰凉的柔软贴到了她身前的那些丑陋不堪的疤痕上,使她震惊得蓦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身前——   她看见了君倾长长翘翘的睫毛,看到了他挺拔的鼻梁,看到了他薄薄的唇,而他的唇,正亲吻在她锁骨正下方的那一块扭曲成暗红色的疤痕上!   朱砂又惊又怕又羞,连忙伸手去推君倾的肩膀,却被君倾擒住双手,按在了床榻上。   怕朱砂慌乱,君倾在这时微微抬起头,轻声着问她:“疼么?”   君倾这时的声音很低,亦很沉,有些黯哑,朱砂甚至觉得,他的声音里还有一丝丝极为轻微的颤抖。   朱砂看着君倾那双温柔中揉着苦痛的眼眸,怔怔地一时忘了回他的话。   君倾便又一次问道:“可还会疼?”   朱砂这才连忙摇了摇头,摇过之后才瞧见君倾没有反应,忙道:“不,不疼了。”   “那初时是否很疼?”君倾又问,眸中的苦痛更甚。   “嗯。”朱砂点点头,回想着她刚被素心救起的那段日子,全身上下的伤都还火辣辣地疼,大部分甚至还流了脓水,既疼又痒,她在忍无可忍时还会伸手去挠,挠得自己身上血肉模糊。   她身上这些伤本当半月就当痊愈了的,可她却生生用了半年,这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君倾倏地将朱砂搂到自己怀里来,搂得极为用力,用力得好像要将朱砂揉进他的身体里才甘心。   他的眸中此时不仅有深深的自责与苦痛,还有浓浓的阴厉。   “小兔子……”君倾紧搂着朱砂,心疼至极。   “丞相……大人?”君倾这带着颤抖的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朱砂怔愣不已,然感觉得到他是在心疼她而不是嫌弃她,她便觉得开心满足,便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将双手也环到了君倾身上,也轻声回应着君倾道,“丞相大人,我不疼了的,早就不疼了的。”   “那这儿呢?”君倾忽然将唇凑到了朱砂耳边,右耳边,“这儿可还疼?”   君倾说完,抽出环在朱砂背上的左手,摸向她的右耳耳背,那个刻着一个“兔”字的右耳耳背!   耳背这个地方,纵是有疤痕,鲜少会被人瞧见发现,更莫论还是朱砂这般长年有头发遮挡住耳背的,更兼发现的人还是君倾这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   但君倾不是看见的,而是碰到的。   他的唇舌碰到的。   在方才的*之巅,他亲吻她的右耳及耳背时发现的。   她的右耳耳背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碰不得,他只有在与她行鱼水之欢时才会亲吻她的右耳耳背。   她右耳耳背曾经是光洁的。   如今,却有疤。   可是与她身上的那些疤痕一齐留下的?   却有与她身上的疤痕不同。   她右耳背上的疤,不是烙伤,而像是……刻着什么一样。   这上边刻的是什么?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刻的时候,她又是在忍着怎样的疼痛?   君倾用手轻抚完,还心疼地用唇碰了碰,并伸出舌头轻轻舔上一舔。   然他此时只顾想着朱砂这一身伤疤及她右耳背上的刻伤,一时竟是忘了这右耳耳背是朱砂全身上下最为敏感的地方,最是用他的唇舌碰不得。   是以朱砂根本就不可能回答得了君倾的问题,因为她一张嘴,那声音便变成了细细的呻吟声。   君倾先是一怔,而后轻轻一笑。   朱砂见他笑,有些恼,张嘴便去咬他的嘴,咬着咬着,便变成了柔柔密密的吻。   吻着吻着,便又吻出了一席缠绵,一床旖旎。   床头边小几上的海棠花灯里的蜡烛将熄未熄。   君倾的长发堆积在朱砂的胸前,在昏黄朦胧的火光中,朱砂轻轻地抓起了君倾长发下半端——   ------题外话------   要让我们小倾倾和小朱砂多温情一把,才到明天,顺便让小倾倾再展一把雄风,哈哈哈哈~当然,这章没有福利了~   小倾倾发现小朱砂耳背有东西了!哦呵呵~   小朱砂最后这是想干甚!   早上更新,本人很自豪啊~ ☆、043、酒醒之后   夜很深,夜很静。   这一夜,没有安神香,朱砂却能睡得安稳,没有落入那个无尽黑暗的梦中。   倒不是君倾没有为她到小棠园去取,相反,待这第二番*歇过后他怀里的朱砂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已然睡去了的时候,他便打算到小棠园去取安神香,谁知他才将朱砂从他怀里轻轻移开放躺好正要坐起身时,他只觉他的发梢被什么东西拉扯住,同时听到朱砂一个翻身的声音,又抱住了他,抱着他继续睡。   君倾愣了愣,而后将手摸向自己的长发,摸向那被什么东西扯住的发尾。   随即,他又愣住了。   只因他摸到自己的头发下半段时,发现自己的头发竟与朱砂的头发缠在一起,胡糟糟地扭打在一起,且还不止一处。   君倾摸了摸,这般被胡糟糟地缠在一起的头发共有八处。   这若是一处还好,他还能耐心将其慢慢解开或是将其捻断,或是这编成麻花发辫也行,就算再多几条,他也能顺着解开,偏偏这胡糟糟地扭打成杂草一般便算了,竟然还是扭了八处,扭了八处便也算了,且还是从他们各自的头发一半或是大半处开始扭打,他看不见,一一慢慢地耐心解开是不可能了,若真要解开,怕是天都亮了,捻断亦是不成,因为这八处胡乱扭打成结的头发是小缕小缕的便也罢,偏偏这八处发结就用了他大半的头发,这要真是八处结发都捻断了的话,岂非如狗啃一般的头发了?   她这是要与他结发,可还真是最特别的结发了,这小兔子,怕是不知夫妻结发并不是这般来结的。   君倾再一次摸了一遍那打得乱糟糟却如何也没法解开的八处发结,无奈极了。   看来在这没酒品的小兔子自己醒过来之前,他是哪儿都去不了了。   君倾只能无奈地重新躺下身,朱砂立刻像只黏人的小猫一般黏了过来,也不怕君倾的身子寒,张开手臂便紧紧抱住了他,脑袋还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寻找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这才满足地继续睡去。   君倾躺着不动,任朱砂抱他蹭他,待得她安静下来后,君倾这才抬起手,抚向她的肩膀处,摸摸看她是否自己盖好了被褥,然他摸到的却是朱砂光裸的肩,遂替她将被褥拉好,裹好肩头,以免着凉。   君倾收回手后没有将手收回被褥里,而是抬手抚向自己的脸颊,抚向脸颊上那被朱砂咬留下的牙印。   朱砂咬得很用力,留下的牙印很深,深得君倾此刻还能明显地摸得出那两排牙印。   君倾心下无奈地叹息一声,这喝不得酒的小兔子可真是会折腾人,他这般脸上顶着两排牙印,任谁见了都目瞪口呆吧。   怕是她自己也如此。   只不知她醒来之后,今夜之事她又会记得几多,她又可会后悔?   他们之间,怎会变成如此……   情不自禁地,君倾又想拥住朱砂,可既怕他身上的寒凉太过冻着她,又怕把她吵醒,便只是将手轻轻覆在了朱砂的脸颊上,轻柔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抚摸着她右眼角下的那块疤。   那块疤的位置,原本是一颗坠泪痣的,朱砂色的坠泪痣。   可如今,烙伤覆去了坠泪痣。   而他,也看不见了。   这一整夜,君倾没有入眠,不想入,不舍入。   然朱砂却睡得很平静很安然抑或说很满足,尽管她睡着睡着总觉有些寒凉,可她偏偏又要自己抓着那寒凉不放,好像只有抓着这寒凉她才能睡得这般安心一样。   这一夜,朱砂又入梦了,不是那个无尽黑暗让她害怕不安的梦,而是海棠树下的梦。   海棠花依旧开了满树,繁艳无比,云雾还在,将海棠树笼罩得迷迷蒙蒙,也将海棠树下的那幢人影笼罩得隐隐约约。   她还是欢快地朝那株海棠树跑去,还是期待地朝海棠树下的那人跑去。   这一次,她瞧清了海棠树下的那人,即便周遭有云雾,但她还是瞧清了。   墨黑如幽潭一般的眼眸,深邃得好似藏满了故事与秘密,墨色的长发,墨色的衣袍,唯有衣襟上盛开着一朵朱砂色的海棠花。   是丞相大人。   但她却唤他阿兔,却非丞相大人。   然后,她看见他笑了,笑得那双幽深寒沉的眸子里有如吹起了三月的和风,温暖极了。   忽然,有一只毛茸茸的灰毛兔子蹭到了她的脚边,她正笑着抬头要唤阿兔看时,发现阿兔肩头停了三只小鸟儿,还有好几只在他身边围着他慢慢打旋儿,阿兔则是抬起手让一只嫩黄色的小鸟儿停在了他的手上,而后递过来给她。   梦里的朱砂笑了,梦外的她也笑了,朝君倾又贴近了些,将他搂得紧紧的,即便是睡着,也怕他会忽然消失不见似的。   君倾的手轻贴在朱砂脸颊上,感觉得她扬起了嘴角,显然是在做着什么好梦。   没有安神香,朱砂却睡得比燃着安神香时更安稳。   因为如今的她根本就不知,君倾便是她良药,亦是她的解药。   朱砂的这一觉,睡了很久,因为酒意的缘故,也因为心安的缘故,她醒来时,竟已是午时。   屋子窗户有帐子,帐子垂挂着,床前的帐子也垂挂着,是以入目的光并不刺眼,非但不刺眼,反还让朱砂觉得这光线很柔和,柔和得让她觉得舒适极了,使得她懒懒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榻上。   朱砂没有睁开眼便即刻坐起身的习惯,她习惯先静静地看一会儿帐顶,才起身。   但因着方才的一个轻轻翻身,朱砂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这才去想昨夜睡之前她做了些什么。   昨夜她偷偷带了小家伙到夜市上去玩儿,与小家伙放了河灯,然后与小白喝了两碗酒,再然后,丞相大人出现在了她身后……   丞相……大人……   想到君倾,朱砂倏地睁圆眼睛,如背部被人用刀针顶端蛰到了一般,跳一般地猛地坐起了身。   可她才坐起身,便发现她的头发尾端被什么扯着一般,扯得用力,扯得她头皮有些疼,她还不及转过头去看这究竟如何一回事,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朱砂姑娘这才醒起便这般有劲,想来已经是完全酒醒了。”   在听到君倾的声音时,本就震惊的朱砂将身子绷得像根弦,一动不动,只是睁大了双眼,惊骇得连呼吸都忘了。   这,这,这……   见着朱砂没反应,君倾又淡淡道:“朱砂姑娘这般愣着一动不动,是打算把我这头发给扯秃了才满意?”   朱砂紧张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而后极为缓慢地往后转身,再转,当她看到君倾那因她坐起身扯动被褥而袒露的窄腰胸膛及肩膀时,她吓得直想往后退,却发现她的头发正与君倾的头发死死地打着好几个乱糟糟的结,只要她动一动,便会扯动君倾的头,这使得她根本就不敢乱动!   而君倾袒露的上半身让朱砂连忙也朝低下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朱砂的脸色刷白到底,双目圆睁得惊骇到了极点的模样,她发现她与君倾一样,*着上身,露着她那一身丑陋到极点的疤痕,她还如做贼一般地轻轻撩开还盖在自己下身上的被褥来看,与上身一般的一丝不挂。   这一瞬间,朱砂那本是苍白到极点的脸蓦地变得涨红,涨红到极致,比焰火还热,比晚霞还红。   也在这惊得满脸涨红的刹那,朱砂连忙拉了堆在自己腿上的被褥,使劲地往自己身上裹。   可她紧张惊骇得忘了她与君倾是盖着同一床被褥的,她这么一扯将被褥使劲地裹到自己身上,君倾那儿自然就变得*裸的。   朱砂看一眼君倾那修长笔直的双腿以及某处,她觉得不仅自己的脸与耳朵烫得不行,便是连她的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同时脑子乱哄哄的,连忙又将被褥盖回到君倾身上,尤为盖住他的下半身。   可还是因为太过紧张,朱砂这将被褥盖到了君倾身上后则是将本裹在自己身上的被褥给完全扯了过去,这就使得盖住了君倾,她自己又裸着了。   尽管君倾看不见,她还是觉得羞愧至极,忙又扯了一半被褥来挡住自己,可又担心如方才一般一扯就将被褥给完全扯过来了,是以她在扯之前伸手去按住盖在君倾身上的部分。   但愈是心急就愈是出错,朱砂这手按下去,好巧不巧的,竟正正好按在男人最不该被碰到的地方,朱砂本还想着自己是碰到了什么隔着被褥居然手感还这么奇怪,下一瞬她像被烫着了手一般连忙将手缩回来,真恨不得扇自己的手好几个巴掌。   一向很是冷静的朱砂这会儿像一只处在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完全就是乱了套。   只因她想起了昨夜她做了什么,与君倾做了什么。   她虽说是被两碗酒的猛烈后劲给弄得有些迷糊,但她还是记得自己昨夜做过什么,虽记不详全,但记的也相差无多。   昨夜,她,她她她——   一想到昨夜的事,朱砂觉得自己根本就没胆没脸去君倾,想立刻逃开吧,偏偏她和他头发还死死的纠缠在一起,根本让她哪儿都去不得,更莫说像前几次冒犯了君倾时候那般飞快地逃开。   朱砂此时真恨不得砍自己的手,她这手做什么不好,竟然将自己的头发和丞相大人的头发给缠在了一起,缠一起便算了,还缠成一团团毛糙糙的死结,缠成毛糙糙的死结也就算了,还缠了不止一团!   要是不好好解开的话,他们谁都不能从这床榻上离开,她的胆子还没大到叫丞相大人把头发给见了,因为她打的死结打得……可真是高,要是剪的话,丞相大人的长发便要减去一半了……   朱砂已不记得昨夜她将自己的头发与君倾的头发绑缠在一起时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她只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结是她打的,而且还是在……还是在君倾撑着身子在她身体里冲撞时绑的。   朱砂这厢慌乱地折腾,君倾那厢仍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动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听着感受朱砂的紧张慌乱,又是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却又让这笑意很快在面上消失,待朱砂鼓起天大的勇气涨红着脸转过头来看他时,他面上只是寻日里他那副平静到没有任何神情的模样。   朱砂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如何都接受不了她昨夜两碗酒下肚竟与君倾做出那般荒唐事来的事实,荒唐得她根本不愿相信昨夜那没羞没臊到厚颜无耻抱着君倾就是不放手的女子竟是她自己。   可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相信。   现下她可没有后悔的机会,就算让她撞十次墙,也改变不了昨夜的事实,现下她当做的,就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她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想不出她现在当如何才是好。   朱砂抓着被褥,死死地按在自己身前,不再乱动,却也不吭声,就这么绷直着腰杆,直直地坐在床榻上,坐在君倾身旁,低着头,正努力地想着她当如何面对君倾才合适。   可她愈是想,脑子就愈吵嗡嗡,脸及耳朵也就愈热烫,热烫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灼烧。   君倾本是沉默着等已经酒醒的朱砂接下来的举动,可朱砂却僵坐着久久不动,久到君倾无奈地浅浅一笑,顷刻又敛了笑,平静道:“朱砂姑娘可是打算今日及以后就这么呆呆地坐着?还是打算日后就这么与我捆绑着了?”   “不,不是!”听着君倾的声音,明知他看不见自己,此时朱砂的身子还是蓦地轻轻一颤,连忙道,却还是不敢抬头去看君倾。   因为一看到君倾的话,朱砂怕自己只会满脑子都想着昨夜的荒唐事。   “我可是等了许久才等得朱砂姑娘醒来将你我这满头发的乱结给解开,若是朱砂姑娘要欺负我这个瞎子让我来解的话,那还请朱砂姑娘与我一道下床,容我找一把剪子来将这些乱结给剪了,只要朱砂姑娘不介意自己的长发被剪掉一半的话。”君倾不冷不热不疾不徐道。   他的话音才落,只听朱砂很是急切道:“别!别剪!我,我,民女来解!”   朱砂说完,咬咬下唇,再次鼓足勇气抬眸,将手伸向他们头发打成结的地方,却也只是敢看着那些胡糟糟的结而已,根本不敢去看君倾的眼睛。   “剪了多直截了当,又何须慢慢解开这般麻烦。”君倾的语气平静得就好像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得就好像他与她平日里也是这般相处着一样,根本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所有情思情绪,都被他自己藏在了心底。   朱砂低垂着眼睑,那抓着头发的双手因为紧张着急而微微颤抖着,听着君倾的话,她想也不想便道:“剪了可惜,丞相大人的长发很好看。”   她自己的倒是无所谓,她只是不舍得他将他这般好看的长发给剪去而已。   朱砂说完,羞愧不已道:“是民女的错。”   她当时究竟是什么心,竟然将自己和丞相大人绑在了一起。   她昨夜究竟是怎样的胆,不仅不知羞耻地与丞相大人道明了自己的心意,还诱着丞相大人与她那般,那般……   让朱砂还万万想不到的是,她昨夜不知羞耻地与丞相大人道出的,便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总是想着他想着他的事情甚至对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有这些能让她自己困惑烦躁的原因。   原因便是,她喜欢丞相大人。   喜欢丞相大人。   这是事实。   由不得她不承认。   若非喜欢,又怎会总是对他情不自禁。   若非喜欢,又怎会总是想着他。   若非喜欢,又怎会连廉耻都不要了。   这可就是人们常言的情难自控?   可——   心中杂乱纷纷,加上羞愧不安紧张慌乱等诸多乱得让朱砂根本无法冷静下来的心绪,使得她手上的那个头发结非但没有解开,反是愈打愈乱,愈打愈死。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粗糙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题外话------   要相信,我们小朱砂真的是在结发,只是……她文盲!哈哈哈~要原谅她!   这一章姑娘们还满意否!嘿嘿嘿,本人自己倒是挺满意的,哈哈哈~   昨天晚上的群内活动很欢乐!谢谢美丽可爱的姑娘们!   依旧是早上更新的感觉真好! ☆、044、夫妻结发,当这般结才是   朱砂双臂紧紧夹在自己身子两侧,将被褥紧紧夹在自己腋窝下以挡住她那丑陋的身子,可当她看着那只轻轻握住了她那指尖总是抖得停不下来的双手的大手,清楚地感受着那手心贴在她手背上传来的冰凉温度时,她本紧紧夹着被褥的双臂不由一僵,那挡在她身前的被褥便往下滑落,堆在了她的腿上。   她忘了去将那被褥扯起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君倾的手,再怔怔地抬眸看他,看他轻握着她的手慢慢坐起身,再听得他淡淡道:“别慌,慢慢解。”   朱砂看着君倾的眼睛,她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丞相大人的这一句话,很轻,很柔,就像他眼睛笑起来时的模样,让她觉得有一种温暖的味道。   朱砂又怔怔愣愣地看了君倾的眼睛良久后才猛地回过神,连忙低下头继续看向被她整得乱糟糟的头发,面红耳赤道:“民女会尽快解开的!”   朱砂嘴上说着尽快,心里也想着尽快,可赤身*的她面对着近在身前的同样不着片缕的君倾,还是如何都快不了。   又怕君倾等得不耐烦,朱砂边解边时不时抬眸来看君倾,看他的眼睛,看他是否有愠恼或是不耐烦的迹象,然她看到的总是他的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解上多久似的。   而君倾不是不在意,他甚至希望朱砂能将这发结解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般的话,她便能在他身旁久一些,再久一些。   即便两相沉默,即便他根本就看她不见,可能感受得到她就在身侧,他也觉足够了。   这九个发结,朱砂解了很久。   当解开第九个发结时,朱砂抓着君倾的头发,竟是有些不舍放手。   她为何打了九个发结而不是七个八个?   朱砂缓缓放下了还枕在自己掌心的君倾的头发,低垂着眼睑,往后挪开一些,恭敬却仍紧张道:“好,好了,丞相大人。”   然朱砂才往后挪开,君倾却在这时朝她挪近,惊得她忙抬头来看君倾,对上他的眼睛时又慌忙垂下眼睑,不敢多看,以免自己又会情不自禁地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现下还不知如何与丞相大人解释昨夜的事情,她若再生事,可就真是无颜留在这丞相府了。   “丞相大人,我,民女……”君倾的靠近让朱砂着急地想解释什么,可她心中自己还乱得很臊得慌,又是说什么才好?   而也就在朱砂才张嘴这时,君倾抬起手轻贴在她鬓边,冰凉粗糙的掌心贴在她的耳朵上,让她终还是震惊地抬起头,看向他的脸他的眼。   君倾的手并未在朱砂的鬓边久留,而是顺着她的长发慢慢往下,抚过她的肩头,将她的一小把头发轻拢在手心里,直快到发尾处才停下手。   君倾轻抓着朱砂的这一小把头发,停下手之后抬起另一只手,在自己垂在身前的长发上也抓起小小一把,而后将两只手上两个人头发轻轻合在一齐。   朱砂只怔怔地看着君倾那她从未见过的好似揉进了柔情一般的眼睛,全然忘了低头去看君倾在做什么,直到君倾出声,她才双颊滚烫地低下头。   朱砂从方才坐起身开始,面上及耳朵上的热烫就一直未褪,非但未褪,甚是愈来愈热愈来愈烫,让她根本就不知所措。   而当她听到君倾此时说的话时,朱砂觉得她面上的热烫能蔓延到她的脚尖。   “夫妻结发,当这般结才是。”这是君倾的话。   没有寻日里的淡漠与冰寒,只是平静的,静得好像一杯香醇的清茶,却醇得让人心醉。   他的掌心与指腹虽然粗糙,他的手背虽然满是淡淡的细小伤痕,可他的手是白净的,他的十指是修长的,指骨分明,他与她的长发合着枕在他的掌心里,枕在他的指腹上,墨色的发衬得他的手愈加的白净,此时君倾的手,给朱砂一种近乎完美的感觉。   只见他说完话后将双手摸索着移到他手中长发发尾往上约莫一尺的地方,用他修长的手指将合在一齐的他与她的长发分成三缕,而后慢慢地编成一小股麻花辫。   他看不见,他编得很慢,但却编得很整齐。   朱砂看着在君倾手中愈渐结在一起的他们的发,看得痴了。   编至末端,君倾未有将这小股麻花辫绑住,只是用指尖捏着不让它散开而已,这才又对朱砂道:“朱砂姑娘可看明白了?”   君倾的声音很轻,轻得让朱砂觉得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得令她的心跳难以平静,也温柔得让她面上的赤红热烫如何也褪不下去。   原来,这才是结发啊……   朱砂痴痴地看着君倾手中的发辫,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紧张又有些讷讷地问道:“丞相大人,民女可否摸一摸?”   君倾指尖几不可见地轻轻一颤,“嗯。”   朱砂激动地抬起手,一副急切的模样,可当她的指尖就要碰到那股发辫时她却将手蓦地往后收了收,明明很想,却又不安的模样,竟是又问君倾一次道:“丞相大人,民女当真可以摸一摸?”   听着朱砂那小心翼翼的话,君倾心中有轻拧的疼,他究竟是有多可怕,才会让她觉得忐忑?   “把手给我。”朱砂不是再听到君倾冷冷淡淡地“嗯”一声,而是听得他平静一声,同时见着他的另一只手朝她微微伸来。   朱砂看着他那白净修长的手指,再看一眼自己的手,而后听话地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到了君倾手里。   君倾轻轻握住她的手,却是不动,只是将他捏住末端的发辫朝她的手移来,放进她的掌心里。   头发的冰凉顺滑感让朱砂心下一喜,紧着用双手轻轻抚着那被君倾编得整齐的小麻花辫,抚着只觉开心,竟脱口而出道:“丞相大人编得可真好看,大人可否把这股小辫子给民女?”   然这话才脱口而出,朱砂便忽地收回手,同时低下头连忙道:“民女什么都没说,民女什么都没有说,丞相大人别当真!”   朱砂说完,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同时紧紧抓住还盖在腿上的被褥,却又觉得不对,即刻又赶紧道:“民女帮丞相大人将这发辫解开!解开了民女即刻就走!”   “即刻就走?”只听君倾将朱砂的后一句话反问一声,声音有些沉亦有些冷,再无方才的轻柔。   朱砂心中乱纷纷,紧张到根本觉察不出君倾话里的异样,是以她又赶紧道:“是,是的丞相大人,民女,昨夜……昨夜之事……”   一想到昨夜自己那般厚颜无耻毫无羞耻的模样,朱砂潮红的面色便泛上了青白,丞相大人定当觉得她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了。   朱砂不想看到君倾面上的嫌恶之色,是以她此刻不是想再多与这个总能让她情不自禁做出一些她自己都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来的男人多处,而是想赶紧离开。   离开了,她便能冷静了。   冷静了,她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当做什么。   “昨夜之事是民女失礼了!民女改日再,再来给大人赔不是!”朱砂说完,一咬牙,伸出手就要去解开君倾正捏着发尾的发辫。   当她的手才要碰着那发辫时,君倾竟忽然一个抬手,将那发辫举高了去,让朱砂碰着了却抓不着。   朱砂怔住,随即坐直起身亦抬高手,就是要抓那发辫,谁知还是在她的手堪堪碰到那发辫时,君倾竟是将高举起的手背到了身后去。   君倾的动作迅速,然他虽是将发辫藏了好,却也因着那绞缠在一起的头发扯动了朱砂,扯得跪坐良久双膝早已有些麻木的朱砂想要站起身,结果却是迎面朝他扑了上去,不偏不倚地将君倾正正压在了身下。   而他们之间,只有下身还遮盖着被褥——   肌肤相贴的感觉极为清晰地传到脑子,朱砂那本揉进了一半青白的面色瞬间又被霞红覆盖,脑子热得犹如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冲。   下一瞬,朱砂如被扎到了一般即刻就要跳起身。   然她堪堪抬起脖子,她整个人便僵住了,整个身子亦是绷着不动,与此同时,睁大了眼。   只因君倾的手。   君倾手环在了她的肩上!   不止如此,他的唇还轻靠在她耳边,幽幽吐着气,声音冷冷道:“朱砂姑娘就一句失礼和一句改日赔不是便想了了?”   君倾的声音冷得让朱砂觉得,他怒了。   而且,极怒。   因为她。   朱砂将身子绷得更紧了,这本该是紧张得面色发白的时候,可偏偏,她的脸却热得好像被大漠里的烈焰灼烧着一般,烫得不已。   “丞相大人,民女……民女不是有意的啊……”朱砂知道错在自己,加上面红耳赤心跳飞快,她的话说得很是没有底气,还带着隐隐的颤抖,“民女昨夜喝,喝醉了啊……”   她要是没喝那两碗酒,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敢,不敢轻薄丞相大人啊!   可不知怎的,朱砂心里有羞有耻有紧张有不安,却独独没有后悔。   她竟是不后悔昨夜与君倾有的两次荒唐事。   “朱砂姑娘一句喝醉了,便想不了了之了?”君倾又道,声音依旧沉冷。   “民女绝对没有不了了之之意!”朱砂忙道,“朱砂只是,只是现在还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是好……”   君倾的身子明明是冰凉的,但此时此刻,朱砂却觉得他的身子是滚烫的,贴着她的前身,烫得她极为难耐,想动,却又不敢动。   万一丞相大人更怒了,她又该怎么办?   “朱砂姑娘自己不知该怎么办,那朱砂姑娘可想过姑娘就这么跑了的话,我怎么办?”君倾语气虽沉,声音却轻,拂在朱砂的耳畔,直挠得她酥痒难耐,只能极力忍着。   “丞相大人怎么办?”朱砂讷讷地重复一遍君倾的问题,这个问题,她根本就没有想过。   她此时连她自己的问题都想不明白,还如何想得明白他的?   “丞相大人,民女,民女……”朱砂紧张到了极点,也羞臊到了极点,使得她连话都说不清了。   “朱砂姑娘当给我负责才是。”君倾说得煞有介事。   却是吓煞了朱砂,让她不仅身子绷如弦,让她忘了呼吸,还让她面上的霞红从头红到了脚。   清醒时的朱砂与醉酒时的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昨夜她敢说的敢做的,清醒时的她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更莫说是说与做。   “呵……”君倾则是在此时笑了,笑得轻轻的,却是笑出了声,听得出是终于忍不住而笑出的声音,让震惊中的朱砂不禁去看他的眼,看他笑起来的模样。   “朱砂姑娘可还想要这一小股发辫?”   ------题外话------   写小倾倾和小朱砂这么相处的章节,姑娘们还喜不喜欢看啊…本人有点小忐忑。   十分感谢各位姑娘的月票!和钻石!   嘿嘿嘿,本人不嫌多,都砸给本人吧!好像有点太无耻了,嘿嘿嘿 ☆、045、别慌,有我在   君倾看不见朱砂,但他知他的小兔子此时此刻定是慌乱失措到了极点。   朱砂的答案当然是想。   可这个答案,此时的她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丞相大人,民女……”朱砂的手压在君倾身子两侧边上,随时都准备着撑跳起身。   “别动。”只听君倾轻轻一声,温热的鼻息挠着朱砂的耳畔,挠得她身子很是酥麻,连双手都没了劲力,是以好似听话一般仍怔怔愣愣地压在君倾身上。   朱砂的脸枕在君倾的脸颊边,额心隔着他的长发压在枕头上,她不敢动,是以她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朱砂只觉君倾的双手绕在她的背上正在轻轻动着,不知在做什么。   如此亲昵到极点的肌肤相贴与沉默让朱砂面红耳赤得渐渐屏息,也使得她的脑子乱糟糟地难以冷静。   心乱了,神思也乱了。   当朱砂的心跳快得她终是忍不住她身上那些丑陋的疤正紧紧地贴在君倾身上而要撑起身时听得沉默下来的君倾道:“好了,看看吧。”   就在这时,方才已微微离开朱砂肩膀的手又重新落了回来,扶着她的肩,让她撑身不得,亦离开不得。   与此同时,朱砂感觉到君倾正拿着什么在挠着自己的耳朵,痒极了,让她忍不住抬手来捂自己的耳朵,也自然而然地转头来看。   朱砂瞧见了君倾的手,亦瞧见了他手中捏着的东西。   一小段扭成小麻花的发辫,发辫上端和下端都就着一缕发丝死死地打成结,令那小麻花发辫松散不得。   而这股小麻花辫的头发,一半来自他,一半来自她。   这是——   朱砂定定看着眼前的这小股麻花辫,眸中有震惊,亦有欢喜。   她不由得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发辫。   她的指尖不当心,碰到了君倾的手指。   下一瞬,君倾便将这小股麻花辫顺势放进了她的手心里,柔声道:“拿着,与我一道下床,找了剪子剪下来给你。”   朱砂蓦地将那小股辫子紧抓在手心里,生怕君倾会反悔了似的,立刻撑起身,惊喜得一时间连道谢也忘了。   君倾却没有即刻起身,他的手仍环在朱砂背上,搂着她的肩。   因为他不舍。   君倾非但不松开手,反是将朱砂的肩搂得有些紧,道出一句听起来很是莫名的话:“不是因为阿离。”   朱砂抬眼看他。   只见他轻轻闭着眼,面上的神情有着隐隐的痛苦,轻声又道:“我的妻子,不会回来了,再不会回来了。”   朱砂的心突地一颤,同时那一直都没有消散的针扎般的痛感在这一瞬间加剧到极致,疼得她潮红的面色刷的变得苍白。   不只是因为君倾的话,还因为他面上的神情。   此时的他眼睑轻阖,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她却能感觉得到他内心那揪紧到极致的痛。   即便君倾的话无前无尾,但朱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当觉得高兴的才是,却为何心这般疼?   君倾又张了嘴,似还要再说什么,朱砂想听,即便心痛难当。   偏偏却在这时,屋外有人扬声在唤。   唤君倾。   “我的小倾倾呀,这太阳都快要晒到你床上去了,还不舍得起床哪?”   是小白,语气笑眯眯的。   朱砂苍白的脸霎时又被绯红取代,她还未及反应,又听得屋外那笑眯眯的小白道:“咱儿子都在院子外等你老半天了,我心疼咱儿子啊,所以就把他带进来了,以免我坏了你什么好事,我让咱儿子自个儿进屋找你啊,好在今日没太阳,不然小倾倾你赔我儿子啊。”   小白的话音才落,根本就不管屋里的人是否应声更是否答应,朱砂只听得屋门被强行推开的声音以及小家伙才会有的脚步声,惊得她立刻从君倾身上跳了起来。   朱砂惊得忘了她和君倾的头发还结在一起,堪堪要坐直身时才感觉到扯痛,一时间既紧张那已经打开的屋门,又紧张扯疼了君倾,慌得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办才好,着急之下竟又趴回了君倾身上,生怕会被人听到了而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慌乱着急道:“丞相大人,这,这该怎么办啊……”   朱砂这突然离开却又突然趴回来的举动以及她那紧张不安的询问让君倾现在一怔,而后轻轻笑了,将手臂重新环到她肩上,怕再吓着他的小兔子,便也同她一般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安抚似地温柔对她道:“别慌,有我在。”   君倾的话让朱砂觉得很温暖,温暖得她竟是情不自禁地朝他怀里缩了缩,趴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绷着。   她现下这般,莫说那多话的小白,怕是阿离小子都能问出无数个会让她面红耳赤的问题。   就在这时,床帐外传来小家伙小心翼翼的小声音,“爹爹……”   朱砂正在心底庆幸小家伙不知道她在这儿,在他爹爹的床榻上,只听得小家伙接着道:“爹爹,阿离煮了粥,阿离给爹爹带了过来,阿离还想和娘亲一块儿吃,爹爹,娘亲的醒酒病好了吗?”   小家伙想见君倾,也想见朱砂,可他不敢到棠园里来,是小白带着他进来的,更是小白替他打开这卧房的门将他推进来的,是以尽管小家伙很想见他的爹爹和娘亲,此刻他却是紧张不已,不敢往屋里走,被小白推进屋子后只敢贴着门扉站着,说着小心翼翼的话,就怕惹得君倾不高兴。   而朱砂这听到小家伙提到她,真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   连小家伙都知道她在这儿了,怕整个相府是没人不知道她昨夜在丞相大人的房里过了一宿,仅和丞相大人一齐。   “嗯。”君倾很是淡然,“阿离过来。”   朱砂吓得将君倾的双臂抓得紧紧的,紧张得指甲都抠进了君倾的皮肉了。   小家伙站在门边都已够她不安了,现下还到床榻前边来,这,这——   君倾知晓朱砂在慌什么,慌小家伙看得到这床榻里的情况,这般的话她就羞得无地自容了,是以他轻轻拍了拍她肩,示意她不要太慌乱,朱砂此时却紧张得像是没感觉一样,使得君倾无奈地扬了扬嘴角,轻低下头,隔着她的额发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没事的。”   朱砂的慌张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床帐本就为深黑色,外边的人根本瞧不见床榻内的情况,况且站在外边的人还是小家伙阿离。   小家伙一向乖巧,从不会做会惹君倾不悦的事情,小家伙可没想过要上前去撩他爹爹的床帐。   小家伙在床榻前边半丈的距离停下小脚步,乖巧道:“爹爹,阿离过来了。”   “嗯,帮我在旁边那黑漆柜子里将剪子拿过来。”君倾淡淡道,“拿过来你便能见到你娘亲了。”   “嗯嗯!阿离去给爹爹拿!”小家伙立刻用力点点头,着急着朝一旁的黑漆柜子走了去。   小家伙看不见帐子后床榻上的情况,但帐子里的朱砂与君倾却能看得到站在揉着日光的屋里的小家伙。   朱砂趴在君倾身上,侧头看着帐子外边的小家伙,看着他走到床前,再从床前走开,去到那黑漆柜子前,努力地踮起脚想要打开柜门,奈何柜门上边的铜环太高,小家伙就算踮起脚抬高手也够不着,是以他跑到屋内的圆桌旁搬了一张凳子。   凳子很沉,小家伙搬得很吃力,因为他走得很慢。   待到了柜子前,小家伙将凳子挨着一边柜门放着,然后双手扶在凳子边沿上,再动作笨拙地往凳子上爬。   朱砂的视线从小家伙走到床榻前开始便一直凝在他身上,看小家伙吃力地搬凳子时她不由将君倾的双臂抓得更紧,在看到小家伙笨拙地往凳子上爬的时候,她忽然脱口而出道:“阿离当心些,别摔着了。”   这一句话,朱砂的语气是她没有察觉的温柔与紧张。   她担心小家伙把自己给摔了。   她心疼那个乖巧的可怜孩子。   朱砂的注意力一直在小家伙身上,是以她也没有发现君倾那双墨黑的瞳眸里有怔怔,很快却被温柔覆上。   不识他,却对他生了情动了意。   不识阿离,亦对阿离温了肠柔了情。   她是喜爱阿离的。   真好。   君倾不由将朱砂的肩搂得更紧些。   却听得小家伙欢喜道:“嗯嗯!阿离会当心的!阿离不会摔的,阿离这就给爹爹和娘亲拿剪子哦!”   垫上了凳子的小家伙还是不够高,还要在凳子上踮起脚尖才够得着放在上边些的剪子,当小家伙拿到剪子后朱砂又忍不住道:“别让剪子伤着手了。”   君倾柔柔一笑。   小家伙拿着剪子哒哒哒地跑回了床榻前边来,双手拿着剪子朝床榻递来,道:“爹爹娘亲,阿离把剪子拿来了哦!”   “放在踏板上吧。”君倾语气淡淡,“放下后出去找小白玩一会儿,过会儿你娘亲与你一道回小棠园。”   “嗯嗯!”小家伙高兴不已,“那阿离出去等娘亲哦!”   小家伙说完,将剪子放到了床前的踏板上,而后转身跑出了屋。   朱砂听着小家伙的脚步声跑出了屋子,听到了屋外的小白逗小家伙的笑声,连忙从君倾身上挪开,飞快地将手伸出帐子外拿了小家伙放在踏板上的剪子,咔擦一声将那小段发辫给剪了下来,将剪子放下后飞快地抓过放在枕边的衣裳,赤红着脸飞快地往身上套,也不管君倾,穿好后顾不得还胡乱的长发,亦顾不得踏板上的鞋,一句话一个字都不与君倾说,更没敢多看他一眼,紧抓着那小段发辫,逃也一般地跑出了屋。   屋外小白还在逗小家伙玩,见着朱砂这般逃也一般的从他面上跑过没有丝毫诧异,反是笑眯眯地捏捏目瞪口呆的小家伙的脸,道:“小阿离还不快去追你娘亲去?不然你那不识路的娘亲不知要跑到哪儿去咯。”   小家伙眨眨眼,然后朝院门急急跑去,一边跑一边着急喊道:“娘亲娘亲等等阿离呀!”   小家伙跑出几步后又回过头来看小白,一副叮嘱的口吻道:“小白要帮阿离把粥给爹爹吃哦!”   “好好好,小白记得啦。”小白笑着朝小家伙摆摆手。   小家伙这才放心地去追朱砂。   小白拿起放在门边的食盒,如进自己的屋子一般进了君倾的屋。   屋里,君倾正站在床榻前慢慢穿衣。   小白将食盒搁在桌上,道:“喏,咱儿子给你煮的粥,记得吃完,省得咱儿子伤心。”   君倾不语。   小白走到他身边,用手肘杵了杵他,一脸贼笑地问道:“我的小倾倾,昨夜那小猪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   “你们睡到这日上三竿的时辰还未起身,绝对是有事!”小白将眉毛挑得老高。   君倾“看”也未“看”他,只是面无表情道:“那个名叫宁瑶的小姑娘在柴房可对?她这条命待我喝了粥亲自去取。”   小白面上得意的笑在这一瞬间僵住。   ------题外话------   感情这种事,一时半会写不完的啊~不要着急啊姑娘们!再给小朱砂和小倾倾一点时间!   我们乖乖的小阿离又来当神助攻了!   周五了周五了! ☆、046、娘亲稀罕你爹爹   棠园外,小家伙迈着短短的腿在使劲地跑着,看着前边已离他颇远的一抹天青色身影,小家伙着急地大声道:“娘亲娘亲!娘亲等等阿离等等阿离呀!”   “娘亲娘亲——!”小家伙见朱砂未有理会他,更着急了,连忙唤着一直跟在他左右的两只小鸟儿道,“小嫩小小黄,你们帮阿离到前边叫叫娘亲好不好,阿离追不上娘亲。”   “啾啾——”小鸟儿啾啾叫了两声,随即朝朱砂的方向迅速飞去。   小家伙接着朝朱砂追去。   小鸟儿飞到朱砂身边,一下又一下轻轻啄了朱砂的肩膀既额头好几回,朱砂这才停下脚步,这也才听到她身后小家伙正在着急地唤她,只是距离有些远,小家伙的声音并未清晰。   朱砂转过身,见着小家伙正朝她急急跑来。   时辰已不早,天早已大亮,今日天气尚好,瞧不见太阳,却能感觉到日光隔着薄云洒下,洒在小家伙的身上。   秋日的日头早已没了夏日的热烫,甚或说已无太多的温度,可洒在小家伙身上,还是让朱砂蓦地心惊,使得她即刻往回跑,迅速掠到小家伙面前,在欢喜的小家伙还不及唤她一声时便躬身抱起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小家伙挪到了一旁还未完全落叶的老树下,让那重叠斑驳的枝枝叶叶为他挡住苍穹上洒下来的日光。   朱砂这才舒了一口气,抬手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微拧眉心道:“有太阳,别乱跑。”   小家伙先是眨眨眼,然后拉起了身上小斗篷后边连着的风帽,将风帽罩到自己头上,乖巧地对朱砂道:“娘亲你看你看,阿离有斗篷有风帽哦,披上斗篷戴上风帽,太阳就晒不到阿离了哦!小白说这样的太阳斗篷和风帽是可以挡的哦!阿离不会有事的,所以小白才带阿离过来找爹爹和娘亲的!”   小家伙说这话时,两只小手还抓着风帽的边沿,停在自己脸颊两侧,一双晶莹的大眼睛乌闪闪的,模样乖巧极了。   朱砂忍不住蹲下身,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笑了。   小家伙见着朱砂突然笑了,很是惊奇地眨眨眼,而后拍拍小手也笑了,笑得开心道:“娘亲笑了,娘亲又对阿离笑了!嗯……娘亲一定很开心很开心,所以娘亲才会对阿离笑的,是不是呀娘亲?”   朱砂正要回答,可小家伙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又飞快地接着往下道:“是不是娘亲和爹爹一块儿睡了,所以娘亲很开心很开心呀?”   “……!”朱砂险些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小家伙则是肯定地点点脑袋,“嗯嗯!一定是这样的!”   “……”   “昨天晚上娘亲没有和阿离睡哦,娘亲是和爹爹一块儿睡的,因为娘亲得了要醒酒的病,爹爹说爹爹可以给娘亲治病,然后,嗯……爹爹就把娘亲带到爹爹的棠园了!可是阿离睡醒的时候还没有见到娘亲,阿离怕娘亲难受,阿离也想娘亲和爹爹,所以小白就带阿离过来找爹爹和娘亲!”   “娘亲娘亲,娘亲的酒病好了吗好了吗?”小家伙一说话就不知停嘴,将自己肚子里都一股脑儿地都倒出来为止,“娘亲还觉得身体难过吗?娘亲还会走着走着就倒到爹爹身上去吗?”   小家伙一脸的关心。   朱砂眼睑一跳一跳,本想让这个多话的小家伙闭嘴,可看着小家伙那双亮盈盈的大眼睛,她还是忍住了,只是伸出手,将小家伙那与君倾一般薄薄的唇给捏到了一起,还使坏似的朝外扯了扯,见着小家伙一副讷讷看着她的模样,才忽地松开手,随即见着小家伙的人中及下唇下边的位置有两抹明显的红印。   小家伙则是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朱砂,小心道:“娘亲是不是觉得阿离好吵好吵,那阿离乖乖的,阿离不吵娘亲。”   然小家伙虽说自己要乖乖地不说话,可他看了朱砂还一会儿,伸出了他那白生生的小手,摸向朱砂耳边的头发,还是安静不下来,乖巧道:“娘亲的头发乱乱,阿离帮娘亲摸摸,阿离帮娘亲顺顺头发。”   “娘亲娘亲,阿离待会儿帮娘亲梳头好不好?”小家伙抚着抚着,小心地询问朱砂道。   朱砂点点头。   小家伙立刻笑了,“阿离会帮娘亲好好梳头的!阿离有帮爹爹和小白梳过的哦!阿离会的阿离会的!”   小家伙说完,一脸期待地等着朱砂站起身与他回小棠园,朱砂却是不动,仍旧平静地盯着他看,道:“阿离,娘亲给你看一样物事,你要不要看?”   小家伙又是眨眨眼,然后兴奋道:“要看要看!阿离要看!”   下一瞬,只见朱砂将一直紧握着的右手抬起,掌心向上,伸到了小家伙面前来。   小家伙一瞬不瞬地盯着朱砂的手,盯着她将紧握的五指慢慢打开。   那是一小段乌黑的小麻花辫,将着发丝牢牢系着首尾,令这小麻花辫松散不得。   这小段小麻花辫约莫半尺长,正躺在朱砂掌心里。   “小辫子!”小阿离眨巴眨巴眼,惊奇道。   “好不好看?”朱砂竟是如此问。   “嗯嗯!好看!”小家伙点点小脑袋。   只听朱砂又问:“阿离觉得这小辫子是谁的?谁给娘亲的?”   朱砂此时的双颊还是绯红绯红的,飞快的心跳与心头那针扎般的痛感共存,难受不已,却又难掩她心底的欢喜。   她是欢喜的,却也是羞愧的。   因为她明白了自己的心。   可她却不明白丞相大人的心。   她的心事本应藏起,可面对这个与君倾长得七八分相似的小家伙,她却是只想说些心里话。   即便小家伙不会懂。   “嗯……”小家伙歪歪脑袋,一脸认真地思考朱砂问题,而后只见他两眼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很少激动兴奋道,“阿离知道了阿离知道了!这小辫子是爹爹!嗯嗯!一定是的!是爹爹送给娘亲的!”   “娘亲娘亲,阿离说对了是不是?是不是呀?”小家伙说着,眼里的光更亮了,如方才一般仍是不给朱砂说话的机会,又兀自接着道,“嗯嗯……娘亲一定一定很稀罕爹爹,所以才会要爹爹的头发编的小辫子!娘亲要是不稀罕爹爹的话,才不会要爹爹的小辫子,娘亲娘亲,阿离说的对不对,对不对呀?”   小家伙愈说愈兴奋愈说愈开心,说到最后,他已是抱住了朱砂的胳膊,一双大眼睛盈盈亮。   朱砂看一眼自己手心里的那小段发辫,再抬眸来看阿离。   只见她微微一点头,坦然道:“嗯,娘亲稀罕你爹爹,很稀罕。”   朱砂非但没有否认,反是微微扬起了嘴角,点了头。   她昨夜说的并不是酒意上头了才说的胡话。   她对丞相大人,是真的稀罕。   若非稀罕,她便不会因他思因他念因他紧张因他不安。   正因为稀罕,所以她才会在意自己,在意自己的容貌,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模样。   她对丞相大人,在不知不觉间生了情动了意,只是不愿承认不敢承认罢了,昨夜借着酒意,也因着一个多月不见的念思,让她再藏不住自己的心意,将其道了出来,在他面前道了出来。   她虽会因此紧张不安,可,她不会否认,不会否认自己的心。   既已肯定,又何须否认。   所以,她不必骗小家伙。   “真的吗真的吗?娘亲真的很稀罕很稀罕爹爹吗?”小家伙激动地问。   朱砂浅笑着又点点头。   “真好真好!”小家伙激动得抱着朱砂直蹦跶,“娘亲稀罕爹爹,爹爹也好稀罕好稀罕娘亲的哦!”   “真的?”这下轮到朱砂反问小家伙,语气里有莫名的紧张。   “真的真的呀!”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嗯……小白稀罕阿离,所以小白会抱阿离,爹爹稀罕娘亲,所以爹爹会抱娘亲呀!嗯嗯,还有还有,爹爹稀罕娘亲,所以才抱娘亲一块儿睡哦!医仙姨姨也稀罕爹爹的呀,可是爹爹就没有抱医仙姨姨睡呀!”   小家伙这话让朱砂听着双耳滚烫,尤其是后半句,朱砂听得既觉双耳滚烫,同时却又觉得……窃喜。   这使得她不由问道:“阿离你的医仙姨姨稀罕你爹爹?”   她这是明知故问。   但此时她就是想问,想知道小家伙的回答。   “是的呀!小白跟阿离说的,阿褐小黑他们也和阿离的哦。”小家伙点点头,点了头还继续道,“可是阿离觉得爹爹不稀罕医仙姨姨哦,爹爹都不和医仙姨姨说好多好多话哦,可是爹爹就会带娘亲出去玩儿呀!爹爹不带医仙姨姨去玩的哦!”   听着小家伙这说得并不连贯的话,朱砂心中的窃喜竟是变换成了眸中及嘴角的笑意,此时此刻的她,竟觉很是愉悦。   小家伙的话让朱砂觉得愉悦,使得她看着小家伙那白净净的小脸,一个没忍住,将嘴凑到小家伙脸颊边,在他的小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小家伙当即愣住,睁圆了双眼,然后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摸摸那被朱砂刚才亲了一口的脸颊,讷讷地看着朱砂,问:“娘亲亲阿离哦?”   “嗯。”朱砂点点头。   “真的哦?”小家伙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娘亲亲阿离了哦,是真的哦。”   朱砂又一次点点头。   小家伙立刻伸手去抱朱砂的胳膊,把自己的小身子直朝朱砂怀里窝,激动高兴道:“娘亲亲了阿离!娘亲稀罕阿离所以才亲阿离的是不是娘亲?嗯嗯!一定一定是的!娘亲稀罕阿离所以才亲阿离的!娘亲稀罕阿离!”   “阿离也稀罕娘亲!好稀罕好稀罕!”小家伙说完,将小嘴贴到朱砂的脸颊上,在她的脸颊上用力地吧唧了一口。   朱砂笑得眸中满是柔情。   “娘亲也稀罕阿离的。”   她是稀罕这对父子的。   并且,很稀罕。   风吹树影摇,小家伙第一次觉得这秋日的风,暖极了。   朱砂也亦然。   她心中愉悦,却也有着解不开的心事,一如心口那总存在的针扎痛感,拂不开,抹不去。   因为,阿兔……   棠园里,君倾穿戴洗漱罢便捧了小家伙带给他的粥来喝。   粥熬得并不好,糊了锅,有着浓重的糊锅味,使得一整碗粥都染了焦黄色,君倾看不到,亦像闻不到一般,更像没有味觉一样,无需小菜,更无需筷子,只是昂着头将这一大碗粥几大口喝完,将空碗搁下后用凉水净了口,不与一直在旁叨叨的小白说上一句话,抬脚便朝屋外走。   小白则是嗤笑他脸颊上那明显的两道牙印,“我说小倾倾,你这脸颊上顶着这么明显的两道牙印出去晃悠,怕别人不知道你昨夜过得甚至潇洒?”   君倾未理会他,依旧朝院外方向走。   “你这孩子,一个多月没见你了,我这可是特意过来看看你,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坐下让我好好瞧瞧?这才起床就要到哪儿去?”小白恼了。   “柴房。”君倾声音冷冷,“我说过她的性命,我亲自去取。”   “小白,我不是和你玩笑。”   ------题外话------   嘤嘤嘤,有60万字了,这对本人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虽然本人更新得少,但看在本人是个上班族的份上,有月票的赏给本人月票吧~!嘿嘿嘿,不要嫌本人唠叨啊~! ☆、047、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小白,我不是和你玩笑。”君倾语气很冷,神色更冷,说完继续抬脚往棠园外走。   小白先是一怔,定定看着君倾一小会儿,而后掠步到他身侧,不恼,反是用手肘杵着君倾,边杵边笑眯眯道:“哎呀呀,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小倾倾你脸上看到这种冷得掉渣的神情了,干嘛?生气啦?因为我拎回来一个姑娘?”   小白笑眯眯的,说的话很是暧昧,君倾却是无动于衷,任他杵着自己的手臂及侧身。   “看看你,生气到不说话不理我啦?不就是因为我拎回来一个姑娘嘛,你至于整得像我欠了你一条命似的哪?大不了我把她扔出去就是咯。”小白又道。   “不必。”君倾终是出声,语气依旧冰冷,“待我去过柴房,君松自会处理她的尸体。”   “喂,小阿倾,你没良心啊。”小白似是恼了,不再用手肘杵着君倾,而是瞪着他,很是不悦道,“我就留个小姑娘玩玩给我在帝都这烦躁日子添添乐子,我就这一小乐子,你也要夺了去?”   “你要玩,多的是人给你玩,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君倾面不改色。   “我偏不!我就要留这么一个来玩,你这孩子还能拿我怎么着?真要杀了我拎回来的人不成!?”小白真恼了。   “是。”君倾答得毫不犹豫。   小白忽地转身站到了君倾面前,挡住他的路,同时扬起巴掌,怒道:“你翅膀又硬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打你!?”   “不信。”君倾答得未加思索。   “你——”小白举起的手往下落,可迟迟都落不到君倾脸上,反是气得他咬牙切齿,“你这孩子就是吃定了我舍不得打你是吧!?”   “不。”君倾冷声否认,“小白你要打我,我不会还手,但是——”   说到这儿,君倾那冷得令人心生寒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软得近乎委屈,“看”着愠恼的小白,一副如小家伙一般受了委屈可怜兮兮的模样,接着道:“小白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打阿倾,阿倾好伤心。”   小白怔住,睁大了眼看着委屈可怜得好像阿离小家伙那般惹他疼惜的君倾,一副错愕的模样,顷刻间莫说愠恼,便是欢喜疼惜都觉来不及,使得他竟张开双臂一把将君倾抱到了怀里来,爱怜道:“哎呀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儿小阿倾,你已经多久多久没有这样可怜兮兮地和小白撒娇了?可心疼死小白了,不伤心不伤心啊,小白哪里舍得打我的小乖儿小阿倾,来来,小白抱抱啊。”   小白将君倾抱到怀里的一瞬间,他的心蓦地一颤,有激动,有感慨,亦有心疼。   激动的是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样抱过他的小阿倾了。   感慨的是他的小阿倾真的已经长大了,早已长大了,长大到早已不需要他的年岁了。   心疼的是他的小阿倾,太让他怜惜。   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啊……还记得以前这样抱住小阿倾的时候他和小阿离的年纪相差不了多少。   那时候的小阿倾,小小的,还不及他的腿根高,总是喜欢抱着他,或总是喜欢扑到他身上要他抱,无忧无虑,像林间一只欢快的小鸟儿。   可后来——   想到过往,小白不禁将君倾抱得更紧,然就在他怜惜地抚抚君倾的背时,君倾将嘴靠近他的左耳,在他的左耳耳廓上轻轻咬下一口——   小白睁大了眼,作势就要将君倾推开,却是已经迟了。   他只能睁大了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君倾变得愈来愈高,愈来愈高——   也就在小白作势要将君倾从怀里推开时,只见他肩上的衣裳从他肩上滑落,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本还紧抱着君倾的小白竟然凭空消失不见!   唯留下他的衣裳堆在君倾跟前。   此时的君倾又恢复了他寻日里那副淡漠的神情,微垂下头,“看”着堆在自己跟前的那堆衣裳上。   只见那堆衣裳动了动。   的确是动了动。   下一刻,便见一只白茸茸的脑袋从那堆衣裳里蹭出来。   一只白茸茸的小狐狸挠着堆在自己身上的衣裳,从中蹭了出来,目瞪牙呲凶狠狠地昂头瞪着正对他居高临下的君倾。   只听君倾淡淡道:“这副模样,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小白恼怒地张嘴就要扑到君倾身上去咬他,可当他尖尖的牙就要咬上君倾的小腿时,他张着嘴瞪着君倾的腿老半晌却还是下不了口,终是收回尖牙,从君倾腿上跳开,继续恼怒地瞪着他。   君倾看不见,但他知道此时的小白定是对他恼火不已,然他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对小白道:“要不要我抱你?”   小白咬牙切齿,嘴里发出咽叫声,死死瞪着君倾,而后将脸别开。   君倾等了片刻不见小白有动静,便绕过跟前的衣裳继续朝前走,道:“不要便罢了。”   可就在君倾堪堪跨出第三步时,那本一脸倨傲的小白忽然就转了身,跳上君倾的背,从他的背上绕到他的身前,使得君倾立刻抬手来接他,以免他从自己身上掉了下去。   当君倾将小白抱在怀里时,摸着那熟悉的毛茸茸的皮毛,他情不自禁地将这只小白狐狸抱得更紧些,一如小时候那般只要一抱着狐狸模样的小白便喜爱得总将他用力往自己怀里勒,勒得紧紧的,勒得小白难受得直在他怀里蹭动。   久违的毛茸茸的熟悉手感让君倾想到了年幼之时,想到了那片大树参天的密林,想到了青羽山,想到了曾经的他与小白,不由轻声喃道:“小白,你变小了。”   被君倾抱在怀里的小白哼哼声,很是不服气的模样。   只听君倾似叹非叹道:“嗯,不是你变小了,是我长大了。”   小狐狸又哼哼声。   君倾那双墨黑的眸子动了动,好似想要瞧清什么似的。   感受怀里小白狐狸的温度,君倾轻轻捏住小狐狸的左耳,轻柔地揉捏着,揉得小狐狸很是享受,窝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   那只一直跟着君倾的小黑猫不知何时到了他跟前来,时不时喵喵叫一声,带着他往柴房的方向走。   小黑猫走得不快,因为君倾走得不快。   君倾慢慢走着,一边轻轻揉捏着小白狐狸的尖耳朵,走着走着,只听君倾语气悠悠缓缓道:“小白,我是你和阿瑶的约定里要守着的君家最后一代人了,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小白本是闭着眼一副享受的模样,听得君倾的话,小白猛地睁开了眼。   “这里不属于你,青羽山也不属于你,你有你想去的地方,你也当去你想去你的地方。”君倾还是在轻揉着小白的耳朵,声音轻缓,道出的话却沉重,“我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你很快便能自由,我不想在我已没多少日子可活的这短短几个月时日里让你有任何危险,你可明白?”   小白咽叫着在君倾怀里跳起身,君倾则在这时将他的左耳耳尖用力一捏,捏得小白无力地窝回他的臂弯里,乖巧地窝着,听着他继续往下道。   “你不必与我说没人伤得了你,无需做这无必要的挂心,如今的我,已经什么都舍不得失去了,哪怕只是我多心了,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不足挂齿的危险,我也要抹干净。”   “她的来历,你没查过,也无心去查,但我查过,的确是一个四海为家的小道姑,但她今日是自己一人,可你我都不可保证明日她还是自己一人,人心难测,这是你感慨最多的一句话,你自己也莫要忘了。”   “她昨日能将你变回原形,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管她瞧见了还是没瞧见,她的命,都不能留。”   “我不会让她活下去。”   “你若要玩,待我死了之后你如何玩都可以,我死了,你就不再是君白,你就与君家再无任何关系,与罪人君倾再无任何关系,你就是你自己,再不用受不必要的危险。”   君倾抚着小白狐狸的背,语气愈来愈沉。   他从不会对谁说这般多的话,唯有对小白。   也从无人能听到他说这般多的话,除了小白。   “小白,阿瑶已经不在了,早就不在了,不管是她的身骨还是她的魂灵,都早已不在了,她没有轮回,没有往生,你的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到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么?”   “那个小道姑不过是有着一个与阿瑶一样的名字而已,她不是阿瑶,更不是阿瑶的轮回转世,你很明白,你既明白,又何须多想。”   “所以,没有必要留着她,若是在这最后的几个月生出意外,那你对君倾守护的无数春秋,都白费了。”   “小白,你已经守了君家将近千年,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你继续守着阿离,我只想你安然无恙自由欢心地去你当去你想去的地方,你——”   君倾说到这儿,小白突然张嘴咬住了他的手。   小白咬得很用力,咬得君倾的虎口都流出血来。   君倾无动于衷,只是停下手上的动作任他咬。   小白本是怒得毛茸茸的尾巴都竖了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因怒意有些通红,可在看到君倾虎口上因他的尖牙而流出的血时,他那竖起的尾巴倏地就垂了下来,同时伸出软软暖暖的舌头轻轻舔着君倾的虎口,舔着那被他咬出血来的伤口。   君倾却不再“看”怀里的小白,而是面对前方,淡淡道:“到了。”   到柴房了。   小白舔着君倾虎口的动作顿了顿,却是直到他舔净君倾虎口伤口上的血,让那伤口不再流血,他这才抬起头,看向前方。   此时的君倾已经处在了柴房里,处在被扔在枯草堆里的宁瑶面前。   宁瑶不知面前有来人,她亦不知自己此时身处何处,因为此时的她昏迷着,或是说从昨夜见着小白狐狸后她便一直昏迷着,瑟缩着,昏迷至今,不曾醒来过。   因为她病了,一个多月前开始就病了,从入秋开始便病了。   可她并未服药,亦未去看大夫,因为她连饭都不得饱,连个安睡的地方都没有,又何来银钱去看大夫。   从第一次见着小白开始,她便将她的“床”安在了相府大门前的角落里,虽能避雨,却遮不住风,风大时便是雨水都遮不住。   燕京的秋日是寒凉的,尤其入夜后,风凉能如骨,久吹必然染病。   宁瑶虽说长年四海为家早就练出了一身有如男儿般的身子骨,可纵是男人成日劳苦食不果腹也会倒下,更何况她终是个女子。   这些,是小黑猫告诉君倾的。   小白也知晓。   因为小黑猫此时就在对君倾说着,因为它平日里无处可玩时便会跑到府外去盯着宁瑶,很多时候还跟着她走,看她去哪儿,更有时候在宁瑶干了活得了铜板买了包子后冲上前去抢她的包子,然小黑抢了她辛苦赚来的包子她也不怒,反是笑着与它一块儿坐下,与它一块儿吃包子,有时买着肉包还会将里边的肉掰出来给它吃,尽管她自己根本就吃不饱。   “喵……”小黑说完,走到君倾脚边,用脑袋朝他腿上蹭蹭,显然是在为宁瑶求情。   君倾则是抬脚将小黑轻轻拨到了一旁。   小黑似乎很清楚它主人的脾气,不敢再上前来,只是回到了宁瑶身边,伸出爪子,用爪子底下的肉垫轻轻搓着宁瑶的脸颊,好似在与她道别一般。   君倾没有将小白放下,而是将他放到了自己颈后,让他趴在自己的肩上,任他留下或是跳开。   小白没有跳开,只是趴在君倾的肩上,定定盯着昏迷着瑟缩在草堆里的宁瑶。   只见君倾在宁瑶面前慢慢蹲下身,蹲下身后静默片刻,好似在认真思忖着什么,而后伸出手,朝宁瑶的脖子伸出手——   下一瞬,君倾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上了宁瑶的脖子,扣上她的咽喉,随之蓦地收紧五指!   昏迷中的宁瑶没有醒来,她只觉自己的呼吸愈来愈难,愈来愈痛苦,使得她不由得抬起手,想要抓开正捏紧她脖子的手。   而就当她的指尖堪堪碰上君倾的手背时,君倾猛地收回手,阴沉着脸将被宁瑶碰着的手背一下又一下地朝自己的衣袖上搓,显然是极为嫌恶。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本是小狐狸模样的小白此时竟忽地变回了人身,却还是趴在君倾背上,浑身*裸地趴在君倾背上,从后边抱着他的脖子,笑眯眯道:“哎呀哎呀,小倾倾这手可真不争气,这小道姑的命只差一点就被你收了,你却收手了,除了那小猪,别的女人碰碰你的手都不行啦?”   君倾不作声,只是将小白从自己背上拂了下来,而后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递给小白,沉声道:“穿上了再说话。”   “我不穿你又怎么着?”小白挑挑眉。   “不穿你就裸着。”   “裸着那也比小倾倾你脸上顶着两排牙印强,我身上可没印。”小白笑眯眯的。   君倾直接将衣裳扔到小白身上,小白即刻接过。   小白还是笑,道:“小倾倾你看她这是不是命还不该绝哪?要不这样吧,明儿你再来?先让我好好整整她。”   君倾不语,面色沉沉。   小白依旧笑,“我说小阿倾,你是连我也不信了?”   君倾依旧不语,只是转身走出了柴房,在跨出门槛前冷冷道:“你既已开口,那便再留她一日,她也走不出这个相府。”   君倾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白拢上君倾扔给他的外袍,转头看向面色因闭起而紫红的宁瑶,不笑了。   他的目光,变得幽远。   ------题外话------   每个周日都是不开森的~嘤嘤嘤~ ☆、048、这世上,再没有人爱你,除了我   ‘哎呀,小狐狸小狐狸!别跑别跑呀,让阿倾抱抱你呀!’大树参天的密林里,有一幢黑色的小身影在追着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狐狸跑,一边跑一边开心地喊着,一双墨黑的大眼睛满是亮盈盈的光,‘小狐狸等等阿倾嘛!’   下一刻,只听噗通一声,那小身影被地上的树根绊到,面朝下狠狠地砸到了铺满枯枝落叶的地面上。   跑在前边的小白狐狸没有听到小家伙再追着它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以为是小家伙追得累了停下来歇息,但当它转身时看到的却是小家伙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狐狸蹲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趴倒在地的小家伙。   小家伙一动不动。   小狐狸尖尖的耳朵动了动,而后站起身,朝小家伙慢慢走去,待走到小家伙面前,它正伸出白茸茸的爪子要碰碰小家伙的脑袋时,只见那本是一动不动的小家伙突然伸出胖胖短短的小手一把就抱住那小白狐狸。   小狐狸立刻收回爪子,同时往后跳开。   谁知那小家伙也往前一跳,将整个身子都压到那小狐狸身上,压得那小狐狸吃痛而咽咽叫出声,小家伙立刻抱紧小狐狸,翻个身,面朝上,让小狐狸趴在他身上,开心得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都眯弯成两道月牙儿,激动道:‘小狐狸小狐狸!阿倾抱到小狐狸了!’   小狐狸被小家伙的短小手臂箍得紧紧的让它挣脱不得,是以它就只能在小家伙身上挣扎以及张牙舞爪,那尖利的小爪子一把就挠到了小家伙露出在外的小臂上,瞬间挠出了三道血印。   小家伙吃痛,谁知他非但还是不放手,反还是开心道:‘小狐狸你挠了阿倾,阿倾不怪你,你就让阿倾再抱抱你好不好呀?’   小狐狸的耳朵动了动,而后竟是不动了,只是盯着小家伙小臂上那被它抓出来的血痕看。   只听小家伙又道:‘小狐狸呀,你这么白白的,是不是叫小白呀?’   小狐狸琥珀色的眼睛睁了睁。   ‘小白?’只见小家伙眨眨眼,然后抱着小狐狸坐起身,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小狐狸,兴奋道:‘小白小白,你是不是就是阿倾要找的圣兽哪?阿倾到这儿来就是要找圣兽的!’   小狐狸的耳朵又动了一动,下一瞬,只见那本是纯白的小白狐狸在小家伙面前渐渐变大,变出一头曳地的墨黑长发,变出颀长白净的身材,变出一张人类才会有的脸,有着赛过九天诸神的容颜。   那只小白狐狸,变成了人类男子的模样!   他曳地的墨黑长发垂在身上,衬得他的肌肤白皙得好似吹弹可破,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让小家伙瞧得双眼大睁,目瞪口呆。   却见这尤物一般的男子拧着眉,一脸不耐烦道:‘小东西,你是青羽一族的?’   小家伙愣愣地点点头。   ‘你叫君倾?’男子眉心拧得更紧,‘青羽一族第二十二代巫神?’   然小家伙这回没有理会男子,既不说话也不点头,反是一脸委屈地看着男子,伤心道:‘你赔阿倾的小狐狸!你把阿倾的小狐狸给吃了!阿倾不要理你!’   ‘……!?’   男子刚要斥小家伙,谁知小家伙却扑到了他身上来,紧紧抱着他一副死也不撒手的模样,委屈道,‘阿倾要小狐狸,阿倾要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你把阿倾的小狐狸还给阿倾!呜呜……你把小狐狸还给阿倾嘛……’   ‘撒手。’男子怒道。   ‘不!’小家伙将男子抱得更紧。   ‘信不信我打你?’男子威胁道。   ‘呜呜呜……你吃了阿倾的小狐狸,你还要打阿倾……’   ‘闭嘴,不许哭!’   ‘呜……哇哇——’   ‘……’男子的眉心拧得好似麻花,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男子不见了,只见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狐狸趴在小家伙面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恼火地盯着他。   小家伙立刻停了哭声,看着这又突然出现的小狐狸眨巴眨巴眼,而后又将它用力地搂到了怀里来。   小狐狸忍着怒火,任小家伙对它又抱又揉又搓,一脸的愤愤。   抱着抱着,小家伙不动了,小狐狸趁机从小家伙怀里哧溜出来,转头来看小家伙时,发现小家伙竟然……睡着了。   小狐狸没有走,只是蹲坐在小家伙身边,坐着坐着,它竟有变成了人的模样,浑身*,却又美比尤物。   ‘小白啊……呵……’男子看着小家伙安然睡着的侧脸,声音轻轻,‘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这般叫我了……’   *   ‘小白小白,阿倾带了甜甜的饼和甜甜的水来哦!阿倾和小白一块儿吃好不好?’   ‘小白小白,让阿倾抱抱你嘛,抱抱你嘛!’   ‘小白变成小狐狸让阿倾抱抱嘛,好不好呀?小白变成小狐狸让阿倾抱抱了,阿倾明天让阿娘做好多好多甜甜的馍馍,阿倾带来给小白吃,好不好嘛?’   ‘呜呜,小白,阿倾被讨厌的小青蛇咬了,阿倾好疼好疼,小白抱抱阿倾,阿倾想要小白抱抱!’   ‘小白小白,阿倾又给小白带甜饼了哦!这次是阿倾自己做的哦!小白你吃看好不好吃,小白你吃吃看嘛,虽然阿倾做的甜饼黑黑的。’   ‘小白呀,你好暖好暖,阿倾好稀罕好稀罕小白!’   ‘小白你看你看,阿倾今天穿新衣裳,好不好看好不好看?阿娘帮阿倾做的!也有小白的!阿倾让阿娘给小白做的,阿倾有给阿娘说小白长什么样有多高的,小白穿穿嘛穿穿嘛!’   ‘嘻嘻,小白好看好看!’   ‘小白,你总是自己在这里,是不是好孤单?阿倾以后每天都来陪小白,好不好?’   ‘小白你看你看,下雪了下雪了!白白的,和小白一样!’   ‘小白,村子里今天来了好多好多人,阿倾没有见过的人,穿得好奇怪,和村里的人和阿倾穿的都不一样,阿娘让阿倾来和小白玩,等那些人走了阿倾才可以回家。’   ‘小白呀,那些都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和阿倾还有大家穿的都不一样?’   ‘小白,天要黑了,那些人应该走了的,阿倾要回家了哦,阿倾明天再来陪小白呐!’   ‘小白要送阿离回家去?好呀好呀!阿娘说她还是在小时候见过小白,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小白了,阿娘见到小白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小白会不会不认路呀?阿倾牵小白的手,给小白带路哦。’   ‘小白要穿衣裳哦,村里的大家都穿衣裳的,不然大家会笑小白不穿衣裳哦。’   ‘还是小白变成小狐狸让阿倾抱着呀?’   ‘小……小白,阿倾的家,阿倾的家——’   ‘别看,别去。’   ‘阿倾要去找阿娘!阿倾要去找阿娘啊——!’   ‘别去,小阿倾——’   “别去!小阿倾别去!”小白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他屋里的美人榻上。   他微转头看向窗户方向,从打开的窗户那儿瞧见已然暗沉下来的天光。   天快黑了?   他睡着了?   小白将手盖到自己脸上,盖住自己的双眼,缓缓闭起了眼。   *   ‘小阿倾,从今天起,你每天必须天未亮就起床,砍柴挑水洗衣做饭,读书习字作画,我没说你可以睡时你便不能睡,你若忍不住,次日跪上一整日再来与我说话。’   ‘水泼了,不算,站起来,重新去打一桶水来,打到我说可以了为止。’   ‘字写错了,今夜一夜不许睡,这本书抄三遍,明晨我检查。’   ‘画的这是什么,今日若是画不得我满意,今日的饭你不用吃了。’   ‘从今日起,你每日蹲一个时辰马步,跑两个时辰山岭,蹲马步时不能动,更不能坐,期间若坚持不了,就多蹲半个时辰,跑山岭跑不够两个时辰,当夜一夜都不用睡了,在屋外跑上一整夜,到次日天明,三个月后,我开始教你武功。’   ‘木棍拿歪了,这个姿势定着半个时辰不准动。’   ‘怎么,这个招式还不熟悉?那就十二个时辰不许吃饭,练到熟悉为止。’   ‘腰挺直腿站直,不然受苦的是你的腰和你的腿,每错一点,我送你一鞭,站好了。’   ‘怎么有气无力的?身子不舒服?不舒服也得练,只要你还有力气站着,不管你头晕目眩还是浑身乏力,你都必须练,刮风下雨下雪,哪怕天上下刀子,你都必须站着,练。’   ‘你若真的受不了了,便来告诉我,只是你要想好了,你若告诉我受不了了,我就再不会传你一招一式。’   ‘好了,继续吧。’   ‘我已教了你三年,今次我与你过招,你若能与我平手三招,我便让你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否则你就继续留在这儿练,练到你能与我打成平手为止。’   ‘留下来继续练吧,别这么巴巴地把自己的命往别人面前送。’   ‘想去丞相府?可以,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我去?呵,就你这副小丁点的模样,没有我,你做得了什么?’   ‘怎么着,我就跟着你怎么了,你还能打我不成?’   ‘小阿倾,你长高了,可是你还没有长大,我怎么舍得把你独自扔到那人心叵测的世界去?’   ‘所以,我会一直跟着你,看着你,直到我觉得你完全长大为止。’   ‘这世上,再没有人爱你,除了我。’   ‘这世上,也没有人爱我,除了你。’   ‘来吧,小阿倾,让小白抱抱你吧,小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抱抱你了。’   ‘呿,小家伙,骨头还硬了,不稀罕我抱了是吧?’   小白将手用力按在自己双眼上,心有所思,以致他屋里进了人他也没有察觉,直到来人走到他所在的美人榻前,他才将用力压在双眼上的手拿开,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是他最疼爱也最放心不下的人。   是君倾。   君倾手里提着一只大食盒,将食盒朝小白面前递,淡漠道:“听小黑说你窝屋里窝了一整个白日了,就算生闷气也当起来吃东西再继续气。”   小白没有理会君倾的话,只是朝那只食盒吸吸鼻子,而后笑着一把将那食盒抱到怀里来,打开,惊喜道:“甜糕,给我的哪?”   “嗯。”   “啧啧,看这甜糕难看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你这个瞎子做的。”小白说着,从食盒里捏起一块甜糕。   只见那甜糕的模样歪歪扭扭,甚是难看。   小白是笑语,可他的眸中并无笑意。   “吃了吧,模样是丑,但味道应该还对。”君倾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说完话后便转了身,“我走了。”   小白将甜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边嚼边看着君倾,问道:“又去缕斋?”   “嗯。”君倾没有否认。   “那等等我咯,我吃完这些和你一起去。”小白说得笑眯眯,与十六年前,他偏要和他一起到这丞相府来一样,说得好似玩笑一般。   但君倾知道,小白只是喜欢笑,说的,并不是玩笑。   君倾停下脚步,却未应声。   小白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脸享受满足地吃着君倾带给他的甜糕。   过了良久,才听得君倾轻轻应一声,“嗯。”   ------题外话------   又到了万恶的周一!又到了不想上班的周一!   嘿嘿嘿,继续求月票,有月票的姑娘把票子给小阿离给小倾倾给小白给本文吧!月初的票子很珍贵啊~有票子的姑娘千万莫藏着~!先谢谢谢谢谢了! ☆、049、阿离有危险   秋日的天,昼渐短,夜渐长,夜幕说拢便拢上了。   朱砂坐在阿离小家伙的小书房里,只是她自己,小家伙到后边自己生火烧饭去了,倒不是朱砂不帮他,而是小家伙自己执意先要自己来,若是不会了,再来找她。   末了小家伙还开心地对朱砂说等等他,他很快就会烧好饭菜拿来给娘亲吃。   朱砂没有拂小家伙的好意,也没有执意要跟着他一齐到后边厨房,心想着稍后再去,以免小家伙又执意地不要她动手,是以朱砂便暂留在了小书房里。   也正好,她有她想要做的事情。   此时的朱砂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两座灯台,灯罩却是被拿下,以让火光更亮些。   小几上除了灯台,还摆放着纯白色的棉布,剪子以及针线。   纯白的棉布摊开在小几上,朱砂手里拿着方才从厨房拾来的细炭条,低着头拿着那细炭条正极为认真地朝那棉布上描画着什么。   小几不大,棉布又摊得太开,以致针线及剪子都快要被那棉布挤下小几,朱砂却极为专注地低着头画着那棉布,丝毫都未注意那针线及剪子。   只见她一笔一划,画得极慢,慢得她所画的每一笔好似都融进了她的用心。   当她收笔时,她看了一眼棉布上画好的东西后将那棉布拿起,对着火光细瞧,而后微微笑了起来,显然是对自己画的东西还挺是满意。   棉布上的画着的是一只小动物,一尺长短,有着长长的耳朵,还有一个短短的尾巴,虽未画出眼睛口鼻,但已不难看得出,这是一只——兔子。   朱砂方才一直在用心画着的东西,是一只小兔子。   她想为阿离小家伙缝一只小兔子布偶。   因为小家伙说过他喜欢小兔子。   她若是给小家伙缝一只小兔子布偶的话,小家伙当会很是高兴的吧。   这般想着,朱砂就更为满意自己画出来的那只小兔子,正要拿过剪子来将其剪下时,她忽听得自己脚边传来细细的声响,她低头一瞧,竟是瞧见一只小兔子蹲坐在她脚边,手里正抓着一颗小青草,嘴里也正嚼着一颗小青草,露出两颗白又长的门牙,红红的鼻头一动一动,带着一双长长的耳朵也在轻轻一动一动,瞧着可人极了。   但却不是一只白兔子,而是一只灰毛兔子。   看到这灰毛兔子的一瞬间,朱砂当即看向屋门方向。   只见屋门处只有廊下的风灯里的灯火在轻摇,并无人来。   小家伙没有到屋里来。   小家伙既没有出现,那这只灰毛兔子怎会到这屋里来?   朱砂不解,但她瞧着这灰毛小兔子吃青草的模样煞是可爱,不由伸出手,抓住小兔子的耳朵,将其拎了起来,拎到和自己的视线平齐的地方,盯着它瞧。   这小兔子非但不恼,仍旧在慢慢地享用它的青草,嘴里的嚼完了,便将前爪里抓着的青草往嘴里塞。   朱砂看着觉得这灰毛小兔子呆呆的模样,不由想笑,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在它的鼻子上轻轻点了一点,浅笑道:“哪里来的小东西,可是来找阿离的?阿离在后边厨房。”   朱砂说完,那被她抓在手里的灰毛小兔子的耳朵动了动,同时挣挣腿脚,一副要下来的模样,朱砂随即将它放了下来。   这小东西像是听得懂朱砂的话一般,抖抖耳朵和毛球般的尾巴,蹦走了,蹦出了屋子。   朱砂看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再回过头来看自己画在白棉布上的小兔子,她忽觉自己画得不对,她不当做一个白色的小兔子,她当做一只灰色的小兔子才对。   不知怎的,她觉得小家伙稀罕的当是灰色的小兔子才对。   朱砂再看一眼白色棉布上自己所画的小兔子,正要将其叠好收起来不打算再用了的时候,大狗阿褐突然从屋外冲了进来,还未跑进屋子里便开始吠叫,叫得大声,叫得急切。   朱砂不是第一日与阿褐相处,更不是第一日与狗类相处,她知道它们这般急切地吠叫时必是有事发生。   朱砂听到阿褐这急切的吠叫声时第一时刻想到的便是阿离小家伙,以致她倏地站起身,待阿褐冲到她面前来时她张口便问道:“可是阿离怎么了?”   “汪汪!”阿褐大声叫唤两声,同时咬住朱砂的裙角将她往屋门方向拉扯。   如此这般,即便不是小家伙及君倾那般能通兽语,朱砂也知阿褐想要说的是什么,使得她连方才站起身儿掉落在地的画着小兔子的棉布都未来得及拾起,便大步往屋外去。   阿褐这些日子一直都跟在小家伙身旁,不管小家伙是洗衣裳还是生火烧饭,它都跟在小家伙身边陪着小家伙,今日亦不例外。   然它现下却急急跑来,定是小家伙出了事。   而小家伙,的确是出了事。   朱砂来到后院厨房时,小家伙正跌躺在灶膛前,他平时生火时坐的小凳子翻倒在一旁,很显然,小家伙是突然从坐着的小凳子上跌倒下来的。   灶膛里的火在燃烧,小家伙双眼紧闭,小小的右手里还抓着一根柴枝,柴枝末端被烧得焦黑,看得出是小家伙用作拨灶膛里的柴禾用的。   灶膛上边蹲着的锅里装着已经淘好的米,却还未盖上盖,许是小家伙忙得忘了,因为灶台上还摆放着一列的小筐大碗,里边都放着小家伙准备好的但切得乱七八糟的食材。   小家伙跌躺在灶膛前,灶膛里的火光映得他满面霞红,可当朱砂抱起他时,却觉他小小的身子寒得吓人。   “阿离!”朱砂将小家伙抱到怀里的那一瞬间,小家伙身上的寒凉竟是让她的双手蓦地一抖。   可小家伙身上的温度又岂止是寒凉,而是冰寒,寒得他身上没有人身上当有的丁点温度,使得朱砂抱起他后当即将手放到他心口处,掌心感受到那虽然微弱但还切切实实存在的心跳时,她紧悬的心才稍稍舒下来。   “阿离,阿离!”因为紧张,朱砂竟是跪坐在地,将小家伙的小身子枕在自己腿上,她抱着小家伙,想要离开这灶膛,却又怕离了灶膛使得这寒到极点的小家伙承受不住,一时间不敢离开,只能抱起小家伙而已,同时伸手抚着小家伙的脸,眉心紧拧,不安道,“阿离,开开眼看看娘亲,阿离。”   看着小家伙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小脸,手心及身子感受得却是小家伙身上冰寒如寒冬之雪一般的温度,朱砂觉得自己的心紧拧不已,慌了,亦有些乱了。   “娘亲……”像是不想让朱砂太过担心似的,小家伙缓缓睁开了眼,却只是微微睁开眼而已,搭在肚腹上的小手想要抬起,可他终只是微微抬起了手腕,好似他的力气就仅止于此而已,小家伙看着朱砂,声音小小道,“娘亲……阿离好难过,阿离好热好热,阿离好难过……”   热?   小家伙身子这般冰寒,怎的竟会是热?   小家伙可是顽疾犯了?可是因为今日晒到了些阳光的缘故!?   若是如此……   朱砂看一眼柴火烧得通红的灶膛,只觉那火光耀得她的心发寒。   朱砂抱着小家伙急忙站起身,离开了灶膛前,心下虽紧张不安,却还是轻轻抚着小家伙的脸,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娘亲带阿离去找爹爹,阿离见到爹爹就不会觉得难过了,阿离先忍一忍,可好?”   她不能将小家伙带出府去看大夫,她只能将小家伙先带去给小家伙的爹,只能如此。   “娘亲……”小家伙声音很细很轻,显然很是虚弱,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朱砂,虚弱的小模样可怜得让朱砂觉得心疼,使得她低下头,在小家伙的脸颊上轻轻亲下一口,依旧柔声道,“娘亲在这儿,别怕,娘亲会陪着阿离的,娘亲这就带你去找你爹爹。”   “娘亲……阿离真的好热好热,阿离好难过……”小家伙难过得再不似往日一般听话,而是在朱砂怀里扭着身子,小脸皱巴到一起,便是说出的话都已语无伦次,“阿离要和娘亲一块儿,阿离要和爹爹一块儿……呜呜呜……”   朱砂蓦地将小家伙抱紧,不再在厨房久留,转身便掠出了门。   可当朱砂的脚步堪堪跨出厨房的门槛时,她忽地停了下来。   有夜风微起,吹动挂在厨房屋檐下的风灯,将那风灯吹得摇摇晃晃,也吹得这后院老树上的半枯叶子轻轻飒飒作响。   朱砂看着昏暗的火光中那在枝头微微摇晃欲欲追下的枯叶,那本是满含紧张不安的眼瞬间覆满阴冷。   “沙……沙沙……”夜风稍大了些,终是垂落了枝头的枯叶,也吹得整个后院尽是枝叶摇动的沙沙声。   屋檐下的风灯摇晃得有些厉害。   朱砂没有再往前走,而是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家伙,轻声道:“阿离,可睡着了?”   “娘亲……”小家伙抬起因难受而沉重的眼睑,虽很是难受,却还是乖巧地回了朱砂的话,“阿离……没有睡着……”   “阿离要是累了的话,就先睡一觉,如何?”   小家伙立刻摇头,甚至如受吓一般使力抬起了无力的小手,紧紧抱住朱砂,一副很是害怕朱砂会丢下他的模样。   人在身子难过时候心总会莫名地变得脆弱,更何况是才四岁多点大的小娃娃,虽然这些日子来朱砂待小家伙极好,可小家伙心里总还是会害怕,害怕他的娘亲在哪一天他睡着时就忽然不见了。   小家伙记性极好,对于起先朱砂骗了他的事情,他仍记得清清楚楚。   正因记得清楚,才会总是害怕,因为记得清楚,才会在难受的时候这种害怕的感觉更强烈。   “娘亲是不是不想要阿离了……?不要不要……!”小家伙声音细微,语气却着急不已,紧紧抓着朱砂的肩不放。   “怎么会。”小家伙的不安和害怕让朱砂的心拧得更紧,同时也让她眼眸深处的阴寒更甚,可她此刻却无空暇来安抚小家伙,她只能将小家伙的手从她肩上拿开,而后也顾不得小家伙是否愿意又是否更害怕,便躬下身将小家伙放坐在门槛上,让小家伙背靠着门框,摸摸小家伙的脑袋,语气低沉却带着温和道,“娘亲不会不要阿离的,阿离先坐在这儿等娘亲一会儿,娘亲有些要紧事要做,做完了立刻带阿离去找爹爹。”   朱砂边说边抬手将自己头上的束发带给解了下来,动作飞快,解下来后绑到了小家伙的眼睛上,遮住小家伙的眼睛,边在小家伙的脑后打上结一边快速道:“阿离听话,相信娘亲,坐在这儿万万不要动,娘亲很快就来抱你,不可扯开眼睛上的布,不然你就再见不到娘亲了,懂么?”   朱砂的话道得飞快,根本就不给小家伙出声的机会,她说完话时小家伙正吃力地抬手想要扯下她绑在他眼睛上的束发带,可听着她最后一句,那小手便僵在了半空。   朱砂摸摸小家伙那僵在半空的手,再将小家伙的小脑袋轻轻揉了揉,“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动,坐在这儿等着娘亲就好。”   “娘亲……”眼前的黑暗让本就难受不安的小家伙更加害怕,他朝前摸出双手,朱砂却往后退开让他触碰不到。   只见朱砂缓缓站起身,往后转身——   当她转身之时,本只有摇晃的火光以及老树枯叶的小后院里,竟站着十二名黑衣人,好似凭空出现一般,无声无息,不过是朱砂蹲下站起身再转过身来的这少顷时间,他们便蓦然出现在了这安静的小院里。   院子里有风声,因为有树,所以听得到风的声音。   除了风的声音,朱砂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一种想要舔血的杀人利器才会有的声音。   暗夜里有一道道银白的细光,晃到人眼里,能将人眼刺得睁不开,亦能让人的眼睛永远都睁不开。   这些银白的细光就在那些黑衣人面前,在他们的手上。   一旦这些白光晃动,便是要站在这些白光对面的人永远也睁不开眼。   而这些白光对面站着的,是朱砂,以及小家伙阿离。   这些黑衣人,并未裹头遮面,似乎他们并不介意对方看到他们的容貌,抑或是让对方看到也无所谓,因为死人的所见所闻,都不会有人知道。   在他们眼里,已将朱砂和小家伙当成了死人。   这是朱砂在他们眼里所看到的。   朱砂平静地看着对面的黑衣人,目光阴冷。   她没有躲,反是朝前迈出一步。   她身后有小家伙,她无法保证她的身侧完全安全,但她能保证她的身后必然安全。   她要把安全留给小家伙。   所以她必须跨出这一步。   然也因为这一步,让那本是在她对面静止的银白细光倏地化作刃气,呈扇形朝朱砂包围而来。   没有杀手会接受这样轻蔑一般的挑衅,更何况是一个女人,朱砂率先往前的这一步,便是对对方十二人的挑衅。   这是对杀手的侮辱。   是以对方不得不在此时动手。   手上没有刀,朱砂以一敌十二,胜算不难取,只是会耗时,她怕小家伙等得太久。   她亦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她的身手究竟到何种程度,极限又是如何。   没有人出声。   朱砂不语,对方也不语。   真正有本事的人,从不需要废话。   小家伙坐在厨房的门槛上,即便浑身难受得几乎提不上气力,可他却是将小腰杆挺得直直的,绷得紧紧的。   因为他害怕。   看不见听得到,常常会让本就不安的人更不安,更害怕。   可他不敢扯下挡在他眼前的束发带,也不敢站起身寻着声朝朱砂跑去,只因朱砂要他听话,要他乖乖地坐在这儿等她,不能乱动。   朱砂知晓这般挡住小家伙的眼睛会让小家伙心中更生不安,可她却不能不这么做,因为她不能让小家伙看见她杀人时的模样。   她虽不清楚自己的身手,但她有直觉,只要她出手,她的双手必然会沾上血腥。   小家伙,不需要看到这些,也不应当看到这些。   所以对他来说,蒙着眼,是最好的。   尽管速度够快,也尽管身手不凡,可毕竟是以少敌多,也毕竟对方身手不弱,加上身后还要护着一个小家伙,朱砂既守又攻总会有空档让对方有机可乘,就在朱砂的右臂被利剑轻划而过而使得她的动作在这一瞬间有些迟缓时,最右侧的黑衣人趁此空档掠过她身侧,手上白刃一晃,竟朝坐在厨房门槛上绷着腰杆一动不动的小家伙直击而去!   小家伙看不见,更是感觉不到,感觉不到正有危险朝他袭来,他只是在等着他的娘亲,等着他的娘亲快些来抱抱他。   “娘亲……”小家伙轻轻地喃喃出声。   当所有黑衣人都以为这朝小家伙掠去的黑衣人要得手时,只见一把利剑从他身后如弩箭一般朝他射来,钉入他颈后,从后将他的咽喉钉穿!   不仅如此,那利剑的剑格竟紧贴着他的颈后,刺穿他咽喉的长剑便在他自己眼前轻轻摇晃,沾满他自己的血。   将一柄软件如精钢箭矢一般钉穿人的咽喉,这所需的内力及身手当是有多高?   这黑衣人还未能瞧清这从颈后完全刺穿自己咽喉的利剑,便见那利剑倏地从他眼前消失,而后,他再什么都看不见,大睁着眼,面朝前轰然倒地,任喉间血流汩汩。   朱砂握着那柄从那欲取小阿离性命的黑衣人喉间取出的长剑,面色森寒得好似从炼狱里走出来的凶魔,双眼更是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没有看那倒地断气的黑衣人一眼,只是冷冷地看着剩下的十一人。   她手上握着带血的长剑,使得站在她左斜对面的其中一黑衣人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双手,空空如也。   那本该握在他手里的长剑,竟到了朱砂手中!   也正是他的这柄长剑,在前一瞬取了他们同党的性命!   可他手上的剑是何时不见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然震惊的岂止是对方黑衣人,便是朱砂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身手及速度。   她手上拿的并不是她顺手的长刀,可她却使出了握着长刀才会有的那股劲气,虽不能一刀削斩下对方脑袋,却能如弩箭一般钉穿对方的咽喉,若没有上乘的内力,没人能做得到,更何况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间。   然此时的朱砂还未自知,倘若她身后的人不是阿离小家伙,她怕是根本就夺不来对方的剑,更不可能甩得出这如精钢弩箭般的一剑。   只是——   对方十一人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只见他们手中白芒微闪,剑气陡然而起。   朱砂将手里那从对手手中夺来的长剑握紧,神色冷厉如锋刀。   软剑于她而言,永远都替代不了冷硬的双刀,但她必须保得小家伙安然无恙。   对方手中的利剑让朱砂的目光一沉再沉。   就当她将指向地面的剑尖慢慢抬起时,只听有人唤她一声,“朱砂姑娘!”   随声而来的,是一道如鹰隼般的黑影,正朝小家伙所在方向急掠来,与此同时,来人正将什么东西朝朱砂掷来!   ------题外话------   求月票啊求月票!被爆菊了,嘤嘤嘤,虽然终究会难逃被爆菊的命运,但是能在月票榜上活几日就尽量多活几日,这是小阿离第一次上月票榜,求保住!谢谢姑娘们!   不是本人又想将更新时间调到晚上来,而是昨晚本人卡文卡得想屎,也困得想屎,所以昨晚没码字,很是抱歉啊……   忙碌的上班族……姑娘们懂的…… ☆、050、可怕的朱砂   再没有什么武器比双刀更适合朱砂的双手,刀虽然只有单刃,但它的冷硬是软剑永没有的,这样的冷硬,不仅能划破人的皮肉刺穿人的心房,更能削斩人的骨头!   所以朱砂在看到那朝小家伙所在方向急掠而来的如鹰般的黑影掷给她的东西时,她那森寒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白芒,却不见震惊,只有冷静。   来人速度虽然很快,然朱砂却将来人瞧得清楚,亦将这正朝她飞来的东西瞧得清楚,正因如此,是以她眼底没有慌乱,也是以她没有阻拦来人朝小家伙靠近。   来人是君华,而他朝她掷来的东西——   几乎就是在君华的声音响起的这一瞬间,朱砂扔了手中夺来的软剑,同时抬起双手——   她要接住君华掷来给她东西!   因为君华掷来给她的不是其他,而是刀,两把刀!   两把单是瞧着那刀锋上闪过的白芒便可知其锋利程度的锋刀!   从一个半月前朱砂穿过小白特意为她带到清心苑去让她换上的黑色短褐那日夜,她的身侧便多了两把刀。   精铁铸成,刀刃锋利。   那夜是君华带着这两把刀到得她所住的清心苑,双手呈上给她的,道是白公子特意为她准备的。   朱砂没有推荐,因为她需要,只要她活在这世上一日,她就会需要两把这样的刀,她搬到小棠园和小家伙一同住之时也将这两把刀带到了棠园,因为在这小棠园里,她更需要这两把刀。   她可以什么都不带,但是这两把刀,不可没有。   尽管自她入这相府后从未见这相府里生过危险,她自也不想有用着这双刀的时候,只是,不得不防,毕竟想取君倾性命的人太多太多,若是能擒住阿离小家伙——   朱砂唯没有想到的是,危险竟会在这堪堪入夜的时候生出,而非疯长在浓沉的暗夜里。   然,只要手中有刀,她便能保小家伙安全无虞!   可就在朱砂的双手就要握住那在夜色中飞划而来的双刀刀柄的那一刹那,小院的上空忽有一阵暴雨急厉而下!   朝朱砂而下!   这阵暴雨,似只为她一人而下!   不,这不是雨,而是——   是一枚枚铁蒺藜!数百枚的铁蒺藜!密密麻麻地从小院上方朝朱砂急扫而来,如暴雨急下一般!   可暴雨打到人身上至多只是疼而已,疼过便过了,而若是被这些铁蒺藜打到——   不止君华,便是那十一名黑衣人面上都露出了惊骇之色,显然他们根本不知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他们此时此刻当做的,不是继续夺小家伙及朱砂的性命,而是先保住自己不被这些如骤雨般的铁蒺藜打到!   君华此时已掠到了小家伙面前,见着这一幕,他惊骇得想要出声提醒朱砂一声,可他已到嘴边的话终是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能提醒朱砂,因为小家伙会听到。   听到了,小家伙便会惊惶。   他此刻能做的当做的,便是护住他的小主子!   君华抱住小家伙的瞬间,那从小院上方如骤雨般急厉而下的铁蒺藜哗哗哗地钉到地上,打过院中老树及海棠树的枝桠而钉到地上,伴着这铁蒺藜钉入地面而发出的闷沉声音一并响起的,还有一阵又一阵叮叮叮的尖锐声响。   是铁蒺藜碰撞到刀剑冷铁而发出的声音。   君华抱着小家伙冲进厨房里的速度已足够快,可还是慢了这铁蒺藜雨狂下的刹那,使得一枚铁蒺藜钉入了他的左肩内!   而方才小家伙所坐的门槛及门槛前的那巴掌大的地方,此时竟钉着七枚铁蒺藜!   只见那铁蒺藜钉入门槛将近半寸深,那钉在君华左肩内的铁蒺藜亦是入骨半寸!   可想而知,若君华没有出现,若方才他没有抱着小家伙朝这厨房里躲,怕是小家伙小小的身子已钉满了铁蒺藜!   而他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小家伙躲进厨房已避开那些铁蒺藜尚且伤了肩,那在院子里无遮无挡甚至双手未稳握住双刀的朱砂——   君华松开小家伙的瞬间,随即往后转身,看向小院里——   厨房屋檐下挂着的风灯灯罩已被铁蒺藜划破,没有了灯罩的遮挡,火光将黑漆漆的小院照得更亮了些,可火光也随着夜风摇晃得更为厉害,将院子里的夜色摇得好似也在一晃又一晃。   只见方才还是光整的地面此时密密麻麻地钉满了比夜色还要沉黑的铁蒺藜,虽然沉黑,可在摇晃的火光下却又像泛着一层幽光,只是看着,便已足够令人心生寒颤。   这些入地皆半寸的铁蒺藜好像一朵朵开在暗夜里的小花,需要饮血,才会绽放成花。   那十一名黑衣人,倒下四人,四人将手中长剑拄在地上已撑持身子,三人站于那落了半数叶子的老树下。   而不管是倒下的以剑拄地的还是那躲在老树下的黑衣人,他们身上都是血,铁蒺藜打出的血,脸上肩上身上手上,因为没有人能在没有任何遮挡躲避的情况下仅以手中的一柄剑就能完全避开这数百乃至上千枚铁蒺藜!   纵是速度快比鹰隼疾风的朱砂,也不能。   纵是她手上的是双刀而不是一柄剑,也还是不能。   更何况,她的双手还没有完全握住君华掷给她的双刀。   她只来得及握住一把。   她还是在铁蒺藜急下时她所在的那个地方,没有移动,更没有躲避。   但她既没有倒下也没有躬下身以手中的刀顶着地撑着身,她依旧站着,站得笔直,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依旧冷静得如她手上没有温度的锋刀。   可她面前倒下的黑衣人还有她身边地上的铁蒺藜以及那破损的风灯灯罩,无一不在显示出方才这小院里出了事,能取人性命的大事。   她身上的血,亦在说明此事。   只见她的左额上有血淌下,淌过她的眉眼,淌过她的左脸颊,污了她的左脸。   她的肩上手臂上身上,血污片片,血污之中,精铁融成的铁蒺藜仍钉在她的皮肉里,她的拿着长刀的右手手背,更是血污满手,还有血正从她的手臂上蜿蜒而下,好似她的右手刚浸过血水才从血水来拿出来一般,她的整个人,亦好似方从腥风血雨来走出来一样。   那急厉而下的铁蒺藜,似乎不是要取她的性命,而是——   取她的手。   可见这撒雨之人很清楚朱砂最可怕之处。   朱砂满是血的右手在轻轻颤抖,有血顺着刀刃慢慢流下,滴到地面,渗入地下。   她自己的血。   在君华及那还未倒下的七名黑衣人震惊到双目圆睁的目光中,只见朱砂面无表情地抬起左手,慢慢地将钉在她身上的铁蒺藜一一取下,她好似没有痛感一般,竟连睫毛都没有抖上一抖。   可这铁蒺藜入骨究竟有多疼,单是想,就足以令人颤抖,她又怎会不疼?   却正因如此,此时此刻的朱砂才会令人惊骇,让人觉得……可怕。   经过残酷训练的男杀手尚且无法忍受这如雨一般打到自己身上来的铁蒺藜所带来的疼痛,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一个看起来娇小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女人。   朱砂将自己身上的铁蒺藜取下的动作很慢,慢得所有人都以为她仅剩下这最后的取身上铁蒺藜的力气,但此时已尽是惊骇的所有人没有注意,她的右手满是血污,但她的左手手心,依旧干净。   当她取下自己身上的第三枚铁蒺藜时,她忽然抬起这看起来力气已然殆尽的左手,将这三枚铁蒺藜扫向那站在老树下的三名黑衣人。   有谁能想得到这看起来只剩最后一丝丝气力在的女人竟还有如此迅捷的身手,飞快速度。   抑或是说,处在院子里的这些黑衣人根本就不知他们面对的是何人。   是以当从朱砂手中飞出的这三枚蓄满了杀意劲气的铁蒺藜朝这三名黑衣人飞来时,本就处在惊骇中的他们根本就无法回过神来,他们只来得及瞧见这三枚铁蒺藜飞向他们,飞向他们的咽喉,然后——   钉入他们的咽喉!   准确无误!   也在这三枚铁蒺藜钉入三名黑衣人咽喉的一瞬之间,朱砂的左手握上了她方才还未及握上的躺在她脚边的另一把双刀刀柄!   下一瞬,只见小院里血色成片!   有四颗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滚在一地的血水里。   是那以剑拄地的四名黑衣人的脑袋!   他们的身子还维持着以剑拄地半跪在地的姿势,可他们的肩上已没有了头颅!便是连脖子都没有!   他们的脖子,连在脑袋上,和脑袋一齐滚在血水里。   他们的血,从他们双肩中间那个血窟窿里涌出的血水。   他们没有人叫上一声,因为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叫。   君华的手已抬起捏住了钉在他肩上的那枚铁蒺藜,此时却惊骇得忘了将其取下,就这么睁大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小院里的朱砂。   他惊骇,不止是因为朱砂那冷如冰霜好似没有痛感的模样,更是因为她的身手速度,还有,她出手的极致狠烈。   君华的身手可谓中上乘,否则君倾也不会让他做阿离的随侍,可方才,他根本就看不清朱砂是如何握起另一把长刀,更看不清她是如何将那四名黑衣人的脑袋削斩下的!   她的速度快得让他根本什么都瞧不清!他只瞧见她身影一动,待他再次瞧见她停在院中不动时,他见着的只是没有了头颅的四具尸体以及一地的血水!   这速度,究竟快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   且她本就已满身是伤!   然朱砂这再次停在院中不动时,却不是站在院子里,更不是站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而是站在院中老树最高的一根树杈上。   那看着随时都会断掉的细细树杈,此时朱砂站在上边,竟是弯也不弯,就像它根本就没有在承受任何重量一样!   可明明,朱砂就站在上边!   而她究竟是怎样上去的,没人知道。   因为没人瞧得见。   她右手上的长刀刀刃上还在往下滴着血,滴着她自己的血,可她左手上的长刀却是一滴血水也无,却明明方才它才削下两颗脑袋!   没有血,只能证明这刀速之快,快到根本就没有让血染到刀身上的机会。   君华看着站在老树顶上的朱砂,只觉自己的心跳先是停了,而后突突直跳。   “小华……”阿离小家伙眼前还蒙着朱砂的束发带,使得他摸索着抓上了正睁大了眼死死盯着朱砂看的君华的衣袖,无力地扯了扯,连声音都是无力的。   尽管小家伙的力气与声音都是无力,却还是让惊骇中的君华猛地回过了神,他这才猛地转身来看向小家伙。   只见天青色的束发带上,小家伙的眉心揪得紧紧的,小脸青白,小手紧紧抓着君华的衣袖不放,看着小家伙这可怜得让人心疼的模样,君华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冰冷但却愈来愈疼爱小家伙的朱砂姑娘竟会有如此厉害的身手,厉害到可怕。   君华以为,朱砂的身手至多与他不相上下而已,谁知——   就在君华转过身来看着小家伙时,他那被铁蒺藜打到的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使得他这才想起他的肩上还钉着一枚铁蒺藜,即刻抬手取下。   而当君华将这铁蒺藜取下时,他清楚地感觉到箭簇入到皮肉里而被取出时勾扯到皮肉的那种疼痛感,只因这铁蒺藜还不同于寻常的铁蒺藜,这铁蒺藜上的刺不仅尖利,竟还如箭簇那般带着勾,使得就算将其从皮肉里里取出时也会将人折磨不已。   君华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铁蒺藜,看着上边尖刺勾出的自己的血肉,看着那顺着自己的手指流向自己掌心的血水,忽然之间眉心紧拧,随即又转头看向站在老树顶上的朱砂。   却见得老树顶上空有夜色,哪里有人影。   院子里,也没有。   不见人,但依旧能感觉到凛冽的杀气。   君华再次看向自己手上因取下肩上的铁蒺藜而沾上的血水,目光沉沉。   只见那本当是腥红色的血水,此时竟是黑紫色的。   铁蒺藜上有毒!   而朱砂身上不仅被铁蒺藜划伤,身上更还是钉着尚未取出的铁蒺藜!   “小华……”小家伙在这时又轻轻扯了扯君华的衣袖,将君华的神思再次扯了回来,虚弱道,“小华你在吗?”   “小公子,属下在。”君华看着小家伙,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寻常无异,以免小家伙听出异样来。   “小华,娘亲呢……?”小家伙可怜兮兮的,“娘亲说,说好快就来抱阿离的……娘亲呢?”   “回小公子,朱砂姑娘她……”君华顿了顿,温和道,“朱砂姑娘她很快就过来了,小公子再等一等就好,还是属下先带小公子回屋?”   “不要不要……”小家伙立刻摇头,“阿离,阿离要等娘亲……!”   “可是——”君华看着小家伙小脸青白得可以,这才小家伙不对劲,连忙伸手去碰碰他的额头,随即不安道,“小公子可是觉得身子热烫得紧!?”   “小华,阿离难受……阿离想要娘亲……”   君华正要安抚小家伙,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厨房门外灯火猛地一晃,在这猛地摇晃的火光之下,厨房门外忽然出现一人,黑衣蒙面,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   君华目光一凛,正转身欲出手,然他的手根本还未来得及抬起,便见门外那人的眉心及额头正中忽然生出一把刀来!   这把长刀,从此人头顶劈下,劈开其头骨,竟是要将生生将其的头颅劈开成两半!   可这长刀却又停在了其鼻骨处,不再往下,只见血水从那劈开的口子里喷涌而出,带着白黏的浆液一道流出。   看着那睁大得近乎暴突的对方的双眼,君华胃里一阵作呕,险些吐了出来。   “娘亲……?”小家伙此时又出了声,只见那嵌在门外那人头颅正中的长刀明显颤了一颤。   此时此刻,相府外,一道纤瘦的女子身影正急于离开相府。   只见她的右手死死按着自己左肩,却见那左肩之下空空如也,竟是——   没有左臂!   没有左臂,却有血水从她那死死按着左肩的右手指缝里狂涌而出!   ------题外话------   突然觉得本人又血腥了,哦呵呵呵~   白天工作太忙,晚上又睡得不好,实在是身心疲惫。哎…… ☆、051、她只是要活着   “娘亲……?”小家伙抓着君华的衣袖,声音细细地唤了朱砂一声,语气里却又是不确定,因为此时的他看不见,看不见院子里的一地血污,看不见厨房门外那被长刀劈开头骨而显得整张脸可怖到扭曲的黑衣人,也不看见这黑衣人身后身上满是斑斑血污的朱砂。   小家伙只是感觉到他的娘亲回到了他身边而已。   也就在小家伙轻轻唤一声朱砂时,那嵌在门外黑衣人头颅正中的长刀明显颤了一颤。   君华瞧得出,黑衣人鼻梁上嵌着的那柄长刀本是要将其头颅从顶上直劈到脖颈,可却停在了鼻梁处,如在其鼻梁上生出一把刀来一般,只因那握刀之人手上再无如此力劲。   也因着如此,是以此时那长刀从这黑衣人头颅上取出的动作再没有方才刀过人脖颈而滴血不沾的速度。   可尽管如此,朱砂将长刀从那欲对阿离小家伙不利的黑衣人头颅里取出后,她还伸手捏住其脖子将其扔到了一旁,以免小家伙离开这厨房时碰到。   就在这时,小家伙又唤了她一声:“娘亲。”   这一次,小家伙的语气里不再是疑惑,而是肯定。   尽管朱砂并未出声,也尽管她将那黑衣人的尸身扔得毫无声息,可小家伙就像知道她就在他面前一样。   小家伙说着话的同时,抬起小手抓向绑在他头上挡住他眼睛的天青色束发带,想要将其拿下以看到朱砂。   朱砂本不打算此刻出声,可当小家伙的小手抬起要抓下那束发带时,她忽然道:“阿离别扯!”   这四个字,朱砂道得急急,那急切的语气来带着明显的慌乱。   她是真的怕小家伙此时将她挡在他眼睛上的束发带扯下,她怕他看到这满院的血腥,然她最怕的,是小家伙看到此时的她。   小家伙若是看到这满院的血腥,怕是要梦靥。   小家伙若是看到此时的她,怕是再不会把她当娘亲了。   此时的她,定是可怖得骇人。   这是朱砂在君华眼里所看到的。   她在君华眼里看到了惊骇,她甚至在他眼里看到了对她的防备之意。   因为怕如此可怕的她会伤害到阿离小家伙,所以在这顷刻之间对她心生防备,不过是还未表现在举动之上而已。   抑或说还未敢表现在举动之上而已。   也是,像她这样手握沾满血的双刀的人,看起来随时都会取人性命的人,又有谁人不会害怕?   可她不想阿离小家伙惧怕她。   所以她才会在小家伙想要扯下那挡住他眼睛束发带时出声制止他。   仅是四个字,竟是让朱砂的唇舌满是腥红。   因为张嘴,使得她喉间的一口血直往上涌,让她尝到了满嘴的血腥。   这本当是忍不住要喷出口的腥血,却被朱砂用手背死死按住,按住自己的嘴,咽回自己的声音。   她不能让小家伙察觉到她的异样。   只是,朱砂虽堵住了自己的声音,却堵不住满嘴的血,只能任腥甜的血溢出唇角,淌过她的手背,与她手背上紫黑色的血水模糊在了一起。   小家伙的手定在眼前,然后听话地将手放下,抓上了自己的衣袖,眉心依旧拧得紧紧的,不安道:“娘亲……阿离闻到了腥腥的味道,阿离,阿离想牵娘亲的手……”   朱砂垂眸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心很沉,正要拒绝小家伙,只听小家伙又道:“阿离想要娘亲抱抱……娘亲刚刚说了要抱抱阿离的……”   只见朱砂用手背将自己的嘴按得更用力,虽是如此,可那从她嘴角流出的血却较方才更甚。   朱砂没有出声,只是抬眸看向君华。   下一刻,只听君华温柔地对小家伙道:“小公子,朱砂姑娘此时有些不便,属下代朱砂姑娘抱着小公子如何?”   “不要不要不要……”谁知小家伙竟摇摇小脑袋,一副哭兮兮的语气道,“阿离不要小华抱,阿离要娘亲抱,娘亲说了要抱阿离的……”   “嘤嘤嘤……阿离要娘亲,阿离要娘亲……”   朱砂依旧未出声,她依旧看着君华,只是眼神一沉再沉,沉到凝重。   她不说话,但君华知道她想说什么。   是以君华此时根本就顾不得小家伙是否心中难过又是否愿意,只见他伸出手,一把将小家伙抱到了怀里来,朱砂在这时将身子往旁侧开,君华即刻抱着小家伙离开了厨房,离开了这后院,根本就不容小家伙再说一句话。   君华知道此时此刻当怎么做,他比朱砂更知道此时应该怎样才能让小家伙的小身子不难受,所以朱砂让他带走阿离。   也因为方才站在这厨房门前的黑衣人是最后一丝危险,没有危险,且暂时不会再有危险生,可万一之事没人知晓,所以必须趁此空挡将阿离带离这儿。   只是,将小家伙带走的人,不是朱砂而已。   只因此时的她,不能带走他。   此时的她,不管双手还是身上,都尽是脏污的血,这样的她,还如何抱得起小家伙?   纵是能,她也不可以,她怎能让这些脏污的血沾到小家伙身上。   满身血污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只有她自己像是从地狱的最底层爬出来的一样,不仅脏污,还可怖骇人。   小家伙被君华带离开了,在离开之时,小家伙将小小的手伸出了出来,瞧着并不知那只小小的手伸向的是何处。   亦是在这一瞬间,朱砂转身去看还蒙着眼的小家伙,看着他从君华怀里伸出的小手。   那只小小的手让朱砂终是忍不住喉间的那一口血,拿开手,让其吐了出来。   她觉得疼。   不只是身上的伤口疼,心亦在疼。   她知道小家伙的手为何而伸,又是伸向何处。   小家伙的手是伸向她的,他想要她抱抱,因为她答应过他的。   只不过,她食言了,又对小家伙食言了。   她也想抱抱那个满心都想着待她好让她开心的可怜小家伙,只是——   朱砂再次抬起手,习惯性地用手背抹向自己的嘴,欲将沾了满唇满下巴的血水抹去,可她忘了,她的手背不仅被那浸了毒的铁蒺藜打得血肉模糊,便是连流出的血都是黑紫色,非但抹不净她的嘴,反是将她的嘴抹得愈加脏污。   那从她左额上流下的血也变成了黑紫色,黏在她的睫毛上,让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身体不仅火烧火燎般疼,还带着僵麻,令她仍握着刀的双手渐渐变得僵硬。   屋檐下的风灯还在散着昏黄的光,风却止了,当死的人死了,当离开的人离开了,便是这些日子来一直伴在小家伙左右的阿褐也在小家伙被君华抱走后追着他离开了,小小的院子,死一般静寂。   只有尸体,头颅,血水,还有,朱砂。   朱砂看一眼院中的尸体血污,吐掉嘴里的血,目光阴沉,然后踩过满地的血污,朝前院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没有虚浮,亦没有摇晃,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却是走得很慢。   她真真就像是没有痛感一般,明明早就超出了寻常人能承受的疼痛程度,但她却还没有倒下。   好似她有绝不可以倒下的理由一样。   她有什么非站着不可的理由?   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不管何时,她都必须站着,她都不可倒下,她还有非要去做不可的事情,她还有非要去不可的地方。   可这非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她不知。   这非去不可的地方又在何处,她不懂。   她只是要活着,活着。   此时的她,要活着,就要去看大夫。   对,她要出这相府,她要去看大夫。   就当朱砂跨过所有的尸体血水时,她发现她的跟前忽然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灰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有着长长的耳朵和短短好似线团一般的尾巴。   是一只灰毛兔子。   是方才在小家伙的小书房里那只蹦到过她脚边被她拎起来过的灰毛兔子,只不过此时的这只灰毛兔子前爪及嘴里没有青草而已。   它停在朱砂跟前,抬头看着她,三瓣的嘴一直在嚼动,好像是饿了却又找不着东西吃一般。   朱砂因着这只灰毛兔子停下了脚步。   它在看她。   她也在低头看它。   而后只见朱砂将右手里的长刀塞到左手手心里,以左手握住两把长刀,同时躬下腰,抓住了那灰毛兔子的耳朵,又一次将它拎了起来。   灰毛兔子没有动,竟是乖乖任她拎。   只听朱砂沉声道:“这里没有吃的,我也没有东西给你吃,到前边去,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本不当将本就在急剧消耗的气力用来与一只兔子说话,可在看到这只灰毛兔子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躬下身抓住它的耳朵,想着将它带离这满是血污的后院。   她本就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此时却关心一只兔子。   真是奇怪呵……   可是因为它有着与阿兔名字相同的一个兔字?   朱砂拎着那只灰毛兔子到了前院才将它放了下来,可它却没有立刻蹦跶开,而就是定定窝在她的脚边,好像要黏着她似的。   “我除了这一身脏了的血,没有什么可给你吃的。”朱砂轻轻一笑,话里带着自嘲,而后再不看那只灰毛兔子,将左手里拿着的长刀重新塞回右手里,咬着牙,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小棠园,跃出了相府的高墙。   她不知如何从小棠园走到相府大门,若要以最快的速度出府,就只能跃出相府高高的外墙。   君华公子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棠园了,当已是将阿离交到了丞相大人手上了吧。   这是朱砂在跃出相府外墙时心中所想。   可她并不知,君倾并不在相府内,更不在棠园内。   而她,只想着阿离尽快见到君倾,却没有想着此时的她最当去找的,也当是君倾。   因为她不想让君倾看到这般模样的她。   可她怕是忘了,依她自己去找大夫,不知何时才找得到。   *   明明是十六,可今夜的夜色却很是暗沉,非但不见满月,苍穹中反是浓云密布。   一辆乌篷马车正从城西的方向朝相府所在的燕京城东南方向驶去,马车行驶得平稳,使得车篷边沿上缀着的流苏只是在微微摇晃而已。   驾车的人是君松,马车里坐着的,便自是他的主子君倾,以及小白。   小白此时正抬手撩开车帘与君松说话,道:“小松松哪,难道你没发现今儿这夜色不对劲儿?”   “白公子觉得不对劲,那就是不对劲。”君松目视前方,专心驾车,同时又恭敬地回着小白的话。   小白不高兴了,哼了一声,道:“小松松你这是明摆着敷衍我,当心我不和你玩儿了。”   “……”君松心里一百个无辜,“白公子,君松说的都是实话啊。”   “那你说今儿这夜色不对劲在哪儿?”小白不依不饶。   “……”君松无奈地看一眼天色,然后认真道,“回白公子,今夜是十六,天上却没有月亮。”   “这还差不多。”小白这才笑着点点头,满意道,“继续赶车吧啊。”   “……是,白公子。”   “喂喂,小倾倾,你听到小松松说什么没有?”小白说完,放下了车帘,而后蹭坐到君倾身侧,挑眉道,“今儿十六,天上却没有月亮,很反常哟。”   君倾不语。   小白又道:“就像今儿的缕斋一样,安安静静的,不仅让我俩好好进去,还让我俩好好出来,你不觉得和这夜色一样不对劲儿?”   “我觉出了。”君倾淡漠道,“怕是你我这回去的路上就不会如去时一般安安然然的了。”   “不完全见得。”小白捏着自己的下巴,不笑了。   片刻的相对沉默后,君倾忽然对君松道:“君松,速速回府!”   君倾的这一声令下,语气里是明显的急切。   “嗯?”小白挑眉看他,“想到了什么?”   “相府影卫重重的假象怕是被识破了,就像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瞎子的事实一样。”君倾语气极沉,“若我是他们,绝不会错过你我还有君松三人同时不在府上的绝好机会。”   “既是如此,你为何现在才想到?”小白没有急切,反是平静反问。   君倾将从缕斋离开时便一直拿在手里的檀木盒子捏得极为用力。   只听小白慢悠悠道:“因为你的心乱了。”   君倾又是不语。   小白淡淡道:“不说话就是默认咯。”   君倾将手中的檀木盒子捏用力得好似要将那盒子捏碎了似的。   就在这时,小白那含笑的声音变得颇为正经道:“啧,还真的是应了你自己的话,出事了。”   小白的话音才落,便听得马车外传来一声尚未靠近的急切的声音,“大人!”   君松随即勒马。   君倾的面色沉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听着君松惊诧的声音:“君华!?”   那急切的声音,正是来自君华。   而当君松那惊诧的声音才落,又是他自己紧接着惊诧道:“小公子!?君华你怎把小公子带出来了!?”   “我的小阿离在哪儿呀?”小白即刻掀开了车帘。   君倾握着檀木盒子的手猛地一颤。   小白却是在这时跳下了马车。   隔着车帘,还未听得急急而来的君华出声,便听得小白又道:“哎呀,不好了啊小倾倾,咱儿子犯病了,正可怜得紧哪!”   君华正要说话,只见君倾正撩开车帘要走下马车来,使得他立刻单膝跪地,深低下头,急急道:“属下君华见过大人!”   “我说小华华,现在可不是你该跪的时候,你可要先告诉我和小倾倾将我的小阿离抱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小白的语气并不重,可却压得君华根本连头都不敢抬,可小白说罢君华却未再理会他,而是低头看向从君华怀里抱过来的小家伙,轻声唤他道,“小阿离,可睡着了呀?”   “娘亲……”小家伙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喃声道。   只听小白即刻又问道:“小华华,那头小猪哪?不是在过来的路上岔了路走丢了吧?”   小白的这个问题,让君华的肩猛地一抖,搭在膝上的手蓦地抓紧自己的膝盖,“回白公子,朱砂姑娘她——”   ------题外话------   这段时间太忙了,忙得太累,累得都没有心思来写题外话和姑娘们玩耍,等忙过这段时间,本人再找回抽风属性 ☆、052、丞相大人,你可是阿兔?   朱砂觉得自己走了很久,都没有寻得到医馆。   她觉得自己嘴里的腥甜血味愈来愈重,视线愈来愈模糊,模糊得她眼前的天与地都搅到了一起,可她不能停下,她的双脚若是停下,怕就再无气力迈开了。   可——   就在朱砂将由喉间涌到口中的一口腥血吐掉时,那在她模糊的视线里一直都存在着的火光在这顷刻之间,熄了!   夜色沉黑,路旁人家早已掌灯,她的视线虽不清楚,但仍能清楚地感受得到路旁三两人家门前风灯的光亮,或多或少,就算最少,也会有一盏,可此刻,那本在视线远处的唯一一抹光亮,似被沉黑的夜色吞噬了一般,在这倏然之间熄了!   火光消失的那一瞬间,朱砂蓦地停下了脚步。   她如同那消失的火光一般,被浓黑的夜色完全浸没。   她不畏惧刀剑,不畏惧腥血,她唯一畏惧的,就只有黑暗,因为黑暗于她来说,就像一个永远也无法离开无法逃脱的牢笼,困住她,永远困住她。   朱砂停下了脚步,黑暗里她什么都瞧不见,便是连那搅在一起的模糊了的天与地都再瞧不见,周遭甚至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死一般静寂,唯听到她自己粗重得好似戈壁风沙般的鼻息。   明明就还没有到家家户户都入睡的极深之夜,可朱砂却觉此刻她的世界,静得骇人,黑得可怕。   她自己的鼻息声与心跳声也重得可怕。   她明明就还醒着,她明明就还没有入睡,可她却觉自己到了那个黑暗冰冷的梦里,天在下着雨,她的身子一直在往下沉,冰冷极了。   也明明她手脚自由,可她却觉像是被束缚住了,动不得,跑不开。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等,如一头迷失在黑暗里的麋鹿,独自等着,等着有谁来救她。   会有谁来救她?   可会有谁来救她?   阿兔……阿兔可会来救她?   阿兔会来救她的,会的。   一定会的……   此时的朱砂,慌了,乱了,甚至,害怕。   害怕得她渐渐没了紧握双刀的气力。   此时的她,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都能轻而易举地取她性命。   可她却逃不开自己心中对黑暗的恐惧。   就在朱砂对周身的黑暗恐惧得紧绷的神思将要崩断时,忽有一道急急的狗吠声传入她耳中。   狗吠声并不近,是从她身后的方向传来的。   这声音,成了此时此刻除了她自己的鼻息及心跳声外唯一的声响,让她猛地朝后转身循声而望。   若她循着这狗吠声而去,可会见着光亮?   渴求光亮,朱砂的心跳声更重更快。   朱砂以为此刻她的世界只有黑暗,眼前是,身后也是,可当她朝后转去身时,她的视线里亮起了一抹火光。   亮在她视线的尽头,黑暗的尽头,光晕柔和,昏昏黄黄,却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谁人!?   这火光没有消失,非但没有消失,反是朝她所在的方向移来。   却又不是移来,而是,飞来。   如飞一般,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到了朱砂面前约莫两丈的地方。   这诡异的火光因着微起的夜风在朱砂眼里轻轻摇晃,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模糊的火光之中,她瞧见了一幢朦朦胧胧的黑色身影,颀长的黑色身影,打着一盏昏昏黄黄的风灯,就站在她面前。   是谁?   那盏风灯没有动。   这忽然就来到她面前的人没有再往前走动。   反是朱砂情不自禁地朝前走。   她想看清这提着风灯来到她面前的人是何人。   她想知道这驱散她周身黑暗的人是何人。   可她的视线太模糊,模糊得只看得见那一片昏黄的光晕以及那一抹黑影,再瞧不见其他。   看不见来人的容貌,看不见来人的容貌,就算她已经来到来人跟前,就算她用手背使劲地搓过自己的双眼,却还是无法瞧清来人的眉眼,只知来人对她无害。   是名男子。   看不见,那可否用手触摸?   这般想着,朱砂即刻扔掉了她双手上握着的长刀,那是她一直握着不肯松手的武器,因为她知她一旦松手,她便随时可能倒下,再无法站起,再无法睁开眼。   所以她必须握着这两把长刀。   可此时面对着来人,她却毫不迟疑地扔下了手上双刀,继而抬起手,在模糊的视线中将满是黑紫血污的双手颤抖着朝来人的双颊摸索去。   双刀就像她的命,可此刻,来人却能让她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命丢弃。   明明她就连对方是谁都看不清不知晓。   朱砂的手碰上了对方的脸颊,却又在指尖堪堪碰到他的脸颊下害怕似的将手往回缩了一缩,感觉对方没动静,这才又将手伸出,将掌心贴到了来人的脸颊上,轻轻抚着,而后急切地问道:“阿兔……你可是阿兔?”   来人没有出声,亦没有拂开朱砂的手,只是沉默着任她抚摸摩挲自己的脸。   若此时朱砂的视线不模糊的话,她定会瞧得见来人的唇张了张,似要回答她什么,可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若此时她的视线不模糊的话,她也会看得见来人面上的痛苦之色。   “你是阿兔吧,是的吧,除了阿兔,这天下间,也没有人会找我了,没有人了……”朱砂声音轻轻地说着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说到最后,她竟浅浅笑了,笑得难过,却又笑得满足,“丞相大人,你可是阿兔?”   也就朱砂迷糊地道完这最后一个字时,她的双手便从来人双颊上垂下,同时整个人朝来人怀里倒去。   只见来人飞快地抬起手,环住她的肩以稳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倒下,下一瞬,来人松了另一只手打着的风灯。   只听“啪嗒”一声,风灯掉落在地,灯里蜡烛倾倒,火苗点着了灯罩,将灯罩燃了起来。   来人双手紧紧搂着朱砂的肩,紧得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身子里才甘心。   “我一直在找你。”来人声音颤抖,仿佛久抑在心底的伤悲挣脱了枷锁一般,失控了,“我一直在找你……”   来人,正是君倾。   诚如朱砂所说,除了他,这天下间,再没有人会找她,没有人会像他一般找她。   君倾搂着浑身血污的朱砂,不止声音颤抖,便是紧搂着朱砂双肩的手也在颤抖。   他一直在找她,从她在他生命里消失不见的那一日起,他就开始找她,一直一直,只是……   他找不到她。   身为男人,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找不到。   身为丈夫,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找不到。   他以为,他再也找不到她了,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上天终是垂怜阿离,让阿离找到了她。   他何尝不想找到她,何尝不想……   君倾紧搂着朱砂,低着头,将脸深深埋进了朱砂的颈窝里。   只是,此时的朱砂感觉不到他的拥抱,听不到他的话,更感受不到他的痛苦自责与伤悲。   她像是终于脱离了危险困境的小鹿,放了心舒了气,闭上眼,睡了过去,将自己交给了君倾。   她视线朦胧,看不清这忽然来到她面前的人。   她觉得这是阿兔,可她却又知道这是君倾。   看不清,但她清楚,来找她来带她离开黑暗的,是君倾。   是君倾,也是阿兔。   此时她的心里,将君倾当成了出现在她梦中的阿兔。   她将君倾与阿兔重合在了一起。   “哎……人心可真真是奇怪。”就在君倾紧搂着朱砂不肯也不舍松手时,他身后传来小白的轻叹声,“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意识模糊间竟还认得出你,想不懂,想不通。”   小白手里提着一盏风灯,正不疾不徐地朝君倾走来,看着他,看着他怀里紧搂不放的朱砂,面上是难得正经的神色,道:“行了,既然找到了小猪,就别一直杵在这儿了,赶紧地将她带回去吧,看看她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君倾眼睑微抖,随即将朱砂横抱在怀里,转身便走。   小白拧眉,唤他道:“哎哎哎,瞎子,心乱得辩不清路就别乱走,你那是走向死胡同,别心一慌就跟这不识路的小猪一样,胡乱跑,跟着我了,咱可怜的儿子可还等着你我回去救他的命。”   君倾将朱砂抱得紧紧的,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小白走在他身侧,脚步迅疾,却又不见他的衣袂飘飞,若非见着他眨眼间便移动了三四丈长的距离,让人瞧着的话还以为他正在慢悠悠闲闲散散地踱步而已。   小白走得多快,君倾便走得有多快,他与小白的速度,分毫不差。   小白边走边侧过头来看君倾怀里的朱砂,看她那被紫黑的血水染得就快要辨不出本身天青色的裙裳,看她那被铁蒺藜钉得血肉模糊的双手手背,看她那血水污了大半的脸,看她那因她用手背搓过而抹出一片血污的双眼周围及嘴角下巴,缓缓道:“这小猪看来是真的把自己当咱儿子的娘了,为了咱儿子,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今番这些人看来不止是想要咱儿子的命,也是要这小猪的命。”   “小倾倾你猜这次这么对咱儿子的人,是谁?”   君倾眸中,戾气翻涌。   ------题外话------   原谅本人今晚只更了3000字,时间不够了,再不更新的话就是断更了,明天周六不上班,本人尽力多更一点!尽力! ☆、053、我瞎了,早就看不见了   王城,静心阁。   姬灏川屏退了随在身后的崔公公,独自进了静心阁。   静心阁是帝师言危的居所,这居所,与宫中的其余楼阁院落没什么差别,唯一有差别的,便是这静心阁里没有宫人。   这里除了帝师言危,再无其他人。   也没人敢擅入这个地方。   除了帝君姬灏川。   姬灏川到静心阁来时,帝师正坐在院中的石亭下煮茶。   石亭里没有桌椅,只有一方低矮的黑漆长案,长案两侧的地上各放着一张圆形蒲团,一身深灰色长袍的帝师便坐在右边一张蒲团上,正将长案旁陶炉上已经在扑扑冒出水汽的小陶壶壶盖拿起,而后从面前的长案上摆放着的茶盒里拈起一小搓茶叶,放进已经烧开了水的陶壶里,再将壶盖盖上。   他做这些事情时神色专注认真,专注得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石亭外正有来人,且来人此时已走进了石亭。   姬灏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非但不恼怒帝师的无礼,反是浅笑着道:“帝师饮茶的喜好还是没有变,还是喜好这般煮着来喝。”   “这样煮着来喝觉着茶味更浓些。”帝师听到姬灏川的声音,非但不站起身行礼,更是连头都未随即转过来看其一眼,只是看着那从壶嘴扑扑冒出的水气,淡笑着缓缓道,“不过下臣这煮茶的方式也只是在这静心阁里煮着自己喝便行,见不得人,以免让人贻笑大方。”   “哦?这般说来的话,帝师是不将孤当人了?”姬灏川还是浅浅笑着,不愠不恼,反如友人一般友好。   “岂敢。”帝师不慌,依旧淡笑道,“帝君早不是第一次见着下臣这般煮茶,也早是笑话过了,不过是不介意帝君再笑话罢了。”   “许久未喝过帝师煮的茶了,煮好了可能给孤来一盏?”姬灏川说着,走到了帝师对面,撩开衣摆,曲下双膝,在帝师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了身,随意得好似他与言危帝师之间,并不是君与臣。   “下臣记得帝君并未夜里饮茶的习惯。”帝师并不诧异姬灏川的落座,语气还是轻轻淡淡。   “那帝师为何总喜在夜里饮茶?”姬灏川没有回答帝师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   “起初是夜里饮茶以让自己的脑子在夜里也清醒,久而久之,便成习惯,习惯了,不喝反倒是睡不着了。”   陶壶里的水翻滚得愈加厉害,咕咚咕咚响,鼓着上边的壶盖,好似胡闹的孩子要将那壶盖给顶开了似的。   只听姬灏川又道:“习惯这个东西,的确可怕。”   “是。”   这短短的一说一答后,姬灏川没有再说话,帝师亦然,直到陶壶里的水真真是要将那壶盖给顶开来时,才见帝师将一块叠得整齐的帕子搭到陶壶的提手上,将陶壶从陶炉上提了起来,而后直坐起身,拿开姬灏川面前一盏茶盏的盖子,一手轻按着壶盖,一手提着陶壶往那茶盏里注茶水。   姬灏川垂眸看着在杯盏里打着旋儿的青绿茶水,又是浅笑道:“帝师多备了一只茶盏,莫非猜想得到孤今夜过来?”   “帝君高估下臣了,下臣还未有此神算之力。”帝师语气温和却恭敬,“夜夜都会备着,想着若是帝君过来的话,也不用急忙去准备了。”   “原是如此。”   “杯盏每次摆上前都已清洗过,并无尘污,帝君可放心用茶。”帝师将陶壶从姬灏川面前拿开时道。   姬灏川抬眸看向面色淡然的帝师,看一眼后又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茶水,沉声道:“帝师待孤,比先帝待孤更似一个父亲。”   道出此话时,姬灏川只是看着他面前杯盏里还未平静下来的茶水,他并未看帝师,是以他没有瞧见这一瞬间,帝师提着陶壶的手猛地一抖。   但当他再抬眸来看帝师时,只见帝师朝自己面前的茶盏里慢慢注茶,神色平静得好似方才姬灏川的那一句话并未在他心底激起过波澜一样,只听他还是温和恭敬道:“下臣万万不敢与先帝做比,不过是下臣陪伴帝君的时日年月较多较长而已。”   “是啊,从孤四岁时开始,便一直是帝师陪着孤,教孤读书习字,教孤知书达理,教孤如何立世,一直至今,从未离开过孤。”姬灏川轻轻一笑,笑里满是自嘲,“而在先帝眼里,孤为太子,却远比不过一个外人君倾来得重要,便是先帝驾崩了,竟还要君倾来摄政,呵,呵呵——”   说到最后,姬灏川轻轻冷冷一声笑,而后拿起茶盏凑向嘴边。   帝师见状,竟是连忙道:“帝君先莫喝,茶水尤烫嘴。”   可他的话才说完,姬灏川已是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到里嘴里,随即见得他的眉心瞬间拧到了一起,便是双唇都微微抿了起来,很显然是被烫到了嘴,却又不愿意吐出来。   只听帝师又连忙道:“帝君快吐出来罢。”   谁知姬灏川竟是将这滚烫的茶水给咽了下去。   帝师紧忙伸手拿过一旁盛着凉水的瓷壶,泼掉自己茶盏里的茶水,迅速倒了一盏凉水,边递给姬灏川边道:“帝君来喝一盏凉水。”   姬灏川看一眼帝师递到他面前来的凉水,而后又抬眼看帝师,没有将这盏凉水接过,反是笑了起来,道:“帝师,孤再不是那个被热茶汤烫到嘴就朝你哭的那个七岁孩童了,不过一口烫嘴的茶水而已,烫着了便烫着了,喝下去便是了。”   帝师怔了一怔,将手里盛着凉水的茶盏给收了回来,也笑了,道:“十七年前的事情了,帝君竟还记得。”   帝师虽将手收了回来,却忘了将其放下,而是紧紧握着。   姬灏川不语,只是又捧起那烫手的茶盏,又喝了一口烫嘴的茶水。   他当然记得,因为那个时候,他还天真地问了帝师,为何他不是他的父亲。   只这一句话,他有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他的老师。   他再见到他时,他整个人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头,身上有明显的被折磨过的伤痕。   那个时候,他哭了,帝师却笑了。   笑得慈爱。   笑得像个父亲。   但他知,帝师不是他父亲。   永远不可能是。   又是良久的沉默,才听得帝师先道:“帝君今夜来,应不是来喝下臣这拙劣手艺煮出来的茶水,也不是来与下臣闲谈的,帝君有事,直说无妨。”   姬灏川直视着帝师的眼睛,声音冷冷,道:“姬溯风还活着。”   帝师怔住。   只听姬灏川又道:“就在帝都内,在城西。”   “开了一家名为缕斋的香粉店,一年前便在这帝都内了,呵,藏得可真深哪……”姬灏川的声音愈来愈冷。   “他,竟还活着!?”帝师震惊。   “是啊,活着,都活着,孤曾经最爱的两个人,本以为死了,如今竟都还活着,帝师你说,孤可当是很高兴?”姬灏川说着本当是很高兴的话,可他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的喜悦,反是寒得瘆人。   他的语气如此,他的神色亦如此。   “爱的人活着,恨的人,也还活着,呵,莫非都是命不该绝?”   “帝君,他们——”   “不当留的,又何须留。”   “是,帝君。”   这个沉夜,姬灏川在清心阁坐到次日天将明时才离开。   他与帝师言危,商谈了一夜。   当姬灏川离开静心阁后不久,有一名四十五六岁模样的嬷嬷迈着急碎步急急而来,进了静心阁。   帝师还是坐在那石亭下,只不过,茶水早已冷透。   那嬷嬷走到石亭外一丈左右的距离不再敢往前,只是垂下了头,恭恭敬敬道:“老奴见过帝师,娘娘她——”   帝师眼神沉沉。   *   相府,棠园。   君松和君华在君倾的卧房门外守了整整一夜。   他们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也有太多的不安,想问,却又不敢问,也不知朝谁问。   