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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绍瞥一眼幼帝粉嫩嫩的脸,觉得自己已成十恶不赦的禽兽,忙退后一步跪下:“此事万万不可!臣不能耽误了陛下,还是请太后收回成命吧。”   太后心道你这样的女子,还真是耽误了我儿。她扶荀绍起身,语气却甚为真诚:“哪里的话,荀校尉女中豪杰,百年难得一见,只有陛下这种真龙天子才可相配呀。”   “不不不,是臣配不上陛下。”荀绍又要跪下去。    太后拦下她,看一眼幼帝,也不知触动了哪点心思,眼眶瞬间就红了:“哀家也是无奈啊!荀校尉可还记得宁都侯?”   “应璟?”荀绍一听到这名号心中便是一声冷哼:“如何忘得了!”   当初她父兄战死,她立功沙场,本该顺理成章接手西北军统帅,宁都侯应璟却以“自古没有女子为将的先例”大力阻拦,若非如此,她如今又岂会只是个小小的校尉?   太后长叹一声:“先帝英年早逝,几个皇子为争帝位斗得腥风血雨,宁都侯扶持陛下登基本是大功一件,如今却已成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哀家秘密召你来商议这桩婚事,无非就是希望你帮衬着陛下而已,否则宁都侯他……他以后指不定就会谋朝篡位啊!”   荀绍一愣:“可他是太后嫡亲的堂弟,当朝国舅,陛下至亲啊。”   “哪里亲的过权势啊!”应太后轻抬袖口,拭了拭泪。   荀绍心下了然,她虽久居西北,对太后与应璟不怎么对付的传言却也有所耳闻,如今看来似乎是变本加厉了。   太后瞥她一眼,再接再厉,又挤出几滴泪来:“哀家也是没法子了,如今只要荀校尉一句许诺,答应以西北军力保陛下,他日待陛下成年,皇后之位便是荀校尉的。”   荀绍酒意全消,胃部泛疼:“太后言重了,陛下名正言顺,臣焉有不尊正统之理?只可惜臣女流之身,未能承袭西北军权,实是有心无力啊。”   太后变脸着实快,听她这么说,脸上又露出笑容来:“荀校尉放心,哀家听闻如今接管西北军的是你族兄,只要你接了诏书,亲事便订下了,他哪有不帮自家人的道理。”   荀绍微微蹙眉,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了。   太后趁热打铁,自袖中取出一卷诏书,声音压低了几分:“其实这只是第一步,哀家毕竟还在垂帘听政,总会有机会提拔你。荀校尉只要接了这订亲诏书,哀家保你在朝中平步青云,届时军权自会回到你手中。哀家与你同为女子,不像宁都侯,对女子为将毫无偏见。”   荀绍心中微微一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又轻轻松开。      太后瞧见她神情,又问一句:“如何?”声调婉转,似含了万般诱惑。   荀绍沉思半晌,终于屈膝跪下,双手接过诏书:“臣谢太后垂爱。”   太后大喜过望,一时心情又有些复杂,只要强忍着不去想这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人以后会成为她的儿媳妇,这桩买卖其实很划算。   荀绍忽而又强调一遍:“就按太后所言,待陛下成年再议婚娶吧。”   “那是自然。”太后巴不得这样呢。    荀绍起身,又瞄一眼幼帝,早知这么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就是为了这桩囧事,还不如直接装醉得不省人事了。   夕阳已下,暮色四合。   太后身边的郭公公忽然一路小跑着过来,火急火燎地低呼:“太后,太后,宁都侯来了!”   太后神情立变,也不留荀绍了,急忙吩咐郭公公领荀绍出宫。   荀绍将风帽戴上,裹紧披风,出御花园时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校尉,竟弄得这般鬼鬼祟祟,心中对应璟的厌恶又添了一分。   至广阳门,有一队人远远走来。荀绍垂眉敛目,脚步不乱,与那群人擦身而过,情绪毫无波动,对方丝毫不曾注意到她。   远处的郭公公刚松口气,却见队伍前方的宁都侯转身朝荀绍的背影看去,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郭公公。”   他一个哆嗦,快步上前:“参见宁都侯。”   千万不要问那人是谁,千万不要问啊!   “本侯怎么闻到了酒气?以后宫中出入可要管严些。”应璟自他身边走过,言语中似带着笑意。   郭公公一叠声的称是。   太后端坐凉亭之中,一派宁和之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应璟自远处缓步而来,黑底暗红纹的广袖朝服,日日见到,日日碍眼。   “参见太后。”   太后到底还没勇气与他正面冲突,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应付:“宁都侯免礼,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   应璟含笑道:“太后说的是,臣听闻荀绍回来了,怎么没见着人呢?”   太后嘴边笑容立时有些坍塌,那边幼帝已经欢快的跑过来,老远就亲昵地叫“舅舅。”太后最看不惯应璟将自己儿子哄得服服帖帖这套,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幼帝刚才已听见荀绍的名号,转着脑袋不断询问:“荀绍是什么人?”   太后尚未说话,应璟便回道:“是荀家的女公子,自幼生长在军中,就爱打打杀杀,现任西北军的赞军校尉。”   幼帝人小鬼大地皱眉:“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应璟笑了一声:“太后对她倒是欣赏的紧,听闻已将她选作陛下的皇后了呢。”   “什么?”幼帝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皇后是什么概念,顿时瞪圆了眼睛,几步跑到太后跟前:“母后,这是真的?”   太后听出应璟刻意挑拨,又恨他掌握了宫中动向,气不打一处来,忿忿起身,拉起幼帝的小手道:“陛下随哀家回寿安宫去说话,此事哀家会原原本本说与你听。”说完瞪一眼应璟,拂袖离去。   第二日早朝时,幼帝的眼睛肿得赛过核桃,惹得一干大臣面面相觑。待珠帘后的太后说出那桩刚刚订下的亲事,众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朝堂立时一片哗然。    “太后,此事万万不可啊!”御史对幼帝心生同情,激动万分:“帝王婚事,自有体统,岂能草率而定?何况陛下尚且年幼,此事为时过早啊。”   “是啊太后,使不得啊!”   “此事确实有失体统……”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太后自珠帘后轻咳一声,开了金口:“老丞相如何说?”    朝堂上吱吱喳喳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老丞相出列行礼:“帝王婚事虽不是小事,说到底却也是皇家家事,何况如今只是订亲,只要太后和陛下都愿意,老臣无话可说。”   西北军有四十万,历来由荀家人一手执掌。荀家父子战亡后只剩下荀绍这么个独苗,口碑再不济,战功名望都有,族人和军队都对她无法忽视。太后此举无疑是要借一个荀绍为陛下套牢整个西北军。   老丞相是明白人。   其余的人闻言面面相觑,只好转头去看宁都侯。   太后得了丞相相助,这才看向应璟:“那么,宁都侯的看法呢?”   应璟微微笑道:“微臣一切以陛下主张为尊,不敢妄言。”   太后不大痛快,他自己做好人也就罢了,还不忘指桑骂槐说她强迫幼帝!她憋着口气道:“陛下自然是应允了,既如此,看来宁都侯是无异议了,那便退朝吧!”   应璟抬头看了看幼帝,他哪里是心甘情愿,撇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大臣们纷纷涌出殿外,大部分人都颇有微词,但宁都侯和老丞相都在打太极,他们也无可奈何。   幼帝生着闷气,可怜兮兮地往内宫方向走,小小的身影无比落寞。行至半道,忽听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原来是应璟追了上来,他的眼泪唰唰就流下来了:“舅舅,朕不要娶个老女人!”   左右宫人连忙回避,当作没听见。   “唉,陛下既然不愿,刚才为何不明言呢?”   幼帝泪水滔滔不绝:“母后以死相逼,说什么帝王责任,朕有什么法子嘛!”   应璟猜想也是这样,蹲在他身前安抚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只是如今老丞相也对此事鼎力支持,也只有暂时委屈陛下了。”   幼帝哭得更凶了。   应璟抬袖为他拭了拭脸:“陛下放心好了,荀绍如何配得上陛下?舅舅就是自己上,也绝对不会委屈了陛下。”   幼帝立时收声,对他的信任更上一层楼,感动得无以言表,奶声奶气地哭喊:“舅舅,你就是朕的亲舅啊!”   应璟微笑起身,正气凛然。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乱七八糟的忙,今天终于回家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新文发了再说,好像隔很久的样子了,居然有点忐忑,哈哈~~   之前写日子那文时查资料,看到一个西晋世家女叫荀灌,13岁就一身武艺建了功勋,很了不起,可惜之后再没看到有关她的记载,由此萌生了这文的设定~   PS:依旧是架空,切勿考据深究~虽然没存稿,但我会日更~   总之希望大家喜欢新文,请多多粗水支持,热情地抛飞吻~=3= ☆、第二章     荀绍人还没回到西北,订亲的消息已经先到了。   这时节在西北边疆往来商旅颇多,这事情一来二往被传得神乎其神,到后来居然有人说幼帝与荀绍乃命定三生,二人年龄悬殊却是一见倾心,激的荀绍本人一身鸡皮疙瘩。   随侍竹秀在她常去的那间酒家里找到她,气势汹汹地质问:“校尉此举对得起你死去的父兄么?”   荀绍拍桌反问:“你这是下属说话的态度?”   竹秀是苗疆女子,眼大胸大胆子大,半点没被震住,抱着胳膊反唇相讥:“校尉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属下又何必对你尊重!”   荀绍被她说的老脸微红,干咳一声:“你以为我乐意啊?父兄死后,荀家风光不再,太后开了尊口,我有选择的份儿吗?”   竹秀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那你就真答应了?”   荀绍收拾了一下朝外走,转移了话题:“荀将军如何说?”   她父兄战死后,堂兄荀鸣接任了军权,但她向来只叫他荀将军,生分得很。   竹秀道:“正是将军让我来找你的。”   荀绍哼了一声,出门从树上解下马,翻身而上:“你准备一下,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回洛阳去。”   竹秀勃然大怒:“你现在该做的是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早点嫁了!而不是回洛阳侍奉个四岁娃娃!”   “谁说的?陛下明明五岁了!”荀绍策马而去,将暴跳如雷的她甩在身后,倒有些像是在逃。   不出五日,圣旨下,急召荀绍回都任职。   荀鸣从营中赶回将军府,就见下人们已经在替荀绍收拾东西,他检查了一下,吩咐左右将东西卸了一半下来。   “身为校尉,如此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将军呢!”   荀绍刚好出来,听见这话,冷冷道:“将军说的是,哪能抢了您的风头呢?”   荀鸣转头看她,嘲讽地笑道:“我以为你继任不了将军一职,迟早会在沙场上挣回来,没想到最后居然要嫁人了。不过这样也好,以你的做派,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的出去,太后实在是仁慈,陛下年纪虽小,至少你后半生有地方可待了啊。”   荀家代代都出武将,大多英武勃发,荀鸣却生得白面红唇,此时拿腔作调地说出这番话来便显得尤为刻薄。   荀绍翻个白眼:“将军不用替末将担心,末将只怕自己有朝一日回来,您就没地方可待了呢。”   左右仆从大气也不敢出,将军和校尉向来见了面就互掐,军师从不让俩人一起在军中碰头,连演武也是。   荀鸣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荀绍噎住了他,没事人一样翻身上马,还笑眯眯地跟他道别:“将军,此去一别万里,以后可要常来看望末将呀,军中那些兄弟就多指望着将军照应了。您放心,待我以后做了皇后,一定会好好提拔您的。”   荀鸣冷着脸道:“但愿本将军能等到那天。”   竹秀笑嘻嘻地来补刀:“哎呦将军瞧您说的,您一定长命百岁,不会活不到那时候的。”   荀绍哈哈大笑着策马奔远。   竹秀再不管荀鸣的黑脸,上马赶上荀绍,将缰绳扯得咯吱作响:“将军实在过分,当初论功劳论资历都轮不上他做这个将军,如今他还这般落井下石,一点也不为你着想。”   荀绍笑道:“他今日已经让着我了,毕竟我若做了皇后,他还有可能做国舅呢,只怕以后还得巴结我!”话音一顿,她忽然连呸几声:“说到国舅就来气!做国舅的没一个好东西!”   竹秀啧了一声:“校尉还记着仇呢?这是要回都报仇去了?”   “哼,应璟那臭小子,迟早要栽在我手里。”荀绍一夹马腹,箭一般冲了出去。   竹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去追赶:“等等!回来!你还真要去做那混账皇后啊!”   二人一个追,一个逃,到洛阳时将随行之人甩了远远一大截。   都城洛阳风霜百载,连风沙蔓延的西北也比不过它沧桑厚重,沿街尽是高楼飞檐,雄浑指天,轻轻一嗅,似乎都能闻见那苍朴古拙的气息。   朱雀大街宽阔,可两辆六乘马车并驾齐驱,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荀绍和竹秀虽衣着寻常,但两人跨马当街一路吵吵嚷嚷,还是很惹人注目。   竹秀始终没有放弃阻拦的打算,任凭荀绍怎么劝也没用,全无属下自觉,横眉冷目地瞪她:“属下不能眼看着校尉趟进这荒唐婚事里,校尉若是还不听劝,那属下就只能以下犯上了!”   “冷静冷静,已在皇城脚下,不要冲动。”荀绍打马凑近,笑眯眯地来拉她的手,“走吧,先去老宅子安置下来再说。”   竹秀见她不听劝,劈手便去夺她腰间长剑。荀绍侧身避开,两指搭在她手腕边轻轻一扣。竹秀吃痛闪避,一脚踹上她身下马臀,马吃惊奔出,她也跟着追上去,甩出一道鞭子要去缠荀绍。   沿途百姓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慌忙躲避。   荀绍纵马前行,英姿飒爽,回身格挡时利落潇洒。道旁有人离得近,大声叫好,她哈哈大笑,还道一声“过奖”,更惹得竹秀大怒不止。   一路奔出百丈,竹秀紧追不舍,手中不知何时执了双刃,自马上跃起,扑过去与荀绍继续缠斗。   荀绍劈手打落她左手白刃,竹秀右手一挥,她抬臂一挡,刀刃竟脱手而飞,直朝远处行驶而来的马车削去。   百姓们惊呼声此起彼伏,那车上坐着的少女贪看热闹,来不及躲避,早已吓呆了。   荀绍纵身一跃,提起轻功掠过去,惊若翩鸿,脚踏上马车时,堪堪撞开刀刃,正插在车夫身旁车壁上,惊得他嗷嗷乱叫,手下一紧,马匹也停了下来。   荀绍攀住车辕稳住身形,抽下刀刃反手背到身后,连忙道歉:“惊扰姑娘了,还望恕罪。”   她的嗓音因为曾经常年高喊而有些粗犷,低声说话时便有些沙哑,为图赶路方便,又是黑衣束发,英气逼人,虽不是刻意为之,却很容易让人误会。   少女看着她痴痴如醉,最后双颊微红,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荀绍以为吓到了她,转身就要跃下马车,忽听车中有声音道:“留步。”   她扭过头去,少女已经跃下车来,开始摆放墩子,一只手撩开车帘,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和一截精绣云纹的广袖。   这声音明明是男子,手却美胜女子,荀绍兴致盎然地抬头去看对方的脸,融融秋阳,人若珠玉,似乎连周遭洛都的天光山色都晦暗了几分。   荀绍的脸色却是陡然一沉。   应璟探身而出,走下车来,笑意绵绵:“阿绍可算回来了,我都在城门内等了许久了。”   荀绍呵呵一声:“末将跟国舅不熟吧,怎敢劳烦国舅亲自来接?实在受宠若惊啊。”   应璟笑笑,只好改了称呼:“荀校尉可真是见外啊。”   荀绍懒得理睬他,转头去找竹秀,她大概是觉得自己险些闯祸,正躲在人群里张望呢。   这一看才发现周围早围满了百姓,不过视线无一不围绕着应璟转悠,大约是听到了荀绍那声称呼,大家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神情颇为惊讶。   汝南应氏世以文称显,代有传人,着作不绝,号称“以文致仕”,却向来行事低调。宁都侯位高权重,已是与丞相分庭抗礼的肱骨,更是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今日这一露脸,君子端方,不可方物,自然众人瞩目,离得近的女子已经忍不住悄悄往他车驾上扔罗帕了。   荀绍见状唯有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长叹一声,告辞要走。   “荀校尉且慢,本侯还有礼物相赠呢。”   “哦?”荀绍其实一点也不期待,但这么多人也不能显得无礼,只好扭头问一句:“国舅要送我什么大礼?”   “胭脂水粉,都是宫中后妃们喜欢用的,我琢磨着荀校尉驰骋沙场多年,应当没有这些东西,但日后却是要用到了,便提前给你送来了。”应璟笑着说完,吩咐侍从将礼物奉上。   荀绍嘴角微抽,是啊,以前征战沙场自然用不着,以后要以色侍人,却是要涂脂抹粉了。   呵呵,要不是你我至于沦落到这地步吗!!!   她咬咬牙,忽而笑了一声,高高兴兴上前接了过来:“一回来就蒙国舅赠送厚礼,那我一定要回赠一份礼物才行。”她转身走去自己的爱马身边,随手从马鞍上揪了一块皮革下来,走过去双手放到他手里。   “这是……”应璟不解地看她。   “哦,国舅坐惯了马车,甚少骑马,可能不太了解,这是下马时手所捏的地方,洛阳话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西北凉州管这东西叫‘威’。”   应璟脸上笑意愈深:“好一个‘下马威’,荀校尉以贴身之物相赠,真是深情厚谊啊。”   “国舅客气。”   荀绍假笑着转身,从人群里一把扯出看热闹看得高兴的竹秀,连告辞也懒得说就走了。   侍女凑过来问:“公子,西北凉州的人下马真用这东西?”   应璟手指把玩着那皮革,笑了一声:“看你方才总盯着荀校尉,莫不是看上她了?这东西送给你做个念想好了。”   侍女赶紧摆手拒绝,“校尉是女子,奴婢只是一时失态罢了!”说完又忿忿不平地补充:“公子连个侍卫都没带就来迎她,这般礼待,她竟不领情,真是不知好歹!”     应璟吃吃而笑:“放心,不出三日,她少不得自己来找我。”说话间人已走回车边,见脚下落着一块罗帕,他弯腰捡了起来,转身朝人群道了声谢,纳入了怀中。   人群里有个姑娘尖叫一声,晕了。   这夜洛阳城中八卦纷纭,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的荀校尉终于入了都,国舅风度翩翩亲自相迎,二人具体说了什么无从得知,但似乎有一场唇枪舌剑。   据知情人士推断,必然是国舅心疼幼帝,不满婚约,但校尉毫不退让,简直不知廉耻!   百姓们先是同情幼帝,接着夸赞国舅:“宁都侯高风亮节,在世周公旦啊。”   荀绍在酒楼里听得犯呕,脸太重要,太重要啊!   太后已收到消息,大半夜睡不着觉,在寿安宫中急得团团转,不对劲啊不对劲,应璟明明早知道了自己的意图却不做阻拦,倒像是顺水推舟,莫非有诈?   第二日起身,揽镜自照,竟多了一根白发,愈发忧愤。   幼帝也是一宿未眠,挠心挠肝地急躁,荀绍入都了,怎么办?怎么办?   舅舅啊,你一定要给我挡着那个老女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方便广大上班族和学生党,我会努力每天在晚七点准时更新的。   上章留言里看到好多老读者回来了,嗷嗷嗷好开心,不过我又渣速度了,没能一一回复,惭愧啊!总之感谢大家回归,也欢迎新读者的到来~~   内个啥,这文其实非常有节操,所以为了守护国舅和作者的节操,还请大家多多粗水支持呀\(^o^)/~ ☆、第三章     回都之后,册封官职成了当务之急。   荀绍现任赞军校尉,主要职责就是为将军出谋划策。但西北军里本身就有个大军师在,碍着她和荀鸣的过节,几乎从不让她参与军务,所以说白了她就是个挂名的,半分不用动刀动枪不说,连脑子和嘴皮子都不用动。   过去两年里,荀绍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张被风吹雨淋得黑不溜秋的脸退回到白皙水嫩,真是说不出的伤感。   所以这次回到洛阳,她是怀揣着一番壮志的。   太后这边早有安排,因为宫中有应璟耳目她不放心,第二日一大早特地派郭公公悄悄登府送来密函一封。   荀绍拆开看后,犹豫片刻,叫来竹秀,让她准备厚礼,要去拜访羽林郎。   羽林郎统管皇家禁卫军,只要拿到这个位子,就是开了个好头,以后想拿回西北军统帅一职就会容易许多。   太后的意思是,现任羽林郎邓通平是荀老将军的旧部,眼下行将辞官归隐,继任者尚未定下,叫荀绍去他府上走一趟,若能得到他亲自举荐,自然事半功倍。   荀绍心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但官场历来如此,哪有绝对的黑白。何况太后最后还说了句“以防应璟从中作梗”,实在太有道理。   邓通平年事已高,但得知荀绍前来,竟亲自出门相迎,未语先笑,再开口又隐隐带上哭腔:“当初见面时你父亲哥哥都还在,你不过是个小丫头,如今转眼就这么大了,物是人非啊……那些狼子野心的魏国狗贼!该杀!”   荀绍对他大起大伏的情绪有点哭笑不得,但字字句句落在心里又觉得堵得慌,赶紧招呼竹秀将礼物奉上,打了个岔:“世伯放宽心些,国家征战历来无休无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邓通平叹口气,不再提往事,请她在厅中落座:“这次你回都本是好事一桩,只是与陛下订亲一事着实叫人吃惊,老夫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置信啊。”   竹秀忍不住抢先叫道:“羽林郎说的是,烦请您一定要好好劝劝我们家校尉,她这个一根筋的不开窍啊!”   “闭嘴!”荀绍瞪她一眼。   邓通平笑着摇摇头:“此事的确荒唐,若是彼此相差无几也便罢了,你与陛下相差也太大了,如今朝中与坊间都对你颇有微词,若非宁都侯力压此事,只怕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呢。”   荀绍不以为然:“他哪会如此好心。”   “诶,此事千真万确,宁都侯行事向来可靠。”   荀绍闻言微微皱眉:“听世伯的口气,似乎很欣赏他?”   邓通平抚须而笑:“那是自然,宁都侯君子端方,进退有度,朝野谁不称赞?当初先帝早逝,陛下登基,他居功至伟,却只领了个侯爵,在朝中也从不居功自傲,待人谦和有礼,还多次以陛下名义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先帝在位时战乱频仍,如今能缓过气来,其实多亏此人功劳啊。”   荀绍心中冷笑,那是他会做人而已,他的真面目又有几人能看清?   邓通平瞥见她神色,端茶饮了一口,讪笑道:“老夫知道你心有不甘,你自十三岁便建功立业,就是男子也少有比得上你的,可宁都侯说的也对,阴阳有序,男女各司其职,国中又不缺将才,若是将你推至沙场,倒显得我朝中无人,岂非叫别国看了笑话?”   竹秀听得气愤,想要开口反驳,身形刚一动,却被荀绍抬手拦下。   “那看来世伯是不可能举荐我为新任羽林郎了。”   邓通平一脸讶异:“原来你是为此而来?这……这……”他嗫嚅半晌,无奈道:“实不相瞒,继任一事已经有了人选,如今吏部归宁都侯掌管,若有变更,还得经过他啊。”   荀绍心中琢磨一番,问道:“敢问世伯,这人选是你自己选的,还是宁都侯选的?”   “是宁都侯挑好的,老夫也觉得可堪重用,便同意了。”   荀绍明白了,太后久居深宫,哪里是应璟的对手,这货早设好了套等她来钻呢!   她辞别了邓通平,出门跨马,对竹秀说去宫中一趟。   “你这时候还有心情去见小情郎?”竹秀刻意寒碜她,骑在马上晃着双腿优哉游哉地唱苗疆山歌:“我家情哥哥哟,十八正年少哟……哦不对,我家情哥哥哟,是个五岁娃哟……”   荀绍狠狠抽了几下嘴角,一甩马鞭,丢下她先跑了。   早朝刚过,这两日应璟在朝上出奇地给太后面子,倒弄得她如坐针毡,以至于荀绍入宫将邓通平那事一说,她才反应过来,好一阵气急败坏。   “哀家还奇怪他怎么如此安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你若是拿不下一官半职,这都城还怎么待的下去?他这是要借着逼走你来破坏婚约啊!”   荀绍想了想道:“不会那么容易,我已有办法,只希望太后能恩准。”   太后忙道:“那是自然,你放手去做,哀家给你撑着。”   荀绍抬头看看她,莫名忧伤,至少太后勇气可嘉啊。   辞别太后出宫时,日头已浓。一群宫人簇拥着幼帝朝寿安宫而来,恰好与荀绍迎面碰上。   荀绍的相貌生的讨巧,五官端丽,眉眼间又有几分英气,平常戎装披身,自有一番英武之气,改穿女装时也有端雅娴静之美——当然前提是她得斯文。   今日她着了胡服,束着细细的腰肢,愈发显得那双腿修长笔直,一路走来颇为惹眼。   幼帝抬头时下意识多看了一眼,觉得这姑娘长得挺顺眼,恰好又眼生,就顺口问了一句,结果得知她是荀绍,赶紧调头要走。   “陛下!”荀绍可不能当做没看见他,追上前来行了礼。   宫人们一见,猜想未来皇后有私房话要与陛下说,赶紧退避左右。   幼帝半天没理人,荀绍抬眼见他一副回避自己的模样,以为是那挨千刀的应璟挑拨了什么,新仇旧恨加一起愈发气愤,顿生感慨:“陛下若是早些成年就好了,也好……”   “也好早日娶你是吧?你做梦!”幼帝瞪着红通通的眼眶扭头跑远。   荀绍目瞪口呆,我是想说你可以早日自己做主啊陛下!   出了宫门,竹秀正等着呢,嘴里还在哼哼唧唧地唱着那首歌,惹得宫门口的侍卫眼睛老往她这边瞄。   荀绍走过去,以手遮额:“快走,别给我丢人。”   竹秀朝那群侍卫挺挺胸,妩媚地一笑:“丢人的是他们吧,哼!”   “……”荀绍只好自己翻身上马,急匆匆地走人。   竹秀追上来,看看方向,疑惑道:“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去宁都侯府!”   “哟~~~”竹秀清清嗓子,重新开唱:“五岁娃娃不知事,还是哥哥贴心暖……”   “我真想把你踹回苗疆!”   应璟下朝后去了趟别处,刚到府中,就见侍女对他挤眉弄眼:“公子,您真是料事如神,人果然来了!”   他立即回味过来,笑着解下披风交到她手中:“比我预料的还早了一天呢,请她去书房吧。”   书房临湖而建,八角飞檐上悬有铃铛,荀绍站在窗前,听着清脆铃声,看着池中游鱼,口中啧啧感叹。   好地方啊,这时候要是有壶好酒,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刚说完,竟真的闻到了酒香。   她深嗅几下,顺着味道走到门边,白衣宽袖的应璟抱着酒坛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这嗜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荀绍哼哼一声,装作一点也不动心。   可应璟将酒放到窗边小案上,被风一吹,酒香愈浓,又馋的她猛吞口水。   他临窗跪坐,转头看她:“今日若是来找我叙旧,那就坐下小酌几杯,若是要说其他,那就好走不送。”   荀绍板着脸在他对面坐下:“我虽好酒,却还有定力,否则军中禁酒,你以为我是怎么过的?你休要躲避,说!官职一事你想怎么样?”   应璟撑住额头:“你来找我,必然是有了主意,不妨说说你想怎么样好了。”   荀绍击案:“爽快!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羽林郎掌管宫中禁卫,乃是要职,既然如此,身负此职者需武艺高强,有勇有谋,是也不是?”   应璟点头:“是。”   “那你举荐那人是否担得起这条件?”   “自然。”   “那好,我摆下擂台,与他较量一番,胜者得之,如何?”   “摆擂?”应璟失笑:“我朝无此先例。”   荀绍一脸嘲讽:“国舅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守旧啊。”   “该守旧时就守旧,该推新也无需畏首畏尾。”他有意无意戳开了酒坛上的封口,酒香四溢,似将窗外粼粼碧波、远山近水都氤氲成了诗画。   荀绍顿时有些心不在焉,觉得他的脸都有些朦胧了。   汝南应氏的涤秋醉,多少年没尝过了。   她舔舔嘴唇,咳了一声,恢复常态:“该说的我都说了,太后也无异议。你向来看不起我身为女子,这次刚好叫你长长眼。”   “我看不起你?”应璟用掌心覆住坛口,笑看着她:“我打算举荐你做散骑常侍,正四品,高于羽林郎,这叫看不起你?”   荀绍怔了怔,随即又哼了一声:“那是士人做的官职,我是武将。”   “做文官即可,武将就算了。”   “你……”   荀绍还要再理论,却见应璟用手轻轻扇着坛口,幽幽问她:“真不想尝一口?”   “你等着!明日就叫你改变主意!”她愤然起身离去。   应璟目送她离开,望望酒坛,叹了口气。   这坛酒酿了这么多年,还想着暴殄天物一下,不想小饕餮长大了竟这么能忍,变难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苗疆好声音”竹秀女士的倾情出演,洒家终于有个女主的跟班是女性了_(:з」∠)_   话说,一到天冷就特别饿,我是一个人吗?好想身边放满零食是多么罪恶的念头啊!谁来阻止我!饕餮要不得啊嗷呜~~~~QAQ ☆、第四章     第二日下朝后,幼帝慌慌张张地将应璟召去御书房,张口就道:“舅舅你就别拦着荀绍了,她要去做羽林郎就让她去嘛!”   应璟微微蹙眉:“陛下何出此言?”   幼帝伸出小肥手故作老成地捏捏眉心:“舅舅有所不知,她一早入宫来见过朕。”   荀绍今早一起床就叫竹秀给自己弄弄脸,怎么楚楚可怜怎么弄,然后直扑宫中,说要见幼帝。   因为太后大力支持,郭公公不仅迅速将她领去了陛下寝宫,还将所有宫人给赶了出去。幼帝朝服都还没换好,差点躲去床底下。   荀绍穿着大袖褂衣襦裙,淡施脂粉,苦着张脸,确实堪怜。她上前几步,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幼帝双腿开始恳求:“陛下,求您让臣做散骑常侍吧!”   散骑常侍是常伴君侧的职务,多以士人充任,以谏君王得失。幼帝一听她这是要终日黏着自己啊,拼命挣扎道:“此、此事自有宁都侯安排,你跑来找朕做什么!”   “陛下有所不知,”荀绍假惺惺地抹抹眼睛:“就是国舅提出让臣来做散骑常侍的,只是还没定下而已。臣原本只想做个羽林郎,能在皇宫边上待着,隔三差五见您一次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既然如今有这机会,岂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所以陛下您就成全我吧!”   幼帝气得大嚷:“不行!你做羽林郎就行了!做什么散骑常侍!”说完不由分说开始大叫郭公公,再不想跟她废话。   应璟听完长叹一声,荀绍必然是看出了幼帝排斥她,所以才故意激将。可这法子也的确有效,毕竟他多年经营的形象在这儿,皇帝的命令可不能不听。   “陛下放心,此事臣已有安排。”   幼帝撅着嘴道:“反正只要不让她做散骑常侍就行!”   “是。”   走出宫门时天降小雨,有宫人殷勤地要去为应璟取伞来,眼前却已有人递了一把过来。   他抬头一看,是个妩媚的红衣姑娘,娇俏地冲他笑着:“国舅,这是我家女公子让我给你的。”   应璟朝她身后一看,荀绍撑着伞站在马车旁,细雨霏霏,她绾发着裙,是一幅烟雨佳人的画,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待视线落在她脸上,才发现他笑得有多得意。   难怪,原来是等在这里得瑟来了。   应璟收回视线,向竹秀道了谢,眼神在她胸前扫过,勾起唇,故意大声道:“你们女公子留你这样的随侍在身边,还真是有勇气啊。”   竹秀还没回味过来,荀绍已经注意到他的眼神了,低头看看胸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无耻!”   “大胆!竟敢对宁都侯无礼!”   荀绍转头看去,应璟的马车边腾地窜出个人来,一身侍卫装束,左手按住腰间佩剑,右手作势拔.出,对她怒目而视。   “哟,饭桶啊,原来你还跟着他呐。”   侍卫原本威风凛凛的脸瞬间爆红:“我叫范一统!不是饭桶!”   荀绍切了一声:“挺威风啊,刚才你一直盯着我们家竹秀以为我没看到?跟你家公子一个德行!”   应璟撑开伞走过来:“什么德行啊?”   “贪财好色,无耻。”   “哦,是嘛。”   荀绍反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大声招呼竹秀就要走人。   “慢着,”应璟叫住她:“就按你所说,摆擂,胜者为羽林郎。”   荀绍脸色霎时春暖花开:“好,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朝中官员摆擂是第一次,荀绍原本是打算低调地打一场就完了,免得又惹来指指戳戳,自她接了订亲诏书,耳朵都生老茧了,真不能再惹出什么风波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不出几日此事便传得全城皆知。她出个门也被一大群人围观,有姑娘替她鼓劲,有男子对她不屑,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出去了,好几日没沾到酒味。   荀家老管家感动地在荀老将军牌位前上了好几柱香,直呼苍天有眼,女公子终于学好了,以后就算入了宫也不用担心了云云。   竹秀是个爱玩的,人也机灵,荀绍不方便出门,她倒往外面跑得挺欢,这日高高兴兴回来跟荀绍说:“我知道要跟你打擂的那个是谁了。”   荀绍正倚在榻上看书装斯文,闻言立即坐起:“谁?”   “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世家子,武艺平平,居然一上来就要做羽林郎。”   “那想必是应璟收了他的贿赂了。”   “啊?”竹秀眨眨眼睛:“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   “那是你对他不了解。”荀绍将书随手一丢,理理衣摆:“你来中原没几年,不知道他的往事,他当初可是领过兵的,后来为什么回来做文官?就是因为他觉得油水多!”   “哇,想不到他长得斯文俊秀的,倒是一肚子坏水嘛。”   “哼,你才知道啊。”荀绍下了榻,准备出去练武,忽然叫了一声:“糟糕!忘了先跟他把规则定好了,这家伙肯定要阴我!”   应璟并没有给她机会准备,没几日就差人送来信函,请她赴校场比武。   到了这一步也无需多想,荀绍整装上马,精神奕奕地出发了。   虽然之前此事已经传播的沸沸扬扬,但荀绍万万没想到到了现场竟这般夸张——校场外竟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说,大批禁卫军把守四周也不提,竟连皇家和大臣们也来了。   大家都不用忙的吗?   范一统过来请荀绍下马,大概是因为之前称呼的事,还黑着张脸。   里侧设了幕帐,太后和一些皇室女眷坐在其中休息,荀绍过去见了礼,出来又拜见被众臣簇拥着的幼帝,果不其然收到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注视。   邓通平今日也来了,悄悄将她扯到一边道:“你这丫头,唉,真是不服输!”但临了还是说了句:“好好比吧。”   荀绍笑眯眯地应了,转头瞧见朝服翩翩的应璟已经走上校场中央,料想是要开始了,赶紧走了过去。   “对手呢?”   应璟笑笑:“本侯还没说规则呢。”   荀绍心里咯噔一声,就知道这小子要使诈。   “今日比试分三场,一场和城门校尉比,二场和原羽林郎比,三场才是和候选者比。你可有异议?”   太无耻了,那世家子武艺平平,就找别人来助阵,竟还找了邓通平来压她!   “末将并无异议,请宁都侯开场吧。”   应璟点点头,示意士兵鸣锣。   城门校尉是个四十开外的汉子,圆目短须,高大威猛。他着了短打劲装,自台下一跃而上,竟也十分灵巧。   “在下未曾与女子比试过,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荀校尉见谅,请荀校尉挑选兵器。”   武艺场上男子大多轻视女子,荀绍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客气,既然让她先挑,那就是给了她主动,赛场如战场,矫情输了和死了一样,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黑色胡服,立领窄袖,将腰带紧了紧,自架上拿下一杆长枪。     幼帝招呼应璟坐到跟前来,这会儿十分兴奋:“依舅舅看,这一场谁会赢?”   “自然是荀绍了。城门校尉负责都城城门屯兵驻守,从未上过战场,多带刀剑,长枪还真不擅长。”   幼帝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转念想到她打擂赢了也是羽林郎,不用时刻待在自己身边,也没关系,这才又开心了。   果然,第一场荀绍轻松取胜。   城门校尉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荀绍的名号,但一直都没放在心上,此时落败,脸上无光,去陛下跟前复命时一路都垂着头。   幼帝安慰他道:“无妨,还有邓羽林在,不用担心。”   应璟低笑道:“陛下您这么说,他会更难过的。”   校场外的百姓大约是知道了结果,喧哗声大了不少。   啧,荀绍心想难道自己的输赢竟被这么多人牵挂?果然都城百姓热心啊!   邓通平在喧哗声中上了台,许多大臣见状都有些忧虑,一个老者,一个女子,这怎么看都有点不像话啊。   老丞相听见大家的窃窃私语,仍旧打太极:“诸位先耐心一观,其他的就暂且不要顾及啦。”   邓通平对荀绍道:“老夫方才叫你好好比,便是不会让你的了。”   荀绍拱手:“还请世伯不吝赐教。”   邓通平点点头,自武器架上取了柄刀:“荀家枪自有一套章法,我自幼学枪,大言不惭,也可称作个中好手。今日你我不妨比个短处,你我皆不擅长刀法,就比刀吧。”   荀绍并无二话,自架上去了刀,挽了个刀花,道一声“得罪”,抢先攻来。   邓通平迅速拔刀,铿然格挡。阳光反射过刀背直刺而来,幼帝抬手挡着眼睛,又问应璟:“舅舅看这次谁能赢?”   “邓羽林使的重刀,只怕最后会气力不济。”   幼帝托腮:“那荀绍岂不是又要出风头了?啊……快来个人杀杀她的威风啊!”   应璟幽幽一笑:“不急。”   邓通平和荀绍拼杀激烈,几乎绕了大半个校场,最后还是荀绍占尽先机。   眼看就要取胜,她的眼睛忽然瞄到校场外远远有人跨马而来,只逆着光的一个剪影,却熟悉似历历在目。   “看招!”   邓通平一声大喝,她陡然回神,连忙回身应对,却不慎跌坐地下。   应璟自案后起身,抬头望过去,来人已经下马,正朝幼帝走来,戎装猎猎,英姿勃发。   他走下看台,到了校场中央,低头看向荀绍:“你输了。”   荀绍转头又看一眼来人,咬牙切齿:“是你阴我!”   应璟语调微冷:“你这般激动,难不成是为他才回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君高调路过~~~~蹦擦擦~~~~蹦擦擦~~~~~ ☆、第五章     来的是当朝大将军周丰容,前段时间因为东夷作乱,他亲自率了重军前去平定。   按理说他现在还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忽然现身,应当是自己提前回来了。   荀绍的视线本还落在他身上,听到应璟的话却是大受刺激,当即一跃而起:“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不顾大局的人吗?我为什么回都你会不知道?”   应璟没做声,脸色却已缓和。   “这局不算!我要奏请陛下重来一次!”荀绍直奔幼帝而去,连手里的刀也忘了放下,被御前侍卫拦着,未能近前。   幼帝方才见她出了丑正高兴,对周丰容道:“大将军回来的正是时候,杀了荀绍的威风啊!”   周丰容脸色平淡,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发生过什么。   老丞相领着一干大臣过来相迎,“大将军提前回朝,真是可喜可贺。”   周丰容一一回礼,始终神色冷淡,甚至有些倨傲。大臣们却似乎已习以为常,并未有人显露不快。   应璟跟过来拿下荀绍手里的刀抛给侍卫,示意她跟自己走:“人都来了,不妨见一见好了。”   荀绍难得脸色微红。   应璟走至周丰容跟前,笑道:“大将军此番又为国立下大功了啊。”   周丰容对他的态度比对其他人还要冷淡:“多谢国舅。”   应璟像是毫无所觉,仍旧笑得欢畅:“今日大将军前来可是为了令弟啊?”   “是,听闻他要与人摆擂争夺羽林郎一职,做兄长的自然要来看一看。”周丰容的视线落在荀绍身上:“想必这就是荀校尉了吧?”   应璟笑着转头看了荀绍一眼,低声道:“人家压根就不记得你了呢。”   荀绍烦躁地瞪他一眼,朝周丰容拱了拱手:“正是末将。”   周丰容点点头,移开视线,没再多看她一眼:“那么结果呢?”   “结果嘛……”应璟幽幽拖长调子,荀绍按捺不住开口道:“陛下!臣请求重比一场!”   幼帝不耐烦:“为何?”   “因为……”荀绍皱眉,总不能说因为周丰容来了她分心了吧。   应璟在旁边落井下石:“所谓愿赌服输,荀校尉这是输不起么?”   荀绍不服气:“以三对一本就不公,到底是谁输不起!”   应璟看看幼帝,抬手作请道:“荀校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荀绍冷哼一声,跟着他走到一边。   “你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毁掉婚约,回去西北,我可以保你无恙。二是留下来,但是你自掘坟墓,如今做不了羽林郎,连散骑常侍也做不了,那就只能任由我安排了。”他笑得有几分阴险:“也许我善心大发,会让你做我的下属呢。”   荀绍抱起胳膊:“我选第三条。”   “哪里有第三条?”   荀绍转身返回到幼帝跟前,行礼道:“陛下,臣今日是为羽林郎一职而来,却连对手的正脸都没瞧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既然现在臣输了,那臣就不做羽林郎了,臣只请求另起一场,让臣与那位羽林郎候选人比试,若臣能赢,则有机会再获其他官职,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幼帝拿不定主意,习惯性地瞄应璟,旁边的周丰容已开了口:“臣觉得可行,以三对一确实有些不公,何况臣也想看看舍弟武艺与荀校尉相比究竟如何。”   幼帝是真不想给面子,难免有些推诿,哼哼唧唧半天不给明确回话,直到身后幕帐中传出太后一声低咳,这才不甘不愿地点了头:“那好吧……”说完哀怨地看一眼应璟。   后者四平八稳,还朝他点了点头以示安抚。   时间不知不觉已快到中午,校场外的百姓却没人离去。   秋阳愈浓,荀绍总算看到了那个世家子,他看起来与周丰容年纪相差无几,甚至容貌清俊也颇有相似之处,只是脸上全无周丰容的倨傲之色。   上了场,他先向荀绍见礼:“在下周丰意,荀校尉有礼。”   荀绍见他斯斯文文的,越发觉得他不堪一击,回了个礼道:“周公子先请吧。”   周丰意笑得有些羞涩:“那、那多不好意思。”   “无妨。”荀绍就差来一句“速战速决”了。   周丰意选了把剑,还好心地问了荀绍的选择,替她将剑送到了跟前。   荀绍心想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手下留情。    然后他起了招,开始平平无奇,到后来却攻势越来越猛,剑法快速奇巧,荀绍心中大骇,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应璟这混蛋连放出来的消息都是假的!谁说这个周丰意武功平平的?!!!   好在她反应敏捷,迅速集中心神,灵巧腾挪,避开来招,将他引到角落以作钳制。   范一统领着几个侍卫就站在这个角落旁边。荀绍正忙着拆招,有个侍卫捡了个小石块准备朝她小腿丢去,被范一统一把按下。   “你干什么?”   那侍卫扬扬眉毛:“范大哥你上次被这女人嘲笑我们都看在眼里呢,她不给你面子,也不给咱宁都侯面子,何必对她客气。”   范一统捏着他腕骨一磕,低喝道:“你放机灵点,谁都能动,就这荀绍不能动,她可是咱们公子的救命恩人!你不想活了?”   “啊……”那侍卫疼得倒抽口凉气,赶紧退后,再不敢闲话,悄悄朝台上一瞥,见应璟正看着自己,更是吓得两股战战。   不多时,鸣锣大响,比武结束。   周丰意叹口气朝荀绍拱了拱手:“荀校尉武艺精湛,在下甘拜下风。”   荀绍平复了一下气息,回礼道:“周公子承让。”   幼帝气呼呼地撅着嘴起身:“朕要回宫,不看了!”   幕帐中的太后又低咳一声:“陛下,官职的事还没定下呢。”   幼帝只好又坐回去,怏怏无力道:“宁都侯,眼下还有何官职空缺?”   应璟道:“回陛下,原本以荀校尉的出身和功绩,散骑常侍和羽林郎都适合,可如今情形特殊,这两个官职她都不能任,那就只能委屈她去做东观令了。”   东观令掌管宫中藏书,掌修国史,荀绍一听就心头冒火,太后更是急得一阵猛咳。   应璟一脸无辜:“怎么?荀校尉不愿意?这次的规则可是你自己定下的啊。”   荀绍咬了咬牙,算了,官位可以慢慢爬,先留下来才又机会把他斗趴下!   “臣领旨谢恩。”   幕帐里传出一声惊呼,太后不小心将手里的帕子给扯烂了。   比武结束,众人离去。   荀绍一直注意着周丰容,他正在跟周丰意说话,后者大概是觉得输了抬不起头,神情愁云惨淡。   “大将军远道而归,还不知道朝中出了桩大事吧?”   看得正入神,就见应璟风姿绰约地朝周家兄弟走过去了。   周丰容微微侧身:“愿闻其详。”   应璟朝荀绍这边瞥了一眼:“陛下与荀校尉已经订了亲了呢。”   周丰容果然面露诧异,又朝荀绍看一眼:“竟有此事?”     荀绍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少说一句你会死啊!啊?啊?     白日里的热闹到晚上也没减退,茶馆酒肆里就白天的事大加传扬。百姓们哪里知道荀绍的憋屈,只知道她三场两胜,女中豪杰,倍加推崇。   她在酒家里灌了一壶酒,一会儿想着自己前途未卜,荀家难兴;一会儿忧愁周丰容怎么就忘了自己,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酒楼旁边就是赌坊,这声音是范一统的。她悄悄跃下去,贴在墙边,探头一看,他做了寻常百姓的打扮,进了赌场,不一会儿再出来,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包裹。   待他人走了,赌场里的人还在议论:“这人真是走运,别人都买荀绍输,就他买了赢,这下赚大发了。”     难怪百姓们对她的输赢这么关注呢,原来是设了赌局!荀绍明白过来后顿时怒火熊熊,当即直奔宁都侯府。   应璟刚刚用完晚饭,不知哪儿来的兴致,叫侍女在花园亭中掌足灯火,铺纸研墨,信笔描画着扇面。   范一统拎着包裹前脚来复命,荀绍后脚就杀到了,一大群仆人拦也拦不住。   “姓应的,你居然利用我赚钱!无耻!”   应璟搁下笔,笑道:“哟,来得正好,为了庆贺你得胜,我将那坛涤秋醉拿来给你品尝可好?”   “呃……好、好啊……哎等等!我刚刚得知你利用我打擂的事去赌钱!朝廷命官可是禁止赌博的!我要去告发你!”   应璟伸手:“证据呢?”   荀绍扭头一看,范一统跑的比兔子还快。   “果然饭桶跟你一个德行!”   应璟叫左右重新摆案,端来美酒:“好歹我也押了你赢啊。”   荀绍看在涤秋醉的面子上坐了下来:“哼,你不是指望我输的吗?为何还要赌我赢?”   “你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吗?”   荀绍抿抿唇。   他这一番两面三刀的,让她得了名声却全无好处,自己却是坐收渔翁之利,真是越想越不爽。   “无耻!”   应璟笑眯眯地道:“自你我再见以来,这个词你已经说了四次了,这样吧,集齐十次我将刚画好的折扇送你,上面有我亲笔书写的情诗哦。”   “你……”荀绍本要再骂一声“无耻”,硬是生生忍了回去,起身就走,想想又折回来,将那坛涤秋醉也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舅,今天也要元(fang)气(qi)满(zhi)满(liao)哦!   啊,天气突然好冷,打字的时候突发奇想,如果键盘会发热多好,那就能烤手了……( ⊙o⊙ ) ☆、第六章     东观令不日走马上任,荀鸣特地发来贺文,表示十分羡慕堂妹得了这么个“有前途”的官职,一定要上香敬告先祖。   荀绍看完后将信函撕得粉碎,换上新官袍时,默默在心里将应璟诅咒了一百遍。   官袍还是男式的,只是改瘦了点,荀绍人高腿长,穿上身后不觉突兀,反而有了几分文人雅士的潇洒。   竹秀替她束发的时候打趣说:“这是哪位世家公子呀?出门怕要惹得人家小姑娘乱叫了呢。”   荀绍撇撇嘴:“我还是喜欢穿戎装。”   到了东观宫,掌事太监已经等候久矣,本来听了荀绍打擂的威名他还有些胆怯,但见真人姿容端雅,料想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才放下心来上前相迎。   荀绍将前后几座殿宇都转悠了一遍,懒洋洋地问:“有什么事是本官能做的啊?”   太监殷切地为她设座:“暂时没有,要不大人您看会儿书?”   “光有书多没意思,有酒吗?”   太监对她刚形成的好印象轰然倒塌,“不、不行啊大人,当值饮酒可是触犯宫规的啊。”   荀绍耷拉下肩膀:“那好吧,我四下看看,你努力找点事情出来给本官做吧。”   太监抹把汗:“是,大人。”   东观宫本挨着东宫,但幼帝害怕荀绍,命人紧急将之前往外宫,所以如今荀绍这么一转悠就到了宫门口。   远处有一队羽林军巡逻而来,为首的将领忽然转了个弯朝荀绍走来:“荀大人。”   荀绍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周丰意。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官服上,好不哀怨。   周丰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惭愧,在下技不如人,羽林郎本该由荀大人来做才是。”   荀绍笑笑:“哪里的话,这又不是周羽林的错。”   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但此刻都在当值,不便多说。周丰意临走前忽然想到什么,笑道:“听闻荀大人生平爱酒,在下隔日要宴客,特地叫人捎了上好的西域佳酿过来,荀大人若不嫌弃,不妨一起来聚聚。”   荀绍一听就心动了,有酒又有周丰容,不去白不去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丰容这一回来可不止她一个人关注。傍晚出宫前太后忽然传召,荀绍匆匆赶去,就见她在殿中来回踱步揉帕子。   “不知太后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招招手叫她近前:“大将军回来了,这对你而言可是个好机会啊。”   荀绍心里一抖,她这点儿心思连太后都知道了?   谁知太后紧接着又道:“你一定不知道他很看不惯应璟吧?若是你能挑起他们之间互斗,那你就能从中渔利了。”   荀绍这才松了口气,原来说的是这个。   “嗯……”她故作深思地点点头:“太后言之有理,臣一定见机行事。”   “很好很好。”太后手里的新帕子总算保住了。   回去的路上荀绍将太后的话琢磨了一番,回想起来,周丰容那日在校场上见到应璟,态度的确冷淡。   她依稀知道些往事。   当年先帝初染恶疾,朝中提及册立太子,周家拥戴的是皇长子,应璟自然拥戴的是如今的幼帝。幼帝虽小,却是嫡子,长子虽庶,却年少有为。朝中争论不下,周家步步紧逼,应璟羽翼未丰,最有话语权的老丞相偏偏左右搪塞,死不站队。   没几年先帝病重,老对头魏国重兵压境。她父兄先后战死,她入都请求册封,不想数载光景,应璟已大权在握,与丞相分庭抗礼,后来压住了周家扶持幼帝登了基。   如今想来,这二人之间的梁子应该是那时候就结下了。   荀绍摸着下巴贼笑,应璟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得和周丰容好好接触呀。   晚上吃罢饭,竹秀在她面前说都城八卦,荀绍忽然问道:“你说我去世家公子那里做客,该做什么打扮?”   竹秀摆摆手:“国舅那里你都去多少回了,随便啦。”   “谁说我要去他那儿了。”   竹秀满脸惊奇:“有世家公子邀请你做客?”她腾地一跃而起,“我去给你找衣服!”   “呃……”荀绍一句话哽在喉间,就见她又蹭蹭跑回来:“这次是个跟你年纪相仿的吧?”   “……”   周丰意果然世家做派,第二日又特地派人送来请帖,特地注明说没有其他女客,请她千万不要感到不自在。   荀绍哪里介意,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茬。   周家也是将门世家,祖上出身农家。后人念旧,发达后特地在洛都边郊建了一座别庄,里面养鸡种菜,怡然自乐,趣味盎然。   秋意正浓,满园秋菊飘香,一地落叶。周丰意命人摘了园里的柿子,抓鸡宰鹅,做下酒佳肴。   荀绍到时其他客人已经在列,她并未在朝中见过,似乎不是官员。   周丰意褒衣博带,笑着过来相迎,看着一脸书卷气:“荀大人来了,有失远迎。”   荀绍回礼道:“叨扰了。”   有个客人道:“既然今日请了女客,就不要露天设席了吧。”   荀绍爽快笑道:“无妨,我以前在西北就着沙子啃饼的滋味儿都尝过,这算什么。”   周丰意笑道:“兄台不要小瞧了荀大人,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荀家女公子荀绍。”   其余几人闻言颇为惊奇,立即起身见礼。   荀绍抬手回了个拱手礼,忽然发现今日自己穿的是纤柔毕露的女装,做这种动作简直是不伦不类,干笑一声坐下。   天色将晚,凉风骤起,仆从端着菜肴放到了院中石桌上,一群人围坐一起,没一个人在意。   周丰意与那几人谈天说地,都是些野外闲话,山河大川,经史子集,无所不涉。   荀绍的心思在西域美酒上,饮了几口后心满意足,开始左顾右盼琢磨着周丰容怎么不在,但又不好意思插嘴问周丰意。   一直到擦黑之际,院外马蹄阵阵,周丰意转头看去,脸色微变,荀绍一扭头,却是春暖花开。   周丰容到了。   但他显然不是被请来的,因为他一进来就对周丰意冷冷道:“这祖业之地,你也随随便便让人进来?”     荀绍这才感到不对,转头一看,其余几位客人已经坐不住了。   周丰意也觉得拂了客人面子,连忙起身与他去远处说话。坐在荀绍对面的客人道:“素闻大将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荀绍讪笑道:“他可能只是比较在乎这个别庄吧。”   另一人摇头接话:“非也,君子结交天下,金钱尚且不吝,何况是这院外方寸土地?荀姑娘没听说过外人对他的评价么?”   荀绍摇头。   “外人都说,大将军正眼瞧过的,恐怕只有战场上朝他挥戈相向的敌人了。”   “哈哈……”荀绍干笑:“那个……大将军年纪轻轻,建功立业,官居一品,眼高于顶也正常嘛。”   几人闻言摇头,但笑不语。   没多久周家兄弟回来了,荀绍起身向周丰容见礼,他轻轻瞥她一眼,下巴仍旧抬着,还真跟评价说的一样。   “荀大人好兴致。”   “……”荀绍听不出他这话情绪,竟不知该如何接茬。   周丰意道:“大哥,我送你出去吧。”   周丰容转身就走,从头到尾就没跟其他人说过话。   那几位客人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等周丰意回来,跟荀绍告辞后就要走,她想留也留不住。   眼见一群人顷刻间散得精光,她自己也坐不住了,走出院外,周丰意正往回走,看到她身后院中已空,苦笑了一下:“今日叫荀大人见笑了。”   “呃,没有没有。”   周丰意叹口气,说了句“稍等”,匆匆进了院中,再回来,手中抱着一坛未开封的西域佳酿,递给她道:“这坛酒送给荀大人,权作赔礼了。”   荀绍自然不会推拒,本想稍微劝慰他几句,但又觉得他似乎对周丰容颇为忌惮,万一说错话反而叫他不舒坦,只好抱着酒默默走人。   马车入了城不久忽然停了,有人径自掀了车帘坐进了进来。   “东观令这是从何而来啊?”   荀绍皮笑肉不笑:“我倒想问国舅从何而来。”   “自宫中来,回侯府去,半路遇见大将军,琢磨着后面不会跟着谁吧,遂慢走一步,不想就见到了你。”应璟瞥见她身旁那坛酒,笑道:“看来今日东观令颇为尽兴啊。”   “还行吧。”   荀绍本答得敷衍,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有件事不明白,你与周家不合,周丰容又看不起你,你怎么会举荐他弟弟去做羽林郎?”   应璟似觉得好笑,反问一句:“这世上有周丰容看得起的人么?”   荀绍又想起别庄中那一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说话也有些冲:“那是因为人家年轻有为,这个一品高官是真刀真枪得来的,哪像你,无非是沾了外戚身份的光罢了!”   “没错,大将军也是这么认为的。”   荀绍一怔,他已扭头看向窗外,目不转睛,侧脸在沿街灯火下明明灭灭,看起来分外严肃。   “你……不至于生气吧?”荀绍有点尴尬,他向来厚颜无耻,忽然认真起来,还真让她不习惯,不禁开始反省是不是她真的把话说重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虽然你是外戚,但太后跟你不合大家也有数,所以你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是不错的,咳……”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应璟拖住她手掌往窗格边一拽,食指掩唇“嘘”了一声:“快看!那边有个小子准备偷亲人家姑娘呢!”   “……”合着这半天的琴是对牛弹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就这么过去了,想到明天大家又要开始忙碌,我就安心了……╮(╯▽╰)╭ ☆、第七章     被这么一打岔,等荀绍回去才发现自己压根没从应璟口中探出什么来。   秋意又深了一层,接连几天大雨倾盆,天一下就冷了。原先人就少的东观宫愈显空旷,荀绍一早入宫当值,觉得身上又冷了一分。   掌事太监却是乐颠颠的,小跑过来说:“大人,您今日不用再看书了,有事做了。”   听他这么一说荀绍也乐了,搓搓手道:“什么事啊?”   “丞相派人来传话,今日起您得日日上朝,与百官议政。”   “丞相?”   议政意味着能得到升官机会。老丞相果然城府深,按捺到今日才给她好处,既不得罪应璟,又暗中培植抵抗他的力量。   荀绍笑笑,这机会不要白不要啊。   “好,我这就去!”   早朝已经开始,大殿上齐整肃穆。东观令姗姗来迟,众人侧目。   荀绍挺挺胸,这群人向来看扁了她,岂能叫他们得逞。   话是这么说,可站在右首的周丰容朝她看来时,目光还是叫她觉得刺眼。   若是旁人都看不起她,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将军又如何能例外……   朝上正议着事,此刻被打断,还是珠帘后的太后将话题给拉了回来:“方才大将军说东夷之乱平定后要与我朝和谈,诸位说说此事交由谁去办比较好?”   周丰容出列道:“东夷国君亲自前来,此事自然还是交由老丞相出面为佳。”   众臣纷纷附和,御史却道:“大将军所言不妥啊,此次和谈远在合浦郡中,长途跋涉艰苦,丞相年事已高,这……”   朝中官员有不少都是老丞相的学生,颇为关心老人家身体,顿时又是一片附和。   幼帝道:“那就派宁都侯去嘛。”   珠帘微动,太后连咳好几声:“陛下,宁都侯事务也很繁忙的。”   真是心急,自家儿子太实诚了,这种战后捡便宜的活凭什么便宜应璟!   幼帝倒是很坚持:“宁都侯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我朝重臣,全权代替朕前去最合适不过了。”   太后急道:“大将军一手平定战乱,对东夷之事也最熟悉,此事不妨还是交给他去办好了。”   哪知周丰容却道:“武不代文职,东夷狡诈,和谈条件恐有陷阱,还是请陛下和太后择文臣前往为佳。”   幼帝拍了一下膝头:“那还是派宁都侯去嘛。”   应璟岿然不动,底下自有附庸支持者叫好。   荀绍本是看热闹的,余光瞥见似有人盯着自己,转头一看,老丞相一手捋着胡子,丢给她一记满含深意的笑容。   未等她回味过来,就见他老人家出列道:“臣觉得宁都侯的确是个好人选,不过兹事体大,为显我朝重视,陛下和太后不妨再择一人随行辅助,也好防范东夷使诈。”     太后一点就透,立即清清嗓子,问了一声:“东观令何在?”   荀绍出列:“臣在。”   “东观令初为文官,又身怀武艺,此行最合适不过了。”   荀绍悟了,原来老头子那笑容是这意思。能有什么办法,拿了好处就得听话啊。   “臣遵旨。”   下了朝荀绍有些不高兴,头一桩差事就是跟应璟一起出远门,实在提不上劲儿。   正要出殿门,看见应璟走在前面,她干脆落后了一步,就听身旁有人叫她:“荀东观。”   她一怔,呐呐转头,不敢置信,竟然是周丰容。   “呃,大将军找我有事?”   周丰容点头:“我这里有与东夷作战得来的一些情报,有些涉及东夷国中情况。此番我不能亲去合浦,但这些东西应当能派上用场,随后就派人送去你府上。另外,你毕竟是女子,自己小心吧。”   荀绍连忙道谢,回味着他的话,不禁好笑。   恐怕他的目中无人,正是习惯将所有人都当做弱者来看待了。     她想起自己以往西北驰骋,刀枪剑雨都不曾畏惧,在他面前时却总有些唯唯诺诺,实在丢人!   “大将军,”她抬头看他:“可还记得七年前驰援凉州?”   “驰援凉州?”周丰容已作势要走,闻言又停下步伐,思索片刻道:“这些年南征北战,时隔多年,只记得有这桩事,具体如何倒忘了。你为何提及此事?”   荀绍干笑一下:“没事,只是偶然想起而已,将军慢走。”   如果你还记得当初我曾与你并肩作战,会不会高看我一眼?   天气实在不好,但定下的出发日期已迫在眉睫。   竹秀听闻荀绍要出远门,已经缠了她很久要跟去玩,被荀绍大言不惭的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实际上是怕再被应璟拿她的胸来刺激自己。   竹秀不高兴,好几天没理睬她,原本伺候地就马虎,这下更是敷衍,到后来好几天都没见着人。   荀绍摇头感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转眼到了出发前一天,她忙着做出发准备,便告假没去宫中当值。   到了傍晚,老管家忽然跌跌撞撞地跑来找她,口中直呼“不好了”。   “怎么了?”   老管家喘着粗气道:“竹秀被下大狱了!”   “啊?”荀绍摆摆手:“怎么可能啊。”   “千真万确啊!河南尹那边派人来知会了。”   “河南尹都介入了?”荀绍一听头都大了,再无心收拾东西了,赶紧出门去救人。   河南尹尚未回府,显然就在官署里等着荀绍呢。   荀绍快马赶来,连马鞭都没放下,到他面前劈头就问:“敢问大人,我的下属究竟所犯何事?”   河南尹白面无须,一看就十分精明,盯着她手中马鞭缩了缩身子,堆笑道:“荀大人,你这下属不是中原人吧?她不懂我们汉人规矩,冲撞了朝廷的祭天大典,这可是大罪啊。”   荀绍皱眉,竹秀虽然有些鲁莽,但还不至于轻重不分到这地步。何况祭天大典在皇家宗庙,她能进得去?   她心里琢磨片刻,有些数了,抿抿唇道:“大人就直说要怎样才肯放人吧。”   “荀大人果然是明白人啊。”河南尹抬手,请她借一步说话。   荀绍跟过去,就听他道:“大人得太后赏识,要做未来皇后,那是外人挡不住的。至于官场,还是少插足为妙吧,也留些机会给别人嘛。”   荀绍眼珠轻转:“你的意思是……我将去合浦建功的机会让出来,你就放人?”   “哎哟荀大人您可别误会,我哪有本事说放人,我也只是听命于人啊。”   官场黑暗,荀绍总算窥得一斑。   “也好,那有劳大人多照顾我这个下属,我这就回去办妥此事。”   河南尹一听她放话,二话不说,拍胸脯保证竹秀只是在狱中暂住,保管她吃香的喝辣的。   荀绍道了谢,转头出门时就冷笑开了。   若以她本人来说,要放弃再好不过,谁稀罕跟应璟一起去?可她偏偏受了丞相和太后的授意,非去不可。这群人官场倾轧,也就只敢拿她开刀。   等以后拿回将军之位,再与尔等宵小算账!   她气冲冲地回了府,天已黑透。   老管家见她空手而归,脸色不善,也不敢多问什么,只说了句:“有客来访。”   “什么人?”   应璟自厅中走出,长发散在耳后,大袖宽衫从容,如在自家一般,倚着门看她:“我还是第一次来荀家老宅,挺气派的嘛。”   “哪里比得上你宁都侯府。”荀绍正忙着想法子,无心应付他,走进厅去随口问道:“你来有事吗?”   “我听说大将军给了你东夷的情报,此行你是我下属,就不该主动呈上来?”他自顾自坐了,又道:“顺便再来看看你是否准备好了。”   荀绍心道我去不去的成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她忽而心思一动,她官微人轻,奈何不得河南尹,可应璟可以啊!   “宁都侯……”   应璟端着茶的手一抖,抬头看她:“你这是怎么了?”居然没阴阳怪气地叫他国舅。   “是这样,我们家竹秀她……”荀绍说的不情不愿。   回都任官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如今困难重重也只有自己承受,她从没想过要向这个造成她如今困境的人低头。   应璟听完后久久不语,荀绍以为他在思索对策,半晌偷瞥他一眼,却见他正盯着自己贼笑。   “你笑什么?”   “既然是有求于我,那就求啊,你这样说几句,就想让我帮你?”   荀绍气愤道:“你别得寸进尺!”   应璟叹口气,“那好吧。”说完径自起身要走。   荀绍想到竹秀,一时心急,快走几步扯住他衣袖:“求你。”   应璟扭头:“求人也要说些好话啊,你求谁啊,连个称呼都没有。”   荀绍磨了磨牙,呵呵笑了一声:“求你了,舅、舅!”   应璟一张脸瞬间黑了个透。   作者有话要说:  冻得感冒了,这天气怎么了,过完夏天就冬天,一年两季,季季分明啊!   擤鼻涕……   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哈,感冒太难受了~~T T ☆、第八章     大晚上的又开始下雨,应璟出门登车时走得很慢,荀绍以为他还在气她那声“舅舅”,怕惹急了他救不回竹秀,只远远的跟着。   坐上车后,他揉着膝盖叹气道:“早知今日要去官署,我便换身衣裳出门了。”   荀绍早在刚才就想说了,就这闲散模样从荀家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主人呢!但这会儿有求于人,她得摆出好态度:“宁都侯穿什么都风度翩翩,无所谓的。”   “哟,原来你这么欣赏我啊。”车中悬着的灯笼晦暗不明,他散发披肩,宽袍微敞,冲她一笑,十足十一个妖孽。   荀绍扭过头不看他。   车行到官署,他下了车,对荀绍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免得节外生枝。”   荀绍这会儿很听话,只要他赶紧把人弄出来就行。   河南尹刚洗漱完毕,正搂着小妾说情话,被下属的拍门声给扰了兴致,气冲冲地拉开门,一听清是何事,赶紧整衣出门。   荀绍躲在车里,看着他一路心急火燎地进了官署,老远就在喊:“宁都侯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她不禁感慨,权势的确是个好东西。   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应璟人就出来了。河南尹鞍前马后地相送,应璟走得很慢,他也不敢加快,低着头一路赔笑脸。   范一统扶着应璟上了车,车立即行走起来。荀绍急忙问:“人呢?”   “放心,随后他会用车马好好给你把人送回去的。”   荀绍这才放了心。   应璟瞥一眼她的脸:“你似乎对这个竹秀很容忍,她出了事也这般紧张,看着倒不像主仆。”   荀绍把玩着腰间的小坠子,沉默着不说话。   应璟笑了一声:“罢了,我也不是要打听你什么,你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也没什么,只不过……”她叹口气:“若是我哥哥还活着,竹秀已经是我嫂子了。”   应璟愣了愣,倒没想到这一层。   “当年我哥戍守苗疆,拔了竹秀的寨子,她气不过,去找我哥比武,不想因此生情,后来还追随他千里迢迢去了西北……我哥战死在那年隆冬,只要开春他们就能完婚了。”   荀绍当时提出过让竹秀回苗疆去,当夜她却身披嫁衣潜入敌营,一连斩杀了十八人,回来时嫁衣上的红又深了一层,地上是淋漓了一路的鲜血。   她拄刀站着,说她不回去,来了就没想过要走。   本就是她荀家欠了人家,怎敢把她当仆人看待。   车稳稳停下,宁都侯府到了。   应璟探身过来按了按荀绍的头:“我最无法理解的就是,你明明经受过战争的创伤,为何还一定要再回到战场呢?”   荀绍微微一怔,尚未作答,他已揭帘下车,似乎本就没期待什么答案。   “对了,”他在车边站定,又换了张朗然笑脸:“今日这可是人情债,我会记着的,他日你得还我。”   “……”荀绍一句感谢已到喉边,闻言立即咽了回去,吩咐车夫赶车回府。   没想到竹秀比她还早回来,一见到她先大叫:“别过来!等我先去洗个澡,我快疯了!”说完蹭蹭蹭朝后院跑去了。   荀绍目瞪口呆,积攒了好多动情的安慰之言顷刻化作一江春水流尽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竹秀就将荀绍从床上拖了起来,说国舅派人来了,马上就要出发。   荀绍边穿衣服边打量她:“你进了一趟大牢变尽责了啊,居然来伺候我穿衣服。”   竹秀笑嘻嘻地凑过来:“这次是我不好,捅了篓子,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带我去合浦吧,国舅那边也说我可以一起去呢。”   “姓应的真是多事。”荀绍挠挠头:“算了,你来就来吧,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万一再出什么事,我赶回来都来不及。”   双方在东城门碰头,本以为国舅出行会是很大的排场,没想到只有几辆车马,随行护卫也都乔装成了平民百姓。   荀绍坐上应璟的马车,疑惑道:“这是干什么?”   应璟也是一身便装,看起来像是个年轻商贾:“你已经被朝中眼红的人给盯上了,未免有人捣乱,我们还是先行一步,让大部在后面慢慢走吧。”   荀绍皱眉:“这件事又不是什么天大的功勋,何必这么争着抢着。”   “你是将,只知沙场杀敌为功,其实战后安定才是真正的大功。丞相手底下有好几个下属被我压着至今未能升迁,早就急了,偏偏这时候你冒了出来,太后和丞相都对你栽培提拔,你又是个女子,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荀绍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现在知道官场复杂了?我让你退出时你不退,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应璟闲闲地捶着膝盖。   “不趟一下,如何知道这条河有多深?”荀绍冷哼:“多谢国舅关心。”   这一路远去千里之遥,十分枯燥,途中也没有想象中的惊心动魄,以至于二人最后只能以拌嘴来打发时间。   荀绍实在受不了应璟的毒舌,最后跑出车去骑马而行。竹秀也是,连着好几天和她一起骑马赶路,后来深秋寒雨一层层的落,才又回去坐马车了。   荀绍不以为意,戴着斗笠身披蓑衣,每日和范一统并驾齐驱。   他主子寒碜她,她就拿他报复,弄得范一统一路阴沉着脸。到后来连他统领的下属都开始背地里叫他饭桶,竹秀更是一口一个饭桶不离嘴,真名俨然已被埋没。   那日半路投宿,应璟受了感染,竟也不慎脱口而出喊了一声“饭桶”,荀绍笑得扶着客栈房门直不起腰。   应璟丝毫不觉尴尬,笑得温文尔雅,安抚范一统道:“是我一时失言,回去赏你千金,升官一品。”   范一统顿时怨气全消,高高兴兴地谢了恩。   竹秀幽幽看一眼荀绍:“如果你也这么大方,天天管我叫饭桶都行。”   “……”   这之后荀绍好长时间都没再戏弄过范一统,日子过得毫不落寞。   合浦郡靠海,还没到境内,已经能感到很重的湿气。   最近仍然是阴雨不断的天气,道路不太好走,可应璟似乎有些心急,叫范一统加紧速度赶去郡守府上落脚。   荀绍总算钻进马车,却见他造型古怪的好笑,半边身子斜倚着,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伸着,膝盖到小腿部分还绑着厚厚的一圈绒毯。   “你这是打算过冬了?”荀绍指指他那条腿:“就给这一条腿过冬?”   应璟睁开微合的双目,看她一眼又闭上:“嗯。”   荀绍讨了个没趣,再看他脸色似乎不对,双唇都有些泛白,心里奇怪,难道是病了?   马车在此时忽的重重一颠,停了下来,荀绍揭帘一看,范一统顶着一头的雨水跑了过来。   “公子,前面的路被雨水冲垮了,马车过不去。”   竹秀撑着伞过来,也对荀绍抱怨:“我就说这种天气不要抄近路嘛,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哪里走过山路,万一出了事就后悔了。”   荀绍道:“这时候你就别说风凉话了,那你说要怎么走?”   范一统也眼巴巴看着她:“还请竹秀姑娘赐教。”   竹秀手不安分地转着雨伞:“要么退回去走官道,要么就在这里等雨停啊。”   “要等多久?”车里的应璟忽然发话。   “这要看雨什么时候停了。”竹秀抬头看看天:“不过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啊。”   范一统环顾四周,着急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地方落脚啊,公子你的伤还能拖吗?”   “伤?”荀绍转头看了看应璟的腿:“你这腿上有伤?”   应璟看她一眼:“别管它,你还是当它在过冬好了。”   荀绍翻个白眼,披上蓑衣跳下车,对范一统道:“你带我去前面看看。”   范一统领着她到了前面,原来有条小河,上面架着的木桥在连日大雨下被冲垮了。虽然河面不是很宽,但水流湍急,马车是肯定过不去的。   偏偏河对面就有集镇,真是叫人眼馋无奈。   荀绍一转身往回走,一边问范一统:“应璟那条腿是怎么受的伤?”   “荀大人忘了?就是当初在凉州领兵作战时落下的啊。后来他回朝任文职,却又被派去出使西域三载,艰苦跋涉,就治不好了,每到连绵阴雨时就疼痛,有时连路都不能走。”   荀绍恍然记起那日求他去救竹秀,他一路都走得很慢,这一路上还总时不时揉腿,不想是这样。   回到车边,应璟的脸又白了一分:“怎么样?”   “不好走,不过还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荀绍指指范一统:“让饭桶背你过去就好了,水流有些急,注意些就行。”   范一统一听觉得可行,马上就要动手。   应璟竖手阻止:“诶,不好,他身上都湿透了,我这伤经不起湿气的。”   “那就其他侍卫。”   “他们哪个不是淋得浑身湿透。”   荀绍不耐:“那你想怎么样?自己在这儿过夜吧!”   应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忽而幽幽一笑。   荀绍瞬间明白过来,勃然大怒:“你也太没人性了吧!居然要我背你?”   “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人情债呢。”   “……”   荀绍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最后终究除了蓑衣,背过身去:“要走就快点!”   应璟笑眯眯地趴上她的背,竹秀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恍然明白了点儿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太没节操了,这是要压垮我闺女的铮铮傲骨吗!   今天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下,日更君晚到了二十分钟,咦~~~其实也不算太晚啊,轻拍不要打脸,日更君的脸也是要过冬的!o( ̄ヘ ̄o#) ☆、第九章     以前在军中时,荀绍也背过受伤的士兵,但那时候事出紧急,不会多想,此时背上背着敌人,心里哪里能愉快。   “阿绍,”应璟贴着她脸颊问:“我是不是很重啊?你受累了啊。”   荀绍在河边停下:“再多话就把你丢下去!”   应璟搂紧她,长腿缠着她腰:“你一个口口声声要保家卫国的人竟然要倚强凌弱!我如今无招架之力,你忍心吗?”   “……”荀绍自认嘴上功夫斗不过这八爪蟹,唯有自己闭嘴,背着他就要下水。   河水果然湍急,好在不是很深,只到荀绍大腿,不过因为下面有很多石头,走起来还是很艰难。   应璟毕竟是个大男人,荀绍渐渐就没了力气,但她是习武之人,习惯了逞强,只在心里埋怨饭桶和竹秀不长眼力,也不来搭把手帮个忙。   河心一段最难过,好不容易趟过去,荀绍脚软手麻,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却感觉身上猛地一松,转头一看,应璟已经跳了下来,单腿立在水里。   “你干嘛,不是说不能沾湿气吗?”   “护着伤腿就行了,这里水浅,你扶我过去即可。”他说着朝她伸出手来。   他这么通情达理,倒让荀绍不好意思了,好像显得她刚才很没用一样,只能默默架住他朝边上走。   后面的范一统刚刚挣开竹秀的拉扯,着急道:“竹秀姑娘干什么不让我去帮忙啊?”   竹秀收回远望的目光,白他一眼:“你们国舅有你这么蠢的侍卫在身边,难怪到今天都没娶上媳妇儿。”   “……”范一统闻言竟真的反思了一下,公子没娶上媳妇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难怪此地荒无人烟,原来连前面的集镇也是驻军家属居住之地。   应璟在驿馆里安顿下来,叫范一统发信函给合浦郡守,让他派人来接,自己早早钻进房中休息去了,看来已是熬了许久。   其余的人也都回房换了衣裳,各灌了一大碗姜汤,总算是舒服了点儿。   傍晚时分合浦郡守匆匆赶到,驿馆里这才知道方才来的是什么大人物,好一阵人仰马翻。    荀绍之前见左右无事就睡了一觉,此时刚醒,换了身素白襦裙。恰好郡守在请应璟登车入府,见到驿馆内走出个清雅端庄的美人,对宁都侯又全无他人那般的畏惧,自然而然就想歪了,招呼完应璟又快走几步上前招呼她:“夫人快请登车,这一路奔波辛苦了。”   荀绍朝身后看了看,除了竹秀没有别的女子了,她指指自己鼻子:“你叫我?”   郡守机灵,小心赔着笑脸问:“可是下官说错了话?”   应璟揭着帘子朝她这边一个劲的笑,荀绍看得刺眼,有些火大,刚要开口,竹秀上前捉住她胳膊道:“好了好了,快走吧,你一个要做将军的人,连这点小事都要计较吗?”   荀绍熄了火,却很奇怪竹秀今日居然这么懂事,平常这时候她早冲出去替她出头了,比她还暴躁。   合浦郡远离中原,自有其独特妙处。郡中人自称本地有三妙:海鲜、风酒和寺庙。   荀绍原本对郡守很有意见,结果晚上见宴席上正摆着前两妙,顿时心花怒放,面泛红光,那点不快烟消云散了。   郡守已经知道她身份,他也早打听过这个未来皇后不讨幼帝喜欢,于是热情也少了一大半,只专心伺候应璟,忙着布菜倒酒,不亦乐乎。   应璟旧伤复发,没什么兴致,推开他手道:“说正事吧。”   郡守连忙称是,将东夷使臣到达日期与这些时日所做的事都一五一十禀报了。   “那好,你去传话,就说待本侯旧伤一好便正式和谈。”   郡守应下,正要离开,转头见荀绍正抱着坛子豪饮,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应璟支走他,无奈看一眼荀绍,吩咐左右将剩下的风酒全搬去自己房间,省得她再这样没个节制。       这风酒当真酒如其名,酒味绵长,不及西北烈酒醇厚,清爽甘冽,如风过境。荀绍一时沉溺其间失了态,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默默无言地看着下人将酒搬走。   宴席散时已是戌时,荀绍回房休息,路上竟又回想起那滋味来,舔了舔唇,始终觉得不尽兴,脚步一转,还是去了应璟的房间。   房门大开,灯火通明,原来郡守叫了大夫来为应璟治伤。荀绍见了这阵仗也不好意思说来要酒,干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宁都侯伤不要紧了吧?”   应璟伸着腿由大夫包扎,笑道:“有劳荀东观惦记,好多了,这可多亏了你背本侯过河呀。”   大夫手下一顿,郡守也诧异地看了看荀绍,继而又垂下头去,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忙完后,大夫领着下人们先退出去了,郡守却还舍不得走,看看荀绍,又看看应璟,神秘兮兮地道:“那个……宁都侯,下官特地为您寻来了一些治伤良药。”他拍拍桌上的盒子,“都在这里面了,还请您一定记得要用。”   应璟点点头:“好,有劳郡守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郡守心满意足地退出门去,似了却了一桩心事。   荀绍觉得他刚才那表情很不对头,瞄了一眼桌上的盒子,几步走过去一下掀开,眼睛都直了。   里面有人参,有灵芝,有各种珍稀药材,但都不能吃,因为都是金的和玉的。   “好啊,这个郡守大人竟然公然行贿!”她砰的一下合上盖子,转头看着应璟:“你是不是该处理啊?”   应璟深思了一下:“对,是该处理!待和谈结束,本侯便处置了他!”   荀绍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算你这个高官做的有良心。”   应璟起身,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你来拿酒的?都在窗边,自己去取吧。”   荀绍一听大喜,连忙冲过去抱了一坛酒,正要走,又觉得不对劲,贼笑着转身道:“忽然这么好说话,是想避重就轻吧?说,这匣金银财宝,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应璟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盒子,温柔地像在摸情人的脸:“自然是充公了,我这里只是先保管着罢了。”   “……”荀绍看看手里的酒,决定还是先把它送回去再鄙视他的无耻,免得鸡飞蛋打。   到了郡守府后天气就变好了,应璟的旧伤也恢复了不少。   东夷使臣那边似乎很心急,一直在催促和谈。应璟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便选了个日子,将他们请来了官署。   使臣领头的只有一人,显然是常年与中原打交道的,汉话说得十分地道。   双方是密谈,落座后门窗皆闭,对方见应璟面若冠玉,朝服威严,中原风华可窥一斑,顿生折服。再看他身旁却坐着个玄色胡服的女子,容貌虽端雅,却有些肃杀气势,很是意外,不确定地问了句:“宁都侯真觉得可以谈了?”   “可以了。”   “那……好吧。”使臣自怀中取出国书奉上,其中附有和谈条件。   东夷海岛之国,割地什么的太不切实际,最好自然还是赔款。   应璟看完条件,神情微妙,将国书摆在案头,轻点着手指:“贵国国君提出联姻一策,本是好事,只是我国陛下年纪尚幼,与贵国公主谈论婚事,未免太早了吧。”   使臣行了个拱手礼,很谦虚的样子:“哪里,我国公主也正当年幼,与贵国陛下年纪相当,正合适。谈婚论嫁虽早,却可以先行订亲啊。”   荀绍听明白了,战事之后和亲早已司空见惯。东夷不傻,赔款太多,若卖个公主,就能压压价了。   正琢磨着,旁边的应璟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对使臣道:“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与我国陛下已经订亲的荀家女公子荀绍,也就是我国未来皇后,贵国公主与我国陛下订亲说起来也是私事,至少也得问问未来皇后的意见吧?”   使臣目瞪口呆地看了一眼荀绍。   应璟笑着对荀绍道:“未来皇后陛下,请问您如何看待此事啊?”   荀绍手拢在唇边轻咳一声,悠悠道:“既然舅舅问我意见,那我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哪有我这正宫还未入宫,妃子便急着订亲的道理,说出去岂非叫别人看低了我?”   应璟听得连连点头,转头对使臣道:“既然未来皇后不允,此事只有作罢了,这和谈条件,本侯觉得还得再细细考究一番。”   “……”使臣因为太过吃惊,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回郡守府时,应璟对荀绍道:“还好你不笨,否则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推辞掉这桩婚事。”   荀绍假惺惺地笑道:“那还不都亏了舅舅您教导有方嘛。”   应璟面色不佳:“以后别这么叫我。”   荀绍只道成功膈应到了他,心满意足。   到了郡守府门口,有个下人小跑着出来,禀报说大将军那边送了信函过来。   “我去瞧瞧!”荀绍一下跃下马车,跑进了府。   竹秀正好出来相迎,拉她都来不及,忍不住暗骂一声“木头”,扭头一看,应璟果不其然沉着一张脸。   可惜荀绍是下属,信还得交到应璟手上。   他进厅坐下,慢条斯理地看完,故意吊荀绍胃口一般,隔了半天才道:“没什么,都是些闲事。”说完却嘱咐范一统拿着自己私印去见合浦驻兵统领。   荀绍瞥见那信封上的笔迹,一下想起之前周丰容给她东夷情报时的字迹,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大将军的笔迹啊。”   应璟挑眉看她:“怎么,你失望了?这的确不是他的笔迹,只是这里进出都有他的驻军,我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    荀绍皱眉,看他刚才吩咐范一统的架势,合浦的驻兵统领必然是他亲信,他放着周丰容的军队不用,信函往来也刻意打上大将军的旗号,显然是怕周丰容的人截了他的信件。   “你就这么不信任大将军?”   应璟将信函纳入袖中,端起茶盏:“不信我的,我何必信他。”   她有些不屑:“你们只是政见不同,国家大事,又何必记着私怨。”   应璟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哼道:“在你眼中,他真是怎么样都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茵说手机会显示不出国舅的名字,我拿手机看了一下,貌似有时候是会这样,不应该啊,璟又不是生僻字,JJ这样叫我情何以堪啊!   内个,下次要是出现这种状况,大家就刷新一下试试,因为时好时坏,所以可能跟网络状况有关。   在此特地注明,璟:左王右景,声jǐng,意为玉的光彩。   PS:感谢栗小兔、Hefangqingtiao和万恶的右手的地雷~=3= ☆、第十章     合浦郡中天气反反复复,刚晴了没几天又开始落雨。应璟的旧伤也跟着继续折腾,和谈的事也给搁了下来。   没几日郡守来报,东夷国君总算到了,刚登上渡口。   应璟料想他一国之君,至少也会摆摆谱,不会太快谈事,便继续心安理得地养伤,哪知第二日就有下人来报,国君领着使臣亲自来造访,说要探望他的伤情。   荀绍自那日信函一事后好几日都没在应璟跟前走动,今日东夷国君前来,她这个“未来皇后”却是不得不现身了。   东夷国君看上去三十出头,相貌堂堂,只是身材有些矮小。双方在书房中落座,他立即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话,旁边的使臣用心记下,又向应璟转达:“我国陛下说东夷距离晋国路途遥远,此次有劳二位前来合浦相见,实在惭愧。若有机会,我国陛下也很希望前往洛阳看一看中原的风土人情。”   应璟身子微微斜倚着,腿上搭着条雪白的狐皮,闻言微微笑道:“只要是做客,我国自然欢迎之至。”     东夷国君听完转达只是笑,看起来温文无害,接着又命人奉上厚礼,开始关心应璟的伤势,甚至连荀绍也有礼物。   可惜荀绍昨日就在东夷使臣跟前摆出了“恶毒正宫”的架势,今日也要继续保持,即使答谢时也冷着张脸。   坐了一会儿,还以为对方就要就此告辞,哪知国君竟然就着上次没谈完的条件就要继续和谈。   应璟猜想他们是对之前的结果不满意,所以也不给他时间准备,只怕还是要钻空子。但对方毕竟是国君,不好拂了面子,他也只有集中精神听使臣转述条件。   东夷国君的意思是,东夷只是海岛之国,晋国要求的赔款数额太大,实在难以支付。但他们也不是不给,只是希望能将时间宽限一下,他们先支付一半,剩下的一半过十年后连本带利一起奉上。   应璟的手指轻轻抚着狐皮,沉默许久才道:“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做量力而行,所以我们晋国自知以往战乱频仍,国家艰难,至今便甚少再动干戈。国君口口声声说东夷海岛之国,那当初又何必做出沿海生乱,扰我民生之事?刚才本侯也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晋国也很不容易,说白了也需要钱,所以对于宽限时间一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东夷使臣眉头皱得似打了结的绳,低头在国君耳边一五一十转告了一番,对方脸色也是不佳,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最终起身告辞便走了,说要回去再思考一下,回头便给答复。   荀绍目送二人出了书房,转头问应璟:“你断了他们最后一条后路,他们会不会拼死一搏?”   “所以我才叫一统去调兵啊,东夷狡诈,不得不防。”应璟捶着腿,看向她道:“我还以为你刚才会劝我答应他们呢,身边跟着个女子,办事的时候总担心会有人妇人之仁。”   荀绍冷嗤:“卧薪尝胆的故事我还是知道的,若是给了东夷喘息之机,这十年只怕他们要以此巨债为国耻来激励百姓,反而更有斗志,岂不是给十年后埋了隐患?”   应璟点头:“还好,大事上面你不傻。”   荀绍蹙眉:“难道我其他事情就傻吗?”   应璟闭目养神,懒得作答。   午间太阳乍出,到了晚上竟还出了星星。吃完了饭,荀绍闲得无聊,拎了壶风酒爬去屋顶上吹冷风豪饮,心里还在琢磨着白日里东夷国君造访的事。   以他们的国力,除非是想自取灭亡,再开战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应璟调兵也就只是防范一下,震慑震慑对方,肯定派不上用场,所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都了吧。   半壶酒下了肚,身心舒畅,她仰躺下来,手枕在脑后,望着天上稀疏的星辰。不远处传来悠扬箫声,沉沉婉转,暗含萧瑟,在这秋夜里听来,忽然叫她想起西北军中岁月。   戎马关山月,倥偬少年行……   听得好好的,荀绍人忽然一惊,翻身坐起,感到已有人从下面走廊快速跑过去,脚步又轻又浅,显然是身怀武艺。   她连忙跃下去,只看到黑影一闪,朝后方掠去,立即追上去。   箫声早就停了,荀绍追着那道影子跑了一会儿,却见他到了后院,一下翻过墙头出去了。她不禁奇怪,这人是不认识路还是害怕她所以跑了?怎么感觉才刚来就走了,难道就是太闲所以跑来郡守府溜达一圈?   她转过身要回去,忽然听见远处范一统大喊一声:“谁!”接着便是一连串追逐的脚步声,心中纳闷,难道来的不止一人?   不对……她走了几步停下,看这样子,似乎是调虎离山啊。   她骤然想起什么,赶紧朝应璟住处跑去,果不其然,房门口哪里还有侍卫。   房门大开,她跑进去时,眼前刚好倒下一人,应璟慢慢挪着步子过来,拔.出那人身上长剑,看她一眼:“我高估东夷国君了,还以为他有什么好计谋,原来就是要抓了我来谈条件。”   荀绍也想通了:“难怪今日来探望你,分明是来探虚实的。”   “他们肯定还有帮手,我们赶紧避一避。”   应璟要往门口走,被荀绍拦住:“就你这速度能跑多远?”   “那要不你再背我一次?”   “呸!”荀绍将他往床幔后面一推,伸手就要扒他外衫。   应璟张开胳膊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床就在旁边,要不要我躺上去?”   “杀手都要来了,你能别玩儿了么!”荀绍打散头发,将他外衫在自己身上一披,又将那杀手尸体拖去床下,发现他腰间有个小竹哨,顿时了然,拿起来吹了一声,吹灭烛火躺去床上。   外面脚步匆忙,杀手们闻信而来。   几人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床上躺着个人,以为同伴得手,当即便要上前来拖人。   荀绍一跃而起,腰间软剑灵如游蛇,顷刻断了两人手腕。后面的人迅速袭来,被她低头避过,刚好挑了膝盖,摔倒在地哀号不止。   范一统跑出不远,也听到了竹哨声,匆忙赶回,听到打斗声忙命人挑起灯火,却见满屋狼藉,地上几人黑衣覆面,早就不再动弹。   荀绍收好软剑,过来一看,怒极攻心:“怎么会这样?”   应璟从床幔后走出来,看了看道:“这些都是死士,可惜,要是抓到活口,就能再勒索东夷一笔了。”   荀绍嫌弃地看他一眼。   不出一盏茶时间,郡守就赶来跪在应璟身边告罪,哭天抹泪,直扇自己嘴巴,说自己疏于守卫,险教奸人得逞。   等他半边脸都肿了,应璟似乎才发现他在自残,赶紧阻止:“诶,此事怨不得郡守,是本侯坚持用自己人守卫,出了差池自然也是自己一力承担。”   郡守心想等您老真出了事儿,到了陛下跟前可就不这么算了啊,以后再也不要接待高官宠臣了,要命啊!   此事之后,东夷分外安分,又见合浦郡内渡口和关卡都把守着重军,再没有任何举动。   应璟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天气晴好之后休养了几天,腿脚利索了一些,主动宴请招待了对方几回,之后便直截了当地提到了和谈之事。   东夷国君在条款上按下印玺时,脸色铁青,荀绍觉得他那力道都快把印给压碎了。     此番受挫,对方自然也不想再逗留,当日便乘船走了。   他们一走,荀绍觉得自己也能回都了,心情大好。   谁知应璟却不急,他腿脚刚恢复,这几日四处溜达,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没走到的路都给补回来。   好几次见到他,荀绍都想提醒他一句该回去了,可又怕他故意跟自己对着干,硬是忍耐着没做声。   直到过了七日,应璟一早下了命令,吩咐收拾东西,启程回都。   荀绍动作奇快,心更是早一步就飞回洛阳了。   竹秀一边收拾一边叹气,这个不经人事的木头,怎么不多留几天呢!   回去时与大部队一起,总算是替天子出行的阵仗了,浩浩荡荡,沿途叫人奔走围观。   郡守带着人亲自将众人送出城门,荀绍看着他一直阴笑,笑完又跨马去车边揭了窗格上的帘子朝车内的应璟笑,后者频频点头:“会处理他,一定会处理,放心。”   出城门往西行了三十里,忽然所有人停下,应璟自车中走出,问一个侍卫道:“一统人该回来了吧?”   正说着,范一统从远处驰马而来,荀绍这才想起之前启程没见到他。   范一统到了跟前,朝应璟行礼道:“公子,都已准备好,现在即可去含光寺。”   应璟道:“那就走吧。”   荀绍讶异道:“怎么,你还要去逛寺庙?”   “是啊,三妙之一,岂能不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荀绍只对酒有兴趣,刚要摇头,竹秀过来怂恿道:“去吧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汉家的寺庙呢。”   “无趣。”话虽这么说,荀绍向来迁就竹秀,到底还是去了。   含光寺在山上,好在山势不陡,山道也开得宽阔,马车一路行驰上去,毫无阻碍。   已是傍晚,秋阳疏懒,风过微凉。荀绍依旧没什么兴致,下了车走在最后,抬头却见应璟走得很快,已经进了寺门。   寺庙中一个香客都没有,更有重兵把守。一个中年女尼率领弟子们出来将众人迎去大殿,荀绍才知道这里是个尼姑庵。   几人大眼瞪小眼在殿中站了一会儿,有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而来,荀绍转头看去,进来几个年轻女尼,为首之人虽身着僧衣却未剃度,盘发戴帽,容颜娇丽,快步走到应璟跟前,欣喜道:“子岸,你来接我了吗?”   应璟行了一礼:“是,公主在此为先帝守孝两载,是时候回都了。”   女子眼中盈盈含泪:“满朝之中,也就只有你还记着我了。”   荀绍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了,当朝只有一个公主,就是先帝胞妹永安公主,难怪回都后一直没见着,原来是在此为先帝吃斋守孝。   竹秀从旁边幽幽冒出来,戳戳她的胳膊:“看来你得打起点儿精神了。”   “啊?”她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君今天有点傲娇,要轻摸,要爱抚~~~   话说,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快速止咳?这几天我快咳破喉咙了,吃了川贝枇杷膏,喝了枇杷水,貌似都没啥效果啊,这是要让我化身娇弱女纸的节奏吗?甩手绢捂嘴咳~~~~~   另外,幼苗要爱护,大家多多留言噻,抱腿撒娇~~ ☆、十一章     怎么也没想到来这里一趟,回去就带上了个公主。   永安公主本人是个很和善的姑娘,听说了荀绍的身份后顿生敬仰,一路上都将她留在自己车内与她亲密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姐妹。   本来荀绍在应璟不毒舌的时候还会偶尔钻进他车中坐坐,现在见公主一副恪守礼数的皇家风范,自惭形秽,为了避嫌,就再也没有私下跟应璟接触过。   竹秀看得心急,途中休息时对荀绍说:“你趁机打听清楚这个永安公主对国舅的心思,要机灵点。”   荀绍摊摊手:“这跟我又没有关系。”   “……”   荀绍没有向永安公主打听什么,永安公主倒是问了她许多问题。   一开始是问她在西北的生活,永安公主常年居于深宫,对外面天广地阔很是向往,往往听得入神,听荀绍说起战事时更是认真,吃紧时眉头紧皱,得胜时笑颜如花,叫荀绍这个说话的万分满足。   到后来她也会问一些别的,有关应璟的最多。   “本宫离开两载,也不知道他成亲了没有。”   荀绍回想了一下:“应该没有,我记得没见到过,也没听他提起过。”   永安公主眉头舒展,紧接着又深深锁起:“他姿容绝艳,文采风流,又身居高位,身边只怕本也不缺什么知己红颜。”   “……”荀绍好想问一句:公主您刚才说的是哪位?   来的时候他们行路的速度非常快,现在因为有公主在,应璟怕她沿途颠簸辛苦,下令减速,于是整个队伍一下成了游山玩水的状态。   荀绍有点不舒服,这什么意思,合着之前就没把她当女人看待?怎么就没对她这么好过!   竹秀逮着机会又来怂恿:“有什么不满你直接跟国舅说啊,他肯定会喜欢听到这些。”   “啊?”   “不是,我是说他肯定会听取你的意见。”   荀绍想了想,摇头作罢:“人家是公主,金枝玉叶的,本也应该,我可不能斤斤计较,显得我荀家人小家子气。”   竹秀急得想挠墙,平常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遇到感情的事就这么木呢!   路上走得慢,停顿机会自然也多。快到洛阳地界时,又整队休息,应璟之前旧伤复发的事不知怎么叫永安公主知道了,她一改常态,竟然下车亲去问候。   荀绍因为跟永安公主同车,只好跟过去,瞧见应璟在永安公主面前温文尔雅、谈吐得当,真心觉得虚伪。   公主不要被骗,这不是真实的他啊!   待永安公主回到车上,应璟叫住要走的荀绍:“你看看人家公主多有风度,你身为下属,怎么就不知道关心一下本侯的伤势?”   荀绍摆出张无辜的脸:“当时宁都侯您最严重的时候,可是属下背您过河的呀,这还不算?”   应璟笑起来:“此事你可让公主知道了?”   “没事儿我说这个干嘛?”   “偶尔提一提也无妨啊。”   荀绍心道:毛病,公主还能赏我不成?   回到洛阳已经是秋霜深重之时,朝中诸事如常,只是公主回都,大臣们都派了女眷入宫觐见,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幼帝跟这个姑姑还是很亲的,恰好舅舅又立下一功,便很有兴致地说要大设宴席。   荀绍忝居功臣之列,不敢摆谱,当晚早早换上官服去了宫中。   太后得知她已入宫,叫郭公公先叫她去寿安宫说话。   荀绍路上搜罗了一下,此行整个过程应璟都表现得中规中矩,实在挑不出差错,只怕要叫她失望了。   太后正在饮茶,宫灯刚刚点亮,茶香袅袅,她那张年轻的脸在升腾的热气里朦胧娇媚,难怪当初能得先帝专宠多年。   荀绍行了礼,她立即收起闲适之态,口气很急地道:“永安回来了,这下又多了桩心头大患。”   荀绍听得一愣:“公主弱质女流,能有何威胁?”   “唉,你是不知道,她心仪应璟久矣。此番应璟将她迎回来,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若是哪日忽然求陛下赐婚,陛下必然答应,届时他有了自己的子嗣,还有一半皇家血统,你想想陛下还有何地位可言?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取而代之了。”   荀绍明白了,但也觉得事情不会那么严重:“回太后,臣以为,先帝尚有其他子嗣,宁都侯应该不会冒这种险。”   太后摇头:“他能压住他们扶持陛下登基,就能再压住他们成就大事,哀家实在不能冒险,否则哀家何必明知永安心意,却到如今也不让她遂愿?”   荀绍眉头皱了皱:“太后与臣说这些,有何打算?”   太后道:“哀家的打算很简单,你这一路不是与永安交好吗?那就想法子破坏了他们的感情,总之只要他们无法结姻,陛下就多一分保障。”   荀绍垂头称是,心里只觉得不妙,搭了自己结了姻缘也便罢了,现在居然还要去拆人家的姻缘,这不是作孽嘛!   说完话宴席开场的时间也该到了,荀绍先走一步,故意没跟太后同往,到时就见殿中早已群臣皆至,欢声笑语不断。   她习惯性地朝右首一扫,周丰容未着戎装,深紫宽袍,雍容华贵,那张脸却也愈发显得冷若冰霜。但她还是上前打了声招呼:“此行多亏大将军的东夷情报相助,荀绍特来拜谢。”   周丰容抬头看她一眼,微微颔首。   荀绍讪笑了一下,退回了自己座位。   这时殿外太监高唱陛下到场,百官起身相迎,幼帝走了正门,小小的身子努力将身上那套玄色贵重的朝服撑出气势来,但怎么瞧还是圆滚滚的像颗丸子。   他的身后竟跟着应璟和永安公主,一个姿容端雅、步步风华,一个宫装典秀、娇若芙蓉,看着还真是挺般配的,再加上前面的幼帝,就算说这是一家三口也有人信啊。   荀绍掐了一把手心,望着永安公主心里叹息:真是对不住啊公主,你们再般配我也得拆了你们啊,其实我也很挣扎的,所以千万不要埋怨我啊……   太后是最后一个来的,落座后对永安公主嘘寒问暖,绝对是个好嫂子的模样。   幼帝宣布开席,众人觥筹交错,不多时,侍中大人开始歌功颂德,先是称赞陛下,再接着夸赞宁都侯,举着酒盏道:“我大晋有大将军这样天纵英才的将领,又有宁都侯这样智谋过人的文臣,必然成就太平盛世啊!”     不少大臣都附和不断,周丰容却不见领情,反而说了一句:“总领朝政的是老丞相,岂可忘了他老人家的功勋?”   本来此战由周丰容前线平定,应璟战后和谈,相辅相成,专门夸奖这二人也无可厚非,只是周丰容如今这么一提,就像是怠慢老丞相了。侍中没想到会落的这般窘迫,呐呐缩回了举杯的手。   老丞相笑着缓和气氛:“大将军太谦虚了,老夫一把年纪了,看到大晋朝堂英才辈出,委实欣慰啊。”    坐在应璟身后的客曹尚书令微微探身对他道:“大将军是在嫌宁都侯位高权重压了丞相了呢。”   应璟把玩着酒盏,头未回,低笑一声:“我在合浦郡避开了他的耳目,又提拔了好几个将领接管了他的驻地,他自然不忿。”   一直注意着二人暗潮汹涌的荀绍不禁忧愁,看来这两人的矛盾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周丰容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官场诡谲却未必是应璟的对手,又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性子,希望以后不要吃亏才好。   幼帝毕竟年纪小,撑不了多久就困了,宴席因此早早结束。   荀绍出门时恰好和周丰意撞到,他笑道:“多日未见,又刚好顺路,荀大人若不介意,可与我们同车回去,路上也好与在下说说合浦见闻。”   荀绍听他说“我们”便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周丰容,立即点头:“好啊。”   周丰容原本觉得男女夜晚同车而行不合礼数,但见荀绍已经答应,又不好不卖面子,沉默着朝前走了。   荀绍正要加快脚步跟上,忽然听见身后应璟说话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永安公主身边的侍女在跟他说话,因为太小声,根本听不清楚,只听见他回道:“天色已晚,公主还是好好休息,改日再出宫拜访不迟,本侯届时会派人护送,也不用委屈公主与本侯同挤一车。”   那侍女似很坚持,还在说叨。   荀绍一听,原来永安公主在恪守礼教的背后低调地主动着,心里又开始挣扎,最终还是叫住了前面的周丰意,无奈道:“忽然想起我路上还有点事,下次再与你们同行吧。”   “这样啊,那好吧。”周丰意不以为意,朝她行礼告辞。   荀绍返回到应璟身边,努力挤出抹笑:“宁都侯,您不是说有要事要与下官商量?下官在等呢,什么时候走啊?”   应璟诧异地看她一眼,立即会意:“这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妙方,我会逐一尝试的,直到攻克咳嗽为止!   咳地太厉害了,状态不佳,今天更得有点迟,骚瑞~感谢每个撒花留言的妹纸,爱你们,狂吻!!!放心,不会传染的~=3= ☆、十二章     扯谎容易圆谎难。上了车后荀绍努力搜刮理由准备忽悠,却听应璟开门见山道:“你是听了太后的话才来的吧?”   荀绍心思一转:“哪里,是我想问问宁都侯此次合浦之行算多大的功劳,下官有无升官能啊?”   应璟失笑:“你就不用找借口了,你与其顺从太后,倒不如顺从我,至少我能给你的,比太后要多的多。”   荀绍见他将话说得这般露骨,也不遮掩了:“我与你不同,我知恩图报,当初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若非他破格让我做了校尉,只怕我早就离开西北军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先帝是先帝,太后是太后,别说提拔你,只怕她自己还自身难保呢。”   荀绍怔愕抬头,他半张脸隐在晦暗灯火里,似孤山寒月,瑟瑟冷然。   二人一时无话,车外忽然马蹄阵阵,到了跟前,响起范一统的声音:“公子,属下有事要禀。”   应璟揭帘,范一统探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微微颔首,转头对荀绍道:“我还有事,让车夫送你回去吧。”说完径自下车,骑了侍卫的马,与范一统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荀绍见他行为神秘,本有些好奇,但一想已经完成太后嘱托,也没必要跟他继续纠缠,便独自回去了。   竹秀还未睡,坐在她房中无聊地挑着灯芯玩,见到她回来,几步冲过来问:“如何了?”   荀绍莫名其妙:“什么如何了?”   “公主和国舅啊?他们之间有戏么?”   荀绍盯着她左看右看:“你不会看上应璟了吧?怎么最近对他的事这么关心?”   竹秀瞬间火大:“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国舅位高权重,与你年纪适合,最重要的是他还对你有情,你就不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应璟对我有情?”荀绍扶腰大笑:“算了吧,你是不知道他的德行,他以前在西北就这样,没事儿就说些暧昧的话,全是为了膈应我,我要是当了真才是脑子坏了呢。”   “啊?”竹秀瞠目结舌:“他……他以前就这样?”   “对啊。”   竹秀皱眉,难道连她也被国舅玩儿了?   洛阳四季分明,初冬将至,寒霜一层重过一层。   幼帝贪玩染了风寒,早朝因此废了好几日,荀绍刚返都不久,刚好借机休整,连着好几日大睡特睡,结果重新上朝那日差点起不来。   到了朝上,发现很不太平,充满了刀光剑影,无非是你参我我参你。   荀绍偶尔会看一眼老丞相,他老人家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走她这步棋,不过应璟连太后这个亲人都不放在眼里,他这个丞相只怕也是目标之一。   她又观察一下朝堂格局,方才参奏的那些人多为文臣,被参的多为武将,再看一看站位,大致就能明白一些,一定是应璟指使心腹在折腾周丰容的人。   果然,周丰容按耐不住了,蓦然出列道:“臣有本奏,此番宁都侯前去合浦,暗中收了合浦郡守的贿赂,回来后便将他列入了功臣名单。”他斜睨一眼应璟:“敢问宁都侯,合浦郡守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给他这么大回礼?”   荀绍一听应璟不仅没惩治那行贿的郡守,竟还为他邀功,顿时愤慨,觉得周丰容说得再好不过。   幼帝自然是相信自家舅舅的,问应璟道:“宁都侯可有解释?”   太后在珠帘后凉凉地附和:“是啊,哀家也想听听宁都侯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应璟行礼道:“合浦郡当时受战火侵扰最深,此番又是和谈之地,郡守防御得当,又安抚民心,臣觉得战后郡中安稳多亏此人,便将他列入了名录。至于受贿一事,臣委实冤枉,陛下可还记得臣昨日入宫奉上的那些宝物?那些都是合浦郡守交上的贡品,只不过是他见臣队伍严谨,不易出差错,这才托臣带回来给陛下,不想却叫大将军误会了。”   “啊,是那些金玉灵芝?”幼帝咯咯笑起来,对周丰容摆摆手:“大将军你误会啦,那是合浦郡守给朕的。”   周丰容眉头紧蹙:“陛下最好还是彻查一番。”   幼帝有些不高兴了:“难道给朕的东西也要查?”   应璟忙道:“陛下息怒,大将军也是为社稷着想,并非有意刁难臣,更不是对陛下不敬,有此良臣,陛下该高兴才是啊。”   幼帝脸色好看了一些:“大将军退下吧。”   周丰容身体绷直,朝应璟看了一眼,终是退了回去。   荀绍知道他肯定万分不甘,甚至珠帘后的太后也不甘,但应璟偏偏有本事颠倒黑白,或许反而是老丞相的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对付他的最好方法。   周丰容吃了瘪,她似感同身受,下朝出宫时兴致缺缺。   半道忽然迎上来一个小宫女对她行礼,荀绍认出此人正是宫宴那晚与应璟说话的侍女,顿感不妙。   侍女道:“奴婢奉永安公主之命,特来邀请荀东观前往珲玉宫。”   荀绍讪笑:“不知公主找我有何事?”   “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荀绍无奈,只好跟她前往。   永安公主的珲玉宫大约是整座皇宫中最为素雅的地方了,殿中没见着什么金玉摆设,倒是琴棋书画的玩意儿一大堆。   荀绍看了满心赞叹,她母亲早逝,父亲也曾遍请名师要将她教导成端庄淑雅的大家闺秀,可惜她天赋不高,学得也只是一般般。   父亲最终在她将一首《凤求凰》弹得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时,抖着胡子说:“行了,你还是去练武吧。”   永安公主自内殿出来,就见她看着殿中古琴发呆,笑道:“这还是宁都侯当初从汝南带来给本宫的,荀东观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其独到之处了吧。”   荀绍忙转身行礼。   永安公主抬手请她就座,遣散了宫人,亲自替她斟茶,荀绍忙道不敢,要抢过茶壶,却被她避开。   “你我这一路同行回都,早已是朋友,今日朋友相聚,无贵贱之分。”   荀绍听得惭愧,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哪里配做她的朋友。   本以为今日叫她来,就是为了那事,但永安公主似乎对她和幼帝订亲的事更有兴趣,前前后后问了很多问题。   荀绍本就对此事尴尬,回答的也支支吾吾。   “你说此事是太后一手促成的?”永安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太后行事总是莫名其妙。”   荀绍听她言语中对太后不敬,赶紧端茶就饮,当作没听见。   永安公主纤纤手指摩挲着茶杯口,似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又道:“本宫平素没什么贴心人可说话,如今与荀东观结为知交,有些儿女心思也不瞒你了。我对宁都侯有意,只怕朝中没几个人不知道了,可是太后不喜欢她这个堂弟,连带他的婚事也要阻挡,本宫也无可奈何。”   荀绍心道难怪应璟至今还未成亲,公主已先标记好,谁敢胡乱下手,说媒都不敢吧。   她觉得自己还是得维护一下太后,遂回话道:“公主也许是错怪太后了,宁都侯一手扶持陛下登基,太后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永安公主看了看她的神情:“怎么你不知道?本宫还以为你与宁都侯关系亲密,应该知晓其中过节才是。”   荀绍忙撇清关系:“我与宁都侯只有公事往来,关系算不上亲密啊。”   永安公主的神情似乎一下明朗了许多,脸蛋原本就生得娇媚,这么一来更是引人侧目,“他倒是与本宫说过,本来此事本宫不该张扬,但你已与陛下订亲,以后就是一家人,告诉你也无妨。”   她朝荀绍招招手,后者倾身过去。   荀绍与应璟结识时他已近成年,当时已是西北昭阳军的副将,时常来与她父亲讨论战术和枪法。   彼时她哥哥荀缙刚被调去苗疆,她年少寂寞,看到个与哥哥年纪相仿的人出现,还以为也能像哥哥那样对她好呢,结果接触不久就发现此人阴险狡诈,口蜜腹剑,跑去跟父亲告状说别理他了,结果还被说小家子气。   她知道应璟出身汝南应氏,想必在家族中也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所以被踹来军中磨练,没想到永安公主口中说出来的他却是另一个模样。   说完了话,荀绍尚在怔忪,却见永安公主拿出一封信函道:“这是本宫写给宁都侯的信,太后对本宫多加防范,只有你得她信任,本宫想请你代为转交。”   荀绍犹豫,接了传了是为不忠,接了不传是为不义。公主字字句句,一腔深情,她于心不忍,何况她的目的是夺回将权,根本不想扯进他们的情情爱爱里,所以最好就是不接。   她霍然起身道:“公主恕罪,臣心眼小,宁都侯曾使我错失为将机会,我仍有怨愤,向来最不愿与他接触,公主的密信还是请别人代为转交吧。”   永安公主尚未回神,外面忽然有人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却是太后身边的郭公公。   “哎哟荀大人,您在这儿呢!快些去御书房,朝中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自作孽不可活,能怪我闺女迟钝吗?明明是国舅当初去西北的姿势不对,子曰:嘴欠者,人恒虐之╮(╯_╰)╭   再次感谢大家的良方,咳嗽好一点了,群吻=3= ☆、十三章     走到半道的朝廷重臣们此刻又匆匆返回,御书房里站满了人。   荀绍跟着郭公公一路小跑进了御书房,行礼之后,一抬头,看见幼帝跟前站着个熟人,白袍银甲,竟然是荀鸣。   她连使好几个眼色,荀鸣趁周遭混乱,悄悄挪过来道:“干嘛?”   “你怎么来了?”   “快年底了,我回都述职。”   荀绍看看眼前情形:“你一定带了什么消息来吧?不然怎么刚好你一回来就这么乱?”   荀鸣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西北那边的鲜卑族部反了。”   鲜卑从来就不安分,老对头魏国就是以鲜卑族为根基建立起来的。但以往西北军稍有动作就将他们压制下去了,以至于后来都懒得上报,所以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荀绍就知道情况不妙,何况荀鸣还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跟她说话。   荀绍还想再问一些情形,老丞相进来了,应璟和周丰容也紧跟而至,殿中立时安静下来。   幼帝表现得还算沉稳:“荀将军此番回都,带来了西北鲜卑叛乱的消息……”   话没说完,殿中唏嘘声此起彼伏,周丰容身为大将军,第一反应自然是责问西北统帅荀鸣:“荀将军为何不在前线应对?此事何需主帅亲自入都来禀?”   荀鸣拱手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末将是在入都途中接到消息的,叛乱的虽然是西北鲜卑,却已往东北逃窜,不知抱了什么心思。”   应璟道:“东北算是大将军的根基之地了,既然如此,此番不如还是劳烦大将军走一遭吧。”   原本殿中吱吱喳喳,许多大臣都提出了应对之策,此时一听宁都侯开了口,便都收了声。   “诶~~~”老丞相摆摆手:“鲜卑常有动乱,派遣大将军前往却是小题大做了。何况大将军刚刚平定东夷,也需时间恢复元气,不如就请荀鸣将军调兵前往吧。”   应璟笑了笑:“老丞相该知道西北是举国之重的要塞,需防着狼子野心的魏国。大将军天纵英才,元气自然也早就恢复,何况有他亲身前往,也能震慑鲜卑,说不定还能不战而胜呢。”   其实荀绍也觉得此事犯不着派周丰容去,与东夷那是国与国之间,周丰容身为大将军,前往最为适合。鲜卑之反只是国事,派遣荀鸣或者其他将领绰绰有余。   应璟刚在朝堂上被周丰容弹劾,此时却大力举荐他,甚至连丞相面子也不给,当真有这么器重他?   这边老丞相还要分辩,周丰容出列朝幼帝行了一礼:“臣愿前往,请陛下下旨吧。”   幼帝一直绷着的脸松了下来,当即叫来中书监,让他拟旨任命。   此事本就应当迅速决断,既然现在已经定下,大臣们也就依次告辞退出御书房去了,刚才那般风风火火,倒像是虚惊一场。   荀鸣与荀绍一起出门,语气怪异地道:“既然起了战事,本将军这便走了,料想荀东观也不会欢迎我。”   荀绍假笑:“怎么会呢,将军若肯留下是荀绍的荣幸啊,只是您还是赶紧回去多做几日将军比较好,省得以后落下遗憾啊。”   二人一路互相嘲讽打击,到了宫外,荀鸣翻身上马,转头上下打量她几眼,冷笑一声:“你刚才说的对,我是该早点回去,起码戎装比你这身官袍要好看多了。”   荀绍脸色铁青,他得意地笑了一声,策马远去了。   鲜卑这一反,因为声势很大,很快在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   荀绍每日起床都要先问问竹秀有没有打听到新消息,周丰容这边尚未整装出发,也不知道西北到东北这一路上的百姓有没有受到侵扰,沿途军队可有做出应对。   竹秀故意寒碜她说:“算了吧,你不在其位就不要谋其政,好好做你的东观令吧。”   荀绍肠子都要呕断了。   出门上朝时,天还黑洞洞的。荀绍今日打算骑马上路,正要走,管家小跑着追了出来:“女公子留步,昨日鸣公子送的那些酒要放去哪里?”   荀绍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荀鸣会送我酒?”   “呃……他昨日下午派军师送来的,说是他夫人非要他带来的,他到临走才想起来,再带回去又觉得累赘,还是送来给您得了。”   荀绍口中直犯嘀咕,一会儿说荀鸣假好心,一会儿埋怨军师来了怎么也不来见上一面,最后随便道:“行了,放去书房吧。”   跨马过街,途中遇上周丰意,他竟然也骑着马,羽林郎的戎装配着白驹,晨光熹微中瞧来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荀绍打了声招呼,上前与他说话,话题自然离不了鲜卑之事。   周丰意叹息道:“鲜卑至今不服,其实还需怀柔软化,武力压制,终非长久之计。”   荀绍道:“你果然是文人,对策也文绉绉的,我虽然赞同,但眼下之计还是得压制啊。”   周丰意失笑:“说的也是。说来宁都侯不愧人人交口称赞的正人君子,被我大哥在朝堂上弹劾了一番,竟还给他机会建功,实在叫人钦佩。”   荀绍一怔,对啊,照理说周丰容此去必然又是立一大功啊,应璟当真如此大方?   不对,他别是别有所图吧?   荀绍忽然想到什么,策马扬鞭,朝宫中疾驰而去。周丰意被她甩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幼帝自那次被荀绍抱过一次大腿,弄得有了心理阴影,每次上朝前穿戴朝服,总要习惯性地左顾右盼。   没想到今日噩梦重现,他一扭头,荀绍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身上穿的是文官官袍,脚步迈地却是虎虎生风,几步到他跟前,霍然下跪道:“请陛下准许臣随大将军出征东北,平定鲜卑之乱。”   幼帝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一个文官,跑去打什么仗啊!”   荀绍抬头看他,言辞恳切:“陛下,臣以后是要做您皇后的人呀,臣得守护好您的江山呀,臣能不去吗?臣就是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为您扫清一切敌寇呀!”   幼帝的身子开始哆嗦:“你你你……你少肉麻!”   荀绍拼命挤眼泪:“唉,臣知道陛下一定是舍不得臣冒险,臣对陛下真是感恩戴德,真希望陛下早日成年,那臣就可以早日入宫伴驾……”   絮絮叨叨,字字深情。   “闭嘴!”幼帝最烦她说这话,急着撇清关系,挥着胳膊喊:“好,你去!朕马上就叫人拟旨让你去!”   “臣领旨谢恩!”   奸计得逞,荀绍谦卑地弓着身子退出了幼帝寝殿,却发现领她前来的郭公公早就不在了。晨光大亮,广袖翩跹的应璟负手站在廊下。   她轻咳一声,缓缓踱步过去:“下官参见宁都侯。”   “荀东观好本事,为了目的总来欺负一个五岁孩子。”   荀绍抬头看他一眼,见他面色不善,似笑非笑:“宁都侯对陛下呵护纵容,不也另有目的?”   应璟冷哼:“你当本侯是你?陛下就算不是陛下,就算不是本侯外甥,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本该就宠着护着!”   荀绍一愣,脱口问道:“你会这么说,是不是因为自己年幼多舛?”   应璟年幼丧父,母亲孱弱,多亏时任黄门侍郎的伯父应怀义将他们接来洛阳照料,才免于颠沛流离。   应怀义膝下只有一女,数次想将应璟过继为子,对他视如己出,多方延请名师,严加教导。   然而应璟的母亲生得十分美貌,其妻刘氏多疑,怀疑是她蛊惑了丈夫才会如此,连带对应璟也心生厌恶,多方阻挠,终究没能让应璟过继入门。   应怀义的女儿天生好强,恨应璟夺走了父亲宠爱,又总听母亲抱怨,心中积怨颇深。后来先帝登基,她入宫中为妃,刘氏母凭女贵,对应璟母子愈发苛刻。   不久应怀义因病离世,应璟在刘氏眼底自然再也待不下去。有个厌恶自己的堂姐在皇帝身边,他也无心出仕,干脆远去西北建立军功……   荀绍记得年少时曾有一次众人饮酒作乐,醉后胡侃,有人问道何为世间最难忍受之事。   荀绍道:“无酒。”   应璟倚着大石,半眯眼眸,低声说了四个字:“寄人篱下。”   她当时不明白,那日听永安公主说起他的往事,才豁然回忆起这桩往事。   应璟微微蹙眉:“公主告诉你的?”   荀绍答非所问:“我记得你当初在西北立过大功,但自雍城被困之后却忽然说要回都做文官。你当时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做文官油水多,其实是因为腿伤无法领兵了吧?”   应璟默不作声。   荀绍道:“你既然明白无法领兵的感受,为何不能成全我?”   远处传来钟鼓之声,应璟挑眼看来:“别跟我来这套,有事朝上说。”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之前要给文取名,有基友说就叫《有事朝上说》。   其实这名字不错的,但是我一时脑抽,当时就问了句:不会联想成《有事床上说》吗?   被拍,告吹,默哀…… ☆、十四章     周丰容已经点齐兵马,今日朝堂之上就要跟幼帝辞行,不想中间宁都侯忽然提出荀绍有意随军出征,惹来一片哗然。   太后极力赞成,连先帝都给搬了出来,说他以前在世时就觉得荀绍是天生的将才,将她称赞的天上有地上无,随军出征绝对是好事一桩。   周丰容却不同意:“臣手下副将齐备,荀东观虽然身怀武艺,但终究身为女子,又是未来皇后,战场厮杀,刀枪无眼,若有差池,臣担待不起。”   荀绍只顾着打通别的关节,却恰恰忘了周丰容这关也不好过,忙道:“陛下、太后容禀,臣自十三岁出入沙场,虽不能说战无不胜,却也不至于将自己落入险境。何况臣正是与陛下订有婚约,才更该身先士卒,保家卫国,还请陛下和太后成全。”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幼帝身上又起一层鸡皮疙瘩,看看舅舅,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再看看老丞相,也是沉默。   周丰容心高气傲,自有一套原则,怎可轻易破坏,仍然不肯,理由越搬越多,连其他大臣也开始附和。   荀绍掀了衣摆跪下,对幼帝道:“陛下已经答应了臣,君无戏言,请陛下速速下旨。”   周丰容不料幼帝已经同意,怔了一怔,想到刚才那么多话都是白说,脸色不禁沉了几分。   下了朝,荀绍追上应璟,趁左右不注意,悄悄问了句:“你既然不阻拦,又何必特地将此事拿上朝说。”   应璟斜睨她一眼:“我是忠臣良吏,唯陛下马首是瞻,陛下同意了,我自然不会阻拦你,只不过这下你该明白周大将军有多不欢迎你了吧。”   荀绍心里当然很不舒服,但周丰容就是那样的人,何况此行前去是为了防着他暗中搞鬼,这些不快暂时搁下再说。   眼看要到宫门,荀绍转了个方向要去东观宫,却见饭桶快步走了过来,在应璟耳边说了些什么,二人迅速出宫离去了。   她想起宫宴那晚他们也是这样,也不知道这对主仆最近在干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   洛阳城中有酒家名太白楼,酒菜不是最好,却是最贵的,因为此处往来最多的是高官贵族。   范一统站在二层最里面的雅间里,贴着窗口朝隔壁迅速探身看了一眼,对应璟道:“公子,似乎还是那些人,也还是周大将军为首,半个多月来就没变过。”   应璟坐在桌边抿了口酒:“拿本侯私印去见店家,他知道该怎么做。”   范一统称了声是,推门出去了。   这一去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范一统身上全是灰尘,边拍边道:“属下在暗间里听了许久,他们讨论了许多国事,言辞间对公子颇有不满。”   应璟放下酒盏,“那些就不用告诉我了,如果他们有什么计划或安排,你就直说?”   “有是有,但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直到走时也没结果。”   应璟想了想:“周丰容心高气傲,但有一点好,为人正直,不屑阴谋诡计,虽有心对付本侯,一时之间却未必能下手。你将这些人名单拟出来,以后慢慢清算。”   荀绍晚上一回去就专心擦拭起自己的盔甲和武器,竹秀在旁边围着她直转圈:“我不能跟去吗?”   “这次不是西北军,带上我已经惹了大将军不快,你还是算了。”   竹秀皱眉:“既然人家不高兴,你何必跟去啊?”   荀绍停下动作,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他没事罢了。”   竹秀诧异地看她一眼,忽然想到什么:“哦,原来你中意的是这位大将军!我记得你哥哥与我说过这回事,我竟给忘了。”   荀绍埋头继续忙,当做没听到,灯火晦暗,刚好遮了她半张红透了的脸。   这次从洛阳出发的军队共有五万,全为轻兵,可以沿途追击流窜的鲜卑游勇,到东北后才会和当地驻军会合。   第二日一早,天光微亮,荀绍已然起身,整装上马,赶赴城门。   周丰容到的比她还早,正在吩咐下属什么,周围百姓将路堵地寸步难行,也不知是来送行还是来围观的。   竹秀跟来送荀绍,她怕冷,裹紧披风还直搓手。转头看到周丰容身夸烈马,英姿慑人,贴去荀绍耳边道:“我倒是能理解你为何看上他了,只是他似乎眼里没你啊,都不看你一眼的。”   荀绍无力叹息:“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就别在这时候来磕碜我了。”   竹秀还要说话,转头看见远处有人骑马而来,忽然兴奋地喊起来:“咦,快瞧,军师来了!”   荀绍闻言一喜,打马过去,迎面一人一骑,是个白面无须、青衫落落的中年文士,老远就朝她抱拳行礼:“少主,许久不见了。”   军师姓霍名江城,是荀家家臣,也是西北军中的老人了,还是循着以往的称呼,叫荀绍父亲主公,叫她少主。   “军师终于来见我了,诶?你没跟荀将军一起回去?”   霍江城笑道:“将军是急着要走,但有些事情耽搁了,就在驿站多留了几日。属下听闻少主要出征平叛,特来相送。本来将军也是要来的,但他有公务在身,走不开。”   荀绍摆摆手:“军师有心为他说话我岂会不知?犯不着,我还不知道他什么德行?”   霍江城知道分辩无用,笑着摇了摇头。   刚说几句话,那边就下令开道了,荀绍与霍江城匆匆话别,连和竹秀说话的时间都没了,策马奔进队伍。   周丰容抬头恰好见到这幕,荀绍自那文士身前策马回身,矫若游龙,身姿纤秀,看脸端雅秀丽,只眉目间有几分英气,背后一杆长枪却是烈烈指天,瑟意肃杀。这画面不知怎么,忽而叫他生出些许熟悉感来。   霍江城退到路边,周丰容经过时看了他几眼,忽然勒马转头,向荀绍走来:“刚才那个与你说话的,可是个军师?”   荀绍愣了一下,点点头:“是。”   周丰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许久,忽然道:“我记起来了,你是那年与我一同驰援凉州的那个小姑娘。”   此时恰逢朝阳初升,阳光从云层背后穿出,自他盔甲上流连而过落入荀绍眼中,周遭消弭,她连笑容都虚幻了……   部队渐行渐远,终究成了一条细细黑黑的线。应璟站在城楼上看着,对范一统道:“吩咐下去,依计行事。”   范一统低声问:“计划不改吗?此番公子都已将大将军调派出去,何不直接在战场上……”   应璟轻轻摇头:“不可,这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战场关乎家国大计,更容易留下痕迹,你莫要犯糊涂。此番只需埋下根线,他日我再收网。大将军的帅印也该换人执掌了。”   “是!”范一统看看他,又犹豫道:“那……荀大人那边……”   “做好事情就行,不用管她,她要做什么都随她去。”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咳嗽已经要好了,周六作死的去游(xiang)玩(qin),为了面子冻了里子,现在又躺了,咳嗽流鼻涕,早上起来貌似还有点发热,这一定是上天对我没有奋起抗争的惩罚……   PS:感谢yugumomo的地雷,才在后台看到,框框里面没显示_(:з」∠)_ ☆、十五章     荀绍以前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周丰容有朝一日想起往事,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然而如今看来,实际情形根本就没变化,周丰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路上连话都没跟她多说过一句。   轻兵上路,行军速度自然极快,部队不日便到达洛阳东北方向的上党郡。   时将正午,士兵们埋灶做饭,忽然有探子来报,说前方发现了鲜卑士兵的踪迹。   周丰容当即下令,调拨千人前去追击。荀绍本在一旁饮水,听了这话赶紧擦了一把嘴就跑过来阻止:“大将军不可,万一是引兵深入之计呢?他们这一路往东北而去,本就不正常,千万要小心才好。”   周丰容看她一眼:“此地开阔,无遮蔽地形,他们根本无从下手,荀副将多虑了。”   荀绍被噎了一下,只好闭上嘴。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前方来报,前去追击的士兵已经肃清那些鲜卑士兵,并俘获了领将。   周丰容吩咐好好审问此人,一定要套出可靠情报,而后下令全军整装出发。   荀绍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言,走出去许久,旁边有个红脸副将冲她笑道:“荀副将不必垂头丧气,你是女子,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嘛,哈哈。”   其余几位副将闻言也跟着哈哈笑起来,荀绍如何听不出他们言辞间的鄙夷,严肃道:“鲜卑与西北军多次交手,他们狡猾多变,不得不防。”   红脸副将趾高气昂:“那是你们西北军,我听说西北驻军前前后后共有十六支,你们荀家军统帅十支,其余六支由昭阳军统领,可每次真刀真枪对阵,荀家军那么多人还拼不过昭阳军呢。”   荀绍眉头一皱,可当着周丰容的面也只能忍着。因为他父亲周典生前就亲领过昭阳军,当初应璟任昭阳军副将,便是在周典麾下。如今若是反驳,岂不是不给周丰容面子?   这些人真是连挖苦她都不忘拍周丰容马屁。   荀绍息事宁人,倒是走在前面的周丰容忽然发了话:“荀副将提醒的本也没错,她十三岁时便已上阵杀敌,你们当中怕是一个也比不上,有什么资格笑人家怯懦?”   众人噤声,荀绍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忘了拍马,骤然停下,被后面提醒才回神。   周丰容却还是老样子,端坐马上,脊背挺直,孤高如旧。   后方士兵审讯出了结果,鲜卑族人之所以忽然起兵,无非还是为了更多的土地和更多的牛羊。东夷入侵刚刚结束,朝廷需要时间恢复,此时动手正是好时机。至于为何一直向东北逃窜,那领将只说是首领的安排,并不清楚缘由。   鲜卑的兵力已经全部移去幽州,周丰容自然也下令往那里进发,一路上发现不少城镇都经受了鲜卑的侵扰,他们像是一群飞蝗,所过之处枯木裂土。   中途停下休息时,荀绍特地去当地守军与之交战的地方看了看,枯草丛上鲜血未干,甚至有的尸体都没有及时抬走,他们竟又去了更远的地方作恶。想到此处,她便觉得怒从心起,恨不能当时身在此处,冲马入阵。   周丰容显然也压着股无名火,到了上谷郡,又调拨五万兵马,共十万大军,浩浩汤汤开往幽州。   到达幽州外围时已是初冬,先行探子来报,鲜卑重兵聚集在距离幽州城百里之外的涂怀谷里。此时东北已是天寒地冻,周丰容决定排布兵力,速战速决。   众将在大帐中商议对策,军师提出的几个策略都被周丰容采纳,荀绍却觉得不妥,眼看周丰容就要下令,出列阻止道:“此时天气不佳,大将军和军师都想要速战速决本没有错,但末将还是觉得将重兵压往涂怀谷太过冒险。以往在西北时,我们派兵追击,他们通常都会逃匿进大山,而涂怀谷背部三面环山,这样的地形,他们反而在平地上等待,本就有异,大将军千万三思。”   红脸副将嗤笑一声,侧了侧身子小声对身边人嘀咕:“又来了,她当这里还是西北呢。”   周丰容看她一眼,沉声道:“荀副将多虑了,这时节山中难有草粮,他们不进去并不奇怪。”   荀绍并没有多惊讶,军师和主将意见一致,通常就没有转圜余地的了,何况她的建议上次就没用,这次会被无视也在意料之中。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周丰容抱拳行礼:“那就请大将军下令,末将随时准备出战迎敌。”   “不用了,”周丰容这次想都没想就打断了她:“你是女子,军中这么多男人,还没到要推你上阵的地步。”   荀绍一时发懵:“可、可大将军也知道我早就开始出入战场……”   周丰容蓦然打断她:“本将军对此也很敬重,但此一时彼一时,你终究是个女子,也未必会像以前那样幸运。”   荀绍脸色青白一片,外面冷风大作,吹入帐中,如这世道,叫人遍体身寒。   还以为他记起过去后会对自己改观,原来他终究还是和其他人一样。   她心头蓦然浮出一把怒火,冷笑一声:“大将军这般看不起女子,说不定有朝一日就会输在我这个女子手上。”    帐中倏然安静,军师和几位副将全都被这大言不惭的话惊得愣住了。   周丰容抬起头来,神情清清冷冷:“不会有那么一日,若有那日,我自认是你手下败将,任你驱使。”   荀绍又是几声冷笑:“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完拂袖出帐。   全军出击,首战便斩敌五千,退敌三十里,鲜卑也果然没有退入山中。   周丰容下令犒赏全军,牛羊炙烤的美味浮在整个营地上空。以往这时候荀绍便会馋的想找酒喝,今日却只躺在粮车上吹着冷风望着黑黢黢的天空发呆。   因为禁酒,那群副将没有消遣,很快便各自回营休息。有两个副将经过粮车,边走边说,话音刚好传入荀绍而中。   “大将军那日夸她一句是看她身为女子,不想让她太没面子,她还真当自己本事了。”   “就是,成天西北军荀家军的,荀家军也不过如此吧,荀老将军当初被称赞的如何神勇,据说还是周典将军手下败将呢。”   “他那个儿子也没用,不然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战死了?”   “说的是啊,哈哈……”   声音随风飘远,荀绍的手紧攥成拳,又缓缓松开。   她的本意虽是防着应璟暗中动作而来,却也想保家卫国,立下功勋,一步一步,他日终能扬眉吐气,可若是此时与他们动手,只能黯然离开军营罢了。   她哥哥曾说过,给你挫折的那些人,以后迟早要仰望你,又何必与他们计较。她将这话在心中念了几遍,终于不再生气。   第二日一早,战场情势忽然逆转,荀绍走出营帐便见四周一片混乱,快步走去大帐,发现帐中已空,问守卫,说大将军亲自披甲上阵去了。   恰好又一队伤员回来,荀绍赶忙上去询问情形,一个士兵道:“他们都退到山中去了,探子来报,说他们打算绕过山头去对面的市集,大将军亲自去阻截了。”   荀绍看受伤的士兵这么多,看来是不熟悉在山中作战,稍稍犹豫了一下,回身去营帐,提了长枪,跨马而去。   山中作战多受挟制,长兵往往施展不开,所有士兵又弃枪改用刀剑,奔入山中,但鲜卑士兵神出鬼没,伤亡还是很重。   周丰容到时,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他担心对方已有人冲去对面市集,命两名副将率大部迅速赶去前面堵截,自己留下断后。没想到大部刚调走,山中忽然冲下来许多鲜卑士兵,竟然是重兵,赫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沉着应对,迅速下令撤退,对方紧追不舍,有意擒拿大将,竟然分出了足足百人来包抄他一个。   荀绍到时,眼前战况激烈。晋军和鲜卑士兵厮杀得已经难分彼此,地上的尸体越堆越多。而周丰容已被围攻到一处坡地的角落边,正与一名鲜卑将领激战,二人策马挑刺,竟旗鼓相当,半天不见分出高下。   荀绍冲进战场连杀了好几个鲜卑士兵,转头看见那鲜卑将领面容,竟然是与她交过手的段宗青,心中一凛。此人骁勇善战,连魏国都想将他挖过去,每次鲜卑叛乱若是看到他,总要打足精神。   她忙策马前去相助,段宗青手中长斧已劈断了周丰容身下马腿,他人跟着摔倒在地,上方利刃紧跟着就要当头落下。   荀绍纵马一跃而至,一枪挑开,段宗青瞪眼看来,用汉话骂道:“荀绍!你居然也在!”   “是啊,想你奶奶我了吗?”   段宗青大怒,策马来攻,荀绍俯身避开,借着身子灵活,腾空而起,反手一枪刺在他肩头。   段宗青险险抓住马鬃才没摔下马,再不敢战,回身便跑。   荀绍提枪奔过来问周丰容:“大将军没事吧?”   周丰容一言不发地站着,似不敢置信,脸色微微发白。   荀绍来不及多说,翻身上马,又奔入战场,周丰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头那股重压才消失。   然而不出片刻她竟又驰马返回,看着他露出诡异的笑来:“忽然想起来,大将军,刚才算不算是你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滴日更君,你威武雄壮~~~~   嗯,为了刺激大家留言,我要不要卖个萌呢?跳个脱衣舞好吗?_(:з」∠)_ ☆、十六章     此次对战虽有失利,但晋军足足十万大军,周丰容及时调动,应对得法,鲜卑势寡,终究耗不起,时间一长还是不敌。   他先前受了气,之后全都用在了敌人身上,一路冲杀,总在最前。行军已过十载,他自认有勇有谋,虽有败绩,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在一个女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段宗青显然已带首领家眷等逃窜,早不见踪影,周丰容策马搜寻许久未果,只得收兵回营。   中途艰险,好在结果已定,速战速决的策略到底还算有效的,军师和几位副将觉得面对监军完全说得过去。   周丰容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所有人在帐中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传晚饭的士兵来跑第五趟,他终于摆手叫所有人出去,吩咐守兵道:“去将荀副将请来。”   荀绍刚换下铠甲,听闻大将军召见,着了一件黑色贴身的胡服出了营帐。那张脸洗得白白净净,走过巡逻的士兵跟前,竟被瞧了半天。   走进大帐,周丰容正在用饭,身上铠甲未除,只脱了盔帽,发鬓微乱,混着汗水贴在他面无表情的脸颊旁,倒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不知大将军召见所为何事?”荀绍眼中隐隐带笑:“是要回答我在战场上问的那个问题了吗?”   周丰容手一顿,搁下筷子:“你为何不听本将军调令,私自参战。”   荀绍蹙眉,没想到他上来就兴师问罪,拱手道:“是,此事是末将不听调令,听凭大将军处置。”   “好,念在你营救主帅有功,责罚减半,待会儿自己去领五军棍。”   荀绍对此并无异议,称了声是。   话说到这里,周丰容的脸上开始有了些变化,连语调都迟缓起来:“至于赌约一事……你当真觉得今日的事算数?”   荀绍想了想,看当时的情形,他应当是单枪匹马从敌群包围中冲杀出来的,气力不济,会失手也并不丢人。而她以逸待劳,出其不意,已是占尽先机,会赢段宗青也算不上光彩。   但她此时看着周丰容不甘的神情,听着他不服输的口气,却忽然生出了征服的快感,于是故意冷着声音道:“赌约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立下的,大将军是想要出尔反尔了么?”   周丰容眉目一动,凌厉地扫了她一眼,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沉声道:“好!作战也讲天时地利,我败于阵前,无话可说,在此便自认是你手下败将,听凭驱使。”   荀绍笑了一声,悠然转身踱步:“那末将得好好想想该驱使大将军做些什么好……”   她缓缓走到帐门边,倏然停步:“我想到了。”又转身慢慢走回来,在他案前停下,微微俯身凝视着他的双眼,“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周丰容愕然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周丰容拍案而起,脸上满是怒意:“你已与陛下订亲,这是想抹黑皇室吗?”   荀绍直起身,神情也转为严肃:“那是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只需要履行诺言。”   朝廷很快派来了监军,代替皇帝巡视了战场,又询问了大将军一些具体事宜,得知荀副将挨了军棍,还特地探望了一番,前前后后磨蹭了半月有余才返都复命。   不出半月,朝中快马送来诏令,鲜卑和以往一样,收刮之后知道打不过就上表求饶了,皇帝下令大部班师回朝。   周丰容身边的几个副将对此不满,吹胡子瞪眼地喊要灭了鲜卑一族,免得他们总兴风作浪,但命令已下,他们只能听命返都。   荀绍身体结实,很快复原,一路上都和周丰容形影不离。   红脸副将习惯了与她作对,见她有时甚至与大将军并驾齐驱,颇为不满,好几次都想冲出去指责,被身边的人拽着才没上前。   “你没发现大将军脸色不好却一直忍着没发作么?别去送死!”   红脸副将一看,还真是,只好生生憋了回去。   回到洛阳已是隆冬,但即使这样也比在战场时暖和。   长途跋涉十分辛苦,荀绍先随周丰容入宫复命,结束后去见了太后,再去东观宫转悠一圈,回府后更是疲惫,倒头就睡,连竹秀的一大堆问题也懒得理会。   一觉睡到晚上点灯,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竹秀捏着张帖子在她面前甩啊甩:“喏,国舅派人递来的,请你今晚去太白楼饮酒,说是要为你庆功。”   荀绍一听“庆功”,双眼一亮:“难道他良心发现要升我官了?”   竹秀拿着帖子当扇子扇,顺便丢她白眼:“是啊,说不定是大将军终于眼里有你了,给你报了头功呢。”   荀绍神秘地笑了一下,起床更衣。   竹秀见她神色不对,凑过来问怎么回事,荀绍冲她招招手,在她耳边将赌约的事说了。   “什么?”竹秀憋笑憋的满脸通红,猛地撞她一下肩膀:“行啊你,看不出来还能将那个目中无人的大将军噎成这样。不过你和陛下的婚约要怎么办?”   荀绍的脸垮了下来:“我还在想办法呢。”   太白楼今晚闭门谢客,只有二层的雅间里坐着一个当朝国舅公。   荀绍今晚难得没有束男子发髻,一头青丝梳在脑后,着一袭淡紫襦裙,宽宽的锦带束着腰肢,淡施脂粉,走入楼中时一言不发,端庄秀雅,与所有世家女子无异。待她环顾一周后,口中却暗骂了应璟一声“财大气粗”。   范一统领着她上了楼,推门而入,应璟跪坐窗边,木簪束发,一袭素白的袍子,却是神清骨秀,举手投足间自有威严贵气。   荀绍按官阶行了礼,也不等他回礼便公然入了座,搓着手问:“你带涤秋醉来了吗?”   “管饱。”应璟拍拍手,几个跑腿下人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大坛酒。   荀绍喜不自胜,当即揭开一坛开怀畅饮,感慨道:“这么长时间没沾到酒,真是叫我想疯了。”   应璟在对面慢吞吞地摇着羽扇煮茶,眼睛落在文火上:“怎么大将军都没给你酒喝?”   荀绍失笑:“军中禁酒,他怎么可能会给我酒喝?”   “我还以为,以你们的关系,他会特别对待呢。”   荀绍一怔,抬头看他,应璟仍旧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像是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大概是她想多了,荀绍撇撇嘴,继续畅饮美酒。   下酒菜做得一般,但聊胜于无,何况荀绍这段时间行军艰苦,此时吃到这些简直是人间美味。应璟今日出奇的安静,并不打扰她,她也就专心吃喝,不多时便清空了两只酒坛子。   汝南应家虽然是世家里最为文弱秀气的文人世家,所酿的涤秋醉却是后劲十足,荀绍以往难得喝到这酒,也就最为记挂,今日有机会饱尝,一时贪杯,不多时便开始脑子晕晕沉沉,有些醉了。   应璟终于煮好了茶,想要端给她解酒,却见她已经伏案睡去,起身掩上窗户。   荀绍梦见她与段宗青交战,刀枪剑戟,互不相让。待她取胜,转身便逼着周丰容兑现诺言。   梦里的周丰容真是温柔,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也不会总望着别处,他走到她身边来,忽然低下头贴了过来……   荀绍感到唇上微微的凉,接着又有些湿热,她觉得难以呼吸,只好启唇,下意识吸了口气,竟吮到了他的舌尖。耳中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闷哼,紧接着后脑勺被一只手掌托住,唇被压得更紧,鼻息间的呼吸微微急促,口中有股淡淡的茶香味弥漫开来……   等到她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桌上已空,酒菜杯碟都已不在,连烛火都换过新的了,转头一看,应璟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冷风往屋中直钻。   被风一吹,她清醒了大半,想起那个梦有点耳热,干咳一声问:“我睡很久了?”   应璟没有回答,隔了许久,忽然道:“我请陛下为你和大将军赐婚如何?”   荀绍一下懵住:“你……你怎么知道我跟他……”   “监军回来报告了一些,我本不信,但闻你方才梦中念叨起他名字,想必是好事近了。”   荀绍双颊滚烫,闪烁其词道:“我与陛下还有婚约,陛下怎么可能……”   应璟转过身,烛火下笑容温和端方:“你放心悔婚,我保你无恙。刚好你得真情良缘,我为陛下尽忠,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以为大家会怜惜我的节操不会让我跳脱衣舞的,结果你们……_(:з」∠)_   我跳的时候会开启隐身模式的……﹁_﹁   日更君:那边有对小男女在做羞羞的事情,批发出售望远镜,有要的吗?Y(^o^)Y ☆、十七章     荀绍后半夜才回到府中,之前就睡饱了,再加上醉了一场,此时睡意全无。她和衣躺了一会儿,鸡还没叫便起了身,跨马去了大将军府。   在门外转悠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天光熹微之时,周丰容才姗姗出门,她立即打马现身:“大将军。”   周丰容愣了愣,叫人提灯一照,见她跨马立在寒风中,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等你啊。”   周丰意刚好出来,听到这话,跟荀绍打招呼的调子一下变得暧昧了几分:“哦~~~看来二位此番行军,收获不小啊。咳,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大哥和荀大人一起吧。”   “等等……”周丰容嘴唇翕动,似要解释,却瞥见荀绍用口型比划了句“愿赌服输”,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荀绍翻身下马,又走近几步,笑道:“大将军不用不高兴,我来与你说句话就走,不过你最好单独听。”   周丰容正觉尴尬,冷着脸吩咐左右退回府去。   荀绍道:“宁都侯有意请陛下为你我赐婚,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周丰容身形一僵,立即怒斥:“荒唐!”   “荒唐?”荀绍笑了:“那你觉得我让你跟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是每日我来等你上朝这么简单么?”   “……”周丰容说不出话来。   荀绍觉得还是给他点时间慢慢接受这个消息,不再多说,上马走了。   应璟动作迅速,没过两天,幼帝身边的小太监便跑来东观宫见荀绍,说陛下那边一切都已清楚,请她尽快去和太后禀明心意,并且再三强调万事妥当,叫她千万不要退缩。   荀绍稍有犹豫,摸摸袖中这几日总带在身上的订亲诏书,在殿中坐了好一会儿才动身去寿安宫。   午后闲暇,太后刚刚念完佛经,正是心平气和的时候,见到荀绍来,还和颜悦色地拉着她说了几句关切的话。   荀绍一时无法开口,更不好意思就座,垂头站在她面前。   太后瞧出端倪,笑道:“荀东观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你最近连连立下功勋,怎么反倒收敛起来了。”   荀绍心想也罢,以后陛下羽翼丰满了,自己还是会被逼着走这一步,干脆一咬牙,跪倒在地,取出订亲诏书,双手奉上:“臣荀绍,恳请太后收回订亲诏书。”   太后自然错愕无比,险些把手里的茶盏给摔了,回神后头一句话便问:“可是宁都侯逼迫你的?”   “不是。”荀绍头垂得更低:“太后恕罪,臣心中另有他人,还请太后成全。”   太后恍然,她之前就担心过,这个年纪的女子岂会没有心头好?但又想,只要套着她背后的军权,有些事情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桩婚事她本也不是真心要结的。   可是没想到她竟要中途撤走,如今大局未定,岂不是乱了计划?   太后心中不快,表面还得冷静:“荀东观是不想再夺回将军之位了么?”   荀绍沉默。   回都这么久,她已经看得很清楚,太后并无实权,行事又没有章法,如今她绑着婚约身陷权势争斗泥沼,寸步难行,且不说应璟,幼帝也将她视作眼中钉,长此以往,别说将军之位,只怕以后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了。   早在从合浦郡回来后她便生出了悔婚的念头,只是如今恰逢应璟提出赐婚,愈发动摇了而已,严格说来,倒也不全是为了周丰容。   她又拜了一拜,正色道:“太后放心,荀氏一门世代忠良,臣可以对天起誓,无论身居何位,都一定对陛下尽忠,绝无二心。”   太后压着心头怒火,死死揪住罗帕:“那哀家问你,你心仪之人是哪位?”   荀绍小心瞥她一眼:“是……大将军周丰容。”   太后的脸色略有缓和,刚才有一瞬她还怀疑是应璟,简直肺都气炸了。虽然周家当初没有拥立幼帝,周丰容自坐上大将军之位以来却是对国对君都很尽心,更何况目前朝中,他是最能遏制应璟的力量了。   但怒火小了点不代表她就能原谅荀绍,对她而言这无疑是背叛。    “荀东观,你该明白,帝王诏令是何等威严,你一旦接受便无法更改了。”太后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语气陡然凌厉:“哀家没有追究你顶着未来皇后身份与大将军暗通款曲已是法外开恩,你竟还有脸叫哀家成全你们?来人!”   郭公公小跑着进了殿门。   “荀东观违抗圣旨,交由御史台发落!”   荀绍早就料到太后会恼怒,但没想到她竟然要将自己弄去御史台,那群古板的老家伙一听她违抗圣旨,必然是定个死罪啊!   陛下,说好的安排呢?   两名侍卫进来就要拖人,远处传来嘹亮的通传声,宁都侯翩然而至。   “太后这是在做什么?”他像是偶然来拜访的,笑意盎然,穿一身雪白绸面祥云绣纹镶领宽袍,脚踩软靴,这么冷的天还作死地拿着柄折扇扮风雅,身后领着一批宫娥,个个手捧礼盒。   太后看见他就没好气:“宁都侯忽然前来有事?”   “哦,鲜卑派人送了贡品过来,陛下说万事得先想着太后,非要命臣立即送过来给您,臣便匆匆赶来了。”   若在以往,听到儿子孝顺,尤其是在他口中听到这种话,太后心情必然大好,只是眼下情形不对,太后没心情理会他,随便叫郭公公接下东西,摆摆手便叫侍卫将人拖走。   应璟伸手拦下,对太后道:“可是荀东观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太后何必如此动怒?”   太后若是告诉她岂不是当着他的面甩了自己一巴掌?干脆冷哼一声不开口。   应璟看一眼荀绍,叹息道:“原本此时臣不该多嘴,但事关体统,还是要说一句,臣记得荀家获赐过免死令牌,有此令者可活罪尽免,死罪留命,所以太后只怕动不得她啊。”   太后一愣:“荀家何时有免死令牌了?怎么哀家从没听说过?”   荀绍也愣了一下,旋即会意,垂头不做声。   应璟笑道:“太后说的是,兴许是臣记错了,不如太后派人去荀家搜一搜,若是没有,再动手不迟,免得落人口实啊。”   