他们想知道小公子的情况如何了。   他们想知道那个杀人根本无需眨眼的朱砂姑娘情况如何了。   他们想知道为何大人宁愿让小公子和朱砂姑娘痛苦却迟迟未有让他们将大夫请来,只是让他们换来一盆又一盆清水而已。   他们心里急,可纵是再急也无用。   只能守在这屋子外,以防再有危险来。   夜色愈来愈沉,却又渐渐亮了。   天亮了。   也下雨了。   雨天,天色暗沉沉的,虽是亮了,却像到了傍晚时分那般,好像随时都会变回暗夜似的。   棠园的卧房里,地上摆了*只铜盆,铜盆里的水全呈黑紫色,有两只铜盆还翻倒了,洒了一地的水,脏了一地。   除了满地的铜盆,还有满地的棉巾及大帕子,怕是不下二十方,被胡乱地扔在地上,或浸在铜盆里,或掉在地上的脏水里。   还有剪得乱糟糟的棉布条,长短不一,宽窄不一,胡乱扔着。   这一地乱糟糟的棉布及棉布条中,还滚落着一只只大小不一的瓷瓶或是陶瓶,瓶口皆塞着木塞,显然瓶子里装着东西。   瓶子是从挨着墙壁摆放着的黑漆柜子上掉下来的,那只柜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君倾从里边为朱砂取过安神药,小阿离从里边拿过剪子,此时这本是整整齐齐摆着大小药瓶全都乱了,里边的东西全都乱了,半数翻倒在柜子里,半数掉落在地,碎裂了,撒了一地的药粉药丸。   一地的狼藉。   无人收整。   宽大的床榻上,本是铺得整齐的被褥乱糟糟的,不仅乱,且脏,脏了血水,却不同于地上棉巾上沾着的黑紫的血水,而是腥红的。   朱砂就躺在这糟乱的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下眼睑上有着明显的浓黑,双唇上也还覆着明显的黑紫之色,衬得她的面色愈加苍白。   她额上的伤已经包扎,身上盖着柔软的衾被,微露在衾被外的右手也缠满了干净的棉布条,只见着有腥红的血水隐隐从棉布条下浸出而已。   这些棉布条剪得宽窄不一,可却看得出包扎得很仔细,因为便是连她受伤的虎口都被细心地包扎上了。   朱砂的面色虽苍白,可她的眉心却是舒展开的,她睡得很安宁。   从她的睡颜看,此时的她,并无痛楚。   朱砂安宁地沉睡着,是以她不会看得见她枕边歪倒着且倒空了的十来只三指大小的药瓶,不会看得见这屋子里的一地狼藉,更不会看得见坐在这一地狼藉中的君倾。   君倾就坐在这一地狼藉中,坐在床榻前的踏板上,背靠着床沿,下眼睑上积着浓重的青黑,他的疲惫,很明显。   他的怀里,此时正抱着如朱砂一般正沉睡着阿离小家伙,只见小家伙将他抱得紧紧的,好像很贪恋他身上的寒凉似的。   犯病的小家伙身子外寒如冰,可身子里却又滚烫如火烧,热烫得他只想要一个冰凉的东西抱着,以纾解自己身上的热烫。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君倾才会抱住这个总是想要他抱抱的儿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抱。   只是,小家伙看不见,是以他不会懂。   不会懂他最爱的爹爹为何都不抱抱他。   只见君倾那抱着小家伙的双手手腕上,各胡乱地扭绑着一条大棉帕,胡乱得这大棉帕根本就裹不到他手腕上的血口子,他左手上的血口子还露出大半,还在慢慢地往外淌着血,污了小家伙身上的浅蓝色衣裳。   可他像是疲极,疲惫得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也无心去理会自己手腕上这没有包裹好的伤口。   他只是紧紧抱着小家伙而已。   因为很快他就要松开小家伙了。   因为小家伙身体里的灼热很快就会散去,灼热散去,他冰寒的身子就再不能碰到小家伙,届时就只会寒了儿子。   而就在君倾将小家伙紧紧抱在怀里时,忽然有一温暖柔软的舌头凑到他没有被帕子裹住而露在外的左手手腕的血口子上,轻轻舔舐。   手腕上的温暖让君倾墨黑的眼眸动了动,同时有轻轻的呜咽声在他身前传来。   正是来自那舔他手腕伤口的小东西的喉间。   是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狐狸。   小狐狸立在他身边,前爪扒在小家伙背上,正伸出舌头轻舔着君倾左手腕上的伤。   只见这小狐狸扒在小家伙背上的两只前腿上有两抹血色,染红了它前腿纯白的皮毛。   君倾看不见,可他却在这时将手摸向小狐狸的前腿,他的指腹摸到了明显的黏稠液体,只听他低声道:“看看可还有干净的帕子,咬过来我替你将伤口包上,还有止血散也拿过来,只顾着阿离和朱砂,现在才顾得上你,别生气耍小性子,明日给你一百盒甜糕。”   君倾的声音很低,很轻,明显的疲惫至极,却又温和无比。   小狐狸不动,只喉间呜咽有声。   “我瞎了,早就看不见了,现下怕是难找到干净的帕子来帮你包扎伤口,只能你自己去拿了,小白自己去吧。”君倾说完,抬手就要揉揉小狐狸的脑袋。   谁知小狐狸往旁一挪身子,非但不让君倾摸到它的脑袋,反是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牙,一口就咬住了君倾的手腕!   君倾手上的动作顿住,面上却没有愠色,亦没有疼痛之色。   他任小狐狸咬着他的手腕,依旧温和轻声道:“我的伤无事,先替你包扎了伤口再理会我的也不迟。”   小狐狸将他的手腕咬得更用力。   “为了阿离,让你又变回了原形,你咬我也是应该的。”   小狐狸在这时松了嘴,同时扬起爪子,作势就要将那尖利的爪子朝君倾脸上打去,可却迟迟下不去手。   只听君倾又道:“你不让我帮你包扎你的伤口,我的便也不用管了。”   小狐狸眸子里有怒火。   最后它跳到床榻上,从朱砂枕边咬了两块干净的棉帕,却未跳下床榻来,而是蹲在床沿上,蹲在君倾身后,将两只前爪搭到了君倾头顶上,同时喉间发出了“哼”的一声。   君倾先是一怔,而后微微扬了扬嘴角,朝身后的小狐狸抬起了手。   ------题外话------   嘿嘿嘿,其实小倾倾和小白的相处还是挺有爱的啊~是不是姑娘们!   还有,来来回答本人一个问题啊姑娘们,接下来想不想看甜甜一点的内容啊,还是看苦兮兮的!快快回答!好给本人动力码字!哈哈哈~ ☆、054、她留给他的阿离【二更】   小狐狸从后边将两只前爪搭在君倾头顶上,君倾未将它抱到自己身前来,而是抬起手,就着这样的姿势将小狐狸咬在嘴里的棉帕拿到手里来,小狐狸用后爪从床尾处划了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陶瓶过来,将小陶瓶用爪子扫到地上,而后用爪子轻轻拍拍君倾的头顶,君倾便又伸出手,往地上摸索着,捡起了小狐狸扫到地上的那只小陶瓶。   小狐狸重新在君倾身后蹲坐好,又将两只前爪搭到了他的头顶上。   只见君倾将那只小陶瓶上边的瓶塞扯开,用食指抠了些许里边的药泥,小狐狸即刻将右前爪朝前一伸,君倾抬起手,摸索着找到小狐狸前腿受伤的地方,将手中的药泥抹了上去,小东西即刻收回右前爪,伸出左前爪。   君倾给小狐狸左前爪上的伤口也抹上药泥后,便拿了方才从它嘴里拿下的棉帕给它包扎,动作轻柔认真。   直至伤口包扎好之前,小狐狸都一直蹲在君倾身后,将前爪搭在他头顶上,就让他抬着手为它包扎,喉间一直呜咽有声,好像在抱怨什么似的。   君倾只是细心地给小狐狸包扎伤口,不言一语,直到替小狐狸将双腿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他才放下双手,重新抱起躺在他怀里的小家伙,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小家伙细嫩的脸颊,全然忘了他方才与小狐狸说过的话,忘了他自己手腕上的血口。   小狐狸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跳到君倾身上,气恼似的在他腿上胡乱蹦跶了一番后停到了他身子左侧,用后腿勾过方才君倾用过却忘了塞回瓶塞的小套瓶,先抬起自己的前爪来看了一眼,盯着那尖利的爪子和毛茸茸的爪趾极为认真地瞅了一瞅,而后将那尖利的爪子努力往回收,接着将那毛茸茸白净净的小爪子塞到了那阔口小套瓶里,再将爪子拿出来时,它那毛茸茸的小爪子上全沾满了药泥。   小狐狸满脸嫌弃,可此刻又不是嫌弃机会,只见它又立起身,用另一只没有抠到药泥的爪子将君倾环在阿离背上的左手给扳了下来,然后迅速地咬下他那胡乱包在手腕上的帕子,接着将那沾满药泥的小爪子朝他手腕上的血口子搓过去。   却又好像不解气似的,小狐狸将药泥搓到君倾的血口子上后非但没有收回爪子,反是将爪子在那血口子上来回搓,一个来回不算,还搓了两个来回,三个来回……   当君倾以为它还要搓上第四个来回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本是泄愤似的在他手腕上来回搓的毛茸茸小爪子忽地变成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正用力捏着君倾的手腕,同时有恼怒不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你个不听话的小家伙,就仗着我被迫变回原形了不听我的话是吧?就仗着我不舍得打你是吧!?老子今天不打你怕是不行了,你这翅膀硬到天上去了!”浑身*的小白此时正坐在君倾身旁,一手紧紧捏着他的左手手腕,一手并成巴掌扬了起来,随即迅速挥下——   君倾一言不发,亦不躲不闪。   而就当小白一脸怒容地将巴掌就要扇到君倾脸上时,他那绷得笔直的巴掌及五指突然曲了下来,竟是掐上了君倾的脸颊,同时用力往外扯,一边扯一边愤愤道:“我让你不听话,我是不舍得打你,但是我舍得扯你,小家伙,真是越来越不让我省心,小命都快没几天活头了,还这么折腾,真是气煞我也!”   君倾自是没料到小白会这般来扯他的脸,正抬手要拂开小白的手时,谁知小白突然换了手,用那沾满了药泥的手捏上他的另一边脸颊,依旧用力往外扯,却一改怒容,扬起了嘴角,笑道:“啧啧,小倾倾,你的速度还想拂开我的手?忘了你的武功是谁教的了?就老老实实让我扯咯,谁让你不听话来着,哼!”   “……”   “算了,饶了你了。”还不待君倾出声说什么,小白便收回了手,而后重新抓上君倾的左手手腕,用帕子将那已经上了药泥的血口子给包了起来,一边道,“虽然是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但能活几日就算几日,何必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让你儿子知道,可有得伤心的。”   “他不会知道。”君倾老老实实任小白帮他包好左手腕上的伤口。   “是么?”小白轻笑一声,“你以为他小就什么都不知道?我记得你像咱儿子这年纪的时候可都什么都知道了。”   君倾垂眸不语。   小白将帕子在君倾手腕上打了一个死结,末了还在他的伤口上用力扇了一巴掌,而后站起身,一边看着自己手上黏着的药泥一边嫌弃道:“在这到处都是人的地方还是人的模样方便,看我这黏里满手的药泥。”   小白说着,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而后笑着将自己黏了药泥的手朝君倾身上抹去,道:“抹你身上,哼!”   “行了,你就老老实实搁这屋里陪着咱儿子和那全身是伤的小猪吧,小棠园里的事,我就大发慈悲帮你了解清楚,然后你再想着怎么给咱儿子和小猪报这个仇。”小白说着,将垂在脸颊边的长发往后一撩,抬脚就往屋门方向走去,“你就呆这儿哪也不许去,老实点,不然下回我可就不帮你了,知道没有?”   小白这后半句话的口吻,就好像在对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说的一般。   也的确,君倾在他眼里,仍是个孩子,即便他已娶妻生子。   “行了,我走了。”即便君倾看不见,可小白还是习惯性地朝他摆摆手,一如从前一般。   然就在这时,君倾突然唤住他,“小白。”   “干嘛呀小倾倾,是不是不舍得我走哪?”小白即刻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君倾,“那就来抱抱我,让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   君倾面无表情,淡淡道:“要出去也先穿上衣裳再出去。”   小白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一眼,一丝不挂,*裸的。   “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差点就这个模样出去吓傻小松松和小华华。”小白边说边走回君倾身旁来,从他身旁地上捡起自己的衣裳,穿好,在离开前伸手摸了一把小家伙的额,正经道,“好在昨日阳光不烈,天黑之前当是能醒过来,至于小猪,若天黑之前还未能醒来的话,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嗯。”   “要是你没有惹咱们小绯城伤心就好咯,这样的话就不用你自己整得这么狼狈了,我说的对不对哪小倾倾?”   君倾不语。   “不过好像也不对,若换了我是小绯城,我才不会想救这小猪,救活了还和自己抢男人,是这样的吧,小倾倾?”   君倾依旧不语,无动于衷。   “行了,我真走了。”小白将腰带系好,末了竟是抬手将君倾的脑袋朝下轻轻按了按,轻叹一口气道,“我让小松松和小华华过会儿进来收拾,你能站起来的时候,若是倦了就闭会眼吧,我在这府里,还没有谁不想要命了冲进来。”   小白收回手,离开了,不忘将屋门阖上。   君倾还听到他在外边与君松还有君华说话,叮嘱他们一个时辰后进来收整屋子。   君倾将头慢慢往后仰,将头枕在床沿上,缓缓闭起了眼,怀里依旧抱着阿离小家伙不舍松手。   阿离……   她在他生命里消失不见,却给他留下一个小生命。   她离开了他,只给他留下阿离。   他甚至不知……   不知她何时怀了身子,不知她何时生产,不知她是如何将阿离留在那株海棠树下给他……   他只是在那处小山坳的海棠树下发现了这个小小的生命而已。   那又是一个海棠花盛开的时节,海棠花开了满树,随风轻轻落下,掉落在树根旁,掉落在树下摆放着的一只竹篮子里。   然后他在那只竹篮子里瞧见了这个小小的生命。   小家伙还一副皱巴巴的模样,小脸呈暗红色,难看极了,一看便知那是刚出生未有几日的娃娃,但只一眼,他便知,这是他的孩子,是他与他的小兔子的孩子。   并非他瞧得出小家伙模样生得像他或是像她,而是……   小家伙身上裹着的襁褓。   一方浅灰色的襁褓,上边绣着针脚并不平整的小兔子。   一只,两只,三只。   一共三只。   一只大一些,用黑色线绣的。   一只稍小一些,用天青色的线绣的。   一只只有最大那只的一半大,用浅蓝色的线绣的。   他知道,一只是他,一只是她,一只是他们的孩子。   浅灰色的布,便是她初见他那日,那只在海棠树下和她一样受伤了的灰毛兔子。   她后来把它叫做小灰。   所以,他一眼便知这襁褓里的小家伙是他的,是她留在这儿给他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家伙,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也是唯一一次。   在那之后,他的眼睛,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看不见满树的海棠花。   看不见春花冬雪。   便是连小家伙的模样,他都再看不见。   再后来——   心中有伤悲,君倾不由将怀里的小家伙搂得更紧,感受小家伙身上渐渐趋于正常的体温,痛苦地紧闭着眼。   他若不在了,阿离定会哭,定会想着要找他,他要如何做,才能让阿离远离伤悲,好好地活下去。   *   小白手里撑着油纸伞,站在小棠园的小后院,看着横陈一地的尸体与钉了满地的铁蒺藜,看着那因着雨水而在慢慢淌开的本已凝结的血水,面色阴沉。   这些铁蒺藜,怕是有数百上千枚吧,这后院空敞,树叶凋落,若想要避开这些铁蒺藜,就只能躲进厨房里,而若躲进厨房里的话,怕是厨房里的人也会跟着受攻击。   因为小阿离在厨房里,所以那小猪就必须在这院子里,独自承受着这些如暴雨骤下一般的且还浸过毒的铁蒺藜。   在这铁蒺藜雨过后不仅仍站着,更还能快准狠地将这院中的全部黑衣人的脑袋拿下,倒真真如小华华所说,这个女人,是可怕的。   小白慢慢走过那些尸体身旁,看着那些掉落在地的头颅,看那切口平整的脖子根,他抬脚踢开了挡在他跟前的头颅,走到了厨房前,抬头看一眼那被铁蒺藜打去了半边灯罩的风灯,才低下头来看墙根处的尸体。   一具头颅被长刀沿着鼻梁从中劈开的男尸,双眼仍呈暴突状,因着尸体的僵硬而显得他的神情扭曲得可怕。   小白在这尸体旁蹲下身,一脸嫌弃地伸出手,将还遮在男尸面上的黑色面巾给扯了下来,露出他的容貌来。   只听小白更为嫌弃地道一声“丑死了”,他便站起了身,捏着自己的下巴盯着男尸脑袋正中央开裂到鼻梁处的口子,似在思忖着什么。   这一刀,显然劈得着急,显然是那小猪情急之下突然转变攻击对象朝其劈刀而来的,不过也看得出这一击,那小猪气力不足了,否则以她的身手速度,莫说只将这脑袋劈开一半,纵是将这人从头到脚生生劈成两半都不在话下。   这人当是想要袭击小阿离,所以那小猪情急之下才会顺着手劈开他的头颅,而不是来得及将他的脑袋削斩下。   既是如此,那个小猪转手之前想要攻击的对象是谁?   小白抬眸,将这小院四周在细细瞧过一番。   发现那株老树树杈上还卡着两具尸体,同这厨房外墙根下的男尸一般,蒙着面,这些蒙面之人,显然与院中那十二个未蒙面的黑衣人并非一伙人。   啧啧,竟是有两伙人想要取小阿离和那小猪性命。   又或是将他们带走以做对付小倾倾用。   看那未有蒙面的十二名黑衣人面上神情及他们没有蒙面的模样,显然是手握胜算,明显并不知那小猪并非寻常女子,是以他们死时连震惊与哀嚎都还来不及有,就这么没了性命。   但看这些蒙面之人,再看他们身上并无如那些并未蒙面的黑衣人身上皆有的铁蒺藜打出的伤,单这两点,便可知昨夜来人,有两伙。   且明显,这伙蒙面之人,知道小猪的身手。   抑或是说,知道小猪就是那绝顶杀手——诛杀。   否则也不会用到以浸毒铁蒺藜这般的暗器来偷袭小猪。   杀手诛杀的可怕不仅在于她快准狠的身手,更在于她坚韧得可怕的忍耐力。   一人的速度就算再快,也终会有慢下来的时候,一对一的话,天下间怕是没有几人会是她的对手,可若是以一对二十数十,即便她能赢,也绝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她也是人,是人就一定会受伤,就算是受重伤也不足为奇,只是,她绝不会在对手倒下前倒下,她也绝不会在危险解除前倒下。   只要对手不倒,她就会一直站着。   只要对手不死,她就一定会有最后一口气。   就算她浑身是伤满身是血,她至始至终都是一把锋利的长刀,冰冷锋利得像没有情感更没有痛感一般。   明明是人,却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才是杀手诛杀最可怕的地方。   这也才是君华会害怕她的原因。   若这些人是真的知道小猪的便是杀手诛杀的话,这世上可没多少人知晓这个事实的。   小白站在老树下,将视线从挂在树上的尸体上收回时,发现有树上最凸出之处的一处树梢上勾着一小块布。   一块绣着暗绯色暗花的黑布。   小白站在那树梢,手中拿着这块黑布。   这块布明显与其他黑衣人身上的衣布不一样。   可这布为何会挂在这树梢?   小白顺着树梢延伸处的方向看去,发现在高高的院墙上有血迹。   只见他脚尖一点,便从这树梢到了那沾了血迹的院墙顶上。   当他跃到这院墙顶上时,他眨了一眨眼,兀自笑道:“哟,瞧我发现了什么。”   那院墙顶上,有血,还有——   一只完整左臂!   女人的左臂!   ------题外话------   二更!二更!这是二更!对!姑娘们没有看错!这就是二更!真真切切的二更!   哈哈哈~是不是很怀念本人的二更啊!是不是要表扬本人的勤奋励志啊!哈哈哈~   今天的两章合起来没有一万字也有9000多字了!嘤嘤嘤,唯一的一天休息时间,就又这么过去了   姑娘们要不要表扬本人!表扬的话就给本人月票吧!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明天还是晚上更新啊~ ☆、055、丞相大人会喜欢她?   朱砂又梦靥了。   就算她觉得有那浅淡好闻的安神香的味道在鼻尖缭绕,她却还是梦靥了。   因为她梦到小阿离。   她梦到小阿离蜷着身子睡在一株花开得繁盛的海棠树下,小脸苍白,正瑟瑟发着抖,她想走近,可无论她如何走,都走不到那株海棠树下,都走不到小家伙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家伙将小小的身子愈蜷愈紧,愈来愈抖。   又看着小家伙渐渐地不抖了,紧蜷的小身子慢慢舒开了,那微闪的鼻翼似乎也不动了。   阿离……阿离!   朱砂猛地睁开眼,又一次心悸而醒。   她张了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是喊不出声音。   而当她睁开眼时,发现她眼前没有阿离小家伙,也没有花开得繁盛的海棠树,只有黑色的帐子,还有暗沉的光线。   这是——?   丞相大人的床榻!   朱砂刚在心悸中醒来,这会儿又惊得要坐起身离开,可就在她要坐起身,她发现,她竟是坐不起身!   不仅坐不起身,便是连动动双手都吃力!   并且,整个身子都在疼,火辣辣的,如烧着了一般,尤以双臂与双手疼得最甚,就连她动动手指头都觉整只手都如刀割般疼。   她想起来了,昨夜小棠园里进了刺客,欲对小阿离不利,她为护小家伙周全,杀了人,受了伤。   而后她让君华公子将小家伙带去找丞相大人,她则是出府找大夫瞧自己这一身的伤,可她却迟迟找不到医馆,最后甚至还将自己迷失在了黑暗里。   再然后……   再然后,她好似见着了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提着一盏风灯,走到了她面前,驱散了让她害怕的黑暗。   是的,是丞相大人!昨夜是丞相大人找着在黑暗里迷了方向的她!即便当时她视线模糊瞧不清他的容貌瞧不清他的眉眼,可她感觉得出。   因为她的手,抚上了丞相大人的脸颊,抚上了他的眉眼。   她感觉得出,站在她面前来带她离开黑暗的,就是丞相大人。   可——   丞相大人去找了她,那阿离小子呢?   那个难过得让她不知如何才是好的小家伙,怎么样了!?   这般想着,朱砂不由又着急起来,牙齿轻轻咬住下唇,将双手掌心贴在床榻上,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作势就要努力坐起身。   然就在她堪堪抬起头时,忽然有一个什么小东西搭到了她身上来,令她怔住,同时将目光朝自己身上移。   只一眼,朱砂怔愣更甚。   只因她看到的小东西,是一只小手。   白净净的小手,正搭在她的身上,朝床榻里侧的方向搭来。   朱砂即刻朝床榻里侧转头——   朱砂才一转头,便瞧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轻闭的眼睑,长长的睫毛,细嫩的双颊,薄薄的唇,近在咫尺。   这小脸朝朱砂的方向侧着,那红润的小嘴只差三两寸的距离就能碰到朱砂脸上来。   阿离!   朱砂面上有明显的惊喜,本想张嘴唤小家伙一声,可瞧着小家伙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样,她才张了嘴便又将嘴阖上,只定定看着小家伙那正熟睡的小脸而已。   看着看着,朱砂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唇慢慢朝小家伙的小嘴凑近,而后在小家伙那红润的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口,随即只见小家伙伸出小舌头,将那堪堪被朱砂亲过的薄唇舔了舔,接着动动小脑袋,将小脑袋朝朱砂的方向凑得更近,那搭在朱砂身上的小手也将朱砂抱紧,好似在调整自己的睡姿,这会儿咂咂嘴,又继续睡去。   朱砂看着那离自己更近了的小脸,只觉心尖柔软,不由又将唇轻轻贴到了小家伙的额头上。   她的手上没有气力,也不便抬起,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感受小家伙的体温,看看他是否还难受痛苦。   体温正常,小家伙唇色红润,睡得也安稳香甜,想来已是没事。   这便好,这便好。   看着安睡的小家伙,朱砂这才觉得自己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胸膛里,安了心。   小家伙许是梦着了开心的事情,将小脑袋朝朱砂颈窝蹭了蹭,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一副满足的模样。   朱砂瞧着小家伙露在衾被外的背及大半边身子,心怕小家伙着了凉,想着要提小家伙将衾被盖好,却又怕自己动了会惊醒小家伙的好梦,思忖好一会儿,她才极为缓慢地朝外挪动身子。   然每动一动,朱砂都觉自己身上的伤能将她的身子烧起来,疼得紧,但她却只是微微拧拧眉而已。   因为她能忍。   这样的伤,于她而言,似乎只是小伤而已,远还没有到她承受不了的地步。   不过当她停下动作不再朝外移动,正努力抬起生疼的手要也小家伙掖上衾被时,她的指尖好像碰着了什么东西,丝滑,带着些微的凉意。   就着指尖碰到的这东西,朱砂将其拿在指尖,轻轻捻了捻。   是发丝。   她自己的发丝?   似乎不是。   那是……?   朱砂将脖子微微往床沿方向歪了歪,看向自己手指碰到的地方。   就在这时,她的还捻着那发丝的手指僵住了。   只见床沿上靠着颗脑袋,脑袋正枕在搭在床沿的手臂上,那顺势垂下的长发垂在床沿上,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可就算长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朱砂还是一眼便瞧出,这是总能让她心跳加速的丞相大人,君倾。   他正坐在床前的踏板上,右臂搭在床沿上,头枕在臂弯上,面向着朱砂,如小家伙一般,闭着眼,正睡着。   瞧见君倾的那一刹那,朱砂吓得连忙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惊得一时间连疼痛都忘了。   而后她才发现,君倾如她身旁的小家伙一般,睡着了,似乎还睡得……很沉。   丞相大人怎会在这儿!?又怎会坐在地上!?   朱砂看一眼君倾,又看一眼自己包裹着棉布条的手与手臂,又一次怔住。   她昨夜受了伤,且那铁蒺藜上有毒,她不仅受了伤,且还中了毒,然她现下醒过来,除了疼痛并无其他不适之感,便证明她身上毒素已清,是谁帮她清的毒素,又是……又是谁帮她处理的伤口?   看她手上包裹着的棉布条,包裹得极为细心认真,可也看得出这些棉布条剪得宽窄不一,莫非……莫非是丞相大人帮她处理的伤口!?   朱砂震惊的同时心也在突突地跳。   若是这般……若是这般的话……那她身上伤,她的身子……   蓦地,朱砂觉得自己的耳朵滚烫得厉害,面红耳赤。   虽说她与丞相大人之间已经发生过,发生过……   可……   朱砂愈想心跳得愈快,快得她收回的手僵着不知放到哪儿去才是好。   她想唤一声丞相大人,可又觉得自己不当在这时候出声,因为只有面对这般的丞相大人,她才能不至于像寻常那般一心只想着逃开。   是以朱砂张了嘴后又将嘴阖了起来。   不过……   丞相大人不会像前两次那般又突然睁开眼吧?   她现下浑身疼得没有多少气力,怕是不能像前几回那般能飞快地逃离他的身侧。   她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静静躺着便好。   这般想着,朱砂将收回的手慢慢放下,放回到方才的位置,君倾的脸颊旁边。   朱砂的手放回去了,可她的目光却迟迟没有收回来,仍在盯着君倾瞧,一瞬不瞬,尽管此刻君倾闭着眼她瞧不见他的眼眸,她却还是瞧得失了神。   因为她想到了昨夜之事。   昨夜的她虽然受了伤中了毒且视线模糊并恐惧黑暗,可她的神思还是未如她的视线那般迷糊,昨夜发生的事情,她还记得,虽不是完全记得清,但她还是记得。   她记得那为她打破黑暗的柔软火光。   她记得她指尖触碰到的寒凉。   她记得她五指触摸到的容颜。   她记得,出现在她面前带她离开黑暗的人,是他。   虽她不知他是如何找到的她,是如何带回的她,又是如何为她处理伤口的,但她知,带给她心安的,是他。   是沉默寡言且总是淡漠待人的丞相大人。   他待她,是温柔的。   她这仅有四年多些的记忆里,除了素心与阿宝,只有他与他的儿子,待她好。   这可是她的福分?明明她就是一个被这个世间抛弃了的人。   连阿兔都没有出现,他却一而再地帮她护她,让她觉得,她还是一个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   丞相大人……   朱砂怔怔地看着沉睡着的君倾,放在他脸颊边的手五指轻动,似乎想要抬起手。   她现下已知晓自己对丞相大人是怎样的一种情感,那……丞相大人对她呢?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丞相大人放在了心上,她……喜欢丞相大人。   因为喜欢,所以总会想着他的事情,因为喜欢,所以总会因他而面红耳赤心跳飞快。   那丞相待她好,又是因为什么?   丞相大人说过,他这般待她,并不是因为阿离。   不是因为阿离,那是因为什么?   莫非……也是因为喜欢?   喜欢她?   如此一想,朱砂的脸即刻从发际线红到了脖子根。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   丞相大人会喜欢她?   她不仅相貌平平,右眼角下更是有一块丑陋的疤,身上更是无数丑陋至极的疤,如此便罢了,她的性子还不讨人喜,见过她的人,除了素心阿宝以及丞相大人父子儿子,无一人不嫌恶她的性子,她这样的人,丞相大人会喜欢她?   可丞相大人若不是喜欢她,又不是因为阿离,为何要一而再地帮她,为何会待她好?   若非如此,依丞相大人的性子,就算是想要在人前做戏,大可找苏姑娘,又为何偏偏找了她?   若非如此,丞相大人这般淡漠的一个人,怎会让她一而再地牵他的手,又怎会在她,在她轻薄他之后不曾责怪于她。   若非如此,即便阿离小子再怎么想与她还有他一齐睡,丞相大人也绝不会放下身段与她同躺在一张床榻上。   若非如此,丞相大人不会让她几次三番地躺在他的床榻上,更不会与她……与她行男女之事。   苏姑娘连碰他的手他都能毫不犹豫地断掉苏姑娘的手,可他不仅让她碰了他,还让她与他肌肤相亲,丞相大人他……   当也是……喜欢她的吧?   是的吧?   朱砂的心愈跳愈快,快得她此时连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她只想像君倾靠近。   瞧不见君倾的眼眸,她不会怔怔失神,可却会情不自禁地想向他靠近。   是以她慢慢朝床尾处挪身,既不吵醒小家伙也不吵醒君倾,就这么一点点挪到了肩膀与君倾搭在床沿上的手臂平齐的地方,而后也将自己的手臂曲起,枕在床沿上,枕在君倾手臂旁边,随后同君倾一般,慢慢地将自己的脸也枕到了自己的臂弯上。   面对着君倾的脸,咫尺之距。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淡淡清香,好闻极了。   好闻得好似有一种诱惑力,让她将唇慢慢地朝他的眉心凑去——   ------题外话------   哦呵呵呵~甜章甜章甜章~!满足姑娘们!哈哈~ ☆、056、丞相大人可也喜欢我?   朱砂觉得,而今不止是君倾的眼睛能令她不由自主,他的整个人,仿佛都对她有着一种让她总是想要靠近再靠近的吸引力,以至于她现下又是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再靠近,想要嗅得更多他身上的那淡淡清香,想要……再尝一尝他的味道。   朱砂的唇朝君倾的眉心愈凑愈近,鼻尖闻到的愈来愈清晰的清香味让她的心跳愈来愈快,快得她的一颗心近乎要蹦出嗓子眼,此时的她像一只窃腥的猫,小心翼翼,却又非要尝到腥味不可。   是以,她的唇终是印在了君倾的眉心上,极轻极轻的一吻,心却跳得飞快。   屋外滴滴答答地下着雨,天色愈来愈暗,君倾似是倦极,在这淅沥的雨声中睡得很沉,他并未感觉到朱砂落在他眉心的那个浅吻,更没有感觉到有一个人正在他咫尺之距的地方对他起着小心思。   朱砂轻轻亲了君倾的眉心后立刻将头抬起,随即往后退开,微睁着眼定定看着君倾,一副紧张极了他会在此时睁眼的模样。   好在的是,君倾没有动,更没有睁眼。   他依旧睡得沉。   朱砂一瞬不瞬地看着君倾长长的睫毛,而后将舌尖稍稍伸出,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舔了一舔。   甜的,很淡很淡的甜味。   丞相大人的味道。   朱砂不由抿嘴笑了起来,竟是有些得意的模样,像极了偷腥成功的猫。   朱砂一瞬不瞬地看了君倾好半晌,看着他没有反应,她心中便又起了再凑近他一回的小心思。   想再尝一次他的味道,尝得……更清楚一些。   只是,她现下这般姿势,身上的伤本就疼,再加上这般蜷着腿侧压着身子,就更疼,她将眼睛眨了一眨,调整了一个新的姿势。   她忍着疼痛,咬着下唇努力地从床榻上慢慢地挪了下来,挪到君倾身旁,同他一齐坐在床榻前的踏板上,背对着床沿,脸朝君倾侧去,双手放在身前暂不敢动。   朱砂此时虽是一心想着在君倾睡着时窃他的香,不过却未忘了小阿离,她在挪下床榻前不忘替小家伙将衾被盖好,这才挪下的床榻。   方才在床榻上只是头朝君倾靠近,朱砂便已很是紧张,现下坐在他身侧,整个人都离得他极近极近,朱砂更是紧张得不得了,使得她将腰杆挺得直直的,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腿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敢侧着头定定看着君倾而已。   朱砂这一看又是看了小半晌,即便确定君倾是真的睡着不会突然醒来,她非但未松一口气,反是将身子坐得愈来愈直。   她紧张,异常紧张。   不是没有与丞相大人靠得这般近过,也不是没有尝过丞相大人的味道,她甚至瞧见过丞相大人的身子感受过丞相大人的身子,可却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紧张,紧张得欢喜,亦紧张得忐忑。   昨日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对丞相大人的心,与丞相大人相处时,她会紧张,却是莫名紧张。   此时之前,她不知丞相大人对她是何感觉,她依旧会紧张,因为怕他嫌恶她,毕竟她远比不上苏姑娘。   可此时此刻,她知晓了自己对丞相大人的心,也猜想了丞相对她的意,若丞相大人真是喜欢她的话,若真是这般的话……   可若不是的话……   所以她紧张,紧张得欢喜,亦紧张得忐忑。   “丞相大人……”朱砂失神地看着君倾的眉睫,喃喃唤了他一声,想抬手抚一抚他的脸颊及眉眼,却又怕将他吵醒,将吵醒了的话,她便不能再这般近距离地静静瞧着他了,也不知何时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甚至连抬手将垂挡在他脸上的长发往后撩开的小小举动都不敢有,只生怕他会醒来,让她再不敢这般坐在他身侧,这般看着他。   不能用手碰丞相大人,那用唇碰一碰,可以的吧?   方才她用唇碰了一碰丞相大人的眉心,丞相大人并未醒来,那她可否再用唇碰一碰丞相大人?   可以……的吧?   心中想着君倾的甜味,朱砂觉得自己再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再尝一尝君倾味道的冲动,只见她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腿上的裤管,朝君倾倾过身子,朝他那靠在手臂上的薄唇伸长脖子,面红心跳地将自己的唇轻轻慢慢地对着君倾的薄唇,印了上去。   只轻轻一口,朱砂又立刻离开。   君倾没有动,便是连微微抿唇轻拧眉心的动作都没有。   这就使得紧张不已的朱砂大了胆,再一次朝他的唇凑去。   这一次,朱砂印上君倾薄薄凉凉的唇瓣后没有慌忙地立刻离开,而就这么将自己的唇瓣轻贴在君倾的唇瓣上,睁着眼定定看着他的闭起的眼睑,长长的睫毛。   然这一次朱砂吻上君倾的唇瓣后未有如前几次那般碰着他的唇瓣就不由自主想要舔舔他的味道,这一次她不敢,她怕将君倾吵醒了,是以她只是将自己的唇定定印在君倾的唇上而已,印了好一会儿后才抿唇不舍地离开,瞧着他的眉睫,却还是想要将其抚上一抚,好似能将君倾的眉眼抚过一抚,她才能满足似的。   瞧着君倾还睡得沉稳,朱砂终还是大了胆,将绷直的腰杆挺高,让她的鼻尖能碰到君倾的眉梢眼角,而后只见她微抬下巴,吻上了君倾的眼角。   君倾闭起的眼睑在这时微微一动,带着长长的睫毛也微微一颤。   微颤的眼睑及睫毛碰到朱砂的唇,让朱砂整个人登时僵如石雕。   她以为君倾醒来了,然当她慌忙地往后退开时瞧见君倾依旧眼睑轻闭,仍在睡着,未有醒来。   朱砂捂着自己怦怦直跳地心转回了头,面对着窗户方向,不再看君倾。   不看君倾,她绷紧的腰身便能松缓下来,她将背靠在床沿上,看着晕在窗户上的暗蒙蒙的天色,张张嘴,轻声道出了几个字。   四个字。   “丞相大人……”   她只是想轻吐一口气,可谁知,她一张嘴,便成了这轻缓微哑的一声好似呢喃般的话语。   她更想不到的是,她这好似呢喃般的一声轻唤,竟是有人回答!   一声听起来没有多少情感温度的“嗯”。   可就是这么简单都不能再简单的一个“嗯”,让朱砂那堪堪松缓下来的腰背立刻又绷直起来,同时微睁大眼,倏地转过头去又看向君倾。   却见君倾还是方才的姿势,头枕在臂弯上,长发还是半垂挡在脸上,双目依旧闭着,根本就是还睡着的模样。   可丞相大人若是还睡着,那方才是谁人应的声?   那分明就是丞相大人的声音!   这,这——   朱砂急忙将手撑在床沿上,欲站起身,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双腿一麻,手上的伤亦刺痛得紧,使得她堪堪撑起身又跌坐回床前的踏板上,如方才一般还是坐在君倾身侧,不知所措地看着还是睡着模样的君倾。   可君倾“嗯”了一声后便不再出声,那熟睡的模样就好像他方才不过是呓语一般。   瞧着君倾这并未睁眼的模样,朱砂那紧张慌乱的心便稍稍静下来了些,默了默,又试探似的小心翼翼地轻轻唤了他一声,“丞相……大人?”   没有回应。   就在朱砂抚着自己的心口正要舒一口气时,又听得了方才一般的淡淡的一声“嗯”。   这一次,朱砂惊得如身下装了机簧一般猛地站起了身,可她发麻加疼痛的双腿让她立刻又跌坐回君倾身侧,想站站不起,想挪挪不开,只能盯着君倾,面红耳赤地问:“丞丞丞丞相大人,你醒了!?”   朱砂这一紧张,竟是紧张得连话都说得磕巴了,她双手紧扒在床沿上,一副准备着随时站起身来逃开的模样。   “要是有个人对着朱砂姑娘的脸亲上亲下的,朱砂姑娘可还睡得着?”只听君倾缓缓淡淡道,同时慢慢睁开了眼,那枕在臂弯上的脑袋也正慢慢地摆正,面对着朱砂,还是淡淡道,“朱砂姑娘这受了一身的伤之后连话都说不清了?一个‘丞相大人’都能说得这般磕磕巴巴。”   “……”朱砂看着君倾那张睡着沉静醒着冷漠的脸,再听着他说的话,心突突直跳,尴尬得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是好。   “朱砂姑娘身上有伤,纵是醒了,也理应在床榻上好好躺着,这才醒来便到地上搁着坐可不合适。”君倾淡漠地说着话,同时缓缓站起身,接着道,“朱砂姑娘既是醒来,便是无事,身上的伤休养些许日子便可痊愈,无需担心,躺下吧。”   君倾说完,并未多加理会仍坐在踏板上无力站起身的朱砂,抬脚便走,更别说伸出手搀她一把将她扶起来。   朱砂看着君倾高拔的背影,先是怔了一怔,而后竟是唤住他道:“丞相大人!”   君倾停下脚步,同时朝身后方向微微侧头,等着朱砂将唤住他的话说出来。   可等了半晌,他都未听到朱砂接下来的话,却也不愠恼,只淡淡道:“歇着吧。”   君倾说完便又要走。   朱砂又一次唤住他。   “丞相大人!你,你……”朱砂将双手撑在床沿上,微咬着下唇努力站起身,目光却是一直锁在君倾背影上不曾移开,待站起身后才接着道,“丞相大人可也喜欢我?”   ——!?   ------题外话------   哦呵呵~小朱砂又情不自禁地偷吃小倾倾的豆腐了!哈哈哈~原谅本人今晚只更了9点,嘤嘤嘤,这周周末尽量多更一点,本人也只有周六的时候能多有一点点时间了,蛋疼。   刚刚抱家里大闺女,我才弯下腰,闺女居然跳起来!撞到我的下巴!用力咬到了舌头!这酸爽……跪了 ☆、057、君倾的回应   “丞相大人可也喜欢我?”朱砂站在床榻前,目光紧锁在君倾背影上,双手握得紧紧的,声音有些颤抖,更多的是急切。   她想知道,他对她的意,是否也像她对他的情一般。   这样的话,从任何女子问出来都是羞耻的,更何况还是当着自己心仪之人的面,朱砂亦如此,她虽不惧生死危险,可当着君倾的面问他这般不知羞耻的问题,她是紧张的,不安的。   她问完之后甚至想要从君倾身边逃离,可她忍住了,纵是再羞耻,她也没有套,更没有慌忙地改口说她不过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因为她的话本就无错。   这正是她想问的,想知道的。   正因如此,她才没有逃。   她想知道他的答案。   可君倾回答她的却是沉默,沉默过后便是他将朝后微转的头转了回去,淡漠道:“朱砂姑娘多想了。”   君倾的神情语气淡漠得好似不过是听到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而已,没有震惊,也没有鄙夷。   他回答完后抬脚便走。   而就在他抬脚跨出第二步时,忽听得他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使得他跨出的脚定在了那儿。   屋子里忽然很是安静,静得只闻一阵急促的鼻息声。   “朱砂姑娘?”这急促的鼻息声让君倾倏地转过身来,又面对着床榻的方向。   无人应声。   回答他的只有这安静中的急促鼻息声,令他不由又唤了一声:“朱砂姑娘?”   屋内依旧只有安静。   床榻上的小家伙仍睡得安稳,不知屋中情况,更未听到君倾的声音。   背对窗户而站,君倾整个人逆着晕在窗户上的暗沉光线,他那双墨黑深邃的瞳眸冰冷不见,反是见得紧张与急切在他眸中晕开。   两次的轻唤都无人应声,君倾急了,甚或说是……慌了。   急了慌了,因为朱砂。   他看不见,他不知她怎么了,小黑猫不在他身侧,阿离又在熟睡着,他无法知道朱砂的情况。   他若想要知道的话,就只能走回她身侧,伸手去感受。   是以他此刻不再想着离开,而是走回了床榻前,走回朱砂身边。   因为紧张急切,他根本静不下心来以双耳来感受朱砂的情况,他只能伸出手去触碰。   可他伸出手朝前抚摸时,抚到的只有空气。   君倾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而后见着他缓缓蹲下身来,蹲下身来后再一次将双手朝前伸出,摸索着朱砂的存在。   这一次,他双手抚到的不再只是空气。   他碰到了她。   先是手臂,再是肩膀,接着是脸颊。   他的手还感觉到他所碰到的朱砂正蜷着身子,蜷在地上,整个身子正瑟瑟发抖,鼻息急促,显然一副难受极了的模样。   “朱砂?”双手感受到的朱砂身上的颤抖让君倾的心以及双手也都跟着轻轻一颤,只见他将拇指指腹抚到朱砂的眼睛上,要以此来“看见”她此时是否醒着,是否还有意识在。   然他抚到的是朱砂紧闭的眼睑,紧拧的眉心,还有微颤不已的睫毛。   ‘若是傍晚之前她还未醒来的话,还是找大夫来瞧瞧为妥。’   君倾想到了小白今晨离开前与他说过的话,令他的心更慌乱一分。   怎会如此,她方才明明已醒,又怎的突然昏厥过去?可是她身上的毒素他未替她清得干净?   却也是,他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又怎可能清得干净那因铁蒺藜而留在她身上的毒素,他当早是让大夫来为她看一看才是,又为何非要拖到这个时辰不可?   五指停在朱砂的眉睫上,君倾的手轻颤不已,下一瞬,只见他将双手急急摸索着移向朱砂颈后及双腿膝弯后,作势就要将她抱起。   然就在这时——   忽有一双手臂抱住了他!   那本当是忽然昏厥过去了的朱砂此刻竟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君倾单膝跪在地上,维持着欲将朱砂横抱起的姿势,愣住了,僵住了。   “丞相大人你是喜欢我的吧?是的吧?”朱砂抱着君倾,抱得不紧,然她的双手却紧紧抓着君倾背上的衣裳,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迫使君倾不得不将这一边肩膀往下压以不至于让她难受地昂着头,僵愣着感受着她挠在他耳朵上的温热鼻息。   而朱砂厚着颜面将这问题再问了一遍后并未给君倾回答的机会,便又即刻接着道:“丞相大人你看啊,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第一,不会让我靠近阿离,更不会让阿离唤我作娘亲,第二,大人你不会帮我找素心,更不会一而再地帮我,第三,不会让我靠近大人你,更不会与我做戏成夫妻,第四,就算是做戏成夫妻,也不会让我碰到大人你的手,苏姑娘与大人相识在先,且苏姑娘还对大人有些恩德,大人连苏姑娘靠近都嫌恶,况且是我这容貌丑陋性子清冷不讨喜的平女。”   说到这儿,朱砂感觉到君倾想要推开她而站起身,她立刻收紧双臂,将他紧紧抱住,让他离开不得,若要离开,就只能用力掰开她的双臂。   朱砂在将自己的双臂收紧让君倾离开不得时轻咽一口唾沫,趁着君倾出声前又飞快道:“再有,丞相大人若是不喜欢我的话,就不会让我留在相府,不会让我自己住一间院子,不会将大人亲笔画的画册借与我看,不会带我进宫看戏,也不会亲自将海棠果子拿给我尝。”   朱砂愈说愈快,快得根本就不给君倾插嘴更不给他打断她的机会,她怕她一旦停下嘴,就没有勇气再继续往下说了,她已经完全不要颜面地豁出去了,今次若是不将心中所想道出与丞相大人听的话,怕是她就再不敢开这个口了。   不仅不敢开口,更是无颜再面对丞相大人,他若否认,那今次之后,她便再无颜面留在这丞相府,再无颜面面对他。   因为如她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他怕是第一次见到吧。   可不管如何,她现下都要把想说的话说完。   “丞相大人若是不喜欢我的话,不会让我一而再地进出这棠园,更不会让我躺在大人的床榻上,不会再我三番几次的轻薄大人之后大人还不责不怪,也不会……也不会与我,与我行,行那男女之事!”急急切切地说到这儿,朱砂面红耳赤,说话磕磕巴巴,尽管觉得羞耻至极,却还是不肯松开君倾,“丞相大人若是不喜欢我的话,大人就不会在我受伤离开相府后去找我,方才也不会在我昏厥在地时急急地转过身来欲将我抱起。”   “丞相大人,方才我在丞相大人眼睛里看到的着急和紧张,是因为我突然昏厥才有的紧张,大人是在紧张我,对吗?”   “所以……所以丞相大人是,是喜欢我的吧,是的吧?”   朱砂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已快要跳出胸膛来,不知不觉间,她那紧环在君倾背上的双手十指已慢慢地抠进君倾的衣裳,一点点朝他背上嵌进。   “丞相大人,你,你就应我一声如何?”朱砂将君倾的背愈抓愈用力,她却不自知,“就算是丞相大人摇摇头道一声‘不是’,也成,至少让我知道丞相大人……知道丞相大人的心。”   “当,当然了,若是丞相大人想将我往死里打我也认,毕竟我现下又冒犯了丞相大人,但在丞相大人降罪我之前,可否先应我一声?”   “对不住丞相大人!我……民女一时着急忘了自己的称呼,民女任丞相大人责罚!”   “丞相大人……”   “你好吵。”在朱砂急急切切几乎未喘过几次气而将心里话一串接一串地道出来却还未道完时,一直没有机会出声的君倾终于出了声。   却只有三个字。   你好吵。   带着无奈。   且还是深深的无奈。   朱砂怔住。   君倾没有将她推开,就任她这般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以为他能与她划得清楚让她什么都察觉不到,可……   他还是失败了。   她就在相府里,就在他只要他想就能“见到”她的地方,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见她,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待她好,他根本就无法将她当做不相干的人来对待。   他做不到。   做不到,她便会有所察觉。   倘如今的她没有对他生情,他还可以否认,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可她既已对他生情,也既已察觉到他对她并非无意,他怎还能否认,怎还能将她推开?   他怎能让她悲伤难过。   他怎能让她觉得她自己仍是独自一人。   怀里朱砂身上的温暖终是让君倾心中那绷着总不肯卸下的弦松了,断了。   “朱砂姑娘可要将方才的问题再问一次?”就在朱砂怔愣着不知所措时,只听君倾又语气淡淡地问道。   君倾语气虽是淡然,可他却将单膝跪地的姿势慢慢地改为跪坐在地的姿势,以让贴在他怀里紧搂着他不放的朱砂能觉着舒服些,不过紧张至极中的朱砂并未察觉罢了。   朱砂非但未察觉,她根本就是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使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回过神,回过神后竟是就着君倾的问话讷讷地将她问过的问题再问一次,道:“丞相大人……可喜欢我?”   “朱砂姑娘认为呢?”君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既已决定承认,此时君倾的心,是轻快的,轻快得他的嘴角已轻轻扬了起来。   这是这四年多将近五年的时间里,他的心最轻快的一次。   双臂抱着君倾,鼻尖嗅着他身上那好闻的淡淡清香,朱砂想也不想便道:“朱砂认为丞相大人自也是喜欢朱砂的。”   是的,一定是的!   “那便是的。”君倾终是没有否认,没有逃避,更没有将怀中所爱之人狠心推开。   朱砂又愣住了。   比方才被君倾嫌弃太吵时的怔愣更甚。   她不仅怔愣,便是脖子根都红了,心跳更快,怔怔老半晌,才讷讷地问道:“真的?”   “嗯。”朱砂沉默多久,君倾便维持着跪坐在地任她抱着他的姿势有多久,一动不动,生怕自己动了便会吓到她似的。   “真的?”谁知朱砂又问一遍,如阿离小家伙欢喜时喜欢重复问一个问题一样。   “真的。”君倾并未觉不耐烦。   他甚至抬起了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垂在身侧上,欲轻搂上朱砂的肩。   然就在这时,朱砂忽然松开了他,同他一般的姿势跪坐在地,膝盖与他相碰,坐在他对面,将裹满棉布条的双手按在君倾的双手手背上,按在他的双膝上,而后将身子朝前倾,又一次将她的唇印到君倾的唇上。   光明正大地吻上君倾的唇!   君倾眸中有惊诧一闪而过,终尽数化为柔情,而后轻轻垂下了眼睑。   床榻上的小家伙在这时翻了个身,面朝窗户的方向,同时抬手揉揉自己的眼睛。   小家伙……醒了。   ------题外话------   回应了回应了!小倾倾回应我们小朱砂了!哈哈~姑娘们要相信小倾倾啊,小倾倾可是很疼媳妇儿的啊~哦呵呵呵~ ☆、058、丞相大人可是亲我了?   这是朱砂第一次没有在君倾“不知情”的情况下亲吻他,她紧张,亦觉得羞,却又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地想要再尝一尝也喜欢她的丞相大人的味道。   可会还是甜味?   又或者会更甜一些?   这般想着,朱砂双颊更红更热烫,那本是按在君倾双手手背上的手慢慢收紧,将君倾的手握得紧紧的,生怕他会愠恼地拂开她似的,她的手上满是伤,本当疼极,可此时此刻,她却丝毫感觉都无,只想着不能让他离开而已。   此时的朱砂,不仅不觉手上的伤疼,便是身上的伤她都觉得疼,唯一让她觉得疼的,只有她的心。   她愈紧张,心跳得愈快,那在她心上仿佛针扎刀锥般的痛感就愈强烈,强烈得令她双手都在隐隐发颤。   这样的痛感,似总伴随着她对丞相大人的想与念而生,关于丞相大人,她想得愈多,思得愈烈,心中这针扎刀锥般的痛感就愈强烈,就好像……不许她想丞相大人以及他的事分毫一般。   丞相大人……   朱砂将君倾的手抓得紧紧的,心跳快到极致,心也疼到极致,可她是欢喜的,即便心再如何疼痛,她也是欢喜的,所以她不愿也不舍松开君倾的手,更不愿从他身边退开。   她喜欢他,疼又何妨。   朱砂腰杆绷得笔直,朝前微倾,将自己的唇又贴上了君倾的唇,就这般贴着君倾的唇一动不动少顷,才紧张小心地伸出舌尖,在君倾凉薄的唇上轻轻舔了一舔。   甜的,很甜。   尝到了君倾的味道后的朱砂先是怔怔,而后抿抿嘴,紧张地抬眸看一眼君倾,见君倾静默着没有反应,她便又大着胆将自己的唇再一次印上君倾的唇,再一次对着他的唇舔了一舔。   朱砂忍不住内心的欢喜,不由扬起了嘴角,无声地偷偷笑了起来。   丞相大人的味道,真的很甜。   不过,君倾的未加反应让朱砂不满足于只是舔舔他的唇,使得她啃上了君倾唇,又啃又吮,好似如此能尝到更多他的味道一样。   不止君倾的眼眸对朱砂有着总让她情不自禁的诱惑力,他凉凉薄薄的唇,亦如此,她只要一碰上,就像是吃到了糖葫芦,不仅要尝到外边那成糖衣的甜味,还要尝到里边山楂果子的酸味,尝足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才觉满足。   朱砂对君倾的唇吃上了瘾,使得她整个人几乎都挨到了君倾身上去,情不自禁得难以自控,好像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没有这般让她能将他的味道尝个满足的机会了一样。   朱砂愈压愈上去,压得君倾就快要往后仰躺下,且她这般像挠人小猫般的吮啃让君倾很是无奈,无法,他终不是静默着任她主动,而是将头朝旁稍稍侧下,在朱砂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回应了她。   谁知朱砂那抓着君倾的双手压在他膝上以撑着她愈来愈朝前倾的身子的双手猛地一颤,一个没撑持稳,整个人便突然跌压在君倾身上,压得君倾毫无预料,使得他已然往后退仰到极致的身子再稳持不住,终是突然仰躺在地上,撞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因着君倾的突然往后仰躺,还轻咬着他的下唇的朱砂自跟着他一起跌下,重重地压在他身上,自也使得她的唇重重地压在君倾的唇瓣上,鼻尖碰着鼻尖,撞得她的鼻尖有些微的疼。   可朱砂这般将君倾压在身下后并未即刻坐起身,而是微睁大着眼定定看着眉心轻蹙的君倾,定定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以手撑地已让压在君倾身上的身子撑起来些,好让她能张嘴说话,却听得她愣愣道:“丞相大人方才……可是亲我了?”   “……”君倾本是无奈着沉默着,可听着朱砂那讷讷愣愣得好似一只傻兔子般的语气,还是微微点了一点头,“嗯。”   “真的?”谁知朱砂又问一次道。   “……嗯。”   “真的真的?”   “……嗯!”   “丞相大人亲我,证明丞相大人喜欢我,那,那丞相大人可否……可否再亲我一次?”朱砂将君倾压在身下,她满面红霞,从她脖子两侧滑到身前的长发垂在君倾颈窝里,两颊两侧,君倾那方才一直被她啃咬的薄唇现下显得有些厚,此情此景,暧昧至极。   朱砂说出的话更是能令人面红耳赤,尤为她自己。   这一句话,是朱砂心中所想,却不料竟脱口而出。   说出来后率先惊到的人亦是她自己。   只听她连忙改口道:“丞相大人,我我我,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丞相大人别,别当真!”   朱砂说完就着急地要从君倾身上爬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少言的君倾不疾不徐道:“可我当真了,这可如何办?”   朱砂怔住,身子才撑起,便怔怔地一动不动,惊诧地看着君倾。   君倾则是抬起手,摸索着抚向朱砂绯红热烫的脸颊,五指抚过她的耳畔时将手移向了她的后脑,他微抬起头的同时将轻抚到朱砂后脑的手稍稍朝下压,压着朱砂的头朝他倾下,而后微微闭起眼,吻上了她的唇瓣。   他看不见,但这个吻,却没有丝毫偏移。   他正正吻在了朱砂唇瓣上。   此时此刻,朱砂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响,震愕不已地看着与自己只有许寸距离的君倾,震愕得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君倾的这个吻很浅,却不短,他没有与朱砂唇齿相依,只是将唇轻覆在朱砂的唇上而已,仅是这般,他仍不想离开。   “爹爹在亲亲娘亲,是不是爹爹好稀罕好稀罕娘亲,所以爹爹在亲亲娘亲呀?”就当朱砂被君倾这个主动的浅吻吻得怔愣失神忘了呼吸时,忽听得身旁的床榻上传来阿离小家伙软软糯糯的好奇声。   小家伙这忽然而出的声音让震愕中的朱砂双目一睁,连忙往后退,却发现自己还压在君倾身上,连忙慌乱着急地从他身上跳起来,谁知她的双腿却在这时一阵发麻,让她非但站不起身,反又压回到君倾身上,重重地扑在他身上。   还好巧不巧的,她的牙正正好磕在前夜被她咬过的君倾的脸颊,磕在那个她留下的牙印上,顿时使得那本就还没散去的牙印颜色瞬间又深了几分。   朱砂尴尬到了极点。   偏偏小家伙还以为她是故意这般的,竟是欢喜道:“阿离刚刚看到娘亲亲爹爹了,亲了好久好久,好像把爹爹的嘴当做甜甜的糖葫芦一样又啃又咬的哦,娘亲现在又亲亲爹爹,嗯……娘亲也一定一定很稀罕爹爹的!是不是呀娘亲?”   朱砂觉得她喉间若是有血的话,此刻她肯定一口血喷了出来。   可惜,她喉间没含着血。   这孩子,就不能不在她已经尴尬到了极点的时候说这般的话!?   朱砂心中再一次感慨,为何少言寡语的丞相大人会有这般多话的儿子。   然小家伙趴在床榻上定定盯着朱砂与君倾来问还不算,他竟还从床榻上跑了下来,赤着小脚蹲在他们身侧,眨巴着乌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娘亲不说话,娘亲脸红红,嗯,一定是阿离说对了!所以娘亲脸红红,嗯……小白说,脸红红不一定是身子不舒服,还会是羞羞脸哦,嘻嘻,那娘亲现在是不是在羞羞脸呀?”   “娘亲为什么要压在爹爹身上呀?地上好凉好凉,爹爹会生病的,娘亲不要一直压着爹爹好不好?”   “……”朱砂正撑起身,听着小家伙这天真的话,险些又砸回到君倾身上。   根本就不待朱砂说话,只听小家伙又出了声,却不再是前一瞬的好奇与欢喜,而是紧张着急道:“娘亲的手上包了好多布,娘亲的手是不是受伤了?娘亲是不是好疼好疼?”   “爹爹爹爹,娘亲的手受伤了,娘亲好疼好疼,爹爹帮娘亲上药药!”小家伙着急时候说出来的话总带着一些哭腔,着着急急的,“不对不对,爹爹看不见,阿离可以帮娘亲上药药的!爹爹爹爹,阿离是不是要自己去拿药药?”   小家伙这才着急的问完话,还是不待君倾与朱砂说上一句话,便又听得他更着急道:“爹爹的脸色青青白白的,爹爹是不是也像娘亲一样受伤了好疼好难过?阿离,阿离要怎么办……?阿离,阿离去找小白!小白一定会有办法的!”   小家伙自顾自地着着急急说完话就要往屋子外跑,记得连外裳忘了穿,鞋子也忘了穿。   谁知他才要转身,正坐起身的君倾便将伸出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头顶上,令他倏地就定在了原地,紧张地看着君倾。   “到床榻上躺着。”这是君倾对小家伙说的话。   声音沉沉,没有丝毫温柔,好似命令一般。   小家伙小身子一抖,本是要张嘴说什么,可是看着君倾那双淡漠的眼睛,小家伙终是什么都没敢再说,而是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裳,难过地低下头,乖巧应声道:“是,爹爹,阿离知道了,阿离这就到床榻上躺着。”   小家伙说完,没有立刻从君倾手下走开,而是抬起双手,摸向自己的头顶,碰到君倾那还轻搭在他头顶上的大手后飞快地摸了摸,这才乖乖地走回床榻边,爬上床榻,躺下后不忘拉上衾被将自己小小的身子盖好,才敢又对君倾道:“爹爹,阿离躺下了,阿离也盖好衾被了。”   “嗯。”君倾这时已站起了身,走回床榻边,面对着躺在床榻上正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家伙,淡淡道,“再躺一会儿,我让君华将晚膳送过来,小棠园不必再去,从今日开始,你住在棠园。”   “阿离不能回去小棠园了吗?”小家伙抓着衾被,不解地问。   “嗯。”   “为什么呀?”小家伙又问,君倾不语,小家伙即刻又道,“阿离不问那么多,爹爹会不高兴,那,那阿离只想问一个问题,爹爹,可不可以?”   “问吧。”   “阿离住在爹爹的棠园,那,那爹爹住在哪儿?”小家伙问得小小声。   “我依旧住在棠园。”君倾对小家伙的态度虽然总是淡漠的,可对于小家伙的问题,他却从未有过不耐烦,相反,他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小家伙总是没完没了的问题,不过是小家伙只瞧得见他面上的冷淡,却还感觉不到他温柔的耐心。   小家伙本满是失落与难过的大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那,那就是阿离以后是和爹爹一块儿住在棠园哦?”   “嗯。”   “真的吗爹爹!?”   “嗯。”   “那,那娘亲呢?娘亲也还是和阿离一块儿睡吗?娘亲也和阿离还有爹爹一块儿住在棠园吗?是吗是吗?”小家伙愈问眼睛就愈亮,愈问也就愈急切。   “嗯。”君倾微微点头。   “真的吗真的吗爹爹!?”看着君倾点头,小家伙就差没高兴地坐起身来。   “嗯。”君倾再次微微点了点头。   小家伙这会儿再没忍住心中激动,即刻从衾被后跳了起来,张开短短的双臂一把就抱住站在床榻边的君倾,兴奋道:“爹爹真好爹爹真好!阿离稀罕和爹爹一块儿住!阿离还可以和娘亲一块儿住!阿离好开心好开心!”   朱砂站在一旁,看着开心得像只小鸟儿一般的小家伙,竟也觉得有些高兴,不由又看向站在床榻前静默着任小家伙抱着蹦跶的君倾,只觉这个画面在她眼里,美好得不得了。   她喜欢见到他们父子俩相处的画面,看着他们父子相处,让她觉得心是柔软的,岁月是静好的,温暖极了。   她喜欢看小家伙开心的模样,丞相大人在小家伙面前虽总是冷静淡漠得不像个父亲,但却能从他待小家伙的每一句话及每一个举动中看得出一个父亲教养孩子才有的用心与慈蔼,不过小家伙尚年幼,还感觉不到罢了。   丞相大人对阿离的疼爱,是深沉的。   她知道丞相大人不让阿离去找小白,是因为在乎小家伙的身子状况。   她知道他不让阿离再到小棠园去,是因为那里已经不再干净。   她亦知道,他对小家伙严苛,只是因为,他在乎极了这个儿子。   丞相大人,是一个好父亲。   小家伙抱着君倾开心地蹦跶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赶忙松了手,立刻又躺回到床榻上去,边拉上衾被边急急道:“阿离又躺下了,爹爹不要生阿离的气,阿离有乖乖的!”   “嗯。”君倾面上仍是那淡漠的神色,全然没有要责怪小家伙的意思,而后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朱砂,道,“朱砂姑娘身上的伤需要静养,还是躺下为妥,我知你还有话想说,待我再回到棠园来时再说,我现下还有非做不可的事要去做,若非要找我不可,阿离知道如何找到我。”   “躺下等君华将晚饭送过来。”君倾说完,转身便离开,却又在才跨出脚时对小家伙道,“阿离,代我看着你娘亲,她若不听话而胡乱跑动,你告诉我。”   “……”朱砂眼角直跳。   小家伙却应得飞快又大声:“是!爹爹!阿离会看好娘亲的!不让娘亲乱跑乱动!”   君倾不再说什么,离开了。   君倾才一离开屋子,小家伙立刻又跳了起来,站在床榻上伸手去拉拉朱砂衣袖,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娘亲快点躺下哦,娘亲要听爹爹的话,不然爹爹会生气不理娘亲的哦!”   “……”   “嗯嗯,阿离会替爹爹好好看着娘亲的!所以娘亲快躺下哦!”   “……”   “娘亲娘亲……”   “成成成,我躺下,我躺下还不成么?”朱砂无奈极了,她早已不是个孩子,如今却要一个孩子来看着她,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为了不让这唠叨的小家伙担心,还是顺了他的意吧。   而就在朱砂躺下时,她忽然想到一个事情,遂问小家伙道:“阿离,你不是说过要给我看看你爹爹给你的小兔子?”   小白此时正斜靠在棠园的院门门框上,双手环在胸前,歪头看着正从院子里走过来的君倾,挑眉问道:“看你一脸阴沉沉的样,莫不是打算立刻就做点什么?”   ------题外话------   昨晚没有更新,实在是因为力不从心,也因为有事,抱歉。   甜章写了好几章了,下章开始要接着走剧情了。 ☆、059、深沉的父爱   夜幕完全拢上了。   阿离小家伙躺在床榻上,开心得如何都不能安安稳稳地躺着,当屋外传来君松恭敬的声音时,小家伙立刻从床榻上跳到地上去,连鞋子都未穿便哒哒哒地朝屋门方向跑去,同时屋外君松的声音仍在继续,“小公子,属下已将小棠园里的笔墨纸砚书册等物事搬了过来,放在了旁侧屋子里。”   “小松小松!”小家伙高高踮起脚,打开了屋门,一见着站在屋外的君松便着急地问道,“小松有没有帮阿离拿阿离的枕头过来呀?有没有告诉大家阿离从今儿起都不在小棠园住了呀?”   “属下自是不会忘了小公子特意叮嘱的事情。”君松低头看着已然有精神了的小家伙,笑着将提在手上的一只颇大的包袱递给小家伙,温和道,“来,小公子,你要的小枕头,还有小公子的小褥子也都在这包袱里了。”   “小松真好真好!”小家伙高兴地接过君松递来的包袱,而后抱着包袱跑回了屋子里,不忘对君松道,“谢谢小松!”   君松见着小家伙跑得着着急急的,正张嘴让他慢些跑时,只听屋子里传来朱砂温和的声音,“慢着些跑,别摔着了。”   君松先是一怔,在屋门外杵了一会儿,而后伸出手,轻轻将打开的门扉给掩上。   有这朱砂姑娘在,小公子如今的每一日都比原先开心得许多,真的是很好。   君松将门扉掩上后正转身,发现门外廊下不知何时忽然就站着一个小白,无声无息地出现,正要出声,只见小白将食指竖起,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对着君松微微一笑,而后朝院子方向指了指。   君松会意,点了点头,转身退下了。   小白没有出声,亦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那有火光亮起的窗户旁,背靠着墙壁,斜倚着身子,双臂环在胸前,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静听着屋内小家伙与朱砂的话。   屋内,小家伙抱着包袱蹬蹬蹬地跑回到床榻前时,朱砂忍着身上的疼,坐在床沿上,见他赤着双脚,待小家伙爬上床榻挨着她坐在她身侧时,不由道:“地上凉,日后下床后要先记着穿上鞋子,再走。”   “嗯嗯!阿离记着娘亲的话了!阿离以后下床的时候一定记得穿上鞋子!”小家伙用力点点头,而后将手里的包袱递给朱砂,兴奋道,“娘亲娘亲,爹爹给阿离的小兔子哦!就在里面!阿离让小松从小棠园拿过来了!”   朱砂看着小家伙递过来的包袱,心中有疑惑。   包袱?这包袱里能有什么小兔子?   “娘亲打开打开呀!”小家伙将包袱往朱砂怀里塞。   朱砂微微点头,接过包袱,将包袱放在腿上,将其慢慢打开来。   小家伙一瞬不瞬地盯着朱砂的动作,大眼睛里满是亮盈盈的光。   包袱打开了,当朱砂看着包袱里只裹着的小家伙在小棠园用的小枕头和小褥子时,她更疑惑了,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小家伙,问道:“小兔子在哪儿呢?”   “在阿离的枕头里!”小家伙不知朱砂的疑惑,他只是高兴地看着他的小枕头,随之又抬起头看看朱砂,眨眨眼,道,“阿离帮娘亲拿出来给娘亲看哦?”   “行。”朱砂微点头,将小枕头放到了小家伙腿上。   谁知小家伙却将这小枕头放到了她与他之间的床沿上,像对待一个宝贝似的将枕面摸了摸,然后摸向枕头侧面的系带上,小心翼翼地将系带解开,取出了里边塞着棉芯与茶叶的枕芯。   枕芯的套子是一块黑色的锦缎缝就的,在正面右下角的地方有朱砂色线绣着的东西,但是针脚歪歪扭扭,让人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   瞧着这朱砂色线绣的东西,朱砂不由问小家伙道:“阿离,这是什么?”   朱砂说着,同时用手指指黑缎枕芯套子右下角的东西。   “这个呀?”小家伙用小手摸摸那朱砂色线绣的东西,依旧开心道,“这个是爹爹给阿离缝的海棠花!这个枕头是阿离三岁生辰的时候爹爹给阿离的生辰礼物哦!”   朱砂微怔,定定看着那朵“海棠花”。   黑锦缎,朱砂色的海棠花……   的确是丞相大人所喜的,只是……   “虽然爹爹看不见缝得不好看,但是阿离好稀罕好稀罕的!”只听小家伙一边将枕芯的另一面翻过来一边道,“阿离给娘亲拿小兔子哦!”   枕芯的另一面依旧是黑色锦缎,只不过,多了一层,就好似这枕芯套子有两层,一层塞进了棉芯,厚实些,已用针线缝得严严实实,另一层则是扁扁平平的一层,并未四周都用针线完全缝严,而是像枕套那般在一侧缝着系带,系带紧系,不知里边放着什么。   小家伙此时就在解这系带。   这下轮到朱砂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家伙手上的动作瞧。   系带解开了,只见小家伙将小手伸到着套子里边,而后动作小心缓慢地将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浅灰色的棉布给拿了出来。   的确只是一块浅灰色的棉布。   朱砂难免有诧异。   这莫不成就是小家伙说的……小兔子?   却见小家伙将这块浅灰的棉布像拿宝贝似的双手碰着将其递给朱砂,双眼亮晶晶地对她道:“娘亲!小兔子小兔子!娘亲开开来看看!”   小家伙递得这般郑重,朱砂便也郑重地接过这块浅灰色的布,而后将这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慢慢打开。   布打开了,朱砂再一次微怔住。   因为,她见到了小家伙说的小兔子。   就在她手上的这块浅灰色的布上。   三只用不同颜色的线绣成的小兔子。   三只并排在一齐的小兔子。   针脚并不细密,却看得出用心,这一针一线上,都看得出绣这兔子之人的用心。   左边一只用黑色线绣的,有成年男子的巴掌一般大小,右边一只用天青色的线绣成的,约莫有成年女子的巴掌一般大,中间那一只,则是用蓝色的线绣成的,个头比天青色线绣的那只兔子要小去至少一半,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仲秋那夜,小家伙在夜市上选的那三盏河灯,代表这丞相大人与她还有小家伙三人的河灯。   而除了这三只绣得并不好看的兔子外,这块浅灰色的布上还有东西。   也还是线绣成的东西,颜色都不同于三只兔子的颜色而已。   是朱砂色线绣的。   与枕芯套子右下角绣的那朵海棠花一样的针法,是两朵海棠花与一个看起来像是海棠果子一般的东西。   这两朵绣得歪歪扭扭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海棠花与那个看起来有些像是海棠果子一般的东西,分别绣在三只兔子的头顶上,其中那海棠果子模样的圆形状东西是在最小的那只小兔子的头顶上。   小家伙见着朱砂看这浅灰色棉布上的兔子看得出神,当是朱砂与他一般很是稀罕这三只小兔子,眸中的光愈来愈亮,正要说什么时,只听朱砂问他道:“这就是你爹爹送给你的小兔子?”   “嗯嗯!是的是的!”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同时伸出手指向那三只小兔子,边指边开心道,“这个个头最大的是爹爹!这个个头比爹爹小的是娘亲!中间的是阿离哦!”   “嗯……爹爹没有这么和阿离说的,是阿离自己觉得的!因为小兔子的颜色都和爹爹娘亲还有阿离身上穿的衣裳好像好像!”说到这儿,小家伙开始数指头,“爹爹总是穿黑色的衣裳,阿离的衣裳好多都是蓝色的,娘亲的衣裳和娘亲的这只小兔子一样,是青色的哦!所以三只小兔子是爹爹、娘亲还有阿离哦!娘亲觉得阿离说的对不对?”   小家伙说完问完,又是不待朱砂应声,又伸手指向兔子头顶上的海棠花,继续道:“娘亲看娘亲看!爹爹和娘亲的头顶上还有爹爹缝的海棠花哦!嘻嘻!阿离的是海棠果子!和爹爹还有娘亲的不一样!”   听着小家伙的话,朱砂将指尖抚过棉布上的小兔子和海棠花果,莫名的,她的心疼得厉害,好似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再在上边撒了一把辛辣的盐一般,疼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那这三只小兔子,也是你爹爹缝的?”看着针脚明显不一样的兔子和海棠花,朱砂忍不住问道。   如今的她,想知道关于丞相大人的一切。   “不是的。”小家伙摇摇头,“阿离只知道海棠花和海棠果子是爹爹缝的,因为小白和阿离说过的,小兔子……阿离不知道,阿离有问过小白的,可是小白不告诉阿离。”   “嗯,小白还告诉阿离,这块布是阿离小小的时候裹阿离用的,可是阿离觉得这块布裹不了阿离的呀。”说到这儿,小家伙眼里满是困惑,却又随即继续开心道,“但是小白有和阿离说这是爹爹的宝贝!爹爹把宝贝送给了阿离哦!是不是说爹爹也很稀罕阿离呀?”   “嗯嗯……枕头也是爹爹给阿离做的哦!小兔子也是爹爹帮阿离放进去的,道是不给阿离整破整脏了去,让阿离枕着睡,阿离好稀罕好稀罕小兔子枕头的!”   朱砂听着小家伙的话,依旧在轻抚着棉布上边的兔子及海棠花果,心痛的感觉愈来愈甚,令她的面色渐渐发白,指尖也颤得愈来愈厉害。   朱砂色线绣的海棠花果,以及兔子……   朱砂色,海棠花,兔子……   朱砂色,朱砂……   心口上,不仅刀捅般的剧痛,此时甚至还袭来了万千针扎般的痛感,好似将她的心碎成齑粉,将她整个人撕裂——   屋子外,窗户旁,小白看着院子里被夜色晕得黑漆漆的海棠树,目光黯黯。   ‘啧啧,我说小倾倾,你一个瞎子,还拿什么剪子针线,就你这样,你还能缝得了什么?’   ‘给阿离做个小枕头。’   ‘枕头?哎哟!呵!得了吧你,看看你看看你,还没开始拿针呢,你就已经把你的手剪成什么样了,你这是打算给咱儿子做个血枕头出来?’   ‘黑色的,看不出来,还有,我自会洗干净。’   ‘你说你瞎都瞎了,还瞎折腾这些做什么,就算你剪得了布,你穿得了针?别叫我帮你穿针啊,我不帮。’   ‘穿一次穿不了便穿两次三次,穿一天穿不了便穿两天三天四天,总能穿得了的,放心,我不会叫你帮忙。’   ‘那就这么一个破烂枕头,你是打算缝上个一年半载了?’   ‘依我现在这般模样,恐是需要。’   ‘何必啊你?’   ‘将阿离婴孩时用的襁褓交给他自己保管,这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他母亲?呵!?咱儿子有娘!?我如何不知道!?’   ‘不,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没承认那是咱儿子的娘,你见过哪个娘不要自己儿子的?你见过哪个妻子说消失就消失不见的?这是什么娘?是什么妻子?’   ‘不说话?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啊小阿倾?哼!你以为你不说话这就不是事实了?她能背叛她的组织,就也能背叛你,人心难测,你就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算了,说你你也不会听,懒得浪费我的好意和口水,我去找咱儿子玩去,记着半个时辰后老实随我到后山去。’   ‘来来来,小阿离,小白抱抱哦,抱着你看你的瞎子爹给你做枕头哟,说什么这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烂布哟。’   ‘嘿呀,你这小家伙,笑什么,可期待你这瞎子爹给你做的枕头?’   ‘哼,你连一岁都还没有,你懂个屁,还有,照我说啊,你这瞎子爹的枕头一定做不成,瞎子能做得了什么?瞎子就应该老老实实当瞎子。’   ‘哎哟哟,小东西你厉害的呀?居然咬我?是不是不开心我说你的瞎子爹呀?啧啧啧,你这么小不丁点儿的,就听得懂啦?得得得,我不说了,省得说我欺负你爹。’   ‘瞎子你慢慢缝吧啊,反正也不会缝得成功。’   ……   ‘啧啧啧,这枕头你居然缝好了,两年时间才缝成的枕头,这天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来,让我看看你还在这块破布上缝了什么。’   ‘海棠花和海棠果。’   ‘海棠花?海棠果?哈,就这缝成一团的朱砂色线就叫海棠花和果?这三只兔子缝得丑就算了,你这还丑上添丑,就不怕伤了咱儿子的心?别忘了,今日可是咱儿子三岁的生辰,你就给这么个丑东西给咱儿子?’   ‘阿离知道我看不见,不会心有嫌弃的。’   ‘哦?你肯定?’   ‘不肯定。’   ‘那我去把咱儿子叫进来了。’   ‘算了,还是不给阿离了,别叫他了。’   ‘我可不听你的,我偏叫。’   ‘……’   ‘我的小宝贝儿小阿离,来来,小白抱你去见你的瞎子爹啊,今儿是你的三岁生辰,你的瞎子爹有东西要送给你哟。’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咯!是吧,瞎子?好了,小白把你放下来,自己走过去找你瞎子爹啊。’   ‘爹,爹爹!阿离可以,可以到爹爹身边吗?’   ‘……过来吧。’   ‘嗯嗯!’   ‘这是给你的枕头,这是给你的兔子。’   ‘这是……爹爹给阿离的,生辰……嗯……礼物?’   ‘嗯。’   ‘真的吗真的吗!?’   ‘嗯。’   ‘爹爹好好,爹爹好好!阿离稀罕爹爹!’   ‘兔子不可弄得脏破,我将它叠平整与枕芯一并放到枕套里,日后让它们陪着你一齐睡,如何?’   ‘阿离听爹爹的,阿离听爹爹的!’   ‘嗯。’   ‘阿离可以给爹爹帮忙吗?’   ‘嗯,你拿着枕套。’   ‘好呀好呀!’   ‘呿,一块破布,父子俩当成宝贝,哼。’   所以,人心哪,总是难以猜想的。   小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朱砂正被心口的剧痛与脑子里混乱的神思折磨得将近崩溃时,屋外传来小白笑眯眯的声音,“哎呀呀,小华华呀,今晚烧了什么好菜呀?”   也正因小白这好似忽然响起的声音,朱砂猛地睁开因痛苦而紧闭起的双眼,呼吸短促,竟好似在沉睡中蓦地心悸而醒般。   然她的视线仍是落在手中浅灰色棉布上绣着的兔子及海棠花果上。   她……   ------题外话------   昨晚家里片区没有电,所以没有更新,这种突发状况。本人实在没法掌控啊啊啊啊~ ☆、060、与从前有关   “小白小白!”小家伙一听着小白的声音,连忙从床沿上挪了下来,飞快地穿上鞋之后高兴地朝屋门方向跑去。   朱砂尚未瞧见小白,只见小家伙打开门之后立刻朝前一扑,开心不已道:“小白小白!小白好久好久没来看阿离了!”   “谁说的哪?仲秋那天晚上小白不是找小阿离玩儿了么?”小白并未进屋来,朱砂只听到他的声音,“喂,里边的小猪,吃晚饭了,赶紧地起来到旁边堂屋来吃饭。”   “小白小白,娘亲身子痛痛,阿离进屋帮娘亲穿衣裳哦,然后才和娘亲一块儿到堂屋吃晚饭!”   “你娘亲还用得着你这小不点儿帮穿衣裳?别瞎折腾,你说是吧,里边的小猪?”   朱砂:“……”   “可是,小白,娘亲……”   “来来,我的小宝贝儿小阿离,小白抱抱你啊,小白抱你到堂屋等着你娘亲啊,你娘亲可不需要你帮忙的哟。”   “娘亲娘亲!小白把阿离抱走了,小白不能给娘亲帮忙穿衣裳了,阿离到堂屋等着娘亲哦!”愈说到最后,小家伙的声音就愈小,显然是被小白抱走了。   朱砂抓起手上的浅灰色棉布,再看一眼上边的兔子和海棠花果,而后将其平摊开在床榻上,神色认真地将它叠回原本的模样,接着将其收回了枕芯套子上那一夹层里,系好带子,再将枕芯塞回枕套里,将这小枕头放到与床榻上原本的大枕头并排的地方后,这才站起身,拿过放在床头旁小几上衣裳来穿上。   衣裳是崭新的,依旧是她偏爱的天青色,整齐地叠放在小几上,衣裳旁还有两样小物事。   一只巴掌大的镂空铜香炉,兔子模样,细绣还能闻到香粉已然燃尽的铜香炉里的味道。   是她总要从缕斋拿的安神香的味道。   可她的安神香……在仲秋的前一夜已用完。   那这安神香……   除了这巴掌大的铜香炉,小几上还有另一样物事。   一盏灯笼,一盏糊成海棠花模样的灯笼,除去了可以提握的灯杆,灯笼本身就如一盏屋里常用的灯台般摆在小几上。   这是仲秋那夜丞相大人猜灯谜给她猜来的海棠花灯笼,她忘在了这儿。   她以为他会将这花灯扔掉的,却不想它还在这儿。   朱砂心上的疼痛不减反增,加上身上手上的伤,使得朱砂动作不仅缓慢,且还疼得她不得已停下动作紧抓着自己的心口,将五指指甲隔着衣裳深深嵌入自己心口的皮肉里,借此来减少那针扎刀捅却又如何都按不住挠不到的痛感。   可她又不能在这屋里处得太久,以免阿离小子担心,是以朱砂紧拧眉心,咬住自己的下唇,强忍着心上及身上的疼痛,快速地将衣裳穿好。   当朱砂系好腰带时,她的额上已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面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变得急促,她却只是深深地吸吐一口气,抬起手习惯性似的用手背拭掉自己额上的冷汗,却忘了她手背上的伤最是严重,只轻轻一碰便如火烧着般疼,更何况是这般搓掉额上的汗。   朱砂看一眼自己缠满棉布条的双手,眼神有些暗沉,出了卧房,走向了旁处堂屋。   堂屋里,小白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正抱着小家伙在咯吱他玩,整个堂屋满是小家伙咯咯咯的笑声。   “小白不挠阿离嘛,阿离痒痒,咯咯咯,小白小白,不挠嘛!”小家伙在小白怀里左缩右躲的,笑得开心极了,显然已经没事了。   就在小家伙笑得快要岔气时,小白瞧见了正走进堂屋来的朱砂,便停了手上动作,挑眉看着朱砂,揪揪小家伙的耳朵,笑道:“小阿离,你娘亲过来了,去坐下吃饭吧啊。”   小家伙立刻转头看向朱砂,然后从小白腿上滑溜下来,跑上前去牵朱砂的手,却又怕碰着她疼,终是抓着她的衣袖而已,昂着小脸盯着她看,不安道:“娘亲脸白白,娘亲是不是觉得身子好难过好疼好疼?”   “没有,娘亲只是觉得饿了而已。”朱砂轻轻抚了抚小家伙的头顶,尽管她的手很疼,很疼。   “真的吗?”小家伙不放心。   “嗯。”朱砂点了点头。   小家伙这才相信,拉着朱砂的衣袖与她一齐走向摆上了饭菜的圆桌,一边道:“那娘亲快过来吃饭哦,今天的饭菜不是阿离烧的,是小华烧的,有好多菜的哦!”   小白用手撑着下巴,直盯着朱砂看,盯着她的脸看,盯着她的动作看,眼神沉沉,然在朱砂抬眸来看他时他又只是一脸笑意。   朱砂坐下了,小家伙正要跑到小白身边来拉着他一块儿坐下时,朱砂听到了院子里有轻却平稳的脚步声传来。   她转头,见着两人手上各提着两只食盒正朝这堂屋走来。   是君松和君华。   朱砂定定看着他二人,眉心微拧,君松和君华……   下一瞬,朱砂又转回头来看向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的小白,眉心拧得更紧一分。   君松在这儿,小白也在这儿,那丞相大人……在何处?   君松是丞相大人的随侍,为何没有随在大人左右?   朱砂蓦然觉得不安,遂问小白道:“白公子,丞相大人何在?”   谁知小白却是未理会她,而是看向正提着食盒走进堂屋来的君松与君华,笑眯眯道:“哎呀呀,四盒甜糕,小华华对我真是太好了,来来来,拿过来拿过来。”   君松与君华随即将手上的食盒拿到小白面前来,小白则是伸出手,从君华手里提过来一盒,抱在怀里后立即就将盒盖打开,拈起一块花型模样的甜糕就一口往嘴里扔,边嚼着边一脸满足地口齿不清道:“好吃好吃,不给你们吃我的,到桌旁和小阿离和小猪一块儿吃饭去。”   “我们又不是白公子,只对甜糕有兴趣。”君松小声道。   “嗯?小松松你说什么哪?”小白立刻挑眉道。   君松立刻改口道:“属下说白公子和小公子请慢用,属下稍后再用,属下和君华先行退下了。”   君松说完,立刻朝君华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和他一块儿退下,不然和白公子呆一块儿会吐血的。   “小松和小华不和阿离还有娘亲一块儿吃饭吗?”小家伙扯住了正要退下的君华的衣袖。   君华温柔道:“不了,小公子和朱砂姑娘吃就好,属下稍后再吃。”   “哦,那阿离和娘亲先吃了哦。”   “属下先行退下。”   这一顿饭,朱砂吃得食不知味,她心中有事,且还是让她觉得不安的事情,她想问小白,可小白一直在专心地吃甜糕,根本就不给她问的机会,况且在小家伙面前也不便问,以免小家伙担心害怕。   朱砂觉得这一顿饭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偏偏,她急不了,只能等,慢慢地等,等小家伙吃完饭,等小白将那四盒甜糕完全下肚。   “小白,不要一次吃那么多甜糕哦。”吃饱了的小家伙站在小白身旁,伸出小手摸着他的肚子,一脸的认真道,“小白的肚子吃得胀鼓鼓的,要是被小白吃的多多甜糕撑破了怎么办?”   “小阿离怕小白肚皮破了呀?”小白伸手扯着小家伙的脸,笑问道。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   “小白的肚皮可不会吃破的哟,所以呢,小阿离不用怕啊。”小白说着,将双手掌心都贴到了小家伙脸颊上,对着他的小脸又揉又搓的,一边道,“呐,小白现在想喝甜汤,想喝小阿离煮的甜汤,小阿离去帮小白煮一碗好不好呀?”   “那小白的肚子真的不会破吗?”小家伙被小白揉着脸,说出的话口齿不清。   “真的真的。”   “可是阿离不会煮甜汤呀。”   “喏,小华华就在屋外,去找小华华教你去,小白在这儿等着小阿离的甜汤哟。”小白说着,将小家伙朝外推了推。   “嗯嗯,阿离找小华教阿离!”小家伙拍拍小手,高兴地问朱砂道,“娘亲娘亲!娘亲要不要喝阿离煮的甜汤呀?”   小家伙问这话时,朱砂瞧见小白正笑吟吟地盯着她看,下一瞬只听得朱砂道:“嗯,娘亲也等着阿离的甜汤。”   “那,那娘亲和小白等等阿离哦!阿离这就去找小华教阿离煮甜汤哦!”小家伙很是雀跃,说完话后就朝屋外跑去了,边跑边大声道,“小华小华!教阿离煮甜汤好不好呀!”   小家伙离开了,堂屋瞬间变得安静。   小白将左手改为右手来撑着自己的下巴,盯着朱砂看,用一副懒洋洋的口吻道:“喏,我为你将小阿离支开了,想问什么便问咯。”   “哦,不对,前边你已经问过了,问那个瞎子在何处。”小白忽然笑得两眼眯了起来,“怎么,那瞎子才从你眼前离开没多久,你就开始想他啦?”   “……”朱砂眼角跳了跳,道,“朱砂只是想知道丞相大人可在府中。”   “哦?你是不是看见我在这儿,小松松也在这儿,所以想知道那瞎子若是在外边的话没人在身旁保护的话怎么办,怎么样,我猜得对是不对?”   “……”   “从昨夜开始,这相府的里与外可再没有什么差别,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府外,都不会安全,所以,你根本就无需在意那瞎子在府里还是在府外。”小白慢悠悠道。   朱砂不解:“何意?”   “连你都没察觉,看来小倾倾的障眼法用得很成功啊。”小白捏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地点点头,而后才又抬眸看向朱砂,接着道,“这么跟你说吧,这相府呢,其实就只有我、瞎子和阿离,小华华和小松松,看门的兼顾扫院中落叶的一个哑巴,就我们六个人而已,现今加上你,就是七个人而已,哦,还有就是一堆的鸟啊兔子啊什么的,那些什么所谓的影卫重重,不过是那瞎子制造出的假象而已,借以保阿离的安全,不过既然是假的,就总有会被识破的一天,喏,昨夜你和阿离受袭,始终都没有一个影卫出现,这不就是被识破了?”   “既然本就没有影卫守着这院子,有些身手的人可都能随意入得这相府来。”小白耸耸肩,“这不就等于这府内府外没区别么?”   “没有影卫……”朱砂震惊,“丞相大人他……”   “怎么,觉得不可置信?”小白笑笑,“没什么不可置信的,一个受天下所指的极恶之人,还有什么人心相向可言,这世上除了府上的我等几人,大约没人不想取他的性命。”   朱砂忽地站起身,动作突然得竟是撞翻了身后的圆凳,站起身后转身就要朝外走,却又因身上的伤痛使得她本当迅疾的动作变得迟缓。   “怎么,你这突然站起身来要往外冲是要去做什么,是去找小阿离,还是去找小阿离的瞎子爹?”小白看着朱砂的一举一动,嘲讽道,“若是去找小阿离,我想没有必要,小松松和小华华的身手保护得了他,纵是他们死,也会护得小阿离安然无恙,再说了,我在这儿,还没人敢闯进棠园来。”   “而若你是要去找那瞎子的话,就更不必了,就你现在这模样,你能做什么?莫说强劲的对手,我看便是小华华的十招你都接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人,急着去给人砍死么?”   堪堪走到门边的朱砂浑身一颤,僵在了门边,正要跨出门槛的脚如何都再抬不起来。   她没有再听到小白继续说什么,而是过了片刻后,她才动作僵硬缓慢地转回身来,看向面上没有笑意的小白,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来,问:“既是如此,为何君松不在丞相大人左右?”   “因为小倾倾让他留下,留在棠园,留在小阿离身边,当然,也包括我。”小白本想说“也留在你身边”,可他终是没有将这一句话加上,而是沉声道,“昨夜的来人,不知道等了多少日子才等得我不在这相府里的那短短时辰。”   朱砂微怔,随即问道:“这般说来,这些日子来,白公子一直都在相府,未曾离开过?”   “我有说过我不在府里么?”小白习惯性地挑挑眉,“不在府里的是小倾倾和小松松,可不是我哟,不过是没有出现在小阿离面前也没有让你察觉到我的存在而已。”   “嗯,看来小倾倾说的不错,你的身手还比不得我,不然怎会察觉不到我的存在,你说是吧小猪?”说到最后,小白又笑了,一副万事不关己的模样。   “哎哟,我说小猪,你别总这么一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行不行?看着都让人生厌,反正你现在这情况就如同废人一个了,与其有心思挂心小倾倾的安危,不如想想你自己的,看看你,身上没多少处地方是不疼的吧?”   “……”   “行了,回来坐下,不用你瞎操心,那瞎子今夜不会死的,最多就是负伤回来而已,死不了。”甜糕吃得多了,喉咙干,是以小白边说话边给自己倒上一杯水,边喝边道,“倒是你,跟我说说昨夜的情况,说说你的发现,哦不,不用说你的发现,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就算朱砂再如何不想回来坐下,可小白说的是实话,她此刻这模样,莫说保护丞相大人,若是有危险生,她怕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所以她回到圆桌旁来坐下,道:“白公子问吧。”   “昨夜来人几多?”   “十六人,分两拨,两拨受雇不同的人,前为十二人,后为四人,铁蒺藜为为后四人所发,前十二人均已毙命,后四人剩了一个活口,那一活口朱砂只来得及削其左臂,尚未来得及取其性命。”根本就不待小白多问,朱砂已先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他,神色与语气皆是冷冷,说话方式好似在禀报什么似的,令小白盯着她看的目光沉了一分。   “那依你猜想,这两拨人是受谁雇命,又是为取谁性命而来?是取小阿离的性命,还是……取你的性命?”小白微眯起眼,像要从朱砂面上探究出什么似的。   朱砂默了默,才沉声道:“两拨人均是为取阿离与朱砂性命而来,只是第二拨人……”   “只是第二拨人首先要取的,是你的性命。”小白接了朱砂的话,“我说的可对?”   朱砂沉默,少顷才点点头。   只听小白接着道:“第一拨来人,似乎并不知道你有身手,并且是不凡的身手,而第二拨人,显然是知晓你的情况,甚至——知晓你善用双刀,所以你双手上的伤要比你身上其他地方的伤要重,并且重得多。”   朱砂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上边缠满的棉布条,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在小棠园的院墙顶上看见了那只被你砍下的左臂,看得出是一只女人的手臂,你既能将其左臂齐根砍下,那证明当时你与她离得极近,可看清她的模样了?”小白又道。   “当时朱砂与对方离得确实是近,但是夜色沉黑,且对方面上蒙着面巾头上裹着头巾,朱砂并未瞧得清对方面容,并且当时另一黑衣人欲对阿离不利,朱砂担心阿离便即刻折身到阿离身边是以朱砂只来得及将其左臂砍下而还未能取其性命。”朱砂沉声道。   “是么?那你看看这个东西,看看你可认识此物。”小白说着,从腰带里摸出一样物事,递到了朱砂面前。   那是一枚指环,木雕的指环,指环上没有任何雕饰,仅是一枚表面光整的指环而已。   只是这指环——   朱砂将这指环从小白指尖拿过,细细看着。   小白又重新捏上了自己的下巴,认真道:“除了我与小倾倾,曾见过你使双刀的人都已死在了你的刀下,这便是说,如今除了我与小倾倾以及君华之外,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你有身手,更不知你善用双刀,而这散下铁蒺藜的几人,却是知道你的情况的,死去的人不会说话,那他们如何会知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或许认识从前的你。”小白一瞬不瞬地看着朱砂,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瞳眸猛地睁大,很显然,她将他的话听得很清楚,“而你若是能从这指环里看出什么一二来,或许能找回你从前的记忆也说不定。”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我……”朱砂拿着指环的手不受控制地隐隐颤抖,“我见过这指环。”   “哦?”小白轻轻笑了,“那你——”   就在这时,小白的话被打断。   被小家伙着着急急的声音打断。   “小白小白!阿离耳朵好疼好疼!大家,大家今晚上好奇怪好奇怪!”小家伙急急跑过来,却又在跑到屋前廊下前猛地停下,站在院子里昂头看着夜空,睁大了眼,震惊道,“小白!天上,天上——” ☆、061、异象!   “小白!天上,天上——”小家伙站在院子昂头看着夜空,睁大了眼,双手紧捂着自己耳朵,震惊道。   小白本是浅浅笑着,在听到小家伙急急地叫唤耳朵疼时,他眸子里的浅笑倏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诧之色,同时站起身掠到了院子里的小家伙身旁,昂头看向夜空。   朱砂身上有伤,速度虽不及小白快,却也在小白之后来到了院中,同样地昂头看向苍穹。   秋雨下了又停,夜空中没有月光,亦没有星光,只有浓沉的乌云,大片大片地压在帝都上空,好似随时都会压下来将这一座城摧毁一般。   夜空并未有何异常。   既无异常,阿离小子又怎会这般震惊,小家伙并不是个无事也大呼小叫的孩子,他既这般着急震惊,这夜空,必定有异常。   朱砂再一次看向夜空。   这一次,她瞧清了,瞧清了——那大片的乌云。   不,不是乌云!   而是,是鸟!   成百上千鸟!乌鸦!   也并非夜空中一丝月光也无,而是被那密密麻麻成片而过的乌鸦挡住了!   朱砂之所以瞧得见这并非大片的乌云而是成群的乌鸦,是因为它们从上空飞过后她看见了浅淡迷蒙的月光,看见了月光下扇动的鸟羽,还有——   听到了乌鸦“哑——”的一声喊叫声。   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这般上千只乌鸦一齐出现——   朱砂此刻同小家伙一般,看着夜空,眼里尽是震惊。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而小家伙像是耳朵疼得难以忍受,小手死死捂住耳朵,扑到了小白身上,痛苦道:“小白,阿离的脑袋也好疼好疼,呜呜呜……好疼好疼,大家都在喊叫,好大声好大声,好痛苦好生气的声音,阿离难受,阿离难受,呜呜呜……”   “大家都要过来,乌鸦鸦们先过来了,大家平时都不是这样的呀,小白小白,阿离好疼,大家今天晚上都和平时不一样!”小家伙紧紧抱着小白,将脑袋一直往小白身上蹭,疼得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阿离!”朱砂见着小家伙这般痛苦难受,也顾不得天上的异象,连忙在小家伙身旁蹲下身,抬手抚向他的耳朵,拧着眉关切地问道,“阿离怎么了?耳朵怎么会突然疼起来?”   “娘亲……阿离……”小家伙转头见着朱砂,作势就要朝她怀里扑来,然就在这时,小白一记手刀劈在了小家伙的颈后,生生将小家伙给劈晕了过去,朱砂连忙抬手扶住小家伙,同时震愕地抬头看向小白。   只见小白面色阴沉地收回手刀,淡淡道:“不用这么震愕地看着我,与其让小阿离这么疼着,还不如让他直接昏过去的好,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自然就不会疼了。”   小白说的自然在理,只是……   “为何朱砂未听到阿离说的‘大家的喊叫声’?”朱砂不解,这静寂得夜本就只有夜空上飞过的乌鸦方才的那一声哑叫声,除此之外,就只有静寂,哪里有其他东西的声音。   既没有其他声音,阿离小子又为何会说大家喊叫得很厉害?   “鸟兽心中的怒吼与悲鸣,你们人又怎么会听得到,你们人若是听得到,又怎会有那么多杀戮与冤孽?”小白声音沉沉,说的话,却是让朱砂觉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她正要再问什么,只听小白又道,“君家的人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听不到感觉不到的,他们能听到能感觉得到,所以,小倾倾和小阿离与你不一样,你觉得这夜是静寂的,于小阿离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喧闹,闹得他根本承受不住。”   “他才四岁过半,当然还承受不了鸟兽心中的共同怒吼与悲鸣,若硬是要受,严重的,丢了性命,轻的,非聋即瞎,你说,我劈他这一记手刀对还是不对?”小白说完,微下头看向还半跪在地上搂着小家伙的朱砂,微微笑了起来。   小白爱笑,朱砂也见多了小白的笑,可从未有哪一次她觉得小白的笑是可怕的,然这一次,她在小白的眸中看到阴冷,可怕的阴冷,令她竟是不知回答什么才是好。   “你不是想要知道小倾倾在何处么?”小白抬眸,微转身,不再看朱砂,而是微抬起头看向夜空上那正渐渐远去的大片乌鸦,道,“它们所飞去的地方,就是小倾倾所在的地方。”   朱砂猛地抬起头,又一次看向那大片乌鸦,看向它们飞去的方向。   是城西的方向!   只听小白那前一瞬还一本正经的语气这一瞬竟说变就变,变成了一副抱怨的口吻,“不过,小倾倾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他惹得这些年兽吼叫悲鸣,我的小宝贝儿小阿离根本就还受不住吗?一不当心就会要了小阿离的命的。”   “还真又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暴怒了?自己不要命了还想连儿子的命也不要了?小东西,回来了看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小白愈说愈怒,可朱砂却从他的神情及话语里听得出,他对君倾的不放心。   不放心,可他却没有离开这棠园的打算。   朱砂无法完全理解小白说的话,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那便是,丞相大人此时正身处危险中!   朱砂神色一沉,将小家伙推到小白身上,站起身就要往院子外冲。   可她才走到棠园院门后,忽有一阵凌厉的掌风直朝她身后袭来,她欲避开,可那掌风的速度却快她一步,一掌用力打在了她背上,打得她往前一个趄趔,砰的一声撞到了门背上。   朱砂这一撞到门背上,身后就传来小白的嘲讽声:“连我这放缓了好几层速度的一掌都避不开,小猪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去把命送给别人砍,还是去找小倾倾要保护他哪?得了吧就你这模样,你不是去保护,你是去给对方增加能将小倾倾砍死的机会。”   朱砂的双手抓在门闩上,抓得极为用力,使得她手背上的棉布条上有血色在慢慢晕开。   她没有动,没有执意地要拉开门出去,也没有转过身来看向小白。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将下唇咬出了血来。   只听小白又道:“行了行了,杵够了就回屋去吧,别一个二个都把自己当铁打的,非要等着自己身上流出一大缸的血来才觉得自己原来是个人而不是铁打的机甲?”   谁知朱砂还是不动。   小白拧起眉,“喂,我说小猪,你就这么挂心小倾倾?紧张得连自己这条命也不想要了?”   朱砂紧抓着门闩的手猛地一抖,没有说话,只是过了少顷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小白紧跟着又问,“就算你对我们小倾倾动情了,但也不过这短短两三个月的时日,就舍得为了小倾倾连命都不要了。”   “我……”朱砂将门闩抓得更紧,好像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般,张张嘴后又是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小白怀里抱着昏睡了的小家伙,忽地就凑到了朱砂身旁不过三寸的地方,险些吓朱砂一跳,道,“什么叫不知道?”   “我……”朱砂又是欲言又止,末了往旁退开一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小白,迎上他那探究的目光,将手移向自己的心口,这才又垂下眼睑,用一种近乎无力的语气道,“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在想到丞相大人有危险时只想着他,而不是想着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为何愿意为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命,我不知道为何每每想到丞相大人的时候就心痛难当,轻则如万千针扎,重则如利刃剖心后再狠狠的撒上一把盐的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痛楚,我……”   “在想到小倾倾的时候总会心痛难当?”小白将眉心拧得更紧,随之竟是毫不避讳地接着问道,“那你在想那个阿兔的时候呢?可也有这种心痛难当的感觉?”   “会。”朱砂微微摇头,面上并无羞耻之色,只有对这种心痛之感的无能为力,“只是痛感并不强烈。”   只有在梦中,丞相大人的容貌与阿兔的容貌重合在一齐时,醒来后她才会有心痛难当的感觉。   这下轮到小白沉默了。   他紧拧着眉一瞬不瞬地看着朱砂,好像要从她面上瞧出来什么似的,就这么沉默了良久,才听得小白道:“行了,带着小阿离回屋去吧,小倾倾那儿暂时还不需要你来费心,我说过,他还不会死,你要是相信他,那你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等,而已。”   小白说完,将小家伙塞到朱砂怀里,转身便走,一边摆摆手道:“我困了,我要睡觉,小猪你可别吵我啊,不然我打你。”   “……”朱砂看着小白那还很是悠哉的背影,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才是好。   而就在忽然之间,走开了一段距离的小白在一眨眼间突地又凑到了朱砂面前来,笑眯眯地对她道:“方才那枚指环啊,你再好好看看瞧瞧,指不定还有新发现呢,就这几日吧,我开始做答应帮你的事情,是不是觉得我可好了?”   “……”   “呿,没劲,一张不讨喜的脸,我睡去咯,我说过的,不许吵我啊。”   “……”   小白说睡,然这一整夜,他并未躺下,更未曾合眼,他坐在君倾卧房的屋顶上,坐了一整夜。   他在沉思,也在等人。   等君倾。   朱砂亦一夜未眠,待小家伙入梦后她便站在窗边,看着院门的方向,站了一整夜。   棠园里是安静的,然今夜的帝都,并不平静。   不仅不平静,甚至,百姓恐慌。   就在小阿离捂着自己耳朵跑来与小白说自己耳朵疼的时候,相府之外,街市之上,有路人惊骇的声音颤抖着响起,“看,看,天天天上!那那,那是什么!?”   “哪里有什么啊,不就是乌云而已?”   “不是!不是!你们再看一次,再认真看一看!”   “那那那——那是什么!?”   “是乌鸦!乌鸦!成百上千的乌鸦!”   “怎,怎么可能……乌鸦,乌鸦怎会这么一大片地出现在帝都头顶!”   “老鸹过,有灾祸,老鸹过有灾祸啊!”   “不,不好了!老五啊!咱家的狗今晚像是疯了一样!狂吠不停!整条街上的狗好像也都在狂吠不止!”   “快!快去禀报內史大人!道是今夜天有异象!这城内城外的鸟兽都好像疯了一样!”   “我的隼!我的隼!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去找我的隼!?我的十几只隼哪!”   “看,看啊!这些个鸟兽都是往城西的方向聚集而去!城西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   此时的城西,此时的缕斋,此时的君倾—— ☆、062、老鸹,尸血   此时的城西,成千老鸹压于上空,有如疯了一般的窜飞过长街短巷,撞掉路旁人家门前的风灯,风灯坠地,烛火霍地便烧了灯罩,忽然齐声“哑——”的一声,伴着疯狂的狗吠声,惊得孩童受吓地哇哇大哭,也吓得这城西人家纷纷吹灯拔蜡,不过顷刻,这本是烛火正盛时的城西竟黑如浓墨!   纵是小娃娃的啼哭声都被大人惶恐不安地按下,就怕这啼哭声会给自家招来灾祸。   整个城西,唯有一处地方还有火光。   昏黄又微弱的火光。   在缕斋里。   此时的缕斋,尸血满地,死人的,老鸹的,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只有血的腥味。   缕斋的地上是死人与老鸹尸血,缕斋的上空,则是数以千计的老鸹从上从侧俯冲横掠而来,带着“哑”的喊叫声,黯哑,凄厉,好似非要夺去什么不可一般。   有箭矢从缕斋地上屋顶上朝这冲掠而来的老鸹急急射去,这箭矢的速度固然快过老鸹的速度,可弓毕竟要上箭,然这冲掠而来的老鸹却是有上千,这一波寥寥十来支箭又如何敌得过这数量可怕的老鸹?   纵是手上有刀有剑,又如何?   有时候,敌不过便是敌不过,纵是再如何对抗,结果都不会变。   只听老鸹那黯哑凄厉的喊叫声之后,总有人临死前“啊——”的一声大叫声随着,令这个夜显得愈加可怕。   地上老鸹的尸体愈来愈多,人的尸体不下二三十,跌俯在这小小的院子内,头皆朝着同一个方向,显然他们在一齐保护什么似的,可终还是敌不过这多得可怕的老鸹,趴下了,丧了命。   他们头朝向的地方一致,他们身上的致命伤,竟也一致。   皆是喉咙被穿破而亡!   只见他们的咽喉处皆是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被利爪挠穿而亡,而这院子里,除了老鸹,再无其他能将人的咽喉挠成这般模样的生物!   可,一只老鸹怎能杀得人?况且还是有身手的人。   然这的的确确是老鸹所做,可想而知,要想取得这样一名身怀武功的人的性命,会是用多少只老鸹的命来攻击。   缕斋小小院子里,老鸹的尸体已堆积得再看不见地面!   尸体、黑羽、血水,这小小的缕斋里此时只有尸血之气,阴森可怖得竟好似炼狱一般!   狗吠已停,唯有老鸹在嘶喊,声声黯哑凄厉,像是在迎接地上的一句句人尸前往地狱,也好似在为自己死去的同伴哀鸣,闻者,毛骨悚然。   缕斋里已没有能站着的人,或已死去,或已倒下,或已半跪在地再也无力站起。   唯一还站着的人,不属于缕斋。   君倾站在缕斋院门顶上,从他出现开始,他便站在那儿,不曾移动过。   只见他一身黑如浓墨的锦袍,仿佛就是一个生在活在黑暗里的人一般,唯有他衣襟上的那朵朱砂色的海棠花有着一星点的颜色,可此时的这朵海棠花看起来的却给人一种腥红之感,如血一般的颜色,腥红得好似开在黄泉路上的石蒜,腥红得可怕。   他就站在缕斋的院门顶上,未曾移动过,他的身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伤。   因为,根本就没有刀剑箭矢能靠近得了他!   因为有那数百上千的老鸹以自身为护盾在护着他!   每一支想要夺他性命的箭矢射中的总是老鸹,每一柄朝他袭来的长剑刺中的仍是老鸹,纵是它们折了翅膀断了翅骨,只要它们不死,它们都会拼上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它们的主人!就好像最忠诚的守护者,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是拼尽性命,也要护得自己主人周全!   而君倾,就是它们的主人!   君倾自与这上千的老鸹一齐出现到现在不曾离开过缕斋院门门顶,续断公子也如他一般,他从他出现开始就坐在堂屋前的廊下,不曾移动过,更不曾离开。   他的身前已倒下了十五名黑衣护卫,与那些丧了性命的老鸹一起,死在他的跟前。   那不会说话的柯甲也倒在了他的身前,身上面上满是血,已分不清究竟是他自己的血还是被他杀掉的老鸹的血,他的手上还紧紧握着他的肩,他的手臂上及剑上还黏着老鸹黑色的鸟羽,他的跟前,老鸹的尸体已堆积成小山。   青茵,亦如柯甲一般,只她尚有些许气力在,她单膝跪在续断公子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却是凌厉地看着站在院门顶上的君倾,紧握手中长剑,警惕着那一直旋在他身侧及顶上的老鸹随时都会再冲掠过来。   就算武功再高的人,面对如此前仆后继数不胜数的老鸹,力气也会有好干的那一刻!更何况是武功本就比不得柯甲的青茵。   那些不要命的一直朝续断公子扑过去的老鸹停下了,它们在君倾的周身及头顶上扑扇着翅膀,等待着他的下一道命令。   整个城西唯一的一点火光还在亮着,昏昏黄黄,就在续断公子的手上。   续断公子手上拿着一盏油灯,映着他左脸上的那半张银制面具泛着黄光,也映得那溅在他面具上月白衣衫上的血暗红暗红。   他如青茵一般,也在看着院门顶上的君倾。   他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眼眸此时除了震愕,还有冷厉。   没有谁见到这一番诡异的景象不觉震惊,因为谁也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   因为——   无人见过这世上竟有如此的人,如此能将万千飞鸟驾驭住的人!   君倾……究竟是何人!?今夜又为何这般突然而来!?   续断公子看一眼自己面前的尸与血,在缓缓抬眸再次看向君倾时,他放在椅把上的右手将椅把慢慢朝后扣动。   然也就在这一瞬间,那在缕斋顶上斛旋的老鸹一声嘶喊,聚如一柄剑,再次朝续断公子直刺而来!   而此刻这缕斋里,除了续断公子,再无能保护他的人!   柯甲见状,睁大了双眼要站起身,可他却连身子都撑不起!   “公子!”青茵惊呼一声,咬着牙惊骇不安地站起了身!   就在那些老鸹再一次要扑到续断公子身上欲将他如其余死尸那般穿破他的咽喉以取他性命时,只见一道道细小的银光从续断公子手中朝它们飞散而去!   是银针!   只听那些老鸹齐齐嘶喊一声,纷纷朝下坠,同时只见续断公子将身下轮椅猛地朝后一移,他的右手撑在椅把上,撑起身子,作势跃起以离开轮椅——   油灯仍在他左手上,火苗因他的动作而在晃颤,却没有要熄灭的迹象。   青茵立刻朝续断公子身旁退去。   却在这一刹那,倏有夜风起!   烈风!直朝续断公子左手上的油灯刮来!   看着那猛然晃动被烈风压得只剩如棉芯一般细弱的火苗,续断公子心下大惊,他正要抬手挡住这烈风不让火苗熄灭时,那火苗陡然熄灭了!   风烈得根本就不给他将火苗护住的机会!   只因,那根本就不是夜风!   而是劲厉的掌风!这掌风就是为这灯火而来!   城西的这唯一一点火光熄灭了,城西如死一般沉黑,缕斋如死寂一般沉黑。   堪堪跃起身的续断公子重重跌回了他的轮椅上。   他看不见青茵,青茵也看不见他,唯听得青茵惊惶地唤一声“公子!”,还有就是老鸹扑扇翅膀呼啦啦冲过的声音,撞到了堂屋的门扉上,撞穿了上边的窗户纸,也撞断了门木!   “公子!”青茵惊骇到了极点。   没有火光,看不见敌人,根本就不能如常应对!更何况,她已受伤,公子的双腿又不能动!   没有火光,公子可避得开那些老鸹的冲掠?公子……可会如那些死去的护卫一般被这些老鸹洞穿咽喉!?   青茵觉得她的心惊惶得就要窒息,正要朝续断公子扑去以查看他的情况时,只听一声冷得透骨的声音在旁响起。   “怎么,溯风公子的身边就这么一两个没用的东西而已?”   是君倾的声音。   就在这堂屋前的廊下响起。   前一瞬还在院门顶上的他,这一瞬竟是来到了这堂屋前!   这是何其快的速度!?   方才的那一阵烈风,便是出自他之手!?   青茵惊骇更甚,骇得此时此刻她的心在猛烈地怦怦直跳。   她看不见黑暗里的续断公子,但从君倾的话里,她听得出,公子还活着!   续断公子的确还活着,他的咽喉还好好的,没有如那些护卫一般被老鸹挠得血肉模糊,方才那些老鸹,只是从他身上面上狂呼而过而已,并未伤他。   而他也没有青茵心中惊骇的疑惑,因为他领教过君倾的身手,快得出奇,一招一式,更是不同寻常,深不可测。   他,不是君倾的对手。   莫说他现在双腿残废,纵是他这两条腿还如常人一般,他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事实,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因为,这就是事实。   “不知丞相大人这是何意?”续断公子亦是冷冷道。   尽管看不见,尽管知道本就敌不过君倾的自己在黑暗中更是敌不过他,可他身上却有着一种天然的傲骨,纵是死,也不会向此人低头。   “何意?呵……”君倾声音更冷,“你说呢?”   君倾的话音堪落,他的右手便倏地抬起,一把扣上了续断公子的咽喉!   “等我想要找的人自己滚出来。”   缕斋外本已停止的狗吠此时又忽然狂吠起来!   ------题外话------   这章不好码,这么一点点字,本人居然码了三个半小时!嘤嘤嘤。   这章只有九点,但是!没有二更!   现在是凌晨一点了,为了能早上更新,本人也是拼了,睡觉啊睡觉~明天的更看看本人能不能多码得出一点 ☆、063、废人就是废人   在这陡然而起的狗吠声中,缕斋里方才熄灭的火光又豁然亮了起来,然不是在续断公子手上,而是在院门处。   不是续断公子手中的那一盏油灯,是一盏忽然出现的风灯,倏地破了续断公子与青茵眼中的黑暗。   也就在这盏风灯出现的一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直直朝君倾刺来!   是剑!   青茵被这道突然出现的白光刺得半眯起眼,在这刺眼的白光中,她似乎听见那有如炼狱修罗般的君倾一声轻得不能再轻亦冷得不能再冷的笑声,继而她瞧见那掐在续断公子脖子上的手忽然提起!   君倾竟是掐着续断公子的脖子将他从坐着轮椅上生生提了起来!   而续断公子竟是没有丝毫反抗!   只因在白光晃起的那一瞬,君倾附在他耳畔说的一句话。   这一句话,让续断公子正要抬起的手重新放回椅把上。   只见君倾将续断公子提起后迅速一个转身,让续断公子的背迎着那直朝他刺来的白光!   “公子!”青茵瞳眸大睁,忘了自己手中还有剑,竟是作势就要将自己的身子挡到续断公子背后!   青茵的一声骇然惊呼让那本是朝君倾袭来而此刻却是朝着续断公子袭来的长剑明显一抖,想收剑已然来不及,只能将剑锋偏移。   尽管如此,这长剑还是从青茵的肩头划过,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与此同时,方才那些直朝续断公子扑来冲进了堂屋里的老鸹在这一瞬之间突然从堂屋里猛掠而出,直扑那拿剑之人!   尽管方才已见足了这诡异的情况,青茵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些老鸹,还是不由睁大了眼,一时间忘了反应。   君倾则是在这时松了掐在续断公子脖子上的手,双腿早已废了的续断公子毫无撑持之力,砰然跌落在地,身子撞到他面前的木轮椅,撞得那轮椅向后滚动,一声轻轻的闷响便撞到了堂屋的门槛上,令他纵是伸出手也够不着它。   续断公子要想坐上这轮椅的话,只能朝前爬去,倘若无人帮他的话。   青茵听到自己身后的动静,骇然转身,可她根本还不及转身,便觉身后一阵猛厉的掌风扫向她的背,震得她五脏六腑似齐齐突地一阵猛跳,震得她“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那本就没有多少气力的身子再撑持不住,往前一个踉跄,如柯甲一般,跌倒在地,再无力爬起。   君倾站在续断公子的轮椅旁,右手搭在椅背上,抬起在半空的左手正缓缓垂下,他并未理会狼狈跌倒在地的续断公子,就像续断公子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君倾只是“看”着那被群飞的老鸹裹住的正在拼命挥舞手中长剑的来人,只听他冷冷一声“暂停下吧”,那本是朝来人猛扑的老鸹齐刷刷停了下来,再不约而同地飞回到缕斋上空,却也只是在缕斋屋顶之上的半丈地方而已,依旧黑沉沉地压在缕斋顶上,一副随时都还会俯冲下来的模样。   老鸹骤然而散,院门处的风灯还在,火光还在,借着那昏黄的火光,来人瞧见狼狈地跌倒在屋前廊下的续断公子,眸中有大惊之色,更多的是心痛之色。   “公子!”   是青烟的声音。   只见她身上多处被老鸹尖利的爪子挠出了伤,黑色的衣裳被抓破,鲜血从被抓破的伤口沁出,便是她的脸,都有被老鸹的利爪抓破的爪印,一处两处,生生毁了她那张清丽的脸。   她的脸上身上,不仅是她自己的血,还有被她手中长剑杀死的老鸹的血,她满是老鸹之血的长剑上,还黏着黑色的鸟羽。   续断公子此时已撑着地转过了身,面对着面前这一心只为他着想甚至为他伤为他痛的青烟,眼眸蓦地微微睁大。   并非此时青烟的模样狼狈得让他震惊,而是——   她的左肩。   她的左肩之下,竟只是空荡荡的袖管!   她的左肩之下,竟没有手臂!   青烟此时只想着到续断公子身边来,拼尽她全力,保护他!   可她终是没有来到续断公子身边的机会。   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要来到续断公子身边时,方才从她周身撤开的老鸹在此时又朝她俯冲下来!   并且数量是方才的三倍!   它们生生隔在她与续断公子之间,将她从续断公子身边推开的同时再一次将她裹住,严严实实地裹住!   裹住她的脸,裹住她拿着长剑的手——   她手上的长剑还在动,裹住她的老鸹也一直在动,她在努力冲破老鸹的束缚,只见包裹在她周身的老鸹接二连三地纷纷落下,掉落在地,死了。   然掉落在地死了的老鸹愈多,从上空俯冲下来补上这一空缺的老鸹就更多,渐渐的,不再有死去的老鸹掉下来。   最后从中掉下来的,是一柄带血的长剑,连剑柄上都是血。   是青烟的长剑。   再然后,就是青烟撕心裂肺般的嘶喊声。   “啊,啊——”   “啊——!公子,公子——!啊啊啊——!”   “穆先生,救,救一救属下吧——!啊,啊——!”   青烟的嘶喊声愈来愈凄厉,纵是连柯甲听着都觉心惊肉跳,就好像是她在接受凌迟之刑般,她凄厉的嘶喊声回荡在黑夜里,让这漆黑又诡异的夜显得更加诡异骇人。   柯甲无力救她,青茵也无力救她,便是唯一没有受伤的续断公子,也无力救她。   他站不起来,手上没有银针,他做得了什么?   “啊——”还未过半盏茶的时间,青烟那凄厉的喊叫声戛然而止,青茵下意识地咽一口唾沫。   青茵蓦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伴着一阵扑鼻的血腥之气。   她的咽喉还好好的,没有变的血肉模糊,也没有被洞穿出一个窟窿,她可以想象得到,青烟喊叫声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她喉咙被利爪穿破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君倾还是那副冷如九幽阴灵般的神色,站在续断公子身后,面对这老鸹团飞的院中,似乎只要续断公子轻轻动上一动,他就会在他身后将他头颅一掌击碎的模样。   续断公子没有动,君倾也没有动,这院子里唯一动着的,就只有院中裹住青烟的老鸹。   然就在青烟的嘶喊声戛然停止的片刻后,那围在她周身的老鸹突然又朝上空振翅而去,离开了青烟周身!   再一次看到青烟时,青茵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纵是见过腐尸腥血的她仍是没有忍住,“呕”地一声呕吐了起来。   柯甲面色煞白,双眼睁至铜铃般大,竟是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   他们并非胆小之人,可此刻,他们心中的惊骇却难以名状。   续断公子也在看着青烟,虽不至惊恐万状,却也觉骇然。   站在院中,站在堆积如小山的老鸹尸体中的人,是青烟,然若方才无人见过她的话,根本就看不出,那个人,是她。   因为,她已不再是她,不再是完整的她!   只见她全身上下,皆无一处完好之肤,不仅没有一处完好之肤,甚至连皮肉都已经没有!   此时的她,全身上下的皮肉乃至五脏六腑都已经被老鸹啄食!只剩下一副还残留着些许肉渣的骨架而已!血淋淋的!   她的身上没有了血肉脏腑,然她的脑袋却还在!   脑袋在,脸也还在,却是一张血肉模糊不清的脸!看不见鼻子更看不见嘴!唯看见本当是双眼的两个血窟窿!   忽又有两只已经飞到了上空的老鸹俯冲而下,飞到地上,各从地上啄起一样什么物事,而后飞到了君倾面前。   老鸹的速度慢了,这便让人瞧清了它们从地上啄起的物事是什么。   竟是——   两只眼球!两只血淋淋的眼球!   青烟的眼球!   这下连柯甲都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却见君倾抬起手,在两只老鸹头顶分别轻轻拍了一拍,两只老鸹便各自将叼在嘴里的眼球吞到了肚子里!而后绕着君倾飞了一遭,重新回到了上空。   柯甲险些呕吐出来。   而后是缕斋上空的老鸹齐齐“哑——”地喊叫一声,终是震出了柯甲胃里的污物,也如青茵一般,“呕”的一声呕吐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君倾淡淡一声道:“要下雨了。”   然空气里并无雨水再来的味道,又怎会下雨?   这便是说,下的不会是寻常的雨。   果不其然,一阵箭雨从缕斋四周如骤雨般直射而来!朝续断公子与君倾射来!   与此同时,斛旋在缕斋上空的所有老鸹竟都朝着这些急骤而来的箭雨扑去!   以它们的性命,来护得君倾安然无恙!   刹那之间,前一瞬还回荡着青烟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的缕斋,此一刻只有箭雨咻咻而来的声音以及老鸹的尸体扑扑扑掉落在地的声音。   箭雨一波接一波,好似不会停下一般。   缕斋里堆积的老鸹尸体愈来愈多。   君倾本就黑沉的眼眸沉到了极点。   他还是站在续断公子身后,冷冷道:“你身旁养的狗,也就这有你身边的这几条对你忠诚而已,其他的,怕是想要咬死你吧,这样的你,拿什么和姬灏川斗,拿什么和他抢?”   续断公子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钉进了掌心里,钉出了血来。   “所以,我方才让你静静看着,现下你当也看清了。”君倾的声音以及说出的话冷得几乎能将人心击碎,“你身边的狗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这院子周围,却迟迟没有出来保护你,你觉得这是为何?”   “你觉得这下不停的箭雨是出自姬灏川之手,还是出自你身边的狗的手?你若想知道,我可以让你问个清楚。”   君倾的话音才落,只见他忽然之间便从续断公子身后消失不见,还未及眨眼,那在院门处亮着的风灯又骤然而熄,整个院子重归于黑暗!   紧着,黑暗里竟是响起鹰隼的戾叫声,以及一声声忽然响起瞬间又戛然而止的喊叫声,与一声声重物坠地的砰砰闷响,还有狗吠声。   本是死寂的夜,此时竟嘈杂不已。   就在这嘈杂声中,那如骤雨一般的箭雨则是愈来愈小,不及半盏茶时间,便完全停下。   黑暗里,续断公子感觉得到方才忽然离开的君倾又回到了他身边来,将什么东西扔到了他面前来。   再然后,他的身上被扔来一件什么物事。   是他方才拿过的油灯。   灯台里的油已经翻倒干净,唯浸了油的棉芯还在灯台里。   续断公子拿起灯台的手抖了一抖,而后他将手慢慢摸向腰带,摸出塞在腰带里的火折子,吹燃,将浸了油的棉芯点燃。   然后他看到君倾扔到他跟前来的那样东西。   是一个人。   一个身穿深灰衣袍年纪四十五六的男人。   是穆先生。   只见他趴在一堆老鸹的尸体中一动不动,他的双手与双腿好似被废了似的,耷拉在地动也不动,便是五指都没有动弹。   他唯一能动的,就还有脖子。   此时他正抬着脖子,昂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续断公子以及君倾,他想说话,奈何此时他的下巴却被拧脱了臼,只能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以及流了满下巴的涎水。   续断公子在看到穆先生时,拿着灯台的手收紧得近乎要将那灯台捏碎。   续断公子看着同他一般狼狈的穆先生,竟是温和地问道:“穆先生,你从方才开始就已经在缕斋外了吧。”   续断公子温和地问完,竟还轻轻地笑了,笑得温和,亦笑得自嘲。   “哦?公子这是心中有答案了?公子既已知晓答案,那这条狗也不用留了,一条会咬主人的狗,留着,也无用。”君倾冷冷说着,人站在穆先生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只见他抬起右脚,毫不犹豫地踩上了穆先生的脸!   君倾踩着穆先生的侧脸,踩得用力,如踩着一只蝼蚁一般,只听他冷冷道:“来吧,吃了吧。”   君倾的话音才落,上空的老鸹便听话地俯冲下来,如方才裹着青烟一般,将被君倾踩在地上的穆先生包裹住!   穆先生瞳眸大睁,努力地挣动身子,却见君倾下脚更用力一分,竟是踩得他的脸骨碎裂!   就在这时,君倾又道:“脑袋先留着,吃身体,让他慢慢体会这其中滋味。”   “哑——”   穆先生的脸渐渐变得扭曲,扭曲得他的双目通红,几近爆裂,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以结束这非人的折磨,可他脱臼的下巴让他根本连咬舌自尽都是奢望!   他只能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血肉被老鸹一点点啄食干净的极致折磨!   忽然有一只老鸹飞到君倾脚跟前,一把就啄下穆先生的一只眼睛!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在他脸上,看起来可怖极了。   君倾在这时转过头来“看”向续断公子,依旧是冷冷道:“跟着你,要经过一番不知成功与否的苦难才能享得上富贵荣华,而面前又摆着一条无需拼尽所有就能坐享荣华的路,是你,你选哪条?”   “其实也不能怪你的狗,人心自来就是如此,要怪就怪你自己。”君倾的话有如一把尖刀,一点一点慢慢捅进续断公子的心,“身上流着帝王家的骨血又如何?废人就是废人,你斗不过姬灏川,更斗不过我,我若是你,要么速速了结自己这条命,要么自己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躲着,以免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   君倾说这话时,又一只老鸹啄下了穆先生的另一只眼睛,吞进了肚腹里。   青茵和柯甲正咬牙撑起自己的身子,欲去到续断公子身边。   君倾收回了踩在穆先生脸上的脚,走过续断公子身侧,走到续断公子身后的那张厚重的木制轮椅旁,将手又搭在了椅背上,紧着掌心朝下使力,只听“咔咔咔”的声音响起。   “咔咔……砰!”只见那张厚重的木制轮椅在君倾的手下,竟是断裂成了两半!再用不得!   “喵——”那只总是跟在君倾身旁的小黑猫这时从屋子里跑出来,跑到君倾身边。   君倾抬脚跨进了堂屋,小黑猫跟着他跑进去。   很快他又从屋里出来,他走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只罐子。   一只装满了油的罐子。   还有一把火折子。   只见他将油泼在了那被他毁掉的轮椅上与院中的老鸹尸体上,而后吹燃手中的火折子,扔了上去。   火光乍然而起,燃在续断公子周身。   君倾根本就不理会这火是否会将续断公子一并烧了,他只是站到了庭院中,昂头看着顶上的老鸹,沉声道:“回去吧,回吧……”   下一刻,那本是倾压在缕斋上空的老鸹即刻散去。   火苗舔着君倾的衣角鞋面,他并未在缕斋久留,他在离开缕斋前淡漠道:“念在你的香粉帮过朱砂的份上,我放过你一命,不会有下次。”   院子里火苗烈烈,院门处再不见君倾的身影。   青茵看着仍坐在地上的续断公子,轻轻唤他一声:“公子……”   续断公子却是笑了,虽是在笑,然他的笑声里却只有自嘲与伤悲。   离开了缕斋的君倾,嘴角正有血水在慢慢流出,很快就被他抬手用衣袖拭掉。   他走往的方向,并不是回相府的方向。   此时的棠园外,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探头探脑。   ------题外话------   感觉好像写血腥的本人写得比较有激情,啊哈哈哈~   早上更新的感觉就是好啊~ ☆、064、这儿有人养蛊?   宁瑶站在棠园外,正鬼鬼祟祟地朝微敞的院门里探头探脑,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那妖人是住这院子吧?今儿看见他进去就没出来过,是住在这儿的吧?   不过,那妖人性子怪得很,万一他只是从这儿进去而已并非住在这个院子,她要是进去的话,会不会被里边的人打死?   看这院子黑漆漆的,里边要不是住着那妖人的话,住着的一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心狠手辣的人……这般想着,宁瑶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不行不行不行,师父说过,他们师徒呢,穷是穷了点,但绝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情,擅闯民宅扰民的事情也不可做,这般的话就是贼是匪,而他们是正道人士,这种擅入别人院子的事情万万不能做,虽然她现在就处在一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大院子里。   再说了,里边要真是住着个心狠手辣的人,她打不过,绝对打不过,所以,还是别进去的好,还是在这院子外蹲着好,在这院子外蹲着,总能蹲得到那个妖人出现的吧?   嗯……肯定能!   宁瑶心里一番沉思后将那并未上闩而被她微微推开的厚重院门给慢慢阖了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朝一旁走去。   秋夜寒凉,她身上只有她那件洗得发白亦洗得很薄的破烂道衣,使得她用力耸着肩,双手抱紧自己的双臂,不断地在手臂上来回搓动,借以给自己一点温暖。   只见此时的她背上不见了那柄桃木剑,也不见了她总随身的那只大包袱,那本剪得好似狗啃一般的刘海长长了,快要挡住眉毛,一头颇为枯黄的头发虽然毛糙,却还算拢得整齐,不过也不难看出这是她用手指将自己的头发顺了再绑起来的,看她这般模样,脸上当很是脏污才对,然她那明显消瘦的脸上竟没有脏污,很显然,她洗过。   也很显然,她穿得破烂,但却爱干净。   宁瑶离开院门前后,想找个有遮挡的地方来蹲着,可她看来看去,发现出了门前那一点点屋檐,这棠园附近根本就没有可遮风挡雨的地方,周围树木叶子已枯黄掉落,伞盖稀疏,可除了这些树下可坐,她也没地方可选,是以她最终朝着院门左侧对面的一株叶落了大半的大树走去。   而就在她离开棠园院门十来步距离的时候,突然有小东西朝她后脑勺扔来,砸得她蓦地将脖子微微一缩,正抬手捂向自己那被砸到的后脑勺时,又有小东西扔到她手背上来,那小东西硬得很,正正砸到宁瑶手背的指骨上,使得她整个人如被针扎到一般跳了一跳。   只听“嗒”一声,那小东西掉落在地,夜色太黑,宁瑶看不见,但她知道砸到她后脑勺和手背上的东西是什么。   是小石子。   只有冷硬的小石子才能砸得人这么疼。   是谁!?是谁拿小石子扔她!?   宁瑶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猛地朝后转身。   然她不转身还好,这一转身,便是有六七枚小石子一枚接一枚地朝她的脑门扔来,速度快得她根本就没闪躲和抬手遮挡的机会,当她反应过来时,只听得“嗒嗒嗒”几声小石子掉落在地发出的声响。   宁瑶被这些小石子扔疼得欲哭无泪,抬手摸摸自己脑门,只摸到一片瞬间鼓起来的大包。   这这,谁啊这么孬啊!?   就在这时,只听院门墙顶上传来一道笑吟吟的声音:“我说小道姑,你这是又有力气活蹦乱跳不像个死人一样了就开始逮着我来杀是不是哪?”   宁瑶摸着自己被小石子砸出的满脑门鼓包,循声望向棠园院门墙头上。   向来不掌灯的棠园,今夜院门前挂了两盏风灯,接着那昏黄的火光,宁瑶瞧见了站在墙头上的小白,一身绯紫色锦袍,衣襟微敞,露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锁骨与胸膛,左手手心里掂着几枚小石子,正将这些小石子往上一抛一抛的,边抛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宁瑶看看小白的脸,再看看他的锁骨,一时间竟是讷讷地没回过神,只愣愣地盯着他看。   只听小白又笑道:“怎么着,小道姑,你在这院子前边磨蹭了大半日了,又是咋咋呼呼地来收我性命的?我算算哪,你是有一,二,三日没有拿着你那柄烂桃木剑来收我了,那你今夜可是要把这三次都一齐用上啊?”   “不过呢,你现在手上没有那柄烂桃木剑,你打算怎么收我哪?”小白笑眯眯地说着话,只一个眨眼间,他便从院门墙头上来到了宁瑶面前,笑吟吟地挑眉看她,“嗯?小道姑不说话哪?傻了哑了?”   谁知宁瑶依旧未答他的话,只愣愣地盯着他微敞衣襟下的锁骨与胸膛看而已。   小白本是笑眯眯地看着宁瑶,少顷,他面上的笑容不见了,同时变为一副很是奇怪的神情,而后用很是嫌弃地口吻对宁瑶道:“喂,小道姑,你流鼻血了,快流到嘴里了。”   宁瑶刹那回神,与此同时抬起手用手背抹过自己的鼻底。   小白拧起眉,一脸嫌弃地往后退开一步。   宁瑶只觉自己的手背抹到了一片黏稠,移开手来看,一手背的血,惊得她连忙将另一手也抬起,对着自己的鼻底左一抹右一抹。   她看着那妖人竟然看得流鼻血了!真是太,太丢人了!   不过,那妖人的胸膛和锁骨真漂亮哎,真想摸一把,嘿嘿嘿。   这般想着,宁瑶一边抹鼻血,一边又抬起头来看小白。   小白此时不拧眉了,面上也不见了嫌弃之色,又恢复了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盯着那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的宁瑶,抬手轻轻抚过自己锁骨,如问小娃娃一般笑问道:“好看?”   只见宁瑶用力点点头,完全就没有之前那般一见着小白就喊着要收他的认真与誓要成功的模样。   “想摸摸?”小白又问。   宁瑶又点点头,然随即又立刻摇头,道:“不是,是想啃一啃。”   “……”只见小白抬起抓着小石子的左手,又朝宁瑶脑门用力扔了一枚小石子,哼声道,“想想就行了。”   宁瑶吃痛地完全回过神,再次抬手捂向自己满是鼓包的脑门,辩驳道:“谁谁谁想摸你这个妖人了!你想得美!”   这本是件羞耻之事,然宁瑶面上却没有羞色,只有一脸的认真,和双颊上在夜色中看得并不明显的淡绯色。   宁瑶的手上有她的鼻血,她的双手方才左抹右抹本就将她的脸抹得老脏,这下她又用这脏了鼻血的手捂上自己的额头,这就使得她的脸更脏了。   看着满脸都脏了鼻血的宁瑶,小白嫌弃地又往后退了一步,道:“那就赶紧拿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来收我吧,我今夜可是觉得无趣得很,大发慈悲陪你玩玩儿,不过你那柄破烂桃木剑没了,我让人砍断了,你可别哭哟。”   宁瑶怔住,“我的桃木剑,没了!?”   “是哟,没了。”   小白以为宁瑶会立刻扑上来找他拼命,他已经准备好了用手中的小石子打趴她,谁知宁瑶居然出乎他意料道:“好吧,没了就没了吧,待我再削一把就是,我相信师父也不会怪我的。”   “……”小白眼角跳跳,这人……到底是不是正常的人?   “那我那个大包袱呢?”宁瑶又问。   “扔了,一堆的破烂,我看着不顺眼。”   “……我的东西,干你什么事啊!?”宁瑶瞪大了眼。   “你的人我都看不顺眼,何况是你的东西?”小白哼哧一声,很是不屑。   宁瑶不说话了,她低下了头,用手捏着下巴,一副认真沉思的模样。   小白有些不耐烦地又拧起了眉,竟是催促宁瑶道:“我说小道姑,我可是在等着你动手收我,怎么,就为了一只破包袱伤心得不动了?还是准备为了一只破包袱报仇而在蓄势待发?得得得,不管如何,先动手再说。”   谁知宁瑶非但不动手,反是向小白深深躬下身,而后极为认真道:“多谢妖人的救命之恩!”   “……!?”小白再次往后退开一步以拉开与宁瑶的距离,以免她会出其不意地朝他扑上来,同时他的眼角直跳,这小道姑,脑子真的不正常哪!?   不过下一瞬小白又笑了起来,“哟,居然有良心,知道是我把半死不活的你拖回来的?”   然这话一出口,小白就后悔了,他想收回已然是不可能,想改口也只会愈描愈黑,他一下竟忘了前夜他不当心而被这该死的小道姑给扑到身上来了!   不过宁瑶似乎并不记得那夜自己做过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认真地接着道:“救命之恩必须知道。”   “那然后呢?”小白接着问。   “然后就是我决定,我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不对你出手,不收你!”宁瑶抬起头,对上小白的视线,“知恩要图报。”   “……”小白只觉好笑,这可是他同小倾倾到这人类住的地方十几年来遇着的最有趣的一个人,“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再说了,一个月,呵——   一个月后,他可不会还在这儿,并且,永不会再回来。   “不用不用。”宁瑶立刻摆摆手,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宁瑶说话时又不由盯着小白的锁骨看,垂涎欲滴道:“你要真要谢的话,就让我摸摸你的锁骨,怎么样?”   宁瑶的话音才落,不止她的脑门,便是她的双颊都遭到了小石子的扔打。   “行吧,既然你又恢复得像一个傻子般活蹦乱跳的,那就赶紧离开找个地方窝着去吧啊,我让人领你出去,说好的一个月不找我,那就一个月都别在我眼前出现,走吧,赶紧的,再留在这儿,当心你小命不保。”小白再看一眼此时好似乞丐一般的宁瑶,朝她摆摆手,转身便要回棠园里。   待小倾倾那个不听话的孩子回来了,这小道姑莫说离开,便是连活头都没有了。   然小白一转身,宁瑶便急急朝他靠近,竟作势要去抓他的衣袖。   小白被她扑过一回,心中对她可是有着极重的阴影,就怕她再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朝他扑来,是以宁瑶前脚抬起之时,小白立刻就往前移动数步,远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同时被迫转回身来,瞪着她道:“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不过是一时好心看你可怜救你一把,别以为我是好人,当心我砍了你的手脚。”   “你本来就不是人,你是妖人。”宁瑶一脸认真。   “……”   下一瞬宁瑶却变得一脸的笑呵呵,道:“哎,妖人,你看你都救我一命了,不如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让我吃一顿饱饱的再撵我走呗,反正你又不差银子,万一我饿死了,你救我岂不是不值当了,你说是不是?”   “……得寸进尺啊你?”就当真没见过这种人,全身上下,由里到外,都不、正、常,可他偏偏就救了这么一个极为不正常的人的命,这是造的什么孽哪?   “嘿嘿,是的是的。”宁瑶一点不谦虚。   “成成成,满足你,我让人带你吃个够,搁这儿等着吧。”小白无力扶额,自己挖的坑,怎么也得自己填上。   “多谢妖人!”宁瑶乐呵呵地频频朝小白哈腰。   太好了!终于能吃一顿饱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干活!不过——   “哎,妖人。”在小白走到院门屋檐下时,宁瑶唤住了他,疑惑道,“你这儿,是不是有人养蛊虫啊?”   小白的脚步倏然顿住。   ------题外话------   小宁瑶又出现了,哦呵呵~ ☆、065、小白狐狸   小白转回身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宁瑶看,不言一语,那样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宁瑶只觉背脊有些寒意,只见她轻轻咽了一口唾沫,竟是有些磕巴道:“妖人,你你你,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难不成我脸上……有屎?还是……你想杀我!?”   宁瑶本是随口一说,然这话一说出来,她就自己把自己吓到了,害怕地往后退开两步,紧张道:“你不是突然出尔反尔不给我吃饱了反倒要杀我?那我不吃了总行吧?你你,别动手啊!”   这妖人要是想杀她的话,就是有十个她加在一起都不够他捏,不不不,不对,是五十个她加在一起都不够!这妖人的身手,高得很哪!   “瞎嚷嚷什么?你这条破小命,你以为我会有兴趣?”小白眼角跳了跳,一脸嫌弃。   宁瑶立刻拍拍自己的心口,大呼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杀我呢,幸好幸好。”   “哟?现在才知道我不好惹,才知道怕啦?”小白挑眉看着直拍心口的宁瑶,“你之前成日的对我喊打喊收的,怎不见你怕啊?”   “之前我也怕啊!”宁瑶似乎不会撒谎,有话似总会实说,就算面对的是陌生人甚至是一个让她觉着有危险的人,只听她将实话将倒豆子一般全都倒了出来,“你这妖人身手高得很,我可怕一个不当心就被你给拍死了,不过师父一直教诲我,怕也要上,不可畏敌,畏敌的话就输了,当然了,除掉妖人,是我们师门的职责所在。”   “嗯?然后?”   “然后就是我闻着你这妖人不是个坏人,不会为祸世间,我呢,就可以慢慢收。”说到这儿,宁瑶竟嘿嘿笑了笑,“当然了,你这妖人身上没有要杀我的危险气息,所以我就敢对你喊打喊收的了,嘿嘿,嘿嘿嘿……”   小白抬手捏捏下巴,哟,这小道姑感觉还挺准?不过——   “我是没想过要杀你,不过你如何感觉到的?”小白说着,扔出了自己手上的最后一枚小石子,正正好砸在宁瑶的鼻尖上,挑眉问道,“嗯?”   宁瑶的鼻尖被小白手上的石子扔得既惊又疼,使得她来忙抬手来捂自己的鼻尖,边揉边道:“当然是闻到的了!就像……就像我闻得出你不是人一样!”   “我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站在这儿,你还是一口咬定我不是人?”小白将眉挑得更高了些。   “你当然不是人,就算是,也是妖人!”宁瑶一脸肯定,“我不会闻错的!”   “张口闭口都是闻闻闻,你属狗的?”小白嗤笑,“还特意告诉我你闻得出我没有危险就像闻得出我不是人一样,怎么,习惯解释?是不是曾经遇到过什么让你习惯非解释不可的事情,嗯?”   小白的话让宁瑶的面色倏地变得青白,眼眸大睁,像是想到了什么让她不安的事情似的,下一瞬在看到小白那满脸的嗤笑时,她才赶忙道:“才,才不是!”   “啧啧,看你这模样,着急地像被踩着了尾巴一样。”小白嗤笑更甚,却不再将这话继续,而是改口道,“你方才问我这儿是否是有人养蛊虫,难不成又是你那狗鼻子闻出来的?”   “当然不是了!”宁瑶立刻道,“我闻不出蛊虫的。”   “那你为何要问这儿是否有人养蛊虫。”小白有些不耐烦了。   “你看!”只见宁瑶哒哒哒地跑到小白跟前,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抬至小白眼前,没了方才的着急,此时她的面上只有笑意,开心的笑意。   小白心中对着近到自己跟前来的宁瑶有着阴影,总觉得她会扑到他身上来,是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一步,同时嫌弃地看着宁瑶抬到自己眼前来的手一脸嫌弃道:“看什么?看你这只全是鼻血的狗爪子?”   “哎,妖人,你今天眼睛是不是不大好,我这是手,不是狗爪子,你要不要让大夫来看看?”宁瑶一脸的认真,面上非但没有玩笑之意,反是颇为关心,让小白无力扶额。   这小道姑,到底有没有脑子,究竟听不听得明白别人在说什么?她这样的人能活到今日还真不知是世间为难了她还是她为难了这世间。   “哎哎,妖人,你做什么扶着自己的额头?你是不是嫌我的手可脏?我也嫌我的手好脏,但是你别看我的手啊,我不是让你看我的手的,是让你看我手腕上的东西的!”宁瑶见小白将手扶额挡住双眼,不由伸出食指在他手背上戳了戳,“妖人?”   小白很是无力地将手放下,只见宁瑶将那抬至他眼前的手轻握成拳,同时轻轻动着自己的手腕,见着小白这会儿终于看向了她的手腕,不由又笑了,“喏,妖人你看,就是这个。”   小白这才发现宁瑶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个与她的着装打扮完全不相符的银镯子,银镯子下方坠着一个半寸多点大小的银铃铛,这银镯子与银铃铛均打制得极为精细,纵是在夜色下,也还能瞧得清楚上边的雕花,还有……蛇蝎。   只是,这银铃铛,并不会响,并无清脆的铃音。   只见宁瑶用左手轻轻捏住了那只银铃铛,又道:“不是我鼻子闻到的蛊虫,是这只小银铃告诉我的,告诉我这里有蛊虫。”   小白只挑眉不说话,一副“你当我是傻子?”的模样。   宁瑶有些尴尬,立刻又道:“不不不,不是这只小银铃铛会说话,是这只小银铃铛里住着我的蛊虫,它告诉我的,它动得很厉害,就表示这附近有蛊虫,而且还是力量比较强大的蛊虫。”   小白还是只挑眉不说话,显然不相信宁瑶所说的。   就这全身上下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个小脏玩意儿的小道姑,会养蛊!?   “真的!我没骗你,你看你都救了我嘛,我骗你干嘛?”宁瑶急了。   不被人信任,她总是会如此,如此着急。   “不信……不信你摸摸!它真的在动!”宁瑶一着急就将手朝小白凑得更近,甚至还想伸手去拉小白的手,惹得小白先伸出手,用食指指甲抵在了她脑门上,不过轻轻一抵,却让宁瑶觉得有一股大力在阻挡着她,让她根本再往前不得。   这妖人,果然还厉害啊。   只听小白用警告的口吻道:“老老实实的,别拿你的脏手碰到我啊,把你的右手凑过来,把你的左手老实放下。”   宁瑶立刻照做,却发现小白的食指还在抵着她的额头,她不由道:“妖人,你指甲可长,钉得我脑门可疼,能不能……将你的手收回去?我保证不靠近你,不碰到你,我发誓!”   宁瑶说完,还用左手做了个起誓的动作。   小白一脸嫌弃的收回手,而后垂眸盯着宁瑶银镯子上的那只小银铃铛看,看着看着,只见他抬起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小银铃,感受那银铃铛是否如宁瑶所言,里边有东西在动。   小白在盯着宁瑶手上的小银铃看,宁瑶则是在盯着小白的手看,看他白净修长的五指,看那虽然有些长但修剪得很平整的指甲,再抬眸悄悄看一眼正微拧着眉神情严肃的小白。   突然之间,宁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一个让她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的念头。   小白还在用手指感受那银铃铛里蛊虫的动静,动静很小,小得甚至感受不到,并不像宁瑶所言的动得厉害。   行吧,就当他蠢了一回竟然相信这么一个不正常的小道姑的话。   不过,也必须让她长长点记性才行。   这般想着,小白用虎口捏住了宁瑶手上那只打制得颇宽的银镯子,以不让自己碰到她的手腕也能将她的手腕捏断。   然就在这时,那本是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的宁瑶竟突然扑到他身上来,甚至还张开双臂抱住他!   事出太突然,又因为宁瑶此时与小白实在是离得太近,是以如前夜那般,在小白根本就还不及避开身前,宁瑶就已碰到了他怀里来!   紧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小白身上的衣裳掉落在地,他的人却是不见了!   小白的人不见了,但宁瑶还在,她不仅在,她的怀里……   还抱着一只小狐狸!   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狐狸!   小白狐狸一脸的愣愣,任宁瑶紧抱着一动不动,宁瑶也一动不动,睁大了眼愣愣地盯着自己紧搂在怀里的小白狐狸看。   下一瞬,只听宁瑶高兴地笑道:“我果然没有闻错!你果然是妖!我前夜也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一只小白狐狸!哎呀,毛茸茸的好可爱!”   宁瑶边说边将手臂收紧,将怀里的小白狐狸搂得更紧,同时竟还一脸欢喜地将她那张沾满了她自己鼻血的脸朝小白狐狸脸上蹭。   就在这时,小白狐狸扬起爪子在她脸上用力挠过,瞬间挠出了三道爪印!   宁瑶吃痛僵住。   小白狐狸趁此机会对宁瑶张牙舞爪,同时在她怀里拱身子,借以挣开她的钳制。   可宁瑶就是不松手,就算她的脸和脖子乃至手臂被小白狐狸抓伤和咬伤,她依旧不松手。   非但不松手,反是将小白狐狸搂得愈来愈紧,一边很是着急道:“哎,妖人,不不,小狐狸,你别慌别动成不成,我不会趁此机会害你的!我就是想看看我前天夜里看到是不是真的,仅此而已!”   “真的,你相信我,我不会在这时候害你或是收你的,我说过的,你对我有恩,一个月内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哎哎哎,疼疼疼,妖人你别再挠了成不成?可疼啊。”   “我真的不会害你的,我,我这就把你放下来,我发誓,我绝不会将我今夜所见告诉任何人的!”宁瑶说完,随即将小白狐狸放到地上,紧着抬起右手做出一个起誓的动作。   宁瑶以为小白狐狸会立刻跑开,谁知它却是蹲坐在她面前,昂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气煞煞地盯着她,同时抬起右前爪愤怒地指着她抬起来起誓用的右手。   宁瑶愣了一愣,看看一脸愤怒的小白狐狸,再转头看看自己的右手,认真地想了想后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在说我骗人?”   小白狐狸愤愤收回爪子,却还是一脸高傲地昂着头,但也显然表示宁瑶问对了。   宁瑶立刻摆摆手,又是着急地解释道:“不不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不是骗你!你看,我用右手起誓的,我要是骗你的话天打雷劈!至于刚才……刚才用左手起誓的不算,那,那是为了想看看你的真身嘛,上回我记得是我抱到了你你就变回小狐狸了,我就,我就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真是我想的这样,嘿,嘿嘿嘿,我也挺聪明是不是?”   “你生气也是肯定的,要换做是我,我也肯定气死了,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我不会将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我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害你的!”宁瑶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我以我生生世世的轮回起誓,我绝会不将你的秘密说出去。”   小白还是昂头看着宁瑶,看着昏黄的火光碎在她的眉睫上瞳眸里,一瞬之间,他恍惚觉得他看到了曾经的一个人。   那个人,也与他说过相似的话。   只是……   就在小白有些怔怔失神时,宁瑶突然在他面前蹲下,紧着将握成拳的右手朝他伸出来。   小白眨一眨琥珀色的眼睛,嫌弃地看着宁瑶的拳头,显然不知她这是何意。   宁瑶没有收回手,反是笑得开心道:“哎,妖人,你我做一个月的朋友呗怎么样?一个月后我才继续收你,不过你的秘密我不会说的,你放心!你要是同意呢,就和我碰碰拳头,怎么样?”   小白不动。   宁瑶在等。   可她等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等到她抬起的手臂酸到就要支持不住,小白还是不动,却也没有离开。   宁瑶终是失望地垂下了拳头,也耷拉下来脑袋。   果然,她还是不被人所相信的。   而就在这时,宁瑶觉得自己的拳头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轻轻碰了一碰。   她惊喜地抬头。   发现小白狐狸正一脸嫌弃地将自己的右前爪使劲地朝自己肚腹上的毛皮搓动。   这是他方才和宁瑶的拳头轻轻一碰的爪子,他嫌弃极了。   宁瑶却是高兴极了,高兴激动地竟又朝小白扑去。   小白这回可警惕着,一见着宁瑶身子朝前稍稍一倾,他就立刻亮出自己尖利的爪子,宁瑶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坐正,呵呵笑道:“一时有些激动,嘿,嘿嘿。”   小白狐狸喉中哼声,别开高昂着的脑袋。   宁瑶还是高兴不过,也不在乎小白是否理会她,只又道:“哎,妖人,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养有蛊虫,真的就在这小银铃里,是不是你感觉不到?”   宁瑶说着,又将自己的右手往小白眼前凑,拧起了眉,“你这儿是有蛊虫的吧,不然你也不会反问我,你感觉不到我这小银铃里的蛊虫许也正常,你们鲜少接触到蛊虫,所以你觉得我在骗你。”   小白狐狸高冷地睨了宁瑶一眼,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只见宁瑶用左手食指轻拨着那坠在右腕银镯下方的小银铃铛,神色有些黯然,道:“我爹是燕国人,我娘是苗人,我生在苗疆长在苗疆,从小就养蛊,后来才遇见我师父,跟着他离开了苗疆。”   “这银铃铛里是我的蛊虫,叫灵蛊,只要附近有蛊虫,它都可以感觉得到,力量稍弱的蛊虫,它还可以驾驭它们,力量强大的,便不行了。”   “在你这儿感觉到的蛊虫……”宁瑶面上满是认真,看着小白,极为诚挚道,“能否让我见见那养蛊之人,或是……中蛊之人?”   ------题外话------   一不小心又变回了晚上更新,嘤嘤嘤,心好累。   又被小白和小宁瑶霸屏了,不能保证每个读者都喜欢配角的故事,但是一篇文也不可能通篇都只写主角的故事,有主角有配角,故事才会饱满~   关于更新时间,本人觉得很有必要再说一次:不是早上8点,就是晚上11点后12点前,姑娘们早上不见更新的时候那就晚上12点前来一定有更新,若晚上12点前还无更新,就请看留言区,留言区会有说明。   姑娘们看文请顺便看题外话啊啊啊啊啊啊!通知一般都在题外话! ☆、066、我教你武功,从不是为了让你杀人   朱砂见到宁瑶的时候,宁瑶满脸都是被小石子扔砸出的鼓包,用鼻青脸肿来形容绝对不为过,如此便也罢,脸上还有被小兽的利爪挠过的血痕,左眼皮肿得老高,嘴角被小石子砸破,真真是完全看不出她原来模样,再加上顶着那狗啃似的刘海,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衣,没有穿鞋的一双脏兮兮还破皮了的脚,直让朱砂以为这总是笑眯眯的小白居然有拣小叫花子的喜好。   此时天微明,朱砂一夜未眠,阿离小家伙则是堪醒来,正抱着一只铜盆蹦蹦跳跳地要往棠园后院去打水,朱砂不放心他,虽然身上的伤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疼,但她还是跟在了小家伙身后。   他们这才一走到满是海棠树的院子里,便见着一脸阴沉的小白从院门方向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脸鼓包的宁瑶。   小家伙一见着小白就高兴地朝他跑去,然他跑到一半路的时候才发现跟在小白身后的宁瑶,小家伙一怔,而后连忙转身朝朱砂跑去,躲到了她身后,只露出半只小脑袋定定盯着一张脸完全看不出模样来的宁瑶看,一副完全不能相信还有些害怕的模样。   朱砂轻轻抚抚小家伙抓着她衣袖的小手,亦看向模样奇怪的宁瑶。   宁瑶看着那被她吓到了的阿离小家伙,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由心而生。   这妖人下手可真重啊,他起码砸了她五十枚小石子!还不算昨夜他扔她的那些。   偏偏她还一枚都躲不过,她现在这张脸,一定肿得像头猪吧?   疼死人了,嘴都合不上,眨个眼都觉整张脸都在疼,说话的话,就更疼。   不过也算这妖人手下留情了,只拿小石子扔她,而不是拿大石头砸她或拿刀砍她,她该……感谢他才对?   好像是这样。   小家伙抓着朱砂的衣袖一瞬不瞬地盯着宁瑶,好像在探究什么似的,在谁都没有出声之前,只听得小家伙有什么大发现似的激动又肯定道:“小白小白,她,她是母的!”   宁瑶怔住,母,母的?说的是……她?   朱砂也微微怔住,母的?   小白眼角跳跳,正要说什么时,只见小家伙从朱砂身后蹦了出来,两眼亮晶晶的,显然一副肯定是这样的欢喜模样,道:“阿离知道了!小白是不是找她回来交配的呀!?”   小家伙天真的话让小白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宁瑶目瞪口呆,交交交,交配!?   朱砂虽也觉惊诧,但看着小白那一脸拧巴的模样,她却不由想笑。   交配?这小家伙,竟把这仪表堂堂的小白说得好像他身边的那些鸟兽一样,这小白这会儿指定想吐血。   偏偏小家伙还补充道:“嗯……爹爹说过的,阿离听到的!爹爹说小白也是该找个……找个女……找个母的交配了!”   宁瑶瞠目结舌,脑子里却是在想,这妖人要真是像这娃娃所说的交配,是和人哪?还是……和狐狸?   这般一想,宁瑶就被心中假象的画面惊得将嘴张得更大,这会儿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朱砂则是抬起手,微曲成拳轻压在自己唇上,微微别开头,终是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小家伙还在为自己的发现得意,谁知小白这时来到了他身边,伸出手将小家伙的脸扯得老高,同时瞪着小家伙,气煞煞道:“小阿离,你再听你那瞎子爹乱说话,小白可生气了啊!”   “小白,你扯得阿离好疼好疼。”小家伙吃痛,连忙扔了手上的铜盆来捂自己被小白扯得老长的脸,语气里满是委屈,“爹爹没有乱说的,爹爹也不会乱说的!”   “嘿你这小小家伙,就你那瞎子爹好是吧!?”小白更气不过。   “嘤嘤嘤,小白,阿离的脸好疼好疼……”小家伙哭兮兮的,一双大眼睛立刻就变得泪汪汪的。   小白这一瞬还一脸的气煞煞,下一瞬就一脸心疼地蹲在小家伙面前,摸摸小家伙那被他扯得红通通的小脸颊,一边哄道:“我的小宝贝儿小阿离,不哭不哭啊,小白错啦,小白不扯小阿离的脸颊了,来,乖乖的,小白帮小阿离把眼里擦掉。”   小家伙吸吸鼻子,居然还是维护君倾道:“爹爹就是没有乱说的!”   小白立刻又瞪他一眼。   小家伙那才被他擦掉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小白妥协道:“是是是,你那瞎子爹说什么都是对的,行了吧?”   “嗯嗯!”小家伙破涕为笑。   小白在和小家伙说话时,朱砂发现,那跟在小白身后的看不出具体模样的姑娘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迎上那姑娘的目光时,那姑娘又很快垂下眼睑,去拨弄她右手手腕上的银镯子上坠着的一只小银铃铛。   有那么一瞬间,朱砂觉得她的心口如被一只手猛地捏住般疼,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这样突来的疼痛转瞬即逝。   而后,她发现那姑娘又在看她,然后,竟微微咧嘴对她笑了笑。   朱砂觉得,那姑娘大概不知她此时笑起来,比她不笑时更难看更吓人,不过她又觉得,这姑娘的笑,其实也挺好。   至少性子比她的好,好得多。   可就在此时,朱砂觉到一股杀气,正在朝棠园靠近!   而还未待她唤正在逗小家伙玩儿的小白一声,这杀气便涌到了她面前来!快得可怕!   朱砂正要应对时,却发现这股杀气并非冲着她,也非冲着小家伙而来,而是——   冲着那跟小白来到这棠园的姑娘!   且,非要将她置之死地不可!   宁瑶则是根本就还什么都察觉不到,她还是在微微咧嘴对着朱砂笑。   朱砂并未出手相阻,然她惊诧了。   因为这欲取宁瑶性命的不是别人,而是君倾!   离府一整夜她终于等回来了的君倾!   根本就没有朱砂思量他为何想要取宁瑶性命的时间,只见他曲如鹰爪的右手就要拧上宁瑶的脖子——   就在这时,忽然一枚小石子狠狠地打上宁瑶的肚腹,打得她吃通躬下了身。   君倾的手抓了个空,但他的右手顿也未顿便又再次向宁瑶扫去,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要拧断宁瑶的脖子,而是并起五指,欲从后击中她的心房。   然他未能得手。   因为小白。   那前一瞬还和小家伙玩儿的小白接下了他的这一招。   小家伙这才瞧见忽然就出现在院子里的君倾,欢喜道:“爹爹!”   宁瑶这也才发现,她的身后竟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一个看起来好似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层冰寒气息、面无表情的男人,那一双黑沉的眼,就好像一柄寒刃,随时都能取人性命般的可怕。   宁瑶不禁打了个寒颤。   朱砂不动,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而已。   因为她知,此刻并非她当出声的时候。   君倾依旧面无表情,一个转手又继续要取宁瑶性命。   吓得宁瑶跌坐在地,面色瞬间刷白。   小家伙也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冷冰冰的君倾。   只因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君倾。   君倾在小家伙面前一直以来虽都是淡漠严苛的,但却不是冰冷的,冷得让小家伙觉得此刻他的爹爹就好像一块尖利的石头,不认识他似的。   朱砂虽未见过这样的君倾,但她心中知君倾定有这样的一面,只是未想过他会在他最为疼爱的儿子面前露出自己的这一面而已。   为何?   只因要取跟在小白身后的这姑娘的性命?   又为何非取这姑娘的性命不可?   小白见君倾竟避开他的阻拦继续要取宁瑶性命,他眼神沉了下来,还是挡住了君倾的攻势。   且君倾接下来每一招每一式都会遭到小白的阻挡,然小白也只是阻着防着而已,可君倾的攻势却愈来愈猛烈愈来愈快,就好像不识得小白似的。   小家伙本就看不懂君倾与小白的武功招式,才一会儿,他莫说看不懂,便是连瞧都瞧不见君倾和小白了,只瞧得见好似风一样的一黑一红的影子而已。   小家伙又急又慌,使得他的眼里泪汪汪的,带着哭腔着急道:“爹爹,小白,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嘛!阿离不要爹爹和小白打架,不要不要不要!呜呜呜……”   “娘亲娘亲!你让爹爹不要和小白打架可不可以?爹爹好像不认识阿离了,听不到阿离说话……娘亲……”小家伙着急又伤心地抓上了朱砂的手。   朱砂的神思此时只锁在那速度快得令她都快要辨不清的两抹身影上,心拧得紧紧的,根本无暇理会慌乱的小家伙,只将小家伙的手拢到掌心而已。   因惊骇而跌坐在地的宁瑶此时亦因害怕而觉自己的双脚动弹不得,可她却感觉得到她银镯上的那只小银铃此刻动得厉害,厉害得她的手腕竟有些发麻。   宁瑶立刻看向朱砂,看正满眼紧张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黑色身影的朱砂。   小家伙慌乱的眼泪已经涌出了眼眶。   宁瑶紧捏住自己银镯上的小银铃铛。   朱砂将小家伙的小手愈抓愈紧。   突然,这两抹打得不可开交的身影分开了。   君倾与小白皆稳稳站在地上。   小白面上早已不见了吟吟笑意,唯有阴沉。   君倾依旧面无表情,然面色有些青白。   就在他们稳立于地上的下一瞬,君倾的嘴角有血水流出。   “爹爹!”小家伙惊呼一声,着急地朝君倾跑去。   朱砂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不安,大步朝君倾走去。   小白却是对君倾嘴角流出的血水视若无睹,他眸色阴沉,冷声道:“小倾倾,我教你武功,从不是为了让你杀人,更不是让你杀我的人。”   小白的声音很冷,冷若寒霜,是阿离小家伙更是朱砂不曾在他嘴里听到过的声音。   小家伙只听出小白声音语气的冷,朱砂则是从这寒沉的语气里听出了……痛心。   就像自己最爱的孩子让自己难过失望了的痛心。   君倾无动于衷,就像充耳不闻一样。   不过他没有再次向宁瑶出手。   小白定定看了君倾少顷,才冷声对还坐在地上的宁瑶道:“还不赶紧地站起来离开?还坐在这儿等着小命没了?”   宁瑶惊跳起身,一瞬也不敢在这棠园里停留,飞快地冲出了院门。   待得宁瑶跑出了棠园,小白立刻又变成了寻日里的那个他,只见他十分不悦地瞪着君倾,甚至还伸出手指着君倾,愤愤道:“小家伙,不听话是吧,看我待会儿来不来打你!哼!”   小白说完,扭头就走,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待他走出三五步后,见他又扭过头来,盯着朱砂,竟是笑眯眯道:“喂,小猪,你一夜不睡就为了等这瞎子回来,这会儿是不是非常想抱他一个?”   朱砂本是担心着君倾,这下却被小白说得双耳绯红热烫。   棠园外,宁瑶并未跑开,而是站在院门边惴惴地等着小白,生怕君倾突然出来把她脖子给拧了。   她的左手紧捏着她右手银镯上坠着的小银铃铛。   她有话要和妖人说。   关于院子里那个姑娘的。 ☆、067、我没有足够的时日陪着你   “爹爹,爹爹……”阿离小家伙紧紧抓着君倾的依旧,极为紧张不安地昂头看着他,看他嘴角的血水,着急道,“小白是不是打得爹爹好疼好疼?”   “不疼。”君倾不止神色淡漠,便是语气都极为淡漠,只见他回了小家伙的话后抬起手用手背擦掉了嘴角的血水。   然小家伙还是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可是,可是爹爹的嘴角都流血了,爹爹一定好疼好疼,一定是小白把爹爹打疼了!阿离……阿离要怎么做才能让爹爹不疼?”   “无妨。”君倾语气依旧淡漠,却不再说自己的事,而是问小家伙道,“何时起的身,可洗漱了?”   小家伙被君倾这般突然一问,问得他先是一愣,而后连忙松开了君倾的衣袖,乖巧地在君倾面前站直身,诚实道:“阿离刚刚起的,阿离还没有洗漱,阿离正要到后边打水洗漱的,爹爹的屋子里没有打好的水……”   “嗯。”君倾微微点头,当小家伙以为他的爹爹不再理会他而走往屋子方向时,只听君倾又道,“我与你一齐到后边打水。”   小家伙又一次愣住,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君倾。   朱砂则是即刻躬身将小家伙方才掉落在地的铜盆捡起来,塞到他怀里,然后将愣愣的他朝君倾的方向稍微推了推。   然君倾说完话后便转身先朝院子后边的方向走去了,根本就没有要等一等小家伙的意思。   小家伙被朱砂这般轻轻一推后回过了神,连忙急急地朝君倾跑去。   朱砂本是想跟上,然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丞相大人难得待小家伙这般温柔,就让这父子俩独处一会儿吧,她纵是有话想问,也不急在这一时。   小家伙一边走,一边紧张地不停地问君倾问题。   “小白真的没有打疼爹爹吗?”   “爹爹真的不疼了吗?”   “真的真的不疼吗?”   君倾回答他的,总只是一个“嗯”字,冷冷淡淡,却没有不耐烦。   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抹身影,朱砂的心又如被针扎般疼。   她想,她不是阿离的真正娘亲,若是,她此时应该是可以跟上去的吧。   只可惜,她不是,也不可能是。   朱砂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屋楼旁拐了个弯,她再瞧他们不见,才垂眸抬手轻抚自己心口,转身朝屋子走去。   “汪汪!”在她转身之时,昨夜因着有小白在棠园里而不知避让到哪儿去的阿褐这时跑到了她身旁,对她叫了两声,一边摇着尾巴,好像知道她心觉寂寞而特意跑来陪伴她似的。   也是,小家伙有君华陪着,有许多小鸟小兽陪着,不会寂寞。   丞相大人与小白也相互陪伴着,终不是自己一人。   她曾也有素心和阿宝陪伴着,只是,他们都不在了。   “汪汪!”阿褐见朱砂未理会它,它便蹲坐到她面前来,又对她叫了两声,如同那总是会在她身边打转时不时冲她唤上两声的阿宝。   朱砂看着眼睛圆溜溜正一下一下甩着尾巴的阿褐,伸出了手,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轻声道:“可是阿离让你来和我玩儿的?”   谁知阿褐竟是晃了晃脑袋,好像在摇头说不是似的。   朱砂一怔,又问道:“那是丞相大人让你来……陪着我的?”   “汪!”阿褐这声叫得响亮,同时将尾巴摇得厉害,很显然是在肯定朱砂说的话。   朱砂不由抬眸看一眼君倾方才离开的方向,心如针扎般疼,同时也觉柔软。   下一刻,她将裙摆稍稍提起,在阿褐面前蹲下了身,揉揉它的脑袋后再勾起手指挠挠它的下巴,又与它说话道:“我也曾养过一只狗,很听话,和你一样听话,后来,不在了,和唯一陪伴我的人一齐不在了,也不知他们在下边是否过得好。”   明明只是一条狗,可说起的时候,朱砂却觉有些伤悲。   “汪呜……”阿褐似是觉到了朱砂的伤悲,只见它伸出舌头,本想在朱砂手背上舔舔,奈何发现朱砂手上缠满了棉布条,便用脑袋朝她掌心里蹭蹭。   朱砂不由微微一笑,又一次揉了揉阿褐的脑袋,道:“多谢你的抚慰了,我没事。”   “汪汪!”   “我昨夜在等丞相大人的时候想了许多事情,我想到了素心,我是否该替素心去看一次沈葭?不管她过得好或是不好,都是她的报应。”   “我终不是素心,做不到只看着她富贵荣华而什么都不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杀她,就算素心怨我恨我,我也要让沈葭失去她所有的荣华,这是她所当有的报应。”   “你说呢,阿褐?”   “汪呜……?”   “一时忘了你听不懂了,不当与你说这些。”   朱砂再次揉揉阿褐的脑袋,站起身,慢慢走回了屋。   棠园与小棠园的格局几乎一致,都有着一个小后院,小后院里有厨房还有水井,只不过小棠园较棠园而言小去许多而已。   君倾此时就站在水井边,摇着辘轳,将打了水的水桶从水井里摇上来。   那本是由小家伙抱着的铜盆放在他的脚边,小家伙就站在铜盆后边,紧挨着君倾站着,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手上的动作看。   只见小家伙看看君倾的手,再低头抬起自己的双手来看看,然后扁扁嘴,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爹爹一样将这辘轳摇得这么顺畅呢?   水打上来了,君倾用手将小家伙往后推开了些才将水倒进铜盆里,以免水溅出湿了小家伙的鞋。   只是将水倒进了铜盆里后,君倾才想起这是凉水,便对小家伙道:“烧些热水再洗漱吧。”   “不用不用的爹爹!”小家伙连忙摇头,“爹爹,阿离可以洗凉水的,阿离平时都是洗凉水的!”   君倾默了默,才淡漠道:“那你便洗吧,洗好了再到厨房里来漱牙。”   君倾说完话后转身就要先往厨房走,小家伙却在这时抓住了他的衣袖,有些着急地唤他道:“爹爹爹爹,阿离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帮爹爹擦擦脸?爹爹嘴角的血没有擦干净,阿离可以帮爹爹擦掉吗?阿离可以帮爹爹擦擦脸吗?”   君倾又是沉默。   小家伙紧紧抓着君倾的衣袖不舍得放,紧张地等着他回答。   “嗯。”这是君倾沉默之后给小家伙的答案。   小家伙高兴得险些跳起来,但是在君倾面前他不敢太闹,只难掩激动地又问君倾道:“那,那阿离可以用阿离的棉巾帮爹爹擦脸吗?嗯……阿离还是到爹爹的屋子把爹爹的棉巾拿过来!爹爹等等阿离哦!”   小家伙说完,还未及跑开,便听到君倾道:“不用了。”   小家伙愣住,还以为君倾说不用他帮擦脸了,惊得他刚从自己肩头扯下抓在手里的小棉巾差点掉到地上。   却听得君倾接着道:“用你的就行。”   小家伙睁大了眼,本是怔愣的眼里瞬间满是晶晶亮,边蹲下身将手上的棉巾浸到水里边急急道:“那,那爹爹也等等阿离哦!阿离先把棉巾湿了水!”   可小家伙将棉巾湿了水后昂头来看君倾,发现君倾太高太高,他根本就擦不到他爹爹脸……   他可以到厨房里去搬凳子,可是,可是他搬了凳子来,爹爹还会不会在这儿等他?   小家伙着急了,急得有些想哭。   小家伙忘了,忘了就算他不站在高处也能帮君倾擦到脸的办法。   就在这时,小家伙见着比他高很多很多的爹爹在他面前蹲下了身来。   君倾蹲下身后的高度,让小家伙抬起手就能擦到他的脸。   小家伙高兴极了,连忙将浸过水的棉巾拧了拧,将棉巾在小手上摊开,而后学着朱砂给他擦脸的动作给君倾擦脸。   先是擦眼角,眼眶眼角,到鼻梁两侧,到耳背,再到嘴角,最后再整张脸抹过一遍,小家伙擦得小心翼翼又极为认真。   这是他第一次给他的爹爹擦脸,所以小家伙兴奋又紧张得小手有些颤抖。   小家伙擦得并不舒服,也因着小家伙手小力气小,那棉巾上的水根本就拧不干,使得他边替君倾擦脸,边有水沿着棉巾的边沿往下滴,湿了他的脖子,也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只是,小家伙未发现,君倾便也未提。   直到小家伙收回了手,他依旧沉默着。   “爹爹,阿离擦好了。”小家伙收回手,将湿棉巾紧紧拽在手里,依旧紧张地看着君倾。   “嗯。”君倾冷淡应了一声,作势就站起身。   只听小家伙又小心翼翼地着急道:“爹爹,阿离……阿离可以要爹爹也帮阿离擦擦脸吗?可以……吗?”   君倾睫毛微微一动。   他还是站起了身,道:“自己擦。”   小家伙垂下了眼睑,满心的失落,乖巧道:“是,爹爹,阿离知道了。”   小家伙还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使得他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   听到小家伙用力吸溜鼻子的声音,君倾的心如被人突然拧了一下。   小家伙还是蹲在地上,将手中的棉巾重新浸到了水里,少言的君倾忽然又道:“替我到厨房里将门边架子上的皂角拿过来,拿过来了,我帮你擦脸。”   小家伙猛地抬起头来,惊诧地看着面色冷淡的君倾,而后惊喜地跳起来,欢喜道:“嗯嗯!阿离这就去拿,阿离这就去拿!”   小家伙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厨房跑去了。   听着小家伙的脚步声,君倾将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拢紧。   他的手太脏,他不想让自己才沾过血的手碰到阿离。   可是……   他身为父亲,让阿离失落的次数太多太多。   这一次,他若不答应阿离,日后怕是连听到阿离这般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地问的问题都没有机会听到了。   小家伙很快就拿了盛着皂角的盒子跑了出来,双手将其递给君倾,欢心道:“爹爹,阿离将皂角拿过来了!”   “嗯。”君倾接过,“将棉巾从铜盆里拿出来。”   小家伙立刻照做。   待小家伙将湿棉巾从铜盆里拿出来后,君倾才又重新蹲下身,而后竟是将整整一盒皂角粉都倒进了铜盆里!   只见君倾紧着将自己的双手浸到了铜盆里,就着那一整盒皂角粉泡成的半盆水来来回回地用力搓洗自己的双手,令小家伙看得目瞪口呆。   “爹,爹爹,为什么要拿这么多皂角来洗手?”小家伙很是不解。   “因为我的手脏。”   “可是阿离不觉得爹爹的手脏呀。”   君倾先是沉默,才沉声道:“待你长大了,你便懂了。”   “那阿离可以帮爹爹洗手吗?”   君倾不说话。   小家伙的小手终是没有也伸进铜盆里帮君倾洗手,因为他知道他的爹爹不同意。   小家伙从来都很听他的话。   君倾将双手洗了许久,久得小家伙提醒了他好几回,他才将铜盆里的皂角水倒掉,用清水洗净自己手上的皂角后并未再用那只铜盆,而是走进厨房里拿了一只新木盆出来,用清水洗过木盆一遍,才盛上干净的水,这才接过小家伙手上的棉巾,浸湿,拧干,替小家伙擦脸。   小家伙站得直直的,一动不动,欢喜又紧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上一眨。   君倾的动作很温柔,也很细致,他共替小家伙擦了两回脸,令小家伙开心不已。   待君倾将手里的湿棉巾递回小家伙手上后,他抬起手,将掌心轻覆在小家伙脑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揉着。   君倾这突然的温柔举动让小家伙受宠若惊,只定定看着他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动上一动便会让君倾收回手似的。   他稀罕爹爹帮他擦脸,他也稀罕爹爹摸摸揉揉他的头顶,这样的爹爹好温柔好温柔,也好像爹爹好稀罕好稀罕他一样。   “阿离,可想在天上有太阳的时候到院子里玩?”君倾抚着小家伙的脑袋,轻声问。   小家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嗯!想!”   “那若是你永远都不能走到太阳下边,你当如何?”君倾又问,手上的动作更轻更柔了。   小家伙愣住,不解地问道:“就是阿离就算长大了,也还是像现在一样,不能照到太阳,只能在没有太阳的时候才能出屋吗?”   “嗯。”君倾微点头。   “为,为什么?”小家伙有些不能相信,“爹爹和小白不是说过找到了娘亲,阿离的病就可以治好了的吗?那,那阿离已经找到娘亲了呀……”   “因为……”君倾声音低沉,沉得有些黯哑,“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日陪着你。”   没有足够的时日,纵是找到了她,他也救不了阿离。   这也是他迟迟没有与她开口此事的原因。   既然注定无果的事情,又何必开口。   “爹爹,阿离不懂……”小家伙咬咬唇,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模样,“爹爹为什么说没有足够的时日陪着阿离?”   小家伙天真的话让君倾的心蓦地拧紧,拧得疼。   他没有回答小家伙的问题。   却听小家伙很认真道:“那阿离就一直这样好了,阿离不怕的,爹爹……不要难过。”   爹爹是在难过吧?虽然爹爹脸上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可是他看爹爹的眼睛,觉得爹爹就好像是在难过一样。   小家伙说完,竟还小大人似的抬起小手,摸摸君倾的脸。   小家伙的小手很温暖,能暖到君倾的心底。   他没有拂开小家伙的手,只是沉声道:“希望你不会怨我。”   “爹爹,阿离不懂什么是‘怨’。”   君倾又是不语,小家伙也没有再问。   君倾收回了抚着小家伙脑袋的手,小家伙的小手却还在抚着他的脸颊。   过了好一会儿,君倾才站起身,又恢复了那一脸淡漠的模样,然他对小家伙说的话却足以让小家伙欢喜一整日。   只听他道:“今夜我烧饭给你和你娘亲吃。”   还不待小家伙出声,就被另一道声音抢了话,“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题外话------   七十万七十万!本文有七十万字了!好吧,虽然和别人两三百万字的文不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嘤嘤嘤,心好累。   甚时候本人也才有100万字啊啊啊啊啊!一百万字对本人来说是个大关啊啊啊啊啊~   月底了,姑娘们搜搜荷包看看有没有月票的,有月票的都给本文吧都给本文吧!别放过期了啊~! ☆、068、心中之蛊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小白突然就蹦了出来,不仅在小家伙出声之前抢了话,还蹦到了君倾面前,就像方才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笑眯眯道,“我也要吃小倾倾烧的饭菜!我还要吃甜糕,喝甜汤!”   然小家伙一见着小白却没了一直以来的开心,而是撇着嘴很是难过又很是生气地看着小白,大声道:“小白你坏你坏,你欺负爹爹!小白害得爹爹疼疼!”   “呀,我的小阿离,谁说小白欺负你这瞎子爹了?”小白听了小家伙的话也不恼,而是伸出手将小家伙的脸颊扯得老长,还逗他道,“你说你说啊。”   小家伙正为方才小白和君倾“打架”的事而生气,是以他捂着自己的脸往后退开,不让小白扯他的脸,一边扁嘴道:“小白就是欺负爹爹!小白还打爹爹!打得爹爹嘴角都流血了!阿离看见了的!”   “那是你瞎子爹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嘴流的血,哪里是小白把他打出的血啦?”小白挑挑眉,同时挪到君倾身侧,用手肘杵着他,“瞎子,你自己说说,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嗯。”君倾淡淡应了一声。   小白立刻笑得眉眼更弯,“喏,小阿离,你听听,你爹自己都说是他自己不小心了,可不关小白的事哟,难道你不相信你这瞎子爹说的话?”   “阿离相信爹爹说的话!”一听小白解释和君倾的应声,单纯的小家伙立刻相信了,本只有不开心的小脸上又满是笑意,眨巴着大眼睛问小白道,“那不是小白打伤的爹爹哦?”   “那当然咯,小白这么爱你这瞎子爹,怎么可能打伤他呢。”小白笑眯眯的,说着又用手肘杵杵君倾,又一次问道,“你说是吧,瞎子?”   “嗯。”君倾微点头。   只见小家伙一副很是理解模样地点了点头,一边自言自语道:“嗯……小白很疼阿离的,所以小白不舍得打阿离,小白也很疼爹爹的,所以小白也一定不会打爹爹的!”   小家伙才说完,小白便满意地点点头,“那是。”   “那,那阿离到厨房漱牙哦!”小家伙见着君倾着实没事,才觉安心,同时向君倾报备道,“爹爹,阿离去漱牙了哦?”   “去吧。”   小家伙开心地跑进了厨房。   小院里的君倾沉默着,小白亦是不语,却都不离开这小后院。   小家伙很快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跑到君倾跟前后稍稍停下了脚步,将手背在身后,又乖巧地向君倾报备道:“爹爹,阿离漱好牙了!”   只要君倾在身旁,小家伙总喜每做好一件事都与他说上一声,小家伙这般叨叨,其实不过是想要得到君倾的一声夸赞罢了。   只是,君倾在小家伙面前连话都少与他说,又怎会夸赞他。   是以小家伙鲜少鲜少得到君倾的夸赞,然只要君倾夸赞他一句,小家伙足以能高兴上好几日。   现下也与寻日里一样,君倾在听了小家伙的话后只是淡漠地“嗯”了一声而已。   小家伙早已习惯君倾对他的态度,虽然心有期待君倾夸他一句,哪怕一个字都好,但得不到君倾的夸赞,小家伙也不会如初时的失落,而是觉得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爹爹才不会像小白那般夸他。   但,但是他下次一定做得好好的让爹爹满意的!娘亲好难过好难过那一次,爹爹就夸他了!夸他像个小将军!   嗯嗯!只要他把事情做得好好的,爹爹就一定会再夸他的!   小家伙愈想愈开心,又道:“爹爹,那阿离去和娘亲说爹爹今夜给娘亲还有阿离烧饭吃哦?娘亲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小家伙说完就等着君倾应声或是点头好让他离开,谁知君倾却是朝他伸出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耳朵,再抚抚他的头顶,语气平淡地问他道:“昨夜可有觉得头疼或是耳朵疼?”   小家伙眨一眨眼,在顺着君倾的话回想昨夜的事情,而后点点头,现下想来还有些害怕道:“嗯嗯,阿离在厨房里和小华煮甜汤给小白还有娘亲喝的,然后,然后阿离的耳朵突然好疼好疼,好像有人用长长的针刺着阿离的耳朵,又好像……好像是刺着阿离的脑袋,阿离的脑袋也好疼好疼,又然后……阿离不记得了,阿离好像突然睡着了,阿离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天亮了。”   “爹爹爹爹,阿离的耳朵和脑袋为什么会疼疼?是,是阿离又生病了吗?阿离又会给爹爹添麻烦吗?”小家伙本是觉得害怕,却愈说愈紧张,就怕自己让君倾心生厌烦。   小家伙虽年幼,心却很是敏感,总怕自己哪里不对哪里做得不好而让他稀罕的人厌恶他离开他。   “没事了,不会再疼了。”君倾语气淡漠,但他抚着小家伙脑袋的轻柔动作却看得出他对小家伙的爱怜。   “那,那阿离会让爹爹不高兴吗?”小家伙问得小心翼翼。   “不会。”   小家伙这才又重新笑起来,“那阿离到前边找娘亲了哦?爹爹、阿离和小白都在这儿,没有人和娘亲在一块儿,阿离去和娘亲一块儿!”   “去吧。”君倾揉揉小家伙的头发,收回了手。   小家伙高兴地朝前边屋楼跑去,小背影一蹦一跳的,天真,无忧无虑,有小鸟儿飞到他身侧和肩上来,小院里还能听到小家伙开心的笑声。   小白看着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背影,直到小家伙在屋楼侧边转了个弯再瞧不见,小白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睨着君倾,嘲讽道:“我说瞎子,你现在才想起你昨夜做的事会牵连到咱儿子?不怕为时已晚?昨夜你怎的就没想到咱儿子?”   “我不是没想到。”君倾神情依旧淡漠,“我已加以控制,不会让阿离变得如我一般。”   “不会变得像你一样,但他也会痛苦,这样的痛苦你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身为青羽之人,这样的痛苦,他必须要忍。”   “算了算了,懒得和你说这事了,总之你就是有道理,我让你还不成?呿。”小白翻翻白眼,一脸嫌弃,“看在你这破烂身子没几天活头的份上,让了你了。”   君倾稍沉默,而后道:“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不要再让我见着。”   “哼,怎么着,你打得过再说话,小家伙,别这么不自量力。”小白哼哼声,“你我这不是好好的,谁能害得了我伤得了我?”   “万事总有万一。”   “就像你的生命里突然来了一头小猪一样?”   君倾不语。   每每只要一被说中心中事,君倾总是沉默居多。   “哼,我又不是你,才不会让自己最后落得个什么都不是。”小白的话就像一把匕首,直戳君倾的心,“不过呢,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当想知道,怎么样,要不要听?”   “说吧。”君倾态度冷淡。   谁知小白却将脸别开,不悦道:“哼,不说,小倾倾你态度不好,我不想告诉你了。”   君倾早已习惯小白这般说变就变的小情绪,一如从前一般顺着他道:“那你想如何?”   君倾的话音才落,小白便得意笑吟吟道:“抱抱我咯,小倾倾你可很久没有抱我了,多少年了,八年?十年?”   君倾不动。   只听小白又笑道:“那让我抱抱你也成吧,我就勉强委屈一下吧。”   小白说完,随即张开双臂,就等着君倾走过来而已,“来吧,我已经把双臂打开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很喜欢要我抱的哪,如今你都不听我的话了,真是糟心哪。”   小白瞬间就变得一脸委屈。   然却见君倾朝他靠近,而后张开双臂,将他轻轻抱住,还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语气竟不是无奈而是温和道,“行了,别撒娇胡闹了,憋不住话就赶紧说了吧,非还要整得我求你说一般。”   如此这般,反倒像是君倾是长辈而小白是个无理取闹的小辈似的。   不过,小白很满意,满意得满脸堆笑,“好吧,看在你难得听话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可是关于那头小猪的哟。”   君倾身子微僵,收回了双手,冷眼“看着”小白。   却见小白伸出手,用食指戳上君倾的心口,笑道:“假如在你心里放进一只总会让你觉得有万千针扎更有如被刀子捅扎般疼痛之感的蛊虫,这其中苦痛,你可忍得?”   君倾的眼眸猛地一动,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在这一瞬间猛地捏紧成拳。   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小白继续往下说。   然小白却是故意慢慢悠悠道:“听说呢,有一种蛊虫能让一个人在思及自己心仪之人或是心爱之人时,会觉得自己的心有如被万千针扎,思念愈甚,这痛感就会愈强烈,会由万千针扎变为如利刃捅扎,不思不想,就不会疼痛,但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想念,痛感就会紧随而来,这便是说,中这蛊虫之人,不能对任何人动情,只要动情,就只会一直被这样的痛楚折磨着,最甚之时,还会……生不如死。”   “怎么样,小倾倾你听说过这种蛊虫么?”小白朝君倾微微凑近,先是挑眉,而后耸耸肩,“反正我没听说过,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一知道就和你分享,怎么样,还是我对你好吧?”   “不过呢,世界上居然有人养这种蛊,也还真是奇了,因为这种阴损的蛊虫哪养起来可会有损养蛊之人身子的,据说养蛊之人要以自己血肉将此蛊养上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并且每月要以自己的血供养,才可让此蛊存活,一只母蛊可牵制一只子蛊,子蛊下在人心上,母蛊则是由养蛊之人继续养着,只要中蛊之人动了情念,母蛊则会有所反应,啧啧,真真是窥探人的内心,根本就是让人永不能生情念,但生情念,便要承受想象不到的苦痛折磨。”   “还不止如此,若想要解此蛊呢,必须要将母蛊也植进中蛊之人体内,再饮下一碗养蛊之人的血,承受整整七日针扎刀刺的疼痛方才解得此蛊,除此之外,好像这世上再无第二种解蛊之法,如何,是不是挺阴损的?”   “瞧我,说了这么多竟还没有告诉你这蛊虫的名字,就叫情蛊,这名字还挺俗气,若是我,绝对不取这名儿。”小白有些嫌弃,语气听起来让人觉得他说的好似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但君倾知道,这并不是笑话。   他已知小白说的话是何意。   偏偏小白还是无情地将事实说了出来,“那个小猪的心里,就正好有这么一只情蛊的子蛊,并且——”   “在她心里已有十年。”   ------题外话------   再嚎一次,月底了月底了月底了!有月票的姑娘~把月票给本文吧!吧吧吧!本文需要月票!谢谢姑娘们! ☆、069、终是要相思断肠   “大人。”朱砂站在君倾身侧,轻声唤了他一声。   然君倾并未应声,他好似并未听到似的,他只是站在院中的一株海棠树下,从他方才与小白从小后院走到这前院来便一直站在这海棠树下,站了将有两盏茶的时间,他“看”着远方,看得失神,似有心事。   朱砂见他未应声,默了默后又再唤了他一次,“丞相大人?”   这一回,她瞧见君倾的睫毛微微一动,而后才见他终是回过了身,微微转过头来,“看”向她。   朱砂则是在君倾转过头来看她之前飞快地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以免她又在他眼眸里失了自己的神。   只听君倾淡漠道:“何事。”   朱砂稍有沉思,才恭敬道:“丞相大人,民女……有一不情之请。”   “嗯。”   “……”朱砂眼角跳跳,这一声嗯,是让她说,还是不让她说?   应该是让她说的吧?   朱砂终是又恭敬道:“民女想见沈大小姐一面。”   她终是决定代素心去见沈葭一面,这也算是她欠素心的。   然君倾不语。   朱砂微垂着头,恭敬地等着君倾的答案。   谁知等了老半晌,君倾都未回答她,哪怕如方才那般一声简单的“嗯”,都没有。   朱砂咬咬唇,正抬眸来看君倾时,便听得他淡漠道:“那便随我一道进宫吧。”   朱砂惊愣,有些不能相信道:“民女……同丞相大人一道进宫?”   君倾此时已转身朝卧房方向走去,听到朱砂惊愣的问话,他微微往后侧头,还是那副淡漠的口吻,道:“不若呢?”   “……”朱砂无言以对。   只听君倾又道:“进宫之前,朱砂姑娘先到我屋里来一趟。”   君倾说完,根本不待朱砂说话,径自走往了他的卧房。   然君倾前脚刚跨进卧房门槛,小白就凑到了还愣在院中的朱砂身边,用手肘杵杵她,一边挑着眉笑眯眯道:“喂,小猪,这大白天的,我们小倾倾把你叫进他屋里做什么哪?”   “……”   “嗯……”小白用手捏搓着自己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还一点慢慢点头道,“让我猜猜啊。”   “你别瞎猜!我,我和丞相大人可,可什么都没有做!”小白挑眉思忖的模样让朱砂看着心里犯怵,连忙解释道。   然她的话音才落,小白便一副“我明白了”的神情笑着点点头,甚至还拖长着音调道:“哦——我明白了,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此地无银三百两哪。”   “……”   “再说了,小猪你以为你这么急着解释,我就相信你啦?我一不瞎二不聋的,又不是不知道仲秋那夜你和我们小倾倾做了什么。”小白哼哼声。   朱砂面上刷的变得绯红,要是她嘴里有些,绝对喷出来了。   不过这一回朱砂没有接小白的话,而是转了身急忙忙地朝君倾的卧房走去。   她宁愿面对寡言的丞相大人,也不愿面对这个多话的小白!   真是,真是——   小白的话让朱砂又想到了仲秋那夜她的荒唐举动和荒唐话,她虽不后悔,但这种事情,还是很羞于提及,更何况还是由旁人来说。   朱砂面红耳赤,同时也觉心如针扎般疼,又或是说,她心上那如针扎般的疼在这时疼得更厉害了些。   因为从仲秋那夜之后,她心上的疼痛就再未消失过,尤以前夜与昨夜疼得最甚,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使劲地朝她的心上捅似的,疼得她冷汗频流。   朱砂在君倾卧房门前停住脚时将手在自己心口上轻轻按了按,然后抬手用手背碰碰自己红得有些发烫的脸颊,唤了一声“丞相大人”且听到屋里君倾一声冷淡的应声后,她才抬脚跨进屋子里。   跨进这个她昨夜一直呆着的屋子。   院中的小白本是在笑,待朱砂进了屋后他面上的浅笑便渐渐消失,只见他抬手拨了拨他头顶上一根没有了叶子的海棠树枝,然后“咔擦”一声将那树枝给折断,拿到了手里来,对着灰白的苍穹一打一晃的,自言自语道:“海棠花,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值得喜爱的?”   “断肠花断肠花,终是要相思断肠哪……”   小白自言自语的话才说完,便觉有小手在拽着他的衣袖摇晃,低头一看,瞧见梳好了头发的小家伙站在他身边,正伸出小手扯着他的衣袖,有些着急地问他道:“小白小白,爹爹和娘亲呢?”   “小阿离你猜呀。”小白又笑了。   在小家伙面前,小白永远都是笑着的。   “阿离,阿离猜不到……”小家伙扁扁嘴。   小白笑意更浓,伸出食指边戳小家伙的鼻尖边笑道:“当然是走了咯,不要小阿离咯。”   小家伙怔住,而后猛地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小白骗人小白骗人!爹爹和娘亲才不会不要阿离!不会不会不会的!”   小家伙着急极了,又急又慌,慌得眼眶立刻变得红红的,一副立刻就能哭出来的可怜模样。   “小阿离你都说小白是骗你的,那为什么还一副想哭的样子哪?是不是你觉得你爹爹和娘亲随时都会走了不要你哪?嗯?”小白戳了小家伙的鼻尖后又戳戳小家伙的脸颊,左边脸颊戳戳,右边脸颊又戳戳,生生将小家伙豆大的眼泪给戳了流出来,“是不是是哪?”   “小白坏小白坏!小白欺负阿离!嘤嘤嘤……”小家伙没有回答小白的问题,而是吸溜吸溜鼻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屋里的朱砂听到小家伙的抽咽声,才刚在椅子上坐下的她立刻站起身来,却在这时听得君倾冷冷淡淡道:“朱砂姑娘要去做什么?”   “我……”朱砂本想说小白把小阿离惹哭了,她出去看看,可她看着身为小家伙父亲的君倾一点反应也无,她这般反应怕是很不合适,是以她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眼睛却是看向掩着窗扇的窗户方向,显然还在念着院子里被小白逗哭了的小家伙。   君倾站在摆放着无数药瓶的柜子前,边从柜子里取出药瓶边淡漠道:“小白不会真的欺负阿离。”   朱砂面色更红了些,连忙道:“民女知道。”   她自是知道小白不会欺负小家伙,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她听到小家伙哭,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不舍小家伙难过更不舍他哭。   君倾不再说什么,而是抓了满满两手的药瓶走到朱砂身旁的圆桌旁,将药瓶全都搁到了桌面上,再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剪子棉布及瓷碗,一并放到桌面上,这才又对朱砂道:“朱砂姑娘身上的伤该换药了,是姑娘自己换还是我帮你?”   君倾的话让朱砂惊得险些又站起身来,只听她面红耳赤地飞快道:“民女,我,我自己来就好!”   一想到要在君倾面前褪下衣裳并且让他碰到自己的身子,朱砂的心就跳得飞快,一张脸从发际线红到了脖子根,可又想到她身上这些伤是君倾帮她处理并且包扎好的,朱砂本是绯红的脸又慢慢变为青白。   因为她身上这些丑陋的疤,他虽看不见,但是摸得到。   虽说仲秋那夜他已“见”过她身上这些丑陋的疤,虽然他说了他不嫌弃她,可是……   她嫌弃她自己。   她这般丑陋到极致的身子,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丞相大人“见”到……   “嗯。”君倾没有执意要帮朱砂,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隔着圆桌在朱砂对面坐下了身而已。   朱砂终是慌乱得站起了身,“丞相大人,你,我,民女——”   他他他,他坐在这儿,让她如何当着他的面给自己的身子上药!?   谁知君倾却没有要站起身离开的意思,反像是没事一般道:“朱砂姑娘放心,我看不见。”   “……”   “姑娘且放心,我也不会冒犯姑娘。”   “……”   朱砂想说什么,可张了嘴又不知说什么才是好,再瞧着君倾根本就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她纵是多说也无用,那就只能……真的当着他的面脱衣换药?   好在君倾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却还算给了朱砂一个能接受的程度,只听他又道:“朱砂姑娘若还是介意,那我背过身去。”   君倾说完,即刻背过身去。   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眼睛,朱砂才觉松一口气。   这样便这样吧,这总归是丞相大人的屋子,他本就看不见她,现下更是背过了身去,况且她也已听过了小白的闲言,她与丞相大人之间也……她若再执意让丞相大人离开便是矫情了。   “多谢丞相大人。”虽是如此,朱砂还是将自己的前襟抓着许久,才垂下手,解开腰带,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慢慢脱下来。   手臂上的伤最甚,她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疼。   可她必须忍。   待将衣裳褪下后,朱砂才发现缠在自己身上的棉布条上都有隐隐血渍,确实是该换药了。   她这一身的伤,虽还能握刀,但动作不会再如寻常那般迅速,她与丞相说想见沈葭一面,这几日怕是不合适吧。   “丞相大人,民女想了想,今日还是不进宫为妥,民女身上有伤,怕是会拖累到大人。”   “没有人伤得了我。”却听君倾想也不想便道。   “可是丞相大人——”   “无需多言。”   “……是。”   朱砂垂下眼睑,将裹住伤口的棉布条慢慢解下,解到最末处时,棉布与伤口黏合在一起,疼得更甚,朱砂却是毫不犹豫地将棉布条给去下。   她没有出声,更没有喊疼,在重新给伤口上药时药粉浸在伤口上那种辛辣透骨得很是难忍的疼痛时,她才将自己的下唇咬住。   并非她不知疼痛,只是她早已习惯了就算再疼也不会吭上一声。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习惯的,只觉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也就该如此。   君倾背对着朱砂,朱砂也背对着他。   他本就看不见她,她此时也看不见他,抑或说是她此时不敢看他。   朱砂没有看见君倾的眼睛,是以她没有看见他如墨潭般眼眸中的疼痛,也没有看见他紧握成拳的双手。   “听小白说……”相对沉默良久后,君倾总是淡漠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朱砂姑娘近些日子来总觉心口疼痛,可有这一回事?”   朱砂正在往自己肚腹上的伤口上药,君倾的话让她手一抖,洒了半瓶的药粉在自己的伤口上,那种辛辣之感让她忍不住用力捏住自己的膝盖,掌心瞬间一片薄薄的冷汗。   此时的院子里,小家伙已经不哭了,但还在吸溜红彤彤的鼻子。   小白蹲在小家伙面前,用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一脸颇为认真地问小家伙道:“小阿离,若突然有一天,你再也见不着你的瞎子爹了,也见不着小白了,你要怎么办?”   ------题外话------   5月的最后一天!六月又是一个新开始啊~啊啊啊啊啊~ ☆、070、朱砂又偷腥   君松驾车很是熟手,是以马车行驶得很是平稳。   朱砂坐在马车里,身子只是随着马车轻轻摇晃而已。   君倾也在马车里,就坐在朱砂对面,然朱砂并未看他,而是微着头,面红耳赤的。   因为她到现下还在想着方才在君倾屋里的事情。   她手臂上的伤太重,可又需用双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棉布条,上了药后再包扎好身上的伤口,这般反复动着双臂,牵扯着手臂上才稍稍愈合的伤口又破开,她正想着怎样才能不太多地牵扯到手臂上的伤时,那本是隔着圆桌坐在她对面的丞相大人那时便走到她身旁来,只道一声“我帮你罢”便摸索着拿过了她手上的棉布条,根本就不待她应声,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她点头答应一样。   而她,鬼使神差的,竟也没有拒绝!   丞相大人站在她身后,从她身后将棉布条绕到她身前后让她自己将身前的伤包缠好,再将棉布条递给身后的他,这般的话,她的双手便可不用使力绕到身后以减少给臂上伤口的负担,而丞相大人也不会碰到她这满是丑陋疤痕的前身,然愈是这般,在丞相大人的指尖碰到她的手时,她就会愈发紧张。   从丞相大人站到她身旁开始,她便一直紧张着,身子紧绷着,甚至,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以致她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又想问什么。   甚至到现下已经离开相府坐上马车良久了,她的身子还紧绷着,也依旧面红耳赤着。   她还在想着她与丞相大人指尖轻碰的感觉,让她很想再握一握他的手。   丞相大人的手……   这般想着,朱砂不由微微抬眸,看向君倾随意搭在膝上的双手,看到他手背上那些已经不明显了的伤痕,朱砂的心不由拧紧,和着那针扎的痛感让她的心生疼得厉害。   丞相大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看着君倾手背上的伤痕,不由自主地,朱砂眼眸渐渐往上抬,终是看向了君倾的脸,看向他的眼眸。   然她却未看到君倾的眼眸。   因为君倾轻闭着眼。   只见他下眼睑上的青黑很重,似是很久都未睡好了似的,面色亦是青白少有血色。   他看起来,很累。   有晨风从车窗帘的间隙里溜进马车里来,拂在君倾的脸颊边,拂动他脸颊边的发丝,在他长长的睫毛边轻轻飘动。   这样安静的君倾,让朱砂看着看着,觉得紧张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忽然很想,很想坐到他的身边,而不是坐在他的对面。   她……可以坐到丞相大人身边的吧?   朱砂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只见她将下唇轻轻一咬,再抬眸时,她撑起了身子,慢慢,慢慢地移到君倾身侧,而后在他身侧与他有一尺之隔的位置坐下。   朱砂坐下后将腰身坐得挺直,贝齿依旧咬着下唇,双手放在腿上将裙裳抓得有些紧,眼睛看着自己方才做过的位置,根本不敢即刻转头去看小憩中的君倾。   朱砂一动不动地在君倾身侧坐了好一会儿,并未听到君倾有动静,她这才慢慢地朝君倾的方向转头。   君倾还是方才的模样,眼睑轻阖,并未发现朱砂已坐到他身侧来,似是睡着。   朱砂没有唤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而后将自己与君倾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她在一点一点朝君倾挪近,再挪近。   当她挪到他与君倾之间的距离只有三两寸时,她才停下来,重新挺直腰杆,坐直,一动不动,还是如方才一般不敢看君倾,只轻咬着下唇听着君倾的动静而已。   君倾依旧没有动静。   朱砂这才松开了自己的下唇,而后小心翼翼地朝他转头。   晨风撩动的君倾脸颊边那微扬的发丝就近在朱砂眼前,这让她觉得这发丝不是扬在君倾脸颊边眉睫边,而是挠在她心上,挠得她的心一阵痒,很是想将他的发丝别到耳后。   丞相大人睡着了,应当……不会发现的吧?   丞相大人连她坐到他身侧来都没有察觉,当也不会发现她接下来的小小举动的。   心里有着小心思,朱砂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有些砰砰直跳,好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一般,她有些紧张。   可纵是紧张,她也不想压下这个想法。   只见她抬起手,凑近君倾的脸颊,将那被因晨风而轻拂在他耳畔的发丝撩到手指上,而后将其轻轻地别到了君倾耳后。   她能将他的眉睫看得更清晰。   清晰得让她觉得自己不能满足于只是这般静静看着他而已,她还想……碰碰他长密弯翘的睫毛。   君倾没有反应的小憩给了朱砂这胆气,只见她不知不觉地将身子朝君倾更凑近一分,已近得她的手臂已经轻轻碰上了君倾的手臂,不过她不自知罢了。   此刻的她,只想着用指尖碰碰君倾的睫毛而已。   她如是想,亦如是做了。   她的心,太想太想靠近君倾,想得她一时间根本就忘了,在她面前的君倾,根本就没有哪一次是真正睡着的。   只见朱砂将抬起的右手食指微微曲起,凑到君倾的睫毛下方,用指腹将他翘翘的睫毛尖儿轻轻拨了一拨。   君倾还是没有反应。   他好似倦极,睡得很沉。   见君倾这般,朱砂没有再一次轻拨他长长的睫毛,尽管她很想,但她怕把他吵醒了。   他似乎真的很累,很累。   他不在府上的一个半多月是去做了什么,为何会这般疲惫?   且听小白的话说,他这一个半多月都在丞相府里,并没有与丞相大人在一齐,这便是说,这段时日里,丞相大人的身边除了一个君松,便再无保护他的人。   一直在丞相大人身旁保护他的小白不在身侧,丞相大人这段时日可遇到了危险?可有受伤?   身旁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存在,又怎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又岂能不累?   朱砂觉得心很疼。   她没有收回手,而是将拇指轻轻贴上了君倾的下眼睑,轻轻地抚着他下眼睑上的青黑,语气温柔又带着心疼道:“丞相大人可是很累?我不当今日与大人说想见沈葭一面的事,应是让丞相大人好好歇息一日才对……”   “丞相大人为何把自己弄得这般疲惫?可是因为小白不在大人身侧保护大人?”朱砂轻声自言自语,愈说愈觉心疼更甚,她抬在半空的手也慢慢地贴上了君倾的脸颊,用掌心感受着他的温度。   此时的她,身子已经紧紧挨在了君倾身上,双手更是都贴在君倾脸上,轻碰着他的双颊,就像捧着她的珍宝,拇指指腹仍旧在轻轻摩挲着君倾的下眼睑,好像如此就能抹去他眼睑上的青黑抹去他的疲惫似的。   朱砂觉得自己又失控了,若非失控,她此刻怎会这样来抚着丞相大人的脸颊,若非失控,她怎敢这般贴近丞相大人,可……   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这总是想着要靠近丞相大人的心。   她也……   不想再控制。   她真的,就是想靠近丞相大人,想了解他,想帮到他。   她还想,再吻一吻他的唇。   他薄削又冰凉的唇。   情不自禁,难以自控。   朱砂将摩挲着君倾右下眼睑的拇指沿着他的脸颊缓缓往下移,移到他的唇上,先是在他薄薄的唇上轻轻抚过一遍,而后垂下手,抓上她自己的裙裳,昂起头,将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了君倾的唇。   这不知是她第几次的情不自禁,也不知是她第几次亲吻他的唇。   可不管是第几次,朱砂依旧觉得,她……喜欢他,喜欢他的味道,百尝不厌。   她只希望,丞相大人不要在这时候醒来,这会让她无地自容。   可——   丞相大人其实是没有睡着的吧。   丞相大人内力深厚武功奇高,又怎会对她的举动没有丝毫察觉,纵是他在睡着,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而丞相大人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如前几次那般突然睁开眼或是突然出声,反是任她对他这般肆意,这是不是证明……   丞相大人也喜欢她?   这样的想法让朱砂自己吓到了自己,使得她正轻啃着君倾下唇的贝齿突地往下一磕。   随即,她的舌尖尝到了腥甜的血的味道。   她愣住,连忙松开君倾的下唇。   只见君倾的下唇唇角正冒出一丝腥红的血水。   朱砂怔愣更甚。   她她她,她竟是一不小心将丞相大人的唇角给咬破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见着君倾还是合着眼睡着的模样,朱砂情急之下,竟是又覆上了君倾的唇!同时用舌尖去舔舐君倾唇角的小伤。   然舔着舔着,朱砂又情难自控了,根本就不能满足于只是轻轻舔着君倾的唇而已,而是将他的下唇吮到了嘴里来。   她似乎很喜欢吮君倾的唇,她自己也不知这是为何。   她只是觉得这般最是能尝到君倾甜甜的味道。   她喜欢他的甜味。   所以她总情不自禁地对他的唇又吮又啃。   而这一次,君倾居然一动不动地任她啃,既不睁眼,也不说话,就好像他真真是睡着了一样。   可他又怎会真的睡着。   他只是由着朱砂任性一回而已。   而朱砂这一啃,竟是从半途一直啃到了王城车马场!   但此时朱砂在笑,满足地笑,餍足地吮着君倾的唇,使得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她都没有察觉。   就在马车停下时,下唇还被朱砂轻咬在嘴里的一直“睡着”的君倾忽然口齿不清地出声道:“朱砂姑娘可是不打算让我见人了?”   朱砂餍足的笑瞬间凝在脸上。   ——!   ------题外话------   来一章稍微甜那么一点点的内容,缓和缓和,下章继续走剧情啊~   小朱砂又当了偷腥的猫!哈哈~ ☆、071、相公对我笑了?【六月活动】   君松看着朱砂的面色,觉得比她方从府里出来时的面色似乎更红了,红得就像……被煮熟的虾?   不错,确实很像,君松心里肯定着。   还有,主上的脸看起来也有些奇怪,但一时又说不出怪在何处。   君松的目光最后定在了君倾的下唇上。   主上的唇往日里有这么厚?而且,主上的唇色有这般红润?   并且……主上的下唇靠唇角的地方,好像有血色。   怎么回事?   君松开始思忖,主上唇变厚了,还有血色,就好像……被什么啃过了一样,还有朱砂姑娘红得像煮熟的虾一般的面色……   哦——他明白了!   一定是朱砂姑娘和主上——   君松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若不是在危险或需要警惕的情况下,君松总会不时地在面上流露出自己的心思,就像此刻,他在君倾的唇上和朱砂的面色上来来回回地移动目光,在明白了这是怎的一回事的时候,他就差没笑出来了。   朱砂正巧看见君松一脸恍然大悟和险些笑出来的模样,尴尬得她立刻低下头,看也不敢看君倾一眼。   谁知君倾却在这时向她伸出手来,使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君倾,道:“丞相大人,这……”   “嗯?”朱砂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君倾正“看”着她,并且打断了她的话。   朱砂怔了一怔,不知君倾这是何意,还以为她身上哪里不对,便低下头来将自己的身子扫过一遭。   在她未看到自己本是垂在肩上身前的长发时,她才恍悟君倾打断她是何意。   她的长发已经简单地盘到了头上,是丞相大人命君华公子为她盘的,离开丞相府的她,是丞相大人的“妻子”。   她现下正是他的“妻子”。   之前她能自然地假装唤丞相大人一声“相公”,是因为他对她无情她也对她无意,不过做戏而已,她不觉有他,但现下……   且还是在想笑却又不敢笑的君松面前,朱砂只觉自己双耳热烫,虽觉很是尴尬,却又不能依旧唤他一声丞相大人,也只能生生改口道:“相公这是……何意?”   君松终是没忍住,低头偷偷笑了起来。   这朱砂姑娘身手极高,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可怎么在主上面前有时就像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傻姑娘一样,主上手都伸过来了,这不是明摆着让朱砂姑娘将手放到主上手心里去像之前在安北侯府她牵着主上的手那般?   难怪白公子要唤她为小猪,有时候确实……   不过除了朱砂姑娘,还从未有谁个姑娘能让主上这般在意又主动,只是这朱砂姑娘在这男女情意一事上,似乎不大……聪明。   君松尽量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但他还是成功地遭来了君倾的冷冷一睨,君松立刻抬头,站直,面色瞬间变得冷肃,就好像方才他什么都没有想过一样。   但朱砂已都将君松强憋的笑看在了眼里,真真是让她尴尬得无地自容。   可她还真是不知丞相大人这是何意,她的问题……很奇怪?   若是之前,她自是觉得丞相大人这是让她给他带路,可这王城里的路他比她要熟悉上千百倍,根本就不需要她为他带路,而且,他之所以会让她带路,是为防旁人发现他已盲目,但如今——   怕是无人不知丞相君倾原来已经瞎了的事实吧。   “手给我。”君倾只语气淡淡地道了这三个字。   朱砂便听话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将其轻轻放在了君倾的手心里。   下一瞬,君倾便将她的手握住,动作很轻,并未让她觉得手背上的伤疼,同时听得君倾又是淡淡道:“我带着你走。”   君倾说完,也不待朱砂反应,便转身欲走。   朱砂连忙回神,紧忙跟上,紧靠在君倾身侧,心跳得厉害,也疼得厉害。   靠得君倾愈近,朱砂的心就愈疼。   纵是如此,她也不愿收回手,更不愿意离开他身侧。   这是丞相大人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   他明明看不见,却是要带着她走。   可是要保护她的意思?   丞相大人保护她?   朱砂觉得欢心,不由轻轻抿嘴笑了起来,同时也轻轻回握了君倾的手。   似是能感受得到朱砂的欢愉,君倾眸中的淡漠少去了不少。   可他却欢愉不起来,因为他的心,很沉重。   他的小兔子……他要如何才是好。   君倾在想着朱砂,而朱砂也正在想着他。   想着昨夜的事情。   “丞……相公,民女有话,可否问?”朱砂迟疑着,终是开口问道。   “嗯。”   朱砂默了默,才又道:“昨夜天有异象,相公可还好?”   她还清楚地记得昨夜上千的老鸹压过顶空的景象,诡异得足以令每一个人震惊,她知,并且小白也已清楚地告诉了她,与丞相大人有关,她想去到他身边,可她浑身的伤,诚如小白所言,这般的她只是个负累,她根本帮不了他。   她唯能做的,就是等他回来,等他回到她眼前来。   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还好好的,可她的心,却还是放心不下。   她总觉,要有大事发生。   “嗯。”君倾还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回答。   “相公可有受伤?”   “没有。”   “相公看起来很疲惫,当好好歇一歇才是。”   “无妨。”   “相公——”朱砂还要继续说什么问什么,可她才道出两个字,她的话又被君倾打断。   然这一回,君倾却不再是如方才那般“看”她一眼,而是——   吻上了她的唇。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朱砂惊得目瞪口呆,待得君倾离开了她的唇,她还是一副愣愣没有回过神的模样。   而君倾抬起头后并未牵着朱砂的手继续往前走,而是抬起左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满含柔情,便是他那双总满是淡漠冰冷的眼眸此时也融满了温柔,似叹又似心疼道:“这般多话,可是心不疼了?”   朱砂只怔怔地看着这忽然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君倾,莫说说话,便是脑子都糊做了一团,在君倾的温柔中糊做了一团,什么都想不出思不到。   “别怕,我不会让你疼得太久的,不会的。”他的命还在,他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的小兔子,就算他的命不在了,在他死之前,他也会将存在在她身旁的危险抹除干净,“相信我。”   这一次,他不会再弄丢她。   这一次,他一定会护好她。   “相,相公……”朱砂看着君倾的眼,感受着他冰凉掌心的轻柔摩挲,她觉得,她又将自己迷失在了他的眼眸里,迷失在他眸中的柔情里。   丞相大人,好温柔啊……   君倾的温柔让朱砂又情难自已,只见她慢慢踮起脚尖,昂起头,又轻轻凑上了君倾的唇,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印,扬起了嘴角,笑道:“我相信相公。”   他不是大夫,可她愿意相信他,就算他什么都未与她多说。   对丞相大人的信任,不需要任何理由。   “嗯。”君倾没有避开朱砂的吻,而是温柔地“看”着她,也如她一般,微微扬起了嘴角。   君倾不过是微微扬了扬嘴角而已,朱砂却惊诧得又一次微微睁大了眼,好似看到了比昨夜天上异象还要令她震惊的一幕似的。   “相,相公,你笑了?”朱砂盯着君倾的唇角,语气突然间绷得很是紧张。   “嗯。”君倾没有否认。   他的确是笑了。   他知道,她喜欢看他的笑。   “真的笑了?”朱砂又问。   “嗯。”   “相公对我笑了?”朱砂还问。   “嗯。”   “真的是对我笑?”   “嗯。”   “真的?”朱砂百问不厌。   君松觉得,他要是主上的话,绝对要再一次堵上朱砂姑娘的嘴,这朱砂姑娘和小公子可还真是相像,总是喜欢同个问题反反复复地问,问得人都有咬牙切齿的冲动。   果不其然,只见君倾将还轻抚在朱砂脸颊上的手移到了她唇上来,然后捏住了她的嘴,同时还像外扯了扯,颇为无奈道:“你很吵。”   “……”朱砂双颊绯红,连忙抬手拉开了扯着她嘴的手,想解释道,“我,我……”   我什么?朱砂根本就不知自己能解释什么,只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君倾又恢复了他寻日里那张淡漠的脸,同时转了身牵着朱砂的手继续往前走,“好了,继续走吧。”   朱砂又连忙跟上,却在这时小小声地自言自语哼声道:“才不是我吵,是你自己话少。”   走在后边的君松听到了,连忙抬手压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君松听到了,君倾自不可能没听到。   然他的笑只在眸中,一闪而过。   朱砂却以为自己说得足够轻声,唯她自己听到而已。   过了少顷,只听朱砂又问:“相公进宫来,不用传人向帝君通报一声吗?”   “不必。”   “那你我现下是直接去沈大小姐的冷宫?”   “嗯。”   “也无需与帝君通报一声?”   “没有必要。”君倾的话,似乎完全未将帝君置于眼中,“跟着我走便可,其余的,你无需管。”   “……是。”   不过,丞相大人知晓沈葭的冷宫在何处?   就在这时,有一只鸟儿从前方朝君倾飞来,落在了他的左肩上,朝他啾啾而鸣,少顷又飞回了天上。   朱砂已了然。   沈葭的冷宫,除了荒草、蛛网,掉漆的家什,破旧的帐幔,再无其他。   这是先帝的敏妃居住的宫殿,这儿废成冷宫已有二十年,这便是说,沈葭根本就未能入过帝后的凰凤宫,便直接被打入了这处早已废弃的闵鸾宫,和那早已疯癫的敏妃住在一齐。   朱砂在一堆将及人肩高的枯黄荒草堆里见到了沈葭,蓬头垢面,身上还穿着封后大典那夜宮宴所穿的锦衣,却已满是脏污,手里还拿着一根枯草,左摇右晃的,目光呆滞,嘴里喃喃有词,反反复复皆是道一句“我是帝后,我生来就是帝后之命!你们谁敢跟我抢!?”,那模样,似已成疯,便是朱砂站到她面前她都未有理会。   朱砂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站在她面前,平静地看着她而已。   人心总是有数不尽的*,想要得到的太多,最终害不过是害人害己,何必呢?   只是人心自古如此,又有谁改变得了。   她还以为到了这儿会看到一个面目狰狞满心仇恨的沈葭,这样,也未尝不是好。   疯了,也好,没有烦恼苦痛,就这么活着,直到死去,也是沈葭当有的下场了。   沈葭在那荒草堆里蹲了将近半个时辰,朱砂便在她面前蹲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听到送饭食过来的宫人的声音,沈葭才猛地站起身,兴奋地跑开。   朱砂转头看她,缓缓站起了身。   见到了想见的,也该是时候离开了,久留无益。   而就当朱砂抬脚要离开时,忽有一蓬头垢面的女子从一旁的大树后朝她疯也似地扑来,扯着沙哑的声音嘶喊道:“方瑞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子来——!”   ------题外话------   六月活动已出!姑娘们移步留言区置顶查看!六月活动已出!姑娘们移步留言区置顶查看!六月活动已出!姑娘们移步留言区置顶查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下次活动就是十月见了~! ☆、072、他会再到孤面前来的   一蓬头垢面的女子突然疯也似的朝朱砂扑来,然却不过朱砂一个看似轻轻拂手,这突然朝她扑来的女子便重重地跌坐在地。   朱砂微微转头,看向被她拂跌在地女人,眼神沉冷。   只见这女子身穿一件早已破旧得发灰发黑的里衣,快及膝的头发枯黄蓬乱如稻草,一张蜡黄的脸瘦得好似锥子一般,双颊深深往下凹陷,使得她的颧骨看起来异常高凸,亦使得她的眼眸看起来异常的大,大到好似要从眼眶睁暴出来。   不止如此,她的眸子尽是腥红的血丝,死死地盯着朱砂,好像朱砂是她的仇人似的,双目腥红到狰狞,那神色,好似要将朱砂撕裂再吞吃入腹才能甘心一般。   女子死死地看着朱砂,朱砂也在看她。   这冷宫只住着先帝的废妃敏贵妃和沈葭两人,沈葭她已见着,那眼前这个比沈葭还更似疯妇一般的女人,便是敏贵妃岳敏儿?   然她从未到过这冷宫,更从未见过这敏贵妃,她怎会将她视若仇人?   只见跌坐在地的岳敏儿下一瞬立刻爬起身,作势又要朝朱砂扑来,嘴里更是怨恨地嘶喊着:“方瑞你个贱人还我儿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然她依旧碰也碰不到朱砂,依旧是朱砂毫不留情地将她拂倒在地。   这一次,朱砂手上力道比先前稍重了些微,岳敏儿咚的一声直接撞到了她身后的老树树干上,撞得她无力地跌坐在地,本就没有多少气力的身子再也爬不起来,唯能抬起头而已。   抬起头,她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睛更加腥红,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然她就算站不起身来,也还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来嘶喊:“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朱砂看着岳敏儿,眼神愈来愈冷。   方瑞,是谁?为何会把她错认成这个名叫方瑞的人?   莫非是从前的她?   莫非她的从前和这敏贵妃有关?   可能吗?   朱砂转头看向陪她到得这冷宫后一直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君倾。   而君倾正好站在墙阴下,她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眼睛。   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沈葭正蹲在满是荒草的院子里,蹲在一只食盒面前,一手捧着一碗米饭,一手拿着筷子飞快地从食盒里夹出炒得焦黄的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塞得整张嘴装不下了,她才用拿着筷子的手用力捂住嘴巴,将嘴里的东西使劲往下咽。   她的嘴明明就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只见她捂着嘴使劲将嘴里的东西往下咽的时候还有青菜和米饭从她捂在嘴上的手指指缝里跑出来,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不舍将嘴里的饭菜吐出来,更不舍将手上装着米饭的碗放下来。   她是真的疯了,若不是疯子,她又怎会这般。   住到这冷宫来的人,又会有谁不疯?   送饭菜来的是一名年纪约莫四十的嬷嬷,她就站在沈葭面前,本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沈葭,现下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出现在这冷宫里的朱砂与那嘶喊不止的敏贵妃,她并未看见站在墙阴下的君倾。   只见这嬷嬷身穿一件浅褐色绣暗花的锦衣,头上簪着一支青玉簪子,看着装打扮并非这宫里的寻常嬷嬷,而当是哪位娘娘身边的贴身嬷嬷才是。   不过会有哪位娘娘的贴身嬷嬷会亲自来到这冷宫给住在这里永不会再翻身的废妃送饭菜?   朱砂的目光落在了这位嬷嬷身上,这位嬷嬷也正在看她,满面震惊。   就在这时,君倾从墙阴下走了出来,慢慢朝朱砂走去。   这位嬷嬷此刻才发现这冷宫里不止来了个女人,竟还来了个男人。   而且还是个谁人也不敢得罪的男人!   只听噗通一声,这嬷嬷即刻双膝跪地,紧着又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声音颤抖地急急道:“老奴见过丞相大人!”   “本相一直站在这儿,嬷嬷难道如本相一般瞎了看不见么?”君倾走到朱砂身边后才停下脚步,根本就未“看”那跪在地上的嬷嬷一眼,只冷冷道,“既是如此,嬷嬷要这双眼睛还有何用?君松,替本相将她的眼睛剜了吧。”   “是,大人。”此时的君松与方才在车马场时会偷笑的他完全不一样,就像此时的君倾与在相府里的君倾并不相同一样,此时的君倾像是一个血液没有丁点温度的人,君松亦如此。   只要是君倾的吩咐,就算是人命,他也能将其像蝼蚁一般轻易捏死。   君松应完话后即刻转身朝那被吓得面上血色全无根本就还未反应过来的嬷嬷走去。   沈葭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依旧蹲在地上只顾着吃。   “丞,丞相大人……饶,饶命!”看着就要走到自己面前来的面无表情的君松,那名嬷嬷这才猛地回过身来,浑身抖得像筛糠,频频朝君倾磕头,“丞相大人饶命!”   君松已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匕首。   朱砂在看着君倾,看着他没有似乎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眸。   她并未阻止君松,虽然她不知君倾为何要这般做,但她知,他必有他这般做的原因。   就算他真如传言中那般十恶不赦,可她还是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取一个人性命。   果不其然,在君松将匕首取出鞘套时,只听着庭院的院门处传来一声微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浑然的威严,“不知是谁个不长眼的宫人竟然惹得君爱卿动怒?”   君松即刻将匕首收回鞘套,退至一旁,同时低下了头,一副恭敬的模样。   那嬷嬷本以为自己真的要被剜下双目,正惊恐到就要昏厥过去时,忽听得男子的声音在身后的院门处响起,她立刻转过身,看一眼来人,而后用力地磕头道:“老奴见过帝君!帝君万安!”   来人正是帝君姬灏川,身后跟着大将军沈云还有十来名执刀侍卫,他面上有着浅浅的笑意,但朱砂并未在他眸中看到笑意。   她看到的,只有寒意。   朱砂朝君倾靠近,下意识地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而后,她感受到君倾将她的手轻轻回握,好似在与她说无需担心。   姬灏川的目光落在了朱砂与君倾轻轻交握的手上,而后才抬眸看向君倾,并未理会那被吓坏了的嬷嬷,而是又唤了一声“君爱卿”,似在催促君倾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谁知却听君倾极为不敬地淡淡道:“帝君不是下臣,帝君应该瞧得清楚才是,若是下臣自己来回答帝君的话,怕是有人要觉得下臣期满帝君。”   “君丞相怎可这般与帝君说话!”君倾的话音才落,沈云便大喝一声。   君倾面不改色,而是继沈云的话后冷冷道:“帝君还未说话,沈大将军便如市井小民一般抢在帝君面前喊喊嚷嚷,不知沈氏一族的礼数都扔到何处去了,是沈大将军在北疆呆得久了丢了,还是如这沈大小姐一般疯了?或是如沈侯及沈大公子的命根一般割了?”   “你——”君倾的话让沈云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怒恨难止,张嘴之时就要拔出自己的腰刀,却被姬灏川按住了他的手。   君倾面色淡漠,只当自己什么都未察觉,只等着姬灏川出声。   只听姬灏川道:“这位嬷嬷是太后宫中的嬷嬷,从敏贵妃被打入冷宫开始便一直由她到此送菜送饭,已有二十年,君爱卿若是剜了她的眼睛,怕是日后她就再也不能为太后为先帝效劳了。”   “帝君既已这般说,下臣又怎敢违逆帝君的意。”君倾的话里听不出丝毫恭敬,“君松,回来吧。”   只见姬灏川这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面色惨白如霜的嬷嬷,不疾不徐道:“君丞相已饶了你了,还不快多谢君丞相?”   “谢,谢丞相大人饶命!”嬷嬷立刻朝君倾磕头,而后又转过身来朝姬灏川磕头,“谢帝君饶命!”   “好了,这儿没有你的事儿了,退下吧。”姬灏川又道。   “老奴这就告退,老奴这就告退!”嬷嬷又是朝姬灏川磕了几记响头,而后逃也似的飞快地退下了,她惶恐得恨不得爬着逃跑着逃!   嬷嬷退下了,姬灏川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君倾面上,竟是温和浅笑道:“君爱卿告病在府已有一个月兼两个旬日,孤甚是想念爱卿,爱卿怎的进宫来也传人通报孤一声而是到这脏乱的冷宫来?”   “帝君想念下臣,下臣惶恐。”君倾还是那副淡漠得目中无人的口吻,“内子想来看一看废帝后,下臣只是陪内子来而已,来这污秽之地,下臣又怎敢再去面见帝君。”   “原是夫人之意。”姬灏川又是微微一笑,看向了紧挨着君倾而站的朱砂,“君爱卿待夫人可真是温柔。”   姬灏川明明是在笑,却莫名地给朱砂一种寒从脚起的冷意之感,使得她不由将君倾的手握紧一分。   君倾并未接姬灏川的这句话,而是道:“内子身有不适,不宜出府太久,这便告退,还请帝君莫怪。”   “既是夫人身有不适,那君爱卿便同夫人早些回府吧。”   “谢帝君。”   君倾与朱砂走了,一直忍着不说话的沈云终是忍不住,急急问姬灏川道:“帝君就这般让君倾走了!?昨夜之事——”   “他会再到孤面前来的。”姬灏川面上此时已无笑意,只有寒意,他抬手打断了沈云的话,“不过几日而已,不差这几日。”   *   朱砂与君倾乘马车经过王城宫门时,她发现宫门前跪着许多百姓,然还不待她看清是怎么一回事,马车便驶开了。   但朱砂心中的疑问却未解开。   她还在想方才在冷宫里的事。   方瑞,是谁?   和她是否有关系?   ------题外话------   今晚回来晚了,只撸得出这么多了,忧桑 ☆、073、小兔子糯米团子   相府,棠园。   阿离小家伙坐在堂屋里的一张小板凳上,他的面前摆着两张与他坐着的小板凳差不多高的小凳,两张小凳上分别放着一只小木盆和两只白瓷碗,小木盆里装着是蒸熟了的糯米,两只白瓷碗一只装着煮熟的红豆,一只碗里装着的则是还有那么一点点青绿在的海棠树的叶子,只是这叶子很小也很瘦,碗里装了小半碗。   小家伙面对着堂屋大门而坐,抬头就能看到院门方向,他的身后就是摆在堂屋里的圆桌,圆桌上放着一只洗得干净还垫着竹叶的盘子,盘子还空着,显然是要等着放什么东西用。   只见小家伙正用放在装着糯米的木盆里的大木勺子舀起一团糯米,将这团糯米放到自己的小小手心里,然后将这糯米团子慢慢地揉捏成球状,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小家伙的手小,一大勺的糯米他的小手险些包不住,但他还是在很努力地将其揉成了球团。   小白也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就坐在小家伙身侧,并着双膝,双臂枕在膝上,脑袋外枕在双臂上,乌黑的长发与长长的广袖衣摆一起垂在地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盯着小家伙手上的糯米团子看,懒洋洋问道:“小宝贝儿小阿离,你这是在做什么哪?”   小家伙没有抬头,他依旧认真地捏着他手上的糯米团子,但并未无视小白,只听小家伙乖巧道:“阿离在做糯米团子呀,小白等等哦,阿离捏好了就给小白吃哦。”   “哎呀呀,我的小乖乖小宝贝儿,你是在做饭团子给小白吃呀?”小白笑着眨眨眼,一脸开心的模样。   “嗯嗯!阿离做给爹爹吃,做给娘亲吃,当然也做给小白吃呀!”小家伙也笑了,“可是爹爹和娘亲现在不在家,阿离就先做给小白吃哦!是甜甜的哦,阿离有放糖的哦!小白一定会喜欢吃的!”   “小宝贝儿你怎么可以这么乖乖这么惹人疼呢?来让小白抱一抱!”小白看着一副乖巧模样的小家伙,一个没忍住,扑上前来狠狠地抱了一把小家伙,同时还将脑袋凑到小家伙的手上来作势就要去咬他手心里的糯米团子,谁知小家伙却是将手抬高,着急道,“小白不急不急哦,阿离很快就捏好了,捏好了再给小白吃哦!小白坐着等等阿离嘛。”   “嗯——既然我的小宝贝儿都这么说了,那小白就坐着等吧。”小白说完,并未即刻松开小家伙,而是将他的脸颊朝小家伙的嘴凑去,一副“你不亲我一口我就不松开”的模样,小家伙即刻在他脸颊上用力地吧唧一口,小白这才满意地松开手,坐回了他方才坐着的小凳子上。   只见小家伙将手里的糯米团子又揉了揉,揉成一个稍微椭圆的球状,然后将手伸向盛着红豆的瓷碗里,捏起来两颗红豆,边摁到糯米团子里边道:“阿离在做小兔子糯米团子哦,上回爹爹给阿离和娘亲做了小兔子包子吃,阿离也要给爹爹和娘亲做小兔子糯米团子吃。”   小家伙说着,手上的红豆子已经当做小兔子糯米团子的眼睛,摁在了米团子里,而后又见他将手伸到那装着已然细瘦的海棠叶子的瓷碗里,捻起两片叶子,扎在了两颗红豆上方一些即团子顶上的位置,就好似小兔子的两只耳朵似的,使得这糯米团子看起来可爱极了,真真就像一只同小家伙巴掌大的小兔子一般。   小家伙做好了,立刻蹦起身,蹦到小白面前,双手碰着那糯米小兔子递给他,一边开心道:“小白你看你看,阿离做好小兔子糯米团子了!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小家伙手里碰着小兔子糯米团子,一脸期待地等着小白的答案。   “我的小阿离做的小兔子,当然好看了。”小白笑眯眯的,毫不吝啬地夸赞小家伙道。   只听小家伙立刻又问道:“那,那小白觉得爹爹和娘亲会不会喜欢阿离捏的小兔子团子?”   “小阿离让小白猜呀?”小白挑挑眉。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很是紧张。   “那小阿离先让小白把这个小兔子糯米团子吃了,小白再告诉你。”   “好呀好呀!就是要给小白吃的哦!小白对阿离好好,阿离的糯米团子也给小白吃!”小家伙并未不舍得,反是一脸的开心,“小白张嘴啊啊哦,阿离喂小白吃好不好呀?”   小白立刻很配合地张开嘴,甚至还“啊——”的配了声音。   小家伙兴高采烈地将手上的小兔子糯米团子放进了小白张开的嘴里,而后还不待小白嚼动,小家伙便紧张着急地问:“小白小白,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偏偏小白还慢悠悠地嚼,等得小家伙紧张得就差没去抓他的衣袖了。   不过待小白将糯米团子带着那两张海棠叶子都咽下了喉咙里后他还是没有回答小家伙的问题,而是笑眯眯道:“小宝贝儿,再给小白吃一个好不好呀?”   小家伙眨眨眼,急急道:“小白要再吃一个,那,那就是说小白觉得好吃,是不是呀是不是呀?”   小白笑着点点头,“那当然咯,小阿离捏的团子,怎么可能不好吃。”   “那,那爹爹和娘亲也会觉得好吃的,是吗是吗?”   “当然了。”小白并未让小家伙失望。   小家伙立刻跑回到自己的小凳子上坐好,一边道:“那阿离要接着捏团子了哦,不然爹爹和娘亲回来了还吃不到,嗯……小白说好吃,爹爹和娘亲一定也会喜欢的!真好真好!”   小白抬手撑住自己的下巴,静静地看着独自忙碌碌的小家伙,眼里有浅笑,有温柔,有爱怜,还有疼惜与不舍。   真是个乖巧听话惹人疼的孩子,就和小阿倾小时候一样,但愿小阿离能一直如此,单纯,开心,做个寻常的孩子,什么都不用背负。   安安好好地长大就好。   小家伙忙着揉捏糯米团子,捏好了还是像方才一般给小团子放上眼睛和耳朵,然后站起身踮起脚将捏好的团子放在身后圆桌上放着的盘子里,小兔子团子放在青绿的竹叶上,就好像窝在绿草地里一样,一只挨着一只,每只大小都差不多一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当盘子里已经摆上了九只小兔子团子,就差一只就能将这盘子摆满且小家伙面前木盆里的糯米也只剩下了两大勺左右而已时,棠园里还是安安静静的,谁人都没有出现。   君倾和朱砂还没有回来。   这一只小兔子团子,小家伙捏得很是心不在焉,他总是抬头看向屋门外,看向院中。   小白已经吃了四只小兔子团子,现在正在吃着第五只,边吃边循着小家伙的视线往院子里看,边嚼着团子边懒洋洋道:“小阿离,看什么哪,看看你的瞎子爹和你的丑娘回来了没有哪?小白告诉你呀,你的瞎子爹和你的丑娘可不会回来了哟,他们不要你了。”   “才不会才不会!”小家伙立刻着急地猛摇头,“爹爹说了今天的晚饭要给阿离和娘亲做的!爹爹不会不回来的,爹爹不会不要阿离的!娘亲也不会不要阿离的!娘亲也说了要和阿离一块儿吃爹爹做的饭菜的!小白骗阿离的骗阿离的!”   小家伙说完,眼眶立刻变得红红的,一副想哭的模样。   小家伙最是经不住小白这样的玩笑,偏偏小白又最是喜欢拿这样的话来逗他。   小家伙也明明知道小白是骗他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害怕,怕他爹爹和娘亲再也不会来了。   “哎呀呀,小阿离怎么又眼眶红红想哭了哪?这只是小白猜的嘛,小白可也没有骗你的哦。”   “爹爹和娘亲会回来的,会的会的会的!”小家伙咬咬下唇,没有再理会小白,而是低下头继续捏他的小兔子糯米团子,一边对自己道,“阿离捏好这个小兔子团子的时候,爹爹和娘亲就会回来了,嗯嗯!爹爹和娘亲会回来的!”   “阿离还要和娘亲一块儿吃爹爹烧的饭菜的,娘亲还没有吃过爹爹烧的饭菜呢。”   “娘亲还说了有东西要送给阿离的,娘亲还没有给阿离呢。”   小家伙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头,可话虽是这么说,小家伙捏团子的动作却很慢很慢。   当小家伙给手里这捏好的最后一只小兔子团子插上海棠叶子做的小耳朵时,小家伙眼眶里的眼泪还是没忍住,随着他一眨眼,掉了下来,正正好打在他自己的手背上,小家伙立刻抬手用衣袖将自己眼眶里的眼泪抹掉。   然后他才慢慢站起身子,慢慢朝后转身,踮起脚,慢慢地将手里的小兔子团子放在了盘子里的最后一个空位上。   小家伙没有急着转回身,而是看着盘子里摆得整整齐齐的十只小兔子团子发呆。   小兔子糯米团子都已经做好了,爹爹和娘亲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就在这时,小家伙听到身后有一声猫叫声。   小家伙即刻惊喜地转回身来。   只见一只小黑猫正朝他跑来。   是一直跟在君倾身旁的那只小黑猫。   见着小黑猫,小家伙立刻紧张着急地看向棠园院门处。   小家伙怕自己瞧不清,还抬起手用手背用力地搓了搓眼睛。   当小家伙将手放下时,他险些就冲到了满是阳光的院子里。   因为他瞧见了朱砂和君倾。   瞧见朱砂和君倾正抬脚跨进院门的门槛。   小家伙没有再继续往前跑,而是转回身来跑回到圆桌边,踮脚捧起了盘子里的其中一只小兔子糯米团子,这才又急急地跑出屋,在屋前廊下巴巴地等着朱砂和君倾走过来,但他已忍不住开心地唤他们道:“爹爹娘亲!爹爹娘亲!”   还未走到屋前廊下时,朱砂便瞧见了小家伙红红的眼眶,看一眼挨在门框上一脸笑眯眯的小白,朱砂知道定又是小白说了什么让小家伙难过害怕的话了。   不过君倾走得不疾不徐,朱砂也不好先跑到小家伙身侧来,是以她只是随在君倾身侧,随着他走。   待走到了屋前廊下,君倾才淡淡地应小家伙一声,“嗯。”   随即只见小家伙在君倾前面乖乖站好,同时开心又紧张地将自己手里捧着的小兔子糯米团子高高地递上给君倾,高兴道:“爹爹,阿离让小华教阿离蒸了糯米煮了红豆,还摘了树上的一些叶子,阿离做了糯米团子,小兔子样子的糯米团子,给爹爹和娘亲吃!”   “爹爹给阿离做了小兔子包子,阿离也给爹爹做小兔子糯米团子!只是,只是阿离不会在团子里放馅儿,但是阿离有在糯米里放了糖哦!爹爹,爹爹要不要吃一口阿离做的小兔子团子?”   看着君倾无动于衷的模样,小家伙愈说愈紧张,说到最后,他还急急补充道:“阿离有用盐水洗过手的,阿离洗干净手了的,小兔子不脏不脏的!”   “爹爹……”   朱砂看着小家伙眼巴巴的模样有些怜惜,不由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君倾,却见方才一直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君倾在这时缓缓蹲下身,只听他还是一副淡淡的口吻问道:“如何做的?”   见着君倾在自己面前蹲下身,小家伙先是怔怔,而后才将高举起的手放下,却没有了方才的紧张,而是开心道:“阿离用糯米捏成的小兔子的身子,然后用红豆给小兔子做的眼睛,就像爹爹给阿离做的小兔子包子的眼睛一样!耳朵是海棠树的叶子做的!树树高,阿离摘不到叶子,是小白帮阿离摘的。”   “嗯。”君倾微微点头,“还未洗手,我手上尚不干净,先让我尝一口。”   “阿离……喂爹爹吃吗?”小家伙眨眨眼,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但他却真真听到了君倾的应声,“嗯。”   小家伙一双大眼睛里立刻亮满兴奋的光,“那,那爹爹张张嘴哦,阿离喂爹爹吃!”   君倾随即微微张开嘴。   蹲下身的君倾仍比小家伙要高,但已不需要小家伙高高抬起手且他深躬下身才能碰上他的嘴,小家伙只需稍稍抬手,便能凑上他的嘴。   只见小家伙激动又小心地将手上小兔子糯米团子放到了君倾嘴里,君倾一咬便咬掉了小兔子的三分之二。   这回小家伙没有着急地问君倾味道如何,而是看君倾喉间一动,将嘴里的糯米团子咽下后他才一脸期待地紧张问道:“爹爹,好吃吗?”   “嗯。”   小家伙眼睛更亮了,“真的吗真的吗!?”   “嗯。”君倾微微点点头。   朱砂看着小家伙满是开心的小脸与虽面上总是淡漠但待小家伙很是温柔的君倾,她觉得她的心也被温柔填满,竟也如小家伙一般觉得欢心,就好像是她做的糯米团子得到了君倾的夸赞一样。   “那,那娘亲也吃一口阿离做的小兔子糯米团子好不好?”小家伙得到了君倾的肯定后方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立刻抬头看向朱砂,将自己手里被君倾咬得只剩下一小半的小兔子团子捧高,兴奋道,“阿离一共给爹爹和娘亲做了十只小兔子糯米团子哦!这一只爹爹吃了一半,娘亲也吃一半好不好呀?”   可还不待朱砂说话,只听小家伙又即刻补充道:“这个小兔子爹爹咬过了,但是,但是娘亲都亲亲过爹爹的嘴了,娘亲不讨厌爹爹吃过一半的小兔子的哦!是不是呀娘亲?”   小家伙一脸天真。   朱砂眼角直跳,真恨不得捂上小家伙的嘴。   这小家伙,就不能不把这种事情说出来吗!   果然,小白呵呵呵地笑出声来,甚至还调侃道:“小猪啊,我们小阿离说的可对啊,你连我们小倾倾的嘴都吃了,也不怕吃他的口水了,还不赶紧地尝尝我的小宝贝儿特意给你们做的团子的味道去。”   小家伙高兴地将手里的小兔子团子朝朱砂举得更高。   朱砂只好躬下身,学着君倾方才的模样,并未用到自己的手,而是直接将饭团咬到了自己嘴里来。   待朱砂将饭团咽下时,君倾正站起身。   而那本是斜倚在门框上的小白这时忽地就站在了朱砂身后来,并且笑眯眯的抬起手,在朱砂背上用力一推——   ------题外话------   让我们萌萌哒乖乖哒小阿离霸屏一章,哦呵呵呵~   走一下甜章,姑娘们有意见不啊~   有意见的沉默,没意见的说话,哈哈哈哈哈~! ☆、074、救小阿离之法   没有谁人的速度能快过小白的速度,就算朱砂察觉到小白的举动,可她想避,却根本避不开,她只能挨上小白在她背上这用力的一推,推得她直向她面前的正站起身的君倾压倒去。   君倾虽看不见,但他察觉得到,是以他紧忙侧过身来伸出手以扶住朝他跌压来的朱砂。   小白则是勾唇一笑,将脚伸到了君倾脚跟后,将他的脚朝前使劲一勾的同时又在朱砂背上再推一把——   而是在小家伙的怔愣中只听沉闷的“砰”的一声响,君倾朝后仰倒在地,朱砂则是重重压在他的身上,好巧不巧地,她的唇还正正好压在他的嘴角——   小白立刻故作惊讶道:“哎哟!我说小猪,这还青天白日的你就又迫不及待地扑我们小倾倾哪?”   朱砂面红耳赤,立刻从君倾身上爬起来。   谁知小白却拿腿在她的肩上状似轻轻的一碰,碰得她正撑在君倾肩上的手一阵发麻,使得堪堪撑起身的她又重新跌回到君倾身上。   小白则是笑眯眯地伸手去拉小家伙,边将愣愣看着朱砂和君倾的小家伙拉进屋子里边道:“小阿离,来来,跟小白到屋里来洗手啊,别打扰你这瞎子爹和你这丑娘亲昵玩耍。”   “……”朱砂想缝小白的嘴。   小家伙不肯走。   只听小白又道:“小阿离别看别看啊,当心眼睛里长针。”   “……”朱砂咬牙切齿。   偏偏小家伙还害怕又好奇地问道:“小白,为什么阿离看了娘亲亲了爹爹阿离的眼睛里就会长针呀?”   “你和小白进屋来洗手小白就告诉你。”   “嗯嗯!”   “……”朱砂手忙脚乱地从君倾身上爬起来时真恨不得抓了小白来打。   只可惜,也只是想想,她的身手,敌不过小白。   而当朱砂从君倾身上爬起来时,跟着小白进屋的小家伙还是好奇地转过头来看她和君倾,见着她从君倾身上爬起来了,小家伙立刻将手从小白手里抽出来,折身跑回到君倾身边,一边着急地去扶君倾一边道:“爹爹爹爹,阿离扶爹爹起来哦,娘亲有没有把爹爹压得疼疼?”   “……”朱砂眼角直跳。   小白一脸笑意。   只听小家伙又道:“娘亲不高不胖,应该不会也压得爹爹疼疼哦。”   “……”什么叫……不高不胖?   朱砂不由低头看了自己的身子一眼。   小白则是十分不给面子地“噗”的笑出了声,笑着赞同道:“是啊是啊,小阿离你的娘亲不仅矮还瘦,最主要还难看。”   “才不是才不是!娘亲才不难看!娘亲漂亮漂亮的!”小家伙不服气,说完还着急地问君倾,“爹爹也觉得娘亲漂亮的!是不是呀爹爹?”   “……”朱砂尴尬极了,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她插嘴的份。   “嗯。”君倾微微点头,在小家伙那根本就不起作用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君倾的答案让朱砂面红耳赤更甚。   小家伙笑得开心,抬头来看朱砂,只见他眨眨眼,道:“娘亲的脸好红好红哦,耳朵也……”   就在这时,朱砂终是忍不住了,她移到了小家伙身侧,飞快地用手捂住了小家伙的嘴,边将他往堂屋里带边问道:“阿离,堂屋里可有洗手用的水,带我洗个手好吃阿离捏的小兔子糯米团子?”   朱砂问完话才拿开捂着小家伙的嘴的手,小家伙立刻就被朱砂的问题带跑了,只听他高兴道:“阿离有打好洗手的水的哦!阿离这就带娘亲去洗手!”   小家伙说完便去拉朱砂的手。   朱砂这才算舒了一口气,只要这小家伙不说一些让人尴尬的天真又好奇的话,就行。   小白这时笑着用手肘杵杵君倾,道:“不也洗手去?想让咱儿子捏了这么久的饭团子就这么摆着?赶紧的赶紧的。”   小白说完,像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似的使劲地将君倾往堂屋里推。   君倾未说什么,就让小白这么推着他走进了堂屋里,走到了正欲洗手的朱砂身边,让堪堪才缓和了尴尬的朱砂又有些紧张起来,就怕小家伙又说出什么话来,只听君倾淡漠道:“朱砂姑娘要洗手,这手是不想要了么?”   朱砂这才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有伤,正裹满棉布条。   方才光顾着将小家伙带进屋,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碰不得水。   朱砂正要解释什么时,只见君倾将自己的双手递向小家伙,淡淡道:“阿离帮我挽一挽衣袖。”   小家伙明显惊讶,然后笑得开心地用力点点头,兴奋道:“嗯嗯!阿离帮爹爹挽衣袖哦!”   小家伙帮君倾将衣袖挽起时又问道:“爹爹,阿离可以帮爹爹洗手吗?可以吗可以吗?”   “嗯。”   小家伙开心得就好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而他不过是能帮他的爹爹洗手而已。   朱砂看着浸在水里的一大一小两双手,忽有种想将他们的手都握到自己手里来的感觉。   君倾吃了五个小兔子糯米团子,朱砂吃了四个,小家伙一直在旁紧张地看着他们。   君倾吃罢什么都未说,起身便离开了堂屋。   小家伙这才扑到朱砂大腿上,两眼亮盈盈地问她:“娘亲娘亲,好吃吗好吃吗?娘亲喜欢阿离做的小兔子米团子吗?”   “好吃。”朱砂放下筷子,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小兔子米团子很好看。”   “那,那就是娘亲喜欢阿离做的小兔子米团子哦?”   “当然。”   “真好真好!”小家伙兴奋激动得直拍小手,“那阿离到厨房去给爹爹帮忙了哦!”   “嗯?”   “爹爹看不见,但是爹爹要给阿离和娘亲烧晚饭吃,一定会要好久好久的,嗯……小白说的,爹爹这会儿一定在后边厨房,嗯嗯,一定,所以阿离要去给爹爹帮忙,阿离可以当爹爹的眼睛的哦!”小家伙说完就往屋子外跑,“阿离过会儿再来陪娘亲哦!”   小家伙跑出堂屋门槛时,一直翘着腿坐在屋前廊下栏杆上未曾走开过的小白这时候像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盖到小家伙头上,一边隔着衣裳使劲地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一边笑吟吟道:“小宝贝儿,裹上小白的衣裳才跑呀,不然吃苦头的可是你自己哟。”   “嗯嗯!阿离知道了!”小家伙抓紧小白搭在他头顶的衣裳,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朱砂随后跟站起身,也欲往厨房所在的小后院方向而去,却被小白伸出一条腿挡住。   “我要是小倾倾的话,这时候可不希望身旁有人。”小白微抬头看着朱砂,笑着,“一个瞎子烧饭不是切了手就是烧了手或是摔烂锅碗,朱砂姑娘想看?”   朱砂的心蓦地拧紧。   她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即便小白已经收回了腿。   小白依旧笑着。   片刻后,朱砂走到了小白身旁,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与他之间隔着一人之距。   只听小白笑问道:“啧啧,小猪你和我坐哪?干嘛呀,我可不是那瞎子和小阿离,我对你可没兴趣哟。”   “朱砂知道白公子看朱砂不上眼,朱砂只是在白公子身旁坐坐而已,应该不会太碍着白公子的眼吧。”朱砂语气很是客气。   “碍眼倒是不会碍眼。”小白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虽然你长得不好看吧,我勉强勉强,也忍了。”   “那朱砂谢过白公子了。”   “呿,没劲,大字不认识一个,还整得这么客气有礼的,和你手上拿着双刀时的模样真是完全不一样。”小白嫌弃道。   “朱砂虽未念过书,但是道理还是知道一些的,至于双刀……朱砂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自己会而已。”朱砂依旧客气。   小白挑眉看她,看她右眼角下的那块成人指甲盖般大小的疤,懒洋洋道:“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便说吧问吧,我可不认为你这般客气有礼地和我坐着就是为了听我啰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满心满眼都觉得我啰嗦。”   “……朱砂若是否认,怕好像也不合适。”   “知道就好,我又不是你,我可比你聪明得多多多多——多。”小白说这话的时候还比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手势,充满了对朱砂的嫌弃,“行了,说吧问吧,听你废话完我还要找我的小阿离给我做小兔子甜糯米团子吃,要不是为了我的小倾倾,我才不把方才的糯米团子让给你们吃,哼。”   “……”很多时候,朱砂都在怀疑君倾与她说过的话,说是小白将他养大的,可不管从小白的容貌还是从他的言行举止看,完全……让人无法相信,不过,他既愿意告诉她,便证明这就是事实,即便令人怀疑。   朱砂稍稍沉默,而后认真道:“朱砂……想知道医治阿离身上顽疾的办法,不知白公子能否相告?”   “怎么,想救我们小阿离啊?”小白将眉毛挑得更高了些。   “是。”朱砂坦率承认,“阿离还这般小,日后当如何才是好。”   “啧啧,小猪啊,你倒也不是没有同情心和良心,你现在这样不是挺有良心的?”小白笑着,不知是嘲讽还是夸赞,“看着你这样,可还真真想像不出你手握双刀杀人时的那副看起来没有人性像块冰一样的模样。”   朱砂的双手蓦地拢紧,并不接小白这话。   小白笑笑,接着朱砂问的问题道:“好吧,看在你对我们小阿离还有良心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了。”   朱砂定定看着小白,她很紧张,紧张得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腿上的裙裳。   “听清楚了,我说话可不喜欢说第二遍。”小白敛了敛嘴角的笑,在朱砂面前可很是难得地认真道,“第一,一命换一命,用小倾倾的命换小阿离的命,换小阿离的一生安康。”   朱砂微微睁大眼,指甲嵌进了掌心。   这样的回答,君倾也说过。   “可还有第二种办法?”朱砂一瞬不瞬地看着小白颇久,才又问道。   只是,她的声音很沉,同时带着隐隐颤抖。   “有。”   朱砂惊喜:“还请白公子相告!”   “用我的血、小倾倾的血以及阿离那个负心绝情的亲娘的血为药引,每月为药一次让小阿离喝下,持之十年,不可间断,否则功亏一篑。”小白的回答让朱砂的心往下一沉再沉,“敢问朱砂姑娘,你是阿离那个负心绝情的亲娘么?你能找到阿离那个负心绝情的亲娘么?”   小白的这一反问,不再玩笑称朱砂一声“小猪”,而是正经地称她一声“朱砂姑娘”,他的眼神沉冷沉冷,好似一把刃,要将朱砂的心洞穿似的。   隔着手心的棉布条,朱砂的指甲将她的掌心钉出了血来。   她好像失了神,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小白眼神冷冷地看着她,没有离开,却也没有理会朱砂,而是别开眼,看向院中的那一株株海棠树。   他没有再重新笑起来。   因为此刻的他笑不起来。   因为此刻他的心和朱砂一般,很沉。   他的话其实还未说完,只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的必要。   就算身为小阿离亲娘的她就在这儿,也依旧医治不了小阿离身上的顽疾。   莫说十年,就算十个月,小倾倾也没有这个时日。   也就算小倾倾愿意将他的命换给小阿离,可他这所剩无多的命换给了小阿离又有何用?   这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小阿离,就像没有人能救得了小倾倾一样。   这一切,若非是这个名为朱砂的女人,便不会如此。   岁月不可逆流,事实如何,就是如何。   朱砂只觉自己心痛难当,比她第一次感受到这锥心痛感时的疼痛还甚,疼得她忍不住将双手都死死按在了自己心口上,面色煞白,冷汗直下,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像受到了什么极刑一般。   朱砂是一个极能忍受疼痛的人,可她现下这般用力死死捂着心口还深深躬下腰且浑身颤抖的痛苦模样,可想她在承受的是怎样的一种极刑般的疼痛。   然小白只是看着,莫说关心她,便是一句询问的话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而已。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朱砂的呼吸才开始趋于缓和。   当她将手撑在膝上慢慢坐直身时,她额上和脸颊边的发丝全都被冷汗湿透,黏在她的额上脸颊上,衬得她的面色惨白如雪。   不仅如此,她的冷汗还浸湿了她襦衣,还能清楚地看到有冷汗从她额上滑下,滑进了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里。   小白依旧只是神色冷淡地看着。   只见朱砂抬起手,颇显吃力地用衣袖抹掉自己额上及脸上的冷汗,重新看向小白,声音虽低沉却还是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恭敬道:“关于丞相大人妻子的事情……白公子可介意相告?”   “哦?这个你也想知道?”   “……是。”她想知道丞相大人的妻子为何会离开他与小阿离,为何会这般……狠心。   “行吧,告诉你。”小白倒是大方,“不过关于阿离那个绝情的娘呢,我知道得不多,我只知道她长得和你一样难看,知道小倾倾是因为她才将海棠花海棠树当成命一样的来喜欢,知道是小倾倾是因为她才瞎了眼,知道小阿离是因为她才会有这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顽疾,除了这些,其他的我不知道,怎么样,知道这些你觉得够了没有?”   “你们同为女人,我想问一问你,你说,她在生下小阿离之后不留只言片语便离开了,好像地上的雨伞蒸发了不见了一样从这世上消失不见了,是干什么去了?”说到最后,小白死死地盯着朱砂看,让朱砂觉得他将她当成了阿离的亲娘,恨不得将她剜肉剔骨。   然这一片刻,朱砂也将自己当成了小阿离的亲娘,悲伤,痛苦,还有浓稠得化不开的不舍。   她不知是替自己还是替小白口中的阿离的亲娘回答他的问题道:“我想,是因为她把他们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上千百倍,才狠心离开的。”   “我想,她比任何人都要不舍都要痛苦都要悲伤……”   ------题外话------   我觉得姑娘们会想打死我,怎么办~   还有一点很有必要强调:本文结局HE!本文结局HE!本文结局H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所以姑娘们放心看吧啊啊啊啊! ☆、075、父子相处   小后院,厨房里。   君华已照君倾的吩咐将食材准备好放在了厨房里,君倾此时正在一篮子的瓜菜里边慢慢摸索,边摸边问阿离小家伙道:“可有想吃的菜?”   然君倾没有将小家伙撵走小家伙已经很开心了,哪里还敢说自己想吃什么菜,于是只是乖巧道:“只要是爹爹烧的菜,阿离都喜欢吃的!”   君倾不语,只是停下了手上摸索的动作。   小家伙看着觉得不对,便小心迟疑地问君倾道:“爹爹,阿离可以说自己想吃的菜的吗?”   “嗯。”   “阿离想吃油炸茄子!”小家伙立刻开心道,可瞧着君倾手上还是没有动作,小家伙便又变得小心地问道,“爹爹,阿离可以吃油炸茄子吗?”   “嗯。”君倾这才继续朝篮子里的瓜菜摸索。   这个时候他的眼盲就极为明显,只见他摸到茄子时要反复地摸了一会儿才确定这是茄子,确定了之后才将茄子从一堆瓜菜里拿出来,放到一旁盛着清水的木盆里。   “还有什么想吃的?”君倾又问。   小家伙见君倾没有不悦,便欢心地点自己想要吃的菜道:“阿离还想吃炒豆子,蕈蕈焖豆腐,蒸的芋艿球球,炒的藕片,还有甜甜的地瓜汤!”   小家伙一开心激动就将自己喜欢吃的菜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完全就没有想到他说的这些菜君倾会不会做,又能不能做。   小家伙说完了也依旧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在小家伙眼里,他的爹爹是无所不能的,除了不能看见他看见大家之外。   只见君倾轻扶在菜篮子边沿上的手微微颤了一颤,这才应了一声,继续摸索着小家伙点的这些菜的食材。   然小家伙说完自己想吃的菜后就跑到了君倾身旁,高高地踮起脚,一手巴在高高的案板上,一手则是努力朝君倾面前的菜篮子伸去,一边往里边拿出相应的食材一边道:“爹爹爹爹,阿离帮爹爹拿菜菜哦,阿离看得见,阿离可以帮爹爹拿的!阿离也认得这些菜菜的!”   “嗯……这是莲藕,嘻嘻,小华带回来的这个莲藕长得好胖好胖哦!爹爹,阿离把胖胖的莲藕和爹爹刚刚拿的茄子一起放到了水盆子里了哦!”   “豆子豆子,小华把豆子都剥好皮了呀!豆子放在一只小小的竹篮子里,没有和菜菜们放在一起的,阿离把小小的竹篮子拿过来,放在水盆子旁边,这样爹爹就可以摸得到了!”   “豆腐……豆腐在一只大碗里!大碗大碗,阿离把大碗推到菜篮子旁边了哦爹爹。”   “还有,还有毛毛的芋艿和脏脏的地瓜……芋艿芋艿,地瓜地瓜,你们藏在哪儿了呀,阿离来找你们了哦!”   “爹爹爹爹,阿离找到芋艿和地瓜了哦!可是它们好脏脏,阿离可以帮爹爹给它们洗干净身子的哦!阿离去拿小盆子!”   “不对不对,阿离还有蕈蕈没有给爹爹拿到,蕈蕈在哪儿呢?”   小家伙从站到君倾身旁开始便一直自言自语地叨叨不停,叨叨到这会儿,找不到蕈了,他有些着急地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还努力地跳起来想要看看高高的桌面及案板上有没有,却还是找不到,便回到了君倾身旁,昂头看着他,有些委屈地对他道:“爹爹,阿离找不到蕈蕈,蕈蕈躲起来了不让阿离找到……”   “我抱你起来你再看看。”君倾说完,随即在小家伙面前蹲下了身,同时向小家伙微微张开手臂。   小家伙眨眨眼,看看君倾的眼睛,再低头看看他的怀抱,然后开心地扑进了君倾怀里,君倾抱起小小的小家伙,站起了身,淡淡道:“这般看看可否能看得到蕈。”   如此这般,小家伙能清楚地看到放在案板灶台及桌面上的所有东西,只一会儿,便听见小家伙欢喜道:“爹爹爹爹,阿离找到蕈蕈了!它躲在最大最大的菜篮子里边!被绿绿的豆子们压在下边!”   “可是,可是台子好高好高,阿离够不着大大的菜篮子……”   “我来便行。”君倾很快便将小家伙放了下来,以防自己的身子寒着小家伙,君倾不敢抱着小家伙太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家伙愣住。   在君倾伸手去摸索拿出蕈时,只听小家伙又紧张地问道:“爹爹又夸赞阿离了哦?”   “嗯。”君倾并未否认。   “爹爹又夸赞阿离了,爹爹又夸赞阿离了哦!”小家伙这一回没有激动地反复问君倾来确认,而是开心地从君倾身边跑开,跑到墙角装着芋艿和地瓜的竹筐子旁,一边从里边拿出芋艿和地瓜一边欢喜不已地重复着这一句话,“爹爹又夸赞阿离了哦!嘻嘻!真好真好!阿离可以给爹爹帮忙的,阿离可以拿芋艿和地瓜去洗澡的哦!”   小家伙说着,将两个成人巴掌大的地瓜抱到了怀里来,高兴得根本就不在乎地瓜上的泥脏了他的衣裳,抱了地瓜就哒哒哒地往摆在一旁的大水缸跑去,又是边跑边道:“爹爹爹爹,阿离先给地瓜洗澡澡哦,阿离不能到外边去,阿离就在厨房里给地瓜和芋艿洗澡,阿离不会把厨房弄得湿湿的!”   小家伙与君倾说话,总是喜好把自己想要做的与正在做的事情一一告诉君倾,只因他的爹爹看不见,看不见他在做什么,所以他习惯了在君倾面前每做一件事都会乖乖地给君倾说上一遍。   只见小家伙说完话后先将地瓜放到了水缸边的小台子上,而后伸手去拿倒扣在小台子上的木盆,拿过来之后将地瓜放到了木盆里,随后又哒哒哒地跑去抱芋艿,将地瓜和芋艿都放到木盆里后才伸手去拿倒扣在水缸盖子上的大木瓢,又是努力地踮起脚要从水缸里舀出水来。   君华已将水缸里的水打满,小家伙只要踮起脚或是踩在小凳上就能从缸里舀出水来,但小家伙力气小,木瓢又太大太重,与小棠园里的小木瓢完全不一样,就算只是小半瓢水,于小家伙来说却很是沉手,小家伙一只手根本握不住那盛了水的大木瓢,是以小家伙用了双手。   可小家伙就算是用了双手,他还是握得很吃力。   只见小家伙的手抖得很是厉害,他在很努力地将水从水缸里舀到木盆里来,眼见木瓢就要移到木盆上边来了,小家伙的手却在这时往下一沉,大木瓢撞到了木盆边沿,虽只是这么轻轻一撞,却让小家伙颤抖不已的小手失了坚持的这一口力气,手一松,只听“啪”的一声,木瓢摔落在地,瓢里的水洒到地上,湿了小家伙的鞋子与裤脚。   小家伙睁大了眼低头定定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鞋子和掉落在自己脚尖前的大木瓢,一副惊吓的模样,而后随即转过身来看君倾,发现正挽起衣袖正要清洗小家伙挪到他面前来的食材的君倾正好抬眸来“看”他,小家伙很紧张也很着急,甚至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惹恼了君倾而被君倾“请”出去,是以他惴惴不安地看着君倾,着急得有些磕巴道:“爹爹,阿离,阿离打翻了大水瓢,阿离不是故意的!阿离,阿离不想打翻大水瓢的,可是,可是……”   小家伙不仅紧张得有些磕巴,还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   君倾面上并未有不悦,在小家伙面前的他,好似从没有喜怒哀乐的神情,他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平静地问小家伙道:“可是湿了鞋子和衣裳?”   小家伙连忙缩缩自己的小脚,同时抓紧自己的衣裳,诚实道:“阿离……阿离弄湿了阿离的鞋子,衣裳也湿了下边一些……阿离要给爹爹帮忙的,阿离没有做好,阿离给爹爹添麻烦了……”   愈说到最后,小家伙声音就愈小,甚至垂下了脑袋,真真就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过来。”君倾并未责怪小家伙,只是唤了他到身侧而已。   君倾说完便朝摆放在厨房里的方桌走去。   小家伙不敢也不会违逆,听话地朝君倾走去。   “坐下。”   小家伙立刻爬上方桌边高高的长凳,听话地乖乖坐好,不忘道:“爹爹,阿离坐好了。”   君倾不语,只是在小家伙面前弯下腰,伸出手摸了摸小家伙被水打湿的衣摆以及鞋子,站直身子后才淡淡道:“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你拿双干净的鞋子和下裳来。”   “爹爹!”小家伙却紧张地伸手去抓了君倾的衣袖,君倾停下脚步,只听小家伙不安道,“爹爹可不可以不要让阿离离开厨房,阿离可以给爹爹帮忙的,阿离真的可以的,阿离只是……阿离只是不小心……大木瓢好沉好沉,和阿离的小木瓢不一样……”   君倾抽出了被小家伙拉着手里的衣袖,在小家伙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时将手轻轻覆在小家伙脑袋上,缓缓揉了揉,道:“嗯。”   小家伙的大眼睛立刻亮了,“阿离真的可以留在厨房给爹爹帮忙,真的吗真的吗!?”   “嗯。”君倾收回手,“坐在等我,不可乱动。”   “嗯嗯!”小家伙立刻用力点点头,将小腰杆坐得笔直,“阿离不动不动,阿离坐着等爹爹回来!”   君倾不再说什么,走出了厨房。   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君倾便拿了一双小家伙的鞋子与一条小家伙的下裳回到厨房来,但并未替小家伙换上,只是将其递给了小家伙而已,道:“自己换上。”   听话的小家伙果真从君倾离开到回来都坐着一动不动,这会儿君倾将鞋子和下裳递给他时他才敢伸手接过,而后才从长凳上挪下身来。   君倾并未多加理会小家伙,径自转身清洗食材去了。   虽现下才堪堪过了未时,但他什么都看不见,且自从看不见之后就几乎未下过厨,也不知在天黑之时能否将这一顿晚饭烧好,又或者,是否烧得成功。   