太后心中不忿,却也只好派人前往荀府,心中已然察觉到不对。   果然,侍卫们返回时带回了一块金灿灿的免死令牌。   荀绍心中感慨:啊,原来免死令牌是长这样的啊……   太后有火发不出,再看荀绍真是一百个不顺眼,揪着帕子恨恨道:“难道就任由陛下受辱吗!”   应璟装模作样地问荀绍:“荀东观到底何事惹了太后不快啊?”   荀绍只好装模作样地再回答一遍。   “原来如此……”应璟沉思片刻,冲太后安抚地笑笑:“老丞相说得对,此乃皇家家事,既然如此,不如问问陛下自己的意思吧。太后就不用多操劳了,臣这便领荀东观去见陛下。”说完径自走到荀绍跟前,“走吧。”   荀绍到底有些心软,对太后存着愧疚,临走对她又行了跪拜大礼。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待人一走便将应璟送来的礼品丢了一地:“哪里是大将军坏事,必然又是他从中作梗!”   郭公公吓得缩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荀绍并没有见到幼帝,据说他今日心情太好,带着一群跟班去围猎了,连寒冬刺骨猎不到东西的劝告也不管。   应璟叫她暂避锋芒,领着她出了宫,上车后忽然交给她一只锦盒。   荀绍打开,里面放着一卷黄绢,料想是贵重诏令,小心展开一看,果然是皇帝盖了玉玺的诏书,而内容赫然就是给她和周丰容的赐婚。   “这……”荀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应璟实在雷厉风行,短短几日便将所有事情都布置好了,她却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到现在还觉得刚才就那么冲去跟太后直言有些冲动了。   应璟将手中扇子折起来又展开,反复不断地把玩着:“你放心收下,陛下说了,要何时公布,全看你和大将军自己安排,你也不用担心朝臣和坊间流言,一切我都会安排好。”   荀绍仔细看看他的脸,突兀地笑了一下。   应璟抬头:“怎么了?”   “你忽然对我这么好,我觉得自己都快对你改观了。”   “是么?”应璟笑得心不在焉:“听起来像是件好事。”   天色将暮,朱雀大街上却是最繁忙的时候。马车在中途停了一下,已经沉默许久应璟忽然问了句:“今日这步一走,许多事情便无法回头了,你可后悔?”   “咦,大将军!”荀绍正望着车外,恰好看见周丰容的车马,立即就跃下了车,走出几步又匆匆折返回来:“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应璟放下车帘。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翻出老古董热水袋一只,抱着它温柔畅想当年宿舍美好时光后决定重温旧梦,于是晚上灌满热水上床睡了一宿,没想到古董半夜就出了状况,今早起来对着床单上那一滩水渍正默默无言,来玩的小伙伴忽然从背后冒头出来yooooooo~~~了一声……   我整个人到现在都还很不好_(:з」∠)_ ☆、十八章     周丰容已经许久没有来太白楼,实在是连着几日心中烦闷,才终于现身来散散心。   周丰意跟他一起出门,路上拿他开玩笑:“大哥你说今晚会不会又碰见荀绍?”   这段时间走哪里都能遇到荀绍,早朝出门会发现她等在门口,下朝出宫会发现她跟在身后,今日白天还在街上撞了个正着。周丰容想到就觉得烦不胜烦,冷斥道:“别胡说!”   周丰意见他语气严厉,吃了一惊,讪讪闭了嘴。   今日无事相商,雅间里相围而坐的只有寥寥几人。   太尉坐在周丰容对面,见他神情郁郁,举盏笑道:“大将军最近春风得意,怎么还不高兴呢?”   周丰容心不在焉:“什么春风得意?”   “呵呵,大将军还藏着掖着呢?我都听说了,陛下年纪虽小却声明大义,一直因为荀东观韶华正好却被自己拖着而内疚,如今见她战场立功,便借机主动悔婚,并为她和大将军您赐了婚,这般看来,大将军深得陛下信任,又喜事将近,如何不是春风得意啊?”   周丰意一时没忍住,忍不住道:“竟有此事?这么说来大哥和荀东观岂不是要办喜事了?”   周丰容抬手打断他的话,问太尉道:“这些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太尉道:“朝中不敢明着议论,但私底下都传开了,大将军可别否认,我还等着讨你一杯喜酒喝呢。”   旁边的侍中憋着笑,这事儿他也听说了,嘴上不好说,心里却觉得是另外一回事儿。   幼帝不喜荀绍谁都看得出来,这次要么是拉大将军做了替死鬼,要么就是发现大将军私底下与荀绍不清不楚后做了个顺水人情。   如果是第二种……啧啧啧,大将军连皇帝陛下的人都敢动,真不愧是英雄儿郎啊。   座中谈笑风生,周丰容却神情不佳,紧紧握着酒盏,“这些话避重就轻,句句赞扬陛下,只怕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他想起荀绍说过赐婚的事便是宁都侯提出的,冷哼一声道:“此事必然是宁都侯所为。”   太尉一愣:“如何说?”   “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和荀绍的亲事是为了防他,他是要借我毁了这桩亲事,除了这块挡他道路的大石。”   侍中此时不憋笑了,他是老丞相的左膀右臂,对宁都侯行事自然分外关注,寻思片刻道:“大将军所言在理,只是宁都侯虽然看着温和,却难对付,他不求加官进爵,手中却又握着许多机要实权,大将军还需多加注意才是。”   周丰容已是怒到极点,冷冷道:“不过就是个外戚罢了,若无这身份,他又何尝能有今日光景!”   隔壁雅间的门被推开,范一统和往常一样拍着身上的灰走进来,语气分外气愤:“大将军太过嚣张!当初公子您光复西北六郡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儿泥巴呢!居然敢这样奚落您……”   应璟好笑道:“与在气头上的人计较什么,你此时不也口无遮拦?”   范一统只好将话收回了肚里。   应璟将手里的折扇一折一折收拢起来,轻声道:“吩咐所有人都按兵不动,本侯要收网了。”   冬月的最后一天,洛阳天降大雪。   一早起身,竹秀给荀绍端来好几碗补品,看得她双眼发直:“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竹秀笑颜如花,扶着她在桌边坐下:“你解除了婚约我高兴啊,喏,从今天开始多吃些补品,将自己养得珠圆玉润,这样才能娇艳地嫁入大将军府啊。”   荀绍哭笑不得。   大雪封路,早朝这一路会要走很久,荀绍撑了柄伞遮雪,早早出了门。   刚到大门外,却见门口停着大将军府的车马,周丰容立在门前,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荀绍一时有些发怔,多年前在西北时,初见他也是这样白雪皑皑的时节,也是这般天还未亮的清晨。她赶去搬救兵,途中遇到他的队伍,少年英武,负剑策马,寡言少语,似西北荒原上一株耸立了百年的古松。   直到奔入战场,他指挥冷静,调度有方,忽然又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这么多年过去,荀绍仍旧记得当时的所有画面,他黑马玄甲,立在皑皑雪原,杀入敌阵时又如雷霆疾电。   分别时她上前自报家门,是存了私心的,他当时只是淡淡道:“周氏,周丰容。”   没有军衔,只有一个名字,大丈夫立于天地,本当如此。   荀绍从此将这名字铭记在心。   一晃多年,眼前的少年已成熟健壮,大约只有神情语气一如当初了。   “你……你来接我的?”荀绍问得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周丰容回答地斩钉截铁:“我只是来告诉你,赐婚之事,我绝对不会答应。”   荀绍脸上的笑僵了一僵。   她这些日子数次撞见他,都很想将此事直接说出来,和他商量一下公布的时机,却没想到还没开口便换来了他的拒绝。   “所以大将军要违背赌约了是吗?”   周丰容面色一凛:“赌约?好,既然一切因此而起,那干脆你我堂堂正正单打独斗地比一场,如此才算公平!”   荀绍咬了咬唇,自腰间取下软剑,手腕一抖:“那就请大将军赐教。”   竹秀听到响动跑出来时,二人已经斗在一起。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回避开了,还想着让小俩口说些悄悄话,没想到转头情形就变成了这样。   一定是荀绍又不会说话了!她想上前阻拦,但那二人又不是泛泛之辈,此时各铆着一股劲儿,彼此下招都凌厉的很,根本近不了身,最后只好在旁苦劝。   荀绍心中有些没底,她习武得利于灵巧,周丰容招式雷霆万钧,常常使她处于易守难攻的位置,很难施展开。那次赢周丰意她已全力以赴,对武艺更高的周丰容更是不敢大意。   周丰容显然自己也有数,难怪一直对败于段宗青手下耿耿于怀。   荀府门前的雪地上足迹斑斑,竹秀已将大门关上,所有仆从连老管家都无法窥见外面的动静是从何而来。   大雪已停,天光渐亮,二人仍旧没分出胜负,周丰容和荀绍隔着几丈对峙,彼此都有些气喘吁吁。   “你还是要一意孤行么?”   “是大将军要违背赌约吧。”   话不投机,复又开战。   竹秀急得大呼小叫:“你们别打了,早朝快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忽有快马从远处奔来,到了近处急急勒住,叫道:“大哥这是在做什么,快些回去,有圣旨到了,正等你去接呢。”   周丰容和荀绍闻言动作骤停,马上的人不是周丰意是谁。   竹秀心道:莫非皇帝听说了两人互斗,派人来宣旨赐婚了?   周丰容大约也想到了这点,瞪了一眼荀绍,转身走了。   荀绍心中难平,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才动身去宫中,竹秀看她神色阴沉,也没敢多话。   这日早朝上并没有见到周丰容,荀绍正生着气,也就当做不知道。   下朝后回东观宫,廷尉那边派了人等在殿中,说是请她去问些话。   荀绍颇感意外,廷尉掌管天下刑狱之事,没事找她做什么?   她匆匆赶去官署,半路竟撞见周丰意,他似故意等在半道,拦住她道:“你且慢走一步,我有些事情跟你说,和我大哥有关。”   荀绍一听,火气全无,忙追问缘由。   “你还记得早上的圣旨吗?鲜卑派来谈和的人说他们在朝中有内应,如今证据确凿,矛头就指着我大哥呢。”   荀绍震惊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周丰意道:“廷尉那边传你过去必然是问此事,我先给你通个气,你能拖就拖,只要我大哥不被下狱,我们就有时间找证据翻供。”   荀绍皱眉想了想,忽然问:“可知道经手此案的是谁?”   “是老丞相。”   “丞相?”难道和应璟无关?   时间不便耽搁太久,荀绍匆匆去了廷尉官署,老丞相端坐上方,下面站着廷尉正和左﹑右监。高官俱在,显然对此事十分重视。   荀绍没有看见周丰容,也不知他现在情形如何,心中有些不安。   廷尉正先发问:“荀东观此次平叛任副将,听闻在军中也与大将军交往甚密,本官问你,他与鲜卑将领对战时落败之事,是否属实?”   荀绍心中一紧,会传播此事的必然是在场的士兵,这么看来,早有人盯着周丰容了。本来此事也没什么,但周丰容现在被怀疑,他又少有败绩,只怕会被说成是故意为之。   她悄悄看一眼老丞相,他与周丰容算是交好的了,若连他都无能为力,周丰容此次只怕凶多吉少。   廷尉正等得不耐烦,又问一遍:“是不是啊荀东观?”   荀绍道:“此事说来惭愧,大将军武艺高强,自然不会落败,但我……我一时好胜心起,非要他将机会留给我,他只好拖着那段宗青,让我出了次风头。”   朝中正风传二人关系,廷尉正听得眉目一动,看向老丞相,后者点点头,示意他记录下来。   廷尉左监这时拿出几样东西放到她眼前:“你仔细看看,这些可是大将军的东西?”   荀绍一看,是周丰容的将军令牌,还有一方私印。   她摇摇头:“本来是他的,后来他把这些东西都送给我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丞相忽然道:“荀东观,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些都是重要的证据,你说这些东西是你的,难道与鲜卑通敌的也是你?”   荀绍脸色平静:“下官绝对没有与鲜卑通敌,不过这些东西确实是我的,后来班师回朝不慎遗失,怎么出现在这里就不知道了。”   老丞相一言不发,廷尉正凑到他耳边问:“可还要拿别的证据给她瞧瞧?”   他想了想,摇摇头,忽而朗声道:“来人,荀东观最有通敌嫌疑,将她收押,查证后再做处置。”   荀绍捏紧手心,也不知道这步棋走得对不对,能不能保住周丰容。   作者有话要说:  骚瑞,今天下午被一堆事情缠住了,到现在才写出来,顿时让日更君显得无比傲娇了真不好意思_(:з」∠)_   但是傲娇的日更君怎么也比不过总受晋江啊,我一上后台就抽搐是个什么意思,嘲讽我?啊哒!(╯‵□′)╯︵┻━┻ ☆、十九章     范一统走入书房时,应璟正在呵护那盆娇贵的兰花,旁边是忽然到访的永安公主。二人正在交流护花心得,也不知应璟说了句什么,永安公主用帕子掩着红唇吃吃笑了许久。   “公子……”他行了礼,附在应璟耳边低语了几句。   应璟的动作停了下来。   永安公主好奇道:“怎么了?”   应璟笑笑:“没什么,家母生前养的那只猫丢了,我得派人去找找,公主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永安公主一听是他母亲遗物,忙道:“那你快去吧。”   范一统跟着应璟出了书房,揣摩他心意,提议道:“要不属下亲自走一趟,将荀大人给放出来?”   应璟沿着回廊慢慢踱步,摇摇头:“她做事坚持,不会跟你出来的,何况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否则我那婚岂不是白赐了。”   范一统听不明白,只觉无奈:“可她坏了公子的好事,难道就任由她去?”   “不急,我自有安排。”   荀绍就被关在官署下面的牢狱中,此处向来只拘押官员,倒没想象中那般脏乱难忍,只不过因为是地牢,关在里面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只有一扇天窗偶尔会在月上中天时透进点月光来。   竹秀来看过她一次,发了半天的火,走的时候还将周丰容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走后,荀绍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住了几日,这晚瞥见月亮是下弦月,才推断出大概已过去三四天了。   老丞相应该和她一样,都怀疑此事是幕后有人故意暗算周丰容,所以见她顶罪便干脆颠倒黑白将她投入大牢,要坏了那幕后之人的好事。   她以为自己进来后,那人会按捺不住派人过来,无论是威吓还是将她除之后快,都必定会现身,可等到今日也没有动静,只怕这趟牢是白坐了。   时已半夜,冷月无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步伐轻盈似乎会武,心神一凛,立即转头,却见是周丰容,不禁愣了愣。   “为什么要替我顶罪?”周丰容隔着牢门站定,披风上沾了深重的寒霜,边角已湿透,脸色依旧冷淡。   荀绍身上官袍已除,盘腿坐在地上,发髻也散了,狼狈的很,却笑得平和:“因为责任,我用一个赌约套住了你,陛下也为你我赐了婚,虽然尚未公布,我却自觉对你有责,你如今有难,我自然竭尽所能相助。”   周丰容的视线轻轻移开:“可我并不想娶你。”   荀绍脸上的笑反而更深了一分:“为何?”   “你并非我中意之人,我也不想骗你,何况一个赌约绑住两个人的一生,本就荒唐。”   “原来如此……”荀绍略有怔忪,旋即又笑道,“你该听说过世上有种感情叫日久生情,我们虽然是荒唐开始,却未必不能圆满结局啊。”   周丰容冷冷地看着她,几乎咬牙切齿:“荀绍,你就非要缠着我不可吗?”   荀绍的脸上终于没了笑容。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周丰容转身出去,四周很快就静谧下来,像是根本没人来过。   他前脚离开,后脚周丰意就跑了过来,手扶着牢门急急道:“荀大人别误会,我大哥不会说话,其实也是为你好,他是不想欠你,你寻着机会便脱罪出去吧,这次的事不是你能顶得了的。”   荀绍轻轻笑了一声:“我以前听人说过,一个男人不想欠一个女人,就是不想和她有瓜葛……我这趟牢狱到底是没白来。”   周丰意看着她强作欢颜的侧脸,只觉惭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都走了,荀绍一夜未眠,坐在月色里直到天光破晓。   狱卒进来送饭,看她一动不动,没好气道:“你可别死啊,死了我们可没法儿向上头交差。”   荀绍背对着他,不理不睬。   狱卒气得要破口大骂,忽然蹭蹭蹭跑进来另一个狱卒,拉住他就往外拖:“快退出去,有贵客到访,不可打扰。”   荀绍闻言转过身去,狱卒已经走开,黑黢黢的走道里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慢慢显露清瘦颀长的人影来,她嗤笑一声:“堂堂国舅竟然屈尊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要等的人。”   应璟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钥匙开了牢门,矮身走进来四下转悠一圈:“不知荀东观要等哪位呢?”   “国舅明知故问?自然是等陷害大将军的人。”   “哦?”   荀绍斜睨他:“你不用装傻,我知道是你,朝中野心勃勃的只有你一个。”   “野心?”应璟闷笑两声,在她对面席地而坐:“那你一心想做将军,岂不也是野心?”   荀绍皱眉:“我是要保家卫国!”   “嗬!保家卫国?若是保家卫国这么简单,你大可以只做个士兵,战场冲锋陷阵,岂不是更直接?为何你一定要做将军?”   “因为……”   “因为你深知只有做了将军,你的一身武艺、一腔赤诚、治军之策还有战术经验才有机会施展,也才能更好的保家卫国,是也不是?”   荀绍一时无言。   应璟笑了一声:“所以有时候,人必须要到那个位置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野心?输了才叫野心,赢了便是宏图壮志。”   荀绍哼了一声:“你今日来此,便是要跟我说这些?”   “自然不是,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荀绍看他一眼:“周丰容如何了?”   应璟起身道:“大约会被革职流放吧。”   荀绍一惊:“他的罪名定了?”   应璟转头冷笑:“怎么,难道你还以为自己替他顶罪就能保他无恙?”   荀绍脸色铁青:“他被陷害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全军的事!我是他的下属,岂能坐视不理?若部下只顾自己不顾主帅,这样的军队又何来半点威慑之力?你是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被困雍城的了吗?”   应璟当初被困就是因为部下生变,刻意陷害,险些丢了性命。军中也并非澄澈如镜,勾心斗角的事也层出不穷。   他的手指搭着牢门,低笑道:“说的在理,不过事已至此,你已无能为力。你与周丰容关系非同寻常已满朝皆知,我劝你立即与他撇清关系,免得和他一样万劫不复,到时候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可别怪我不念旧情,没提醒过你。”   荀绍怒极反笑:“多谢国舅了,我承认自己有些动摇,但我荀家人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辈!他此时有难,于公于私,我都决不能将他弃之不顾。”   “即使他根本不领情?”   “没错。”   应璟看她的眼神冷了几分,转身出了牢门:“好,那荀东观就自求多福吧,本侯再不会多管闲事。”   今日应璟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出了牢狱,一路走到官署大堂,脸上又带上笑。   永安公主坐在那里饮茶,身上披着雪白的狐领大氅,雍容华贵,见他出来,忙起身问:“如何了?荀绍一切可好?”   “公主放心,她一切都好,只是不愿出来,想必还是担心大将军吧。”   “唉,荀绍可真是个痴情姑娘。”   永安公主这话说得尤为真诚,她本对荀绍怀有戒心,但荀绍既没再破坏她和应璟,又为周丰容大胆悔婚,显然心思不在应璟身上。何况赐婚一事也是应璟一手主导的,向来这二人只是旧识,根本郎无意妾无心。   既然如此,她需得做些顺水人情,今日来这里便是她的提议。   应璟道:“罢了,公主仁至义尽,也是荀绍没福分。”   永安公主仍是叹息:“如今一切只看老丞相如何定夺了吧,只希望大将军能逢凶化吉,二人也好早日团聚。”   “公主所言极是。”   应璟叫来侍卫护送永安公主回宫,自己借口有事回了宁都侯府。   范一统正在后院走廊上来回转圈,见到他一个箭步冲上来道:“公子可算回来了,荀大人的事可解决了?”   “解决?”应璟停步笑道:“解决不了,能说动她的,只有她自己。”   范一统有些气恼:“荀大人实在固执,虽说是您的救命恩人,公子也不必总给她面子。”   应璟拂开探伸过来的一截花枝:“当初我被困雍城,荀绍千里求援赶来相救,几年后我却让她在内外交困之时失去荀家军统率之位。即使如此,她回来这么久,却也从未拿过往情分要挟过我。她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可以对她无情,她却不会轻易无义。对我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周丰容呢?”   范一统急的直搓手:“她此番毕竟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公子竟还体谅她……眼看老丞相和大将军就要翻案了,公子还是赶紧走下一步吧!”   应璟转身朝书房走去:“他们要翻案就让他们翻,你吩咐下去,全都收手。”   范一统惊在当场:“什么?全部收手?”   “对。”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还是很抽,这时候坚持留言的都是天使啊有木有,扑倒吻╭(╯3╰)╮   其实我觉得,大家要理解荀绍的话,不能只从女性角度或者感情角度来看,她的成长环境摆在这儿呢……你们懂的……_(:з」∠)_ ☆、二十章     老丞相和周丰容正焦头烂额,鲜卑那边忽然有了新动向。   鲜卑首领派人入朝来报,那位声称与大将军里应外合的使臣是凭空捏造,想要故意挑拨生事,现已拿下查办,特来说明情形,还大将军清白。   老丞相连夜入宫禀明幼帝和太后,二人听了也是松了口气,毕竟是一品大员,真出了事对军政必然会有影响。   太后当场便传来周丰容,赦免了他一切罪状,并赏赐千金以示安抚,此案所有牵扯部将,一概无罪释放。又命老丞相与鲜卑严正交涉,彻查此事。   周丰容以为一切都是老丞相功劳,心怀感激,出宫时再三道谢。   老丞相摇头叹息:“对方安排精密,老夫措手不及,哪里有什么功劳?这人也是奇怪,安排既然如此周详,为何不仔细遮掩,反倒叫我们一眼就瞧出此事是有人背后暗算呢?”   周丰容左右看看,凑近一步道:“丞相觉得此事可是那人所为?”   老丞相抚须道:“他左右逢源,工于伪装,既能让朝中那么多人觉得他是正人君子,又岂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何况他最近被公主缠得很紧,这话实在不好说。”   周丰容皱了皱眉,翻身上马,向老丞相抱拳告辞。   荀绍当天午后被放了出来,廷尉正亲自向她赔了罪,一个劲夸她有气节,并且言明那罪魁祸首的鲜卑贼子已经被查办,请她千万不要觉得委屈,又叫来下人送她回府,殷勤备至。   荀绍此时只觉诧异,忽然风停雨收,必然是应璟停了手。那日他在牢中明明动了怒,又怎么忽然罢了手?   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他。   回到府中,竹秀自然少不得一顿唠叨。荀绍看她人都瘦了一圈,知道她这段时间也不好过,闭着嘴乖乖受教。   吃了顿饱饭,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竹秀叫她好好休息,她却睡不着,从傍晚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到第二日清早。   整装上朝之前,她找出那份赐婚诏书,仔细纳入怀中。   早朝上,幼帝认真地背了背书,有关大将军遭鲜卑贼人诬陷一事实在叫人愤慨,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到后来自然而然又要将此事交给最信任的舅舅去办。   应璟拱手道:“陛下有命,臣自然鞍前马后,可眼下就要到年关,西域万国来朝,兹事体大,臣实在j□j乏术啊。”   周丰容见他放弃了插手此事的机会,还一脸坦荡,似乎丝毫不惧别人来查,不禁也有些怀疑,难道对付自己的真不是他?   朝中最多的便是墙头草,先前周丰容被冤枉,大臣们都赶着回避,此时见他无恙,又纷纷赶来慰问,一下朝便将他围住了。   荀绍朝那边看了一眼,转身出了大殿,短短几日被囚,身上的官袍都宽大了许多,行走起来衣带当风,反倒平添几分风流气韵,沿途惹了不少目光。   她没有去东观宫,直出宫门,跨马缓行。   天气阴沉,周丰容终于应付完大臣们出宫,天上已飘起飞雪。宫道上本就安静,此时更是悄然无声。   走得好好的,车夫忽然“吁”一声紧拉缰绳停下来,他正想着事情,骤然被打断,不悦道:“怎么了?”   “大、大将军,这……”   周丰容揭开车帘,微微一怔,荀绍跨马挡在车前,一头一脸的雪花。     “大将军终于脱险,下官特来恭贺。”   周丰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抿唇不语。   荀绍趁他不备,忽而跃上马车,直攻向他。周丰容吃了一惊,连忙格挡,哪知她只是虚晃一招,抽出他腰间长剑便跃下了车。   车夫早吓得远远躲开了。   道旁有其他大臣的车马驶来,但大将军的车驾在此,岂敢赶超,只能全堵在后面,见了这幕,纷纷将车帘揭开道缝悄悄观望。   荀绍视若无睹,执剑立在车前,长睫上沾满雪花,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八年前凉州生变,荀家军受阻,只有我年方豆蔻,行动自由。当晚我率一百二十轻骑突围出城,疾行数营,然而偌大西北,将领但凡见我一介少女便当做儿戏,无人理会。后来返回途中,得遇大将军队伍,我冒死求援,禀明利害,竟然获援。”   “我永远记得当年那个耳可听忠言,眼可观天下的英武少年,期许有朝一日可与他并肩驰骋,甚至连一个赌约也紧咬着不放,以为终于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然而我对你有情,你却对我无意,强求终究无益。”她抬眼看着周丰容,自嘲般笑了一下:“所幸我自认已全力以赴,再无遗憾。”   她自怀间取出赐婚诏书,轻轻一抛,挥剑劈成两半。   “从今往后,荀绍与大将军再无瓜葛,但你记着,是我不要你的。”   长剑被重重插在地上,她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驰远。   周丰容震惊地看着雪地上的诏书。   她对他有情?   他以为这一切不过源于她被压制后的意气用事罢了。   在场的人大多没听清楚二人说些什么,但前后动作却看得明明白白,大约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却又只能装作不知道。   毕竟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在场的人哪个摆脱的了嫌疑?   被堵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应璟刚刚放下车帘。   范一统悄悄跑去前面围观了一下,此时嗖一下钻进车内,压低声音道:“真搞不懂这个荀大人什么意思,在牢里的时候不是说什么都不肯丢下大将军的吗?这会儿人没事了,她倒跟他一刀两断了。”   应璟道:“这才是荀绍,就算要断,也绝不弃对方于危难。”   范一统不免感慨:“那荀大人也算有情有义了,大将军委实绝情。”   应璟微微笑了,周丰容为人骄傲,而荀绍这一次随他出征,恰恰踩碎了他的骄傲。他本就无法容忍,回都后又遭遇赐婚,只会觉得荀绍对自己步步紧逼,又哪里会看到她的好?即使荀绍为他身陷囹圄,他也断不会领情。   可荀绍这么多年遭受多少白眼,自尊又岂会比他弱?二人会走到这步,全在他预料之中。   大雪连降数日,荀绍有心回避朝臣目光,干脆称病告了假,在府中窝了好几日。   竹秀已经得知她和周丰容决裂的事,没一句责备的话,反倒夸她做得好。当天特地设案朝西北方向祭拜,对荀绍父兄在天之灵道:“你们家荀绍真有本事啊,当着百官的脸打大将军的脸呢,啧啧啧,看以后还有谁敢娶她!”   荀绍捧着本书装认真,当做不知道她在挖苦自己,结果被她劈手夺下:“当我不识字呢?书都拿倒了!”   她将书一丢,又开始唉声叹气:“原本还以为国舅对你有意,可我这次去求他,他也没出力,想必真是我误会了。”   荀绍干咳一声:“他自然对我无意,不过倒是去牢里救过我。”   竹秀一愣:“真的?那你怎么没出来?”   “我觉得他就是幕后暗算周丰容的人,与他争辩了几句。”   竹秀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揍她一顿解气:“你让我说什么好?他暗算周丰容的事先不管,既然他去救你,你不领情至少也得道个谢,哪有将人气走的道理。”    荀绍撇撇嘴:“反正我与他已经闹僵,今后大约也不会往来了。”     话虽如此,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和他毕竟已相识多年,尽管道不同不相为谋,也算交情不浅,这次他中途收手,未尝不是顾念旧情。   何况她早就说过出入官场是做好了准备的,如今被暗算,技不如人只能泄愤,反倒显得无能了。   竹秀气呼呼地出门:“好得很,你跟全天下的人都决裂算了!”   大雪足足五日才停,东观宫事务清闲,没人来催荀绍当值,她平常与朝中的人往来甚少,和应璟一断联系,便成了孤家寡人一般,闲得发慌。   周丰意倒是递过拜帖说要来看望,但荀绍明白他是为了她和周丰容的事,婉言谢绝了。   实在无聊,她提了兵器去练武,专门挑雪堆得厚的地方练,将地上踩出一个一个深坑来才罢休,还深觉有趣。   不知不觉玩出一身汗来,却听有人道:“我还以为年纪渐长就会稳重了呢,原来荀东观是越活越小了啊。”   荀绍身形一转,看见应璟倚栏而立,披一件厚厚的大氅,金冠高束,眉眼如画。   “你……你怎么来了?”她颇感意外。   应璟在廊下坐了,敲敲腿,悠悠道:“我听说你将陛下钦赐的诏书给一剑劈了,可有此事?”   荀绍一惊,完了,这下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幼帝:诏书,你死的好惨啊!QAQ   应璟:呵呵,耍帅挨雷劈,这下后悔了吧?   荀绍:……_(:з」∠)_ ☆、二一章     通常情况下,荀绍不是个冲动的人,这次之所以会选在那么多人的场合了断关系,是因为周丰容曾明确表示出对赐婚传闻不堪其扰。   既然如此,那就当着大家的面断绝关系,省的不清不楚再生出其他揣测。   另外则是她阴暗心思作祟,想要踩一踩周丰容的气焰。   可惜她在西北待太久了,对皇家尊严的意识实在淡薄。偏偏此事已经传到幼帝耳中,她真是懊悔不已。   雪后初霁,暖阳照的人惬意无比,御书房外的地面却是冷得刺骨。荀绍乖乖跪在那儿请罪,应璟在旁提醒道:“陛下很快便出来,我看你挺能对付他的,这次兴许能逃过一劫。”   荀绍听得额角青筋突突的跳:“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再管我的闲事了吗?”   应璟严肃道:“这是闲事吗?陛下钦赐诏书等同陛下圣驾亲临,你可知自己已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我那免死令牌能再用一回吗?”   “呵呵,首先,那是我的免死令牌;其次,若是次次都能用,那持令者岂不是能为所欲为了?”   荀绍耷拉下肩膀。   没多久幼帝果然出来了,随侍的小太监给他系上狐裘,眼睛早就瞄见应璟,笑着提醒道:“宁都侯来看陛下了呢。”   幼帝迈着步子乐颠颠地走过来,毛茸茸的衣领衬得小脸像颗圆乎乎的粉团儿:“舅舅来了怎么不进去?”   “臣怕扰了陛下。”应璟笑答一句,落后一步跟上他步伐。   荀绍一看幼帝直接将自己无视了,连忙朝应璟使眼色,结果那货也装作看不见她。她悲从中来,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陛下,陛下留步啊!”   幼帝转头一看,嗖地窜开几步,戒备地指着她:“你你你……不许再抱朕的腿了!”   “是是是!”荀绍伸出去的手立即改成握拳,躬身给他捶肩:“陛下为国操劳辛苦了,还请千万保重身体,诏书的事是臣无知莽撞,陛下切莫与臣一般见识。”   幼帝挥开她的手,板着小脸:“哼,你敢当着百官的面劈了朕的诏书,以后就敢劈了朕!朕岂能饶了你!”   “臣不敢!”荀绍连忙跪下:“陛下不计前嫌,还为臣赐婚,如此仁德明君,臣只会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哪敢造次啊!”   这话说得幼帝颇为受用,脸上不禁浮出几分笑意,想掩饰都掩饰不了,“算你有自知之明。”他抬着下巴斜睨她:“朕今日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与你婚约已除,如今你跟大将军的事没成,休想回头再纠缠朕,否则数罪并罚!”   “是是是,臣虽然仰慕陛下,但自认万万配不上陛下,绝对不敢痴心妄想。”   “哼!”   幼帝拂袖就走,也没说到底会不会赦免自己,荀绍自然又想跟上去,却见应璟朝她摇了摇头,自己举步去追幼帝了。   待到了御花园内,他才低声问幼帝:“陛下这下可解气了?”   幼帝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完长舒一口气:“太解气了!叫她以前总拿婚约来刺激朕,没想到也有今日吧!”   “那陛下就原谅了荀绍吧,她先前也立了功,将功抵罪就是。”   幼帝撇撇嘴:“既然舅舅开了口,那好吧。”   应璟行了大礼:“陛下仁心厚德,国之大幸。”   荀绍忐忑许久,方见应璟迟迟而归,赶紧快走几步上前:“如何?”   “陛下不生气了,只是你得将功折罪。”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她:“这是从鲜卑得来的密信,用暗语写成,我记得你以前对这有过研究,帮我看看能否解开其中内容。东观宫那边我会去说,你最近安心做这事就好。”   荀绍瞥那锦囊一眼,他能在鲜卑安插内应,能弄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倒不足为奇,只是自己捏着不放,又和鲜卑有关,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扯上周丰容或是哪位大臣。她一时犹豫,没有答复。   应璟看她神情明显是一副心存芥蒂的样子,将锦囊又递近一些:“此时你还是戴罪之身,乖乖听令便好。”   荀绍皱眉:“我只是不希望助纣为虐,牵扯进什么阴谋。”   应璟朗然笑了一声:“那好,我再去见陛下一次好了。”   荀绍连忙扯住他衣袖:“哎哎哎,我再考虑考虑啊。”   锦囊到底还是收下了,荀绍回府路上再三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能随便碰皇家东西!    所谓的暗语,不少军队在作战通信时都使用过。鲜卑族用暗语也有些年头了,但起初并未引起重视,最早研究这个的其实是军师霍江城,比起他来,荀绍自觉所知不过九牛一毫。   竹秀因为她那决裂的事还在跟她闹别扭,好几日没理睬她。荀绍落得清静,将自己关在房中仔细研究那密信,结果发现鲜卑越学越坏了,用霍江城教的法子来解居然解不开。   忙活几天,她只破解了几句话,说的是这次鲜卑作战直往东北而逃的事,大约其中有隐情。这般看来,这信应该不是针对朝中大臣的阴谋,是实打实的军情。   事关重大,她没耽搁,立即收拾好锦囊赶去宁都侯府。   先前的大雪早已在这几天的日照下融化殆尽,宁都侯府的假山和水池边却还留着残雪。荀绍跟在管家身后,一路走一路啧啧感叹。   不愧是出身文人世家,瞧瞧这做派,不过她得承认这景致确实不错。     管家领着她进了书房,行礼道:“公子事先交代过,荀大人请在此稍候,公子入宫去了,少顷便回。”   荀绍有事在身,也不与他客气,问他要了壶茶,将锦囊取出,坐去书案后继续研究。   然而枯坐许久,仍旧只知那几句,再无进展。荀绍颇为懊恼,灌了几口凉茶,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转了几圈,发现应璟的书房很大,藏书也多。她随手翻看,居然找到几本孤本,还有不少记述外国异族的风俗志,她料想应该有与鲜卑有关的书籍,便埋头翻找起来。   没找到鲜卑的书,倒是在最底下找到一本西域山河志。她本来是要放下的,一看字迹有些熟悉,翻了翻,居然是应璟亲笔所录,便看了几句。   哪知一看就停不住了,这居然是他当初出使西域的日志随录。她倒是知道这一去足足三载,但因为二人多年未见,他也甚少提及,所以对这段往事知之甚少。   当时太后正当宠,应氏一族崭露头角,然而初回洛阳的应璟并未受到重用,只在五兵曹待诏。   一直到半年后,太后忽然召见他,要给他机会出仕,结果先帝委任状下来,是叫他出使西域,说服三十个小国归服我朝。    荀绍看得咋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三十个小国有的比邻,有的却是相隔千里,而且风俗迥异,凶悍善战的不在少数,哪是靠一张嘴就能轻易说服的?   太后这么做,是要让他成为苏武不成?   可实情是他三年后就回来了,必然是做成了此事。荀绍将书翻过来倒过去,想要看看他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应璟却并未详细记载过程,许多事情都只是一笔带过,记载最详细的反而是各国山川地形和风俗习惯,甚至是传闻故事,这倒更像是本风情录。   她还想再细看,门外已响起脚步声,连忙将书塞回去。   应璟走进书房,身上朝服都没换,见她干站在书柜前,笑道:“怎么,你这是破解不出就面壁思过去了?”   荀绍走到桌边,手指点了点那信函:“我只解出几句,可也无关紧要,最关键的没解出来。”   应璟站到她身旁看了看:“如何参不透?”   荀绍道:“鲜卑分部众多,西北这支是段氏鲜卑,暗语习惯改造已有的鲜卑文,所以以往我们都用比对之法来破解。他们现任首领是老首领的二儿子,听说是个能干角色,继位后必然做了不少改动,可我用原来的法子也能破解出一些内容,只怕这信中用了不止一种暗语。”   应璟捏捏眉心:“朝中也无人通晓此道……这样吧,这几日我与你合力破解,若是还没法子,就派人去请霍军师来一趟吧。”   “也好。”荀绍想起东观宫中应当有不少鲜卑文典籍,支使范一统去取,总算体会到了做这官的好处。   时已将暮,应璟命人在书房里点足灯火,又另设一案,将密信誊抄一份,亲自比对。   不知不觉天已黑透,荀绍眼睛酸涩,起身告辞。   “军机要务,不可耽误。”应璟头也不抬地吩咐侍女:“去准备间厢房,荀东观要在这里住几日。”说完叫来范一统:“去荀府知会一声,就说荀东观在宁都侯府公干。”   荀绍想要婉拒,他手下翻了一页书,又道:“温一坛涤秋醉来。”   她挣扎了一下,舔舔唇,还是坐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凌晨了……你们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不见我……我……   虽然晚了,还是说声光棍节快乐!\(^o^)/~   PS:感谢宅女都都和张逗逗滴地雷~ ☆、二二章     军中长大的人生活太有规律,到时候就想睡。荀绍虽然秉持“大事当前且上级还未休息自己也该熬着”的操守,到了时辰也还是忍不住打瞌睡。   应璟翻看典籍,比对了许久似有了些眉目,抬头要与她商量,却见她早已歪着头睡着了。   他摇摇头,起身拿了披风给她盖上。刚坐回去,范一统走了进来,见状压低声音道:“公子,可要送荀大人回房?”   应璟道:“这几日天寒地冻,我旧伤又要复发,抱不动她。”   范一统实诚,当下就要尽忠:“那属下送荀大人回房好了。”   应璟幽幽抬眼:“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懂?”   “……”范一统真冤,那不是看公子你说的那么自然,还以为不用顾忌么。   应璟摆摆手:“去叫个身强力壮的侍女来背她回房吧。”   大约是在书房里冻着了,荀绍这一夜睡得不是很好,早上起来怏怏无神。草草吃了点早饭,走去书房,见应璟还穿着昨日的朝服,诧异道:“你一宿没睡?”   应璟哼了一声:“紧急军情当前,也就只有你睡得着。”   荀绍一直把他当个奸臣看待,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他数落的一日,还找不出理由反驳,愤懑地拖着步子在案后坐下。   应璟埋头在书案上,也没看她,口中道:“炉火上温着一碗涤秋醉,你喝了暖暖身子再看信吧。”   荀绍平常无酒不欢,今日因为精神不佳,难免反应平平。应璟转头见到,有意打个岔,搁下笔道:“你知不知道这涤秋醉的来历?”   荀绍果然来了点兴致:“什么来历?”   应璟道:“永康年间我们应家出了个祖辈,字涤秋,因文采卓然,着作不息,被世人称作涤秋先生。他为人清心寡欲,偏偏嗜酒如命,甚至连皇帝征召也不管,四处云游,拿自己的文章换酒喝,还自称千杯不醉。   “有一日,他在山中行走,忽闻酒香扑鼻,循迹而去,见一少女正在茅屋前温酒,就想讨一碗喝。少女口不能言,以树枝画字与他交流,说奉上美酒可以,但要请他作诗一首。涤秋先生当即信步吟诗,短短十数句,却涵盖天地山川,历史名流。少女赞赏无比,将一坛酒都送给了他,但告诫他说此酒甚烈,不可贪杯,否则会大醉不醒。   “涤秋先生自然不信,当即仰脖灌下了整整一坛,结果倒头便睡。醒来后见自己躺在茅屋中,那少女就在旁边,已绾发做妇人髻。他心中大奇,自己只睡了一觉,人家便嫁人了?哪知那少女竟忽然开口说话,说自己嫁的人就是他。”   荀绍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嘴问:“这是怎么回事?”   应璟笑了笑:“涤秋先生也诧异的很,当然否认。少女告诉他,他这一醉就是七日,这七日里二人已经拜堂,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涤秋先生问她可有凭证,少女拿出他当日所作诗词来给他看。这诗明明是歌咏山水,抒怀畅意,少女记录下来后稍加改动,音同字异,词意立变,竟成了一首含情脉脉的情诗,她说这便是二人定情之物。”   荀绍心急难耐地追问:“那然后呢?涤秋先生有没有接受这个少女?”   “这我就不知道了,书中没有记载,只说涤秋先生回去后仿照此酒酿了一种酒出来,因有此经历,便取名叫涤秋醉。”   荀绍气闷:“你们应家人怎么都这德行,事情总不写全了!那山河志也是……”   “山河志?”应璟挑眉:“你看我的书了?”   荀绍干咳一声:“没有,我只是找鲜卑书籍的时候看到个名字罢了。”   “这样啊,我看你也不像好奇的样子。”   荀绍翻了个白眼,往他身边挪了挪:“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那些小国归附的?”   应璟瞥她一眼:“你再破解一段,我就告诉你。”   “……”   暗语这方面,荀绍懂的要比应璟多。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霍江城的教导,尝试将几种法子合在一起破解,居然真译出段通顺的话来。   “原来如此,他们内部生变,段宗青护送首领逃亡东北,要与这收信人会合,之后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荀绍托腮思忖:“他们这一路烧杀抢掠,只怕是故意引来朝廷出兵,刚好借机摆脱追兵。东北有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难道他们要会合的是这二部中的一支?”   应璟想了想:“信中没有称谓,对方是有意隐藏收信人,若是知道此人是谁,想必后面的内容也就迎刃而解了。要不你再试试其他法子?”   荀绍长这么大就没在书房里坐过这么长时间,早受不了了,恨不能将密信给揪成一团扔了,哪里还想再看。   她想起之前的约定,敲着书案道:“我破解出一段了,你该告诉我答案了。”   应璟一夜未眠,又熬到现在,已很疲倦,看向她的眼里都有了血丝:“你真想知道?”   “当然。”   他将纸张一推,灌了口茶:“其实无外乎三样:钱,色,武力。贿赂宠臣,赠送美人,实在不服,或挑拨内斗,或引来重兵。”   荀绍有些意外:“难道你那时得了朝廷很多援助?”   “没有,但美人可以重金买来,军队也可以暗中贿赂。”   “不可能!哪有军队敢私自调动,你给再多钱也没用!”   应璟失笑:“你不信?接受我贿赂最多的便是西北驻军,天高皇帝远,拥兵一方,谁能管得了?全天下就属西北军政最乱。”   “……”   应璟叹气:“彼时我捉襟见肘,望着大漠黄沙都恨不得它们是金子做的才好,方知钱是个好东西啊。”   荀绍还在郁闷,讽刺他道:“所以你现在才这般来者不拒!”   “胡说,谁来者不拒了?钱少的我就不收。”   “……”   应璟一手捶着肩,自嘲地笑笑:“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后悔问了?还以为能学到什么精妙之法,却原来都是些不光彩的手段。”   若是以前,荀绍肯定是这么想的,但如今对他过去有所了解,眼光也少了些偏见。   “我只能说,若换做是我,这样的难事,孤身犯险,未必就能做到,也不是谁靠卑劣手段都能成事的。”   应璟拍了拍手:“荀东观好本事啊,含沙射影,却又句句体谅。”   荀绍暗爽。   暗语的事困难重重,进行地万分艰难,应璟只好派人快马去西北请霍江城入都。   荀绍还不好走人,但应璟事务繁忙,再不能每日耗在书房,她趁机回了趟荀府。   打马走到半路,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她停下来,就见有人快马加鞭,一阵风似的飞奔过来,到了跟前才看出是周丰意。   “咦,这么巧。”   她笑嘻嘻的,周丰意却有些尴尬,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讪笑着问:“荀大人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荀绍也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原来周丰容的马车停在那里,她看过去时,掀开的车帘刚刚落下。   “我挺好的啊。”   周丰意欲言又止,许久才道:“我大哥此番脱险,荀大人功劳最大,他如今就要去边疆巡视,我代他向荀大人辞个行吧。”   荀绍朝马车抱了抱拳:“那就祝大将军一路顺风。”说完勒马转身,像是毫无私交,只尽了下属之礼。   周丰意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每到年关,往来商旅太多,西北都需严加防范,何况应璟为掩人耳目没用朝廷调令,霍江城实在不好随便走开,但他派人送来了好几册典籍。   其中有一册书是他亲手所录,里面记载了西北一带的异族名字,以及部族里的官衔名称,每个词后面还有各类笔法的化写。   荀绍看了大为惊叹,难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原来连旁人不曾注意过的细节也钻研过了。   要仔细比对信中是否有鲜卑姓名或官衔,实在太过繁杂。荀绍叫管家给她找了个会识文断字的帮手来。   管家办事慎重,将应家家臣的儿子找了过来。   应璟晚上回来时,走进书房就见荀绍身旁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二人忙得忘乎所以,脑袋都快挤在一起了也未察觉。   他清清嗓子,少年听到动静,忙起身见礼。     “你回去吧。”   “是。”    荀绍急忙扯住少年衣袖:“诶,事情还没做完呢!”   应璟朝少年使了个眼色,后者哪敢再留,连忙扯出衣袖退出门去了。   他在书案后坐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有哪些?我亲自来看。”   荀绍只好将东西都往他那边挪过去。   一直忙到后半夜,仍旧是大海捞针。荀绍开始想摔笔,后来渐渐精神不振,又要打瞌睡。   应璟见她头一点一点的,往她身边移了移,没多久她就歪在他肩头睡着了。后来睡着睡着,脑袋又滑到他胸口,最后变成躺在他膝上呼呼大睡。   应璟只打算给她小睡一会儿,也就随她舒服了,广袖抬了抬,遮在她头顶,挡了烛火的光亮。   他的视线正落在信中一个字上,又移到书上,往往复复好几次。   “魏?”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迟来的小剧场:   ①   荀绍:你忽然跟我说涤秋醉的来历,到底什么意思?   应璟:让你提神啊。   荀绍:我怎么觉得你鬼主意那么多,一定另有深意呢?   应璟:深意嘛……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说不准哪天你喝醉醒来,就成别人的人了。   荀绍:……   ②   荀绍:那天我和周丰容决裂你肯定在场,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不然我也不至于真劈了诏书啊!   应璟:当时你手里还拿着剑呢。   荀绍:……    ☆、二三章     荀绍后来并没有被叫醒,一直睡到半夜,自己觉得不舒服才醒了过来,结果发现自己钻在应璟怀里,手都快搂住他腰了,一个激动坐起身来,头嘭的一下撞到他下巴,各自退开,一个捂下巴,一个抱头,互瞪。   “你趁我睡着干嘛了?”   应璟冷哼:“你说睡就睡,还倒打一耙。”   荀绍正要反驳,他忽然惨叫一声,揉着膝盖道:“啊,我的腿……被你压了几个时辰了,只怕要废了。”   “……”荀绍算他狠,离他远远地坐了。   应璟朝她招招手:“好了,正事要紧,你看看,这信上有个魏字,我怀疑鲜卑与魏国有勾结。”   荀绍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皱眉道:“若真是如此,就不难解释为何会用这么复杂的暗语了。我看还是得把信里的内容解出来。”   应璟摇头:“解出来固然好,但只怕时间拖得太久,对情形不利。”   荀绍想了想:“那我亲自带信回西北一趟,请教军师如何?”   应璟沉默不语。   荀绍干笑:“算了,我看你要送信早就送了,看来也是不放心假手于人。”   “不是不放心你,”应璟起身踱了几步:“年关将至,宫中事务繁多,你定会经常见到太后。她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你之前悔了婚,她不会轻易饶过你,你回西北待一阵子也好。我只是在想要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派你回去,若是直接以我名号派遣,太后又得心生嫌隙。”   荀绍有些意外,看着他张了张嘴,终是低声说了句:“谢了。”   第二日一早她就回了荀府。还以为这段时间不在,竹秀会对她有点儿惦念,结果一回去就见她躺在榻上看话本吃糕点,优哉游哉的,无比惬意。   她只能憋屈地自己收拾东西去了。   一直到准备出发的前一天,竹秀总算有所察觉,跑来问她为什么忽然要回西北。   荀绍将事情一说,她的神情立即就有些微妙:“我还以为是国舅又逼迫你了,没想到他不仅没有从中作梗,还帮你安排周全了。”   荀绍点头:“他这次的确是没针对我。”   竹秀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试探道:“既然如此,反正快到年关,走之前给国舅送份礼聊表谢意吧。”   荀绍忙着收拾包袱,没答话,竹秀还以为她不乐意,刚想说算了,荀绍道:“你看着安排吧。”   这时节往西北走实在是件不愉快的事,不过荀绍和竹秀都不是娇气女子。二人没坐马车,各自负上包袱跨马而行,保险起见也没告诉任何人,当天一早出了洛都,日行百里。   贼匪也要过年,两个年轻姑娘这时候上路,不会太平。   途中有几个小毛贼盯了竹秀好长一段路,但与之同行的荀绍作男装打扮,腰负软剑,他们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没多久就全都悄悄遁去了。   荀绍以为他们是知难而退,哪知快到安定郡地界,忽然来了一大群贼匪,原来他们是去搬援兵的。   竹秀抽出弯刀双刃就要冲过去,口中骂道:“身强体壮却只知不劳而获,看我不削断他们的手!”   荀绍拦住她:“我们有事在身,不要节外生枝,快走,前面就是驿站,报了官就是。”   那群人哪里肯放,还以为她们是怕了,紧追不舍。   荀绍和竹秀这段时间不分昼夜地赶路,早就马困人乏,那群人直追到天色将晚也不放弃,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忽然马蹄阵阵,横冲出支军队来。   二人勒马让道,见那支军队正是朝贼匪冲去,趁机朝前赶去。   前面就是驿站,里面有军队停驻。荀绍下了马,对竹秀道:“应当是有哪位将领经过此地,我们运气好。”   竹秀心里还有怒气,冷哼道:“就该杀了这群狗贼!”   她骂骂咧咧的先进了驿站,忽然闭了嘴,回头扯住荀绍衣袖,小声道:“你看那是谁。”   荀绍抬头一看,直通后院的门口站着周丰容,未着戎装,披一件大氅,侧着身子在听身边副将说话。   “原来在这里的将领就是他啊,真是不凑巧。”竹秀小声嘀咕。   荀绍也觉得怪尴尬的,他忽然出来巡视边疆,必然是想避开都城里的风言风语,偏偏又在这里遇见,恐怕心里会不舒服。   正要转身回避,有个士兵跑进来禀报情形,周丰容自然而然就转头看了过来。那士兵还指了指荀绍和竹秀:“那些贼寇当时就正追着她们。”   毕竟是上级,荀绍不能当做没看见,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周丰容微微颔首应了,沉默良久,说了句:“荀东观毕竟是朝廷命官,这般轻装上路有失体统,也容易遇险。”   荀绍只想赶紧结束谈话,一叠声地称是。   但竹秀哪能错过机会报复,走过来行礼道:“大将军所言甚是,都怪小女子不懂事,想着我们家女公子武艺超群,连那鲜卑的段宗青都是手下败将,还怕这些路上的宵小之辈?这才轻装上路了。”   周丰容脸色冷漠,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没再逗留,转身去了后院。   荀绍捏一把竹秀的脸:“你嘴这么毒,还是去跟姓应的凑一家吧。”   竹秀就是这种人,平常自己寒碜荀绍,不把她当主子看待,在外人面前却是最护短。如今遇到周丰容,她怕荀绍心里不舒服,当晚这觉只睡了几个时辰便将她拖起来继续赶路。   荀绍也恨不得离周丰容越远越好,眼皮打架也硬撑着爬了起来,系紧披风出门,恰是天最黑的时候。   好在最近天公作美,没有雨雪,白日里总是暖阳当头,赶路也没那么艰苦。   过了安定郡就到了雍城,再过去便是凉州,西北地广人稀,也就这两座城里人多一些。   竹秀急着入城买干粮,一路跑得飞快,待到了雍城城门外,却见城门紧闭,百姓们全都被堵在外面,根本进不去。   荀绍紧跟而至,看了看城头,对她道:“是荀家军,报上名讳就是。”   竹秀打马上前与守兵交涉,千夫长自楼头往下看来,轻轻扫了荀绍一眼,冷冷摆手:“无凭无据,谁知道她是不是荀校尉本人,退回去,不可入城!”   竹秀气得仰脖大嚷:“瞎了你的狗眼!你问问你手下士兵认不认得我家校尉!”   千夫长板脸道:“再不走就将你拿下!少废话!”   荀绍仔细看了看,这些士兵都很眼熟,这千夫长却未见过。她留了个心眼,没有纠缠,叫上竹秀,勒马就走。   竹秀诧异道:“我们难道要原路返回吗?”   “自然不是,每年此时都有大批商旅返回中原,荀鸣好好的紧闭城门干什么?我看此事有蹊跷。”她在城外茶摊前下了马,小声道:“我们等到晚上去找个士兵问问,实在不行就想法子混进去。”   竹秀摸摸胳膊,哀怨道:“这么冷的天,到了晚上还不得冻死!等回去了一定要拿这个千夫长来问罪,方解我心头之恨!”   荀绍好言好语地安抚着,将她拖进茶摊。   并没有等到太晚,酉时城门口便有了动静。   荀绍叫茶摊的老头煮了碗热面给她,刚吃到一半,忽见城中火光冲天,半边黑黢黢的天空都给照亮了,连忙叫上竹秀冲了出去。   北风大作,厮杀声隐隐传来,竹秀惊讶道:“城中有敌军来了?”   荀绍已翻身上马,说了声“我去看看”就朝城门冲了过去。   城门依旧紧闭,守城的士兵大约是去应战了,楼头上空无一人。   竹秀赶了过来,听着里面的声音,拉了一把荀绍:“不好,是往城门这边来的,快退后。”   荀绍和她打马退到道旁,城门果然轰然大开,里面快速冲出几匹快马,为首的是个披风裹身头戴风帽的男子。   荀绍一眼认出他的身形,冲出去拦路:“军师!”   一行人急匆匆勒住马,男子揭去风帽,果不其然是霍江城。   “少主怎么回来了?”   荀绍见他身上还沾着血渍,顾不上回答,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江城翻身下马,扑通跪在她身前:“属下无能,魏国大军夜袭凉州,将军他……”   荀绍脸色一变:“荀鸣怎么了?”   夜深人静,应璟刚回到宁都侯府,正打算回房休息,范一统匆匆而至,竟是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公子,凉州有变!”   应璟停步:“快说。”   范一统呈上军报:“魏军突袭凉州,雍城守军闭门不援,荀鸣将军殉国,凉州以西被占!”   应璟接过军报迅速扫了一遍:“这是何时的事?”   “已有五日。”   他抿紧唇,还以为就算鲜卑和魏国勾结也不会这么快动手,没想到估计错了。   “荀绍现在何处?”   范一统摇头:“来报士兵说并未见到荀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时间提前了一些,我会努力恢复正常时间点的,有劳大家久等,献上歉疚的飞吻~(╯3╰)   灰常感谢大家忍受着天冷伸出小白手给俺留言,来搓搓~~~   PS:谢谢xuemiaomiao滴地雷~ ☆、二四章     西北地广,成弯带状,与魏国有很长的一段接壤地带,且地形复杂,包含山地、谷地、平原等。这里坐落着十数座城镇,唯最北面的凉州和东南方的雍城规模最大,也最重要。   整个西北共有十支驻军,前三代帝王时便由颍川荀氏统领,共计四十万,然而被狭长的接壤地带拉开,兵力便容易分散。   先帝在位时又增派了六支驻军,编为昭阳军,共计二十万,没有交给荀家人执掌,而是交给了周丰容的父亲周典统领。   后来战事平定,周典也去世了,昭阳军便被迁往西北外围,守在雍城以东至安定郡交界地带,以备安民和增援之用。   魏国偷袭凉州时,荀鸣正和往常一样率军巡视。行至封谷关,士兵来报发现附近有魏军踪迹。他跟随而去,没想到被引入了敌军陷阱,中了埋伏。   荀鸣担心逃跑会将重兵引去凉州城,中伏后力战到底,甚至还分散兵力赶回报信。   魏军斩杀了晋军将领,得意万分,连他的尸首都给掳了回去。消息传来,其妻不忍丈夫受辱,刎颈殉情,家破人亡。   所幸霍江城依旧镇定,一面搜找那害了荀鸣的奸细,一面派人去调兵来支援。   混入军中的奸细很快被揪了出来,但援兵却迟迟未到,而魏军已经杀入了凉州。   霍江城再派人去查看,发现先前派去求援的人竟将雍城城门紧闭,让凉州成了消息闭塞的死城。他这才知道奸细不止一个,当晚便集结兵力杀入雍城,斩了千夫长,冲开城门亲自去求援,不想遇到了荀绍。   荀绍已经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这次没有悲伤,只有愤怒,荀鸣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阴谋里。   霍江城发了急信入都,又赶赴别处调兵,她和竹秀先赶回凉州,却没回府,而是去了军营。   原来的营地已经被迫退回到西城门内,因为担心还有奸细,霍江城将营中事务交给了两位心腹副将主持,一个是老将吴忠,一个是年轻的龙亭。   荀绍在营中待了一晚,第二日吴忠便力劝她回将军府主持丧礼,她却不闻不问,只站在地图架前默默看着。   到第三日,她带了几名骑兵斥候悄无声息地出了城门,半夜才回,又坐在帐中看地图,不见外人也不与人多话,连竹秀也是。   第四日也是如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年关已至,洛阳城中却毫无喜气。   应璟刚从御书房回来,大臣们商议了许多应战之策,但他腿上旧伤又有复发之势,也没听进去多少。   范一统从门外走入,行礼道:“公子,内应已经打听清楚,此次鲜卑内部生变,段宗青有意投靠魏国,护送首领去东北就是要绕道去魏国避难。鲜卑首领派遣使臣入朝修好是为了迷惑视线,难怪我们会那么容易就买通他们的使臣,他们本就想搅出事端来。大将军的事平息后,朝廷有意追究鲜卑的责任,鲜卑首领和段宗青便遁入了魏国。此番魏国袭击西北,一来是为了晋国河山,二来就是为了替鲜卑首领夺回权位了。”   应璟坐在案后轻轻捶着腿:“现在才打听清楚有什么用,人家都打过来了!”   范一统垂头称是,忽又想起什么,抬头道:“对了,荀大人有消息了,她现在人就在军营之中。”   应璟并不意外:“我猜她也是待在那里,只怕她会忍不住出手。”   在营中待到第五日,荀绍又带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回营后忽然叫来龙亭,让他点两千轻骑,要求有三:一要眼力好,二要行动敏捷,三要不怕死。   龙亭不解,问她有何安排。   荀绍叫竹秀给她准备盔甲长枪,转头道:“偷袭魏营。”   若是吴忠,肯定会劝她三思而行,但龙亭和荀绍一样年轻,正是热血气盛的时候,又不甘心荀鸣受辱,当即转头去办,还算上了自己。   是夜无风,一天星斗,整个城中百姓都像是凭空消失了,寂静的可怕。   两千死士轻骑从南城门绕道而行,由荀绍带路,足足两个时辰的路线,再从两座山中间穿过去,魏营已肉眼可见。   所有人静静立在山谷中,只偶尔传出马轻嘶的一两声。   荀绍早已打探清楚,每夜到此时魏营换岗,守备就会松懈。她将两千人分成五队,前四队每队两百人,分四个方向吸引敌军注意,将他们引出大帐,剩余一千二百人随她杀入营地,直取中军大帐。   到后半夜,月入层云,四下晦暗,荀绍吩咐一声,四队人马冲了出去,果然惹来注意,魏营中马蹄阵阵,大约是派遣骑兵出来追赶了。   荀绍低喝一声:“走!”   身后黑影幢幢,直扑魏营。   魏营士兵见到敌军来犯,自然最先保护主帅,纷纷涌向大帐,龙亭带着人与他们周旋,荀绍趁机率领百骑绕开大帐朝营地后方奔去。   后方空旷,燃着熊熊柴火,旁边竖着支架,上面吊着荀鸣的尸首。   荀绍一枪挑开冲过来的魏兵,翻身下马,直杀过去,忽有人加入战局,一刀劈了背后的魏兵,转头一看,是竹秀。   “谁让你来的?”   “别的事可以不来,杀魏狗怎能少了我!”竹秀双刃一挥,护在她背后:“快点!”   荀绍冲去木架下,跪下磕了个头:“将军,末将来接您回去。”说完起身斩断了绳索。   荀鸣的尸首还算完好,脸却已被划破,惨不忍睹。   他生的细皮嫩肉,白面红唇,以前荀绍常嘲笑他,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死后会受到这般羞辱。   荀绍心中愤恨骤起,扯下披风盖在他脸上,负上马背,翻身上马,直冲大帐。   竹秀在背后急地大叫:“你走错方向了!出营啊!”   荀绍充耳不闻,眼见龙亭已引出那主帅,手中长枪横握,一夹马腹,闪电般冲了过去,到了跟前,忽然俯身滑下,一枪刺穿了马腿。   主帅翻倒在地,眼睛只看到头顶马蹄越过,马背上还负着荀鸣尸体,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未及回神,马上人影已经跃下。   周围魏兵赶来扑救已来不及,比人先到的是枪,狠狠贯穿了他的喉咙,他连呜咽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断了气。   荀绍顺势划下他头颅,一把提起又翻身上马,喊了声“撤”,人已朝外冲去。   龙亭和竹秀率残部殿后,一路杀出重围,后方追兵不止,快入山谷时,月光透亮,一阵乱箭射来,不少士兵中招,速度慢了许多,但终究是赶在被追上前逃入了谷中。   敌军一个副将追上山头,用汉话大声叫骂:“何方宵小,报上名讳!”   荀绍勒马转头,笑声震彻山谷:“荀氏荀绍!”   她策马跃上另一边山头,手中长枪刺着那颗人头高高举起,“魏狗听着!敢辱我荀氏者,犹如此人!敢乱我军威者,犹如此人!敢犯我河山者,犹如此人!!!”   夜风呜咽,她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月色下举枪挑着人头,犹如修罗,魏军心神巨震,顷刻间她已跃下山去,消失不见。   将军府灵堂里两座牌位,只有一只棺椁。   天刚破晓,荀绍背着荀鸣进了灵堂,鬓发凌乱,脸上血迹未干,手臂上的伤口淋漓了一路的鲜血。   西北当地荀氏族人披麻戴孝,正在哭灵,见状不禁目瞪口呆。还是年纪最长的叔祖父最先反应过来,招呼大家搭手帮忙。   荀鸣睡入棺椁后,荀绍净手洗脸,处理伤口,换上孝服,终于开始主持丧礼。   灵前还跪着荀鸣刚满六岁的儿子,荀绍拍拍他的头,挨着他跪下。   堂嫂连孩子也不顾便殉了情,显然当时是绝望到了极点。荀家的近亲已经都没了,以后她的亲人就只剩了这个孩子和竹秀。   霍江城于各城点齐兵马,匆匆赶回,路上便听到了风声——荀绍深夜偷袭敌营,夺回将军尸身,斩了敌将,大快人心。   各支军领兵副将闻言精神大振,纷纷赶去将军府外,求见荀绍。   荀绍一身素缟走出大门,便见眼前跪了一地的将领。   “请校尉主持大局,统率全军!”   荀绍沉默,许久才道:“我是女子。”   龙亭嚷道:“那又如何,大敌当前,谁能打胜仗就谁做将军,靠本事说话!”   “对!”其他副将纷纷附和。   “魏贼辱我军威,校尉身为荀家后人,岂能坐视不理!”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魏狗杀入我大晋腹地吗?”   荀绍的手紧紧撰起。   霍江城走到她身边,叹息道:“将军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对少主绝情,当初他会出面做将军,也有其他原因在,如今少主若真能回来主持大局,想必他在天之灵也会放心,毕竟荀家如今就只剩少主一人了。只是……不知洛阳会作何安排。”   荀绍松开手心,忽然道:“备马。”   霍江城忙问:“少主要去哪里?”   “回都。”   荀绍的名号以前就在晋国很响,但毕竟多年未涉足战场,若非后来和幼帝的婚约,早已叫人淡忘。如今却是一夜之间又传遍大江南北。   洛阳城中百姓交口称赞,提到荀绍再不会扯上幼帝,也不会想到大将军,字字句句都是关于她夜袭敌营,夺回将军尸身,怒斩敌军主帅的传奇。因这好消息,年味也增添了几分。   荀绍在这热火朝天的传颂中悄然回都。   都中大雪,应璟的腿伤又来势汹汹。   早起后他由范一统扶着出府上朝,打开门却见门外立着熟悉的人影,白色孝服,黑色披风,发上满是落雪。   他朝范一统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着左右退入府门。   “你不是刚立了战功,怎么肯回来了?”   天色青白,荀绍的神情有些模糊:“我回来是为了将军之位。”   应璟怔了怔,没有开口。   “不管以前如何,这次请让我统领西北军,驱逐贼寇,一雪前耻。”她掀了衣摆,跪在他面前,“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好抽,总算更上了,作为补偿,跟大家分享件囧事让你们嘲笑好了﹁_﹁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经过奶茶店——   “老板,金桔柠檬茶有热的吗?”   “有。”   “那来一杯。”   “马上。”   “诶等等,给我去冰啊!”   瞬间老板就一副“好想骂蛇精病但是万一她有枪怎么办”的表情,关键是我居然半路才回味过来是肿么回事……= =   PS:补了一小段,没看过的亲再看一遍吧,今天挺肥的哈~~~    ☆、二五章     雪落无声。   荀绍的头垂得很低,几乎只看得见应璟的鞋面。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去过皇宫。除去婚约后幼帝看她顺眼了许多,还对她的功绩表示了赞赏,但并没有承诺给她将军之位,只说吏部由宁都侯管辖,此事还需商议。   荀绍甚至有些后悔太早悔了婚,如果婚约还在,至少太后会大力支持她坐上将军之位。而现在,她只能放下自尊和骄傲,卑微地祈求一份怜悯甚至是施舍。   应璟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问题:“你此番夜袭,去时多少人,回来多少人?”   荀绍不明其意,但还是老实做了回答:“去时两千轻骑,回来……不足三百。”   “你虽立下战功,但无权擅自调兵也是罪行,一个无法自律的人,凭什么请求做将军?”   “因为有些事不得不做。”   应璟沉默。   荀绍仰起头,见他视线落在阶下厚厚的白雪上,紧抿着双唇始终不表态,心里的希冀一点一点熄灭。   他这样的人,雍城尸骨堆里爬出来,大漠飞沙里趟过来,目的有多明确,心志就有多坚定,谁又能改变的了他的决定。   “我知道答案了。”她站起身,走下台阶,踏着厚厚的积雪离去,形单影只,脊背又挺得笔直。   应璟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默默站了许久,然后转头叫来范一统,和往常一样上朝。   朝中这些时日一直在为派遣哪位将领替代荀鸣担任西北主帅争执不下,如今荀绍立下功勋,消息传来,早朝上讨论得愈发热切。   朝中有好几个官员提议幼帝重用荀绍,理由是“哀兵必胜”,荀绍又是荀家嫡脉的唯一传人,如今更是振奋军心所在,定能广聚人心,收复失地。   但另有一些武官表示出了反对,认为荀绍可用,但无须为帅,否则被魏国耻笑国中无人,要靠女子出面作战,失了天朝颜面。   这些武官有一半都与周家有关系。周家不仅自身门庭繁盛,出了不少武将,还培养了许多得力部下,这些人显然是希望朝廷将机会留给周氏门人。   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幼帝的眼睛一会儿瞄老丞相,一会儿瞄自家舅舅,但这二人都不表态。   宁都侯向来谋定后动,老丞相又最喜欢模棱两可,其他大臣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干脆坐山观虎斗。   结果演变到最后,双方差点吵起来,闹腾了好几个时辰,幼帝终于忍无可忍,拂袖退朝。   应璟缓缓走出大殿,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来搀扶,正要送他下台阶,应璟摆了摆手,叫他扶自己去见陛下。   荀绍并没有放弃,在都城里四处奔走,可荀家常年驻守西北,又一代比一代耿直,到了今日才发现她能动用的关系实在太少了。   她实在没有办法,竟硬着头皮去见了永安公主。   公主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眼泪盈睫,握着她的手说了许多安慰之言,对魏国行径更是痛恨入骨,可最后也只是爱莫能助。   若是先帝在位,仗着受宠,她还能说上几句话,奈何如今当政的不止幼帝一个,太后不会让她有插手机会。   荀绍也有数,公主眼里只有应璟,就算能办,恐怕还是会顾忌他的意思。   已是正月初五,洛阳虽然离西北不算太遥远,那里的冷兵对峙在这里却丝毫感受不到。   百姓们只知道敌军主将被割了脑袋,欢欣鼓舞,却未必在意他们会另选将领卷土重来,也并不明白眼下不过是喘息之机。   荀绍坐在荀府后院里,听着远处大街上鼎沸的喧嚣,看着夕阳缓缓沉下去,算了算日子,满心焦虑,再将所有都城里的族人都数了一遍,最终带来的只是气闷。   她霍然回屋取了长枪,在瑟瑟冷风里挥舞起来。   荀氏一脉春秋立名,汉代建功,祖上于战场上创下三十二式枪法,到她父辈又化为五十六式。   她父亲以前说过,家里就她练得最好,不仅灵活还杀气十足。可她练到今日,用到它的机会却并不多。   父亲宁愿带伤上阵也不派她迎战,最后死在乱箭阵里时,她还被关在府中。哥哥荀缙为拖住重兵,在山头上战到只剩一兵一卒,临死前还紧握着荀字旗。   荀家的男人一个个倒下去,如今荀鸣也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而她空怀一身武艺,每次都只能在无奈时现身,只能在夹缝里偷上战场,即使立下功勋,名扬天下,也始终没有一个堂堂正正面对敌人的机会。   只不过因为是女子。   幼年时她被顽皮的男孩子们嘲笑说像个男儿郎,她一个个把他们揍趴下,昂着脖子道:“为什么说我像你们?怎么不说你们像我?”   她从没小瞧过自己是女子,过往这些年,即使受再多歧视也没生出过“若我是男子该多好”的念头。   只在这次,她恨不能为男儿身,跨马杀敌,再无阻碍。   收了枪,已是冷月孤悬。   她慢慢平复下喘息,转身去了祠堂。   她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夜,在父母兄长的牌位前都燃起香,却一句话也没说,反而喝光了好几坛的烈酒。   天亮时她跌跌撞撞摸索回了房,倒头就睡,醒来已是午后,洗漱收拾完毕,忽然对下人们说要回西北。   老管家知道她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从西北跟过来的家养老奴,哪能不明白她心思,送她出府时直抹眼泪,再三劝说:“女公子何必逞强,朝廷自有安排,您如今不是武官,贸然动作会被说成越俎代庖啊。”   荀绍像是酒劲还没过一般,朗然大笑:“就算以后朝廷追究问罪,此番我也要参战,大不了一死,赚几个魏狗陪葬方才痛快!”说完将披风紧紧系好,跨马上路。   大雪已停,疾驰到城门口时已是傍晚,天边挂着微薄的夕阳,但她急着赶路,并未在意时辰。   正要一鼓作气冲出城门,身后有快马驰来,马上人一路高声叫唤:“荀大人留步!”   荀绍转身,见飞奔而至的是范一统,他的身后还紧跟着宁都侯府的马车。   范一统勒马停在她面前,气喘吁吁:“荀大人留步,公子本要见你,奈何这几日旧伤严重,未能成行,刚刚得知你要离开才匆忙赶来。”   荀绍看着马车接近,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就算国舅要亲自阻拦我也不会改变主意。我荀绍的命就在这儿,战后随他处置,但现在,归我自己管!”   她扯了缰绳要走,忽听车中的应璟说了四个字,顿时错愕停下。   车帘揭开,应璟被侍女搀扶着下了车,长发披散,罩一件灰绒大氅,依稀可见里面的衣襟有些松散,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般。   他遣退左右,从一地白雪上缓缓走来,周围没有行人,静默得只余下脚步声,若非隐约可闻淡淡药香,几乎要叫人觉得他是来自高岭之巅的散仙,已远离了尘世。   到了跟前,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荀绍接旨。”   荀绍连忙下马,顾不得地上积雪就跪了下来。   “魏国犯我西北,其心可诛。东观令荀绍智取贼首,扬我军威,朕心甚慰,特擢升为征西将军,执掌帅印,统领西北军,驱除贼寇,光复凉州,固卫边疆。”   荀绍震惊地抬起头,应璟已将黄绢卷好递了过来。   “臣荀绍……接旨谢恩。”   应璟垂眼看着她:“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荀绍立即起身:“你说,任何要求我都答应!”   应璟背过身去:“活着。”   荀绍一怔,他已缓步前行,和来时一样缓慢。   她没有看见他的神情,也无法想象出来。当初西北五载相处,后来在洛阳也再见过好几次,但再认真严肃的时候,也从未听他用过这种语气。   荀绍上了马,回头看他,明明已是个闲散的文人雅士,她却忽然想起了他任昭阳军副将时的少年模样。也许摒除了朝堂争斗,他心里是真惦记着这多年的交情的,只是她以为他忘了而已。   “应子岸!”   应璟停步转身。   荀绍纵马上前,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坠子,递到他面前:“这是家母遗物,我年幼时她便离了世,模样都已记不清楚,只靠这件东西存着念想。我担心战场奔波会遗失,寄放在你这里,你替我好好保管着,待我回都,可是要取回来的。”   应璟低头看着她的掌心,嘴角一点一点浮出浅浅的笑来,伸手接了:“好。”   荀绍笑笑:“那就有劳了。”   应璟退后一步,抬手行了平礼:“预祝荀将军早日凯旋。”   荀绍正色,抱拳回礼:“宁都侯珍重。”   风声呜咽,雪吞残阳,马嘶抬蹄,疾驰而去时扬起一地飞雪。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君今天非常乖巧,大家请给予爱的抚摸哟~~~Y(^o^)Y   PS:感谢明明的地雷~ ☆、二六章     晋朝开国以来出了第一位女将军,消息传遍天下,众说纷纭,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也不少。西北却是军心大振,霍江城本来担心会有新主帅前来,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收到消息,立即下令将凉州住民迁往雍城一带。   魏国也不含糊,趁着晋国主帅未定,迅速调派将领,又增兵二十万,不给晋军喘息之机就挥兵杀来。   西北全军一共十四位副将,二十七位校尉。如今主帅未定,对于如何应战自然各执一词,结果荀绍回到军营时,魏军已经攻入西城门,直入凉州腹地。   