与君倾在一齐的小家伙不敢多话,可就算他已经忍着不说那般多的话了,然小儿天性又怎是说忍就能忍得了长时间的,是以小家伙至多安静个一盏茶的时间便又叨叨了起来,有着说不完的话和问不完的问题,即便君倾回答他的话很少很少。   可就算君倾一句话也不说,小家伙也是开心的,只要能与君倾在一起,小家伙总是很开心。   也真真如小家伙自己所言,他是真的很稀罕很稀罕他的爹爹。   从天明到日头偏西,再到夕阳完全沉到远方绵延的山脉下,厨房里小家伙的声音几乎未断过。   “爹爹爹爹,阿离给脏脏的地瓜和毛毛的芋艿洗好身子了!可是阿离不会给它们把皮皮削掉……”   “爹爹会削爹爹会削!那阿离可以坐在爹爹身边看爹爹给地瓜和芋艿削皮皮吗?可以吗可以吗?”   “爹爹削到手了,爹爹的手流血了!爹爹一定好疼好疼,阿离去找药药来给爹爹擦,阿离可以给爹爹把伤口包好!”   “爹爹不用上药药吗?爹爹不疼吗?”   “阿离以后不要吃芋艿和地瓜了,它们会让爹爹疼疼……”   “爹爹爹爹,阿离会切茄子和莲藕哦!阿离帮爹爹切,阿离可以的!阿离不要爹爹的手指再流血。”   “爹爹不用阿离帮忙切茄子和莲藕吗?爹爹让阿离洗蕈蕈哦?好呀好呀!阿离会的阿离会的!”   “阿离给爹爹捞豆腐!”   “阿离给爹爹拿面粉!”   “阿离帮爹爹拌面粉!”   “阿离帮爹爹淘米!”   “阿离帮爹爹拿筷子!”   “爹爹爹爹,爹爹为什么突然给阿离和娘亲烧饭吃呀?”   “嗯……阿离知道了!一定是娘亲没有吃过爹爹烧的饭菜,所以爹爹要烧给娘亲吃!”   “阿离也没有吃过爹爹烧的饭菜,嗯,爹爹烧的饭菜一定很好吃!嗯嗯!肯定是的!”   “爹爹……”   ……   一整个午后,君倾很忙碌,小家伙也很忙碌,一直在他身边打着转。   小家伙很吵,可至始至终君倾都未斥过他一句,更未有让他坐着不动不吵或是让他离开厨房意思,反是不时提醒小家伙喝些水。   在小家伙跑到桌边将大陶壶里的水倒进白瓷碗里时君倾会往小家伙的碗里添进一些热水,然小家伙将水碗捧起来后却不是自己先喝,而是将碗捧高递给君倾让君倾先喝。   君倾并未让小家伙失望,他总会接过小家伙高捧起的水碗喝掉半碗水,才将水碗递还给小家伙,小家伙便开心不已地接过,喝罢水后又继续给君倾帮忙。   这一顿晚饭,君倾从未时一直忙到天色将黑,才将小家伙点的这些菜都做好。   这期间,朱砂并未到过这小后院一步。   她也未有躺下歇息。   从与小白小坐回了堂屋之后,她便一直坐在屋中的窗户边,一直低头缝做着什么,一脸的认真,认真得这一整个午后她都未记得喝上一口气,更未去注意窗外的天色。   直到她收了最后的针线,她才发现天色暗了沉了将要黑了,她连忙收拾好身旁的小几,将自己缝做好的东西收放好,这才起身去点灯。   当朱砂将桌上的烛台点燃时,她听到了小家伙跑起来时的哒哒哒脚步声,下一瞬便是小家伙欢喜的声音:“娘亲娘亲娘亲——!”   朱砂正吹熄手上的火折子,小家伙便兴高采烈地跑进了堂屋里来。   小家伙不仅跑得高兴匆忙,手里还捧着一只大盘子,大盘子挡住了他朝下的视线,以致他跑过高高的门槛时险些被门槛绊倒,朱砂连手上的火折子还未来得及放下便掠到了小家伙身前稳住他的身子。   而小家伙见到她却是先捏了盘子的菜高高地递起给朱砂,欢喜不已道:“娘亲娘亲!爹爹做的哦!娘亲咬一口咬一口!”   朱砂看向小家伙递到她嘴边来的东西——   ------题外话------   小阿离想要月票想要月票啊~有月票的姑娘把票子给小阿离吧~吧吧吧~! ☆、076、难得的温暖一夜   朱砂看向小家伙高兴地递到她嘴边来的东西,这是是一块油炸的……面粉团儿?   丞相大人炸的面粉团儿?还是扁圆形状的?   朱砂看着两眼亮晶晶的小家伙,并未急着站直身子,而是先张了张嘴,小家伙便开心地将手里的炸面粉团儿送到了她嘴里,在朱砂将这炸面粉团儿咬一口却还未嚼动咽下时就一脸期待地问道:“娘亲娘亲,好不好吃好不好吃呀?”   朱砂嚼着咬了一口的炸面粉团儿,这才发现这并非只是面粉团儿,这里边还裹着东西——茄子。   朱砂边嚼着嘴里的炸茄子,边看向小家伙手里那块被她咬了一口的茄子,只见那茄子切得并不薄,小半寸厚,外边裹着的面粉皮也不薄,所以她方才才会将它看成了油炸面粉团儿。   小家伙面上的期待让朱砂还未将嘴里的炸茄子咽下时便微微点了点头,小家伙眸中的光更亮了,又一次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嗯。”朱砂将茄子咽下,肯定道,“好吃。”   “娘亲觉得好吃,真好真好!阿离要去告诉爹爹说娘亲说爹爹炸的茄子好吃!”小家伙高兴地想蹦蹦,就好像朱砂夸赞的是他似的,然他手里捧着大盘子他不敢肆意,只见小家伙连忙跑到了桌边,踮起脚将手里的大盘子放到圆桌上,并且还尽可能地将其往桌子中间移放,随后又跑回到朱砂跟前,将还捏在手里的朱砂方才并未吃完的炸茄子又高高递起给她,道,“娘亲娘亲,要不要吃完这块茄子呀?”   “嗯。”朱砂点点头,又一次躬下身,咬上了小家伙递给她的半块炸茄子,这一次,她并未只是咬一口,而是将这半块茄子都咬到了嘴里来,做一口吃了。   小家伙瞧着,更为高兴,笑得好像得了天大的夸赞一样,道:“娘亲娘亲,爹爹烧好菜了哦!阿离要帮爹爹把菜端过来!娘亲坐着等等阿离把菜端过来哦!阿离会很快很快的!”   小家伙说完,又是脚步声哒哒哒地跑开了。   朱砂没有跟出去,她将嘴里的炸茄子咽下后走到了圆桌边,垂眸看向摆在桌上的那盘油炸茄子。   面粉裹得很厚,根本看不见里边的茄子,面粉皮炸得有些焦黄,吃在嘴里有些微焦了的味道,茄子里边没有馅儿,仅仅是一块茄子而已,味道很淡,像是没有放盐一样,更主要的是……   茄子没熟,吃在嘴里还是明显的生味。   并不好吃。   然朱砂说得并不是假话,她并未欺骗小家伙。   因为是君倾做的,是以她觉得好吃。   丞相大人看不见,莫说搅和好面粉再将裹了面粉的茄子放进油锅里炸,更莫说火候与何时将这些茄子从油锅里捞起来,便是将这些茄子切成块,于丞相大人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吧,否则这些茄子都不会这般厚。   心口传来的针扎刀锥般的痛感又变得强烈,只见朱砂并未用手捂上自己的心口,而是将手伸向了桌上的那盘炸茄子,捻起了一块,慢慢放到自己嘴里来。   当她将手里的茄子咬一口在嘴里时,一整个午后不知到了哪儿去的小白这时候忽然就出现在了堂屋里,站在朱砂身旁,盯着桌上的那盘炸茄子看,然后拧起眉,一脸不悦道:“油炸面团?我的甜汤我的甜糕呢?”   “哼!我要去找小倾倾,这孩子居然不给我做甜汤和甜糕吃!”小白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根本就未理会朱砂,就好像朱砂并未存在似的。   随即朱砂只听到院子里响起了小白的嚷嚷声,“小倾倾!你不给我做甜糕和甜汤吃!我不稀罕你了!”   小白这一半愤怒一半委屈的嚷嚷声让朱砂险些让嘴里的茄子给噎着,她咽下嘴里茄子再喝了小半盏水后便要往后院去,才在屋前转了弯,便见着方才还愤愤不已的小白这时怀里抱着一只方形盒子,盒子里放着球状的小白馍,小白正笑眯眯地将一个小白馍捻起来扔进自己嘴里,见着朱砂,先是哼了一声,才嫌弃道:“没事你到后边瞎凑什么热闹,这一身的破伤该搁哪儿呆就搁哪儿呆啊,别害得我的小倾倾白救你啊。”   朱砂并未说话,却是停下了脚步。   小白吃着小白馍走到朱砂身边,捏了一个小白馍凑到朱砂眼前,一脸的得意道:“糯米小白馍,芝麻馅儿的,小倾倾特意给我蒸的,小猪你要不要尝一个看看?”   朱砂只是看着小白而已,还是未说话。   只见小白一转手就将手上的小白馍放进了自己嘴里,顺带睨朱砂一眼,哼声道:“哼,不给你吃,想都别想。”   就在小白从朱砂身旁走过时这才听得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朱砂竟也用一种嫌弃的口吻低声道:“小白馍?自己吃自己还说自己聪明,呿。”   小白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瞪向朱砂。   朱砂背对着小白,当做自己什么都未察觉到。   去厨房端菜的小家伙这时候走了过来,手里又是捧着一只大盘子。   下一瞬,只见小白就从朱砂身后来到了小家伙面前来,随即竟是用一副委屈的口吻向小家伙告状道:“小宝贝儿小阿离,你的丑娘欺负小白!小阿离你说该怎么办。”   “……”朱砂看着说变就变的小白,颞颥突突直跳,心想着丞相大人究竟是怎么忍受这样的人的。   “娘亲欺负小白?”小家伙眨眨眼,很惊于小白说的,看看朱砂又看看小白,然后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安慰正在耍小性子的小白道,“小白不难过哦,娘亲肯定肯定不是故意欺负小白的,嗯……阿离先把炒豆子端去放,然后阿离来抱抱小白,这样小白就不难过了哦。”   谁知小白却将头一撇,爽快拒绝道:“不要。”   “那……”小家伙有些为难,“那阿离先亲亲小白一口,过会儿再抱抱小白哦?”   小白这会儿立刻在小家伙面前弯下腰来,十分果断地将脸凑到小家伙面前,一副等着小家伙亲亲他的模样,哪里有一点受了欺负的模样,只有天真的小家伙才会信他是受了朱砂的欺负。   小家伙立刻踮起脚在小白的脸颊上用力吧唧一口。   小白这才满意地直起腰。   就在这时,只听小家伙身后传来冷冷淡淡的声音,“不帮忙就别堵这儿耍小性子添乱。”   是君倾,他双手上各捧着一只盘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见着君倾,朱砂第一眼总是不由自主地先去看他的眼睛,却又很快垂下眼睑,生怕自己会看得失神。   这一回,她连君倾手中盘子里的菜是什么都未瞧便匆匆垂下了眼睑,道:“民女可给丞相大人帮忙。”   “不必。”君倾想也不想便拒绝道。   “……”   只听小白不服气道:“小倾倾你不使唤这只小猪就想着使唤我是吧?哼,我偏不帮忙,我就偏在这儿堵着!”   “那你就慢慢堵吧。”君倾说完,并未多加理会小白,直接从他身边走过,朝堂屋方向走去。   小家伙连忙跟上。   小白瞪着君倾,朝嘴里扔了两只小白馍,使劲嚼着。   朱砂抿嘴轻轻一笑,再抬眸时又是一脸的淡然,看一眼好似气鼓鼓模样的小白,也转身随在小家伙身后,与他们父子一齐朝堂屋方向走去。   看着前边君倾与小家伙一大一小的背影,此时此刻朱砂的心是难得的舒畅与安然。   这突然之间她心生了一个想法,日子若总是如今夜这般,当是多好。   小白本是一脸小性子的不服气,然待朱砂转身之后,他的面上就只有阴沉,便是嘴里嚼小白馍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朱砂在看着君倾与小家伙的背影,小白则是在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一瞬不瞬。   寻常人家的日子,便是这样的吧。   这样的日子,似乎挺好。   但,好又有何用?   小白咽下了嘴里的小白馍,小家伙这时已从堂屋里跑了出来,便跑边大声唤他道:“小白小白!小白还难过不难过呀?阿离来抱抱小白了哦!”   小白此时又笑了,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   这一顿饭,朱砂吃得欢喜,满足,却也吃得心疼。   因为君倾烧的菜,因为君倾的一双手。   米饭蒸得不黏不硬,口感正好,蒸的芋艿球是朱砂第一次吃,有着淡淡的咸味而已,很好吃,豆子是与莲藕在一盘炒的,莲藕切成薄片,很入味,饭前有青菜汤,饭后有地瓜甜汤和芝麻馅儿的糯米小白馍,除了油炸茄子,其余的每一道菜味道都正好,让朱砂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与那吃得满嘴都是油的小家伙一般的想法。   让她心疼的是君倾的双手,君倾的手上有着几处明显的新刀伤还有被滚烫的油溅到而鼓起的小包,还有被热烫之物灼到的烫伤,可见他烧这一顿饭的不易。   他明明就可以不必如此劳心费神地烧这一顿饭菜,为何偏要执意不可?   这一顿饭,除了小家伙在给君倾夹菜时会说话之外,从头到尾都再无人言语,便是唠叨的小白都只是坐在屋外廊下栏杆上仅顾着吃他的甜糕喝他的地瓜甜汤而已,吃完了才开始嫌弃君倾做的不好吃。   碗筷是小家伙一人收拾的,朱砂要帮忙,却是被小家伙阻拦,道是她手上有伤,他自己来就好,懂事极了。   君倾用罢晚饭后并未在堂屋多留,待君倾离开堂屋后那一直坐在屋外栏杆处的小白也不见了影儿,只留下盛糖水的大碗和盛小白馍的大盒子在栏杆上而已。   唯剩下朱砂在看着小家伙,看他忙忙碌碌地收拾碗筷,再吃力地将装了脏碗筷的木盆挪到后院的水井旁,兑了温水再拖了张小凳子来坐下清洗碗筷。   小家伙的手在那大大的盘子上显得他的手异常的瘦小,好似随时都会将手里的盘子摔了似的,但他始终都没有摔坏一个盘子或是一只碗,就像他始终都没有要朱砂帮他一样。   待小家伙将洗好的碗筷一一放回到碗柜里时,小家伙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短促,显然很累的模样,看着小家伙苍白的脸,想着小白说的救小家伙的办法,朱砂觉得心很沉重,也很疼。   “阿离。”朱砂站在小家伙身旁,在小家伙将碗柜的柜门阖上时,她伸出手在小家伙的后脑勺上轻轻抚了抚,小家伙立刻转身昂头来看她,虽然累却很是开心,“娘亲叫阿离吗?”   “嗯。”小家伙那双与君倾有*分相似的眼睛让朱砂的眼神变得很是柔和。   “娘亲唤阿离做什么呀?”小家伙眨眨眼。   “娘亲有个东西想要给阿离,不知阿离可想要?”朱砂稍有沉默,才道。   小家伙很诧异,定定地看着朱砂,双眼一眨不眨,“娘亲送给阿离的吗?”   “嗯,送给阿离的。”   “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   “阿离想要阿离想要!”小家伙欢喜得直拍小手,“娘亲送给阿离的阿离都稀罕都稀罕!娘亲娘亲!”   小家伙欢喜激动得拍了小手后就张开双臂抱上了朱砂的大腿,朱砂不由浅浅笑了,笑得温和,又轻轻抚了抚小家伙的脑袋,道:“那阿离先洗身躺到床榻上,然后娘亲就把它拿来给阿离,如何?”   小家伙身子本就不好,今日还忙忙碌碌了一日,定是很累了,当早些睡下才是。   “阿离不可以现在看看娘亲送给阿离的东西吗?”小家伙撅撅嘴。   朱砂便轻轻捏了捏小家伙撅起的小嘴,“洗干净身子躺到床榻上了娘亲立刻把它给你。”   “阿离听娘亲的话!阿离把身子洗干净了躺到床榻上了才看!”小家伙没有撒娇非要此刻要不可,而是将脸颊在朱砂腿上蹭了蹭,听话极了。   小半个时辰后,只着一身里衣的小家伙爬到了床榻上,躺下将被褥盖好后才看向从方才开始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朱砂,满是期待道:“娘亲娘亲,阿离躺好了躺好了!”   朱砂将右手背在身后,走到了床榻边,面朝着小家伙在床沿上坐下身后这才将右手从身后移到小家伙面前来,却是有些惭愧道:“娘亲手艺不好,阿离若是不喜欢不要便是。”   小家伙愣愣地看着朱砂右手里拿着的东西。   一个小布偶,兔子模样的小布偶。   浅灰色的小兔子布偶,绳结做的眼睛和鼻子,针线缝的三瓣嘴,竖起的两只耳朵一只长一只短,兔子的脑袋和身子连在一齐,短胖短胖的一只兔子,显然是朱砂不会将身子和脑袋分开来缝,还有一个短短的尾巴,里边塞的棉絮有些不均匀,使得这只小兔子布偶看起来有些歪扭。   这是朱砂前两日与今日午后约莫四个时辰缝做好的。   小家伙喜欢小兔子,她没有什么可以给这个乖巧听话且待她极好的小家伙,便想着给小家伙缝做一只小兔子模样的布偶,只是她虽会针线活,但手艺并不佳,缝出来的小兔子像一个……长馒头,也不知小家伙是否会喜欢。   小家伙愣愣地看着朱砂手里的小兔子布偶,久久都未反应,朱砂便有些尴尬道:“可是娘亲做得太难看了阿离不喜欢?”   然朱砂的话音才落,小家伙便蹭得坐起身飞快地将这个小兔子布偶抱到自己怀里来,着急又激动道:“阿离稀罕阿离稀罕!阿离稀罕娘亲给阿离做的小兔子布偶!娘亲做得不难看不难看!阿离很稀罕很稀罕!”   小家伙这一连串的话说起来连气都未喘,听得出他是有多惊喜多兴奋多激动。   小家伙说完还将这小兔子布偶紧紧抱在怀里,这布偶的大小堪堪适合小家伙抱在怀里,小家伙的下巴刚好抵在兔子布偶的两只耳朵之间,这般的小家伙看起来可爱极了,让朱砂觉得自己的心都柔软了。   “还担心阿离不喜欢。”看着小家伙将小兔子布偶搂进的模样,朱砂这才放心。   “阿离很稀罕很稀罕!”小家伙说着便朝朱砂凑来身子,欢喜地在她的脸颊上用力亲一口,欢喜得双眸亮晶晶的,“阿离很稀罕娘亲!阿离很稀罕小兔子!谢谢娘亲给阿离的小兔子!”   朱砂笑了,笑得很轻柔很温和,只见她伸出手抚了抚小家伙的脸颊,道:“阿离今日辛苦了,快躺下先和小兔子睡吧,娘亲过会儿与阿离一齐睡。”   “嗯嗯!阿离听娘亲的话!”小家伙说完,立刻抱着小兔子布偶躺下,朱砂为他掖好被褥。   小家伙才躺下连半盏茶时间都未到,便香香甜甜地睡了去。   朱砂在床沿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悄声出了屋。   朱砂才一出屋,便瞧见小白坐在屋前栏杆上,手里拿着一小坛酒,正朝她晃悠,笑眯眯对她道:“喂,小猪,我心情不好,你要不要陪我喝两口?”   ------题外话------   上一章忘了在题外话注解了,这里补上:蕈,古代菌类的总称。(百度的,不对怪度娘,别怪本人啊~)   我们小朱砂要不要喝酒要不要喝酒要不要喝酒~?哦呵呵呵~ ☆、077、又喝了酒的朱砂   夜愈来愈深,从方才君倾离开堂屋后朱砂便未再见过他。   此时君倾在他的卧房里,坐在靠着窗户摆放的椅子上,左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桃木,右手拿着一把小刀,正认真小心地朝这桃木上雕刻着什么。   然,屋里并未点灯,便是屋门都紧闭着,就像这屋子里并无人似的。   君倾坐在窗户边已有一个多时辰,他未曾起过身,他只是低着头,一下又一下认真缓慢地刻着自己手里的桃木。   不知他心中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手里的小刀用力朝上一划,在桃木上划拉下一道颇深的刀痕,也划开了他左手手指,有血水即刻从他手指流出,流到了桃木上,他赶紧放下自己手上的小刀,就着自己的衣袖飞快地擦拭掉桃木上的血,在他心里,显然这桃木比他受伤的手要重要上许多倍。   看不见,君倾也不知自己能否将桃木上的血水擦拭干净,他只是用衣袖在上边反反复复地擦拭,而后还用指尖反复的抚摸,最后竟还移到鼻底来嗅上一嗅,这才将手放下。   他并未将手里的桃木放到身旁的小几上,而是将其握在掌心,反复轻抚着,好似在抚着什么重要的宝贝似的。   过了良久,君倾才又摸索到方才放到小几上的小刀,重新拿到手上,继续雕刻手里的桃木。   而就在刀尖将将要抵到桃木上时,屋外有响动声传来。   声响不大,却以足够君倾听得清楚。   是有人到了他屋前来。   他甚至听得出这是何人的脚步声。   然,来人却只是停在了他的屋门外,未敲门,亦未出声。   君倾只当自己什么都未听到,当做这屋子里并无人在,继续雕刻自己手上的桃木。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   屋外来人依旧不出声不敲门,却也未转身离开,仅仅是停在了屋门外而已。   当三刻钟时间亦过去时,君倾将尚未雕刻完的桃木在手里稍稍握紧,而后将其放到身旁的小几上,站起身,朝屋门走去。   他的手在扶上门闩时略有迟疑,终还是将门闩拉开,将紧闭的屋门打开了。   他看不见,但他知站在门外,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是朱砂。   而也就在君倾将门打开了的这一瞬间,他闻到一股还算不上浓郁的酒味。   也根本就不待他说上一句话一个字,能忍着三刻钟的时间安静地一动不动的朱砂这时候突然就打了一个嗝。   君倾本是淡漠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扶在门扉上还未放下的手蓦地将门木捏紧,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心倏地拧起,他“看”着朱砂,声音冷冷道:“喝酒了?”   朱砂手里拿着一盏灯,灯火透过灯罩照在君倾的身上脸上,让她能够将他阴沉的眼与微拧的眉心看得清楚。   但也因为看得清楚,她又在君倾那双墨潭似的双眸里失了神,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的眼睛看,一时根本就未想着回答君倾的问题。   只见君倾将眉心拧得更紧一分,眸中的沉冷更甚,鲜少在面上表露出情绪的他,此刻竟是显得很愠怒。   朱砂的沉默让君倾又冷声问上一次:“你不知你身上正有伤?”   君倾面上明显的愠怒之色让朱砂回了神,然她回过神后不是即刻回答君倾的问题,而是往前一步站到了门槛上,就站在与君倾只有一寸之距的地方,与此同时,她张开双臂竟一把抱住了君倾!   君倾怔住,身子倏地变得僵直。   只见朱砂像只讨乖的小猫似的,将脸在君倾颈窝里蹭了蹭,边蹭边用一种做错事的绵软语气道:“丞相大人,我只喝了一点点,就是一点点,我,我没有醉,我保证!”   朱砂说完才从君倾的颈窝里移开脑袋,而后抬起手,竟就这么大胆地抚上君倾的眉心,来回轻轻摩挲,一边有些忧郁道:“原来丞相大人也会皱眉,我以为丞相大人就只会面无表情的,但是丞相大人不要皱着眉,不好看。”   朱砂说着,随即竟还踮起脚在君倾紧拧的眉心上亲上一口,忽地就像个献宝的孩子似的笑了起来,有些得意道:“我亲丞相大人一口,丞相大人就不皱着眉心了,可好?”   但君倾的眉心并未舒开,反是拧得更紧。   他并未理会朱砂,只是毫不犹豫地将朱砂从自己身上推开,谁知他才将朱砂从他身上推开,朱砂又黏到了他身上来,重新抱住他,抱得紧紧的,着急道:“丞相大人别推我好不好?我,我不想放开丞相大人!”   君倾扶上朱砂肩膀欲将她再次推开的手僵住,他正要说什么时,忽听得院中传来小黑猫的一声喵叫声,他面色沉了沉,往后退了几步,将朱砂带进了自己的屋中,随即将门扉阖上。   当他将屋门掩上时,只见小白从屋顶上跃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小酒坛,看着君倾卧房的方向,笑吟吟的。   整一小坛的酒那小猪自己喝干,就她那酒品,不醉才怪。   不过,醉也有醉的好,总好过想醉不能醉。   小白昂起头,将手中酒坛里的酒又朝嘴里倒了一大口,在院中随意一株海棠树下坐了下来,看着月色朦胧的墨色苍穹,含笑的眸子里有着重重心事。   君倾的卧房里,他将朱砂带进屋子里后朱砂依旧未将他松开,依旧黏在他身上。   她紧搂着君倾身子的双臂颤抖得有些厉害,这忽然之间,君倾的心便柔了软了,他不再将朱砂从他身上推开,而是将手覆在朱砂的背上,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像哄一个小孩子似的柔声哄她道:“抱我这么紧做什么?嗯?可是觉得心慌?”   朱砂未说话,只是将脸埋在君倾颈窝里,用力点点头。   “别慌。”君倾慢慢抚着朱砂背上的长发,语气温柔,“若是心里有事便与我说,别慌。”   朱砂还是不说话,但是她紧搂着君倾的双臂却在慢慢舒开,好像是君倾身上的寒凉与他的温柔就是她所有不安的解药一般,让她心安,让她平静。   察觉到朱砂心绪的变化,只听君倾又柔声道:“来,先松开手坐下来,将心里不安的事情慢慢道与我听,若是觉得累了,到床榻躺着说也可。”   谁知朱砂还是不松手。   喝酒了的朱砂完完全全变了个人,变得像个心思难猜多变还任性的小姑娘,让君倾不仅无奈,更是手足无措。   仲秋那夜,她喝的并不算多,还留着些清醒的意识在,不过是难自控自己的心而已,然现下,她身上与她鼻息间这浓郁的酒气,显然她今夜喝得定是不少,否则她也不会胡闹到这般程度。   身上有伤,还这般胡闹,这让他拿她如何才是好。   “听话。”怀里的朱砂让君倾很是无奈。   “那,那丞相大人和我一起躺下,好不好?”朱砂声音低低轻轻的,问得小心翼翼。   虽是酒壮了胆,但她还有意识在,她还分得清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可……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想要靠近君倾的心,她只想在他身边,就算她心痛难当。   君倾沉默。   不是不想,是不忍,是不舍。   不忍她疼,不舍她疼。   她这般紧挨着他不放,她的心,必定被蛊虫噬咬得疼痛难当。   而他,除了会让她的心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疼痛之外,再做不了其他。   可会疼的,又岂是朱砂一人的心而已。   朱砂那本已舒缓下的双臂再次微颤着将君倾搂紧时,君倾亦再无法控制自己也想要将自己心爱之人拥在怀里的心,只见他抚在朱砂长发上的手蓦地收紧,如朱砂搂着他的力道一般,将朱砂紧紧搂在了怀里。   突然的深拥让朱砂整个人都紧贴在君倾身上,她很震惊,因为她不敢相信君倾会这般将她紧搂在怀,就像她是他的宝一样。   朱砂笑了,笑着笑着,她的眸中忽又变得只有忧郁与惆怅,“丞相大人,我知道我不当喝酒,我也不知道我喝不了酒,只要一喝酒,我就会变成一个令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自己,可是……”   “可若是没有酒,有些话我怕是永都不敢与大人说,我……”朱砂愈说就将君倾搂得愈紧,紧得好似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来才满足,“丞相大人别嫌恶我……”   “我怎会嫌恶你。”朱砂的话让君倾的心拧得紧紧,如同他方才紧拧的眉心一般,“我又怎舍嫌恶你。”   朱砂倏地又笑了,同时松开了君倾,却又却握他的双手,笑得撒娇任性道:“那,那我累了,我想到丞相大人的床榻躺下,我想和丞相大人一块儿躺下!”   君倾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可,与我靠得愈近,你的心就会愈疼,针扎刀锥般的疼。”   朱砂微微睁大眼眸,“大人……怎知我的心会这般疼?”   君倾又是不语。   谁知朱砂将他的手抓得紧紧,说什么都不会松手的模样,认真道:“我已习惯疼痛,若是离了丞相大人,我的心,会更疼。”   而不待君倾说话,只听朱砂随即就换了一种欢愉的语气对他道:“丞相大人放心,我只是想与丞相大人躺下说说话而已,不会对丞相大人有……非分之想的!”   “那……我保证一定不偷偷亲丞相大人的嘴,这样行不行?”   “……”   ------题外话------   明天端午,先祝姑娘们节日哈皮,然后是明天尽量多更一点吧吧吧吧吧 ☆、078、泪与血   醉酒之人次日醒来后能记住的事情又能有多少?   既是如此,君倾终是随了朱砂的意,与她一齐躺到了床榻上。   然躺到了床榻上后朱砂并未好好躺好,而是侧着身子半压在君倾身上,依旧将他搂着不肯也不愿意放手。   君倾虽也想将朱砂搂在坏,但终究怕碰着她身上的伤,是以只是静静躺着,沉声对半压在他身上的朱砂道:“莫这般压着身子,于你身上的伤不好,这般不觉疼么?快躺好了。”   “不疼。”朱砂摇摇头,“就算疼我也要抱着丞相大人,这样才能抱紧丞相大人。”   “……”君倾无奈,“我答应你,你躺好我也不会离开你身边。”   谁知朱砂却用力摇摇头,她将脸埋在君倾颈窝里,用一种近乎痛苦苦涩的语气道:“就算丞相大人在我身边,可大人也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朱砂说着,非但未听君倾的话松开手,反是整个人都压到了君倾身上,将他搂得更紧,也将自己的脸朝君倾的颈窝埋得更深,声音低沉到黯哑,“丞相大人只是心仪我,并不是钟情于我,大人的心里,只有大人的妻子一人,最在乎的也只是大人的妻子一人,我不过是误闯进了大人的生活里或许与大人的妻子有些相似之处的人而已,我不是大人的妻子,也不想做大人妻子的替代品,这样于大人于我来说,都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就像我想救阿离,就算能如阿离的亲娘一般疼爱他,可我终究不是阿离的亲娘,我救不了他,我什么都帮不了他,我只能看着他难受痛苦而已。”   “相反,我的存在就像是大人的负累,大人本只需要护着阿离一人便好,如今却要多护着我这一人,偏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大人,却一而再地让自己满身是伤,非但未帮着大人什么,反是给大人添了乱,我这算是什么呢?”   朱砂愈往下说,语气愈低愈沉,紧搂着君倾的双臂也颤抖得愈来愈厉害,然她却不给君倾插话的机会,她的话一停又立刻往下接着,却是愈说愈苦涩,“大人,我……我心里有话,虽然难以启齿,但我觉着还是与大人说明了才是好,我既认自己钟情于大人,自当坦诚相待,不当有所欺瞒。”   “大人,我……”朱砂将君倾的肩膀抓得紧紧的,似已如此的方式给自己接着往下说的勇气似的,“大人心里有大人的妻子,而我的心里……也有一个人,一个名叫阿兔的男子。”   君倾身子蓦地一抖。   这是朱砂第一次与他说起“阿兔”这个人。   他听她唤过这个名字,他听小白说过与他说过关于“阿兔”的事,独独没有听她亲口说过问过这个名字这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何人,我也想不起他是何人,我只知道,他在我的梦里,是一个长相与丞相大人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我的梦里,他总是出现在花开得繁盛的海棠树下。”   “梦醒时我曾想过,阿兔是否就是丞相大人,可想想,也不过我痴人说梦罢了,丞相大人怎会是阿兔,丞相大人若是,就算我忘了丞相大人,大人又怎会不认我,而我……又怎会把大人忘了……”   君倾的双手平放在身侧,他并未拥住朱砂,此刻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紧得手背皮肉下的血脉清晰可见,也紧得他的双手颤抖不已。   他似乎在极力忍着什么似的。   他没有打断朱砂的话,他只是听着,就算到了明日她清醒了记住的不会多,但他还是能沉默便沉默为好。   “大人,我想,我的心里是装着阿兔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还未愚钝到傻子的地步,我猜想得到阿兔于曾经的我而言,定是重要的人,一个……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若非如此……”说到这儿,朱砂抬起手,抚向自己的右耳耳背,哀伤道,“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出现在我的耳背上。”   ——!?   君倾满是痛苦的眼眸蓦地睁大。   阿兔……出现在她的耳背上!?   这便是说……这便是说——   朱砂的语气里满是哀伤,“我的右耳耳背上刻着一个字,一个未刻完的‘兔’字,阿离告诉我的,我不知这字是出自何人之手,或许……是出自我自己的手,而不管它是出自谁人之手,都证明阿兔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可——”   “可我为何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人,而他……为何不找我,为何不来找我……明明梦里的阿兔那么那么温柔……”   “我本想忘了阿兔,想心里只装着一个丞相大人,可是我,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他就像刻在了我的心底,伴着我对大人的情意一齐出现,出现在我的梦里,与丞相大人的模样重合,这是不是在告诉我,除了他,我不可以对任何人动情,不可以对丞相大人动情?”   “丞相大人,我受不了,受不了!”朱砂忽然间像是失控了似的,在君倾颈窝里沉声喊了起来,下一瞬却又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姑娘,声音小得可怜,“丞相大人你的心会同时装得下两个人吗?一定不会,所以大人的心里只有大人的妻子,而不是我,就算大人的妻子再也不会回到大人的身边来,但大人的心,永远都会为她保留着,谁人都进不了,大人对我,怕也是自欺欺人吧。”   “而大人的妻子……怕也如我会想着阿兔来找我一般,在等着大人去找她吧,她之所以离开大人和阿离,我想,她是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们,才会选择做这般伤人伤己的决定,既然大人与大人妻子两情相悦,我不过一介外人,怎能介入你们之间,更何况……大人你还未找到她,又怎知她没有在一直等着你去找她?”   “她会一直等着大人的,她会一直一直等着大人的……”说到这儿,朱砂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尖和眼眶酸涩得紧,甚至觉得眼眶热烫不已,似有什么非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似的,根本不由自已。   她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要与君倾说这些,这些话,就像深埋在她心底一样,根本不由想,便说了出来,仿佛这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心声。   君倾闭起了眼,他不想让朱砂看见他眼中的痛苦。   他不是没有找她。   他一直在找她,一直。   只是,他找不到她,他拜托的所有鸟兽,都找不到她。   他也从未想过,她会……忘了他。   忘了他,忘了阿离,忘了所有。   他也不是不想认她,只是他不敢认她,他已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认了她,只会给她带来伤痛而已,可如今——   他什么都未告诉她,她还是因他而伤而痛。   是否是他永远都不要找到她不要靠近她才是好?   是否是她永远不要认识一个名为君倾的人才是好?   君倾痛苦得就算紧闭起眼也无法抑制他心中的苦痛与悲伤,如今的他,除了伤悲,什么都给不了她,唯一能让她觉得满足安心些的,就只有他也将她拥在怀里吧。   就算没中情蛊,君倾都觉自己心痛难当,更何况是她?   终是捱不下心中的疼与不忍,君倾抬起手,将压在他身上的朱砂轻轻抱住,同时将左手慢慢移向她的右耳耳背。   耳背上的“阿兔”……   阿兔是她为他取的名字,除了他与她自己,四年之前这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个名字,而“阿兔”却出现在她的耳背上,只能证明——   这是她自己刻的。   他教过她写字,她学写的第一个字,便是……一个“兔”字,因为她说,她想知道阿兔的兔字怎么写。   这也是她写过的唯一一个字。   她之所以会在自己的耳背上刻下他的名字,可是因为她不想忘记他?   不想忘记他,却又离开他……   这究竟是为何,为何!   就在这时,君倾觉到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流到他的脖子上,滑进他的颈窝。   君倾怔住,下一瞬,他那本是就要抚到朱砂右耳的手摸索到她的脸颊,顺着她的脸颊往上,抚到了她的眼眶眼角。   他抚到的是满指尖的滚烫泪水,可却又不似泪水。   因为泪水并不黏稠,而他指尖抚到的,却是满指尖的黏稠泪水。   君倾随即将指尖移到指尖鼻底,轻轻一嗅。   这一瞬间,他的心猛地一缩,仿佛窒息。   这是,这是——   朱砂这时将眼睛朝君倾的肩膀上使劲地来回搓,同时像个孩子似的撒起娇来道:“丞相大人,我的眼睛好疼,好疼啊……”   “别搓!”君倾着急地用手捧住朱砂的脸,让她没有办法再将眼睛对着他的肩膀搓动,一脸的急切与心疼,“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便不疼了。”   朱砂只觉自己的视线很模糊,就算屋子里有火光,她也瞧不清眼前的君倾,就好像她的眼前蒙着一层厚厚的雾一样,而且还是……血雾。   看不清君倾,朱砂便想抬手将这模糊了自己视线的泪水擦拭掉,然她堪堪抬起手便被君倾按下,同时一个翻身,将朱砂放平躺在床榻上,着急心疼却又只能温柔地哄道:“别动,听话,不是眼睛疼么,让我替你看看。”   朱砂虽瞧不清就近在她眼前的君倾,可听着君倾温柔的声音,她就像阿离小家伙一般听话,用力点了点头便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甚至也如小家伙一般听话道:“那,那我不动,丞相大人帮我看看眼睛,真的很疼,还像有血色的雾气蒙着了我的眼一样。”   朱砂的话让君倾扶在她脸颊上的手又是蓦地一颤,他想将手移到朱砂的眼眶周围轻抚一遭她的眼眶,可他的拇指指腹已经移到了朱砂的眼角,却迟迟不敢碰上去,只怕弄疼了她。   “大人,眼睛真的好疼……”朱砂见君倾迟迟没有动静,她看不清他,她也不能抬手来搓,只能唤着君倾。   下一瞬,她便觉到有两瓣冰凉贴到了她的右眼上眼睑上来,惊得她立刻闭起了眼。   这是,是丞相大人的……吻?   不仅如此,朱砂还觉到君倾伸出舌尖轻柔缓慢地舔舐她的眼眶。   她的心怦怦直跳,身子紧绷,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褥子。   而君倾,尝到的,不仅是咸味,还有腥甜味。   血的腥甜味。   他在朱砂的眼眶上尝到了血的腥甜味。   因为朱砂方才不由自已地流了泪。   然她眼眶里流出的却不是普通泪水,而是……血泪。   一个人,究竟流过多少的眼泪,才会泪化成血?   泪水枯涸,若还是止不住眼泪,那能流的,便只有血泪。   这证明,她哭过,并且哭得泪流成河,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水般的眼泪。   可他……却从未见过她的眼泪。   他并未见她哭过。   他只见过她的笑,见过她的惆怅,却独独没有见过她的眼泪。   她是在从他身边消失不见之后哭的,哭得肝肠寸断,才会有血泪。   而他,却不在她身边。   朱砂紧张到了极致,君倾的心也疼到了极致。   他舌尖尝到的血是腥甜的,可他却觉苦涩无比。   就在朱砂紧张得将下唇紧咬得都快要咬出血来时,她蓦地睁开眼,双手抓住君倾双肩的同时抬起右腿勾住君倾的腰,而后突然一个翻身,动作迅速地将君倾压到了身下!   “大人,我的眼睛不疼了。”朱砂双颊及耳朵绯红绯红,只见她羞赧一笑,俯下身,在君倾薄薄凉凉的唇上用力啄了一口,赧笑道,“我方才是说过不会偷偷亲大人的嘴的,但我现在是光明正大的亲,不算偷偷,所以——我不算是说话不算话!丞相大人,你说是吗?”   “……”君倾先是怔怔,而后心疼又无奈道,“莫胡闹了,下来躺好,身上有伤,别总是这般大动作的翻来覆去,扯裂身上的伤便不好了。”   “我不!”朱砂想也不想便拒绝道,说完就耍赖似地俯身又在君倾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得欢喜道,“丞相大人是不是只有在我喝醉了酒的时候才会对我这般这般的温柔?是不是只有这样,丞相大人才会抱抱我?”   朱砂的语气是欢喜的,她的脸上有笑,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欢喜,只有哀伤。   君倾看不见,可他感受得到。   还不待君倾说什么,只听朱砂又道:“那我日后是不是应当多喝点酒才是?”   “不过今夜之后,我不会再喝酒了。”朱砂笑了笑,“因为我想好了,我终还是要离开相府离开大人,大人要找大人的妻子,就算她不会回来,而我,要去找阿兔,就算他从未找过我,但也正因如此,才需要你我去找,你说是吗,大人?”   “小白说过了,他会帮我,帮我找回我从前的记忆,其实,大人你是个好人,小白也是个好人,只不过世人不懂你们罢了。”   “我若找到了阿兔,我会告知丞相大人,而若大人找到了大人的妻子,可否也告诉我一声,这般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不是?”   “至于阿离……终是我没能做到守信,还望大人能替我与阿离说明,若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看他,也看看大人。”   “大人,我虽是喝了酒,但我说的并非胡话,大人你信我吗?”   “我怎会不信你。”君倾声音黯哑。   “那……”朱砂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在我离开之前,可否再与大人行一次鱼水之欢?大人可介意我这早就不是处子的身子?”   她的身子……在仲秋那夜与大人欢好之时并未落红,这便是说,她已不再是处子。   可她的处子之身给了谁人,她不知。   她只知,她介意此事,丞相大人……怕也是介意的吧。   君倾没有回答朱砂的问题,而是长叹一声,抬手抚上了朱砂的脸颊,摩挲着叹道:“傻姑娘……”   然君倾叹息的一声“傻姑娘”让朱砂眼睛亮了亮,只见她在君倾身上坐起身,随即便伸手去扯君倾的腰带,边扯边面红耳赤地急切道:“大人,我,我要吃了你!”   君倾本是要擒住朱砂的手,可在听到她说出这一句话时,他收回了手,难得地浅浅笑了,道:“好。”   都随她吧,也只有今夜而已了。   朱砂只顾低头去解君倾的腰带,根本未看见他眸中的笑意,然她虽然说得起誓荡然,可她的脸却红得好似落日西沉时西方天际的火烧云。   她很紧张,心在狂跳,使得她解君倾腰带的动作十分的不利索,解了老半天都未能解开,然君倾就像个没事人一样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任坐在他身上的朱砂随意摆弄他。   只见朱砂的双眼愈来愈红,被这迟迟解不开的腰带给恼红的,最后她索性不解了,而是双手抓上腰带,用力朝左右两侧拉扯,随后只听“刺啦”一声,她竟是将君倾的腰带给撕裂了断了!   “……”君倾觉得,女子的力气还是不要这般大才是好,“手上的伤不疼?”   “不疼。”朱砂得意地将君倾那已经被她扯断的腰带轻而易举地扯开了,“丞相大人是良药,有大人在,不疼。”   “……”   朱砂扯完了君倾的腰带便去扯他的衣襟——   ------题外话------   船船船……本人到底要不要造要不要造,嘤嘤嘤,貌似答应造了就要造,姑娘们明天睡醒之后再和管理姑娘们领船票啊,本人已经很努力在造船了,奈何今天家里事情繁杂,没能成功让姑娘们今天就领船票,明天啊明天,想看戏的姑娘明天再领票啊~ ☆、079、娘亲还是要和爹爹睡的好!   “娘亲……”阿离小家伙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可怜兮兮的,让人听着不由有些心疼,也让朱砂的动作蓦地停下。   “阿离?”小家伙可怜兮兮的声音不仅让朱砂停下了动作,她甚至还撑起身欲下床去,然就在她要从君倾身上挪开时,君倾忽然将她搂进怀里来,几乎是与此同时地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紧着飞快地将床帐放下,这才又将朱砂禁锢在自己身下,语气低沉又无奈地对她道,“这般模样,是要做什么去。”   “可是大人……”朱砂被君倾擒住双手扣着双腿让她行动不能自如,只见她在君倾身下挣动身子,眼里是怜惜与疼爱,道,“儿子在叫我,他在找我。”   朱砂脱口而出的,是儿子,而非阿离。   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到罢了。   君倾怔神,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朱砂趁这机会从君倾手中挣出了自己的双手,将双手撑在床榻上,作势又要下床去,并且应了屋外的小家伙一声道:“阿离,娘亲在这儿。”   谁知她的手才撩开君倾方才才放下的床帐,她又被君倾擒住了双手,再次将她压在身下让她哪儿都去不了。   下一刻,只听朱砂也用一种与此时的小家伙一般可怜兮兮的语气唤君倾道:“丞相大人……”   君倾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用一种很是严肃的口吻对朱砂道:“我让阿离进来,你莫乱动,不可下床去,亦不可撩开这床帐。”   她与他此刻身上皆不着片缕,如何能让阿离看到,她今夜喝的酒,必然不少。   “是,大人!”朱砂用力点点头。   “那便躺好了,莫动。”君倾终究是拿胡闹的朱砂没有办法,待朱砂乖乖地躺着一动不动后,他才从她身上移开,摸索着扯过方才朱砂为他脱下的外袍,披到了身上,下了床去,走到门后,拉开门闩将屋门打开。   身上只穿着里衣的小家伙见着开门的是君倾,他有些紧张害怕,惴惴地唤了一声君倾道:“爹爹……”   “进来吧。”君倾面无表情。   “爹爹……”小家伙进了屋,却是一脸的惴惴,“阿离是不是吵着爹爹睡觉了?可是,可是小小嫩告诉阿离,娘亲在爹爹的屋里,娘亲答应了阿离,和阿离一块儿睡的,娘亲给阿离缝了小兔子布偶,让阿离先和小兔子睡,娘亲过会儿就和阿离还有小兔子一块儿睡,可,可是阿离醒了没有看见娘亲,阿离是来找娘亲的……”   “小兔子布偶?”君倾淡淡问道。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同时将自己怀里紧抱着的朱砂缝给他的小兔子布偶朝君倾高高举起,“爹爹摸摸爹爹摸摸,娘亲亲手缝给阿离的小兔子哦!阿离,阿离没有骗爹爹,阿离不是有意要吵爹爹睡觉的……”   只见君倾伸出手,在小家伙朝他递过来的小兔子布偶上摸了摸,绳结的眼鼻,不算整齐的针脚……   她竟是给阿离亲手做了这么一个小兔子布偶。   这是她对阿离的疼爱。   她记不起这个儿子,却一心想着待这个儿子好。   就像她记不起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一样。   他与阿离,就在她心底,未见时并无什么,而一旦见着……   “爹爹?”小家伙见君倾只是摸着他的小兔子布偶不说话,还以为他生气了,不由小小声地又唤了他一声,耷拉下脑袋道,“阿离惹爹爹不高兴了吗?那,那阿离不找娘亲了,阿离和小兔子一块儿睡就好了。”   “你娘亲在这儿。”君倾抓着小兔子布偶的那只长耳朵,并未让小家伙离开,而是道,“到床榻前去。”   小家伙困惑地眨眨眼。   “阿离。”就在这时,小家伙听到垂着床帐的床榻上传来朱砂唤他的声音,小家伙立刻欢喜地朝床榻方向跑去,“娘亲娘亲!”   朱砂此时坐在床榻上,借着屋子里的火光,她瞧得见小家伙的小身影,她本想撩开床帐让小家伙也能瞧见她,但她这般一丝不挂且还钗发凌乱的模样,还是不让小家伙见着为好,是以她听了君倾的话,并未将床帐撩开,而小家伙也乖巧,他只是抱着他的小兔子站在床前而已,并未伸手将床帐撩开,也未贴到床沿上去,就这么站在床前巴巴地对床榻上的朱砂道:“娘亲娘亲,娘亲不要和阿离睡了吗?娘亲……是要和爹爹一块儿睡吗?”   若是在寻日里,小家伙这般问朱砂,朱砂准会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好,然现下她竟是将手从床帐里伸出来,朝小家伙做了个勾勾手指头的动作。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然后立刻贴到了床沿边上,却依旧没有撩开床帐。   没有朱砂或是君倾的允许,小家伙不会这般做。   君倾看不见,自不知朱砂做了何举动,他只听到了这母子俩不知在小小声地说着些什么,而后便是听到小家伙朝朱砂的脸颊用力吧唧一口的声音,随即便是小家伙哒哒哒跑到他面前来的脚步声,停下脚步后便是欢喜地对他道:“爹爹爹爹,阿离不吵爹爹和娘亲哦,阿离可以自己睡的!娘亲暖暖的,和爹爹睡的话能让爹爹冷冷的身子也暖暖的!嗯嗯,娘亲还是要和爹爹睡的好!”   “爹爹,阿离回阿离的屋了哦!”小家伙说完,也不待君倾说什么,便又哒哒哒地跑出了屋,离开屋子时不忘替君倾将屋门给带上。   从小家伙的脚步声以及小家伙的声音里听得出,他很欢快,与方才堪堪进屋时的他不一样,也不知朱砂方才和他说了些什么。   不过,他们母子觉得欢喜,便好。   君倾回到床榻边正撩开床帐时,朱砂忽地扑到他身上,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且还竟是学着小家伙亲她一般在君倾的脸颊上用力吧唧一口。   她似乎,醉得更深了。   可此一刻还欢喜得像小家伙似的她,下一刻却又忽然变得忧郁起来,不顾身上与心上的疼痛,将君倾搂得紧紧的,闷声道:“大人,为何你的身子总是这般冰凉,我抱着你,我可以温暖你。”   朱砂不仅是紧抱着君倾,她环在君倾背上的双手还在来来回回地摩挲着君倾的背,像是觉得君倾身上的衣衫碍事似的,她快速地将君倾的衣衫脱下,再次将自己的身子煨到君倾上,双手继续摩挲他的背。   朱砂温热的身子与掌心让君倾身体里方才那被生生压下的欲火再次腾腾而起,只见他环上朱砂的肩与腰,缓缓将她压到了床榻上,紧着迅速地扣住她的手腕让她的双手不能再乱动,将唇贴到朱砂的右耳耳畔,轻轻吐气道:“你玩够了,换我了。”   ……   ……   待君倾急促的鼻息渐渐平缓下来时,他正要唤还趴在他身上未挪开的朱砂,却发现,朱砂睡着了,就这么趴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君倾没有再唤她,而是将要碰到朱砂肩头的手垂下,放在身侧,“看”着帐顶,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轻轻地将朱砂从他身上移开,动作轻柔缓慢地将她在床榻上放躺好,朱砂似是倦极了,任君倾这般移动她,她都未醒来。   君倾替她将被褥盖好之后连忙下了床,连衣裳和鞋子都未穿,便急急地走到他摆放着药品的柜子前,取了一只青瓷香炉和一个紫檀木小盒以及一支火折子,走回了床榻前来后从那檀木小盒里舀出一小勺淡紫色的粉末,放到青瓷香炉里,随即用火折子将香炉中的小油碟棉芯。   很快便有淡淡的轻烟从香炉顶端的小孔溢出来。   君倾沉沉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   香粉点燃之后,君倾这才将垂下的床帐撩起,摸索着扔在床榻上凌乱的衣裳,从中摸索出自己的衣裳来穿上,穿上后他走到床尾,断过他房里总会摆放着的一盆清水,浸了棉巾,拧干,然后坐在朱砂身旁,慢慢地替她擦拭掉她额上脸上的细汗,再细心认真地替她清理干净她的身子,末了才替她一一将衣裳穿上,里衣,中衣,外裳,便是连腰带都替她绑好。   将她穿得这般齐整,似乎君倾并不打算将她留在屋里。   而君倾帮朱砂穿衣的期间,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她想要醒来时君倾便在她眉心及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她便又继续满足地睡去。   待替朱砂将腰带绑好后,君倾面对着朱砂坐在床沿上久久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站起身,又是走到那装着药品的柜子前,从最上一层拿出一个两寸大小的方形桃木小盒,拿着这小盒又走回到朱砂身边来。   盒子是密封的,似从未打开过,打开了,里边是一粒成人食指指甲盖般大小的乌黑药丸。   君倾拿着这小盒,将这小盒捏得紧紧的,他好似在想一件极为痛苦的事以及做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他闭起了眼。   他再睁开眼时,只见他将这小盒里的药丸在指尖捏碎,取了这碎了的药丸的四分之一,将其喂进了朱砂嘴里,在朱砂将这碎药丸咽下后,他才拿开轻顶着朱砂下巴的手,且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了良久。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君倾站起身,出了屋,对着黑夜沉声唤一声道:“君松。”   只见君松即刻从黑暗里出现,走到君倾面前来,垂首恭敬道:“主上有何吩咐?”   “备马车。”   君松微怔,却还是什么都未问,只领命退下。   君倾重新回到屋子里,回到朱砂身旁,躬下身,又一次在她的眉心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饱含他所有的柔情与不舍。   “小兔子,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题外话------   这章实际字数有将近6000字!少了的字到了哪里,到了船上!姑娘们你们懂的!   嘤嘤嘤,你们说我容易吗,有见过我这种造船还分上下集的吗,被女王们嫌弃说上集那只是造了个盆,不是船,我只能吐血三升,再出个下集,啊啊啊啊啊——!   想看船上戏,还是找管理姑娘领船票啊~当然不看也不影响全文。   每次放票都觉得要郑重声明,本人不污本人不污本人不污! ☆、080、爹爹,什么是死?   阿离小家伙这一夜睡得很香甜,他做了个极为美好的梦。   梦里他的爹爹看得见他,会教他习字,会教他画画,会经常抱抱他,还会带他放纸鸢,他可以和爹爹一块儿在太阳下边跑,带着纸鸢飞得高高的。   而娘亲就在一旁大树下看着他和爹爹,待他跑得累了满头是汗的时候,娘亲会用香香帕子给他擦汗,还给他喝甜甜的糖水。   小白变成了小狐狸的样子,蹭到他怀里来撒娇地要他抱抱。   有好暖好暖的风,还有好多好多的花儿,他还从没有这般在太阳下边跑过呢。   小家伙的梦很香甜,以至于梦里他的嘴角都流出了哈喇子,湿了他紧抱着压在脑袋边小兔子布偶的小半边脑袋,他还似在吃着什么香甜的东西一般,咂了咂嘴,喃喃道:“爹爹爹爹,阿离很喜欢纸鸢哦……”   小家伙在梦里喃喃出这句梦话时,有一只粗糙的大手在轻抚他的脸颊,抚过他满是哈喇子的嘴角,正用手为他抹掉黏在他半边脸上的哈喇子,丝毫不觉得脏。   许是这大手太粗糙而磨得小家伙的脸有些难受的缘故,有许是到了小家伙当醒过来的时辰的缘故,在这大手为小家伙抹掉他嘴角的哈喇子时,小家伙慢慢睁开了眼,同时抬小手揉揉自己还困涩的眼睛,边揉边透过指缝去看坐在他身边的人。   在看清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时,小家伙惊得立刻坐起了身,有些不安道:“爹,爹爹……”   小家伙看看面色淡然得几乎没有任何神情的君倾,再看看透过窗户漏进屋里来的天色,低声问道:“爹爹,是不是,是不是阿离睡过时辰了……?”   可是,可是天还灰灰的,还没有亮亮的,平时他也是天色灰灰的时候起床的呀,没有睡过时辰的呀……   而且,而且爹爹从来没有在他睡着时来看他的,他睡醒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看到过爹爹的,虽然爹爹看起来冷冷的,但是他睁开眼就能见到爹爹,他好开心好开心!   “可是做了好梦?”君倾没有回答小家伙的问题,亦没有收回抚着他嘴角的手,只是将手移到了他的脸颊上,轻轻抚着,平静问道。   小家伙喜欢君倾揉揉他的脑袋,更喜欢君倾摸摸他的脸,就算君倾粗砺的掌心会磨得他细嫩的小脸生疼,就算君倾的掌心冰凉得会让他不由得瑟瑟肩膀,可他还是喜欢,小家伙一觉醒来见着君倾本就开心,再加上君倾抚摸他的脸颊和问他可是做了好梦,小家伙就更是开心,方才的不安一扫而光,只见小家伙连忙点点头,欢喜道:“嗯嗯!阿离做了甜甜的梦哦!梦里爹爹能看得见阿离,教阿离习字画画还带阿离放纸鸢!娘亲煮的糖水好好喝!小白和阿离也玩得好开心好开心!阿离还能在太阳下边跑哦!”   “是吗。”君倾又是淡淡问了一声,虽是问,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   小家伙却是用力点点头,“是的是的!”   “是好梦就好。”君倾没有再继续往下问,而是在小家伙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道,“该起身了,起来吧,我帮你穿衣裳。”   小家伙诧异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君倾,眨了眨眼,讷讷问道:“爹爹是说要帮阿离穿衣裳吗?”   “嗯。”   “可,可是,阿离会自己穿衣裳的呀。”爹爹从来没有帮他穿过衣裳的。   “我知道。”君倾面色未改,“今次我帮你穿。”   “真的吗?”小家伙又问。   “嗯。”   “真的吗真的吗?”   “嗯。”君倾不厌其烦。   小家伙立刻爬起身,从床榻上挪了下来,在床榻前的踏板上站得直直的,然手上却还是抓着朱砂给他缝的小兔子布偶不舍放手,欢喜地向君倾报备道:“爹爹爹爹,阿离站好了哦!阿离的衣裳放在床头边上小几上!”   “嗯。”君倾又是淡漠地应了一声,随后摸索着将小家伙那放在床头旁小几上放得整齐的衣裳拿到了自己身侧来,接着用手去摸索感受哪件是中衣哪件是外裳,摸到了,他便将衣裳抖开,还未说话,小家伙便自己凑过来将自己的小手穿进袖管里,只见小家伙昂头看看君倾的眼睛,又低下头看看他的手,最后又抬头看着君倾的眼睛,一脸的认真道:“爹爹,阿离不要爹爹帮阿离穿衣裳了,阿离自己可以穿衣裳的,爹爹看不见,阿离自己可以的,阿离不能给爹爹添麻烦。”   君倾不语。   只见小家伙又看看君倾的手,而后小心地抬起自己的双手,轻且小心地握上君倾正抓着他衣裳的大手,这一刹那,君倾的手突地微微一抖。   只听小家伙又一次认真道:“爹爹,阿离可以的。”   “嗯。”君倾收回了手,“看”着小家伙,“那还是你自己来吧,终归是你自己穿要比我帮你穿要快。”   君倾没有离开,他还是坐在床沿上,就像在看着小家伙穿衣一样,让小家伙觉得起床穿衣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小家伙穿得不算快,但穿得整齐,便是腰带都打得整整齐齐的,他在穿上鞋子后又在君倾面前站得笔直,又习惯性地报备道:“爹爹,阿离穿好了!鞋子也穿好了哦!”   “嗯。”君倾没有再伸手去摸摸小家伙,只是道,“那便去梳头洗漱,洗漱用的水君华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阿离这就去梳头!”小家伙立刻跑到了摆放着铜镜的长案前,爬到凳子上,跪在上边对着铜镜将自己的将将及肩的头发梳理好,因为只有跪在凳子上,他才能照得到高高长案上的铜镜。   小家伙梳好头发并且绑好了歪歪扭扭的发髻后便跑到桌边,双手碰了上边的一只白瓷茶盏,迈着小心的步子走到放在一旁矮架上的一只空铜盆前,以茶盏里的水漱了牙后便将嘴里的水吐到那只空铜盆里,漱了牙后他又拿了搭在旁边一只盛了半盆清水的铜盆边上的棉帕,将其浸到水里,躬下身,开始给自己洗脸。   水是温水,小家伙并未觉到冰凉,可见这备水之人的细心。   尽管小家伙洗得很小心,却还是让水打湿了前襟,使得他有些着急地拿衣袖来擦拭沾到自己衣襟上的水。   在此期间,君华断了准备好的早饭进来,一一放在了屋内桌上,而君倾,则是坐在了桌边,似在等着小家伙洗漱好了一块儿用这早饭似的。   小家伙匆匆忙擦拭掉沾在自己衣襟上的水后便走到了君倾身边,看到桌上的早饭,小家伙的小肚子便开始咕噜噜的响,可他却不敢说什么,而是先对君倾道:“爹爹,阿离洗漱好了。”   “那便坐下用早饭吧,我和你一齐吃。”   小家伙再一次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君倾,就好像今日的君倾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样。   早饭是地瓜炖小米粥,红豆馅的糕饼,还有一小碗君华腌制的海棠果子。   从未与君倾一齐用过早饭的小家伙兴奋又小心地给君倾盛了一碗小米粥,然后才敢坐下。   小家伙就坐在君倾的身侧,与君倾之间只有一尺的距离。   这一顿早饭,小家伙吃得很香甜,和他昨夜做的梦一样香甜,吃完了,只见君倾将那一小碗的腌制过的海棠果子移到了小家伙面前来,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语的他这时才又张嘴道:“酸甜的,吃吧,你应当会喜欢吃。”   小家伙受宠若惊,虽然他已垂涎欲滴,但他并未着急地伸手去拈那海棠果子,而是转头问君倾道:“爹爹不吃吗?”   “我不吃。”   “爹爹是吃过了吗?”   “嗯。”   “那,那爹爹再吃一个好不好?和阿离一块儿吃。”   “……嗯。”   小家伙这才高兴地拈起一颗海棠果子,递到君倾嘴边来,笑得开心道:“阿离喂爹爹吃!”   君倾未有推拒,而是张嘴将小家伙递到他嘴边来的海棠果子给吃进了嘴里,小家伙这才欢欢喜喜地将小碗挪到自己面前来,尽情地享用。   君倾却在这时站起了身,走出了屋,走到了还未有阳光照射的院子里,走到了院中的海棠树下。   君倾离开,小家伙也无心再吃海棠果子,只见他将小碗搁在桌上,挪下高高的凳子,跟在君倾身后跑了出去,跑到君倾身边,与他一同站在海棠树下,昂头看着高他许多许多的君倾,关切地问道:“爹爹今天很奇怪,爹爹今天不开心吗?还是……爹爹今天很难过吗?”   君倾微低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小家伙,似叹非叹道:“阿离觉得我今天很奇怪么?”   “嗯嗯!”小家伙不会说谎话,相反,他只会将自己看到的感觉到的说出来,“爹爹很少很少摸摸阿离的,阿离早上醒起来的时候从来没有见到过爹爹,爹爹也没有和阿离一块儿吃过早饭,所以,所以爹爹今天好奇怪!”   “爹爹……”小家伙说着,小心翼翼地抓上君倾的衣袖,关切又小心地问道,“是阿离惹爹爹不高兴了吗?”   “不是。”君倾微微摇头,只见他又抬起手,将手轻覆在小家伙的脑袋上,声音有些沉道,“是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爹爹有话要和阿离说吗?”小家伙眸中满是疑惑。   “嗯。”然君倾沉沉应了这么一声后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小家伙等不到君倾的话,是以便又唤他道,“爹爹?”   “阿离。”君倾没有再只是一个淡漠的嗯字,而是唤了小家伙的名字,同时在小家伙面前蹲下了身,让小家伙无需抬头也能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   小家伙听得君倾唤他,连忙应声道:“阿离在的,爹爹。”   “可还记得我说过的为何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君倾语气很沉,可他面上却是小家伙几乎未曾见过的温和。   小家伙一瞬不瞬地看着君倾温和的眼眸,点了点,很是认真地回答了君倾的问题,道:“阿离记得的,爹爹要阿离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因为爹爹不知哪一天就死了,爹爹死了就再没有人可以帮阿离了,所以阿离必须什么都要会做,必须什么都自己做,可是爹爹,阿离不懂……”   “不懂什么。”   “阿离不懂什么是‘死’。”小家伙虽不理解“死”字的含义,但他却觉得这不是个好的字,是以他不由得将君倾的衣袖抓得紧紧的,生怕君倾会突然不见了似的。   虽然与一个只有四岁半的孩子说这样沉重的话太残忍,可君倾却不得不说。   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他不想再瞒着这个孩子。   阿离是个执着的孩子,他不忍心骗他,这会让他一直等一直等。   等不到,于阿离来说,才是最残忍的。   与其让他永远也等不到,不若现下就将事实告诉他,由他亲口告诉他。   阿离,必须承受这一切,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君倾的手轻轻抚着小家伙的脑袋,一下一下,饱含了他这个父亲深沉的爱,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死,就是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远到从今往后你只能在梦里才会见到我的地方。”   “那,那爹爹还会回来吗?”小家伙由君倾的衣袖抓上了他的手,同样是抓得紧紧的。   君倾又是沉默片刻,才沉声道:“不会了。”   小家伙愣住,然后猛地摇头,“不要不要不要!阿离不要爹爹走!阿离不要爹爹不能回来!不要不要不要!”   小家伙说着,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这一刻,小家伙也顾不得君倾会恼他,他张开手立刻就抱住了君倾的脖子,抱得紧紧,好像如此就不会让他的爹爹离开他一样,抽抽噎噎地就只反复一句话,“阿离不要爹爹走,阿离不要爹爹走,不要爹爹走……”   “阿离。”君倾痛苦地闭起了眼,却是严厉地沉声道,“不许哭,我教过你什么,与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爹爹说,身为君家人,不可哭,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哭,不管何时何地,阿离都不可以哭。”小家伙重复着君倾与他说过的话,他想要忍会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可是爹爹,阿离不懂,阿离不懂阿离为什么不可以哭,阿离不想要爹爹走,阿离好伤心好伤心,阿离也不可以哭吗?”   “不可以。”君倾依旧严厉。   “爹爹……”   听着小家伙的哭声,君倾不忍心,更觉心疼,却也觉失望,“阿离,这些年,我白教你了。”   君倾轻叹一声,将手从小家伙脑袋上拿了下来。   就这么一瞬间,小家伙哭更厉害了,同时猛摇头慌乱道:“爹爹爹爹爹爹!阿离知道错了阿离知道错了!阿离不惹爹爹生气,阿离不惹爹爹生气!爹爹不要不理阿离!”   “呜呜呜……爹爹,阿离知道阿离要听爹爹的话,阿离知道阿离要怎么做,可是眼泪不听阿离的话,阿离就哭这一次!阿离以后再也不哭了!阿离一定一定听爹爹的话!一定一定!”   “阿离知道爹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阿离不想爹爹走,可是阿离知道爹爹不能不走,因为爹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小白告诉过阿离的,阿离知道的阿离知道的,阿离就是,阿离就是不舍得爹爹走而已,呜呜呜,爹爹,爹爹,爹爹——”   小家伙愈哭愈大声,也将君倾的脖子搂得愈来愈紧,一副说什么也不会撒手的模样。   君倾没有推开小家伙,他的手又抬起,似要抱住小家伙,可他的手却终是没有搂住小家伙,他只是沉声道:“人有生老病死,我虽未老,但我已病重,我时日已无多,这话你现在还不懂,但日后你一定会明白,我唯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还如此年幼,却又必须独自努力活下去,活下去,安好地活下去,做一个普通人,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明白么?”   “阿离,阿离明白!”   “明白便好,我相信我的阿离不会让我失望。”君倾语气认真,“你既说了就再哭这么一次,那便允许你最后哭这一次。”   “阿离知道,阿离知道,阿离一定不会让爹爹失望的!”小家伙用力吸着鼻子,眼泪依旧汩汩往下流,“要是阿离想爹爹又在梦里没有见到爹爹的话,阿离要怎么办……”   “那便让它陪着你,代替我陪着你。”君倾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雕,递给小家伙。   小家伙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却还是看不清君倾手上的东西,他便又使劲地将自己满是眼泪的眼睛搓了又搓。   小家伙这才看清君倾手上的东西。   小家伙震惊地将君倾手上的木雕拿到自己手里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木雕看,连话都忘了说。   这是,这是——   “这是爹爹!”小家伙紧紧抓着君倾递给他的木雕,伤心却又惊喜,“上边有刻着爹爹名字!一个‘倾’字!头发衣裳也和爹爹的一样!但是爹爹比这个小木人好看得很多很多很多!”   “刻了许久才刻好,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做念想,终只是想到刻一个自己模样的木人留给你,你若想我时,便可拿它出来看上一看,将它当成是我,一直陪着你。”君倾低沉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   小家伙痴痴地看着手里的小木人,喃喃问君倾道:“爹爹给阿离刻的吗?”   “嗯。”君倾微微点头,“我看不见,也不知刻成了何模样。”   “阿离会一直一直留着这个小木人的!”小家伙的眼泪嗒嗒嗒地往下掉,滴在小木人身上脸上,就像这小木人也在哭泣一样,“以后它就是爹爹,陪着阿离,对吗?”   “嗯。”君倾的心拧得紧紧的。   小家伙也将那小木人在手里攥得紧紧的。   君倾不禁又抬起手,抚向小家伙的满是眼泪的脸颊,爱怜地为他抹掉眼眶里及脸颊上的泪水,语气又变得沉重,“我为你擦去眼泪便不可再哭,还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并且铭记于心。”   “爹爹你说,阿离听着,阿离会记住爹爹说的话的。”小家伙用力吸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一脸的认真。   君倾语气沉沉,道:“青鸟,从今往后,由你来守护,不管何时,你都要护好它,纵是失了你自己的性命,也不可失了它,它是我们青羽一族的魂,记住了否?”   “阿离……记住了!阿离会保护好大青鸟的!”   “那么,这一颗血玉珠你拿着,按照你的意愿放到青鸟身上。”君倾说着,将一颗通体血红透亮的玉珠放到了小家伙手心里,“剩下的两颗,过些时日我会让小白拿给你,届时,青鸟身上的六颗血玉珠便完整了。”   小家伙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血玉珠,正要问君倾的什么时,君倾却站起了身,同时唤不知在何处的小白道:“小白,该走了。”   君倾的话音才落,小白便如凭空出现一般站在了君倾与小家伙身侧。   只见君倾又是揉揉小家伙的脑袋,道:“此地已不宜久留,跟小白离开吧,记住了,不可再哭,去吧。”   分别来得突然,小家伙紧紧抓着君倾的衣袖不肯撒手,想哭,却又不敢也不能哭。   小家伙似乎还要说什么,可那一向笑眯眯的小白却忽然抱起他,不等他再与君倾说上一句话一个字,他便被小白带离开了棠园。   君华这时从小家伙的屋子里疾步而出,来到君倾面前,垂首恭敬道:“主上,小公子的物事已包裹妥当。”   “那便跟上去吧。”   “可是主上,只有君松在主上身边,属下担心——”   “去吧。”君倾抬手打断了君华的话。   君华想要说什么,终还是放弃,只对君倾抱拳沉声道:“主上保重!”   秋风忽起,卷落了海棠树上所剩无几的树叶,落在了君倾的肩上。   君倾站在院中,面对着院门方向,站了良久良久,这才抬脚慢慢朝院外走去。   ------题外话------   有一种姑娘们会打死我的感觉……这绝对是我的错觉,我的错觉!   此章为卷二《思》的最后一个章节,下一章开始就是卷三,卷三的卷名为《忆》,卷三也是本文正文的最后一卷。   不过有一点比较坑爹,客户端好像是看不到卷名的?   早上更新的感觉真是好啊~! ☆、001、不能忘   马车离开了相府,离开了燕京城,小家伙的手依然紧紧抓着车壁不放,定定看着相府的方向,久久才眨一回眼。   只不过,马车这一路离开得并不算完全顺利,因为受到了阻拦,只是这些阻拦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家伙总是看见马车外有人想要朝他扑过来,却又很快被什么给扫开了似的,这些人,都好像是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一样。   小家伙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心里只想着他的爹爹,是以就算他一直定定看着相府的方向,却也未有发现马车所经之处的两侧,总会有血与尸体留下。   驾车的是君华,方才抱着小家伙从君倾身边离开的小白并未陪在小家伙身旁,更没有像以往一般只要小家伙一哭他就会在一旁逗他哄他,然他仍算是陪在小家伙身旁,不过是此时的小家伙看不见他而已。   小白在马车顶上,站在马车顶上。   一向总是笑吟吟的他此刻面上没有笑意,只有寒意,马车顶上有血,他的脚边有血,他的手背上也有血,独独他的衣裳上没有沾到一滴血水。   他的长发与衣袂在风中翻飞,混着寒意与杀气,直到出了帝都地界,直到四周再无围袭之人,小白才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用力擦拭自己手背上的血水,擦到自己的手背发红,他才将帕子扔开,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这才从马车顶上跃下,躬身进了车厢内。   本是一路眼巴巴看着相府方向不舍眨眼睛的小家伙一见着小白,眼眶立刻变得通红,小白心中轻叹一声,硬生生掰开了小家伙紧紧抓着车壁的小手,将他朝马车里处推,一边没心没肺似的道:“我的小宝贝儿小阿离,别看了啊,再看也看不到你的瞎子爹了。”   小家伙红红的眼眶里立刻就蓄满泪水,然他立刻就抬起手搓掉自己眼眶里的泪水,一边对自己道:“阿离不可以哭不可以哭,阿离答应了爹爹阿离不可以哭的。”   “我说小阿离,你手上拿着的那个丑得不行的小木人是什么玩意儿?还有那个怎么看怎么也都丑得不行耳朵还长短不一样的胖兔子又是什么呀?”小白笑着伸出手戳了戳小家伙的脸颊,再又接着戳戳他怀里紧抱着不放的小木人的小兔子布偶。   只见小家伙像护着自己的大宝贝似的别开身子,不让小白的手指戳到他怀里的小木人和小兔子布偶,同时着急道:“小白不可以欺负阿离的宝贝!阿离的小木头不丑不丑,阿离的小兔子也不丑!小白你坏你坏!”   “哎呀,这是小阿离的宝贝呀?”小白收回手,毫无形象地蹲在小家伙面前,一副对小家伙的“宝贝”很感兴趣的模样,“小白怎么都没有见过哪?”   “这是爹爹和娘亲给阿离的。”小家伙垂下脑袋,将怀里抱着的小木人和小兔子布偶抱得更紧了,因难过而小小声道,“小木人是爹爹给阿离的,爹爹亲手刻的,爹爹模样的小木人,爹爹说以后爹爹不能陪着阿离了,只有小木人爹爹陪着阿离,阿离想爹爹了,就看着小木人……”   小家伙用力吸溜一下鼻子,又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接着道:“小兔子是娘亲给阿离,也是娘亲亲手缝的哦,说可以让阿离抱着睡觉觉。”   “可是,可是……”小家伙说着,又抬起手使劲地来回搓自己的眼睛,因为若是不这般,他的眼泪就会涌出来,可他答应过他的爹爹,他不可以哭,那他就不能哭,就算他好伤心好伤心,就算他好想好想爹爹,他也不能哭,“小白,阿离,阿离真的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吗?爹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小家伙低着头使劲地搓着自己的眼睛,他没有看到小白眼里的哀伤心疼与不舍。   “是,小阿倾他……”小白欲言又止,因为便是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他不能再给小家伙添伤悲,只见他伸出手,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就像很久以前他抚摸着小小君倾的脑袋一样,温柔爱怜道,“小阿倾会一直陪着小阿离的,就算他的人不在,他的心也会一直陪着小阿离,陪着你长大。”   小白的话让小家伙蓦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肿肿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小白,悲伤的眼里有点点光亮在闪动,小心地问:“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小白柔柔一笑,继续抚着小家伙的脑袋,“小阿倾最疼爱的便是小阿离你这个儿子了,他不会舍得离开你的。”   “爹爹……稀罕阿离吗?”   “当然。”小白微微点头。   小阿倾是用尽了自己的心血来养来教这个儿子,他最不舍也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个儿子,若是可以,小阿倾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这个儿子的命。   只是,不能够罢了。   人的情感,总是这么让人向往,又总是这么让人心痛。   “小白和你说过的,你爹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活到如今,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没有人能阻拦他。”小白叹息一声,“这话太难懂,你如今不会明白,你只需要知道,小阿倾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孩子。”   “阿离……不懂,可,可是阿离会记得爹爹话记得小白的话。”小家伙用力点点头,“阿离记得的!”   “好孩子。”小白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小家伙又是使劲抹了一把眼睛后问道:“那,那娘亲呢,爹爹不会再回来了,那娘亲还会回来吗?阿离没有看到娘亲,是不是……是不是娘亲也,也走了……?”   “可,可是娘亲和阿离说好了的,不会离开阿离的……”小家伙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紧抱着的小兔子布偶,乌黑的眼眸里是没有办法抹去的伤心。   “小阿离,你和你爹小时候实在是太像太像了,明明无辜,却要承受太多伤悲,哎……”小白幽幽叹息一声,而后将小家伙拉到怀里来,轻轻抱住了小家伙,缓缓道,“小阿离啊,总是问这么多问题,只会让自己更伤心的。”   “小阿离,你记着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只是自己,听你爹的话,不可哭,活下去。”小白的语气很沉重。   “你心里的疑问,我来帮你解答,你虽还年幼,但也还是要你明白。”这是他第一次与小家伙说这般沉重的话,“你爹爹不会再回来,小白也不会一直陪着你,你的娘亲,也离开了,不会再到你身边来。”   “但你不要伤心,小阿倾的心会一直陪着你,小白也是,你娘亲,亦如此,不过是我们都再回不到你身边而已,但我们会一直想着你。”   “娘亲不回来了,不回来了……”小家伙怔怔地喃喃有声,“小白,小白也要走吗?也要离开阿离吗?”   “是啊,小白要回去陪着你爹爹,不然他就被坏人给欺负了。”小白忽又笑了,将小家伙的脑袋揉得有些用力,好似寻日里与小家伙玩笑似的,“等小白帮你爹爹把坏人给打跑了之后呢,如果小白还好好的呢,小白就来找小阿离,怎么样?”   小白说着,松开了小家伙,用双手扯着小家伙的脸颊,笑吟吟的,就好像他方才没有说过那番正经沉重的话一样。   “那,那阿离不要小白陪着阿离,小白要回去帮爹地,阿离不要爹爹被坏人欺负!”小家伙立刻变得着急,“阿离……阿离有阿褐还有小华陪着阿离,阿离可以的!”   “放心放心,你那瞎子爹可是小白我教出来的徒弟,一时半会儿呢还没有人欺负得了他,小白再和小阿离玩一会儿啊,来来来,小宝贝儿小阿离,再让小白抱一抱。”小白说着,又一把搂着小家伙,并且用手挠着小家伙的咯吱窝,挠得小家伙忍不住痒痒,躺下了身,咯咯咯地笑。   小白也在笑,不过这笑达不到眼底罢了。   在没有将小阿离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前,他怎放心折回。   在与小家伙所乘坐的马车的相反方向,也正有一辆马车在急于赶路。   小家伙的马车往西南而去,而这一辆马车,往东北方向驶去。   这辆马车为两匹马拉驾,车身颇大,驭手驾车平稳,可想得到坐在这马车里观赏沿途景色,当也算是种享受。   只不过,这马车行驶得很快,可见这马车里的人并不是出门游玩的。   也无人会在这将近深秋的时节出门游玩。   马车里铺着柔软的羊毛毯子,置放着一方软榻,紧靠着车窗下摆放的是一张宽长的案子,案子上摆放着茶具糕点,案子下放着两只半大不小的梨木箱子,在靠近软榻的长案一端上,摆放着一只巴掌大的铜香炉,正有淡淡轻烟在香炉顶端袅娜而出,带着微微的清香。   软榻边上坐着一个人,一名男子,男子的身旁摆放着一张看起来很是沉重的木轮椅。   男子年纪不过二十七八,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衫,肤白如玉,剑眉星目,尤其那一双墨眸,如暗夜里的星辰,似盈着月华的一泓泉,温静,却又耀眼,虽还未达潘安宋玉之姿,可却给人一种桃源之仙的清雅之感,俊逸如散仙,只是这男子的左脸上扣着半张银制面具,给他面上的温雅之气平添了几分寒意。   他在看着躺在软榻上的女子。   女子看起来约莫双十年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清丽绝伦,芙蓉秀色,然她右眼角下却有一块食指指甲盖般大小的疤,生生毁了她的清丽之姿。   是朱砂,与……   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看着躺在软榻上正睡着的朱砂,目光温柔,却又带着隐隐的落寞。   “小砂子……”只见续断公子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朱砂拂开了落在她脸颊上的发丝,将其别到耳后。   替朱砂将发丝别到耳背后,续断公子的手并未收回,而是移到了朱砂的脸颊上,似要抚一抚她的眉眼与脸颊,却又迟迟没有没有这般做,而是慢慢收回了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续断公子回手后用手撑着身下的软榻往后退了退,退到车窗的位置,抬手将遮挡着车窗的帘子撩开,看向外边的天色。   只见天色暗沉,大片乌云黑压压地聚在上空,好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要变天了。”续断公子看着天上黑压压的乌云良久,才喃喃一声,将帘子放了下来。   变就变吧,如今这燕京的*燕国的*,都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了。   从他决定离开帝都的那一刻起,这些事,便再与他无关。   他如今,就只是一个还无处安家的香粉商人,而已。   那个人说的对,他谁都斗不过,还争什么抢什么,就算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斗不过便拿不回,拿不回就是败者,他虽姓姬,但这一世人,怕是注定了一无所有。   他没有非夺回一切不可的誓死之心,他也不是认不下失败的人,朝堂纷争向来都不适合他,他还是适合做一个卖香粉的商人,过寻常人的日子。   这二十多年,也只有在做这些寻常之事时,他才觉得他是一个活着的人。   所以,放手与离开于他而言,没什么不好,也没有任何可惜。   只是……   续断公子又重新看向床榻上的朱砂,眼神沉沉。   他从未想过他会再见到那个人,更从未想过,那个人……会将小砂子送到他身边来。   从未想过,但是,他知道他这般做的原因,就算他只字不提。   不想放手,却又不得不放手。   续断公子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熏香入鼻,驱散了那个但凡朱砂入眠便总会出现的冰冷漆黑的梦,却驱散不了她心深处的不安。   她睡得并不安稳。   她还是入了梦,不是那个冰冷漆黑的梦,却也是个走不到尽头找不到出处满是迷雾的梦。   她在梦里迷了方向,也迷了自己。   她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走,不知怎样走才找得到出处,不知如何做才能让这些围绕在她身侧的浓雾散开,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她只知道自己要去一个地方,就算她不知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一个地方,她非去不可。   是什么地方。   她想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在哪里,这个地方,在哪里?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忘了什么……忘了,什么!?   不,她不能忘的,不能忘的!   不能!   朱砂蓦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眼怔怔。   下一瞬,她倏地坐起身,本是怔怔的双眼变得冷厉,这是何处!?她为何会在这儿!?   也就在朱砂坐起身的这一瞬,她听得有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在对她道:“姑娘醒了?”   朱砂立刻看向说话之人,只见此人温雅之姿,眉目温和,并不像是歹人。   只是——   “不知公子是何人?”只听朱砂语气客气却冰冷,目光依旧冷厉,“这是……马车上?为何我会在此处?”   续断公子轻放在椅把上的手蓦地一颤。   小砂子——   少顷,只见续断公子温温一笑,温和道:“小生名为续断,这是小生的马车上,几个时辰前,小生看到姑娘昏迷在路旁,怕姑娘有事,便让下人将姑娘抬到了小生的马车上,姑娘现醒来,不知姑娘可有觉得哪儿不适?”   “我……昏迷在路旁?是公子救了我?”朱砂拧起眉,只觉自己头疼得厉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正是。”续断公子微微点头,又问了一遍道,“姑娘可有觉得哪儿不适?”   “没有,我只是觉得头有些疼,暂时……还什么都想不起来。”朱砂抬手捏着自己的颞颥,将眉心拧得紧紧的。   “那……”续断公子将椅把也抓得紧紧的,迟疑问道,“姑娘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名字?朱砂抬眸看向面上满是温和与关切的续断公子。   她……   朱砂微微摇了摇头。   ------题外话------   终于写到卷三了!   姑娘们不要急不要急啊~小倾倾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儿子和小朱砂受到伤害,不要怪他!当然,也不要喷喷我!   暂时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姑娘们,你们要相信我会给他们一个好结局的! ☆、002、寡居之人   帝都,宫城,凤鸾宫。   凰凤宫为帝后居所,而这凤鸾宫,则是太后所居。   太后喜兰花,尤为喜爱墨兰,是以这凤鸾宫里,处处可见墨兰,桌上架上台上均摆放着一盆又一盆墨兰,帷幔上有绣成的墨兰,壁上有绘成的墨兰,便是那喝茶用的茶盏上,都绘有墨兰,加之上太后喜焚兰香,入得这凤鸾宫,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同时也能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这凤鸾宫并无丝毫的富贵堂皇之气,反是给人一种端庄雅静的清净之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寝宫,反像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的闺房。   在清扫得一尘不染的黄梨木窗户旁,正坐着一名看起来不过三十一二年纪的女子。   女子着一件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外罩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绾一金丝八宝攒珠髻,上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耳下垂着白玉耳坠,腕上戴一对珊瑚手钏,薄粉敷面,柳眉如烟,清眸流盼,素齿朱唇,那风韵中透着一丝清雅,姿色称不上绝色,却也如芙蓉花开时一般秀色迷人。   女子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盆墨兰,女子正用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拭着这盆墨兰的叶子,神色认真,很显然,这墨兰是她的心爱之物。   姬灏川便坐在女子的对面,看着她用帕子认真小心地擦拭这盆墨兰,面色平静,并未出声打扰,只是看着而已,只见他几次欲言又止,似想要与女子说话,可女子却是一直垂眸专心地擦拭墨兰的叶子,根本就未理会姬灏川。   姬灏川在女子对面坐了将近两盏茶时间,看着女子将这盆墨兰碰到这窗边的桌案上再到将其叶子全都擦拭干净,至始至终,女子都未说上一句话,两盏茶时间后,姬灏川终也是什么都未说,而是站起了身,颇为恭敬地对女子道:“儿臣还有奏折要批,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原这女子正是燕国的太后,本已四十二的年纪,因寻日里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像是个三十一二的女子而已。   姬灏川说完,深深看了一眼正将这盆墨兰摆正的太后后便站起了身。   这时,只听那一直沉默不语当做自己对面什么人都未有的太后终于说话了,然她说出的却是,“佩嬷嬷,代哀家送送帝君。”   “是,太后。”站在太后身后的一名模样约莫四十一二的嬷嬷立刻恭敬应声道。   姬灏川垂在广袖下的手微微拢紧,什么都没有说,看了一眼太后面前的墨兰,大步离开了。   太后依旧在摆弄那盆墨兰,眼眸连抬都未抬起过,就像姬灏川根本就不及她手里的这盆墨兰重要一样,又像是她的面前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姬灏川一样。   送姬灏川离开的佩嬷嬷回来了,默了默后恭谨道:“太后,帝君来看太后也是出于帝君的一片孝心,太后这般……”   “哀家这般终是不妥当不合适是吧?”太后这才抬了眼眸,轻轻一笑,有些自嘲道,“当初这是哀家自己选的,这孩子不知道也无错,只是每每我看到他,都会想到些让我实在难以接受的事情。”   “太后……”佩嬷嬷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太后是说帝师大人……”   “别和哀家提他。”说到此,太后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哀家不想提他。”   “是,太后。”佩嬷嬷连忙应声道。   就在这时,有一名身穿深蓝紫色衣裳的嬷嬷正端了一盅燕窝羹进来,深深躬着腰,一副恭谨小心的模样,恭敬十分道:“太后,奴才将您要的燕窝羹炖好了。”   “嗯。”太后淡淡应了一声,问道,“闵鸾宫今日的饭菜可送过去了?”   “回太后的话,闵鸾宫今日的饭菜老奴已经送过去了。”嬷嬷弓着腰,一直低着头。   “燕窝羹递给哀家便退下吧。”太后说着,朝面前的嬷嬷伸出了手。   嬷嬷连忙恭敬地将手中的瓷盅双手递上给太后。   将燕窝羹呈上给太后之后,这嬷嬷本该退下,可这嬷嬷却未离开,而是抬眸定定看着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当太后抬眸来看她时,她又连忙垂下眼睑低下头,却还是未离开。   抬眸看着她,将手里的燕窝羹放到了手边的桌案上,平和道:“阿桂,你当初说什么都要同哀家进宫来,因为哀家对你有过救命之恩,这二十多年了,你虽话不多,且又胆小,但终究对哀家还是一片忠心,所以如今在哀家身旁的,也只有你和阿佩这两个旧人而已,你有什么便直说吧,你若是不想再继续呆在这宫中了,哀家也可让你永远离了这宫城去。”   谁知这桂嬷嬷一听太后的话,立刻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并且朝太后磕了几记响头后才道:“太后不要赶奴才走!奴才除了这凤鸾宫,无处可去,离了这宫城,就只有死路一条啊!”   “那你有什么便说吧。”太后的面色及语气忽然变得冷沉,“从昨日到现下,你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莫非你心里藏着什么对不住哀家的事情?”   “奴才没有!”桂嬷嬷立刻又咚咚咚地磕了几记响头,“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都不敢欺瞒太后!”   “那你便说,你若不说也可,那便离开这宫城吧。”太后又道。   “太后饶了奴才!饶了奴才!”桂嬷嬷仍只是求饶,迟迟未说出什么来。   在旁看着的佩嬷嬷却是着急了,就怕太后一个不悦之下真真将桂嬷嬷给撵出了宫去,那这对于她们这种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宫人来说无异于叫她们去送死,她虽与桂嬷嬷交情不深,但好歹也是一齐伺候了太后二十多年的人,是以佩嬷嬷这时冲桂嬷嬷急急道:“阿桂,你有什么便快快说出来,千万莫欺瞒太后,莫惹了太后生气!”   “不,不是的,奴才没有欺瞒太后,奴才只是……只是不确定!不敢和太后说而已!可,可是……”桂嬷嬷一脸的着急,以致说的话都有些磕巴,“可若是不和太后说的话,奴才心里又总是想着这件事,所以,所以才总是欲言又止……”   “那你就快说啊,还在想什么?”佩嬷嬷又急道。   “奴才……”桂嬷嬷抬头看一眼太后,见着太后那愈来愈冷沉的眼神时她又立刻低下了头,恭敬道,“昨日奴才到闵鸾宫给帝后娘娘和敏贵妃送饭食的时候,在闵鸾宫里见着了一个姑娘,一个……”   说到这儿,桂嬷嬷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又继续道:“一个和还未出阁时候的太后长得很是……很是相像的姑娘。”   “然后呢?”佩嬷嬷很急切。   “那姑娘看起来有二十一二岁这样的年纪,脸上有一块老奴的食指指甲盖这般大小的疤,就在右眼角下,老奴大胆地想了一想……”桂嬷嬷又是咽了一口唾沫,“想了一想,要是那姑娘的右眼角下不是有这么一块疤,而是,而是有一颗朱砂痣的话……”   “啪——”就在这时,响起一声瓷器落地碎裂的清脆声响,生生打断了桂嬷嬷的话。   碎裂的是方才桂嬷嬷捧进来的那只盛着燕窝羹的瓷盅,里边的燕窝羹洒了一地。   本是端坐在椅子上的太后此时已站起身,杏眼睁大,一副惊愕的模样,她的手背上还有糖水正躺下,很显然那盛着燕窝羹的瓷盅是她方才急急站起时不小心打破的,只见她死死看着跪在地上的桂嬷嬷,震惊到难以置信且激动地问:“你说什么!?”   “奴才……”   “你说你见到一个和哀家长得很是相似的姑娘!?二十一二岁的模样!?右眼角下有一块疤!?”只见太后忽然用力抓住了跪在地上的桂嬷嬷的肩膀,死死盯着她,急急切切地问,“你为何会猜想她那块疤下面是一颗朱砂痣,为何!?”   此时的太后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冷静淡漠,这般震惊又紧张的模样与方才的她判若两人,好似她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大事一样。   而桂嬷嬷被激动的太后这么突然用力地抓住双肩也愣住了,使得她忘了当有仪礼,而是连忙回答太后的话道:“因为,因为是敏贵妃把那个姑娘误当成了太后,老奴这才看见的那个姑娘,觉着她着实和尚未入宫前的太后生得极为相像,而已难怪敏贵妃会认错,敏贵妃与太后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一个和哀家生得很是相像的姑娘……右眼角下有块疤……年纪二十一二岁……”太后听了桂嬷嬷的话后双眼睁得更大了,失魂似的喃喃自语,忽又继续将桂嬷嬷的双肩捏得紧紧的,又问,“你为何昨日不说!?那个姑娘人呢!?她为何会到闵鸾宫去!?”   “回,回太后,这样的大事,老奴,老奴不敢乱说啊……!”桂嬷嬷的肩膀被太后抓得生疼,她的面上更是一脸的慌乱不安,“老奴不知她为何会到闵鸾宫去,好像,好像是去看帝后娘娘的,当时在闵鸾宫的还有丞相大人,那姑娘好像是和丞相大人一齐去的。”   “丞相大人……?”太后拧起眉心,“丞相君倾?”   “回太后,正是。”   “丞相君倾,丞相君倾……”太后又是喃喃,“她一定是和那君倾一齐去的闵鸾宫,否则闵鸾宫怎会由人随意来去。”   太后喃喃完,立刻急急地唤佩嬷嬷道:“阿佩!赶紧准备准备,哀家要到丞相府走一趟!哀家,哀家要看看是不是那个孩子,快,快!”   “是,是!奴才这就准备!”佩嬷嬷听了桂嬷嬷的话后也是一脸一心的着急。   她们三人,根本无一人冷静得下来。   就在佩嬷嬷着着急急地为太后准备出宫穿戴的衣裳时,有人到了这凤鸾宫来。   来人不经通传,便直直进了太后的寝殿,如此,竟也无人阻拦,唯到来人到了内殿时,正忙着帮太后梳头的佩嬷嬷才瞧见来人,惊了一惊,连忙请安道:“奴才见过帝师大人!”   太后立刻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一身深灰色的衣裳,面容淡漠,正是帝师言危。   寻日里见着言危帝师总是一副疏离模样的太后,此时见着他,竟是霍地从凳子上站起身,而后急切地朝他跑来,跑到他面前后还急急地去抓他的双手,将他的双手紧握在手里后才急切激动道:“阿危,我好像找到她了!我要去找她!我要去看看是不是她!”   不是自称“哀家”,亦不是男女有异尊卑有别,寡居深宫的太后竟与帝师——   ------题外话------   我受到了姑娘们的深深嫌弃……嘤嘤嘤…… ☆、003、小家伙与小兔子   下雨了。   朱砂坐在临街的窗户边,看着雨帘里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淡漠。   这是续断公子的马车行了整整一个昼夜才稍作一日停留的地方,是燕京东北方向一千多里之外的一个小镇,平和的小镇。   朱砂身上有伤,且还忘了所有,她不知自己是谁,又该到何处去,续断公子并未多问她什么,许是看着她可怜,只道是她若实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又无处可去的话,正好他想要开一个香粉铺子还差一个人手,不若先跟着他做些活儿,待她何时想起了什么再离开也无妨。   朱砂思忖一夜,才与续断公子道了谢,答应了。   因为她的确,无处可去。   一个把自己都忘了的人,能遇上好人已是好命,有个遮风避雨三餐饱腹的地方可去,已算是上天给她的极大恩德,她还能到哪儿去?   或许过了些日子,她也能记起过往的一二来。   朱砂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将衣袖轻轻往上捋了捋,看着自己那缠满了棉布条的手臂,目光阴沉。   她的身上,尤其双臂双手,缠满了这样的棉布条,昨日她拆开了她左手上的棉布条,看到了满手背的伤,虽已在结痂,却看得出这是新伤,加上她现在还能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可想而知她之所以缠了满身的棉布条是因为她满身的伤。   这些伤,又是如何来的?   朱砂愈想愈拧紧眉心,她除了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   朱砂叹了一口气,将捋起的衣袖放了下来,重新抬眸看向窗外的雨帘。   此时已是黄昏,她已在这窗边坐了整整一个午后,整整一个午后,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将近深秋的天暗沉得很快,愈往北,天暗得也就愈快,加之落雨,不稍片刻,这天色便已黑沉沉地压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已然变得稀少,只留下不知人世情感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天黑了人稀了,朱砂还是坐在窗户边,未有离开。   行人渐稀的街道上,也还有人未离开。   是一个五岁左右大的男娃娃,就坐在斜对面一家今日并未开门营生的包子铺前的屋檐下,不知是坐了多久,朱砂只知,从她坐在这窗户边开始,这男娃娃就已经坐在那儿了。   对面包子铺的屋檐颇为短窄,只能勉强挡着一些雨水而已,雨水顺着瓦楞往下掉,落在小家伙身上,湿了他身上洗得发白袖子还短了一大截的衣裳。   男娃娃面前放着一只竹编的小筐子,这竹编小筐子本可以放在他身边,放在屋檐之下不让雨水淋到,可就像他觉得这般的话路人便会看不到这竹筐子似的,是以他将这竹筐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小筐子上边搭放着厚厚一沓儿的枯草,只要一有雨水落到那稻草上边,这男娃娃便立刻伸出小手来将这些雨水扫掉,不让雨水掉落到竹编小筐子里,好像筐子里的东西需要这样的保护似的。   而这男娃娃,一直坐在那儿守着这竹编小筐子,一双大眼睛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在他面前来来往往的路人,显然是在等着有人来将他面前竹筐里的东西买走。   只不过,几乎无人看过小小的他一眼,更未有人在他面前驻足过。   但他还一直坐在那儿,一直看着从他面前经过的路人,从白日看到天将黑,从一脸的期盼看到一双大眼睛里只剩下失望与难过。   他还是没有离开,就算他的面前再没有路人经过。   朱砂的目光终也是定在了这男娃娃身上,看着看着,她站起了身,出了屋子,下了楼出了客栈,借掌柜的拿了一把油纸伞,撑着伞朝客栈斜对面那个一直坐在屋檐下不动的男娃娃走去。   只见那男娃娃此时正抱着他面前的竹编小筐子站起身来,他似是要离开了。   朱砂在这时走到了男娃娃面前,手上的油纸伞挡住了上边的雨水,她的身子也挡住了客栈里的光火。   男娃娃立刻抬头来看她,抱紧他怀里的竹筐子往后退了一步,背部挨靠在了包子铺紧闭的门扉上,见着朱砂面上的清冷与淡漠,男娃娃不由将怀里的竹筐子抱得更紧了,甚至还慌忙道:“我,我没有做坏事的!我,我只是,我只是带小兔子来,来……来卖的!”   说到“卖”这个字眼时,朱砂注意到这小家伙将怀里的竹筐子抱得更紧一分,生怕她会抢了他的筐子一般。   还有,这小家伙看起来一副紧张又害怕的模样,她看起来有这么可怕?   “来卖小兔子的?”朱砂垂眸,看向男娃娃怀里的竹筐子。   男娃娃立刻点点头。   朱砂默了默,道:“让我看看吧。”   男娃娃看着朱砂一脸的清冷淡漠,哪里敢说不,只连忙蹲下身,将竹筐子又放到了地上,用那双瘦瘦小小的手急急忙忙地将罩在筐子上边的枯草拨开。   朱砂随即见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灰毛兔子,唯有两只耳朵的顶端是白的,还是巴掌大小,嘴里正嚼着尚有些绿色的杂草,看起来煞是可爱。   灰毛……兔子。   朱砂看着竹筐里的这只巴掌大的灰毛兔子,有些怔怔,就好像她的记忆里曾有过这样的兔子似的,却又一点都想不起来。   因为竹筐上边有厚厚的枯草遮挡雨水的缘故,加上小家伙一直在摒开滴落在枯草上边的雨水,竹筐底部也垫着些枯草,是以这竹筐子里并未沾上湿漉漉的雨水,反是小家伙沾了一身的雨。   小家伙看看竹筐里很是精神的灰毛小兔子,再抬头看看正对着小兔子怔怔出神的朱砂,小心翼翼地问:“姨……姨姨要不要买小灰?”   朱砂这才将视线从灰毛小兔子身上移开,重新看向面前的男娃娃。   然这男娃娃一看着冷冰冰的朱砂就觉害怕,尤其是朱砂看他时的那种冷淡眼神,让他觉得冷冷的,一点都没有像他娘亲那样的温柔,既是害怕,男娃娃本想跑的,可他不能跑,他还有事情没有做。   朱砂还未说话,而小家伙瞧见她的眼神便已慌得又急急忙忙道:“小灰很听话的,小灰不会随便拉屎撒尿,小灰一定不会给姨姨添麻烦的!姨姨,你,你就买了小灰吧!”   小家伙说完,连忙将怀里的竹筐子朝朱砂递来。   因为小家伙举高怀里的竹筐子使得这筐子倾斜,筐子里的小兔子一个没站稳,便落到了筐子的一角,缩在那儿,像一团毛茸茸的球儿,煞是好玩,朱砂不由伸出手朝这毛茸茸的球团儿轻轻捏了捏。   男娃娃见着朱砂这般,又连忙继续问:“姨姨,你是要买小灰吗?”   “小灰?”朱砂收回手,又看向小家伙。   然小家伙一见着朱砂冷漠的眼睛便紧张害怕地低下头来,点了点头,道:“是,是的,它的名字叫小灰,我,我起的名儿。”   “你既已给它起名,便证明你定舍不得它,既舍不得,又为何要卖了它?”朱砂淡淡问道。   “我,我也不想卖了小灰的,我很喜欢很喜欢它的,可是,可是……”小家伙说着,小脸完全耷拉了下来,一脸的难过,“可是爹爹死了,娘亲病了,家里没有银两,娘亲要喝药,我没有银两给娘亲买药……”   小家伙说着说着,眼眶就变得红红的,一副要哭的模样。   不知怎的,朱砂看着小家伙紧抱着竹筐子眼眶红红的模样忽觉有些心疼,就好像这个小小的男娃娃是她的孩子似的让她觉得心疼。   而她……是否有孩子?   不记得,都忘了。   “你今年几岁?”只听朱砂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五岁,昨天满的五岁。”男娃娃岁小,有问便答,也不觉有何不妥,甚至还有些多话,“昨天娘亲还给我煮了甜粥,是稠稠的甜粥,甜甜的,很好吃很好吃!”   不舍银两给自己看病,却舍银两给孩子煮甜粥,当是个好母亲吧。   看着小家伙头顶很是枯黄的头发,朱砂默了默,抬手取下了自己耳朵上的一对白玉耳珰。   她身上没有银钱,亦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唯有的就是这对白玉耳珰,她虽对玉石不甚了解,但也多少看得出她耳朵上的这对白玉耳珰质地上乘,多少能当得些许碎银才是。   “将手伸出来。”朱砂取下耳珰后对小家伙道。   小家伙可不敢不听,连忙伸出了自己那瘦瘦小小的手。   朱砂将取下的耳珰放到了小家伙的小手里,还是淡漠道:“我身上没有银钱,只有这个,给你了,当是能当得些许银钱。”   小家伙怔怔看着朱砂放到他手心里来的白玉耳珰,这样的东西他见过,原来他和娘亲到街上来的时候见过娘亲对着这样的东西怔怔发呆,娘亲说那是很贵重的东西,她买不起,看看就行。   很贵重,那就是……很值得银钱的吧?   很值得银钱的东西,那就能给娘亲买好多副药。   可,可是——   “可,可是姨姨……小灰它……不值得姨姨的珠珠这么贵重……”隔壁家的大婶还取笑他说他的小灰不会有人买的,他到街上来卖也是白来,他信了,但他还是来了,就算只能帮娘亲买一副药,他也要来,只是还是不舍得小灰……   “我不要你的兔子。”朱砂打断小家伙的话,“把它拿回去吧。”   小家伙立刻睁大眼睛,“那,那我怎么可以要姨姨的珠珠呢……”   小家伙说着,连忙要将手心里的白玉耳珰还给朱砂,却被朱砂将他的小手拢合住,同时沉声道:“这兔子,我买下了,但我不便养它,交由你来养它,待我方便养它了,我再找你将它带回来,你看这样可行?”   “那就是……我先帮姨姨养着小灰?”小家伙眼睛亮亮的。   朱砂微微点头,又道:“你不可将它再卖与他人,只能你自己养着,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一定不会再卖了小灰的!不然姨姨接不到小灰回家!”小家伙开心极了。   不用和他的小灰分开,他当然会开心。   “天色已晚,去为你娘亲抓了药便回家去吧,你娘亲怕是在等着你回家。”至始至终,朱砂的面色都是清冷淡漠的,说出的话虽是温和的话,但声音却还是冷冷淡淡的,也难怪这个男娃娃会怕她。   “嗯嗯!”男娃娃用力点点头,朝朱砂躬了一个又一个身,诚挚道,“谢谢姨姨!谢谢姨姨!姨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养着小灰的!”   “嗯。”   “那我就去给娘亲抓药了!”男娃娃说着,将怀里的竹筐子背到了背上,小手紧紧抓着挂在肩膀上的肩带,“我和娘亲的家在镇子西边门外的荷塘村,我叫何小宝,姨姨记得来接小灰哦!”   “嗯。”朱砂微微点头。   “那我走了哦!姨姨下回见!”小家伙抓着肩带,笑得开心,“姨姨看起来冷冷的,但是姨姨很好很好哦!”   小家伙说完就要往雨里冲,朱砂又拦住他,将自己手里的油纸伞塞到了他手里,道:“拿着吧。”   小家伙又是愣愣,然后竟是张开双臂抱了抱朱砂的大腿,然后才抱着油纸伞跑了。   这回轮到朱砂有些怔怔,怔忡于小家伙方才的那个拥抱。   小家伙在雨帘里哒哒哒地跑着,跑得急切。   朱砂便站在雨帘里,看着几乎完全被撑开的油纸伞遮挡住的小家伙的背影。   看着看着,她心里有种感觉,似曾也有一个小家伙喜欢这样抱着她似的。   也似曾,有见过这么一只灰毛兔子。   却又是在何时?   全都不记得了。   直到再看不见小家伙的背影了,朱砂才转身回客栈。   就在这时,有一只嫩黄色的小鸟朝她飞来,停到她的肩上。   同时,客栈里有温和的声音传来,“姑娘怎的站在雨里?” ☆、004、阿离好想好想爹爹和娘亲   续断公子坐在厚重木轮椅上,轮椅在客栈的门槛里,木轮正正好抵在门槛上,看得出,他想出来,只是,门槛太高。   他在客栈里,看着朱砂,面色温和且关切,给朱砂一种她与他相识已久而非陌生人的感觉。   但那站在他身后的深褐色衣裳的少年看她的眼神却寒沉得像一把刀,让她觉得他似乎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也仅仅是一瞬之间的感觉罢了。   “没什么。”朱砂微微摇摇头,大步走进了客栈,抱歉道,“惭愧,可是我给公子添了麻烦?”   “姑娘误会了,只是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到姑娘房里去了一趟,敲门未见姑娘应声,心想姑娘或是在歇息,不便打扰便下了楼来,倒不想姑娘已经先下了楼来。”续断公子不仅面色温和,便是说话的语气以及说出的话,都温和得好似和风一般,让人听着很是舒心,“姑娘身上有伤,不宜淋雨,姑娘还是先上楼换身干净衣裳为好,若是姑娘不想到这楼下堂屋来用饭的话,小生可让青茵将饭菜给姑娘送到屋里。”   “不敢麻烦公子,我换身衣裳便下来,公子请先用饭,无需等我。”朱砂说完,对续断公子微微低了低头,转身便上了楼去。   续断公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朱砂的背影,待得朱砂在二楼的楼道上转了个弯时再看不见身影时,他唤了身后的柯甲道:“让青茵将饭菜送上楼去吧。”   柯甲眼里有明显的不愿意,却还是点了点头,走到续断公子身侧来对他躬了躬身,这才转身往后院走去,并未出声说话,就像他不会说话似的。   而那只从方才在雨帘里落到朱砂肩头的嫩黄色小鸟儿在她走进客栈时飞开了,待她上了楼进了屋后,那小鸟儿竟从微掩的窗户挤了进来,又落在了她的肩头。   这小鸟儿在朱砂脱下衣裳时停到床沿上蹲着,待她换好了衣裳后又飞回了她肩头来,好像故意黏着她似的,让她觉得这小东西有些好玩儿,待她束好腰带后便抬手用手指逗了逗它,这小鸟儿便在她的手指上轻轻啄了啄,而后竟是跳到了她手指上来,朝她啾啾叫了两声,就像在和她说话似的。   只见这身子嫩黄的小鸟翅膀尾部为浅褐色,双颊上各有一块小黑斑,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瓦雀,却又不完全像,瓦雀的羽毛可没有这般嫩黄色的,不过这小东西除了羽毛之外,其他特征都像极了瓦雀,而瓦雀生成这般模样也是极少见了,且瓦雀喜好结队而行,这个小东西怎的是自己?   这小瓦雀一双豆子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朱砂,一声接一声啾啾叫着,真好似在与她说话一样,叫着叫着又低下头轻轻啄啄她的手背,啄得很轻,只让朱砂觉得有些微的痒而已。   忽闻屋外传来叩门声,随之传来青茵的声音,朱砂将手垂下,那只小瓦雀便又跳到了她肩头,好像黏定了她认她当主人似的。   朱砂开了屋门后见到青茵手里捧着一只盘子,盘子里盛着饭菜,道是公子差她将饭菜端上来的,未免她在下边堂子坐得不习惯。   朱砂除了道谢,也不知自己当说什么才是好,青茵将饭菜替她放到屋中桌上才离开,这倒是让朱砂觉得心有过意不去,她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却要旁人这般伺候她,下回她还是早些下楼去等着为好。   朱砂坐下吃饭,这小瓦雀便蹲在她手边,定定看着她碗里的炒豆子,好像它饿极了想吃似的。   朱砂便挑了几颗小豆子放到它面前,它很快就啄进了肚里,显然是饿了,朱砂便又用杯盏倒了一杯水给它,它便喝得整个小脑袋都湿漉漉的。   朱砂用筷子尾部点点小瓦雀的脑袋,这才开始动筷,待她将碗筷放下时,这小瓦雀便在她面前蹦来蹦去,朱砂终是注意到了这小东西腿上绑着一条线,一条细细的线,蓝紫色的,就好像是从破损的衣裳上扯下来的线一样。   不过,小东西的腿上也仅仅是绑着这么一条细线而已,再无其他,让朱砂第一瞬想到的是这上边原本是不是绑着什么东西,但现下却被小东西路上弄掉了,然下一瞬朱砂又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   因为这线实在太细,且绑得歪歪扭扭的,哪里像是要这只小瓦雀捎带什么东西的模样,倒像是有人给这小东西特意做的标记一样,应该是这小东西有主人才是。   朱砂不由想到了方才卖兔子的那个才丁点大的瘦小小家伙,想到他很是不舍得那只灰毛小兔子的可怜模样,朱砂想着会给这么胖墩墩的小瓦雀拴线做记号的也只有还未长大的孩子吧,若是找不到这个小伙伴了,这小东西的主人当也会如方才那孩子舍不得小兔子一般难过才是。   这小瓦雀又跳到了朱砂手上来,朱砂便用手指挠挠它的脑袋,道:“吃饱了就回你的小主人身边去吧,若找不着你,你的主人怕是会难过了,去吧。”   朱砂说完,带着小瓦雀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朝窗户外抬高上以助小东西起飞,谁知这小东西将她的手指巴得紧紧的,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朱砂不解。   屋外又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这一次,进到屋中来的是续断公子,这次跟在他身后的是青茵而非柯甲,而青茵一进屋便去收拾朱砂用罢了饭菜的桌子,让朱砂很是尴尬,欲上前帮忙却被续断公子唤住。   “姑娘若是不介意,请这边来,让小生为姑娘把一把脉,看看姑娘身上的伤可还有大碍。”续断公子温和如暖风,根本就让人不忍说不。   朱砂走到续断公子身旁,默了默后问道:“公子是大夫?”   “大夫是万万称不上,小生不过是习过医而已,并非是大夫。”续断公子说着,推动着木轮将自己移到了临街的另一扇窗户前的小桌几旁,看着那小桌几旁的椅子对朱砂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温和地笑了一笑,又道,“小生并无一颗救世济人的心,只想做个小小的商人,过个平静的日子。”   “但公子看起来不像商人,倒更像个大夫。”朱砂在续断公子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来,轻搭在面前的小桌几上。   续断公子但笑不语,随即抬起手轻扣上了朱砂的手腕,嘴角那温和的笑化进了鬓发里,不见了,待他收回手时才又微微笑起来,道:“姑娘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不过还需静养为好,今夜姑娘便好好歇息,待小生开了药方让柯甲去拿药回来煎了让姑娘服下后姑娘便早些睡,这般于姑娘身上的伤口恢复比较好。”   “还有,小生这里有一只玉露膏,于伤口愈合及祛除疤痕很是有效,姑娘拿着。”续断公子说着,从袖间取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青瓷瓶,递给朱砂,“稍后姑娘便可将身上的棉布条解开取下了,无需再这般包扎着,服了药后抹上这玉露膏便可。”   “多谢公子。”朱砂接过续断公子递来的青瓷瓶,很是惭愧道,“让公子费心了,公子恩德,我定会回报。”   “姑娘言重了。”续断公子又笑了笑,他似还想说什么,却又不想再说此事,便看向停在朱砂肩上不肯离开的小瓦雀,浅笑着道,“方才在楼下便瞧见了这只小瓦雀,怎的到了姑娘屋里来?看它停在姑娘肩上,似很喜欢姑娘似的。”   “我也不知它从何处来,落到我肩上便不肯走了。”朱砂现下觉着有些无奈。   “天已寒凉,这小瓦雀却独自出现,确是有些奇怪,许是瞧着姑娘忘了往事有些寂寞,特来陪伴姑娘。”续断公子温温和和地说着,温柔的话语与浅浅的笑能让朱砂觉得事实便是他说的这般。   温和的人,总能让人觉到温暖。   “或许。”朱砂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抚了抚小瓦雀的脑袋,这小雀鸟便撒娇似的用那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掌心里蹭蹭,像通人性似的。   “那小生便不打扰姑娘了,姑娘若是有事,可到隔壁找小生。”   “多谢公子了。”   续断公子离开前又再抬头看了朱砂一眼,目光温柔,一种对自己最为在意的人才有的温柔。   朱砂察觉不到,她以为,这不过是他对忘了所有的她的关切和同情而已。   对所有可怜的人事物,人总会自然而然地抱着一颗怜悯的心。   她忘了所有,无处可去,还一身的伤,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可怜的人吧。   朱砂将肩头的小瓦雀轻轻抓到了手里来,对着它那双豆子般的眼睛,问道:“小东西,你也觉得我可怜,可对?”   谁知这小瓦雀却用力地啄了啄她的手,待她松手时它便扑扇起翅膀,飞出了窗子,飞进了夜色,飞走了。   朱砂看向窗户外的夜色,竟觉落寞。   不过是飞走了一只小瓦雀而已,她竟觉得心有些闷,就感觉飞走的不是一只小瓦雀,而是……她的亲人似的。   她……有亲人吗?   她不见了,亲人可有找她?   想的太多,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朱砂只觉自己的头疼得厉害。   究竟到何时,她才能想起来,哪怕丝丝缕缕,都可以。   不要让她把自己都忘了,也不要让她把重要的人忘了……   与朱砂所在小镇的相反方向,燕京的西南方向,有一辆乌篷马车在夜色里赶路。   有雨,这儿也有雨,雨势比朱砂那儿的雨势还要大,打在马车车篷顶上,啪嗒啪嗒的响。   夜愈来愈黑,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个早已无人居住的废弃小村子旁。   只见那驾车之人将马车停稳并将缰绳在一旁破屋子的梁柱上拴牢后这才撩开车帘,对马车里边的人道:“小公子,雨势太大,今夜到不了下个镇子了,今夜需要小公子将就着在马车里睡一觉了,待次日天明属下再接着赶路,委屈小公子了。”   是君华的声音。   说话的是君华,而马车里的,便是小家伙阿离。   马车里挂着一盏风灯,车里有一张小小的矮榻,矮榻上铺着柔软的褥子,矮榻旁放着一只小木箱,木箱上放着一只纸包还有一只牛皮水囊,除此之外,这马车里还有一只大狗阿褐,一只灰毛兔子,还有好几只小鸟。   小家伙坐在矮榻边沿上,阿褐蹲在他面前,他正用短短的手臂抱着阿褐的脖子,那只灰毛兔子则是趴在小家伙的腿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小家伙的腿,那几只小鸟或停在小木箱上,或停在小家伙的头顶上肩膀上,也和那灰毛兔子一般不时用脑袋蹭蹭他,这些大小家伙,不吵也不闹,和小家伙阿离一样,安安静静的。   马车里已没有了小白的身影,小白早已离开。   小家伙听着君华的话,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君华看着心疼,却又什么都帮不了小家伙,只能尽量不提让小家伙难过的话,道:“小公子要是饿了的话就将就吃一点纸包里的包子,待到了下个镇子,属下再给小公子烧些小公子喜欢吃的菜。”   小家伙又是点点头,小小声道:“谢谢小华。”   “那小公子早些睡。”   “阿离知道。”   君华将帘子垂下来后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并未坐回到驾辕上,而是坐到了停着马车的这破屋满是灰尘的廊下,拿着他的剑将就着坐在门槛上,拿了放在身旁包袱里的馒头来吃,注意力却未从马车身上离开过。   他如今只需要做一件事,保护好小阿离。   “哎……”君华此时的心境有如这天色雨夜一般,寒沉,使得他对手里夹着干肉的馒头食不知味。   不知帝都情况如何了,主上他们可还好?   马车里的小家伙,也迟迟未有伸手去碰那小木箱上的纸包,他只是抱着阿褐,满脸的难过。   “汪呜……”许是小家伙安静了太久的缘故,阿褐不放心,是以他动动脑袋从小家伙臂弯里挣出来,对着小家伙呜呜出声,同时还伸出舌头舔舔小家伙的手,然后伸出爪子去将小箱子上边的纸包扯下来,扯到小家伙面前。   谁知小家伙将那纸包拿起来后却是将其放回到小木箱上,声音低低地对阿褐道:“阿褐,阿离不饿,阿离不想吃……”   只见阿褐随即去将那牛皮水囊给扯下来,又是扯到小家伙面前,用嘴咬着水囊使劲地往小家伙手里塞。   小家伙没有接过水囊,还是声音低低道:“阿褐,阿离也不渴,阿离不要喝水,阿褐渴的话阿离可以喂阿褐喝哦。”   阿褐立刻摇头。   小家伙这时候缩到了矮榻上去,只见他先将矮榻上的被子往下移开些,然后将放在最里侧的朱砂帮他缝的那只胖兔子布偶拿过来,将这兔子布偶轻轻地放在君倾送给他的裹着小兔子襁褓在里边的小枕头上,让兔子布偶的脑袋枕着他的小枕头,随后从自己怀里拿出君倾为他刻的那个小木人,也放到了小枕头上,放到兔子布偶旁,接着拉上被子为这兔子布偶和小木人盖好,最后小家伙自己才躺下,躺在兔子布偶和小木人旁边,伸出手臂将这两样物事紧紧地抱到怀里,就好像抱着他的爹爹和娘亲一样,一边自言自语道:“阿离想爹爹和娘亲了,阿离要和爹爹还有娘亲一块儿睡,一块儿睡……”   小家伙说着,眼眶又开始红了。   只见他摸摸小木人又摸摸布偶兔子,像是在和他的爹爹还有娘亲说话一样道:“爹爹,阿离想爹爹了,阿离在看小木人,可是阿离还是很想很想爹爹……”   “阿离也想娘亲了,爹爹是要死了,爹爹不能带着阿离,所以阿离要和爹爹分开,那,那娘亲为什么也不要阿离,娘亲和阿离打过勾勾的,娘亲说不会不要阿离的……”   “娘亲,阿离有叫小小小小花、小小嫩还有小绿绿去找娘亲哦,阿离还让他们帮阿离给娘亲带阿离写给娘亲的信了的哦,阿离只写了‘娘亲’‘爹爹’还有‘阿离’六个字,嗯嗯,这六个字阿离都有写过好多好多次给娘亲看的,娘亲会认得的对不对?”   “小小小小花、小小嫩、小绿绿,你们帮阿离找到娘亲没有呢?娘亲收到了阿离写的信了没有呢?阿离好想好想爹爹和娘亲……”   “爹爹,娘亲……”小家伙从离开相府后便未合过眼,现下已是倦极,说着说着,他便渐渐睡去了。   睡去了,依然将那布偶兔子和小木人抱得紧紧的。   小家伙连衣裳都未脱,就这么搂着布偶兔子和小木人睡了过去。   小家伙的腰带却是已经解下,就放在他的小枕头旁,只是这腰带好似破损了,扯出一根又一根长长的线。   腰带,是蓝紫色的。   ------题外话------   为了能在早上更新,本人拼了!   嘤嘤嘤,可怜惹人疼的小阿离啊~ ☆、005、你舍不得打我   一夜的雨,打落了还挂在海棠树上最后的为数不多的海棠果子,也打落了树上的最后些许叶子,一地的零零散散的果子与黄叶,像是落了一地的哀愁与萧瑟一样。   如今这整个相府,这整个棠园,就像这一地零散的果与叶一般,萧瑟冷清。   君倾坐在小阿离睡过的那间屋子里,坐在小阿离睡过的那张床榻床沿上,正用手轻轻抚过有些微褶皱的褥子,垂了垂眼睑,拿过了放在床头处的一本册子,慢慢打开来。   册子里每一页纸上都画着海棠花,姿态不一的海棠花,每一页纸上都落着一个“倾”字的篆书张印,是朱砂曾翻看过的那一本册子,君倾自己画的画钉成的册子。   小白坐在一旁的藤编摇椅上,正随着那椅子一摇一晃的,腿上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放着甜糕,他正在嚼着甜糕,懒洋洋地瞟一眼君倾,慢悠悠道:“小倾倾,干什么一副想在念想什么人或什么事的模样啊?你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还翻什么画册,你看得见?”   “看不见。”君倾如实淡漠道,还是轻轻翻开了下一页,“在想阿离可有听我的话不会在哭。”   小白不接话。   只听君倾又道:“这画册,他似很是稀罕,当时我只道待他长大些了再给他,不想昨晨将他送走得急,忘了将这些画册让君华一并带走了,待你替我将血玉珠带给他的时候,顺便替我将这些画册一起带给他。”   “我不。”小白将手里拈着的半块甜糕一并扔进了嘴里,口齿不清道,“我才不帮你,要给咱儿子送东西你自己去送,我可不帮你送。”   “你不帮我的话,便也无人帮我了。”君倾神色不改,语气不变。   君倾的话音才落,便听得“砰”的有东西砸落在地的声响突然响起,只见小白腿上不见了那装着甜糕的食盒。   那甜糕此刻翻倒在地,是被小白用力砸扔到地上的,里边的糕点掉落了一地,碎成了无数小块,而碎开的不止是这些糕点,便是那食盒都断开成了两半,可见小白砸下这食盒的力道有多大,大得这碎成数块的甜糕朝四周飞溅,溅到了君倾的鞋背上、衣裳上脸上,还溅到了他手上的画册上。   小白前一刻还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这一刻,他的面色变得极为阴沉,琥珀色的眼眸里是满满的怒意。   在君倾用手轻轻拂掉那溅在画册上的甜糕沫子时,小白霍地从摇椅上站起身,走到君倾跟前,一把就从他手里扯过那本画册,将其用力扔到了一地的碎甜糕里,而后一把揪起君倾的衣襟将他提起,看着他的眼睛,冷声道:“你一个将死之人就死得干净一点,别给阿离整些这什么所谓的念想,这只会让他更想你,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些!舍不得就是舍不得,好好说出来能死得了你!?”   小白将君倾的衣襟揪紧得他手背上青筋暴突,说完话后他狠狠将君倾甩到床榻上。   君倾默不作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是一副平静冷淡的神色,只是缓缓坐起身,坐起身后便站了起来,而后躬下腰要去捡起被小白扔到地上的画册。   然当他才摸索到那册子正要将其从地上拿起来时,小白竟一脚踩到了那画册上,踩得用力,让君倾根本就无法将那画册拿起。   君倾默了默后收回了手,淡淡道:“这画册不要便不要了,你又何必这么生气,气大伤身,日后我不在了,便没有人这么任着你使小性子了,不知你是否会习惯。”   “不要你管!”小白似是怒得可以,以致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都变成了深墨色,只见他怒不可遏地扬起了巴掌,作势就要朝君倾的脸颊上掴去。   可他的巴掌到了君倾的脸颊边却又迟迟掴不下手,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君倾,然后用力哼了一声,狠狠拂袖垂下了手。   偏偏君倾还在这时补了一句道:“你舍不得打我。”   “你——”小白用一次扬起了巴掌,却依旧是掴不下去手,终是愤愤收回手,怒道,“哼!”   小白一边怒瞪君倾一边狠狠跺着脚下的画册,将那画册当成了君倾来泄愤一样。   只听君倾又不紧不慢道:“那册子不是我,你使劲跺它,我也不会疼。”   “老子做事还不要你这个小家伙管!不要你管!”小白将脚下的册子跺得更用力,将册子跺得脱分成了两半,像个小孩子似的胡闹,“白养你了,白养你了!”   “小白你知道我总会死,你不情愿也无法。”反是君倾像个长辈,“我其实也不想死,要是可以活,又有谁愿意死?”   “只是我也活够了,若没有你,四年前我早就死了,多活这四年多,看了阿离长大一点,找到了朱砂,青羽的仇也终将得报,我也多听了你四年的话,我已知足,该走的总会走,改也改不得。”   “你闭嘴!”小白伸出手又一次用力揪住了君倾的衣襟,将他用力提起,“你再敢废话一句,信不信我真的打你!?”   “不信。”君倾面不改色。   “……”小白将君倾的衣襟揪得紧紧,气得咬牙切齿,还是没有动手,只是又将君倾甩开,依旧愤愤道,“别再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我不想听,别说的我舍不得你一样,我是巴不得你快些死,死了我就自由了。”   这一次,还不待君倾接话,小白便已自己接着往下道:“帝都这两日可不安静,那些个百姓成日里都在宫城门前跪地嚷嚷,你说姬灏川让他们嚷嚷到什么时候?”   “不过明日。”君倾道。   小白紧拧的眉心从方才开始便没有舒开过,再看着君倾一副淡漠的模样他心里的火气就直往上蹭,一副愤怒得就差将君倾狠狠咬上一口的模样,道:“我让你不听我的话,我让你管不好自己的心绪那般大发雷霆地招来大片老鸹,你就是恨不得让这些早已将你惧恨入骨的百姓找不到理由来将你诛杀!妖人?呵呵!你如今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个招致灾祸的妖人,祸国殃民!巴不得将你食血寝皮!看那些百姓这回在宫门前跪地请求诛杀你这么各妖邪祸害的阵仗,是势必要将你剜肉凌迟才甘心。”   “总要有这么一日,要杀我,也要姬灏川有这个本事。”君倾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冷厉,冷厉中藏着无尽的仇恨,“妖人?呵——那便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妖人,看是他们剜了我的皮肉心肝,还是我先覆了这燕国的江山!”   君倾蓦地拢紧双拳,目光如寒刃。   那些人所犯下的罪孽,就由这燕国的所有百姓来替他们偿还!   妖人,妖人?呵,呵呵!   “戾——”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隼鸣声,紧着只见一只通体黑亮的隼由上空飞来,掠进了屋子,来到了君倾与小白身边,最后停在了屋中本是放着铜盆的架子上,又对君倾喊叫了几声。   “哦?将军府那边早见有动静,宫城那儿似乎正乱?”小白看着那只黑隼,挑挑眉,忽然就由方才的愤怒变成了一脸的饶有兴致,“我说大黑子,说详细些,将军府那儿是怎么个动静法,宫城那儿又是怎么个乱法?”   黑隼不出声,只是动动脑袋,看向君倾。   “嘿你这死鸟!”小白怒止黑隼。   黑隼只当视而不见。   君倾这时朝黑隼走了过来,抬起手在它羽毛光滑黑亮的背上轻轻抚了抚,道:“好孩子,说说吧。”   “戾——”黑隼扑扑翅膀,开始叫了起来。   “哼!”小白瞪了黑隼一眼,不服气地别开头昂起下巴。   只听君倾缓缓慢慢道:“大将军天未亮便出了府,去了帝都北城外,宫城门前那儿,跪地的百姓愈来愈多,帝君似要到宫门前去了,却忽有侍卫匆匆跑来,帝君随后带了侍卫也往北城外去了,。”   “戾——”黑隼又叫了一声,而后用脑袋轻轻蹭蹭君倾的手心,显然在接君倾的话,寻常凶猛的禽鸟此刻在君倾面前却像一只温顺的瓦雀。   “嗯,我知道了。”君倾再次轻轻地抚抚黑隼背上的黑羽,温和道,“辛苦你了。”   黑隼用喙轻轻碰碰君倾的手背,而后扑扇起翅膀,飞走了。   黑隼才飞走,便见小白用手捏住下巴,边浅笑点头边啧啧声道:“啧啧,帝都北城外有什么呢,竟然吸引着我们沈大将军和尊贵的帝君匆匆前往,让我好好想想哪。”   黑隼离开,小白的话音也刚落,这时又有鸟儿朝君倾飞来,然这次飞来的不是隼也不是小鸟儿,而是一只雕,一只白雕!但也如方才那只黑隼般才在棠园上空便已戾叫一声。   小白看向窗外,看向那正放慢速度落到了院中一株海棠树上的白雕,边朝屋子外走去边笑眯眯道:“哎哟哟,说曹操曹操到,若我没看错的话,这么一只美丽的小白雕是看守城北皇陵的那一只雄雕吧?”   “嗯。”君倾淡淡应了一声,也在小白身后走出了屋子。   那只停在海棠树上将海棠树都压得往下垂的白雕一见着君倾,便朝他扑翅而来——   ------题外话------   本人的本职工作内,这几天要做的材料比较多,时间有点紧,还卡文,所以字码得不多,我尽量做到不断更,姑娘们见谅啊~ ☆、006、有罪之人   帝都南临燕江北靠连绵的云连山,地势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就算在燕国受敌最严重时,这燕京也未被攻陷过。   这燕国的皇陵园,便在这城北之外,在终年都是满目苍翠之色的松柏之林中,在这连绵的云连山下。   燕京城北皇陵园葬着燕国开国以来的十二位帝君,姬灏川,是燕国的第十三位帝君。   而姬灏川,此时便在这皇陵园内,在先帝姬义德的皇陵前,看着先帝皇陵两侧白玉石雕就的两座麒麟兽,那早已练成了处变不惊的面上此时是如何也掩不住的震惊。   只见他大睁的双眸里不仅有震惊,还有深深的寒意与阴厉。   然震惊的不仅仅是他一人,与他一同前来的所有侍卫以及数名还穿着官服的大臣比他更惊,却又不是惊,而是惊骇。   骇甚于惊。   只因那作为守护先帝皇陵的两只白玉石麒麟神兽此时被凿了眼,剔了耳,断了足,毁了嘴,面目全非!   而那看守先帝皇陵的六名守陵侍卫同这麒麟神兽被断下的足一齐躺倒在地!躺在他们自己的血泊里!他们的脖子,无一不被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他们手上都拿着长戟,可这长戟簇头却蹭亮有光,很显然,他们六个人在还未碰到取其性命之人一分一毫便先被对方取了性命。   不仅如此,便是这朱漆大门里放置先帝衣冠的玉棺竟也被打坏得四分五裂!   先帝入陵不过六年,这虽只是放置衣冠用的玉棺,但已足够将这大逆不道之人满门抄斩诛九族!   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到先帝皇陵来做这般足以罪诛九族的事情!   而这人就还在众人眼前。   是一名男子,四十岁左右模样,身材魁梧,连鬓虬髯,手里拿着两柄沉重的大铁斧,他还正在以手中的大铁斧劈砍眼前已经被他劈得四分五裂的先帝玉棺!   就这一名男子而已,与他一道的,并无他人。   只见他手中大铁斧上沾着血,随着他将这大铁斧用力劈下而朝外飞溅,溅到姬灏川身后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臣额上,使得这惊骇不已的老臣抬起颤巍巍的老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当他看到沾在自己手指上的那抹腥红的血水时,他那一双已然有些浑浊的老眼几乎要瞪出了眼眶,死死盯着那手持大斧的男人看,面色发白,浑身都在抖。   他唇纹深深的唇也抖得厉害,他似乎想说话,却又迟迟说不出而已。   所有人都在死死盯着那手持大斧的男人,他的脚边不止掉落着被他手中大斧劈下的玉棺碎片,还有躺着尸体,一地的尸体,一地的血。   这些尸体,众人都认得,那是帝君姬灏川的随身侍卫,方才领命先进来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的侍卫!   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想不到,他们会有来无回,这先帝的陵墓竟也成了他们的坟墓!   所有人眼里都有恐惧。   这恐惧,不止是对这男人手上沾血的大铁斧,更是对他这个人。   而这男人像是没有看到有人到了这陵堂来了一样,他的眼里似乎只有眼前的玉棺,好似不将这玉棺劈得粉碎他就不能甘心一样,甚至边劈还边喃喃自语道:“帝君你放心,微臣会将你一齐带下去的,带下去一齐赎罪!”   “还有微臣的大哥,微臣已经让他先下去了,微臣亲手送他下去的,微臣将桃木钉钉进了他头顶!这样的话才能显示出我等的赎罪之心!”   “过会儿微臣见到帝君后,微臣也会替帝君的头颅钉上桃木钉的,帝君只管放心!”   “砰砰砰——”铁斧劈到玉棺上的响声更疾更猛。   这声音像是劈在人心上似的,让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惨白惨白。   可真正让人心惊肉跳的并非这铁斧劈棺的声音,而是,这男人喃喃自语的话。   不仅令人心惊肉跳,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都还杵着做什么!?”在这砰砰如劈人心的斧劈声中,只听姬灏川一声厉喝,“还不快先将沈将军拿下!?”   沈将军。   这大逆不道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大将军,沈云!沈天的胞弟!   正因为是他,所以才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惊骇!   “是!帝君!”那些仍在惊骇中的侍卫听得姬灏川这一声厉喝,倏地回过神来,齐齐应了一声后瞬间将疯了一般的沈云团团围住!   沈云在这时候停了手上的动作,转为将手中的铁斧对着围在他周身的侍卫,双眼腥红得可怕,连声音语气都变得极为可怕道:“敢拦我者,都得死!”   侍卫被他这么一喝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沈云是燕国的大将军,是护着燕国北疆的战神,身经百战,近身之战,能有多少人是他的对手?   从方才那些死去的守陵侍卫与这躺在陵堂里的一地尸体便可看得出来。   再看沈云的模样,并不像唬人的模样。   可这些侍卫又有谁还敢再后退,他们能做的该做的,就是上前,将其擒住!   就算是死!   只见这些个侍卫重新围了上去,下一瞬,血水喷溅!   是沈云手上的铁斧劈到他们头颅上脖子上身上腰上,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张又一张玉棺一样,狠猛地劈!   那些跟着姬灏川而来的朝臣见着如此血腥的一幕,纷纷转身呕吐起来,唯有那须发花白的老臣一直睁大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眼前的一幕,死死看着。   不过一盏茶时间,那些本要将沈云擒住的侍卫全都倒在了他的身边,成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沈云那双腥红的眼睛此时看向姬灏川,像不认识姬灏川似的,只听他冷冷道:“我说过,拦我者,都得死!”   沈云说完,竟是挥着手上的铁斧要掠到姬灏川面前来,像劈死方才的所有侍卫一般欲将他劈死!   “帝君——!”崔公公惊呼一声,作势就要挡到姬灏川面前来。   可他的速度又岂快得过沈云。   姬灏川阴厉的眼眸里映着铁斧上森冷的光。   就在这时,陵堂外传来一道低沉的乐声,非箫亦非笛,像是一首古朴的歌谣,声音不大,却好似能穿透整个皇陵。   沈云手上的动作在这忽然响起的乐声中蓦地停了下来。   崔公公的身子也在这忽然想起的乐声中猛地一抖,面上那最后一点点血色全都化成了煞白。   整个陵园在这刹那之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这非箫非笛的乐声。   还不待众人循声望去究竟是何人在吹这样一首古朴的歌谣,只听那双唇抖动得离开却迟迟没有出得了声的老臣在这时突然扯着嘶哑的声音如判刑一般喊道:“沈将军罪不可赦,罪不可赦!扰先帝魂灵,当灭满门!诛九族——!”   陵园空旷,众人寂静,老臣这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的喊唤声于乐声中回荡在陵园里,嘶哑得可怕。   只听他还在喊道:“只有以沈家九族性命才能平复先帝魂灵被扰的怨愤,否则,否则先帝的魂灵将永不会安宁!不会安宁!”   老臣的话让所有人的心蓦地抖了一抖。   “还不趁此机会将沈将军擒住!?”姬灏川并未理会老臣的话,只是看着像是定格住了的沈云,又一次喝令身后的侍卫道。   他还未有机会循声去看究竟是何人在吹起这歌谣般的乐声。   乐声在此时此刻稍有停顿,沈云手上的铁斧又一次劈出一道又一道腥红的血水,乐声再响起时,只听“咣当”一声响。   响声是在沈云脚边响起的。   是铁斧落地砸出的声响。   沈云竟是自己扔下了他左手里拿着的铁斧!   只见他急急往后退了数步,退回到那被他劈得四分五裂的玉棺旁,那双腥红的眼睛大大睁着,像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般惊恐地自言自语道:“我有罪,我有罪!我罪不可赦,罪不可赦!还有你,你也有罪!”   沈云说着,又将手中的铁斧指向陵堂里站着的人,指向——姬灏川!   “我有罪,我大哥有罪,沈家有罪,有罪!帝君也有罪,你们姬家有罪,都有罪!”   “你,你们——!”沈云边说边将手里的铁斧一一指过众人,“你们都有罪!”   此时的他,不仅疯,且疯得就像那日在封后皇宴上的沈天,语无伦次,一举一动却又令人惊骇不已。   姬灏川目光冷得像刀。   就在这时,只听陵堂外有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问道:“既是有罪,那当如何?”   众人即刻看向陵堂外。   因为这声音他们都再熟悉不过。   也因为,这声音传来时,那好似歌谣般的乐声便停了!   来人,让众人惊骇更甚。   是君倾。   只见他正不疾不徐地踏上陵堂前的石阶,步步平稳,就像他那双黑沉得让所有人都无法看透猜透的眼睛能看得到他脚下的每一步路一样,不仅平稳,更未有任何迟疑。   而让众人惊骇的不仅仅是在此时此刻出现的他,而是被他捏在双手指尖上且正放在嘴边的一张翠绿的叶子。   燕京这等时节怎会有如此翠绿的叶子?   而那似能压制住癫狂的沈将军的乐声,怎会忽然停止?   很显然,那乐声,来自君倾手上的树叶,来自,他。   姬灏川并未转身去看正朝陵堂走来的君倾,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走进来的君倾一眼,并未说话。   姬灏川对君倾视而不见,君倾对他,亦如此。   君倾不仅走进了陵堂,甚至走到了姬灏川身侧,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更没有向他行礼问安。   这若在寻日里,这些个自认燕国肱骨的朝臣定会喝其无礼,然此刻,谁人也未出声,因为现下根本就无人还有心计较这个。   他们此时计较的只有那个说疯就疯了沈云沈大将军。   “有罪当如何?”方才还见谁就想杀了谁的疯子沈云此刻竟是垂下了拿着铁斧的手,喃喃重复着君倾问的话。   “当如何?”君倾又问。   “有罪……”沈云讷讷地看着君倾,本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语气突然间就变得肯定道,“有罪就要赎罪!”   “所有有罪的人都要赎罪!哈,哈哈哈——”沈云忽然仰头一声狂笑,让所有人以为他又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崔公公与侍卫即刻将姬灏川护得严严实实,护着他与所有人一齐往后退。   唯有君倾站着不动。   “啊——!”也就在所有人警惕地往后退时,沈云那儿忽然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声。   君倾依旧站着不动,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众人面上,惊恐万状。   包括姬灏川,双眸再次睁大,死死看着沈云,眸中有惊,亦有骇。   ------题外话------   又到了凌晨一点了,最近太坑爹,事多,身体还不舒服,前几天的毛病到现在还没好,啊啊啊啊啊! ☆、007、桃木钉与荒魂   疯了的人,总会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就如这疯了的沈云,他此时做出的事情,比其兄长沈天那夜在颠上自宫还要令人骇然,心惊肉跳。   那一声骇人的惨叫声,正是出自沈云口。   只见有血水自他的头顶流下,流过他的额头,流过他的鼻梁,血水聚在他的鼻尖,滴到了他那翻翘的唇珠上,这一条血水,好似将他的头颅劈开成了两半一般,诡异到令人心惊。   更令人心惊的是,下一瞬,这一条血水便变成了瀑布一般,血水从他的头顶往下淌,污了他整个额头整张脸。   沈云那双腥红的瞳眸睁大得近乎要从眼眶中暴突出来,只见他整张脸在这血水之中显得异常的扭曲。   可令人骇到心惊肉跳的不是沈云这扭曲的模样,而是他手上还拿着的那柄铁斧。   那柄铁斧还在他手上,却也在他的头顶上!在他的头颅之中!   那本是指向面前众人的铁斧,此时就劈在他的头顶上!   锋利的斧刃劈开他的头颅,生生嵌进他头颅一寸!   然他手中铁斧劈开的却不仅仅是他的头颅,还有他左手!   铁斧斧刃嵌在他的头颅顶上,他的左手也在头顶上,在这铁斧旁,在这铁斧下!显然是他手中铁斧劈开他自己头颅时他抬起左手放在了自己头顶,是以随着那如瀑躺下的腥血一同往下掉的,还有四根指头!   就掉在他的脚尖前。   “呕——”陵堂门外再次有呕吐声响起,一阵接一阵,不止一人。   大将军沈云,竟是用斧子生生劈开了自己的头颅!   这一幕本就诡异可怕,偏偏沈云还在笑,笑得扭曲,笑得可怕地嘶喊道:“我有罪,我有罪——我赎罪,赎……罪……”   力竭说完这一个“罪”字,沈云咽了气,然他并未闭上那双腥红暴突的眼睛,更为有倒下,他说自己有罪,却又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唯有他握在斧柄和放在头顶的双手轰然垂了下来。   他头顶的血在流,他断指处的血也滴滴往下落,那柄铁斧斜劈在他的头顶上,铁斧沉重,终是让他的身子一个倾斜,砰的一声朝前砸倒在地。   沈云尸体砰然倒地的声音像是砸在面色煞白的众人心上似的,令他们蓦地抖了一抖,这才回过神,惊骇地定定看着已经死去的沈云,看向他那朝着众人的嵌着一把铁斧的头顶。   却发现,沈云的头顶上竟不止是劈进一把铁斧而已!竟还有其他物事!   这物事就正正好在这铁斧斧刃之下,被这铁斧从中劈成了两半,如将他自己的头颅劈成两半一般,却也如这铁斧一样,并未完全嵌入其头颅之中,留了一半在外,被腥红的血染红。   众人都还在骇然,整个陵堂还在死一般寂寂时,只见那从始至终都睁大了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这一切的须发花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朝沈云走去,在除君倾与姬灏川外所有人都为其举动震惊时,那老臣在沈云身旁蹲下了身,甚至——伸手去碰他头顶上那被铁斧劈开成两半的物事。   就在老臣的手碰到那被血水染红的物事时,崔公公满是骇然的双眼蓦地再睁大一分,显然,他已知道这是何物。   “桃木钉。”只听那老臣抖着嘶哑的声音沉沉道,“这是桃木钉!”   姬灏川双手捏成拳,捏得紧紧的,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得好似要从皮肉下迸出来一般,可见他正在极力忍着什么,然他面上除了阴冷,却再没有其他神情。   无惊亦无骇。   桃木钉入顶,人死后魂灵永不能入轮回井,永生永世只能做一缕荒魂,生生世世游走于这天地之间!   沈云的左手之所以会在头顶上,他的左手手指之所以会被利斧断下,便是因为他以左手扶住了这桃木钉!   他自己手扶这桃木钉,自己竟用斧子生生将这桃木钉劈钉进自己的头颅中!   这天下间,竟会有人让自己的魂灵永不得入轮回井!   这是癫狂到了何种程度!?   太诡异,以致不少人只觉自己背上冷汗涔涔。   这沈家的人,究竟都是怎么了!?   然这想法众人也只敢想于心中,并无人敢在此时说出来。   但众人不敢,却不表示君倾不敢。   他像是知道众人心中的骇然不解一般,缓缓淡淡道:“帝君,这沈家的人接二连三变得癫狂,沈侯犯了欺君之罪,如今这沈将军又犯了扰先帝魂灵之罪,这沈家之罪,帝君当如何来判?”   “灭满门!诛九族!”君倾的话音才落,姬灏川还未应声,便先听得那须发花白的老臣先抖着声音高喊道,同时迈着颤巍巍的脚步急急走到姬灏川面前来,定定盯着他,忽地在他面前跪下身,再一次高喊道,“沈氏一族,当灭满门诛九族!欺君之罪不可恕!扰先帝魂灵之罪不可恕!他等癫狂之举会祸害我大燕国!”   这老臣说完,朝姬灏川咚咚咚磕了三记重重的响头。   “御史大人此决定有失偏颇!沈侯与沈将军于我大燕有功,怎能因他等一次过失就诛灭其满门诛其九族!”有年轻之臣无法认同这老臣,连忙走到了姬灏川面前,躬身垂首道,“下臣认为此事当查清楚帝君再做沈将军的罪责定夺,沈家在这一两月之间怪事陡生,说不准是妖人在作祟!”   此老臣是燕国的御史大夫,不仅如此,还是燕国的三代老臣,是如今燕国最为年长也最为有声望的老臣,这敢与其谏言相悖的年轻朝臣说完这一番话,让所有在场人都为他捏一把汗。   他这话,不仅得罪了御史大人,更重要的是,得罪了丞相君倾!   这几日来,跪于宫门前要求诛杀妖人的百姓愈来愈多,其呼声愈来愈烈,帝都之人怕是无一不知晓此事的。   而百姓口中的妖人不是谁人,正是丞相君倾!   这年轻朝臣话中针对君倾之意已然再明显不过,就只差将这妖人点点名道姓而已,这如何能不让人为他的胆子与性命捏一把汗?   “妖人?”年轻朝臣的话让君倾微微抬眸看向他,淡漠地问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话,“葛大人可是在说本相?”   葛大人并未接话,亦未抬头,他的面色煞白得厉害,鬓角有明显的细汗。   很显然,他在害怕。   “呵……”葛大人的沉默让君倾冷冷一声轻笑,“敢说不敢承认,葛大人可是孬种?”   葛大人被君倾这句话激怒,愤然抬头。   可就在他堪堪抬起头的这一瞬间,只见君倾微微一抬手,那葛大人面上的愤怒不甘之色自此永远僵在了他的脸上。   也在这一时候,那些以护卫姬灏川安危为职责的侍卫将姬灏川严严护在身后,那些个朝臣也害怕得一并躲到了侍卫后边去。   只因葛大人的咽喉,插着——一片树叶,色泽青绿的树叶!   方才君倾拿在手上于唇间吹出歌谣的那片树叶!   明明是一片软柔的树叶,却如刀刃一般削开了葛大人的咽喉,并且,嵌在其中!   而君倾,竟还伸过手将这片树叶缓缓慢慢地从葛大人咽喉中取出来,捏在指尖,无动于衷于葛大人砰然倒地的声音,只是轻轻转着指尖的这一张树叶,淡漠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道:“管不了自己的嘴,要咽喉也无用,帝君觉得下臣说得可对?”   姬灏川冷冷看着君倾的手,紧握成拳的手,指尖钉破了掌心的皮肉,渗出血来,渗进了他的指甲。   君倾,他竟是有武功,甚至还有如此之快的身手!   快到他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既是如此——   “来人,将丞相大人拿下!”只听姬灏川沉声喝令道,“崔公公!”   “是!帝君!”   本是安静的陵寝,一乱再乱。   小白至始至终都未出现过,因为他至始至终都只是蹲在陵堂外那株高大松柏树上,看着这陵园里发生的一幕又一幕而已。   直到看到君倾被那些侍卫“抓”走了,他还是只蹲在松柏树上,甚至还啧啧道:“哎呀呀,小倾倾装敌不过装得可还真是像,哟哟,被擒住了,真是不错。”   “那么接下来——”   *   朱砂与续断公子主仆三人在小镇休歇一日后又重新上了路,她本还是与续断公子坐在马车里,然与续断公子一直两个人共处,她觉得实为不妥,想坐到前边的驾辕上,然见着柯甲那似与她有仇一般的冷恶神色,她又觉很是尴尬,于是便厚着颜面与续断公子说了她想独自骑一匹马,她习惯了骑马而非乘车。   她什么都不记得,但见着马匹的时候,她觉得,她是会骑马的。   续断公子答应了,但最终却是雇来了一辆较小的马车,供她独自乘坐,道是她身上伤口并未痊愈,马车上颠簸已对伤口愈合无好处,更莫说骑马。   既是好意,朱砂便未拒绝,道谢后受下了。   马车又辚辚往燕国更东北的方向驶去。   朱砂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掀开帘子,看向远方。   她又开始回忆她的过往,依旧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是……   朱砂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耳耳背。   今晨在梳头时,不经意摸到了右耳耳背,发现她的这右耳耳背摸起来凹凸不平,似是有疤,不知是何时留下的,可是与她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旧伤疤一齐留下的。   她的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伤疤,便是耳背上都有。   心中困惑,尤其对自己右耳耳背上的疤痕,朱砂总有一种感觉,觉得她这耳背上的疤,对她来说,很重要。   重要到何种程度?她不知道。   她只知,她这右耳耳背上的疤,她不想让续断公子看到,即便他识医理,即便他是好人。   为何不想?她亦不知道。   朱砂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右耳耳背,这疤……会是什么?   她自己看不见,却又不想公子和青茵看到,那她的心,是想让谁人来看?   她要如何才知道这耳背上的疤是什么。   感觉摸着像是……一个字?   “啾啾——”就在这时,马车外忽传来一阵鸟鸣声,有两只小鸟扑棱着翅膀落到了她掀起了帘子的车窗上,冲着她又啾啾叫了两声。   只见这两只小鸟,其中一只通体灰褐色,尾巴的羽毛却竟是青绿色的,使得它看起来很是怪异,不知是什么鸟儿。   还有一只,羽毛嫩黄唯有翅膀尾部为浅褐色,双颊上各有一块小黑斑,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瓦雀。   朱砂觉得这只羽毛嫩黄的小鸟儿很是眼熟,曾见过的感觉。   不是昨儿曾停在她肩头任她抓在手里的那只小瓦雀还能是哪只?   “小东西,你居然又来找我了,没有回去找你的小主人?”朱砂看着小瓦雀双颊上的小黑斑只觉愈看愈好玩儿,不由微微笑了笑,伸出手用食指点了点这小东西的脑袋,看向它身旁的另一只小鸟,玩笑似的问道,“这是你的小伙伴儿?”   朱砂的话音才落,那尾巴是绿色的小鸟便跳到了她手背上来,在她手背上蹦跶兼鸣叫。   朱砂看着它——   ------题外话------   嘤嘤嘤,码到了凌晨2点17分,睡觉,睡觉…… ☆、008、我什么都不想忘   那尾巴是绿色的小鸟跳到朱砂手背上,嘴里一边啾啾有声一边在她的手上扑扇着翅膀蹦跳,好像有话很着急地要和她说似的。   朱砂看着自己手背上这只小鸟儿,在这小鸟儿的蹦跳中她注意到了这小鸟儿的右腿,它的右腿上似绑着什么东西。   只见朱砂伸出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便抓着了这只不安静的小鸟儿,奇怪的是这鸟儿一点不挣扎,好像就等着她抓起它一样。   朱砂将这小鸟儿移到自己眼前,看清了这小鸟儿腿上绑着的东西。   是一根细细的蓝紫色的线,在这小鸟儿的右腿上绕了无数圈,这绕成无数圈的细线里,紧挨着小鸟的腿部有一样细细小小的东西,好像……是一张卷成细细小小的纸片?   朱砂并未急着将绑在小鸟儿腿上的细小的东西取下,而是定定看着它而已。   蓝紫色的细线……   朱砂忽然伸出手,将那只还停在车窗上正睁着一双豆子一般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的嫩黄色小瓦雀也抓到了手里并移到眼前来,亦看向这只嫩黄色小瓦雀的腿。   只见这嫩黄色小瓦雀的腿上依旧绑着昨日她已见过的细细的蓝紫色的线,绕成一圈又一圈,且这细线看起来好似从破损的衣裳处扯出来似的,扯得不好,断成了一段又一段,是以这细线上有一个又一个将断掉的线重新拧到一起的小疙瘩,也是因为这细线,朱砂才断定这小瓦雀是有主人的,而非一只掉了队的小鸟儿。   小瓦雀腿上的细线与绿色尾巴的小鸟儿腿上绑绕的细线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细线,线上甚至还同样多的疙瘩,很显然,这线,出自同一个地方,这线绑的,也出自同一人之手,只不过,小瓦雀腿上只有细线而无那细细小小的纸条儿,绿色尾巴的小鸟儿腿上还有着这么一个小物事。   但也看得出来,这小瓦雀腿上的细线并非是为了给它做个记号,而是如这绿色尾巴的小鸟儿一样,本是绑着小东西的,然在它飞行的路上被它自己弄掉了而已。   这便是说,这两只小鸟儿都有主人,并且还是同一个主人。   这小瓦雀飞走了又来,且还带了一个小伙伴来,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这绿色尾巴小鸟儿腿上的这张卷得细细小小的纸条儿?   这纸条儿……莫不成是给她的?   “啾,啾啾——”两只小鸟儿被朱砂抓在手里都一动不动,只睁着豆子般滴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只朝啾啾叫而已。   朱砂将它们又看了一眼,迟疑片刻,竟是问那只绿色尾巴的小鸟儿道:“小东西,你腿上的东西……是给我的?”   虽说与鸟儿说话很是奇怪,但朱砂默了默后还是这般问了出来,问罢了又觉自己怪异,这小鸟儿,如何能听得懂她说话。   朱砂心中自嘲,然就在这时,她认为听不懂她说话的小鸟儿竟在她手背上轻轻啄了啄,而后使劲地将头朝自己绑着东西的腿凑下,显然是在回答朱砂的话,道是这东西就是给她的一样。   朱砂怔了怔,因为她觉得太不可思议。   这小东西,听得懂她说话?   小鸟儿见她不动,又一次轻轻啄了啄她的手背。   朱砂随即将手中的小瓦雀放下,却不是放回到车窗上,而是放在自己身旁,继而伸手去解开了绿色尾巴小鸟儿腿上的蓝紫色细线,然这细线绕得太多道且上边绳结太多,以致朱砂迟迟解不下来,想用力将这细绳扯断,又担心伤了这小鸟儿的腿,无法,她只能取下头上的银簪子,用簪尖将这细绳慢慢磨断。   这小鸟儿倒也乖巧听话,不吵不叫,只是安安静静地任朱砂摆弄它。   绑在小鸟儿腿上的卷得细小的纸条儿终是取了下来,朱砂拿在指尖,只觉有些湿润,当是被雨水淋到了的缘故。   朱砂将这小纸条慢慢打开,整张小纸不过一寸来宽两寸来长,上边仅写着几个字,却又因被雨水淋到了的缘故,这些字的墨迹完全阴开,脏了整张小纸条,根本无法看得出上边写的是什么。   朱砂看着手中这张根本看不清上边写了什么字的小纸条,眉心渐渐拧到了一起。   这上边……写的是什么?   这小纸条若真是给她,那这上边给她写的话是什么,又是谁人给她递的这小信?   朱砂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只觉自己的颞颥突突地跳,很疼,迫使她抬手用力捏住了自己的颞颥,以此减轻疼痛。   “啾……?”小瓦雀歪歪脑袋,飞到朱砂肩上,在她肩上轻轻啄了啄。   那只绿色尾巴的小鸟儿也飞到了小瓦雀身旁,一齐停在朱砂肩上。   过了片刻,朱砂才将紧捏着自己颞颥的手缓缓放下,微微侧头看向停在自己肩上的两只小鸟儿,沉声问道:“你们的主人……可是认识我?”   “啾啾——!”两只小鸟儿同时从朱砂肩头飞开,飞到她眼前,一个劲地叫,若它们是人,怕是此刻一定在用力点头说“是的”。   朱砂的心猛地一颤,瞬间揪紧。   认识她的人,认识她的人……   “停车!”下一瞬,只见朱砂猛地掀开车帘,低沉却又急切的喝叫声吓了驾车的车夫一跳,连忙收紧手中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朱砂的马车一停,骑马行在一旁的青茵便也收紧马缰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正跳下马车来的朱砂,问道:“姑娘怎么了?”   朱砂未有回答青茵的问题,只是朝她微微垂了垂首,便大步朝前边续断公子的马车走去。   续断公子的马车此时也正好停下来,朱砂才走到马车前旁,还未说话,便听得马车里先传来续断公子温和的声音:“姑娘怎的下了马车来,可是有事要与小生说?”   柯甲冷冷看朱砂一眼,随即掀开了车帘。   续断公子身有不便,是以并未下马车来,只是坐在车帘后边,面色温和地看着朱砂。   “公子于我有恩,此恩此德,我铭记于心,来日必报。”朱砂微低着头,朝续断公子抱拳,语气沉沉,“我想就此与公子告辞,不再与公子往下行。”   朱砂的话让续断公子的心沉了沉,只听他随即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是想起些什么来了?”   “没有。”朱砂微微摇头,语气却沉得肯定道,“正因没有,所以我才不能与公子一道走,我要回到公子发现我的地方,看看是否能想起些什么来,或许……正有人在等我。”   她若不回去,怕是永远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她还想见一见那两只小鸟儿的主人。   见到了,或许能让她想起些什么来。   续断公子眼神有变,然在朱砂抬头来看他时又只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既是如此……”只见续断公子浅浅笑了起来,声音似更温和了一分,道,“小生便陪姑娘一道折回吧。”   朱砂面有震惊,柯甲则是突然伸手抓住了续断公子的胳膊,他突然间这般有失礼数,看得出,他很震惊,震惊到忘了礼数。   “公子,这……”   续断公子却是打断朱砂的话,依旧温和道:“姑娘身上的伤尚未痊愈,身旁不可无相照之人,正好小生尚无安家之所,不妨与姑娘多走一趟,小生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能救了姑娘之后又突然弃姑娘不管,这般的话倒不如不救,既是救了,小生自是要帮姑娘到底,姑娘觉得呢?”   “我……”   “人生难得相识一场,姑娘可愿当小生是朋友?”只听续断公子又问。   朱砂忙道:“这是我的荣幸才是。”   续断公子又微微一笑,“姑娘既然当小生是朋友,那小生帮姑娘一把也无甚大不了,姑娘不必太介怀。”   “我……那就多谢公子。”朱砂从不是个矫情之人,对方既已这般说,她除了道谢,其他的再多说便不妥了。   “朋友之间,无需言谢,姑娘到马车上坐吧,这便调转马头了。”   朱砂再次朝续断公子微微垂了垂首,转身回到她的那辆较小的马车上去了。   柯甲的手还抓在续断公子手臂上,并且抓得愈来愈用力,只见他张着嘴,神色着急,似想要说什么,然出口的终只是沙哑的啊啊声。   他是个哑巴,又怎可能说得出话来。   续断公子这时也才抬头看向柯甲,却未拂开他那紧抓着他胳膊的手,只是语气沉沉道:“柯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既已经离开了帝都,就不要再回去,可对?”   柯甲用力点点头。   “公子……”青茵这时也牵着马来到了马车旁,不安地看着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轻轻一笑,道:“青茵,你也想要劝我不要再回帝都么?”   “公子,我……”青茵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续断公子那温和的浅笑中什么都说不出来。   又或是,说什么都无用。   “都不必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公子……”   青茵重新坐上了马背,柯甲重新坐上驾辕,马车调了头,重新上路,却不再往东北方向去,而是折回,往来时的方向走。   续断公子用手撑着身下坐着的长案,慢慢往车子里侧的软榻移去,坐到了软榻的榻沿上,伸手拿过了放在枕头旁的一支簪子。   一支玉簪,精雕细琢的玉簪。   续断公子垂眸看着这玉簪,手指轻轻抚着上边的雕花,眸中尽是无奈与苦涩。   就算忘了所有,还是会再次爱上那一个人。   就算忘了所有,就算把自己都忘了,也还是想着要回到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小砂子……   续断公子蓦地将手中玉簪抓得紧紧的,本是无奈苦涩的眼神忽变得沉冷。   小砂子,就算重新回到帝都,你依旧不会想得起他,更不会再见到他。   你已不再是诛杀,亦不是朱砂。   小砂子,忘了他,你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小砂子,我不能也不会让你再陷入痛苦中。   这也是那个人所希望的,离开了,就永远不要回来,忘记了,就永远不要再想起来。   让她的记忆里,从没有过君倾这个人,更从未有过阿兔这个人。   他会保护好她,一定!   续断公子将手中玉簪抓得更紧,随后将它收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这支玉簪,小砂子应当会喜欢的。   *   朱砂重新坐在马车的车窗边,那两只小鸟儿还未离开,蹲在一旁昂头看着她。   只见朱砂伸出手在它们的脑袋上各摸了一摸,幽幽缓缓道:“我不想忘了自己,更不想把曾经全都忘了,就算我是十恶不赦之人,就算我一无所有,我也还是想要想起来,我什么都不想忘。”   “或许你们的小主人能帮到我,为我带个路,找到你们的小主人,可行?”朱砂说着,又抚了抚两只小鸟儿背上的羽毛。   只见它们扑棱扑棱翅膀,同时啾啾叫了几声,似是答应了,然后一同飞到车窗边,啄着那颇为厚重的帘子,似要出去。   朱砂抬手撩开车窗边的帘子,两只小鸟儿同时飞了出去。   朱砂连忙将头探出去看它们飞向何处。   只见小鸟儿朝现在马车所行的方向飞出又飞回,反复几次,又飞回到了车窗上,以此来告诉朱砂,现在这个方向,对了。   骑马行在一旁的青茵这时微微转过头来,朱砂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发现青茵面上神色很是冷淡,并无之前的淡然。   朱砂将帘子垂下,这般她便不会再看见青茵那双似覆了一层冰霜的眼睛。   青茵姑娘与那名为柯甲的少年,是极为嫌恶她的吧,害得他们的公子这路上带了个累赘不说,这累赘现下竟还说要折返要回去。   任是谁,都不会不介意。   朱砂无声地叹一口气,往后躺下身,仰躺在了马车车板上。   除了续断公子,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带着不喜的,不管是青茵柯甲还是这一路上见过的人,都是如此,她之前难道也是这般人么,一个去到何处都会让人觉得不喜的人?而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便这么莫名地让人不喜么?   这般的她,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若都是如此,那她身旁的人又是如何看她待她的?她的亲人又是如何?   而她……可有亲人?   若没有亲人,那这个让小鸟儿给她捎来小信的人,会是何人?   朱砂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带,从腰带后摸出一样小物事后抬手到眼前来。   是方才从绿尾小鸟儿腿上取下的那张被雨水浸湿过的小纸条儿。   朱砂此时正看着纸条上那已经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的字。   究竟是何人,是何人在念想她,是何人会给她捎小信?   这个人,又可是这个世上唯一会念想她的人?   朱砂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得满是自嘲。   她这几日所想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她不应当是会想这么多的人才是。   或许是因为她太想太想想起过往了,所以才无时无刻都在回想,努力回想。   这个会念想她的人,可有在找她?   马车摇摇晃晃,朱砂躺在车板上,随着马车摇晃,晃着晃着,她渐渐闭上了眼,慢慢睡了过去。   想得太多,很累。   睡去了,便会入梦。   马车内没有续断公子特意为她点上的熏香,她便又入了梦,入了那个只有漆黑与冰冷并且永远都找不到尽头的梦。   还有雨声,哗哗哗,让她觉得愈加冰冷。   雨打在水面上,而她,就在水里,在黑暗的水里,一点一点慢慢地往下沉,再往下沉,沉向黑暗的最深处。   她的身上如压着千斤巨石,让她上浮不得,只能往黑暗冰冷的深处掉。   太冷,太黑,太过无能为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自己的手,伸向上方,好似这般就能等到有人拉将她的手拉住,将她从这冰冷黑暗的水里拉出一般。   “阿兔,阿兔……丞……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   朱砂又在梦中惊醒。   ------题外话------   嘤嘤嘤,我们的小朱砂好可怜~   小朱砂叫了阿兔和丞相大人! ☆、009、丞相大人是谁?   朱砂又在梦中惊醒,心突突直跳,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好像她真的沉在了水底堪堪被人救出水面上一样。   可她身上没有一点湿漉,她的周围没有水更没有雨,只有车辙滚动而发出的碌碌声,她还是躺在马车里才车板上。   她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一个只有冰冷与黑暗的梦,梦中只有冰冷的水与无尽的黑暗,可却让她觉得恐惧,这个梦于她而言,是可怕的。   她……怕黑,怕什么都看不见的无尽黑暗。   她……怎会做这样的梦,又怎会害怕这样的梦境,害怕到竟在梦外都喊出了声。   朱砂听到了自己方才从梦中惊醒时惊惶的喊叫声。   她喊了,喊了……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   是谁?她为何会喊出这样惊惶不安的话,就像在向这个丞相大人求救一样。   她为何会向丞相大人求救?   这个丞相大人可是与她有着什么关系,于她来说可是重要的人?   若不是重要的人,她又怎会在害怕的时候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可丞相大人是谁?可是燕国的丞相大人?又是……何名字?   她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便是这个丞相大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丞相大人……”朱砂抬起手,将手臂压到了自己眼睛上,闭起眼,无力地自言自语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若是燕国的丞相大人的话,马车按照原路返回的话便是去往帝都的路,到了帝都,她或许能想起些什么,又或许,能见到这个丞相大人也不一定。   “啾啾——”朱砂用手臂遮压着自己眼睛自言自语出这一句话时,那不知何时又回到马车里来的小瓦雀此时跳到了她的手心里,低下头啄啄她的手心,好像有话要和她说似的。   小瓦雀啄得轻,那力道像是在挠着朱砂手心一样,让她觉得有些微的痒,使得她忽然一个反手便又将这小瓦雀抓在手里,移到自己面前来,同时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轻轻戳着小瓦雀的脑袋,故意绷着一张脸道:“小东西,你没瞧见我不开心么,还啄我,当心我把的毛拔了烤着吃。”   “啾——!”小东西立刻一动不动,只定定看着朱砂,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对于这只能听得懂她说话且双颊上各有一块黑斑的小瓦雀,朱砂觉得怎么看都怎么好玩儿,尤其配上它那双豆大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的模样,使得朱砂不由轻轻一笑,心中因回忆而起的烦闷也随着这轻轻一笑散去了些,便将那点在它头顶上的食指移到了它的下巴上,挠了挠,浅笑道:“小东西,看把你吓得,唬你的而已。”   小瓦雀立刻又啾啾叫了起来。   朱砂松了手,她还在躺着,那小瓦雀便跳到了她脸颊边,朱砂只稍稍侧头便看见了它,又是轻轻一笑,道:“不知你的主人是怎样教你的,竟这般有趣,还能听得懂我说话,也不知你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啾啾!”只见这小瓦雀扑扇翅膀飞到一旁,啄起朱砂方才睡着了而从她手上跑开的那张被雨水淋湿过的小纸条,小瓦雀再跳回到她身旁来时朱砂正坐起身来看它干了什么去,这小瓦雀便将嘴里啄起的这张小纸条放到她面前来。   朱砂将这张小纸条拿起,看到上边那被雨水打湿模糊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的墨迹时,她又伸出食指,在小瓦雀的肚子上戳了戳,道:“你是想告诉我这就是你主人写的是吧?”   “啾!”   “那你告诉我这上边写了什么。”朱砂继续在小瓦雀肚子上戳戳,用一种好笑却也无奈的语气道,“这纸条上边的字全都被雨水糊了,什么都看不出来,都是你们没有给你们的主人好好捎信,你呢,把你主人绑你腿上的信给弄掉了,那个小绿尾巴呢,比你好这么一点儿,信没弄掉,却被雨水打湿了,我要是你们主人,回头一定抓你们俩来打。”   朱砂说着,还做出一个要打这小瓦雀的动作,装出一脸的严肃,就好像在逗一个小娃娃似的。   只见这小瓦雀翅膀一扑棱,凑到了朱砂没有抬起的另一只手旁,用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蹭着她的手,一副讨好的模样。   不知怎的,看着小瓦雀这副乖巧的模样,朱砂总觉这只小瓦雀的主人应当还是个娃娃,尽管这小瓦雀不会回答她,她还是不由问道:“小东西,你的主人可是和你一般,才一丁点儿大,还是个小娃娃?”   朱砂边说边还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小瓦雀主人的高度。   她是盘腿坐在车板上,她的手比划了一个比她的头顶还稍低些的高度。   比出这一个高度,是因为她心中觉着这小瓦雀的小主人不过五岁年纪,当是个很小很小的娃娃才是。   可为何她会这般觉得,她不知。   直觉吧。   谁知她堪堪比出这么一个高度,那只小瓦雀便开始啾啾啾地叫,朱砂心想,这小瓦雀若是人的话,一定是个吵极了的小娃娃,不过——   小东西这强烈的反应,很显然是说,她比划对了,它的小主人,就是这么高。   才这么丁点高,那就是一个小娃娃了。   一个小娃娃,怎会让两只小鸟儿给她捎信?   这小娃娃……与她是和关系,与丞相大人可也会有什么关系?   独自坐在这马车里总归是无事可做,回忆过往又是什么都想不到,朱砂索性便与这小瓦雀继续说起话来,只听她竟是问这小瓦雀道:“小东西,瞧你好像挺聪明的,不知你知不知道丞相大人是谁,和你的小主人可有关系?”   “啾!啾啾啾!”小瓦雀啄啄朱砂的手又绕着她飞,朱砂不解何意,只是看着它而已,只见小东西从车窗帘子的缝儿里钻到车窗外去,忽尔又钻回来,反复几次,朱砂便抬手将那窗帘子掀开。   一掀开,便看到那小瓦雀飞到骑着马的青茵身旁,绕着青茵转了一圈,又飞回到朱砂面前来。   青茵听到鸟叫声,只是微微朝后侧头看了一眼朱砂,随即又转回了头,什么都未说,因为她觉着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小瓦雀飞回到朱砂眼前后,朱砂便将那窗帘子放了下来,她看不见青茵,青茵自也看不到她。   既然她已惹人不悦,能不让他们见到她就尽量不让他们见到她,以免惹得他们更心生不快。   朱砂看向停到自己膝盖上来的小瓦雀,问道:“你的意思可是让我去问问青茵姑娘,丞相大人是谁?”   “啾啾!”小瓦雀立刻扑棱扑棱翅膀,显然朱砂说对了它的意思。   “还是不了,青茵姑娘应该不愿意与我说话,既是如此,又何必给青茵姑娘找不快。”朱砂淡淡道。   她或许可以问问续断公子,但还是罢了,她还是能少说话便尽量少说话。   “啾……”小瓦雀跳到朱砂的肩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她的颈窝,蹭得朱砂又是不由浅浅一笑,“小东西,你的小主人,当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吧。”   “啾?”   “不过你倒是也提醒了我,我可以先打听打听看看丞相大人是谁,待到下个停下稍做歇息的镇子,我可问问镇子上的人,就算没见过丞相大人,当也听说过的才是,你觉得呢,小东西?”朱砂又用手指头轻轻戳出小瓦雀的肚子。   小瓦雀不动,任她戳,好玩极了。   朱砂本可以问问赶车的车夫,但她不想让行在一旁的青茵听到了,觉着还是到了稍作休息的镇子再问为妥。   为何不想让青茵听到,朱砂也说不上来原因,就像她不知为何觉得这小瓦雀的小主人就是这么一丁点高而已一样,只是感觉,并无原因。   小鸟儿们的小主人,还有丞相大人……   不由自主的,朱砂抬手又抚向了自己的右耳耳背。   *   帝都,宫城,天牢。   夜换昼,昼变为了夜,昼又替了夜时,姬灏川来到了天牢,来到这虽是白日却暗沉得好似黑夜一般的天牢,终年不熄的火,在厚重的石墙上留下永也擦洗不掉的烟黑,这里边的狱卒,也如这牢里的黑沉一般,安安静静,除了向来到这儿的大人行礼需要出声外,从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就好像他们不会说话似的。   很显然,这天牢里的狱卒,是经过了严苛的训练才会变得如此。   这天牢虽说是牢狱,却打扫得尚算干净,并无浓重的酸腐之气,唯闻炭火燃烧的呛鼻之味。   说来犯人入了这把守重重的天牢是插翅也难飞,根本无需再加派狱卒于每一间牢狱前看守,然现下这天牢,不仅外边把守重重,便是这天牢里边,守卫也较往日森严上数倍,这天牢之中,明显有重犯。   姬灏川此时便站在这重犯所在的那间牢狱前。   只见这间不过一丈见方的牢狱前竟是站着八名狱卒!加上姬灏川的随身护卫,现下这牢狱前足足站了十五侍卫!且还不算姬灏川与他身边的崔公公以及狱卒长在内。   在牢中火光的映照下,姬灏川的面色显得阴阴沉沉,火光映在他眸中,丝毫映不去他眸中的半点寒意,在他冷冷看着牢狱里的那名重犯时,只听他沉声命令道:“将锁打开。”   “帝君——”狱卒长听到姬灏川这一命令,面上是明显紧张的神色,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姬灏川抬手打断,语气冷冷地又道一,“打开。”   “是,帝君!”狱卒长不敢再多说一句,立刻领命恭敬地将牢门上那厚实沉重的两把精铁大锁打开。   静寂的牢狱里,只听粗重的铁链被扯动而发出的哗啦啦声响。   铁锁及铁链取下之后,狱卒长恭敬地将牢门打开,立刻躬身垂首站到了一旁。   而牢门才一打开,这站在牢狱外的不论是狱卒还是侍卫都立刻进入警惕状态,握紧手上的兵器,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小小牢狱里的重犯,以防这重犯突然扑出来伤了姬灏川。   然这重犯却是站着一动不动,就像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这牢狱外的响动似的。   姬灏川神色冰冷地看着那狱中人,又是沉声命令道:“都暂且退下。”   崔公公一脸的不放心,那随着姬灏川而来的侍卫长也不放心,但姬灏川的沉默终是让他恭敬应声道:“是,帝君。”   侍卫长往后退了几步,转身退下,紧随着的便是一种狱卒侍卫的声音与整齐退下的脚步声。   本是拥着十来人的狭小空间不稍会儿便空了起来,这暗沉的牢狱显得愈加静寂,唯有那炭火燃烧偶发出的噼啪声响。   留在姬灏川身旁的,只剩下崔公公一人。   他这时才抬起脚,跨进了眼前这阴冷暗沉的狭小的牢狱。   当姬灏川堪堪踏进这牢门时,便听得里边那人不紧不慢道:“帝君九五之尊身份高贵,到得这污秽之地,不怕脏了鞋?”   无所顾忌的淡漠语气,恍如视姬灏川如寻常百姓,毫无敬畏之意,这天下间,除了丞相君倾,还有谁人敢这般与帝君姬灏川说话?   这需要侍卫重重看守的重犯,正是君倾。   他进到这一丈见方的狭小牢狱来,今已是第三日。   君倾本是面对着这牢狱里那扇高且小的窗户看,当姬灏川走进牢门后,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姬灏川。   这牢狱里很黑沉,牢狱外那燃烧的炭火火光照不进来,上边那小小窗户外的天光也落不进来,君倾站在黑暗里,几乎让人瞧不见他的脸。   然他往前走了两步,让那昏暗的火光多少能落一些道他身上,好像非要让姬灏川瞧清他不可一样。   三日里,君倾看起来还是与三日前堪进来时一模一样,还是那副淡漠得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头发依旧整齐,面上没有丝毫脏污,便是他面色,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之色与困倦之色,这牢狱中的三日,于他而言,仿佛不过是三个时辰而已。   反是姬灏川,他的下眼睑上积着浓重的青灰,面上神色阴冷,但却有着明显的疲态,很显然,这三日里,他休歇得并不好,疑惑是说,他根本就未得休歇过,更或是,这三日里他根本就合过眼。   姬灏川没有理会君倾的话,君倾既不行礼也不问安,亦不介意姬灏川有否理会他的话,继续道:“帝君到这污秽之地来,可是来看看下臣是否住得还算习惯?托帝君的福,下臣住得还算习惯。”   姬灏川依旧不语,只冷冷地看着竟还一派淡然无所谓模样的君倾,盯着他的眼睛,好似要从他这双浓墨般黑的眼睛里看到他内心究竟在想什么一样,愈看,他眸中的阴冷就愈甚。   只听君倾又道:“帝君如何不说话?可是看着我还这般无所谓的模样觉得心底一团怒火在熊熊燃起?这几日下臣不在朝堂上,可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让帝君怒火腾腾的事情?容下臣好好想想。”   “下臣猜想,当是帝君驳不过那些迂腐老臣非要将沈氏一族灭满门诛九族的谏言,迫不得已只能下了如他们所愿的圣旨,而今日,便正好是将沈氏一族连根拔除的一日,帝君以为没了下臣便可以独掌朝纲,到头来,竟然还被一群老家伙牵着鼻子走,这滋味,帝君心里怕是不好受得很吧?”君倾站在姬灏川面前,面无表情。   这一刹那,崔公公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牢狱明明重兵把守,他却是对外边的事情了如指掌!这,这如何可能!?   “啾啾——”就在这时,这牢狱高且小的窗户外有一阵鸟鸣声传来。   有一只小鸟落到了窗户上,正滴溜着豆子般的眼睛看着这狭小的牢狱。   崔公公看向着这只小鸟儿,双眸倏然睁大,背脊生寒。   难道,难道——   ------题外话------   求月票啊求月票啊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好吧,原谅我这么直白 ☆、010、如今的我,只是个小人(加更!)   “君爱卿倒是将孤的心摸得很是清楚。”姬灏川终于开口,他依旧冷冷看着君倾,竟没有否认君倾所言。   “下臣看着帝君长大的,自当要了解帝君才是,否则如何能好好地辅佐帝君。”君倾只淡淡回道。   “那不知君爱卿还知晓些什么,爱卿既是要辅佐孤,何不将爱卿知晓的都说出来让孤一听?”广袖之下,姬灏川又是不知不觉间将双手拢紧。   “下臣可从不觉得帝君喜好听下臣说话,帝君是恨不得将下臣剜肉寝皮才对。”君倾违了姬灏川的意,“所有人都以为下臣死在了四年前,帝君也不例外,却没有人想得到下臣竟还会活着出现,所以这一次,帝君定然要想法子让下臣死无葬身之地,不知下臣猜想得可对?”   “无错。”姬灏川声音冷冷。   “顺民意,诛杀下臣这十恶不赦罪大滔天的妖人,一来得民心,二来抚慰了那些个倚老卖老的老家伙们的心,三来解决了下臣这最大的祸患,可谓是一箭三雕。”君倾顺着姬灏川的话道。   “不错。”姬灏川亦如实相告,“至于卞国那边,孤也已有法子应对,君爱卿这一次,依旧会败给孤。”   说到这一个“败”字,姬灏川冷冷的眼眸中有明显的笑意,显然,他是胸有成竹。   “是么?”君倾淡淡反问,“帝君似乎成竹在胸。”   “孤能赢你一次,必能赢你第二次。”姬灏川自信道。   “所以,帝君还是想用老法子。”不管姬灏川说什么,君倾都是一副冷漠淡然的神色,好像这天下事没有一件能扰其心绪似的,又更像他没有一个人当有的情感一样,“不知帝君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下臣的妻儿否?”   姬灏川眼神微有变,将君倾的眼眸盯得更死,似乎他未料到君倾竟是连此事也知晓,下一瞬他冷冷一笑,道:“君爱卿无需挂心这个事情,倘是知晓爱卿将要处决一事,不管她在何处,都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冲来爱卿身旁,届时孤再将其拿下,根本无需劳力费心地去找。”   “未必。”姬灏川的话音才落,君倾便淡淡应道。   “未必。”姬灏川也道了一个未必,而后轻轻笑了笑,“她爱爱卿爱得如此之深,就算忘了所有,也还是爱上了爱卿,爱得如此深刻,她就一定会回到爱卿身边来,爱卿,你觉得呢?”   君倾不语。   “至于令公子,拿不拿得到他都无甚紧要,就算孤未曾见过令公子,也打探不到令公子的任何消息,但依照当时她怀身子时爱卿和她的那副身子状况,令公子的身子怕是不见得有多好吧,不过是一个没有多少年活头的娃娃而已,还能成何大器?爱卿,孤说得可还对?”姬灏川再次轻轻一笑,笑得阴冷,亦笑得一副胜者模样,凑近君倾的耳畔,轻笑道,“爱卿是否想知道她如何将爱卿忘得一干二净的?”   君倾面色不改,无动于衷。   姬灏川离开君倾耳畔,将他再看一眼,又道:“爱卿这副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让人看着觉得爱卿真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过也只是看起来罢了,若真是如此,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屠了一座城,一个……心爱的女人。”   “孤今日说的似乎有些多了,今日见着爱卿就像见着知己一般,总有想说的话,说着险些就忘了孤今日来看爱卿的目的。”明明君倾就还好好地站在眼前,姬灏川却已然像个胜者,即便他这般神色与他面上的疲态极为不相符,“孤今日来看爱卿,是有话要告诉爱卿,那便是爱卿的刑期,定在五日之后的午时,也好给想救爱卿的人一个赶回来的时间。”   “下臣是否要对帝君的亲自相告感激涕零?”君倾道。   “这倒不必,爱卿心中必然不是真的要感谢孤,虚情假意,便是不必要了。”   “还算帝君的眼睛没有瞎,不过依下臣之见,帝君与其有空暇在这儿与下臣从口舌之争中争输赢,不如去处理那纷乱的政事为妥,莫不成帝君认为在下臣面前说一声‘孤赢定了’的话,下臣就定会输给帝君了?”君倾墨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真真就是个瞎子的模样,低沉的语气,嘲讽至极的话,“帝君可知四年前下臣会输于帝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哦?爱卿有意相告?”姬灏川并未怒,反是微微一笑。   “因为四年以前,下臣一直是个君子,但现今——”君倾顿了顿,语气似有加重,“下臣只是个小人。”   姬灏川微拧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的眼眸。   “是吗?”姬灏川轻笑出声,“不管爱卿是君子还是小人,都只有五日的时间当君子或是当小人而已,瞧着爱卿并不欢迎孤前来,那孤也不便在此久留,爱卿好生歇着。”   “下臣恭送帝君。”君倾竟是好声好气。   在姬灏川与君倾在牢狱里说话的期间,那些退远了的狱卒及侍卫无一不提着一颗心绷紧着神思盯着这牢狱里君倾的一举一动,就怕一个突然之间君倾就会对姬灏川不利一样,好在的是直到姬灏川从那狭小的牢狱出来,君倾都没有“被逼急而对帝君动手”,但一干侍卫却不敢因此而放松警惕,一待姬灏川出了这牢门,那狱卒长便飞也似地上前来飞快地将牢门关上,上锁,动作飞快且麻利,生怕自己慢了一步而让牢中的君倾有机可乘一样。   但君倾完全没有动静,姬灏川出了牢门后他只是转了个身,又面对着墙上那个小小的窗户,就像谁人都没有来过一样。   待这牢狱里又只剩下死守着他的狱卒时,那停在窗户上并未离开的小鸟儿啾的一声叫,从高高的窗户上飞了下来,停到了君倾的肩头,自然又免得了这间牢狱外边的那些个狱卒死死地盯着他与他肩上的小鸟儿看,好像这一只还没有巴掌大的小鸟儿能做出什么惊人的大事出来一般,尽管这已不是这三日里第一只飞到这牢狱里来的小鸟儿,但也不得不提防。   这个罪大恶极的丞相君倾是个妖人!指不定会些什么妖法!否则这些鸟儿怎会总飞到他身边来!   听说前些日子的某一夜里,那大片老鸹压到城西顶上一事,也是这个妖人捣的鬼!   所以,在这罪恶滔天的妖人被处刑之前,他们一定要死死看着他!   君倾墨黑的眸子里有浓浓的嘲讽。   他若想出去,这牢狱根本困不住他。   他若要动手,这些狱卒侍卫无人是他的对手。   他若要取姬灏川性命,方才便可轻而易举地取到他的头颅。   只是,他要做的不是这些。   她……续断已经带着她远离帝都,而今应该离得帝有些距离了,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曾经。   他没有让那些好孩子们代他去跟着她看她是否安好,他相信续断会好好待她,他既已将她送到续断身边,就注定他要将他与她之间的所有斩断,他不需要再多想,只要她过得好,就好。   只要她忘了他,忘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她便不会有痛苦。   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这也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   为了她,他愿意放过续断这个姬家血脉,只要他待她好。   可……   愈是想着不要多想,想的却又愈来愈多。   君倾心中自嘲。   还有阿离……   心中想着朱砂与阿离,君倾只觉心异常沉重,他肩上的小鸟儿轻轻叫了一声,似在宽慰他似的,君倾便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这小鸟儿的脑袋,就像轻揉着阿离小家伙的脑袋一样。   还有七日。   *   崔公公从方才在天牢里见了那一只停在牢中那不过一尺见方的小窗户上的小鸟儿开始,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明明已将至深秋时节,他的额上竟沁出了薄薄的细汗,一阵秋风吹来,他只觉自己的背脊寒凉得可怕。   “崔易。”姬灏川唤了崔公公一声,却不见其应声,姬灏川眼神微沉,不由停下脚步,朝后转身,发现那本当紧跟在他身后的崔公公此时却是与他相差了十来步,此时双目有些无神,显然根本就未听到姬灏川方才唤过他。   姬灏川没有继续往前走,他停下等崔公公,谁知那崔公公走到他身旁后竟是径自慢慢从他面前经过,根本就未瞧见他似的!   姬灏川倏然拧眉,看着崔公公,又一次唤他道:“崔易。”   这一次,姬灏川的声音沉得有些可怕,传入崔公公耳里,惊了他一跳,额上细汗聚成珠,顺着颞颥往下滑,同时他突地转过身来看向姬灏川,连忙道:“奴,奴才在!”   姬灏川发现崔公公的面色难看得可以,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似的,而明明方才他一直跟在他身旁,并未遇到什么骇人的事情。   姬灏川将眉心拧得更紧一分,盯着崔公公,沉声问道:“从方才在天牢里开始你便魂不守舍的,怎的一回事?”   “回帝君,没,没有,奴才什么事都没有!”崔公公忙道。   姬灏川面上是明显的不悦,然他却未对崔公公动怒,只是抬眸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一干侍卫,抬了抬手,命令道:“都退下吧。”   “是,帝君!”   侍卫退下后,姬灏川才重新看向崔公公,却未即刻问他什么,而是道:“走吧。”   姬灏川说完转身便接着往前走,崔公公应了声后连忙跟上。   待走到玉龙湖边时才听姬灏川淡淡道:“崔易,从孤幼时开始你便在孤身旁伺候着,孤待你并不薄吧?”   姬灏川这忽然一问惊到了崔公公,使得他连忙停下脚步,朝姬灏川深深躬下身,急急道:“帝君待奴才一向很好!”   “那你可有将孤当成是你的主子?”   只听咚一声,崔公公在并未转过身来看他的姬灏川身后重重跪下身,依旧急急道:“帝君自然是奴才的主子!”   崔公公说完后立刻朝姬灏川磕了三记响头,生怕姬灏川不相信他的话似的。   “你偶将孤的事告诉帝师,孤也不计较了,毕竟帝师是孤的恩师,对孤只有忠心而无异心,但是——”姬灏川这时候才慢慢转过身来,垂眸冷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崔公公,沉声道,“你若将孤当成是你的主子,还有何事是对孤说不得的?莫不成你当孤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崔公公又朝姬灏川磕了几记响头,“奴才绝不敢欺瞒帝君!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姬灏川语气更沉。   “奴才……奴才对天发过誓,绝不能说啊!”   姬灏川似是忍无可忍,抬起脚,一脚就踹在了崔公公肩上,将他踹翻在地,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喝道:“你可是觉得现下的情况还不够乱!?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帝君息怒,帝君息怒!”崔公公连忙爬起身,重新跪好,又一次朝姬灏川磕下头,磕得用力,“奴才……奴才说!”   这一次,崔公公的声音虽有颤抖,却已是坚决。   “是,是关于二十三年前的事情!”   ------题外话------   这奏是突然来的加更!不为什么!就因为本人突然就想加更!然后顺带求表扬求月票啊~!小阿离要月票小倾倾要月票小朱砂要月票小白要月票本人也要月票!哈哈哈~!   突然加更有没有一种惊喜感,嘿嘿嘿,虽然字数不多,但也是真真的加更! ☆、011、海棠花   朱砂坐在马车里,坐着坐着便又想躺下,想睡觉,睡着了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她又躺下时许是午时,因为续断公子命马车停了下来稍作休息,也正好吃些充当午饭的干粮,吃罢后青茵道是骑马有些累,想到朱砂的马车上坐上一坐,朱砂自是不可能拒绝,只是她与青茵之间也无话可说,待上了马车后她坐了会儿后便躺下睡了,睡着了。   当朱砂醒来时,发现马车外天色已黑,她要坐起身,忽有一种她这一个午觉睡了很久很久的感觉,以致她觉得浑身都酸疼麻木得厉害,便是连坐起身都难,只能重新躺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坐得起身。   朱砂坐起身后随即抬手去掀开车帘,见着的是夜色里的灯火,以及灯火里的小镇。   一个熟悉的小镇。   正是她见着那个卖兔子的小男娃娃的小镇,因为她折返了,所以又回到了这个曾经过的小镇。   算算时辰,也正好是这日落之后的时辰回到这个小镇,时间并无差错,可为何她会有一种自己睡了许久许久的感觉?   朱砂抬手揉着自己的肩膀,许是……错觉吧。   就在这时,下了马的青茵走过来,见着正撩开车帘的她,淡漠道:“天色已沉,不宜赶路,公子道是还是在这小镇上休息一夜,明晨再上路。”   “好,代我谢过你家公子。”朱砂很是客气。   青茵未有再理会她,转身就朝前边续断公子的马车去。   前边,柯甲正抱着续断公子下马车来,将他放在他的那张木制的沉重轮椅上,朱砂下了马车,也站在续断公子的马车旁,看着他不能动弹的双腿再抬眸看向他的脸,看着他不管何时都是一副温文尔雅得让身旁的人都觉得如沐和风的模样,心中有叹息,亦有惋惜。   这般好的一名公子,上天为何如此亏待,若是他双腿能行走,当是多好。   许是朱砂这盯着续断公子的腿看的眼神太过直接,以致柯甲冷冷地瞪着她,怕是若非在续断公子面前,他就要剜下朱砂的双眼似的。   偏偏朱砂的注意力全都在续断公子的腿上,根本未注意到柯甲的厌恶及愤怒,反是续断公子先觉到这二人的眼神不对,然他却先是看向柯甲,只一记淡淡的眼神,柯甲便立刻眸中明显的厌恶及愤怒并立刻低下头,走到续断公子身后。   续断公子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朱砂,看着似在为他无法动弹的双腿惋惜的朱砂,他并未觉得有何不自在,只是温和着问:“姑娘怎么了?”   朱砂这才急急收回自己的目光,觉得自己很是失礼,是以颇为尴尬道:“没,没什么。”   “这便好。”续断公子温和一笑,又道,“又回到这镇子上来了,天色已晚,念着姑娘身上的伤,还是不宜赶夜路的好,姑娘觉得如何?”   “听公子的。”朱砂客气道。   “既是如此,便还是住昨夜住过的客栈,这般姑娘也习惯些,路上劳顿,姑娘先上楼稍作歇息,过会儿小生让青茵将饭菜端到姑娘房里。”温和的公子,温和的话,让朱砂觉得他温和得就像是她的亲人一般,也让她更为惋惜他的双腿。   “多谢公子了。”朱砂垂了垂首,却先记着走进客栈,而是待柯甲推着续断公子进了客栈后才跟在后边走进去,也正好客栈里边青茵与掌柜开好了房。   上楼是柯甲背着续断公子上的后,青茵跟后,朱砂走在青茵之后,两个店小二在后边抬着那张沉重的木制轮椅。   隔着青茵,朱砂还能看见续断公子那月白色的长衫下两条无力垂下的双腿,又一次为他叹息。   还是昨夜她住过的那间客房,进屋掩了门后她还是又走到了临街的窗户旁,不介意秋夜的凉风,将窗户打开了,却未坐下,只是站着而已。   站着看着下边挑满了风灯的街道,看着慢慢悠悠走过的路人。   那两只似听得懂人说话的小瓦雀及绿尾小鸟不见了,没有再在朱砂身边,从方才她在马车里醒来时她就已经发现这两只小鸟儿不见了,她以为它们在马车外或是在马车顶上,以为它们还会飞到她肩上来陪着她与她说话,但,只是她以为罢了。   两只小鸟没有再出现。   或许,回去找它们的小主人了,又或是,先回去跟它们的小主人认错,说自己把纸条儿弄掉了?   这般想着,朱砂不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走便走了吧,终归不是属于她的,强留不得,至于她想要找的人,还是只能她自己去找了。   朱砂依旧看着下边的街市及行人,看着那在夜色中的一簇又一簇火光,温暖的火光。   这镇子虽然不大,平和且还颇为富足,以致这入了夜并非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而是学着帝都那般,夜里也开起了夜市,就正正好在这条街上,只不过此时还有许多人家正是用晚饭的时辰,来到这夜市上逛游的人并不多,也还有许多专摆夜市的小贩正在支摊子将自己的商货摆出来。   朱砂站在窗户边看了下边的夜市许久,直到青茵敲了门将晚饭送进来,她草草吃了之后收拾好碗筷,自己将收拾好的碗筷带下楼给店小二后便出了客栈,出去时还听得那热情的掌柜问她:“姑娘要到夜市上看看哪?”   朱砂点点头。   那掌柜笑呵呵接着道:“咱这淮水镇也没个啥新鲜好玩儿的,就这夜市还成,专卖些姑娘家和小孩儿喜欢的首饰和玩意儿,还有些小吃,也是姑娘家和小孩儿喜欢的,姑娘去走走,指不定能遇着些姑娘喜欢的首饰呢!”   “多谢。”朱砂没有与掌柜多言,只淡淡道了谢,便走出客栈了,根本就不等掌柜的把话说完。   掌柜的本还想问问咋的是姑娘自己出去逛逛呢,然朱砂已经走了出去,掌柜便自言自语道:“这姑娘,冷冷冰冰的,一点都不招人喜爱。”   朱砂耳力好,她自是听到了掌柜的自言自语。   但她不在意。   因为她的确不招人喜爱。   或许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吧。   朱砂走进了人已经多起来了的夜市街道上,然身旁人来人往,看着街道两旁琳琅的货物,她竟有些……紧张。   朱砂不习惯,很不习惯,就像她从没有来过人这般多的街市上一样,以致她在街市上走得很慢,不由得将自己的袖口抓在了手里,慢慢朝前走着。   朱砂看到路边有人卖糖葫芦,红红的糖衣,看起来很是好吃,有一个妇人正领着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娃娃在买糖葫芦。   有人在捏泥人,捏得惟妙惟肖。   有人在卖糖水和甜糕,很是好吃的模样。   朱砂一一看过,觉得有些新奇,却都没有近前去看,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没有银钱。   当她走到一个很是热闹的皮影戏小台子前时,身旁突然有人朝她撞来,撞到她的腿上,使得她的神色倏然变冷,停下脚步,垂眸看向撞到自己身上的人。   矮矮的身高,是一个小娃娃。   见着是小娃娃,朱砂眸中的沉冷才散去,只当做什么都未发生过,抬头看向了正被人围着的皮影戏小台子,眸中有疑惑。   那些在动着的小人……是什么?   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她觉到有谁正在拉扯她的衣袖,使得她只能收回视线低下头朝自己身前看,同时听到一个兴奋的小声音在唤道:“姨姨,姨姨!”   朱砂瞧见了一张瘦瘦小小的脸,一双满是兴奋的大眼睛,是昨日那个卖灰毛小兔子的小男娃娃。   见着是昨日那个懂事的小男娃娃,朱砂心中没有不耐烦,相反,她竟觉有些开心,难得的,她微微笑了笑,对这小男娃娃道:“是你,何……小宝。”   这孩子与她说过的,他叫何小宝,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她记在了心里。   听到朱砂唤出自己的名字,何小宝开心极了,笑得眉眼都完成了月牙儿,道:“姨姨记得我的名字!好开心好开心!”   朱砂不语。   只听何小宝又道:“班叔叔他们的皮影戏很好看的哦!姨姨也是来看皮影戏的吗?”   朱砂转头又看向那皮影戏小台子,看着那正动着的小人,原来这叫皮影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也是第一次知道。   何小宝不知朱砂心中在想什么,第二次见着朱砂了,他也不再如第一次那般害怕她,非但不怕她,反还大胆地抓着她的衣袖摇晃,道:“姨姨姨姨!你回来了呀?我,我问了客栈那个胖胖的大叔,他说姨姨走了,不会再回来这个镇子了,我不信,我,我还等着姨姨去接小灰呢!嘻嘻!我就知道是那个胖大叔骗我的!姨姨不会不接小灰回家的,所以我就都有来等姨姨哦!”   “嗯……一、二、三……”何小宝说着说着,忽然松开朱砂的衣袖开始掰起自己的指头算起数来,数到三的时候他将三个指头竖到了朱砂眼前来,笑得更加开心道,“三天!我在见到姨姨的地方等了姨姨三天!今天是第三天哦!我又见到姨姨了!嘻嘻!”   何小宝的话让朱砂眼神变了变,只听她即刻问何小宝道:“三天?”   “对呀!”何小宝点点头,“是三天呀!我会数数的!娘亲教过我的!我没有数错的哦!”   何小宝说完,又数了一次自己的指头,肯定道:“嗯!三天!我数对了的!”   朱砂的眼神倏地变沉。   孩子不会骗人,而这个小家伙也没有欺骗她的理由,这便是说——   她上一次见到这个小家伙的时候不是昨天,而是三天之前的事情,那也就是,她醒来时之所以有一种自己睡了许久许久以致腰酸背痛的感觉不是错觉,而是真的。   她的确睡了许久,睡了整整三天。   是续断公子在那日的干粮里做了手脚?   为何要让她睡上三日?   不想让她回头?还是不想让她去……帝都?   为何?   为何要这么做?   不可能仅是因为她身上有伤便要阻止她回头,她与他非亲非故,他纵是再关心她,也不会做到如斯程度,更何况她身上的伤已然没有大碍。   他阻止她的原因,她猜想不到,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认识她,不是在他“救”她后时才认识的她,而是……认识从前的她。   既然认识她,又为何装作毫不相识?   既知道她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往,又为何瞒着她什么都不愿意相告?   究竟是为何?   朱砂愈想,眸中的阴沉就愈甚,袖下的双手也渐渐握成拳。   只是夜色有些浓,道路两旁的风灯火光找不到她的面上来,何小宝并未看到她面色变化,只当她是不喜说话所以不作声,故又继续抓上她的衣袖,高兴地对她道:“姨姨姨姨!我娘亲说,要是我再见到姨姨了,一定要告诉娘亲,娘亲要亲自和姨姨道谢!娘亲就在前边一点,姨姨跟我往前走一走好不好?好不好?”   何小宝虽然高兴,但也不敢放肆,以致问到最后的好不好时,他有些小心翼翼,就怕朱砂不答应。   “嗯。”何小宝听到朱砂声音沉沉地应声,“过去吧。”   朱砂此时心中虽想得多乱得很,但她却未忘了到这街市上来的目的。   她并不是就随意走走看看而已。   跟这小娃娃见见他的娘亲,也好。   何小宝说他的娘亲在前边一点,果真就只是在前边一点而已,朱砂跟在蹦跳的何小宝身后只走了一小会儿,便见着他拔开步子开心地朝前边路旁一名年轻的女子跑去,边跑边喊叫道:“娘亲娘亲!我找到好心的姨姨了哦!姨姨也跟我过来了哦!”   那是一名年纪约莫二十三的年轻女子,梳着简单的妇人发髻,显示她已为人妇,身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但很是干净的浅蓝色碎花布衣,面色有些青白,面容有些憔悴,但不论从她坐着的模样还是对何小宝浅浅一笑的模样都不难看出,这个女子嫁为人妇之前,是一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女子,不论是一颦一笑还是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市井人家所没有的更是学不来的气质,只不过,人与人选的路都一样,这位母亲,选了一条或许她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一条路吧。   这女子从听到何小宝的声音开始便站起了身来,待听到何小宝喊出的话时她才注意到跟在小家伙身后的朱砂,连忙碎步上前来,却也未走得出几步,朱砂便已来到了她面前,只听女子连忙道:“蒙得姑娘相助,未能登门道谢,实在过意不去,还望姑娘莫怪,小儿若是有得罪姑娘支持,小妇人在此向姑娘陪个不是,姑娘的耳珰……实在贵重,小妇人不能受,但小儿却已当了去,待他日小妇人将耳珰赎回再还与姑娘,实在抱歉。”   女子说得有些着急,许是从未受过谁人的这般帮助,以致她面色青白的双颊有些绯红,也使得她也忘了先将自己介绍与对方认识,虽是这般,但她的言语之间依旧带着一种轻声细语柔柔绵绵的感觉,让朱砂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道:“耳珰不必还与我,就当做是我与这孩子有缘,送给他当个小小的见面礼。”   “这,这怎生可以……”女子双颊上的绯色更浓了些。   何小宝乖乖地站在一旁说话,不敢打扰他的娘亲和别人说话,这是他的娘亲教过他的。   “没什么不可以的,倘若姐姐真要谢的话……”朱砂说着,看向了一旁的一张小桌子,“不若送我一方帕子,如何?”   只见那小桌上铺着一方藏青色的大棉布,棉布上整齐地叠放着一摞帕子,朱砂话才说完,何小宝便高兴地拿起最上边的那方帕子,递给朱砂,同时笑得两眼亮盈盈道:“姨姨,给你帕子!娘亲绣的帕子很好看的哦!”   “小宝!”女子随即低声呵斥小家伙一声。   朱砂未做声,只是将小家伙递来的帕子接过,自然而然地看向帕子一角上的小家伙夸赞的刺绣。   这是……   海棠花?   ------题外话------   本人是个努力更新的好人!   都说看本人的文和看本人的题外话,觉得差别太大,有吗?思考脸(没错,我就是题外话君,找存在感的) ☆、012、关于丞相君倾   朱砂看着手中帕子一角上的刺绣,只一眼,她便有些移不开目光。   这是……海棠花?   海棠花……总觉这样一朵海棠花刺绣似曾见过。   何小宝的娘亲见着朱砂一瞬不瞬地盯着帕子上的海棠花刺绣看,双颊绯红,明显尴尬又羞愧的模样,连忙道:“姑娘莫听小宝胡说,小妇人的女红……小妇人自己知晓,登不了台面,绣些帕子来卖,只求能糊个口。”   女子愈说到后边声音愈小,面上有些明显的苦涩。   何小宝听出了自己娘亲话里的不对劲,不敢再说什么,只站在女子面前,昂头看着她,小脸上有着难过,轻声唤她道:“娘亲……”   “姐姐过谦了。”朱砂在这时出了声,“姐姐的刺绣很好看,这方帕子……姐姐可否送与我?”   女子惊诧地看着朱砂,似是不敢相信朱砂这个穿着打扮看起来当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会看得上她这粗简的帕子,同时也因着朱砂的夸赞觉得羞赧,对方既已看得起,她若是再过于自谦的话便是不识礼数了,是以女子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面有绯色浅笑细语道:“蒙得姑娘不嫌弃,自是愿意送给姑娘的。”   “那便多谢姐姐了。”朱砂亦未客气,因为她若是不从这母子俩这儿“拿”回些什么的话,怕是这女子总是惦念着要还她的那个小小恩德,既是如此,她只能“厚着脸”讨要一方帕子。   “不不,是小妇人多谢姑娘才是。”女子连忙道,双颊上因羞赧而起的绯红让她看起来像一朵美好的花儿,只可惜,没了那最懂疼爱她的惜花人。   朱砂不再言语,只垂了眼又看向帕子上的那朵海棠花,亦未离开。   这时何小宝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与女子兴冲冲地说了一声后便朝对面跑了去,女子提醒他当心些,再收回目光时发现朱砂还是在盯着帕子上的海棠花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颇为尴尬,少顷后才轻唤朱砂一声道:“姑娘……”   朱砂也在这时抬眸,面色那冷冷淡淡的神色似乎不会变一样,使得女子更觉尴尬,正要开口问什么时,只听朱砂道:“我有个事,想向姐姐打听打听。”   朱砂说了话,女子面上的尴尬随即散了去,只见她又是浅浅笑了起来,温柔道:“姑娘只管问,小妇人若是知道,定当都告诉姑娘。”   “多谢。”朱砂的话不多,就像她面上的神情也不多一样,她不知自己从前是否也是这般,她道了谢后稍稍沉默,才问道,“丞相大人,姐姐可知晓他的姓甚名甚?又或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   这是她来到这街市上的原因及目的,她想知道她在梦中喊出的“丞相大人”是谁。   女子本是神色温婉地浅浅笑着,然在听到朱砂道出“丞相大人”这四个字时,她的神色随即变了。   朱砂看在眼里,看来,她尚算问对人了。   “姑娘你……”女子眸中有明显的诧异与紧张,是对朱砂不识丞相大人的诧异,以及出于她本身的对丞相大人的……害怕,的确是害怕,因为害怕,所以紧张,她的声音有些轻,似怕周遭的人听到似的,她看着朱砂,并未直接回答朱砂的问题,而是迟疑着问,“你不知晓丞相大人?”   朱砂微微点头,“嗯。”   为何会惊诧于她不知晓丞相大人?为何会对她问及丞相大人而害怕紧张?   这个丞相大人莫不成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才会令这般一名寻常百姓闻之色变?   女子没有多问什么,她只是诧异地定定看了朱砂一小会儿后才压低了声音道:“若姑娘问的是我燕国的丞相大人,那关于这位丞相大人的事情,在燕国怕是没有人不晓的,小妇人亦有耳闻,小妇人可将小妇人知晓的告诉姑娘。”   说这话时,女子面上的温雅浅笑尽数化为凝重,语气也变得有些沉,道:“丞相君倾,说来是燕国甚或可以说是而今天下的奇人,年少英才,年仅十四便得前丞相林海器重,更是得先帝破例让尚无功名的他与林丞相一同进出朝堂,遇国之大事时,先帝甚至先询其见道,从他跟随林丞相进出朝堂参与庙堂之事开始,燕国国力便日渐强盛,短短六年,燕国国力竟可直指大国卞国,如此之人,可谓是国之大才,是以后来林丞相病逝,先帝不顾朝臣谏言立其为相,甚至为此事杀了三名死谏的老臣,那一年,他不过才是弱冠之年而已,成了燕国史上最为年轻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之后一年,先帝病重,他竟以新太子年少为由,压制太子,独掌朝纲,在先帝驾崩后更是一度软禁新帝,排除异己,滥杀朝臣,广征徭役,大提赋税,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视人命如草芥,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竟是将在他手中日渐强盛富足的燕国推入混乱,百姓苦不堪言,加上北疆长年战乱,燕国随时都会在如此内乱与邻国攻压之中亡国,百姓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四年多以前,他竟还生生屠了西北之地的源城,整整一座城,屠了整整两天两夜,老弱妇孺无一幸免,那两日,血流成河,大火冲天,真真是惨绝人寰……听说只是为了一人,听说他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女人而已。”   “不过也就在他屠了源城的那两日后,那一直被他压制如傀儡一般的新帝站在宫城城门之上,告知燕国百姓,君倾已诛!”   “起初还无人相信那一直不能为燕国谋福祉的新帝的话,然未过多久,大伙儿发现真真是再无人见过那罪大滔天的丞相君倾,忽尔有一天有人喊出君倾死了,所有人便都相信那个给过燕国富足却又想要毁了燕国的丞相君倾死了,君倾之死,整个燕国无人不欢。”   “自那时起,新帝掌权,好在的是燕国的基业还在,也不知是丞相君倾终是留了一丝仁慈之心还是如何,那两年内燕国被毁去的东西虽多,却又未真正毁了根基,仍可补救,新帝掌权的当务之急便是重整朝纲,安抚民心,恢复国力,且新帝也当得上是个大才,掌权理政不过四年,燕国又是一派蒸蒸日上之像,可谁知——”   “半年之前,那个在四年前已死的丞相君倾竟活过来了!不止活过来了,还又回到了燕国来,不仅如此,他竟还能重新坐上丞相之位!”就算不是亲眼所见,本还能平静说话的女子说到此处时,她面上眸中却也有了明显的震愕乃至不安的神色,“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活过来,也没有人知道帝君为何还会让他坐上丞相之位,但,但就算他回来,一切也都和四年前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能只手遮天的丞相君倾,百姓所向是帝君!帝君……帝君能救燕国一次,定也能救燕国第二次!”   “我们镇子有人上帝都去了,要见帝君,听说别的地方也有人到帝都去,只为请求帝君再次诛杀那祸国之人,诛杀那个妖人君倾!大伙都相信帝君任用他必是有帝君的理由,大伙也都相信帝君不会害燕国,但是——”说到此,女子面上的温婉再也瞧不见,瞧见的,只有激动与愤怒,“妖人需诛,绝不能留!”   如今这整个燕国,已几乎没有人提到君倾这个名字不是愤怒得恨不得饮其血剥其皮割其肉。   连如此温婉的一名女子都能在说到君倾这个人时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再听其说的关于此人之事,这个丞相君倾的确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只是——   与女子面上的激动不同,朱砂面上始终是淡然之色,唯有在听到“君倾”这个名字时,她不由自主地垂眸看向了她手中帕子上的那朵海棠花。   “娘亲娘亲!”就在这时,方才跑到对面去玩儿了的何小宝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泥人高兴地冲女子道,“娘亲你看,小泥人,蒋大爷给我的!说是我好听话,奖励给我的!”   “嗯。”女子慈爱地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姨姨你看,小泥人好不好看?”小家伙朝女子高兴地说完话后便转过头来看向朱砂,只一瞬间,他的脸上就只有讷讷的神情,“咦,姨姨呢?刚刚还在的呀。”   只见路上行人往里,却已不见了朱砂的身影,明明前一瞬她还站在这儿的,却是说不见便不见了。   朱砂并不知道自己的速度可以这般快,她亦不知自己为何要走得这般快以致没有和那个懂事的孩子道上一声离开了的话,她只是觉得……她不想再听何小宝的母亲往下说,不想再听她继续说关于“丞相君倾”的话。   明明是她自己问的,却为何不想继续往下听。   朱砂觉得自己的心并不能向自己看起来这般平静。   她的心有些乱,莫名的乱。   朱砂在往回走,走回客栈,可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她走的并不是回客栈的路,她记得她没有转过弯,她记得客栈就在夜市那条直路上,为何走了这般久,还未走到客栈。   她迷路了,走到了人愈来愈少的地方,便是连灯火都变得三三两两。   可就在这行人稀少灯火昏暗的街路旁,竟是坐着一个卖花灯的老伯。   朱砂觉得自己当上前问个路,然当她走上前去时,却不是先问路,而是先去看那挂在竹竿上的花灯。   一盏糊成海棠花模样的花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又是海棠花,为何会注意海棠花,连朱砂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卖花灯的老伯须发已全白,微佝偻着背,老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却很是和善慈祥的模样,他见着朱砂站在他的花灯前只发呆不说话,也不觉恼,只笑呵呵道:“小姑娘啊,想买花灯哪?看你盯着那盏海棠花样子的花灯瞧得这么出神,是不是喜欢它啊?”   人上了年纪,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唠叨,这老大爷自也不例外,他说他的,也不管朱砂答不答,他又继续笑呵呵地接着道:“这些花灯啊,都是小老儿自己糊的,小老儿老了,糊的花灯都不招娃娃们喜欢了,这些花灯都糊好好久咯,都没有娃娃来买,那夜市街上呢,人多,小老儿又抢不到位儿来摆这些花灯,只能到这没啥人的地方来摆摆,要是有人看上了喜欢了要买,呵呵,就当是小老儿能给老伴儿买上一两块甜糕,小老儿那老伴儿啊,什么都不喜欢吃,就是喜欢吃前边路口那小媳妇儿卖的甜糕,说是香香甜甜的可好吃了,哎哎,小老儿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小姑娘咋的都不说话啊?是不是也觉得小老儿糊的花灯不好看哪?哎,没事没事,小姑娘不买也没事,小老儿也快要收拾收拾摊子回去了,不然老伴儿等久了怕黑又哭了,小老儿那老伴儿啊……”   “……”老伯的话一直叨叨个没完,且他一说到他的老伴儿就好似停不下嘴的模样,朱砂不喜谁人唠叨,是以她本是要将那海棠花灯拿下来看看的,此时却是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欲离开时,她听到她身后有轮轴转动的声音传来,一转头,便看见了续断公子,正由柯甲推着他朝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续断公子的面上还是温和的模样,还未近前来便温和问朱砂道:“姑娘停在这花灯前,可是有想要的花灯?”   然还未待朱砂说话,那唠叨的老伯便先呵呵笑道:“是哟是哟,这小姑娘刚刚哪,停在小老儿这花灯摊子前直瞅着这盏海棠花灯老出神咯!”   “……”朱砂无奈。   续断公子却只是浅浅一笑,声音温柔极了,道:“既是姑娘喜欢,那劳烦老伯替小生将那盏花灯取下。”   “公子不必了。”朱砂忙道。   “好嘞好嘞!”那老伯与朱砂异口同声,边抬手将那盏海棠花灯拿起来边乐呵道,“今晚呢,终于能给老伴儿买甜糕了,希望街角卖甜糕的小媳妇儿还没有收摊,不然就买不到甜糕给老伴儿了,来来,小姑娘,给你你的花灯。”   朱砂本不想接,然她在听到老伯这乐呵地自言自语后终是抬手接过了这盏海棠花灯,随之对续断公子道谢道:“多谢公子。”   “姑娘喜欢便好。”   那老伯高兴地收了柯甲递给他的铜板后便开始收拾他的小摊子,然后挑起竹担子有些着急地找了,一边还喃喃着快些快些,就怕不能为他的老伴儿买到甜糕。   朱砂看着老伯挑着挂满花灯的竹担子显得更是佝偻了的背影,不由去想,这甜糕,一定很甜很好吃吧。   “姑娘?”朱砂看着那老伯的背影良久都没有收回视线,使得续断公子不由轻唤她一声,朱砂这才转过身来,抱歉地微微低了低头,续断公子并未介意,还是温和道,“姑娘可是走岔了路没有找到客栈?”   朱砂并未抬头,亦没有直接回答续断公子的问题,只客气道:“抱歉,出来这夜市前忘了告诉公子一声,还请公子见谅。”   朱砂垂着眼睑,是以她并未看见柯甲此时看她的眼神有着明显的愤怒。   “姑娘言重了,姑娘喜欢出来走走只管出来便是,小生只是久敲姑娘房门不见姑娘应声,让青茵推了屋门进去也不见姑娘在房中,担心姑娘有万一,所以出来看看。”续断公子好似不会怒一样,他的话里,只有温柔与关切。   “抱歉,让公子担心了。”朱砂依旧微低着头,她手中的海棠花灯灯火已熄,周遭灯火昏暗,让续断公子瞧不清她的脸,瞧不清她的眼睛。   “姑娘没事便好,时辰已不算早,明日还要继续上路,姑娘还是早些回客栈歇下为好。”   “嗯。”朱砂与续断公子之间,从不多言。   柯甲推着续断公子,走得很慢。   朱砂拿着没有火光的海棠花灯,看着积在灯底的蜡油,亦走得很慢。   夜很静,还未走到人多的街道上,在轮轴滚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中,只听续断公子忽然柔声问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题外话------   80万字了!80万字了!80万字了!   哎,这对于别人来说很容易就达到的字数对我来说怎么就这么想哭,嘤嘤嘤 ☆、013、可怜的小家伙   君华很焦灼,很不安,只因为——   小家伙阿离病了,三日前便开始病了,就在他将马车暂停在那个荒废的村子的夜里,小家伙便病了,是君华待小家伙睡着后到马车上看看他是否睡得安好时发现的,发现小家伙的小身子凉得厉害亦抖得厉害,怀里紧抱着那个胖兔子布偶与小木人,瑟缩成一团,可怜极了,以致君华根本就顾不得是黑夜还是落着大雨,即刻驾着马车急急赶往下一个镇子。   小家伙身子本就弱,加上那两日马车颠簸,吃的少睡的也少,好不容易睡着了,便在梦中病了,好在的是大夫说送来得及时,不然以这小家伙的情况,再过个把时辰送来的话怕是小家伙就难醒来了。   听到大夫这话时,君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心道是小公子若是有个万一好歹,他怕是用性命来偿都不能抵罪。   不过大夫虽说暂时没有大碍,但是依小家伙的情况不能再继续赶路,并且要喝药要静养至少一个旬日才能恢复得像原来一般,否则这般情况再赶路的话,小家伙的身子吃不消,再有这般一次在梦中病了的情况,怕就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到这镇子来的第一日,小家伙一直沉睡着,君华彻夜不眠地守着他,直到第二日快日落时,小家伙才悠悠转醒,君华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大夫道是小家伙醒来了便可以放宽心了,然小家伙只醒来半个时辰又继续睡去,勉强吃了些稀饭连药都未喝完便又睡了去,惊得君华洒了手里碗中的汤药,又急急去找来了大夫,大夫给小家伙诊了脉后沉重地叹气,道是小家伙的情况很不好,再接着吃药试试,若是再过三日还是这般情况的话,他也无能为力怕是只有到帝都找好的大夫才能医治好小家伙了。   君华怔了许久许久才回过神走回床榻边,坐在明显瘦了许多的小家伙身旁,面上写满了不安,若三日后小公子还未醒来的话——   当日夜,君华终是唤来阿褐,神色凝重地与它说了一番话,阿褐叫了两声,转身就跑,跑出了客栈,跑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现下是他们来到这小镇的第四日,也是大夫说的“三日”的第二日夜,小家伙还是躺在床榻上,不过是醒着,君华坐在一旁正要喂他吃药,小家伙却是缓缓慢慢却又很是乖巧道:“小华,阿离可以自己喝药的,不用……不用小华喂阿离的……”   因为虚弱,小家伙的声音很轻很小,带着明显的吃力。   小家伙原本虽没有同龄孩子的圆润,但小脸也还算有些微的肉,然现下明显瘦了一圈,使得那本看不出的颧骨变得十分明显,原本便小小的他,现下是瘦瘦小小,面色青白得厉害,显得他那双与君倾极像的大眼睛看起来更大了,因为咳嗽,他的大眼睛里有些水汽,看起来好似两眼泪汪汪的,可怜极了,甚是惹人心疼。   可就算是觉得全身都难过,小家伙还是伸出那双小小无力的手要去接君华手上的药碗,君华心疼,没有像在相府时那般随了小家伙的意,是以将手中的药碗往旁移开,爱怜道:“小公子如今身子不舒服,就由属下来喂小公子喝药好不好?”   “爹爹和小白说了阿离要听小华的话,那,那阿离就要小华喂阿离哦,嗯嗯,阿离坐好。”小家伙说着,朝床沿处挪了挪身,只听君华着急道,“小公子不用动,坐着就好,属下来喂小公子就好。”   小家伙不再动。   君华没有用汤匙,将药碗直接凑到了小家伙嘴边,汤药太苦,若是用汤匙小口小口地舀着喝只会更苦,不如就着碗直接喝,而小家伙早也习惯了这般就着碗喝药,本能如往日里一般顺畅地将一碗汤药喝下去的,然才喝到一半,小家伙便难受得忍不住,不仅将嘴里的药给咳了出来,且还将碗里还余着大半碗未喝完的药给碰翻了,脏了他的衣裳,亦脏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君华忙放下药碗伸手去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边拍边慌张道:“小公子可还好?是不是很难受?”   小家伙咳得厉害,明明很难过,他却是摇了摇头,尽管他的眼眶里已因咳得难受厉害而蓄满了眼泪。   可他答应过爹爹,再难过都要忍着,不可以撒娇,更不可以哭。   小家伙咳得一声重比一声,便是听着的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在受着怎样的痛苦,君华除了帮小家伙轻轻拍抚着背等他停下来别无他法,就算他愿意代小家伙痛苦,他也无能为力。   只见小家伙咳着咳着,突然就伸出双手朝床榻里侧摸索着什么,小家伙手上的动作很慢,却又很着急,就像在摸找极为重要的东西似的,君华见状,先是不解,而后连忙也朝床榻里侧伸去,翻开衾被,飞快地从衾被下拿起两样东西立刻就递到小家伙面前来,温柔关切地问:“小公子可是在找它们?”   是朱砂缝的那只难看的胖兔布偶与君倾削的那个小木人,小家伙边咳边用力点点头,将胖兔子布偶与小木人抱到自己怀里来,抱得紧紧的,而后将脸埋在了胖兔子布偶身上,使得他的咳嗽声听起来异常沉闷。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家伙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君华立刻递了一杯温水到他嘴边,着急道:“小公子来喝些温水。”   小家伙只喝了小半杯便再喝不下,君华立刻放下杯子扶着小家伙躺下,一边轻声道:“小公子的衣裳只是脏了些,不打紧,先莫换了,以免小公子着了凉,这被子小公子先盖着,属下稍后问店家要来一床干净的。”   君华说完,为小家伙盖好了被子。   小家伙听话地躺着,双颊因方才的咳嗽而满是红晕,怀里依旧紧紧抱着胖兔子布偶和小木人不舍得松开一点点,那双看起来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君华,在君华转身要出屋去找掌柜的拿一床干净的被子时唤了他道:“小华……”   小家伙声音很轻,君华为习武之人自不难听到,使得他连忙又转过身来坐到了床沿上,慈爱地看着小家伙,伸手去为小家伙别开额前乱糟糟的头发,也将声音放得轻轻的,生怕吓着了小家伙,道:“怎么了小公子,可是不敢自己呆在这屋里?那属下便等小公子睡着了再出去找店家,如何?”   “小华……”小家伙很虚弱,不仅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似乎便是连抬起眼睑都显吃力,他明明很想睡去的模样,却又在强撑着与君华说话。   “属下在的,小公子。”君华将手放到衾被上,轻轻拍了拍小家伙。   只听小家伙难过地问道:“小华……是不是阿离给小华添了麻烦……?是不是阿离生病了让小华觉得好累好累?”   “没有,小公子很听话懂事,怎会给属下添麻烦。”君华温柔地笑了笑。   “小华骗阿离,骗阿离的……”谁知小家伙却摇了摇头,“阿离看到小华瘦瘦了,阿离还看到小华眼睛下边好黑好黑,小白说过,说过……是累了才会这样的,一定,一定是因为阿离,因为阿离给小华添了麻烦,小华才会累累的……才会这样子的……”   君华一怔,忙又解释道:“不是的小公子,属下与小公子在一块儿很开心,不会累的,小公子不要多想,小公子——”   然君华解释的话还未说完,小家伙那看起来很是无力睁开的眼睑垂了下来,又睡了去。   君华的话立刻打住,以免吵醒了小家伙让他更难过。   看着眼眶里还有泪水的小家伙,君华沉重又心疼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动作轻柔地为小家伙擦掉了眼眶里的泪水。   小公子还不足五岁,却要接受永远也见不到主上的事实,不过是过了一夜而已,小公子既再见不到主上,也再见不到他的“娘亲”朱砂姑娘,哭不能哭,何其可怜。   君华始终想不明白,朱砂姑娘是真的从心里疼爱小公子,亦是真心地将小公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对待,主上为何不让小公子与朱砂姑娘一起,这般的话,小公子就算再见不到主上,但至少还有一个“娘亲”在身边,便不至于这般伤心难过。   退一万步说,就算朱砂姑娘不是小公子的亲娘,就算朱砂姑娘还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但从她疼爱小公子的程度来看,让她陪着小公子一年半载,让小公子慢慢接受再见不到主上的事实,朱砂姑娘必是愿意的,可为何主上偏偏要将朱砂送走?为何定要让小公子一时之间接受这般多难接受的事实。   就算小公子听话懂事,就算小公子较同一年纪的孩子要懂事坚强得多,可就算小公子再如何坚强懂事,小公子也还是一个孩子啊,一个还不足五岁的孩子而已。   更何况,小公子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小公子的身体……可是羸弱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主上那般疼爱小公子,怎就能这般什么都要小公子独自来扛。   他虽依旧会如从前一般陪在小公子左右,可他始终不是主上,不是白公子,不是朱砂姑娘,他根本就取代不了他们任何一人,他根本……就无法让小公子不难过。   他根本什么都帮不了小公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公子难过痛苦而已。   “爹爹……娘亲……”小家伙说了梦话,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使得君华才为他擦去眼泪未多久的眼眶又被眼泪打湿。   小家伙哭了,醒着时忍着不敢哭的哭,在梦里哭了。   小小稚子,何其可怜。   明日还有一日,若明日小公子还未能如寻常一般醒过来的话……   帝都,他怎能带着小公子回去?   君华又替小家伙轻轻擦掉了眼眶里的眼泪,紧紧拧起了眉。   他当如何做才是好。   *   帝都东北方向的小镇,朱砂与续断公子等人所停留的小镇。   又到了一日天明时。   一向早起的续断公子今日并未早起,又或是说他早起了,然一直坐在屋里,并未出来而已,直到这深秋的天完全亮了,他才出屋亲自到这与他隔了三间房的朱砂所住的那间屋子去唤她。   因为昨日他们来时,前几日续断公子住过的朱砂隔壁的那间客房已有人定下,他便只能换了一间。   只见朱砂那间屋子的房门还紧闭着,续断公子抬手欲敲门时动作有所停顿,他似在犹豫,终还是轻轻敲响了门扉,同时柔声唤屋里的朱砂道:“姑娘。”   无人应声。   续断公子便将门敲得稍大声些,声音亦稍提高些,又唤道:“姑娘可醒了?”   还是无人应声。   续断公子神色有些变,他没有再敲门,却还是对屋里的朱砂唤道:“姑娘可在屋里?”   屋内依旧没有声音。   续断公子眼神倏沉,只见他将右手掌心贴在门扉上,朝里用力一推——   ------题外话------   可怜的小阿离又病了~没爹没娘在身边的娃啊~ ☆、014、朱砂离开   续断公子将右手掌心贴在门扉上,朝里用力一推,然他根本无需太过用力,便听得门后边门闩轻动的声音,门闩并未闩严,尚算容易便被推开来。   屋子不大,门开了便可看尽整间屋子,然这屋里……   没有人。   续断公子推开门还未收回的手蓦地一抖。   门槛不算高,续断公子独自推动身下进这屋子尚不困难。   只见这屋子收拾得整齐干净,床榻上的被褥叠放整齐,不止整齐,垫在榻面上的褥子不仅平整得甚至没有褶儿,且还是冰凉的,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在上边睡过一样,而不是早早就起来了。   还有两身衣裳,同样叠得整齐地放在床榻上,是续断公子命青茵给朱砂裁买的衣裳。   屋内的圆桌上,除了摆放着茶具之外,还放着一盏花灯,海棠花模样的花灯,正是昨夜续断公子从那卖花灯的老伯处为朱砂买的那一盏。   续断公子看见放在桌上的这盏海棠花灯时,他的眼神与心皆一沉再沉。   他推着着木轮,来到桌旁,伸手拿过这盏花灯,双手微颤。   小砂子她……   续断公子垂眸看着手里的这盏海棠花灯好一会儿,才将它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就在这时,他多看了摆在茶盘旁边的那只铜制小香炉一眼。   这是昨夜他特意留在这儿给朱砂的,道是这里边的香粉让她睡个好觉,一解白日坐车的劳顿,也有利于她身上的伤口恢复。   朱砂受下了。   续断公子伸手去拿过这铜制小香炉,若没有这香粉在身,小砂子她……   续断公子将小香炉拿在手心里时眼神变了变,下一瞬只见他将小香炉上边的顶盖拿开——   空的。   小香炉里是空的。   即便香粉燃尽,这香炉里也不会是空的。   这便是说——   “公子。”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青茵恭敬的声音,续断公子充耳不闻,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空了的小香炉而已。   柯甲站在青茵身旁,见着续断公子不应声,他们二人相视一眼,一同走进了屋里,走到续断公子身旁,当他二人看到续断公子手里的小香炉及身旁桌子上的海棠花灯时,他们微微垂了眼睑,青茵正要再唤续断公子一声时,只先听得他淡淡一声问道:“小砂子何时走的?”   朱砂走了,什么都未带走,因为她本就什么都没有,至于续断公子给她的,她一件都未带走,即便她并无衣裳可换,就算她喜欢这盏海棠花灯。   青茵听到续断公子这般突然一问,心猛地一跳,环视这屋子一周,语气困惑道:“朱砂姑娘走了?”   续断公子未答青茵的话,他转了转椅子,面对着柯甲,又问一遍道:“柯甲你来答,小砂子何时走的?”   柯甲立刻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续断公子看着柯甲的眼睛,在他的直视下,柯甲的目光有些闪躲,他在微微转眸看向青茵,青茵也微微垂下了眼睑,续断公子将手中的小香炉放回到桌面上,同时好似漫不经心一般道:“既然你二人都不愿意回答,那从今往后,便都无需跟着伺候我了。”   续断公子说完,推着轮椅便要离开,不再看柯甲与青茵一眼。   柯甲与青茵猛然抬头,同时柯甲急急挡到了续断公子面前来,张嘴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一边抬手着急地比划着什么。   他是个哑子,只有在着急的时候,他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续断公子的话让他以及青茵紧张不安。   续断公子稍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来看一脸着急的柯甲,神色淡漠,语气亦是淡漠得发冷,却又是平静道:“你们心里已不再将我当主子,又何须再跟着我,说来也是我的错,如今的我一无所有,不当让你们再跟着我才是,让你们离开也是好。”   “属下已起过誓此生只跟随公子一人!不论公子如何,属下都不会离开公子的!”青茵急急道,生怕续断公子真的会将他们赶走一般。   柯甲亦是更为着急地比划着自己的双手。   “你们既还认我当主子,那便回答我方才的问题。”续断公子淡漠的神色及语气忽然变得沉冷,待人一向温和的他,鲜少会动怒,更不会对自己身旁的人动怒,然他此刻看起来,是真的怒了,声音冷如霜雪,“我命你二人昨夜守在小砂子门外,是为了让你们保护她,是为了让你们代我看着她,就算她的速度再轻盈再快,但依她而今的身子情况,她离开这屋子时我不信你二人毫无察觉,而你们不仅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我,甚至还欲隐瞒此事只字不提,你们——”   “咚!”就在这时,只见柯甲突然在续断公子面前跪下身,膝盖骨撞到冷硬的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打断了续断公子的话,先朝其连磕三记响头,才直起腰来抬起双手急切地比划。   只见柯甲的神色在他的比划中变得愈来愈沉重,愈来愈急切,甚至……愈来愈愤怒,比划完之后他没有低下头,反是梗着脖子,定定看着续断公子。   青茵则是震惊地看着柯甲,很显然柯甲“说”了什么不可说不能提的事情,使得她惊得一时间竟忘了阻止柯甲,待到柯甲梗着脖子定定看着续断公子时,她才猛然回过神,喝了柯甲一声,同时在柯甲身旁跪下身,急切地对续断公子道:“公子,柯甲他一时心急说了不当说的话,求公子不要怪罪!”   “柯甲,还不快给公子赔罪!?”青茵说着转头看向柯甲,眉心紧拧,面色慌乱。   谁知柯甲非但未低头赔罪,反是将腰杆挺得更直。   很显然他在说:我没错。   “柯甲!”青茵又喝了他一声。   “青茵不必骂柯甲,他说的都无错。”续断公子非但没有动怒,反是淡淡地笑了笑,似乎根本就没有将柯甲的话往心里去,更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不过,这一切都与小砂子无关,不管是我的这双腿,还是我如今这般情况,都不能怪小砂子,要怪便只能怪我自己本事不如人,才会落到如斯田地。”   柯甲不赞同续断公子的话,他正要再比划什么,却被续断公子抬手打断,只听他继续不紧不慢道:“不用替我不甘替我不平,如今这般,也没什么不好,本就没有几人知道燕国王室还有一个名为姬溯风的皇子,就算我身体里淌着皇族的血又如何?帝君是个好帝君,一心只为燕国着想,百姓需要的是一个好帝君,燕国如今国泰民安,我若为了一己之私将百姓推入纷乱中,还何谈为君,再者,我也并非治国之才,又何必非要将自己困在”姬溯风“这个名字里走不出来,说来帝君终还是念了我与他之间的旧情,没有再派人追来,若他想取我性命,怕是我根本就走不出帝都。”   “我不恨帝君,如此就更谈不上小砂子害了我,你们可明白?”续断公子面上不再是方才的寒沉,只有温柔的无奈与心疼,“这从来就不能怪小砂子,如今除了我还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有,你们却又因我而对她冷眼,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姑娘而已,你们何其忍心?”   “公子,我……”青茵想说什么,可张了嘴,却又不知自己当说什么才好。   柯甲则是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将双手拢成拳,拢得紧紧的。   只听续断公子又道:“你们若是还看得起我,还要继续留在我身边,那便与我一同将她找回来,若你们不能接受我的决定,那我与你们便是日后有机会再相见了。”   续断公子说完,不再看仍跪在自己面前的青茵与柯甲,推着轮椅绕过他二人,径自往屋外去了。   柯甲立刻站起身,在续断公子要过门槛时在他后边抓上了椅背上的两只把手,推着他出了屋。   青茵也在此时来到了续断公子身旁。   续断公子没有再看他们,亦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在此时是他们彼此之间最好的言语。   他们永不会离他而去。   而他,由心感谢他们。   *   朱砂走了,离开了客栈,离开了续断公子。   诚如续断公子所见,她什么都没有带走,没有带走他给她置办的衣裳,更没有带走那盏海棠花灯,她只带走了那个铜制小香炉里的香粉,于夜至深至静时从窗户离开了客栈。   当她站在窗户边看着二楼与街上地面的高度时,不知为何,她不怕,不仅不怕,她甚至觉得,她可以轻而易举不动声响地跃到地面上。   可当她稳当当且无声地跃到地面上时,她还是因自己而诧异了,她看着自己的双腿,就像不认识自己似的。   她,毫发无伤,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根本不像是从高处跃下来一样。   她从来不知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又或者是说,她把自己所学的与所有的过往,都忘了,但这个身子还是她原来的身子,学过的,就算她的头脑不记得,她的身子仍会记得,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不过朱砂还是有些惭愧,因为她牵走了青茵的马。   奇怪的是,青茵的马非但不拒绝她的靠近,甚至不吵不闹,听话地任她牵出了马棚,好像它听得懂她低声与它说的话似的。   将马牵至镇子外,朱砂才翻身上马,尝试驾马,倒不想缰绳在手,根本无需人指点,她便很是熟练地让马撒蹄跑开了,就像她轻而易举地从二楼跃下来一样,轻而易举地便上了路。   朱砂并未向谁人问路,她只是在镇子南边找到了夯土官道,只要沿着夯土官道往南去,当就会到得帝都,若再不行,待天明了路上遇着人,再问一问路。   她要去帝都,只有到了帝都,她才有可能见到丞相君倾。   君倾,君倾……   *   新的丞相府还未建好,旧的相府又被封了。   时隔四年,这座府邸又被贴上了封条,黑漆漆的府邸门前,是百姓扔了一地的石头与腐烂的蔬果,好似将这府邸大门当做了君倾来泄恨似的,使得这相府门前散发着一阵阵酸臭味。   本就寂寂的相府,如今更寂寂了,死一般的静寂。   而就在这死一般静寂的府邸里,此时正有一个身影在鬼鬼祟祟地走着,手里打着一盏火光很昏暗的风灯。   秋风阵阵,吹得这风灯一摇一晃,也吹得这满地的枯叶簌簌作响,伴着地上微摇晃的片片树影,使得这破旧的府邸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也使得这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打了一个激灵,随后是一声响亮的喷嚏声。   只见这人身板颇为瘦小,发帘剪得短短的,像狗啃一般,后脑勺上梳着一条马尾辫,是个姑娘,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道袍,不是宁瑶还能是谁。   宁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而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猫着腰警惕地将黑漆漆的四周慢慢看过一遭,同时慢慢地咽下一口唾沫,心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千万别有鬼千万别有鬼!   就当宁瑶猫着腰在原地转了个圈重新面对着原本的方向时,她的面前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吓得她立刻大叫一声,“鬼啊啊啊啊啊——”   这等时候,于寻常人来说当是转身拔腿就跑,就算不跑也会受吓得一动不敢动,谁知宁瑶竟是惊叫着朝着面前的鬼扑去!   就在她扑到那鬼身上的同时,“砰”的一声闷响声在她的惊叫声中响起。   ------题外话------   本人今天应该说甚,好像甚也没有说的……   那有没有人要和本人告白的?哈哈哈哈~没有的话就下次再问,哈哈哈 ☆、015、青羽一族人   宁瑶低头看着自己怀里抱着一身衣裳,狠狠咽了口唾沫,浑身发僵。   她,她明明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个鬼,蓝紫色衣裳的鬼,她也明明感觉到她扑到了那个鬼的身上,可,可怎么她怀里抱着的就只有一身衣裳而已!?   “师师师……师父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宁瑶在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后突然又喊出了声,不过她这次喊的声音不大,而是像正被人威胁一般抖着身子,一副胆小怕死的哭腔,但却没有被吓得撒腿就跑,反是在原地蹲下了身,将手举过头顶做一副求饶状,低着头紧闭起眼,连忙道,“鬼大侠饶命,饶命!我是捉妖道人,不是捉鬼道人,所以呢,咱井水不犯河水的,你可不能对我动手!”   就在这时,宁瑶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打到了她头顶上来,宁瑶闭着眼更着急道:“你你你,说好了不动手的!”   宁瑶的话音才落,这东西在她头顶上连着打了七八下,末了还有什么毛茸茸的物事在她脑门也手背上狠狠抽了两抽,抽得她不能再忍,猛地睁开眼,怒道:“说了不动手的!鬼也有鬼道的吧!?别以为我胆小就不敢抽你啊!?”   “啪……”又是宁瑶的话音堪堪落时,那毛茸茸的物事抽打到了她的脸颊上来,恼得她立刻低头抬手去往自己身上摸找什么,而就当她的手才摸到自己衣襟上来时她又倏地抬起头来,震惊道:“狐狸……!?”   只见宁瑶的面前,正站着一只小白狐狸,小白狐狸此时又跳了起来,用它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朝宁瑶脸颊上用力一抽,琥珀色的眼睛怒冲冲的,一副恨不得将她立刻抽死的模样。   宁瑶怔愣着,小白狐狸用尾巴狠狠抽了她脸颊她也没个反应,还是愣愣地看着它,而后才低下头看看自己怀里还抱着的蓝紫色衣裳,再抬头看看面前这个通体雪白怒冲冲的小白狐狸,颞颥忽然跳得有些厉害,迟疑道:“不不,不对,你是……妖人,是妖人的吧?”   小白狐狸这次抬起它毛茸茸的爪子,毫不客气地在宁瑶手背上打下一巴掌,在她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血印,而宁瑶手上可不止这几道血印而已,因为小白方才就已经用爪子打过她的手及头顶,不过是将那尖利的爪子收起了不至于真的伤着她的而已。   但,他是真的想挠死她打死她!   这个愚蠢的该死的道姑!   身为捉妖道人,居然还怕鬼!?   宁瑶看着小白狐狸那双好似要喷出火来的琥珀色眸子,连忙频频低头赔不是道:“对不住对不住,真的是对不住!我我我,我不是成心要碰到你的!我只是以为你是鬼而已!对不住!”   小白怒火根本不能消,以为是鬼,有你这么见着鬼不跑还往上扑的人吗!?这小道姑,脑子真的是常人难以理解!   只当这时,在宁瑶走来的那个方向有火光闪动,带着在这静寂的夜里显得极为吵闹的人声,“刚刚是谁说听到这边有人说话的!?”   “就在这前边,我刚刚真的亲耳听到的!前边肯定有人!”   “对对,我也听到了,我好像还看到了火光!”   “走,都跟我过去,看看这相府里是不是还藏着人,要是藏着,将他们揪出来,和那妖人君倾一起处刑了!在这妖人府里的人,绝没一个好人!”   “对!对!走!”   听到这些愤怒的声音,宁瑶惊得立刻跳了起来,一脸着急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小白则是蹲下身,满眼愤怒地瞪着她,似根本就没有将那正在朝这儿慢慢靠近的人当回事,没有要跑开躲起来的意思。   反倒是宁瑶这个不是相府的人在着急,只见她着急地望了一望人声传来的方向,然后突然又蹲下身,同时伸手去将那气煞煞的小白一把抱到怀里里,随即挑起身立刻抬脚去将方才她丢在一旁小风灯给踩烂了,踩熄了里面的烛火,紧着连忙朝方才她看准的黑暗更深处急急跑去。   跑着跑着,黑暗里宁瑶觉得那些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心一慌,就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光躲到了一旁高高的枯草丛后,同时捂上小白狐狸的嘴,还对它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朦胧的月光之下,小白看着宁瑶紧张警惕的模样,眸中的盛怒渐渐消散了。   待那些脚步声更近了时,宁瑶怕被发现更是将身子压得低低,将小白紧抱在怀里,从面前的荒草里紧紧盯着从前边走过的人,生怕他们被那些人给发现了。   小白本可以不用宁瑶护着,但宁瑶将他抱在怀里他只是有惊诧与愤怒,却没有想着要挣开。   小白被宁瑶紧紧抱在怀里,他不宜动,他只是微微蜷了蜷身子而已。   这个怀抱,还真是温暖啊……   宁瑶在草丛后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多久,她的腿麻了僵了她都还是一动不动,直到确定那些人都走开了走远了不会再转身回来了,她才往后一坐,也不管地上脏是不脏,倒身就往后躺下,舒大气道:“哎哟,那些人可终于是走了,再不走的话我可就蹲不住了。”   宁瑶还未松开小白,她这么往后一躺便带着小白趴到了她身上,小白这时才从她怀里挣出来,蹲坐在一旁又是一脸愤愤地瞪着她。   宁瑶见状,又连忙解释道:“你你你,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要再抱你的!只是刚才情况紧急,我可能还好说,但不能让那些人发现你啊,如今时候,他们一定会把你当做妖物的,你变成了小狐狸模样,是打不过他们的,所以还是躲起来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小白狐狸嗤了嗤鼻子,昂起了下巴。   妖物?哼,也不知道是谁将他当做妖人天天喊打喊杀的。   但……   她方才却是在为他着想,即便他根本就不要她的“着想”,他就算变回了原形,但他的速度却不会慢上多少。   他根本就不要她来保护。   保护……   这个字眼让小白的眼神变了变。   宁瑶自是发觉不到小白心里想什么,只是嘿嘿笑了笑,道:“说好了的嘛,我们当一个月的朋友的,你虽然是妖,但你现在是我的朋友嘛,所以我保护你是应该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感谢我的!”   宁瑶的话音才落,立刻遭来小白狐狸的狠狠一记瞪眼,使得她连忙改口道:“我说错了说错了,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是我跟你赔不是才对。”   哼!小白又抬起了下巴。   “哎,哎……”宁瑶坐起身,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小白毛茸茸的小爪子,盘腿坐着,看着小白,笑得眼睛有些弯道,“妖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啊?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总叫你妖人,好像……不太好。”   宁瑶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成不成啊?告诉我你的名字呗?”   小白将爪子移开,白了宁瑶一眼,并未理会她。   哼,现下才知道妖人妖人的叫不好听哪?   “小狐狸?”宁瑶将手更伸出去些,又在小白的爪子上轻轻戳了戳,小白瞪她,她立刻收回手,笑眯眯的。   只见小白瞪了她小半晌,才将毛茸茸的白爪子在地上用力一拍,拨开爪子旁的杂草,伸出一只爪尖,在泥地上划下了两个字。   宁瑶认认真真地看着,然后惊喜道:“君……白?你的名字叫君白哪?和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配!嘿嘿!”   小白用爪子抹掉自己在泥地上写下的这两个字,抬起头后继续瞪宁瑶。   只见宁瑶还在笑,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开心道:“嗯……其实呢,你也不像个坏人,要是换了别个人,早就一巴掌打死我了吧,我知道我武功不好。”   小白眨了一眨眼,哦?终于知道他对她多仁慈了?   “能和你做一个月的朋友,我很开心的!”宁瑶笑得更开心,却也笑得更不好意思,“你不打我不赶我走还帮了我,除了师父,都没人多理会过我呢,谢谢你啊,阿白。”   阿……白?   小白怔住。   这是什么称呼?   小白继续瞪宁瑶。   宁瑶挠挠头,问道:“我这么叫你,可以的吧?阿白?”   小白不吭声。   就算他吭了声,她也听不懂原形的他说的话。   “你不做声,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宁瑶笑着将双手抓上自己的脚踝,身子前前后后轻轻晃着,显然很是开心的模样,但才一会儿她又变成了一脸的凝重,道,“相府出了大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边,都没见到过你,我还以为你也出事了,今天突然收到你的信,才知道你没事,我正担心你呢,现在看到你好好的就好。”   小白看着宁瑶,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有波澜荡起。   温暖的波澜。   只听宁瑶又问道:“你今夜特意找我来,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   “你放心,你帮过我,我也会帮你的!”   *   帝都,宫城。   姬灏川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那颗通体通透的血玉珠,透过灯火看着玉珠里好似一只展翅飞翔的鹰隼的流纹,想着今日崔公公与他说的每一句话。   ‘坊间曾相传,青羽山上隐居着一族人,一族与世无争偏偏又天赋异禀的人,他们能听得懂这天下间的鸟兽之语,能占出这世上最为准确的卦象,能安抚狂躁的鸟兽,能平息大地的愤怒,传闻,能得此一族人相助的国家,定一统天下,能得到此一族人相助的国君,无人不臣服。’   ‘这一族人,便是青羽族人。’   ‘但这也仅仅是坊间传闻而已,不知何时开始有的传闻,然毕竟无人见过青羽一族的人,且青羽山终年严寒,根本无人挨得住上边的严寒,又怎会有人在那寒天冻地中居住,是以年复一年,不知过了百年还是数百年,关于青羽一族的传闻也就渐渐无人知晓了。’   ‘二十八年前,先帝出巡,偶闻这一传闻,一直有意扩张国土甚至想着征伐天下的先帝信了这一传闻,开始秘密派出军队前往终岁严寒的青羽山,寻找青羽一族。’   ‘去的人,不断有人死在严寒的青羽山上,但不管死了多少人,不管有多少队人马永远埋葬在青羽山的风雪里,先帝都未放弃过找寻青羽一族的想法,就这般,不知死了多少人,先帝命人找寻青羽一族已有五年,整整五年。’   ‘就在这整整五年时,最近前往青羽山的人急急回来报,道是青羽山上出现异象!那终年不会停止的风雪停了止了,那向来只有严寒的青羽山上不止风雪停了,甚至飞出了百鸟!’   ‘先帝大喜,即刻前往。’   ‘那一次,与先帝同行的,有前丞相林海,沈侯沈天与沈将军沈云,以及——’   ‘帝师言危大人。’   ------题外话------   近段时间都是12点党,因为没有休息日,连续上班11天,十分想睡觉啊~ ☆、016、二十三年前的血与火   终岁严寒的地方飞出了百鸟,就像温暖的春天来到了青羽山上一样,可风止了,地上从未划开过的厚厚积雪还在,青羽山上,依旧是冷得透骨,百鸟似迎春,但终不是迎春,因为它们还发出阵阵高亢的鸣叫声,那声音……那声音奴才至今还记得,太过凄厉,可先帝却笑了,笑得满意,道是那些鸟儿是知道他会到青羽山而特意来迎接的,可奴才却觉得……   觉得那根本就不是迎接客人而有的欢快鸟鸣,而是凄厉的,那些飞鸟的鸣叫声是凄厉的,凄厉得仿佛能响彻整个严寒的青羽山,凄厉得好像在为这五年间死在青羽山上的士兵哀鸣一样。   那一年,奴才十七岁,已是在先帝身旁伺候的第五个年头,先帝习惯了奴才泡的茶,先帝嗜茶,一餐无茶便不行,所以奴才有幸跟随先帝左右,与先帝一道上了青羽山。   那一天的青羽山,天是灰蒙蒙的,虽没有风,但上边的寒意却能冷得直入骨髓,且车马不能行,唯有徒步,才能上山,先帝九五之尊,为了能找到青羽一族人,竟忍着严寒与众人在雪地里走了整整一个昼夜,而天空中的数百飞鸟也跟了众人整整一个昼夜,就像在给众人领路一样。   先帝及几位大人在雪地里不知跌倒了几多回,奴才还从没有见过先帝及几位大人如此狼狈,可先帝及几位大人看起来虽狼狈,但他们的眸中都有同一种神同一种光——兴奋。   为将能见到传闻中的青羽一族人而兴奋。   于是在整整一个昼夜后,在先帝与几位大人的身子状况明显不支的时候,众人的眼前霍地就映进了一片苍翠之色。   青绿的山,青绿的水,水绕着山,山带着水,山水间有袅袅的炊烟升起,青山绿水间有一座安静的村庄。   在终岁严寒的青羽雪山中,竟是有这样一个好似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风雪在这里停止,就好像这世上的所有苦痛都停止在这风雪消止的地方一样,这里,只有广袤的青山,参天的大树,平静的水,宁静的村子。   所有人都惊了愣了,都没有人敢相信自己所见,直到那些飞鸟同时朝村子飞去,先帝才率先回过神来,带着众人朝村子走去。   就当先帝朝前走了一小段路时,忽有一个小姑娘跑过来说,只能先帝与几位大人进村子,其余的侍卫兵将以及奴才要留在村子外,留在这儿不能再往前。   先帝便命奴才与随行的侍卫兵将们留下。   虽不能进村子,但可以看到村子里的炊烟,看到村子里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在玩耍,可以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和老人训斥他们的声音,让奴才想到了奴才还没有进宫之前的日子……那可真的是个很温暖很平静很安宁的村子啊,奴才心里觉得高兴,从进宫之后就再没有过的高兴,高兴了就想转头找人说说话,可当奴才笑着转头看向那些同奴才一齐留下的侍卫兵将时,发现他们竟没有一人如奴才一般觉得温暖觉得感概,他们的脸,都是冰冷的,甚至带着阴沉。   也是,他们是人,奴才也是人,只是他们是完整的人,奴才是个不完整的人,奴才和他们,又怎会一样。   当时到得那个青山绿水的时辰大致是未时,先帝与几位大人从村子里出来时约莫过了两个半时辰,那时天色已沉,很快就天黑,在那灰沉沉的将黑夜色下,奴才瞧见帝君及几位大人的面色都不好,皆是沉沉的,似乎比那时的天色还要暗沉。   奴才不知先帝与几位大人在村子里听到了什么或是见到了什么,奴才只知……只知先帝及几位大人当时并没有离开村子的意思,而是带着侍卫兵将退到了繁茂的树丛后而已,那片树丛里,种着许多桃树,上边开满了桃花。   然后……然后帝师大人抬手掐下了一节桃枝,一边摘掉上边开得正好的桃花,一边淡淡道:桃木自来便做除妖之用,桃木削成钉子,从顶上钉入头颅,若是妖身,此妖便会灰飞烟灭,再不能为恶世间,若是人身,则此人的魂灵便入不得轮回井,没有轮回往生,永生永世化作荒魂。   再然后,帝君与几位大人便开始命令所有的侍卫兵将来折桃枝削桃木钉。   那时奴才的心里害怕极了,不知先帝及几位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入了夜,当奴才看见村子里燃起了漫天大火与听见村子里响起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时,奴才终是知道帝君和几位大人要做什么了!   他们,他们是要除掉村子里的人!   奴才那时候心想,一定是青羽一族人中有妖人,所以先帝要用桃木钉来对付他们。   妖人,那就是一定要除掉的!绝不能让他们害了世间!   可,可奴才想错了,想错了啊!当奴才真真看到村子里发生的一切时,奴才根本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那个时候,奴才竟是宁愿自己瞎了聋了!   瞎了就什么都看不到,聋了就什么都听不到!   大火里的一把又一把刀,抬起落下,抬起又落下,落在妇人身上,落在老妪身上,落在不足岁的孩子身上,甚至——甚至还落在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身上!   大火烧断梁木的声音,男人看着自己的妻儿老母倒在血泊里却无能为力的嘶吼声,女人想要护着自己孩儿而频频求饶的哭喊声,老人想要寻找自己的孩儿的沙哑嘶喊声,孩子找不到自己爹娘而哇哇啼哭的声音,混在一起,最后……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可怕极了……   惨,惨极了啊!   可还不止!因为那些削好的桃木钉还没有用上!准备好的东西又怎可能不用!   于是,奴才看见那些侍卫兵将一手拿着桃木钉,一手拿着大石头或木钻,将那些桃木钉钉进了村民的头颅里!从他们的头颅顶上将桃木钉狠狠钉进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已经死了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婴孩,都无一幸免!   那些未死之人生生受下那颗桃木钉时的喊叫声,那本是在哇哇大哭的婴孩在受下那颗桃木钉时戛然而止的啼哭声,他们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声,还有那从桃木钉下迸溅出来的血水和脑浆,老奴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可那些侍卫兵将像是没有了人性一样,见人就杀!   烧了村子又烧山林,逼得林中鸟兽暴走,但凡从林中出来,不论是鸟还是兽,都会被射杀在箭雨里,不止是人,便是那些飞鸟走兽,他们都没有放过!   而先帝和几位大人,就站在一旁看,就只是看着而已,他们甚至——甚至还在笑!就好像在他们面前上演的是什么好戏一样!   奴才觉得,先帝和几位大人,以及所有的侍卫兵都疯了!   可怕,可怕极了!   二十三年过去了,可那些凄厉的声音至今还清楚地绕在老奴才耳畔,那从桃木钉下迸溅出的血水脑浆以及那些村民惨死时的模样,堆积的鸟兽尸体,至今老奴还觉历历在目,如何都忘不掉!   那一夜,大火好像烧着了天一样,鸟兽嘶鸣,真真是惨绝人寰啊!   奴才昏了过去,奴才不知大火烧了多久,奴才只知,奴才醒来时已经身处那终岁严寒的青羽山附近的村子,离开了青羽山。   从那之后,先帝再未提及过青羽山,同先帝同去的几位大人也一样。   “叮嗒……骨碌碌……”姬灏川拿在指尖的那颗血玉珠忽然从他手里掉了下来,掉在书案上,骨碌碌滚了滚,装到一旁的奏折才在原地轻轻转了转,停了下来。   然姬灏川还是维持着方才拿着血玉珠的手势,并未放下手来,他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指尖,可此时他的模样已是出神,他的目光其实早已不在自己手里拿着的血玉珠上,因为他连他手上的血玉珠掉下来了都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手上的血玉珠不见了,这才将手垂下,重新将那颗血玉珠拿到手里来。   青羽族……   姬灏川拧着眉,将手里的血玉珠放回到那一直盛放着它的小盒子里,扣上盒盖时唤了一声道:“崔易。”   无人应声,回答他的只是安静。   姬灏川看向寻日里崔公公一直站着的地方,谁人也没有。   他忘了在崔易与他说完这些事的时候他便让他去歇着去了,不必在旁伺候。   姬灏川伸手去拿一旁的杯盏,拿开盏盖已经喝上一口茶时,什么都未喝到,他这才发现杯盏里是空的,并没有茶水   姬灏川看着空着的茶盏怔了怔,才将茶盏放回书案上。   这习惯啊,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习惯了一个人一直在身旁,突然间不在了,也还是以为他还在。   就像这茶,寻日里但凡他拿起茶盏,总能喝到一口温度适宜的茶水,如今次这般什么都未喝到,还是头一回,可还真是不习惯。   姬灏川又看了一眼那装着血玉珠的小盒子,站起了身,走出了书房。   出了书房的门,即刻有太监上前来,只听姬灏川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帝君,快丑时了。”   “嗯。”姬灏川淡淡应了一声便要走,太监立刻上前跟着,却被姬灏川屏退道:“都无需跟着孤,将风灯给孤便行。”   “是,帝君。”太监立刻躬身将手里的风灯双手递上给姬灏川,姬灏川接过,问道,“你可知崔易住在何处?”   “回帝君,崔公公住在西排房最南边的那间房。”太监恭敬答道。   “西排房?”姬灏川反问一声。   太监立刻又应话道:“回帝君,是的。”   姬灏川微微拧眉,似在想什么想不出一样,又问道:“如何去?”   “回帝君——”太监又要答话,却被姬灏川打断道,“罢了,还是你给孤带路吧。”   姬灏川说完,将手里的风灯递还给太监。   “是!帝君!”太监立刻接过,语气里透着欢喜。   并非所有宫人都有机会见到帝君,更不可能所有人都能为帝君效劳,就算只是带路这么一个小事而已,也足以令这个从未在帝君跟前伺候过的太监欢喜。   但欢喜归欢喜,不当说的话绝不能说,不当问的话绝不能问,主子未问,身为奴仆绝不能先张嘴说话,尤其是这宫里的人,是以这太监一路都是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带路。   西排房,姬灏川在脑子里找寻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忆,可他终是想不出来。   虽然崔易在他身旁伺候了二十年,然他从来就没有问过崔易关于他家人或是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更从来没有到过他在这宫城里居住的地方。   也就在姬灏川到得西排房时,有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朝他的书房掠来。   ------题外话------   终于写到二十三年前的真相了!崔公公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所以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完,不着急啊~下章写完啊~ ☆、017、当心君相,小绿绿回来了   西排房是二等公公住的地方,譬如各宫娘娘的近身公公,住在西排房的公公能有自己的单独一间屋,而不用像那些新进宫的太监及宫女一般挤大通铺,而像崔公公这般伺候了先帝又伺候帝君二十多年的一等公公,照宫中规定,当已能有一独门小院才是,然崔公公并没有自己的独门小院,他还是住在西排房,最南边的那一间房。   西排房的这间屋,从他开始伺候先帝的第二年便住进来了,算来已有二十六年,这二十六来,除了枕头被褥,这间两丈见方的屋里的物事都未换过,还是二十六年前的模样,还是二十六年前摆放的位置,只不过,和崔公公一样,都已老了。   桌椅板凳以及柜子床榻都已旧得早掉了漆,本就不是什么好的木材所做,掉了漆后斑驳难看,就像老人脸上才会有的斑。   姬灏川走进这间屋子时,崔公公正站在桌边倒水喝,半躬着背,明明不过才四十岁的人而已,看起来却让人觉得像是六十岁的老人。   崔公公见着姬灏川,吓得他险些将提在手里的瓷水壶给摔了,只见他连忙将水壶放下,将半躬着的腰躬得更低了,慌张却总是恭敬道:“奴才见过帝君!”   姬灏川淡淡应了一声,他在打量崔公公的这间屋子。   崔公公抬头看姬灏川,着急地问:“帝君怎,怎的到这儿来,可是有事需要奴才去办?这般的话帝君让宫人来唤奴才一声便行,帝君怎的还亲自来了……?”   “怎么,孤到你这来一趟是不行了?”姬灏川语气淡淡道。   “奴才不敢!”崔公公立刻又低下头,又一次将腰身深躬下。   姬灏川未理会崔公公,而是走到了屋内的方桌旁,伸手拿过崔公公方才着急放下的瓷水壶,却发现壶是轻的,壶里并没有水。   姬灏川眉心微拧,并未将壶放下,而是提着它转了个身,作势往屋外走去,崔公公见状,连忙上前挡着,着急不已道:“帝君不可,万万不可,这壶里没有水了,帝君若是渴了,奴才这就到帝君的寝宫去将帝君用惯的茶盏茶壶拿过来。”   姬灏川将眉心拧得更紧,似是不悦,他并未理会崔公公,也还是未将水壶放下,而是朝着屋外稍稍扬声道:“来人。”   方才替他领路过来的太监立刻走了进来,姬灏川随即将手里的瓷壶递给他,吩咐道:“去满一壶温水来。”   “是,帝君。”太监即刻接过壶,退下了。   崔公公怔怔,面有不安之色,“帝君,这……”   姬灏川依旧未理会崔公公,而是将衣摆撩开,在方桌旁的长凳上坐下身,崔公公见状,更是不安道:“帝君,这……帝君九五之尊,怎可坐在老奴这屋里,只会污了帝君的衣袍啊。”   “孤不觉脏,你操的何心。”姬灏川神色静淡,说完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位置,道,“坐吧。”   崔公公惊吓更甚,愈加慌忙道:“奴才不敢!”   姬灏川声音沉了沉,“让你坐便坐。”   “……”崔公公迟疑一小会儿才恭敬道,“是,帝君。”   仿佛芒刺在背如坐针毡一样,崔公公紧张且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一张长凳上坐下了身,他很紧张,紧张得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紧张得他身子僵直。   可就算他整个身子僵得再直,他的背还是半躬着的。   姬灏川一直以为是他太过恭谨总是躬着背,现才发现,崔公公的背,不知何时起就已是这样了,躬着,一副总是恭敬卑微的模样,再也直不起来。   屋里的油灯光线很暗,借着这昏暗的光,姬灏川也是第一次发现,崔公公的头发花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许多深了许多,然他对崔公公的模样,还停留在他年幼时所见到的那样,年轻,卑微,却又待他极好极好,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而今,崔公公依旧无微不至地伺候他,然他已经二十有四,不再年幼,而崔公公,也老了。   他第一次觉得,在他年幼时总是他欺负对象的崔易,老了。   姬灏川心底轻叹一声,问道:“今日不是让你歇息了,怎的这般晚还未睡下?”   对于姬灏川的关心,崔公公很是受宠若惊,忙道:“回帝君,在帝君身旁伺候惯了,这时辰……奴才还睡不着。”   姬灏川沉默。   过了一小会儿,只听得崔公公恭敬小声地问道:“帝君今夜亲自过来,可是……还有话想问奴才?”   “嗯。”姬灏川也未拐弯抹角,“孤想问问你,可知那颗血色一般的玉珠是如何得来的,又是做什么用的?二十三年前到青羽山那一回,你可见过那些颗血色玉珠?”   他总觉那些颗血色的玉珠,当是有什么意义才对。   “回帝君,奴才不知,奴才就只见过帝君手上的那一颗,还有岑将军死时手里抓着的那一颗。”崔公公低着头,“奴才知道的都已经告诉帝君了。”   姬灏川又微微拧起眉。   不知道么?   然就在这时,崔公公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惊道:“帝君,奴才……奴才好像想起点什么来了!”   姬灏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奴才记得那日在安北侯府发现岑将军尸体时君相说过这么一句话,‘先帝早年曾得到过六颗浑身通透的血玉珠,先帝将这六颗玉珠分别赐予了先帝后,前丞相林海,大将军沈云,安北侯沈天,如今的帝师言危,以及帝君’,六颗血玉珠,六颗血玉珠……”崔公公紧着眉,一副在努力回想的模样,“奴才想起,当年在那大火里,奴才还看到一样东西,是一只……一只大鸟,鼠李根雕成的大鸟,那只大鸟身上——”   “那只大鸟身上有六个原形的窟窿,尤其眼睛上的那两个窟窿最明显,村民的血溅在那只大鸟的身上眼睛上,就好像……就好像它是被人活生生挖了双眼断了翅膀剖了心脏一样!奴才想起来了!那六个窟窿原本一定是镶着六颗血玉珠的!而青羽族……青羽族所尊拜崇敬的,就是飞鸟!”   每每一想到二十三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崔公公的情绪总会失控,现下,也一样。   “一定是这样!那六颗血玉珠原本一定是那只大鸟身上的!先帝他们……先帝他们是挖了青羽的眼,断了青羽的翅膀,剖了青羽的心哪!”   崔公公的面色又变得惨白,火光在他大睁的眼眸里晃动,好像他的眼里倒映着当年的火与血一样,腥红至极。   “可,可青羽族的人在二十三年前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又怎会,又怎会——”崔公公说到这时,他竟突然喷出了一口血来!   “噗——”   一口……黑紫色的血!   “崔易!”姬灏川倏地站起身来。   崔公公跌坐回长凳上。   只见他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嘴,摸到满手的血,黑紫色的血。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看着手心里的血。   “来人!传太医!”姬灏川眉心已拧成一个“川”字,他一向冷静的瞳眸此时大睁着,只见他抓上崔公公的肩,同时朝屋外方向大声喝道。   谁知崔公公却在这时抬起他那只并未沾着血的手抓上姬灏川的手腕,着急道:“帝君,不用传太医,不用了!就算奴才求帝君了!求帝君了!”   崔公公说着,忙站起身朝姬灏川跪了下来。   姬灏川本抓在他肩上的手定在半空,并未说话,眼神冷沉冷沉。   “帝君,不是奴才有心要拂帝君的意,而是就算太医来了,也救不了奴才。”崔公公低着头,又有血从他嘴里流出来,依旧是黑紫色的血,流过他的下巴,滴到他青紫色的衣裳上。   “太医还未来,你为何便先下定论?”姬灏川声音冷冷,很显然,他怒了。   “奴才,奴才……”崔公公每张一次嘴,滴到他衣裳上的血水就愈多,就像是他的血脉被人切断了似的,再也止不住。   “说!”姬灏川鲜少大声说话,因为他早已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掩饰自己的情绪,只有在自己信得过的人面前,他才偶会流露出真实的眼神面色。   “因为……”崔公公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奴才根本就没有救啊!”   崔公公说完,先朝姬灏川重重磕下一记响头,而后才缓缓直起身,将手移到自己腰间,缓缓解开自己的腰带,再缓缓地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   在看到崔公公*着的身子的一瞬间,姬灏川眼眸再次大睁,再不能冷静!   只见崔公公那本该如任何人一般肉色的身体,竟是——   竟是暗紫色的!   而那暗紫色并不仅仅是他的肌肤,似乎连他的血他的肉,都是这暗紫色!唯剩他的双手及脖子还是正常人的肤色外,他的全身上下,似都是这般颜色!   在他的胸膛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朝他心脏的方向慢慢挪动。   那东西看起来两个指头大,似有头有脚,好似一只大虫子般!   姬灏川看着崔公公这诡异的身子,震惊到了极点,这,这——   “帝君瞧见奴才这身子了。”崔公公将沾满了自己血的手覆到自己心口上,悲哀一笑,嘴里边涌出血边道,“帝君啊,其实奴才还瞒了帝君一个事,就怕帝君听了之后对先帝存了不当有的想法。”   “奴才虽不知先帝当年为何要以那般惨烈的手段屠杀青羽一族的人,奴才心想,可能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可那些跟着先帝去的众侍卫兵将是大燕的子民啊,是一直为先帝为大燕效命的人啊,可他们,他们却通通没有逃得过一死的命运啊!就因为先帝要将知道二十三年前那件事的所有人抹杀干净!就因为先帝不能让自己的史上留下污名!就仅仅因为自己而已啊!”   “除了四位大人,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当然,也还除了奴才。”   “帝君可知奴才是如何活下来的?”说到这儿,崔公公眸中的神色更悲凉,“因为帝师大人说,‘这孩子留着吧,留着伺候太子,当是个不会有异心的孩子才是’,所以,奴才得以活了下来。”   “奴才活是活了下来,可却再不是原来的奴才了,帝师在奴才身上种了蛊虫,没有解药的蛊虫,就只为了让奴才做一个忠心伺候帝君的人,这蛊虫已经折磨了奴才二十二年,唯有每月找帝师拿一次缓解之药,奴才才能活下去,今日,又到了每一月向帝师领药的日子。”   “但是奴才今日没有找帝师领药,帝师也不会再给药给奴才,因为奴才把实话都说了出来,都告诉了帝君,咳——”崔公公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姬灏川此时已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转身就要走,“孤去找帝师!”   “不用了帝君,来不及,来不及了……”崔公公将捂在心口的手拿开,“这只食心虫已经到奴才的心脏上来了。”   只见一会儿之前还离崔公公心脏有些微距离的慢慢挪动的黑影此时竟已经挪到了他心口位置,好像紧紧扒着他的心脏正在啃噬一样。   “帝君,从今往后,奴才再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要保重啊……”   “奴才活够了,多活了这二十多年,够了……奴才早该和那些青羽族人,和那些侍卫们一起死的,可偏偏是奴才这样身子不完全、天下间最低贱的人多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很可笑?”   “帝君,奴才想奴才的家了,想奴才的爹娘及兄弟姐妹了,奴才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这一次,奴才应该能见到他们了吧,早几年,奴才家乡闹了瘟疫,奴才的家人……”   “帝君,你和先帝不一样,不一样,你是个好帝君,咳咳——”   “奴才第一次和帝君说这么多无关的话,还请帝君莫怪奴才。”   “帝君,保重,千万保……重……千万……当,当心君相……”   崔公公说完这最后一句,他闭起了眼。   他嘴角的血还在流,他还是维持着方才跪地的姿势,面对着姬灏川跪着。   姬灏川垂眸看着崔公公,火光映在他眼里,他的眼神却暗得可怕。   他这般一瞬不瞬地看着崔公公不知多久,待他蹲下身欲扶上崔公公的双肩将他放躺下,他的指尖堪堪碰上崔公公的肩,崔公公的身子竟在这一瞬间开始化成血水!   浓黑的血水,从头颅至身子。   诡异,伴随着腥臭。   那去提温水的太监在这时候回来,才要跨进门槛时便瞧见这诡异可怕的一幕,他一声惊叫,摔了手里的瓷水壶,人也吓晕了过去。   瓷壶掉落在地,啪的一声,碎成了几瓣,壶里的温水湿了一地。   不过,就算这瓷壶不掉水洒,这温水,也无用了。   这当喝一杯温水的人,已不在了。   *   一直昏昏睡睡的阿离小家伙在大夫所说的“第三日”日落时又醒了过来。   小家伙醒过来时,那一直守着他寸步不离的君华不在他身侧,不在屋里,他此时正为小家伙下楼端药。   小家伙在床榻上努力地撑坐起身子,看着陌生的屋子,他不安且紧张道:“小华?小华你在哪儿?阿褐你在哪儿?小小花?小小小黄?你们,你们都不要阿离了吗……?”   小家伙掀开盖在身上的厚厚被褥,吃力地下了床穿上鞋,然后转过身来从被褥下拉出他的胖兔子布偶和小木人,抱在怀里后才慢慢迈开脚步,虚弱得走起来东摇西摆的,只见他不是走向屋门方向,而是走向窗户方向。   窗户是掩闭着的,小家伙想将窗户打开,奈何窗户抬高,他根本就够不着,他本可以搬来凳子,站到凳子上将窗户推开,可他站在凳子旁使了老半天的劲都搬不动那凳子。   小家伙沮丧得想哭:“大家都不要阿离了吗……?是不是阿离不听话,是不是阿离是个大麻烦……?”   “啾啾啾——”就在这时,窗户外有鸟鸣声传来,伴随着鸟羽扑打在窗纸上发出的扑扑声。   本是沮丧得想哭的小家伙眼睛突然亮了,“小绿绿!”   ------题外话------   月底了,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有月票的姑娘们不要藏着了啊~再藏就要过期了啊~! ☆、018、离开天牢   不管有无光火,不管暗夜还是白昼,在君倾眼里,都没有差别。   他不喜算时辰,每日都是君松或是鸟儿们与他说夜深了,该歇下了,他才知,原来已入夜,原来夜已深。   他早已忘了苍穹是何模样,忘了春草冬雪是何模样,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何模样,他唯还记得清楚的,是她的模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阿离时那皱巴巴的小小模样,小白从未改变过的模样,以及,海棠花的模样。   君倾低下头,抬手抚向自己衣襟上朱砂色线绣成的海棠花,朱砂……   就在这时,只听这天牢之中有沉闷的响动声传入耳,好似人跌倒在地的声音一般,而明明就没有发出任何一声狱卒的叫喊声,这些沉闷的声音,于这厚厚的牢狱之墙外的人来说,根本就是无声无息,根本就无人知道这里边发生了什么。   君倾亦不知道这牢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然他既不惊诧,更不慌张,他还是坐在那张铺着稻草的低矮石床床沿上,微垂着眼睑,神色淡漠地轻抚着他衣襟上的海棠花,就好像他什么都未察觉到一样。   忽然,他听到绕在牢门上那粗大铁链被抓动而发出的声响,继而是铁锁打开及拉到铁链发出的喀喀声,天牢本死一般静寂,使得这铁链被拉动的声响在这天牢里显得异常大声。   君倾终是抬起了眼睑,并转头“看”向牢门处,眸中有诧异一闪而过,沉声道:“小白?”   来人并未应声。   君倾即刻站起身来,朝牢门走来,又道:“小白你为何到了这儿来?”   君倾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听到来人用力哼了一声,显然很是生气。   的确是小白。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明明小白就连一声都未哼,君倾便已知道,此刻正在拉动铁链的人是小白,而方才那些沉闷的声响,便的的确确是这牢狱里的狱卒被放倒的声音。   只听“哗啦”一声,小白将手里粗大的铁链用力扔到了地上,继而用脚将牢门踹开,凶煞煞地瞪着君倾,愤怒道:“你以为我喜欢来这脏兮兮的地方看不听话的你!?哼!”   小白说完话,抬手就想打君倾,可还是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的手抬起来了,他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到君倾面上,终还是他自己愤愤甩下手,自己更生气。   君倾面上难得有表情,此时的他听到小白怒冲冲的话时竟微微拧起了眉,声音更沉了一分,“发生了什么事?”   “小家伙,你还好意思问!?”小白似是怒不过,抬手一把就揪住了君倾的衣襟,“都是你养的蠢狗阿褐!差点吓死老子好吧!老子来找你算账的好吧!”   “阿褐?”君倾将眉心拧得更紧一分,他的神色不在淡漠,反是显出些微的紧张,“阿褐不是陪着阿离?”   “你以为那条蠢狗的腿绑在咱儿子身上?就不兴他自己跑回来?”小白又用力哼了一声,却是未放开君倾的衣襟。   “阿褐向来听话,且又最是疼爱阿离,又怎会跑回来。”君倾的声音竟是有些不再平稳,“可是阿离出了事?”   若不是阿离出了事的话,小白又怎会到这牢狱来。   小白定定看了君倾那双墨黑的眼眸片刻,才松开他的衣襟,声音忽然间也变得低低沉沉道:“咱儿子病了。”   君倾手指蓦地一颤。   只听小白继续道:“总是昏昏睡睡,醒不长时,小华华已请了大夫去看,但大夫诊不出个所以然,说此等病况他无能为力,小华华无法,离不开咱儿子的身边,只能让阿褐回来告诉你我。”   “想来是咱儿子的情况极为不妙,否则小华华也不会束手无策,更不会这般着急地让阿褐回来传话,你要知道,那只蠢狗跑得现下只剩了小半条在,就差没在路上被人套回家炖狗汤了。”小白说完,随即又换了一口嫌弃的语气,“要不是因为咱儿子情况不妙,你以为我愿意来看你?哼!虽然这些个人没一个挡得住我,但这地方也实在脏。”   “行了,现在我就问你,你现在要怎么办吧,赶紧说了我好给小华华回个信。”小白又瞪向君倾。   君倾眸光沉沉,并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小白极为不耐烦,伸出手在他肩头打了一巴掌,又是沉声道:“说话,没多时间给你思忖,你不心疼咱儿子我还心疼着呢!”   君倾还是不语,但他却在小白眼前朝牢门的方向走去,这才冷冷道:“走吧。”   “哦?”小白看着已经跨出牢门了的君倾,将眉毛挑得高高的,用一种嘲讽的口吻道,“怎么?不在这破烂天牢里呆了?你不是说要呆着到你被处刑的那一日的?我算算还差几天啊,这还差差不多三天才到你处刑的日子,就这么半途走了,不像你的作风吧小倾倾?”   君倾对小白的话充耳不闻,只见他准确无误地跨过倒在跟前的一个又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狱卒的身体,朝这天牢大门走去。   这偌大的天牢里,竟是所有狱卒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仅小白自己一人,竟能在他们连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更未说动手前便将他们全数放倒,可见他的实力是有多可怕,可怕到早已不在“人”的范畴内。   而就算这些狱卒还都好好地站着守在这天牢里,只要君倾想走,也无人拦得了他。   只不过,在小白来之前,他未想过要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天牢。   然他现在,不得不走,飞走不可。   若阿离有什么万一——   他不愿想,更不敢想。   小白走在君倾身后,看着他脚步急急的背影,眸中有愠恼有无奈有怜爱,还有一丝……哀伤。   似对君倾的哀伤,却又似对他自己的哀伤。   在走出天牢大门时,小白忽然唤住了君倾,“小阿倾。”   君倾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只听小白好似对小儿一般的口气道:“手伸出来。”   君倾并未迟疑,随即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对于小白的话,他向来都是听从的多。   小白之于他而言,像朋友像兄长更像父亲,时常胡闹,时而温柔又时而严厉,小白和他们母子一样,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能听的话,他不会不听。   小白在这时将一样什么小物事放到了君倾朝上打开的手心里。   是一颗血色的玉珠,还有着小白温暖的温度。   “这一颗血玉珠留在姬灏川那儿的时日足够了,你也没多少时间了,再由不得你任性,我便替你将它收回来了,拿着吧。”此时的小白,语气是嫌弃的带着愠恼的,然他的眼神却是温柔怜爱的,一如君倾小时候他看他的眼神,就算君倾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丁点大的小娃娃,但于小白而言,他依旧是个孩子,一直是个孩子。   “谢谢你,小白。”君倾将血玉珠拢在手心,沉默了少顷,才低沉着声音道。   “就这么嘴上说说就完事了?”小白哼哼声,竟是任性道,“我不管,我要吃甜糕,要吃你亲手做的甜糕,你不做给我吃就证明你说的是假话。”   “嗯。”对于小白的任性与撒娇,君倾向来是能依则依,“若届时剩下的时间还足够,我便给你做。”   谁知小白却像个小孩子一般不依不挠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吃小倾倾做的甜糕!我不管你时间够不够!不然就是你不爱我!”   “……”每每这等时候,君倾反像是长辈一般,就算为难,却还是答应了小白,“我知道了,我给你做就是。”   “哼,这还差不多。”得了君倾的答应,小白这才松了口,绕过君倾身侧走在了他前边,一边道,“行了,走了,别让咱儿子等得久了,要是咱儿子有个什么万一,信不信我打你。”   君倾将手心里的血玉珠收进腰带间,转身就要走到小白身侧,谁知却被小白往后一推,将他推到了与他有着一步之距的后边。   君倾眼神黯了黯,未再走上前去,而就这么走在小白身后。   小白并未说话,小白只是将他往后推了一推而已。   并不温柔的举动,但这并不温柔的举动里却包含了小白对他的所有温柔与疼爱。   还是像他小时候一样,不管遇到何事,小白都会将他往他身后推,替他挡住前边的所有危险。   还记得当年他立志要下山来,要到燕国来替爹娘以及族人报仇时,面对所有的人和事,他是陌生的,小白亦然。   小白活了上千年,可上千年里,他从未离开过青羽山那片深邃的山林,小白见过的人,也只有青羽族人而已,会与小白说话的,亦只有青羽族每一代的巫神而已,莫说山下的事情,就算是青羽族里族人的事情,小白都知之甚少,虽活了上千年,但他遇到小白那时,小白对于这世间所知道的,并不比四岁多点的大他多上多少。   小白在那深邃的山林间活了上千年之久唯一会的,便是他的一身武功,孤独的他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都在练自己的身手,为在与猛兽拼杀中存活下来,为让自己变得更强,他不知道自己学会的是什么,还是后来下山之后,听得人们说得多了,才知道他学会的,可以称为“武功”。   他第一次见到小白时他身上穿的衣裳还是破破旧旧的,显然穿了很久很久的模样,都已然变得褴褛,腰带系得歪歪扭扭的,衣裳亦是穿得歪歪扭扭的,看得出他连衣裳都不大会穿,后来他才知道,独自在那山林里的小白鲜少穿衣裳,只偶尔想起他还有一件衣裳时便会拿出来穿穿,那件衣裳,小白说,也不知几十还是上百年了。   所以对于他们谁都未到过的山下的事情,小白与他一样,都是后来从鸟儿们那儿知道的,他知道多少,小白便知道多少。   然到了山下,面对那些全然陌生的人和事时,小白却总是将他护在身后,待他问好了打听好了知道清楚了,才将他从身后拉出来,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小白的习惯,习惯所有事情都先护在他身前。   也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初下山的那一年半载里,他们没少被周遭的百姓骂,风餐露宿于他们而言,早已是常事,可尽管如此,小白还是拼尽他所能,让他上了学堂,用半年的时间识字,识燕国人的字,后来得以入相府,他与看守相府书阁的大爷交好,他便可偷偷出入书阁,他开始不分昼夜地学,与小白一齐学,然后一齐探讨,再尔后——   “小家伙,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走在前边的小白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的面前,已是这天牢的大门,紧闭着的厚重大门,只见他的手正搭在那粗壮的大木闩上,正回过头来看有些出神的君倾。   “没什么。”君倾淡淡道。   “现在可不是你出神的时候。”小白的语气变得严肃,他将门闩拉了开来,“当走了。” ☆、019、娘亲要来找阿离   距君倾处刑之日尚有一日半,距阿离小家伙见到小绿绿之日已过两日。   将是黄昏时。   深秋的天,天色已是沉得早,才及酉时,天色已呈即将入夜的暗沉。   有一辆普通的灰篷马车还在路上行驶,由帝都西南边的方向朝帝都方向行去,然行的却不是宽敞平整的夯土大道,而是鲜少有车马行走的颠簸小道。   不过小道虽颇为崎岖不平,可这灰篷马车看起来行驶得非但不颠簸,反是颇为平稳的模样,看得出这赶车之人驾车技术之高。   马车是阿离小家伙和君华的那一辆,马车里坐的自然便是阿离小家伙,驾车的,自是君华。   这本当是往远离帝都更西南的方向驶去的马车,如今竟又折回帝都来!   从那小镇子到帝都,若以君华独自驾马的速度,最多一日便可到帝都,然现下他们已在路上走了两日,距帝都仍有一大段的距离,倒不是君华不急,相反,他焦急到了极点。   可他再如何焦急也无用,马车不能赶得太快,不然会巅到马车里的小家伙,他们又不便行官道,以防万一,避免遇到追来的人,他更是不能带着小家伙骑马,以免小家伙照到太阳,且愈靠近帝都,他不仅焦急,更是警惕。   他无时无刻不要提防着随时都有可能扑来的危险。   君华看着前方很快就要黑下来的天色,面色异常凝重严肃,心中焦急如焚,也不知阿褐将话带到给主人和白公子没有,他这般擅自将小公子带了回来,主上怕是要大怒,可若不将小公子带回来,他又实在担心小公子捱不住。   天黑之前当是赶不到帝都了,但在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一个可以停下落脚歇息的地方,前方是有村子,但这等时候他与小公子不便到人多的地方,以免遇到不当遇到的人,而这小道不平,入了夜很是不好走,强行只会颠簸,怕是小公子受不得。   君华下眼睑上的青灰已经积成了青黑,这几日他根本未曾好好合过眼,但就算他再如何困倦疲乏,他都要忍着撑着,他若倒下,那便无人照顾可怜的小公子了。   “驾——”君华的眉心拧得紧紧的,将手中的缰绳又一次打在马屁上,马车继续辚辚往帝都方向而去。   马车里的小家伙自是不知道君华心中担心的是什么,小家伙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只知道自己很想爹爹和娘亲,只知道自己又给他的小华添了麻烦。   因为小绿绿回来后,小家伙又整整睡了一整日多些,直到今晨才醒来,可真是吓煞了君华,想加紧速度赶路却又不放心小家伙,总是走走又停停,停下来看小家伙是否有醒来,是否还好。   不过好在的是,小家伙今日醒过来的时间长了些,且醒来过后的精神亦好了许多,今晨他醒来的时间有将近一个时辰,与君华说了好些话,让君华开心了不少,然君华心疼他,未与他说太多话,怕他舌燥而难受。   小家伙之所以变得有了精神,是因为小绿绿给他带来了期待。   小绿绿告诉小家伙说他和小小嫩见到了朱砂,但是小小嫩将腿上的小信给在路上弄掉了,还是他小绿绿办事牢靠,找到了朱砂并将成功地让朱砂取下了信,但是……   但是那两天下了雨,小信被雨水湿到了,小信上边的字一个都看不清了。   本是在等着小绿绿好消息的满心期待的小家伙在听到小绿绿这般说时,他伤心得都快哭了,可他没有,他想,但是不敢,他在想哭之前用小手用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然后小绿绿饿极,没再继续往下说什么,而是跑去找君华寻吃的去了。   小绿绿给小家伙带回了失望与伤心,但同时也给小家伙带来了希望,只不过当时他觉得好难过,身子好难过,脑袋也好难过,爬回到床榻上抱着他的胖兔子布偶与小木人躺下后很快又睡了去,根本就没得听小绿绿饱食之后想要接着说的话,自也没有机会问小绿绿。   直到今晨小家伙醒来,君华停下马车喂他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再喝了已经冷掉的药让他重新躺会到马车里的小小软榻上后,小绿绿亲昵地蹦跶到他枕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他的小脸时,小家伙这才伤心地和小绿绿道:“小绿绿为什么让阿离给娘亲的小信让雨水淋湿湿了呀……阿离好想好想娘亲的……”   “啾啾……”小绿绿轻轻的叫了两声,又用脑袋蹭蹭小家伙的脸颊,好像在和小家伙道歉一样。   “嗯……”小家伙本是一脸难过,却突然侧过身来,面对着枕边的小绿绿,两眼变得亮盈盈地问,“小绿绿说娘亲拿了阿离给娘亲的小信之后,小信上边的字都糊掉了,那,那就是说,小绿绿见到了娘亲的是不是,是不是呀?”   “啾啾!”小绿绿在小家伙放在脸颊边的小手背上轻轻啄了啄,表示小家伙说的对。   小家伙眼睛更亮了,不仅眼睛更亮,他甚至坐起了身来,将小绿绿捧到了自己的小小手心来,盯着小绿绿那豆子般的小眼睛,着急地问:“那,那小绿绿有没有告诉娘亲,阿离好想好想娘亲呀?”   “啾……?”   “哦……阿离忘了,娘亲不是爹爹和小白,娘亲听不懂小绿绿说话的。”小家伙忽然又耷拉下了小脑袋。   小绿绿这时则在小家伙的手心上扑扇着翅膀,边扑边啾啾叫:“啾啾——啾……啾啾啾!”   小家伙重新抬起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眸眨巴眨巴,将马车里看了一遭,然后激动着对小绿绿道:“阿离没有看到小小嫩回来哦!小绿绿是说……是说小小嫩留在娘亲那儿了吗?”   “啾!”小绿绿又扑扑翅膀。   “是,是留在那个给娘亲带路来找阿离吗?是吗是吗?”小家伙激动得亮晶晶的眼睛睁大老大,“娘亲是说要来找阿离的,是吗是吗?”   “啾……啾啾——”小绿绿继续扑棱扑棱翅膀。   “有一个怪怪的叔叔和小绿绿还有小小嫩说了奇怪的话,是要赶小绿绿和小小嫩走吗……?”小家伙拧起了眉心,没有多少血色的小嘴往下扁着,“然后娘亲就一直在睡觉,没有理小绿绿和小小嫩了,小绿绿也不知道娘亲睡醒了是不是还要找阿离呀……”   “啾……”小绿绿看着小家伙难过,低下头朝他的手心又轻轻啄了啄,似在安慰。   谁知小家伙却又即刻高兴地自言自语道:“嗯……有怪怪的坏叔叔也不怕不怕的,娘亲说了要找阿离就一定会找阿离的!嗯嗯!一定会的!娘亲不会骗阿离的,不会的不会的!”   “娘亲笨笨不认得路,娘亲自己肯定找不到阿离的,所以小小嫩留下来给娘亲带路,让娘亲找到阿离,嗯嗯!”   “小绿绿和小小嫩好聪明好聪明!没有听怪怪的坏叔叔的话,真好真好!”小家伙说着,将小绿绿凑到自己脸颊边来,用自己的脸颊在小绿绿身上蹭蹭,开心道,“阿离好稀罕小绿绿和小小嫩!”   “啾啾!”小绿绿也用脑袋回蹭小家伙的脸颊。   “小绿绿呀,阿离再写一封小信,你帮阿离带去给娘亲好不好,好不好?”小家伙将小绿绿捧在自己眼前,殷切地问,“今天外边没有下雨哦,娘亲一定一定能看到阿离的信了!好不好呀小绿绿?”   “啾!”小绿绿居然点了一点头。   小家伙立刻将小绿绿放下,然后掀开自己身上的软被从小软榻上下来,然马车行驶中,且小家伙身子虚,使得小家伙才站起身便重重地扑倒在车板上。   轱辘声大,加上君华心中焦灼,是以他未听到马车内小家伙的动静,唯是小绿绿还有那只灰毛兔子跳到小家身边用脑袋蹭着他,小家伙立刻朝两只小家伙弯眼笑了笑,道:“阿离不疼不疼的哦,小绿绿和小小灰不用担心阿离,阿离可以自己爬起来的。”   说是这般说,但小家伙身子毕竟太虚,无力得很,是以就算是这么小小的爬起身的动作他也很吃力。   小家伙爬起身后,小脸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却见他着急地从软榻边的小箱子里翻找出什么。   小家伙翻找出了一支做成笔的模样的细墨条,上边绕着两层棉布条,只留出顶端一小节当做笔头,显然是为了小家伙在路上写字方便而做的,小家伙再拿出一张宣纸,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片,然后将撕下的一小片纸放在钉在车窗下边当做长案用的木板上,他则是跪坐在长案前,拿着那杆墨成细条的墨条做成的笔,开始认认真真地朝那张小纸上写下几个字,还边写边慢慢念道:“爹……爹、娘……亲、阿……离。”   “阿离写好了!”小家伙连墨条笔还未搁下便兴奋地将那张写了字的小纸拿了起来,对着有着光线透进来的车窗,开心道,“阿离还是写了‘爹爹、娘亲、阿离’六个字哦!小绿绿,你说你说,娘亲还记得这六个字吗,阿离都有写过好多好多次给娘亲看的哦!”   “嗯嗯!娘亲一定记得的!嘻嘻!”小家伙笑着自言自语,一边将小纸折好,折成小条状,然后低下头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再用牙齿从腰带头的地方用力咬扯出几根细线来,小绿绿在这时则是自觉跳到案子上。   小家伙将线咬扯好了,可那细线却断成了好几条,使得他只能认真地将这些细线拧到一起,打好结,然后对小绿绿道:“小绿绿不动哦,阿离要把阿离给娘亲的小信绑在小绿绿的腿上,让小绿绿再帮阿离带给娘亲哦。”   小绿绿果然听话地一动不动。   小家伙将小手和脑袋一并朝小绿绿凑去,极为认真地将那张折成小条的小纸用打了无数结的细线绕了一圈又一圈绑在小绿绿的右腿上,绑好后小家伙甚至爬到了案子上,将拉开着一半的厚重窗帘子全部拉开,而后双手捧了小绿绿将它递出车窗外,满是期待道:“小绿绿帮阿离哦!”   “啾!”小绿绿清脆地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走了,直到看不见小绿绿了,小家伙才从案子上挪下来,但未躺回到床榻上,而是挪向车帘方向,将车帘打开,将小脑袋叹了出去,唤正在驾车的君华道,“小华,阿离想和小华说话哦。”   君华听到小家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吓了一跳,张嘴就欲叫小家伙将小脑袋缩回去以免被太阳晒着,但小家伙语气里的开心让他未忍心,且秋日的晨间尚未见太阳,他便温和地笑着道,“小公子想说什么?”   “说爹爹和娘亲好不好呀?”小家伙趴在车板上,将脑袋枕在叠放在身前的手臂上,看着君华,乖乖巧巧的。   “当然好。”君华柔笑着。   然后便是小家伙独自在说啊说的多,君华怕小家伙舌燥,便让他喝些水,歇歇再说,然小家伙喝了水之后却没有再说多少句话,而是趴着睡着了,小脑袋随着马车而一摇一晃。   君华慢慢将马车停下,将小家伙抱回了马车里的软榻上睡好后正要退出马车来时,发现了案子上细墨条笔和被撕过的宣纸,而小绿绿不见了踪影。   君华轻叹一声,再看一眼睡着了的小家伙,这才退出马车来,继续赶路。   就这般,小家伙一睡便又睡到了酉时。   小家伙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车窗边拉开帘子将小脑袋探出车窗外,看着什么,等着什么。   看着看着,小家伙看到前边似正有人来。   那人,骑着马。   小家伙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此时此刻,君华也看到了小家伙所看到的人。   ------题外话------   6月的最后一天,让我们可爱的小阿离来霸屏!哦呵呵呵~   小阿离说:姨姨们,阿离想要月票票,有了月票票阿离才能快快见到娘亲……   最后一天了!荷包里还有月票的姑娘们不要再藏了~都给我们可爱的小阿离吧~! ☆、020、见到了娘亲!   朱砂从客栈离开前还做了一件不地道的事情,那便是到厨房顺走了几张烙饼、几个早已冷掉的馒头与一囊子的水,否则她身无分文,她不能让自己还未到帝都前便先让自己饿倒了。   但朱砂本是想往帝都去,然当她见到帝都那高高的城墙时,她却未有进去,而是从那高高的城墙前绕过,往西南方向而去。   只因朱砂在离开客栈的小镇后,她见到了那只她以为早已离去的嫩黄色小瓦雀。   答应过她要带她找它们的小主人的那只小瓦雀。   不过她也仅见到那只嫩黄色的小瓦雀而已,并未见到那只尾巴是绿色的小鸟儿。   但也好,这路上总归不是她独自一人,若是她自己的话,怕是……找不着路的吧,尽管这官道只有一条,然她在那小小的镇子上也能将路给走岔了去,让她不免怀疑自己能否顺畅地去到帝都。   朱砂不知这两只小鸟儿为何突然离开,又为何突然又飞回到她身边来,她只知,有了这只小瓦雀,她当是能见得到它们的小主人了才是。   然见到了帝都那高高的城墙时,那只嫩黄色的小瓦雀却未往帝都拐去,而是沿着夯土官道继续往前飞,往帝都的西南方向飞,飞了一小段距离后又飞回到朱砂肩上来,如此反复三回,显然是在告诉朱砂,它的小主人并不在帝都城内,还要再往前走。   朱砂勒马,看着不远处人进人出的帝都城门,帝都城内,丞相大人君倾……   小瓦雀停在她肩上啾啾叫,好似在催她快些。   过了一会儿,朱砂甩了甩手中的马缰,唤了一声“驾”,继续朝着往西南方向的夯土官道走。   她并未到帝都城去。   在见到小瓦雀的小主人与到帝都城内找丞相君倾之前,她选择先去找小瓦雀的小主人,因为这二者相较,当是见到小瓦雀的小主人较容易得多,毕竟她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平民百姓想要见到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并非一件易事,且她不识帝都,若是去了,怕也只会浪费时日而已,既是这般,不如先随小瓦雀走。   总归她是想知道自己是谁,想找回自己缺失的过往,或许这小瓦雀的小主人能帮得她个一二也说不定。   这般想着,朱砂便继续跟着小瓦雀走。   朱砂从帝都前绕过时约莫未时过了半,秋日的日头并不烈,但她已连续赶了两个多日的路,她已觉很是疲乏,且渴了饿了,便在一株老树下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她从那客栈厨房偷偷顺出来的干粮只剩下一张烙饼,她坐在老树下,坐在那些硌人的碎石子上,嚼着冷硬无味的烙饼,喝着在路上小溪边打满水囊的水,看一眼忽然间就躲到了云层后的太阳,将水囊挂回腰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马匹身旁,扶着马背准备翻身上马时,那停在马匹脑袋上的小瓦雀突然啾啾叫了起来,同时扑扇着翅膀往旁边的小岔道飞去。   朱砂不由循着小瓦雀飞去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小岔道上正有一只小鸟儿朝她这边方向飞来。   和小瓦雀差不多大的身形,模样看不出是什么鸟儿,但是尾巴上那一节绿色的羽毛却尤为显眼,不是那只曾和小瓦雀一齐飞到她身边来过的小鸟儿还能是哪只?   不过,这小小的鸟儿竟是飞到了离那镇子这般远的地方来,但——   这只小鸟儿在这儿,这小瓦雀亦带她来往这个方向,这便是说,它们的小主人,定在这条路上的某一处地方了?   只听那两只小鸟儿啾啾叫了一小会儿,好似在说着什么一般,而后那只绿色尾巴的小鸟儿便飞到朱砂面前来,一直在她面前扑扇着翅膀,既不停到她的肩头,亦未停到马背上。   朱砂默了默,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抬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绿尾巴的小鸟儿这会儿才停到她抬起的手上来。   小鸟儿停下,朱砂这时便瞧见了小东西腿上绑着的折成细条的小纸条。   还是用蓝紫色的细线绑着,还是绕了那么多圈,还是打了那么多个绳结,与上次小东西腿上绑着的小信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唯一不同的是,这几日没有再下雨。   那这小纸条……   朱砂从小鸟儿腿上解下了那折成细条的小纸条,小鸟儿立刻从她手上飞开,飞到她的肩头,和小瓦雀在她的双肩上一左一右地站着,都用那小豆子般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的手看,看她将那小纸条慢慢打开。   这一回,朱砂终于看到小纸条上边的字。   只有六个字。   朱砂定定看着那写得工整但不难看出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写的字。   朱砂看着小信上的字,微微拧起了眉。   这是……什么字?她好像……并不识字。   也不对,她又似乎,认识这几个字。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些。   爹,爹爹……娘亲,阿……离?   朱砂在心中念着小信上的这几个字,然她又不大确定,身旁又无人可问,她便转头问了停在她肩上的两只小鸟儿问:“这上边的字,可是‘爹爹、娘亲,阿离’?”   “啾啾!”绿色尾巴的小鸟立刻扑扑翅膀,小瓦雀也跟着啾啾叫了两声,很明显,朱砂说对了。   朱砂的心没来由地拧了起来,拧得有些紧,有些疼,竟使得她有些急切地又问:“这小信上的字可与你们上次要带给我的小信上的字一样?”   “啾!”绿尾巴小鸟儿又扑扑翅膀。   “可都是你们的小主人写的?”   “啾啾!”   朱砂的心蓦地一颤,只见她忽然抬起手,将站在她右肩上的绿尾巴小鸟儿轻抓到手里,移到自己眼前来,沉声道:“你是专程将这小信带来给我的,那你一定知道你们的小主人此时在何处,快带我去。”   朱砂语气低沉,但这低沉的语气里却含着急切。   她急切地想见到这一而再给她传小信的人,抑或说是……一个小家伙。   “啾!”绿尾巴小鸟儿像是一只完全能听懂人话的小鸟儿,只见它用力点了一点头。   小瓦雀亦然,在朱砂肩上直扑翅膀,一副恨不得她快些上马的模样。   朱砂立刻松开绿尾巴小鸟儿,将那张小信折叠好,小心地收进腰带间后随即翻身上马,看着绿尾巴小鸟儿朝它飞来的小岔道的方向飞去,她立刻打了马鞭,跟着绿尾小鸟去了。   马蹄哒哒,踏起一阵尘泥。   朱砂紧拧的眉心未有舒开,她的面色很沉,目光亦然。   她虽好像不识字,但那小信上的字迹里的稚嫩她却还是看得出来的,那样的字显然是出自一个小家伙的手,那她是猜对了,两只小鸟儿的主人,是个小主人,是个孩子。   而又会有谁个孩子会无缘无故地让两只小小的鸟儿千里迢迢给她捎信,且这信上就只有这六个字,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就好像……这个孩子知道她就只识得这六个字一样。   她是如何识得这六个字的?   这个孩子为何就只给她写这六个字?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与她……   朱砂不仅眉心拧得紧,心亦拧得紧紧的,拧得疼,疼得有些厉害。   她怎能忘,她怎能忘!   朱砂一直在这小岔道上快马加鞭,直到飞在前边的绿尾巴小鸟儿突然放缓了速度,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天色,已经快要完全黑沉了下来。   绿尾巴小鸟儿突然放缓速度,但突然之间又突然加速往前飞去,扇得那翅膀扑扑作轻响,可见它飞得又多急切。   不止那绿尾巴小鸟儿如此,便是那只小瓦雀也是如此,同那绿尾巴小鸟儿一齐,扑着翅膀急急朝前飞去。   朝着这并不平整且道路两侧还满是齐人高的荒草的小道前边的一辆灰篷马车急急飞去,边飞边啾啾鸣叫声,显然很是激动开心的模样。   朱砂在这一刻将手中缰绳勒住,不再往前,只是定定看着小道前边的灰篷马车而已。   两只小鸟儿如此兴奋,这便是说——   它们的小主人便在这前边的灰篷马车里?   朱砂勒马停下的同时,在她前边与她相对而行的马车也在这时候停了下来,她在看着那马车,而那驾辕上的君华也在定定看着她,震惊地看着她。   这是,这是——   君华震惊的眼里瞬间跳跃出欢喜,为阿离小家伙而有的欢喜,只见他飞快地从驾辕上跳下来,而后将车帘撩开,急切地唤马车里的小家伙道:“小公子!”   车帘掀开了,只见刚醒起来的小家伙还跪在车窗下的案子上,双手紧巴着车窗边沿,将小脑袋探出车窗,一双大眼睛睁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看着那坐在马背上的朱砂。   夜色将沉,小家伙根本就瞧不清那马背上的朱砂,但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娘亲,因为小绿绿回来,小小嫩也回来了!   “小公子,朱砂姑娘——”君华正要说什么,小家伙却在这时从案子上挪下来,因为动作急切,他从案子上栽倒了下来,君华见状,连忙跪到马车上,伸手将小家伙扶起来,心疼又着急道,“小公子当心些,可有摔着,可有摔疼了?”   谁知小家伙非但不觉疼,反是紧紧装着君华的手臂,两眼亮晶晶的问:“小华小华,阿离看到了娘亲,阿离看到了娘亲哦!是娘亲娘亲哦!”   “嗯!”小家伙高兴,君华便也高兴,是以他笑着点了点头,“属下也看到了朱砂姑娘,朱砂姑娘来找小公子了。”   虽不知这是怎的一回事,但是朱砂的出现让小家伙有了笑颜,也让君华安了些心。   “阿离,阿离要去找娘亲,阿离要和娘亲一块儿!”小家伙急急道。   “好。”君华笑得爱怜,“属下将小公子抱下马车来。”   “嗯嗯!”小家伙立刻张开双臂,君华笑着将小家伙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到了地上,待小家伙站稳了他才松开手。   小家伙一站稳便想跑,然他才跑了两步却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吓得君华立刻蹲下身去扶他,一边心疼关切道:“小公子可摔疼了?可要属下抱小公子过去?”   “不要不要不要!”小家伙立刻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拒绝了君华,“阿离不要小华抱抱,阿离要自己跑过去找娘亲,阿离自己可以的,可以的!”   小家伙边说边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地上细碎尖利的小石子磕破了小家伙的手心,也划到了他的鼻尖,君华看着心疼,却还是收回了双手,看着小家伙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而后跌跌撞撞地朝前边的朱砂跑去。   在君华将小家伙从马车上抱下来时,朱砂也正踩着脚蹬从马车上下来。   当她在地上站住脚时,她看见了一个矮矮小小的小家伙,将沉的夜色下,她瞧不清小家伙的脸,只瞧得出小家伙的身高,齐肩的短发,身穿一件淡蓝色的衣裳,不过小家伙的身子似是很虚,才走了两步便栽倒在地,狠狠地砸倒在地。   也就在小家伙栽倒在地的那一瞬间,朱砂的脚竟下意识地朝前迈开两步,好似要朝小家伙跑去将他扶起来似的,待她发现自己这不由自主的举动后她立刻停下脚步,她没有再继续往前,她停在了原地,定定看着那个跌倒了又努力地自个儿爬起身来,继续朝她跑来。   而那两只小鸟儿,一直跟在小家伙的身边,小家伙的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小东西,似乎是……兔子?   朱砂的目光紧锁在小家伙身上,看着小家伙迈着短短的腿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   的确是朝她跑来。   小家伙愈来愈近了,朱砂的心提拧得愈来愈紧。   小家伙近了跟前,朱砂终于瞧清了小家伙的面容。   小家伙三岁多点大的模样,身子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与嘴巴亦都小小的,虽小,却秀气漂亮,尤其那一双眼眸,乌黑如墨,此时却又亮晶晶如星辰,漂亮极了,是个男娃娃。   不过小家伙虽漂亮,但他的面色却很是苍白,那本当圆润饱满的脸颊,此时竟是瘦得厉害,甚至还微微朝下凹陷,这般就显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也显得他漂亮的大眼睛更大,尚未入冬,小家伙身上依旧穿上了小袄,可见小家伙的身子,很虚。   这个孩子……   瞧清小家伙的模样时,朱砂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   而这从马车所在之处急切跌撞跑过来的小家伙一路跑来只紧紧盯着朱砂看,并未出上一声,待到了朱砂跟前,他张开双臂就朝朱砂身上扑去时才兴奋激动道:“娘亲娘亲!阿离好想好想好想娘亲!”   小家伙很矮,他的身高只够抱到朱砂的大腿,抱得紧紧的,生怕朱砂会消失不见似的。   也就在小家伙喊出“娘亲”这二字时,朱砂心中虽已有猜测,但真真听到时,她还是怔住了,愣住了,垂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紧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家伙,看着正昂头看着她的那双亮晶晶中却又带着可怜巴巴的墨黑大眼睛,失了神。   娘亲,阿离……   阿离,绿尾巴小鸟儿给她带的小信上,有写着这两个字。   阿离,是这个孩子?   这是……这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   “娘亲娘亲,是不是阿离不够听话,所以,所以娘亲不要阿离了?”小家伙抱紧着朱砂的大腿,一脸的可怜兮兮,小嘴说了话便停不下来,总想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阿离好想好想娘亲,娘亲有给阿离做胖胖的兔子布偶,阿离都有抱着胖胖的兔子布偶睡觉,可,可是,阿离还是好想好想娘亲……”   “阿离想娘亲,阿离让小绿绿小小嫩还有小小小小花帮阿离带阿离写给娘亲信给娘亲,可是小小小小花跑去玩儿了,不见了,小绿绿说小小嫩把小信弄丢了,小绿绿有把信带给娘亲哦,但,但是信都被雨水淋得湿湿了,娘亲都看不到阿离给娘亲写的字了……”   “还有怪怪的坏叔叔把小小嫩和小绿绿赶走,不让娘亲和小小嫩还有小绿绿来找阿离,但是小小嫩和小绿绿聪明哦!没有真的飞走哦!小小嫩留下来给娘亲带路的!”   “嗯……娘亲笨笨,娘亲不会认路,小小嫩不给娘亲带路的话,娘亲找不到阿离的,娘亲还会把娘亲自己弄丢的,阿离不要娘亲把娘亲弄丢了,不要不要不要。”   “阿离知道娘亲一定会来找阿离的!娘亲说过不会不要阿离的!娘亲不会骗阿离的!娘亲娘亲!阿离好稀罕好稀罕娘亲呀!”   小家伙叨叨叨地说着,将朱砂的大腿抱得更紧了,还撒娇似的将脸在朱砂的腿上蹭蹭,有些委屈道:“阿离想娘亲,阿离想找娘亲,可是爹爹说阿离不能找娘亲,阿离要听爹爹的话……阿离,阿离就给娘亲写小信,让小鸟儿们帮阿离给娘亲带去,给娘亲知道阿离好想好想娘亲……”   “阿离写的字都是阿离写给娘亲看过好多好多回的字哦!是‘爹爹、娘亲、阿离、’哦!娘亲是不是有收到阿离今天让小绿绿给娘亲带的信了呀?今天没有下雨哦,小信信不会湿得娘亲看不到阿离写的字哦!”   小家伙一连串地说了很多话,未给朱砂插嘴的机会,而朱砂也未打算插嘴,她只是静静听着小家伙着急委屈却又开心激动的话而已,听着,心里一边想着。   她之所以会认识小信上的字,是因为这个名叫阿离的小家伙写给她看过很多次所以她才认得?   小家伙知道她……不识路不认路?   还有小家伙的爹爹,是谁人?为何不让小家伙找她?   “娘亲……”小家伙见朱砂不说话,面上满是难过和委屈,“娘亲为什么不理阿离呀?是不是阿离不乖,是不是阿离不听话,所以娘亲不理阿离?”   小家伙说着,眼眶便红了,小鼻子也酸涩了,一副想哭的模样,然他却在这时松开朱砂的大腿,用手背用力搓着自己的眼睛,一边可怜兮兮道:“阿离不可以哭不可以哭,阿离答应过爹爹阿离不能哭的,不能不能,阿离有听爹爹的话的,阿离不是不听话的孩子。”   小家伙的话说完了,然他非但未将手放下,反是将自己的眼睛搓得更用力了。   “啾……”小小嫩和小绿绿站在他的肩上,用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的颈窝。   那只灰毛兔子也在小家伙脚边用脑袋轻蹭着他的腿。   就在这时,小家伙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放到他的头顶上,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小家伙怔怔,将手从眼前拿开,同时抬头看向面前的朱砂。   只见朱砂眸中带着温柔的浅笑,边抚着小家伙的脑袋边温柔地唤了小家伙一声道:“阿离。”   小家伙看着朱砂面上温柔的笑,眨巴眨巴眼,随即又扑到了朱砂身上,“娘亲!”   朱砂眸中的温柔更甚,她虽什么都未想起,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小孩子,她竟觉得,他便是她的孩子,让她一眼便喜爱,也一眼便心疼。   当此之时,那本是站在不远处静观着的君华忽然便掠到了朱砂与小家伙身边来,面对朱砂背对的方向,神色凌厉。   “啾啾啾——”小绿绿和小小嫩忽然叫了起来。   “姑娘原在此处。”有男子温和的声音从已然被夜色笼罩了的小道上传来,伴随着路面被轮子碾过而发出的声响。   男子的声音,朱砂熟悉。   ------题外话------   又到了新的一个月啊~   正能量正能量正能量!虽然每天都过得苦逼,但是每天都要有正能量!所以!今天的更新多一点!哦呵呵呵~ ☆、021、爹爹的花灯比怪叔叔的好看!   是续断公子的声音。   朱砂眼神倏沉。   他竟会来寻她,且他双腿不便,不仅知道她往何处去,竟还能赶得上她。   朱砂慢慢向后转身,君华冷眼看着正由青茵推着前行的续断公子,将手中长剑的剑柄握得极紧,随时都有可能拔剑出鞘。   走在续断公子身后的柯甲亦如是,他死死盯着君华,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亦将右手握上了剑柄,显然只要君华稍稍拔剑,他手中的长剑也会立刻出鞘。   “啾啾啾——”小绿绿和小小嫩此时忽然将翅膀扑扇得厉害,同时也叫得厉害。   就在这谁人都还未再出声的时候,那因着朱砂转身而站在她身后的阿离小家伙突然就跑到了朱砂面前,张开双臂挡在朱砂面前,呈一副保护朱砂的模样,那双乌灵灵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瞪着离他们愈来愈近的续断公子,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勇敢且肯定道:“阿离保护娘亲!不让怪怪的坏叔叔欺负娘亲!”   小绿绿和小小嫩告诉他了!这个就是把他们赶走的怪怪的坏叔叔!   嗯……坏叔叔肯定会欺负娘亲的!爹爹不在,他要保护好娘亲!连爹爹的份一块儿!   他是不是见过这个怪怪的坏叔叔呀?嗯……不对不对,他才没有见过坏叔叔呢!   小家伙举动及说出的话让朱砂怔了一怔,那本是落在续断公子身上的目光随即收了回来,看向了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保护”着她的小家伙,看着小家伙头顶上有些毛糙的头发,蓦地觉得似有一阵温暖的和风拂过自己的心,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   怪怪的坏叔叔……?指的是这温润如玉的续断公子?   这称呼,怕也是只有这样的小丁点儿的娃娃会说得出来。   然怔住的又岂是朱砂而已,便是青茵和柯甲在听到“怪怪的坏叔叔”时都不禁怔了神拧了眉,续断公子眸中亦有异样的光一闪而过,却不是因为小家伙的这个称呼,而是小家伙的那一声“娘亲”。   他已经让柯甲不停不歇地赶路了,他们这一路上甚是未停下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干粮,竟还是……没有赶得上么?   这莫非便是注定么?   续断公子搭在椅把上的手紧了紧。   君华极为警惕,待得续断公子与他们只差两丈左右之距的时候,他稍稍往前半步,以能将阿离小家伙挡在身子侧后方。   谁知小家伙却是和他一样,朝前迈开了一步,一脸的严肃与认真,还是紧紧盯着续断公子,同时将张开的双臂抬高了些,又道一遍道:“不许你欺负娘亲!娘亲不怕不怕哦,阿离会保护娘亲的!”   虽然是个小娃娃,但还是让柯甲恼火了,极为不悦地冷冷看着小家伙,若小家伙是个大些孩子的话,怕柯甲都忍不住上前来教训他了。   许是感受到了柯甲不善的目光,小家伙瑟了瑟,却没有退回来,反是将下巴抬了起来。   阿离,阿离才不怕呢!阿离是男子汉,阿离要保护娘亲的!   朱砂亦是察觉到了柯甲的不善,她的眼神冷了冷,只见她亦朝前一步,站在了小家伙身旁,将手放在小家伙头顶,轻轻抚了抚。   小家伙立刻转过头抬头来看朱砂,只听朱砂淡淡道:“没事的。”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而后抓住了朱砂的衣袖,用力点了点头。   青茵推着续断公子此时在朱砂三人面前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下,朱砂也正好转过头来看向续断公子,客气地唤了他一声道:“公子。”   小家伙此时看清了续断公子,看清了他脸上扣着的半边银子面具,也看清了站在他身后的柯甲那张冷冰冰好像能将他吞了一样的脸,吓得他又站到了朱砂面前,拧着小脸紧张不安道:“娘亲娘亲!他们是怪怪的又可怕的坏叔叔!会欺负娘亲的!”   也难怪小家伙会觉得柯甲的神色可怕,只因他身边的人,除了君倾总是面无表情外,可从未有人对他有过这样冰冷的脸色,加上小家伙见过的人少之又少,自当觉得吓人。   小家伙的话让柯甲倏地拧起了眉,很显然,他对这个小娃娃极为不悦。   反是续断公子对小家伙温和地笑了起来,语气柔和道:“叔叔模样看起来虽然是怪了些,但叔叔并非坏人,不会欺负人,小娃儿莫怕。”   “才,才不信!”小家伙看着续断公子半边脸上温和的浅笑,在看看他的半边银制面具,用力摇了摇头,将短短的双臂抬得高高的,好似这般就能保护得了朱砂一样。   “叔叔过来,只是要将一件东西交给你身后的姑娘而已。”续断公子未与朱砂说话,只是柔和着声音与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说着孩子话,然就算他见到了阿离小家伙,听到了小家伙对朱砂的一声又一声娘亲,他还是不愿接受并承认这个事实,是以他仍是称朱砂一声“姑娘”。   只见他边说边将放在腿上的一只包袱打开,而后拿起裹在里边的一件物事,稍稍往前一递,依旧笑得温和道:“喏,小娃儿你看,我只是将这东西送过来的而已。”   在续断公子将那包袱打开时,君华极为警惕。   小家伙一瞬不瞬地盯着续断公子腿上的那个包袱,朱砂亦是看向那个包袱。   不过,那并非什么武器暗器,也并非什么奇特或名贵的东西,而是——   一盏花灯,糊成海棠花模样的花灯。   朱砂自然知道续断公子来寻她的原因与目的绝不会是为了将她留在客栈里的这盏海棠花灯送来给她而已。   续断公子此时才抬眸看向朱砂,浅笑柔柔道:“姑娘将这花灯落在了客栈里,小生便将它拿过交还给姑娘。”   续断公子说完,青茵推着他往前进了进,他抬起手,将手中的海棠花灯递给朱砂。   朱砂看着续断公子手里的海棠花灯,并未即刻伸手去接。   续断公子亦不着急,并未催她,只是一直抬着手而已。   反是阿离小家伙,抬着头定定地看着这海棠花灯一小会儿转身就往马车的方向跑,一边急急道:“阿离,阿离也有东西要给娘亲!”   然小家伙跑开几步后又扭身跑回朱砂身边来,抬手就去抓朱砂的手,一边盯着续断公子一边对朱砂紧张道:“阿离要带娘亲一块儿过去,阿离不在娘亲身边,怪怪的坏叔叔会欺负娘亲的!”   小家伙一副着急的模样让朱砂觉着惹人疼极了,便未拂他的意,亦未拂开他的小手,而是微微点了点头,任小家伙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   君华冷冷看了续断公子少顷,便转身跟上。   小小嫩和小绿绿以及小小灰兔子也跟在了小家伙后边,朝马车方向去了。   续断公子拿着海棠花灯的手还半举着,那盏海棠花灯,并未有人伸手来接。   续断公子看着朱砂与小家伙的背影,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的手,他半举着的手蓦地抖了一抖。   “公子……”青茵拧着眉,轻轻唤了他一声。   续断公子这才缓缓收回手,将手放在自己腿上,以手心托着海棠花灯,淡淡道:“跟上去吧。”   “……是,公子。”   这边,小家伙牵着朱砂的手急急地跑到马车跟前时才松开朱砂的手,道:“娘亲,娘亲等等阿离哦!阿离到马车里拿了东西就出来哦!”   朱砂微微点了点头。   小家伙将小手巴在驾辕上,作势就要爬上马车。   奈何驾辕于小家伙来说太高,且脚下又没有可以搭脚的东西,是以小家伙的身子趴上去了,一双小短腿还垂下驾辕下晃着找不到支撑点。   眼见小家伙蹬不上马车反是快要掉下来时,朱砂伸手提住了小家伙的咯吱窝,将小家伙提了起来,将他稳稳放到了驾辕上,小家伙立刻急忙忙地跑进了马车里。   小家伙蹲在放在车窗正下方的那只小木箱前,然后吃力地将其从案子下拖出来,打开箱盖后从里边翻找出一样东西,然后拿着那样东西转身就跑出来,却因跑得及,一时间忘了这是在马车上,使得他险些从驾辕上栽倒下来,好在的是朱砂反应快,伸手将他接住了,而后将他放到了地上来。   小家伙说的是有东西要给朱砂,可当他双脚问问着地后他却不是将他抱在怀里的好似宝贝一样的东西递给朱砂,而是抱着那东西就往也已经来到了马车旁处一些的续断公子跟前,这才将抱在怀里的东西朝续断公子面前一递,有些喘气道:“阿离,阿离也有花灯!海棠花灯!比怪叔叔你的花灯好看!怪叔叔你的花灯不好看,阿离的这一盏好看!”   原来小家伙从小箱子里翻找出来并且像宝贝一般抱在怀里的东西不是其他,而也是一盏糊成海棠花模样的花灯,那盏在仲秋之夜的街市上君倾为朱砂猜灯谜猜来的那一盏,在送小家伙离开相府前,君倾让君华将这海棠花灯与阿离那盏兔子花灯一并收进了箱子里,放到了马车上,让它们一齐陪伴着小家伙。   青茵看着续断公子与小家伙手里的两盏花灯,只见小家伙手里那盏花灯的灯纸是浅朱砂色的,在花瓣的顶端还画着些好看的花纹,便是花灯里边那放蜡烛用的小小灯座,都是用铜线拧成的花蕊模样,而续断公子手里这一盏……   倒真真是小家伙手里那一盏花灯要来得漂亮,漂亮许多。   “似也是这般,你的比叔叔这一盏好看。”续断公子坦白承认。   “嘻!肯定的呀!”听到“敌人”夸奖自己的东西好看,小家伙有些得意,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是阿离的爹爹给娘亲猜灯谜赢得来的哦!爹爹的,肯定比怪叔叔你的好看!”   朱砂本还在想小家伙这盏浅朱砂色的海棠花灯是如何得来的,忽听得小家伙这般一说,她看着小家伙手里的海棠花灯,眼神黯了黯。   小家伙口中的娘亲便是她,那小家伙手里的这盏花灯,是小家伙的爹爹给她……猜灯谜得来的?   小家伙和他的爹爹……   海棠花灯……   朱砂努力回想,愈想,她便将眉心拧得愈紧,以致她忘了注意身旁的人,是以她未发现小家伙此时已经转回到她的面前来,“打败了敌人”正高兴地将手里的浅朱砂色海棠花灯举得高高地给她:“娘亲娘亲!花灯花灯!爹爹给娘亲猜灯谜得来的花灯哦!”   朱砂此时只顾努力回想自己已经完全忘却了的往事,并未理会小家伙。   听不到朱砂的应声,小家伙便将花灯收回来,紧张不安地看着朱砂,有些着急道:“娘亲,娘亲,娘亲不理阿离……”   朱砂还是未理会他。   “娘亲……”小家伙本是笑着的小脸上立刻变得可怜兮兮,只将他用右手提着花灯,抬起左手就要揪上朱砂的衣袖。   “咳咳咳——”然就在这时,小家伙突然就咳嗽起来,咳得剧烈,小脸煞白,他手里的花灯也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小公子!”本一直冷眼警惕看着续断公子等人的君华急忙来到小家伙身边。   也终是小家伙这剧烈的咳嗽声拉回了朱砂的神思,小家伙边咳边可怜兮兮地朝朱砂的身子煨去,想要说话,可张嘴就只有咳得更为剧烈的咳嗽声。   小小的孩子,咳得仿佛下一瞬便会咽了气。   朱砂连忙在小家伙面前蹲下身,让小家伙能靠到她怀里来,同时抬起手轻轻拍拍小家伙的背,眉心紧拧,眸中是同君华一般焦急的神色,着急却温柔道:“怎么了,可是很难受?娘亲抱你到马车里躺下如何?”   朱砂挂心着小家伙,是以她并未发现,她这一声“娘亲”,说得是多么的自然而然,自然得续断公子眸中浮上了黯淡。   谁知小家伙却用力地摇摇头,同面色一般青白的小手将朱砂身前的衣裳抓得紧紧的,在她怀里瑟缩着身子,依旧只是咳嗽着,说不出话。   他不想到马车上去,他在马车里坐了好久好久了,马车里不舒服,他不想回到马车里……   朱砂为难地抬头看向君华,只见君华也将眉心拧成了麻绳,只听他焦急却又尽可能温柔地问小家伙道:“小公子,那我们今夜到一旁的树下歇歇,好不好?”   小家伙这时连忙点头,将朱砂的衣裳抓得更紧。   这下轮到君华为难了。   “这位公子若是不介意,我来抱着阿离如何?”朱砂瞧出了君华的为难,为这小家伙紧巴着她不放而却不知她能否代为抱着小家伙而为难。   这于君华来说可真是再好不过,但也因着太过着急而忘了给朱砂道谢,只急急道:“那我先将褥子给小公子拿出来,再拾些干柴生火!”   “咳咳咳——”小家伙咳得让人心疼。   朱砂将小家伙搂到怀里,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边柔声道:“不到马车上去了,娘亲带着阿离到一旁的树下坐着。”   朱砂说完,抱着小家伙站起了身,转身就往小道旁那高高荒草后的一株已经落尽了叶子的大树走去。   “柯甲,青茵。”续断公子在这时唤了柯甲与青茵一声,并未说上什么,他二人便知他想要说什么,应了一声,便一齐转身朝朱砂走了去,走到她前边,不仅替她将她面前齐人高的荒草拨开,为她开出一条小路,甚至还将大树周边的荒草用剑削下来,将削下来的荒草整齐地堆放在树根旁,以给她与她怀里的小家伙垫坐之用。   朱砂心有感激,只见她转过身来,朝着还停在马车边的续断公子深深躬下身,这才抱着小家伙在荒草上坐下。   君华这时从马车上抱了被褥急切地跑过来,将被褥放到朱砂身旁后将一只水囊还有三只纸包递给他,而从怀里摸出三只小瓷瓶递给她,一边道:“纸包里是干粮,这三只小瓷瓶里是小公子的药,劳烦姑娘了,我先去拾柴禾来点上,夜里太过寒凉,我怕小公子受不住。”   “嗯,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朱砂一一接过君华递来的东西,放到了身旁。   君华走开了,朱砂抱着小家伙,让他侧身坐在自己腿上,小脑袋靠在自己怀里,随后即刻扯过君华拿来的被褥,包到了瑟瑟发抖的小家伙身上,而后拿过水囊,凑到小家伙面前,问他道:“可要喝些水?”   小家伙摇摇头,只朝朱砂蹭着身子,好似要朱砂抱抱他的意思,偏偏又说不出话。   朱砂忙将手上的水囊放下,用双臂搂上了小家伙,同时将下巴轻轻搭在小家伙的头顶上,轻轻拍着他的背,想与小家伙说些什么,却觉自己嘴拙,说什么都不是,便只是抱着小家伙,轻轻拍着他的背而已。   续断公子看着这一幕,再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海棠花灯,而后推动木轮,移向马车,移到小家伙掉落在地却无人顾得着捡起的花灯旁,躬下身伸出手欲将那掉落在地的海棠花灯拾起,可纵是他的身子躬得再低,手再如何努力地伸出去,始终都无法碰到地上的那盏花灯,末了还是青茵看不得,躬下身替他将那盏花灯给拾了起来,递给他。   续断公子接过青茵递来的花灯,看着花瓣中央精致的铜制花蕊,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的确是比我手里这盏要好看许多,那孩子说的无错。”   “不过是一盏花灯而已,也买在我之前,不过一盏花灯而已,他的,也是比我的要好看许多。”   续断公子看着手里的两盏花灯,低声自言自语,话语里尽是无奈与苦涩。   大树之下,君华已经点燃了堆好的柴禾,小家伙剧烈的咳嗽声已缓和了下来,并未喝水,尚未吃药,仅是朱砂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而已,小家伙渐渐不咳了,比喝水还管用得多,好似他的娘亲就是他的良药一般,只要能和朱砂在一块,他就能忍下所有的难受与痛苦似的。   在以往,小家伙这般剧烈咳嗽之后总会无力地沉沉睡去,然现下他非但未有睡去,那双乌灵灵的大眼睛还有神地睁着,一瞬不瞬地看着朱砂,甚至还将双手从被褥下拿了出来,紧紧抱着朱砂的胳膊不撒手,好像怕朱砂会突然扔下他不要他了似的。   小家伙不安的模样像是一根针,扎着朱砂心,疼。   朱砂看着小家伙鼻尖上那因方才摔跤而被划破出血此时已经结痂了的地方,用指尖在上边轻轻点了一点,心疼道:“疼不疼?”   小家伙立刻摇摇头:“和娘亲一块儿,阿离不疼不疼的!”   然小家伙不仅摇头的幅度是微微的,便是声音都是小小的发哑的,让朱砂看着瞧着觉得那根针将自己的心扎得更疼了。   这是她的孩子,可怜却乖巧的孩子,她怎会忘了,怎会忘了……   “阿离,娘亲喂你喝些水吃些东西,然后……和娘亲说会儿话,好不好?”   ------题外话------   哦呵呵呵~我们的小阿离是会战斗“怪叔叔”的!   让这娘儿俩相处相处,姑娘们不嫌弃啊~ ☆、022、娘亲不记得阿离和爹爹了吗?【二更   阿离小家伙窝在朱砂怀里不舍离开,然当朱砂将水囊拿过来要喂他喝些水时小家伙却是伸手去接过水囊,虚弱却肯定道:“娘亲娘亲,阿离可以自己喝水吃东西吃药的哦,不用娘亲喂阿离的,阿离都会的,阿离不是大麻烦,阿离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小家伙的话让朱砂拿着水囊的手微微晃了晃,她没有执意喂小家伙,而是将水囊交到了他手里。   君华盘腿坐在火堆旁,他的将就放在他的手边,他爱怜地看了小家伙一会儿后便转头看向了在旁三丈左右距离的一株大树下也升起了火堆来的未有离开之意的续断公子三人,神色依旧冷厉警惕,尽管续断公子从出现方始至现在都未做什么,便是什么特别的话都没有说。   小家伙口渴,喝水喝得有些急,一急便呛到了,咳得裹在他身上的褥子上都是水,朱砂忙抬手来替小家伙擦掉他下巴及脖子上的水,一边轻柔道:“慢些喝,别急。”   小家伙低头看着朱砂为他擦着下巴和脖子的手,眨巴眨巴眼,而后抬起头来看向朱砂,朱砂一瞧见小家伙那双乌灵灵的大眼睛和因咳嗽而泛在眼眶里的泪水,总觉这小家伙乖巧又可怜得能牵扯她的心,她便将停在小家伙脖子上的手移到小家伙的眼角边来,用指腹轻轻抹了一把他的眼眶,没有说话,只是朝小家伙浅浅笑了一笑而已。   “娘亲娘亲!”小家伙在这时忽然又将脑袋蹭到朱砂怀里,又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边用小脑袋往她怀里撒娇似的蹭蹭边开心道,“娘亲娘亲娘亲,娘亲又对阿离笑了!阿离稀罕娘亲对阿离笑,好稀罕好稀罕!”   朱砂有些怔愣,她不过是微微笑了一笑而已,这小家伙便能如此高兴,可是她从前鲜少对这孩子笑,才使得这孩子这般激动?   这般想着,朱砂心中有些愧疚,用手在小家伙脑袋上揉了揉,道:“可是饿坏了?先吃些东西,尔后还要再吃些药。”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了点头,“阿离吃东西,娘亲和阿离一块儿吃哦!”   小家伙说着就要躬身去将朱砂放在身侧的三只纸包拿起来,朱砂却先快他一步将纸包拿了起来,递到他手里,小家伙便笑着将纸包打开,将纸包里的干粮都分了一些给朱砂,而后从朱砂怀里站起来,抱着纸包朝坐在火堆旁的君华走去,道:“小华小华,阿离给小华拿吃的,小华一定饿了的哦。”   小家伙边说边将怀里抱着的纸包朝君华递去,君华随即对小家伙笑了笑,伸手从其中一个纸包里拿起一个白面馒头,道:“属下方才吃过未多久,还不饿,吃一个馒头便行,小公子快些吃,莫饿着了。”   小家伙看看君华手里的馒头,又抬头看看他,关心着问:“小华真的不饿吗?小华真的只吃一个馒头就可以了吗?”   “嗯,可以了。”君华又笑了笑。   “那,那阿离会给小华留着些哦,要是小华饿了,阿离就给小华拿过来哦。”小家伙又道。   “那属下便先谢过小公子了。”   “嘻嘻,那阿离可以吃了哦!”   “嗯。”君华点点头。   小家伙抱着怀里的纸包这才转身朝朱砂跑去。   先分享给旁人,最后再轮到自己,这是君倾教给小家伙的,小家伙年纪虽小,却一直记着君倾教给他的话与道理,就像现下,小家伙将手里的干粮先分给了朱砂和君华,最后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   不过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小娃娃而已,便如此懂事,朱砂看着,心拧得愈来愈紧。   小家伙跑回朱砂身旁后,朱砂即刻对他道:“莫跑,莫摔里,来到娘亲身旁坐下。”   “嗯嗯!”小家伙立刻挨到朱砂身侧。   当小家伙的小屁股就要坐到堆放在地的枯草上时他又立刻站了起来,朱砂看他,只听小家伙连忙道:“娘亲等阿离一会儿哦!阿离一会儿就回来哦!”   小家伙说完,又抱起那三个纸包,绕过朱砂身侧,跑开了去。   竟是朝旁处续断公子的方向跑去。   君华随即抓起身旁的剑要站起身跟上去,朱砂在这时抬眸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而已,示意他先莫紧张。   君华的眉心又紧拧成了一个川字,但他却重新坐下了身,并未朝小家伙跟去。   因为朱砂既示意他先莫紧张,那他便先静观着,也因为朱砂对小家伙的在意远不比他少,她断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家伙有危险的。   所以君华没有动。   朱砂也没有动,她只是如君华一般,看向旁侧续断公子的方向而已。   然她面上平静,心却是警惕的。   她并不了解续断公子,更不知是否会有什么万一的事情发生,但小家伙年幼纯真,能不在小家伙的眼中添进不必要的东西,非到万一之时,就尽量什么都不动不说。   而莫说君华与朱砂对小家伙这突然跑开的举动而诧异,便是续断公子及青茵柯甲三人,也如是。   虽说一个丁点大的小小娃娃没有什么危险,但也如所有人警惕的人一般,柯甲心里总会存着个万一,是以小家伙还未靠近,他便下意识地握紧了身旁的肩,死死盯着正跑过来的小家伙看。   小家伙看到了柯甲那双冰冷得好像要将他吃掉一般的眼睛,吓得他脚下一个不稳,往前一个趄趔,眼见就要栽倒在地。   小家伙看着眼前地面上那凸起的尖尖石块,吓得他抱紧怀里的纸包紧紧闭起了眼。   呜呜,尖尖的石头打到脸上一定好疼好疼的!   这边火堆的君华见状,已经握着剑霍地站起了身。   就当小家伙觉得自己的脸要砸到那尖尖的石块上时,他却未感觉到什么尖锐的疼痛,只是觉得的小鼻子有些被压到了的感觉。   小家伙抬手来摸摸自己的小鼻子时听到他头顶上传来一道温和声音,“跑这般快,不怕摔着了磕掉自己的小鼻子?”   小家伙立刻抬头。   他先看到半张银制面具,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些微柔和温暖的光,然后是一双眼睛,带着笑的眼睛,温温柔柔的,就像君华对他的笑那样。   是续断公子,就正正好在他跟前。   而小家伙的身子,也就正正好扑在续断公子那双无法动弹的腿上,他的小鼻子磕到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正是续断公子的膝盖侧边。   续断公子的双手则还扶在椅子的木轮上,扶得有些紧,而青茵则还站在他身后五六步之距的火堆旁,显然方才是续断公子突然将轮椅移过来以接住小家伙的,若非这般,小家伙定狠狠跌倒在地,他的脑门,也定会磕到那凸起的尖利石块上。   小家伙在看到续断公子面上那半张银制面具时还是觉得有些害怕,但随后他发现自己是扑在续断公子腿上时,他顾不得怕了,而是连忙从他腿上离开,站直身,眨巴着眼看看续断公子的腿又抬头看看他的眼睛。   柯甲在这时候走到了续断公子身后来。   小家伙一看见柯甲就觉害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续断公子将脸往后侧方微微侧了侧,淡淡道:“柯甲,莫吓坏了孩子。”   柯甲立刻垂下眼睑,往后退开一步。   续断公子这才转回头来重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阿离小家伙,温和浅笑道:“小娃儿怎的到这边来了?”   “阿离……”小家伙说话前先看向续断公子身后,瞧见柯甲没再盯着他看,他才抬起抱着纸包的手臂,道,“阿离是来给怪叔叔送吃的东西的,阿离看见怪叔叔都还没有吃东西,一定很饿了很饿了,阿离有东西吃,嗯……爹爹说阿离不能只顾自己,就像是阿离有东西吃的时候不能不让别人没有东西吃,所以阿离来给怪叔叔你们送东西吃哦!”   小家伙说完,朝前走了一步,将怀里的纸包放到了续断公子腿上。   续断公子怔住,青茵怔住,便是柯甲,亦都怔住了。   他们看着与君倾有着八分相似的小家伙,看着他那双澄澈的墨黑大眼睛,再看他放下的三只纸包。   纸包里有两个白面馒头,有七八块小儿巴掌大的甜糕,还有一包是蜜饯,这明显就是属于小家伙自己的干粮,也明显这般少分量的干粮堪堪够一个成人勉强顶一顿而已,哪里够三个大人吃。   只不过,小家伙还不懂这些罢了。   小家伙将纸包放到续断公子的腿上后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那儿不动,昂着小脸定定看着续断公子而已,面上没有嫌恶,更没有害怕与不安,乖乖巧巧的,任是谁人看着都觉得是个惹人疼的好孩子。   续断公子笑得更温和了,问小家伙道:“你不是说我是坏坏的怪叔叔么,为何还要给我送东西吃?”   “嗯……”续断公子好像问住了小家伙,只见小家伙扁起嘴,一脸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阿离觉得怪叔叔好像又不坏,怪叔叔的人还帮娘亲割长长的草了哦,嗯……怪叔叔也没有欺负娘亲,怪叔叔不欺负娘亲的话,就不是坏人,不是坏人,那……就是好人哦?”   小家伙这般的想法让续断公子眸中的柔笑更甚,也让青茵那本是淡漠的一张脸上也不禁浮上了浅笑。   只听小家伙还在道:“还有呀,刚刚阿离要摔倒了,是怪叔叔来接住阿离的,要是怪叔叔不接住阿离的话,阿离的脸就要疼疼了!”   小家伙边说边还用小手捂住自己的脸,学着一副被尖利的石子磕到面上而疼痛的模样,在青茵终是被小家伙这可爱的模样逗得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来时,小家伙才连忙将手放下来,学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正了正脸色,道:“阿离的脸不疼!”   “噗……”青茵愈发忍不住。   小家伙看看低头抿嘴笑的青茵,再看看也在浅笑着的续断公子,皱起了小脸,他,他又没说什么话,为什么笑他嘛。   “怪叔叔,你,你不会欺负阿离的娘亲的对不对?”小家伙决定不理青茵,还是这个笑起来比较好看的怪叔叔,嗯……比较好。   “这是自然。”续断公子浅笑。   “这是怪叔叔自己说的哦,不准骗人的哦!骗人的是坏蛋!”小家伙竟还会趁热打铁。   “呵呵……”续断公子也终是被小家伙这可人的模样逗得微微笑出了声,点了点头,“不骗你。”   他怎会欺负小砂子。   他怎舍得欺负小砂子。   “怪叔叔不欺负娘亲,那——”小家伙又在用他的小脑袋努力认真地想问题,“那怪叔叔就是好人!”   小家伙很满意自己的总结,是以他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小手,开心道:“是不是呀怪叔叔?”   “我啊,当然是好人。”续断公子看着小家伙笑得开心的可人模样,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小脸,但想想还是作罢。   “嗯……怪叔叔是好人,那,那阿离就不能再叫怪叔叔做怪叔叔了哦?那阿离应该怎么叫怪叔叔呀?”小家伙歪歪脑袋。   续断公子默了默,少顷才道:“我姓姬,名为溯风,溯流的溯,春风的风。”   这个名字,不真正属于他,但却又真真是他,摆不掉,脱不了。   他是姬溯风,这是无法改变也不会改变的事实。   “溯流的溯呀?阿离不懂,但是阿离知道春风的风,那阿离叫怪叔叔做小风叔叔好不好呀?好不好呀?”小家伙眨眨眼,等着续断公子的回答。   “当然好。”续断公子并未让小家伙失望。   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我叫阿离,爹爹小白小华小松还有大家都叫我阿离哦!离是离别的离,爹爹给阿离取的名字哦!小风叔叔可以叫我做阿离的哦!”   “好,我知道了,阿离。”   离别的离。   是因为小砂子,他才会给这个孩子取这样的一个名字吧。   就在这时,续断公子发现小家伙将他那双瘦瘦小小的手放到了他的膝盖上,轻轻摩挲着。   他的双腿从四年前开始便没有了知觉,他根本感觉不到小家伙摩挲着他膝盖的感觉,就像他不明白小家伙为何会突然摸上他的膝盖一样。   青茵见状,惊了一惊,作势就要上前来呵斥小家伙,却被续断公子抬手阻止,并未让她吓到这个乖巧的小家伙。   就算他的父亲是遭天下痛恨得将其杀之而后快的极恶之人,但稚子始终无辜,这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娃娃而已。   更何况,那人若真是穷凶极恶之人,又怎会教得出这般懂事的孩子?   只见小家伙边摸摸续断公子的膝盖边轻轻声地问他道:“小风叔叔的腿生病了吗?”   “嗯,生病了。”续断公子非但没有拂开小家伙的手,反是点了点头,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小风叔叔的腿生病了,所以小风叔叔才会一直坐在这张怪怪的椅子上吗?”   “是啊,叔叔的腿生病了,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才会一直坐在这张奇怪的椅子上。”不管小家伙问什么,续断公子都会温和地回答他的问题,就算这是他根本不愿提及的伤。   “好疼好疼吗?”小家伙又问,“阿离这样摸摸,小风叔叔会觉得好疼吗?”   “不疼了。”续断公子笑了笑,“不会疼。”   他倒是希望自己这双腿还能有痛感,这便证明他的双腿还有知觉,还能医治。   只可惜,他的这双腿,毫无知觉。   他注定,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再也无法用双腿行走。   “真的吗?”小家伙有些不相信。   “真的。”续断公子终是将手放到了小家伙脑袋上,柔柔地摸了摸,“叔叔不会骗小娃娃的。”   小家伙没有抗拒续断公子的抚摸,相反,他又道:“阿离的爹爹认识一个医术好高好高的姨姨哦!阿离叫她医仙姨姨,嗯……阿离去问问小华哦,问问小华怎么才能找到医仙姨姨,让医仙姨姨帮小风叔叔的腿治病,小风叔叔就能不用一直坐着这张怪怪的椅子了!”   小家伙说完,也不待续断公子说什么便转身朝朱砂那边的方向跑去了,边跑边道:“小风叔叔等等阿离哦!等阿离问好了小华,再过来告诉小风叔叔哦!”   小家伙跑开了,青茵这才走到续断公子身旁来,微拧着眉心看看小家伙的背影,再低下头来看向续断公子,看向他腿上放着的三只纸包,看着纸包里的东西,想着小家伙方才咳嗽的模样与他那青白消瘦的小脸,有些迟疑道:“公子,那个孩子……”   跟在公子身侧久了,自然能看出些什么来。   “你也发现了。”续断公子面上的笑意渐渐隐了去,只见他伸手拈起一颗蜜饯,放进了嘴里,而后将手放到了自己膝盖上,用掌心在上边慢慢磨动着,声音再无方才与小家伙说话时的温和,而是变得低沉,“那个孩子,情况不好。”   很不好。   至于小砂子……   或许是天注定她与他们割舍不开,离开了,她却还是会回来,回到他们的身边来,纵是他想阻止,又当如何阻止?   既然注定如此,便随了小朱砂吧,随了她吧。   小家伙跑回来后立刻问了君华怎么样才能找到他的医仙姨姨,君华答他也不知,小家伙便耷拉下了脑袋,走回到朱砂身边。   朱砂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听着他一个劲儿地给他说方才在那边与续断公子说的话,说到最后,小家伙困了倦了,趴到了朱砂的腿上便想睡去,然他还未吃下些干粮,更还未吃药,朱砂不能让他就这般睡去,便摸摸他的脸颊,与他道:“阿离不是答应了娘亲要和娘亲说会儿话的么,怎么就要睡了?”   小家伙立刻坐起身来,困倦的双眼立刻变得盈盈亮,忙道:“嗯嗯!是呀是呀!阿离要和娘亲说话的,阿离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娘亲说的!”   “那先吃了东西再吃了药。”   “嗯嗯!”小家伙立刻听话地拿了甜糕往自己嘴里塞,塞得满嘴再一口往下咽,朱砂怕他噎着,总是拿着水囊在旁等着递给他,直到小家伙将药丸吃下肚去,朱砂这才觉舒了一口气,伸手抹掉了小家伙嘴角的甜糕沫子,淡淡道,“阿离,娘亲知道你身子不舒坦,但是娘亲有很多事情记不住了,想不起来了,阿离能否告诉娘亲?”   朱砂这般一说,吓得小家伙立刻将她抱得紧紧的,不安道:“娘亲不记得阿离了吗?不记得爹爹了吗?”   “娘亲是不是不要阿离不要爹爹了?不要不要不要!”小家伙猛摇头。   朱砂立刻将小家伙搂进怀里,她知道小家伙喜欢她抱着他,这般也能让小家伙冷静下来,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道:“别怕,娘亲回来找你了不是吗?”   小家伙将朱砂抱得更紧,用力点了点头,“娘亲,阿离告诉娘亲哦,阿离不要娘亲忘记阿离和爹爹!”   “娘亲很稀罕爹爹的!”   ------题外话------   二更二更二更!姑娘们没有看错!这就是二更!早上更新了5600,二更更新了5600,合起来有1W1字了!这也是万更了!本人也有万更的时候了!哦呵呵呵呵~   明天的更新也不知道能不能早上8点更新,如果明早8点没有更新的话,姑娘们就晚上才来看啊,不过本人尽量还是今晚码好,预发明天早上的章节。   萌萌的小阿离说:谢谢姨姨们送给阿离的钻石,抱抱~!   丑作者说:明天的章节可能会见到倾倾爹了哟~哦呵呵呵~   小阿离又说:阿离想要闪亮亮的钻石和美美的月票票~看在这个丑作者叔叔二更的份上,能不能送点闪亮亮的钻石或者月票票给阿离呀~羞羞脸~ ☆、023、娘亲很稀罕爹爹的!   “娘亲很稀罕爹爹的!”小家伙一张嘴便是这么一句,让面色一向淡漠的朱砂蓦地就红了耳根,偏偏小家伙还继续往下道,“娘亲老是偷偷亲亲爹爹,还和爹爹一块儿睡觉觉!”   小家伙说的肯定又大声,生怕朱砂不相信或是想不起来。   朱砂的耳朵瞬间红透,同时抬起手来捂住小家伙的嘴,尴尬地看向坐在前边火堆旁的君华,只见君华在抿嘴忍着笑,转了转身子,不看这娘儿俩,将这小小空间留给他们娘儿俩,只当自己什么都未听见什么都未瞧见。   然这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君华这般,朱砂尴尬得不仅耳朵红透,双颊也泛起了绯红来,好在的是现下是黑夜,小家伙看不出来,否则以小家伙好奇的性子只该问她了。   “呜……”小家伙被朱砂捂着嘴捂得难受,呜呜了一声,朱砂这才立刻松开手,关切地看着小家伙,同时还摸摸他的脸,问道:“可是娘亲捂着阿离难受了?”   小家伙忙摇摇头,“不难受不难受的,阿离不难受哦,娘亲不用担心阿离的哦,但是娘亲为什么要捂阿离的嘴呀?阿离没有说错话呀,娘亲就是很稀罕爹爹的嘛!”   说到最后,小家伙一脸的不解。   “……”朱砂很尴尬,不过,她似乎到现下还不曾问过小家伙的爹爹是谁人,小家伙亦未有告诉过她。   “阿离,告诉娘亲,你爹爹……是谁?”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朱砂忽然很紧张,也是这倏然之间,她的脑海间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没来由的,仿佛就该存在于她脑海间与心间的名字。   君倾,丞相君倾。   “娘亲……娘亲真的不记得爹爹了吗?”听着朱砂这般问,小家伙难过极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娘亲为什么会不记得爹爹呀,为什么呀……爹爹那么好那么好,娘亲为什么不记得爹爹呀……”   小家伙很难过,“爹爹一定会和阿离一样好难过好难过的。”   小家伙说得朱砂的心愈发愧疚,她轻轻抚摸着小家伙的脸,并未打算哄骗他,而是与他实话道:“娘亲也不知道娘亲为何会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不知道自己为何忘了阿离和阿离的爹爹,但是娘亲想要想起来,想要想起阿离和阿离的爹爹来,娘亲不想把你们给忘了,所以娘亲才会问阿离,也所以,阿离把阿离都知道的告诉娘亲好不好?”   她的亲人,她的孩子,以及……她爱着的人,不管她的过往是喜是悲是苦是甜,她都想要想起来,她什么都不想忘。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了点头,“阿离把阿离知道的都告诉娘亲哦!阿离不要娘亲忘记爹爹和阿离!”   “好孩子。”朱砂不由柔柔笑了笑。   能顺利地遇见这个乖巧的孩子,可是上天对她的垂怜?   “嗯……阿离的爹爹,小华和小松管爹爹叫大人或者主上,小白管爹爹叫得最多的,嗯……是小倾倾,娘亲叫爹爹叫丞相大人!”小家伙边想边道,“爹爹的名字……叫君倾哦!嗯,君子的君,一见倾心的倾,小白告诉阿离的!”   丞相大人……君倾……   尽管心中已有这个名字,可当真真听到小家伙说出这个名字来时,朱砂还是失了神。   真的是她在梦中不由自主唤出来的名字,真的是……丞相君倾。   丞相君倾,真的是她的……夫家?   真的……么?   “娘亲?”小家伙看着朱砂不说话,便用小手摸摸她的脸,唤她道,“娘亲娘亲?”   小家伙的手很凉,摸在朱砂脸上让朱砂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小手心的寒凉,使得朱砂疼惜地将他的小手裹到自己手心里来,这才道:“我在听,阿离继续说。”   朱砂的手很温暖,暖得小家伙觉得他娘亲的手能暖到他的心里去,忍不住想撒娇,便将小脑袋朝朱砂的颈窝了蹭了又蹭后才重新坐好,坐在朱砂腿上,窝在朱砂的怀里,继续往下说:“阿离四岁半了哦,阿离和爹爹以前不是住在大大的房子里的,好像是半年前爹爹和小白才带阿离来住大大的房子的,住到大房子以前,阿离也没有见过娘亲的,小白和爹爹都说阿离没有娘亲,阿离不信不信,阿离就去找娘亲了,然后阿离就找到娘亲了哦!”   “是真的娘亲哦!”虽然朱砂就抱着自己,可在说到娘亲时,小家伙还是觉得开心,将小脸贴在朱砂身上,感受着娘亲才有的温暖,笑得甜甜的,还有些得意,“嗯……娘亲一开始一点都不稀罕阿离的,后来娘亲就好温柔好温柔的,每天都和阿离一块儿!阿离每天都有教娘亲识字,还有每天都写字给娘亲看的哦!但是娘亲笨笨,学得慢慢,写的字都好难看好难看。”   朱砂:“……”   “阿离不嫌弃娘亲的哦!就算娘亲笨笨,阿离也好稀罕好稀罕娘亲的!”   “还有爹爹,爹爹也是好稀罕娘亲的哦!爹爹会带娘亲出去玩儿,会在娘亲疼疼的时候一直守着娘亲,爹爹还给阿离和娘亲做小兔子红豆包子吃哦!”   “还有还有呀,娘亲带阿离到外边玩儿,爹爹还来接阿离和娘亲回家哦!阿离和娘亲放了河灯,和娘亲一块儿许了愿,爹爹给阿离和娘亲猜灯谜拿灯笼,阿离的是小兔子灯笼,娘亲的就是海棠花花灯哦!”   “娘亲拿着花灯好高兴好高兴呢,还当着好多好多人的面亲亲爹爹哦!”   “阿离也好想好想亲亲爹爹的,但是阿离不敢,爹爹会生阿离的气的,可是娘亲亲亲爹爹,爹爹不生气哦!爹爹还抱抱娘亲呢!娘亲也黏着爹爹不放开,再然后呀,嗯……”   “好像就是爹爹抱娘亲到爹爹的屋子睡觉觉了哦!”   说着自己最稀罕的爹爹和娘亲,小家伙便愈说愈开心,自然而然地就愈说愈大声,说到最后,君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使得君华又忍不住轻轻笑了,同时心中也是宽慰的。   幸而朱砂姑娘来找小公子了,小公子也才会这般开心,醒来时辰也才长些,在见到主上与白公子之前,这总归是个好迹象。   朱砂又是忍不住想要捂小家伙的嘴,但在看到小家伙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时,她终还是没有这么做,而是夸奖似的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小家伙笑得眼睛更亮了。   “那阿离能否告诉娘亲,为何娘亲会和阿离还有阿离的爹爹分开,阿离又怎的不和爹爹在一块儿?”想问的很多,不解的很多,但朱砂知道自己急不得,问得多,小家伙怕是答不上,而这小小的家伙,又能知道多少?   朱砂的这个问题,让小家伙眸中光亮瞬间黯淡了下去,小脸上也没有了高兴的笑,小家伙甚至耷拉下了小脑袋,一时间由高兴极了变为难过极了的模样。   “因为爹爹快要死了。”小家伙声音细细的,还有些颤抖,明显想哭又不敢哭不能哭的声音。   朱砂怔住,瞳眸微睁。   快要死了……!?   “阿离不想和爹爹分开的,阿离好想好想和爹爹在一块儿,可是爹爹告诉阿离,爹爹快要死了,阿离不能再和爹爹在一块儿,阿离以后都会只是阿离自己,小白也不会和阿离在一块儿……”   “爹爹让小白和小华把阿离送走,爹爹还和阿离说,娘亲离开了,阿离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娘亲也不会回来找阿离了,阿离好难过好难过,娘亲和阿离说好了,要一直和阿离在一块儿的,可是阿离睡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阿离不知道娘亲去了哪儿,爹爹也不让阿离找娘亲。”   “娘亲有给阿离缝了一个胖胖的兔子布偶,爹爹给阿离做了一个爹爹模样的小木人,爹爹说,阿离要是想爹爹了,就看看小木人,可是,可是阿离看了小木人,也抱抱了小木人,阿离还是好想好想爹爹,好想好想娘亲。”   小家伙说着说着就想哭,只见他忙抬起手搓搓自己的眼睛,而后抬起头来朝朱砂笑,道:“但是娘亲没有不要阿离哦!阿离现在又能和娘亲在一块儿了!阿离好稀罕好稀罕娘亲!阿离不想和娘亲分开,不想不想不想!”   小家伙忽地又扑进朱砂怀里,朱砂便又轻轻拍拍他的背,愧疚且心疼道:“傻孩子。”   有哪个母亲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有哪个母亲会想要与自己的孩子分开,她只是忘了而已。   但是,她会想起来的,不论如何,她一定要让自己想起来。   她不能忘记重要的人,绝不能。   “阿离,能不能告诉娘亲你的爹爹还有你说的小白平日里是管娘亲叫什么名字嗯?”不想问小家伙太多,以免让这可怜的小家伙太过伤心难过,朱砂打算问这最后一个问题。   她知道孩子的名字,知道她夫家的名字,独还不知她自己的名字。   一个人,怎能没有名字。   “小白呀,小白管娘亲叫小猪!”小家伙想,是不是娘亲笨笨,所以小白要管娘亲叫小猪呀?   “……”这小白,是何许人也?   “那阿离的爹爹呢?又是怎么唤娘亲的?”   “爹爹管娘亲叫朱砂姑娘,嗯……阿离想,就是爹爹给娘亲猜谜得回来的海棠花灯的那个朱砂颜色的朱砂!”小家伙认真地分析。   “朱……砂?”朱砂喃喃一声,她的名字,便是叫朱砂吗?   “是呀是呀,爹爹就是叫娘亲叫朱砂姑娘的哦!”小家伙又道。   朱砂的眼神却是黯了黯,既是夫妻,又为何唤她唤得这般生疏,姑娘?这其中,可是有什么事?   小家伙不知朱砂心里在想什么,只见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忽地就从朱砂怀里站起来,着急道:“阿离忘了把小华的话告诉给小风叔叔听了,娘亲等等阿离哦,阿离过去和小风叔叔说一会儿话哦!”   “好,慢着些走,别跑。”朱砂摸摸小家伙的头。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朝续断公子那处小跑了去。   朱砂看着小家伙因为虚弱是以跑起来还是有些跌跌撞撞的小身影。   君华也转过了身来,看着小家伙,因为他总是不能放心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却见小家伙愈跑愈慢,就当小家伙跑到朱砂这处火堆与续断公子那处火堆中间距离的地方时,小家伙突然停下了脚步,而后双手捂向自己的心口,在原地蹲了下来,小身子抖得厉害,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朱砂惊得豁然站起身。   “小公子!”君华已是朝小家伙掠去,语气里除了紧张便是慌乱。   只当这时,风摇火苗动,吹起尘泥,飞进了朱砂眼里,朦胧了她的眼。   就在这忽起的夜风中,有一道黑色如夜鹰一般的人影跃过片片荒草与枯树丛,从官道方向朝这小道方向飞掠来,如鹰,速度却快比鹰,带着比鹰更甚的锐利之气。   当这如鹰隼的人影双脚在这两处火堆间点地时,只听来人喉间吐出两个字,低沉,黯哑。   “阿离。”   ------题外话------   昨晚二更了,二更也有5600~5700字,所以今天这章的字又变得少了些,因为夜深了,本人太困了,早上还要到单位开会。   哦呵呵呵~谁来了谁来了谁来了! ☆、024、爹爹,阿离好疼好难过   墨黑的夜色下,晃亮的火光间,朱砂看见了一个有如从暗夜里走出来的男人。   二十七八年纪,身如玉树,墨衣墨发,剑眉薄唇,英姿飒飒,俊美如画,然这画一般的男子,给人的感觉却只有一个,冷。   他立在那儿,就像是一柄剑,一柄从暗夜里来却又随时都能划破暗夜的锋利无比的剑,冷如霜,利如刃。   而就是这样一柄冷利如霜的利剑上,开着一朵妍艳的海棠花。   一朵朱砂色线绣成的海棠花,就在他的衣襟上,没有血色那般的热烈,却似入了骨髓般的深沉,那朵海棠花,明明只是绣在衣襟上而已,却仿佛是种在他的心田,在火光的映照下,绽在他的心口。   海棠花……朱砂色的海棠花……   她的名字,就叫做朱砂,是巧合,还是……   他是,谁?   朱砂觉得自己的心提紧到了极点,亦怦怦跳快得到了极点,她紧张得甚至有些不敢将视线从他衣襟的那朵海棠花移到他的面上,不敢看他的脸。   可若不看,她又怎知自己忘掉的是什么。   不过是抬起眼睑这般于任何人来说都轻而易举的小小举动而已,此时于朱砂而言,竟显困难。   而当朱砂终是抬起眼睑看到来人的面容时,她却又是连如何眨眼都忘了,只因她失了神,在看到来人的眼眸时,失了神。   朱砂不知当如何形容那双眼眸,更不知当如何形容自己看到那双眼眸时来自心底深处的震撼,她只知,那双眼眸,漆黑如墨,幽深如潭,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只一眼,便让她再也移不开眼。   而这来自内心深处的震撼之中,似又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好似一直藏在她的心中,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虽想不起,但朱砂心下却有一种感觉,这个来人,便是她想要寻想要见的人。   无需人相告,她便能肯定,眼前这个从暗夜里来冰冷如霜刃般的男人,便是君倾,丞相君倾。   这一瞬间,朱砂失的不仅是她的神,她失的,还有她的心跳。   她的心跳,在看到君倾墨眸的一刹那间,停了窒了。   火光因风而在君倾的墨眸中跳跃,然纵是再温暖火热的光,都化不去他眸中的冰冷,他此刻的心与他那双谁人也看不见的瞳眸一般,看不到旁人,因为急切,他心中只想着他的孩子,尚未知周遭有谁人在,也无暇去关心是谁人。   “主上!”君华在看到如鹰隼一般乘夜而来的君倾时,他面上有惊亦有喜,惊是因为君倾的出现,喜是因为阿离小家伙终是有救了!   只见君华急切地唤了君倾一声后匆匆走到了他身旁,随即在他面前单膝跪下身,抱拳躬身激动却依旧恭敬道:“属下见过主上!”   君倾并未应声,只是张嘴便问道:“阿离在何处?”   因为心有急切,因为看不见,此刻的君倾根本觉不到阿离在何处,尽管小家伙就在他身旁不过五步开外的地方。   君华正要回答,只听那捂着自己的心口蹲在地上小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在这时候发出轻轻细细的声音:“爹爹……”   尽管小家伙难受虚弱得声音轻细,却已够君倾听得清楚辨得明白,只见他不过微微一个移步,便来到了小家伙跟前,速度之快,觉察之准确。   而后,这在小家伙面前鲜少表现出温和之态的君倾竟是在小家伙面前蹲下了身,同时伸出手摸索向小家伙的脑袋和脸。   小家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当他感受到君倾掌心的粗糙以及冰凉时他又觉得这不是梦,只见他眼巴巴地看看君倾后忽地又低下头将自己的眼睛用力往膝盖上搓了搓,这才又抬起头来看向君倾,不敢相信道:“爹爹,是爹爹吗?是阿离的爹爹吗?”   “嗯。”君倾淡淡应了一声。   面上淡漠,可小家伙声音里的无力与虚弱却已让他的心悬拧起来。   “真,真的吗?”小家伙还是不敢相信,因为君倾与他说过他再也见不到他这个爹爹了,是以小家伙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君倾,生怕自己一眨眼,他的爹爹就会消失不见,就会变成那个木头小人了似的,连语气都变得着急,“那,那阿离可以摸摸爹爹的手吗?”   爹爹的手总是冷冷的,小木人也是凉凉的,可是,爹爹的手和小木人不一样的,他想摸摸看爹爹的手,这样就能知道是不是真的爹爹了!   “嗯。”君倾默了默,而后将抚在小家伙脸上的手拿开,将其递在小家伙面前。   只见小家伙将自己的小手从自己疼痛的心口上拿开,慢慢地凑向君倾递在他面前的大手,然后将自己小小的双手手心贴上了君倾的手,左手掌心贴着君倾的手背,右手掌心贴着君倾的掌心,随即轻轻摸了摸,再摸了摸,最后便是将君倾粗糙冰凉的大手抱进自己怀里,欢欣不已道:“是爹爹是爹爹!是爹爹冷冷的大手哦!爹爹爹爹,阿离好想好想爹爹,想爹爹……”   说到最后,小家伙拉起君倾的手又贴向自己的小脸,用自己的脸颊朝君倾的掌心蹭了蹭,然下一瞬,本是蹲在地上的小家伙身子猛地一摇,往前就要栽倒在地,幸而君倾反应快,扶住了小家伙。   不过扶是扶住了,他本是曲着蹲下的右膝此时却是完全着地,这个从来未将帝君放在过眼里更从不曾对帝君下跪过的丞相君倾,如今竟是让自己的膝盖着了地,甚至是磕在这满是碎石枯草的地面,难免让柯甲与青茵震惊。   可见,这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小家伙跌在君倾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小脸苍白得连双唇都失去了血色,可他还是不舍得松开君倾的手,他还是紧紧抓着君倾的手,痛苦得声音更轻更细了,“爹爹……阿离身子好疼好难过……阿离要爹爹和娘亲……”   “娘亲……”小家伙虚弱地说着话,同时转头看向朱砂的方向。   君倾眼神沉沉,道:“你的娘亲……”   然君倾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哎呀呀,今夜这是怎的一回事哪?这荒郊野外的,居然也这般热闹?”   人未至,声先至。   朱砂竟目光从君倾父子身上收回,面色凛然,循声而望。   只见从君倾方才出现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一身穿深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肤白貌美,尤其一双含着浅笑的桃花眼,仿佛春日里桃花开尽了的烂漫炫目,明明是男儿身,偏偏生了一张殷柔美艳得让任何女子见了都觉嫉妒的脸,若是女子,怕真真就是微微一笑,倾国又倾城。   朱砂正忖度这又一来人的身份时,只见他边走边笑着对君倾道:“小倾倾,找到咱儿子了哪。”   小倾倾……   这个称呼让朱砂觉着有些……恶心,这人,便是阿离说的小白?会唤他的爹爹做小倾倾的小白。   不过小白这话虽是对君倾说,但他的眼睛却是在看着朱砂,夜色太沉,纵使有火光,朱砂也看不见小白眸中闪逝的诧异,对她出现在这儿的诧异。   小白不仅盯着朱砂看,甚至还径自走到了朱砂身边,毫无男女之间当有的避讳,直盯着她将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挑眉问道:“哟,这么难看的姑娘是打何处来了的哪?瞧瞧,这眼角下还有这么一块丑陋的疤。”   朱砂看着小白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不恼不怒,就像不会生气没有多少情感的人一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已,仿佛任他如何说都可以似的。   不过是一句听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嘲笑的话,却如一块小小的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涟漪。   不是任何姑娘都会让小白这般来嘲笑,更不是随意一个姑娘的眼角下都会有一块疤。   君倾那被阿离抓着的手蓦地一抖。   然就在小白的话音刚落时,那本是痛苦难受得虚弱无力的小家伙不知哪儿鼓起来的力气,竟是从君倾怀里挣扎着站起身,晃着无力的小短腿朝朱砂跑过来,边跑还边着急道:“小白,小白……”   君华看着那每走一步都似乎能栽倒在地的小家伙,想要上前拦住小家伙,可君倾不动,他又怎敢动,是以他只能在旁看着而已,紧蹙眉心,十分担心小家伙又摔了磕了。   小家伙嘴上唤着小白,却是跑到了朱砂面前,朱砂如君华一般,怕这虚弱的小家伙跌倒,未再看小白,而是连忙朝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扶住小家伙的肩膀,只见才走了这么两步便气喘吁吁的小家伙立刻转了个身,将背对着朱砂,面对着小白将小脸扬了起来,同时张开双臂呈保护朱砂的模样,愈发着急道:“小白坏,不,不许欺负娘亲!娘亲……娘亲才不难看不难看!小白……不许欺负娘亲!”   只是短短的话,小家伙却道得异常吃力,只见他说完这两三句话喘息得更加厉害,小身子也摇摇晃晃得更加厉害。   很显然,小家伙此时必是难受痛苦到了极点。   可就算这样,这才丁点大的小家伙竟还一心想着保护他的娘亲。   可偏偏,小白故意使坏似的,竟伸出指头朝小家伙肩上戳了戳,硬是将小家伙那摇晃的小身板戳倒了才满意道:“我就是欺负了,小阿离你能拿小白怎么样哪,嗯?”   朱砂见状,连忙抬手拂开了小白的手,将小家伙搂到了自己怀里来。   小白不恼,他只是看看自己被朱砂拂开的手,再抬眸来看朱砂,又是挑眉笑道:“哟,作甚么,母牛护犊?我们小倾倾都还没说话呢,你是打哪儿来的姑娘多管闲事哪?”   “我——”朱砂想说什么,可她才张了嘴,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是,她忘了过往,她自己都未确定的事情,又凭什么理直气壮?   小白看着朱砂因着小家伙有些急红了眼而不再是他所不喜的不管面对何事都淡漠冰冷的模样,不由轻轻笑出了声,却是不再逗朱砂与小家伙,而是看向还维持着方才单膝跪地仍未站起身来的君倾,道:“小倾倾,咱儿子情况不妙得很,小绯城又不在,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小白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可他的心却丝毫不轻松。   他与君倾一样,担心,为小家伙担心。   一直以来都是苏绯城为小家伙医治,如今她不在,兼小家伙的情况看起来又如此不妙——   朱砂抿抿唇,也转头看向了君倾,看向他的眼睛,同时将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家伙稍稍抱紧了些。   当君倾缓缓站起身时,从方才开始便被他忽视的续断公子由青茵推着慢慢移过来,只听他语气平缓道:“小生学过些医术,若诸位信得过小生,不妨让小生为这小孩儿诊上一回脉,再议救治之法?”   ------题外话------   嘤嘤嘤,我们乖巧懂事的小阿离好可怜~   本来已经发了通知说今天更新时间推迟到下午或者晚上,但尽职的本人还是早上5点就爬起来码字了,困得不行,睡了,睡了……   今天依旧要谢谢姑娘们闪亮的钻石!本人无以为报,只能奋力码字!本人努力看看今天能不能出二更!先睡了!下午还有工作 ☆、025、不过是个心疼孩子的父亲   续断公子的话令君倾眸中划过一道寒芒,同时亦划过一抹震惊之色,正如他心中紧张阿离小家伙是以方才未察觉到朱砂的存在一般,他也未察觉到续断公子主仆三人的存在,直至此刻。   君倾背对着续断公子,并未朝后转头,亦没有要转头之意。   君华一脸的不放心,柯甲面上一脸的愤怒与不甘,朱砂微拧着眉,静静看着续断公子,心中是对其的捉摸不透。   唯有小白嗤笑一般轻哼出声,道:“你?先莫论小倾倾和我是否相信你,便是你自己,你会愿意救我们小阿离?”   很显然,小白并不相信续断公子。   “方才这孩子看着小生饿着,方给小生送过些干粮蜜饯,说来也算是小生的小小恩人,小生自是愿意帮这小孩儿一把,不过若白公子信不过小生,小生也无话可说。”续断公子的声音温温和和,好似不管旁人如何看他如何嘲讽他他都不会在意更不会愠恼似的,“只是这孩子情况很是不妙,小生想,除了小生,白公子此时也没有第二人选来为这小孩儿救治。”   续断公子温和的毫无恶意的话换来小白一记冰冷的眼神。   那瑟缩在朱砂怀里的小家伙此时哆嗦不止,瘦小的手臂将自己小小的身子搂得紧紧的,哆嗦着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声道:“爹爹,娘亲……阿离好冷好冷,阿离好难过……”   小家伙哆嗦不已的可怜模样让朱砂的心疼不已,心疼得一时间忘了小家伙的爹爹及那极会嘲讽人的小白在场,她只是想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些给小家伙,是以她连忙跪坐在地,让小家伙坐在自己腿上,将小家伙紧紧搂在怀里,却还怕小家伙不安,她还用脸轻轻碰着小家伙的额头,一边柔声对他道:“娘亲在这儿,娘亲在这儿,娘亲抱抱阿离,这般阿离便不会觉得太冷了。”   因为心疼与急切,朱砂根本就顾不得她膝下是颇为尖锐的细碎石子,这般跪坐在地,石子尖儿便扎入了她的膝盖与小腿,锐利的疼。   小白此时已不看续断公子,而是垂眸看向朱砂,看向她紧搂着小家伙的双臂,看向她正用脸颊一下又一下轻碰着小家伙额头的温柔举动,目光沉沉。   君倾也在“看”她,面无表情,可他广袖下的双手已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沁出了血来。   “爹爹,爹爹……”小家伙得到了属于娘亲的温暖,难受到了极点的他还觉得不满足,他还想要他的爹爹,对他严苛的爹爹。   只见小家伙边唤着爹爹边将自己的小手朝君倾的方向伸出,够不到,只能在空气里胡乱地抓着空,好似能碰到他的爹爹他就会不难受了一样。   朱砂看着小家伙那在空气里抓了一次又一次空的小手,她的心拧得紧极了,亦跳得快及了,因为她又要抬眸看向小家伙的爹爹,又会再一次看到那双似乎有着一股魔力会让她神思沦陷的墨黑瞳眸,那双似曾相识却又如何都想不起但偏偏能让她莫名心跳加速的漂亮眼眸。   朱砂从不知自己会这般没有自控力,不仅难以自控,她甚至……还想将那双墨黑的眼眸瞧得近些,更近些更清晰些。   朱砂又一次失神了,在对上君倾眼眸的那一刻,她的视线就再移不开。   小家伙的小手还在空气里晃。   君倾尚未理会好意的续断公子,而是朝小家伙走来,再一次在小家伙面前蹲下身,将自己的手凑向小家伙那只想要碰到他的小手。   小家伙一碰到君倾的手便抓住了他的食指,即便无力,却还是努力使出力气来抓。   抓到了君倾的手,小家伙这才安静了下来。   君倾在小家伙面前蹲下身,便是在朱砂面前蹲下身,如此这般,朱砂能将这双能攫了她神思的眼眸看得清清楚楚,如剑刃般的眉,长且弯翘的睫,深邃如墨潭如夜空的眼,火光跳跃在这如夜空般的墨眸中,跳跃在这弯翘的睫毛尖上,令朱砂忍不住,忍不住抬起手要将这火光捕捉,忍不住想要用指腹将这弯翘的睫毛拂上一拂。   朱砂已抬起了手,抬到了君倾的脸颊边,自然而然,鬼使神差般。   “咳咳咳——”小家伙难受得忽然咳嗽起来。   朱砂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已抬至了君倾的脸颊边,只差不过一寸的距离就碰到君倾的脸!   那双墨黑的眼眸就近在她眼前,在看着她。   朱砂飞快地收回手,心跳快得近乎要飞出嗓子眼,耳根红透,一副好似做了坏事被发现了的受吓模样,垂下了眼睑,不敢再看君倾,甚至轻轻咬住了下唇,尴尬到了极点。   她做的这是什么,竟这般……这般不由自主!   可——   可她之所以会这般自然而然的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触碰他,是否是因为他于她而言,是重要的。   因为重要,她才会无法自控。   只是,现下不是想这些时候,还有一个可怜的阿离。   “咳咳咳——”小家伙的咳嗽声不大,然响在静寂的暗夜里,能揪得人心生生的疼,只恨不能替这可怜的孩子受了这罪。   朱砂紧拧着眉心,不敢看君倾,更不知自己当说什么才是好,只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心疼不已。   君倾并未与小家伙说上一句话,只是将小家伙那紧抓着他的食指不舍得撒手的小手轻轻握了握,而后才将小家伙的小手拿开,站起了身,终于朝后转身,面对续断公子。   下一瞬,只见面见帝君时都鲜少低头的他竟是朝续断公子微微低下了头,同时朝其抱拳拱手道:“君某先行谢过公子,有劳公子。”   不仅君华为君倾这躬身垂首的举动而震惊,青茵与柯甲乃至续断公子,都亦然。   没有人想得到,这个连帝君都不曾放在眼里的丞相大人也会弯腰也会低头,弯腰道谢,低头劳人做事,只因他的孩子。   谁说不会笑的人便没有心,谁说总是冷面对人的人便没有情,不管面对何人何事都波澜不惊,不管面对什么都冷若冰霜,不是没有心,更不是没有情,而是……   藏得深。   将寻常人所当有的喜怒哀乐掩藏起来,便再没有人能看得清这颗心。   可却也仅仅是藏得深而已,而不是真的无心无情。   只要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着的人,都会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就算是这背负了天下骂名的残暴冷血的丞相君倾,也一样。   他不过是将自己的心藏得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好而已,而就算藏得再好,它还是一颗心,会悲会喜,会受伤,亦会流血。   续断公子注视着君倾的眼睛,看着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并不觉这敢与天下为敌的丞相对他这般躬身垂首有何快感,相反,他竟是觉得叹息。   此时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一心只为自己孩子着想的父亲而已。   续断公子未说话,只是示意青茵将他推到小家伙身旁。   到得朱砂面前,朱砂并未站起身,因为站起身后她便不知如何抱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才能让他觉得舒服些。   续断公子总是温和的,只不过是在看着朱砂的时候这温柔里多揉进了一分宠溺而已,只听他温柔道:“劳姑娘先将这小孩儿递与小生。”   朱砂没有迟疑,欲站起身将怀里的小家伙递给续断公子,谁知小家伙将她的衣裳抓得紧紧的,很显然,小家伙不愿离开她。   朱砂为难了,正要抚抚小家伙的手与小家伙说话时,续断公子却又是温声道:“既然小娃儿不愿离开姑娘,那便请姑娘将小娃儿的手递与小生。”   朱砂点点头,柔声对小家伙道:“阿离别怕,娘亲不会离开阿离的,阿离松松手,让公子为阿离看看阿离得了什么病。”   小家伙这才将紧抓着朱砂衣裳的左手松开来,朱砂便轻握着他的小手,朝续断公子稍稍递去。   续断公子以左手将自己右手广袖稍稍往上撩,伸出右手,轻轻搭上了小家伙的手腕。   不过少顷的时间而已,续断公子的目光一沉再沉,他看一眼因着难受而使得小脸都皱巴到一块儿的小家伙,收回手时抬眸看了一眼君倾与小白。   小家伙又开始咳嗽,朱砂轻轻抚着他的背,忍不住问续断公子道:“阿离方才已经服过药了,这是怎的一回事,公子,阿离可还好?”   君倾神色淡漠,小白静静看着续断公子,便是君华,都只是拧着眉心沉着脸不说话,这便使得朱砂这一个才来到小家伙身边不久的人都比他们任何一人看起来都要紧张小家伙的情况。   “方才的药,已经无用了。”续断公子的声音虽然依旧温和,但较方才却沉重了不少,听得出,小家伙这不妙的脉象远超出了他所想的。   续断公子回答完朱砂这一问题后亲自移动木轮,让自己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君倾,当他才将双手从木轮上拿开时,只见君倾再一次朝他躬下身,诚意问道:“敢请公子救治犬子。”   并非询问续断公子可有救治之法,而是直接请求他救治阿离,君倾的举止言行再一次让青茵与柯甲震惊。   续断公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举止面色里都尽是真意的君倾,不知他心中正想些什么或是想要从君倾身上探究出些什么,他默了默,而后才道:“此处多有不便,小生需一个安静且可遮风避雨的地方,要近,令公子的情况,丞相大人当是比小生要清楚得多。”   君倾沉默,他那双墨黑的眼眸深处似正变幻万千,良久未说话。   而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当朱砂忍不住要唤君倾一声时,只听他语气沉沉地嗯了一声,道:“随君某走吧,离此地稍有些距离。”   “小生还需知道令公子以往的医治之法。”续断公子又道。   “要是你能救我的宝贝儿小阿离,我是不会介意告诉你的,虽然我看比不是太顺眼。”续断公子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小白笑眯眯地接了话,根本就不给君倾说话的机会,“不过前提是你得让我坐你的马车,怎么样哪?”   柯甲觉得小白这人很是无礼,对于与丞相府有关的所有人与事,柯甲都不喜,甚至说是嫌恶的带着敌意的,便是对阿离小家伙都不例外,对这无礼的小白就更是嫌恶,只是又不能动手,只能冷冷地盯着他。   小白自是看到了柯甲极为不善的眼神,便又笑道:“啧啧,看来你这小随从不乐意呀,还一脸的想把我教训一顿的模样。”   “柯甲不得无礼。”续断公子随即轻斥柯甲,紧着吩咐道,“速去将马车牵来。”   柯甲随即转身退下了。   续断公子这才对小白道:“柯甲年少,望白公子莫和那孩子一般见识,白公子不嫌弃小生的马车粗陋便是好事。”   “还算你说话好听。”小白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而后朝柯甲退下的方向走去,一边道,“你的马车在这个方向是吧,走吧,去前边等着小倾倾咯,反正待会儿也要往这边方向走,是吧小倾倾?”   续断公子有片刻的沉默,他看了朱砂一眼后才微微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小生便与白公子先往前边走着待丞相大人的马车上来了。”   小白与续断公子先行走了,这般便只留下了朱砂、阿离小家伙、君倾以及君华四人,而君华此时已转身先收拾收拾马车去了,以免这辆不算大的且还装了一张软榻的小马车如何坐得下这一家三人。   且小家伙又难受得意识正模糊间,这就与朱砂独自面对君倾无甚二样。   然从君倾方才出现到现下,她还未与他说上一句话,便是一个字,都没有。   她应当说什么才是好?   抑或说她当如何唤他才是好?   丞相……大人?   朱砂紧张不安得这个问题她想得直到坐上了马车,她还是一句话都还未与君倾说上,她想抬眸看一看君倾,却又怕自己瞧见了他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什么不当做的举动和事情来。   “往帝都的方向去吧,速度些便是。”这是君倾坐上马车后对君华说的话,只听君华打起马鞭的声音,马车便辚辚驶动了。   马车不大,现下坐进两个大人便显得这马车异常的狭小,加上马车在小路上摇晃,朱砂的手臂及膝盖都能碰上坐在她身侧的君倾身上,惊得她随即朝里挪了挪身子,以拉开与君倾之间的距离。   朱砂本不是个易惊亦乱的人,可与君倾在一起时,她却总莫名的紧张慌乱,使得她的心一直快跳得如何都安静不下来。   更兼这小家伙的亲爹就在这儿,而她却还抱着这个小家伙不放手,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这般想着,朱砂终是与君倾说了第一句话,带着紧张,依旧低垂着上眼睑不敢看向君倾,问道:“丞……丞相大人可要抱回小公子?”   在未想起未明白一切之前,还是这般称呼为妥吧。   “不必。”君倾只语气淡漠地道了这么两个字而已。   “……”朱砂在这一瞬间尴尬到了极点,根本不知自己当往下接什么话才好。   马车里的气氛怪异到了极点,也沉闷尴尬到了极点。   小家伙缩在朱砂怀里,微微闭起了眼,似是小睡了去,许是朱砂的身子足够温暖,小家伙这会儿不再哆嗦得厉害,只是微微颤抖而已,一双小手还是紧紧抓着朱砂的衣裳不放,使得朱砂想要将他放到那已经由君华收整好了的小软榻上都不行。   既然尴尬无话,朱砂为让自己怦怦直跳的心静下来,她唯有转移注意力,将这狭小的马车看过一遭。   马车里有些药味,不算重,当是因为小家伙要服药而致。   对面车窗下边钉着一块长木板以当做台案用,台案下边放着几只大小不一的木箱子,稍靠近小软榻的一只小木箱此时正打开着,许是打开的人忘了阖上。   因为有上边台案的投影,朱砂看不大清小箱子里装的是些什么,只隐约瞧见里边装着一盏灯笼,糊成兔子模样的灯笼。   小软榻上的褥子被子铺叠得整齐,靠近台案那侧摆放着一只小枕头,小枕头的左下角绣着一朵花,海棠花,同君倾衣襟上的那朵海棠花一样的颜色,朱砂色。   小枕头此时不是空置的,小枕头上边此时枕着两个小脑袋,不过不是人的脑袋罢了,而是一只布偶兔子和一个小木人的脑袋。   兔子是用浅灰色的棉布缝做,线疙瘩做的眼睛,里边的棉絮塞得不好,以致这只兔子布偶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的,而且这个布偶做得有些短了,使得这只兔子看起来胖极了。   很明显,缝做这个兔子布偶的人,女红并不好。   那个小木人,也一样。   虽说从模样上看的确是个人的模样,但眼耳口鼻却明显刻歪了,如此便也罢,这小木人的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明显的划痕,显然是刻这小木人的人不当心给划上去的,这个小木人脸上身上还有好几斑暗红色的点子,就好像是血滴上去来不及擦掉而浸到木头里的样子。   小家伙说过,他的爹爹给娘亲和他猜灯谜赢了花灯,他的是小兔子样子的,娘亲的是海棠花样子的。   那那个小木箱里的小兔子灯笼,想来便是小家伙的爹爹给他赢的那盏了。   小家伙还说过,他的娘亲给他做了胖胖的小兔子布偶,爹爹给他做了爹爹样子的小木人。   小家伙不会撒谎,小家伙也不会认错自己的娘亲,这便是说……   朱砂定定看着那只胖胖的兔子布偶,这只兔子布偶,是她给小家伙做的?   还有这个小木人,便是小家伙的爹爹给他削的?   却为何削得这般……难看?就好像他闭着眼睛来削似的。   闭着眼睛,不可能的。   那——   朱砂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转过头来,看向坐在自己身侧一直沉默的君倾,看向他的眼睛。   漆黑如墨如夜空的眼眸,在她眼中美得不可方物,怎会……怎会可能看不见?   定是她胡想了,或许是他没有雕刻小木人的手艺而已才使得那小木人刻得那般歪扭难看,再说了,看他走路的模样四平八稳的,根本就不是看不见的模样,又怎可能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她怎会突然联想到这个,定是她没法冷静下来的原因。   这般好看的一双眼睛,若是看不见,当是多可惜。   君华赶车已是快马加鞭,因为现下需要加紧时间,他一时也顾不得马车是否太过颠簸,好在的是君倾也未斥责。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时,忽听马车外传来鹰隼的一声戾叫声,才听得君倾自上了马车后道出第二句话,“君华,停下吧。”   ------题外话------   本人很努力了,但是卡文卡文卡文,卡得本人要屎了,嘤嘤嘤~ ☆、026、今夜陪着你   荒草,老树,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枯枝朽叶,一阵接一阵入耳的老鸹黯哑的叫喊声,暗沉的夜色,昏黄的风灯,脚踩着枯枝朽叶而发出的咔擦声,也风拂过齐人高的大片荒草而发出的沙沙声,如此暗夜,尽显诡异。   这便是朱砂等人此刻所在的地方,他们正走在一处无名山的山间,没有小径,只有疯长得连自己的双脚都看不见的荒草,更莫说能看见脚下的路,没有月光,只有在夜风中摇晃不止的风灯的朦胧昏黄的火光,照得身旁的枯树看起来就像一只又一只从地面伸出的手,狰狞,扭曲。   君倾命君华停下马车之后,便走上了马车停下之处的这座无名山,他走在第一个,然他手上却不打风灯,他甚至从朱砂怀里接过了阿离小家伙,背在背上,毫不在意面前的荒草,便这般走进其中,走上山去,仿佛一个能在夜间视物的暗夜行者,无需光照,他也能行走自如。   小家伙伏在君倾背上,瑟得有些厉害,因为君倾的身子冻着了他,然小家伙却是将君倾的脖子搂得紧紧的,非但没有因被君倾的身子寒着而松手,反是一副恨不得能一直这么搂着君倾脖子的模样。   小家伙甚至睁开着眼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因为只有不睡过去,他才能感受得到他的爹爹,他才知道他的爹爹正背着他,尽管他爹爹的背很冷。   走在君倾身后的是朱砂,小家伙是在他们下马车时交给君倾的,君倾仅说了三个字而已——我来吧。   小家伙也没有像之前续断公子想要抱过他时那般紧抓着朱砂的衣裳不放,非但没有如此,他还向君倾伸出了小小的手,很是期待他的爹爹抱抱他的模样,朱砂自是将小家伙交给了君倾,却不是交到他怀里,而是将小家伙放到他的背上。   背着,小家伙会舒服些。   将小家伙放到君倾背上时朱砂还听到他说了四个字,会冷,忍着,而后便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   小家伙就算忍着寒,也想依靠着他的爹爹。   君倾即便知道自己的身子会冷着小家伙,然他却想再抱抱这个孩子,再疼这孩子一回。   朱砂身后是走得慢悠悠好似来着山间游玩似的小白,他不知打哪儿摘了一株枯透了的狗尾巴草,正拿在手里一晃一晃,不时还朝走在他后边的君华脖子上手背上挠去。   再之后便是背着续断公子的柯甲,青茵走在最后。   山路本就不便,加上这山上根本就没有路,续断公子行动不便,只能柯甲背着他,他那鲜少离身的轮椅留在了山脚下,与他们的马车一起藏在了隐蔽的地方。   柯甲看着君倾走上着漆黑无路的无名山时心里极为愤怒,他觉得君倾这是在有意针对续断公子,可续断公子命他跟上,他不得不跟上,续断公子知道柯甲是在为他不平,路上与柯甲说了些话,柯甲心中的怒火才退了下去。   小白许是走着没劲,时而往上走到君倾身边,逗逗君倾又逗逗他背上的小家伙,时而又往后退到续断公子身边,与他说些有的没的话。   此时的朱砂无心理会其他,她一门心思全在走在她前边的君倾与小家伙身上,想着君倾的眼睛,想着小家伙难受都拧巴到了一起的小脸,想着小家伙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想着她忘掉的曾经。   山间的夜静得可怕,除了风声脚步声与山间老鸹偶起的叫喊声,便是从方才他们下了马车开始不知从哪儿来的跟在君倾身边的小黑猫的叫声。   暗夜下的这山间,显得愈发诡异。   走在前边的君倾看起来脚步并不快,然他的速度却是快过寻常走路的数倍,朱砂发觉,不过是稍稍一个眨眼的功夫,君倾便与她拉开了将近两丈的距离,她只好即刻跟上。   看得出,他很急,并非像他面上表现出来的淡漠,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急,比任何人都想要他的阿离安然无恙。   没有人问他这是要往何处去,因为他的举止间已经有了答案,他这是在去往续断公子所要求的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安静的地方以好医治小家伙,既是这般,又何须再多问。   愈往山上走,夜风愈大,吹得风灯摇晃得愈厉害,也吹得荒草沙石发出的沙沙声愈清晰,约莫在这漆黑荒凉随时都可能有野兽扑出来的山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君倾蓦地停下了脚步。   但与此同时,走在他身后的所有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变得冷厉,君华与青茵更是将手握到了剑柄上,随时都会将利剑拔出来的冷厉警惕模样。   只因为,他们听到了野兽才会发出的声音,那种压制在喉间随时都会嘶吼出声的声音,就在他们眼前看不见的黑暗里。   不,不止是在他们眼前,而是——   在他们周身!将他们围住了!   君华已将鞘中的长剑拔出一半,护在君倾身前,警惕地看着周身,青茵亦如是。   就在此时,黑暗里如点起了灯火一般,亮起了点点绿色的光,在他们周身亮起,两点,四点,八点……   不对,这不是火光,而是兽类的眼睛!   “铮——”君华手中的长剑完全出鞘。   谁知君倾却在这时绕过君华身侧,继续朝前走去,好像他听不见危险的声音看不见这周遭绿森森的光一样!   “丞相大人!”终是朱砂太过担心君倾与他背上的小家伙,急急唤了他一声,甚至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君倾往后环着阿离小家伙的手臂轻轻颤了一颤,然他却未理会朱砂,而是面对前边黑暗里那一双双绿森森的眼睛道了一声:“阿灰阿深,是我。”   朱砂怔住,不是因为君倾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竟是没有丝毫的淡漠冷厉之意,而只有像是对一些可爱的孩子才又有的温柔!   “嗷呜——!”君倾的话音堪堪落下不过眨眼时间,这静寂的山林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狼嚎声!   随即只见前方的黑暗里冲出来一抹灰色的影子,直朝君倾冲来。   是一匹狼,一匹灰色皮毛的狼!   只见这匹狼竟将近半丈长两尺有余高,尖利的獠牙好似泛着森光,随时能都将人撕碎的模样。   君华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剑指向这朝君倾狂冲而来的狼,朱砂则快他一步将他握剑的手按了下来,同时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这般做。   朱砂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只是有直觉,这匹狼不会伤害君倾父子,而君倾,必也不希望也这匹狼伤在君华的剑下,尽管这匹狼看起来凶悍无比。   谁知这匹看起来凶悍无比的灰狼冲到君倾面前后竟变得像个撒娇的孩子,不仅立起身来将两只健劲的前腿巴到君倾身上,甚至还像一条大狗一样伸出舌头直想往君倾脸上舔!   但又像是它知道君倾不喜谁个朝他脸上舔似的,它伸出了*的大舌头后终是没有朝君倾脸颊上舔,只是哈着嘴一个劲地朝君倾叫而已,一副激动兴奋的模样。   就在这时,又有一匹狼从黑暗里跑了出来,也是跑到君倾面前,同方才那一匹狼一般直往君倾身上扑,只不过这匹狼的身形要小去许多,皮毛也是灰色,只是较前边那一只要深上许多,但也同方才那一匹一般见着君倾激动得直想用舌头朝他脸上舔,最后却是没有这般做罢了。   只见君倾像摸摸阿褐的脑袋一般在这两匹狼的脑袋上各轻轻揉了一揉,而后将自己背上的小家伙朝上掂了掂,让小家伙的小脸从他的肩膀上头露出来以让这两匹狼看到,依旧温柔道:“我的儿子,阿离,还未有机会让你们见过。”   两匹狼盯着小家伙,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小家伙也在盯着这两匹獠牙尖利的狼看,非但不害怕,反是朝它们伸出自己的小手,似想要摸摸它们的脑袋,奈何他的手臂太短而君倾太高,他的小手根本就够不到两匹狼的脑袋。   像是要满足小家伙似的,君倾将自己的身子矮了下来,小家伙的小手终是摸到了两匹狼的脑袋,只见他先摸摸那匹体型较大毛色较浅的狼的头顶,摸摸它的头顶又摸摸它的耳朵,虽然难受得虚弱,却还是笑得开心满足道:“我是阿离是阿离哦,是爹爹的儿子,你是阿灰对不对呀?爹爹有和阿离说过阿灰的哦!爹爹也有和阿离说过阿深的!”   小家伙摸摸完浅灰色的狼又伸手去摸摸深灰色的狼的脑袋,开心极了的模样,“阿深的颜色深一些,所以叫阿深是不是呀?爹爹还说阿深是个好姑娘哦!”   原来,是一匹母狼。   小家伙开心地说完话,两匹狼同时用他们*的舌头舔上小家伙的小手,边舔边嘴里呜呜有声,小家伙开心得笑出了声,一边道:“嘻嘻,好痒好痒,见到阿灰和阿深,阿离很高兴很高兴哦!”   母狼阿深忽然又对叫了两声,像是在说什么似的。   只见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的,欢喜不已道:“好呀好呀!阿离也想看看阿深和阿灰的孩子!”   “嗷呜——”阿深立刻仰天叫了两声,随即从君倾身上收回了前腿,站在了地上。   阿灰亦然。   阿深的嚎叫声才落,黑暗里的那一双双森绿的眼睛便都从黑暗里移了出来,到了众人眼前来。   是身型较这两匹灰狼都要小去许多的小狼,约莫十五六匹,最小的不过是寻常的小狗一般大,毛茸茸的,跑起来可爱极了。   阿灰在朝君倾叫唤,好似在与君倾介绍着这一群小狼似的。   只见君倾蹲下了身,将阿离小家伙从背上放了下来,让他蹲在自己身侧,阿深用嘴拱拱那最小个头的小小狼,将它推到了君倾与阿离面前来,小家伙立刻伸手去抱它,小狼在小家伙与君倾面前乖巧极了,任小家伙抱着它摸摸它的小爪子又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小狼伸出小舌头舔舔小家伙的手,小家伙便将小狼抱得更紧。   然才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又咳嗽起来,难过极了的模样,使得那小狼定定看着他,两眼一眨不眨的。   阿灰和阿深则是又朝君倾叫唤出声。   只听君倾声音沉沉道:“孩子身子不好,需要用到这院子,所以才这等时候打扰你们。”   “嗷呜……”阿深眸中有怜惜。   君倾又道:“嗯,劳烦你们了,待孩子情况稳定些,我再与你们说。”   “嗷呜!”阿灰嚎了一声,将小狼从小家伙怀里叼出来,又看了君倾一眼,这才带着那十来只狼转身走回黑暗里。   阿深却是走几步又回头看阿离小家伙一眼,显然它不放心小家伙,走在它身侧的阿灰知道它心中想什么,将脑袋伸过来在它脖子蹭了蹭,喉间呜呜有声,阿深这才不再回头,随着它走了。   小家伙看着离开的阿深与阿灰还有其他狼只,他很是难过地转头看向君倾,君倾将手覆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难得地对小家伙温和道:“阿深他们没有离开,待你病好了,他们会出来与你玩儿,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然后又不安地问道,“那,那爹爹会走吗?不,不对,爹爹今天晚上会走吗?”   “今夜不走。”君倾还在轻抚小家伙的脑袋。   “真,真的吗?”小家伙很紧张。   “嗯。”   “那阿离,阿离可以和爹爹还有娘亲一块儿睡吗?”小家伙又问。   这个问题,君倾没有回答,只是将小家伙从地上抱了起来而已,朝眼前的黑暗里走了去,并未往后转头,只对他身后那些早已为自己所见到这一幕怔愣得还回不过神来的人淡淡道:“可遮风避雨的安静地方便在前边,诸位随君某来吧。”   君倾说完,人已完全走进了黑暗里。   君华并非第一次见过这样的情况,虽然每一次见到他都还是难免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并未怔愣,是以他提起方才放下的风灯,率先跟了上去。   续断公子虽震惊,但见过了君倾在缕斋里命老鸹取了青烟性命的那一幕,他已不再震惊得回不过神,他只是稍加沉默,便命柯甲道:“跟上去吧。”   柯甲这才回过神,朝君倾走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青茵打着风灯,也立刻走到了柯甲前边。   续断公子走了,小白也跟着继续往前,唯剩朱砂还怔在原地,尚还回不过神来。   丞相大人与阿离……似乎听得懂那些野狼的话?   这,这如何可能?   而若不是这般,方才他们与那两匹狼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又是什么?   这世上,竟会有如此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朱砂怔愣着久久未回过神,前边走在最后的小白停下来不知看了她多久,瞧着她还没有回过神的迹象,似是不耐烦了,便出声唤她道:“喂,丑姑娘,你愣够了没有?愣够了就赶紧跟上来。”   朱砂这才猛地回过神,连忙跟上,有些惭愧道:“惭愧。”   “怎么着,见着我们小倾倾小阿离和那些可怕的野狼这么要好,觉得可怕?”小白挑眉问。   “不是可怕。”朱砂微微摇摇头,虽然小白的话听起来并不好听,然她却不觉得此人厌烦,她甚至没有在这口口声声嫌她不好的小白眸中看到如柯甲那般的真正嫌恶,他看她的眼神,似只有探究,并无恶意,是以朱砂并不反感与其说话,“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哦?不觉得这样的他们看起来像怪物?”小白又问。   “怪物?”朱砂又是微微摇摇头,“怎么会,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不是吗?”   小白盯着朱砂,不说话了。   朱砂脚步未停,朝着前边火光停住了不再往前的地方继续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眼前是一方倚着这山里又一处山脚盖的小院。   这样的地方,怎会有小院?   ------题外话------   其实小倾倾是很温柔的啊~姑娘们觉不觉得啊~ ☆、027、种着海棠树的山间小院   未及腰高的竹篱笆墙围成的小院里,三间竹屋朝南而开,旁有一间耳房,耳房外的墙根处摆放着一捆不知放了多久的柴禾,彰示着这耳房是做厨房用。   君倾怀里的小家伙咳得厉害亦抖得厉害,使得君倾根本未有心思多言什么,抱着小家伙便朝那最东边的屋子走去,续断公子屏退了青茵与柯甲的跟随,独自推着木轮跟在君倾身后入了那屋子,好在的是屋子的门槛修得不高,续断公子越过这门槛并不难。   小白紧随其后,只不过他在进屋前停下脚步转身将这院子又打量了一遍,末了将目光落在朱砂身上,定定看了朱砂一眼,最后才进了屋去,却又在将门扉掩起来的时候将头探出来,将留在院中的四人挨个瞪了一遍,哼声道:“在我们出来之前,谁都不许靠近这屋子啊,要是因此伤到了我的宝贝儿小阿离,我绝对把你们给削了。”   青茵与柯甲拧着眉,说什么都不放心续断公子自己与君倾还有小白在那屋里,作势就要往前去,然就在青茵才跨出脚步时忽有一柄剑横到她面前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君华。   小白将门扉阖上了,山间静寂的夜里,能将小白上门闩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青茵抬眸来看这挡在她面前的君华,只见君华一脸淡漠道:“白公子说了,谁人也不得靠近那屋子。”   青茵本就不放心续断公子,再这么忽然由着君华一拦,蓦地就拦出了她的火气来,只见一向如续断公子一般温和的她竟是抬起手朝君华肩上用力一推,一双杏眼瞪着君华,恼道:“挡什么挡,我家公子在里面呢!只兴你在意你家主子,就不兴我俩担心我家公子!?”   因为压根没想到青茵会突然这么用力一推,君华猝不及防,一个六尺高的男儿竟是被一个才高过他的肩一些微的姑娘推得倒退了两步,再加上青茵那柳眉拧起杏眼怒瞪的模样,这向来鲜少与女子有过接触的君华一时间愣住了。   莫说君华,便是柯甲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青茵,显然他也没有见过青茵这般模样过。   青茵看着君华怔愣的模样,见他不吭声,便又白了他一眼,不欲与他多言,转身去寻一个地方坐下。   君华少顷便回过神来,看着青茵,虽然被一个女人这么一推实在有失颜面,但是……   这人都不理他了,他还要再冲过去与她理论些什么?   这好像……不大合适吧?   罢了,不和女流之辈斤斤计较。   君华最后抬手拍拍自己被青茵碰过肩膀,青茵这时候寻了院子里的一张树桩做成的矮凳坐下,抬起头来时正好看见君华抬手拍着自个的肩头,就好像他的肩上脏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非拍掉不可,而那肩头正正好是青茵方才推过他的位置。   青茵的火气蓦地就窜了上来,她死死地盯着君华,一副恨不得要将君华盯出个窟窿来的恼怒模样。   君华没有再看青茵,自是不知她此刻正愤怒地瞪着他瞧,他只是将这院子稍稍看过一遭后将视线定在了那间当做厨房用的耳房上,随后便朝那厨房走了去。   小公子身子不舒坦,又在马车上颠簸了太久,他当是给小公子烧些热水擦擦身子才是。   然就在君华的脚步就要跨过厨房的门槛时,忽然有一抹身影从他背后掠过来,挡到了他的面前,抢了他路,迫使他停下了脚步。   而这抢了又挡了他的路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推了他一把的青茵,只见青茵站在门槛上,下巴微抬,两眼直盯着君华看。   