凉州失守,所幸城中已无百姓,西北军营往后退了三百里。荀绍派出斥候打探,果然不出所料,领兵的是段宗青。   正月将近末尾,西北落下大雪,魏军骑兵受阻,终于暂停了进攻。   竹秀一早伺候荀绍穿上将军盔甲,难得的郁郁寡欢:“我之前一直都支持你做将军,真到了这天,又恨不得国舅拒绝了你才好。”   荀绍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竹秀居然会说这种话,真是叫我意外。”   竹秀冷哼:“我不管,你们汉人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做了将军,至少也得给我个先锋官做做。”   “那不行,”荀绍捏了一下她的脸:“你这妖妖娆娆的,派去做先锋,魏军还不以为我们使美人计啊。”   竹秀刚要发火,霍江城揭了帘子进来,向荀绍行礼道:“少主,昨晚我夜观天象,推测接下来天气会好转,魏军骑兵若没有阻碍,恐会有动作。”   荀绍思忖道:“魏国向来以战养国,这次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边防上还需驻派兵力,看来必须调来援军了。”   霍江城道:“要调其他地方的兵力都要耗费许多时间,昭阳军二十万兵马正好可用。”   荀绍与他想到了一处,“那就发信昭阳军,加盖将印。”   竹秀总算逮着机会,高声道:“我去!我去!”   荀绍叹气:“好吧,那你就接任中军千夫长一职,替我跑一趟昭阳营吧。”   天气果然好了起来,连着好几日暖阳当头。眼看雪水一点一点化去,诸位将领都很着急,数次找霍江城询问将军有何打算。霍江城只道:“将军说了,正面迎战就是。”   荀绍每日悠闲,顶多喂喂自己的马。   这马还是当初应璟在西北时送给她的。那时候每到逢年过节他都会送些东西给她父亲,荀绍偶尔也会收到一些礼物,但他为人奸诈,岂会有好心?她只觉得他是在收买人心,全都拒绝了。   只有一次,他牵了匹马驹来,说是古代名驹之一的禄螭骢,荀绍实在爱不释手,就收下了,一直驯养至今,此马果然极通人性,灵活非常。   霍江城在马厩里找到她,看着她忙前忙后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少主为何不招诸位将领议事?”   荀绍看他一眼,停了手上的活,沉默许久才道:“我担心军中奸细还没有彻底拔除。”   “原来如此,那少主有何打算?”   “我已有了计较,不过眼下得先压住魏军的攻势才行。”   荀绍话音未落,斥候疾驰而至,大声呼道:“将军,敌军袭来了!”   段宗青与荀绍交过手,但只是单枪匹马的对战,从未在战场统兵上一较高下。如今荀绍一出面就斩了魏国一员大将,震慑魏国之际又做了将军,他无论如何也要灭了她威风,这次干脆就抢先出手,打她个措手不及。   荀绍手下兵力三十余万,段宗青却足有六十万,她只能暂时拖住时间,等待援兵到来。   战场在凉州城外的郊野里,难得的西北良田,大片大片的青翠冬麦,魏军马蹄过处,多少心血毁之一旦。西北军大多是一代一代生长于此地,见此情形,个个满腔怒火。   段宗青身形伟岸,身跨赤红烈马,一身玄甲,亲自冲出来叫阵:“荀绍!身为主将何不出来一战!哈哈,难不成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女人,害怕了是吗?”   荀绍吩咐左右:“鲜卑狡诈,有可能会在主将交战时中途攻来,你们要打起精神。”说完策马而出,横枪立马,“乖孙子,叫什么呢,奶奶这不是来了么。”   西北军诸位副将刻意带头哄笑,段宗青脸都绿了,手中长斧一挥就冲了过来。荀绍有意拖延,自然不下全力,且战且退,身下禄螭骢四下绕圈,拖着段宗青左追右赶。   段宗青心中气恼,停马大骂:“我以为荀家人有多了不起呢,原来也就是缩头乌龟!”   他忽然想到什么,放声大笑道:“你可知你那个堂兄荀鸣是怎么死的?是老子亲自带人捉的他,他被掳走时还没咽气呢。你们荀家不是自称傲骨铮铮的吗?老子就叫人折断他手脚!你们荀家人不是最要脸面的吗?老子就叫人划破他脸皮!怎样,只怕他现在都无脸去见你们荀家祖先了吧!”   荀绍手中长枪撰得死紧,一夹马腹朝他冲了过去。段宗青正好想报上次的一枪之仇,直迎而上。   兵器相击,荀绍虎口微微发麻,段宗青胜在力道,她赢在敏捷,硬拼只会吃亏。段宗青又扑杀过来,她一手扯着缰绳,忽而身体一滑,一枪刺在他马腹上。   段宗青被受惊的马带着奔远,没有刺中荀绍,震怒不已,一摆手,身后重兵齐齐扑了过来。   荀绍和段宗青被冲散,各自左右刺杀,斩敌无数,偶尔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满怀恨意。   霍江城在山坡上远远看着,眉头紧锁,魏军虽然势众,但西北军正是哀怨之气无法发泄的时候,战意正浓,荀绍已正面拖住其主力,此时援军若能从后方突袭,定能轻松取胜。   可是竹秀已经去了好几日,怎么到现在还没搬来援军?   正想着,远处快马飞驰而来,正是竹秀。   “军师!昭阳军不肯发兵来援!”   霍江城大惊失色:“什么?”   “是真的!那两个混账死活不肯发兵,非说没看到朝廷诏令,拒不承认阿绍是主帅!”   霍江城扭头看向战场,白着脸招来一名士兵:“快去禀报将军!”   荀绍一枪挑开一个魏兵,身后有快马冲入乱阵,报来了坏消息。   “姓刘的和姓曹的是不想活了!”她咬牙切齿,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段宗青,“也罢,就算此战要败,也要杀了姓段的!”   段宗青的马受了伤,早就下了地,但勇猛不减。他力大无穷,长斧扫过如入无人之境。荀绍朝他冲来时,他看得清清楚楚,冷哼一声就要去扫她马腿,但那禄螭骢竟一抬蹄横越过了他头顶,荀绍不仅没中招,还反身一枪挑在了他后背。   “不孝的孙子,活该每次见奶奶我都挂彩!”   段宗青顾不得伤口汩汩出血,复又来战。荀绍自马上跃下,一枪挥来,他抬手格挡,哪知她只是虚晃一招,忽然弃枪抽出腰间软剑一下划在他侧脸上。   荀绍愤恨,他胸前铠甲太过坚硬,否则这下又岂止是划破脸。但她嘴上决不饶人:“哼,看来这下你也无颜去见段家老贼们了。”   段宗青这次没有急怒攻心地杀过来,捂着脸扫视战场一圈,冷笑道:“你想擒贼先擒王?恐怕来不及了,就你这点兵,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荀绍手中长枪丢了,只一柄软剑,周围已全是魏军,干脆丢了盔帽道:“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段宗青哼了一声就袭了过来,荀绍只能近攻,处处受制,很快就负了伤。龙亭和另一个副将顾司凌离这里最近,见状大惊,忙来支援,荀绍见状大喝:“都各司其职!否则军法论处!”   段宗青长斧趁机扫来,她连忙闪避,挥剑砍倒两个魏兵,转身时肩上一痛,到底还是中了招。   “哼,看你模样不错,又骁勇善战,不如带回去给老子暖床。”段宗青哈哈大笑。   荀绍吹了声口哨,禄螭骢横冲而来,她翻身上马:“好个畜生,连奶奶都不放过,还是人吗?”   段宗青见她想跑,怒不可遏,正要追上去,脑后忽闻箭啸之声,下意识闪开,前面一个魏兵中了羽箭。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晋军山呼四起,原本已被打压的士气又瞬间高涨起来。荀绍转头看去,魏军后方尘烟滚滚,竟是精良骑兵,当中有人高举大旗,上面是个醒目的“周”字。   “是大将军的人马!”竹秀远眺许久,对霍江城不可思议道:“大将军竟然亲自来了!”   魏军后方空虚,周丰容的人马已踏平魏军营地,烧了其粮草辎重,此时虽姗姗来迟,却已断了魏军后路。   段宗青收到消息,脸色立变,再不恋战,下令撤军。他还以为这是荀绍一早的安排,临走时恨恨骂道:“荀绍,你等着,总有一日老子要亲手杀了你!”   荀绍擦去手上血迹,扛了荀字大旗,奔出阵去重重插在地上:“我等着!”   周丰容立马后方,身上披风猎猎作响。   荀绍策马上前,抱拳行礼:“多谢大将军前来相助。”   周丰容依旧神色平淡,视线追随着远去的魏军,冷冷道:“可惜这次没能手刃了段宗青。”   荀绍知道他还记挂着之前落败的仇,也不好说什么。   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看到了她身上的伤,“荀东……荀将军还是先回营吧。”   快马驰入洛阳,范一统脚步匆忙地走入书房。   “公子,军报到了。”   应璟旧伤未愈,好几日没去官署,只在书房处理政务,听闻此言,自案后抬头:“说吧。”   “荀将军寡不敌众,昭阳军拒不支援,后大将军率军赶去,此战险胜。”   应璟蹙着眉起身,靠在窗边,问道:“昭阳军现任将领是谁?”   “左将军刘佟,右将军曹光思。”   “哦?都是周典的旧部啊。”应璟冷笑一声:“当初荀老将军去世,周典就巴望着趁荀家无人自己接掌荀家军呢,他的部下如何会承认荀绍。只可惜他出了周丰容这样的儿子,野心是实现不了了。”   他伸出手指逗了逗笼中的画眉,“传令过去,撤了刘曹二人的军衔,押入洛阳待审,我稍后便入宫去请旨,你现在先去办了就是。”   范一统支吾道:“可这二人不只是周典旧部,背后还有人撑腰啊,尤其是曹光思,是老丞相的表亲呢,只怕押了回来,老丞相会出面插手。”   “这样啊……”应璟点点头:“有道理,那就不押入洛阳了,直接斩了,也不劳烦老丞相出面救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君又肥来了,嗖嗖嗖~~~   你们不要玩儿我了,请个假而已,我这次真没去游(xiang)玩(qin)好嘛_(:з」∠)_ ☆、二七章     西北军打了胜仗,荀绍却并不轻松。   将军府的仆从来报说荀鸣的儿子最近很不对劲,变得不爱见人也不爱说话,她有些担心,回了趟将军府,发现果然如此。   这孩子以前特别活泼,最爱笑闹。当年他祖父还在世时,对别人说每次他一跑过来,就像一串铃铛摇啊摇的来了,所以大家就叫他小铃铛,没想到如今却成了个闷葫芦。   荀绍带他出去散心,结果转着转着就到了营地附近,怕他触景伤情,连忙带他离开。再陪他练字画画,结果他光盯着墙角的武器架发呆,她怕他又要难过,下令将军府里所有武器都收起来。   她从未跟小孩子多接触过,连对幼帝都是连恐吓带欺骗,此时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那边战事还未结束,她也不能久留,只好暂时将此事放下,只吩咐下人好生照顾着他,匆匆赶回了军营。   魏国此番损失颇重,补给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财力人力。西北军本可以趁机夺回凉州,但荀绍一来想除去奸细,二来要等援军,只好按兵不动。   双方僵持了几天,落雪彻底停下,成天成天地开始出暖阳。洛阳快马送来圣旨——朝廷已派监军斩了昭阳军曹刘二将,昭阳军更名昭义军,并入西北军,今后受将军荀绍直接统领。   送圣旨来的是监军杜衡,此人是应家表亲。应家虽然在世家里算不上大家族,自太后入宫后却是逐渐壮大了起来,如今连表亲姻亲也开始重用,也难怪总被说成靠裙带关系起家。   荀绍接了旨,心里很意外,当初先帝放着昭阳军在这儿,定然是对西北军存了防范之心,毕竟四十万人马都直接号称荀家军了。如今幼帝竟肯将这二十万人马并给了她。   杜衡此番只是临时充任监军,入帐去见了周丰容,退出来便要告辞走人。   荀绍送他登车,想想还是问了句:“敢问杜大人,此次昭义军变动,是不是宁都侯的意思?”   杜衡道:“荀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在下急着回去也是因为此事。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宁都侯斩了曹刘二人,许多事情都要善后,他旧伤又至今未愈,在下还得回去帮些忙。”   “原来如此……”   荀绍心中颇受震动,应璟虽常谋私利,大事上却有担当,她也是直到今日才有所了解。她向杜衡行了一礼:“还请杜大人代我多谢宁都侯。”   “荀将军不必客气,说起来宁都侯还有话要在下带给将军呐。”   “哦?是什么?”   “他说将军性情耿直,嫉恶如仇,若是遇到情法两难之时,还需多思量。”   荀绍不置可否。   杜衡笑了笑,转身上了车,她忽而想到什么,“对了,杜大人,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呃……”她似难以启齿:“其实是想请宁都侯帮忙……”   正月底,暖阳当头,西风大作,荀绍终于招来诸位将领共商军策。   众人纷纷进了中军大帐,见大将军周丰容也在座,皆是精神振奋,等着两位大将拿出什么好计策来驱逐了魏兵才好。   荀绍束着男子发髻,着了盔甲也掩不住身姿窈窕,虽英武却总带着几分秀气,但她一起身,众人便噤了声。   周丰容坐在案后看见这幕,不禁对荀绍刮目相看,她在西北军中的威信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荀绍在地图前站定,朗声道:“此次魏国退兵是无奈之举,他们国力终究比不上我大晋,如今辎重被毁,必然想要速战速决。段宗青寄人篱下,肯定也想拿出点本事,所以他们应该稍稍休整之后便又会卷土重来。”   众人拱手:“还请将军速做决断。”   荀绍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留五万人马在此拖住段宗青,我们大部往东走,从雍城攻入魏国的廖渠城。”   “将军是想围魏救赵?”霍江城皱眉,以眼下情形来看,围魏救赵反而是兜了一个大圈子啊。   荀绍摇摇头:“不是,魏军重兵在此,其他地方防守必然也薄弱。我们大举发兵廖渠,段宗青也会认为我们是在围魏救赵。我们就偏偏真打入魏国去!他们打晋国多少土地,我们就打双倍回来,迟早灭了魏国!”   众人闻言震惊,连周丰容都怔了怔。   之前就跟荀绍不对盘的红脸副将这次也来了,一听就觉得这是痴人说梦,轻蔑地笑了一声,转头朝周丰容行礼:“大将军如何看?”   周丰容沉声道:“此事不妥,当务之急是将魏军驱逐出境,而不是跟他们一较高下,荀将军莫要意气用事才好。”   荀绍转头朝他抱拳行礼:“大将军一番好意,末将铭记在心,只是此次西北主帅是末将,还请大将军见谅。”   红脸一听就要与她理论,却听周丰容道:“你说得对,军有军规,此次是我僭越了。”   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荀绍反倒错愕了一下。   计划虽然定下了,但显然许多人都怀着不满。撇开周丰容,这次连霍江城也觉得不妥,事后还多次私下求见荀绍,劝说了好几次,但她都不肯更改计划。   发兵前一晚,荀绍分别单独召见了诸位副将,讨论了一番军策之后,对每个人都问了同样的问题:“此次攻打魏国,你们谁肯任先锋?”   众人逮着机会便劝她收回主意,哪有要做先锋的,倒是老将柏铭义最支持她,一听到发问便表态说愿意前往。   第二日出发之前,先锋定下,共有二人,一人是驻守秦城的年轻副将顾司凌,还有一人便是驻守充州的老将柏铭义。荀绍下令二人率骑兵先行突袭,自己亲自领着主力跟在后面。   周丰容无法认同她的计划,自认待在此处也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见昭义军并入,荀绍手上不再缺人,便带上人马离开了凉州。   大军三日后到达廖渠城。   顾司凌和柏铭义已领兵杀去,荀绍也带着主力专心准备进攻,后方忽然快马来报,魏军带着人扑杀过来了。   荀绍急忙调兵应对,一面派人去前方传令,命顾司凌和柏铭义撤回。谁知传信兵到了前面,没见到二位先锋官杀魏兵,却见二人在半道中自己先厮杀起来了。   消息传回,副将们大惊失色,荀绍反倒连声大笑,而后叫竹秀亲自去后方传信。   扑杀而来的魏军并没有想象中可怕,因为龙亭和吴忠早就静候在途中伏击。周丰容大约是半道得知了情形有变,竟又赶了回来,与他们前后包抄,与魏军厮杀成了一片。   段宗青察觉中了埋伏虽惊诧,但仗着兵力众多,觉得要杀出去也并非难事。哪知原本要去攻打廖渠城的荀绍竟突然带兵折返。   荀绍受的伤还没全好,但今日心情畅快,丝毫不觉有碍,她拍了拍禄螭骢奔入阵中,大喝一声:“段宗青!你不是会用埋伏害我堂兄性命吗?今日就让你尝尝这滋味!”   段宗青咬牙切齿,故意大声道:“你身为主将,连自己手下副将死活也不管,只顾自己功勋,还好意思叫士兵们替你卖命?”   荀绍哈哈大笑:“段将军竟会知道此事,想必柏铭义很辛苦才将消息送给你的吧?”   段宗青脸色阴沉,拍马就冲了过来。     荀绍正要上前应战,身旁忽有烈马疾驰而出,周丰容黑马玄甲,手提银枪,挡在她身前:“把他留给我。”     话音未落,人已冲了上去。   段宗青看清来者何人,不禁得意。周丰容看在眼里更添怒意,一张脸上虽没什么表情,手下却一招快过一招。   彼此过了百招,段宗青便察觉出自己轻敌了,可已来不及。荀绍趁着斩杀敌军的间隙转头看去,周丰容已将段宗青逼下马去,恰是当初他被段宗青逼迫的场景颠倒了过来。   周丰容习武霸烈,一枪扎入段宗青肩胛,竟没入了整个枪头。他跃下马来,迅速抽剑,又在他膝头划了一道。   段宗青吃痛跪地,荀绍立即上前,解了绳索套住他,拍马疾驰,将他拖出阵去。     “绑了押回洛阳,斩首示众,扬我军威!”   西北军山呼海喝,此起彼伏,魏军其他将领本还在负隅顽抗,此时见主将被擒,不禁渐渐灭了士气。   顾司凌直到战事快结束时才带兵返回,身上受了伤,神情却很亢奋,向荀绍行礼道:“报将军,奸细柏铭义已被活捉!”   荀绍的手紧紧撰着缰绳:“带上来!”     柏铭义的盔帽早被摘了,西北风沙吹出来的黑黝黝的脸上全是血污。他跪在荀绍面前,不说也不动。   荀绍怎么也没想到奸细竟然会是这样一位长辈。她故意说要去攻打魏国,就是想连根拔起。若是奸细,定然会顺杆而上,还会联合廖渠城守军和段宗青夹击西北军。   荀绍派顾司凌与柏铭义同往,半道就拖住他,让他无法引来廖渠守军,自己转身正好和龙亭、吴忠等人的伏兵给段宗青来个前后夹击。   不过这次也多亏了周丰容半道返回,否则此战绝不会这么顺利就结束。   荀绍看着柏铭义便想起荀鸣,心中恨意骤起,扬手便要下令处决了他,却被霍江城及时拦下。他打马凑近,低声道:“少主三思而行,此事还得交由洛阳发落啊。”   荀绍怒道:“交由洛阳顶多就是个斩首!不将他凌迟处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可少主若真这么做了,必然会有人趁机大作文章,少主的将位来之不易,千万三思啊。”   荀绍抿唇,忽然想起应璟的话来,她生性如此,迟早会遇到这种情法两难的事,他倒预料的精准。   她紧捏了半天的拳头终究还是松开了,如今他为战事已做了许多,万一自己再惹出什么事来,恐怕会给他添乱,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也罢,就暂饶他一条狗命!传令下去,即刻挥兵,光复凉州!”   霍江城松了口气:“少主英明。”   应璟此时正皱着眉头瞪着刚回洛阳的杜衡。   “你带回来的这是什么?”   杜衡讪笑着将身后的孩童拉过来:“荀、荀将军说这是荀鸣遗子,父母双亡受了影响,在西北待着恐对其不利,便托下官将他带回来,请宁都侯代为照料一段时日。下官本要拒绝,可她再三恳求,又自称在都中都是些不常走动的远亲,下官就……啊,不过她说了,一旦回都便来接他回去。”   应璟垂眼看着孩子,脸色阴沉。   杜衡抹把汗:“那个……荀将军还说,请宁都侯千万不用多与他接触,只需叫几个下人照料着他就好了。”   应璟挑眉:“她这么说了?”   “是啊,下官还奇怪呢,她再三强调了,请宁都侯千万、千万、千万不用亲自教导他什么。”   “哦~~~”应璟笑了,这混球指使他就算了,还嫌弃他会把孩子教坏是吧?   “来,过来,”他朝孩子招招手,脸上春暖花开,“本侯一定亲自、好生教导你的。”   然后等你那混账姑姑回来再好好算一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公告———————————   是的,雷迪森and杰特闷,你没有看错,本文下一章就要入V了。   因为编编消息来的比较突然,我也没存稿,就这龟速实在是无法做到三更(哀嚎),不过我会明后两天连着双更的,这样算起来也算四更了吧!( ⊙o⊙ )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无论是老读者还是新读者,都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小的目前是专职,所以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m(_ _)m   以下是每篇必贴的内容:   如果文下有新注册的爱人,这是JJ充值链接:   (请不要轻易在淘宝充值,提防上当受骗。)   当然如果有亲实在觉得困难,也可以用写评的方式来支持正版。JJ规定作者每个月可以赠送300积分,可用于阅读该作者的任何V文。评论每25字由系统自动分配1分,字数越多积分越多,一个长评大概能看个三四章V文的吧。(之前收到的长评也会补赠积分的。)   在这里也呼吁喜欢这篇文的爱人多多出水留评打分,这是可以给文文增加积分的方式,可以帮助文文让更多的同好看到,大玉拜谢啦~~m(_ _)m    ☆、第二八章   明朔二年二月,荀绍驱逐魏军,光复凉州。   魏国本要再战,但国中大约是起了争执,此事不了了之,战火也就暂时熄了。   西北大捷,荀绍却不敢掉以轻心,巩固边防是重中之重,安顿百姓也成了当务之急。如今凉州城已被洗劫一空,不少房屋和良田被毁,民生成了头等大事。   荀绍下令所有士兵卸甲还田,尽快恢复民生。小铃铛不在身边,她少了桩牵挂,本人便亲自投入了进来。每日一早便带着人在凉州城里奔波,手底下那些副将受了感染,也纷纷褪下铠甲,做了回平民。   那日她带着竹秀从城中返回营地,忽然瞧见有队人马在帮着当地百姓重建房屋,竟然是周丰容的人,这才想起此战他帮了自己不少,而自己一直忙碌着,竟然都毫无表示。   当晚将军府设宴,款待众将,庆贺得胜。   薄春夜晚寒凉,周丰容姗姗来迟,一脚跨入门来,却见一张大桌,众人围坐一起,不禁蹙了蹙眉。   荀绍眼尖看见,暗怪自己粗心,她本身没有门第之见,设宴也按照她父亲在世时的规矩,丝毫无等级区别,这与在都城中分案而坐的规矩是绝不相同的。周丰容本身就傲气,世家公子与一些出身平民甚至草莽的人坐一起,大多都会心生不快。   她忙起身道:“大将军擒拿段宗青时受了些伤,不能吹风,还是坐我这里吧,我这里离门远些。”   这不过是客套话,虽然众人围坐无高低之分,但她是主帅,多少会有些不同吧。   周丰容依旧冷颜少语,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了,对她抬了抬手:“无妨,荀将军坐吧。”   荀绍见他模样虽依旧冰冷,却无不悦之色,放下心来,率先向他敬酒,感谢他此战多番相助。   周丰容却道:“我只不过是在后方压了个阵,战策和主力都是荀将军的。至于段宗青一事,我怀着私怨想与他一较高下,此事传出去未必光彩,无须再提。”   荀绍好笑,不提的话,这功劳不就平白无故成她的了?   积雪消融,春风拂面,连西北都开始感受到微弱的春意时,朝廷派来了官员。   荀绍将手下副将们送走,与周丰容坐在亭中演对军阵,抬头就见竹秀领着杜衡来了,立即起身相迎。   “荀将军得胜,大快人心啊!”杜衡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朝她和周丰容分别见了礼。   “杜大人客气。”   杜衡道:“今日在下跑这一趟,一来是替朝廷送来些款项以备西北重建;二来是看看西北如今民生,回去禀报陛下;三则是桩小事。”他呵呵笑着,朝身后摆摆手,立即有三个下人上前,每人手中竟捧着一只大碗。   “这是……”荀绍已闻到酒香,暗自激动。   “宁都侯说将军骁勇善战,乃国之栋梁,他感佩在心,无以言表,只能奉上三碗薄酒,还望将军笑纳。”   若是应璟在跟前,荀绍真要夸他一句了,当即便拱了手道:“多谢宁都侯,本将却之不恭了。”   正伸手去端,身后一直坐着的周丰容忽然道:“慢着。”   荀绍转头就见他皱着眉紧盯着那三碗酒,蓦地瞥她一眼,眼神竟满含警示之意。   她恍然记起先帝时曾有官员明争暗斗,东北军营有个主将打了胜仗,却被朝中“赐酒”给害了性命,想必他要提醒她的就是这个。   荀绍看看杜衡,怕他起疑,朝周丰容笑道:“大将军稍候,末将喝完这三碗酒便马上来接着演阵。”说完从左往右依次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合浦风酒,西北烈酒,汝南涤秋醉。好,实在再好不过!”荀绍抹了抹唇,朝杜衡行礼:“多谢宁都侯赐酒。”   杜衡瞥一眼周丰容,又呵呵笑道:“荀将军不必客气,宁都侯将荀小公子照顾的也很好,你们交情这般过硬,他对你得胜一事是真心高兴啊。宁都侯还让在下转告将军,待将军还朝,他会代替陛下和太后出城三十里相迎的。”   荀绍再次行礼道谢。   杜衡告辞离去,她转头一看,亭中已没了周丰容的身影。   竹秀从旁边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出来,神神秘秘地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大将军这段时日一直留在西北,莫不是为了你吧?”   “怎么可能。”荀绍还在回味美酒,咂着嘴白了她一眼。   竹秀切了一声:“那你说他怎么还不走?若说开始是为了国家打仗,那现在仗打赢了,他又帮你重建凉州,又与你讨论阵法战术,以前在洛阳时他会跟你做这些事?他转变了许多,别说你没看出来!”   荀绍仔细想了想周丰容来此之后的所作所为,甚至是他说的话和神情举止,最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大将军的心思我就不琢磨了,我自己下的决定,当断则断。难不成他真回心转意,我就再欢天喜地贴上去?”   竹秀叹息:“我也不希望这样啊,可要再来一个你愿意贴,他也愿意被你贴的,似乎很困难啊……”   荀绍瞪她。   西北已渐渐安定,周丰容决定告辞离开西北。他已数日没与荀绍私下接触,临走也没有刻意道别,走得几乎有些悄无声息。   当日午后荀绍巡视完凉州城回来,就听说大将军已率人马到了城门口,忙赶去相送,竟只来得及见到队伍的尾巴,好在霍江城替她送了人,也不算太失礼。   霍江城策马到她身边,远眺一眼道:“大将军为人虽然淡漠了点,却秉性正直,昭义军曹刘二将被斩,只怕他心有不快,却还是肯助人危困,也难怪少主会对他……”   荀绍干咳几声:“军师就不要取笑我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三月初,洛阳城中碧水嫩花,一城鲜翠,荀绍班师凯旋。   城中已多年没这么热闹过,街上人山人海,老人被搀扶着出来,小孩被扛在肩头,朱雀大街上放眼望去全是乌压压的人头。负责守卫的禁军们平常严肃刻板,此时也只能无奈苦笑。   “哎哎大婶,别挤了,将我推出路上去可是要挨罚的。”   “军爷忒小气,不挨着点怎么看的着嘛。”   “……”   时将正午,春阳当头,叫人惬意的眯眼,城门口忽然一阵骚动,马蹄阵阵,荀绍带着一万西北军入了城。   虽然许多人已不是第一次见荀绍,但这样英姿赫赫的模样却真是头一回。   她像刚从战场上疾驰而回,身跨名驹,盔甲凛冽,身后负一杆长枪,姿容端雅却气势肃杀。队中荀字大旗招展,她脊背挺直,如以往每一代荀家将领凯旋回都时一样,此刻哪有什么男女之别。   百姓们群起山呼,沿道楼上有人将新摘的花瓣抛洒下来,甚至还有女子对着荀绍丢罗帕。   洛阳城从不缺传奇,而荀绍已成了最新的那个。   她先入宫去拜见幼帝,禀报了战事情形和西北近况。太后气劲太长,根本不想见她,她便回了府。   这一路上虽然风光,实际上她是在端着架子,如今回了府,轻松自在,当即沐浴更衣,睡了个饱觉,然后找出美酒痛饮一番。   竹秀跟在她身后长吁短叹,若叫那些百姓瞧见她这般模样,一定会将先前勾勒的好印象幻灭成渣。   荀绍躺在榻上阖眼假寐,她在一旁整理带回来的行李,口中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接小铃铛?”   “随便,反正暂时不去。”   竹秀听她口气有些不好,奇怪地看过来:“怎么了?你离开都城这么久,还能跟国舅怄气?”   荀绍抿抿唇,不好意思直说,否则会显得她太小题大做。   应璟明明说了会出城三十里相迎,她还真在那儿等了许久,结果直到入城都没见到他影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觉得自己被他玩了。   亏她之前还自认误解了他,渐渐对他改了观,没想到他还是这德行!   竹秀见她不答话,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大意是应璟帮了她不少,虽然二人有过节,但我们荀家人是大度的,是宽容的,是不屑与他斤斤计较的,所以就算是去道个谢,还是该出面的。   当然她最想表达的意思是叫荀绍千万别惹恼了应璟,不然将军之位就悬了。   荀绍被她烦的无奈,只好起身叫来管家,假模假样地让他派个人去宁都侯府递张拜帖。   春日下午容易叫人犯困,荀绍喝的酒来了后劲,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老管家匆匆跑进来说:“出大事了女公子,去宁都侯府递拜帖的人回来说宁都侯遇刺了。”   荀绍惊坐而起:“你说什么?”   “宁都侯遇刺了,就今天的事儿。”   荀绍皱眉,随手拿了披风一裹就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第二章稍候奉上,我会头缠加油布条把英俊如旧的二更君给大家牵来的!╮(╯▽╰)╭ ☆、第二九章   从荀府到宁都侯府并不算太远,附近都是官居之地,道路畅通无阻,荀绍一路疾驰,到了宁都侯府外不过片刻。   范一统正在门口布置守卫,见她忽然现身,颇为诧异:“荀将军怎么来了?”   “你说呢?”荀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他,人已朝府中走去:“应璟人呢?”   范一统紧跟在她身后,“在厅中,不过荀将军最好还是别去了。”   荀绍停步转头:“为何?”   “因为……”   他还没说完,荀绍忽然听到厅中传来极低的哭声,快步走过去一看,永安公主也在,背对她低泣,旁边地上躺着个人,已经盖上白布。   她怔在当场,怎么会这样?他身边防卫不会这般疏漏,对方不该这般容易就得手啊。   “荀将军,你没事吧?”范一统见她神情不对,关切地问了句。   “没事……”荀绍转身往回走,身后忽的哐当一声,回神一看,自己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侯府后院,披风带了一下廊边花盆,碎了一地。   范一统远远地看着她,脸色狐疑。   “真没事,我、我只是想坐一下。”她说着竟真的倚着廊柱坐了下来,大概是酒劲还在,脑袋有些晕乎。   亲人们离开时她虽然悲痛,但战火岁月,其实心底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真到了那日竟发现心底早有准备。   可这是应璟啊,当初困在雍城里厮杀到只剩一兵一卒,浑身是血看不出人形都挺过来了,大漠飞沙那般艰苦的岁月也熬过来了,怎么反倒在这游刃有余的朝堂出了事?   就算不愿意承认,他也是世上她最熟悉的一个人了,如今连他也……   荀绍垂着头,往日回忆像从深水中打捞出来了一样,历历在目,却是越想心里越堵,呆坐了半晌也没动弹。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荀绍心中烦闷,不想理睬,忽然回味过来这不是范一统的声音,扭头一看,险些撞到对方的脸上去。等看清楚对方是谁,她腾地就站了起来:“你……你没死?”   应璟身上穿着便服,脸色有些不好,但的确是个大活人。他神情有些微妙:“怎么,你很希望我死?”   “可……那厅里的尸首是谁?”   “护卫。”   “那公主为何那般伤心?”   “当时公主屈尊与我同车,刺客来袭,这护卫挡在公主身前救了她一命。公主为人善良,感怀他丢了性命,你当人家是你?”   “……”荀绍想起自己刚才居然还坐在这里悼念他,简直是蠢到家了,心里好不气恼。   应璟看她面有愠色,还故意凑过来道:“我就知道阿绍你是关心我的,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不用觉得没面子。”   荀绍暴躁:“谁关心你了?我来接小铃铛的,人呢?我马上带他走!”   “这样啊……”应璟走近,伸手替她将披风带子解开重系了一下:“看来你真的很着急接他回去嘛,连披风都系歪了呢。”   荀绍拍开他的手:“人呢?”   应璟捂着一边肩膀,脸色有些痛苦:“我身上还受着伤,你能不能轻点儿。”   荀绍吃了一惊:“我不是有意的,那你还是赶紧回去上药吧。”   应璟伸手给她:“扶我一下。”   荀绍正要上前,就听回廊上有人叫道:“子岸,你怎么出来了?”   永安公主眼睛还泛着水光,宫装上沾了些许血渍,发鬓也有些凌乱,但她显然更在意应璟,快步走过来扶住了他,嗔怪道:“你身上还有伤呢。”   “小伤而已,公主今日受惊了,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荀绍真想翻白眼,在公主面前他倒会装。   应璟似有所感,瞥她一眼,对公主道:“荀将军也来了,公主不是一直念叨她的么?”   荀绍来之前一觉刚起,酒醉微酣,此时穿着最寻常不过的襦裙,发髻梳得更是随意,永安公主方才是真没注意到她,此时看见,忙迎上来握住她手。   “荀将军总算回来了,听闻你大败魏军,本宫深居宫中也觉心胸畅快啊。”   荀绍有些不好意思:“公主过奖了,此事暂且不提,公主今日受了惊,还是让微臣送公主回宫吧,刚好也可以让宁都侯安心静养。”   永安公主虽有心多留,但此时毕竟形容狼狈,只好点了点头,与应璟说了几句话便朝前院去了。   荀绍跟上去,经过应璟身边,他扯了一下她的袖口,低声说了句:“谢了。”   荀绍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应璟似乎对如何对付流言很有手段,遇刺那么大的事也没见怎么传播。朝中照旧一片太平,荀绍依旧风头大盛,甚至还有官员上门巴结来了。   当初那个坑过竹秀的河南尹也在其中,荀绍逮着机会揪了他几件罪状,将他丢去廷尉。于是朝中开始流传荀将军暇眦必报,诸位官员开始认真反省,当初到底有没有不小心得罪过她,巴结那阵风也过了。   幼帝如今看荀绍越看越顺眼,为表彰她功勋,还要在宫中大摆庆功宴。   应璟因为养伤未能出席,太后因为生气也不出现,幼帝一个人坐在上方十分的无聊,没熬到下半场就开始瞌睡,结果开头声势浩大的宴席匆匆结束,连例行的封赏都没来得及宣布。   荀绍酒没喝够,想要出宫再喝一场,刚出宫门就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身一看,原来是许久不见的周丰意。   “荀将军。”他笑着行了一礼,跟上她步伐:“我接到大哥来信,他已到了东北一带,听说你们在西北共同对抗魏军,真是叫我意外。”   荀绍笑笑:“我也挺意外的。”   周丰意见她谈笑风生,泰然自若,丝毫没有之前强作镇定的模样,知道那桩风波算是过去了,不禁放下心来。他左右看看,问荀绍道:“不知荀将军可否容我登车同行,我有些话想私下与你说。”   荀绍见他神情认真,点了点头:“请。”   周丰意过去就常与荀绍讨论国事,如今也是一样。他现在虽是武官,却总习惯用一颗文人的心看待国事,此次两国交战,他有些想法不吐不快。   “荀将军有没有想过这次魏国入侵,到底谁是谁非?”   荀绍立即道:“这还用说?自然是魏国无理。”   “的确如此,但追根究底,晋国也有责任啊。”   “哦?”   周丰意叹了口气:“鲜卑本是内乱,却不肯告知朝廷,自己私下解决,还宁愿沟通外贼,只怕我朝对鲜卑也有苛刻之处啊。”   荀绍倒没细想过这层,此时听了这话,觉得的确有些道理。   “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周丰意笑道:“实不相瞒,我是想借荀将军的口将这话传去宁都侯耳中。”   “嗯?为何要借我的口?”   “我看大哥在信中提到过你与宁都侯关系匪浅,所以姑且一试。”   荀绍有些意外,没想到周丰容还会关注这些。   回到荀府,厅中灯火通明,荀绍走进去一看,来的人是杜衡,看样子已经等候她很久了。   “杜大人怎么会来?”   杜衡笑着起身见礼:“荀将军可算回来了,我是来替宁都侯传话的,他说他受了伤,手底下许多事情无法处理,其他大臣各司其职,唯有荀将军如今在都中无事,所以想请你帮些忙。”   荀绍心想自己也求过他办事,很干脆地点了点头:“没问题,你叫他尽管吩咐好了。”   杜衡道:“那就请荀将军明日一早就去宁都侯府吧,宁都侯都安排好了。”   “为何不是去官署?”   “哦,宁都侯说他有许多事情都要当面吩咐,自己受伤又无法两面奔波,可能还有照顾荀小公子太过劳累的缘故吧……”   “行行行,我明早就去。”荀绍感觉自己已负债累累,唯有缴械投降。   第二日一早,束上男子发髻,身着宽袍,做小吏打扮,跨马赶往侯府。   荀绍以为应璟多少带着报复心,恐怕也没那么严重,结果到了府上却见一片人仰马翻,连个招呼她的人都没有。   她跟着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应璟房间,里面或坐或站好几位大夫,全都眉头紧锁一副愁容。   应璟靠在床上,懒懒散散的,除去脸有些发白外,一切如常,见到她来,笑道:“你来的倒挺早,我这儿还在治伤,你先出去等吧。”   荀绍也怕自己在这里碍事,默默退了出去。本以为只是要等一会儿,谁知里面一忙就是大半天。   又过了许久,里面的下人陆陆续续退出来了,大夫们七嘴八舌讨论医治之策,又是半天。   荀绍已有些不耐烦,忽听里面应璟叫她,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走了进去。   “阿绍,我此次受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医治起来还是有些麻烦的。我这边还要追查刺客,手上事情多,你多担待吧。”   荀绍猛打一个哆嗦:“你干嘛忽然这么客气?”   “没什么。”应璟低叹一声,从怀里摸出她当日给他的玉坠子递了过来:“你原来的那根绳子旧了,我自作主张给你换了根新的,你别介意。”   荀绍被他这态度弄得心都揪起来了:“你……你到底怎么?这伤到底有多严重?说啊!”   应璟闭了闭眼,默不作声,叫她愈发着急。   旁边一个大夫实在看不下去了:“那什么,宁都侯,只是连续半个月餐餐喝苦药而已,没那么严重吧?”   作者有话要说:英俊潇洒的二更君:亲爱的大夫,请允许我为你点一根[蜡烛]~~~    ☆、第三十章   堂堂国舅竟然怕喝苦药,简直是旷世奇闻。荀绍本来觉得被耍还生气,现在却只想大笑。   应璟沉着脸遣退几位大夫,见她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冷哼道:“我这里还有许多公事等着你做呢,你收敛点儿。”   荀绍轻咳两声:“刚好我也有公事要与你说。”   她将周丰意的观点与他仔细说了一下,被这话题一岔,应璟脸色已恢复如常,“这话说的在理,但若非鲜卑屡教不改,朝廷也不会这样对他们。”他想了想,又道:“此事我会上奏朝堂,你放心好了。”   荀绍对政务并不热衷,这还是第一次与他讨论国事,反倒来了些兴致,拖了凳子坐下,左右看看,忽然问了句:“你这次遇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斩了曹刘二人的事?”   应璟道:“这事发生的时机太巧,瞧着倒真是这样,那老丞相的嫌疑就最大,可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显而易见的事的。”   荀绍皱眉,这种阴谋诡计的东西她实在参悟不来。   没一会儿,侍女端了药进来,荀绍便起身去了书房。   要做的事情都摆在了案上,都是些零碎小事,但处理起来也颇耗费时间。荀绍忙到中午,忽然有道影子嗖地钻进了书房,直扑到她身边。   “姑姑。”   “铃铛!”荀绍拉着他左看右看,发现没掉肉才松了口气。她本来怕见面后惹他睹人伤怀,此时见他终于肯开口叫人,想必情绪也稳定了,自然万分欣喜。   其实荀绍以前与荀鸣一家接触并不算多,跟铃铛也算不上特别亲近。但大约是如今处境有变,姑侄二人竟然不知不觉就亲密起来。   她想好好和他说说话,哪知他竟一下缩去了她身后,正奇怪着,有个侍女匆匆跑了进来,人向荀绍行着礼,眼睛却瞄着孩子:“将军恕罪,荀小公子他……他……”   荀绍一看她神情就明白了:“是不是他闯祸了?”   侍女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荀小公子摔坏了青香姑娘的牌位,奴婢怕公子怪罪,将军帮奴婢说说话吧。”   荀绍疑惑:“哪个青香姑娘?”   “回将军,是公子以前宠爱的侍妾。”   荀绍恍然大悟,转头看看铃铛,他垂着头,一手扯着她衣角,显然也很内疚。   她无奈,对侍女道:“这本也不是你的错,你下去吧,我会去向你家公子请罪的。”   早上吃了一餐苦药的应璟似乎有一番折腾,但荀绍无缘得见,直到中午吃饭,她被请去厅中才见着他。   他眉头深锁,脸色发白。   荀绍看一眼桌面,自己面前放着一碗好酒,他的面前却是一碗黑黢黢的汤药,憋着笑坐了下来。   应璟以前跟她说过,他味觉尤其敏感,所以口味要比平常人清淡许多,如今看来不是假话。   “我没什么胃口。”盯了药碗许久之后,他终于作势要走。   荀绍听他这口吻简直跟个闹脾气的孩子似的,严肃道:“不就是一碗药吗?哪有那般严重!我就不信真有你说的那么苦。”   她端过来抿了一口,果然苦的要命,接触到应璟的眼神,硬是强作镇定地咽了下去,将碗推回去道:“一个大男人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你也好意思?”   应璟叹口气,将碗端了起来:“也罢,你都与我同甘共苦了,我怎好再退却,一定会好好喝药的。”   荀绍正往嘴里填菜压苦味,闻言被噎了一下。   饭刚吃到一半,外面脚步攒动,范一统大步走了进来。   “公子,已经得知刺客下落,他逃窜到广安山那边去了,属下已派人围住了山四周。”   应璟放下筷子:“为何不直接动手捉人?”   “属下是怕他们下手没有分寸,万一把人给弄死了,断了根线索,所以想回来调些好手过去。”   荀绍心思一动,当即起身道:“哪用畏首畏尾,我去,顶多一个时辰,定将那毛贼活捉回来。”   范一统忙道:“怎敢劳荀将军冒险,还是属下去吧。”   “诶,你们家公子都说了我与他同甘共苦,这种时候我岂能不出面呢?”   应璟挑眼看她,料定她是有什么打算,也不戳破,笑眯眯地道:“嗯,去吧,都是自己人嘛,不用白不用。”   荀绍摸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匆匆出门去了。   路上和范一统同行,荀绍还记着那日出丑的事,逮着机会便教训他:“好你个饭桶,那天一定是你跟你家公子合起伙来骗我!”   范一统莫名其妙:“我何尝骗过将军啊?”   “你叫我千万别去厅中看,说的跟多严重似的,害我以为你家公子遇害了,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范一统很无辜:“当然不是了,哪个姑娘不怕见着尸体啊。”他话音一顿,讪笑了一下:“当然了,荀将军自然不是寻常姑娘。”   “哼!”   堂堂将军出面逮一个刺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应璟用完饭坐着喝了几盏茶,荀绍便和范一统回来了。   “公子,刺客受了重伤,但好在人没死。”   “好得很。”应璟夸完转头看向荀绍:“这次多亏荀将军出手相助了。”   荀绍摆摆手叫范一统下去,坐去他身边,“既然如此,如果我哪儿犯了错,你也能原谅吧?”   应璟颇有几分意外:“你犯什么错了?”   “呃……也不是我犯的错,是铃铛。但我是他姑姑,我也有责任。你把他照顾的很好,他却毁了你心爱之人的牌位,实在不该,念在初犯,你能不能别生气?”   “心爱之人?”应璟有些茫然:“还有牌位?”   “好像是叫清新还是清香,听说是你宠爱的侍妾。”荀绍面有愧色:“我知道是铃铛不对,但他还小,也是无意的,你就原谅他吧。”   “你说青香啊,”应璟撑住额头,“是啊,她是不在人世了。”   荀绍见他神情怅惘,想必对此人情深意重,心里有些怪怪的,他向来独来独往的,也没见对谁这么上心过,原来只是她不知道。   应璟道:“当年我自西域归都,得以升官加爵,太后垂怜,赐了她在身边照料我。可惜她想不开,自尽了,死时还怀着身孕。”   荀绍大为诧异,惘然慨叹:“也不知她为何想不开,一尸两命,实在悲惨。”   “是啊,”应璟长叹一声:“最悲惨的是,她怀的孩子不是我的。”   “……”   应璟看她一眼:“你也知道太后怕我对她怀恨在心,一直忌惮着我,自然会派来眼线。虽然青香死了,但到底是太后的人,我也就好好给她设了牌位。”   荀绍被他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所以这到底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她摸摸鼻子:“毕竟她在你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陪伴过你,应当还是很重要的吧?总之……你别迁怒铃铛就行。”   应璟笑了起来:“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在西北,大漠狂沙,刀口舔血,当时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你么?”   他双眸明亮,似桃花吹落清潭,安安静静落在她身上。   荀绍被这目光注视地愣了愣,无端脸热,霍然起身,竟带倒了凳子,“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已是傍晚,她没回书房,去安慰了一下铃铛,嘱咐了几句便出了宁都侯府。可走到半路又生自己的气,应璟也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占口头便宜,她何必这么大反应,只怕反而要被他耻笑了。   越想越气,正想去找间酒家喝上几杯解解闷,忽有一队禁军护送着一辆马车朝这边驶来。荀绍打马退开让道,车忽然停下,里面有人叫她:“荀将军。”   荀绍一听竟是公主的声音,忙上前行礼。   侍女打着帘子,永安公主探身出来道:“你这是要去哪里?若有闲暇,陪本宫一起去寺中进香如何?”   荀绍那日送她回宫便听她说要请僧人替那死去的护卫超度,没想到她竟挑在了日暮时分。   公主有命,哪敢不从。她立即应下。   寺庙坐落在洛都北郊,叫宝光寺,已有百年历史。永安公主虔心向佛,是这里的常客。   荀绍跟着她进了大殿,模像样地拜了拜佛,又全程陪同做完了法事,再出来时头晕乎乎的,只想睡上一觉。   公主亲昵地挽着她胳膊道:“我带你去见住持,他手上有件宝物,兴许我能求来。”   荀绍一听有宝物,有了些精神。   住持是个中年人,面目刚正,但常年修身养性,眉眼间尽是温婉之色。   永安公主在他面前落座,姿态十分谦卑:“方丈,本宫听闻贵宝刹有一宝物,乃当年建寺高僧竺弥伽亲手所结,百年不腐,受香火供奉至今,可保人趋吉避凶,免受血光之灾,不知能否赐赠?”   住持道:“不过一根绳子,人心向善,自然能趋吉避凶。公主对此物如此高看,贫僧本该成全,可惜已经被人求走了。”   永安公主皱眉:“何人能求得此物?”   “是宁都侯。”   公主瞬间释怀:“原来如此,本宫正是要为他求的,既然这样,倒免了许多麻烦。”她心满意足地道谢告辞。   荀绍跟着起身,故意落后一步,趁着无人,迅速扯了扯脖子上的绳子问住持:“大师,你说的绳子是不是这根?”   住持瞥了一眼,呼了声佛号:“正是,贫僧以为宁都侯耗费心神是为了自己安危,原来是为了女施主。”   荀绍意外:“如何耗费心神?”   “阿弥陀佛,佛门之地不讲权势,贫僧要求宁都侯每日来此打坐诵经,满九九八十一日后方可考虑是否要将绳子相赠。不想他竟真的亲自前来,有好几次还是深夜才到,贫僧感其心诚,这才赠给了他。”   荀绍心中大震,他把坠子给她时说的那般轻巧,她都没在意,原来竟有这样的来历。她记得他那时候旧伤又复发了啊,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大费周折。   “荀将军?”   永安公主找了回来,荀绍连忙将绳子塞回去,向住持行了礼,匆匆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神啊,救救我的手残吧!为毛第一更才写出来!!!   二更君:作者暴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放我出去呢。   日更君:你这是在炫耀,我会在冷宫里诅咒你的﹁_﹁   PS:感谢雪伶子和one的霸王票~~^^    ☆、第三一章   阳春三月,洛阳繁花盛开,四处一片姹紫嫣红。   景色变了,连人也变了。荀绍最近在应璟面前不顶嘴也不死犟,连个白眼都没有,还特地每日督促他喝药。那苦药不能加味甘之物,她便经常以身作则,率先喝上一口,当真做到了同甘共苦。   应璟觉得很古怪,她是受什么刺激了不成?   不过他也没精力过问,刺客的线索终究还是断了,已经防范再防范,还是给他钻了空子自尽了。   荀绍得知消息后深深反省了一下,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从宝光寺回来后就想着,自己战场凶险安然而归,应璟好端端地倒遇刺了,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把那宝贝绳子给了自己。   宁都侯府也正是碧水映照娇花的时候,应璟难得有闲暇,与她一起坐在亭中赏花,和往常一样逗她道:“唉,没揪出是谁要害我,只怕以后我还会有危险,荀将军武艺高强,以后一定要保护好本侯啊。”   荀绍点点头:“行。”   “……”应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荀绍神情认真,并不像玩笑。   荀绍此次战功显赫,但上次宫宴并没有宣布封赏。如今段宗青和柏铭义都审讯完毕,交涉国书也发去了魏国,宫中这才下旨,册封荀绍为定远将军,命其重新整肃西北军。   定远将军可在都中置府,但整肃西北军却必须要回西北,要杜绝一切后患,防止再出现奸细,必然也不是短期内就能完成的。   荀绍接了圣旨,吩咐竹秀好好收拾东西,自己准备去宁都侯府。   竹秀道:“你最近跑那儿跑得真勤,这是要去跟国舅道别?”   荀绍脸蓦地红了一下,反驳道:“道别不是应该的吗?我哪有跑得多勤?铃铛还在那儿呢!”   竹秀瞪她一眼:“这么激动干嘛,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怎么跟踩着你痛脚似的。”   荀绍干咳一声,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到了侯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铃铛。荀绍将那个专程照顾他的侍女叫过来询问,原来幼帝这几日闹着要出去打猎,被爱子心切的太后阻止了,成天在宫中生闷气,应璟便将铃铛送进宫去做他的侍读了。   荀绍觉得这样也好,两个同龄人在一起,应该很快就会忘记哀愁烦恼,刚好她也要去西北,免去了分别时的哀戚。   她又去书房见应璟,老远竟瞧见门外站着几个侍女,皆是宫中服饰,顿时就明白谁来了。   荀绍不知是该去花园里避避等一下应璟,还是该直接回府去。这一犹豫,就见应璟和永安公主一起从远处的凉亭那边慢慢走了过来,原来他们并不在书房。二人一前一后渐趋渐近,不知在说些什么,隐隐还能听见公主清脆的笑声。   荀绍不好打扰,默默转身走了,终究未能道别。   西北民生几乎已完全安定,多亏了霍江城。荀绍做了将军也没有将军的排场,依旧和往常一样,与竹秀两骑快马,回来的十分迅速。   春日的西北开始刮东南风,虽然没有繁花似锦,比起秋冬肃杀已是青葱盎然的一派生机。   荀绍回将军府后先招来霍江城商议整肃军队的事,还没开口,他先拿出了个信函来,“这是宁都侯差人送来的,刚到。”   她接过来拆阅,里面竟然是一份名单,列举了几位副将。后面有应璟附言,说是他以前在西北时便与这些将领多有接触,都是可靠之人,如今整肃军队正是安插亲信的大好时机,若是她实在无人可用,又信不过新提拔的将领,不妨用他们。   但他也说了,他贸然插手有越俎代庖之嫌,所以这信看完就烧了,要不要接纳全凭荀绍自己。   “的确是越俎代庖。”荀绍嘀咕了一句,脸上却笑了笑。   霍江城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问道:“少主有何安排?”   荀绍将信放到火上烧了,对他道:“你叫上凉州城里的几位副将,让他们随我将西北全境都走一趟,我打算看看具体情形,再重新划分兵力,调任将领。”   此次交战,荀绍一战成名,威风大振,魏国境内无人不知其名。如今她每日戎装加身,跨马领军在西北各地游走,更是弄得魏国人心惶惶,也不知她是不是在排布兵力准备复仇。   刚好晋国交涉的国书到了,魏国朝堂吵闹许久,终于还是决定派出使臣,双方正式进入谈判阶段。   应璟伤愈上朝,将周丰意的意见提了出来,大臣们议论纷纷,再三商议,决定将鲜卑首领赎回,理清原委,再定夺是否要插手鲜卑内变。   魏国这边也有条件,他们竟然要赎回段宗青。   荀绍得知这些的时候,刚好到顾司凌驻守的秦城,这是个小城,但盛产黄芩、丹参、厚朴等药材,也算富裕。   顾司凌带着她在城中四处转悠,巡视一圈后到了城门附近,看到有个老大夫搭了个棚子在帮人治伤。   顾司凌有意给荀绍找些趣闻,告诉她道:“这老大夫很有本事,却也很古怪,只肯在这破棚子里给人看病,日出便来,日落而归,别人劝他盖座医馆,他死活不肯,实在有趣。”   荀绍笑了笑,转头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又打马到了那棚子旁,下马作揖道:“大夫,我想问问,您这里有没有治腿伤的药?”   后面的顾司凌悄悄拉拉龙亭的袖子:“怎么将军负伤了吗?”   龙亭摇头:“没有啊,我随她从凉州一路赶来,未见异常啊。”   西北这边的将领和官员大多已换了一批,这荒凉边陲,大多是父业子承,新上来的官员和军士有不少都是从小一起玩过泥巴的,荀绍也不缺这种朋友。   她刚与幼帝订亲那会儿,不太好意思跟周围走动,朋友们也不太好意思来找她。如今她立下功勋,就算是公事也有往来,之前许久没联系的友人们便又陆续登门拜访了。   荀绍在外晃悠了一个多月,刚回到凉州,凉州别驾便发来请帖,邀她前往府上赴宴。她看帖子上有许多熟人名号,便欣然诺下了。   凉州别驾何向道,小时候带头欺负荀绍,结果被荀绍揍得服服帖帖,后来就倒过来抱大腿请荀绍替他去揍别人。   荀绍到了他府上一看,席间坐了七八个人,有一半都被她揍过,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大家要么从军,要么为官,都是有身份的,见了面客客气气,哪有当初的野劲儿。   荀绍官阶最高,落座后众人才坐下,她笑道:“久别重逢,今日必须得有好酒。”   何向道正在叫人上菜端酒,好笑道:“记着你的喜好呢,若是下官的酒好,定远将军能不能给我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呀?”   “想得美!你办得好是应该的,办得不好第一个拿你开刀。”   何向道愁眉苦脸:“那我何苦办这宴席。”   众人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有些不该说的话也说了,荀绍当初与幼帝的婚约被拿出来一遍遍凌迟,任她如何恐吓威胁都没用,大家都有些喝高了。   后来还是长史山越岔开了话题,他对荀绍道:“你如今能做将军,应当在国舅面前扬眉吐气了吧?”   何向道拍桌,硬着舌头道:“没错!国舅当初在西北时我就觉得他一肚子坏水,不想回了洛阳竟然成了交口称赞的君子,后来果然将荀绍欺负地翻不了身了,如今当真算是扬眉吐气了。”   这话一说,在座的好几人都纷纷附和。   “荀绍你该拿出点颜色反击回去才行!”   “就是,叫他小瞧你,我们都没敢小瞧你呢。”   “哈哈哈……”   何向道见众人来劲,自己更来劲,神神秘秘地开始抖料,“我与周家沾亲带故,都中消息也知道一些,听说国舅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情多了去了,之前构陷大将军八成就是他所为。他最擅长恩将仇报了,荀绍救他,他打压她,周老将军提拔他,他打压大将军。”他打了个酒嗝,接着道:“依我看,不是大将军勾结鲜卑,是他勾结鲜卑才对,说不定他还勾结了魏国呢!”   荀绍皱眉:“你醉了,不要胡言乱语。”   何向道摆手:“我替你打抱不平还不好吗?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嘛,这里天高皇帝远,我还怕他听见不成?”   山越对荀绍道:“大家都是朋友,私下说话不碍事,你不必害怕。此次西北军中不是出了奸细吗?你仔细查查,说不定真像向道说的那样呢。”   何向道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荀绍忽然拍案而起,将众人惊得一愣。   “应璟为人是不正派,说他狡诈无耻、忘恩负义,甚至说他有不臣之心我都会信,但要说他勾结敌国,我绝不相信!你们忘了当初是谁光复了西北六郡吗?他还没卑劣到那种地步!你们为我着想,我感激在心,但以后谁再说这种话,休怪我荀绍翻脸不认人!”   她怒气冲冲,转身就走,留下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愈发英俊的二更君:哦,我又出现了,带着日更君森森的嫉妒~~ヾ(≧へ≦)〃 ☆、第三二章   五月的西北开始进入一年之中最风和日丽的时节,荀绍终于将西北全境的军队都重新调派完毕,并且提拔了一批心腹将领。   此时魏国的使臣进入雍城,开始与晋国谈判。   荀绍为了彰显军威,亲率五万兵马往雍城进发。   雍城与凉州距离不远,一天一夜的路程。荀绍向来行事迅速,下令军队连夜进发,到雍城后再休整。   行到雍城外围时已是深夜,忽有士兵禀报说前方山间有异动,荀绍担心是魏国搞鬼,当即调拨人马前去查探。没多久消息传回,对方竟然是晋军。   荀绍心中诧异,亲自赶去查看。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没有火光,只隐隐有马蹄声传出。荀绍派人进去喊话,里面的行军动静才总算没了。   山中很快有几匹快马驰出,为首的竟然是那相看相厌的红脸副将。他一眼见到火把照映下荀绍的脸,呵呵笑了两声:“我们不就是借道过一下嘛,荀将军居然这么小气,还调了兵来。”   龙亭抢话道:“我们将军带兵是要去雍城,倒是你们,鬼鬼祟祟的钻山里干什么?”   红脸哼了一声:“大将军是不希望劳烦你们荀将军,经过西北还特地绕道,谁知道你们不领情。”   荀绍问:“大将军现在何处?”   “还在山中啊。”   她心中有些数了,上次并肩作战,看周丰容一切如旧,还以为是早就不介意之前的事,今日看来,他心里应该还带着尴尬,不然也不用避开官道,连通知也没一声。   “你去跟大将军说,我在这里等他,请他一起去雍城休整,等天亮再出发也不迟。”   红脸没应声,人却已经打马回山中去了。   片刻后周丰容自山中出来了,还是和以往一样玄甲肃穆,但今日这场景怎么看都有些像鬼鬼祟祟被逮着了,他没说话,火光下的神情很不自然。   荀绍上前行礼,尽量表现得一点也不惊奇:“大将军途径西北可是要回都了?既然如此怎能不让末将一尽地主之谊呢?此番作战也有大将军的功劳,如今全被末将一人占了,心中正有愧呢。”   红脸听她语气谦卑有礼,心中很舒服,再去看周丰容,他的神色也自然了不少,良久,终于挤出句话来:“那就有劳荀将军了。”   荀绍伸手做请,落后半步,让他领头,周丰容却道:“不必拘礼,荀将军上前同行吧。”   她也不矫情,打马上前,与他并驾齐驱,赶往雍城。   全军安顿下来已快天亮,荀绍和周丰容在太守府上安顿,各自分头休息。   也就睡了一两个时辰,荀绍就被竹秀叫醒了,说是朝中使臣到了,派人来请她去见。   荀绍一边洗脸一边道:“我只是来监督魏国使臣的,没打算参与两国谈判,这个朝中使臣还摆什么排场,好歹我也是个将军,就这样被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竹秀想了想:“那我就回话说你要接待大将军,这样对方也不算没面子。”   荀绍点头:“也好。”   用罢早饭,荀绍去军营巡视了一圈,然后去看望周丰容。   大约是行军疲惫,他到此时才刚刚起身不久。荀绍见他未着盔甲,似乎不像要马上出发的样子,一时也不好发问,便拐着弯问了句:“大将军在雍城可有什么安排?”   周丰容想了一下,淡淡道:“我还是第一次在雍城逗留,荀将军若有闲暇,不妨带我四下看一看。”   这本也应该,荀绍抱拳应下。   用罢午饭,荀绍褪下戎装,换了身胡服,去请周丰容出门,发现他也恰好换上了胡装。她自己白衣黑马,他是黑衣白马,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太守得知两位将军要在城中游览,连忙要派人随行伺候,但周丰容婉言谢绝了。荀绍领着他先去了附近的大山,正是昨晚他企图穿过去的那座。   “这山叫矮驼峰,因为形状看起来像驼峰,不过可算不上矮,大将军若是想抄近道回都,走这条路很容易迷路,西北地形很复杂的。”   周丰容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做个观光客。   雍城的历史比不上凉州,更比不上凉州更西边的敦煌和西海,但这里多年经历战乱,城毁了重建,重建了被毁,毁掉再重建,就会留下很多稀奇古怪的遗迹。   二人走回城中,周丰容忽然指着前面问:“那是什么?”   那是一栋楼阁,高约十丈,似乎有些年头了,孤零零杵在一堆新建的房屋中便显得尤为突兀。周丰容问的是阁楼二层栏杆到门边的一道裂口。那裂口十分平整,像是被刀劈了出来,就这样留着,不修也不重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荀绍道:“这是百年前留下来的了,当时这里的守将是我祖上荀霄,他看似文弱,却天生神力。敌将被困,躲在这楼里,他远远掷了兵刃过来,将门劈开,斩了敌将。”   周丰容了然:“原来是为了彰显荀氏军威。”   荀绍摇头:“我以前也以为是这样,后来听父亲说了才明白,一直不修这楼是要表示我荀氏决心,但凡我晋国土地,片瓦不遮贼寇,定叫他有来无回。”   周丰容侧头看她,荀绍只是很平静的叙述,但神情认真,叫人信服。   前前后后逛了有一个多时辰,二人策马回太守府,半道中忽见远处车马辘辘,看阵仗正是朝中使臣。   “看方向是从官署而来,今日的谈判应该已经结束了。”   荀绍向周丰容说了一句,勒马停了,打算等对方车驾过去再走,哪知那车驶到面前忽然停了。   一只手缓缓揭起帘子,荀绍瞥了一眼那修长手指,觉得这画面分外熟悉,陡然回味过来,打马小跑过去,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亲自来了。”   应璟探出半边身子,朝周丰容那边迅速一瞥,冲她道:“是啊,本侯不是邀见了荀将军?只是将军太势力,不是一品高官都不肯见呢。”   “谁叫你卖关子的,直接说是你来了不就好了。”荀绍笑着退开一些:“宁都侯请先回去休息,我们稍后再叙。”   “也好。”应璟远远朝周丰容拱了拱手,坐回车内,下令继续前行。   雍城太守压力很大,偏远边陲难得来大人物,本来以为以后把荀绍这个定远将军伺候好了就行了,没想到夜里捡着个大将军,傍晚冒出个宁都侯,城里城外还驻守着好几万兵马,简直就是当头罩下了一座大山啊。   庆幸的是,这三位大员并不需要他鞍前马,各自都有安排。   应璟住在雍城驻军副将吴忠的府里,荀绍第二日一早去见他,他人不在府中,而是在养马场里喂马驹。   “怎么你今日不用谈判了?”   “魏国要赎回段宗青,被我驳回了,在跟我较着劲呢。”他拍拍手,走出马厩,迎着阳光舒展了一下筋骨:“每年就这时候最舒服,不如出去骑个马吧。”   荀绍看一眼他的腿:“你旧伤没事吗?”   “天气这么好怎么会有事。”应璟说着话,眼睛却紧紧盯着马厩旁被圈着的一匹枣红马。   荀绍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那马连马蹄铁都没打上,缰绳马具一概没有,分明就是才抓回来的烈马,她没好气道:“你这不是想骑马,是想驯马吧?”   “被看出来了?”应璟笑眯眯地看她一眼:“我难得回西北,心痒难耐,你别说出去,我悄悄驯服了它再牵回来。”说着伸手拿了栏边一卷绳子就去打开了圈门。   荀绍哪里来得及阻止他,那马撒蹄狂奔而出,险些冲到她。应璟问了句“没事吧”,话还在耳边,手中绳索已经套住马头,人跟着翻上了马背。   她连忙跟上,那马绕着开阔的马场左右狂奔,毫无章法。马背上的应璟褒衣博带,广袖迎风招展,像是狂风巨浪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颠落下来,看得人心惊胆颤。   人的速度哪里追的上烈马,没多久荀绍就看不见应璟人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去骑马来追。   走到半路,忽闻身后马蹄阵阵。她转过身,就见应璟远远驰来,到了近处,俯身伸手:“上来。”   她下意识伸出手臂,人就被他拉上了马。   风刮大了一些,鼻尖弥漫着沙枣花的香味。烈马即使被驯服后速度仍旧不减,没有马具,坐在上面很不舒服,但这感觉叫人畅快。   应璟任由马四处乱跑,一路大笑,还是头一次在人前这般放纵。   荀绍拍他的肩:“快到城里了,你慢点儿,别冲着人。”   应璟顺势将她的手拉下按在自己腰边,又舒畅地笑了几声。荀绍见他玩得开心,唯有无奈。   周丰容去营地看了看,刚刚回城,老远便看见那同乘一骑的二人,不禁勒马停住。   艳阳高照,草青土黄,背景单调,马上那对人便看得尤为清晰。   他早就看出二人关系匪浅,昨日见二人当街说话也很亲昵,但他好像到现在才看到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卡了一下,终于拖着日更君爬出来了~ヾ(≧へ≦)〃   写完我才发现有首歌特别适合国舅,咳咳——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第三三章   周丰容三日后离开雍城,返回洛阳,和上次一样,不告而别。   荀绍对此很无奈,当初的事儿怎么说也是她一厢情愿,怎么看也是她丢人现眼,怎么如今还放不下的却是周丰容呢?   至于应璟,他根本没来见过周丰容,像是压根不知道他在这里一样,自然也不关心他何时会走。   谈判僵持着,他最近很有时间,比起在洛阳时不知轻松了多少。   荀绍抽了个空带他去了趟秦城。   上次求药,那老大夫说要看到病患才可对症下药,偏偏他人又固执,坚决不肯出诊,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她也只能让堂堂国舅屈尊跑一趟了。   二人衣着朴素,与路上随处可见的男女一样。老大夫倒是还记得荀绍,见她今日布衣钗裙,料想是为了遮掩身份,也不多问,朝旁边的应璟瞥了一眼道:“这便是将军说的人?”   “是,还请大夫给好好瞧瞧。”   大夫点点头,请应璟去里侧坐了,搬了个木架子挡着,上面搭着自己的衣裳,刚好做个隔断。   荀绍在外面等了许久,有点不耐,悄悄伸头看了一眼,瞥见应璟卷起的裤腿,视线上移,看到膝盖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心惊了一下,收回视线。   又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查完了,大夫出来一声不吭地开了副方子,递到应璟手中。   他这是陈年顽疾,用药有许多讲究,步骤精细,加上人不能常来西北,前前后后交代的东西更是繁琐。大夫本不是个唠叨的人,这次却是絮絮叨叨,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叫人头晕。   返回的路上,应璟皱着眉一脸苦恼地问荀绍:“大夫说了那么多,你都记下了?”   荀绍道:“差不多吧。”   “那太好了,以后上药就麻烦你了,我一句都没记住。”   荀绍呸了一声:“你号称过目不忘,跟我说没记住?谁信!”   应璟道:“那是过目不忘,又不是过耳不忘。”   荀绍明白他是故意的,但念在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也就不跟他计较了,权当还债还不行么。   魏国使臣请示过了君主,很快有了决定,双方谈判又继续。这下应璟再无闲暇,开始每日奔波住处和官署之间,上药这么繁琐的事情,还真的只能由荀绍来做了。   竹秀觉得很凌乱,每到白天就见荀绍威风凛凛地操练兵马,晚上却见她埋头跟个小药童似捣药和药,然后还要捎上一堆药带去吴忠府上,入夜时才回来。   终于有一日,她忍不住了,拉住拎着药要出门的荀绍,“你最近跟国舅走的很近啊,有这么多‘公事’要谈?”   荀绍翻白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样阴阳怪调的叫人想抽你。”   “切,我是怕我直说了你更要抽我,你那脾气我还不知道?”竹秀清清嗓子,“好吧,我还是委婉地问一下好了,你是不是看上国舅了?”   “……真委婉,我都没听懂是什么意思。”荀绍转身迅速走人。   这速度让竹秀联想起当初刚得知她和幼帝婚约那会儿的情形,心情甚为微妙。   谈判在一种很平静的气氛中进行着,但对于亲手处理此事的应璟而言却并非如此。   每晚荀绍替他敷药时,他都会与她提及一些。魏国要赎回段宗青的决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给的条件也越来越高,甚至如今连洛阳朝堂上也出现了附和之声。   段宗青本来就是晋人,通敌卖国已是凌迟大罪,怎么可能交给魏国,应璟自然不会松口,和魏国这边成了胶着之势,还有赔偿也难以达成共识。   荀鸣战死,凉州被劫掠一空,无数人丢了性命,这笔债不得不偿。魏国并不富裕,在这点上最无硬气,毕竟西北军横陈在此,又有个声名大噪的荀绍。于是他们唯一能紧握不放的就是鲜卑的首领了。   “挨千刀的魏贼!”荀绍听得气愤,狠狠按了一下应璟的伤腿,他脸都绿了,“我又不是魏贼!”   “哦……”   五月二十,两国使臣再次谈判。   魏国无理非要强词夺理,应璟偏偏是个刀枪不入的,棉花一样卸人力道于无形,对方火气很大,中间好几次都靠着陪同官吏调和才又继续坐下来谈。   从一早到天黑,仍旧没有结果。   应璟身心疲惫,这几日敷药膏,伤口也总是古里古怪的起反应,出了官署便登车要走。魏国使臣跟在他身后,忽然用鲜卑语嘀咕了一句,他心情正不好,转身眼神阴沉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不料自己抱怨的话被他听懂了,梗着脖子装作毫不在意地走了。   应璟回了住处,用罢晚饭,伏案写了奏章,命人送回都城去禀报进展。刚忙完,荀绍就又来了。   见她熟练地掀自己衣服,卷自己的裤腿,应璟老毛病又犯了:“你我背也背过了,肌肤之亲也有了,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啊?”   荀绍故意重重地将药膏按上去,滚烫的温度刺激的他轻嘶了一声。   “你就不能管好自己的嘴?”   应璟笑了笑:“我在别人面前管得一向很好。”   荀绍哼了一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范一统几乎是一路跑进门的,“公子,大事不好,魏国使臣被杀了!”   “什么?”应璟和荀绍俱是一愣。   两国交战尚且还不斩来使,何况是停战谈判的时候。   魏国使臣这一死,顷刻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这还不算糟糕。   当夜这名使臣与应璟告别后,带着几名下属去了雍城最热闹的酒家,喝醉了便开始数落晋国宁都侯的不是。大约一个时辰后几人离开酒家,路上几人遇到伏击,只有一人逃脱。   这人一路逃回国境,说刺客无意中暴露了身份,是宁都侯派来的。   魏国的国书快马送入洛阳,指责晋国不顾道义,指使臣下戕害来使。原本收到使臣被杀的消息,应璟还有些意外,此时得知自己成了凶手,反而平静下来了。   如今情形逆转,晋国成了无道的一方,朝廷自然要追查。雍城太守心都要碎了,好不容易送走一尊大佛,留下来的也不省心,居然惹出这么大事来。   事情出在他的地面上,还得他出面去查办。国舅有多受幼帝宠信,举朝皆知。他带着公文去吴忠府上找应璟问话,着实有些战战兢兢。   应璟官服肃整,面不改色地坐在书房中,太守只能乖乖站着。   “魏国使臣遇害时本侯一直待在府中,所有下属都在吴副将府中待令,无人出动。”   “那……敢问宁都侯,可有人证?”   旁边的范一统怒道:“吴副将府上这么多人不是人?”   太守干咳一声:“那些都是下人,无法接触到宁都侯,自然也无从得知宁都侯是否在中间下了命令。”   “我可以证明我家公子没有下过命令!”   “本官听闻范侍卫中间也出去过,宁都侯与范侍卫向来形影不离,也不知范侍卫离开这段时间,宁都侯人在哪里。”   范一统更怒了:“我出去是因为听说了使臣遇害的事,赶去查探真伪,好回来禀报!”   太守不吭声,时不时瞄一眼应璟。   范一统忽然想起来,“啊”了一声:“荀……”   “咳咳……”应璟打断了他。   “当晚我在这里。”荀绍一身戎装,从军营赶了过来。   她也是刚得知应璟被怀疑的消息,今日本是打算来问问情形,没想到到了这里正赶上问话,刚才已在外面听了半天。   太守向她行了礼,有些回味不过来:“将军说你那晚和宁都侯在一起?”   荀绍点点头。   应璟道:“没有的事,荀将军一片好心,本侯感激在心。”   “我当晚在这里给你上药,不少人都看见了,有什么好隐瞒的。”荀绍转头看着太守:“太守若是相信本将为人,便记下这句,那晚宁都侯的确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没下过什么命令,收到魏国使臣被杀的消息时,本将也在此处,我们都很惊讶。”   太守讪讪应了,又问了应璟一些问题,这才带着小吏们走了。   荀绍坐了下来,问应璟道:“你有何打算?”   “恐怕我得回洛阳去了,不管我有没有嫌疑,使臣毕竟是在我眼底下死的,是我办事不力,当回去领罪。”   她不禁皱眉:“会不会很严重?”   “这要看有没有人希望它变得严重了。”   荀绍想起那次刺杀,他明里暗里都有许多对手,当然会有人不希望他好过。   应璟起身踱了两步,忽而对她道:“你不该出头的。”   荀绍有些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名节着想,但这是事实,你我清清白白也是事实,若是遮遮掩掩反倒有鬼。”   应璟摇头:“名节只是其一,我不想你卷进来,你不喜欢这些阴谋诡计,也不擅长应付。”   荀绍哼了一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若真做了,我也不会替你遮掩,你没做,我自然也不会为自保而扯谎。”   应璟笑了笑:“行,那你就得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我的错,都怪今天日更君太傲娇了,大家要抽打就抽打他吧!ヾ(≧へ≦)〃    ☆、第三四章   魏国使臣的尸体已被弄回国去,晋国没机会让仵作验尸,情况很棘手。雍城太守将酒家里的人都审问了一遍,也没什么可靠线索。   朝中很快下令派遣新使臣前来,应璟便准备返回都城了。   荀绍这里的事情已经忙完,有意跟他一起回都,但应璟叫她先留在这里。她思考了一下,觉得留下也好,可以盯着魏国动静,也能替他查找凶手,便答应了。   有些时候靠官途打听消息反而很难。荀绍和竹秀以前在西北就到处乱窜,一个四处找好酒,一个到处找新奇玩意儿,这种时候反而是她们俩私下的门路广些。   竹秀在出事的地点附近转悠了好几天,终于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赶回来对荀绍道:“听说当晚有个西域人和使臣一行同时出的门。”   “西域人?可知道样貌?”   “何止,他人现在还在雍城呢。”   荀绍闻言精神大振,当即叫竹秀带路,亲自点了几十个人,全都换上便服,赶去拿人。   所有人都沿途分开埋伏,荀绍跟着竹秀进了一间杂货坊,装模作样地挑拣东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人进了店来。荀绍眼角余光瞥过去,来人裹一件白袍子,一块面巾遮了半张脸,身材较中原人要高大一些,的确是个西域人。   她朝竹秀看过去,后者对她悄悄点了点头。   西域人和店家用粟特语说了些话,买了几样东西就出了门,荀绍示意竹秀在这里盘问店主,自己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尾随了半盏茶的时间,粟特人在马商那里停了下来,看样子是要买马逃走。   荀绍心想还好竹秀带回来的消息及时,不由分说就冲了过去。   她本是做好了准备的,但没想到竟然一击得手。这粟特人根本就不会武,被她一掌拍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旁边的马商惊得目瞪口呆,见荀绍一身胡服,英武勃发,也不敢多嘴,默默退远了。   粟特人被两个下属拖起来,脸上面巾掉了,灰头土脸,用汉话大喊:“为何要抓我啊?”   荀绍道:“你明知故问,若能坦陈刺杀魏国使臣一事,我就饶你一命。”   粟特人明显地愣了一下,紧接着反而挣扎地更厉害了:“跟我无关啊,我孤身一人,又不会武,哪里能杀人啊?”   荀绍霍然出手,手掌做刀,在他眼前停住,他早吓得闭了眼睛,没有任何应对反映,的确不是装的。   粟特人以为她生气了,保命要紧,忙道:“别杀我,我还有用啊!”   荀绍朝左右摆摆手:“带回去。”   粟特人自称名叫曹敦那亚,汉名曹敦,是粟特曹国人。这个小国汉化很深,所以连名字也很有汉人色彩。他在太守府上清洗干净手脸,竟然是个很清秀的年轻人,汉话说得也非常地道。   “实不相瞒,我就是四处游走准备找机会做官的那类人。那晚见魏国使臣暴露身份,我想借机接近他们自荐,没想到跟了他们没多久就有人出现将他们给杀了,好在我躲得快,不然我也得送命。”   