君华的面色倏地就沉了下来,使得他的声音也变得沉沉的,对青茵道:“敢问姑娘这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想用这厨房给我家公子烧些热水喝喝顺便擦擦身子而已。”青茵前一瞬还绷着一张脸,这一瞬便是笑吟吟的,声音亦是软柔柔的,让君华懵了。   青茵看着君华愣住的模样,心底冷哼一声,看他这样八成就是想用这厨房烧些热水,她就偏不如他的意了!   君华虽有些懵,但却不是傻子,他自是知道青茵这是故意堵他,又不想与一介女子多费唇舌,于是便抬起手欲将青茵从面前拂开去。   论力道,一介女子必是比不过他,将她推开了,这事便了了。   这厨房要是让她烧了热水给她家公子用,那他上哪儿去给小公子烧热水用?   谁知君华的手堪堪抬起都还未朝前伸,便听得青茵哼声道:“怎么?想打我还是想把我推开了你自己霸着这厨房用?君子动口不动手,好男不跟女斗,除非你不是君子不是男人,你就尽管把我推开去吧。”   “……”君华抬起到半的手僵住,颞颥直跳。   只见他定定看着青茵,看着她那双正瞪着他的杏眼,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君华才憋出一句:“是我先走过这厨房来的,先来后到,这个道理姑娘想必是懂的。”   “那又如何?”谁知青茵非但不理亏,但是将小巧的下巴更抬高了些,“我现在站在这儿就是我先到了这儿,先来后到这个道理应该你自己理解才对。”   “……你——简直不可理喻!”君华被青茵说得无言以对。   谁知青茵反是弯下眉眼笑了起来,道:“多谢阁下夸赞。”   “……”君华觉得,眼前这人要是个男人,他非揍他一顿不可!   青茵瞧着君华一脸愠恼却又不知如何发泄的模样这才觉得满意,竟敢觉得她的手脏,活该!   青茵笑着转身就往厨房里走,走进两步后又退了出来,转过身来笑得更浓了些,对君华道:“忘了与阁下说,这女人啊,向来都是不可理喻的,难道阁下不知道么?”   “哦,不对,看阁下这模样,怕是不止还未娶妻,便是姑娘都没见过几个吧?”   “……你——我——”君华看着青茵那笑吟吟的得意模样,恼极了,想说什么,偏偏青茵就是不听他说,而是在他张嘴时就走进了厨房里,空留君华自己在这儿有话也只能说给自己听。   君华立在厨房门外,走也不是进也不是,最后他心一横,抬脚也走进了厨房。   这厨房又不是她家的,为何她进得他便进不得了!?   君华也进了厨房去,柯甲从方才见着青茵抢了君华的道到现下都一直目瞪口呆着,不仅是他从未见过青茵这般模样,还因为他觉得这女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君华与青茵都进了厨房后,柯甲便也回过了神,他没有多想什么,只握着他的剑径自朝君倾等人所在的那间屋子走了去,站在屋前一丈开外的地方,静静守着屋子里的他的主子而已。   除却柯甲,这竹篱笆小院里此时便只剩下朱砂一人。   青茵手中的风灯在方才进到这小院时挂到了立在竹篱笆墙边的一根枯朽得看起来就快要撑不住了的竹竿上。   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晃得小院里铺上了一层朦胧黯淡的黄光。   朱砂还站在将将进了竹篱笆小院的地方,就站在那盏风灯的前边,从方才开始,她便一直在看着这座小院,细细打量。   除了面南的三开间竹屋与当做厨房用的耳房之外,这小院里,便是在耳房旁的一小块空地上开出了一小块泥地,当是这小院的主人家平日里种些瓜菜之用,只不过这块小小的泥地上此时没有瓜菜,而是长满了已经枯黄了的杂草,看得出这块小菜地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   而这小院里,亦长满了荒草,与那块久未有人使用的小菜地一般,显然这院子也是许久许久未有人来过。   耳房对面是这小院的空地,这空地上摆放一方木头桩子做的台子,台子周围还围放着三方小去许多的木头桩子,当做凳子用,而不论是台子还凳子,都已固定在地上,挪不动移不开。   在这木头桩子做成的桌凳旁,种着三株树,三株……   海棠树。   虽然没有花,虽然叶已落尽,可朱砂依旧认得,这是海棠树,在春日里会开出烂漫的海棠花,在秋日里会结出绯粉色的果子。   朱砂抬手慢慢抚过海棠树的枝桠,没来由的,她的心蓦然之间一阵刺痛,仿佛有人拿着无数根尖锐的银针突地一下朝她心口扎来。   海棠树,海棠花……   朱砂想到了君倾,想到他衣襟上那朵朱砂色线绣成的海棠花,想到阿离小家伙拿出来给她与续断公子看过的浅朱砂色海棠花灯,想到这个地方是君倾带他们来的……   朱砂此时不仅觉得自己的心口疼,便是颞颥都在生生地疼。   她想要想起来,她一定要想起来,这个地方,这三株海棠树,朱砂色的海棠花——   这些,一定和她有关系!   绝对不会是巧合!   这世上,怎可能有这般多的巧合!   朱砂看向院中另外两间未有亮起火光的屋子,将手从海棠树的枝桠上收了回来,而后慢慢朝那两间屋子走去。   每离那两间屋子靠近一步,朱砂觉得自己的心就跳快一分,不由自主的,紧张中带着不安与激动,就好像是离家太久太久的人终于回到了家来将要见到自己家人那般的感觉。   可这里……是她的家吗?会是她的家吗?   她的家人,又可是在等她,等她回家来?   朱砂已经走到了三开间屋子的中间那间屋门前,她的手已经抬起就要推上门扉,可就在这时,她收回了手,未推开折扇门,而是转身走向了西边的那间屋子,站在了屋门前。   屋门是掩闭着的,门扉上布满了灰,朱砂才将手扶上去,便沾了满手的尘灰,好在的是这屋门并未上锁,她只消稍稍用力一推,屋门便咿呀一声,打开了,有尘泥随着打开的屋门从上边落下来,落了朱砂满身,但她却未避开,尽管避开这落下来的尘灰于她来说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   屋门打开了,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霉灰的味道,是久未有人住过亦未有人来过才会积下的味道。   朱砂抬脚进了屋,屋里黑极,朱砂进了屋后非但没有在黑暗里摸索前行,反是像回到了自己家一般的自如,就算是在黑暗里,她也能走到自己想到的地方,也能拿到自己想拿的东西。   此时她便是站在倚墙而放的一方柜子前,她在黑暗里打开柜门,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支蜡烛,而后从袖间摸出火折子,吹燃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当烛火在朱砂眼前亮起来的时候,她忽地怔住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怎知这屋子这个地方放着一个柜子?她又怎知这个柜子里放着蜡烛?   她怎会这般……像是熟知这屋子里的一切一样!?   朱砂拿着蜡烛的手抖了一抖,而后她慢慢,慢慢地朝后转身,真真看向这屋子。   ------题外话------   本想多撸点字,奈何已经凌晨快一点了,天亮了还要跟领导下乡学习,所以……又只能更新这么点字了,嘤嘤嘤,好希望睡一觉起来本人就有10万字的存稿!   看见别的作者三四月份才入V的,现在都上百万字了,本人觉得受到了深深的桑害!为甚人和人的差别就这么大!姑娘们说是不是!   嘿嘿嘿~有月票的姑娘赏本人一点月票呗! ☆、028、这是他们的家   “喵——”就在这时,屋门方向传来一声猫叫声,朱砂自然而然地顺着这猫叫声看向敞开了的屋门方向。   只见一只小黑猫正蹲坐在屋门边上看着她,这小猫朱砂认得,是方才上山之时突然出现且一直跟在君倾身旁的那只小黑猫。   这小黑猫方才似是已经随丞相大人进了东面那屋,怎的就到了这儿来。   只听这小黑猫又叫了一声,同时抬起爪子放到嘴边挠了挠。   也在这同时,朱砂拿在手中的蜡烛险些掉到地上。   因为小黑猫后边紧跟着进来了一个人,一个身姿颀长墨衣墨发的男人。   是君倾,这会儿本当是在东面屋子里的君倾。   未经允许便擅入,且还被发现个正着,这如何能不让朱砂心虚,然还未等她解释什么,便先听得君倾语气淡漠道:“犬子难受,想要见姑娘,欲请姑娘过去看看犬子,君某感激不尽。”   “好,好……我这便过去。”尽管自己不过是到这屋子里看看而已,然被逮个正着的感觉却着实尴尬,朱砂自是不便再在这屋子多留,忙应了声便要离开屋子,倒是看也不敢多看这忽然过来的君倾一眼,就怕自己瞧着他的眼睛又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来。   “多谢。”君倾的面色与他的语气一般淡漠,面对朱砂就像是面对一个素未见过的陌生人,莫说面上有得出什么温和之色,便是多说一个字似是都难。   这般的君倾让朱砂觉得她的所有假想都错了。   他若是她的夫家,他待她又岂会如此冷漠?   她若是阿离小家伙的娘亲,他待她又岂会像是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朱砂的思绪在这忽然之间变得很乱。   她急急走出了屋,从君倾身旁走过,并未将他瞧上一眼,却又在堪堪跨出门槛时回过头来将这尚未来得及看一看的屋子看上一眼。   入目漆黑,屋内无光,她什么都看不到,唯看到君倾的墨发染了烛光,宛如光滑的绸缎,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   朱砂为自己这突来的想法吓到,连忙大步走开,生怕自己真这般做了。   朱砂走了,君倾未走。   那只小黑猫蹲在他的脚边,昂头看看他,而后边轻轻叫着边用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脚踝。   只听君倾又是淡淡道:“小黑先替我过去看看阿离的情况,我稍后便过去。”   小黑猫喵地叫了一声,立刻跑出了屋子,朝东边屋子跑去。   君倾非但没有离开,反是朝这屋子走了进来,他看不见,但他走在这屋子里,就像方才手里未有打灯的朱砂一般,如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知道当如何走,绝不会磕碰到这屋里的任何物事。   君倾走到放在窗户旁的桌案边,走到还挂着帐子的床榻边,抬手一一抚过上边已经布满了厚厚灰尘的物事,最后他坐在床沿上,轻抚上床头处摆放的两只枕头,抚着枕面上边绣着的图案,像是抚摸心爱之人的脸庞一般,动作缓慢轻柔,良久良久,他才收回手,站起身,走到方才朱砂取出蜡烛的那张柜子前,抬手要将柜门打开,却发现柜门是开着的。   君倾先是怔怔,而后毫不犹豫地从柜子最下层摸找出一件物事,将柜门阖上后便朝窗户方向走去,伸手去将窗户上的闩子闩严,随后便走出了屋子,不再在这屋子多做停留。   君倾将屋门掩上后在门前稍稍停了停脚步,双手在门环上摸索一小会儿后才终是离开这屋子。   黑暗里,君倾那双如墨潭如暗夜一般的眼眸中除了黯然,便是悲伤,再不见方才的淡漠。   方才只顾想着阿离以致一时忘了这间屋子,幸而小黑提醒他,她朝这屋子过来了,他已是及时过来,她当是堪堪进得这屋子而还未来得及将这屋子走过一遍看过一遍才是。   他不能让她进到这间屋子,更不能让她看到了屋子里的东西。   她会不由自主地走到这屋子来,她会在忘了所有之后还寻到阿离来,可是证明她的心里……还有着这个家?   这个家,可是一直都在她的心底,埋得深,致使抹不去,未见时不觉有何,而一旦见着——   她又可是一直在想着这个家,想着回家来?   可他——   可他却不能让她想起这个地方想起这个家来。   这是他们的家,他与她一齐亲手盖的屋子,亲手围的小院。   她离开这个家太久太久,如今她终是回来,他却不能让她想起这个家,不能想起阿离,更不能想起他。   忘记他,忘记这个家,她便不会有苦痛。   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能为她做的。   若非阿离,这个地方,他永不会让他人来,更不会让她来。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从没有假若与退路可言,既已来了,再离开便是。   如何来,便如何离开。   什么都未带来,便也什么都不要带走。   这所有的罪孽苦痛,由他自己一人担着便好,哪怕永世不得入轮回井,他也无怨无悔。   君倾走到了东边屋子的门前,然却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听着夜的声音,静静听着屋内的动静。   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到这儿来了,从他明白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山坳里的那株海棠树下时,从他明白她再也不会自己回来这个家时,从他在海棠花开得正盛的那株海棠树下抱起阿离时,他就再也没有到这儿来过。   她已离开,她已不会再回来,这儿在他心里,就不再是一个家,而只是一个小院而已。   既已不再是家,又怎能让人想要回来。   所以这个小院空了很久很久,他当时一怒之下曾想一把火将这个“家”给烧掉,可当火把在手,他又如何都忍不下这个心,因为他还心存幻想,幻想着有一天她会回来,会站在这院中他们亲手种下的海棠树笑吟吟地唤他一声阿兔,会一如从前那般一与他在一起便总有着说不完的话,唠唠叨叨的像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妇人。   是以他留着这个小院,让阿灰和阿深代他看守这个小院,不让任何山兽靠近,更不让任何人靠近,以及……为他心里还有的那一点点幻想残念,等着她回来。   如今,小院还在,时隔四年多,他回来,她也回来了,但已是物是人非。   他不再是阿兔,她也不再是他的朱砂。   小院还在,却已不再是家。   静静站着,静静回忆着从前,君倾忽觉口中一阵腥甜,有血水从他嘴角流了出来,只见他面不改色地抬手将嘴角的血水拭掉,同时将嘴里的血水往下咽,神色未改,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还有三天。   当君倾将抹了嘴角血水的手放下时,小白从屋里走了出来,见着君倾站在门外,当即嫌弃道:“我说小倾倾,你就这么在这儿干站着你好意思么,你不知道咱儿子正痛苦难受着?”   “我知道。”君倾并未辩解,他只是将自己沾了血水的手背侧向了里侧,挨靠着自己的衣裳,以让小白看不到。   他之所以不进屋,不是因为他不心疼阿离,而是他不知如何面对她而已,他怕自己见着她面对她会忍不住将阿离交给她。   然他要她忘了一切,就不能将阿离留在她身边,尽管他尚未清楚本该朝东北方向而去的她为何会出现在阿离的身边。   “干什么,不舒服哪?”尽管君倾已将嘴角的血水抹净,然小白还是瞧出了他的面色有些不大对劲,不由拧起了眉,甚至还抬起手用手背贴向君倾的额头,一副心疼自己小儿的模样,而明明君倾的年岁看起来比他还要年长。   君倾没有拂开小白的手,尽管小白的这个动作在旁人眼里怪异到了极点,他仍只是淡淡道:“没有。”   小白定定看了君倾一会儿,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些,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收回手转头看向绷着一张脸但眼中满是紧张的柯甲,指了指身后的屋子,道:“喂,小子,还不赶紧地将你家公子背出来快些?还像木头桩子一样杵着做什么哪?”   小白的话音才落,院中已经没了柯甲的身影,他已到了屋里去。   柯甲进了屋,很快便将续断公子从屋里背了出来,在走过君倾身旁时续断公子在柯甲肩上轻轻拍了一拍,柯甲当即便停了下来。   只见他看着君倾,少顷后声音有些沉道:“小生看着丞相大人面色不佳,丞相大人若是愿意,小生可愿为丞相大人把一把脉,另外,小生还有些话想与丞相大人说,怕是丞相大人也有些话想要问小生。”   “公子好意,君某心领,把脉不必,君倾却是有话要向公子问上一问。”君倾拂了续断公子的好意。   好意被拒,续断公子面上未有异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便到院中那小凳上坐下如何?小生顺便将令公子的情况与丞相大人详说上一说。”   “请。”君倾并未多言,只是朝着院中那三株海棠树的方向对续断公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待续断公子将续断公子在海棠树下的小凳上放下后只听得续断公子吩咐道:“寻只碗来,再让青茵看看这小院里是否有药煲一类的器物。”   柯甲虽不大放心续断公子与君倾在一块儿,但也不敢拂逆其吩咐,是以点了点头,便要退下。   就当这时听得君倾冷冷淡淡道:“耳房便是庖厨,庖厨里的器具尚算齐全。”   柯甲与续断公子同时看向君倾,只不过柯甲退下了,续断公子依旧在看他,看他的眼睛,看他身后的三株海棠树,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柯甲很快便从庖厨里出来,端出来一只洗净了的大瓷碗,将其递给了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接过,将这大瓷碗放在他与君倾之间的大树桩子做成的小桌台上,并将其朝君倾面前轻轻一推,道:“还是先给令公子服了药早些睡下为妥。”   续断公子说完,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柄小匕首,一并递上给君倾。   君倾接过匕首,取下鞘套,甚也未说甚也未问,甚至不怀疑这匕首上是否有毒,只见他将自己的左手广袖往上一撩,便将那匕首贴上自己的左手手腕,在手腕上割下了一道颇深的血口子,将血滴进方才柯甲拿来的那只大瓷碗里,血流得慢,君倾便挤按住自己手腕稍稍往上的部位,将血挤出来。   而当君倾不假猜疑地用那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时,柯甲惊住了,他的眸中,不仅是震惊,还有不可置信。   照理说,君倾这般的人定不会连提防之心都没有,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地用续断公子递来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腕,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相信续断公子,相信这个谈不上相识更从来就不是与他站在一条线上的人。   而能做到如此程度的人,这世上又能有几人?   摇晃的风灯火光中,柯甲看见君倾的左手腕上似乎还横布着这样被利器划开后愈合脱痂之后的疤痕,一条又一条,颜色深浅不一,这样的疤痕,竟是……多得数不清!   柯甲抬眸看向君倾那张几乎从未有过什么神情的脸,心中震愕,他第一次有一种感觉,感觉这个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丞相君倾与传闻中的甚至与他自己曾见过的,不一样。   待大瓷碗里的血过了半,只见君倾这才将手收回,而后将匕首递还给续断公子,续断公子正要接过时,那本是站在那三开间屋子前的小白一个眨眼便也到了这海棠树下来,并且伸出手一把就拿过了君倾手里的匕首,一边哼哼声道:“先说啊,我是心疼我的宝贝儿小阿离,我可不是来听你们说话的,你们说的,求我听我还不乐意听呢!”   小白说完,就着那还沾着君倾血水的匕首也划开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同君倾一般将手腕上流出的血滴进碗里。   君倾不语,只是就着自己的衣袖将自己手腕上的血口子给捂住,并无要将这血口子处理并包扎之意,这于他来说,似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待到大瓷碗里的血约莫过了五分之四时,小白才收回手,与君倾一般仅是就着衣袖裹住伤口而已,一边对续断公子道:“行了,接下来怎么办吧。”   只见续断公子从怀里取出一只墨黑色的小瓷瓶,揭开上边的瓶塞,将瓶子里黑褐色的粉末倒了半数在这盛满血水的大瓷碗里。   小白定定盯着他看,待续断公子将瓶塞重新塞上时小白便问道:“行了没有?”   “嗯。”续断公子的话音还未落,小白便捧着那大瓷碗走了,还一边嫌弃道,“懒得理会你们。”   柯甲目瞪口呆,心道是他们都没有防人之心的吗?就算公子是好人,但他们却什么都不问便都这般信任公子,如何能不让人觉得震惊。   莫说柯甲,便是续断公子自己都惊于君倾与小白对他的信任,只不过他未太过表现在面上罢了。   “柯甲,今夜那小孩儿给我的蜜饯我并未吃,让青茵拿着了,去问青茵拿来,拿去给那孩子,那孩子待会儿当是很想吃上一颗蜜饯的才是。”续断公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温和道。   柯甲随即退下。   这一次,他不再有迟疑,不再不放心续断公子独自与君倾坐在一起。   柯甲离开了,才听得续断公子语气忽然变得低沉道:“从令公子的脉象与白公子所言的他以往的情况看,令公子今次的情况显然是病况加剧了,方才在屋里小生已让他服下小生的药,现下再如以往一般服下二位的血,当能缓解病况一段时日,但终不是长久之法,小生想,丞相大人当是知晓能真正根治令公子这顽疾的办法,不知能否相告?若是丞相大人信得过小生,小生还想知道白公子的血为何也能成为药引,知晓情况,或许小生能让那孩子减少苦痛也不一定。”   “江湖上有一大夫的名号或许没有绯城医仙那般响亮,但小生想,此大夫的名号,丞相大人当也听闻过才是。”   君倾“注视”着续断公子。   “银面书生。”续断公子微微一笑。   君倾眸中寒光乍现。   ------题外话------   每天都要有正能量正能量正能量!虽然本人正背着负能量,但是口号还是要喊喊的!   离小朱砂恢复记忆不远了不远了不远了!   还是应该说很近了很近了?哦呵呵呵~ ☆、029、一家三口再相处   银面书生不是有着一张银面孔,而是他的面上总会扣着一张银制面具。   银面书生也不是书生,也更不是一名大夫,因为大夫从来都只是救人,而银面书生则是只会——杀人。   银面书生是个杀手。   这天下间,根本无人听过大夫银面书生这个名号。   一个只会杀人的杀手怎可能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君倾自是知晓“银面书生”这个人,却不是大夫,而是杀手。   只不过,当杀手诛杀从这世上消失的那一天起,银面书生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银面书生向来以速度称奇,绝不是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瘸子残废。   续断公子还是在微微笑着。   最初的最初,他并无心做一个双手染血的杀手,而是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只是世事有变,当遇到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一切,就都再由不得自己,更由不得自己的初衷。   “丞相大人可愿相信小生?”在人前的续断公子,总是笑得清浅温和,如一缕春风,没有恶意,只有平静的温暖。   *   东边屋子里,朱砂看着小白捧进来的那一大碗腥红的血水,她惊住了。   这,这是……   小白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阿离小家伙身旁,将手里这一大碗血药递给小家伙,笑着逗小家伙道:“小宝贝儿小阿离,喏,这是你的药,要喝完的哟,不喝完的话你爹和小白今夜就不陪你就走了的哟。”   小白的话吓到了由朱砂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只见虚弱无力的小家伙立刻伸出小手来接过小白递来的大瓷碗,一边紧张着急道:“小白小白,阿离听话阿离乖乖的,阿离会把药药喝完的,小白不要走,小白也要爹爹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   小家伙虽说是伸出双手来接小白手上的大瓷碗,但是大碗太沉,而小家伙的小手因为难受无力而微微发着颤,根本就没有办法捧得稳这一大碗的血药,是以小白并未松手,只是看着小脸上写满了紧张的小家伙,又道:“这药可是很难喝的哟,小阿离保证自己能喝得完?”   小家伙立刻用力点点头,急急道:“阿离能的,阿离能的!但是,但是……”   “嗯?”小白挑挑眉,“但是什么呀?”   “但是这个药药臭臭的,阿离,阿离能不能慢慢喝,可以吗小白,爹爹会让阿离慢慢喝吗小白?”小家伙可怜兮兮又满面期盼地昂头看着小白,“爹爹会等阿离慢慢喝完药药吗?”   “这个呀……”小白忽然伸出手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笑得温柔道,“自是当然的了。”   小白总会在逗得小家伙快要哭的时候立刻抚慰他,绝不会逗得小家伙独自伤心不已。   这个像极了小倾倾小时候的小家伙,过了今夜,不知他还有否机会再见到。   “真的吗真的吗?”小家伙不大敢相信,“可,可是爹爹说了阿离再也见不到爹爹了的,爹爹还给了阿离小木人了的……”   “真的。”小白笑得更温柔了,同时将小家伙的脑袋揉得更用力了些。   “阿离相信小白说的!小白不会骗阿离的!”小家伙笑了,笑得满足。   小白看着小家伙苍白小脸上满足的笑,忽地将手里的大瓷碗从小家伙手上拿开,转为递给朱砂,道:“喂,丑姑娘,这大碗你先替我的小宝贝儿拿着。”   小白的话很不好听,但朱砂并不介意,反是从他手里接过了大碗,这时只见小白忽笑得有些痞气,同时对小家伙勾勾手指头,用一种故作神秘的口吻对小家伙道:“小阿离啊,小白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哪?”   “要听要听!阿离要听小白的秘密!”小家伙将小脑袋点得像捣蒜一般。   小白则是立刻伸出手定住小家伙猛点头的小脑袋,道:“哎哟喂我的小宝贝儿别这么点头,当心小脑袋晕得要掉下来。”   小家伙立刻不动,只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小白。   小白的言行让朱砂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待小白将手从小家伙的脑袋上拿开时他对小家伙稍稍张开了双臂,又笑了,笑得痞气又宠溺道:“想要听小白的秘密呢,就先让小白抱抱你,嗯?”   下一瞬,小家伙立刻从朱砂那儿朝小白怀里扑来。   小白高兴得抱着小家伙就站起了身,得寸进尺道:“还要再亲亲小白一口。”   小家伙立刻抱着小白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吧唧一口,小白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儿,高兴极了的模样道:“哎呀呀,我的小阿离就是乖巧,小白真是太稀罕这个小宝贝儿了。”   小白说完,在小家伙脸上也亲了一口,逗得小家伙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这般模样,小家伙与他倒更像是一对父子。   “小白小白,小白可以告诉阿离小白的秘密了吗?可以了吗?”见到了想见的人,也服了方才续断公子让他服下的药,小家伙现下虽然虚弱,却颇为精神,高兴极了。   “将小耳朵凑过来。”小白“命令”道。   小家伙立刻照做,不仅将小耳朵凑到了小白嘴边,都差不多将他的小脸都贴到了小白脸上。   只听小白先瞪了朱砂一眼,用一副警告的口吻道:“丑姑娘你可不能偷听我和我的小宝贝儿之间的秘密!”   “……”朱砂觉得这人也可真像是个孩子。   只见小白警告了朱砂还不算,还抱着小家伙走到了窗边,背对着朱砂,好像真的和小家伙说什么大秘密一样。   朱砂心中无言,和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真的秘密来说。   小白的音量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就算朱砂有心想听也听不到,更何况朱砂对他们的“秘密”无心。   当小白将唇从小家伙耳畔移开时,小家伙那双与君倾有着八分相似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亮盈盈的,盈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一瞬不瞬地看着小白,讷讷道:“真的吗,小白跟阿离说的是真的吗?”   “小白什么时候骗过小阿离咯?”小白挑挑眉,同时捏了捏小家伙的小鼻子。   “那,那阿离可以问爹爹吗?”小家伙又问。   小白瞪他,“问你爹爹了还能是秘密?”   “那阿离也不可以和娘亲说哦?”小家伙又小小声问。   “谁都不许说,和小绿绿他们也都不能说,小阿离要是说了,那小白以后就都躲起来,小阿离就再也见不到小白了哼!”小白严肃地“警告”小家伙道。   小家伙立刻抱紧小白的鼻子,猛摇头道:“阿离不说阿离不说!阿离不要小白躲起来!”   “这才是小白的小乖儿嘛。”小白夸赞一句,同时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而后又将嘴凑到了小家伙耳边,小小声道,“不过呢,小阿离要是实在憋不住的话,可以让你两天后告诉你的娘亲。”   小家伙眨眨眼,“两天后?”   “嗯哼。”小白点点头,同时将小家伙抱在他脖子上的右手拿下来,将他的拇指和食指压向手心,而后捏着小家伙的中指,道,“喏,两天后,两天后才可以告诉你娘亲,不然你也再见不到小白了的哟。”   “两天后……嗯嗯!小白小白,阿离记住了的哦!阿离不会不听话的!阿离和小白打勾勾!”小家伙又用力点了点头,而后朝小白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小白笑着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头,与小家伙的小指头勾上,与小家伙打了个勾勾,再盖了个拇指印,这才抱着小家伙又走回到床榻边,将小家伙放回到朱砂身边,哼声道,“我内急,我们小阿离的药就交给你来看着他喝完啊丑姑娘,就这样。”   小白说完话,一瞬也不多留,转身便离开了屋子。   朱砂看着自己手里那一大碗血水,闻着那扑鼻的血腥味,再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小家伙,渐渐拧起了眉。   这一碗血水便是阿离的药?   又是何人的血水?   “娘亲娘亲,娘亲把大碗给阿离哦,阿离自己可以喝的,阿离听话的,娘亲不看着阿离的话,阿离也会喝完药药的哦。”小家伙边说边伸出手去捧朱砂手里的大瓷碗。   朱砂并未放手,一是怕小家伙捧不住,再是觉得小白并未整错药?   “阿离,这是……你的药?”朱砂看着这一大碗的血水,还是不大能相信这么一大碗血水便是小家伙的药,想象不出来小家伙如何能将这么一大碗血水喝下。   然小家伙的回答却是让朱砂不得不相信。   “嗯嗯,是的娘亲。”小家伙回答得肯定,“这就是阿离的药药呀,阿离平时也是喝这样的药药的哦,但是平时阿离喝的药药没有这么臭臭,也没有这么红红的,很难很难喝,可是阿离不能不喝,阿离不喝药的话,阿离就会痛痛,大家也都会担心阿离,阿离不能让大家担心,阿离不能不听话给爹爹添乱,所以阿离要乖乖喝药。”   小家伙说完,从朱砂微僵直的手中捧过了那只大瓷碗,大碗太重,压得小家伙的小手直抖,只见他还是努力地将大碗捧起,然后如以往一般大口大口地喝药。   谁知,小家伙才喝下一大口血药,堪堪咽下便咳呕了出来,吐得他满身子都是,也使得那大碗里的血药险些都泼了出来,好在的是朱砂及时将这药碗拿过放到一旁,而后连忙抱过小家伙,替他擦掉沾了满嘴满下巴的血,一边心疼地唤小家伙道:“阿离可是呛着了?”   “娘,娘亲……”小家伙的大眼睛里雾蒙蒙的,一副难过得想要哭的模样,“娘亲,药药好难喝好难喝,阿离……阿离吞不下去,爹爹会生气的,小白会不要阿离的……”   “别怕,别怕。”朱砂替小家伙擦掉嘴角下巴及脖子上的血水后便轻轻抚着小家伙的背,目光沉沉的,像是在寻思什么做什么决定一样,末了沉声道,“娘亲帮阿离去问问阿离的爹爹看能否给阿离换一个药,阿离躺着等等娘亲。”   朱砂将小家伙放好在床榻上起身便要出屋去。   小家伙唤她,她未再理会。   而就当朱砂堪堪跨出两步时,她的脚步就定住了,如何都再往前不得。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漆黑如墨潭如夜空一般的眼睛,仿佛藏着如星斗一般多的秘密,让她不小心撞上,却又再难移开眼。   阿离小家伙也看到了君倾,见到君倾时他很紧张很不安,使得他立刻撑坐起身,着急道:“爹爹,阿离……阿离没有不想喝药……爹爹不要生阿离的气……”   “嗯。”君倾只淡淡应了一声,像是没有“看”到朱砂似的,从她身边走过,走到小家伙身侧,在床沿上坐下了身,那只跟着他的小黑猫喵的一声跑到方才朱砂方才大瓷碗的竹编小凳旁,对着君倾又是喵喵叫了两声。   只见君倾伸出手,缓缓朝那竹编小凳上移去,摸索到放在上边的大碗,捧了起来,将其又递到小家伙面前,淡淡道:“把药喝下去。”   “是……爹爹。”小家伙耷拉着脑袋,重新伸出小手,将药碗捧上,只听君倾又道,“你将药喝完,我今夜便陪着你睡。”   小家伙的大眼睛瞬间亮了,“真,真的吗爹爹!?”   “嗯。”   “那,那阿离喝药,阿离喝药哦!”小家伙说完,抱着药碗昂起头闭起眼就将这一大碗的血药个咕咚咕咚喝下肚去,中途咳呕出两次,君倾都未理会他,只是神色淡然地坐在一旁,好似他根本就不在意小家伙有多难受似的,更不会像朱砂一样替小家伙擦擦嘴再心疼地拍拍他的背。   而小家伙也不敢在君倾面前道这药有多难喝,咳完了又继续喝。   朱砂看着不仅眉心紧拧,便是下唇,她都轻轻咬住了,一副难熬的模样,就好像喝下这难喝的血药的人是她一样。   朱砂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君倾还能像个无事人一般无动于衷,不明白为何小白要远比他更像这个小家伙的父亲。   她想为小家伙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小家伙的亲爹在此尚无动于衷,她又怎好做些什么又说些什么。   她现下就像个多余的人,本当离开这屋子的,可她的双脚却像是在这屋子里生了根,由不得她离开,她的心,也正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留在这儿,看着他们父子,哪怕是多余,她也要在这儿看着他们,陪着他们。   小家伙终是将几乎满满一碗血药喝完时,他的小脸已经难受得一阵青一阵白,只见他用小手用力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将这难喝的药给吐出来而惹君倾不悦。   就在朱砂为君倾待小家伙这般冷漠而不解及心疼时,只见君倾打开了从方才进屋开始他便一直拿在手心里的一只小纸包,从里边拈起一小颗紫红色的东西递到小家伙嘴边,还是那副淡漠的口吻道:“张嘴。”   小家伙正因难受得眼眶里旋满了眼泪,瞧不清君倾手里的东西,只是听话地将捂在嘴上的小手拿开,再将嘴张开。   君倾将拈在指尖的东西放进了小家伙嘴里。   小家伙将嘴合上时他眨巴眨巴了眼睛,脸上的苦色瞬间少了许多。   好甜好甜!   “爹爹爹爹,是蜜饯是蜜饯!”小家伙咂着嘴,双眼亮晶晶的。   “嗯。”君倾手中小纸包里的东西是蜜饯,是方才青茵拿进来交给小白却又被小白带出屋去了的蜜饯。   “好甜好甜!”小家伙开心极了。   “嗯。”君倾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同时却又拈起一颗蜜饯,又放进了小家伙嘴里。   小家伙青白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只见小家伙将小手伸出来,朝君倾手上的纸包也拈起一枚蜜饯,而后递到君倾嘴边,开心道,“爹爹也吃!”   君倾没有应声,他只是微微张开了嘴,未有迟疑。   小家伙立刻将蜜饯放进了君倾嘴里。   只见小家伙再拈起一颗蜜饯,抬起手将其朝朱砂高高递来,“娘亲也吃娘亲也吃!”   “……!?”朱砂未动,只是看着君倾而已。   “娘亲娘亲!”小家伙又在唤朱砂。   君倾的沉默让朱砂尴尬到了极点,却又不想让这可怜小家伙失望,这才迈动沉重的双腿,走回到床榻边。   小家伙将拿着蜜饯的手举得更高。   朱砂轻轻咬咬下唇,躬下身,将小家伙拿在手里的蜜饯咬到了嘴里来。   小家伙开心得就好像小脸上开出了一朵灿烂的花儿。   而也就在朱砂低头咬住小家伙递来的蜜饯时,她不经意间瞧见了君倾正托着小纸包的左手。   因为抬起手,他的衣袖稍稍往手肘处滑下,露出了他的手腕。   只见他的左手手腕上,正横布着一条腥红的血口子,血已止住,但伤口依旧很是明显,很显然是才划开未多久的伤口。   除此腥红的血口子外,朱砂所能瞧见的君倾的左手腕上,还横布着一条又一条颜色深浅不一的如此血口子一般的疤痕,一条叠一条,多到……一时之间根本数不清。   朱砂蓦地就想起方才小家伙喝下去的那一大碗血水,想到小家伙方才说过的话。   小家伙说他平时喝的药没有这么臭也没有这么红,那便是说他平日里喝的药也和这差不多,只不过不及这一次的而已。   朱砂不由又看向君倾的右手手腕。   他的右手手腕,与他左手腕上的情况相差无几,只不过没有这么一条腥红的血口子而已。   小家伙还在满足地吃着蜜饯。   君倾拉住自己的右手衣袖,就着自己的衣袖慢慢地为小家伙擦掉他嘴角两边、下巴上以及脖子上的血水。   小家伙又拈起一颗蜜饯,递到君倾嘴边来,君倾还是甚话都未说,只是张嘴将这蜜饯又吃进了嘴里而已。   只不过,小家伙嚼的很快,君倾却嚼的很慢。   看着这一幕,在这一瞬之间,她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表现在话语里表现在脸上才叫温柔与爱。   真正的感情,从不需要表现在面上。   朱砂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忽然之间她只觉自己鼻尖酸涩得紧,眼眶也涩得厉害。   若非小家伙又唤了她一声,她觉自己涩得厉害的眼眶就要流出泪来。   “娘亲娘亲,娘亲怎么了?”小家伙瞧着怔怔失神不说话也未站直身子的朱砂,很是关心地问道,“娘亲是不是累累了不舒服?”   朱砂这才倏地回过神,站直了身子,忙道:“没,没有的事。”   “娘亲累累了就坐下呀,娘亲和阿离还有爹爹一块儿坐好不好?”小家伙又问。   谁知朱砂这时却是转身离开了,她走得有些着急,一边急忙道:“我去看看能否烧些热水,我烧些热水来让你喝。”   根本就不待小家伙说什么,朱砂便已急急走出了屋子。   她怕自己若是再不离开,她便会莫名地流下泪来。   小家伙愣愣,而后难过地转过头来看向君倾,问道:“爹爹,是不是阿离喝药脏脏,所以娘亲不理阿离了……?”   “不是。”君倾替小家伙擦完了脖子,便伸出手摸摸小家伙身前的衣裳,发现完全湿透了,只见他收回手,将左手上拿着的蜜饯放到一旁,而后开始将自己身上的外裳及中衣脱下来。   “那,那为什么娘亲不理阿离了呀……?”小家伙接着问。   难得的君倾没有以沉默来回答小家伙的问题,只听他答道:“你娘亲说了,她出去为你烧些热水来喝。”   “可是爹爹,阿离觉得娘亲好奇怪……”小家伙扁扁嘴,用小手摸摸自己被血药湿透了身前衣裳,才又抬起头来看君倾,继续道,“娘亲还是娘亲的样子,可是阿离觉得娘亲怪怪的,和娘亲不太一样,娘亲不会总是摸摸阿离的头,娘亲也不会总是抱抱阿离的,但是娘亲今天摸了好多次阿离的头,还抱了阿离好久好久哦!娘亲好暖好暖,阿离稀罕娘亲的!嗯……娘亲怪怪的,阿离也很稀罕很稀罕的!”   小家伙毕竟太小,就算觉察得出朱砂有异样,却是表达不清楚。   “嗯。”这一次,君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已,同时他已经脱下了自己的中衣,一边对小家伙道,“将你身上的衣裳都脱下来。”   “阿离这就脱哦!”小家伙没有疑问或是不敢疑问,只是应了声后便开始脱衣裳,方才的话被君倾这么一打断,小家伙便也忘了接上,待他将亵衣也脱下来时只听他乖巧地对君倾道,“爹爹,阿离脱好了,亵衣也脱下来的。”   君倾嘴上沉默,手上却是将自己方才脱下来的衣裳裹到小家伙身上,为了不让小家伙被裹得难受,他在替小家伙将衣裳都裹上后将衣裳上长长的衣袖给撕扯开来以让小家伙的手能露出来。   小家伙的衣裳都在山下马车上,无法更换,只能如此。   小家伙看着只着一件薄薄里衣的君倾,将小手摸上了君倾的手臂,不安道:“爹爹把爹爹的衣裳给阿离穿了,爹爹会冷冷的,阿离……阿离可不可以不要穿爹爹的衣裳,阿离不要爹爹冷冷。”   “我不冷。”君倾替小家伙紧了紧衣裳腰身,还将撕扯下来的衣袖裹到小家伙脖子上,神情及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真,真的吗?”小家伙不信。   君倾便将自己的手递给小家伙,道:“摸摸,我的手没有在发抖。”   小家伙连忙伸手去摸君倾的手,摸了又摸,确实没有发抖,但是——   “那,那爹爹要是冷冷了就跟阿离说哦,阿离把爹爹的衣裳还给爹爹哦!”   “嗯。”   “好了,困了便睡吧。”君倾替小家伙裹好衣裳后伸出手去拉了拉床榻上的枕头,“尘灰多,有些脏,忍忍。”   “爹爹,阿离还不想睡,阿离想和爹爹一块儿,阿离还要等娘亲回来,阿离……可不可以先不要睡?”小家伙问得小心翼翼。   君倾默了默,才微微点点头。   小家伙这才知足地笑了,“那阿离和爹爹说话可以吗?阿离好想好想爹爹!”   “阿离有听爹爹的话,在想爹爹的时候看着爹爹给阿离做的小木人,阿离还抱了小木人睡觉的,可是阿离还是好想好想爹爹……”   “爹爹不要生阿离的气,阿离不想生病的,阿离不想给爹爹添麻烦的,小白和小华都说爹爹要去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爹爹也和阿离说了爹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阿离不要给爹爹添麻烦的,阿离给爹爹添了麻烦,就会有坏人来欺负爹爹,阿离不要爹爹被坏人欺负,不要不要!”小家伙愈说愈紧张,愈说愈不安,还愈说愈想哭,“阿离也不要爹爹死……”   君倾沉默。   小家伙抽咽了一下鼻子立刻用手背用力抹抹自己的眼睛,而后一脸认真道:“爹爹,阿离没有哭,阿离听爹爹的话的,阿离会乖乖的,爹爹和阿离说过的话阿离都记得,阿离没有忘没有忘!所以……所以阿离不要爹爹留下来陪着阿离,阿离自己和小华,阿离可以的!”   君倾依旧沉默,片刻后才将手搭到小家伙的脑袋上,抚了抚,沉声道:“今夜我会陪着你的,明晨我和小白又会走了,届时还是你自己。”   “爹爹和小白要走,那,那娘亲也会走吗?”小家伙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褥。   “嗯,她不能和你在一齐,否则她会痛会难过。”君倾垂了垂眼睑。   “阿离不要娘亲痛痛,不要娘亲难过!不要不要。”小家伙慌得连忙摇头,好似如此就能让朱砂不痛不难过一样。   “你不要她痛,那你就不能和她在一块儿,甚至什么都不能和她说,你可做得到?”他们是他最心疼也最放心不下的两个人,却又偏偏不能让他们留在彼此身旁,趁着她还什么都未知晓什么都未想起,他必须在此之前让她再次离开。   “阿离……阿离做得到!”小家伙将下唇咬得紧紧的,没有思考,便立刻用力点了点头。   只见君倾微微扬起了唇角,浅浅笑了,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柔声夸赞小家伙道:“你是爹爹的好儿子。”   小家伙愣住了,睁大着眼睛定定看着君倾,抬起手用力搓了搓眼睛,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   因为君倾的浅笑。   小家伙从未见过君倾的笑,更从未见过君倾对他笑。   这是第一次。   小家伙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使得他抬起手摸了摸君倾的嘴角以证实自己所看到的,然后像是得了什么天下至宝一般笑得眼里满是璀璨的光,激动得扑到了君倾怀里,开心道:“爹爹笑了爹爹笑了!爹爹对阿离笑了!爹爹又夸赞阿离了!”   不过是君倾一记浅浅的笑而已,却是让小家伙比得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还要开心满足。   朱砂捧着一碗温水进屋来时,正见着小家伙扑到君倾怀里撒娇,而君倾面上,挂着温柔的浅笑。   仅是一记浅浅的笑而已,可就在君倾这一记微微浅浅的笑容中,朱砂仿佛看见了最暖的春光下开得烂漫繁盛的海棠花,美不胜收,摄她心魂。   “爹爹爹爹,娘亲回来了哦!”还不待朱砂瞧够君倾的浅笑,那窝在君倾怀里撒娇的小家伙便瞧见了她并开心地唤了她一声。   朱砂猛然回过神,险些将自己手里捧着的温水给泼出来。   她连忙将目光从君倾面上别开,边走上前来边道:“这小院里有厨房,君华公子在厨房里烧了些热水,我端了一碗过来,水在厨房里晾了一会儿了,不会烫嘴,现在便可以喝了。”   朱砂说完,将手中的瓷碗递向君倾。   君倾并未抬手了接,只是又恢复了他寻日里淡漠的神色,淡淡道:“多谢。”   “谢谢娘亲!”小家伙也向朱砂道谢,随后才伸出小手捧过朱砂递过来的水碗。   朱砂这也才注意到小家伙身上穿着的是君倾的衣裳,而君倾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而已。   朱砂不由又想再看一眼君倾,看看这个父亲。   她方才还在想小家伙湿了衣裳当如何才是好,倒不想他的爹爹竟已将自己身上的衣裳都给了小家伙,还不忘替小家伙将脖子捂上。   小家伙捧着水碗却未先喝,而是先问了君倾与朱砂,待得君倾与朱砂道了不渴不用后,他才喝起水来。   小家伙许是渴极了,抱着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也不带喘气,水从他嘴角淌了出来,朱砂用衣袖去待在他的下巴上,还是没有办法忍住无动于衷,温柔道:“慢着些喝,没人与你抢,厨房里还有。”   小家伙喝了大半碗水才将水碗拿开,还大大的哈了一口气,对朱砂笑得甜甜道:“娘亲娘亲,阿离这次没有呛着哦!”   “嗯。”朱砂接过小家伙手里的瓷碗,又正要离开时,忽见小家伙突地打了一个寒颤。   只见君倾随即将小家伙从自己怀里挪开,将他放到了床榻上,然小家伙却还是在瑟瑟抖着身子,一副冷极了的模样。   朱砂不明白君倾为何不是抱紧小家伙反是将他放到床榻上,她看着小家伙这般瑟缩着身子,她觉得心疼,是以她也顾不得多,忙问君倾道:“丞相大人,能否让我抱着阿离?这般的话他当是会觉得暖和些。”   君倾没有拒绝,而是朝朱砂微微垂了垂首,道:“有劳。”   朱砂立刻在床沿上坐下,将小家伙抱到了自己怀里来,用自己温暖的身子拥着小家伙,一边用手轻轻抚着小家伙的背,还一边对小家伙柔声道:“阿离可是觉着冷?我这样抱着阿离阿离可还觉着冷?”   小家伙忙摇摇头。   君倾还是坐在床沿上,未有离开。   一是他不舍,二是小家伙的人虽到了朱砂怀里,然小家伙的手却仍抓着他的手。   虽然他不过轻轻一个抬手便能拂开小家伙的手,但他终是没有这么做。   他说过今夜要陪着这个孩子,他不能食言。   “喵……”小黑猫蹲坐在君倾脚边,歪头看着朱砂,不时轻轻叫上一声。   小家伙窝在朱砂怀里,小身子渐渐不瑟了不抖了,那双本还睁着不舍得睡的亮晶晶的大眼睛也慢慢地阖了起来,在朱砂温暖的怀里,渐渐睡了去。   然小家伙尽管睡去,他的手却还是抓着君倾的手不放,这就使得君倾与朱砂都坐在床沿上,甚至,手臂碰着手臂。   小家伙睡着了,没了这个在中间说话的小人儿,气氛忽然变得异常的尴尬,使得朱砂的腰杆愈坐愈直,愈坐愈不习惯,想要将小家伙放下,却又怕小家伙醒来,可若一直这么坐着,她又太尴尬。   微微打开透气的窗户这时有一阵夜风轻轻吹进来,忽地一下就吹熄了桌台上那本就将熄未熄的烛火,整间屋子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入目的黑暗让朱砂蓦地将抱着小家伙的双臂收紧,她在黑暗里看看左右,想要站起身离开却又要顾及怀里的小家伙,可呆在这黑暗里,她……她觉得不安,不安到了极点,甚或说是——害怕。   她害怕黑暗。   偏偏小黑猫还在这时候叫了一声,朱砂的身子猛地颤了一颤。   明明怀里抱着温暖的小家伙,可她却觉得冷,就好像她掉进了漆黑冰冷的水里,冷极了,冷得让她的身子轻轻发起了颤来。   而就在朱砂不安得整个身子都微微发颤时,忽有一只粗糙宽实的大手覆到她的手背上来。   朱砂没有慌乱,更没有惊骇,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明明就该因这忽来的大手而更为害怕的,然朱砂非但没有觉得害怕,相反,她竟觉得心安。   又明明这只大手冰冷得没有丝毫的温度,她偏偏觉得心安,就好像这掌心是温暖的一样。   这是……为何?   “别怕,我在这儿,阿离也在这儿。”君倾终是心疼朱砂,轻轻握住了朱砂隐隐颤抖的手,语气在黑暗里温柔到了极点。   灯熄了,小黑告诉他的。   他知道她怕黑,怕极了。   他若是不理会她的话,她怕是会把自己困在这黑暗里,只会愈来愈害怕。   他怎舍得看她如此不安。   “丞相……大人?”朱砂不安地问,她还未能在这黑暗里完全心安下来。   “嗯。”君倾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又道,“别怕,我这便将灯点上。”   君倾说着就要收回手站起身。   朱砂却在这时候忽地抓住他的手。   君倾怔住。   只闻朱砂紧张不安道:“你,你别走,我……我怕黑,我怕……”   她不知她为何会这般怕黑,她不知自己为何要抓住君倾的手,她只是有直觉,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害怕,只要抓住了他的手,她就什么都不怕。   她不想他从她身边离开。   不想。   君倾不过是要收回手站起身去将熄掉的灯重新点起而已,却是让朱砂不安到了极点。   “阿兔,阿兔……丞相大人,我害怕……”朱砂将君倾的手愈抓愈紧,黑暗之中,她仿佛掉入了那个冰冷黑暗却又如何都离开不了的梦里,让她喃喃出了梦中才会有的话。   下一瞬,有一双结实的臂膀将她轻轻拥住,明明很冷,可她却觉得温暖。   “别怕,别怕……”不仅是拥抱,朱砂还觉有两瓣冰凉的温软轻轻贴到了她的额头上。   这是……   ------题外话------   这是万更这是万更这是万更!一次性的万更!不是分成两更!虽然更新的时间有点晚,但是这是真真实实的万更!哦呵呵呵~有没有要表扬本人的!用月票表扬本人吧吧吧吧!嘿,嘿嘿嘿~   明天的更新依旧会在下午或者晚上,姑娘们可以选择晚上10点以后再来看啊~当然更新了会在群里通知的 ☆、030、墨兰里的秘密   这是……吻?   丞相大人在吻她?   好温暖的拥抱,好温暖的吻啊……   阿离小家伙在朱砂温暖的怀里不再瑟瑟发抖,朱砂在君倾冰凉的臂膀里觉到了温暖,温暖得她也如小家伙安静下来一般,渐渐忘了害怕。   而后她在这冰凉却又温暖的怀里渐渐睡了去。   她已经疲了倦了,现下依靠到温暖,就像是回到了家一般,安了心静了神,困倦便袭上了眼睑,心中本有千般疑问想问,可现下她只想在这温柔的怀里阖上眼,好好睡一觉。   希望一觉醒来之后,她便想起了一切,想起一株海棠树,想起她的孩子,想起她的丈夫,想起她的家。   朱砂睡着了。   屋里还未点灯,依旧黑暗。   朱砂还抱着阿离小家伙,君倾也依旧轻拥着她。   小家伙在朱砂怀里睡得香甜,朱砂靠着君倾的肩睡得安稳。   君倾拥着朱砂良久良久,才舍得松开她将熟睡的她与阿离轻轻放躺在床榻上,再轻轻地为他们盖好被褥,随即站起身走向屋外,君华早已站在屋门外等着他,一见着他出来,随即将一只铜制小香炉与一支火折子递给他。   君倾接过,转身走回屋里,将小香炉放在床头边的竹编小凳上,从怀里取出一支小瓷瓶,倒了瓶中的粉末到小香炉里,用火折子点燃小香炉里的小油灯,随即便有淡淡的青烟从小香炉上袅袅而出,淡淡的熏香味慢慢散进空气里。   君倾本是想将灯点上,然终还是作罢。   因为他不需要灯。   因为这一夜,需得着灯的人不会醒来。   点灯与无灯根本无异。   君倾坐在床头边上,陪着小家伙,他未有食言。   陪着他们母子,“看”他们最后一次,陪他们最后一次。   待到天亮,他就要离开了。   这一次离开,就算他的阿离再有苦痛,他也不会再到他身边来了。   他再也回不来了。   不舍又能如何。   他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都要自己走完。   这一夜,君倾未有睡,他只是静静坐在朱砂与小家伙身旁而已。   静静地陪他们一夜。   就算夜再如何沉黑静寂,也总会有黎明破晓时。   天,总是要亮的。   天亮之后,这一天,又会有什么?   没有人知道。   *   帝都。   宫城乱了。   那被兵卫重重看守在天牢里的丞相君倾,逃狱了,不见了!   然他究竟是如何逃狱的,又是否有人接应,竟无人知晓!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在重重眼睛下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样重兵把守的牢狱于他来说,竟好像一张可笑的破网,不仅网不住他,还能让他来去自如!   再有两日便是他的处刑之日,皇榜也已经贴出,妖人丞相君倾要被处刑之事,已举国皆知,然现下他却突然消失了不见了,这如何能不让宫城大乱!?   好在的是帝君下令派兵追捕逃犯君倾的同时及时下命封锁消息,是以妖人君倾逃狱一事还未传出宫城,帝都百姓依旧在为两日后能看到妖人君倾被处刑而激动,帝都的夜,依旧宁静。   夜深了,有一户人家的小屋里还打着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正在哄着她的小儿睡觉,只见小儿眼睛还亮晶晶的,一副还没有睡意的模样,而是在奶声奶气的问他的娘亲道:“娘亲呀,小宝听到婶婶他们说,帝君抓到了一个可坏可坏的大坏蛋,准备要烧死大坏蛋是不是呀?”   “是呀。”这位母亲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轻声回答着他的问题。   “为什么要烧死大坏蛋呀?”小儿不解。   “因为大坏蛋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所以帝君要烧死他。”   “娘亲呀,那什么是死呀?”   “嗯……就是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回来这儿了。”   “哦,这样的呀,那……大坏蛋有没有娘亲有没有孩子呀?”   “小宝问这个做什么呀?”   “小宝在想,要是大坏蛋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的话,他的娘亲会不会很想很想他,他的孩子会不会很想很想他?就像爹爹出了远门,小宝很想很想爹爹一样?”   母亲怔住,而后连忙道:“大坏蛋没有娘亲也没有孩子,不会有人想他的。”   “哦,是这样的啊。”   “好了,别想什么大坏蛋的了,快快睡,睡醒了可能你爹爹就会回来了,娘亲给小宝唱支歌儿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宝喜欢听娘亲唱歌!”   小屋里有柔柔软软的歌声轻轻传出,满是慈爱的味道。   小屋的窗户上蹲着一只巴掌大的小鸟儿,小鸟儿腿上绑着一条细绳,细绳的另一端系在窗棂上,这只小鸟儿被拴在了这儿,纵是有翅膀,也飞不起来。   在屋内母子俩说话时,这只小鸟儿一次次挣开翅膀想要飞开却又一次次地失败,使得它只能留在这窗户台子上,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叫声有些凄厉,好似伤心一般。   可是鸟儿又怎会如人一般知道悲伤的味道?   “娘亲呀,窗外的小鸟儿一直在叫,听起来好伤心的样子,好像它在哭呢。”屋子里的小娃儿又说话了。   “傻孩子,鸟儿只是在叫而已,它怎么会伤心会哭呢。”   “可是小宝真的觉得它好像在哭呀,小宝去看看它可不可以?”   少顷,掩闭的窗户打开了,这小娃儿站在一张凳子上,将这只被束缚在窗户边的小鸟儿拉了过来,边摸着小鸟儿背上的羽毛边问道:“小鸟儿,你叫什么呀,是不是想你的爹爹和娘亲了呀?”   而就在这时,小娃儿的母亲走了过来,拿开小娃儿抚在小鸟儿背上的手,有些责怪道:“都洗了手要睡了就别摸它了,怪脏的。”   “啾——”小鸟儿在这时忽然振翅,飞离了这窗户,飞出了院子,飞进了夜色里,它的腿上,还绑着一条断了的细绳。   “娘亲娘亲!小鸟儿飞走了!它自己把绳子啄断飞走了!”小娃儿惊讶道。   母亲抓着小家伙的手,看着飞进了夜色里的小鸟儿,觉得不可置信。   总觉得这鸟儿好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样。   可能吗?   然这世上的可能与不可能,从无人说得准。   就像世人觉得残暴可恨如君倾这般的妖人是个无人疼无人爱也绝无人想念的存在,岂止是死不足惜,而当是打入永世不得往生的炼狱才能平民怨,可又有多少人知,就算再十恶不赦的人,也会有家人,也会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家。   只不过,人各有想法各有立场,人与人,人心与人心,不一样罢了。   夜依旧宁静,母亲的歌声止了,孩子也进入了梦乡。   这依旧是个平和宁静的夜,至少在帝都百姓眼里还是。   万家灯火熄,百姓都入了梦,宫城中,还有许多人未睡。   太后醒着,帝师言危也醒着。   太后此时正端坐在言危帝师所居住的静心阁内,坐在言危帝师习惯坐着的亭子里,就坐在言危帝师的对面。   这亭子里向来只摆放着茶具的长案上,现下摆放着一盆墨兰,浅灰色的瓷盆,瓷盆上绘着一株开得正美的墨兰,瓷盆里栽种着的墨兰也养得极好,叶子擦拭得一尘不染,可见种这盆墨兰的人的用心。   太后喜爱墨兰,鸾凤宫里处处有墨兰。   只不过,这儿不是鸾凤宫,这盆墨兰,也不是太后的。   这盆墨兰,是言危帝师的。   只见帝师正将这盆墨兰轻轻移到太后面前,平静道:“养了许久,终是养得好了,它长得很精神,你当是会喜欢的。”   太后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墨兰叶子,是她最为喜爱的兰花,也的确长得很精神,可爱极了,但——   她今夜来此,不是为了这盆墨兰。   是以太后只是看了那墨兰一眼后便又抬眸看向对面的言危帝师,沉声道:“听说那妖人君倾逃狱了?”   却听言危帝师答非所问道:“我还种了很多株墨兰,可要我都捧过来让你看看?”   太后又道:“我说我要见那个孩子,她在何处?”   “我还是都捧过来让你都看看吧。”言危帝师像是没有听到太后的话似的,只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说完话后便站起身要离开亭子。   就在这时,只见抬手倏地伸出手,捧起面前的那盆墨兰,而后——   “啪——!”一声瓷盆碎裂地清脆声响。   这盆墨兰被太后扔到了地上,狠狠扔到了地上,瓷盆碎裂,泥土撒开,本是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墨兰瞬间脏了泥土,歪倒在地,不再像一位高雅的大家闺秀,而像是被人遗弃了的可怜孩子。   言危帝师的脚步在瓷盆碎裂的这一瞬间定住。   太后还是端坐在蒲团上,抬头冷眼看着言危帝师,又一次问道:“那个孩子,在何处?”   言危帝师缓缓转回身来,看向太后,眼神温和,却未说话,而是走到那被扔到地上的墨兰边,撩开衣摆慢慢蹲下身,伸出双手去将那株歪倒在地的墨兰给捧起来,这时才柔声道:“怎么突然发这般大的火气,这墨兰一直以来可都像你的孩子一样,怎的突然就把它给扔了。”   本是沉静端坐着的太后,身子竟是蓦地一颤,她盯着言危帝师,双手忽地紧握成拳。   只见言危帝师捧起了那株墨兰后叹息一声,道:“我去为它找个新的盆,安个新的家,不然太可怜。”   “我之所以喜欢墨兰,只因为什么,你知道吗?”就在言危帝师捧着那株墨兰就要转身时,太后在这时突然又出了声,声音沉沉,带着隐隐的颤抖。   言危帝师看着她。   太后眼神厉厉。   “因为那个孩子生在墨兰开得正好的时节,因为那个孩子出生的那一日,墨兰花开得正好!”太后忽然站起身来,伸出手一把就抢过了言危帝师捧在手里的墨兰,又一次将其狠狠扔在地上,美眸中尽是怨愤,带着哀伤与凄楚,“你知道吗!?”   此时的太后,再不见她平日里那端庄娴静的模样,此时的她,只是个受伤的女子,一个受伤的……母亲。   “你冷静些。”言危帝师看着太后这般模样,他的面色不再平静,只见他拧起了眉心,眸中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心疼,温柔的心疼,“那孩子现在不在帝都,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还没有找到,你冷静些,再等一等。”   “冷静?呵,呵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太后冷冷笑了两声,眼神更厉,情绪愈发的激动,激动得她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什么叫那孩子现在不在帝都?什么叫你已经派人去找了还没有找到!?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帮我找那个孩子!你根本就没有帮我找!”   说到最后,太后似乎已经完全失控了,她不仅声音在颤抖,便是她的身子,都在不受自控地发颤,高扬的声音渐渐变为嘶喊,“就像你当年骗我将她抱走一样!就像你骗我说你为她找了一个好人家好好养她一样!你根本就没有为她找给好人家!你把她扔了!你把她扔了!你把我的女儿给扔了!”   太后失控到此刻已是伸出双手紧紧揪住了言危帝师的衣襟,揪着他的衣襟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双眼渐渐变得腥红。   忽然,那本是一动不动任太后揪着衣襟摇晃的言危帝师抬起双臂,将太后搂到了自己怀里来,同时将唇贴在她的耳畔,柔声抚慰道:“瑞儿,瑞儿你冷静些,冷静些!你如今是燕国的太后,你的孩子是帝君,你没有女儿,没有女儿!别闹了,我已经在帮你找了,已经在找了。”   “他不是我的孩子!我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太后已失控得似乎已听不进任何劝,就好像她积在心底已久的怨愤决了堤,一时之间根本就堵不住,她被言危帝师搂在怀里挣开不得,她便开始对其拳打脚踢,甚是还用指甲挠破了言危帝师颈后的皮肉,挠出几道血红的印子。   “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你和方蕊的!你还骗我说是你抱来的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能瞒得我多少年!?就像你把我的孩子扔了你以为你能瞒得了我多少年一样!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我嫁进宫里是我爹娘逼我,为了整个家,我迫不得已,你说你理解我,你说你陪着我,可你转身却让方蕊爬你的床!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到了今天,你还是在骗我!那个孩子嫁给了丞相君倾,那你就和君倾找!你不帮我找那就让我自己去问他!问他让我见那个孩子!不管她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要见一见她!”   “你放手!放开我!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爹死了,先帝死了,女儿没有了,儿子不是我的,便是你,都是个骗子!你们全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自己,逼我送走我的女儿!我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女儿!我要自己去找她!”   言危帝师任她发狂,将她搂得紧紧的如何都不放手,依旧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话。   不知过了多久,如发了狂一般的太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的她靠在言危帝师怀里,身子却还是在颤抖。   她哭了,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从嚎啕大哭到嘤嘤啜泣。   言危帝师拥着她,在她的额上眉心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声音黯哑苦涩道:“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就算我所有的话都是谎言,这一句,永远不会有假。”   又有夜风轻起,带着一抹淡淡的香味拂过言危帝师鼻底。   熟悉的味道,龙涎香的味道。   言危帝师猛然转头。   亭子外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穿明黄色的衣裳,没有打灯,也没有随侍跟着,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而已。   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又是在这儿站了多久。   这一刻,便是言危帝师的双手,都不受自控地微颤起来。   ------题外话------   哦呵呵呵~终于写到这里了!姑娘们都在问本人小朱砂的记忆,本人给个准信啊,今天周日,下周内就会恢复了!如果本人码字能快点的话,也是这几天的事了!   依旧求月票啊求月票!小倾倾小阿离小朱砂都需要月票君的关爱~嘿嘿嘿嘿 ☆、031、与她无关【二更!】   天亮了。   朱砂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的,她睁开眼时,发现床沿边上桌子边上还有窗台上排着一排的大小鸟儿,本不当是在这等深秋时节出现的鸟儿,竟都出现在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统共不下三十只。   不止是鸟儿,还有好几只兔子,一只是努力蹦跶着跟着他们上山来的那只灰毛兔子,还有三只,不知打哪儿来的,亦不知是何时到这屋子里来的,但它们都蹲在床榻前,双眼定定看着床榻上的她与小家伙,就像在守着他们陪着他们似的。   屋里已没有了君倾的身影,床头边的竹编小凳上也不见了那只燃了一夜的铜制小香炉。   朱砂看看左右,想了昨夜发生的事,而后抬手抚向自己的额头,蓦地耳根便发了烫。   昨夜,丞相大人似乎……亲了她的额头,还是她做的梦?   朱砂记不大清,她只记得自己昨夜睡得很安稳,至于阿离的爹爹——   朱砂忽地坐起身,她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阿离的爹爹的,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而且还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也就在朱砂坐起身时,睡在她身侧的小家伙揉了揉眼睛,正醒过来,瞧见她正要下床去,惊得他立刻瞌睡全无,连忙伸手去抱朱砂的胳膊,着急道:“娘亲娘亲!娘亲要到哪里去?”   朱砂立刻坐在床沿上不动。   小家伙爬起身也坐到了她身边来,抱着她胳膊不放手,小脸上满是不安,朱砂不由抬起手摸摸小家伙的脸,温和道:“天亮了,起身了,娘亲先起身去洗把脸,还想让你多睡会儿的,可是我吵醒了你?”   “不是不是不是。”小家伙立刻摇摇头,“是小鸟儿们和阿离说话,阿离才醒过来的。”   说话?朱砂看了一眼屋里的大小鸟儿,只当小家伙说的是孩子话,未往心里去,只是将小家伙认真瞧了瞧,看着他面色似好了些,才又问道:“可睡得好?身子可还难受?”   “娘亲,阿离不难受了,阿离好好的了,娘亲不用担心阿离哦!”小家伙虽是这般说,然朱砂还是不放心,想着还是出去请续断公子来替小家伙再诊一回脉才行,只听小家伙问她道,“娘亲娘亲,娘亲醒来的时候还见到爹爹吗?”   朱砂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她正打算出去看看小家伙的爹爹在哪儿的。   “爹爹走了……”小家伙耷拉下小脑袋,虽说昨夜他答应得君倾好好的,但他还是觉得伤心难过。   这时候,屋子里的小鸟儿全都飞到了小家伙身侧来,停到他的腿上肩上脑袋上,便是那四只兔子都跳到了他面前来,竖着耳朵定定看着他。   朱砂为这一幕怔愣,也因小家伙的话而怔愣。   “大家告诉阿离的……”小家伙很难过,又用手背搓了搓眼睛,“可是爹爹是天亮了才离开的哦,爹爹说昨天晚上陪着阿离不走的,爹爹没有骗阿离的哦,所以爹爹对阿离还是好好的,爹爹也是稀罕阿离的,对不对,娘亲?”   朱砂没有回答小家伙的问题,反是问小家伙道:“你爹爹……走了?你如何知道?”   “大家告诉阿离的呀。”小家伙点点头,只见小家伙摸摸他腿上的一只小鸟儿的脑袋,难过地看着朱砂,“娘亲把阿离和爹爹听得懂大家说话的事情也忘记了吗?”   娘亲会变得怪怪的,是因为不记得他和爹爹了吗?   小家伙的小脑袋更耷拉了,“爹爹要去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不能陪着阿离,也不——”   小家伙说到这儿忽然不说了。   他忽然想起了君倾昨夜叮嘱过他的话。   什么都不要对他的娘亲说,不然娘亲会痛会难过。   他不要娘亲疼,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跟娘亲说。   “娘亲娘亲,阿离好饿好饿,阿离和娘亲一块儿出去问问小华有没有什么东西吃好不好?”小家伙前一瞬还耷拉着小脑袋,这一瞬便扬起小脸来对朱砂笑。   小家伙昨夜睡得香甜,在做梦中流了涎水,涎水干了结了一层浅浅的白印在他嘴角边,让这个受了好几天痛苦折磨的小家伙看起来有些脏,像是没人疼爱的可怜孩子似的。   朱砂抬起手,爱怜地替小家伙轻轻抹擦去他嘴角的涎水沫子,也微微笑了笑,对小家伙点了点头,应声道:“好,娘亲和阿离一块儿出去看看,可自己能走?不能的话,娘亲可以抱着你。”   “不用的不用的,阿离自己可以的!”小家伙已习惯了所有事情都自己先来,不行了才寻帮助。   朱砂没有执意,只是在旁看着小家伙从床榻上挪下来,蹲下身子自己穿上了他的鞋子。   那些小鸟儿依旧围在他身边,啾啾地叫,就像在与小家伙说话一样,不时还用脑袋轻轻碰碰小家伙的脸颊,就好像在亲吻小家伙一样。   这个孩子与他的爹爹竟真真是能听得懂这些鸟兽的话?   朱砂也仅仅是觉得诧异而已。   因为事实就在眼前,况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能听得懂鸟兽之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砂与小家伙出了屋,续断公子已是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的木桩凳子上,见着朱砂与小家伙,微微一笑,道:“姑娘早,小娃儿早啊。”   小家伙站在屋檐下不敢动,不敢往院子里走,他先是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确定天上没有太阳之后才哒哒哒地朝海棠树下的续断公子跑去,跑到续断公子跟前后有些刹不住脚,险些就要撞到续断公子身上,续断公子抬起手,稳住了小家伙的肩,一边和气地浅笑道:“身子方好慢着些跑。”   “小风叔叔!”小家伙站稳后先是唤了续断公子一声,而后学着大人道谢的模样朝续断公子深深躬下身,道,“小风叔叔昨天给阿离看手手,小风叔叔给阿离看病治病了,阿离还没有和小风叔叔道谢,阿离要和小风叔叔道谢!”   “真是个好孩子。”续断公子笑得更温柔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   “没有了没有了,阿离好好的了!”   “要是有哪儿不舒服的话,可要记着叔叔,叔叔是大夫,可以让你不疼的。”   “嗯嗯!阿离知道!谢谢小风叔叔!”   小家伙笑得有些腼腆,看着续断公子独自坐在这儿,好奇地问:“小风叔叔为什么自己坐在这儿呀?小风叔叔吃早饭了吗?小风叔叔身边的那个凶凶的大哥哥和不说话的姨姨呢?他们不陪着小风叔叔吗?”   “凶凶的大哥哥?”续断公子笑得露出了些微整齐的牙,显然小家伙的话让他觉得开心,“凶凶的大哥哥同你爹爹还有你的小白一同下山去了,去替叔叔将叔叔的椅子搬上来,我们还要在这儿住上几日呢,叔叔没有椅子可不行。”   “那,那小风叔叔见到阿离的爹爹和小白下山去了是吗?”一说到爹爹,小家伙就觉得难过。   “嗯,见到了,你爹爹说你和你的娘亲还在睡,就不叫醒你们了,你爹爹有拜托叔叔照顾好你,你的小白也是。”   “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   小家伙这才又笑了起来,又继续问续断公子道:“那不说话的姨姨呢?也不陪着小风叔叔吗?”   “不说话的姨姨啊,和你的小华到外边找野果子去了,很快就回来。”   “哦,这样呀,那小风叔叔吃过早饭了吗?”小家伙才问完这一句,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发烫,他立刻不敢在续断公子身边多留,转身就飞快地往三开间屋子方向跑回来,跑进了屋子里才停下来。   朱砂看着小家伙这般突然着急地跑回来,还以为小家伙生了什么事,连忙在小家伙面前蹲下身,问道:“怎么了?可是突然有哪儿不舒服?”   “不是的娘亲,是太阳出来了。”小家伙面上没有难过与失落,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样,“阿离不能晒到太阳的哦,不然阿离会全身都痛痛,爹爹说的是阿离晒到多多太阳的话,就会有危险,所以阿离不能在院子里站太久哦。”   朱砂震惊地看着小家伙。   她觉得,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与他的爹爹,总会给她带来诧异与震惊。   不能晒到太阳,否则便会有危险……?   这是这个孩子的病?   朱砂看向院子里坐在海棠树下的续断公子,续断公子也正在看她。   “娘亲去看看厨房里可有吃的,为你拿些来,你在这儿等等娘亲。”   “谢谢娘亲。”小家伙虽然想与朱砂一块儿去,但他不敢任性。   厨房的锅里有蒸热了的馒头和一些咸菜,朱砂拿了两只只馒头和咸菜以及一碗温水过来给小家伙,道是吃了再洗脸,小家伙许是饿坏了,没有异议,便与那四只兔子以及围在他周身的小鸟儿一齐吃起了馒头来。   朱砂则是走到院子里,走到海棠树下,坐在了续断公子身旁。   朱砂堪堪坐下,还未张嘴,便先听得续断公子温和道:“姑娘可是要问那小娃儿的病?那是顽疾,难以根治,只能缓解,小生能做到的,也仅是替他缓解而已,稍后待柯甲回来了,小生还要为那小娃儿施一回针,让他这几日不会受什么太大的苦楚。”   “姑娘若是要问其余的事情,小生怕是也不能为姑娘解惑。”续断公子的语气不管何时听起来是温暖如春风,“若姑娘要问关于丞相大人的事情的话,丞相大人在下山前托小生将一句话转告给姑娘。”   “什么话?”朱砂问。   “丞相大人的话是‘小孩子不懂事,实在是姑娘与内子长得太过太过相像,故而小孩子才会认错,若有得罪之处,君某改日再来赔不是,还请姑娘见谅’。”续断公子不紧不慢地转述着君倾的话。   这的确是君倾的话,也的确是君倾离开之前托续断公子转告给朱砂的话。   这一句话,让朱砂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再一次抚向自己的额头。   她不是阿离的娘亲,只是她与小家伙的娘亲长得太过太过相像,所以小家伙认错了,是这样吗?   昨夜丞相大人的亲吻,也不过是因为黑暗里将她当成了他的妻子,不由自主而已吗?   便是“朱砂”,都不是她的名字,是吗?   “朱砂”与她无关,那不管是那盏浅朱砂色的海棠花灯还是丞相大人衣襟上的那朵朱砂色海棠花,其实都与她无关。   一切,不过是她自己想多了而已。   朱砂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也很可笑。   只听续断公子又道:“丞相大人道是阿离身子不好,需留在这小院里静养几日,姑娘若是愿意留下便留下几日,若是不愿意,便留下个信儿,道是他的事情处理完了接了阿离后便去找姑娘赔不是并道谢。”   朱砂没有说什么,亦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朝续断公子微微笑了笑,而后便站起身,离开了海棠树下,朝屋子里的小家伙慢慢走去。   续断公子看着朱砂的背影,眸中除了温柔,便是心疼。   他终是不再看朱砂,而是转头看向院子外的方向,看向深秋苍凉山色。   朱砂坐在小家伙身旁,与乖巧懂事的小家伙一齐用撕碎的馒头的喂那些大小鸟儿,为小家伙打来温水,替他洗脸擦手,而后便听着小家伙给她背书听。   小家伙没有再与她提一句关于他爹爹的话,朱砂也没有再问。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柯甲背着续断公子那张沉重的椅子回来了,手上还掂着几个包袱,却未见他怎么喘气,可见他内力颇为深厚,背着这么一张沉重的凳子走这样的山路并未让他觉得太过吃力。   柯甲将椅子在续断公子身旁放下后便将他抱着放到了椅子上,而后推着他到了小家伙所在的堂屋里来,与小家伙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小家伙便随着他往东边那间屋子走了去。   小家伙离开这堂屋前拉着朱砂的手道:“娘亲娘亲,小风叔叔要给阿离治病,要到隔壁屋子去,小风叔叔说会有一点点久哦,娘亲等着阿离哦,小风叔叔帮阿离治好了病,阿离就又来陪娘亲哦!”   “嗯。”朱砂轻轻点点头,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小家伙这才跟着续断公子走了。   这个院子,现下只剩下朱砂一人。   朱砂站在堂屋前的屋檐下,看了看东边屋子已经掩起的门扉,而后转头看向西边的屋子,默了默后便朝西边屋子走去。   走到西边屋子的门前,朱砂发现,昨夜还轻轻一推便能推开的屋门,此时门环上竟扣着一把铜锁,将这屋子锁住了。   朱砂走到窗前,拉了拉窗户,发现窗户也从里边闩上了。   这间屋子,被锁住了,除了锁门的人,谁人都再进去不得。   是谁人锁的门?   应当是丞相大人吧。   昨夜丞相大人的突然出现,当是为了将她从这屋里撵出来而已吧,待她出来之后,他便将这屋门锁上了。   为何要将她撵出来?为何要将这屋子锁上?   若她没有想错的话,这屋子,应是他与他妻子的卧房,而这卧房里有着他重要的东西与回忆,除了他与他的妻子,谁人都不可以踏进。   他之所以会将她撵出来,只是因为她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   那她,究竟是谁?   朱砂站在小院的竹篱笆墙外,定定看了小阿离所在的东边小屋好一会儿,而后转身,离开了这小院。   那些本是围在小家伙身边的鸟儿围在她转了许久,也啾啾叫了许久,好似在叫她不要走一样。   但她终是走了。   她不属于这里,这里也没有什么记忆更没有人属于她,她要离去,去找寻属于她的记忆,去找回“她自己”。   心是这般想,可双脚却是漫无目的地走,走在秋风萧瑟的山间。   朱砂不知自己如今当去往何处,不知何处才有等着她的人。   走着走着,朱砂愈想愈觉不对,她之所以会想要找丞相大人,不是因为阿离,而是因为“丞相大人”这四个字在她梦中出现过,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过。   这便证明,她曾经必是识得丞相大人的,不仅识得,且他还深刻在她心里,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在梦里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这也便证明……丞相大人与续断公子在骗她!   朱砂猛然抬头。   而就在她抬起头时,她看到了——   ------题外话------   本人其实是个勤劳的作者!为了更新,本人拼了!   就本人这么个龟速码字机来说,本人的血槽已经空了!需要补血补血补血啊~月票就是大补血药啊~哦呵呵呵呵~   嘤嘤嘤,为了让姑娘们快点看到小朱砂恢复记忆,本人不容易啊~! ☆、032、小山坳里的海棠树   一株海棠树。   长在一弯小山坳里。   朱砂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就来到了这个地方,来到了这个小山坳。   小山坳里除了荒草,就只有一株海棠树,一株落了叶但枝干却非常粗壮的海棠树,不知在这儿生长了多少年。   又是海棠树。   朱砂看着眼前的这株海棠树,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她没有见过这株海棠树,可为何只是看着它,她的心,就莫名地一阵阵疼,仿佛有人拿着数十根银针,正一下又一下地往她心口上扎。   朱砂不知自己为何会觉得心疼,就像她不知自己的脚步为何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这儿来一样。   海棠树上挂满了红绫,却不知挂了多少个春秋,受了多少风雨,红绫早已在风雨中残破褪色,早已没有了最初见证这树下情爱的鲜红颜色。   朱砂站在海棠树下,抬手慢慢抚过挂在树枝上的红绫,她的手每移动一分,她的心就愈疼一分,疼到极致时她再也无力站着,她只能蹲下身,用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似乎如此便能减少她心口的疼痛一般。   就在这时,朱砂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扶到她手上来,并且还朝她的手背上蹭蹭。   朱砂抬眸,瞧见了一只兔子。   一只灰毛兔子,前爪扶着她的手,正站立着,鼻头一耸一耸的,正定定看着她。   朱砂认得这只兔子,是总跟在阿离小家伙身旁不离开的那只灰毛兔子,因为这只灰毛兔子两眼之间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黑斑,乍看之下像是它生了三只眼睛一样,很好辨认。   只是,这只兔子不是留在那小院子里,留在阿离的身旁,到这儿来做什么?   是跟着她来的?   为何要跟着她?   只见这只兔子又耸耸鼻头,而后将下巴搭到朱砂的手背上,搓了搓,才又重新站好。   朱砂不由伸出手,摸摸这兔子的脑袋,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全身灰溜溜的,是不是叫阿灰?”   朱砂才说完“阿灰”两字,这兔子本是朝后耷拉下的长耳朵竟忽地竖了起来,就像在回答朱砂说她说对了一样。   朱砂怔怔。   阿灰……   朱砂又抬头看向自己头顶上的海棠树,看着上边那在风中轻摇的满树红绫,只听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春日的灰毛兔子和海棠花,小山坳,酸涩的海棠果,丞相大人……”   朱砂喃喃着,她忽地又低下头,再一次用双臂将自己紧紧搂抱住。   心又疼了,比方才疼得更甚,疼得她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战栗,疼得她额上沁出了冷汗,疼得她……觉得她的视线暗了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天明明是亮的,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天明明是晴的,她却觉到了雨水,冰冷的雨水,以及,无尽的黑暗。   明明是青天白日,明明她还醒着,却在这倏忽之间掉入了总会在她睡着后缠着她不放的噩梦。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水。   倏尔之间,她眼前的黑暗又变成了蓝天白云,以及,一株海棠树。   花开得正好的海棠树。   海棠树上挂满红绫,红绫在风中摇曳。   树下有一人,墨色的长发,墨色的衣,墨色的眼,正对她浅浅笑着。   “阿兔,丞相大人,阿兔……”   “我不要忘,我不要忘,阿兔,我不要忘了你,我不要忘了你!”   “我等着你,等着你来找我,等着你……”   “丞相大人,你是阿兔吗?你是我的阿兔吗?”   “丞相大人——”   *   续断公子再见到朱砂时,她正屈膝坐在这株早已落了叶的海棠树下,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曲起的双腿,环抱着自己,脸埋在臂弯间,浑身战栗不已,嘴里正一声又一声地喃喃着什么,像是一只受伤并且迷路了的小鹿,可怜得让人心疼。   续断公子方才帮阿离施过针后出来便不见了朱砂,他正着急间,一群小鸟儿啾啾叫着飞到他身边来,像是在与他说着什么似的,好在的是青茵在这时候正好回来,他便让柯甲背着他赶紧跟着这些啾啾叫的鸟儿走。   果不其然,这些鸟儿是在与他说朱砂的去处,它们在给他带路。   这个时候,他是可恨自己为何是一个残废,他只能催着柯甲快些,再快些。   她是个不会识路的傻姑娘,怕是只会将自己绕迷在这山间。   续断公子没有想到,他会见到这般模样的朱砂,令他心疼不已。   续断公子让柯甲轻声上前,只怕吓到了朱砂而已,就算他知道这天下间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她,除了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姑娘。”待得柯甲在朱砂面前停下脚步,朱砂竟还未发现她面前有来人,续断公子轻轻唤了她一声。   却又不止这一声而已。   他唤了很多声,因为朱砂似乎并未听到他唤她。   当续断公子瞧着朱砂迟迟没有反应,他正要让柯甲将他放下来时,朱砂抬起了头。   这一瞬间,续断公子心如刀刺。   因为,朱砂哭了。   血泪。   *   朱砂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可不是她所念想的人的声音,她听到了,却不愿抬头。   等不到自己想等的人,就算身旁来了千人万人,又如何。   可明明她都想起不起自己念想的人的声音是什么样,她只知道,此时传入她耳里的声音,不是她等的人的声音,尽管这个声音很温柔,温柔如和风细雨。   可不是,就是不是。   是以朱砂良久良久才抬起头。   视线不再黑暗,周身也不再是冰冷,她看见了一双温柔、关切又满含心疼的眼睛,在一片模糊的血色里看到的。   她的眼睛很疼,看得并不大清,但也足够她认得出来人,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续断公子。   为何是他呢,为何是他呢?   朱砂不觉欢喜,相反,她觉得自己的心更疼,眼睛也更疼。   她流泪了,愈流愈甚,如何都止不住。   可她为何要流泪为何要哭,她不懂,她只是觉得自己心很乱心很疼,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一个非见不可非要想起不可的人,这个感觉让她的心疼得厉害,这个感觉让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可为何她的视线会是血色的?   朱砂抬手在自己眼角抹了一把。   已经在她面前坐下的续断公子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朱砂看到了沾在自己手上的血水。   这是……她的眼泪?   血?   续断公子的手已经抬至了朱砂脸颊边,他的手没有收回,相反,他的手朝朱砂的眼角移去,他想为她轻轻拭掉她眼眶里及脸上的血泪。   谁知朱砂却是一个偏身,避开了续断公子的手。   她不让他碰到自己,就算他是一个温和的人,就算他只是对她好而不是伤害她。   续断公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过了一会儿,续断公子才缓缓收回手,对朱砂浅声温柔道:“姑娘怎的自己到这儿来了?荒山野岭的,若是遇着野兽便麻烦了,姑娘还是随小生回去吧。”   朱砂并未做声,甚至没有看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等了一会儿,便让柯甲重新将他背到背上,才又对朱砂道:“小生腿脚不便,无法搀扶姑娘一把,姑娘自己可能自己站起来?”   朱砂依旧沉默。   续断公子静静看着她,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道:“小生到前边些等着姑娘,柯甲,往前走走吧。”   她不想他留在这儿,他自己也不想留在这儿。   她这般模样,只会让他心疼,只会让他想要将她拥进怀里来。   不如转身离开,这样她会好受些,他也会觉得好受些。   朱砂又抬头看向自己头顶上的海棠树。   风大了些,吹得树上残破的红绫摇曳得更厉害了些。   “公子!”朱砂在这时忽然唤住了才转身走开未几步的续断公子。   续断公子轻轻拍拍柯甲的肩,柯甲便背着他转过身来。   续断公子还未来得及问上什么,便见着朱砂朝他曲下双膝,朝他跪了下来!   “姑娘!”续断公子惊得面上全然不见了温和之色,只见他想要向朱砂重来,奈何他的双腿根本动弹不得,他这一激动,使得他险些从柯甲背上摔下来。   柯甲慌了,忙将续断公子稳住。   “求公子将我的过往告诉我。”朱砂没有擦掉脸颊上的血泪,她的眼眶里仍有血泪在斛旋,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续断公子,神色诚挚,语气诚恳。   瞧着续断公子只是惊惶而未说其他的话,朱砂蓦地将腰身弯下,将自己的额头磕到了冷硬的地面上。   只听她又一次诚恳的乞求道:“求公子,求公子将我的过往告诉我。”   朱砂说着,竟还朝续断公子磕了三记响头。   她不仅朝续断公子下跪,竟还朝他磕头!   风吹荒草而起的轻轻飒飒声响中,朱砂磕头声沉得好像撞进了人的心里,用力,生疼。   “姑娘这是作何!快些起来!”续断公子心慌心疼得语气完全失了寻日里的调子,只听他忙对柯甲道,“柯甲快些将我放下来,快!”   柯甲又将续断公子放到了朱砂面前,他看朱砂的眼神愈加嫌恶。   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得公子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宁愿不要自己的尊严!   续断公子坐在朱砂面前,神色早已慌乱,只见他伸出双手想要将朱砂扶起来,可想到她方才偏开身不愿他碰到她的模样,他的手终还是没有碰到朱砂肩上,而是收了回来,急急唤她道:“姑娘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不。”谁知朱砂却是道得坚决,“公子若是不答应,我便在这儿长跪不起,我会一直求着公子,求到公子答应我为止。”   朱砂说着,又朝续断公子重重地磕了几记响头。   “姑娘你……你这般求小生,小生也帮不了你。”纵是心疼,续断公子还是残忍道,“关于姑娘的过往,小生根本就不知,又如何能告诉姑娘?”   “我虽不聪慧,但我知,公子一定知晓我的过往。”朱砂莫说起身,便是动上一动都没有,她的声音沉沉,依旧带着深深的诚挚与坚决,“公子是唯一能帮到我的人。”   朱砂没有多说什么,没有提到他故意让她一睡便睡上两日的事,没有提他如何知道她不识路的事,没有提到他在她睡着时点燃那不知名的香粉的事,亦没有提他将那两只给她送小信的小鸟儿赶走的事。   她不提,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她不聪慧,但她会想会思量。   她不信一个与她非亲非故的人会无缘无故待她好,她不信他遇到她是他所说的那般,她不信他不知她的过往。   她不信她的过往与阿离无关,与丞相大人无关,与海棠无关。   可现如今,能告诉她所有的,就只有这位温和的公子。   她想要记起过往的一切。   所有的所有,她都不想忘掉。   她要想起最重要的人。   一定要。   “姑娘,就算你求小生,小生也无能为力,小生是真的不知晓姑娘的事。”续断公子还是忍着,忍着心疼,给出的答案便依旧残忍。   朱砂不再说话,她只是磕头,一个劲地磕头,磕得愈来愈用力,磕得她的额头被粗糙的地面磨破,在地上留下了一片血印。   她还在磕。   朱砂的头磕在地上,那一声声沉闷的咚咚声入了续断公子的耳,却似变成一柄柄尖刀,一刀又一刀地剌划着他的心,疼到了极点,疼得他……终是不能再忍。   “够了小砂子,够了,够了!”续断公子痛苦地闭起了眼,“你不要再磕了,不要再磕了……”   朱砂此时又正躬身到半,听到续断公子的话,她的身子突地僵住,过了许久,她这一记未磕完的头才又终是磕到地面上,哑声道:“多谢……公子!”   这一记磕头,朱砂久久都没有直起身。   她的眼睛疼得厉害。   她的泪又不受自控地涌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小砂子,小砂子,可是朱砂的砂?   她的名字可真的就是朱砂?   小阿离说的都是真的,小阿离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他的娘亲,她就是丞相大人的……妻子。   她不抗拒丞相大人的亲吻,却偏偏不想让公子碰到她哪怕分毫,可是因为她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丞相大人,而不是旁人?   可他为何不认她?   她要知道原因,她要——回到他们身边!   朱砂再抬起头来时,率先看到的还是续断公子的眼睛,一双满含心疼与伤悲的眼睛。   他伸出手,还是想抚抚朱砂的脸颊。   朱砂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她有求于人,还是静坐着不动。   续断公子的手已经凑到了她的脸颊边,却又迟迟没有贴上她的脸颊,反是收回了手来,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递与她,柔声道:“擦擦吧,莫哭了,会瞎的,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他既不想他碰到她,就算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面前不避不闪,他还是抚不下手。   这无异于强求。   关于她,直到方才,他的心,仍在想着强求。   她忘了那个人,忘了所有,她什么都不会再想起,她的记忆已成空白,只要离开这儿,与那个名叫阿离的孩子分开,从今往后,她便是他的,就算是强求来的,那她也是他的。   可现下——   他还是输了。   就算她的记忆已成空白,就算他是在她再一次忘了一切后第一个出现在她眼里的人,就算他对她再好,他也进不了她心。   就像他与她相识早了那个人那么那么多年,他护着她那么多年,她的心,还是给了那个人。   如今,纵使她忘了一切,可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却都还在她的心底,就算一而再地抹去她的记忆,她还是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深藏在了心底。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藏得这般深,深到就算忘了所有,她还是会不由自控。   不由自控地想找到他,不由自控地为他悲伤为他落泪。   这世间的事情,可都是这般奇妙?   他啊,真的是输了所有。   现下,他不想再强求,输,便输了罢,他也从不曾拥有过,没什么输不起。   只要小砂子不再这般伤悲痛苦,不管为她作甚么,他都愿意。   *   朱砂跟着续断公子又回了那个山间小院,还是那些小鸟儿带的路。   只不过,有一只羽毛灰褐的鸟儿没有回去,而是朝山下方向朝帝都方向飞了去。   ------题外话------   要想起了要想起了要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哦、呵、呵~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本文这个月,最多下个月初就会正文完结了!所以,有月票的姑娘这个月都送给小阿离一家吧~吧吧吧!下个月本人也不会再求票了~要投月票的这个月抓紧了,哦呵呵呵~ ☆、033、将忆   阿离小家伙一直站在堂屋里等着朱砂,一双小手紧紧巴着门框,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紧张与不安,一瞬不瞬地盯着院子外的方向,久久才眨上一回眼睛,却又很快睁开,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似的。   青茵站在一旁,看着这个面色青白的小不点儿,看着看着,渐渐觉得这个小娃儿有些可怜。   这个小娃儿在等他的娘亲,却又不知道等不等得到,才这般丁点儿大,爹娘都不在身旁,还带着一身治不好的顽疾,的确是个令人心疼的可怜娃儿。   上一辈的罪过,不当加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娃儿身上,这一点,那个冷漠残暴的丞相倒是做得很好,如今她也不知这娃儿的爹究竟是有心还是没有心了。   她记得这个小娃儿是叫阿离吧。   青茵见着阿离小家伙从方才续断公子离开院子开始便一直紧绷着心弦站在这门框边一动不动,模样着实惹人疼,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臭男人又不在,青茵怕小家伙把自己给紧张坏了,终是在小家伙身旁蹲下了身,唤他道:“小家伙。”   小家伙眨眨眼,转过头来看青茵,又眨了眨眼,很是好奇的模样,问道:“姨姨你会说话呀?”   “噗……”小家伙稚嫩的声音问出的话让青茵忍不住笑了,道,“我当然会说话了,我可不是哑巴。”   不会说话的是柯甲那孩子,可不是她。   “哦,这样呀,阿离都没听到姨姨说过话,阿离还以为姨姨不会说话的。”小家伙乖巧道,而后又连忙摇手,有些紧张道,“阿离不知道姨姨会说话,阿离不是有意说姨姨不会说话的,姨姨不要生阿离的气!”   小家伙慌张的模样让青茵觉得好玩儿极了,尤其他的一双大眼睛澄澈又漂亮,干净得让她直想逗他玩儿,是以青茵故意挑挑眉,故作有些生气道:“那姨姨要是生气了呢?小家伙准备怎么给姨姨赔不是呀?”   “阿离,阿离……”小家伙有些不知所措,姨姨不是小白,小白生气的话,他可以亲亲小白,小白就不会生气了,姨姨……要怎么才不会生气呢?   就在这时,方才没有同青茵一道回来的君华回来了,正将将走到竹篱笆围成的小院外,不知所措的小家伙眼睛突然就亮了,立刻高兴道:“姨姨姨姨,阿离可以让小华给姨姨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哦!小华做的东西可好吃可好吃了!”   小华?青茵的脸蓦地沉了下来,这小家伙口中的小华不就是那个讨人厌的臭男人?   正当青茵要说什么时,有一抹影子投照到她身上来,与此同时有阴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要对我们小公子做什么!?”   青茵的脸色更沉了,这讨人厌的声音,不用看就已经知道是谁!   青茵沉着脸站起了身,一转头便看到了同样一脸阴沉的君华,而后根本就不待青茵或是小家伙说上什么,君华便在小家伙面前蹲下了身,将小家伙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同时关切地问道:“小公子,她可有欺负你?”   “没有的没有的。”小家伙忙摇摇头,“姨姨没有欺负阿离的,姨姨在和阿离说话的呢!姨姨是在陪着阿离的哦!”   君华却是不大相信,冷着脸抬起头来看站在一旁的青茵。   可谁知青茵忽地抬起脚就朝他肩上踹来!   君华自是想不到青茵会突然给他这么一脚,就像昨夜他如何也想不到青茵会在他肩上用力推一把一样,于是,他被青茵这么突然的一脚给踹得跌坐在地,目瞪口呆。   只听青茵用力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朝院子里走。   她会欺负一个孩子!?   这个惹人厌的臭男人居然认为她会欺负一个小娃儿!?   青茵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本还想在君华身上多踹几脚,又怕吓着阿离小家伙,终是作罢。   便宜那个臭男人了!   直到青茵走出了院子,君华还是跌坐在地回不过神来的怔怔模样,直到小家伙唤了他第二声,他才回过神来,这才立刻站起身来。   小家伙则是一脸担心地看着他,道:“小华小华,姨姨打你了,是不是小华惹了姨姨生气了呀?姨姨都走了,小华要不要去哄哄姨姨呀?”   “……小公子让属下……去哄她?”哄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她生气干他何事?他还更生气呢!   他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强词夺理还蛮不讲理的女人!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是的呀,小白和阿离说过的哦,男孩子不能欺负女孩子,不能让女孩子生气,女孩子生气了的话,男孩子就要去哄哄的哦!可是阿离没有见过和阿离一样的女孩哦,嗯……姨姨是女孩子的,就像娘亲一样是女孩子的一样!阿离觉得嗯……就像……”   “哄哄,就像爹爹亲亲娘亲了娘亲就会乖乖了的一样!”小家伙觉得自己很聪明,所以他开心地笑了,“小华也去亲亲姨姨呀,这样的话,姨姨就不会生小华的气了!”   君华险些吐血。   “小公子莫说这般的话!”君华忙对小家伙道,随即转头看向院子方向,要是被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听到的话……   好在青茵此时已经离开了院子,并未听到小家伙的话。   君华的耳根发了烫,因为小家伙的话,尽管他很是厌烦那个女人,可这般的话,还是着实让人觉得尴尬。   小家伙立刻不敢笑了,甚至还抿起了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有些难过道:“小华,阿离说错话了吗?”   君华见着小家伙这般,连忙爱怜道:“没有没有,小公子这般乖巧,怎会说错话,是属下一时情急了,不当对小公子这般大声说话,小公子不要自责。”   “那小华没有生阿离的气哦?”   “属下怎会生小公子的气。”   “那,那小华为什么不愿意亲亲姨姨呀?小华不稀罕姨姨吗?”小家伙很天真。   “当然不稀罕!”   “为什么呀?”   “……”君华被小家伙问得快哭了,他不是主上也不是白公子,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公子这问不完的天真问题。   不过君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看到了朱砂。   尽管朱砂与续断公子不是在这院子里而是从外边回来让他觉得诧异,可现下他尚无心想这个问题,而是连忙转移了小家伙的话题道:“小公子你瞧,朱砂姑娘回来了。”   小家伙当即不再看君华,而是连忙转头看向院子外的方向。   小家伙瞧见了朱砂,却见他连忙抬起小手朝自己的眼睛用力搓了搓,小手拿下来后朱砂还在,他的小脸上满是激动,抬起脚立刻就跨出了门槛,跑到了院子里,跑进了不甚明亮的秋阳底下。   “娘亲,娘亲!”小家伙边跑边急急地唤着朱砂,激动着急得根本就顾不着此时秋阳正悬在苍穹上。   这可吓到了君华,只见连背上肩上背挎着的东西都还未来得及放下便转身朝小家伙冲去,惊惶道:“小公子莫跑到院子里!”   院子里可正照着日光!   而就当君华的手将将要扶到小家伙的小肩膀时,小家伙倏地在他眼前消失了不见了!之余一阵疾风从他面前掠过,朝堂屋的方向掠去。   君华连忙转身。   只见前一瞬还在院中的小家伙这一瞬竟又回到了太阳照不到的堂屋里。   小家伙自己不会消失,当然他也不会有瞬间移步这般快的速度。   是朱砂。   是一眨眼前还在院子外的朱砂将他带到了堂屋里,速度快如风,快得让君华根本就瞧不清自己面前有人经过。   不过小公子没事,便好。   君华舒了一口气,看了与朱砂在一块儿的小家伙一眼后便转身朝厨房走了去。   他方才并不是同青茵一同去找野果子,而是同君倾及小白下山去了,到马车里拿小家伙衣裳玩偶等,还到这山下附近的村子捎回些油盐米粮,要在这山上住上几日,没有这些东西怕是不行。   方才跑到院子里的小家伙眨眼间就又回到了堂屋里来,先是有些愣愣,待他瞧清正将他从怀里放下来的人是朱砂时,他立刻就抱住朱砂的大腿不撒手,小声音慌得颤抖,着急又反复地唤着她道:“娘亲娘亲,娘亲娘亲!”   “娘亲不要阿离了,娘亲不要阿离了……”小家伙的声音抖得厉害,想哭却又不敢哭,一直将小脸朝朱砂腿上蹭。   “娘亲不会不要阿离的。”朱砂低头看着紧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家伙,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小脑瓜,声音温柔极了,“不会的。”   她不会再离开这个孩子,这是她的孩子,她如何还会再离开他?   她不仅不会离开他,她还要把他想起来,看他长大,陪他长大。   “可是娘亲走了,娘亲又走了……”小家伙将朱砂的大腿搂得更紧。   “对不起。”朱砂将双手轻轻搭在小家伙的肩上,而后在小家伙面前慢慢蹲下了身,看着小家伙那双与君倾极为相似的眼睛,以手理了理他额前的乱发,疼惜道,“娘亲让阿离觉得害怕了,娘亲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娘亲会一直陪着阿离,看着阿离长大。”   朱砂的温柔让小家伙愣愣得失神,却见朱砂将小家伙的额发朝旁微微别开,再微微低下头,在小家伙的额上轻轻亲了一口。   小家伙惊得不仅忘了眨眼,连呼吸都憋住了。   娘亲……娘亲亲他哦!?   当朱砂抬起头时,她忽地一把将小家伙搂进了怀里来,搂得有些紧,好像她从未抱过小家伙似的,只想要好好抱一抱他。   她不是一个好娘亲,不是一个好娘亲……   她的孩子在承受痛苦,她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娘亲……?娘亲刚刚亲亲阿离了哦?”小家伙被朱砂抱在怀里,讷讷愣愣的,还没有从朱砂方才在他额上的那一个亲吻中回过神来,小家伙还不能相信似的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愣愣地问。   “嗯。”朱砂点点头,将小家伙抱得更紧了些,“阿离抱抱娘亲好不好?”   小家伙睁大了眼,眨了眨,然后张开短短的双臂,用力抱住了朱砂,本是愣愣的小脸上霎时就像乐开了花似的,笑得高兴极了,“娘亲娘亲!阿离抱抱娘亲!阿离最稀罕娘亲了!”   “娘亲也稀罕阿离。”小家伙短短小小的手臂抱在自己身上,朱砂不由浅浅笑了,笑得如小家伙一般很是满足,“很稀罕。”   “娘亲娘亲,阿离好开心好开心呀!”   “娘亲也是。”   “可是娘亲的额头为什么流血了?是不是有人欺负娘亲?娘亲是不是好疼好疼?阿离帮娘亲呼呼好不好?”   “好。”   续断公子坐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心疼又怜惜,久久不忍打扰,直到小家伙倦了,窝在朱砂怀里睡着了睡熟了,续断公子才对朱砂道:“姑娘将孩子交给华公子,到旁边屋子来吧。”   ------题外话------   过渡一下,下一章就会写到小朱砂的过往写到当年的事了!哦呵呵呵~不过可能明天早上还是没法更新,也要到晚上才能更新。 ☆、034、忆起过往   日偏西。   屋里只有续断公子与朱砂二人,昨夜朱砂与阿离小家伙睡过的那间屋子。   朱砂坐在床头边的那张竹编小凳上,续断公子则是坐在她对面。   续断公子面上不见了他寻日里的温和与如春风般的浅笑,他的面色很沉重,目光很严肃,便是语气与声音,都是低低沉沉的。   “小砂子。”续断公子语气沉沉地唤了朱砂一声,是“小砂子”,而不再是“姑娘”。   “小砂子……”朱砂轻声重复着续断公子对她的这个称呼,而后问他道,“敢问公子,我的名字是否是朱砂?朱砂色的朱砂。”   “是。”续断公子给了朱砂肯定的答案,却不给她多问什么的时间,而是继续问道,“我可以给你两种选择,一,由我将我所知道的关于你的所有过往告诉你,二,由你自己来想起,但——”   “你若选择第二种,你将要承受你无法想象的身体上乃至心神上的痛苦与折磨,而若你选第一种的话……”   “我选第二种。”还未等续断公子将话说完,朱砂便说出了她的答案,毫不犹豫,“就算要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我也选择我自己想起所有的一切来。”   既可以选择,那她的过往,便由她自己来想起,哪怕要受上炼狱般的折磨,她也愿意。   “你……”续断公子眼波微动,那双向来温和的眼睛里浮上了浓浓的哀伤与疼惜,“你确定吗小砂子,倘若我一旦开始,你纵是想改变主意,也改不了了。”   “公子,我确定。”朱砂的答案依旧坚决肯定,她的眼眸莹亮,仿佛她稍后要承受的不是苦痛与折磨,而是要去往一个美好的地方似的。   “罢,既是你的意愿,便随了你,但我有话需你必须记住。”续断公子的眼中重新被严肃与冷沉覆盖。   “公子请说,我……朱砂定将谨记。”   “一,稍后从你服下我给你的药开始,你会有整整两日只能躺在这床榻上动弹不得,这两日里,你不可进食,亦不能饮水,你甚至会痛苦得有可能连声音都发不出,若你承受不住,你可向我连续眨上三次眼睛,我便会立刻停手,但我一旦停手,便不会再继续,届时就算你还什么都想不起,我也不会再帮你。”续断公子定定看着朱砂的眼睛,此时的他已不像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而像是一个有血有肉但却无情的大夫,有着无双的医术,却没有丝毫悬壶济世的心,冷得就像他脸上的那半边银面具,“你可记住了?”   “朱砂记住了,公子放心。”   “二,你若反悔,现下还来得及。”   “朱砂绝不悔。”   “……你意已决,那便到床榻上躺下吧。”续断公子声音沉沉。   “公子,朱砂还有一不情之请。”朱砂在床榻上躺下前对续断公子道。   续断公子根本就未问朱砂是何事,像是他已知道她想要说的是什么一样,道:“那个孩子你不用担心,放心吧。”   “多谢公子。”朱砂朝续断公子微微躬了躬身后才脱下鞋子,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朱砂躺到床榻上后不再看续断公子,而是看着布满了尘灰的帐顶,双手交握着放在小腹上,握得紧紧的。   她很紧张,不过是未表现在面上罢了。   她不看续断公子,续断公子却是在看她,看了许久许久,看得出了神,也看得想起了许多往事,欢喜的,悲伤的。   朱砂的双手愈握愈紧,然她并未催促续断公子,也未看他一眼。   她只是在等。   就算她心中再如何急切地想要想起,她也仅是安静地等,就好像她知道他喜欢谁多话或是催促一样。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见得续断公子将手移到轮椅左手椅把的下方,用手指朝上用力一按,那有一寸半厚的椅把便突地变长了——椅把里的暗格朝前方伸了出来。   这小小的暗格里,竟还放着一只小小的锦盒。   只见续断公子将这只小小的锦盒从暗格里拿出来,打开了盒盖上的铜扣。   锦盒里有一颗如成人小指甲般大小的药丸,深绿色的药丸。   只有一颗而已。   续断公子伸过来的手在这小锦盒边顿了顿,而后才将这颗深绿色的药丸拈起,递到朱砂嘴边,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又终是出声道:“含在嘴里,含化了再咽下去。”   朱砂没有张嘴,而是抬手来接,续断公子没有执意要喂她,他只是将这颗墨绿色的药丸交到了朱砂手里。   而当朱砂正要将这颗药丸放进嘴里时,续断公子却又忽地伸过手来挡。   朱砂抬眸看他。   续断公子迟疑片刻,才稍稍收回手。   这颗药丸,全天之下,只有这唯一一颗而已,然就连这唯一一颗药丸,他原本都没有打算做,往后,也不会再有,就像他当年本不愿意做忘情丹一样。   本不愿意,终还是做了。   忘情丹,他做了两颗,可解药,就只有这么一颗。   四年之前……   朱砂将这深绿色的药丸含进了嘴里。   含到了嘴里,便不会再吐出来,她也不会想着要吐出来。   续断公子将椅把上的暗格收了回来,而后滚动着木轮慢慢转了身,低沉的语气又变回了往日的温和,道:“你先且睡一觉吧,我先准备些东西,一个时辰后再来,届时你当是也睡一觉醒来了。”   续断公子说完话,滚动着木轮朝屋门方向去了。   所幸门槛修得并不高,他离开得并不困难。   柯甲在门外候着,见着续断公子出来,作势就要替他推轮椅,却被续断公子屏退,他独自滚动着木轮往院子里的那三株海棠树下去了。   树凋了花落了叶,来年还会再长。   人的记忆呢?忘却了,可还有再能想起来的一天?   若是足够诚心,是可以的吧。   若不是这般,他又怎会答应小砂子的请求呢?   只是这世间之事何其弄人呵……   四年之前,亲手抹去小砂子所有记忆的人,不是姬灏川,而是——   而是他,是银面书生。   如今,来让小砂子想起所有过往的人,仍是他。   他这所做的事情,又都究竟是什么……?   续断公子痛苦地闭起了眼。   秋风在他耳畔微微拂过。   青茵怕他双腿寒凉,拿了一方棉衾来为他搭盖在双腿上。   “青茵。”续断公子没有睁眼,只是唤了青茵一声。   “青茵在,公子可是有吩咐?”   “你与柯甲,替我准备好几样东西吧。”   *   饿。   冷。   除了饿,就是冷,除了冷,便是饿。   手里的馒头已经冷硬得长了霉斑,她却还蹲在冰冷肮脏的角落里用力地啃,好像她正在啃的不是半个早已发霉冷硬的馒头,而是一块肥得流油的香喷喷的烧肉,就像街角那一家卖的一样。   那肥得流油的烧肉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甜的?酸的?   她没吃过,从来没有,所以她想象不出来。   她只吃过酸的米饭,硬得没有味道的馒头,发臭的青菜,就连偶尔能吃到的一小块发黑了的肉,也是酸的苦的味道。   她想尝一尝那白花花的米饭是什么味道,想尝尝街边那红灿灿的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可她手里只有一个又冷又硬还发霉了的馒头。   然后,她见到了一个人,一个生得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问她,想不想以后都能吃到香喷喷的米饭和肉。   想。   那好,那你就跟我走,从今往后,只要你听话,就不会饿肚子。   嗯。   她跟着那个高大的男人走了。   那一天,是冬天,很冷,雨下得很大,很大,那个男人打着一柄油纸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哗哗的响。   他走在伞下,她走在雨里,他的人是冷的,天是冷的,雨也是冷的。   她想,是不是从今天开始,她以后就不会再受冻再挨饿肚子了。   是。   她不会再挨饿受冻,因为那个高大的男人说过,只要她听话,她就不会挨饿肚子。   只不过,代价很大,是要拿命来换的。   在财狼的尖牙利爪下换,在刀山火海上换,在悬崖峭壁上换,她的每一顿饭,都要以性命相博。   她不想挨饿,饿肚子的味道,不好受,很不好受,比被野狼狠狠咬了一口还要不好受,所以她换得了一碗又一碗饭。   白花花的米饭,肥得流油的烧肉。   米饭很香,烧肉也很香。   米饭是带着淡淡甜味的,不是酸的也不是臭的,烧肉是香喷喷的咸味,不是甜的更不是酸的。   米饭很软,烧肉很美味。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   可她却不觉得好吃,她甚至觉得没有味道。   因为她已尝过最甜也最咸的味道。   她已尝过她自己的血的味道。   那一顿饭,第一顿有米饭有烧肉的饭,她是趴在地上吃的,因为她除了头和嘴还能动,她全身上下都疼得不能动,她刚从狼牙下搏回自己这条命,全身都在淌血的身子已没有丝毫力气。   那一顿饭,她是趴在地上吃的,像狗一样。   可能在别人眼里,她一直以来都像一条狗,只不过从前是野狗,如今是一条有主人的狗罢了。   不管是人还是狗,只要不挨饿肚子,她都愿意做。   那一年,她六岁,那个给她米饭和烧肉吃的高大男人告诉她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几岁,没爹没娘从小都在乞丐堆里滚爬的小杂种,是不会知道自己几岁的。   那一年,她有了一个名字,同样是那个男人给她的,叫诛杀,诛灭的诛,杀人的杀。   他说,从今往后,他是她的主人,第二主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吃摆在地上的米饭和烧肉,她的血流到了碗里,她将自己的血一并吃进了肚里。   她没有哭。   她觉得她不会哭。   她只知道血是又甜又咸的,并不知道眼泪的味道。   *   她住的地方是一个一丈见方的石砌小屋,门是精铁打造的,上边的铁锁很沉重,门是锁着的,铁锁是扣着的,屋里只有一张冷硬的石床,一张还不算硬的被褥,一个很硬的枕头,一只恭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屋子的窗户,是朝顶上开的,天窗。   是这小小屋子的唯一一扇窗户,不过一尺见方的大小。   天窗修得并不高,只要她站起身,踮起脚抬起手,就能碰到,这是为了方便外边的人给在石屋里的他们送饭菜。   这个地方的石屋,并不只有她这一间。   所以这个地方住着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这些屋子虽然都有门,但外边的人从来不会打开门给他们递饭菜,这扇精铁做的门,只有二主人吩咐打开时才能打开,又或是外边的人来提恭桶的时候。   在这里的人,过着如同狗一般的日子,却比狗都不如,因为至少狗还能吠叫,他们不能,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张冷硬的石床上打坐调息,等着二主人的命令。   但她不悔,不悔当初为了能吃饱饭而来到这里,因为不管在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   这些石屋,全都修建在地下,天窗是唯一能看到外边看到蓝天的地方。   她喜欢这扇天窗,她庆幸这些窗户是朝上开的而不是朝旁边开的,因为,她喜欢蓝天,喜欢阳光,便是下雨的天,她也喜欢,但她最喜欢的,是天窗上边的那株每到温暖的风吹过来时节就会开出好多好多粉红色花儿的树。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她只知道,当她伸出天窗的手能抓到温暖的风的时候,那株树就开了花儿,一天比一天多,好看极了。   有时风吹落树上的花瓣掉落下来,掉落在天窗上,她将手伸出窗户便能摸得到花瓣,有时候还能摸到一两朵花儿。   花儿很美,有清香,就像是她的手能触摸到的暖风,能让她觉得欢喜。   她的枕边已放了很多的花瓣,就算早已干枯,她也不舍得扔。   扔了的话,待这树上的花儿都落了,她还要等上一年才能再看到。   她其实想到这树下坐上一坐,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她也觉得满足,只是,绝不可能。   她从它旁边经过过,却连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又怎可能在下边坐上一坐。   就像其他人想从这石门逃出去一样,不可能。   他们的日子都一样,白日出去拼杀,或与虎狼,或与崖壁,又或与……他们对方,活下来,就回来这间石屋吃饭睡觉养伤,死了的,便就这样死了。   她不想饿肚子,同样,她也不想死,死了,就再看不到在暖风中开出的花儿了。   她活了下来。   她活下来,那与她一同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就注定愈来愈少,少到独剩下她一人的时候,石屋的铁门打开了,她见到二主人。   见到主人,按理说当跪下才是,可她没有,因为根本就没有力气站起来,更没有力气下跪,她有的,只有血,淌了满床的血。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她,可以让她提出一个请求,当做这唯一胜者的奖赏。   她想要坐在上边的那株树下,吃上一个白面馒头。   这便是她的请求。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定定看了她许久,才命人将她抬到上边那株树下,给了她一只白面馒头。   天已转冷,树已无叶。   馒头是热的,热得烫手。   她的心却不热,热不起来。   不过能在这树下坐一坐,她很满足。   她终于能在这树下坐一坐了。   只是,她不知这是什么树。   然后,她看到了一名年轻的男子,身穿月白长衫,脸上扣着半张银制面具的男子。   男子身上有伤,而且伤势颇重,因为他身上都是血,呼吸也急促得要命。   受伤的人,一般都会觉得肚子饿,她受伤时便是这样。   她知道肚子饿是种什么滋味。   她不会治伤,但她手上有馒头。   所以她将手里还没有咬过一口的馒头递了出去,道,给你,吃吧。   男子怔怔看她。   ------题外话------   未完待续,哦呵呵呵呵~   本人还要一件事要补充~就是本人的访谈页面上的背景图,是本人自己给自己的文配的插图,是《腹黑毒女神医相公》里边男女主的背影,嘿嘿嘿嘿~   依旧求月票啊求月票求月票,不管月初月中还是月末,都要无耻求月票!   明天的更新,姑娘们还是晚上来看比较妥当,晚上10点左右吧 ☆、035、她要把他,刻在身上!   入夜了。   深秋的夜,很寒凉。   有一只羽毛灰褐的鸟儿飞过了帝都厚厚的城墙,飞向了丞相府的方向,那已经被官府封了的丞相府。   鸟儿飞到了棠园,却未飞进去,而是停在了院墙上而已。   院子里有人。   君倾和小白。   小白坐在一张摇椅上,摇椅轻轻地一晃又一晃,他看起来,很是惬意的模样。   只听他还懒洋洋地问站在一旁的君倾道:“又准备回那脏得不行的牢房去蹲着了?”   “嗯。”君倾淡淡应声,“不回去,明日便没有被处刑的人,总不能让帝君对百姓食言不是?”   “哟,你什么时候开始为那小帝君着想了?”小白笑道。   “身为臣子,总要为帝君着想的。”   “说的好像你真的是打心眼里为那小帝君卖命一样。”小白又笑,嗤笑,“行了,要去就去吧,天已经黑了,是你这种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人出现的时候了。”   “嗯,我走了。”君倾依旧是一副淡淡的口吻,在抬脚之前又道,“别忘了我求你办的事。”   小白用脚点了点地,将摇椅摇晃得厉害了些,同时将双手枕到了脑袋后,懒懒道:“那你也别忘了你还要做甜糕给我吃。”   “我记得。”君倾道。   小白笑:“那我也没忘。”   君倾不再说什么,抬了脚,走离了小白身侧,朝院门走了去。   小白本是躺在摇椅上随着摇椅一摇一晃,却在君倾转身后将双脚定在了地上,静坐着看着君倾的背影。   直到君倾走出了院门,他才抬起脚。   摇椅猛地往后压倒。   小白却未再靠到椅背上。   那只停在院墙上的灰褐色鸟儿这时扑着翅膀朝小白飞来,停到了他的肩膀上,啾啾叫着,像是在与他说话一样。   只听小白似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看来那小猪还不算太笨,终是到了这一天了。”   “啾啾——”   小白慢慢靠到椅背上,让自己的身子随着摇椅慢慢晃动,看着已完全黑沉下来了的天色,慢悠悠道:“都要结束的,结束了,就好了。”   “啾?”   小白又笑了,微微笑着,笑得温柔,却也笑得悲伤。   过了会儿,有一道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到了棠园外,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将头探进院门内瞧了瞧,瞧见了坐在院子里的小白,还不待出声,便听得小白道:“用不着这么蹑手蹑脚的,我的小倾倾已经走了,走远了。”   “这还差不多,不然我怕他又想打死我。”瘦小身影吁了一口大气。   是宁瑶。   只见她从院门外跑了进来,瞧着她本是要和小白说什么,可当她看到小白微敞衣襟下的锁骨时,她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了,只有往下咽唾沫的声音。   这妖人的锁骨,真的很漂亮哎,真的想要摸一摸,啃一啃。   宁瑶看着小白的锁骨,垂涎欲滴,又是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阿白,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锁骨啊?”   要不,啃一口也成。   “你觉得呢?”小白挑挑眉,并未将衣襟拢上。   他知道这小野丫头喜欢他的锁骨,比饿极了的小狗看到肉骨头还要垂涎欲滴的模样。   不过不巧,他就偏偏喜欢看她这副像小狗一般流着哈喇子的模样。   “你当然是不给的啦。”宁瑶用手背擦了一把自己嘴角的口水。   “那你还问来做什么。”小白笑眯眯的,倒不见丝毫嫌弃之意。   “问又不会掉一块肉,憋在心里不说,多难受,你说是吧?”看到小白笑,宁瑶也笑了。   “说的倒是有道理。”   “喂喂,阿白,我们打个商量呗。”宁瑶笑得眼睛有些亮。   “嗯?”   “我帮你把事办成之后,你让我摸摸你的锁骨呗?或者……让我咬一口?”宁瑶又盯着小白的锁骨看,似乎小白那不是锁骨,而是什么天下美味一般。   “这个嘛……”小白只当宁瑶说的是小孩子的话,既是小孩子,骗骗小孩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怎么表现?”宁瑶眨眨眼。   “一次成功,我就让你在这上边啃上一口。”小白笑着用自己修长的手指点点自己的锁骨,笑如桃花,“不,两口。”   “好!一言为定!”宁瑶笑着立刻朝小白伸出了手。   小白看着宁瑶的手,只是挑眉,却不说话。   “击掌呀,击掌表示成交。”宁瑶催他道。   小白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将手伸出来。   宁瑶却是嫌他的动作慢,竟是抓了他手过来,而后将自己的手在他手心上拍下一掌,笑道:“好了,击过掌了。”   “这个事情,我绝对办得妥妥的!不过……什么时候去啊?”   “今夜。”   “今夜?”   “对,今夜。”   *   青茵看着床榻上冷汗直流、浑身抽搐不已、双腿被紧紧绑在床尾处的朱砂,不由得拧起了眉心,她死死按着朱砂的双肩,续断公子手上的针正紧密不断地在她身上刺下。   银针有半尺长,每次刺入都差不多尽根没入,其中滋味,可想而知,更何况——   还是刺进被她用匕首划开的伤口里!   朱砂睁着双眼,清楚地感受着身上的每一点疼痛,她浑身无力,连微微动上一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她此时唯一有力气做的事情,就是睁着眼而已。   睁着眼,清醒着,清醒着感受身上这一次又一次好似能将她整个身子都撕裂开来的疼痛,好像在野狼的利爪和尖牙撕开了身体,好像在刀山火海上滚爬,好像从高高的悬崖上重重摔到了荆棘从里,浑身的血都在翻滚,翻滚着想要往外涌,使得她的身子不由自控地痉挛,使得她身上不断有冷汗沁出,湿透她的发,湿透她的衣裳,也湿透她头下的枕头和身下的被褥!   血水与冷汗,使得她好似受了重伤又受了暴雨冲刷的一样,可明明,她身上没有重伤,这屋里也不会有暴雨。   可纵是如此,朱砂都未曾叫过一声,更莫说喊疼,她只是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而已。   一次又一次咬破下唇,她又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   腥甜,却也是咸的。   此时的续断公子,像个没有情感的石雕一样,对着剧痛到浑身痉挛的朱砂,他像是视而不见,继续将自己手上半尺长的银针刺入朱砂的皮肉里。   忽又见他将摆放在一旁的匕首拿起,而后对着朱砂的腰腹划开一道一寸来长的口子,青茵见状,将眉心拧得更紧,再看朱砂头上陡然冒出的豆大汗珠,她心存不忍道:“公子……”   青茵的话还未说,便听得续断公子冷冷道:“她都未喊疼,你又何须为她觉得疼?这是她自己选的,纵是死,她也要忍着。”   续断公子说着,面无表情地将他手上的银针从朱砂腰腹上的那道一寸来长的血口子扎了进去,尽根没入。   朱砂的身子痉挛得愈加厉害,痉挛得她突地想要坐起身来。   只听续断公子一声沉喝道:“按稳她,不要让她乱动!”   青茵咬牙,死死按住朱砂的双肩。   续断公子却在这时伸出手,就着他的衣袖替朱砂拭掉她额上大颗大颗的冷汗,看着她因剧痛而大睁而腥红的眼睛,动作温柔,声音却是冷冷淡淡没有多少温度,道:“这才是开始,可还能出声说话?”   “……能。”朱砂松开被她自己咬破才下唇,声音沙哑道。   疼,的确很疼,但她还能忍,她也必须忍!   “能说话,便证明你还能忍。”续断公子幽幽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朱砂没有再说话,只是勉强地扬了扬唇角,对续断公子轻轻笑了一笑。   她才被续断公子拭掉汗珠的额头又重新冒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来。   续断公子收回了手,静静坐在一旁,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将扎入朱砂身体里的银针一一取出来,这个时候,朱砂又难免要承受如在刀山暴雨里走过一遭的苦痛折磨。   续断公子将银针取出来后一一递给了青茵,随后青茵递给他一只精雕细琢的小香炉,他倒了些香粉在香炉里,点燃,将这香炉放到了床头旁,让朱砂能闻到香粉燃烧后的清浅香味。   这个味道朱砂认得,正是那日在马车里她睡着时闻到的清香,也是在客栈里睡觉时,那屋子里点着的熏香味。   渐渐的,朱砂觉得身子没有那么疼了,她急促的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你说你一直在做一个梦,一个只要你一睡着就会出现的梦,一个漆黑冰冷的梦,这个梦的存在,让她从不能安眠,所以,但凡你要入睡,就会点上这安神香。”续断公子看着双眼渐渐褪去腥红的朱砂,缓缓道,“天下间,这有我会做这个安神香,只有我这个安神香能驱散你的噩梦,你累了,又到了该睡一觉的时候了。”   续断公子说完这话时,朱砂发现青茵又站到了床榻边来。   她手上拿着一盏灯,一盏花灯。   海棠花模样的海棠花灯,灯纸是浅朱砂色的。   灯里点上了蜡烛,让本是浅朱砂色的灯纸衬成了朱砂色。   续断公子接过这盏花灯,捧在手心里,又是缓缓淡淡道:“这盏海棠花灯或许能让你愿意入眠,看着它,睡一觉吧。”   朱砂色的海棠花灯……   渐渐的,朱砂觉得自己倦了,眼睑沉重得厉害,沉得她闭起了眼,听了续断公子的话,又睡去了。   续断公子没有离开,但他的面色却不好看,青茵不放心,便轻声唤他道:“公子可要歇上一歇?朱砂姑娘这儿,青茵可以替公子看着。”   “不必,我自己守着她便好,你出去看看那个孩子,与他玩会儿,以免他又想着他的娘亲。”   “是,公子。”   *   秋天,树叶枯黄纷落的时节,却也是金黄丰收的时节,欢笑多于悲苦的丰收之季。   她知道什么叫做丰收,因为她看到了田间那些人们脸上洋溢的欢笑,听到了他们在田间的欢歌。   十岁那年,从她第一次有机会坐在那株在春日里会开满粉色花儿的树下开始,从她见到那个面上带着半边银制面具的男子开始,她就不用再住进那个一丈见方的石屋。   她有了她自己的屋子,真正的屋子,屋子不止两丈宽,还有院子。   只不过,依旧只有她自己,会到她这院子来的人,除了她自己,便只有那个戴着半边银面具的男子。   他是个温柔的人,会时常来看她,会对她笑,会给她带些好吃的来,当然,他还会给她带来命令,主人的命令。   她的饭不是白吃的,是要帮主人做事的,她的名字也不是白取的,她叫诛杀,那就一定是要杀人的。   没有人会愿意养一条没用的狗,她的主人更是如此。   只是她的主人不再用那个石屋拴着她,而是将石屋换成了每月两粒的药丸,月初一粒,月末一粒,月初是毒药,月末是解药,她要是听话,月末不仅能吃到香喷喷的白米饭,还能得到解药,若是不听话的话——   后果无需想,她也能知道。   所以她很听话。   其实主人不用这般对她,她也不会逃跑,更不会不听话,因为她还要吃饭,她除了会用自己手上的刀来换米饭吃,她就再也不会其他。   其他地方,也不会有人需要她。   那个戴着半边银面具的男子告诉她,他叫溯风,很好听的名字。   她自也告诉他,她叫诛杀,诛灭的诛,杀人的杀。   然后他笑着说,这名字不好,不如叫朱砂,朱砂色的朱砂。   她不知什么是朱砂色。   他说,她右眼角下的这颗坠泪痣,就是朱砂色。   她照过镜子,知道自己右眼角下的那颗痣是怎样的一种颜色,原来,那是朱砂色。   她也觉得朱砂比诛杀好听。   有时候,他会唤她一声小砂子,温柔的,亲昵的,会让她觉得他就像她的兄长一样。   她知道他在主人面前是特别的,所以他才总是能来看她,只是,她不会问罢了。   没有问的必要。   他这般唤她,唤了六年,当然,这六年里,她都会有任务,她都要做诛杀该做的事情。   那一年的秋天,也一样。   她要去杀一个人,她不知道是什么人,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她知道那个人的长相,其余的,她都不知道,一如从前她每杀掉的任何一人一样,她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她每一次杀人,都是溯风带她去的,带她到那个地方,又在那个地方等着她,一起来,一起回。   但那个秋天,那一天,事情很棘手,她身受重伤,溯风没有与她一齐离开,而是让她先走。   她先走了,她是要回她住了六年的小院的,可她走着走着,却如何都找不到回去的路,走着走着,她走到了一个小小的山坳里,那小山坳里,除了荒草,便只有一棵树。   一棵结满了小小果子的树。   那棵树她认得!   与她住在石屋里那几年天窗外种着的那棵树一样的树!   尽管已不是吹着暖风的时节,尽管树上开着的不是粉红色的花儿,可她认得那树干,认得那些小果子。   是她喜欢的却一直不知名的树。   她想在那株树下坐一坐,歇一歇,就算下着雨,寒凉极了,她也还是想过去坐一坐。   她在树下坐下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只兔子,灰毛兔子,与她一样,受了伤。   灰毛兔子的伤在右腿上,跑不了,只能窝在这树下,受着雨淋。   她的右腿上也有伤,伤得很重,透过模糊的血肉,能看到她自己的腿骨。   很疼,但她能忍。   只是不知道这只兔子能不能忍。   受伤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很饿,兔子,应该也一样的。   所以她用自己锋利的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将冒着血的指尖凑到那灰毛兔子跟前,让它舔舔她的血。   虽然她身上处处都在流着血,但怕是会脏了这只灰毛兔子,还是用指尖的血吧。   她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喂灰毛兔子喝一点她的血,她只有血能喂它。   好在的是,兔子不嫌弃她的血,反是将她指头上的血舔了个干净。   温暖柔软的舌头,碰在指尖,从未有过的感觉,好玩极了。   所以,她笑了。   可那灰毛兔子却从她面前跑开了,就像她的笑很吓人一样。   兔子跑得很慢,因为它腿上有伤,可它却又跑得很急,就像等到了它想见到的人一样。   真的是有人来了。