荀绍坐在厅中,板着脸问:“你有文书证明吗?”   曹敦将背上的包裹递了过来,竹秀上前打开,几件换洗衣物下面就压着文书。   荀绍看过之后,心情一落千丈,还以为有眉目了,结果还是一场空。   “你不是说你还有用吗?难道你看到凶手了?”她这完全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得到答案。   哪知曹敦竟道:“看到了啊,凶手一共有五六人,其中一个长得十分高大,是杀手头领。他故意留了一人没杀,用鲜卑语说了一大堆话,待那人走了,反而将同伴全给杀了。”   荀绍猛地起身:“你说他用的是鲜卑语?”   “对啊。”   竹秀愤怒道:“一定是魏国贼喊捉贼!”   曹敦看看她,欲言又止。   荀绍注意到他神情,语气放软下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若是此次立功,我举荐你在晋国为官,如何?”   曹敦双眼一亮:“当真?”   “千真万确。”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其实我也是自己判断,不知道是否精准。以我对鲜卑语的了解,那应该是西北境内段氏鲜卑用语,和魏国的鲜卑语还是有些区别的。”   荀绍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恍然明白了什么。   太守忙到天黑回府,忽然受到定远将军召见,赶去拜见,荀绍竟给了他一张画像,让他拿着去西北的鲜卑部族里搜索此人,搜到就立即逮捕归案。   太守不明其意,有些迟疑:“将军,您也知道自鲜卑部族生变后就和往常不同了,如今朝廷还没承认他们的新首领,贸然前去恐怕……”   荀绍道:“我怀疑这次使臣被杀就是这个新首领的主意,他担心朝廷将他哥哥赎回来,将他逐下台,便从中作梗,挑拨两国关系。”   太守恍然大悟,愤恨道:“本来看他比他那个哥哥安分,还以为是个识大体的呢。”   “哼,识大体的会搞内讧?”荀绍道:“你暗中进行好了,就算真出了事也有我担着,放心。”   太守走后,竹秀一脸贼笑地跑到她身边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心急地办一件事呢,果然是春心动了吧?”   荀绍转身回房,不理不睬。   竹秀追上去,“好了好了,我不取笑你了。不过说真的,当初我是想过撮合你和国舅的,那时候见他对你有意,便希望借他让你摆脱和幼帝的婚约,但你那时候说他是故意整你,我也就打消了念头。”   荀绍慢吞吞地走着,闷声道:“我那时候真是这么以为的。”   竹秀笑了笑,“我看的出来,你最近对他改观很多。你为人务实,却要明白情意有时也该挂在嘴上,不要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揣在心里,若对他有意,不妨大大方方告诉他嘛。”   荀绍没有应声,老实说,她也不清楚如今自己对应璟到底算怎么回事。   不过两日功夫,太守便按图索骥将人给捉回来了。荀绍亲自去审问,刚到牢中就见他被五花大绑在木架上,嘴里还塞着布团,跟待宰的羊一样。   “这是干什么?”   太守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的人用迷药将他放倒才将他捉了回来,他一醒就企图自尽,好在狱卒反应机警。”   “哼,他要是死了,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可不是嘛!”   审问的过程并不轻松,那人死活不开口。好在太守派去的人机灵,抓人时还搜了他的住处,找出了几封密信,叫人译出来,证明此事的确和鲜卑的新首领有关。   这人在鲜卑族内好歹也是个武官,被悄悄捉来,当然要速做决断。太守眼巴巴地指望荀绍给他出头,她便决定亲自押解此人入都。   太守心中终于放下一块大石,见谁都笑眯眯的,还对荀绍道:“这提供画像的人现在何处?将军当重赏他啊。”   荀绍问竹秀,她摇摇头:“姓曹的小子早走了,不知道什么意思,看他那样子我还以为他挺想做官的呢。”   “怪人,不过案子破了就好了。”   六月初夏,荀绍秘密押解犯人入都。   这段时间应璟那边并未传来消息,她也不知道都中情形如何。因为担心消息外漏节外生枝,她回都后并未急着上报朝廷,而是直接去了宁都侯府。   到了宁都侯府外,竟发现门外守着一批禁军,一问才知道应璟因为还有嫌疑,被太后下令禁了足,所有访客也要详细记录。   荀绍被盘问半天才进了府中,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范一统。   “荀将军想必是来见公子的,但……现在只怕有些不方便。”   荀绍嗤笑:“不方便也得见,我抓到了凶手,你们家公子不也等着破案?”   范一统大奇:“啊?凶手居然被你抓到了?”   荀绍瞪他:“你这什么语气!”   “呃……将、将军威武。”   “这还差不多。”   天尚未黑,书房里已亮起烛火,荀绍心道应璟不会急到眼花了吧?这么一想,不禁有些好笑。   快到门口时,范一统忽然超前一步敲了敲门:“公子,荀将军来了。”   “事情紧急,就别那么多礼节了。”荀绍脚步迅速地到了跟前,推开了门。   屋里并不是应璟一个人,他坐在榻上,裤腿卷着,正在敷药。   当然不是他自己,旁边永安公主葱白的手指正按在他的伤处,脸朝着门口,定定的看着她。   并不是第一次见二人相处,但只有这次荀绍陡然有了火气。   来的路上她也想过这段时间他可有好好上药,但事实证明她真是多此一举。   难怪叫她留在西北,公主的手白皙柔嫩,岂是她那双粗糙的手可比的,应璟大约也对她说过肌肤之亲要负责之类的话也未可知。   “荀绍失礼,打扰了公主和宁都侯,既然宁都侯在忙,公事就暂且不提了。”她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荀绍:我火大!   日更君:给你虎摸。   作者:给你……呃……护手霜?   好吧,我果然越来越会破坏气氛了﹁_﹁   PS:感谢小菊花妈妈开课了和栗小兔滴地雷^^    ☆、第三五章   犯人被移交给了廷尉,案情前后的情形也上报了朝廷,荀绍没有亲自参与。   初夏的洛阳叫人舒适,她换上将军朝服,入了宫。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半支莲、千日红、茑萝、茉莉,香味混合在一起,一派郁郁芬芬的深宫繁华。幼帝身边的小太监李园在前面领路,一面笑眯眯地和荀绍说着铃铛在宫中的表现。   “荀小公子聪慧过人,和陛下相处也很好,将军放心。”   荀绍虽然正直,这种时候也知道该怎么做,从袖中取出块成色极足的玉佩塞进他手里:“有劳李公公多多照拂了。”   “将军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李园眼睛都笑成道缝了。   穿过御花园,到了清昭殿外,忽见宫人们正在左右奔走,一片混乱。   李园快步上前一问,原来幼帝见今日天气晴好又稍有微风,忽然来了兴致,拿了心爱的纸鸢出来玩,可惜两个半大孩子不会放,又不肯让宫人帮忙,最后就眼睁睁看那纸鸢一头栽到了宫殿顶上。   荀绍上前见礼,幼帝无心理会,抱着胳膊在一旁生闷气,铃铛扑上来叫了声“姑姑”,指着房顶道:“他们还要去搬梯子,太慢了,姑姑你上去拿下来不就完了?”   荀绍笑笑,提息终身一跃,攀到了顶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将纸鸢取了下来。   幼帝看呆了,仰头看看屋顶,又看看荀绍,一脸不可思议:“你刚才那招式怎么使的?再使一次!”   荀绍忍俊不禁,一手揽住他道:“陛下恕臣失礼了。”说完带着他跃到了宫殿顶上。   “啊啊啊啊……好俊!”幼帝激动地朝下面的铃铛挥手。   李园在下面急的呼天抢地:“哎哟陛下,您赶紧下来啊,若是被太后知道了那还得了啊!”   荀绍闻言,不敢再让幼帝多待,提着他又落到了地上。   幼帝心情大好,对荀绍态度也亲昵起来,兴高采烈地道:“不错不错,朕今日方知荀将军果然武艺高强。”   荀绍忍着笑道:“谢陛下夸奖。”   铃铛冲过来拉着荀绍的手:“还是姑姑厉害,以后我也要学这功夫。”   幼帝脸上露出纠结之色,“朕……能不能学?”   身后有道柔柔的声音道:“陛下乃九五之尊,手下千军万马,何需亲自学这些?”   荀绍转身,原来是永安公主。   “今天赶巧了,来见陛下,竟然遇到了荀将军。”永安公主笑着上前,对荀绍道:“那日匆匆一见,未能详叙,今日不知将军是否有闲暇呢?”   荀绍讪笑了一下:“但凭公主安排。”   二人向幼帝道了别,一同走入御花园深处。荀绍身形高挑,又着了武官官袍,站在繁花丛边,更显得公主娇柔。   “这次子岸遇到了大麻烦啊,不过本宫听说将军在西北积极捉拿凶手,给他帮了大忙。”   荀绍道:“还人清白,本就应该。”   永安公主笑了笑:“荀将军为人正直,果然不假,否则又岂会以名节担保子岸无恙呢。”   荀绍蹙眉:“不是臣以名节担保,臣只是叙述事实。”   “说起来真是多亏了将军这个‘事实’,如今太后不再防着本宫,又开始防着你了。本宫想趁此机会和子岸成就良缘,这可全都是将军的功劳啊。”永安公主微微舒了口气:“子岸艰辛多年,若能得到驸马之位,也是多了一份保障。”   荀绍默不作声,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开口,只需要接受这个消息,否则公主何需拐弯抹角地传达给她。应璟对公主向来顺从,也许二人早就敲定了吧。   出宫时已经过了午时,荀绍尚未用饭,竟也没觉得饿。快到宫门,后面忽然传来叫唤,她转头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郭公公。   “荀将军,太后刚看了您递上来的证据,说有些事情要亲自问一问您。”   荀绍暗暗苦笑,今天真是黄道吉日,刚应付完公主,又来了更棘手的太后。   到了寿安宫,发现等她的不止太后一人,老丞相和周丰容竟然也在。   荀绍恭恭敬敬见了礼,垂头站着等问话。   “荀将军,哀家看了你递上来的折子,物证没问题,人证也在审,宁都侯若真能摆脱嫌疑,你功劳很大啊。”   荀绍如何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嘲讽,装傻说:“太后谬赞。”   太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过以荀将军一贯的作风,人证物证都需要彻查才是。”   “作风?”荀绍微微抬头:“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的手指搭在桌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老丞相和大将军都是知情人,哀家有些丑话也就直说了。你在都中时便惹了不少风波,如今又用名节替宁都侯担保,其中可有私心作祟?”   都城的风波是指她先后与幼帝和周丰容那订了又毁的婚事吧。如今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已成了为人不齿的笑柄,先是勾搭大将军不成,便又和国舅纠缠不清了。   荀绍以前觉得应璟言过其实,太后并没有他说的那般不通人情,但她今日才知道,太后记仇的本事比谁都好。   “臣所做一切都无愧公道,太后尽可去查,臣无话可说。”她掀了衣摆跪下:“此案结后,臣自请调回西北驻守,以示清白。”   她会这么说倒让太后没想到,她还不想打压荀绍,毕竟这是份力量。但她也绝对不希望荀绍和应璟站到一处去。今日也是出于点醒的目的,只是她习惯了高高在上,说话难免刻薄。   殿中气氛有些尴尬,还是老丞相打破了僵局:“太后还是赶紧派人彻查吧,宁都侯谦谦君子,定然不会因私愤而谋害魏国使臣,一定要还他清白才好。”   太后干咳一声,顺带略过了荀绍,“也好,丞相言之有理。那便这么办吧,都退下吧。”   荀绍没得到答复,满腹窝囊地出了殿门。   老丞相先一步走了,周丰容与荀绍同行,快到宫门口时,忽然道:“你不用回西北驻守,若是介意太后的说辞,我可以去解释,你我的事错不在你。”   荀绍怔了一下,抬头正对上他的脸。他有些不自然,抿了抿唇道:“你若真像自己说的那样无愧公道人心,又何必因为太后的怀疑而离都?这段时间相处,我觉得你为人洒脱,若真这么做了,倒不像你了。”   周丰容还是第一次跟她说这么长一段话,荀绍有些受宠若惊:“大、大将军的教诲末将铭记在心。”   周丰容原本还有话说,见她这般拘谨,最终也没开口。   太后所谓的彻查无非是走个过场,她还没能在应家物色好得力之人,暂时还不能将应璟扳倒。何况真要扳倒他,仅靠这件事也不够力度,连老丞相都态度暧昧,她又能如何。   应璟虽然被禁足,却并未断了消息,荀绍搜集到的证据他都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此事解决的实在太顺利,只怕未必就这么简单。但不管如何,他的禁令能解除了。只是这次办事不力,被罚了一年俸禄,范一统因此念叨了好几回。   荀绍收到消息后,独自在后院开了坛酒喝了,犹豫着要不要回西北。   周丰容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永安公主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一句证词就引出这么大反应,她得避嫌。   酒至半酣,耳边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竹秀,倚着廊柱头也不回地道:“别急,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要不要回西北。”   “你要回西北?”   她愣了愣,转头一看,应璟站在身后。   “不劳宁都侯关心。”话说出来就后悔了,她从不会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   应璟没做声,缓缓走到她身前,背对她看着院中的池水,手指把玩着折扇上的坠子。   “我与公主结识是在老太尉府上。当初我初回都,得不到任何机会,应家也无人帮我,我只有去求和伯父交好的老太尉。当时家母刚刚过世不久,我心情抑郁,便与他说了一些往事。不想那日公主也在,与其夫人隔着一扇屏风听得清清楚楚。没多久,我忽然得到了先帝召见。后来听老太尉提及,才知道当时是公主心怀同情,替我在先帝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荀绍不料他忽然说起与公主的旧事,当初公主还说是他亲口告诉她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应璟转过身:“虽然后来因为太后干预,我必须出使西域三载,但若无公主相助,我连这个机会也未必会有。”   “所以你才在她面前一直那般顺从?”   “是。”   荀绍勾勾唇角:“挺好啊,公主对你有提携之恩,又深情一片,如今终于苦尽甘来能共结连理,实在可喜可贺。”   “共结连理?”应璟眼珠一转,笑道:“你是为这个才要回西北的?”   荀绍冷笑:“我要回西北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应璟走近几步,放柔声音:“那日其实是我自己在敷药,公主忽然来访,我未及遮掩,她非要帮忙,这才让你看了笑话。有时连眼见都未必属实,又何况是耳听来的消息?公主其实从未对我言明过什么,又何来的共结连理之说?你别生气了。”   荀绍倏然起身:“我没生气!”   “真的?”   她咬了咬牙,手紧捏成拳:“我气的是我自己,我不希望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心胸狭窄,斤斤计较,我觉得分外厌恶!”   “你没有变,只是你心里多了牵挂而已。”应璟微微笑起来,走近一步:“阿绍,这牵挂可是我?”   “胡说八道!”荀绍震怒,抽出腰间软剑挥了过去。   应璟并没有退后,手中扇柄挡开了这招。荀绍震怒,再不客气,挥剑又袭,二人在狭窄的回廊上你来我往,一个势如雷霆,一个波澜不惊。   荀绍心中气恼愤怒层层叠加,出了狠招,应璟原本还格挡,此时忽然垂了手。她一惊,连忙收势,剑尖险险停在他眉心前半寸。   应璟静静地看着她,迎着剑尖就朝她走来,荀绍连忙退后,他竟不依不饶,仍然往前。   “你想死吗?”   “你忍心杀我?”   “你……”荀绍的背已经抵着柱子,恨恨地扔了剑:“若非念在你有官爵,我……”   应璟已到了她身前,手扣住她腰,低头轻笑:“哪里变了,还不是这么嘴硬?”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今天好乖,准时出来了哟~~~╮(╯▽╰)╭   应璟:不留言对得起我傲对冷剑吗!!!(╯‵□′)╯︵┻━┻ ☆、第三六章   是什么时候对荀绍动心的呢?   初见时她才十岁,是个双颊还有肉的粉嫩.女娃娃,成天一本正经地跟在父亲身后舞刀弄枪,身边只有一群耿直的军人,没有勾心斗角。   应璟本来和她并没有什么接触,倒是很羡慕她有这样的童年。   直到有一次,他和荀老将军对坐以石子演练对阵,荀绍在旁观战,一局结束,她忽然给了几句评价,让他不禁刮目相看,这才开始留心起她来。   后来渐渐熟识了,他故意要挑拨出她其他情绪,时常逗她。   他曾特地从洛阳带回一盒绣花针给她,跟她说是暗器。她高高兴兴地收下来了,还专心练习了一阵,后来被婢女认出来才知道上了当,脸都气绿了。   五年很漫长,她从一个孩子长成如花少女,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立功,喜怒哀愁,他都见过,但那时只将她看成一个妹妹,一个友人,针锋相对也是种乐趣。   那一年应璟以少胜多光复西北六郡,大杀魏**威,意气风发。可是这赫赫战功最后并没有落到他头上,全都被周典夺去了,不仅如此,他还被调去了雍城。   其实并没有什么部下作乱,真正要掩杀他的是周典。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窜的太快是种威胁,何况他不是周家亲信,还跟荀家走得很近。   应璟眼睁睁看着跟着自己的士兵对自己举起武器,最终只能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里等死。   荀绍杀过来时他已经无法动弹,虎口酸麻拿不动兵器,腿不知道是不是断了,早没了知觉。她的脸探过来,挡住了视线里泛白的月亮,他勉强动了动嘴角,证明自己还活着。   后来他回都,三载奔波,千难万险,生死堆里走过无数遍,愈发觉得,在危急关头有人能伸出援手救你是多么的珍贵。   他不再只将荀绍看成妹妹或朋友,他觉得她是知己,就算对你不屑甚至厌恶,在大事面前她也永远正直,是个真正的军人。   一直到几年后他一步步爬上高位,西北巨变,荀家连丧两员大将,他又见到了荀绍,心思才有了变化。   周典意图吞并西北军,他感念荀老将军恩惠,也想替他保留最后一点血脉,毫不留情地断绝了她的机会。   那日直到百官退去,她才走出大殿,背对着他站在台阶上,冷冷道:“我不会认输的,总有一日我会证明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男人差!”   远处残阳孤照,她的身上是来不及换下的戎装,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背影逆光成一道剪影,应璟忽然觉得她像极了当初孤身行走大漠的自己。   她不需要人给她遮风挡雨,她需要的是一个同路人,迷路时替她指个方向就行。所以她爱慕周丰容,觉得他才是可以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人。   应璟并不心急,他经历过无数挫折,几次险些丧命,三年才谋来一个官位,只要有心,这世上没什么是办不到的。   周丰容不过是荀绍少女怀春时的一个美梦,等到发现梦里那个人和现实里根本是两回事,她就会彻底清醒。   唯一没让他计算到的是他自己,荀绍居然会为他吃味,这让他始料未及。他当然能感受到这段时间荀绍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但以为这天要到来还要等很久,没想到真的到来了,他竟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他猜想荀绍应该比他更加措手不及,她会排兵布阵,勇猛胜过千军万马,在男女情.事上却简直是不一窍不通。   “堂堂定远将军,喜欢个人都不敢承认么?”他的双手都扣住了她的腰,下巴挨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清晰可闻。   荀绍哼了一声,别过脸:“我可没说我喜欢你。”   “不喜欢也没办法,你我已有肌肤之亲,将军得对本侯负责才行。”   荀绍怒气冲冲地瞪他:“跟你有肌肤之亲的人多的是!”   趁她转过脸来,应璟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但都没有这样过吧?”   荀绍脸霎时通红一片,一手推他一手捂唇。   应璟摸摸她的脸,神情认真起来:“你别多想,我并不是在说笑的。阿绍,以前种种都放下,以后的路让我和你一起走吧。”   荀绍明显是呆了,捂唇的手都放了下来。   远处隐隐有些动静,应璟这才放开荀绍。在这里已经耽搁了许久,是时候回去了,何况荀绍这脾气,逼着她追讨回应也是自讨没趣。   走出后院,一眼看到一身翠绿衣裳的竹秀,正躲在旁边几棵竹子后面。   应璟道:“你以为穿一身绿我就不知道你在偷听了?”   竹秀遂大大方方走了过来,行了个礼,脸上笑得风情万种,眼神却冷幽幽的:“国舅,丑话说在前头,人家说事不过三,我们家阿绍前面两桩婚事都没谈成,第三次再不成的话,我将来可无颜去见她哥哥。所以要是你这次是随便玩玩,我有可能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哟。”   应璟笑道:“有你监督最好不过,千万不要让你们家将军负了本侯才好。”   魏国使臣被杀一案算是尘埃落定,如今新使臣已经将事实通告魏国,要如何谈判还要看魏国的反应。   大将军和定远将军都回了都城,宁都侯解除了禁令,早朝上人也到齐了。   因为荀绍急于破案,掳走了鲜卑族内官员,这下事情一公布,也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行径。   鲜卑虽然没有立场要人,却也要为颜面讨个说法。朝廷也有心处理他们,早朝上便围绕此事议论开了。   幼帝照本宣科,问道:“诸位爱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啊?”   老丞相道:“魏国此番得知真相,应当会交还首领。臣以为陛下可以现在就该追究段氏鲜卑的责任,控制其内部,这样待原首领回来,我们也已部署好,以后就能将鲜卑完全掌控在手了,也可防范他们一直不安分。”   中书监出列道:“臣附议。只是天下悠悠之口还需给个说法,定远将军此次处理不当,陛下还得处置。”   荀绍盯着鞋面悄悄翻白眼,等你们那速度,八百年也找不到凶手,居然还怪我处理不当?   太后今天意外地很安静,居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幼帝自不必说,因为对荀绍好感大增,还帮她说了话:“荀将军也是好意,不然现在案子还悬着呢。”   “陛下英明!”百官称是。   这时应璟忽然出列道:“臣认为中书监所言甚是,陛下是要给天下个说法,否则以后官员个个都用这种法子来做事,岂不乱了朝纲,损了天威?所以臣认为荀将军该罚。不过荀将军毕竟功大于过,还请陛下轻罚。”   幼帝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点头道:“那好,传朕旨意,罚定远将军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荀绍出列领旨,悄悄对着应璟的背影白了一眼。   太后自后面悄悄挑了珠帘看了看应璟,又看看荀绍,心里过了一遍,难道不是郎情妾意?   退了朝,荀绍生着闷气出了殿门,快到宫门口时,人被应璟叫住了。   “走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有话说呢。”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应璟叹气:“我故意叫陛下罚你是做给太后看的,不然她肯定会对你我的事多加阻挠。你放心,你被罚的俸禄我私下贴给你,决不让你府上的人饿着冻着。”   所幸范一统此时不在,否则知道自家公子又被剥一层皮,还不得心疼死。   此处没有宫女宦官,守卫也都离得很远,荀绍仍是神情尴尬,低喝道:“我还没答应你呢!你居然还安排起来了!”   应璟的手指抚了一下她的唇:“荀将军又想不负责任了吗?”   “……”   荀绍转头就脚步匆匆出了宫门,应璟紧跟在后。   御道上停着周丰容的马车,他就站在车边,见荀绍出来,走近几步道:“荀将军,有些军务上的事想要请你帮个忙,不知你可有闲暇跟我走一趟?”   荀绍道:“大将军有令,末将岂敢不遵。”   周丰容点点头,朝她身后的应璟拱手:“宁都侯见谅,先告辞了。”   应璟笑着回礼:“二位将军请便。”   竹秀原本是过来迎接荀绍的,此时趁二人登车,迅速跑过来问应璟:“国舅怎么也不阻拦一下?那可是大将军啊!”   应璟笑得云淡风轻:“你看阿绍对他说话的那神情和语气,和对朝中其他官员毫无分别,哪里还用得着我插手。”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又傲娇了,真不关我的事呀……_(:з」∠)_   哼哼,都说了国舅没有恋童癖了,这下清楚了吧﹁_﹁   PS:感谢简爱和真的懒人的地雷~~ ☆、第三七章   周丰意最近恰好有些不舒服,荀绍跟着周丰容去了大将军府,先去探望过他后才进书房去谈事。   周丰容自案上取了一封信递给荀绍:“荀将军先看看这份密函吧。”   荀绍接过来拆阅,惊讶道:“晋兴、襄庸、淮南、武昌四郡的守军里都出了瘟疫?怎么会这样?”   “我也是刚刚得知,四郡同时爆发疫情,又都是在军中,传出去恐会引起骚动。”   按照经验来说,通常上一年是暖冬,这一年的春夏才容易爆发瘟疫。此时天气虽然越来越炎热,但去年并非暖冬,怎么会忽然爆发瘟疫,还是四郡齐齐爆发?   荀绍想不通,对周丰容抱拳道:“大将军既然找末将来,必然是已有了计较,还请明示。”   周丰容转身指了一下架上地图:“这四郡位置正好可以一路北上,往东可入都,往西可入西北。如今情形还不严重,但为防止疫情扩散,必须要迁移这些病着的士兵,可又不能入都,就只能去西北了。”   荀绍皱紧了眉头:“原来大将军是这样计划的。”   “荀将军不要误会,西北秦城盛产医药,我是想将病患都迁去那里集中医治。”   荀绍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划了一道线:“那我只能请这四支军队到了晋兴郡内就绕道,避开雍城和西面的梁州,从中间无人的山脉穿入秦城。另外,我还需要至少半月的时间来安顿秦城军民。大将军若同意,我才能接受。”   “顶多给你五天。”   “半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周丰容愣了愣,却见荀绍一脸严肃,半分容不得通融的样子。如今了解加深,他也知道了荀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沉默半天,终究点了点头:“好吧。”   出门时荀绍又去和周丰意道了别。周丰容送她出府,途中忽然说了句:“你与丰意认识多久了?”   荀绍道:“也就是去年摆擂结识的。”   周丰容沉默不语,明明她是结识自己在前,关系却还没有跟周丰意来的亲密,难道真的是他太冷漠了?   和魏国的谈判还在僵持,又出了这事,荀绍的心情可见一斑。   从大将军府出来,竹秀牵着马,已在门外等了很久。   “跟大将军说些什么了?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荀绍叹口气,“回头慢慢跟你说吧。”   此时不过刚过辰时,越来越烈的日光叫人忍不住抬手遮挡。   跨着马到了朱雀大街上,有百姓认出了荀绍,涌过来一起围观。她四下转着头看了看,忽然瞥见一道人影很是眼熟,定睛一瞧,连忙打马奔了过去。   竹秀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急急忙忙追上来:“怎么了?”   “曹敦!”   “什么?”   “就是那个粟特人,我刚才好像看见他了。”   竹秀左右看看:“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荀绍手紧捏着缰绳,不可能,她看的清清楚楚,的确是他,但他怎么会出现在洛阳呢?   秦城有顾司凌在,荀绍还是很放心的。回府后她写了封信叫竹秀派人送去西北,叫他一定要注意防范和隔离,不要让疫情扩散。   竹秀老大不高兴,觉得西北先是战事,又是谈判,已经够乱的了,再来这么一件事,办好了未必有功,办不好却是自损,就不该答应周丰容。   但荀绍觉得此事已影响了中原腹地几支军队,西北人烟稀少,的确适合安顿病患。西北军是朝廷兵马,出份力也是应该的。   竹秀没好气道:“全天下拥兵一方还不自重的就只有你了,若是换做他周家自己的部队,早把事情推门外了,哪里管什么朝廷。”   荀绍道:“就算被称作荀家军,说到底也是朝廷的兵,大家都一样,不分彼此。”   “你忘了当时不肯驰援的刘曹二将了?周丰容瞧着是正直,可周家那些部下仗着他的地位作威作福的还少?哼,如果当初大将军被诬陷那事真成功了,他丢了官职,可能还不是件坏事呢。”   荀绍叹气:“你真是越说越远了,那些都不是我该管的,我只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可。”   虽然大大小小的事情出了不少,洛阳城中却照旧一派和乐。   六月中有个很盛大的庙会,会有四面八方的商人汇集而来,卖艺杂耍的更是叫人眼花缭乱。荀绍听说后心里发痒,以前在西北可没这些好玩的场合,加上这段时间一直被乱七八糟的事情缠得心烦,便很想去逛一逛。她事先跟竹秀说了一声,打算抽空将铃铛接出宫来一起去。   幼帝爱玩,吵了几次要微服出宫去参加庙会,被太后阻止,后来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当日的早朝他直接闹脾气就没现身。   百官退朝,荀绍去接了铃铛。在马车上将朝服换下,直接就去了市集。   果然热闹非凡。   宽阔的大街上往来之人摩肩接踵,随处可见新奇玩意儿。百姓们忙着游赏,荀绍换了襦裙后人也没那么显眼了,牵着铃铛,带着竹秀,这一路走来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落得个轻松自由。   铃铛在西北长大,爱吃烈口味的东西,可偏偏在皇宫里跟了一个饮食受严格控制的幼帝,已经压抑了许久了。今日出了宫,他自然要敞开肚皮,但凡看到香味四溢的东西就带着荀绍往里面钻。   荀绍给他买了一堆吃的,双手都给占了,还以为竹秀牵着他,就放心朝前走了。等过一会儿扭头一看,不见竹秀也不见铃铛,人群还川流不息,连找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   她心急的要命,赶回去买吃食的小贩那边询问,那小贩道:“方才有个贵公子将他牵走了,没走多久,应该就在前面。”   他伸手指了一下,荀绍连忙顺着方向追了过去。   前面围着一大群人,正在看艺人杂耍,欢呼叫好声不断。荀绍远远看见一个孩子背影很像铃铛,艰难地挤了过去,一看果然是他,心中大石才落了下来。再一看,旁边牵着他的人石青宽袍,萧萧如松下风,不是应璟是谁。   眼见两人还有说有笑的,连竹秀也在,荀绍就有些不高兴,挤过去怒气冲冲地叫了一声:“应璟!你想拐带我侄子不成!”   应璟扭头,食指掩唇“嘘”了一声:“别这么大声叫我名字,这可是在大街上,你想让我再被刺杀一次?”   荀绍连忙闭了嘴。   铃铛过来牵了荀绍的手,将她往里面拽了拽:“姑姑别生气了,来看这个,可精彩了!”   荀绍只好将气闷也压了回去。   本来以为应璟是偶然撞上的,待会儿就会走,荀绍也就不说什么了。谁知道没一会儿范一统带着几个人过来了,也不接近,就远远地跟着几人,看架势是要一路保护下去了。她忍不住了:“那谁,你要跟我们一路?”   那谁点点头:“是啊,这么巧遇上,不如同行,也好做个伴嘛。”   荀绍朝尽量朝旁边靠,离他远远的,一不小心碰着个货郎,对方大呼小叫。应璟一把将她拉到身边,笑着赔礼。   货郎埋怨道:“你们这一家子就不能好好走路?三个人恨不能走十人的道呢!”   应璟又将铃铛拉到身边,一手扣一个,“都听到了?好好走路。”   荀绍拍开他手,走到竹秀身边去了。   一个纤秀的小丫头钻过拥挤的人潮到了路边的马车旁,灵巧地登上车,对车中人道:“公主没瞧错,奴婢去看了,那的确是宁都侯。”   永安公主揭开头上罩着的帷帽,露出脸来,有些郁郁寡欢:“跟在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是荀将军,穿了女装险些叫奴婢认不出来呢。”   “知道了。”永安公主放下帷帽,再无心情出去游赏,沉默了许久后道:“回宫吧。”   快天黑时,百姓们才纷纷散去。洛阳城那么大,荀绍即使体力再好,徒步逛这么久也够呛。铃铛更可怜,已经被范一统驮在背上了。   荀绍拍拍他肩:“多谢了饭桶,替我把铃铛送上马车吧,我还得去买点东西。”说着将手上东西全塞到竹秀怀里,快步跑去了旁边的酒家。   应璟摇头:“就知道她是要去买酒。”   荀绍很快抱了两坛酒回来,竹秀看到汗都流下来了:“难得穿这么好看,居然一手一只酒坛子,你……就是叫我去给你搬也成呐!”   荀绍撇撇嘴,将酒递给车夫,爬上车一看,应璟居然也在。   “你怎么还没走?”   “反正顺路,你不会连载我一程都不肯吧?”   荀绍当然不至于这么不通人情,坐远了一些,一声不吭。   可怜的铃铛今天难得高兴一场,此时见姑姑一言不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吓得也不敢作声。   直到车停在宁都侯府前,应璟下车之前,忽然道:“中原四郡齐发瘟疫的事,周丰容找你帮忙了?”   荀绍哼了一声:“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自然,此事事出蹊跷,你万事小心。”   “你跟我同车就是为了说这个?”   其实他好心提醒,荀绍心里是有些感激的,但他紧接着忽然贴到她耳边道:“本来还有好多话要说的,现在有孩子在,不方便,下次吧。”说完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下车去了。   荀绍心里那点感激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表示他正在改正傲娇的毛病,虽然很艰难,但他没有放弃治疗,今天赶在半点现身了……   铃铛:好忧愁,有这样一个未来姑父,我会不会被荼毒,荀家傲骨会被扭曲的吧_(:з」∠)_ ☆、第三八章   庙会后没几天,荀绍忽然接到圣旨,幼帝决定派她去秦城监查疫情。   消息来的十分突然,荀绍很惊讶,照理说这件事并不在她管辖范围内,她能协助解决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居然还要她出面去处理此事,总感觉有些越俎代庖的意味,周丰容不知会作何所想。   竹秀又不高兴了,凭什么这种苦差事落在堂堂定远将军身上,在荀绍耳边唠唠叨叨了好几回。荀绍干脆将她留在了都城,孤身去了西北。   应璟得知消息时荀绍人已经到了秦城。他有些生气,若是告诉他一声,去跟幼帝求情,肯定用不着她来担这责任。何况荀绍只是西北一方将领,不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更不是中原腹地那四郡任何一军的将领,这件事本来也轮不到她去做。   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抽空入了宫,找到了还在因为没能去成庙会而生气的幼帝。   “陛下想玩多的是机会,下次舅舅带你去就是。”   幼帝果然心情好了,不再窝着不动,蹦过来扯扯他袖口:“那说定了,舅舅不能诳朕啊。”   “那是自然。”应璟吩咐左右去端茶点,一面请他就座,似不经意般问了句:“方才看陛下心中不快,却还记着朝中大事,臣真是万分欣慰啊。”   幼帝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朝中大事?”   “就是那些受了感染的军士啊,陛下不是派荀将军去督办此事了?”   “哦,这个啊,”幼帝点点头:“朕听大将军说不是很严重,但也要重视。姑姑在朕面前一直说荀将军是个好人选,朕也觉得荀将军很能干,就挑她去了,若是能立功,朕肯定会重赏的。”   应璟没有作声,没想到出主意的是公主。   四郡的守军因为染病调走了一大批,荀绍便将秦城里的西北军暂时调拨过去做了填充,刚好为病患腾出位置。   情况的确不是那么严重,很多人都被治好了,但糟糕的是仍然有不少人继续被感染。   顾司凌匆匆赶去官署见荀绍,一碰面就叹气:“将军怎么回来了,在这里可是有可能会被感染的。”   天气渐渐炎热,荀绍穿了一件浅色胡服,正坐在案后听军医汇报情形,见他这般急切,笑了笑道:“别这么大惊小怪,你们不都好好的么?我不懂医药,又接触不到病患,哪里来的危险。”   军医道:“将军不可大意,许多人就是这样不明不白感染的。”   荀绍不禁蹙起眉头:“可查到源头了?”   “查到了,是西域的一种热病,病患初期是手足发凉,浑身哆嗦,到后来就会发热,昏昏沉沉,这期间要是治不好,拖到后期就没命了。”   “西域的热病为何会传到我大晋腹地?”   “属下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荀绍叹口气:“算了,查到了就好,现在死伤还不多,赶紧杜绝了隐患最重要,千万不能扩散开,否则百姓和往来商旅都会遭殃。”   “将军所言极是。”军医行了礼,退出去继续查看病人了。   顾司凌道:“还请将军住去末将府上,千万不要四处走动。”   荀绍想了想,摇摇头:“我若去你府上,必然会时常有人来见,出出进进的,万一感染了你家人岂不是罪过,我就住官署里吧。”   顾司凌又劝了半天,实在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天气越来越炎热,但在西北边疆感受还不算明显,这对遏制病情是有好处的。   荀绍心情放松不少,给竹秀写信报了平安,觉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洛阳了。最近铃铛还住在府中,竹秀忙着照顾,否则肯定也早就跟过来了。   这期间周丰容也来过一次信,询问了一些细节,信的末尾再三叮嘱她一切小心。   荀绍见他不仅不嫌自己越俎代庖,还很关切自己,颇为感激,所有事情都仔仔细细地做了回复。   原本一切如常,但到了六月底,暑气渐渐重了,源头仍旧没能遏制住,忽然就爆发起来了。   军医里已有人受了感染,荀绍连忙发信去洛阳求助,就这短短几天里,又有许多人受了感染。   这晚顾司凌悄悄来见她,神情分外凝重:“将军,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此次大将军将这事丢来西北,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毕竟将军你连建功勋,势头正猛,也许已经受到提防了。”   荀绍道:“大将军不至于心胸狭窄到如此地步,何况中原腹地出事,会向四周扩散,甚至危及洛都,西北不能坐视不理。”   她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又道:“你吩咐下去,严守城门,秦城暂时只许进不许出,若要出去,必须要有本将手令。”   顾司凌称了声是,顶着一副焦头烂额的神情又出去了。   荀绍心里也烦,这晚睡得很不好,夜里居然觉得浑身发冷,起身洗了个澡才又睡着。   第二日一早醒来后怏怏无力,去洛阳送信的士兵带回了荀府的信件,原来竹秀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形,来信催问她为何还不回去。荀绍报喜不报忧,草草回了封信。   顾司凌一连两天没出现,荀绍平常与他接触最多,便想召他来询问一下最新的情形,哪知派出去的人回来后却是一脸慌张。   “将军,大事不好,顾副将也被感染了!”   荀绍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军医说有好几日了,五日内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被禁足了。”   荀绍忽然想起自己这几日也总不舒服,背后惊出一身冷汗,面上却还很镇定:“传本将命令,将官署封了。”   朝廷已经调拨了数十名军医派往西北,又在民间广征郎中,朝堂上就此事也已讨论过好几回。大将军责任最大,周丰容自己也不推辞,还数次请求亲去西北。   且不说周家,就是皇帝和太后也容不得他这般冒险。何况很快又传来了秦城的禁令,显然情形又加重了。   应璟出了宫,一路上脸色都很难看,荀绍无事也就罢了,若有事,都是因他而起。   范一统将他迎上车,低声道:“公子,荀将军好像被感染了。”   应璟袖中的手紧了紧,不想还是成了现实。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上次说,这次疫情是出自西域的一种热病?”   “是。”   应璟眼神沉沉:“你带人全城搜捕一个人,这个人叫曹敦那亚,是粟特人,也许会用汉名曹敦。捉到之后,直接带去西北。”   天气越来越热,秦城里不治而亡的士兵也越来越多,消息终究没藏住。外地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以为瘟疫是来自秦城。这座药城以前穿梭着往来不息的商旅,如今全都选择了绕道而行。   秦城城门日日紧闭,城头上的守兵都开始闲得无聊了。   直到七月初的一日,天还未亮,城外忽然驶来了一队车马,来人手持皇令,直入城中。   荀绍已经过了浑身发冷的阶段,如今没日没夜地发热,整个人昏昏沉沉,像陷在了泥沼里。   她有时候会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见到过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他们都叹气,说她从小身体就好,怎么会倒在病榻上呢?   还有荀鸣,跟以前一样嘲笑她没用,居然能大意成这样,连是自己传染了别人,还是别人传染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见到过许多人,但偶尔清醒,身边只有一个大夫,用厚厚的布巾缠着嘴脸,她才回忆起自己现实里的情形。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应璟和竹秀还不知道她的情形……   入了城的车马在官署外刚刚停下,地上就跪了一地的官员。应璟掀开帘子下了车,目不斜视地朝官署走,到了门前却见大门紧闭,扭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城太守上前道:“回宁都侯,定远将军下令封了官署,只有与她接触过的人留在了里面。”   “封了多久了?”   “快十天了。”   “里面有几个大夫?”   “只有一个。”   应璟勃然大怒:“这么长时间,你们就只留一个大夫在里面,是想拖死她吗!”   太守久闻宁都侯谦谦君子,何尝见过他发火,慌忙跪下求饶:“宁都侯恕罪,实在是将军坚持啊,她说不能耽误了军士的治疗,连霍军师赶来相劝也被拒之门外了。”   应璟怒意不减:“开门!”   “是是是。”   太守连忙叫人开门,一面抹汗想着千万别叫自己进去才好。却见应璟扯过一个高大的粟特男子推了进去,紧跟着自己也走了进去,连侍卫也没带,吩咐人又关门。   荀绍依稀听见些动静,吵吵嚷嚷的叫她想起那日的庙会。应璟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铃铛,跟那个货郎道歉。她看到了香喷喷的烤羊肉,可是鼻尖弥漫的却是苦涩的药味,终于有些清醒。   怎么能倒在榻上,荀家儿女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她睁开眼睛,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在倾身过来的人脸上,她眨了眨眼睛,“应璟?”   “是我,”应璟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一定会好的。”   荀绍笑了笑,伸出手臂勾着他脖子贴近自己,吻了吻他的唇,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推开他道:“不是做梦?”   应璟原本还没回味过来,此时听了她的话百感交集,忙拖住她手道:“你放心,我以前在西域感染过这种热病,不会再被传染的。”   “真的?”   “真的。”   荀绍的眼睛有些迷蒙,是不是真的也无所谓了,她又沉沉睡过去了。   应璟盖上薄毯,转头道:“姓曹的,你要是治不好她,我让你一辈子都回不了西域。”   曹敦隔着扇门叹气:“我真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今天我特别的乖巧有木有~~~_(:з」∠)_   PS:感谢(*_▲)【这肿么念?】、喻栀夏和一叶倾风的地雷~^^    ☆、第三九章   西域以前数次爆发过热病,每次都很严重,有几次甚至到了一病一空城的地步。时间久了,西域人探索出了这种病产生的源头,除了气候之外,最主要是还是缺水。所以对中原来说,根本没可能爆发这种疫病,大夫们自然也就手忙脚乱。   混乱之际,魏国和晋国的谈判也僵滞不前。晋国现在又遇到了难关,就是傻子也知道有趁机钻空子谋利的可能。好在应璟坐镇在这里,西北军又已重新排布过,魏国还不至于傻到再挑起战事。   其实应璟此时对这些并不关心。在他的准则之中,有一条是最明确的,那就是性命最值钱。所有的东西,金钱、利益和权势,失去了都能再拿回来,只有性命,没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没日没夜地守在荀绍榻前,听她说那些含糊不清的呓语。有次她甚至忽然大声喊杀,将打盹的应璟惊醒,安抚了她许久才又睡安稳,从此他睡得都很浅。   持续好几日都是这样,荀绍偶尔清醒一次,但都很短暂,通常只是睁开眼睛看看就又睡了过去。   大约是他到西北的第五日,傍晚时分,荀绍醒了过来。应璟仍旧守在床边,一手撑着额头似已睡着,听见动静却立即就醒了,惊喜地握住她的手:“阿绍,你醒了?”   荀绍眨了眨眼睛,脑子里的记忆这才回笼,“你什么时候到的?”   “你忘了?”   她揉揉额头:“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就快死了……”   应璟的掌心覆住她唇:“别说这种话,我带了个人过来,一定能治好你的。”   正说着,曹敦那亚推门进来了。荀绍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实在乏力,只好放弃,努力朝门口看,一眼见到个裹着粟特白袍的西域人,惊讶道:“怎么是他?”   应璟有些意外:“怎么,你认识他?”   荀绍指着曹敦:“魏国使臣那案子,我就是从他那儿找到凶手线索的。”   “哦?”应璟看看曹敦:“这么说你还帮过我。”   曹敦连连点头:“那是,你不识好人心,还把我从洛阳一路掳到西北,简直是恩将仇报。”   应璟冷哼:“你进了洛阳就是到了我眼皮子底下,还想瞒过我?西域这种热病在中原传播我本来还真当做是偶然,你一出现,我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阴谋了。”   曹敦叹气:“这事真跟我无关,我去洛阳是为了别的事。”   荀绍见这二人似是旧识,刚刚清醒的脑子又混乱了,忍不住打断二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曹敦在床边坐下,摊摊手道:“其实我是曹国官员,魏国使臣那案子,我和应璟是旧识,不能不帮忙,可我也不想让曹国卷进魏国和晋国之间的纷争,所以就隐瞒了身份。”   荀绍这才明白,问应璟道:“你说带了人给我医治,就是他?”   应璟点点头:“他虽然不是大夫,但凭他的官印可以回西域去取药方。”   荀绍几乎要从床上坐起来:“你的意思是,西域大夫可以治这疫病?”   “当然了,”曹敦得意地挑眉:“好歹我们被折磨过这么多次,如今好几代人下来,可以说已经控制住这种病了。”他朝应璟努努嘴,“当初他病得死去活来的,不就是在曹国治好的么。”   “那真是太好了。”荀绍想到疫情可以控制住,心中大定,转头去看应璟,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之色。   “你怎么了?”   应璟没有回答,问曹敦道:“你刚才说你们已经控制住这种病了,也就是说如果在平安时期想让这病发生,也能做到了?”   曹敦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曹国故意来你们中原传播疫病?”   “那倒不一定,如果你们真能控制这病,外人也可以加以收买,用来祸害我大晋。”   曹敦脸色好看了一些:“原来你在怀疑魏国。”   应璟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膝头,段氏鲜卑内变,不经过朝廷反而投靠魏国,紧接着西北战事,和谈僵持,使臣被杀,腹地军士出现疫病……此时看来,还真像是魏国在背后一路捣鬼。   不过他还记着之前那很容易就破获的使臣被杀案,始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荀绍毕竟还病着,刚才这样已经算是好转了不少了,此时又开始抑制不住疲乏。   应璟想完一圈,转头看到她已经睡着,赶紧给她盖上毯子。   “怎么样,我们曹国的药还是挺有效的吧?你看她刚才说了多少话,精神也好了不少。”曹敦有双灰绿色的眼睛,笑起来很迷人,如果不是因为长得高大,简直可以说有几分风情。   应璟道:“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回头还你。但你记着,若是瘟疫的事和曹国有关,那就另说了。”   曹敦耸耸肩,看着他又体贴地给荀绍掖了掖毯子,忍不住道:“我看你这些天衣不解带地守在这里,这位荀将军莫非是你的红颜知己?”   应璟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够聪明呢,原来到现在才看出来。”   曹敦看看荀绍,忽然重重叹息一声:“真可惜,我还挺喜欢你们这位女将军的呢。”   “你说什么?”应璟冷幽幽地看着他:“我不记得你们私下有什么来往吧。”   “你不明白,”曹敦深邃的眼睛眨了眨,笑得很荡漾:“我当时被她一把扑在地上,觉得这姑娘可真是厉害。你知道我们曹国女子都只能蒙面出门,她却这么豪放洒脱,一群男人都只能对她俯首帖耳,我就动心啦。”   “你这不是动心,只是觉得新奇。”   “那有什么不同,反正就是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呗。”   应璟温和地笑了笑:“想得美。”   七月过了中旬,秦城内的病情得到遏制,没再出现过新的病患。荀绍也好了不少,虽然还在床上躺着,但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有精神了。   官署被封,分外安静。她这次醒来,身边无人,忍不住披衣出了房门。   外面是火辣辣的太阳,但她身上还得裹上厚厚的衣裳。沿着走廊慢吞吞地走了许久,居然还要倚着柱子喘会儿气,她觉得分外窝囊。   “咦,女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   曹敦从后面走过来,笑眯眯地道:“你是出来找我还是找应璟的?”   “我随便走走,”荀绍叹口气:“我现在这样太没用了,真想和以前一样练武。”   “这有何难?走,我带你去。”   荀绍还以为他会劝自己好好休息什么的,没想到他也没有异议。她将他看做大夫一般的存在,觉得这话很是权威,便心安理得地由他扶着朝前去了。   曹敦对官署也不熟,没找到兵器,只找到了一根棍子,将她领去花园,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就蹲坐下来,没有半点官员该有的样子。   “凑合着用吧,我在旁欣赏可以的吧?”   荀绍笑笑:“当然可以。”   应璟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信,信是洛阳寄来的,落款是永安公主。   无非是一些担忧之词,甚至还询问了荀绍的情形,视她如同亲姐妹一般。应璟看完后将信折起,抛进了池里,看着它慢慢沉下去才转身出了亭子。   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曹敦的叫好声,他快步走近,一眼看见荀绍身上穿着黑色胡服在大太阳底下练武,阴沉着脸走了过去:“你是病还没好又想暑厥是不是?”说完就瞪着曹敦。   “你懂什么,到这时候就该多动动,才好得快呢。”曹敦白他一眼,转头对着荀绍猛拍手:“好好好,再来一个!女将军潇洒极了!”   应璟对荀绍道:“既然要练,我带你去取兵器好了。”   荀绍丢了棍子,拍拍手:“那再好不过了。”   二人正要离开,曹敦跟了上来,应璟扭头道:“我晋国官署禁地你也要来?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可会记到曹国头上的。”   曹敦看看荀绍,又看看他,用粟特语嘀咕了一句,不高兴地走了。   荀绍疑惑道:“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骂我小气吧。”   “你好歹也是个大臣,对友邦臣子就不能慷慨一点?”   “这事可慷慨不起来。”   官署后面有个兵器库,只是不大,兵器种类也不全,连长枪都没找着。不过应璟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已经叫荀绍很惊喜了。   应璟看看她的脸,刚才练过一会儿,额头上浮着一层汗珠,这是好征兆,看来曹敦没骗他。他俯身挑了两把剑,丢了一把给她:“刚好你我多年未曾切磋,我陪你练几招吧。”   “那敢情好。”荀绍挽了个剑花,虽然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心情却是大好。   二人就在兵器库外面拉开阵仗,荀绍虽然气力不济,招式仍旧精准,应璟一面格挡一面笑道:“你病成这样我都败在你手上,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看来我得下全力才行。”   说着忽而近身一击,荀绍手上无力,剑被撞开,人被他捞在怀里。   他丢开剑,搂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头吻住她的脸颊,慢慢移到唇上。   荀绍僵着身子半天没动一下,他退开,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彼此太熟了,走到这步反而束手束脚的?”   荀绍干咳一声:“是有点奇怪。”   “没关系,以后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荀绍:为什么以后就会习惯了?   应璟:亲热多了自然而然就习惯了啊。   荀绍:……﹁_﹁    ☆、第四十章   到了七月底,秦城内的情形已经完全控制住,魏国与晋国的谈判也有了进展。   魏国终于接受了使臣被杀的理由,商议之后,决定归还段氏鲜卑的首领,并且不再追要段宗青。而晋国做出的让步是少要了一半的赔偿。   若是应璟的意思,肯定是不会让步的。他当初就数次强调过段宗青本就是晋国人,根本不能列入谈判条件之中。所以消息出来后,范一统很想立即就将这消息送去官署里。奈何官署尚未解禁,他早被勒令不得靠近半步,实在没有办法。   官署里的人只有荀绍病得最严重,如今虽然渐渐好转,后期的调养也至关重要,因为这热病很大一个难处就在于反反复复,一不小心就会复发。   曹敦那天拿了副方子交给军医,说是可以调理好荀绍的身体,巴巴地指望着能借此机会跟荀绍接触接触,结果被应璟中途拦截,一点机会也没有。   他不甘心地抱怨:“回去我要跟我国陛下说,晋国的宁都侯就是这么对待我们曹国官员的,一点也不友善!”   应璟呵呵道:“曹国官员想拐走我国一员大将,本侯这是为国着想,要说不友善也是你吧?”   曹敦用粟特语嘀咕了几句,不开心地走了。   当晚荀绍喝了药,应璟陪她说了会儿话,指望她早些好,便嘱咐她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早再来看她,却见房间里好几个军医进进出出的,一派手忙脚乱的景象。   “怎么了?”   一名军医来不及行礼就道:“回宁都侯,将军身上起癣了,许是药材里的芊明草籽引起的不适。”   应璟走到床边一看,荀绍的脸已经微肿,这倒没什么,关键是她人还昏迷着。   “到底严不严重?”   “本来是不严重的,但是就怕会将压下去的疫症再牵出来,那就麻烦了。”   “怎么了?怎么了?”曹敦伸着懒腰从门外进来,看到眼前场景,不明所以:“出什么事了吗?”   应璟道:“你还好意思问?你不是说送来的药方是调养身体的吗?怎么反倒把快好的人给弄得人事不省了?”   “什么?”曹敦一脸无辜:“怎么可能啊,官署里那些痊愈的下人不都是用这方子调养的吗?”   先前说话的军医道:“宁都侯息怒,此事的确怨不得曹大人,是属下们失职,该早些问清楚将军哪些药不能用的。”   曹敦立即接口:“就是,我也是一片好心啊。倒是你,不是说跟她早就认识了吗?怎么连她什么药不能用都不清楚?”   应璟皱眉:“她身体好得很,从小到大就没病过,哪里用吃什么药。”   曹敦颠颠地跑去床边看了一眼,唉声叹气。   应璟问军医:“医治可有困难?”   “倒是不难,只是官署中缺了一味药材,得出去取,可现在官署被封着……”   “无妨,本侯和曹大人都不会被感染,可以出入。”   曹敦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我和你一起去吧。”   应璟赶着去取药,边出门边道:“随便你。”   官署的大门总算打开,叫外面守着的人大吃一惊。   范一统连日来时不时到大门前来转转,今日忽见大门洞开,有人快马冲了出来,为首的人褒衣博带,不是自家公子是谁,忙惊喜地迎了上去。   “公子,您可算出来了。”   应璟勒马道:“闲话少叙,副将顾司凌可已痊愈?”   “回公子,已经能下地了。”   “那好,你去他府上取手令,就说我要去秦城府库取些药材。”   范一统称了声是,策马扬鞭,一路疾驰而去。   曹敦在旁抱怨:“大国就是麻烦,拿个药还要手令。”   应璟道:“如今药材紧张,自然严格控制,我们先去府库等着吧。”   二人朝府库赶去,走到半道,忽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为首之人身披铠甲,面无表情。   应璟叫曹敦暂停,打马上前见礼:“大将军竟然来了,本侯有失远迎。”   周丰容回了礼,上下打量他一圈:“听闻宁都侯进了官署,如今既然出来了,是不是官署已经解禁了?”   “大将军有心了,官署一切都好,若无意外,很快便能解禁了。”   “那荀将军她……”周丰容欲言又止。   应璟笑了笑:“阿绍也很好,多谢大将军关心。”   周丰容心里回味了一下他的称呼,神色并无变化,忽然道:“宁都侯既然可以自由出入官署,那本将是否也可以去探望荀将军?”   “这恐怕不行,本侯与这位曹国的曹敦大人都经历过热病,所以不受感染,大将军地位尊贵,还是不要轻易冒险了。”   周丰容抿了抿唇:“那……那就请宁都侯代本将问候一下荀将军吧。”   “那是一定。”应璟说着抱了抱拳,“本侯还有些事情要忙,回头再与大将军详叙吧。”   他匆匆策马而去,周丰容在原地待了许久才对左右道:“继续去军营吧。”   到了库房外,范一统已经等着了。应璟一面下马进门,一面问道:“大将军是什么时候到的?”   范一统想了想:“至少有半个月了,几乎就只比我们晚一步吧。”   “陛下和太后不是不肯让他来的吗?”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大将军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无法推托吧。他来了之后就立即赶去了官署,不过内外消息不通,等也是白等,后来又被手下的人给劝走了。”   应璟心里过了一遍,点点头。   取了药匆匆赶回官署,范一统竟然还想跟进去,被应璟喝止了。   他愁眉苦脸:“竹秀姑娘来了好几封信了,都转交到了我手里,我还没回呢,万一她要是追过来,那脾气……”   应璟摆摆手:“简单的很,顾司凌那里肯定有荀绍的亲笔文书,你照着她笔迹模仿一下,给竹秀回封信报个平安不就行了。”   他走出几步,想想又回头补充道:“记得言简意赅,荀绍不是个拖沓的人,别露了马脚。”   范一统还想说什么,应璟和曹敦已经匆匆进了官署,眼睁睁看着大门顷刻间又关上,他只能乖乖转头,再跑一趟顾司凌府上。   天气炎热,这一番奔波,应璟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也顾不上,将药交给军医,又亲自去照顾荀绍。   据说两人离开期间她醒过一回,现在又睡着了。   应璟看她脸肿的可怜,若是好好的,肯定要拿这个笑话她。但如今这不大不小的麻烦却有可能加重她病情,他实在没心情将这当做个笑话。   军医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曹敦趁机走过去扯了扯应璟的袖口:“那个什么大将军是什么人?看他样子,似乎对女将军很关心啊。”   应璟道:“连你都看出来了?那可真不得了。”   曹敦拍拍额头:“不妙,我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怎么这么多人来抢。”   应璟冷哼:“到底谁才是‘抢’,你得先弄清楚。”   荀绍喝了药,一直睡到晚上也没醒。   应璟担心她腹中饥饿,叫人煮了热粥过来。官署封闭这么久,吃穿用度都到了缺乏的时候,所以粥煮的也算不上精致。他一手托着荀绍的背将她揽在怀里,一手执着勺子将粥送到她唇边,好半天才算喂进去两口,不想这么一折腾她竟然醒了。   “怎么,是不是饿醒的?”   荀绍看他一眼,想说话,觉得脸僵僵的,伸手一摸,吓了一跳:“我怎么了?”   “没事,就是要多吃几天的药,也不能见风,反正就是再躺几天吧。”应璟说的很轻巧。   荀绍还想摸自己的脸,被他轻轻拍掉手:“快点吃粥,吃完了就休息。你记着以后不能碰芊明草籽,否则就会和现在一样了。”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应璟点点头。   “哦。”荀绍端过碗自己喝了两口,怏怏无力道:“难看就难看吧,只要别让我病得拿不动兵器就行。”   应璟笑了几声,“不会的。”   曹敦忽然从门边探出脑袋来:“应璟,你是不是忘了跟女将军说什么事啊。”   应璟斜睨他一眼:“有么?”   荀绍还有些迷糊,眼神迷茫:“什么事?”   “好吧,既然他忘了,我来说好了。”曹敦笑眯眯地道:“有个大将军叫我们替他问候你呢。”   “大将军?”荀绍有些诧异:“他也来了?”   应璟“嗯”了一声,起身道:“我去给你端药。”说完将曹敦扯了出去。   “你是故意的。”   “哎呀,被看出来了?”曹敦刺溜一下跑远了。   应璟无奈,吩咐下人去端了药来,回房时忧心忡忡。   他可不关心什么周丰容的事,军医说了,若荀绍接下来几天都不再发热才算是彻底压下了疫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去。   荀绍喝了药,又睡下了。应璟不放心,当夜叫所有军医都守在外间,自己守在榻前。   夜深人静,一丝风也无,房中闷热。荀绍不能见风,又不能推窗,似乎很不舒服,在床上翻来覆去,应璟只好不断地给她用手巾擦汗。有几个已经痊愈的下人赶来帮忙,都被他推拒了。   等到半夜,再擦汗时,手下的温度变了,荀绍果然又发热了。   应璟连忙叫来军医,可法子用遍了也不见温度下去。   有军医安慰他道:“宁都侯不必着急,荀将军意志坚定,肯定能熬过去的。”   应璟冷冷道:“等她熬过去了你再跟我说这种话!”   “是,是……”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应璟想起前几天她还舞刀弄枪,转眼却又躺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挨着荀绍躺下,将她揽在怀里,“我也相信你有这意志,你还得建功立业,可一定要熬过去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把时间看错了,还想说今天不错呀,挺准时啊,一看时间,啊,八点了……   嗯,八点档也是黄金档嘛哈哈哈干笑ing……_(:з」∠)_    ☆、第四一章   到了后半夜,荀绍又睡不安稳。应璟不断地给她擦脸擦手,让她身上的温度降下去,等到她再安分的时候,他便继续搂着她说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只是希望她能听见这鼓励罢了。她那么要强,一定不会在他面前示弱,就是硬撑也会醒过来的吧。   天光将亮时,荀绍终于醒了过来,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意识还不清楚,发现应璟就躺在自己身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一时更是如坠云里雾里。   应璟并没有说什么,但眼神发亮,充满了喜悦,抬手覆住她的额头试了试,又将她收进怀中:“好了,没事了。”   他嗓音低哑,有些疲倦的意味,荀绍摸摸仍旧有些僵硬的脸,没说什么,只伸手搭上了他的腰,算是告诉他自己已经无事。   应璟一根弦紧紧绷了一夜,到现在才算松弛下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直到过了辰时,军医们都已起身,不好直接进来探视,便叫来个婢女,让她去看看将军的现状。   谁知婢女一进去,就见宁都侯和定远将军相拥而眠,谁都没醒,眼珠子都惊得要掉下来了,连忙捂着嘴悄悄退了出去。   后来是荀绍先醒,她已经尽力不吵醒应璟,可他睡得太浅,稍稍一动他便睁开了眼睛。   他和衣躺了一夜,因为炎热,感觉很不舒服,一起身便微微蹙着眉,“好像不早了。”他起了身,去桌边喝了口凉茶,对外叫来军医,让他们为荀绍诊治。   军医们进来时个个脸色古怪,也不敢多看二人。虽然说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关系已经算是昭然若揭,但直到今日婢女撞见这幕才算是彻底坐实。毕竟两位都是高官,大家只能揣在心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每个军医都诊了一遍脉,都表示没有大碍了。但应璟不放心,追问了好几次,是不是真的确定之后不会再发热了。   军医们连连称是,就差立军令状了。   曹敦也记挂着荀绍的病情,荀绍刚吃完早饭他就过来了,一见她人已清醒,用粟特语叽里呱啦自言自语了一大堆话,然后告诉荀绍说:“我向真神祷告过了,他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所以你就原谅我吧,我也不希望你出事的。”   荀绍一边揉着还有些肿着的脸,一边点头:“放心,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曹敦深邃的眼睛眨了眨,走到床边握住她手道:“太好了,我还有机会是不是?”   荀绍揉脸的手顿了一下:“啊?什么机会?”   应璟过来扶她躺下,顺带抽走曹敦的手:“没什么,你好好睡一觉,到晚上再喝一次药。”   “哦,好吧。”刚好荀绍也觉得累了,乖乖躺了下去。   应璟提着曹敦的后领将他拽出门,小声道:“秦城的疫病已经控制住了,阿绍也熬过这关了,曹大人你劳苦功高,稍后我朝必有重谢,但料想曹国境内必然也有许多大事等你回去处理,本侯就不多留曹大人了。”   曹敦对他怒目而视:“你这是过河拆桥!一见我对女将军示好就想赶走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应璟“嗯”了一声,一点也不否认。   “哼,”曹敦抱起胳膊:“你不会忘了吧,你自己说过,如果这次我能治好女将军,你就是欠了我一份人情,现在看来,女将军已无大碍,你这份人情也欠定了吧?”   “那又如何?”应璟挑眉:“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不成?”   “自然,我说过我去洛阳是有事的,你忘了?所以你是赶不走我的。”   应璟眼珠一转:“若是涉及朝政之事,我可不能保证兑现诺言。”   曹敦摆摆手:“你放心,和朝政无关,严格来说,其实就是桩私事。”   “什么事?”   “嘿嘿,等回了洛阳再告诉你。”   八月初,封闭了将近一月的官署终于解禁。   里面一个将军,一个侯爵,还有一个外国高官,动向自然备受关注。当日几乎秦城所有官员都到齐了,太守并驻军副将顾司凌领头,齐齐守在门外等几位大人物出来。   还没等到大门开了,却听身后马蹄阵阵,众人转头一看,原来大将军也来了,赶忙纷纷上前见礼。   周丰容看了一眼大门:“还没出来吗?”   顾司凌回道:“看日头已快到辰时,应当就要出来了。”   周丰容点点头。   其实荀绍今日早就起了身,也已做好准备,只是脸还微肿,叫她有些不舒服。她虽然不在意容貌,到底也是个将军,若是一副狼狈模样出现,不知道让军士们看了会不会心生幻灭。   应璟在案前写信,按照荀绍的吩咐,一封寄去凉州给霍江城报平安,一封寄回洛阳给竹秀报平安。   等他都忙完了,走去里间,却见荀绍仍旧磨磨蹭蹭的,心思一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笑道:“要不要给你找块纱巾遮着?曹敦他们国家的女子便都这样出门的。”   荀绍摇头:“我若这样出去,指不定又被认为有多严重,他们又得七嘴八舌地过来询问。”   应璟道:“那就走吧,没什么好犹豫的,你养到现在又能活蹦乱跳了,还担心脸上这点肿退不掉?”   荀绍对着铜镜摸摸脸,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个将军啊,脸本来就生的不够凶悍,现在这样出去,简直是一副可怜相,你这个文人如何能懂!   好在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被应璟左右几句话一说也就下定了决心,叫上曹敦一起出了门。   下人们都感觉像是坐了一个月的牢一样,现在终于能出去,喜不自胜,直到见到外面全是官员,才慌不迭地行礼。   周丰容一直紧盯着大门,从他得知荀绍也被感染后就心生内疚至今,若不是他将这事丢来西北,这事也不会轮到她头上来。   应璟走在前面,身上的白衫已经不再雪白,也有些皱了,但姿容优雅一如平常。荀绍紧跟在后,清减了不少,脸虽然还有些肿,下巴却都尖了,原本就高挑的身姿被贴身的胡服一衬,更是纤秀。   周丰容直到此时才算彻底安心,内疚却丝毫没有减少,众人纷纷行跪礼时,他下了马,上前抱拳见礼。   和应璟无非还是那些客套之言,到了荀绍这里,她回礼道:“末将无能,没出得半分力还险些将自己搭进去,如今又惊动大将军亲自前来处理,实在惭愧。”   周丰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想到她在鬼门关前都已溜过一圈,喉间哽了一下,低声道:“你不无能。”   荀绍抬头看他,忽而想起自己的脸,忙又垂头避开他的视线,干笑道:“叫大将军见笑了。”   周丰容怔了怔,这才发现她的脸似乎有些不同,“没什么,你人没事就好。”   应璟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周丰容也没再说什么,仍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脸,甚至叫人觉得刚才的话是出自另一个人口中。   顾司凌将府邸腾出来给荀绍养病。她身体底子好,只要用对药,好起来很快,如今已能每日练武。   应璟出了官署后就开始收到来自洛阳的各种折子,事务积压了一堆,此时忙得昏天黑地,一时也没时间陪她,但只要有闲暇,总会坐在她旁边。   曹敦最闲,闲到可以钻一切应璟的空子,只要他不在,他就凑到荀绍身边。荀绍感激他此番相助秦城脱困,自然也乐意与他接触。   “女将军,你去过曹国没有?”   荀绍摇头。   “那你想不想去啊?”   “嗯……还挺想去看看的。”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荀绍摇头:“我是晋国将领,哪能随便跟你走。”   曹敦先是叹气,接着又有点高兴,至少她没说因为应璟才不肯跟他走啊。   在他努力尝试各种方式拐带荀绍都未能成功后,要回洛阳的日子也到了。   应璟手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不得不回去,何况如今周丰容在这里,荀绍刚好可以借机回洛阳调养,一举两得。   荀绍对此并无异议,找了个日子在顾司凌府上设宴,邀请了周丰容和秦城官吏,也算是借机辞行。   她自进了官署后就没沾到过酒,早就馋了,可应璟一直在席间提醒她,说她身体尚未痊愈,不能碰酒。   二人关系匪浅,在座的都有数,只不过碍于荀绍前面两次无疾而终的姻缘,也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随意拿来打趣,对国舅这种显而易见不加遮掩的举动也只能当做看不明白。   曹敦就比较明显了,一直故意说些风凉话,要么就唉声叹气破坏气氛,忽而转头举着酒杯去向周丰容敬酒,发现后者一言不发正在喝闷酒,继续唉声叹气。   直到宴席散了,荀绍忍了一晚上,回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应璟:“曹敦今天怎么了?”   应璟笑笑:“这时候觉得你在情事上迟钝些还是有好处的。”   “……”   应璟牵了她的手,边走边道:“我以前觉得,与周丰容相比,我可能处处都不如他,但我至少有一点比他好,那就是眼光。”   荀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   应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如今看来,他连眼光也好起来了。”   “嗯?”荀绍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应璟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我说,反正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不如找个日子把事情定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到了,大家要好好休息呀,群么~╭(╯3╰)╮ ☆、第四二章   荀绍返回洛阳时,城中已经开始弥漫丹桂香气。   竹秀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看到她只带着几个随从,探头探脑了半天,忍不住道:“国舅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你没跟他一起回来?”   荀绍瞪她一眼:“我还好奇你怎么肯好好待在洛阳,原来是和他商议好的。”   竹秀追着她进了门,不死心地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你明知故问!”   荀绍停下脚步,抿抿唇:“他说要与我把事情定下来。”   竹秀双眼一亮:“此话当真?我还以为要你点头还要很久呢,怎么你忽然改主意了?”   荀绍当然不能说自己在鬼门关前转悠了一圈,支吾地敷衍了过去。   竹秀很积极:“那就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为荀家传宗接代了!”   “……”荀绍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作死的是她还真想了一下应璟为她荀家开枝散叶的场景,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咳,再说吧。”   应璟之所以没能跟荀绍一起回都全是因为曹敦从中作梗。   他不再和前面那次一样鬼鬼祟祟地跑来洛都,而是改头换面穿上官袍,正大光明地递交国书,准备觐见皇帝。宁都侯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还需沿途奉陪。   先去城中接待的客曹官署安置,曹敦下车后对应璟道:“你当时可是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就是还人情的时候了。待我见了贵国皇帝,说明了来意,你可一定得帮我。”   应璟道:“只要像曹大人说的那样是私事,本侯一定尽力相助。”   “一言为定。”   二人像模像样地行礼作别。   宫中没有立即处理曹敦的觐见请求,刚刚才解决了和魏国的谈判,现在还有西北疫情的事要善后。   朝中忽然出现了一些声音,提出此次疫情扩散严重,险些危及百姓,致使朝廷兵力受损,大将军实在难辞其咎。反倒是定远将军身先士卒,劳苦功高。   老丞相是肯定要替周丰容说话的,但周丰容实在正直的令人发指,早在朝堂上有人指责他之前,他先就一封奏折送到了幼帝案前,自呈罪状,宁肯降职受罚。   若说之前还有许多人观望,此时却纷纷按捺不住了。大将军一爵多少世家眼红,如今居然要主动让贤,岂能不叫人心动?   早朝上众人就此事议论纷纷,应家在应璟的带动下向来行事低调,今日却是一改常态,虽然没有主动举荐人,却也表示出了对换人没有异议的立场。   太后心里很犹豫,若是应家有个人能重用,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就顺着杆子成全了周丰容,将大将军的位子交给自家人。但且不说应家全是文人,大权也在应璟手里,她反倒不乐意动周丰容。   朝堂上有些嘈杂,世家们蠢蠢欲动,有的说大将军罪不及此,有的说朝中无合适人选。后来侍中忽然举荐了荀绍:“定远将军满门忠烈,又立下过赫赫战功,此番更是劳苦功高,若要说人选,没有比定远将军更合适的了。”   荀绍因为大病初愈,回都后本被幼帝准了几日假,不用上朝,但她左右无事,还是来了,结果却撞上这么一幕,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此时听了侍中的话,她忙出列道:“臣惶恐,大将军本意没错,疫病之事其虽有责,但罪不至此。何况臣建功不多,难以服众,实在无法胜任大将军一职。”   应璟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丝毫不意外她会有这反应。   幼帝看着一群大臣吵吵闹闹,无聊地想打呵欠,懒洋洋地问应璟:“宁都侯如何看待此事?”   应璟出列行礼:“依微臣之见,大将军的确罪不至此,定远将军也的确劳苦功高。既然如此,不如就罚大将军降职三月,减俸一年,并于西北恢复民生,在此期间便由定远将军暂代其职。大将军只是一时失误,此番警戒陛下恩威并施,相信他必能领悟在心。”   不了解的只道宁都侯君子做派,了解的却在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动机。起码老丞相此时就一手抚着胡须,在暗暗揣测着他的用意。   荀绍很意外,下朝后二人同行,她低声道:“我并不想做什么大将军,我只要统领西北军,继续做我荀家人该做的事便好。”   应璟笑道:“当官当成你这样,也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依我来看,倒觉得你比周丰容适合做大将军,你不妨就拿这次机会练练手好了。”   “……”   “对了,”快到宫门口时,他忽然问道:“你我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荀绍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沉默着不做声。   人在生死关头很多事情都可以抛却,摆在眼前的才是最真实的。可是等脱离了那个险境,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还有许多问题悬而未决。   应璟做事细致,并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之前他在朝堂上将太后防范地滴水不漏,如今忽然就说要把事情定下来,她总觉得有些古怪,像是有什么东西还横亘着,可一时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   “行了,别皱眉了。”应璟揉揉她的眉心,“你慢慢想吧,我不急,都等这么多年了,还在乎这一日两日不成?”   荀绍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忽然瞥见他身后的宫道上走来一个宫女,退开了几步。   “参见宁都侯,”宫女盈盈施了礼,接着道:“公主派奴婢来传话,请宁都侯去珲玉宫叙话。”   荀绍料想应璟会和往常一样答应,已经转过身准备走,却听他道:“本侯去西北一趟后积压了许多公务,实在没有空暇,公主好意,本侯只能领会在心了。”   宫女乖巧地称了声是,又退走了。   荀绍看他一眼:“你不怕公主生气?”   应璟笑道:“我更怕你生气啊。”   荀绍白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这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兴许就是公主了。   曹敦不知道如何得知了朝堂上的事,晚上兴冲冲地摸来了荀府,带了一大堆礼物,说要恭贺她坐上大将军之位。   荀绍哭笑不得:“我只是暂时帮着打理一下大将军的事务,你莫要误会,传出去要叫人笑掉大牙。”   曹敦不以为意,一件一件显摆自己带来的礼品,顺带细数曹国风土人情如何美好,和往常一样力邀荀绍和他一起回曹国去。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快心动了,可惜啊……”荀绍托腮轻笑:“没有酒的地方我才不去呢。”   曹敦懊恼地拍了一下手:“女将军也不早说,这下就是派人回曹国去拿酒也来不及啊。”   荀绍被他的实诚逗得哈哈大笑,正乐着,客曹官署派了人过来通禀,说是宫中下了旨意,要传曹敦明日早朝觐见。   曹敦原本是想要好好和荀绍聚一聚的,此时不得不早早告辞,回去准备。   平常私底下见面太随便,彼此都没把对方看官员看待,所以第二日早朝上,荀绍看到一本正经出现的曹敦和他那身花纹繁复艳丽的朝服,简直觉得他是个陌生人。   曹敦以粟特礼节向幼帝见了礼,奉上贡品。幼帝自然也要照老规矩再背一遍书,宣扬大国风范。这样来来回回客套了大半天,才算是开始谈正事。   “禀皇帝陛下,此次我奉我国陛下和王子殿下之命前来觐见,实是有事相求。”   幼帝正襟危坐,圆圆的小脸努力摆出威慑之态来:“哦,何事?”   “说来是件私事,我国王子殿下曾云游至上邦合浦郡,在寺庙中对一女子一见钟情,回去后茶饭不思,心心念念想要迎娶其为妃。后来派人一查,方知此人乃是上邦公主永安殿下,便任命我为钦差,来此说一说媒。”   这几年要么那些附属国不来人,要来人便是搬救兵去抵抗外敌,如今曹敦居然是来谈喜事的,这还真是叫所有人都没想到。   大臣们忍不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曹敦趁机向应璟使眼色,示意他帮忙。   应璟接到了这暗示,稍有犹豫,太后在帘后悄悄观察着他,一边迅速盘算一边开口问:“宁都侯如何看啊?”   应璟出列道:“回太后,曹国王子殿下一片真心令人动容,此次不是和亲,算是私事,只要公主点头,便是美事一桩,定能传为佳话。”   太后“嗯”了一声,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曹敦已经松了口气,他知道应璟在朝中的分量,有他开口,事情会好办许多。   下朝后荀绍主动等在半道截住了应璟。   “你为何要插手此事?你这样出头帮曹敦,只怕会惹公主不快。”   应璟叹息:“我也犹豫过,我惹公主不快倒没什么,只怕她将这仇记在你头上。何况我也的的确确答应过曹敦要帮忙,人家是真心诚意来求亲的,也算是私事,我无法食言。”   荀绍愣了一下:“记在我头上?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吧。”   应璟想了想,还是没将她如何去西北的事告诉她,只道:“放心吧,凡事有我呢。”   荀绍若是会和寻常姑娘一样娇羞才怪,哈哈笑了两声:“是你放心才是,到时候你惹了公主,本将军会给你撑着的。”   应璟笑道:“这么说让你暂任大将军还真是明智,本侯万望将军垂怜呀。”   作者有话要说:揪着日更君的耳朵来相见~今天一不小心又做了件囧事,但是为了我的节操,我决定闭口不谈,看我高冷的脸哼!o( ̄ヘ ̄o#)   PS:感谢魇寒的火箭炮~ ☆、第四三章   永安公主在珲玉宫里静坐,念完一段佛经,又亲手抄写了一段经书,仍旧静不下心来。   曹国来求亲她不意外,已不是如花少女的年纪,这些年来国中无人敢提,但朝外大大小小的提亲却是不计其数,不过都是出于两国利益。晋国天朝上邦,只她一个公主,还不至于要将她推出去和亲,可现在不同,曹国不是为了和亲而来,更何况应璟还出面说了话。   她蓦地将手里的笔掷了出去,惊得跟前宫女跪了一地。   他怎么会出面?他怎么能出面!   天气有些阴沉,应璟终于忙完了积压的事务,难得空闲,待在花园里侍弄花草。   范一统拿着小铲子跟在他身后帮忙,一边心疼地问:“公子,这些花草都名贵得很,你全都换掉干什么?”   “我记得我种过芊明草,待开春长出来,阿绍来的话,可能会有不适。”   “可她之前来来去去好几次也没事啊。”   应璟停了一下:“难道是我记错了?算了,已经都弄光了,干脆全换了吧。”   “……”范一统看着满地的名贵花草,仿佛看到被扔了一地的黄金,简直欲哭无泪。   忙了一下午,将近傍晚时分,管家慌慌张张跑到后院来,附在应璟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微微蹙眉,取了帕子拭了拭手,朝前厅走去。   暮色四合,天色又暗了几分,应璟走入厅中,摆手叫所有下人退下去,抬手向来人施礼:“臣参见公主。”   天气还很闷热,永安公主头上却罩着帷帽,层层黑纱遮住了脸,也不就坐,背对他枯站着。   “本宫听说你很希望我嫁去曹国?”   她一向温声细语,如今一开口却已带着丝丝凉意,可见心中怒气。应璟心中也有数,垂头道:“公主言重了,此事哪里是微臣做得了主的,太后和陛下对公主顾念有加,自然也不会强迫公主,所以此事还要看公主自己的意思。”   “本宫自己的意思?”永安公主揭开面纱,走到他面前,眼中盈盈带着水光:“应子岸!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本宫这些年对你如何你会不知?如今竟然要亲手将本宫送去番邦小国?你于心何忍!”   应璟掀了衣摆跪下:“公主息怒,微臣有罪。”   “看来你是要装傻到底了,本宫厚着脸皮散播自己对你的情意,宁可被人看轻也要等你,还以为只要太后转念,你便会对我开口言明。但本宫看错了,你永远都不会对我开口,你心里只怕早就装了别人了!”   应璟垂首:“微臣何德何能,能蒙公主垂青?公主当初对微臣有提拔之恩,微臣一直感激在心,其余不敢奢望。”   永安公主退后一步,失望至极:“原来我在你眼中就只是个恩人?”   应璟一言不发。   永安公主一直盯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放下帷帽,语气居然平静了下来,“也罢,既然如此,就算是本宫自作多情好了。”   她与应璟擦身而过,出了前厅,身影很快就隐藏在了暮色里。   应璟觉得以公主的城府和性格,此事应该还没完。他叫来范一统,吩咐他传话给宫中眼线,留意着公主动向。   荀绍这些天忙得很,周丰容还在秦城处理善后事宜,大将军的事务都推到了她这里。倒不是无法上手,而是周丰容手底下都是一群周家的下属,如何容得下她这个外人来插手大将军的事务。   周丰意原本还好心邀请她去大将军府上处理事务,被她连连拒绝。此时已经这样,若是再登堂入室那还得了,岂不要被认为是鸠占鹊巢?   她这边一忙碌,就没顾上其他事。直到应璟派人送了涤秋醉到府上,她才想起已经有好一阵子两人都只是在朝堂上见过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觉得在公主谈婚论嫁这种时候,彼此还是别走太近比较好,免得到时候给公主火上浇油,有落井下石之嫌,不是君子所为。   这么一来,她的闲暇时间都被曹敦那个大闲人给占了。   曹敦总算知道了荀绍的喜好,居然趁有时间派人远归曹国去取了好几坛酒来。荀绍自然来者不拒,荀府后院里二人经常对饮。但竹秀将荀绍看得很紧,只要曹敦有一点点意图拐带荀绍或者表露暧昧的迹象就被她打岔转移话题。   曹敦:“我们曹国还有比这更好喝的酒呢?女将军你不去实在太可惜了。”   竹秀:“曹大人的意思是,你故意留着更好喝的酒,却拿次酒来给我们家女公子?”   曹敦:“……”   荀绍哈哈笑着圆场:“待我以后解甲归田,倒是可以四处走走看看,现在也只能继续眼馋啦。”   曹敦不死心,继续逮着机会就往荀府钻。偏偏应璟忙得很,没空顾及。   竹秀忍不住对荀绍抱怨:“公主怎么还不答应,早点答应,这姓曹的小子也就该回曹国去了。”   永安公主到底什么意思,太后已经打探过口风,但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以太后的意思,倒很希望她嫁过去。曹国虽是小国,却占着很重要的位置,扼着通往西域其他各国的咽喉。虽然说起来这次不是和亲,但毕竟双方都是皇室贵胄,哪能不牵扯到家国利益?   太后示意幼帝也去问问公主,这次她终于有了回应,特地前来拜见太后,说愿意出嫁,只是有一事相求。   太后问是何事,她回道,皇室之中除了先帝之外,就只有五哥南康王与自己感情深厚,如今既然要远嫁,理应与他见一面,可能也是此生最后一面了,望太后准许她去南康郡中一趟。   太后对永安公主和南康王之间的兄妹情意也有所了解,这要求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她便点了头,彼此定了个期限,就这么说定了。   荀绍收到消息是在早朝上,幼帝命太监李园宣读了圣旨,曹敦连忙拜谢天恩。她看了一眼应璟的背影,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实在意外的很。   紧接着还有更意外的,李园又宣布了道圣旨,要荀绍护送永安公主去南康郡中,最迟两月,必须返回。   荀绍正要出列领旨,应璟抢先道:“臣有本奏,定远将军此时还暂代大将军之职,恐怕不适合护送公主出行。”   太后如今对这二人都不待见,说出来的话也凉飕飕的:“那宁都侯说说,谁适合去呢?”   应璟正要开口,她又接着道:“永安就要出嫁,如今就这么个请求,她自称与定远将军情同姐妹,希望远嫁前与她多些相处机会,哀家心有不舍,岂能不答应呢?”   荀绍一听太后这语气,心想应璟若再出面便有些昭然若揭的意味了,忙下跪道:“臣荀绍接旨。”   幼帝大概也是想到了姑姑就要远嫁的场景,吸吸鼻子,轻轻叹了口气:“定远将军辛苦了。”   下朝出宫,果不其然在外面被应璟捉了个正着。   荀绍因为身体刚好,竹秀这段时间都强迫她坐马车上下朝。应璟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对其他官员那样温文尔雅地和她说着闲话,却趁人不注意就钻进了她车里。   “你不该接旨。”车刚驶动,他就说道:“公主这段时间虽然安分,但这不符合她的性子,你为人直率,对她又没有防心,此行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荀绍笑道:“人人都夸赞你正人君子,你倒背后说起公主坏话来,好歹她也对你一片深情啊,这么做可有违君子之道。”   “我做小人也无妨,你太君子我才担心呢。”应璟重重叹息。   荀绍故意道:“真麻烦,不是被太后盯着,就是被公主盯着,难怪你至今孤家寡人一个。”   应璟见她这样,知道她是不想再谈公主的事了,牵起她手打趣道:“将军放心,本侯已有计较,太后那边无须担心,你可千万不要负了本侯啊。”   荀绍憋住笑:“容本将军考虑考虑再说。”   公主出行要带上荀绍,竹秀第一个不开心。刚刚重病初愈,又是替周丰容做事,又是为皇家跑腿,做将军也这么累,还不如在战场上杀敌来得痛快。   荀绍斥责了她几句,哪有这样说话的,谁希望再有战事。   曹敦得回去复命,但还是一直待到荀绍出行那天为她送了行。应璟得避嫌,没有出现。他心情大好,再三对荀绍说下次再见一定会带来美酒,少不得又被竹秀冷嘲热讽一番。   永安公主的车马缓缓驶出宫门,太后和陛下给了很大恩宠,出行阵仗堪比帝王,何况还有个当朝定远将军压队。   车驶出城门,永安公主忽然叫停,探身出来,往后看了一眼。   百姓们拥挤地推推攘攘,洛阳城门巍巍屹立,她这一去,可能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转过头,荀绍戎装烈马,英武勃发,行在队中,矫若天边惊鸿游龙。   “荀将军,外面炎热,不如进车来吧,也好陪本宫说说话。”   荀绍自然婉拒:“微臣职责在身,哪能懈怠。”   永安公主笑了笑:“此时刚出城,不会有什么事的。”   荀绍只好答应,翻身下马,再三拜谢。   低头登车的瞬间,颈边坠子露了出来,永安公主的视线扫过那绳子,眼神微微一暗,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手心紧紧攥着衣摆才不至于晕厥。   那样一个看似对任何人都温文有礼的人,其实也与所有人都有距离,但如今这人却有了心头宝。   这块宝却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出了个门,结果就耽误到现在了。   日更君你又偷懒!说了多少遍叫你别傲娇的呢!抽打!!!ヾ(≧へ≦)〃 ☆、第四四章   南康郡位于晋国中南部,从洛阳去大约要走半月路程。   永安公主倒是一番盛情,沿途都待荀绍如同亲姐妹般,连吃喝用度都与她一起享用。荀绍却觉得万分尴尬,找了个机会,还是继续骑马而行。   一路都没什么事情发生,公主也表现得分外平静。荀绍觉得很不可思议,心里总隐隐感觉会出事,沿路叫所有侍卫都打起精神,不可懈怠。   直到那日经过武昌郡。   郡中有座山,颇有名气,前朝好几位诗人在此留下过笔墨。刚好途中经过此处,永安公主忽然叫停,说想去山中看一看。   荀绍阻拦道:“公主不可,荒山野岭,恐有差池。”   永安公主轻轻叹了口气:“本宫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晋国河山了。”   荀绍听她这么说,一时深有感触,也不好再阻拦,只好命人先去山中查看,确认没有危险后,又亲自陪同她进山。   到了夏日的末尾,山中繁花凋尽,只剩了满山草木葳蕤,入眼一片深绿。弯弯曲曲的小道虽然不宽阔,但先前上去的士兵都已开过道,少了许多杂草,好走许多。   永安公主毕竟以前在寺庙里住过,并没有娇滴滴的喊累,一路边走边看,很快就到了山腰。   荀绍道:“公主爬了这么高也该累了,不如就不上山顶了吧。”   永安公主摇了摇头:“山顶的亭中有前朝大家遗笔,岂能不去看看。”   荀绍无奈,待她休息够了,又奉陪着一路往上。   到了山顶,发现果然别有天地,远处有座古旧的尼庵,边上三面悬崖,周围都砌上了栏杆,但一看就是年代久远,上面风吹雨打的痕迹实在太过明显。   亭子在尼庵对面,永安公主在里面转悠着,细细地看柱子上的题字。荀绍对这些没兴趣,何况那柱子上漆都剥了不少,哪里看得出什么。她转头出了亭子,在一边守着。   过了好一会儿,发现公主还没出来,她便回亭中去找,刚走几步,有侍卫匆匆赶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大惊失色,忙快步往回跑去,却见原本人在亭中的公主此时正靠着栏杆边站着。   左右的侍卫全都不敢接近,看到荀绍前来,大气也不敢出。公主刚才只说要随便走走,谁也没想到她会跑到栏杆边上来啊。   “公主小心!”   山风吹着永安公主的襦裙,衣袂翻飞看起来有些单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去。她转头看了过来,笑了笑道:“你放心,本宫从这里跳下去你也不用担责任,本宫早就写好了遗书,就在车中,待事后你呈给陛下和太后,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心中揣了一路的隐忧终于成了现实,荀绍连忙掀了衣摆跪下:“公主三思,臣不是担心自己,公主若真不愿意出嫁,可以拒绝,但千万不要轻生啊!”   “呵呵,本宫早有此念,纵身一跃的事,反正也无人会在意。”永安公主的一只手已经搭上栏杆。   荀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公主且慢!您想想陛下和太后啊,还有南康王,难道您不想见他了吗?”   “我自然想见五皇兄,只是不想这样去,还不如一了百了。”   她说着就要朝前倾倒,荀绍眼疾手快地扑了上去,却也来不及。不想那山崖下方忽然跃上两条人影来,一左一右,刚好挡住了公主。就这一个空隙,荀绍刚好赶到公主身后,一把扣住她肩膀,将她拉了回来。   几个宫女慌不迭地迎上来搀扶公主。   永安公主垂着头一言不发,荀绍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有队人马匆匆上了山来,为首之人身着玄色大袖锦袍,身形伟岸,一见到永安公主便快步迎了上去。   “永安,你怎么了?”   永安公主抬头,眼泪夺眶而出,一手扶着他胳膊,叫了声:“五哥……”   荀绍这才知道来人是谁,施礼道:“臣荀绍,参见南康王殿下。”   南康王扶着永安公主,转头上下打量她一圈,点了点头:“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荀将军,本王早派人留意你们动向,今日赶来相迎,却不知你们在这山顶是在做什么?”   荀绍自然不能说公主刚才要跳崖,讪笑道:“公主想来看看山上的题诗而已。”   南康王又看看永安公主,好笑道:“看就看嘛,好端端的哭什么,难不成是舍不得出嫁?”   永安公主抹了抹眼泪,说了些别的岔开了话题,挽着他的手臂便要下山。   荀绍此时还真有些佩服她了,可没几个人在前一刻要跳崖,后一刻就能若无其事的。   南康王和永安公主兄妹相携下了山,荀绍又嘱咐在场的侍卫宫女不可将刚才在山顶发生的事传扬出去,否则一定军法处置。   众人喏喏应下,不敢违逆。   她遣退了在场之人,只留了那两个从崖下跃上来的人在场。这二人穿着禁军服饰,但无论身手还是反应都比其他禁军高出许多。   荀绍走到栏杆边上看了看,山崖边上有绳索钩子,她转头问道:“你们俩还挺机灵的,怎么下去的?”   左边一个拱手道:“回将军,我们二人是从山腰绕过去的。”   “事先还准备了钩子?”荀绍又瞥一眼那钩子,笑地有点儿冷:“这不是禁军用的东西吧,你们二人什么来路,倒挺有江湖做派的。”   二人连忙跪下,齐齐道:“将军恕罪。”   “恕罪?说,怎么混进禁军里来的?”   还是左边那人开的口,他看了看荀绍神情,低声道:“是宁都侯不放心,安插了小人们在队伍里,必要时可以相助将军。”   荀绍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可有凭证?”   那人从怀中摸出令牌,双手呈上:“宁都侯说若暴露身份便拿这个给将军看。”   荀绍结果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的确归应璟所有,她想了想,又问:“听你刚才的口气,宁都侯安插的还不止你们两个?”   “是,宁都侯为防万一,各个方面的好手都找了一些。”   荀绍微怔:“他有心了。”   接下来的路有了南康王在,就好走多了。永安公主的确与这个哥哥感情深厚的样子,有南康王安抚,她一路上情绪都很稳定,只不过也没再跟荀绍说过话。   大约来了这出之后,多少都有些尴尬吧。   荀绍考虑着要不要趁机提出提前返回,她觉得公主心思聪慧,多半已经知道自己和应璟的关系,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叫她更加不快,不如回去再请陛下派别人过来。   可南康王也真是够热情,她还没找到机会开口,他便亲自过来与她讲述南康郡中的风土人情,力邀她多住些时日,也好多陪陪公主。   盛情难却,荀绍只好答应。   到达南康郡中正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南康王摆下宴席,在王府大宴宾客,为永安公主和定远将军接风洗尘。   荀绍虽然是个酒鬼,却偏偏不喜欢南康郡的酒,觉得口味太过寡淡,所以今日端坐在席间也显得格外矜持。   南康王在诸王之中地位尊贵,与先帝和永安公主乃是一母同胞,但为人性情淡泊,颇有儒雅文士风范。荀绍与他相处总会不经意想到周丰意,不过他比起周丰意来,又多了几分锐气。   宴席结束,南康王对荀绍道:“本王为荀将军安排了几个好地方,还请将军明日一定赏光前去游赏。”   荀绍实在没心思再在这里待下去,讪笑道:“殿下一片好意,末将感激不尽,只是末将性子游散,不敢劳烦殿下,不如末将自己去四下走走吧。”   南康王笑了笑:“也好,荀将军怎么觉得舒服便怎么来吧。”   荀绍道了谢,觉得南康王实在是个平易近人的贵族。   她的想法是,南康王一片好意,若是由他安排,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的游玩,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都。陛下只给两月时间,除去来回赶路,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何况公主又是这般情形,她还真不敢留太久,只想着尽快将公主带回去,好好送进宫里去就算交差了。   第二日她就真的只带了几个随从就在南康郡中闲逛起来。这是富庶之地,比起荒凉的西北来,简直叫人眼花缭乱,洛阳比起这里也不过就是多了些帝王气象罢了。   最近就快到中秋,往来贸易似乎也很活跃,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贾都蜂拥而来,带来精美的布匹美食。   荀绍看见街上来来去去还有很多贩马的商人,很是意外,这地方当真富裕到如此地步,连马也供不应求。   晚上她给竹秀写信报了平安,又给应璟写信,说了些南康郡中的见闻,并将公主那日在山中的事说了。她还是老样子,即使二人现在关系今非昔比,她还是对应璟出手相助的事道了谢。   洛阳城中,月寂无声。   应璟将手中的信又读了几遍,实在是很难将信中荀绍那大大咧咧的情意读出深情浓烈来,惟有叹息。   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有些斤斤计较,可关键是计较完发现,她可能连察觉都未曾察觉到呢。   他失笑摇头,将信中最后几行又细细看了一遍。   “南康王……”   公主最后要见的人是他,让应璟忽然觉得,以前自己似乎忽略这个藩王了。   他自嘲的笑笑,提笔回了封信,叫范一统送出去。   范一统接过信时不自觉地嘀咕了句:“这么快就写好了啊。”   应璟道:“那当然,就说了句我想她,叫她早点回来嘛。”   “……”范一统尴尬地老脸通红,公子你这种话其实不用让属下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头顶青天又回来啦~~~~~   你们太坏了,个个都拿我寻开心,可是怎么办呢,这次我真的只是单纯的出去办事,你们是不是很失望?啊哈哈哈╮(╯▽╰)╭ ☆、第四五章   虽然夏季将要结束,地处南方的南康郡中还带着残留的暑气,这暑气中又含着北方感受不到的湿气。荀绍很不适应,有些水土不服,连着几日都怏怏地没有精神。   南康王得知后特地命人寻了个会做西北菜的厨子过来。可惜他不知道荀绍的嗜好,她真正需要的是一坛好酒啊。   荀绍找了个机会偷偷去了一间外地人开的酒家,终于喝到了西北烈酒,感觉那不适之感去掉了几分。喝得正开心,忽听一阵叫好声,一个布衫老人走到了酒家中间搭的台子上开始说书,她放下酒盏,托腮去听。   这老人开场便说了个男情女爱的故事,还是贵族人家的故事。男方是个王公贵族,女方是个小官吏之女。双方身份悬殊,彼此却深情厚意。后来小官吏的上级出了事,他一家也跟着受了牵连,被罢官远放。小官吏的女儿受不了艰苦,身染重疾,不久病逝。王公贵族十分伤心,为其守孝三载,这事过去七八年才在家人催促下成了婚。   世上痴男怨女多的是,荀绍觉得这种故事一点也没有烽火燎烟战场杀敌来的带劲儿,所以听着听着就没了兴致,直到最后那老人说道:“大家可知这王公贵族是哪位?”   她瞬间来了精神,这么说来,此人就在朝中?   客人们喧闹成一片,催促老人快说,他抚着胡须笑道:“看来你们当中有许多外乡人啊,这王公子弟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南康王啊。”   荀绍颇为诧异,不过想一想南康王那儒雅模样,的确也像是个痴情种子。不仅痴情还大肚,像他这样地位尊贵的人,有谁乐意自己的私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拿出来说笑逗乐的?荀绍对他的气度很是钦佩。   南康王实在好客,觉得是自己怠慢了贵客,荀绍才会不适,没两日又特地设宴款待。这次因为没有再请别人,永安公主也大大方方露了面。   荀绍坐在公主对面,时不时看她一眼,见她又恢复如常,连南康王与她说笑时也应对自如,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   酒过三巡,荀绍见南康王和永安公主都兴致不错,觉得是个好机会,便想趁机提出返回都城的事。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嘹亮急促的“报”。   荀绍放下筷子,就见一名士兵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在南康王面前跪下道:“禀告殿下,洛阳快马信件送到,急召荀将军回都。”   南康王看看荀绍:“看来都中是有急事要荀将军回去处置,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荀绍搁下手中筷子:“实不相瞒,末将目前还替大将军担着日常事务,可能是这个缘由吧。”   “原来如此,说起来本王与大将军也是旧识,多年未见了,不知他现在如何啊。”   荀绍倒没想到他和周丰容还有层关系,怕他误会,忙道:“殿下放心,末将只是暂时代大将军履行职责,料想他也快回都了,马上他便能官复原职。”   南康王笑了笑:“本王没有其他意思,荀将军可别误会。”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顿饭便成了送别宴。永安公主没有收到诏令,她也没说要回去,南康王便趁机对荀绍说稍后自己会亲自送她返都。   荀绍对此倒不担心,反正都城里既然下令召她回去,必然还会派别人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总算是松了口气。   公主至今没有再跟她说过话,第二日她出发之前,却亲自前来相送了。   荀绍依照礼节跟她告别,刚刚翻身上马,她忽然道:“代本宫向子岸道个别吧。”   她这话说得很轻,但语气很坚决,荀绍称了声是,心中竟有些许怅惘。   她这声道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快马回都,一切如旧。   快到洛阳城门口时,远远看见前来迎接的车马。荀绍接近时,车内探身而出大袖宽袍、神清骨秀的应璟。   “本侯在此恭候多时了,荀将军总算回都了。”   荀绍笑着回了礼:“有劳宁都侯相迎了。”   “将军何必客气。”   二人极尽客套,可一避开众人,应璟便含笑低语了句:“我已在府上备好涤秋醉了。”   荀绍瞬间双眼放光:“当真?”   “骗你干什么。”   “可是陛下急召我回都,应当是有要事,我去不了你府上了。”   应璟低笑两声,请她登车:“好端端的陛下如何会召你回来,那是我捏造的借口,你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好了,南康郡也会派人去的。”   荀绍觉得他真是胆大包天,忍不住低斥了句。他无奈回道:“就快中秋了你不知道?”   “那也不能乱来。”   应璟听得出她是为自己着想,笑了笑没再多说。   宁都侯府里早已准备妥当,荀绍到时酒菜都已上了桌。范一统进来禀报说已经去荀府和竹秀说过,请她放心在这里用饭。   荀绍也有段时间没和应璟见面了,何况还有心醉神驰的涤秋醉,二话不说就坐了下来。   应璟坐在她身边替她斟酒,问了些南康郡中的见闻。荀绍想起酒馆中听来的那个故事,觉得很值得一提,便跟他说了。   “南康王倒是个痴情人,不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应当有印象才是。”   荀绍打趣道:“难不成你还要去将那个小官吏的案子翻出来再看一遍?”   应璟其实最近已经将南康王此人给摸索了一遍,却也什么都没说,忽而话题一转,问她道:“此次公主险些跳崖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荀绍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我一路上便在提心吊胆,果然叫我猜中了,好在没出事。”   应璟替她夹了筷子菜,淡淡道:“我换个问法好了,公主忽然说要出远门,那么常人第一反应便是此行不寻常,半路不知会不会出差池,是也不是?”   荀绍点头:“我便是这么想的。”   “那若是公主一路都很安分,什么也没做,平平静静地去了南康郡呢?”   “那我便觉得更奇怪了,还会担心后面是不是有更大的事要发生……”荀绍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你的意思是,公主不是真要跳崖,只是做给我看的?她故意弄出事端来,反而是想让我觉得符合常理?”   应璟若有所思:“我也不好断定,公主心思深沉,而且你看她对太后的态度便知道她很能忍耐,她应当不会轻易寻死,何况若真要寻死,也不用千里迢迢去武昌郡里的深山啊。”   他这么一说,荀绍便想起公主跳崖后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微微发凉。   应璟看到她神情,笑道:“你放心,我已有了打算,否则也不会叫你回来。”   “你有什么打算?”   “吃完饭再说吧。”   吃完饭也说不起来,因为荀绍已经醉了。   倒不是她贪杯,实际上自从上次醉过一回,她便学乖了,对涤秋醉这种后劲足的酒开始便先自己警戒了一番。可今日不过饮了几杯便晕乎乎地伏案睡着了。   范一统很纠结,站在一旁眉头皱成了川字:“公子,这样真的好么?”   “你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就行了?”应璟说完起身打横抱起荀绍,朝房间走去。   第二日荀绍被一阵说话声惊醒时,头还有些昏沉。正要坐起来,警觉地感到身边有人,她转头一看,竟然是应璟,只穿着单薄的中衣,领口还敞着一大块肌肤。   “你……”荀绍低头看看自己,也是衣裳不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我们做什么了?”   应璟笑着拥住她:“什么都做了啊。”   “……”   正不知所措,外面说话声又大了一些,有脚步声传了进来,荀绍下意识想下床躲避,人却被应璟牢牢抱着,就这间隙里,已经有道小小的身影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舅舅,呃……呃?”幼帝好歹是宫里生长的,看到这种画面第一反应是双手捂眼睛,可荀绍看过去时,发现他分明十指张开在偷看呢!   “陛下……”应璟赶紧披了外衫下床行礼:“是臣莽撞,昨晚与定远将军酒后乱来……这……臣实在惭愧。”   荀绍根本没弄清眼下是什么情形,昨晚明明好端端地说着南康王和公主的事,怎么转头就从他床上醒了过来?她越想越不对劲,再看应璟这前后不一的嘴脸,便料定自己是被他给阴了。   幼帝被应璟请去了外面,荀绍匆匆穿戴完毕,出去见礼,负责领幼帝进来的范一统机灵地先溜了。她抬头,就见幼帝端坐在桌旁,一本正经对应璟道:“此事的确不光彩啊舅舅,不过怎么办呢,事情都发生了。”   应璟的语气懊悔不已:“臣生为男儿,自当负责,可定远将军对臣无意,只怕要委屈她了。”   幼帝便转头劝说荀绍:“荀将军就不必坚持了,大错已经铸成,难道要传出去沦为笑柄吗?你除了舅舅也嫁不了别人了啊。”   荀绍越来越弄不懂应璟,他明明答应了自己再考虑考虑,怎么忽然就设了这么个烂局让她钻?幼帝必然也是他故意派人引来撞见这幕的。她琢磨着应璟必然是有什么计划,心里有些不大痛快,连幼帝的话也没搭理。   幼帝只道她是害羞尴尬,人小鬼大地跳下凳子道:“朕先回宫了,毕竟是舅舅的婚事,朕还得去与母后说一说。”   应璟叹息道:“臣做出这种事来,太后知晓怕是要大动肝火了。”   幼帝到底还小,处理这种事难免有些荒唐,也没顾上怎么安抚荀绍,只说会替应璟说话,便匆匆回宫了。   想来也是被刚才那幕刺激了一下,才这么急着跑回去,恐怕还得跟铃铛去悄悄说一说。想到这点,荀绍觉得心里的火气又旺了几分,转头就走。   应璟连忙上前拉住她,她怒气冲冲道:“你最好给我找几个像样的理由!”   应璟满脸赔笑,“今日这事的确是荒唐,但对你我婚事却有快刀斩乱麻之效。有陛下做主,出于颜面着想,太后也会点头。她因为我对你防范愈深,所以你得表现得不情愿,越不情愿越好,以后她对你便只会拉拢,不会打压了。何况如今公主出嫁大局已定,你我之间再无阻碍,彼此有意又何必再拖呢?”   荀绍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他忽然将她弄回来,昨日还谈着公主和南康王的事,今日便要与她谈婚论嫁,只怕还有别的安排,但显然他不想告诉她。   “借口!”   应璟低笑:“你说对了,这些还真都是借口,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我想早点娶了你呗。”   荀绍仍旧带着不悦,避开他接近,皱着眉,想想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那昨晚你我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应璟暧昧地笑了笑:“这种事,光天化日叫我如何说得出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范一统:荀将军表现的不过火,这是不是说明我家公子没事了?   竹秀:呵呵,秋后算账没听过?当我家女公子吃素的么!   曹敦:喜闻乐见,呵呵……╭(╯^╰)╮ ☆、第四六章   寿安宫里的东西被砸了个遍,太后的气还没消。   之前她认为是荀绍勾引应璟,但中间有些事情看起来模棱两可,如今她就快认为二人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了,又成了应璟勾引荀绍。   太后认定这其中必有猫腻,偏偏应璟是她应家人,她就算心里对他有一肚子不满,如今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该维护的还该维护,更何况还有个幼帝在旁边替他游说。   她平息了一下怒火,叫来郭公公传了懿旨,为应璟和荀绍赐了婚。然后转头又去找东西砸了。   这不是什么好听的事,自然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赐婚的旨意也没在朝堂上公布。   不过朝中是遮掩不住消息的,一夜之间大小官员便知道了此事。要说议论,自然也有。毕竟当初大家都以为公主一定会嫁给宁都侯,谁曾想短短数月,公主同意外嫁,宁都侯被赐了婚。众人也只能感慨叹息世事无常了。   消息传到荀府,竹秀比谁都高兴,她不知内情,还以为荀绍最近立了功劳被太后赏识了呢,拉着荀绍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嫁女儿呢,这么千叮咛万嘱咐的。”荀绍从宁都侯府回来后就没好脸色,但见竹秀高兴成这样子,又觉得好笑,想想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也难怪她总将自己婚事挂在嘴上。   竹秀怪她不识好人心,一边嘀咕着要找管家去招几个手巧的绣娘入府来绣些锦被罗帐做嫁妆,一边朝外走了。   荀绍独自坐在房中,将诏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想到,远在南康郡中的永安公主若是收到消息,不知会作何感想。   就快到中秋,天气却不是很好,这几日一直在下雨。   坊间有人将荀绍三桩姻缘编成了趣谈,传得沸沸扬扬。   “都说事不过三,此次若是还不成的话,那荀将军看来是要做一辈子老姑娘喽。”   荀绍倒是听说了这种话,不置可否,只是连着好几日早朝都被诸位大臣观瞻,心里才说不出的窝火,再看看始作俑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着好几日都没理睬他。   秋天的气候反复无常,晴了两天,又下了一场大雨。   荀绍一早起身,和往常一样上朝,出门时却见有人骑马立在大门外,有些意外。   天色昏暗,她走近才看出那人是谁,诧异道:“大将军?你回都了?”   周丰容似刚回神,顿了顿才应了一声:“嗯。”   “你在这里多久了?”   “刚到。”   荀绍琢磨着他一早便来找自己,必然是为了职位的事,忙道:“大将军放心,你既然回来了,末将这便上呈陛下,请他让你官复原职。”   周丰容这次隔了许久才又“嗯”了一声。   荀绍笑道:“既然赶巧了,待末将牵马,与大将军一起上朝吧。”   “好。”   天光熹微,二人策马同行,一路都相顾无言。荀绍已经很努力了,但对着周丰容这种冷冰冰的性子,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快到宫门口了。周丰容忽然停了一下,开口道:“听说荀将军与宁都侯好事将近了?”   荀绍勒马转头,讪笑了一下:“大将军知道了啊。”   “嗯。”他垂眼道:“我还有些事,荀将军先入宫吧。”   “啊?那好吧……”荀绍觉得跟他说起自己的婚事实在很尴尬,既然有机会走,赶紧二话不说就溜了。   她前脚刚走,周丰意后脚就到了。   “大哥,我昨日收到你回都的消息,等了你一晚上,你去哪儿了?”   周丰容没做声。   周丰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朦胧晨光里依稀能看出那是荀绍,他皱眉道:“你该听说她和宁都侯被太后赐婚的事了吧?现在若是说后悔可晚了。”   应璟也明白这次的事惹了荀绍不快,恰好中秋佳节到了,便派人去请她来府上过节。   荀绍自然不肯,竹秀好劝歹劝也没用。结果当天应璟就带着东西自己上荀府来了。   礼品大多是给竹秀的,他嘴甜得很,张口便叫嫂子。竹秀双手拍拍脸颊,夸张道:“哎呦天呐,堂堂国舅爷叫我嫂子,觉得好有面子呀。”   荀绍抱着胳膊在旁冷哼。   应璟装作没看见,亲昵地和竹秀话家常,跟早就是一家人似的。   “我还在想荀府女婢太少了,婚事也不知道准备的如何,过些日子婚期定下,我跟阿绍也不能常见面了,若有哪些地方需要人手,嫂子你可千万要开口,不要客气。”   竹秀笑颜如花:“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荀绍已经无力冷哼,只能垂头叹息了。   晚上吃饭时,荀绍是硬被竹秀塞着坐到了应璟身边,本也不想给他面子,起身的刹那却听他喜滋滋地道:“这么多年孤家寡人,总算今年能吃个团圆饭了,这感觉可真像极了当初在西北我在荀将军府上时的光景啊。”说完他便自然而然扯住了荀绍的手:“阿绍,以后你我得相互扶持了。”   她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大约是被那句“相互扶持”给说动了。   竹秀见她总算有点好脸色了,趁机对应璟道:“待会儿我领你们去看看我准备的东西,我对中原礼节不熟悉,万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可得告诉我。”   应璟笑眯眯地说了声“好”。   南康王府里此时也在设宴,永安公主坐在席间,捏着酒盏一言不发。   南康王看了看她灯火下的脸色,无奈道:“永安,不是五哥说你,那个应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惦念?”   “五哥又何必说我,你自己也下过深情,最懂这是何等滋味。”   南康王愣了愣,继而失笑:“说的也是。”   永安公主抬眼看他:“五哥有何打算?”   “我有何打算你不知道?你若不知道,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见我了。”   永安公主笑了一声,满含嘲讽的意味,手中酒盏撰得更紧:“也罢,我若不得,宁可毁之!”   竹秀带着荀绍和应璟走在回廊上,刻意拉开一大段距离。   廊上没悬灯火,荀绍平常也不在意,今日应璟在旁却不断提醒她看路,她反倒有些不耐烦:“放心好了,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娇弱,就算跌一跤又如何?”   应璟低笑着跟她咬耳朵:“不如何,但我会心疼啊。”   荀绍耳根烧的火烫,干咳几声,悄悄去看竹秀,好在她离得够远。   应璟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我自然知道你不娇弱,但你我以后是要相互扶持走一辈子的,若是这些小事都不知照顾你,遇到大事还得了么?”   这话说得极其熨帖,荀绍心中暖暖的,之前那些不快总算是烟消云散了。   竹秀打开厢房的门,一进去就是满眼大红色。竹秀头一回笑得赧然:“真是的,居然叫我这个做嫂子的来问未来姑爷嫁妆准备的对不对,实在有些丢荀家的人啊,哈哈……”   荀绍抽了抽嘴角:“知道丢人你还说出来啊。”   应璟笑道:“无妨,其实我也不是太了解,回头我叫一统派几个嬷嬷过来照应着就是了。东西不重要,都是些充脸面的,只要当日你们家将军上花轿就行了。”   竹秀哈哈大笑:“你放心,她不上我会押着她上的。”   三人接着又去书房坐了一会儿,竹秀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走了。   应璟翻了翻荀绍的书案,发现她实在懒得很,只怕平常只知道练武,这里就没来过几次。他忽然抬头问:“我听说嫁衣得新娘自己绣,你会么?”   荀绍翻白眼:“你说呢?”   “总得意思意思绣点东西,绣娘绣花,你总该绣片叶子吧?”   “呵呵,我只会把绣花针当暗器用,你又不是不知道。”   应璟朗然笑了几声,忽然走到身后一把搂住了她,“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你穿嫁衣的模样了。”   荀绍有时对他这些甜言蜜语真的是无法招架,皱着眉,有些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自从太后松口赐了婚,你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呢?”   “是啊,反正都要成亲了嘛。”   应璟的脸贴在她颈边,原本温存的气氛渐渐暧昧起来,他的手也有些不安分,顺着她的腰轻轻摩挲,唇印在她颈边。荀绍觉得麻痒,扭头想要回避,却被他正面抱了个正着。他的唇贴了上来,分外热切,手牢牢扣着她的腰贴向自己。   荀绍有些昏昏沉沉地找不着北,忽然感觉人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回神时是被冷风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他抱出了书房。没等她细想这是要去哪儿,他已经找到她的房间,径自抱着她进了门。   荀绍挣扎着跳下来,没好气道:“你对我们荀府还真是了如指掌。”   应璟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门边,声音低沉的醉人:“阿绍,我有些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国舅,你在人家家里这么禽兽,你家里人知道吗?﹁_﹁   PS:推荐九哥的现言,欢迎收看:   《旧欢如梦》    ☆、第四七章   荀绍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推到床上的。   唇被堵着,连手也被轻轻扣着。应璟的动作很温柔,但又含着强势,荀绍对这种事一知半解,不知不觉便陷入了被动。灯火下他的脸和甜言蜜语都是蛊毒,叫她不知不觉就沉沦其间。   应璟的手指挑开她的衣襟,一点一点探进去,带着微微的酥麻,她想要避开,却被他压得死紧。   “怎么,你一个做将军的人还会怕?”应璟笑着展臂,放下了帷帐。   烛火隔着帷帐看来尤为朦胧,荀绍的脸微微泛红,转头瞪他,却见他已经除了外衫,身上只披着薄薄的一件单衣,胸襟敞着,近在眼前,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胸膛来,又连忙转眼避开。   应璟有意逗她,指尖沿着她的脸颊轻轻划下去,抚过她的脖颈,掠过她的锁骨,微微低头,轻声叫她的名字。   荀绍故意不应声,却抵挡不住身体带来的反应。她长期练武,身材虽然看着纤瘦却很结实,应璟的手掌所过之处像是点了火,一寸一寸叫她融化。待那手掌抚上她胸口隆起时,换来她一声低低的抽气声,接着又是不自然地想要挣扎。   应璟有些好笑,含着她的耳垂软化她,另一只手抽开了她腰间的束带。软罗锦帐,她像是池中青莲在夜间悄然绽放,衣衫半褪,除了神情不自然之外,比起平常来不知多了多少风情。   应璟的吻从耳垂落到她唇边,轻轻碾压,带着挑逗的意味。身下的荀绍几乎已经与他坦诚相见,他的手掌四处游走,渐渐挑起她的情绪,听着她从唇齿间逸出低低的呻.吟来。   荀绍不自觉地攀住他的背,身体里有种越来越明显的骚动,在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形容时,忽然有手指侵入了她身体的隐秘,她一声惊呼咽在喉间,应璟的唇又贴了上来。   感觉犹如排山倒海,带着她无法掌控的可怕,等她从其中挣脱,回归清醒,另一波又潮涌般袭来。她的手指紧紧揪住床单,听着身上应璟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感觉他似乎也有些失控了。   她感觉自己的腰被托了起来,应璟几乎要与她重合在一起,坚.挺一分一分送进来,撕裂的痛楚分外清晰。   荀绍连重伤都熬得过来,这点痛楚自然也二话不说咬牙忍着。原先的尴尬到了此时已经烟消云散,荀绍被应璟紧紧搂在怀里,耳边听着他粗重的喘息,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渐渐竟有几分如鱼得水的快感。   世间的事竟这般奇妙,曾经的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和应璟这般亲近,水乳.交融,携手白头。   但有时感觉也并非如此温和,他们像是身在只有彼此的战场,敌攻我守,敌守我攻,甚至互相扑杀,谁也不甘示弱。   一战方休,应璟忽然扶着她的腰坐起,荀绍搂住他的脖子坐下,惊呼一声,身体里涌出更深切的感受,她几乎难以自抑,埋首在他颈边,手指打乱了他的发髻,拂过他背时,摸到细微的汗珠。   “应、应璟……”这感觉太过浓烈,荀绍竟有些慌张。   “嗯?”应璟的声音已经变了味道,荀绍听得心中一颤,只觉酥麻入骨,忍不住照着他轻轻滑动的喉结啃了一口。   不想他竟出奇的激动,扣着她的后颈又叼住了她的唇,重重的吮吸,鼻息间呼吸粗重,身下动作更是雷霆万钧。   荀绍感觉自己落入了深潭,沉沉浮浮,只能偶尔露个头吸口气,能做的就是紧紧搂着他不放手。   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只剩下月光微弱,想必是后半夜了。   应璟的进攻终于停了下来,微微喘息,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肩头。荀绍忽然翻身压在他身上,便听到他一连串的低笑:“将军好体力,几回了?这是要榨干本侯么?”   荀绍啐了他一口:“我是叫你别乱动,这次再不许乱来了。”   应璟又笑:“是是是,都听你的。”   荀绍想想不放心,干脆就这么伏在他胸口压着他睡了。应璟一手揽着她,替她盖好被子,的确安分了下来。   第二日睁眼时荀绍吓了一跳,早已日上三竿,她翻身坐起,忽然想起中秋佳节有三日休沐假期,今日用不着上朝,这才又放心地躺回去。   应璟已经不在房中,她穿戴整齐,悄悄拉开门看了看,婢女们来来去去都很正常,也不知应璟是怎么走的。昨晚定力不够足,被应璟一蛊惑就被吃干抹净了,若是他走的时候惊动了府里的人,她的脸可就丢尽了。   没一会儿婢女来请她洗漱用早饭。到了前厅,竹秀早坐着了,乐滋滋地对她道:“国舅真够意思,一早就派了几个嬷嬷过来了,嫁妆的事我不用烦了。”   荀绍干笑两声算是应答,心想还好,这样子应该是没被发现。   应璟回到府中时,恰好有西域的信函快马送到。寄信的人是曹敦,他前些日子收到荀绍自南康郡中的来信,看到她说南康郡中买卖马匹的事,便去信曹国询问了一些事宜,此时刚好得到回复,果不其然这些马都是从西域贩卖过来的。   难怪他总觉得曹敦好像知道许多事情的模样,这感觉在之前魏国使臣被杀,曹敦出面作证时便有了。   看完信,应璟喝了口浓茶,伏案写了好几封信,封好后交给范一统,让他分别寄出去。   范一统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是又有什么安排了,也不多话,麻利地出门去办了。   应璟忙完这些也没闲着,又叫来管家询问婚事筹备的进程,想起荀绍那人,笑道:“那几个嬷嬷只怕不够用,你再挑几个有耐心脾气好的绣娘去荀府,务必叫她们教会荀将军绣嫁衣。”   管家憋着笑连连点头,出门之前忽然问了句:“公子脖子受伤了吗?可要传大夫来?”   应璟顺着他的视线伸手摸了一下喉结,立即会意,拉了拉领口:“没事。”   三日休沐很快便过去了,荀绍早朝时借口天凉在官服里穿了件胡服,领口竖起,遮挡了不少心虚。   到了宫中一看,一贯做足了文人派头的应璟今日也是一身胡衣,束身矫健,犹若当初为将时一般。荀绍正看着他,他忽然也转头朝她看了一眼,还笑了一下,她顿时就有些耳热。   大将军周丰容出列将在西北秦城的情形都一一上呈给幼帝知晓,荀绍见状便提议将大将军之位奉还。   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交接,大臣们此时看他们二人却是津津有味,有的还要连带宁都侯的反应也关注一下。   不得不说,荀将军是个奇人啊,这一个朝堂上,三个最有权势的男人都与她有过关系,啧啧,当世豪杰啊当世豪杰。   幼帝见大家窃窃私语,以为在讨论大将军的职务该不该归还呢,哪里知道他们是在八卦,还特地点了几个人问了意见。   结果自然是没有意见。   幼帝点点头:“那定远将军就将大将军事务移交回去吧。”   荀绍跪下接了旨意。   退朝时,周丰容朝荀绍走了过去,却见她双颊微红,只顾埋头走路。他转头一看,应璟含笑的脸刚刚转过去。   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他见过战场上的荀绍,打翻了起初的印象,以为那就是真的她了。今日方知原来她也会娇羞,她有不输男儿志气,却也有寻常女儿态。   他忽然想起周丰意的话来,得知她和应璟被赐婚的消息时他正在回都途中,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竟然快马加鞭连夜赶了回来。却没有回府,就在荀家大门外枯站了一晚上。   就算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更无任何立场可说。   “大将军。”   他回神,荀绍正站在面前:“险些忘了正事,末将这便回去将这些日子的事务的卷宗送去大将军府。说来惭愧,末将疏懒,有许多事情都还耽搁着没做处理,还请大将军见谅。”   “无妨。这次的事责任在我,反倒数次连累荀将军,我该说声见谅才是。”   没想到周丰容会说这种话,荀绍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他今日脾气这么顺,应当适合谈事,她笑了笑又道:“恰好末将还有件事要与大将军商议,边走边说吧。”   应璟已经先一步走了,他对荀绍为人了如指掌,自然不担心她会吃回头草。荀绍似乎也压根没想过应璟会因此吃味什么的,在她看来公事就是公事,与私事半点沾不上边。   她以周丰容为尊,稍稍落后半步跟着他走,一面道:“此次军中瘟疫,恰好爆发在中原四郡,这四郡的兵力如今还是末将从西北调过去的,对中原不熟悉是其次,也削弱了西北兵力。大将军看要如何是好?”   周丰容道:“我已下令将秦城内痊愈的士兵都调回中原四郡,但此番受了不少损失,想来还需再行征兵才是,不过好在四郡处在腹地,如今国家安宁,倒也不用担心。”   荀绍点了点头:“既然大将军都安排好了,那末将就放心了。”   南康郡内,南康王正对着地图浅笑,儒雅端方,连说出来的话也分外温和:“这四郡兵力总算是被削弱了,可叫本王等了好久。”   “看来我暂时不用回都了。”永安公主在旁闲闲端起茶盏,吹了一下上面的浮叶:“再回都时,也不知是何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联:吃肉留言有节操   下联:吃肉留言有道德   横批:和谐社会╮(╯▽╰)╭ ☆、第四八章   婚期已经定下,幼帝批了假,荀绍这些日子不用上朝,每日努力地压着脾气跟嬷嬷学习绣嫁衣上的纹样。   终于有一日嬷嬷忍不住了,看着她越来越黑的脸色,讪笑道:“将、将军不必勉强,宁都侯交代过了,绣一点意思一下图个吉利就成。”   荀绍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那还差不多。”   没了她的掺和,反而进度快了,嫁衣很快就制好。竹秀迫不及待地叫荀绍穿上试试,她拗不过,只好披在身上看了看,竹秀连连点头说好,原本好好地笑着,却忽然转头抹了抹眼泪。   荀绍不用问就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死去的哥哥。   若是父亲和哥哥还在世,此时知道她要嫁的人是应璟,不知道该吃惊成什么模样,当初他们可算是水火不容啊。   她心中感慨怅惘,面上却故作镇定地岔开了话题,总算让竹秀的眼泪止住了。   虽然这些日子没上朝,荀绍却知道朝中的事情。听说幼帝派了黄门侍郎再率一千禁军,前往南康郡迎接公主归都待嫁。   她隐隐觉得不安,公主显然还没放开,这一回来,自己和应璟就要办喜事,只怕她心里会不痛快。   可是很快又传回了新消息,侍中带的人还没到南康郡就没了消息。   幼帝对此自然不悦,派大臣出去办事,还没办好人却不见了,这算什么。他又派了都中将领前去,这次是人走到半道忽然快马赶回,带回了举朝震惊的消息。   明朔二年九月,南康王扣押侍中,拒绝护送公主返都,于南康郡中细数宁都侯应璟十大罪状,包括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错断冤案、逼迫公主外嫁等,高举“清君侧”大旗,发兵三十万,北上洛都。   应璟毕竟长袖善舞,在谁面前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南康王忽然发难,罪状虽然喊得够响,却也只在朝中有些影响。坊间一片哗然,如何相信那个君子端方的国舅会是这种乱臣贼子?   再说了,史上哪有这般大公无私的良臣?南康王的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太后本就对这个身份尊贵的藩王不放心,此时更是提心吊胆,连忙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   老丞相十分机警,提议一面下令沿途守军抵挡,无论如何坚决不能让南康王率军北上,一面派人议和,毕竟是皇室宗亲,能劝退最好。   作为靶子,应璟此时显然不适合发表言论。他也有数,幼帝和太后没有问他,他便也没开口。太后大约是太过慌张,也没有时间来理会他,反倒说了荀绍几句。   “定远将军上次陪同公主去南康郡,难道就一点都没看出端倪?”   荀绍因为婚事的事没有受诏在场,应璟怕太后误会,解释道:“太后息怒,其实定远将军当时回报了南康郡中马匹买卖一事,是臣没有引起重视,也没细查。依微臣之见,此事南康王必然早有安排,微臣不过是他用来反叛的借口,甚至中原四郡士兵突发瘟疫一事也是他幕后主导,如今他北上这一路若是恰好走的那四郡的路线,那便证明微臣的猜测没错了。”   太后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最后还是采纳了丞相的建议,南康王尚未被直接定义为叛军,但幼帝已经下旨,沿途所有守军需严密防备,绝对不可让三十万兵马进入洛阳。而派去和谈的正是和南康王有交情的大将军周丰容。   周丰容这一去便是十数日,没有传来半点好消息,而南康王的大军却还在继续前行。应璟没有猜错,他的确走的就是那条路线。   晋兴、襄庸、淮南、武昌这四郡是直上洛阳最近也最便利的路线。因为之前刚爆发过瘟疫,四郡军队力量被削弱了许多,这三十万南康军沿途北上,虽然受到了抵挡,但南康王谋反是早有所图,养精蓄锐、蓄势待发,势如破竹,根本挡不住。   九月十六本是订好的出嫁之日,南康军已经压到了豫州境内,直逼洛阳。   荀绍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再准备婚事,一早起身,打算入宫去主动请缨平叛,却被竹秀拦住了。   “你就别凑热闹了,现在矛头对的是国舅,你出面,会被人说成假公济私的。”   荀绍自然明白她是为自己安危着想,只有她这种在婚期将近时失去过的人才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她再了解不过。   “话虽如此,我荀家世代忠良,如今有人企图谋反,岂能坐视不理?若是只因几句口舌之非便畏首畏尾,才叫懦弱。”   竹秀说不过她,无奈道:“实话告诉你好了,现在根本没到开战的时候。”   荀绍不解:“什么意思?”   “我刚刚去了趟宁都侯府,听饭桶说了,现在南康王并没有继续发兵洛阳的意思,反而对朝廷提出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求朝廷交出国舅,只要交人就退兵。”   荀绍难以置信,南康王这么大张旗鼓的发兵就是为了逮应璟?   “那朝廷怎么说?”   “还不知道。”   荀绍左思右想不放心,还是决定去宫里走一趟。   洛阳的九月景色出奇地美,荀绍走在路上,看着沿途繁花锦簇,枫红似火,想到不远处有个虎视眈眈的南康王,这一切有可能毁在战火之中,心情便低落了下去。   她对南康王此人印象不坏,不仅儒雅还痴情,对公主也是一副好兄长的姿态,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反叛。   看应璟到现在都不慌不忙,也没私下提醒过她什么,也许对此事是早有预料的。但就算未卜先知也没用,若是太后真起了一石二鸟的心思,要将他推出去,那他也是没办法阻挡的。   想到这里,她狠狠一甩马鞭,快速朝宫门冲去。   御书房里居然挤满了人,荀绍进去,倒是看到不少应家人,杜衡也在,但并没有见到应璟。   向幼帝见了礼,她没急着开口,想先看看皇帝的态度再说,却听见众人议论的事情居然和大将军有关。   “陛下派大将军前去劝退南康王,本是天大的恩宠,奈何南康王竟然将大将军扣压下来,简直是藐视陛下!”说话的是周家嫡系武将。   杜衡却幽幽道:“陛下明鉴,谁都知道现在南康王的目标是宁都侯,如何会扣押与自己交好的大将军?说不定是另有隐情吧。”   周家势力哄然喧哗开来:“什么意思?你说的隐情是什么?”   “莫非是想含血喷人说大将军通敌叛国不成?”   杜衡肃然道:“这话我可没说,南康王算不算是敌还未知呢,你们倒急着给大将军找罪名。”   “你……”一群武将如何能在口头上占便宜,气得面红耳赤。   荀绍听出了个大概,向愁眉苦脸的幼帝行礼道:“臣有本奏,大将军为人正直,满朝皆知,定不会与南康王勾结。陛下不妨再等一等消息。”   “还是定远将军明白事理。”周家人跟着附和,顺带鄙视杜衡。   荀绍又道:“倒是南康王的条件……敢问陛下有何打算?”   她这么一问,所有人便忍不住将视线投到了幼帝脸上。   幼帝很不自在,干咳了好几声:“咳咳咳咳咳,此事还在商议,宁都侯自称会有决断,朕和母后也在静候佳音。”   老丞相瞥一眼荀绍:“怎么定远将军对宁都侯的想法竟丝毫不知么?”   荀绍知道他老人家脑筋转得快,怕他误会自己是隐而不报,严肃道:“老丞相也知道自古以来的规矩,男女成婚之前不宜见面,我与宁都侯已有一阵子没见过面了,连书信往来也无。”   老丞相扶着胡须点点头:“这样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便又各自退了回去。   荀绍叫竹秀再去宁都侯府一趟,问问应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可竹秀回来说并未见到应璟,他已经入宫去了。   没有收到应璟的消息,却收到了周丰容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密函急送入都,呈交陛下亲启。里面所述与南康王所言并无二致,唯一强调的是南康王并非是在拖延,倒有些像威胁,他说要朝廷交出宁都侯的话是认真的,这其中却是含着桩私怨。   竹秀知道荀绍担心,又去了宁都侯府,在那儿一直等到应璟回来,这次总算带回来了消息。   “婚期只怕要再推一推了。”竹秀说到这个有点不高兴,脸绷得紧紧的:“国舅说了,让你安心待嫁,他已有了计较,已禀明陛下,你且安心就是。朝廷要用你的时候自然会有陛下圣旨下达,你千万不要强行出头。”   荀绍皱眉:“那你就没问他到底有什么计划?”   竹秀咂嘴:“你傻吗?他都说了告诉了陛下,是我这种小民可以得知的吗?”   荀绍抿了抿唇。   十月初六,早霜降了一层,南康王的军队向都城推进了一百里,周丰容仍旧未能回都。   荀绍一早起床,眼皮突突的跳,在这节骨眼上便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洗漱好上朝,只见晨光微亮的大街上迎面走来一队禁军,当中马车华贵,她打马走近,却被禁军拦住,连她身上官服也视而不见。   她皱了皱眉,还以为是哪个爱摆架子的官员要出行,也没放在心上。   等到了朝上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幼帝当堂宣布道:“宁都侯自认南康王起兵之事罪责在自己身上,主动要求前去和谈,国之肱骨,家国为先,朕感佩在心。”   荀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南康王对宁都侯有私怨,岂可让他孤身涉险?   比起震惊,更多的是后悔,若是知道当时车中的便是应璟,她可能当场就拦下他了。   幼帝显然早有准备,未等应家人和其他臣子发表任何意见,匆匆喊了声“退朝”便走人了。   回到府中,竹秀追着荀绍问情形如何。   她说了声“没事”,回到房中,对着压在箱底的大红嫁衣看了许久,又默默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揪住日更君的耳朵总算把他拖出来了,周末愉快啊亲爱的们~~╭(╯3╰)╮ ☆、第四九章   南康王扎营的大帐里供奉着一座牌位,上面却没有名讳。   从得知应璟主动前来的消息后他就在牌位前站着,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犹如眼前人还在人世时一般。   多年前他还是个长在深宫里的皇子,每日过着察言观色左右逢迎的生活。   那日宫中设宴,他在母后宫中,大臣家眷前来拜见,他来不及退去,便去了屏风后回避,恰好站的位置看到了末尾一个身着鹅黄衣裳的小姑娘。   她顶多十三四岁的模样,垂着头站在那里,像是很怕生。他百无聊赖,就这么盯着她看了许久,后来那姑娘不经意间抬了一下头,蓦然和他的视线撞了一下,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他捂住嘴,险些笑出声来。   这件事不过是一个片段,年岁渐长,很快就抛诸脑后。   直到那一年春日狩猎,他猎了只狐狸,从上林苑径自打马去了洛阳街市,要找个灵巧的师傅给母后做个围脖,经过闹市时却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已有两三年未见,照理说此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姑娘却好像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俏生生的脸,依然是纤瘦的身段,甚至依然穿着件嫩黄的衣裳,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但人家显然已经记不得他了,她由一个婢女陪着,没有戴帷帽,也没有其他随从,看起来竟有几分落魄。   这实在是不公平,在你还记着对方的时候,对方却根本未曾将你放在眼里。   他决定捉弄一下她,遂打马上前叫住婢女,不想这一开口竟然就结下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千金,连当初入宫也是被人家顺带着领进去的,甚至现在越来越窘迫,父亲忠厚老实,官场却诡谲多变,跟对了势力飞黄腾达,跟错了人便永无翻身之日。   年少轻狂,温柔乡里少不得许下山盟海誓,但她每次都因身份低微婉拒了他。等到他长兄继位,他获封南康王,又提出带她去南康郡,她才终于松口。   原本已经计划好,他去南康郡安置好一切便回都向先帝禀明心意,请求赐婚。   然而那两年郡中并不安宁,朝堂也不安稳,魏国又杀了过来,战乱频仍,先帝劳心劳力。身为皇室子弟,当国事为先,岂能只顾儿女情长,他只能压着此事暂且不提。   战事之后,西北军政变化,朝堂势力亦是大变。   应璟的名号变得响亮起来,应贵妃有了封后的趋势,应家势力雨后春笋般兴起。   跟错了人的代价太过残酷,小官吏因为地位低微,反而背了许多黑锅,他本人被判斩首,全部家眷皆入奴籍,流放三千里。   南康王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本就是个弱柳扶风的姑娘,如何经得起那般颠沛流离。等他好不容易赶过去,人已入土,连尸首都未能见着一眼。   多少温柔缱绻,一朝尽散。身份和地位自然有阻隔,但怎么也比不过生与死。   本不该是这样的结果,若不是应璟贪图权势、铲除异己,那官吏一家就不会被连累,他心爱的人也不至于遭受颠沛流离之苦而亡。   他在坟前立下过重誓,一定要替她报仇,直到今日,终于能化为现实。   “放心,应璟的命和权势本王都会拿回来,你不会白白受苦的。”他轻轻抚了抚牌位,温柔如初。   “报——”有士兵从外面小跑了进来:“启禀殿下,宁都侯的车马在途中翻下山崖了。”   南康王霍然转身:“你说什么?在哪里?”   “就在入豫州地界的荒山中。”   “有好好的官道,姓应的为何要走深山?”南康王眯了眯眼,心中已然反应过来:“好啊,本王还道他如何这般好心肯过来送死,原来是故意摆本王一道。”   这样一来朝廷可以推卸说人已经送来了,他却根本没见着人。说不定应璟什么事也没有,转头就跑回去了!   “来人!搜山!”   荀绍人正在府中焦急地等待消息,幼帝身边的太监李园忽然登了门,说是有圣旨要宣布。   她连忙走去前厅跪下听宣,以为会听到自己被任命出征的消息,哪知皇帝竟然要她回西北待命。   “李公公,是不是我听错了?”   李园笑道:“荀将军没听错,陛下和太后是有何安排奴婢也不得而知,但圣旨里就是这么写的,将军不信可以自己看。”   荀绍接了旨,展开又看了一遍,的确一字不差。   如今大将军不在,都中的将领就属她官阶最高,在这紧要关头怎么会让她回西北去?   她怀揣了一肚子不解,却也只能领命。也怪她一直无心深究朝中关系现状,如今情形未明,她心中没谱,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听从应璟的建议,一切听朝中安排。   竹秀也觉得此时回西北再好不过,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荀绍好好地嫁出去,能远离是非最好。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两人第二天便上了路。这次是奉了皇命,出行也有了定远将军的规格,走的慢了些,刚好可以沿途打探豫州那边的消息。   就在她们回到西北不久,一辆马车由十几个护卫护送着,在夜半时分冲进了洛阳城门,直奔皇宫。   幼帝在睡梦中被惊醒,披衣起床,就见殿门大开,范一统浑身是伤地冲了进来,跪在他面前时几乎要朝前摔倒。   “你这是怎么了?”幼帝一时惊诧,竟亲自上前扶住了他。   范一统平复了一下喘息,声音虚弱地唤了一声“陛下”就晕了过去。   “来人,快传太医!”幼帝简直有些手忙脚乱,等到左右宫人将范一统扶去榻上,他才想起叫来护卫询问情形。   一名护卫禀报说宁都侯路上遇到了意外,车马翻下山崖,后又被南康王派人捉去了,范侍卫和他们几人是寻机逃出来的。   话说到这里,范一统苏醒了,他推开御医坐起身,显然有些急切,又连忙下榻跪下:“陛下,小人有事起奏。”   幼帝连忙道:“可是舅舅有什么危险?你快说!”   范一统一时着急,连咳好几声:“公子此番前去敌营,虽早已抱了必死之心,但原本也有计划可以搏一搏,只是没想到途中出了意外,南康王误以为他使诈,只怕会痛下杀手。但即使如此,公子还是拖住了南康军,让小人逃出,只为带出消息来给陛下。”   幼帝听得心中紧紧揪作一团,忙问:“什么消息?”   “大将军迟迟未归,原来是投靠南康王了。”   幼帝的小脸霎时白了。   朝堂上如今少了宁都侯和大将军,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老丞相了。   第二日早朝,幼帝将此事公布,满朝哗然。周氏一门自然力保大将军,竭力劝说陛下明察秋毫。老丞相虽然与大将军有交情,但那是朝堂上的交情,彼此利益一致才算交情。如今大敌当前,他自然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便提议幼帝和太后发布诏令,勒令南康王退兵。   “宁都侯此举是舍身喂虎狼,南康王如今道理人情都不占,还不退兵,天下尽可诛之,举国王道之师当即便可挥向豫州。”   珠帘后的太后微微颔首:“老丞相言之有理,宁都侯走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南康王毕竟是先帝胞弟,陛下嫡亲的叔叔,手上还扣着公主,如今他这般退让,南康王若再不识好歹,便是倾覆了豫州也该发兵围剿了。”   比起她这不慌不忙的态度,幼帝倒是很积极:“诸位爱卿都说说该派何人出兵平叛吧。”   有人出列询问:“敢问陛下、太后,那大将军之事……”   幼帝没好气道:“他都反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陛下!!!”周氏门人跪了一地。   “哼!”幼帝冷哼一声。   在他看来,在这险要关头,最早不顾性命冲出去的人只有他舅舅。亲叔叔要反,倚重的大将军也跟着反了,根本就担不起他的信任。   荀绍刚收到应璟被捉的消息,好几日都紧皱着眉头,有好几次甚至还想过干脆带上西北军杀去豫州。但没有皇帝诏令,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干着急。   竹秀提着裙摆跑进她房中,忽然拉起她就朝前院跑。她莫名其妙,到了前院,只见眼前站着个持令红袍的御前专使,连忙见礼。   “荀绍接旨。”   她掀了衣摆跪下:“臣荀绍听宣。”   “南康王起兵北上,扰乱天威,周丰容罔顾圣恩,通敌叛君,已被革除大将军一职。令荀绍接掌大将军,率军平叛,匡正超纲。”   荀绍愕然抬头。   专使低头看她:“荀将军不接旨吗?”   “是……臣接旨。”   专使将圣旨放到她手中,急匆匆地上马就要走,她追上去问:“不知专使可知宁都侯如今情形。”   他摇摇头:“无人知晓,荀将军……不,该改口叫大将军了,总之陛下的意思是请大将军做好准备,若有万一……”他没说完,抱拳道了声“告辞”就带着人走了。   荀绍捏紧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卡的我肝肠寸断,总算是写出来了,没有细看,可能有些瑕疵,下章更新前再修改吧,有劳大家久等了,虎摸~~~_(:з」∠)_ ☆、第五十章   晋兴、襄庸、淮南、武昌四郡沦陷南康军手中后,形成了对南康王极其有利的一条向北中纵行而上的路线,若要对付南康王,不能前后夹击,只能左右包抄。   明朔二年秋,荀绍下令徐州、充州、荆州、巴东四郡共计四十万兵马向豫州推进。   重兵推进,南康王紧闭豫州四处城门,拒不出降。荀绍碍于其手中扣着应璟,不能轻举妄动,一时便形成了对峙之势。   荀绍在营中与众人商议对策,此次手下将领多为腹地军队将领,对荀绍的信服力自然也比不上西北军。加上她取代了周丰容的位置,有的甚至还心存不满,商议时多有分歧。   磕磕绊绊了许久,荀绍不耐地解散了众人,独留下了军师霍江城。   霍江城此次是主动要求跟来的,他方才就在观察诸位将领,此时忍不住对荀绍道:“我有些话不吐不快,还请少主莫要见怪。”   荀绍道:“我正要问问你的意见,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霍江城道:“说来奇怪,少主是女子虽然已被许多人接受,但要做大将军肯定还是有不少人眼红,何况如今少主与宁都侯又定了婚事,此战难免有为情所惑之时。虽然少主在对魏作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朝中还有不少资历深厚的老将,太后对少主又颇有几分不满,怎么会选择少主来取代大将军出战呢?如今眼下将领不服,朝中该有所预料才是啊。”   荀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难道是抱着‘哀兵必胜’的心思?”说完这话她又觉得很不吉利,摆了摆手,“应璟那么狡诈的人,我才不信他会束手就擒,何况大将军居然会反,本身也很奇怪。”   霍江城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少主想想,南康王在南康郡中口碑极佳,是个出了名的痴情人。可常人若想要报仇,为何不暗杀,何必大张旗鼓的发兵,落个反叛的罪名?而且以他如今的行径来看,分明是早有准备,也就是说反是势在必行的。”   “你是说他找应璟麻烦只是借口?”   “没错,南康王是迟早要反的,我猜是有些事情让他提前了而已。”   荀绍忽然想到公主,皱了皱眉。公主若是有心鱼死网破,南康王也许会顺水而上,届时若是失败,就说是被公主唆使,不甘心送妹妹远嫁。   好一个君子端方的南康王,真是连后路都算计好了,连自己亲妹妹也利用在内,何况是个死去的旧情人。   