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墨色的发,墨色的眼,便是连手上的油纸伞都是黑色的人,一个男人,眼睛很漂亮却又冷得像一块寒铁一样的人。   好在的是,他身上没有杀意,若是他身上有杀意的话,她怕是难逃一死了。   他应该不会杀人的,因为看起来就像个羸弱的书生,苍白的脸,削瘦的肩,手上没有刀亦没有剑,而是打着一把伞,提着一只竹篮子。   最主要的是,若是满身杀气的人,身边是不会有生灵的,而他身边,飞满了鸟儿,或停在他肩上,或停在他手中的竹篮子上,或围着他打转儿,啾啾地叫,就好像在唱歌儿与他听一样。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景象,也从未在秋日的雨里还见到这么多的鸟儿。   她的身边,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小东西靠近,所以她喜欢方才那只受了伤的灰毛兔子,她的身边,只有血,腥红的血。   便是方才那只灰毛兔子,都跑到了他的脚步,努力地站起身来,用前腿抱着他的腿,用下巴在他腿上蹭了蹭。   她一直觉得,能得这些小家伙喜爱的人,定是好人,她身边没有这些,所以她不是好人。   她喜欢好人。   不过好人一般不会喜欢她这种人。   果然,那人没有理她,只是抓起兔子的耳朵,将它放进了竹篮子里,从她身边走过,朝山坳后边的方向走去。   他在经过她身边时,她看到了他手中竹篮子里装的东西,青草和红萝卜。   都是兔子喜欢吃的。   他果然是个好人。   他既是个好人,那她就不能害他,所以在她再瞧不见他的身影后,她离开了。   虽然她伤得重,走得很吃力,但她还是必须尽快离开,若是因她而坏了这个地方,她会觉得自己有罪。   她喜欢这个地方,喜欢那棵树。   她离开前摘了一个树上的果子来吃。   酸涩极了,还未成熟。   她希望下次她还能再找得到这个地方来,再吃一回这个果子,若是再能遇到那个书生一样的男人,就更好。   这样她就可以知道那是什么树。   从好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应该会很好听吧。   她还从没和好人说过话。   但愿她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   下雪了,寒风带着雪扑到脸上,冷得很。   她找到了那个小山坳,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山坳,她找了两个多月,终于找到了!   只不过,树上的果子早已落了,枯草在寒风中摇摆得厉害。   那样的时节,那样的天气,那个地方,是不当有人到那儿去的,可她却在那树下看到一个人,一个身上披着黑色厚斗篷,墨衣墨发,便是连手边的油纸伞都是黑色的男人!   是,是她曾见过的那个男人!   那一瞬间,她的心跳是紧张的,呼吸也是紧张的,因为他正抬眸来看她,那双好看的眼眸,在风雪中显得黑亮极了。   他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正在慢慢地吃,只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睑,静静慢慢地吃他手里的馒头,就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她似的。   朱砂却觉开心极了,从来没有过的开心。   因为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很幸运,非常幸运。   但她还希望自己可以再幸运一点,希望她也在树下坐下来的时候,他不撵她走。   她慢慢地在树下坐了下来,他没有撵她走。   她不由轻轻笑了起来,真好。   就在那时,她只觉一旁他那垂在地上的斗篷下似有什么东西在动,而后只见一只兔子从斗篷下边钻出一个脑袋,灰毛兔子,嘴里还正咬着半根红萝卜!   兔子!上回她见到的那一只!   又见他的斗篷动了动,又有几个小脑袋从斗篷后边钻了出来。   是三只花小兔子,嘴里也正各咬着一块红萝卜,很显然,它们是躲在他的厚斗篷下享受它们的美味。   只见那只灰毛兔子先从斗篷底下将身子全都钻了出来,钻到了她的斗篷底下,那三只花小兔子也跟着它这般做,转移地方,到了她这边来继续享用它们的美味。   她有些怔怔,问他道:‘这,这是你养的兔子?’   他并未理会她。   她不介意,又问:‘这三只小的花兔子,是灰兔子的孩子?’   他依旧未理她。   她还是继续问:‘是你给它们带的萝卜吗?它们有没有名字?灰兔子是叫小灰吗?它腿上的伤好了吗?’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时候,任是谁的肚子这么叫上一声,都是会让人不好意思的。   她也是人。   但下一刻,就有一样东西扔到了她怀里来。   一个小纸包。   纸包里是一只白面馒头,与他手里的一样。   是冷的,好在的是还没有硬。   馒头是冷的,朱砂却觉得它是热的,至少比热的吃起来要好吃,好吃得多。   他还是未理会她,只是冷冷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就又别回了眼,继续静静地吃他的馒头,也不管他斗篷底下的小兔子们都挪到了她的斗篷下边。   风明明很大,天明明很冷,可那一天,她却觉得自己的心是暖的,暖得她想要与他说话,尽管他并不回过她任何一句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的话,直到她觉得有些口干,抓了一把身旁的学来放进嘴里,一直沉默不语的他才转过头来淡漠地看她一眼。   她却对他笑了一笑,问他要不要试一口,他只又扭回了头。   未多久,他便起身离开了,她没有站起身来,只是看着他,问道:‘我们可还会再见?’   他头也不回。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棵树叫什么?’她又问。   ‘海棠。’这是他从头至尾说的唯一一句话。   就两个字而已。   低沉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冷冷的,不过……   她觉得好听。   原来他会说话,她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原来,那棵树叫海棠,那上边开的花,就叫海棠花?   是这样吗?   不如……下次再遇到他时再问问?   从那时起,她的日子开始有了期待,期待能再一次遇到不喜欢说话的他,期待来年海棠花开。   有了期待的日子会让人变得开心,她也一样。   有了期待的日子会让人心里藏着一点秘密,她也一样。   她依旧每一个月初都要吃两次主人给的药,她依旧会接到主人让她去完成的任务,她也依旧会到那个小山坳去,去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当然,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也没有任何人能跟得上她的速度,包括溯风,也跟不上她的速度。   她第三次见到他时,雪已化,寒冬已过,绿草抽了新芽,山坳里的海棠树也长出了满树的绿芽。   他就坐在树下,身边趴着一窝好几只兔子,肩上头上腿上手上停着一只又一只鸟儿,他正用伸出手,掌心里托着一小把碎米,鸟儿正不断飞过来啄食,他静静看着,面色平静,没有前两次她见过的寒意。   他还是一袭黑衣,仿佛那是他唯一钟爱的颜色。   他看见她,还是如前两次一般,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并未理会,但也未离开。   她慢慢走过去,他依旧视而不见,只从放在身旁的纸包里又抓起一把碎米,继续让鸟儿到他手心来啄食。   她在他身旁坐下,盯着他看了许久,许是看得他不自在了,他便将装着碎米的纸包递给她,她惊喜,‘我也可以喂喂它们?’   ‘嗯。’这是他与她说的第二句话,上次的‘海棠’是第一句。   她欢喜,她笑了,学着他的样子抓了一把碎米在手里,鸟儿立刻扑过来啄食,它们的喙轻啄在她手心里的感觉,好玩极了。   那一天,她又说了很多很多话,她从来不是个的多话的人,但在这个地方,在他面前,她便总想说话。   因为开心。   后来,她在那个小山坳里能遇到他的次数愈来愈多,她说的话愈来愈多,她能听到他说的话也愈来愈多,不过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很吵’,她不难过,反是觉得更开心。   他虽然觉得她吵,但他从来没有打断她的话,更从来没有未听完她说话便离开,尽管他的话多也不过是几句而已。   也尽管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谁,连名字都不知道。   但她想将她的名字告诉他,她想让他记住她。   她说她叫朱砂,朱砂色的朱砂。   他没有要将他的名字告诉她的意思,她也没有执意要问,所以,她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阿兔’,他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   阿兔,她喜欢这个名字!   “阿兔,阿兔……”朱砂躺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眼,她在梦中。   尽管床头有安神香,她还是睡得不安稳,眉心紧紧拧着,额上的冷汗一颗接一颗地冒出,嘴里一直在喃喃一个名字,双唇干涸,面色苍白。   续断公子听着她一直唤着这个名字,他的眉心也拧着,他的眼眸里,尽是疼惜与惆怅,只见他用帕子沾着水轻轻抹到朱砂干裂的嘴唇上,沉沉叹了一口气。   阿兔,这个名字,他听她唤过无数回,可他,却没有帮她。   假若当初他帮了她的话,是否一切都会与如今不一样?   这世上从没有假若。   就像他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一样,她心里,永远只有“阿兔”一人,不管她是否记得这个名字,不管她是否记得阿兔的容貌,不管她是否记得她与阿兔之间的所有,只要阿兔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因他失去心神,她都会再一次让他走进她的心来。   这就是她与阿兔之间的情,即便是用忘情水也抹不掉斩不断的情。   她真的是,爱他无悔。   *   阿兔……   阿兔是个温柔的人,尽管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柔软,若没有一颗柔软的心,又怎会得到这么多小生灵的喜爱?   若他的心不柔软,她也不会喜欢上他。   是的,她喜欢他,可她——   不敢承认。   她甚至……不敢想他,不敢想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她怕被主人知道,她怕被他受到伤害。   因为她见到了大主人,一个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子,却又有着一颗狠厉的心,她不怕死,但她怕阿兔受到伤害。   因为,他们在她心里下了蛊,情蛊,只要她动情,哪怕一点点,她的心就会如针扎般疼,情动得愈深,想得愈多,这疼痛就会愈甚,而她疼得愈甚,主人那儿的母蛊能有的感应就愈多,届时一旦被发现,她就是百口也莫辩。   所以,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的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阿兔。   可,情这种东西,怎是想挡便挡得了的呢。   主人发现了。   一条不听话的狗,难免是要挨主人打骂的,甚至可能打死。   但主人没有骂她没有打她也没有折磨她,甚至没有问她对方是谁,只是让她去完成一个任务,杀掉一个人,主人就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甚至还会奖赏她。   然后,一如以前的每一次,溯风将她这次她要杀的人的画像带来给她看。   当她看到画像上的人时,她惊了愣了,可她却不敢表现在面上,生怕被旁人发现了什么去。   画像上的人,赫赫然就是……阿兔!   主人要她去杀的人,竟是阿兔!   阿兔,阿兔……她怎么可能去杀阿兔,她怎可能去杀阿兔!   阿兔那么温柔,阿兔那么好,阿兔还说要给她一个家,她怎么能杀了阿兔,她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杀了阿兔。   主人说给她半年的时间做准备,因为她这次要对付的这个人,很棘手。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到阿兔的画像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她想阿兔,她喜欢阿兔,可她又不能背叛主人,她的命,是主人给的。   阿兔是何人,为何主人想要他的命?   她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有想过要知道这个答案。   因为不管阿兔是谁,他都只是她心里的阿兔,就算他是天下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他也是她心里很温柔的一个人,一个说要给她一个家的人。   她还没有答应他,那一天,她逃开了。   像她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拥有一个家,怎么有资格拥有阿兔?   可她却是一天比一天要更为思念他,她想见他,很想很想。   又是海棠花开的时节,她完成了主人交给她的另一个任务后异常异常地想他,想那个小山坳,想坐在海棠树下的他。   所以她终是忍不住,去见了他。   她真的见到了他,就在那株开满了花儿的海棠树下,就像他一直都在那儿等她一样,只要她来,就一定能见到他。   海棠花开得很多,很漂亮。   她喜欢海棠花。   她更喜欢站在树下的他。   她想……嫁给他,当他的妻子,就算她不配,可就算只有一天,她也想当他的妻子。   主人给的半年期限已到。   她没有对阿兔动手,她反是……嫁给了他。   他在那小山坳附近搭了一处小院,竹屋,他说,等着做他们的家的。   他们是在海棠花开得最繁盛的那一日成婚的,就在那株他们亲手挂满了红绫的海棠树下,天为证地为媒,他们结为了夫妻。   他们还亲手在小院里种下三株海棠树,一株是他,一株是她,还有一株,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总要有孩子的。   这是洞房之时,他附在她耳畔说的。   她用力拥住了他,用力点点头,她却不敢告诉他,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他还说,待过段时日,便将她接下山去,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一直住在这山上,当然也不能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山上。   他什么都没有问她,他根本就不介意她身上有多少秘密,他只要她在他身旁,便行了。   他的话依旧很少,却是她与他相识以来说得最多的一次。   他将她抱得很紧,就像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她的心,疼得厉害,像是有人拿着锋利的匕首在慢慢地剖慢慢地捅着一样,可她却要笑,她不能让他发现她的异样。   她不能让他因她而去冒任何的险,她虽不是聪明人,但她感觉得出,她的两个主人,有着至上的权利与地位,绝不是寻常之辈。   她不能让阿兔有任何危险,一点都不能。   可——   上天是否总是喜欢弄人,她愈是害怕什么,就愈是要承受什么。   为何偏偏这等时候让她有了孩子,有了阿兔的孩子。   孩子……   她想为阿兔生下这个孩子。   她想生下这个孩子,那她就必须回去,回去找主人,否则她身上的毒,怎可能生得出孩子……   要保住这个孩子,她必须先见到溯风。   溯风会帮她的,只有溯风会帮她。   可她还是忘了,溯风也是主人的人,怎可能为了她而背叛主人。   溯风将她带到了大主人面前,大主人竟是没有生气,他反是在笑,然后,又喂她吃下一种药,一种随时都能让她的孩子离开她的药,她朝大主人磕头,求他饶过她的孩子,他说,只要她还是听话地去将阿兔给杀了,他就饶过她。   大主人放她走了,他是让她在阿兔和孩子里二选一。   她回到了她与阿兔的家,那一夜,她抱着阿兔,哭了一夜。   她不能杀了阿兔,就算不要这个孩子,她也要守住阿兔,不让他受丝毫的伤害!她宁愿独自承受所有的苦痛!   她离开了。   带着她的双刀,离开了。   她不能在阿兔的身边,她不想让阿兔看到她杀人时的模样。   她没有动手杀阿兔,主人定会再派人来的。   她要在暗处守着她的阿兔。   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从未想过,她身体里的毒与蛊虫,竟会如此厉害,厉害得让她根本就无法动弹!   她跌在山涧边。   然后,她看到了溯风。   她以为他又会将他拖到主人面前,谁知,他没有。   他将他带回了那个她最初住着的石屋。   那个地方,早已没有人,便连天窗上边的海棠树,都早已枯死了。   那一天,他与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最后,他将她锁了起来,一如从前那般,她被锁在了这一丈见方的小黑屋里,她手上的双刀,也没有了,纵使她还有一身力气,她也摧不毁那扇精铁做的门与天窗。   她也没有吵没有闹,更没有求溯风放了她。   因为溯风说得对,天下间,只有这个地方,主人不会想得到,她可以在这里,直到生下她的孩子。   主人身边的人,也没人能杀得了阿兔,若是有人能杀得了,主人就不会派她去。   她是主人身边最厉最狠的刀,再没有人比得过她,既然用到了她,证明对方觉不会轻易死在别人的手上。   只要能顺利生下孩子,只要阿兔无恙,她如何,都不要紧。   最主要,溯风能给她解药,让她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阿兔,阿兔……她的阿兔,可会来找她?   她从不是个怕死的人,也从不是个矛盾的人,可在这狭小黑暗的石屋里,她竟生出了不当有的念头。   阿兔会来救她的念头。   阿兔不会来救她的吧,阿兔若是知道她是想要杀他的人,怕是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想要救她。   从阿兔身边离开,其实,不全是为了保护阿兔,还因为她怕阿兔发现她的身份。   她跟阿兔说过她是杀手,却没有告诉他她是谁人养的杀手,更没有告诉他,主人要她杀了他。   她怕阿兔恨她。   她不想阿兔恨她。   与其说她是走,不如说她是逃。   天窗外的海棠树已枯死,再不会开出花儿来。   她在这石屋里,再也见不到海棠花,就像她再也见不到阿兔一样。   她被锁在那石屋里,整整九个月。   十个月暗无天日,因为天窗外头长满了荒草,挡住了苍穹落下来的光线,只有蒙蒙淡淡的光落进屋子里来而已。   好在的是,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的孩子很乖巧,像是会心疼她一样,从不在她睡着的时候胡乱踢打她,在她与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在里边翻个身,好像听到了她说话一样。   她每天都会与孩子说很多很多的话。   她与孩子,说的最多的,便是孩子的爹爹。   她说,孩儿出来以后不能闹爹爹。   她说,孩儿想不想见见爹爹?   她说,孩儿乖乖的,爹爹会给孩儿取一个好听的名字的。   她说,爹爹很寂寞,爹爹不喜欢说话,孩儿要与爹爹多说些话,明白吗?   她说,孩儿一定要听爹爹的话。   ……   溯风似是心疼她,给她拿了些布与针线来,还有一两件小儿的衣裳来,让她照着裁照着缝。   她缝了很多,却也缝坏很多,最后她只给孩子缝好一块襁褓,襁褓上绣着三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表示她、阿兔还有这个孩子,他们三人。   然后,她抓着襁褓,哭了。   孩子,是溯风帮她接生的,溯风是大夫,她信得过,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只要能顺利生下孩子,让她死她都愿意。   孩子是溯风帮她清洗干净帮她用襁褓包好的,她根本就不等溯风将她也清理好,她便拖着满是血污的身子咬着牙跪在了溯风面前,求他放过她的孩子,求他不要将这个孩子交给主人,求他……将这个孩子送给阿兔。   阿兔,这是她第一次对溯风说出这个名字。   溯风是不想答应她的请求的,但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孩子,活不长,不管在谁人那里,他都活不长,既是如此,这个忙无甚不可帮的,更何况,稚子无辜,所以他答应她,替她将这个孩子,送到那株海棠树下。   她只看过她的孩子一眼,只知道她生下的是一个男娃娃,孩子便被溯风抱走了。   孩子送走了,她在那石屋里一动不动地躺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铁门再一次打开。   可那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止是溯风一人,还有……   他们的两个主人!   大主人年轻,喜欢笑,可他的笑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二主人年纪已有四十,他不喜欢笑,一张脸总似拢在阴暗里,一双眼却如鹰一般锐利,看着你,总让你觉得芒刺在背。   他们还是没有生气,就像她不曾做过错事一样。   她做的事,与背叛主人无异。   叛徒,从来都是不可饶恕的。   但大主人却慢悠悠地说,只要她愿意忘掉一切,他可以既往不咎,她依旧是他们最得意的诛杀。   忘掉一切,忘掉她与阿兔的一切?   她宁可死无葬身之地,宁可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井,她也不要忘了与阿兔的一切!   阿兔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阿兔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给她一个家的人!   让她忘了阿兔,她做不到!   可——他们又岂给她选择的余地?   忘掉了所有,她就还是诛杀,一把只会杀人而不会有感情更不会有异心的锋刀。   这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   所以溯风捏着她的嘴,将一颗药丸放进了她嘴里,强行让她服下。   他说,吃下去,只需要半个时辰,她便能忘了所有,她,还是原来的她。   可她要是忘了阿兔,她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她!   但药已经吃下去。   溯风的手已经从她嘴边松开。   她看到了溯风腰间的匕首。   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扑到了溯风身上,抢了他腰间的匕首,拔开鞘套。   他们以为她要相博。   可她不是。   她只是抓着这把匕首,冲回了那间石屋,从里将门顶上,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得只剩下亵衣亵裤。   再然后,她抬起匕首,隔着薄薄的亵衣亵裤,在自己身上刻下一个又一个“兔”字!   这个字,阿兔教她写过,教她写过!   她不要忘了阿兔!   她要把他,刻在身上!   刻在身上,就永远也不会忘了!   永远不会忘!   *   床榻上朱砂,如掉进了可怖至极的噩梦,颤抖的身子挣扎得厉害,挣得整张床榻都在晃动,手上力道更是大得可怕,就算是在噩梦中,就算服下了续断公子的药,她还是一掌狠狠打在了正死死按着她双肩的续断公子的胸膛上,打得他嘴角流出了血来。   “公子!”青茵惊呼一声。   “不用管我,将东西递给我!”续断公子只沉喝一声,根本就不管自己嘴角的血。   青茵咬咬唇,从一旁的盆里拿起一样长柄的东西,递给了续断公子。   竟是一块在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   ------题外话------   本人今天在电脑前坐了一天了,要残废了,脑也干水了,姑娘们看看今天的订阅点数就知道本人今天更新了多少字,对于一个龟速码字机来说,这简直是要命啊啊啊啊!本人血槽不止是空了,还成负数了!就为了怕你们说我还分个上中下,凄凉……   给本人补血途径:月票可以补血!钻石也可以补血!当然是越多越好!哦呵呵呵~谢谢!   明天的更新在下午或者晚上。 ☆、036、血的烙痕   “嘶——”   是烧红的烙铁烙到皮肉上而发出的细微声音,带着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啊——!”朱砂在噩梦中惊醒过来,在这刻骨得让她害怕的灼痛中惊醒过来,瞳孔大睁,呼吸急且短,就像一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的人,干裂的嘴边张开着,她痛得嘶喊,只是,她的嘶喊声好似那烙铁烧焦皮肉而发出的细微声响一样,她根本就发不出声!   续断公子手上的那块通红的烙铁,正烙在她的肚腹上,灼烧着她的皮肉!   朱砂双眼腥红,浑身痉挛。   青茵死死按着她的双肩,她终是觉得太过残忍,是以她别开了头,不看朱砂的脸,也不看续断公子手上的烙铁。   何苦,何苦。   续断公子面上的神情也是痛苦的,他不忍,他不舍,可他却必须这么做,小砂子要全部想起,就只能这么做!   只见续断公子将手上的烙铁朝地上一扔,躬下身从那柴禾烧得烈烈的铜盆里夹起了第二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朱砂仍因痛苦与折磨而浑身颤抖不已。   续断公子手上的第二块烙铁已经又移到了她身上来。   青茵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闭起了眼。   她已不能再看,也不想再看。   续断公子将那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移到朱砂眼前。   朱砂腥红的双眼骤然间尽是恐惧,她挣扎,她想要离开想要逃跑,可她最终还是在这床榻上,被绑缚在这床榻上,根本就逃不掉!   续断公子手中的烙铁骤然朝下,眼见就要烙到朱砂的脖子上!   朱砂满是恐惧的双眼死死大睁着,嘴大张着,一副喊叫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嘶——”又是烙铁灼烧皮肉而发出的细微声响,依旧是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这焦味冲入朱砂鼻底,让满目恐惧的她倏然间不动了,只像个死人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心跳仿佛也在那一瞬间止住了。   她想起来,她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他们把她绑在刑架上,他们为大主人烧了一盆腥红的炭火,炭火里插满了长柄的烙铁,在炭火里烧得通红!   在她将阿兔忘掉之前,大主人拿起那一块又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将她……   将她刻在身上所有“兔”字都烙掉!   身上的,手臂上的,腿上的,一个不剩地烙掉!   她喊得撕心裂肺,她不想忘了阿兔,她不能忘了阿兔!   可是,没有用。   她只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只闻到自己身上传来的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刺鼻,令人作呕。   她没有哭,因为她的眼泪在怀着孩儿的九个月里已经流干,她也不想在不是阿兔的人面前落泪。   她在痛苦的折磨中撕心裂肺地喊,她也听到了溯风的喊叫声,她从未听见过他大声说话,更未听到他嘶喊过。   可那个时候,她却是听到他的嘶喊声,带着颤抖的嘶喊声。   他说,你们答应过我不伤害她的,你们答应过我不伤害小砂子的!   可没有人听他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听他的呢。   他们不仅没人听他的,甚至……甚至还挑出了他的脚筋!   二主人亲手挑的!血淋淋的,二主人却是连眼睛都未眨上一眨。   他甚至,想要杀了溯风!   他说,溯风这样的人,也是不当留的。   但大主人阻止了他。   溯风还活着。   可溯风却哭了。   她看见溯风的眼泪落到他脸上的那半边银制面具上,莹亮得刺眼。   溯风为何要哭?   她知道。   她虽然不聪明,但是她不笨。   溯风不会无缘无故待她好,溯风对她有情,她知道。   她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因为溯风从未与她提过。   溯风也没有说过要给她一个家。   他心里或许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大主人走了,离开前不忘将最后一块烙铁用上。   可她身上刻着的兔字已全部被烙去了。   大主人将最后一块烙铁烙到了她脸上,烙去了她右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   阿兔很喜欢她这颗朱砂痣,却被烙掉了。   若是还有机会见到阿兔,她没有了朱砂痣,阿兔是否还会认得她,阿兔是否还愿意认她?   她是不是该庆幸,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她刻在耳背上的兔字?   她的头发早已凌乱,遮住了耳朵,谁也没有发现她的耳背上还有字。   大概也没有人想得到她会疯狂到这样的程度。   哪怕只留下耳背上的兔字,她也会再想起阿兔来的,会的,一定会的。   可是,二主人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大主人只是要抹去她的所有记忆,让她安安分分地做一条狗做一把会杀人的刀而已,没有感情,才会是一把锋利的刀。   可二主人却没有要将她留下的打算。   他说,她能背叛主人一次,就能背叛主人第二次,就算将过往都抹去了又如何?叛徒永远是叛徒。   叛徒,是不该留在这个世上的。   而且,如今她也没用了,他们已有了除掉那个人的方法。   他将她,扔进了河里。   他在她身上绑上了沉重的大石,将她扔进了河里。   那一天,下着大雨。   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一样,下着大雨,雨很大,很大,雨水打在他的油纸伞上,哗哗的响。   是春雨,她却觉得很冷很冷。   那一天,她第一次看到二主人笑,阴冷的笑容,冷得透骨,与那雨水一样,与冰冷的河水一样。   河水是冰冷的,她在冰冷的河水里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   她哭了,终是哭了。   眼睛疼得厉害,好像被灼烧了一样。   她的眼里只有一片漆黑,没有一定光亮。   除了冷,她也再感觉不到其他。   可她——   不想死!   她虽然忘了自己是谁,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想死,不能死!   她还有人要等。   她还要等一个人!   就算绝处,她也要逢生!   他们以为她动不了了,所以并未捆实她的双手。   她绝不能就这样死去!   *   朱砂哭了。   她大睁着腥红的双眼,看着色泽陈旧的帐顶,眼泪便这般无声地流了出来,如何都止不住。   不是眼泪,是血泪。   她的眼睛很疼,疼得好像被灼烧了一般。   看到她的血泪,续断公子将定在她眼前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他的手里握着一样东西。   他的手心里有皮肉被烧焦的焦臭味道。   青茵连忙拿过他的手,紧咬着下唇将他紧握着的手慢慢打开。   焦臭味扑鼻。   他的手心里,指腹上,是一片片被烧灼后留下的伤。   他的手心里,赫赫然是一块烙铁。   方才他第二次拿起的那一块。   那块烙铁,竟不是烙在朱砂身上,而是烙在了他自己手上!   他用手接住了那块烙铁,只是让她闻着味道而已。   他怎能再伤她,他怎忍心再伤她。   朱砂泪流不止。   续断公子用自己未受伤手拿起一块帕子,想要轻轻按到她的眼眶上,可他的手伸出去了,却迟迟不敢碰到朱砂面上。   她已经想起了一切。   她会恨他。   续断公子不忍再看朱砂的血泪,他将手中的帕子交给青茵,道:“你帮她理理身上的伤,擦了身上的汗,再换身干净的衣裳,看看这屋里是否还有被褥,有的话找出来换上一换。”   “青茵先推公子出去。”   “不必。”续断公子微微摇摇头,径自滚动木轮,往屋门方向去了。   他的手上有伤,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血留在了木轮上。   他的心要比手疼,疼得多。   青茵不敢上前,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续断公子的背影,再转过头来看向朱砂,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又都是何苦,哎……   *   夜很深,夜很沉。   今夜无月,夜黑沉的可怕。   天牢外的守卫也多得可怕。   因为任谁见了君倾那样的人,都会想要将这个天牢围得严严实实的,严得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进来。   的确是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进来。   青羽族的妖人,能懂鸟兽之言,怎可能还让鸟兽进来。   姬灏川不是傻子。   可即便他再聪明,也想不出君倾既然已经越狱了,又为何还要回来自投罗网,他想不出来原因。   他唯一盼着的,就是明日午时尽快到来。   明日午时就是处决君倾的时辰。   希望这个夜里,不会再出什么差池。   姬灏川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好好睡过,他下眼睑上的青黑很重,重得好像他随时都会闭着眼睡过去一样。   他想得事情很多。   原本他想得最多的是君倾的事情,然如今,他想得最多的是他的事情。   他身体根本就没有帝王之血的事情。   这个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   这个事情,是否能一直瞒下去?   他的心很乱。   一旦站上过权力的巅峰,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再下来了。   人,总是如此。   就算是身体里没有帝王骨血的姬灏川,也一样。   *   重重重兵把守的天牢,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进,但却会有来人。   就像之前任何人都觉得君倾逃不出这天牢一样,他却是轻而易举地走出去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绝对。   来人姿容端庄,举手投足里尽是雍容,却又不失温婉。   是个女人。   是太后。   谁人敢拦太后?   没有人。   就连帝君都不敢拦,何况他们这些兵卫?   虽不敢拦,但禀告给帝君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天牢里很黑,终年无法散去的霉湿之气浸满这里边的每一个角落。   太后从没有来过这里。   可她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嫌恶且难以忍受的神情。   任何一个人高高在上的人到了这儿,总会表现出对这里的极尽嫌恶,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却为何不嫌恶这儿?   她不仅不嫌恶,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愉快的模样。   她只是,走得很急。   这天牢里,如今只关押了一人。   便是君倾。   除了君倾,她也不想见任何人。   君倾曾无数次的见过她,她也曾无数次地见过他,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来找他,他也想不到。   所以太后出现在牢门外的时候,君倾心中是诧异的。   “丞相君倾。”太后站在牢门外,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冷冷,声音里却是带着些微的颤抖。   “嗯。”君倾没有不加理会,反是回了她的话,“在下正是那个杀你父弑你夫的君倾,太后娘娘。”   太后蓦地睁大眼,死死盯着君倾。   君倾无动于衷,就好像他方才不过是说了一句极为寻常的话而已。   太后闺名方瑞,姓林。   前丞相林海大人也姓林。   林海膝下有两女。   太后林方瑞,正是林海的长女。   但林海是犯了罪才死的,先帝是得了重疾死的。   君倾以为太后会疯,至少会厉声质问他什么。   然人心与世事皆是这世上最难料的事情。   太后既没有疯,也没有厉声质问他什么。   她只是用一种带着隐隐颤抖的声音,迟疑又小心地问他道:“你可是有妻子?你的妻子,右眼角下是不是有一颗痣,朱砂痣,是不是?”   ------题外话------   记忆恢复完毕。   昨天的激情过后,本人萎靡了,所以今天就只更这点字了,脑干水了。   跪谢土豪草的闪亮大钻石!谢谢所有给本人打血的姑娘们!谢谢所有支持本人的姑娘们!十分感谢! ☆、037、处刑之日   再黑的夜,都会过去。   就像所有的事情,终究都会有终结一样。   刑场设在燕京闹市正中央。   燕国开国以来,从没有在闹市处刑过任何犯人。   妖人君倾,是第一人。   因为就算有人想来劫刑场,这儿攻来不易,退也不易。   周围兵卫把守重重,刑场四周是重兵,围观的百姓之后仍是重兵,周围的屋楼之上,森光寒寒,是精铁打造的箭簇在日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妖人君倾,今日是必死无疑。   可君倾的面上,既不见灰败之色,更不见悔过之意,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仿佛他走向的不是刑场,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地方。   更没有任何人,看得出他是一个瞎子。   明明是白日,明明街道两侧挤满了百姓,可却静寂如沉夜,唯闻鼻息声。   君倾是从宫城天牢里走出来的,在重兵的看押下一步一步走向闹市中的刑场,他手上脚上带着手铐脚镣,每走一步,都会带出当啷当啷的声响,在人多得可怕却又静寂得诡异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刺耳。   “妖人,你,你还我夫命来!”忽然间,人群里一名面色蜡黄的妇人嘶喊一声,同时作势就往君倾冲来,双眼腥红,尽是怨恨!   她如一匹疯了的野兽一样,只想要扑到君倾身上,将他撕碎!   可她不可能扑得到君倾身上。   因为道路两旁站满了戒守的兵卫,既是防着有人劫刑场,也是防着百姓骚动。   妇人被兵卫拦住了,然她怨恨到极点的叫喊声就像是一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面里,激起了千层涟漪,激起了周遭百姓心中的所有怨恨。   一时间,静寂被打破,被一声高比一声的怨恨嘶喊声打破。   “杀了他,杀了他!千刀万剐!”   “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百姓的嘶喊声愈来愈烈,骚动愈来愈厉害。   不知是谁,抬手就朝君倾扔来了一把已经腐烂发臭了的菜叶子!   “打死他!杀死他!”   一旦有人起先,就不怕后边无人跟上。   各种青菜烂叶甚或臭鸡蛋和石子,都接二连三地朝君倾扔来。   君倾不闪不避,甚至连头都没有轻轻转上一转“看”向周遭这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百姓,就好像他知道了自己有罪而甘愿受这样的羞辱一样。   可是不是。   他不闪不避,那些明明就该砸到他身上的东西,却一样都没有砸到他身上,反是引来了另一番景象。   奇景。   让人震惊得无法置信的奇景。   当那第一把烂臭菜叶子朝君倾身上扔来时,不知从何处突然就飞掠过来五只鸟儿,飞到君倾身旁,替他挡下了这些臭烂的菜叶子!   用它们的身子替君倾挡下那些菜叶子!   更甚的是,那五只鸟儿……是燕子!   是春天里才会飞来的燕子,是会给人们带来好运的燕子!   可燕子怎会在深秋出现,又怎会以自己的身子替这罪大恶极之人将这烂叶子挡下!?   周遭抛砸来的东西更多,所用力道更强。   那五只燕子没有走,它们依旧用它们的身子替君倾挡住周遭扔来的污秽之物。   然,不仅是那本该只在春日里飞来的五只燕子没有离开,甚至有更多的燕子,更多的鸟儿飞来!却又全都如这五只燕子一般,以己之身,保护君倾!   朝君倾扔砸来的污秽之物愈多,围到他身边来的鸟儿也就愈多,它们围在他周身,竟是将他严严围在中央!完完全全地替他挡住了所有污秽之物!   而君倾仍在往前走。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过。   就好像这一切与他根本没有干系一样,又好像他是迫不及待地要走到刑场,走去送死一样。   百姓惊了愣了,不管是一路看押君倾的兵卫还是站在道路两侧防卫的兵卫也都震惊了,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景象,没有人见过多得这般诡异的鸟儿,没有人见过鸟儿会这样来保护一个人,保护一个罪大恶极的罪人恶人!   可纵是觉得再震惊再诡异,也没有任何兵卫敢朝这些鸟儿动手。   会在春暖花开时节出现的鸟儿,在人们眼里,都是能带来好运带来福气的鸟儿。   从没有人逮过燕子,更从没有人杀过燕子。   燕国燕国,燕国之名是以春日的燕子会给国家带来福祉而定的,在燕国,从没有人敢杀过燕子。   燕子,是福鸟。   如今这福鸟就围在罪人身侧,谁人敢动手?谁人敢驱赶?   甚至没有人再敢朝君倾身上扔污秽之物。   可福鸟为何要帮这个罪人!?   妖人,他一定是妖人!他若不是妖人,燕子怎么会在这种时节回来,又怎么可能帮他!?   一定是他施了妖法控制了这些燕子这些鸟儿!   “妖人!妖人必除!妖人必须除掉!”   “对!妖人必死!妖人必死!”   “妖人不死,就会祸国殃民!”   “烧死妖人,烧死妖人!”   “烧死他,烧死他!”   “妖人不除,国难安!”   百姓不再朝君倾扔东西,也没有人再朝君倾扑来,他们在高声的呐喊。   带着无尽怨恨的呐喊声,能震得人耳朵轰轰直响。   鸟儿从君倾周身散开,停到了周围的树上,屋顶上,廊檐下。   它们没有离开,只是停在了一旁而已。   君倾仍在慢慢地朝刑场走去,他身上的镣铐仍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他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周遭百姓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又似乎是他根本不在乎。   妖人?   呵呵……   所谓的刑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排布,唯一特别的,就是主刑官的席位与刑台。   刑台很高,却不是木板搭成的邢台,而是一块块劈成块状的木头和一捆又一捆柴禾搭成的刑台,足足搭了两丈宽半丈高!   那些木头与柴禾,是桃木劈成木头,桃木的枝桠捆成的柴禾!   半丈高的刑台上,架着一个精铁打就的十字刑架,架杆足足有一尺宽!   架杆底部入土半丈之深,极难撼动。   假若这刑架上捆绑着人,假若这堆做刑台的柴禾点燃起来,这刑架上的人,必将痛不欲生。   脚下全是火,背部被灼热滚烫的铁铸刑架烧灼着,其中滋味,尽可想象。   这个刑台,自然是为君倾准备的。   帝君姬灏川就坐在主刑官的位置上,神色冷冷。   能得帝君亲自监斩的人,君倾也是这燕国史上的第一人。   他们是要准备烧死他。   却又不仅仅是烧死他而已。   刑台旁站着两个赤着上身的健壮刽子手,不同于一般的刽子手。   因为一般的刽子手手上拿着的是锋利的大刀,能将人的脑袋一刀就能砍下的大刀,而这两个刽子手,手上拿着的却不是大刀。   他们一人左手上拿着的是一支火把,右手上提着的是一桶猛火油,另一人手上,右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沉重的木头锤子,左手上拿着的则是……一根钉子。   一根成人食指粗细,四寸左右长的钉子。   桃木削成的钉子!钉子一头削的很尖很细,只要力道用得对,它就能轻易地钉进人的皮肉里,钉进人的头颅里!   就算钉不进,也能用那刽子手手上的大木锤将人的头骨先行打碎,再将这桃木钉钉入,同样能让这人的魂灵击碎!   桃木钉入头骨,若是妖,将魂飞魄散,若是人,那此人的魂灵便将生生世世化作荒野之魂,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井,没有往生,只能游荡于这天地间,直到灵气殆尽,魂随风散。   连一缕冤魂,都没有资格做。   君倾看不见,看不见刑台,看不见刽子手中的桃木钉,但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们在等着他的这一天,他又岂非不是在等这一天?   不用姬灏川发话,也不用兵卫擒押,君倾像是到了一个茶馆一个饭庄一样,慢慢地走上了那柴禾搭成的刑台。   桃木柴禾搭成的刑台,本是走不稳的,可君倾的每一步,却像是踩在平整的砖石铺成的石阶一样,平稳异常,既不歪倒,也不踉跄,更不需要搀扶着什么。   但凡习过武的人都知道,能在这样的不平稳的柴禾堆上走得如此的平稳的人,当是有多身后的内力!   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丞相君倾……竟是习武之人!?   他藏得……如此之深!   刑场内外的所有的兵卫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手中的兵器抓得紧紧的,双眼死死盯着君倾,就怕这个诡异的妖人会突然生出什么妖法来一样。   不过他们也无需这般紧张,那些木头柴禾可都是桃木,妖人异类最害怕的桃木,那妖人在其中,就像是老鼠到了四壁光滑的大瓮了,再不可能爬得出来!   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有太阳,就好像上天也在庆幸诛杀妖人君倾这一大喜事一样。   刑犯既已走上了刑台,那自是要将其捆绑到那铁铸的刑架上去,是以随即有兵卫上前来,用粗大的铁链将君倾牢牢绑在了刑架上。   距处刑的正午时分不过还有半柱香的时间。   姬灏川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君倾看,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在等着刑台被泼上猛火油被大火燃烧的那一刻。   没有谁比姬灏川更期待这一刻。   他被君倾压制得太久太久,久到他逼不得已要用最卑劣的方法去杀他,而就算是最卑劣方法,他也未在心中抱过成功之想。   就算诛杀是他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但他也从未想过诛杀会成功,会成功地取下君倾的性命。   然她虽未成功,却也是成功了。   他从未想过,那个天地无畏的君倾,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心!   一个人若是没有心,谁都伤他不得。   他一直以为,君倾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谁知他竟然有心。   不仅有心,甚至还会动情。   一个人若是有心,那他就再也不是无坚不摧,那他就一定会有弱点。   致命的弱点。   诛杀就是君倾的弱点,致命的弱点。   若非如此,四年之前,他又怎有机会取了他的性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四年之后,那个由他亲手了结了性命的君倾!竟又活了过来!   不仅活了过来,竟还又回到他的眼前来!还要再如四年之前一样,处处压制他,他为帝王,却又不是真正的帝王!   身为帝王,怎能被一个下臣压制!   但,他已经不是四年之前那个手上无权的新帝,他也不再是四年之前那个只手可以遮天的丞相君倾,他就算有卞国在后撑着又如何,他手上再无实权,他不过是空有一个丞相的名头而已。   既是空头之名,他就赏给他又何妨。   君倾这个人,总归是要死的,再一次死在他的手里。   他忍他一年半载,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名正言顺处决他的时机。   百姓,就是最好的刽子手。   这是百姓之请,卞国也插手不得!   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国之君,更是不敢。   他要君倾的性命,谁人也拦不得!   这一次,纵使他是青羽妖人,也绝不可能再有死而复生的机会!   一个连身体都化作了灰的人,又怎可能还复活得了?   就算他真有妖法,也离开不了这个地方!   猛火油已在君倾脚下的柴禾堆上洒好,也浇到了他背后的那桩铁铸刑架上,只等姬灏川手中的令箭落地。   处刑时辰已到。   “处刑时辰到——”   姬灏川手中的令箭在这高唱声中离了手,面色阴冷,毫不犹豫。   “戾——”一声尖锐的戾叫声在令箭离开姬灏川的同时骤然响起。   ------题外话------   嘤嘤嘤,卡文,要屎了,有没有人想给本人打鸡血的!本人需要鸡血!鸡血! ☆、038、不祥之兆,上天震怒   “戾——”尖锐的戾叫声在令箭离开姬灏川的同时骤然响起,伴着一个白色的影子从空中疾掠下,竟是在那令箭落地之前将其抓了起来!   “娘!娘!你看!白色大鸟!”本因就能见到大火燃起这激动人心的一幕而不约而同静下来的人群里,在这时忽然发出孩童稚嫩的惊呼声。   孩童身旁的妇人也因这突然俯冲下来的白影惊住了,一时间忘了去捂这孩子的嘴。   只听这孩子又惊道:“娘!娘你看!大鸟把帝君扔出来的牌牌给用爪子接住了!大鸟好厉害!”   及至此时,这孩子的母亲才一脸慌乱不安地抬手来捂这孩子的嘴,用力捂住,生怕这孩子再说出什么有罪的话来。   好在的是此时谁人都无心去注意这个孩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似乎忽然出现又忽然俯冲下来甚至还用爪子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帝君扔出的令箭的白色大鸟吸引住了!   不,这不仅仅是一只白色的大鸟,而是一只——   一只雕!通体白羽的大雕!   不对,不止一只雕,是两只!   还有一只通体黑羽的雕!就在白雕之后,盘旋在这刑场之上!   姬灏川的瞳眸骤然一缩。   因为这两只雕。   他当然认得这两只雕。   这是镇守皇陵的那两只大雕!   镇守皇陵已二十年的大雕。   令箭没有落地。   刽子手紧张地看着姬灏川。   只见姬灏川不慌不乱,拿起又一支令箭,朝前一扔。   “啪嗒”一声,令箭落地。   令箭落地的同时,刽子手手中的火把也落到了君倾脚下的桃木搭成的刑台上。   火把遇着焦了猛火油的干柴,不过转瞬,刑台骤然成了一小片火海。   君倾便在这烈烈的大火之中。   他面上还是寻日里那般淡漠的冷冷神色,似乎他感觉不到热烫更感觉不到死亡的来临一样。   姬灏川又一次拿起了面前箭盒里的令箭。   这支令箭下去,是要将那桃木钉钉入君倾的头颅的。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待到他被这大火灼烧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才要让那桃木钉钉入他的头颅。   只是当姬灏川拿起这第三支令箭时,他却是定定看着手中的这令箭,眼神沉得不能再沉。   他想到了崔公公与他说过的那些话,想到了那些惨死的青羽族人。   他从前虽未听闻过青羽一族的事,更从未见过青羽族人,他不知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一族人,但他知道,青羽族人,绝非是会祸乱世间的妖人。   若他们是妖人,又怎会世世代代隐居在那人人都寻不着到不了的深山里?   若他们是妖人,为何数百年来他们都未从青羽山上走下来过?   若他们是妖人,又怎会驾驭百鸟百兽的能力?天下之大,万物皆有灵性,若是只有祸乱之间之心的妖,又怎可能得到鸟兽这些生灵的认可?   就算他们真是妖人,他们从未祸害过时间,为何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不可?还是用那样惨烈的方式。   君倾,已是青羽族人无疑,虽不知他当年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他,是来报仇的。   他要他的族人报仇。   说来,他是可怜人,他不过是要为他那些惨死的族人报仇而已。   如今,却要非杀了他不可,切莫说他有罪,就算他无罪,他今天也非死不可。   这是民意。   身为帝君,他不可能与百姓解释当年青羽一族的事情,那他能做的,就是遵从民意,杀了这妖人君倾!   并且让他如他的族人一样,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身在帝位,就注定了他不能拥有一颗仁慈之心,即便是无辜之人,可在不得不杀了他的时候,依然要将其斩杀!   所以,君倾要死,非死不可。   大火烈烈,烧上了君倾的衣摆。   “戾——”那两只一黑一白的大雕飞到了君倾身侧,扑扇着它们的翅膀,用力扇着君倾脚下的大火,很显然,它们是想要将大火扑灭。   不止是这两只大雕,便是方才那些以身子为君倾挡开污秽之物的鸟儿全都飞了过来,扑动着它们的翅膀,如那两只大雕一般要为君倾扑灭他脚下的大火。   它们拼命的模样,就好像它们在救它们的爱人一样。   人人得而诛之的妖人君倾,竟是鸟儿想要拼命守护的对象!   罪大恶极的妖人君倾,怎会得鸟儿的如此守护!?   大雕在叫,所有鸟儿都在叫,叫声尖锐,仿佛哭泣呐喊,声声凄厉,刺痛人的耳膜。   也是在这时,本是太阳晴好的天,竟诡异地骤然间沉了下来,乌云压过苍穹,将那晴好的太阳完全遮住,整个苍穹,整个帝都,暗暗沉沉。   然,压过苍穹的却又不是黑压压的乌云。   因为乌云没有翅膀,乌云不会飞。   而此时帝都顶空的乌云会飞,会急速移动。   那不是乌云!   那是鸟儿!   成群的鸟儿!数以万计的鸟儿!从四面八方朝帝都上空拥来,朝这刑场上空拥来!   “戾——”万鸟齐嘶,震耳欲聋,仿佛能劈开天际!   有人承受不住这样震耳的嘶叫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双耳,眉心紧拧,神色痛苦。   因为这些鸟儿的叫喊声太过尖锐,尖锐得就像一柄又一柄饱含了极尽的悲伤与愤怒的利剑,穿破人的耳膜,也能穿破人的心!   所有人的都为自己所见到的情景震愕了。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景象,从来没有,就仿佛六月飞霜,寒冬打雷一般让人无法相信!   本当是人声此起彼伏的刑场,这已不知是第几次静寂了下来,没有人声,只有鸟儿的嘶鸣声。   当苍穹上的鸟儿聚到刑场正上空时——   竟不约而同地朝下俯冲!朝君倾所在的位置俯冲!   一样东西不起效用,那成千上万个这样的东西加在一起呢?   一只鸟儿的翅膀不足以扑灭君倾脚下的大火,那成千上万只鸟儿一齐努力呢?   刑场上刮起了风。   大风。   吹得人睁不开眼,吹得人回不来神,更吹得人无法靠近君倾身侧。   太诡异,太震惊。   除了帝君姬灏川与君倾,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明白这是为何,更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何!   唯一的解释,就是妖人君倾在施妖法!   不知是谁人先大喊了一声“保护帝君!”,那些在怔怔回过神的兵卫才挥出手中的长戟,挡在姬灏川面前,同时也将被群鸟包围住的君倾团团围住。   就算再诡异,他们也不能让这个祸乱燕国的妖人给逃了!   那本是端坐在龙椅上的姬灏川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手里紧紧握着那支尚未扔出的令箭,死死盯着刑场上多到诡异的群鸟。   君倾脚下的火已熄。   可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张起一张弓,弓上架着一支箭簇上缠着浇了猛火油的棉布的长箭,“咻”的一声,箭离了弦,朝君倾脚下的刑台飞去!   张弓射箭的是一个身强力健的小伙子,精壮的臂膀,黝黑的脸,双眼因极致的悲愤而变得腥红,他死死盯着刑台方向,紧握着手里的弓,紧得他手背上青筋暴突。   很显然,君倾是他的仇人。   对待仇人,不需要留情!   他只需要他的仇人死!   就算是有群鸟护着,又如何!   小伙子力道非凡,是以他射出的箭恍如飞鸟,却又快比飞鸟。   只见那支带着火苗的长箭穿过群鸟,稳稳钉到了那刑台上!   那些本就是干柴,本就浇过了猛火油,就算熄灭一次,再遇着火,依旧会瞬间燃起来!   君倾脚下的桃木柴禾又燃了起来。   然就在这时,苍穹上倏然传来雷声。   “轰隆隆——”   这忽然响起的雷声,让所有人的心都颤了一颤。   雨水每个时节都会有,或多或少而已。   但雷声,却不是每个时节都会有的。   深秋的天,是不会有雷声的,从来没有过。   就像六月的天不会飞起寒冷的霜雪一样。   可现下,上天却在打雷!   深秋的雷声,如何能不让人心战栗!?   天黑沉沉的,再不见了阳光,只有黑压压的乌云。   方才是因为群鸟倾压挡住了顶空的晴阳才让人以为乌云压境,然那些鸟儿此时都在刑场上,都在君倾身侧,透过它们翅膀间的间隙,还是能看到晴空,而现下——   就算透过鸟儿翅膀间的间隙,也再瞧不见晴空!   黑压压的鸟群之后,就是黑压压的天!   真正的乌云,真正的暗空!   浓沉沉的乌云。   雷声便是从浓密的乌云中传来,就像是雷神已经站在那乌云之间敲响了他的大鼓一样。   雷声隆隆。   一位由自己孙儿搀扶着来看妖人被处刑的老人,听着这隆隆的雷声,扶着杖子的手抖得厉害,昂着头,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上空,嘴里喃喃有声:“天有异象,秋日响雷……秋日响雷,不祥之兆,这是上天震怒,上天震怒啊——!”   老人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他身旁的许多人听得清,也足够令人心寒颤。   上天震怒……   上天为何震怒?   因为那个妖人君倾!?   难道那个罪大恶极的妖人君倾……还是冤枉的!?   人们睁大了眼,心在颤抖。   他们阻止不了这些如疯了狂了一般的鸟儿,一如他们也根本无法阻止上天响雷一样。   姬灏川也在抬头看天,他的眼里也尽是震惊之色。   他手里的木刻令箭,竟断成了两段。   被他生生捏断。   秋日响雷,不祥之兆!   方才射箭的那个小伙已被兵卫按押下,此刻他也正睁大了腥红的双眼看着乌沉沉的天,听着那隆隆的雷声,他的身子不由得颤抖。   没有谁人能在这深秋的雷声中冷静下来。   不知又是哪家小儿在叫道:“哎呀,爹爹,下雨了下雨了!有雨水落到我额头上来了!”   小儿的话音才落,根本就不待百姓伸出手去证实这小儿是否在胡说话,便听得“啪嗒啪嗒”的雨水打到瓦楞上的声响。   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到人们的脸上身上,打到人们眼里,让人不由得闭起了眼。   竟是……真的下雨了!   不仅下雨了,雨势甚至愈来愈大,只少顷,便将站在刑场上及刑场周围的所有人的发大湿,将他们的衣裳大湿!   当然,也浇熄了脚下那重新燃起的火。   干柴遇了水,就算在有人飞射来十来支带火的箭矢,即便干柴上浇过猛火油,但在这雨水里,一时间也不会点燃得起来。   纵使点燃了,也会被这愈来愈大的秋雨浇灭!   就好像……上天不让烧死君倾一样!   大雨浇透了所有人,也浇透了所有的鸟儿。   可没有人离开,也没有鸟儿离开。   人们像是脚上打上了桩子,怔怔着,走不开,也忘了要走。   秋雨哗哗响,寒凉极了。   鸟儿仍在叫,在仰头长嘶,似乎在感谢上天的帮助。   没有人声,人们存在着,却又似不存在着。   雨声在,鸟鸣声在,可天地似乎寂寂,寂得诡异,寂得可怕。   就在这寂得诡异可怕的天地之间,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   “驾!驾——”有一骑健马踏着雨,由东边方向朝刑场急急而来,马背上的人死死抓着手上的缰绳,手中的马鞭一下又一下狠狠抽在马屁上。   是一名侍卫,看着装,是东城门的守城侍卫。   只见寒凉的秋雨里,他面色青白,凝重又急迫。   “报——报——”还未及刑场,便听得他扬声大喊道。   声音急急,带着明显的焦急与不安。   他顾不得这刑场之中的异象,顾不得这些成千上万的鸟儿,他甚至没有从旁绕过,而是从鸟群中直直穿过刑场,驾着健马直直冲到了姬灏川面前。   因为在他眼里,再没有任何事情比他要禀报的事情还要诡异还要可怕!   没有鸟儿拦他,相反,它们甚至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让他尽快到得姬灏川的面前。   来人急得险些连勒马都忘了,当那健马的前蹄就要踩上姬灏川面前的长案时,才见来人猛地一收缰绳,马匹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的同时,来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在姬灏川面前单膝跪下了身,喘着粗气,急切道:“小的参见帝君!禀帝君,大事不好!”   姬灏川拧起了眉,眼神冷得像一把刀。   他并未做声。   而那跪地的侍卫已急急接着道:“卞国……卞国的军队攻到帝都城墙下来了!”   侍卫禀这一句话时,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身子也是微微颤抖着的,他的瞳眸里,更是难以名状的震惊与恐惧。   姬灏川将手中已然被他捏断的令箭紧抓得似乎要将其捏碎成齑粉才甘心。   只听他一字一顿地冷冷道:“你说什么?”   “禀帝君——”   还不待这跪地的侍卫将话说完,忽又听得有急骤的马蹄声传来。   不止一个方向传来的马蹄声,而是从南边西边北边四个方向同时传来!   健马,马背上的人面色均是青白凝重又急迫,都是要冲到帝君面前,都是——   要禀报一件事!   “禀帝君!卞国大军,已临帝都城下!”   “禀帝君!卞国大军正要攻克南城门!”   “禀帝君!北门难防!”   纵是再冷静再处变不惊如姬灏川,此时的他,也愣住了,他只觉头脑中一阵嗡嗡作响。   这——   如何可能!?   燕国地域之广,百姓之多,卞国纵是出兵来犯,也当是在攻打边疆防线时他就该得到消息,怎可能到得如今兵临城下了,他才知道!?   他怎可能此刻才知道!?   这绝不可能!   “看,看啊!北边方向有好多大鹰!那,那有几十只吧!”人群之中,忽有人抬手指向北边方向,声音颤抖,“还,还有老鸹!”   “都,都朝帝都里来了!”   “我,我好像听到了狼嚎声!”   “跑……快跑啊!”   本是来看君倾被处刑的百姓骤然乱了。   整个帝都都乱了。   不过倏尔之间而已,再没有人关心君倾是死还是活。   因为自己的命远比别人的命要重要,重要得多。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百姓乱了,前来禀报的四名侍卫,面色由青白变为了惨白。   姬灏川这时从站在一旁的侍卫手上拿过一张长弓,从侍卫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长箭,箭上弦,箭离弦,破开雨水,穿过群鸟,目标是刑架上的君倾!   姬灏川的速度,快且准,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帝王。   而也就在他手中的箭离了弓弦之时,周遭的所有弓箭手手中的箭也离了弦,箭簇的光森寒冷冽,皆是朝君倾而来!   如骤雨急下!   那些本是愿以自身保护君倾的大小鸟儿也在此时倏地从君倾身侧飞开!   它们不是继续保护君倾,反是四散开来!   前一刻还以命保护君倾的它们,这一刻却好像在盼着君倾死一样!   那被绑缚在刑架上的君倾,可是会被这些锋利的箭簇射穿?可是会在这如骤雨一般的箭矢中死去?   姬灏川在等着这一刻。   只可惜,他怕是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刻。   等不到君倾真正死在他手中的这一刻。   因为那些如骤雨急下般的箭矢在一瞬之间全都停止了,就像是钉入了木桩内,再也往前不得。   然,这些如骤雨一般急下的箭矢不是钉入了木桩内,也不是钉入了本该钉入的君倾的身体内,而是——   停在了君倾的手里。   那本是被粗大的铁链死死绑在刑架上的君倾,此时竟是安安然然地站在刑架前,站在那桃木柴禾堆成的刑架上,那本是捆着他身子的粗大铁链,此时竟是断作了无数节,就掉落在他的脚边。   没有人帮他,那些鸟儿也不可能将那粗大的铁链断成数段,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是君倾自己所为。   以他强大的内力,将那捆绑在他身上的铁链生生震断!   此时此刻,根本就没有人怀疑这个事实。   因为此时的君倾,根本就容不得人怀疑他有这个能力!   因为他手中的箭矢。   他双手上各抓着结结实实的一大把箭矢,不是凭空出现的箭矢,而是方才那些想要将他射成靶子的箭矢!   本当取他性命的箭矢,此刻却被他抓在手中,一支不剩地抓在手中!   他的嘴上,也正咬着一支箭矢。   红色的箭翎。   方才姬灏川射出的那一支箭矢,就是红色的箭翎。   秋雨仍在下,整个帝都正乱,而这刑场,再一次陷入可怕的死寂中。   君倾正慢慢从刑台上走下来,依旧是冰冷的面色,就好像方才在他面前上演的,不过是一场闹剧。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   根本就不待旁人瞧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他手上的箭矢便朝周遭的侍卫四散而去!   他手中只有箭,没有弓,然他徒手甩出的箭,却似大弓拉成了满月,而后箭矢突地急速而出一样。   疾速而出,甚至,准确无误。   准确无误地射入了周遭侍卫的咽喉!不偏不倚!   他不仅没有弓,他还是个瞎子!   也根本就没有人能看清他是如何抬的手,又是如何出的手。   众人觉到的,只有冷,以及,死亡。   这是怎样可怕的身手与速度!?   姬灏川的面色已完全变了。   他又已经张开了弓。   箭矢对准君倾的心脉。   他的手放开了箭杆。   箭矢再次朝君倾飞射来。   箭矢的确已经离了弓,却没有射进君倾的心口。   因为在弓弦弹回时那绷的一声还在耳畔回响时,君倾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恍如暗夜里行踪难捕的鬼魅一般,君倾已然来到了姬灏川身边!   与此同时,他正拿着那支红色箭翎的箭矢抵到姬灏川的咽喉上,让姬灏川根本动弹不得,也令周遭的侍卫动也不敢动。   只听君倾冷冷道:“我说过,如今的我,只是个小人。”   ------题外话------   这章我码了很久,码了七八个小时,就算码得再慢,我也不想灌水不想敷衍看文的各位,还没有解释到的内容,姑娘们不要着急,本人都会写到的,都会写到的!   故事接近尾声了。   求月票啊求月票~有了鸡血,本人才能突突突奋起码字啊啊啊啊~ ☆、039、有秘密要告诉娘亲哦!   朱砂不想哭,可她觉得她像是回到了独自在那不见天日的小石屋里九个月,眼泪根本就不受控制。   她想阿兔,想到极致,心也疼到了极致。   她知道,是蛊虫作祟。   溯风同她一样,是杀手,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医,他能解她体内的毒,他终是心疼她,在她生下孩子之后,尽他所能为她解了毒。   他是大夫,可他却不是蛊师,他能为她解毒,却不能帮她拿出她体内的蛊虫。   他本是想救她,却不想最终连他自己都被毁了。   她可以不再受毒素的折磨,却不能不受情蛊的折磨。   只要她动上一丝一毫的情念,她就要受上锥心的折磨,思念愈甚,折磨愈甚。   怀孩子的那十个月里,她是在痛不欲生中活下来的。   也因为如此,所以溯风也要她忘了。   可即便痛不欲生,就算是生不如死,她也不愿意忘了阿兔。   阿兔,早已比她的命还要重要。   除非她死,否则她绝不会忘了阿兔。   阿兔,阿兔……   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你,你为何又要我把你忘了,为何……   除了阿兔,没有谁能有机会能让她再一次忘记。   她不明白,不明白!   朱砂不仅心疼到极致,眼睛也疼到了极致。   她还记得他在她眼睛上冰凉却轻柔的吻,他让她别哭。   不是她想哭,是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也不会再有人这般轻吻她的眼,心疼地让她别哭。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却偏偏这身子一动也动不了。   她想去找他,想去他身边,很想很想。   泪流更甚,眼睛疼得更甚。   就在这时,有一双软软糯糯的小手贴到了朱砂的眼角上来,用软软的小手替她抹掉眼眶周围的血泪,一边用一种满是哭腔的声音可怜兮兮又很是心疼道:“娘亲……娘亲不哭不哭了好不好……娘亲不哭好不好……”   朱砂的心猛地一抖。   她想睁开眼,眼睛却疼得根本无法即刻张开。   阿离小家伙此时就站在床榻前,站在朱砂枕边,用小手来来回回地轻抹着朱砂的眼眶,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有些红红的,心疼又着急:“娘亲的眼泪红红的,就像娘亲的眼睛流血了一样,流血了会很疼很疼的,娘亲的眼睛一定很疼很疼,娘亲不要哭了好不好,阿离不要娘亲疼疼,不要娘亲疼疼……”   尽管眼睛疼得厉害,朱砂却还是在努力地睁开眼。   她想看看阿离,她想看看……她的孩子。   “娘亲……阿离觉得好难过好难过,阿离好想哭,可是阿离答应过爹爹不可以哭的,所以,所以阿离要忍着,阿离不可以哭。”小家伙说着,忽地收回手,用手背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眼睛,而后又立刻将小手放到了朱砂眼眶上,继续帮朱砂擦眼泪,“小风叔叔说,娘亲的眼睛要是再流红红的血,娘亲……娘亲就会像爹爹一样看不见了,看不见阿离,不知道阿离长什么样子……”   “阿离不要娘亲的眼睛和爹爹的一样,爹爹已经看不见阿离了,阿离不要娘亲也看不见阿离,不要,不要……呜……”   小家伙还是想哭。   只见他又匆忙地收回手,抬手用手背来搓自己的眼睛,搓得很是用力,好像如此就能让他不哭一样。   “阿离……”朱砂努力睁开眼时,她的视线是一片模糊的淡淡血色,她依稀能瞧见一个小身影在床榻边用双手用力地搓着自己的双眼,她想抬手摸摸小家伙的脸,她努力了,终究只是徒劳而已,她只能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她唯一能动的,就是她的眼睛与她的嘴,还有便是能微微地将脖子侧一侧。   她庆幸她的脖子还能微微侧上一侧,否则她便是连阿离都看不到了。   朱砂轻轻唤了小家伙一声,声音沙哑难听极了。   而就算她的声音再难听,在小家伙耳里也是好听的。   下家伙一听到朱砂唤他,他连忙将手从眼睛前拿开,同时扑到朱砂枕边,睁大了眼睛看她,着急道:“娘亲,娘亲娘亲!”   朱砂视线模糊,她瞧不清小家伙的脸,但她却瞧得清小家伙的一双眼睛。   与君倾极为相似的眼睛。   摸不到自己的孩子,朱砂只能对小家伙轻轻笑上一笑。   小家伙喜欢看她笑,一见她笑就像是得了宝一样,和他的爹爹一样,喜欢看她笑。   她又何尝不喜欢看他们笑?   “阿离,娘亲……眼睛看不清你,可否……帮娘亲擦擦眼睛?”这简单的一句话,朱砂说得颇为吃力。   因为她不止心疼得厉害,她的喉咙也干涩得厉害,只要一说话,便拉扯般的疼。   “嗯!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一点都不含糊。   只见小家伙从自己胀鼓鼓的衣襟里摸出一支同他的巴掌差不多大的长颈细口小瓶,虽然着急,却一脸认真道:“娘亲娘亲,这是小风叔叔给阿离的,让阿离给娘亲的眼睛用的,小风叔叔说,这个药药洒一点在娘亲的眼睛里,娘亲的眼睛就会不疼了,也可以看得见阿离的,就是……就是娘亲不可以再哭,不然药药就没有用了。”   “娘亲不哭了好不好,阿离不要娘亲哭,阿离不要娘亲疼疼,娘亲疼疼的话,爹爹会心疼会难过的……”小家伙抓着手里的小瓶,用一种小大人般的口吻“哄”着朱砂,“有一次娘亲疼疼得昏了过去,爹爹就好着急好心疼,阿离不想娘亲疼,阿离也不想爹爹难过,所以……所以娘亲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娘亲嗯……要和阿离一样乖乖的好不好呀?”   “好。”朱砂微微闭了闭疼极了的双眼,温柔地应声,“娘亲答应阿离,娘亲不哭了。”   她不能让她的阿离再为她伤心为她难过为她哭。   她从没有好好疼过她的阿离,她总是让她的阿离心慌不安。   她根本就不配做阿离的娘亲。   “那娘亲答应了阿离的,娘亲不能说话不算话的!”小家伙怕朱砂再哭,忙着急不已道,同时还用他沾了朱砂血泪的小手去勾朱砂不能动弹的小手指,“阿离和娘亲打勾勾,打了勾勾娘亲就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还要盖大印!”小家伙说着,又捧起朱砂的手,将自己的拇指与朱砂的拇指碰了一碰。   这是君倾教小家伙的,这也是她与他曾经做过的。   她在路上见了两个羞涩的孩子这般打了勾勾,便一定要他与她也打一次。   他自是认为这是小娃儿才会做的事情,可她想,他便随了她。   朱砂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在发烫,一想到她的阿兔,她的泪就不由自控。   可她不能再哭。   她已经答应了小家伙,小家伙已经与她打了勾勾还盖了大印。   她不能再对她的孩子食言。   她也不会再对她的孩子食言。   “娘亲,小风叔叔说可能会有一点点疼的,不过娘亲不怕不怕哦!阿离会给娘亲呼呼的!”小家伙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拔开了瓶塞,再小心翼翼地将其凑到了朱砂的眼睛上方,而后轻轻地晃晃小瓶子,随即有白色的细粉末落到了朱砂眼睛里。   辛辣刺痛的感觉,像是又刀子扎到了眼睛里。   可朱砂却不能表现出疼。   因为小家伙在紧张地问她:“娘亲,疼吗?”   “不疼。”朱砂哑声道。   “娘亲不疼就好!”小家伙放心了,继续给朱砂的另一只眼睛放药。   朱砂疼得鬓角沁出了冷汗。   不过小家伙未发现罢了。   小家伙将小瓶子放下后连忙用小手将朱砂的眼睑阖上,然后替她慢慢地揉着眼睛,一边道:“小风叔叔说放了药之后要给娘亲揉揉眼睛的,这样的话,娘亲的眼睛很快就会不疼了的。”   的确如小家伙所言,她不仅不觉得刺痛了,反是觉得有一股舒服的清凉之意,舒缓了她眼睛的辛辣酸涩。   溯风……是真的心疼她。   “娘亲娘亲,还疼吗?”小家伙边揉边问。   “不疼了。”   “那,那阿离帮娘亲揉揉得舒服吗?”   “嗯,很舒服。”   小家伙笑了,笑得开心。   小家伙替朱砂揉了好一会儿眼睛后才收回小手,收回小手后又对朱砂道:“嗯……应该是揉好了的哦,阿离把娘亲的眼睛弄得脏脏,阿离用帕子湿湿水,帮娘亲擦擦脸哦!”   小家伙说完,便从床沿上挪了下来,走到一旁小凳上放着的铜盆边,将搭在铜盆边沿的帕子浸到了盆中的水里,将帕子拧干后才又走回到床榻边来,小心又认真地替朱砂擦着她的眼眶及脸颊。   小家伙认真的模样像极了君倾,让朱砂忍不住想抱上一抱。   小家伙的嘴似乎闲不下来,在朱砂面前,他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就像朱砂在君倾面前也有着说不完的话一样。   “娘亲,小风叔叔说娘亲好难过,说阿离来陪着娘亲了,娘亲就不会那么难过了,阿离愿意陪着娘亲的!”   “小风叔叔还说,娘亲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不然娘亲会好疼好疼,阿离想给娘亲喝水,可是阿离不能让娘亲疼疼,所以阿离要听小风叔叔的话。”   “可是娘亲为什么会生病了?是不是爹爹不在娘亲身边,所以娘亲就生病了?”   “娘亲不理阿离,是不是阿离吵到了娘亲了?”   说到最后,小家伙有些不安。   “娘亲没有不理阿离,娘亲稀罕听阿离说话,娘亲只是在听阿离说话。”她早已不再嫌弃小家伙的唠叨。   或许,他只是怕她寂寞,所以一直在与她说话而已。   就像他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对他说的话那样。   她要他与他的爹爹多说些话,不让他的爹爹寂寞。   她的孩子,不过是在听她的话而已。   他是个听话乖巧却又可怜的孩子,她怎会不理他。   “真的吗真的吗?娘亲稀罕听阿离说话吗?”小家伙眼睛亮亮的,不敢相信朱砂的话。   “嗯,真的。”   “阿离稀罕娘亲!好稀罕好稀罕!”小家伙开心得突然一个激动,就扑到了朱砂身上,对着她的脸颊就是用力地吧唧一口。   朱砂又笑了。   “阿离,现在是什么时辰?”朱砂柔笑着问。   “回娘亲的话,阿离不知道时辰,阿离只知道现在天好黑好黑。”小家伙诚实道。   “阿离今夜和娘亲一块儿睡如何?”朱砂不想与小家伙分开,“和娘亲说些话,等到天亮的时候,娘亲的病就快好了。”   “好呀好呀!”小家伙高兴得直拍小手,“阿离稀罕和娘亲一块儿睡!”   小家伙说着,就迫不及待地蹭下了鞋子,爬上了床榻,好像他早就想躺到朱砂身边来一样。   小家伙爬过朱砂的身子,躺在了床榻里侧,却是将身子贴到了朱砂身上来,紧紧抱着她不放,还将脑袋在朱砂身上蹭了蹭,一副撒娇的模样。   小家伙一高兴,就有些藏不住话,只听他开心道:“娘亲娘亲,天亮了的时候,阿离有秘密要告诉娘亲哦!”   “什么秘密?”   “小白说要到明天天亮了才可以说的,阿离现在不能说不能说的!”说了的话,就不灵了!   “好。”朱砂没有追问,因为她想到了小家伙曾说过的话,让她觉得不安。   “阿离,你曾说过……你爹爹快死了,是怎的一回事?”   ------题外话------   有急有缓,缓一章,明天继续走剧情。   这两天忙,所以今天的更新又晚又少,见谅。   附一则通知:群里已经开始第二次订阅验证,从今天开始,为期十天,请在群里的姑娘在规定日期内找管理姑娘验证,谢谢配合。 ☆、040、终章【上篇】   天又黑了。   秋雨未停,从正午时响雷落雨开始,秋雨就没有停过,一直在下,就好像是上天震怒又哀伤的泪,止不住。   秋雨哗哗沙沙地下,本当是暗夜,而整个帝都,却明亮如白昼。   不是万家灯火,而是兵卫战士手中沾过猛火油的火把。   兵卫不是燕国的,战士也不是燕国。   他们,都来自卞国。   在帝都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轻而易举地便破了这燕国的帝都。   不仅是轻而易举地破了燕国的帝都,甚至还轻而易举地生擒了帝君姬灏川。   又或是说,根本就不需要卞国的士兵出上一丝一毫的气力,帝君姬灏川便落到了他们大将军的手里。   君倾亲手将姬灏川交到了卞国大将军的手里,根本就不给姬灏川任何还手之力,卞国的铁骑,也根本就不给燕国的士兵任何攻过来抢回姬灏川的机会。   猝不及防的伤,往往最是致命。   就算心思缜密如姬灏川,仍是会有想不到的事情。   想不到,就没有防备。   没有防备,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死。   可有时候,死也并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相反,有时候,死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若非如此,世上有怎会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的一句话?   不过,姬灏川没有死,非但没有死,他身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阶下囚的模样。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宫城之中,在朝堂大殿上,坐在他的龙椅上。   宫城还是如以往一般,安静,灯火也依旧如寻日里一样,明亮,却亮得令人心慌,亮得令人心惊胆战。   这还是燕国帝君的宫城,却又不再是燕国帝君的宫城。   因为自己家里,是从不会邀上这般多自己不喜爱的人来作客的,而如今这宫城里,处处都是姬灏川不喜的人。   可就算不喜,哪怕嫌恶入骨,姬灏川的也赶不走。   就像此时此刻他面前就坐着一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他也赶不走一样。   莫说赶不走,也莫说站起身,他便是连动上一个指头或是动动嘴的力气都没有。   坐在他面前的,墨衣墨发,正是君倾无疑。   君倾在龙椅前摆了一张太师椅与一张长案,他就隔着长案坐在姬灏川对面,长案上摆着茶具,旁边还有一只小陶炉,陶炉里有红亮的炭火,陶炉上搁着一只铜壶,正有白气从铜壶嘴里冒出来,还能听到铜壶里传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水开了。   君倾并未急着将烧开了水的陶壶提起来,而是在慢悠悠地从长案上的一只色泽老旧的木盒子里拈出一些干茶来,放了一小把在姬灏川面前的茶盏里,再放了些在自己面前这只茶盏里。   他的动作很是自然,他的瞳眸一动不动,他是个瞎子,却又似看得比一个正常人还要清楚。   他的一举一动,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个瞎子。   只听他一边缓缓道:“下臣喝茶向来没有讲究,水一烧开,往茶盏里一倒,泡好便喝,还望帝君莫介意下臣这般粗陋的饮茶习惯。”   “说来,这还是下臣第一次这般有幸与帝君独自饮茶,真是荣幸之至。”君倾说得不紧不慢,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说着荣幸的话,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荣幸之色,只见他边说边伸手去提已经烧开了水的铜壶。   铜壶的提手上没有搭着棉巾,提手已被炭火与滚烫的水气蒸得烫手,可君倾将其握在手里时既没有迟疑亦没有不适,仿佛他没有痛感一样。   可既是有血有肉的人,又怎可能没有痛感没有知觉。   只是这世上总有这样一些人,习惯了疼痛,早已练就了就算再疼,也不会表现在面上的本事。   君倾无疑便是这一种人。   滚烫的水倒进茶盏里,瞬间有一股清甜的茶香涌到鼻底。   若是往日,姬灏川会觉得这种茶香沁人心脾,而现下,他无这种心。   在热水中浮动的茶叶,他从未见过,他不知这是何种茶叶,一如他直到此刻仍是想不出为何卞*队开进了燕国境内他却丝毫不知,知道兵临城下他才得到消息!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此事必是君倾所为!   妖法,莫非君倾当真有妖法?   姬灏川如何也不能相信。   可除了妖法,他再想不出其他原因。   “帝君可是觉得这茶叶眼生得很?”君倾为两只茶盏满上了热水,将铜壶重新搁回了陶炉上,将那只还未阖上盖子的茶盒轻轻移到了姬灏川眼前,以让他能瞧得清楚茶盒里的茶叶,“这也是难免的,因为帝君的确从未见过这种茶叶,因为林丞相与先帝死的时候,帝君都没有在旁。”   姬灏川盯着君倾,眼神冷冷,带着震惊。   君倾却是将茶盏的盏盖盖到了茶盏上,依旧不紧不慢道:“林丞相和先帝都喜饮茶,他们死之前,喝的都是这种茶叶,不过帝君放心,帝君还可以活很长,喝了这茶,也不会死的。”   君倾的话像是玩笑,却没有给人一丁点想要笑的意思。   姬灏川知道他说的不是玩笑。   “这茶,本无名,下臣给它取名为青羽茶,是青羽山上才会生长的茶。”君倾伸出手,从茶盒里拈起了一把茶叶,放到了自己手心里,边用手指轻轻旋着手心里的茶叶边道,“每年春日,让鸟儿们回去帮我采的,偌大的青羽山,全部的茶叶采来也还装不满这个茶盒,帝君可知这是为何?”   姬灏川拧起来眉,他似乎想说话,可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又怎能说得了话出得了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君倾说话,听他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话。   “帝君会让侍卫守得天牢不让一只鸟儿飞入,今白日在刑场周围还安排了那般多的弓箭手,那些弓箭手,想来不是为了防着有谁人来救下臣才安排的吧,如此看来,帝君当是知晓下臣的身份了。”君倾用指尖拈起两片茶叶,在指尖撵碎,而后便放进了自己嘴里,像是在吃着什么美味一般慢慢嚼着品尝着,“曾经的青羽山,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茶树,下臣儿时也最是喜爱这般将茶叶嚼着吃,只不过以前是摘下了直接吃,如今只能吃晒干了的,帝君要不要试一试?”   君倾说着,将托着茶叶的手朝姬灏川面前轻轻一递,一副等着姬灏川抬手来拈上一片茶叶的模样,可他明明就知姬灏川动弹不得。   “帝君这般的天之骄子,怕是不愿意吃青羽妖人的东西的。”君倾将手收回,又拈起两片茶叶,撵碎,放进自己嘴里。   姬灏川死死盯着他,身子在隐隐颤抖。   他想动,可他不知道君倾究竟在他身体里下了什么药,让他觉得这个身体根本就不是他的一样。   待君倾将他手心里的茶叶全都撵碎了吃进肚子里后,才又听得他道:“好了,茶水泡好了,青羽族人饮茶,向来喜好喝第一道,帝君,请用吧。”   “下臣忘了,帝君现在就像个废人一样,自己喝不了,那就只能有人帮帝君一把了。”君倾的话听起来就像很是善解人意一样,“君松。”   君松一直站在君倾身后,听到君倾唤他,随即应声,而后上前来,一手捧起茶盏,一手捏上姬灏川的嘴,生生将他的嘴捏开,随后便将那茶盏凑到姬灏川嘴边来,手一抬,将茶水一把就朝姬灏川的嘴里倒去。   茶水滚烫,瞬间就烫了姬灏川的唇舌及喉咙。   君倾手里捧着茶盏,正用盏盖慢慢地拨着茶面,语气冷冷,慢悠悠道:“这茶叶很珍贵,切莫浪费,君松,一并喂帝君吃下吧。”   姬灏川双目腥红,一副恨不得将君倾撕碎的模样。   “是,主上。”君松没有迟疑,将手伸进茶盏里将里边泡开了的茶叶全部刮到了自己手里来,而后手里湿哒哒的茶叶全都塞进了姬灏川嘴里,以防他喷出来,君松便死死按着他的嘴,直到他涨红着脸迫不得已且艰难地将嘴里的茶叶都吞到了肚子里后,君松这才松开手,退到了君倾身后。   “咳咳咳咳咳——”君松一松开手,姬灏川便开始咳嗽,咳得剧烈,咳得一张脸涨红到了极点。   君倾只是悠然喝茶,问道:“难喝?下臣记得林丞相与先帝可都说这是好茶,都想着以后也能时常饮到这茶,不过他们没有这个福气罢了。”   “这天下人,便是连帝君,都认为林丞相是犯了大罪死的,可要是没有下臣,林丞相又怎会犯大罪?就算犯了大罪,帝君又怎舍得杀了自己的这个老功臣,帝君觉得呢?”君倾晃了晃手里的茶盏,又呷了一口茶,“世人都知先帝是病重而亡,可若没有下臣,先帝又怎会病重,又怎会病重到无药可医?”   “呵……”君倾冷冷一笑,“不过下臣可都有好好地送他们一程,桃木钉,是个好东西,他们送给青羽族的大礼,下臣也好好地给他们回礼了。”   桃木……钉!?   姬灏川骤然抬头,睁大了眼看着一脸平静淡漠的君倾,难道说,难道说——   “世人没有看见的没有发现的东西,不表示不存在。”君倾道,“他们不止头颅里有桃木钉,便是连他们的心,都有桃木钉,下臣送给他们的,犯下的罪孽,是要用比死还要痛苦的代价来偿还的。”   “帝君之所以不知道也未发现,不过是因为曾经的下臣,是个君子,而如今的下臣,只是个小人而已,一个……”君倾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茶盏里的茶水已经喝尽,他又伸手去提铜壶,来为自己的这一只茶盏满上水,“不择手段的小人。”   “你——”姬灏川突然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在方才剧烈的咳嗽之后,他居然能出声了!?   君倾听到姬灏川的声音并不诧异,他只是将盏盖盖上,道:“茶这种东西,可为毒药,也可为解药,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   姬灏川看着君倾,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远比他见过他想象的要可怕。   好似他们在他眼里,心中所想无所遁形一样,仿佛他能看得透他们心中的事一样。   方才那盏茶,那些茶叶,竟是解药。   能让他出声的解药。   “帝君现下能发声,那帝君心中有惑不妨就说出来,看看下臣能否为帝君解惑,过了今夜,就算帝君心中有惑,也只能带着这疑惑过一辈子了。”君倾对姬灏川的态度,非但不像一个敌人一个仇人,反是像一个长辈,“不过下臣想,关于青羽族的事情,是已经不需要下臣告诉帝君了。”   一直以来,对姬灏川,他似乎总是如此。   他不过比姬灏川年长四岁而已。   “沈侯与沈将军的事,也是君爱卿所为。”姬灏川为人,最大的长处便是冷静,就算再天大的事情,他在震惊之后也能很快冷静下来。   此时,他也还是一样。   即便沦为阶下囚,他也一样冷静,冷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冷静得就好像他还是燕国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帝君。   “帝君既已知晓,又何须再问?”君倾又将茶盏捧到了手里来。   “孤原本只是稍有怀疑你,毕竟以如今的你来说,你根本就没有得手的机会。”姬灏川目光阴沉,这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你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呵呵……”君倾轻轻笑出了声,笑得冰冷,也笑得嘲讽,“帝君,下臣说过了,如今的下臣,不过是个小人,不择手段的小人,既是小人,又有什么是做不得的?”   “就像帝君你此刻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不正是因为下臣?”君倾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样小物事,一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是一颗血红的玉珠,玉珠里有血流一般的流纹,像是一只振翅而非的大鸟。   姬灏川盯着这血玉珠,这是——   “这血玉珠,帝君当是不会陌生。”君倾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小盒里的血玉珠,他的眼神倏然变得冷厉,声音也变得阴阴冷冷,“青羽族人自来信奉神之青鸟,故青羽村中有青鸟神像,族人相信,神之青鸟虽从未现于族人眼前,但其魂灵却一直守护青羽一族,因为其魂灵就在神像之中,在神像身上的六颗血玉珠之中。”   姬灏川瞳眸微颤,因为君倾的话。   君倾的话未停,“二十三年前,青羽族村来了一群外人,当天夜里,青羽村便从这世上永远消失,大火烧了村子,烧了大片的山林,烧死了成群的鸟兽,烧死了全村的人,烧红了天际,神像倒塌,他们还贪心挖走了神像身上的六颗血玉珠,扬笑离去。”   村人及鸟兽凄厉的喊叫声,至今仍在他耳畔,清晰异常,成了他这一生人永远也忘不掉也不想忘不能忘的噩梦。   那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   “为何……要屠杀村民?”这是姬灏川想要知道的答案,他想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先帝以及……帝师会屠村,还有杀光当年参与此事的兵卫。   姬灏川的声音有些颤抖,连他自己都难以自控的颤抖。   因为这一刻,他不冷静。   “为何?呵呵……”君倾又笑了,“那敢问帝君,为何要杀了下臣?百姓为何要杀了下臣?”   “祸乱天下的妖人,当然是人人得而诛之,先帝就正好做了这样一个为天下除害的大英雄,而且还是个不需要世人称赞的大英雄。”君倾笑得森冷。   姬灏川不作声,只是死死盯着君倾看。   他虽未说话,但他的眼神已明显表示,他不相信君倾说的这个理由。   君倾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喝茶。   不过一盏茶而已,君倾似乎喝了许久,然他喝了多久,姬灏川便默不作声地盯了他许久。   待到君倾将茶盏移开嘴边时,他才又冷声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句预言而已。”   “青羽族真正的巫神,拥有预见未来之力,而燕国的命运,不过再有二十余年而已,这是青羽巫神给燕国给先帝的所占卦象显示的未来,这是先帝求来的卦,却也是他不相信的卦。”   “眼高于顶的一国之君一旦愤怒,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君倾将茶盏握在手里,并未将其放回到长案上。   “你……”姬灏川为这个事实震惊。   这便是……那般多无辜的人被残害的真相!?   竟是如此……!?   “帝君可是想问下臣是如何知晓,又是如何没在那一场大火里死去的?”君倾把玩着手里的空茶盏,“是啊,若是下臣当年也在那一场大火里死去的话,如今的燕国,如今的帝君便不会有这不必要的苦难。”   “因为给先帝卜卦的青羽巫神,便是下臣的母亲。”君倾把玩着茶盏的手这时停了下来,他紧紧握着茶盏,话却没有停止,“青羽山烧起大火的那一天,便是下臣五岁的生辰。”   “啪——”君倾手里茶盏被他捏碎,破碎的瓷片扎进了他的手心,他却无动于衷。   姬灏川无法动弹的双手在轻颤。   “没有哪一个母亲舍得自己的孩子死去,下臣唯一一点比村中其他孩子幸运的,便是下臣的母亲是巫神大人,下臣是村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看着大火整整烧了整个村子乃至整个青羽山三天三夜。”君倾松开手,他手里的碎瓷片便叮叮叮地落了地,“下臣活了下来,带着已经被掏掉了魂灵的青鸟神像离开了青羽山,从那时起,下臣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报仇,便是下臣活着的意义。”君倾又伸出手去摩挲小盒里的血玉珠,那冰冷的声音始终都是平静的,未曾起伏,他才是真正练就了处变不惊的人,哪怕是忍受着极致的痛,他也能面不改色。   “瞧瞧下臣,说着说着竟偏了话题去,帝君莫怪。”明明已成为了他掌控中的人,偏偏君倾还是以君臣之礼称呼帝君,就好像他是一个真君子一样,“这血玉珠,相传是上古神兽之血练就而成,究竟是与不是,下臣也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下臣很明确,便是这血玉珠,除了青羽巫神一脉的人触碰的话,便会在此人体内藏下毒性,这是一种奇怪的毒,若不催生此毒,中毒之人便与寻常人一般,好好地活着,而一旦这毒被催生——”   君倾的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   他虽不再往下说,却已足够姬灏川明白,明白沈天与沈云为何会突然癫狂,明白他自己为何突然之间……动弹不得!   “能催生此毒的人,是否也要是巫神一脉的人?”姬灏川沉声问道。   此时的他,依旧在尽可能地保持冷静。   “帝君果是聪慧之人。”没了茶盏,君倾便将那茶盒移到自己面前来,又拈起几片茶叶,撵碎了放进自己嘴里。   “既是如此,你便从不失为你的族人报仇的机会,却为何等到而今才下手?”   “所谓报仇,当然是要报得酣畅淋漓才算是报仇,单单杀了仇人一人有何意思?不如让仇人亲眼看见自己拼了一辈子才拥有的一切如何毁在仇人自己的手中再杀了他,当然,还要加上断子绝孙这一条。”君倾又笑了,今夜的他,似乎很爱笑,姬灏川从未见过他这般笑,笑得温和,偏偏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林海的家毁了,他自己也毁了,魂灵永做荒魂,沈天亲手断了他的后毁了他的家他的一切,沈云也如此,沈天还能亲眼看到帝君诛他九族,这岂非一件美妙之事?”   “至于先帝,在他有生之年,这姬家人要么死要么残要么远嫁为人妻奴,就只剩下帝君你这么个小不点儿了,之所以留着帝君你,不过是下臣觉得时日太过枯燥,留着你来慢慢打发时日而已,不过下臣唯一想不到的是,帝君你这个看起来乖乖的小不点儿也会下棋,让下臣栽在了帝君的手里,险些命丧九泉。”   “你之所以而今才对孤动手,是因为要留着孤……打发时日?”姬灏川不仅双手在抖,便是声音都在抖。   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的颤抖。   “不然帝君以为呢?帝君以为就凭你与你的帝师,能斗得过四年前的下臣?”君倾的话语里满是轻蔑,随后又似叹息道,“不过从帝君身上,下臣也学到一件事,那便是绝不可目中无人,因为这四个字,下臣可真是害人害己,又或是说,帝君的这一着棋实在太厉害,下臣无力招架。”   “四年前,孤的剑明明已经刺进了你的心脏,孤亲眼看着你被黄土掩埋……”似乎到了此时,姬灏川还是不愿认输。   “那只能说帝君孤陋寡闻不知‘息脉’一说。”   “……”   “不过看来下臣这四年虽然过得苦,但也并非没有好处,看看这燕国,短短四年便国泰民安,全是仰仗了帝君,要是没有这国泰民安,下臣这番回来又能毁掉什么才是痛快。”君倾真是爱极了吃干茶叶,不嫌苦涩也不嫌舌燥,“愈是美好的东西,毁起来才愈是痛快,帝君说是也不是?”   “百姓无辜!陷百姓于水火不安之中,你于心可忍!”姬灏川怒喝,他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   “百姓无辜?呵,呵呵呵!百姓无辜?”君倾笑得肩膀在轻耸,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令他忍不住放声笑,忽尔,只见他突地站起身,同时伸出手一把捏上了姬灏川的脖子,将他从龙椅上提了起来,睁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注视”着姬灏川的眼睛,一字一句冷冷道,“那我的族人便是有罪的?那些飞鸟走兽便是有罪的?这不过是你们燕国人欠下的债,如今还回来而已!我要的从来就不止是先帝他们几人的命而已。”   君倾说完,将姬灏川狠狠扔回了龙椅上。   他动怒了,他那一向冰冷得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盛怒满面,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仇恨与怒火。   姬灏川被扔下,额头正好撞到了椅把上,震得他脑子嗡的一阵响,只听他道:“这便是说,这次卞国之军大举攻来直到帝都城下孤才知晓,也是因为你。”   姬灏川的话里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若是没有下臣,那些卞*才打过边疆,帝君就当是知晓了,下臣要给帝君送大礼,怎能还在路上时就能让帝君知晓了,如此一来便不是惊喜了,帝君觉得对否?”君倾没有再坐回椅子上,姬灏川无法动弹,也就只能保持着方才君倾将他扔下的姿势,只听君倾又道,“帝君莫忘了,下臣是青羽族人,青羽族人自来有与鸟兽通言的能力,青羽巫神一脉,更是有驾驭鸟兽之力,人不可为的事情,有时候鸟兽正好可以做到,阻拦消息,没有谁再比那些孩子更适合,若没有那些孩子,这帝都的四处城门也不会这般轻易就被攻破的。”   “下臣‘抱病’在府的月余,可不是在府里陪孩子玩过家家的。”   “下臣当年闲暇时所绘的燕国地形图及后来补上的关卡位置,不想而今派上用场了,不然帝君以为殿堂之上,卞国太子会任由下臣那般拒绝了帝姬?”   “当然了,帝君近些日子一心只想着如何除掉下臣,断不会发现近些日子来,帝都鲜少有外来之人,便是由帝都出去做生意之人,今日里也没有回来。”   “下臣之所以任帝君将下臣绑缚刑场,不过是下臣想要亲眼看看,这所谓的刑场,是下臣的刑场,还是燕国的刑场,呵!”   君倾又冷冷笑了一声,而后微微躬了身,将长案上的装着血玉珠的小盒与茶盒盒盖阖了起来,将这两样物事拿在手里,他微微移了移脚,似要走了,“许久没有说这般多的话,说了这么多,下臣倒有些口干舌燥了,帝君在这儿好生坐着,待会儿自有人来接帝君。”   “你要的,是要燕国生灵涂炭,是要当年毁了青羽一族的几人断子绝孙。”姬灏川动不得,他的额头靠在龙椅椅把上,面朝下,致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沉得厉害,“莫忘了姬溯风身体里流着的,也是姬家人的血。”   “下臣自己的事情,就不劳帝君费心了,至于帝君你,下臣既不担心你有子,更不担心你会有孙,因为帝君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帝君应该庆幸膝下尚无子,否则就莫怪得下臣出手无情了。”君倾说完,慢慢走下了面前的白玉石阶。   “哈,哈哈哈——”这一会儿,轮到姬灏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笑出声。   君倾的脚步在走下最后一级石阶时顿了顿脚步。   只听姬灏川冷笑道:“那你以为你的朱砂是什么人?她的身体里,不仅流着先帝流着姬家人的血,还流着林海林家人的血,流着你恨之入骨的仇人的血,呵,呵呵呵——”   君倾不语,只是抬脚继续朝殿门方向走,在他将跨出大殿高高的门槛时,他的脚步又顿了顿,他冷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荡进姬灏川耳里,“你这剩下的所有日子,都将在囚牢中度过,过这世上最耻辱的日子,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你欠她的,你自己欠的,就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还。”   于而今姬灏川这样的人来说,最珍贵的再不是性命,而是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但从今往后,他除了拥有一条命,其余的,都不将拥有,连求死,都是奢忘。   君倾说完,跨出了门槛。   君松未走,而是在君倾跨出门槛时捏开姬灏川的嘴,朝他嘴里放进一粒药丸,迫使他吞下。   姬灏川觉得自己的唇齿又变回了无力,无力得发不出声音,更莫说能将舌头放到齿间。   从天堂坠入地狱,向来都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   他,便是如此。   真真是求死,都是奢望。   他已成这般模样,但求帝师无恙。   帝师……   *   静心阁。   帝师言危还在,只不过他褪下了他的灰色长袍,穿上一套黑色短褐,将垂散在肩的长发紧束成一束,握了一把长刀在手,只见他站在自己的屋子前,回头望了一眼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屋子,握紧刀,扭回头,抬脚便要走。   这是整座宫城最安静的地方,如今,也仍是最安静,卞国之军虽攻进宫城来,但现下还未到得静心阁这儿来。   言危帝师要在这之前离开。   他有紧要至极的事情要去做,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他以为他们绝不会输的,绝不会输的,可如今——   如今他们也不会输!   静心阁的高墙上,此时此刻趴着两个人,趴在一棵高大的枯树后,言危帝师并未察觉,抑或说他此时心正乱,根本就察觉不到他这院子周围,正有人,正有人在死死盯着他。   只听其中一人一脸的焦急,见着言危帝师就要走出了静心阁,忙压低了音量对旁的另一人道:“他他他,他就要走出去了!这到底是上还是不上啊?昨夜说来了又不来,今夜来了又只是趴在这儿一动不动只光看着,阿白,你到底还要不要我找东西了,我都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东西就在那个人的身上了,再不上的话,怕是要跟不上里,而且……我感觉那东西快要死了,再不快点的话它真的就会死了,它死了的话——”   这说话之人正是宁瑶,在她旁边的,自然就是小白。   只不过这会儿宁瑶的话还未说完,小白便变戏法似的朝她嘴里塞进了一块糕点,堵住了她的话,不忘瞪她一眼,嫌弃道:“什么叫那东西快死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宁瑶嘴里塞着甜糕,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见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而后将甜糕猛地往肚子里一咽,连忙又道:“我,我说真的呀!我不是在骗你的!”   “还有昨夜你收到的信说这事有人来完成,会是谁啊,这种时候你还靠别人,你这一身的好功夫还不比得了什么别人的吗?你一个人上去就能把那个人打到地里去了,你居然还要等!你——唔——”   宁瑶的又一句话还未说完,又被小白用甜糕堵上,更是嫌弃道:“让你等你就等,嚷嚷什么,那人要是不来,我再出手也不迟,若不是因为那人出手比我出手更能让人舒坦,你以为我会这么蠢在这儿吹冷风淋冷雨?你闭嘴,我叫你动了你再动。”   宁瑶只有点点头。   就在这时,小白的眼睛亮了起来,同时将右手食指竖起轻按到自己唇上,浅笑道:“嘘——来了。”   宁瑶的眼睛也立刻亮了。   因为她瞧见了有一个宫人迈着小碎步急急跑进了这院子里来,只可惜,距离太远,她瞧不见那人的容貌,只觉得那是一个温婉的人而已。   “喂,阿白,你说的人便是她?”   “不是她难道是你?”   “我看着她觉得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她……会杀人?”   “那你看着我这般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像不像是会杀人的人哪?”   “……”   “呵呵……这世上啊,本就多的是模样与内心不一样的人,很多时候,温柔的人更能令人防不胜防。”   小白浅笑吟吟地说着话,他话音才落,便见他从腰间摸出一样什么物事,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朝那宫人打扮的女子飞去!   宁瑶惊得张大了嘴,小白立刻伸手将她的嘴捂上,以免她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来。   小白飞出的是一支飞镖,正正好钉在女子的心口上,而后宁瑶听到的便是男子一声惊到心慌的呼唤声:“瑞儿!”   只见本是站着不动与女子有着一段距离的言危帝师两步便掠到了女子面前,在女子倒地之前将她抱在了怀里!速度快极,如疾风,令宁瑶睁大了眼。   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宫人打扮的女子,便是太后林方瑞。   这天下间,除了她,再没有人能让他这般惊慌失措,怕是连帝君姬灏川,都不能够。   他将太后抱住正要将她放下而去找那飞来飞镖之人,可他的手却被太后紧紧握住,让他走不得,也不忍走不舍得走。   “阿危……”太后看着言危帝师,只是看着而已,便有两行泪从她眼里流了出来,她抬起手抚着言危帝师的脸颊,只听她声音轻轻柔柔道,“阿危,你是不是要走了,带我都走吧,把我也一起带走吧……我不想再住在这儿了,再也不想了……”   “瑞儿,瑞儿……”言危帝师握住她抚在他脸颊上的手,声音颤抖,“瑞儿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给你找太医!”   太后微微摇了摇头,还是不放开言危帝师的手,“阿危,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你不会走,你不会离开这儿的……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你怎么会走……你是想要去救帝君的,对不对?”   言危帝师握着太后的手颤抖得厉害,他没有回答太后的话。   太后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微弱道:“那,那阿危你就再抱抱我吧……再抱一抱我吧……”   “瑞儿!”言危帝师将太后拥进了怀里来。   抬手将手缓缓朝他背上环去,太后将下巴轻搭在言危帝师肩上,她闭起了双眼,泪如泉涌。   就在太后闭起眼的同时,言危帝师猛地睁开了眼。   因为痛感。   从背后直刺心口的剧痛之感,疼得将他的魂灵束缚,疼得他整个人愣住了僵住了。   他的背上,心脏位置,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柄,就正握在太后的手里!   只见匕首齐根捅进了言危帝师的身体里,太后将其拔出,捅下,再拔出,再捅下,血水喷溅。   如此反复四次,太后才将满是血的匕首扔开,紧紧抱住言危帝师,完全就不顾插在她自己心口上的那支镖也已完全没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在哭,哭得生生凄厉,“阿危,与我一同死吧,所有人都死了!你会死,我也会死的,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因为我若不亲手杀了你的话,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会死,你若不死,你就会继续害我的孩子!”   “君倾把一切都跟我说了!你若活着,我的孩子就不会得到安宁!我不能再害她,我不能再让她受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阿危你!”   “你错得太多了,你不能再错下去!不是你的,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可你不舍得放手,我想,只有死,才能让你放手。”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的身手与你的蛊术,也唯有我……能真正地靠近你,能真正地杀了你。”   “你放心,我陪着你一起死,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   太后愈说,声音愈微弱,到了最后,她的双手从言危帝师背上松下。   她睡去了,永远睡去了。   小白与宁瑶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言危帝师身后,看着这一幕,听着太后悲伤到极致的话,她的心不由得抖了一抖。   她看着太后,再将目光移到言危帝师身上来。   当此之时,她眼睛微微睁大,只因——   她觉得言危帝师正低着头的侧脸有些眼熟。   她连忙跑到了他面前。   当看清言危帝师的脸时,宁瑶如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定在原地,面色惨白,双目大睁,死死盯着言危。   言危毕竟是习武之人,且又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男人,他还有一口气在,只够他抬眸,远已不够他站起身。   当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宁瑶时,他的反应……竟也如宁瑶一般!   宁瑶张着嘴,嘴唇颤抖着,似想要说话,却惊得迟迟发不出声来。   反是言危先出颤着声道:“小妹,对不起了,我不能回去接你了,我食言了……”   言危对宁瑶说完这句话,他微微笑了笑,随即便如太后一般,永远闭上了眼睛,永远睡了过去。   也在他闭起眼的那一瞬间,小白从怀里摸出一个紧裹着黑布的物事,只见他动作飞快地将黑布揭开,而后就着黑布裹住那物事的顶端,用掌力将那物事从言危帝师的头顶生生打进了他的头颅内!   那黑布里裹着的,不是其他,正是一根桃木钉!   就在小白将桃木钉打入言危帝师头颅内的一瞬间,一直抖着唇出不了声的宁瑶朝言危扑了过来,嚎啕大哭出声:“大哥——!”   这是她一直一直在找却一直一直没有找到的大哥!是亲手教她蛊术的大哥!   他们从小被族人视为异类,大哥为了让她能回到她一直想回去的族村,突然有一天告诉她,他要离开她一段时日,他要变得强大,变得族人再不敢驱逐他们,变得能给她快乐的日子!大哥让她等着他,等着他回来接她。   她就一直等一直等,也一直找一直找,她相信大哥不会骗她的,她相信大哥一定会变得强大带着她回到族村的,可是,可是——   “啊啊啊啊啊啊——大哥——”宁瑶跪在言危身边,哭得撕心裂肺。   这样的哭声,让小白有些不忍听,也让小白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己手里还拿着的黑布,方才裹着桃木钉的黑布。   桃木钉入头颅,若为妖,将魂飞魄散,若为人,魂灵将化作荒魂,永世不得入轮回井,直到魂灵在天地之间随风而逝,永不存在。   而这帝师,竟是这小道姑的大哥,世事造化,向来都是这般弄人呵——   可纵是旁人再伤心再悲痛又如何,而今在他眼里,没有人比得他的小阿倾重要!小阿倾要这帝师这般死,他就必须这般死!   有些人适合留着慢慢折磨,而有些人,是绝对留不得的,以他最不能承受的死法杀了他,让他连悔恨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这才是最残忍。   时间哪……   还剩不过半日而已了。   ------题外话------   大结局了,这是上篇,明天出下篇,也还是晚上这个点左右更新,就不请假码大结局了。   有姑娘说结局来得突然,其实并不突然,故事当结束时自要结束,虽然在很多姑娘眼里我写的故事是啰嗦的拖沓的,可这就是我想写的姑娘,我真的问心无愧,因为我没有灌水。   要是看过我其他文的姑娘就会知道,我的写作风格就是如此,不喜欢事事写得太详尽,也不喜欢事事都解释得清清楚楚,我一直觉得,留点空余的地方给读者想象是再好不过的,有时候,不完整才是完美。   要完结了,感慨良多啊,对我来说,码字更新真的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情,感谢一直跟文的所有姑娘的陪伴!感谢所有支持我的姑娘!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我的坚持!我爱你们! ☆、041、终章【下篇】   朱砂睡不着,她也不想睡,因为她的心很疼,很慌。   她在等,等天明,等她身体能动的那一刻。   阿离小家伙就在她身侧,短短的手臂正抱着她,睡得很是香甜。   朱砂稍稍侧低下头,就能看到小家伙睡得安稳香甜的小脸,她想抱抱她的孩子,可她现在还不能。   她还想她的阿兔,很想很想。   可如今她除了老老实实地躺在这床榻上,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便是想低头亲小家伙一口,都无能为力。   好在的是,小家伙的身子,很温暖,很温暖……   *   寅时,天仍黑,秋雨仍在下。   丞相府里一片漆黑,唯有府中厨房内有火光。   厨房里的窗户上有人影,厨房里有洗刷锅碗的声响,是有人正在厨房里忙活。   只见这人墨衣墨发,正蹲在大水缸边,洗刷着蒙着些微灰尘的锅碗,他的动作很慢,好些动作都是在摸索,就好像他看不见一样。   此人正是君倾。   他洗好锅碗后将里边的水珠擦净,将锅燉回到灶台上,将碗筷放到了一旁专门摆放食材以及做准备用的案板上,而后舀了一瓢水倒进了大锅里,随后便在灶台前蹲下身,慢慢往灶膛里塞柴禾。   他要烧柴火,点燃灶膛。   瞎子生火,始终是困难的,君倾也不例外。   小白就坐在这厨房里的方桌旁,翘着腿,歪着脑袋,用手撑着下巴,一副懒洋洋模样地看着君倾,不仅没有要帮他一把的意思,反是在催他道:“小阿倾,我饿了。”   “嗯,我在准备。”君倾这一次没能将柴禾点燃。   小白像是没有听到君倾的话似的,耍赖似的又催道:“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我要吃甜糕要吃甜糕,要吃红豆馅儿的,绿豆馅儿的,还要是小兔子模样的,甜、糕!”   “怕是只能做一种馅儿的,我这模样,时间怕是不够。”君倾又道,语气淡淡,没有丝毫不耐烦之意,他继续用火折子点柴禾,“小兔子模样的怕是也不成。”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吃红豆馅儿还有绿豆馅儿的!还要是小兔子模样的!”此时的小白像是个不懂事且还会耍赖的小孩子,非要嚷得君倾满足他不可,“没有两种馅儿我不吃,不是小兔子模样的我也不吃!小阿倾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让你现在就见不到我!”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君倾轻叹一口气,却还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与愠恼。   “就是为难你咯,你从小到大,被我为难的还少嘛?哪一次你不都是好好的完成了?这一次,也一样。”小白一副笑嘻嘻的无赖语气,可他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相反,他的眸中,只有哀愁与不舍。   “你明明知道,这一次不一样。”君倾道。   “那我也不管,这是你欠我的,你就该还给我,少一个都不行。”小白哼哼声。   “是啊,我欠你的,是一定要还给你的,不然正午之后,你就算想要我还,我也还不起了。”君倾语气淡淡,“那你要多坐久一些了,饿了,就先忍着。”   “忍不了。”小白似乎总是要和君倾对着干。   “现在这厨房里也没什么可以给你吃的,忍不了也得忍。”   “忍不了忍不了忍不了!”小白又开始耍无赖,“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小倾倾你不爱我了,你舍得让我饿!”   “……好了,别嚎了,我先做些简单的给你填肚子吧。”君倾很无奈。   “我要吃甜的,不是甜的我可不吃。”   “甜的面疙瘩汤如何?”   “不想吃。”   “那你就饿着吧。”   “好吧,看在你还算有良心的份上,甜的面疙瘩汤就疙瘩汤吧,记着给我多放点糖就行。”   “嗯。”   “不过这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把火先生起来?”   “我知道。”   “那你就快点,我可是不会帮你的。”   “嗯。”   不过一碗疙瘩汤而已,君倾做了整整半个时辰,还不包括生火的时间在内,小白一直都是在旁看着,一直叨叨地说着话,根本就不会给君倾搭把手,君倾也未提出要他帮忙。   小白在吃着疙瘩汤的时候,君倾又已开始继续忙活。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做出来的甜糕能不能吃。   小白前边着急着喊饿,可现下君倾做好了疙瘩汤捧到了他面前来,本当是饿得立刻将这个疙瘩汤吃得底朝天的他,眼下却是在慢慢地舀着甜汤来喝,慢条斯理地舀着面疙瘩来吃。   很明显,他并不饿。   小白的确是不饿,他只是想吃这样一碗甜到腻的面疙瘩汤而已。   君倾也知道小白并不饿,他只是想为小白做一顿饭而已。   就像他与小白都知道他做的甜糕并不好吃,可小白愿意吃,他也只是愿意做而已。   因为他们都知道,待到正午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所有的所有,都将过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   雨停了,天亮了,很亮很亮,像是昨儿一整日的雨将暗沉的苍穹洗净了一样。   朱砂睁着眼,看着窗外的天色由黑沉变为蒙蒙亮,再由蒙蒙亮变为大亮,时辰,似乎快要到正午了。   阿离小家伙似的倦极,又似是在朱砂身边睡得太安稳,以致到了这会儿天已经完全大亮的时辰,小家伙才慢慢睁开眼。   小家伙一睁开眼便看到朱砂在对他温温柔柔地笑,开心满足得拿脑袋在朱砂颈窝里蹭了蹭,一边道:“娘亲娘亲!”   “阿离。”朱砂柔笑着应了小家伙一声,“睡得可好?”   “嗯嗯嗯!阿离睡得很好很好哦!阿离睡了一个好好的梦!梦到爹爹来接阿离还有娘亲回家哦!”小家伙开心地坐起了身,说了这话时只见他眨眨眼,看看朱砂又扭头看看明亮的窗户,又立刻扭头回来看朱砂,有些着急地问朱砂道,“娘亲娘亲,天亮了是不是呀?是不是呀?”   “嗯,天亮了,又一天过去了。”朱砂点了点头。   天终于亮了。   她也很快就能动了。   “那,那阿离就能和娘亲说那个秘密了!”小家伙的大眼睛里闪着亮盈盈的光,“小白说两天后才能告诉娘亲这个秘密,不然就不灵了,阿离算好了的,今天天亮亮的时候就……就算是过了两天了!阿离就能和娘亲说这个秘密了!”   “是什么秘密让阿离这么开心?”朱砂柔声问道。   “就是和阿离昨夜做的梦一样的!”小家伙的眼睛更亮了,“就是爹爹会来接娘亲还有阿离回家!小白说的!小白说爹爹不会死的!会来接娘亲和阿离一块儿回家的!”   *   山上的天亮了,丞相府里的天也亮了。   可不管天如何亮,君倾都看不见。   他只是知道,天亮了。   正午时分,也快到了。   好在的是,他在午时之前将小白想吃的甜糕做好了。   红豆糯米糕和绿豆糯米糕,捏成小兔子的模样,里面还裹着红豆泥和绿豆泥的馅儿。   小兔子捏得并不好,歪歪扭扭的,红豆泥和绿豆泥也撵得并不烂,里边还夹着成颗的豆子。   不过,小白不嫌弃。   相反,他吃得很开心,很满足。   君倾不吃,他只是坐在小白对面,“看”着他吃,以及分一些给飞到他身旁来的鸟儿吃。   小白吃着吃着,忽然递一个红豆甜糕到君倾眼前来,嘴里还嚼着一大口甜糕,口齿不清道:“喏,小倾倾,你也吃一个自己做的甜糕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哟。”   君倾拒绝道:“我不饿,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你确定你不吃?”小白将嘴里的甜糕咽下,问。   “嗯,我不吃。”   只见小白立刻将摆在自己面前的甜糕盘子都推开,不高兴道:“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   “你吃还是不吃?”   君倾无奈,终是伸出手,欲接小白又一次递到他眼前来的甜糕,谁知小白却是将他的手打开,同时道:“嘴打开,我塞给你吃,要是给你自己拿了,铁该又放下了。”   “……”   “赶紧地开嘴,就最后这点时间了,还不听我的话是不是?真是白养你了,到最后了还要伤我的心。”小白抱怨道。   “……”君倾无法,只能听小白的话,将嘴张开。   “这才乖嘛。”小白立刻就笑了,同时将手上的那块红豆甜糕一整个都塞到君倾嘴里,随即又一副认真的口吻道,“不准吐出来,整个儿的都嚼了咽下去,不然我可生气了啊。”   甜糕有些大,君倾嘴里塞着甜糕,腮帮子便有些胀鼓鼓的,他没有吐出来,而是嚼了嚼,将其咽了下去。   小白看着君倾那有些胀鼓鼓的腮帮子,有些感慨地笑道:“哎,多少年了,没有见到小阿倾这般像个小娃儿的模样了。”   君倾不答小白的话。   小白继续吃甜糕,不过却在将这一块甜糕放进嘴里前问君倾道:“最后一点时间了,不打算留给阿离或者那个小猪吗?”   只见君倾放在腿上的手明显一颤,他微微摇了摇头,“不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不必再徒增伤悲。”   “最伤悲的还是你自己。”小白将甜糕扔进了嘴里。   “或许吧。”君倾语气淡淡,“这样也是最好。”   “我可不觉得这样才是最好。”小白嘴里塞着甜糕,又开始口齿不清了。   “小白,快正午了,要交给他们母子的东西,还是要劳烦你了。”君倾“看着”小白,面上满是惭愧,“抱歉,都到了最后,还是要辛苦你。”   “我不干。”小白在继续往嘴里塞甜糕,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很急,他塞得快,咽得也快,伸出手来捧了一碗甜汤,喝下去之后又接着吃,依旧吃的着急,就好像会有谁和他抢似的。   “那是你的儿子你的妻子,又不是我的,你的事情你自己去做,我才不帮你。”小白嘴里满是甜糕,他更加的口齿不清。   “小白,我——”君倾正要说什么,可就在这一瞬之间,他身子猛地一抖,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可怕到能令向来冷静的他也惊了骇了。   可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厨房还是方才的厨房,没有变,小白也还是那个正在使劲往嘴里塞甜糕的小白,也没有变。   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更没有可怕的事情。   而若没有可怕的事情,君倾的身子怎会发颤不止,他的面上怎会满是惊骇之色,他的瞳眸,又怎会大睁。   因为这个可怕的事情,只有他自己能看到。   小白还在吃甜糕,君倾做了好几个时辰的甜糕,现下被小白吃得还剩下两个而已了。   小白的腮帮子被甜糕塞得胀鼓鼓的,他害怕自己嘴巴装不住会喷出来一样,他正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在努力地将嘴里的甜糕往下咽。   君倾只是睁大着眼看着小白,身子依旧在颤抖,他似乎想动,却动不了,想说话,可他的唇也颤抖,抖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待得小白终于将嘴里的甜糕咽下了,小白才拍拍一手拍拍自己的喉咙,一手从怀里摸出两样物事,放到了桌上来。   是一颗血玉珠与一支细小的竹铜管。   将这两样东西放到桌上后,小白又伸手去拈桌上最后的两块甜糕,拈了一块,扔进了自己嘴里,边嚼边看着突然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君倾,既不惊诧也不在意更不关心,反倒像他什么都没有瞧见似的,反是眯起眼扬起嘴角笑了,道:“解蛊很简单,将母蛊放到那小猪心口上,那子蛊就会自己爬出来了,不过要快哟,这母蛊似乎快死了,要是今夜子时之前你还没找到那小猪,以后的事情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小白在笑,只是,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   奇怪在于——他的笑,在渐渐变得透明!   不,不止是他的笑在变得透明,而是他整个人都在渐渐变得透明!   可他还是在笑,笑着拿起了最后一块甜糕。   甜糕在他手里,他的手也在慢慢变得透明,能清楚地透过他的手指看到甜糕完整的模样!   小白将这最后的一块甜糕咬了一口,看着依旧惊骇得回不过神来的君倾,笑道:“小阿倾啊,咱儿子已经四岁多了,你都没见过咱儿子长什么模样,你该好好看看他的,看着他慢慢长大,就像我看着你慢慢长大一样。”   “还有那小猪,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不讨厌她了,因为啊,我发现,只有她能让我的小阿倾开心地笑,离开青羽山后,我都没有见过我小阿倾开心地笑了,这就够咯。”   “对了,我跟阿离说了,你会去接他还有那小猪回家,就是今天,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别让儿子等你太久了。”   小白依旧在笑,可他的笑已经瞧不清了,因为他的整个人,已经快透明得看不见了。   他又咬了一口甜糕,笑得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都完全眯了起来,“这甜糕,很好吃。”   “啪嗒……”突然,那在小白手里的还未被他吃完的小半块甜糕掉到了桌上。   那本是穿在小白身上的一身绯紫色衣裳也落在了方才他还坐着的长凳上。   君倾还坐在那儿,然他的对面,已不见了小白。   厨房里明明还有小白的味道,却再也不见了他的人。   君倾还是那副痴痴怔怔的惊骇模样,忽有一句飘渺不定的话传入他的耳。   好孩子,屠城本非你所愿,你的罪,小白来替你赎,好好活下去吧……   ‘小白小白,你会死吗?’   ‘当然会了。’   ‘小白你是妖呀,妖也会死的吗?’   ‘妖也是生灵,当然也会死。’   ‘那……妖死后,也会像人一样进入轮回井,再转世吗?’   ‘不会。’   ‘为,为什么啊?’   ‘因为妖的魂灵没有轮回,死了,魂灵也就散了,死了就是真正的死了。’   ‘那阿倾不要小白死,不要不要!’   ‘呵呵呵,妖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哪像你们人,每一次轮回都不过短短数十载,就算小阿倾你都轮回五次了,小白也还在这儿的哟。’   ‘真,真的吗?’   ‘小白何时骗过你?’   ‘那阿倾要小白一直陪着阿倾!嗯……阿倾的这辈子都陪着阿倾!’   ‘我不想陪着你怕都不行,放心吧,小白会一直陪着小阿倾的。’   ‘说好了哦!’   ‘嗯。’   ……   君倾看着掉落在桌上的小白未吃完的小半块甜糕,他缓缓伸出手,拈起那小半块甜糕,放到了自己嘴里来。   是和方才小白塞到他嘴里的那块甜糕一样,是红豆甜糕。   明明是一样的甜糕,味道却不一样。   这块甜糕,一点都不甜,是苦的。   苦到了极点。   还有方才的那块甜糕……   小白从不喂他吃东西的,那块甜糕——   嘴里的甜糕很苦,可君倾却没有吐出来,而是慢慢嚼着,慢慢咽了下去。   将甜糕咽下时,君倾闭起了眼。   有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了出来。   厨房外,宁瑶靠着墙,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早已泣不成声。   *   整个帝都正乱,宫城亦乱。   莫说帝都大乱燕国大乱,纵是天下大乱,也不会有人在意。   疯了的人,从来在意的就只有将其逼疯的那一件。   冷宫闵鸾宫,卞*正有人巡到那儿。   忽然间,高高的荒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名蓬头垢面的女人,一见着人就疯了一般往上扑,一边扑一边睁大了眼睛激动地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本宫的皇儿!?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孩子,三岁,就三岁!有没有见过!?”   “啊!对了!我的皇儿叫溯风,溯源的溯,起风的风!你们有没有见过!?”   “哪儿来的疯妇,滚开!”侍卫被这突然扑来却又如何都推不开的疯女人逼得忍不住,手上长剑一挥,亮白的光在明亮的天光下闪过眼——   侍卫离开时,这闵鸾宫又重新陷入了死寂。   真正的死寂。   方才的疯妇仰面倒在地上,倒在血泊里,血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她的肚腹上。   她的眼睛睁大得死死的。   她已经断了气。   虽死,却不能瞑目。   这宫院里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她至始至终都缩在一个不会有人注意的角落里,不吭不声,面目呆滞。   她会一直呆在那个角落里,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永远。   *   世事不管如何,天道永不会变。   天会亮,天自也会黑,不管世事如何。   黄昏。   有一道纤瘦的影子在夯土官道上狂奔,朝帝都的方向狂奔。   她很急,不管是从她的眼神她的面色还是她的行动,都看得出她很急,她急得连马都忘了骑,只用她自己的双腿与全身的气力,以飞鸟的速度,朝帝都而去。   是朱砂。   与此同时,夯土官道上也有一匹健马在狂奔,朝与这女子相向的方向狂奔而来。   驾马的是一名男子,墨色的眸子如墨潭,身上的黑衣如从暗夜里走出来的人才会穿的一样,他的衣襟上,绣着一朵海棠花,朱砂色的海棠花。   他也很急,不管是从他的眼神他的面色还是他的行动,都看得出他很急。   是君倾。   忽然间,朱砂从路旁的一棵树上狠狠地栽倒下来,额头被地上的石子磕出了血。   她的体力,早已不知。   可她还未赶到帝都,她还没有见到她的阿兔!   就在这时,她听到前边路上传来一阵马嘶。   她猛地抬头。   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眼眸,能让她只一眼便失神的眼眸。   那双眼眸的主人,也正在看她,怔怔愣愣的,就好像她的眼眸也能让他失神一样。   朱砂觉得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泪了,尽管眼睛疼得厉害。   但她在笑。   她从地上爬起来,笑靥如花。   这一次,她不会再离开。   绝不。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完结了完结了完结了!激动得难以言表!   这就是我想写的结局,没有仓促,也没有快进,也没有省略,这就是我心中最初的也是最终的想要写的结局,我说过我不习惯事事写得详尽,这就是我心中的结局。   当然,番外会有,番外的向来我只写温馨的,就是姑娘们所说的甜甜章,毕竟和正文基调不一样,所以只能归为番外,也算作是后续吧,番外的更新时间不固定,更新的时候会在群里通知,当然如果有特别想看的内容,姑娘们可在群里跟我说,我会适当考虑的。   再来就是关于新文,新文我应暂时不会开,应该也不会占坑了,目前的打算是十一或者十二月开新文吧,只是打算,希望到时依旧能得到姑娘们的支持!   月票月票月票!给我月票吧!完结也要!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