荀绍想了想,又道:“且不管南康王,也不管朝中有何打算,目前我倒是有个了计划,刚好也能测一测哪些将领真心服我。”   霍江城眼神一亮:“少主快说。”   “我明日便下令派你去豫州城中游说,在将领中挑选二人乔装与你同行,让他们借机接近大将军或者应璟任何一人,只要有他们确切消息,我这里便可以做出应对了。”   霍江城点头:“少主说的是,豫州不是西北,人口稠密,物产丰饶,开战之后损失太过惨重,对国对民都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南康王能收回野心,兵不血刃退兵,那再好不过了。”   荀绍听了他这番分析,心中也就安定下来,因为既然如此,南康王是绝对不会拿应璟怎么样的,他本就是想借机发兵,不想应璟竟然亲自送上门来让他没了理由,如今若是真杀了他,那岂不是给了朝廷大举剿灭他的绝佳机会?   第二日一早,所有将领齐聚大帐,荀绍将计划说了,在场的人神态各异。有的觉得太过儿戏,这种事都有专门的斥候可以去做,犯不着让军官假扮,若是出了差错被认出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荀绍也说了理由,只有军官前去才能让大将军和宁都侯信服,随便一个陌生人去,他们可能以为有诈,反而遮遮掩掩不会说真话。   将领们有些迟疑,荀绍讥讽道:“大概中原腹地安宁太久,诸位将军都只知道书本上那些打仗的策略,一点也不知道变通了。若是怕死也没关系,本将可以从调西北守将过来。”   许多人都面露不服之色,有个年轻军官出列道:“末将张骁,愿主动请往。”   荀绍点点头:“张将军,襄庸郡被攻打时你是第一个率军抵抗,也是最早看清情势决定率军退入巴东郡的将领,本将觉得你能屈能伸,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张骁有些诧异:“大将军如何会知晓……”   荀绍笑了一下:“本将新官上任,对诸位将军情况都不了解,少不得要下些功夫。同理,你们也可以打听打听本将为人,若是因为本将作战贪生怕死,胡乱指挥而不服,本将绝无二话,若是因为本将是女子而不服,那诸位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再下论断吧!”   这话说到后面分外严厉,众人竟不自觉地有些畏缩,原先看她生的秀气端雅,虽有英气却并不凌厉,此刻见她身披戎装,眉眼间肃杀一片,才意识到之前不过是假象。   后来又有个叫黎尊的将领主动请缨,两个都是年轻人,这样也好,行动敏捷些,成功几率也大一些。   荀绍留下几人嘱咐了些事情,便吩咐送三人出营。   之后她自己便在帐中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只有送饭送水的小兵能见上她一面。   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想弄清楚南康王的为人,他此举的目的显然不单纯,也不知还有没有后招。   晋国出了这么大事,是纸包不住火的。原本兴高采烈举国准备欢迎上邦公主的曹国通过往来商旅,已经知道了晋国的事。   曹敦来了几次信函,都是给应璟的,但他现在人在南康军中,自然也就石沉大海。   很快他又听说了荀绍出任了大将军,忙又派人专门送来了信件。   荀绍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此时紧要关头,收到他的信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拆看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哪知看了没几句就移不开视线了。   “来人!”   外面小跑进来一个士兵:“大将军有何吩咐?”   荀绍将写好的信函密封好递给他:“快马送入宫……”她话音一顿,忽然道:“还是不要送入宫了,送去丞相府。”   “是。”   士兵匆匆出去了,荀绍这才坐下,像是脱了力一般。   若是曹敦所言属实,那天下真的是要烽烟四起了。   帐外忽然传来马嘶,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荀绍抬头看去,霍江城并张骁、黎尊二将一起走了进来,皆作文士打扮。   荀绍免了几人行礼,直接问:“事情办得如何?”   霍江城道:“南康王也有顾虑,说要考虑一下。至于周大将军和宁都侯,却是十分奇怪。”   荀绍有些不耐烦:“究竟怎么了,直接说。”   张骁拱手,接过话道:“大将军好好的在营中,并不知道自己被定罪一事,十分惊诧,而宁都侯,根本不在营中。”   “什么?” ☆、第五一章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如果周丰容没有反,那为什么至今还留在南康军中?   如果应璟不在营中,那现在人又在何处?   荀绍和应璟的关系如今天下皆知,张骁看荀绍神色就知道她是担心,忙又补充道:“大将军千万别误会,末将说宁都侯不在营中是因为末将没亲眼见着他人,后来伺机打探了一番,也询问了大……周丰容,他也说并未见过宁都侯,看来不像说谎,所以才有了这结论。”   霍江城也道:“时间紧迫,在南康王眼皮子底下也有诸多不便,所以有关宁都侯的下落可能不准确,少主不必太过担心。依我看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当时南康王根本没有捉到宁都侯,但宁都侯一直没有现身,他为了虚张声势就故意声称已经捉到了人;还有一个可能便是宁都侯被捉到了,他是南康王的筹码,有可能会被关押在十分严密的场所,无法被我们得知,周丰容也被南康王防范,自然也不知晓。”   荀绍抿紧唇,许久才点了点头:“军师说的有道理,那周丰容又是怎么回事?”   霍江城便将他们当时见到周丰容的场景细细说了一遍。   其实周丰容一切如常。他当时为示诚意,去见南康王时如旧友会面一般,并没有带多少随从。   南康王对他也以礼相待,但每到他劝降时便找托词拖延时间。这样一来,周丰容只好继续留下劝说他,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封锁了消息。   他和荀绍一样,还以为南康王是正人君子,念在往日相交一场,一心希望能拉他回头,如何想得到他会这样阴自己。   不过最让他吃惊的是朝中反应,竟然二话不说就革了他的职,将他定成了个叛逆。   霍江城说到此处甚为感慨,周家军权强盛,底下将领也曾仗着周丰容大将军的职位作威作福,甚至屡次发生越俎代庖,侵吞别家兵权的事,大有一家独大的意思。他有时甚至希望周丰容真被拉下马了才好。   但周丰容本人又的确耿直,是周家之中难得一见的正派人物,如今落得这般处境,实在叫人唏嘘。   荀绍先叫张骁和黎尊去休息,帐中只剩下霍江城后,才将曹敦寄来信函上的事情说了。   霍江城叹息道:“早知如此,倒该留着段宗青一命,兴许还能问出些事情来。”   荀绍听得一声冷哼,说起这个她便不忿,段宗青虽然在与魏国和谈之后就被斩了首,但这结果与当初荀鸣所经受的想比简直是挠痒痒一般轻巧。   “段氏鲜卑的首领不是由朝廷扶持坐回原位了吗?我马上便修书送回都城,让朝廷出面询问他。”   霍江城道:“少主能不惊动太后就不要惊动太后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此次启用少主可能另有深意。”   “这倒不用你提醒,我先前的信函便是寄去给了丞相府,老丞相是明白人,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另外我也嘱咐了龙亭,让他代我部署西北防御,免得魏国有机可趁。”   霍江城听的连连点头。   等全部商议完毕,霍江城出了大帐,荀绍一个人待着,才开始显露担心。   应璟究竟在不在营中,此时究竟是何处境?   两方大军对峙,最紧张的还是百姓。豫州虽然封了城,还是不断有百姓从其中逃出来。   为了命,多的是办法。   南康王迟迟没有派来特使回复,荀绍知道他又在拖延时间,每日在营中来回踱步,有好几次都忘了用饭。等士兵进来收拾碗筷时,发现桌上的饭菜根本就没动过。   霍江城的话她一向都会认真听取,但这次他劝了好几次,她也好好答应了,回头还是照范。   在此之前,荀绍从未这般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对应璟的牵挂。上一次还是他遇刺之时,大约真的非要到这种生死关头她才会意识到彼此的存在有多珍贵,哪怕在一起时只是不断的拌嘴和斗气。   两日后的深夜,斥候忽然送来消息——豫州西城门刚刚开了一次,有队人马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城,直往北去,似乎押送着什么人。   荀绍一听,立即下了命令,点拨轻骑,自己亲自披甲前去追截。   月明星稀,南康王选在这种日子送人出城有些不明智,因为并不好隐藏。   荀绍以前还没能做上将军时,做的最多的便是夜奔偷袭或者驰援求救,总之都是轻马快行,此时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她对豫州地形不熟悉,但好在这些日子地图已经研究的滚瓜烂熟。眼看时间过去许久,她抱着搏一搏的心情,下令所有人抄近道,也不确定便领着后面的人朝官道左边的小道冲了过去。   有些地方人来的少,有许多杂草,快马踏过刚好掩盖了不少声响。   越往前越安静,荀绍握紧缰绳,只怕是走错路了。   刚懊恼完,忽然前方有斥候快马调头,压着声音禀报她说发现了南康军踪迹。   荀绍精神大振,策马扬鞭,迅速冲了过去。   “大家听着,武器都拿稳了,所有敌军,一个不留。”   众人齐声称是,惊动了周围栖息的群鸟,呼啦啦自山林中飞起,朝高空掠去。   南康军的速度并不算快,荀绍很快就追了上去,所有人刚接近就挥动了武器。   这是偷袭,能不留痕迹最好,否则只会给南康王警醒,甚至给了他拿乔的条件。   敌方人数要多些,但因为毫无防备,当下就手忙脚乱一片,抵抗地也杂乱无章,很快就被悉数斩杀。   荀绍策马到当中的马车边,手中长枪一下挑起帘子,高喊了声:“出来!”   里面的人缓缓探出头来,她愣了一下,刚要唤他,却见他缩了一下脖子,明亮的月色下能清楚的看见他慌张的神情。   荀绍凑近些,再三看了看他的脸,忽然怒道:“你不是应璟!你是谁?!”   那人似乎直到此时才看清她穿的是晋军服饰,神情松懈下来,又端起架子:“荀将军连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认得了吗?”   他这话说得很是温和,很有应璟身在朝中的架势,但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反而马脚更加明显。应璟在外人面前才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对着她哪会用这种语气。荀绍冷哼:“是南康王让你假扮的?”   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远处已有快马飞驰而来,老远地就在高喊:“报——大将军,南康军偷袭营地了!”   荀绍这才知道自己居然因为担心中了再简单不过的调虎离山,当即下令将人带回军营,调转马头就往回奔去。   还好有霍江城在,以他和荀绍的关系,自然不用担心先斩后奏会被处罚。荀绍不在,他便代她下了命令。   四十万大军的营地分了左右两处驻扎,相隔不远,也好互相照应。   南康军偷袭的是左侧营地,好在那一小部分不服她的将领对南康王的不满要比对她来的深,此时都知道一致对外,荀绍回来时右侧军营的人已经在支援,左右都未至慌乱。   敌将开始以为能速战速决,此时这状况却不得不拖延下去了。最后后方又调派人马来驰援,渐渐就扩大了。   这一战整整打了一夜,双方都很认真,后来南康军终于决定不再继续深陷,鸣金收兵,已是日头初上之时。   荀绍回到大帐,草草整装,方才感到饥肠辘辘。她一夜未眠,此刻也感觉不到疲惫,在帐中坐了一会儿,用了饭,便下令去审问那冒充应璟的人。   她担心别人不知轻重,特地派了霍江城去办此事。   战事已经开了,南康王想必是不会再拖延时间了,接下来肯定会继续出手,荀绍开始全神戒备战事。但始终记挂着应璟的事,每天都要将霍江城叫来询问进展。   霍江城足智多谋,知道对付这种人不能硬逼,一直怀柔的软磨硬泡,耗时虽久,却也有效。对方总算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他始料未及。   “你说什么?他居然说是应璟让他假扮的?”荀绍从地图上移开视线,惊诧地看着霍江城。   “是,少主,他是这么说的,并不是南康王让他假扮的,实际上南康王一直以为他就是宁都侯,那晚是打算将他送去别处,留待战事紧要时以作要挟筹码,不想被截了。”   荀绍皱眉:“那南康王怎么能时机掐得那么准过来偷袭?”   霍江城道:“恐怕真的只是巧合,也许并没有调虎离山之计,因为这假扮之人身上还有宁都侯府的令牌,这种东西南康王是绝对弄不到手的。”   荀绍捏捏眉心,觉得事情真是纷杂如乱麻。她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听到一道清脆的笑声:“我来啦,你们都在啊!”   竹秀穿着张扬的红衣,大咧咧走进了大帐。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好好在西北待着吗?”   竹秀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封信来,塞进她手里:“我来自然是有事了,知道你担心嘛。”   荀绍现在看到信就觉得不安,总担心会和曹敦的来信一样,又得知什么不得了的真相,结果展开一看,发现写信的人居然是应璟。   迅速浏览完一遍,又仔细再看一遍,她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他现在回都了?也就是说他一直都安然无恙?”   竹秀点头:“是啊,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放心?”荀绍冷笑:“嗬,他可真是布的一场好局啊。”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我又回归正常时间段了!楼上的盆友们你们好吗?左边的盆友们你们好吗?右边的盆友们你们好吗?有没有很想念我?ヾ(≧へ≦)〃 ☆、第五二章   应璟在给荀绍的信中详细叙述了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先是带人来了豫州,之后故意制造意外让自己受伤,这样是为了方便替身行事,即使有些许和往常不同的地方,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南康王也不易察觉。   他在豫州附近盘桓了一些时日,本意是以防万一,若是南康王发现破绽就本尊现身,后来见南康王并未发觉,而朝中却忽然传来荀绍被任命为大将军的消息,这才决定返回都城。   南康王的兵马僵持着没动,显然是偷袭不成在另作打算。   荀绍借此机会悄悄离开了军营。   因为战事近在眼前,洛阳城中此时戒备森严。   孤月高悬,深秋寒凉。   应璟虽然当时是做戏,却还是受了些伤,此时刚刚换完药,正坐在房中休息,忽然听见门外范一统有些急切的声音,抬眼看去,就见戎装甲胄的荀绍大步走了进来。   “阿绍!”他大为惊喜,连忙起身相迎,握住她双手:“你怎么回来了?”   范一统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带将门掩好。   荀绍沉着脸拨开挣开他的手:“看到宁都侯完好无恙站在这里,可总算让人放心了。”   应璟听出她语气里的反讽,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告诉你行踪是怕你担心而已。”   “是怕我担心,还是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应璟蹙眉:“你这是什么话,我有什么好事怕你破坏?”   荀绍冷笑一声:“你借此机会设计周丰容,让我取代他的大将军之位,难道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应璟神色不变:“没错,我是早就计划要扳倒周丰容,不过还真没想过要让你取代他的位置,倒不是觉得你不够资格,只是此时还不是时候,你取代他会叫许多人不服。”   荀绍对这说法并不相信,他将一切都计划的仔仔细细,又对她隐瞒的密不透风,自己会接任大将军如何不在他预料之中?   “若我没记错,你前些时候还让我暂代周丰容做了大将军,那时便对我说过,我比周丰容适合做大将军,难道不是早就有了这心思?”她语气更冷:“你是不是觉得,你我反正要成亲了,我也已经是你应璟的人,那我拿到大将军之位就等于是你拿到了将权了?”   应璟的神色有些严肃:“阿绍,此次瞒你是我不对,但我对付周丰容不是因为他个人,以周家将权势大之态,只是做大将军的是周家人,我都会拉他下马。周丰容个人是好是坏都与朝堂格局无关。我做的是官,不是善人,这就是朝堂,身在此间,谁也无法避免,你早该明白。”   荀绍抿紧唇不做声,许久才又开口,语气有几分无奈:“没错,我早该明白的,你我之间一早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依然没变。只怕若是有一日我阻碍了你,你也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拉下马吧。”   未等应璟再开口,她又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一旦战事平定,不管周丰容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做这个大将军,你若真想要这权势,那就另外物色忠心于你的人选吧。”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门,黑色的披风裹着背影很快就融进了门外夜色之中,干脆迅捷,如她刚才出现一般。   应璟一言不发,始终眉头紧蹙。   南康王的兵马按捺了数日后,终于又开始出击,这次是居然是打开城门,正面对阵。   三十万兵马也不是个小数目,他筹措许久,粮草充足,马匹精壮,若非行事谨慎,应该早就出兵了。   豫州城外,气氛沉凝,战事一触即发。   南康王是个文人,自然不会现身战场。此番南康军主将是他嫡系下属匡勋,是个壮如小山般的汉子,叫阵时尤为奔放,什么脏话都说得出口。   本以为荀绍是个女子,受不了几句就会按捺不住下令出击。可匡勋叫骂了半天,她居然毫无反应,最后居然看看日头,居然第一次生出挫败来。   竹秀用手遮着额前遥遥望过去,瞧见对面匡勋气急败坏的神色,笑着用胳膊肘抵了抵荀绍:“这次让我做先锋如何?”   “这次的位子满了,下次。”荀绍斩钉截铁地拒绝。   竹秀翻了个白眼,看看身上穿的好好的铠甲,颇有几分不甘。   荀绍打马走去阵前,扬声道:“告诉南康王,若是肯将永安公主和前大将军好好送还,本将可替他向朝廷求情,以求网开一面。”   匡勋哈哈大笑:“怎么,荀将军如今做了大将军,还不放心前大将军,想要将他要回去,然后再除了他灭口吗?将军品行可真叫人钦佩啊。”   荀绍反唇相讥:“哼,一群反贼,倒有资格跟本将军谈论起人品道德来。”   匡勋大怒:“陛□边奸佞当道,我辈乃是匡扶皇室的正义之师,倒要奉劝荀将军早日弃暗投明。当初在南康郡中,南康王对将军也算赏识,可别给脸不要脸!”   荀绍见他们态度强硬,是不可能放人回来了,当即下令出兵强攻。   若能速战速决,一举定下乾坤,也许还能从城中救出周丰容。   西风正烈,深秋的寒意刮过战场,像是将不远处的豫州城里所有生气都给带走了。   令旗挥过之后,凝如浓浆的战场忽然流动起来,先锋步兵高声喊杀,朝南康军冲了过去。   荀绍心中很不舒服,她打过那么多次仗,每一次都是对抗外敌,胸中血液燃烧,满腔杀意。可这次却是自相残杀,她一点也感受不到快意。   权势当真如此重要?南康王苦苦追求,应璟也是。   竹秀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说的啊,下次让我做先锋。”   荀绍不料她还记着呢,随口敷衍道:“行。”   若能一举拿下豫州,还有什么下次?   本来是这么计划的,不想临场起了变化。有将领自作主张抢先从后方上了阵,以至于任先锋的张骁后来不能及时得到支援,原本好好的作战计划就这么被打乱了。   荀绍见状不对,下令挥旗撤退,心里已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她的本意是要一举反击成功,毕竟南康军也有三十万之众,若是有一点差错,那就很容易和南康军行程胶着拉锯的阵势,只会越拖越不利。   南康王定然也有这心思,所以才会到现在再出兵。   匡勋见晋军退走,在后面得意地大骂。但荀绍充耳不闻,他也莫可奈何。   回到营中,荀绍翻身下马,一面解披风一面吩咐左右,将那不听命令的将领推出去斩了。   有人求情,被她眼中森寒吓得闭住了嘴。   “军中自有法度,任何人也不例外!若是想要抢功,出战之前为何不主动请做先锋?此时后悔,晚了!”   霍江城从帐中走出,悄悄问竹秀:“少主怎么了,总觉得她情绪似有些反常。”   竹秀道:“大约是在担心宁都侯吧,她回去了一趟之后就一直不大痛快,也不知道宁都侯现在如何了。”   霍江城叹息道:“少主秉性耿直,头一回儿女情长就碰上这样棘手的战事,也真是难为她了。”   没两日,朝廷派来了监军。   这几次作战都是胜负未分,且都是被动应战,从未出动出击过,难免有拖沓之嫌。   监军传达了朝廷的意思,冬日将至,辎重粮草都是笔大开销,何况战事久拖对民生也大为不利。   荀绍听明白了,这是叫她不要顾虑,一鼓作气剿灭叛军了。也就是说周丰容和永安公主的生死已经被朝廷漠视了。   荀绍是军人,本该执行命令,绝无二话。但她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是靠不光彩的阴谋诡计得来的,而周丰容却有可能要因此没命,实在无法释怀。   恰是月半,是夜月亮圆若银盘。   荀绍在帐外仰头看着,竟觉得有些像西北的夜空。   竹秀轻手轻脚地从她背后走过来,不好打扰她,过了许久才问了句:“你看完了吗?”   荀绍转头:“怎么,有事?”   “龙亭从西北寄了信来。”   荀绍连忙接过来,借着营中篝火看完,点了点头:“没什么大事,边境还很安稳,也算是个好消息。”   竹秀道:“你一人兼顾两头,也实在不容易,不如跟国舅说一说,让他安排个恰当人选替你分担一些。反正你们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也别太死板,国舅也不会介意你这点小要求的。”   “让他安排?”荀绍嗤笑:“只怕他会给我安排个应家人过来吧。”   竹秀咂嘴:“你也真是的,应家人以后也是你家人了啊。”   荀绍摇摇头:“你不明白的……”   战局还在僵持,荀绍开始考虑直接杀入豫州的策略,南康王却在此时派来了专使。   荀绍坐在帐中,看着专使对自己行完礼,笑道:“专使这趟走得够久,姗姗来迟啊。”   大约是跟应璟在一起待久了,竟然说话语气也有些像他了。   专使讪笑道:“大将军见谅,前事暂且不提,今日我奉南康王之命,送来了和谈书。”   “和谈?”未定胜负就先谈和,荀绍并不当真。   待看完信,发现还真是如此,南康王哪里是要和谈,分明是要拉拢她。   “南康王一番好意,本将会好好考虑的,但本将至今不知周丰容和公主的境况,实在感受不到南康王的诚意啊。”   专使不慌不忙,趋近几步,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来,双手奉上:“这是周丰容亲笔书信,大将军可以拿他以前字迹比对,上面有日期,可以证明大将军此时安然无恙。至于公主殿下,她是南康王的嫡亲胞妹,自然安全。”   荀绍以前是看过周丰容的字,拆开信一看,还真的是他的笔迹。   他在信中字字句句都说自己如何在南康军中受到优待,反倒是朝廷不分青红皂白就妄加定罪,让他失望之极。最后力劝荀绍弃暗投明。   以荀绍对周丰容的了解,实在无法想象他会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番话来。遂不动声色地打发了专使,说要再仔细考虑一番。   专使走后,霍江城问她:“少主有何打算?”   荀绍将信又看了一遍,忽然道:“传令下去,准备全军出击。”   霍江城诧异:“难道周丰容信中说了什么?”   “我也不确定,只能以我对他的了解揣测一二,希望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到真正的冬天,手上居然生冻疮了,老衲掐指一算,今年的冬天必然会十分的寒冷呀,施主们注意保暖哈,不然就会跟我一样,在被窝外面冷的要死,在被窝里面痒的要死……   好虐QAQ ☆、第五三章   秋霜深重,刚刚天亮,晋军大军已经横陈在豫州城外。   荀绍这几日连着没有睡好,气色有些不好看,但此刻横枪立马在阵前,还是打足了精神。   天气不好,稀薄的天光下能看出云层很厚,瞧不出要出太阳的迹象。   全军静候许久,荀绍终于挥了一下手,发令兵挥动手中旗帜,重兵开始攻城。   此时正在和谈,南康军怎么也没想到晋军会主动出击,加上此时又是天刚亮,顿时有些猝不及防。   护城河里已经添了不少尸体,城头上箭矢如雨,城门前重木还在狠狠撞击。   霍江城打马跟在荀绍身边,视线从城门边收回来,问她道:“少主觉得南康军能支撑多久?”   “这要看南康王如何调度了,不过我们人多,硬拼也会占上风。”   荀绍说完忽然转头四下看了看,疑惑道:“竹秀呢?”   “她带兵攻城去了啊,不是少主你答应再开战就让她做先锋的吗?”   “……”荀绍远远眺望过去,隔了一条护城河,竹秀又穿了铠甲,实在是无法分辨出来。   “唉,真是拿她没办法。”   正当此时,大门轰然被撞开,护城河上落下桥梁。荀绍神情一振,抬头望去,却见城门内迅速冲出一队骑兵来,当先攻城的晋军有不少都被踩踏刺杀。   “骑兵迎战!”   发令兵一挥旗,骑兵风驰电掣般掠了过去,直扑城门。   南康王果然勤于练兵,南康军抵抗起来十分顽强。   不过晋军占了人多和时机的便利,总算是顺利地杀入了城。   荀绍也亲自打马跟了进去。   厮杀正酣,张骁率领的另一支人马也已经从西城门攻了进来。   两头夹击,南康军终于渐渐有了颓势。   匡勋自阵中杀出来,横刀怒骂荀绍:“臭娘儿们,他娘的有种单打独斗!”   荀绍正有意擒贼先擒王,也不废话,双腿一夹马腹,禄螭骢奔出去时,手中长枪也送了出去。   武器相击,铿然火花迸发。荀绍占了他身形臃肿行动不够敏捷的便利,人在马上灵巧地折身低头,绕到他身侧狠刺一枪,正中左腰。   匡勋吃痛,又是一番不堪入耳的谩骂,荀绍忽然一枪扫过去,他下意识抬刀来挡,不妨那禄螭骢如此灵巧,荀绍人假借虚招骤然迫近,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嘴巴放干净些,否则你死的时候,恐怕脸上留的就不只是掌印了。”   三军阵前,匡勋如何能受此大辱?原先还是很有条理地在见招拆招,此刻却有些狂暴了,下手也没了分寸。   荀绍心中一喜,趁机发了狠力,荀家枪使得烈如风啸,很快就将他从马上拖了下来。   最后一枪当胸而过,匡勋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头,看见胸前鲜血汩汩而出,睚眦欲裂,仰头倒了下去。   荀绍收了枪,正要继续去找南康王,张骁策马跑了过来。   “大将军,南康王率领剩余人马朝西南面的山谷跑过去了!”   荀绍当即高声吩咐他率领大军继续在城中应战,自己则亲自率领其余人马继续去追击。   豫州西南的山谷占地极广,简直是别有洞天。荀绍没进去过,但连日来研究地图,发现这里其实并不适合藏人,南康王显然是走得有些急了。   她一路追赶,本志在必得,直到想到这点,又有些犹豫。   所谓穷寇莫追,南康王又心思狡诈,未必不是诱敌深入。何况她此时已经将重军留在了城中,轻骑赶来追击,若情形有变,只怕无法招架。   勒马停住,眼睁睁看着南康军的尾巴进了山谷,左右副将都很不解。   这时竹秀忽然策马赶来,一边往这边跑一边高喊:“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荀绍有些讶异,待她到了跟前,忍不住问道:“什么援军?”   “国舅派来的援军啊!你看,来了!”   荀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尘烟四起,有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   待到了近处仔细一看,领兵的将领不认识,但随行的还有杜衡,那就的确是应璟派来的没错了。   “大将军!”杜衡一身文士官袍,在这肃杀气氛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抢先打马过来,朝荀绍拱了拱手:“下官与刘梧将军奉宁都侯之命,特率洛阳五万兵马前来支援。”   领军将领跟着向荀绍见礼:“末将刘梧见过大将军。”   荀绍分别回了礼,“有劳二位了,只是本将并未向都中求过支援,眼下也不缺兵马,宁都侯为何会派你二人率军前来?”   杜衡笑道:“大将军明知故问不成,自然是为了早日平定叛乱,宁都侯可不会说是担心大将军才这么安排的呀。”   竹秀听的“扑哧”一声笑出来,用手肘抵了抵荀绍,低声道:“人家一番好意,你倒有些推三阻四的,真不应该。”   荀绍正被杜衡笑得尴尬,打马转身道:“既然援军来了,那还是继续追击,前方谷底,易守难攻,不过其中地势开阔,要拿人也并非难如登天,大家都打起精神。”   众人山呼称是,所有兵马合成一股,继续出发。   刚刚到山谷外,入口处忽然有一队人马冲杀出来。   荀绍急令众人退避,对方后面又紧跟而至一队弓箭兵,乱箭齐发,冲在前列的士兵多有死伤。   荀绍当即下令布阵,横冲出来的南康军并不多,很快就被卷入了阵中,左右扑杀都不得而出,可见他们留在这里是南康王断后的招数。   好不容易清理了山谷口的障碍,大队人马冲了进去,果然开阔,早已不见南康王的踪影。   山谷里地势忽高忽低,碎石遍地,马匹十分难行,而且一旦对战,刀枪无眼,荀绍便提议杜衡先回营地去。   杜衡却执意要跟着,说是宁都侯的吩咐,一定要确信她安然无恙,才好回去复命。   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荀绍居然觉得他那句“安然无恙”说出来的语气有些怪异。   这之后在山谷中盘桓许久,也派了斥候前去查探,都没有再发现南康王的踪迹。   荀绍心中郁郁,只能下令所有人出谷回营。   杜衡和刘梧带着援军跟在后方,竹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对荀绍道:“还真懂规矩呢,我看你以后嫁去应家也不会有气受的。”   荀绍没吭声。   又走了一段,竹秀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来。   荀绍转头看去,就见援军忽然开始攻击自己的人马,五万大军将自己一万不到的人马团团围住,如同饿狼扑食,任意咬杀。   她很快回神,大喝道:“大胆杜衡、刘梧!你们这是要反吗?!”   刘梧充耳不闻,领着人左右厮杀。   杜衡远远看过来,声音顺着风清清楚楚送入她耳中:“宁都侯说了,大将军到底还是与他心不齐,既然如此,不如舍去。”   荀绍吃惊地看着他,不如舍去?就是要她的命了?   她想起那晚自己还跟他说,自己绝对不会继续做这个大将军,若是他想要将权就挑选旁人来替代她,不想他竟真这么做了。   心中纷乱如麻,一半烧着熊熊怒火,一半又不敢置信。   可眼前已是生死关头,却是不争的事实。   竹秀比她还要愤怒,手中双刃手起刀落,左右开弓,顷刻间就杀了许多人。   荀绍知道无法硬扛,下令残余人马立即撤退。但杜衡并不打算放过她,重兵又包围了过来,贴得极紧,一看就是防着她派人去搬救兵……   南康王一路逃窜到山谷边缘,确定追兵没了才落了脚。   正在扎营,前方探子回报,山谷外晋军正在自相残杀。   “看样子是荀绍手下的兵反了,此时正在被围攻。”   因为软禁而一直默不吭声的周丰容就坐在大帐之中,听到这话蓦然抬头。   “哈哈哈,简直是天助我也!”南康王只觉心中万分畅快:“荀绍此人是个将才,不能为本王所用,最好就不要留在人世。不想朝廷倒还真有不长眼的。”   周丰容忽然道:“殿下若肯听我一言,荀绍未必不能为你所用。”   南康王来了兴趣:“哦?”   从天刚亮激战到此时,已经快到中午。天气阴沉,层云翻滚不息,如这陡然变化的局势。   荀绍的人马越来越少,而包围圈还在继续压近。   竹秀打马贴在她身旁,二人彼此都全神贯注,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于,竹秀喘着气道:“我掩护你冲出去。”   “不行!你先走,我断后!”   “呵呵……”竹秀乐得发笑:“且不说你是大将军,你的禄螭骢要是肯听我话,我早爬上它走人了。你别废话,赶紧去搬救兵,咱们俩就还有救,否则可都要死在这儿了。”   荀绍如何不知她是为自己好,手中长枪挑开一个士兵,紧闭双唇不做声。   “救兵来了!救兵来了!”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的,这话从远到近,越传越大声,原本已是垂死挣扎的士兵们忽然振奋了精神,而杜衡和刘梧却忍不住慌张四顾。   自山谷内冲出一支人马来,为首之人铠甲英武,手执长剑,却用布巾遮着大半张脸,根本看不清容貌。   刘梧认出这是南康军,只好分派兵力去对付他们,荀绍这边压力松了一些。   竹秀趁机一刀划在她身下马臀上,禄螭骢抬蹄嘶鸣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   荀绍大惊,想要勒马却无济于事,只能一路挑杀,杀出道血路来。   前方那个南康军的将领竟一路杀到了她跟前,一剑替她砍去一个士兵,急声道:“快走!”   荀绍的马终于停了下来,哪里管他是敌是友在打什么算盘,调头就要回去,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重重扯了过去。   她不妨此人有如此臂力,人就这样被拉上了他的马背,急冲出去时转头去看,只见竹秀已被重重包围,眼中只剩下刀光剑影,几乎连她一片衣角也看不见。   “竹秀!!!”   眼中是乌压压的云层,身下是坚硬如铁的地面,竹秀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来,却忍不住笑了。   “荀缙,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说除夕不放假,这么丧心病狂?既然如此,周末到了,大家就好好休息,放个假容易么_(:3∠)_   ps:感谢梦幻银水晶的地雷,感谢大家的留言鼓励,充满爱意的mua~~╭(╯3╰)╮    ☆、第五四章   荀绍终于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南康军大营。   她人还在悲愤之中,连南康王亲自从大帐之中出来相迎也没在意。   “荀将军,有失远迎啊,本王恭候久矣。”   她蓦然斜睨过去,手中长枪一扫,激退他几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只要我荀绍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投降于尔等反贼!”   跟她一起突围而出的士兵至少还剩了几千,此时闻言纷纷拿起武器,营中顿时剑拔弩张。   南康王脸色霎时难看起来,忽听一道声音道:“荀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你还是考虑清楚再说。”   荀绍浑身一震,转头看去,之前救她的人已经摘下面巾,不是周丰容是谁。   没想到周丰容会真的反了,她惊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康王却因这句话又恢复了好脸色,笑道:“周将军这话说的就对了,荀将军忽然落得被朝中抛弃的下场,只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了吧?你想一想,你这般拼命就是为了保全朝廷安稳,可他们又对你做了什么?就这些人,值得你对他们这般忠心?”   荀绍手中的长枪不知不觉垂了下来。   别的不提,只要想到竹秀,她就满腔愤恨。得知荀鸣的死讯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好仅剩的亲人,如今连竹秀也……   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哥哥?   周丰容瞥见她神情,虽然脸色无波,心中却有些不忍,对南康王道:“荀将军遭逢巨变,想必一时还难以接受,请殿下宽容几日让她思量清楚吧。”   南康王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说完还宽慰了荀绍几句,又吩咐左右好生伺候荀绍,仿佛一点也不记得几个时辰前彼此还是生死交战的立场,连荀绍斩了他一员大将也给忘了。   有两个士兵来请荀绍去休息,荀绍一言不发地跟着二人往营帐走,简直像是已经失了魂魄。   周丰容一直跟在她身后,待那两个士兵先进营帐收拾时,一把拖住她胳膊往角落一带。   “我只说两句,一句是尽量与南康王周旋,只要他觉得你对他有用,你就有活命机会;第二句是我与你处境一样,你可以放心相信我所说的。”   这两句话说的极其迅速,等荀绍回神他已经松开了手,退开了几步。   趁左右无人,他转身离开之际忽又低声说了句:“能调动杜衡的只有应璟,他这样对你,又如何配得上你。”   荀绍看着他转身走远的背影,脑子里浮现的全是竹秀被围攻的场景,手指捏的咯吱作响。   “应璟……”   开国百载,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情,战场局势骤变,南康王简直连做梦都要笑醒。   他还以为应璟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居然蠢到这种地步,白白给他送来两位天纵奇才的将军。   他对着营帐中的牌位上了香,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甚至说到了以后登基,要追封她为皇后的打算。   计划正想的好,斥候来报,说谷外晋军并未有任何动乱,自荀绍被救来后就另有人马赶来平定了内斗,此时一片安定。   南康王气得砸了手里的茶盏:“这是怎么回事?事情闹这么大居然被这么迅速的平定了?来者究竟是何人?”   斥候嗫嚅道:“回禀殿下……没、没打探到……”   “废物!”   他气得咬牙切齿,原本还指望趁着晋军自己内斗一举反扑,不想这么快就平息了。这般看来,难道是朝中有两股势力在借战事互斗?   他平复了怒火,对斥候道:“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尤其不能让周荀二人知晓,听到没有?”   “是!”   天气越来越不好,还是深秋,却已有阴冷之意,冬日的步伐又近了一分。   荀绍到了南康军营后就开始下雨,一连好几日不见天晴,夹杂着寒凉的西北风,叫人很不舒坦。   她数次想出营去打探消息,却无法获得通行。周丰容显然也不自由,自被他救来后,这几日都没见着他人,她连个帮忙出主意的人也没有。   有士兵顶着雨水走过来禀报:“荀将军,殿下有请。”   她神情一凛:“可是打听到了什么新消息?”   “是。”   她脚步一转,大步朝中军大帐走去。   “荀将军来了,快进来坐,外面雨大。”南康王起身相迎,一点也不介意礼节。   没想到周丰容也在,还是老样子,见到她进来只是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不知殿下召见可是有了竹秀的消息?”   “这个……”南康王神情有些愁闷:“本王特地派人去查找了几次,她已经……”   荀绍心口微微一抽,朝周丰容看过去,满心以为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但他却避开她的视线垂下了眼睛。   她脸色陡然惨白一片,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但一直都无法接受,直到现在被别人说出来,竟有种真相被血淋淋地扯开的感觉,手足冰凉。   “荀将军放心,此仇必然可报,你先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待本王重整旗鼓,给你机会。”   南康王这话说得真是恰到好处,荀绍知道周丰容蒙面救她是不想让她扯上干连,否则会和他一样被定位为投靠了南康王,可她如今心中只余愤恨,倒真想一反了之了。   她闭了闭眼,紧紧捏着拳:“请殿下允许我再考虑几日。”   南康王干笑两声:“荀氏一门历来忠于皇室,荀将军会犹豫在常理之中,若非奸佞作祟,本王也不想走这步,荀将军是明白人,再好好想想吧。”   周丰容一直看着荀绍,直到此时才收回视线,他现在也身陷泥沼,无能为力,连一句宽慰的话也不能多说。   晋军已经拿下豫州,全军进驻城中。所谓的平静不过只在表面,主帅忽然被劫走,谁都没想到。   张骁偷偷找到霍江城,问他道:“霍军师可有什么法子救出大将军?”   霍江城眉头紧蹙:“若有法子我早就说了。”   张骁咬咬牙:“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只要能救她出来,末将定要做先锋开道。”   霍江城整整衣襟,向他行了一礼:“士为知己者死,张将军丹心可鉴日月,我代少主谢过张将军一番好意。”他转头看了一眼中军大帐,“只是到底要如何做,还得看这位新主帅了。”   杜衡和刘梧已经被软禁起来,新到的主帅在中军大帐中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只是每日派亲近侍从送出各种信函,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荀绍刚刚被救走,大军后脚就到。眼见局势被平定,杜衡和刘梧还很不甘心,拒不缴械,直到大军后方打马而出领军之人,顿时惊慌无措,吓得跪地,连连求饶。   原先对荀绍不服的将领中有人质疑是不是荀绍反了,但说这些话的都和杜衡、刘梧一样被软禁起来了。   晋军一连换了好几个将领,气氛大不一样,虽不知战力如何,但当真是一派金戈肃杀,随时准备冲杀入阵的架势。   南康王这边没有打听到新任主帅的确切消息,便预感到了事情的棘手。双方交战,历来难有防范的滴水不漏的时候,对方居然能做到,叫他大感意外。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派专使前去和谈一探究竟。   哪知使臣到了晋军大营,见他的却是手底下副将,主帅根本不见人影,只隔空传话。   南康王渐渐有些寝食难安,此人故弄玄虚,也不知道到底有何打算,眼下荀绍尚未真心归附,晋军兵力远远超过南康军,他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他仔细想了想,听探子回报,此人防心极重,必然是一人紧握将帅大权,既然如此,作战指挥必然也是亲力亲为。   想到此处,他已有些按捺不住,而初冬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阴冷的雨水接连不断地落下来,叫人觉得寒凉刺骨。南康军趁着这糟糕的天气,两万骑兵出营,前去侵袭豫州城。   双方很快交战,厮杀之声连远在山谷边缘的南康军营都能听见。   荀绍在营中将自己所剩的人马点了一遍,正在掂量接下来要如何走,听见声响,不确定地问身边人:“又开战了?”   “回将军,南康王好像今早派出了人马。”   荀绍蹙眉,没有作声。   “报——”快马飞驰而来,传信兵直冲到大帐门口才翻身下马,冲进去大声道:“敌方主帅已经现身,我方退后十里,特来请命可要再战。”   荀绍走近些,听见南康王颇有几分激动地问道:“敌方主帅究竟是何人?”   “几位将军都未尝见过,似乎是头一回上战场。”   “那他可有何特征?用何兵器?”   “远观看不清容貌,兵器倒是有将军认得,据说是朝廷御赐的盘蛟七杀银枪。”   南康王对兵器也无甚研究,何况又是朝廷御赐的东西,谁都有可能获得,实在不好判定。却见荀绍从帐外走了进来,抱拳道:“我已知晓这位主帅是何人,望殿下准许我前去查探一二。”   南康王眼神一亮:“荀将军当真愿往?”   荀绍冷笑:“求之不得。”   她出去点了人马,翻身上马,直奔豫州城。   南康王的笑脸这才收了起来,“还真是个铁葫芦,话说得留有余地,这么多天也不肯归附本王。”   他眼珠一转,忽然心生一计,叫来几名将领,吩咐道:“传令下去,前方骑兵暂不撤退,派重军跟在后面,荀绍若有动作,见机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我的周末好多事情啊啊啊啊,求解救_(:з」∠)_    ☆、第五五章   荀绍一路驰往豫州城,前去侵袭的南康军已经渐渐抵挡不住,她赶到时就见晋军已经追击而来,彼此狭路相逢。   领军之人立马阵中,一身玄甲,眉眼如旧,不是应璟是谁。   一切怀疑在此刻坐实,荀绍心如死灰。   双方隔阵对望,荀绍冷眼以待,身后士兵肃穆无声,说不出是哀戚还是悲壮。   应璟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但离得太远,就算说了荀绍也听不见。正当此时,后方南康王派遣的大军到了,应璟神情微变,似不敢置信,转头对身边副将说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打马走出阵来。   “传宁都侯话,请荀将军三思,切莫行差踏错。”   荀绍瞥一眼后方大军,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他们的头领了?”   副将拱手道:“如此再好不过,宁都侯已经得知荀将军被陷害之事,定将彻查,以还将军清白,请将军立即随大军返回。”   “返回?”荀绍看一眼应璟:“回去了再被背后捅一刀子可要如何是好?”   传话的副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回去回了话,应璟抬眼望了过来,朗声道:“荀将军放心,本侯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再发生。”   “哈哈哈……”荀绍放声大笑,语气却带着些许咬牙切齿:“还是等宁都侯先把我嫂子的命还回来再说这话吧!”   南康军将领带着命令而来,自然不能轻易让荀绍走,趁机高声道:“荀将军放心,殿下命吾等前来,便是要相助将军报仇的!”   这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晋军的耳中,士兵里有一阵骚动,原先军中传扬的消息是大将军被劫了,现在听南康军这么说,难道是反了?   应璟听闻此言,眼神陡然凌厉,手一挥,沉声下令出击,大军直扑过去。   荀绍手下的士兵毕竟根基在晋军里,顿时有些骚动,离得近的有个士兵忍不住问荀绍:“将军,我们帮谁?”   名义上将军还没反,可刚才南康军的话已经将她拉到南康王那边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荀绍双眼紧盯着应璟,提了一把缰绳,调转马头:“谁也不帮,全军听令,往中间地带行进,退后一里。”   两军混战一处,厮杀渐浓。   应璟虽然人在阵后方,但很快也被卷入了战局。多年之前荀绍也见过他这样左右冲杀,英勇陷阵,但今日感觉却大不相同,他已多年未上战场,武艺虽不算生疏,却有些不够敏捷,甚至比不上常年冲锋厮杀的士兵们了。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森寒侵入肌肤,直往骨髓里钻,原本对南康军不利的情形因为天气缘故,渐渐开始有些扭转的迹象。   荀绍有些犹豫,她本心并不想反,更希望能早日驱退南康王的军队,还天下太平。南康军大有背水一战的意思,此时战局溅有扭转之势,她已经数次动摇,忍不住想要冲出阵去,但只要一想到竹秀,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以前尚未看透,直到如今竹秀出事,她才知道自己跟应璟之间隔着的不止这几万士兵混战的屠戮场,还有观念,甚至是立场的阻隔。   他要的太多,这些利益相关盘根错节她本不愿理会,可现在竹秀的事已经触及到她的底线。   战场还在厮杀,雨已经下的越来越大。   远处有马蹄声轰雷般奔来,荀绍转头看去,居然又是一支南康军。她叫过一名士兵,吩咐道:“去打探一下来的是哪里的兵。”   士兵策马而去,不多时便返回,回禀道:“是南康王刚刚调来的援军,周将军领的兵。”   荀绍皱眉,南康王悄悄调了支援军过来,到此时现身真是时机算的刚好,此人果然心机深沉。可周丰容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她策马绕过去,果然瞧见了周丰容。   “大将军你……”即使地位换了,她还是改不了口。   周丰容竖手打断她的话:“此战凶多吉少,南康王精于打算,自然不会让你我好过,他是希望借此机会让你我彻底回不了头,要么成为他的人,要么就死在这里。”   “你大可以带着兵回去。”   “回去了我还是反贼。”   荀绍闭了嘴。   周丰容朝战场中看了一眼:“宁都侯竟然亲自来了,果然这一切都是他的主导。”   荀绍看了看策马奔战的应璟,还是一言不发。   周丰容吩咐全军原地待命,并没有及时冲杀进去,直到前方派兵来求援,他抽出剑来,对荀绍道:“走到这步我已没了回头路,若是我杀了应璟,你别怨我。”   援军冲入了战场,纷乱的马蹄将土地踩成了泥泞的沼泽,喊杀声震天,血肉模糊的尸体成片般倒下。周丰容几乎只象征性地在阵中移动,除了冲过来要杀他的人,他并没有挥过剑。但荀绍知道他说得对,从他带兵出现的那刻起,反贼罪名已经坐实,没有回头路了。   荀绍手里的枪握紧又松开,心中竟感到煎熬,一个声音叫嚣着:“反吧,为竹秀报仇,应璟罪有应得!”另一个声音却在冷静的分析:“一定有缘由,应璟不会傻到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知道应璟的意志,对于他要做到的事,从来没有放弃的道理。这次南康王谋反,从开始到现在,他都表现的置身事外,本就不对劲。荀绍无心去揣测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但很确信,他要么身在局中,要么就是亲手布局之人。   而无论如何,竹秀的命是再也换不回来了。   周丰容在阵中对晋军而言是个极大的威慑,但应璟指挥得当,晋军很快又扳回了局势。荀绍看到有骑兵策马回城,应当是去搬救兵了。   远处有南康军的弓箭手射来暗箭,应璟为了躲避跃下了马,站在泥浆里左右挑杀。周丰容正在朝他迫近,荀绍的手紧捏着缰绳,不曾有一刻放松过,却也只是看着。   晋军援军顷刻赶来,原先只是一场追击战,此刻已经变了性质,双方似乎打算在豫州城外就一战定乾坤了。   荀绍看了看天,已是午后,大雨滂沱,连她退在一边什么都不干都觉得忍无可忍,何况是这些激战中的士兵。   应璟自先前下了马后就再也没上去过,一直在原地与众人交战,盔帽已经丢掉,发鬓散乱,浑身湿透,甚至连行动也有些迟缓,却依旧沉稳镇定,荀绍注意到他期间还发布了几道军令。   “将军,我们真的不出战吗?”士兵再次发问。   荀绍默不作声。   也许她会看着他胜,也许她会看着他死。   就如同看着竹秀一样。   在这种天气下作战,士气反而成了最重要的因素。没多久,晋军之中有人斩死了南康军一员副将,士气大振,战局终于又被扳了回来,南康军开始受到压制。   荀绍的心里五味杂陈,应璟若能得胜,天下可以恢复安定,是该欣喜的事,但想起竹秀的死又饱受折磨。   本以为一切已经有了定数,没想到居然又有了变数,就在荀绍按兵不动几乎足足有两个时辰时,又有军队赶了过来。   这次来的军队数量庞大,简直是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每支前列都高举两面大旗,一面是晋国龙字旗,一面是各封地旗号。荀绍大感吃惊,这样看来简直像是天下藩王全都赶来了一般。   “报——”快马飞驰,士兵高声在战场四周奔走呼告:“琅琊王前来勤王平叛!”   “报——建宁王前来勤王平叛!”   “报——淮南王前来勤王平叛!”   “……”   数十万大军将战场团团围住,荀绍的人马被隔在了外面。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烽火会诸侯的场景,士兵们都愣了神,连战事都停了下来。   戎马铠甲的琅琊王打马出列,到了阵前,高声道:“奉太后懿旨,吾等皇室宗亲,意在匡扶社稷,左右将士听令,所有反贼,悉数拿下!”   荀绍有些意外,太后竟能将这么多藩王召集起来?她忽然想起了霍江城的话来,此次南康王之反,她似乎忽略了太后了。   未等她回神,战局又起,荀绍派了两个机灵的士兵混进去查看情形,听见里面刀剑齐鸣,忽而觉得有哪儿似乎不对。   士兵很快就钻了回来,告诉她道:“诸位殿下的军队混战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敌我。”   荀绍终于想到是哪儿不对,应璟居然也被围困在里面了。   “将军,我们要怎么办?”跟着荀绍的士兵原先是因为不想反而无所适从,现在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对他们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一个能容纳他们的位置,若能回归朝廷自然最好不过。   荀绍在心中仔细掂量一遍,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仔细嘱咐了左右,叫他们趁乱入城去找霍江城。   战场中嘶嚎声一片,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荀绍咬了咬牙,应璟,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但愿我没猜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犯二了,“亲友换了号码就误以为是诈骗电话一直不接然后又周旋盘桓各种调戏最后被拍飞”这种事情你们体验过咩?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_(:3∠)_l3l4 ☆、第五六章   算了算时候,大约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荀绍一夹马腹,刺杀了几个拦路的士兵,冲入阵去,先是一枪挑开周丰容背后一个士兵,又策马跃到应璟身旁,替他挥退攻击。   应璟有些意外,声音在大雨中听来有些不真切:“阿绍?”   荀绍伸手拽他,忽然见他膝盖不自觉地屈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你的旧伤又复发了?”   应璟点了点头。   难怪见他站在这里许久没有挪动,行动也有些迟缓。荀绍拖不动他,干脆跟着跳了下来,长枪一挥,挡在他身前。   “荀绍?”周丰容对她忽然的举动显然很不解。   虽然眼下的场景已经演变成他和应璟携手抵挡各路藩王,但她忽然冲进来却是明显要护着应璟,前后转变太大,还是叫他太过奇怪。   琅琊王不曾见过荀绍,大雨的冲刷使她鬓发凌乱,加之她高挑纤瘦却英武勃发,他还以为这是个少年将领,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还想救人?左右听令,进了这里的都是反贼,一个不留!”   荀绍迅捷凌厉地送枪出去,几招就撂倒了好几个冲上前的士兵,转身又是一枪送出,刺穿了一人的喉咙。之后一招快过一招,荀家枪虎虎生风,长枪过处,无人敢近。   她一手扶着应璟上马,高声喊道:“大将军,一起冲出去!”   周丰容且战且避,打马过来,与她背对而立。   琅琊王眯了眯眼:“是个女人?”   荀绍听见这话,长枪一指,对着又要趁机冲过来的士兵冷喝道:“荀氏荀绍在此,谁敢来战!”   琅琊王一愣,与离他不远的建宁王对了个眼色,他们年纪大一些,知道荀家一脉在战场上的本事,不禁有些忌惮。   这时城内忽然冲出一支人马,一路踏着泥水狂奔而来,看不出多少人,只听得震耳欲聋的高呼传来:“西北四十万荀家军特来勤王平叛!!!”   藩王们面面相觑,渐渐有些骚动。荀绍一个人还好说,荀家军要是来了,难道还真要跟这群虎狼之师拼命?何况他们接到的诏令里也没这条啊。   荀绍对周丰容使了个眼色,应璟倒先会意,低头探身挟住她坐上马背,一手狠狠拍了马臀一下,荀绍趁机挑开左右两个拦路的士兵,朝阵外冲去。   应璟轻轻嘶了一声,一手搂着荀绍的腰,人几乎要靠在她背上,呼吸也有些粗重。   荀绍忙着冲杀,并没有在意。   所谓的“西北荀家军”不过是霍江城和张骁带领而来的豫州守兵。   荀绍叫传话的士兵转达霍江城,一定要想出办法来虚张声势,好唬住藩王们这支声势壮大的部队。   他做的不错,比起这些多年来疏于操练的王侯之兵,素有晋国铁防之称的西北军足以叫他们闻风丧胆。   荀绍三人占了琅琊王一愣神的时机杀出了阵去,此时身后自然有追兵紧跟不放。   张骁带着人过来接应,应璟忽然从荀绍背后抬起头来,喝道:“不可再往前了!切莫暴露了我们是虚张声势,立即冲回城去,紧闭城门!”   张骁急急称是,转头就走。   应璟说完这话就猛咳了几声,身体重量压在荀绍背上,安静下来。   即将入城的刹那,周丰容忽然停了下来。荀绍跟着停下,催促道:“大将军快走。”   “我已定了罪名,回不去了。何况南康王手上还扣着我带去的人,我一走了之,他们都会没命。”   应璟直起身子,咳了两声,平复下喘息道:“我可以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带兵绕道回去,我再给你两万人马,若是你能拔了南康王的营寨,将他擒下,我自有法子保你翻身。”   周丰容难得地笑了一下,却很有嘲弄之意,瞥一眼荀绍道:“宁都侯这么做,是因为荀将军吧。”   “算不上,我只是要对付你的大将军之位,对你个人并无什么成见,要仔细说的话,甚至还有些欣赏羡慕。”   荀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给你这一条明路,要不要走看你自己。”应璟说完就捂着嘴低咳了一阵,身体重量又压在荀绍背上,不再多言。   周丰容沉思许久,终于走到了张骁身边,点了一支兵马,顺着城墙向西而进。   “入城!”   荀绍拍马跃进城门,恰好瞧见范一统带着几人冲了出城,迎面撞见,他经过荀绍身边时只朝应璟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未做停留。   荀绍刻意放缓速度,转头看去,见他们那几人一路冲去了各路藩王身前,接着竟听见范一统开始大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诸位藩王勤王有功,然分封重地不容闪失,立即回归封地,没有皇帝手令,任何人不得再轻易调兵外离,否则以谋反罪论处,钦此。”   范一统中气十足,这些话顺风送入荀绍耳中,她已然猜到了什么,侧头冷哼一声道:“又是你的一步好棋,我就该知道你不会轻易让自己涉险,早知如此又何必出手。”   应璟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我算中了每一步,就是没算中你,其实我以为你会一早就出手的。”   “我有什么地位出手?为你?你害死了竹秀!为国?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眼中的反贼了,出手了朝廷就不会抛弃我了?我是忠,但绝不愚忠!”   应璟忽然扣住她手腕,力气有些大,甚至让荀绍感到微微的疼:“你该信我。”   荀绍冷眼看他:“用你自己的话说,不信我的,何必信他?”   应璟愣了一愣,手指松开,人跟着滑了下去,竟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霍江城早就退开一些回避二人谈话,此时见状才又凑近。   荀绍以为应璟是故意的,翻身下马,伸手去扶他时颇有些没好气,但将他拽起来一看,发现他竟已晕过去了,胸口铠甲上还有血液不断渗出。她吃了一惊,身后在背后一抹,自己背上也沾满了血,因为大雨一直在下,她竟丝毫不觉。   “少主,快救人吧。”霍江城叫了她一声,荀绍方才回神,连忙将应璟扶上马背,城外藩王们的军队已经顾不上,径自快马入城去找大夫。   要和藩王们交涉,其实是个苦差事。   藩王们都很不悦,琅琊王是领头人,拿出太后懿旨给范一统看,对于幼帝那句“以谋反罪论处”很是不待见。   因为一切早就计划好,范一统表现的不慌不忙:“诸位殿下请仔细想想,太后虽然可以垂帘听政,但大事从来都和陛下联名下旨,从未私自用太后印玺发布过诏令,诸位殿下当真觉得此事没有蹊跷?”   琅琊王一愣,还真是,本来他们是不想南康王一人得利,当年做皇子时各自拉帮结派,以后若南康王登基,少不得有他们的苦头吃。太后诏令一来,大家便都有了遏制他的心思,彼此一通气就全过来了。所以与其说他们是奉诏而来,还不如说是他们顺着诏令这借口自己要来的。   如今幼帝的命令既然下来了,也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毕竟是扛着匡扶社稷的大旗来的,自然不能抵抗皇帝命令,可又心有不甘。   但琅琊王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追问范一统道:“此次陛下圣旨为何来得如此迅速?照你这么说,不止太后诏令有蹊跷,这圣旨岂不是更蹊跷?”   建宁王和淮南王都跟着附和:“琅琊王说的没错。”   范一统跟着应璟久了,有时候也会学着他摆摆谱,故作气势道:“诸位殿下当真以为你们大军四面八方而来,这么大的动静会无人知晓?实不相瞒,此次陛下圣旨亲临,是因为太后已被卷入朝中阴谋,诸位殿下是和太后一起做了人家的箭矢还不知晓。”   琅琊王疑心重,始终有些不相信,这时范一统身旁的一个被雨淋得直发抖的人揭去斗篷,哆嗦着用尖细的嗓音道:“陛下就是怕诸位殿下不放心,特地派奴婢随范侍卫一起前来,诸位殿下都见过陛下,应当认得奴婢这张脸才是。”   建宁王扯了扯琅琊王的袖子:“二哥,的确是陛□边的太监李园。”   琅琊王这才彻底信了,已经决定要走,想想又问了范一统一句:“那么对于南康王,陛下可有何说法?”   范一统道:“临走前陛下有口谕,诸位殿下为国尽忠是好事,可以宽限三日返回,既然是勤王平叛,这三日内自然可以大展拳脚,有功者重赏。”   琅琊王会意地笑了,当即下令杀入山谷。   待大军渐渐离去,范一统终于松了口气,转头问李园:“我刚才可有露怯?”   李园搓着手取暖,嘿嘿笑道:“没有没有,范侍卫不愧是宁都侯的左膀右臂,难怪宁都侯肯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您来做呐。”   范一统听了这话很高兴,又策马回城去找应璟。   应璟昏迷未醒,此时正被一群军医包围着在城中太守府中医治。   荀绍换完衣裳出来,迎接她的都是一些怪异的目光。她没在意,找到霍江城问了一下近期城中情形,霍江城告诉她藩王们已经去围剿南康王,周丰容此战必胜,她松了口气。   “少主,本来你的事我是不该多嘴的,但此次的事只怕不是这么简单的,宁都侯故意雌伏许久,必有深意,少主不妨仔细弄清楚再做考虑。”霍江城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才又继续道:“我仔细思量过,此战之后,只怕朝堂格局会有大变化。”   荀绍没有回应。   霍江城知道她此时心境不对,赶紧换了话题:“对了,竹秀已经醒了,料想是无大碍了。”   荀绍猛然一震:“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就快冬至了,大家有没有补点儿好吃的呢?口水淋漓……   为毛我只知道有关吃的节日……_(:3∠)_ ☆、第五七章   -   用霍江城的话说,竹秀可谓九死一生。   当日差不多荀绍刚被救走,应璟后脚就到了。竹秀身上全是伤,一身血泊地被救出来时早就没了意识。   应璟派范一统护送她回都医治,之后他一直不轻易露面,霍江城也不知道竹秀到底有没有被救回来。直到今日前线激战,荀府的信函送到霍江城手中,他才知道竹秀已经醒了。   竹秀必然是知道荀绍等人在担心自己,所以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写信来报平安。   “怎么宁都侯没有跟少主说吗?”霍江城问完就回味过来,叹了口气道:“不过竹秀当时伤得那么重,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若是话说早了给了少主希望又落空,只怕你会更失望,所以宁都侯才没提起吧。”   荀绍此时还陷在狂喜之中,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才喃喃自语了一句:“太好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面向应璟居住的房间看了一眼:“怎么到现在军医们还没出来?”   霍江城摇头:“不知,也许是比较棘手?”   荀绍朝那边走去,恰好范一统从里面出来,行色匆匆的模样。   “饭桶,怎么了?”   范一统无心计较称呼,急急说了句:“我去安排人手,即刻护送公子回洛阳,这里战事就留给荀将军安排了。”   荀绍皱眉:“应璟的伤很严重?”   “到现在还人事不省呢!”   荀绍细想了一下,应璟开始时虽有受伤,却不至于这么严重,看来伤势加重还是被藩王们的重兵包围后导致的,他旧伤复发,无法敏捷躲避,能支持下来也是不易。   范一统很快就安排好了,一路跑着回来。他今日也是一路奔波,到现在身上还是湿的也顾不上。   荀绍跟着他进了房,隔着几名军医的距离看着床榻。   有个军医低声对范一统道:“宁都侯方才醒了一次,不肯马上回都,说待战事平定方可。”   范一统一拍额头:“我差点给忘了,公子是担保过必须平定战事才能回去的。”   荀绍心中有些了解了,难怪他肯给周丰容机会,原来是因为这点,这人还真是绝不漏算一步。   不过此时人毕竟已经躺在眼前,一切事情经过都要等他醒来才能弄清楚,她心里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揣着。   军医们要给应璟用药,不愿外人打扰。荀绍和范一统都退了出去。   正当这时,外面有传信兵快马来报,说南康王的大营已经被拔,晋军大胜。   那么多人冲过去,有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荀绍居然有点同情南康王了,自己的兄弟手足迫不及待地去围剿他,个个都恨不能置他于死地。   虽然得了胜仗,却直到天快黑时周丰容才回来。   他浑身湿透,盔帽已经取下,身上全是泥水,狼狈不堪。认识他的人见他一路走来都赶紧避开,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因为不明了现在的状况,也怕趟进浑水。   荀绍收到消息,快步迎出来,快到前厅时在走廊上碰见他,见到他身上有伤,转头吩咐去请军医,又问起他战场情形:“赶去的人马那么多,怎么大将军还是受了伤?”   周丰容道:“之前受的一点小伤,不必费神了,南康王那里被大军围攻,自然不用担心,倒是诸位藩王,抢功劳抢得厉害,险些自己斗起来。”   荀绍冷笑了一声:“若非他们心不齐,也不至于……”也不至于当初应璟那么顺利就将幼帝推上了帝位。   当然后半句她是不能说出来的。   “对了,南康王可被擒住了?”   周丰容摇头:“用不着擒他了,琅琊王直接斩了他,我想留他一命都没来得及。”   荀绍皱眉:“毕竟是反叛大事,他计划这么久,此番落败,必定可以牵扯出一大串线索来,居然就这么斩了,真是可惜。”   周丰容点了点头,看她虽然和他说着话却有些神色郁郁,便猜到了一些现状,问道:“可是宁都侯情形不太好?”   荀绍叹气:“是不太好,到现在人还没醒。”   毕竟周家人的未来都系在周丰容身上,他本来是急着洗脱罪名的,不想如今是这般情形,看来急也急不来了。   荀绍忽然道:“此战平定,功劳全在大将军,我打算即刻回都,一来是探望竹秀,二来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大将军此时罪名未清,不妨暂时留下。”   战后保证安稳也是大功一件,周丰容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心中很感激,只是习惯使然,也只淡淡点了个头。   范一统既然能将李园带来,自然有办法与幼帝联系。荀绍现在毕竟身份还有些尴尬,便叫他去信宫中,讨一道诏令,允许应璟回都治伤。   范一统原先只知道着急,还没顾上这层,此时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如今朝中并不安稳他也感觉得出来,有道皇令,事情会好办许多。   没两日天气就放晴了,虽然这种时候的阳光已经抵挡不住寒冷,还是叫人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一早整装出发时,周丰容赶来送行,看到宁都侯的马车,便知道荀绍要回洛阳的那么多理由中,还包括一条护送应璟回都医治。   “大将军好好保重,豫州此地还需多加留意才是。”荀绍过来向他行礼作别,又道:“我已下令张骁带领人马光复南下数郡,迎回永安公主,这件事也请大将军多加督导。”   “你放心。”   荀绍紧了紧身上披风,走下台阶,正要上马,周丰容又唤了她一声。   荀绍转头:“大将军还有事?”   周丰容抿了抿唇,拱了拱手:“多保重。”   “大将军也是。”荀绍扯了一下缰绳,领着队伍启程。   官道上虽然好走一些,但连续几日的大雨将土地都泡透了,速度始终是快不了的。   两名随行军医已经照顾地很用心,但应璟的情形还是没有好转。   荀绍进马车内探望过两次,问是不是他旧伤牵扯出来的。军医回话说那倒还是其次,天气不好,伤口伤得位置又险要,好几处伤都险些要命,连诊治时也需要倍加小心。   范一统没好气地吼:“你们怎么这么没用!好歹先把命保住啊。”   军医忙道:“命是肯定保得住的,宁都侯都接连挺过好几次险要关头了,意志坚定非同常人,范侍卫大可放心。”   荀绍闻言悄悄松了口气,探身出了马车,将帘子遮好,顶着寒风又回到马背上。   霍江城此番也在随行之列,见她神情不太好,打马过来询问:“少主怎么了,可是宁都侯的伤情加重了?”   “那倒没有,不过至今也没减轻,只能说保住了命吧。”荀绍重重叹息,拍了一下马,缓缓向前,一言不发。   霍江城没有打扰她,他跟随荀家人多年,看着荀绍长大,知道她要么是在想事情,要么就是在做决定。   豫州离洛阳不过两三天的路程,沿途多集镇,药材不缺,应璟的伤情总算得到了控制,有时也会苏醒,甚至还能交代范一统一些事情,但都很短暂。   荀绍因为有次得到禀报,一时犹豫要不要去见一见,就这一个空隙,他就又沉沉睡去了。   据说他以前谋划事情时经常深更半夜还不眠不休,现在倒像是一次都给补回来了。   终于快到洛阳时,眼前出现了两支岔路。   往左是一路西行,过安定郡,直入西北;往右则是直接入都,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了。   荀绍忽然停了下来,对霍江城道:“你替我走一趟,去荀府将竹秀接回西北去,都城局势纷杂,我不方便久待,她在西北住惯了,对养伤也有好处。”   霍江城有些意外:“怎么,少主不打算回都了?”   荀绍点点头:“是不打算回去了,我想直接回西北。”   “这……”   荀绍竖手打断他:“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你按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范一统听见这话,从马车边打马过来:“荀将军要回西北也要等到我家公子康复后再回啊。”   荀绍笑了笑,朝马车看了一眼:“他的命已经保住,我也就放心了,陛下器重他,料想会给他好生医治。我这一路随行,都很太平,之后会有禁军接引,自然也无需我多虑了。”   范一统张口结舌:“可你、你们不是……”   荀绍已经打马转身,朝西而去,身后只跟着寥寥几个随从。   范一统不解地看向霍江城:“霍军师,这到底是怎么了?”   霍江城若有所思:“看来少主已经做了决定了,我也不好多说。”   越往西北而行,寒风越盛。   荀绍穿上斗篷,戴上兜帽,听着西域商旅吟唱的古老情歌顺风传来,心里先是微微的酸,接着又觉得揪得紧,最后终于强迫自己释怀。   应璟是个极其坚持的人,不巧她也是。霍江城说此战之后朝堂格局会有大变化,她也隐约猜到了一些,却更觉不安。   不只是竹秀,连他自己都有可能丢了性命,这样拼杀出来的结果真的值得吗?她不理解,也不认同。   有些人就是这样,可以一辈子放在心里,却未必适合携手一生。   大约她和应璟就是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预感要下雪了,好冷{{{(>_   小伙伴们你们要保重啊……_(:3∠)_l3l4    ☆、第五八章   永安公主坐在房中,铜镜里映着自己苍白的脸,拿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刀尖就对着心窝,但努力了许久,她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手,猛地一把丢开了匕首。   侍女在外面敲了敲门:“公主,张将军等很久了,该启程了。”   永安公主又朝地上的匕首看了一眼,憎恨自己的懦弱,更憎恨这不公的世道。   只差一点了,为何那些哥哥非要出来插一脚!   侍女又在外面催促:“公主,公主,该出发了。”   “知道了!”她发了火,总算让侍女噤了声。   坐了许久,总算平定了心情,对镜理云鬓,淡扫蛾眉,略施粉黛,换上宫装,她还是那个仪态万千的永安公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没了主人的南康王府已经显露凋敝之态,家眷早已被押送去洛阳。永安公主一路走出门,心情已是沉到了底。   张骁在府门外等到此时,终于见到她出来,下马行了礼,请她登车,一刻也不能耽误的样子。   “有劳张将军来接本宫了。”她轻轻拭泪,“五哥也是一时糊涂,可怜……”   张骁叹口气:“公主不必哀伤,是南康王自己选了这条路。”   “说的也是,唉,我只是后悔没能劝住他罢了……”   张骁对左右侍女使个眼色,两人连忙扶永安公主登上车,这才叫她止住了眼泪。   一路都太平无事,直到快到洛阳时,忽然有队人马赶来相迎。   张骁见来人是外邦服饰,本很警觉,却又见队伍里有朝中官员陪同,料想该是别国使臣之类的人物,这才放任对方靠近。   未等过去询问,队伍领头之人已经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对着马车行礼:“公主殿下受惊了,好在如今终于脱险,我国王子殿下总算可以安心了。”   永安公主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者何人?”   “禀公主,在下是曹国礼官曹敦,得知公主安全返都,特来相迎护送,好确保公主安全,能顺利嫁去曹国。”   马车中寂静了许久才传出公主的回话:“那就有劳曹大人了。”   她曾以为再回来一切都会不同,原来根本就没有变化。   应璟回到洛阳后,幼帝果然立即派了御医过来,什么良药奇药都往宁都侯府里送。   可即使如此,应璟还是数次徘徊在危险边缘,到了这步,连太后和老丞相都分别派了人过来探视。   霍江城来接竹秀,有意多留了两天看了看情形,后来确定应璟又无生命危险,这才带着竹秀启程。   铃铛现在是皇帝伴读,自然不能说接走就接走,不过他跟皇帝关系交好,在都中留着也没事。   竹秀伤口疼痛,只能在车里躺着,路上非缠着霍江城将她离开后的事情告诉给她听。可惜这事原本就复杂,霍江城粗粗说了几句她就喊不明白,听不懂。   “我就是想知道阿绍为何要独自回西北去。”   “大约是想离开宁都侯了吧?”   “啊?”竹秀一急,扯到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这丫头还是脾气这么倔,真拿她没办法,婚期都定了,国舅人还没醒,这时候使什么性子啊。”   霍江城摇摇头:“我倒觉得少主此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太重感情,宁都侯对她自然无话可说,但朝堂诡谲,风云变幻,宁都侯又是掌舵人,将来许多事情都无法预料。若是下次你或是铃铛再遇险,又没这次的好运气,那她跟宁都侯可就真的是一点回头余地都没了。”   竹秀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她这还是在给国舅机会了?”   霍江城失笑:“我可不懂你们这些小儿女的心思,也只是猜想罢了,一件事若有可能发展到最坏的地步,那及早抽身而退,不是免了到时候难以收场了吗?”   竹秀艰难地翻了个身:“反正我见到她还是会劝她的,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国舅对她更好。”   霍江城叹了口气:“显然少主要的不仅仅是对她好而已啊。”   隆冬很快就到了,晋国多事之秋,如今一团烂摊子正等着收拾,宁都侯又重伤未愈,重担便落到了老丞相身上。   范一统守在房门口,看见侍女端药过来才打开门让她进去,忽而听见里面有轻轻咳嗽的声音,连忙走进去一看,屏风后,应璟已经坐起身来。   “公子,你终于醒了!”   应璟靠在床头,一手捂着胸口,闭了闭眼算是应答。   范一统走近道:“公子你胸口这一刀可真是危险,就在心口边上,之前明明都说没事了又忽然人事不省,真是吓人啊,还好现在醒过来了。”   应璟没做声,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自己接过侍女手中的药喝了几口,仿佛到此时才有力气说话:“阿绍呢?”   “荀将军?呃……”范一统眼神闪烁:“她……她回西北去了。”   大概是怕应璟失望,范一统又连忙补充:“不过她是一路护送您快到都城后才走的,说不定是因为西北有什么急事吧。”   应璟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又问道:“如今战事如何?宫中情形如何?”   范一统将战局平定的事告诉了他,永安公主也已平安返回宫中,其他一些细琐之事,连同太后最近又绞碎了几块帕子都一五一十给禀报了。   应璟听完后点点头,想了想道:“先不要将我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待我伤势再好一些再作计较。”   西北刚刚落下一场大雪,荀绍不怎么怕冷,但因为竹秀在养伤,她也跟着沾了光,最近总有些滋补的东西流进她肚子里去。   已是傍晚,她刚从营地巡视回来,就被竹秀叫进屋里灌了一大碗羊肉汤。   “怎么样,好喝吗?”   荀绍拿开碗,看着竹秀笑眯眯的双眼,她半边脸颊还肿胀未消,这笑容看起来尤为好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一副不安好心的样子。”   竹秀顿时不高兴了:“想要好好跟你说个话怎么这么难呢?你老实跟我说,国舅生死关头,你怎么躲到西北来了?你说你做的对不对?”   荀绍认真地想了一下:“好像是不对,躲在西北太容易被揪出来了,我应该躲回老家颍川去的。”   “你……”竹秀气结地面红耳赤。   “哈哈……”荀绍放声大笑,走近去捏了捏她的下巴:“好好养伤,我的事我自己有数,别担心了。”   竹秀还要再劝,她已经拿起披风出门去了,脚步走的太急,怎么叫也不停。   “笑得跟没事人一样,当我看不出来?”竹秀想扯嘴角,结果扯动了肿着的脸颊,顿时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应璟虽然在休养,朝中的事情却知晓的一清二楚。   范一统照旧每日一早进房探望,发现他居然一早就起了身,已经自己穿戴整齐。   “公子怎么穿上朝服了?难不成您今日要上朝去?”   “不,我去后宫见太后。”   范一统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道:“公子打算动手了?”   应璟笑了笑,“不要说得这么吓人,那毕竟是我堂姊。对了,豫州军权没有交出去吧?”   范一统摇头:“没有,周将军也还在豫州待命。”   “很好,先不要传他回都,将权也不要交出去。”应璟披上大氅出门:“走吧。”   后宫之中,太后正在描眉添妆,忽然听见郭公公进来禀报说宁都侯求见,惊讶的将手里的簪子都给弄丢了。   “他不是还昏迷未醒吗?”   “千真万确啊太后,奴婢亲眼瞧见的,宁都侯好端端的在外面站着呢。”   太后摆摆手:“那就叫他进来吧。”   应璟进了殿内,太后已经就座上方,他如往常一样行了礼,太后也如往常一样假意说几句客套话做开场白,原本一切都没什么特别,直到他忽然问了句:“太后觉得微臣该如何处置杜衡?”   太后眼神微微一闪:“好端端的处置他做什么?毕竟也是我们的表亲。”   应璟温和地笑了笑:“老话说得好,表亲亲不过堂亲,说起来,我与堂姐你才比较亲呐。”   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你拿腔作调的,想说什么呢?”   应璟叹了口气:“堂姐,你要重用杜衡取代我倒也无可厚非,但且不说应家其他人同不同意由姓杜的来掌管应氏,也不该做出这般不知轻重的事来啊。”   太后重重地砸了茶盏:“你倒是说说,哀家哪里做了不知轻重的事来,叫你敢这般指着鼻子责怪哀家!”   “微臣不敢。”   话是这么说,应璟却一点也没有不敢的样子,“太后派杜衡去暗算荀绍,挑拨我们关系,这事暂且不提。擅自用懿旨传召各地藩王聚集豫州,实在有失考量,若是他们和南康王一样,那岂不是惹火烧身?太后如此行事,依微臣之见,以后只怕是不能再垂帘听政了。”   太后气得腾地站起身来,浑身发抖:“休要胡言!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些都是哀家做的?有什么资格不让本宫垂帘听政!”   “微臣不仅知道这些是太后所为,还知道是何人怂恿太后所为,证据确凿自不必说。”他从袖中取出份折子来:“微臣手上有百官的联名上奏,请求太后撤去垂帘听政,在后宫颐养天年。”   太后大怒:“来人!”   没有一丝回应,连郭公公也不在。   直到应璟淡淡叫了句“来人”,殿外才匆忙走入两个宫女来。   “不长耳力,没听见太后在叫你们么?”   “奴婢该死,宁都侯恕罪。”   太后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软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了好多话要说来着,结果冻得我只想说好冷了,好冷好冷好冷{{{(>_<)}}}   给我一个有地暖的地方让我冬眠吧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九章   西北大雪又落了一场,荀绍停在廊下看雪,下人送来了洛阳的消息。   她展开了信函,迅速看了一眼,应璟伤势已经好转,太后忽然下诏将大权移交重臣和幼帝,此后不再垂帘听政。   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却必然大有联系。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应璟说过,太后只怕也自身难保,没想到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下一个不知道会是谁。   书房里生着炭火,应璟却好像很冷,身上还裹了件大氅,坐在案前写了道诏令。   范一统见他面有疲色,劝道:“公子重伤初愈,还是多休息吧,其他事情不必急在一时。”   “无妨,”应璟摆摆手:“你带着这诏令和兵马去围了丞相府,将所有人都拿下,之后的事我来办。”   老丞相这些年已经有些归隐的意思,忽然出事,许多人都没想到。   宁都侯派人围了丞相府,本人随后赶到,亲自宣布了他的罪状,其中包括怂恿太后陷害阵前大将荀绍,私自调集藩王重兵聚集等,其他一些旧账自不必说。   老丞相被摘去了高冠,发髻散乱,头发花白,脸色却很镇定:“宁都侯等这日等很久了吧?”   “这句话该本侯说才对,老丞相也对本侯明里暗里做了不少的手脚了,你看似置身事外,向来不随便动作,所以偶尔有些露骨的招式,本侯还真怀疑不到你身上。比如当初的刺杀。”   老丞相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不是欲加之罪,老丞相心知肚明。此次我刻意按兵不动,久不露面,终于引得你走出了洞口,倒也不枉费受这么重的伤了。”应璟拢着唇轻咳了两声。   老丞相并不动怒,仍旧只是淡淡的笑:“老夫却有心急的时候,人之常情,叫宁都侯见笑了。不过宁都侯机关算尽,就不怕高处不胜寒?有些位置注定不是你的,你拿到手也保不住。”   “有劳老丞相提点,本侯谨记在心。”应璟挥挥手,“送老丞相去廷尉待审吧。”   此事是先斩后奏,拿完了人他才入宫去请幼帝批准。   幼帝正在奇怪,母后忽然下诏不再垂帘听政,终日在寿安宫中礼佛,虽然对他管束减轻了叫他很轻松,但事情来的未免有些突然。   现在应璟又来说了老丞相的事,他才算了解一些,小大人一般感慨不断:“真没想到老丞相有这么深的城府啊,母后是受了他的唆使了,唉,好在母后想通了,以后不再参与政务也是好事。”   应璟笑着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   他又从袖中取出份诏令来:“陛下,如今战事平定,借机生事之人也捉拿归案,那也该为二位将军昭雪了。”   “昭雪?”幼帝接过诏令看了看,讶异道:“荀绍暂且不提,不是舅舅的人来禀报周丰容反叛一事的吗?”   应璟道:“此事是南康王的计策,他刻意设计使我们误以为周丰容反了,以为这样便能拉拢他了。”   幼帝仍有些不信:“可朕听说周丰容后来确实带了南康军过来与晋军作战啊。”   “当时他带去的人马都被南康王扣着,这也是迫不得已。”   “为了几条人命也不能罔顾家国大义啊!”   “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还是该罚,只是这谋反罪太重,周丰容确实是算不上的。”   幼帝点点头:“如今朝中也没有可以倚仗的人了,舅舅虽然重伤初愈,此事还是得劳烦你了。”   应璟连忙行礼:“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尽忠是微臣分内之事。”   出宫时,已是劳累到了极致。珲玉宫的宫女和以往一样悄悄来找他,说是永安公主想见他一面。   应璟也笑得和以往一样温文尔雅,口中却道:“如今公主和本侯都是即将成婚的人,不方便,还是免了吧。”   范一统趁机过来扶着他就走,登车时喜滋滋地道:“公子这下可以好好养伤了吧,如今大将军之位就算荀将军不坐也绝对轮不上周丰容,眼下将权相权都交了出来,公子今后可真正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应璟瞥他一眼:“以后这话不可再说。”   “呃,是。”   范一统闭了嘴,转头吩咐车夫赶车,忽然想起什么:“公子,属下要不要派人去接荀将军回都?”   他琢磨着女人嘛,都是一回事,闹脾气就回娘家,示个好,低个头不就又回来了?   应璟摇摇头:“荀家在都中也不是一个人不认识,她一定知道了都城里的近况,如今朝堂大变,她不会回来的。”   范一统皱眉:“怎么,难道荀将军不希望公子高人一等?”   应璟没有应声,挑帘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阴沉的天气似要落雪了,往常热闹的大街上竟没几个人。   荀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他一意孤行,这以后的路,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走了。无论是春暖花开,还是皑皑白雪。   豫州安稳下来后,周丰容也被撤去了反叛罪名,但目前只是待命,官职尚未有着落。   当年其父去世前就说过他太过秉直,恐难光大家业,却又比周丰意更适合为将,实在是两难。如今他果然成了他老人家眼里的败家子,只能勉强保全个家族周全罢了。   周丰意知道这个大哥的性子,特地写了信过来报平安,叫他不必自责,早日返都。   应璟如今虽然是朝中一人独大,却并未贪权,将手上的兵权移交给了兵部,再行挑选将领分割,充任各地驻将。这样一来又是换得了不少美名。   豫州也有了新将领,周丰容不便久留,决定启程回都,却听说荀绍此时人在西北,至今没有回都,再反观应璟这段时间的动作,心中便有数了。   他行到半路,忽然改了主意,打马赶赴西北。   竹秀脸上的肿胀总算消掉了,一早美美地添了妆,裹着厚衣裳拉荀绍出门,却见远处有一队人马踏雪而来,心中一喜,还以为来的是应璟,结果到了近处,看出为首之人一身戎装,才认出那是周丰容。   “大将军怎么来了?”   周丰容翻身下马,走近道:“听说你回了西北,我如今闲来无事,刚好可以来看看。”   荀绍也听说了他的事,一时不知该安慰还是庆贺,转头吩咐下人来牵马安顿,请他入府。   周丰容这趟来着实突然,荀绍若要和他谈论兵法阵法,他如今待命,她才是大将军,难免尴尬;可若是说别的,又实在没有话题。   晚上荀绍请了霍江城和龙亭等将领过来,设宴招待周丰容。周丰容不喜饮酒,荀绍略有耳闻,劝酒时也只是做做样子客套一下,但他今日似乎尤为亲民,不仅和在座之人时不时交谈几句,酒也一杯不落地喝了。   荀绍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当初在他家别庄里参加周丰意那次聚会,颇有些震惊,大将军这次遭了回罪,连人都变乖了吗?   显然龙亭等人也很诧异,好几次话都说不利索了,舌头直打结,荀绍不禁好笑。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荀绍为周丰容安排好了住处,他却忽然道:“荀将军若不急着休息,不妨四下走一走吧。”   荀绍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看大将军你已有微醺之态,最好还是早些安置吧。”   “不妨事的。”   他都这么说了,荀绍只好跟上他步伐。出门时她被竹秀扯了一下袖子,意思是叫她别去。荀绍拍拍她的手背,她和周丰容都是军人,行事坦荡,刻意回避反而显得有鬼。   今夜竟出了月亮,照在雪地上,四下一片亮堂。   荀绍生活简朴,府中仆人不多,此时回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周丰容走在前面,身形笔直,在一处能照见月色的柱子前停步,转头看着荀绍。   “荀将军此番回都,是一时气愤还是认真的?”   荀绍怔了怔:“大将军为何这么问?”   周丰容竖了一下手:“我已不在其位,以后荀将军不要再这么叫我了,你我也算并肩作战多次,我表字伯济,你可以直呼我伯济。”   荀绍讪笑了一下,顿了顿才终于调整了称呼:“伯济为何要这么问?”   周丰容道:“我对你和宁都侯之事略有了解,此时非常时期,你不在他身边,可是有了其他心思?”   荀绍垂下眼,盯着脚下被月光拉长的身影,默不作声。   “看来我猜中了。”   荀绍抬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丰容竟笑了一下:“说起来你我都是军人,可有些话我竟至今也无法直言,实在惭愧。”   四下无声,大约是饮了酒,大约是觉得时机稍纵即逝,他忽然走近道:“若是你对宁都侯已经死心,能不能再回到我身边?”   荀绍目瞪口呆:“啊?”   作者有话要说:刚写完这章去吃饭,手被门给夹了,居然是右手,鲜血淋漓的,疼死个人了啊啊啊啊啊……   心里居然庆幸还好不是写之前被夹的,不然这裹的跟香肠似的要怎么打字_(:3∠)_ ☆、第六十章   就算是以前对周丰容心存绮思时,幻想出来的场景里,他也不曾说过这种话,荀绍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听错了。   如今二人都早已没有瓜葛,他却说叫她再回到他身边。荀绍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再”字,这意思是说她曾经与他那般荒唐甚至无理取闹的关系已经被他接受承认了?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故作爽朗地笑道:“哈哈,伯济莫开玩笑,我差点都当真了呢。”   周丰容道:“我没开玩笑。”   荀绍笑不出来了。   “此事你我都有错,若是你当初一早对我言明你是真心待我,我断不会那般绝情。若是我能多留心你的为人,也许能早些了解你。如今兜兜转转这么大圈子,未必不是老天在给我们机会重新来过。”   荀绍只觉尴尬,她一直都觉得以周丰容为人淡漠,情绪不外露的秉性,之前虽未能释怀,但那都是面子上的事儿,情感上他肯定是死都不会接受自己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回心转意,甚至还对她主动表白。   她久不开口,周丰容难免误解了她的意思:“如今我只是待诏之身,而你已经是大将军,今日这番话说来,难免有攀附之嫌,希望你不要误会。”   荀绍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没想到你会说这些话。此一时彼一时,伯济既然如今了解了我的为人,就该明白我向来说一不二,我曾当着满朝文武断了对你的念想,便不会再回头了。”   周丰容移开视线:“我知道会是这样,但一次两次都错过了机会,再不能错过第三次,否则日后回想起如今来,必定会抱憾终身。”   荀绍点点头,笑了笑,原先那点尴尬也烟消云散了。   的确如此,都是军人,有什么话大可以敞开来说,无须遮遮掩掩。   周丰容转头看到她笑,竟也跟着扯了一下嘴角,又道:“话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也不必急着下论断,只要你还未成婚,我便会继续等下去。”   荀绍一愣,差点忘了,军人也是固执的,他们都是如此。   应璟将手中信函丢开,一脸不悦:“周丰容居然去西北了?”   范一统道:“听说周丰意给陛下写了奏折,说他哥哥去西北找大将军商议战后安定之事,陛下便允了。”   “嗬,倒多亏他有个机灵的弟弟。”   范一统双眼贼亮:“公子可以直接下诏把荀将军给调回来嘛。”   应璟摇摇头:“她此时避开就是想要个清静,不要强迫她。”   朝中巨变之后,各方势力格局也在悄然起着变化。   早朝上接连讨论了几个战后安定之策,都由应璟一人最后定夺,陛下对他百般信任,自然没有异议。   大臣们已经看得很清楚,这一战之前,宁都侯险些被从君侧清除,这一战之后,他却成了最大的赢家。   一般这种局势之下,朝中都会出现分化。   一种是不甘心一人独大,便支持幼帝,以保皇保社稷的名号暗中拉拢对抗应璟的势力,这一种人通常都是势力强劲的世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影响力,老丞相和周丰容接连倒台,正好给了他们出头的机会。   另一种则是中高层官吏,这类人既想继续往高处爬,却因无缘参与上层核心而始终雾里看花,对应璟的认知也只停留在谦谦君子的外表上。觉得以他的所作所为,未必不是当世周公旦,尽可以辅佐。   其余的,自然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中立派了。   无论如何,这些势力此时都还不成气候,对应璟而言,根本没有半分影响。   他每日所做的事变得十分简单:治伤、喝药、上朝、下朝,偶尔巡视一下民生。   年轻有为,君子端方,美名远播,这是所有姑娘心目中最期待的情郎模样。   寒冬腊月里,都城里的姑娘们有时就聚集在路边,冻得直跺脚,不过就为了等他的车过去时瞥一眼。   大家都在猜测,不是说荀将军要和宁都侯成婚的吗?怎么至今没有动静呢?   难道说黄了?   姑娘们其实很期待这个结果,虽然说她们也明白即使黄了,也轮不到她们就是了。   宫中显然也有人关心着此事。   应璟再次行走于宫中时,又收到了珲玉宫的邀请。   他自然和往常一样拒绝,今日宫女却道:“公主说了,若是宁都侯想知道南康王反叛的具体谋划,最好还是去亲自见她一面。”   应璟面色微冷,挑眼望去:“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本侯?”   宫女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转达公主的话罢了。”   “那就是说是公主在威胁本侯了?”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应璟忽然又温和地笑了,虚扶她一下道:“起来吧,公主想见本侯有何难,你回去回话,就说再过几日便可。”   当日幼帝便接到应璟提议,将公主出嫁日期提前。理由是朝中刚经过战事,大喜之事可添几分喜气。何况刚刚战胜,庆功一事尚未布置,不如与喜事同办,也可节省些开支。   幼帝对永安公主这个姑姑挺有感情,本意是想让她开春之后再出嫁的,但应璟说的也有道理。加上曹敦兴高采烈,恨不得早日完成任务,便趁机来向幼帝求情,他也就只好答应了。   永安公主的确如愿见到了应璟,就在几日之后,却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皇帝赠别的金殿上。   她盛装加身,由几名宫女扶着朝外走去,应璟跟在她身侧,人多口杂之时,他的袖口忽然一把被她揪住。   “应子岸,你当真狠心!”   应璟顺手托起她胳膊作出送她登车的模样:“公主是聪明人,该明白微臣一番苦心,你已介入的够多了,还是早早脱身,后半生才可保个安然无忧。”   永安公主的身形僵了僵,许久之后,终于抬脚登上了车。   “有劳宁都侯相送,此去万里,后会无期。”她端坐车内,如往常一般端庄优雅。   应璟抬手行礼:“恭送公主。”   朝廷派遣的礼官和陪嫁的宫女侍从规模可观,因为天气严寒,又派了不少大夫随行。另外作为天朝上邦御赐的珍贵药材丝绸之类更是不计其数。   应璟乘车,一直将大队人马送出城门。   临别前,曹敦过来向他辞行,要走时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我经过西北的时候一定要去见一见女将军,看样子你们最近关系变淡了嘛,嘿嘿……”   应璟笑笑:“我们汉人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你想多了。”   曹敦气呼呼地扭过头,口中嘀咕一句:“还没成亲就夫妻了,不要脸……”   目送他们走远,应璟转头问范一统:“可知最近周丰容在西北做些什么?”   “据说荀将军和他关系亲近了不少,连日来经常一起进进出出,有时还一起出去寻猎,一起练武什么的……”范一统显然是早就收到消息了,一直没敢说,此时说来也是声音越来越低。   应璟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还真是拿她没办法啊。”   曹敦到达西北时已经是半月后,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西北的大雪几乎要没过膝盖。   他果然去见了荀绍,荀绍早就收到公主提前出嫁的消息,也早已吩咐下人打点好一切,永安公主便暂时在她府上落了脚。   尴尬在所难免,但好在公主现在待嫁之身,她可以找借口回避,不用出现在她眼前。   曹敦也是来了才知道周丰容也在,心里老大不乐意,数次想拐带荀绍都没机会,郁闷无比。   荀绍笑着道:“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以后有时间了一定会去曹国探望你的,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曹敦无奈:“以你这升官是架势,只怕只有生孩子的时候才有空了。”   荀绍哈哈大笑:“那我抱着孩子去曹国总行了吧?”   “不行!孩子姓应的话你就别来了!”   荀绍哭笑不得,这个曹敦不正经的时候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说什么胡话,我荀绍的孩子自然是姓荀了。”   周丰容还不知道荀绍也会这样开玩笑,这种时候他一般都是站在旁边看着,并不参与,却也觉得这样的荀绍要比前段时间来的鲜活许多,曹敦的出现还是有好处的。   待几日后天气好了一些,大队人马再次上路。   西北所有官员都出行相送,永安公主登车之前经过荀绍身边,忽然说了句:“西北如此安定,真乃社稷之福,荀将军功不可没啊。”   荀绍愣了愣才连忙回礼:“公主谬赞了。”   “迎亲队伍过了西北了?”   “是。”   应璟坐在书房里,一件一件仔细安排着事情。   范一统问:“公子这是在挪日子?”   “嗯。”   “可您现在不方便出行啊,手底下一大帮人都等着见您呢。”   应璟抬头:“有事?”   范一统神情严肃:“公子,他们都想知道,如今时机大好,您为何还不下定决心。”   应璟侧头,手指搭上一只卷轴,细细摩挲:“我自有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我用龟速码完了这章,一指禅神马的,哈哈哈哈,扶额……   其实我被夹的就是右手的中指,真是忧郁啊,鼠标右键好帮手,打字不可或缺的好伙伴啊有木有,破门,有种你夹我小指啊(╯‵□′)╯︵┻━┻    ☆、第六一章   其实范一统说的没错,此时的情形,应璟的确不适合外出。但荀绍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她向来说二一不二,之前这段时间无非是在给她时间冷静,到最后少不得还得他自己低头。   去西北之前他先发了封信函过去。此时周丰容还在西北,若是突然杀过去,未免有不相信荀绍而故意查探之嫌。   很快西北就送来了回复,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只精致的木匣。   应璟拆开信时尚且带着笑容,看完却是心情跌到了谷底。   范一统见他神情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应璟没应声,转头用手指挑开匣子,里面躺着大将军印绶。   “这是……”   他“嘭”一声合上盖子,冷声道:“去通知应家诸位管事,都城中所有驻军将领,以及宫城守备将官,全都来见我。”   范一统见他神情不悦,不敢多言,连忙退出门去办事。   荀绍牵着马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马背上搭着几只刚猎来的狐狸。   周丰容不习惯西北天气,加上前段时间作战受的伤还没养好,这几天有些不舒服,今日没有跟她一起出门。   竹秀迎出门来接她,因为受伤太重,到现在行动还有些迟钝,脸上却堆满了笑:“哎呀,今天收获不错啊,我看看,下箭真准,一点没伤到皮毛。”   荀绍笑了笑:“留一条下来,其他你们分了。”   “留一条?给谁呀?”竹秀朝她挤眉弄眼。   荀绍愣了一下,她曾有一次提起过,应璟腿上有旧伤,久治未愈,以后猎到了好的皮毛要留一块下来给他旧伤复发时裹腿用的,不想竟记成了一桩心事,如今脱口而出后才想起源头来。   “随便吧,你看着办。”   她丢了缰绳,朝后院走去,想起应璟的来信,心里有些自嘲:已经给了那样的回复,以后到底会怎样还不知道呢。   第二日早朝之后,应璟留在宫中没急着走。   幼帝和铃铛都安分地待在御书房里读书,他走了进来,左右立即行礼告退。   应璟先向幼帝行了礼,又与铃铛闲话了几句,亲昵如同一家人。   幼帝搁下笔道:“舅舅今日来此,想必又是有什么诏令要朕用玺了吧?”   应璟眼珠一转,轻笑出声,手指搭着袖中卷轴,“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陛下。”   “哦?是什么诏令,舅舅不妨拿来看看。”   幼帝平常对应璟太过信任,加之应璟本身做事也有分寸,久而久之他几乎已经不过问诏令内容,今日却一改常态主动问起。应璟不禁细看了他两眼,发现他说这话时神情与往常也是大不相同,就连一旁的铃铛表情也有些许戒备。   他抿唇微微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卷轴呈了上去:“请陛下过目。”   幼帝双手徐徐展开,白嫩的脸上神情越绷越紧,直到完全展开,细细看过,忽而神色一松,口中长长舒出口气来:“原来舅舅是想去西北和荀将军完婚啊,这也应该,你们的婚事也拖得够久了。”   应璟拱手道:“多谢陛下垂怜,不知陛下方才那般紧张是为了什么?”   幼帝笑了:“说来可笑,老丞相如今虽然身在廷尉府狱中,却还托人给朕带话来,说是舅舅有不臣之心,迟早要逼朕发布禅位的诏令。哼,简直是一派胡言,朕就知道舅舅绝不会是这种人!”   应璟垂头再行一礼:“微臣岂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多亏陛下明察秋毫,还臣清白。”   幼帝摆摆手:“舅舅这段时间也不容易,先是对付南康王,后来还主动请缨出征,重伤而归,接着又是老丞相的事,如今终于一切安定,早日把婚事办了也好。”   应璟忙掀了衣摆跪拜:“谢陛下。”   回到府中,将荀绍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装着大将军印的木匣上。   荀绍将最能遏止他的军权交了出来,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要彻底表明心志,以后绝对不会再涉足朝堂核心,她在信中也说愿只守西北一方,永不入都。   当然,这是在他非要一意孤行的情况下,应璟看她信中意思,就差提出了断婚约了。   看到大将军印的刹那,他当真动摇了,甚至还有些愤怒,招来了众人布置好了所有事情,若非行事谨慎,今日在幼帝跟前真可能会拿出份大逆不道的诏令来。   不过老丞相算的还是不够准,他并不想要皇位,只是要那无上权势而已。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收起这心思,倒不只是因为幼帝的疑心。   他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庆幸。无奈的是这么多年苦心钻营,已经走到这唾手可得的一步,实在不甘心就此收手。庆幸的是,普天之下,唯有荀绍一人能坚持本我,不为任何利益驱动,固执却叫人钦佩。   他将范一统叫进来:“传我命令,即日出发去西北。”   到了年底,将领们都该回都述职,但荀绍今年派了龙亭代替自己入都,自己没有半分要动弹的意思。   竹秀故意道:“南康王反叛平定之后,朝廷肯定要论功行赏,你不回都怎么行呢?”   荀绍冷哼:“你觉得我这种差点被定为反贼的人能被封赏?”   竹秀被噎了一下,不做声了。   荀绍怕她再唠叨,这之后就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做,好几天不着边儿,连周丰容也顾不上招待了。   霍江城按照她的的吩咐,下令西北全境副将清点手下士兵,这几日她也的确是忙。   临近年关,反倒不再下雪了。   霍江城在凉州军营里找荀绍,一边伸手烤火一边忧心忡忡地道:“少主说要清点士兵,可真是时候,点了才发现上次受瘟疫影响多大,丧命的是不算多,但那些感染了不能再服兵役的却不是少数,这般看来,开春还得再新征一批士兵入营了。”   荀绍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招了新兵还需从头操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南康王做出这种歹毒之事来,真是引人愤恨!”   霍江城道:“此事说来也有古怪,南康王既然连瘟疫都计算在内了,又何至于后来会陷入到被大军围剿而无力回天的地步?”   荀绍冷笑一声:“我之前也想过,南康王必然是个难缠的对手,但如今回想起来,他会被各地藩王重兵围剿而亡,实在是大快人心。”   “就是因为他前面计划周密,后面安定来得太快才觉得不对啊。”   霍江城说着又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大约是我想多了,只要西北以后一直安定下去就是好事。”   荀绍忽然道:“你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那日公主临走时还夸我说西北如此安定,功劳在我,我到现在还没回味过来是怎么回事呢。”   “哦?竟有此事?”霍江城对永安公主和应璟之间的事也略有耳闻,笑道:“会不会是公主因为不甘心少主夺走了宁都侯而刻意出言嘲讽呢?”   荀绍没好气道:“想不到连军师你也会拿我寻开心了。公主会做人的很,明面上是绝不会拿腔作调跟我说这话的,但我听她语气,的确是带着别的意思的,只是我一时参悟不透。”   霍江城忍不住哈哈大笑:“旁人总说我成日疑心重,什么话都要反复咀嚼,现在看来,少主也被我带坏了。”   荀绍扯了一下嘴角:“我以前就是因为想的太少,如今才会这样两难。”   霍江城看她神色怅惘,也不好开玩笑了。   几天后,顾司凌带着人马回来了。他奉荀绍命令护送曹国迎亲队伍出了西北,这是各地驻军的职责,必须要在自己地面上保证朝廷与皇室的一切威严。据说以往有官员因为不乐意担责任,甚至不希望朝廷重要的队伍从自己地头上经过。   既然完成了这件事,荀绍也放松了不少,这才又回将军府去听竹秀的唠叨去了。   没过两天,霍江城捏着封信来府中找她,“少主,曹敦写了信给你,快马加鞭送来的,似乎有什么急事。”   荀绍一边接过来拆开一边笑道:“他能有什么急事,无非又是跟我说曹国有多好,叫我去做客。”   “看样子不像啊,来送信的人十分着急,到此时还不肯离去,非要等少主决定。”   这话刚说完,荀绍已经将信快速看完了,神情陡然一变:“来人!召斥候来见!”   霍江城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   荀绍急急道:“公主被劫持了,迎亲队伍受了重创。”   “什么?”霍江城满脸不可思议。   十数名斥候一路跑来,跪下待命,荀绍吩咐道:“你们快去查探一下曹国迎亲队伍此时到了哪里,受了何人劫持,若能查明位置最好,速速来报!”   斥候领命而去,霍江城想到此时,沉吟道:“不可能是流匪劫寇,他们没胆子得罪晋曹两国,何况迎亲队伍也有军队护送啊。”   荀绍对门外吩咐了一声,婢女捧着铠甲进来,熟练地给荀绍穿上,她一面整理着袖口,紧皱着眉头:“顾司凌带着人刚刚返回就出了事,显然他们是一早就被瞄上了,过了西北地界靠魏国最近,还能有谁捣鬼?”   霍江城心中忧虑,若真是如此,那魏国就绝不是贸然行事,必然是早有准备,看来之前那一战他们根本就没死心,难怪当初非要将段宗青要回去,定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卷土重来了。   荀绍穿戴完毕,拿了兵器就要出门。霍江城追出门去:“少主要亲自去吗?”   “自然,此事若不办好,就是西北军护送不力,全军会受朝廷追责,我必须亲自前去救回公主。”   霍江城又道:“少主打算带多少人去?”   荀绍翻身上马,提了一把缰绳:“我先带一万人马,他们必然人数众多,你叫顾司凌和吴忠再带五万人马随后赶来。”   霍江城连忙称是,她夹了一下马腹,冲去军营点兵了。   “公子,顶多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凉州了。”范一统裹着厚厚的棉衣,贴着马车说着,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白雾,冷的他恨不得骂娘。   终于知道荀将军那倔脾气怎么来的了,八成和这鬼天气有关!   “知道了。”应璟坐在马车里,腿上搭着厚厚的狐裘。   范一统听他声音似有些疲倦,以为是因为旧伤的缘故,提议道:“之前荀将军给公子找的那个怪大夫不是治的挺有效的嘛,公子既然再来了西北,不如再找机会去秦城找他看一看,兴许能彻底根治呢。”   应璟笑了笑:“那我回头去跟阿绍说说好话,让她再带我走一趟。”   范一统哪里知道这是情人间的趣味,还觉得自家公子只知道向荀将军低头,难免有些郁闷。   他从应璟初入伯父应怀义府中时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看着他一步步从低谷走到高峰,再艰难的时候见他花样百出的周旋过,却从没见他向谁低过头,也就只有对荀绍才这样,可她居然还不领情。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女人真麻烦。   到了凉州城下,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大漠残阳,城楼在森冷的时节里看来更添荒凉孤寂。   将军府里的人听闻宁都侯来了,有些是激动,有些却很胆怯。   竹秀和霍江城匆匆赶到前厅见他,应璟着了深赭色的便服,一根玉簪束着发髻,大约是重伤初愈之故,人比往常清减了许多,却是越发神清骨秀,即使只是端坐那里饮着茶,也有叫人移不开视线的本事。   “参见宁都侯。”   竹秀和霍江城行礼时都有些拘谨,应璟以为自己突然造访唐突了他们,笑着摆摆手:“不必拘礼,凉州一切都还安定吧?”   他不问这话还好,一问竹秀顿时支吾起来,好在霍江城淡定,拱手道:“回禀宁都侯,其他都好,只有一件,永安公主被劫持了。”   厅中一片寂静,应璟的手指轻轻扣着茶盏摩挲:“被劫持了?大将军人呢?”   “大将军亲自带人去救公主了,尚未回来。”   “出了这么大事怎么无人上报?”   “事情刚发生不久,太过紧急,尚未来得及禀报。”   应璟思索片刻,抿了抿唇:“此事不要声张,切莫引起慌乱,稍后本侯自己会上奏朝廷。”   竹秀直到此时才松了口气,和霍江城齐声称是。   荀绍白天出去,晚上才回,却并未回将军府,而是直接回了军营。   其余人并不知晓,霍江城也是被传召去见她才知道。   “少主,宁都侯来了。”   荀绍愣了一下,被寒风刮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没恢复,神情有些懊恼:“他此时来做什么?斥候打探过了,此事的确是魏国所为,弄不好接下来又要开战,他如今地位非同一般,能在此地涉险?”   霍江城听不出她是真担心还是在讽刺,讪笑道:“人都来了,总不能赶他走,少主还是先解决手上的事吧。”   荀绍的眉头皱的死紧,口中却已开始认真部署:“斥候已经打探到公主的位置,我打算派人马拖住他们主力,然后救公主出来,你安排好人马在境内接应,魏国此举势在必得,定然会有重兵追击。”   霍江城细细记下。   当夜荀绍在营中草草休息了几个时辰,凌晨时顶着凌冽的寒风带领人马出了营地。   对方并未做士兵装束,但多年交手,许多习惯是改不了的,何况平民和军队的作风也容易区分,这群人即使再怎么装,在荀绍眼里也遮掩不了自己就是魏军的事实。   唯一的难处在于敌营的位置。这地方叫做盘龙谷,地形如龙形一般九曲十八弯也就算了,还不止一条龙,简直是盘根错节,诸多死角。因为已经出了西北地界,属于魏国,荀绍这次也是第一次亲临。   即使再多艰险,公主名节重要,不可久拖。   顾司凌带着大军抢先攻击对方,吸引了注意力,荀绍随后就带人杀了过去。   对于突袭和营救,荀绍都极有经验,她最关心的就是救到人后如何迅速脱离这混乱的境地,可她没想到中间竟出了差错。   永安公主已经在她眼前,她纵马直杀入营帐,伸手给她,只待她一上马就能冲出去。   可永安公主却诡异地笑了一下,后退几步回避开去。就这一个间隙,帐外已有士兵劈开营帐冲杀进来。   荀绍转头又斩杀了几人,浑身浴血,再找永安公主,她竟躲得更远,直到被敌军挟持住,拖出营帐,往别处退去。   若非亲眼所见,荀绍简直不敢相信。   “将军,追不追?”后面的士兵且战且退。   荀绍咬了咬牙,拍马先行:“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个悲剧,手指被门夹的那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捂着鲜血淋漓的手指找了半天没找到创可贴,也没找到云南白药,就找了个医用纱布包扎了一下。   本来是没啥事儿的,可是因为我一个人在家要解决温饱问题,做饭洗锅洗碗,然后沾了水,就发炎了……   十指连心,古人诚不欺我。麻麻昨天回来还说我鱼唇。唉,可怜我的右手,惨烈到no law to see啊,还是不要详细描述让大家感官不适了_(:з」∠)_   言归正传,昨天实在没能码完,今天这章慢吞吞的爬了5K,算是一点小补偿吧,希望大家谅解,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门的威力,以前的我真是图样图森破啊╮(╯_╰)╭ ☆、第六二章   魏国这次派出的将领叫拓跋敬,荀绍从没见过,也是听了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据说他是魏国皇室宗亲,却一直没有受到过重用。甚至之前魏国宁愿启用归附而来的段宗青,也不用他这个“自己人”。如今他难得有机会施展身手,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而此时的拓跋敬亲自押着永安公主往北逃窜,路上却是对她礼敬有加。   “公主是晋国皇帝的亲姑姑,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不乱跑。”   对着他这样凶神恶煞的敌军将领,永安公主竟还笑了笑:“我对你们还有用,谅你们也不敢随便动我。”   拓跋敬对她不禁生出几分赏识来,身为皇室金枝玉叶的公主,在乱军阵中丝毫不见慌乱,还能审时度势谈条件,看来也绝非常人。   这时后方士兵快马来报:“将军,荀绍带人又追上来了。”   拓跋敬不禁大怒:“这个荀绍简直是阴魂不散!”   荀绍其实也明白,魏国既然要抓永安公主做人质,就不会轻易动她性命。但事关两国皇室尊严,她带兵追截这一路上心始终是悬着的。   从寒风刺骨的凌晨一直追到冬阳暖照的白日。拓跋敬大队人马本要出盘龙谷,直往魏国而去,此时忽然改了方向,向左一拐,队伍拧成细长状,朝狭窄的山谷缝中钻了进去。   荀绍下令全军戒备,却没有放慢速度,紧跟着冲了进去,追了一阵之后忽而意识到不对,下令全军停下。   走在前方的士兵又折返回来,对她道:“将军,怎么不见魏军踪迹了?”   荀绍也觉得诧异,明明是紧跟着他们进来的,谁知一转眼就跟丢了。   “此地地形复杂,大家都谨慎些。”   全军凝神戒备,但搜寻一圈之后还是没找到魏军踪迹,倒是发现了好几条岔路。   顾司凌和吴忠率领的人马还拖着主力未能赶来会合,荀绍身边兵力有限,偏偏此事容不得拖延,她只能派一些人先循着各个路口往前打探,一有消息便立即来报。   然而等候许久,却并未等到消息,去的人并没有及时回来。   “将军,会不会他们都出事了?”紧跟在荀绍身边的千夫长问道。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打探,不太可能会都出事。”荀绍转头看了看四周,山石嶙峋,视线闭塞,到处都是死角。她沉吟道:“我看是有可能被困住了,这种地形如同迷宫一般,要追人本也困难。”   “那可如何是好?”   晋魏交战多年,双方士兵见了面也是血海深仇一般眼红,恨不能当即冲上去厮杀一番。如今全军被困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公主被他们挟持而走,更是愤恨难耐。   荀绍心中也焦急,救人如救火,但眼下这情形却是大大的不利。   她吩咐千夫长:“你带人顺着老马指引的路线回去,见到顾司凌或吴忠任何一人,就叫他们即刻集结兵力去前方包抄。”   千夫长知道此时情况紧急,竟不肯离去,挑选了几个能干机灵的士兵去办,自己仍旧守在荀绍身边。   “将军您此时身旁并无帮手,末将绝不能轻易离去。”   荀绍稍稍动容,她已经刻意将事情轻巧带过,然而身边跟随的都是多年并肩作战的老部下,岂会看不出其中利害。   “也罢,救不出公主,整个西北军都要受牵连,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谁也逃不掉。”   太阳渐渐西移,去打探消息的人马始终没有回来,也没见到顾司凌和吴忠带人前来支援。   荀绍一言不发,手握着缰绳,没有半分放松过,渐渐地,感到了山谷中气氛似乎不对,好像静谧的过分。这时她身下的禄螭骢忽而开始惊惶不安地刨地,她当即下令全军待命,耳边已经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杀!活捉荀绍者赏金万两!”   士兵们大惊失色,荀绍闻言却放声大笑:“好大口气!我倒要瞧瞧你们谁能活捉的了我!”   这话一说,西北军士气又安定了下来。   魏军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在他们找寻了许久也没有踪迹的时候,竟又凭空出现了。   荀绍表面镇定,心中却有些震惊,这个拓跋敬比她想象的要棘手的多。   “来人!”她随口叫住一名士兵:“直接赶回凉州找军师,速速搬来救兵。”   几乎话刚说完,魏军就杀到了眼前。荀绍在这瞬间忽然回忆起来了永安公主那句话来。   她忽然夸自己安定西北有功,是不是早就预见了战乱的未来。   定远将军府里的景致自然是比不上洛阳宁都侯府的。但应璟居然在后院坐了一下午,下人们不知情,都道宁都侯是喜爱这里的一方雪景。   范一统拿了大氅过来,一面禀报道:“荀将军还是没有回来。”   “回军营了吗?”   “也没有。”   应璟丢下手中的书卷,才发现这一下午竟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天都快黑了,还没消息?”   范一统刚要说话,前厅忽而有些嘈杂之声传来,应璟起身道:“我去看看,也许是阿绍回来了。”   二人尚未到前厅,现在走廊拐角遇到了周丰容。   “参见宁都侯。”周丰容事先并不知晓应璟会来,这几日深居简出,更不清楚状况,此时见到他就在眼前,难免惊诧。   应璟笑着虚扶他一下:“周将军不必多礼。”   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称谓,但周丰容心高气傲,自己此时身无官职,还被称一声将军,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应璟并没有在意,他已经往前厅去了。   厅中有个军服上染了斑斑血渍的士兵,霍江城和竹秀都在,但神色各异。   霍江城神情镇定,还在细细听那士兵禀报情形,连应璟和周丰容进来也顾不得见礼。竹秀更顾不上,她神色紧张,在旁边直嚷嚷要去救人,像是忘了自己重伤还未痊愈一般。   应璟耐着性子和霍江城一起听那士兵将话说完,这才道:“可是阿绍遇险了?”   竹秀连连点头:“魏军太狡猾了,竟然将她引进了盘龙谷,那地方错综复杂,她急着救人又没带足兵马,岂不是很危险?”   士兵显然是受了伤,听到这里想开口,一着急就连连咳了几声,“已经很危险了,吾等冲出来时,将军已经负了伤了。”   周丰容立即道:“我这就带兵前去支援。”说完这话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应璟还在,神色稍有尴尬,又朝应璟拱了拱手道:“还请宁都侯准许。”   应璟看着他:“周将军骁勇善战不假,但你对西北地形尚且不熟,何况是盘龙谷。”   周丰容皱眉:“那宁都侯的意思是要见死不救?”   应璟心中陡然有了怒意,得知荀绍遇险,他比谁都担心,反倒被周丰容这样质问。   “救!自然要救!但得找个熟悉地形的人去。”   霍江城何等人精,看出应璟神色不虞,周丰容却还有意继续说下去,忙上前打断道:“那依宁都侯之见,谁熟悉盘龙谷地形啊?”   “我。”   众人皆是一愣。   应璟转头对范一统道:“给我备好盔甲,即刻动身。”说完又吩咐霍江城,“点十万步兵,负足干草狼粪,尽快出发。”   说完这话他人已出了门,范一统最先回神,跟在他身后一路苦劝:“公子不可,且不说你重伤初愈,您腿上的旧伤还犯着呢……”   霍江城本还对他这干脆利落的吩咐带着怀疑,忽而又回味过来,应璟曾领兵光复西北六郡,其中似乎有几场仗就是在盘龙谷打的。   当初他的功劳被夺了,此事自然也就被压下去了,可霍江城在西北军中多年,此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当下不再犹豫,立即赶去军营点兵。   周丰容一言不发,他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并无立场说刚才那些话,甚至连现在也没能力去救她。   应璟翻身上马,范一统仍旧苦劝不止。   “不必多言,她上次险些出事我就已没能救她,这次岂能再将她弃之不顾。”应璟紧了紧身上披风,挪动一下发僵的膝盖,策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的一指禅神功就快登峰造极了。。。_(:з」∠)_    ☆、第六三章   拓跋敬牢牢盯着对面的山谷,从白天到现在,已是夕阳西下,他的人马将荀绍一路逼迫至此处,却仍旧没有逮到她。   “这么好的机会,若逮不到她,岂不是放虎归山?简直是酒囊饭袋!”他气得对左右破口大骂。   有副将拱手道:“将军息怒,荀绍之前已经受了伤,这般天气,她被困此处,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哼!”拓跋敬亲自点了一拨人马:“还是本将军亲自带人去好了。”   马蹄阵阵,贴着地面能清楚地听见。   士兵连忙向荀绍禀报:“将军,魏军又要攻进来了!”   荀绍早已下了马,靠着山壁坐着,手臂上的伤口流血一直没能止住,脸色渐渐苍白,但她不能动摇军心,卯足中气吩咐:“继续后退。”   千夫长伸手扶起她,一面小心翼翼的帮助她上马,一面忧心道:“要往哪里退?我们都不熟悉路,万一再退到他们的圈子里去可就麻烦了。”   荀绍抬手示意他噤声,仔细听了听喊杀声,伸手指了一下:“声音来自那边,我们往反向走便是。”   没想到敌军来的也快,正要退出山谷,他们已经尾随而至。   荀绍勒马转头,大声道:“后方将士随我布阵殿后,前军继续突围,切莫停留!”   拓跋敬一马当先,手中一杆银枪抢先送来,口中大笑道:“好啊,现在想通了想逃了?可惜晚了!今日就叫你这西北煞神有来无回!”   荀绍伤在右臂,只能左手执枪,力道赶不上右手,却还是敏捷地挡开了这一击,冷笑道:“既然知道祖奶奶我是煞神还敢惹,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会有来无回呢!”   拓跋敬早闻得荀家荀绍骁勇善战,跟以前的荀家人一样,是魏国铁骑踏入富饶晋国的一道阻碍,甚至风头胜过以往的荀家人,自上次交战之后,晋国启用她为将领,更是惹得魏国境内人心惶惶。   他眼高于顶,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如今最希望的就是力挫她以树立威望。此时荀绍又如此嘴硬,他心中更是恼火,当即便下了重手。   西北军勤加操练,应对迅速,军阵摆的密不透风,将魏国骑兵困住,对方扑咬厮杀,他们只守不攻,一时间战斗重心竟移到了两位主将的较量之上。   拓跋敬也是使枪高手,但枪法霸烈,力道刚猛。荀绍的荀家枪是灵巧善变的路数,之前与周丰容数次比试,甚至在敏捷上能赢过他的剑法。   两人跨马持枪各自来回斗了几个来回,未能分出胜负,却都已经气喘吁吁。尤其是荀绍,她右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些,血甚至顺着胳膊淋漓到了地上。   拓跋敬见状暗中留了个心思,故意策马绕着她转圈,混淆她视线。   荀绍已渐渐不支,难免有眼花之时,忽的手臂一痛,被他甩出的套马索缠住,一个不慎就被拉下了马。   拓跋敬得意地大笑,重重拍马,拖着她往营地而去。   狭窄的山j□j上,碎石遍地,荀绍受伤的胳膊被缠着本就疼痛难忍,加上身体被拖曳撞击,更是苦不堪言。   “哈哈,大名鼎鼎的荀绍也不过如此!”   荀绍咬牙,左手从腰间摸出匕首,卯足劲割断了套马索,人往后翻了好几圈才停下,后面有魏军的快马驰来,她余光扫到,连忙往侧面一滚,险险避了过去。   拓跋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策马折返,一枪挑中荀绍脚踝,她闷哼一声,反手回敬了一枪,拓跋敬腰侧中招,竟忍住没呼痛,只是双目泛红,面露凶光,下手更加迅速。   荀绍失血过多,气力不济,渐渐抵挡不住。拓跋敬也失去了耐心,怒气冲冲道:“既然你不愿被俘,那好,干脆直接送你入轮回!”   话音未落,长枪已要送出,忽见远处一阵黑色孤烟直冲云霄,映着天边稀薄清冷的冬日夕阳,分外寂寥苍凉。   他惊讶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狼烟?”   荀绍趁他分神,从地上一跃而起,枪头擦着他的下颚刺过,在他回避之际夺了他的马,朝回奔去。   这番动作已耗尽她全力,拓跋敬在后方换了马赶来追击,她知道该快马加鞭,却已支持不住。   西北军原先见主帅被擒,士气大降,方才险些被破阵,拓跋敬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带着人马朝荀绍直追过去,咬得死紧。   只差一点就能冲入阵去,到时候合阵,荀绍便算是安全了。   可惜终究棋差一招,荀绍听得身后箭矢破风而来之声,下意识低头闪避,不想那一箭射的是马,马狂躁之下将她颠了下来,恰好落在魏军士兵堆里。   流血太多让她头晕目眩,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一圈兵戈对着她,她吸了口气,拼尽全力大喊了声:“撤退!”   殿后的西北军撤去军阵,迅速退出。拓跋敬慢悠悠地打马到了她跟前,似乎抓到了她也就不急着去追其他人马了。   “不愧是荀绍,真能扛啊,不过你再能扛也就只能做到这步了。”他咧开嘴笑了几声,猛一挥手:“带走!”   几名魏国侍女走进了魏军营帐,虽然手中拿的是笔墨纸砚,看起来很端庄娴静,却个个高大健壮,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将笔墨纸砚放在案上,为首的侍女用生硬的汉话对端坐着的永安公主道:“拓拔将军请永安公主写信回晋国,至于要写什么,公主应当清楚。”   永安公主诧异的抬头:“要写什么本宫如何知晓?你倒是说说看呢?”   侍女闻言不禁蹙起眉头,她只知道照着拓跋敬的吩咐传话,哪里知道到底是要写什么。被公主这话噎住,只能返回去找拓跋敬询问。   待帐中只剩下自己,永安公主脸上装傻的表情才收敛起来。   她只是要对付荀绍,拓跋敬还真以为她会出卖故土?这么着急就要利用她,还不知道谁会被谁利用呢。   她端茶啜饮,刚好遮住自己因嘲讽而微微扬起的唇角。   刚刚得知荀绍已经被俘了,这个下场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拓跋敬既然活捉了荀绍,自然是要正大光明地对付西北军乃至整个晋国了。可之前聪明伶俐的永安公主此时却跟他装起傻来了。   他听了侍女的禀报,心有不悦,却也没有步步紧逼,只冷笑道:“既然她要装傻不肯为我大魏所用,那到时候可别怪本将军翻脸无情!”   荀绍被绑在营地空处的篝火堆旁,她并没有晕厥,却闭着眼睛,刚才眼里的火堆看起来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个,她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   当初荀鸣被他们拖来绑在营地当中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心中什么想法也没有,没有耻辱,没有懊恼,有的只是一腔杀意,恨不能屠尽敌军。   “这就是那个叫我们魏国人闻风丧胆的荀绍?”   篝火堆旁,看守的两个士兵坐在一起用鲜卑语说着话,大概是以为荀绍听不懂,也没刻意压低声音。   火光下荀绍的脸苍白如纸,发鬓散乱,脸上和身上都是血污,若非一身戎装,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可怜兮兮的逃难女子,也难怪他们会有此疑问。   另一个士兵道:“可不就是她么?听说每次开战都能斩了我们的将军,没想到这次被拓拔将军给生擒了。”   “哈哈,所以人家才说盘龙谷是魏国风水宝地,有龙脉护佑嘛。”   “啧,这可不清楚,我只知道这里七绕八绕的叫人头晕,听说除了西域的魔鬼城,就这盘龙谷最神秘了,若非跟着军队,我可找不着路。”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荀绍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睡去,饥肠辘辘,喉咙似着了火,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分明了,中间她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后来醒来时因为感到了脸上刀割般的疼痛,睁开眼睛,竟已天边泛白,篝火早已熄灭,正是寒冷的时候。   这一夜没饿死没渴死也没冻死,真是苍天保佑。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看了看看守的两个士兵,他们正在打盹。她思量着要如何逃生,毕竟这时候能救她的就只有她自己。   这个念头刚想完,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抬眼望去,鱼肚白的天色下,昨天傍晚见到的黑色孤烟又出现了,而且不止一处,从远到近,蜿蜒铺展,直到此处。   她倏然振奋了精神,难道这是标记,是一路找来的援兵?   “敌军偷袭了!敌军偷袭了!”   魏军给了她答案,后方营帐忽而燃起大火。   西北军和魏军交战多年,彼此都太过了解了,这时遇到偷袭,便知道接下来会有轻骑兵杀入,拓跋敬来不及穿上盔甲,直接披着外衫出来指挥众人摆放好绊马钉。   然而出乎意料,冲破浓浓烟火杀进来的竟然是步兵,反倒是将营地中严阵以待的骑兵给弄得措手不及。   荀绍正疑惑是何人领的兵,就见人群中杀出一匹烈马,上面的人玄甲森寒,横枪直冲而至,一把从腰间抽刀斩断绳索,将她接住摁在怀里就朝外冲去。   荀绍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转头又看他一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抓紧了。”应璟将缰绳塞进她手里,手中枪送出,挑起,血雾阵阵。   荀绍终于回神,忙道:“救人!”说完口中便吐出血来。   应璟单手搂紧她,连自己也没想到出口的话竟带着怒意:“荀绍,你就不能丢开责任,先管好自己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荀绍:你凶什么凶,你会救人了不起啊?   应璟:……   周丰容:你凶什么凶,你会救人了不起啊?   应璟:……   曹敦:你凶什么凶,你会救人了不起啊?   应璟:你连人影都瞧不见,也好意思说我?   曹敦:膝盖中了一箭……_(:з」∠)_ ☆、第六四章   荀绍这是第一次见应璟发火,以往他就算生气也是冷嘲热讽,从不会表露在脸上。但这并未能让她丢掉坚持,她攀着他手臂坐直身子:“你不去救,我去救。”   应璟扣紧她,只能无奈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放心好了,曹敦已从曹国搬来救兵,此时应该已到营地后方。”   荀绍稍稍一愣:“你与他联系上了?”   “不然我又会耗费这么多时间?你就是急着救人才会着了道。”   应璟此番虽然带来了重兵,但此地地形特殊,不是靠人多就一定有胜算的。他带了一部分人进来,重兵还是留在了外面。   他指了一下远处的狼烟对荀绍道:“那是指路用的,我多年未上战场,也生疏了许多,好在这旧法子还有用。”   荀绍没做声,她已经疲倦至极,不想开口了。   之前她甚至想过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没想到不仅再见了,还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身后追兵不断,拓跋敬一心想拿荀绍树立军威,岂会容许她就这样被救走。应璟起先是占了先机,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可一旦等他们回味过来,要顺利将人就出去还是阻碍重重。   天气阴沉,渐渐竟飘起小雪来。   魏国骑兵利用地形,巧妙地冲散了晋国步兵,这样一来,应璟和荀绍也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身后传来箭矢破空之声,应璟低头险险避过,冷笑道:“这个拓跋敬倒是个射术高手。”   荀绍顿时觉得脚踝上的箭伤隐隐作痛起来。她探头朝后方看了一眼,魏军追的太紧,而应璟显然是把重军压在了后方准备接应,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她忽而笑了一声:“自从南康王叛乱一事之后,我已看出你的野心。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你我既然道不同,你又何必再来找我。”   应璟低头看她一眼,笑了笑:“阿绍,这种激将法已经很旧了,你就不要用了。”   荀绍恼怒道:“你不是要图谋大业吗?如果死在这里还能成就什么事?”   应璟神情认真起来:“所以你觉得我该丢下你不管?”   “这是西北军的事,本来就用不着你插手!”   “我何时插手过你的事?”应璟转头看了一眼,拍马加快了速度,口中继续道:“除了最早时机不对我没让你做将军之外,我哪次不尊重你的安排?你的任何战事和策略我可有阻挠质疑过?我身在朝中,你人在沙场,各有天地,我不将自己的事拿来扰你,也相信你可以应付好一切变故,若非此次事情紧急,我只怕此时还坐在你府中饮茶看景,你觉得我这是在多管闲事?”   他向来沉稳淡定,方才这番话说来却是又急又快,荀绍无法反驳,但面对身后越跟越紧的拓跋敬,始终无法放松。   拓跋敬不傻,看出了狼烟是指路用的,只要烟火不灭,他们要跑下去他总能追上。   应璟看出这点,果断一扯缰绳朝旁边的岔路跑了进去,不打算再顺着狼烟的指引出去了。可这样临时变更策略,也就和其他士兵彻底散了,如今他们身边只跟着寥寥十数人,实在是危险至极。   拓跋敬见状不禁冷笑,既然放弃了指引,还不等于是瓮中之鳖?   只不过应璟丝毫不放慢速度,还是叫他很恼恨。拓跋敬狠狠抽了一下马臀,大声喊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我立即杀了永安公主!”   荀绍心中一惊,应璟也勒马停了下来,转头看去,拓跋敬身后的士兵打马而出,马上果然押着永安公主。   “看来曹敦没有赶上,拓跋敬果然狡猾。”应璟低声说了一句,左右观察着地形,计划着要如何应对。   拓跋敬也没着急上前拿人,与他们隔着距离对峙,他不知道应璟来历,以为他是西北军中将领,自然认为荀绍最值钱,冷声道:“我奉劝你好好掂量一下孰轻孰重,不如你我做个交换,我要活的荀绍,永安公主原样奉还。”   荀绍低声道:“答应他,公主的安危关系整个西北军,不要因小失大。”   应璟按牢她,视线转过永安公主,看到她嘴唇翕张,轻轻比划了两个字:救我。   他的视线又落到拓跋敬身上,似乎在仔细考虑,很难抉择的模样。   拖延太久,拓跋敬不耐道:“到底怎么说?休要逼我动手,你以为你们还有退路?若非看在荀绍是个将才,我岂会留你们到现在!”   荀绍强撑着精神冷笑:“就算你活捉了我,我也不会为魏国所用,除非我不姓荀!”   拓跋敬面带恼怒,手中长枪一横:“也罢,既然如此,也不谈什么条件了,本将军直接斩了你们二人!”   话音刚落,他的人已驰马冲了过来。应璟抬手挥枪,已拼尽全力,却也被他这力道震得险些下马。   没想到拓跋敬枪法如此刚猛,难怪荀绍会受这么重的伤。   应璟当即策马转向,拓跋敬自然紧贴而上,长枪急送而出,却是朝他怀中荀绍而去,应璟来不及应对,俯身护住荀绍,肩上被狠狠刺了一枪,还是远处的永安公主惊呼了一声,荀绍才察觉到。   “看你长得秀气,原来身手也秀气的很呐。”拓跋敬心中得意,嘲讽了一句,单枪匹马又杀了过来。   应璟并不多言,只专心拆招,拖延时间。   永安公主紧紧盯着这边,越看心越冷,应璟只会为荀绍亲自赶来,只会为她舍身护佑。   双方激战正酣,魏军后方有士兵来报,有曹国兵马攻入了营地。   应璟闻言知道曹敦已经赶来,立即变了招数,几个凌厉的突刺逼退拓跋敬,调头就逃。   荀绍不解道:“曹敦已经赶来,为何不趁机营救公主?”   应璟没有说是因为新伤旧伤都在折磨自己,只能继续用拖延之策,反而轻声笑道:“我自有良策,你放心。”   然而永安公主的眼里只看得到他带着荀绍走远,心已如坠冰窖。   拓跋敬自知带着公主在身边,自然不用担心曹军从后方救人,领着大队人马又继续追赶应璟和荀绍。   应璟已经彻底迷了路,但凭着当初的记忆,料想此处也该里出口不远。   还要继续前行,怀中的荀绍忽然身子一歪,似乎已撑到了极限,他见状不妙,干脆拍马退入一处死角,将她抱下了马。   “我们不跑了?”荀绍有气无力,脸色白的吓人。   “不,我们骑马目标太明显,我背你走。”应璟用枪狠刺了一下马腹,马一吃痛,长嘶一声朝侧面跑了过去。   远处传来拓跋敬的声音:“在那边,快追!”   应璟背上荀绍,继续朝前走。   雪又下大了些,天气阴沉的像是被泼上了一层墨。   应璟腿上的旧伤让他整条腿都像是失去了知觉,行动艰难,几乎是在撑着长枪走路。荀绍即使此刻昏昏沉沉也能感觉得出来,只怕他曾经行走西域时也没遭过这样的罪吧。   好在没多久,那殿后的十几名士兵们赶了回来,应璟才算松了口气。   一个士兵急道:“宁都侯,魏军追得太紧,我们人数太少,不如燃狼烟请求支援吧。”   应璟摇了摇头:“等救兵赶来,拓跋敬先一步就找到我们了。”   “那……那如何是好?”   应璟指了一下路口:“你们守在那里,我与荀将军说几句话,马上就带你们出去。”   士兵们全退去了路口,全神戒备。应璟扶着荀绍小心坐在石块上,解下披风裹紧她。荀绍的手指摸到披风上湿漉漉的一片,手感有些不对,拿到眼前,迷迷蒙蒙间看见一手的血。   “你的伤……很重。”   应璟像是没听见,握住她冰冷的手:“外面接应的士兵到了时间就会进来寻人,此地离出口应该不远了,只要你撑住就会没事。你听到没有,一定要撑下去!”   荀绍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嗡嗡的似回响在天边,双眼有些无神:“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你必须活着,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   远处的马蹄声似乎又近了一些,荀绍忽然揪紧他的衣袖:“你自己走吧,我不想你也死在这里。”   应璟喉间微微的疼,忽然搂紧她,双臂收紧,肩头却在轻颤。荀绍感到颈边落下一两点冰凉,好笑道:“权倾天下的宁都侯也会哭么?说出去谁信?”   应璟贴着她的脸颊:“阿绍,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彼此都很清楚,虽然同朝为臣,但我从没想过在你身上得到些什么,你更不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我们最初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在一起的么?可不求共富贵,却能同生死。你说的话我都信,所以你再答应我一次,好好活着,千万别出事,行不行?”   荀绍一言不发。   应璟咬牙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忽然起身,拾起长枪,翻身上马,拍马而去。   “宁都侯小心,前方危险!”不知是哪个士兵高喊了一声,荀绍感觉那迫近的马蹄声骤然变了方向。   “来的是晋国宁都侯!拿下他重重有赏!”拓跋敬的声音兴奋的几乎变了调。   荀绍这才意识到不对,但她眼中一片模糊,只能看见阴沉无光的天空,早已没了那人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文在纠结紧张处,但还是Merry Christmas!生蛋快乐哟~=3=   PS:感谢宅女都都的地雷~ ☆、第六五章   雪越下越大,应璟带着仅剩的几个人左右躲避,为了离荀绍所在的位置远一点,已经进了盘龙谷的核心。   拓跋敬带着人马追到里面,忽然身体失重超前摔倒,落地时身上一痛,原来雪地里埋了刺马钉。后面的士兵连忙来扶他,他忿忿甩手将其推开,也不顾身上伤口,视线四下扫视,口中道,“继续搜,肯定就在附近。”   士兵们绕开陷阱朝里走去,拓跋敬这次谨慎起来,走在中间,由众人簇拥着前行。   应璟此时已经绕去了他后方,循着雪地上的印记朝他们来的方向摸索了过去。   说来也巧,半路上他居然遇上返回支援的一队西北军,应璟带着他们赶回拓跋敬之前阻截他的岔口,果然看见魏军还押着永安公主在那里。   大雪漫舞,一国公主瑟缩着身子在敌军挟持下站在雪地里,西北军远远看见,已忍不住要上前。   应璟挥了一下手,众人猛扑出去,杀了魏军个措手不及。但魏军也狡黠,当即便大喊大叫引来支援。   眼看拓跋敬就要返回,应璟连忙跨马而去。永安公主远远看到他,正要伸手过去,后方传来喊杀声,她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领头的竟然是曹敦。   “好在曹敦及时赶来了,公主快随臣离开这里。”   永安公主迟疑了一下,曹敦来了,意味着她最终还是要离开这里,远嫁曹国。   “公主!”应璟焦急地喊了一声,不妨魏军一刀正落在他伤腿上。   他吃痛翻下马背,永安公主大惊失色,仓惶跑过来想要扶他,那魏军杀红了眼,看到有人扑面而来就挥动了刀,曹敦人在后方,连忙引弓搭箭,却还是晚了一步。   永安公主后退了一步,低头才看清胸前没入了大半的刀锋,似乎还没感觉到疼痛,表情竟有些茫然。   “保护公主!”曹敦领着人杀到了跟前。   永安公主屈膝跪倒在雪地里,地上是淋漓的鲜血,她转头看着倒在旁边的应璟,居然笑了一下:“我一直没有勇气自我了断,如今倒是成全了我……”   她含笑看着应璟,头一次从他眼中看到错愕,竟有些得意……   荀绍浑浑噩噩中被人摇醒,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白雾,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连声音也遥远地像是来自天外,过了许久才有所好转,挺清楚那人在说什么。   “伯济?”   “是我,”周丰容用大氅裹紧她,转头叫士兵:“快带荀将军出去!”   荀绍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想想还是过来看看,刚好和外面的大部一起进来寻人,好在你在这里做了标记,不太难找。”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荀绍送上了马背。   荀绍知道那标记一定是应璟留的,他做事向来细致。   “有没有应璟的消息?”   周丰容摇头:“已经派人进去了,想必他会没事,你不必担心。”   霍江城领着人在外面接应,龙亭和吴忠也是刚刚走出去,此时灰头土脸,好不狼狈,见到周丰容带着荀绍出来,落得浑身是伤,顿生自责,当即就跪倒在雪地里请罪。   霍江城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荀绍:“少主快些回去治伤,此地凶险,不宜久留。”   “不行,还不能走……”荀绍揪紧缰绳不肯松手。   霍江城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好言好语苦劝不止:“少主放心,宁都侯心思玲珑,绝不会轻易被擒。”   荀绍依旧不为所动。   霍江城知道她的脾气,无奈之下只好派人立即去请军医过来为她医治。   军医匆匆赶来,随行的还有竹秀。   见到荀绍身上的伤,竹秀眼睛都红了,若非自己重伤没有痊愈,只怕当下就要拿了兵器杀进去了。   本有许多牢骚要发,却见霍江城对自己使眼色,叫她不要多言,竹秀挪到他身边低声问:“可是宁都侯出事了?”   “不能说出事,只是到现在还没出来,那里面地形复杂,魏国主帅也是个摸不着底的,也不知道现在情形如何了。”   竹秀皱眉,盯着盘龙谷恨恨骂道:“可恶的魏狗!”   应璟的震惊很快褪去,他迅速忍着伤爬起来,高声道:“来人!带公主去治伤!”   永安公主的手却已搭上刀背,他脸色一白,连忙阻止:“公主不可!”   “你是怕我死了荀绍会获罪吧?哼……”她觉得连呼吸都在撕扯着伤口,但到了这步反而没有恐惧了。   低声冷笑了几声,她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他,却忽而仰头高喊道:“本宫……宁死也不臣服魏贼!”   说完手中用力,猛地抽出了刀,鲜血喷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应璟看着她软软地倒在眼前,抬眼朝曹敦看了过去,后者早已呆住。   激战未停,容不得分神,应璟咬了咬牙,将公主尸身抱上马背,大喊道:“公主已经殉国!燃狼烟,搬救兵,为公主报仇!”   盘龙谷腹地中升起一股狼烟,直冲霄汉。   荀绍眼睛看不清楚,其他人却看得明白,龙亭和吴忠急着戴罪立功,当即主动请缨率领人马前去支援。   霍江城趁机对荀绍道:“少主这下该放心了,既然燃了狼烟,宁都侯必然无恙。方才我似乎听到了曹国号角之声,前后夹击的话,宁都侯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您还是先回去休养吧。”   荀绍正伸着胳膊由军医包扎伤口,口中道:“既然很快就能出来,那再等等又有何妨?”   “……”霍江城被噎住,只能摇头叹息,对她这执拗的秉性没有半点办法。   周丰容一手扶着她,一手撑着伞给她挡雪。军医给她包扎了手脚上的伤处,实在忍不住道:“将军还是回府中去吧,你伤的不轻,在这里处理不得,已经拖延的够久了,可不能再拖了。”   荀绍沉默地望着盘龙谷的方向。   周丰容也低声劝她:“回去吧,你若不放心,我马上再带一队人马进去便是。”   荀绍摇头:“这地方不是靠人多就能全身而退的。”   周丰容还要再劝,竹秀走过来扶住荀绍道:“由她去吧。”   她握了握荀绍冰冷的手,像是在表明支持她的心意。   她知道荀绍是怕离开了就成了永久的遗憾,只有离别过的人才能懂得个中滋味。   比较起西北的紧张,洛阳城中却是喜乐融融。之前公主大婚,朝廷下旨免税一年,百姓们欢欣的很,恰好又到了年关,四处一派喜庆模样。   幼帝刚刚从太傅那里学习完毕,天气太冷,懒得出去,窝在殿中围着炉火叫铃铛跟自己说西北的趣闻。   两个人聊得正开心,边疆消息快马送到。   “陛下!”老丞相被革职审讯,尚未有人接管其职位,中书监如今分担了一部分丞相府职责,此时快步走入殿中,跪下道:“陛下,大事不好,公主遇险了!”   幼帝抬起头来,被炉火熏得微红的小脸上满是震惊:“怎么回事?”   中书监道:“宁都侯亲笔书信,魏军截杀了曹国迎亲队伍,挟持了公主退到了魏国边境。”   幼帝不满道:“公主从西北而过,为何西北军没能保护好公主,反而让魏军挟持了公主!”   中书监抹了抹汗:“宁都侯认为这是魏国刻意挑起曹晋两国事端,大将军荀绍已经带人去营救公主了。另外,宁都侯还说,此事无论结果如何,两国之间都必会再起战事,请陛下定夺。”   幼帝头疼,他小小年纪,这个皇位却是坐的一点也不安稳,这几年是一年比一年不太平。   他思来想去,找了个最稳妥的说辞:“还是等宁都侯送来最新消息后再说吧。”   中书监又忍不住抹汗,宁都侯在信中说最迟这两日就会送来消息,怎么还没送到呢?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拓跋敬骁勇善战,硬拼并不是明智之举。   曹敦和应璟都行事狡猾,彼此又是旧识,几个眼神交会往往就能明白对方意图。二人对他前后夹击,拖延时机,终于等来了援军。   曹敦那日受的伤还没好,本身也不善武斗,此时早已力竭。应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但公主已经身死,已是晋国愧对曹国,此时是断不能再让曹国有损伤了。   龙亭当头赶来,应璟便让他护送曹敦先行杀出去,自己和吴忠殿后。   龙亭见他身上斑斑血迹,也是伤势不轻,提议让他也先走,应璟摇头道:“我此时在这里是替你们将军和晋国留下的,不要拖延,越拖延越误事。”   龙亭心中大为折服,难怪人人称赞其行事风骨,原来并非没有道理的。   大雪已停,天就快黑了,雪地里太冷,荀绍脚踝上还有伤,又被扶上了马。   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连竹秀都差点开口劝她走了。   隐隐间似有马蹄声传来,众人都精神一振,当先已有人冲了出来,荀绍努力看过去,只看得见一片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乎没一个是他。   “少主,龙亭护送曹大人出来了。”   她点点头,手指攥紧。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中忽然亮起了火光。荀绍问霍江城这是怎么回事,他解释道:“应该是之前军中带来的干草都点燃了,恰好此时雪停了,又刮着顺风,应当是抵挡追击用的。”   又有几匹快马冲了出来,身后是大队的步兵。   荀绍抬头仔细盯着山谷,眯着眼睛借着火光一个个辨认,领头的看身形应该是吴忠,后面的虽然看不清模样,但显然不是应璟。   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人了,还是没有见到他,她觉得远处的火光像是烧在了心里一样。   周丰容已经打算去探探情形,打马过来准备劝她回去,陡然看见她眼神似乎有了光彩。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山谷中又冲出几人来,为首之人跨马飞驰,逆着火光只能看出一道剪影。   荀绍忽然从马上跳了下去,不顾脚上的伤,一瘸一拐朝山谷方向跑了过去。众人都注意着山谷,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马上的人及时停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搂住了她。   山风呼啸,四下静默,所有人垂眼回避。   荀绍推了应璟一下,想要看看他的伤势,应璟却将手臂收的更紧,阻止了她的动作。   荀绍以为他是故意温存,并未在意,只有跟在后面的竹秀见到他趁机悄悄抹去了唇角的血渍,这才松开荀绍,笑着与她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去了个很远的地方,去了之后才发现那里网线坏了,我临走手机没充电,充电器也没带,于是苦逼的连个微博也发不了……   叹气,到了年底事儿就是多,大家久等了,扫瑞_(:з」∠)_ ☆、第六六章   此次晋国损失惨重,不仅公主没能救回来,两大朝中要员也都受了重伤。   荀绍受伤最重,一睡就是好几天。   应璟也好不到哪儿去。   整个定远将军府愁云惨淡,西北各城官员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的是担心伺候不殷勤,上等的药材成堆地往将军府里搬,有的则是忧愁此事要如何向朝廷上报,等着宁都侯给拿主意。   应璟休养了几日,略有好转,已经能下床了。但他并没有急着忙别的事,只专心守在荀绍身边。   她的伤已经拖得太久,如今医治起来也不容易,中间颇多周折,好在现在算是熬过来了,只是元气大伤,要调养还需花费些时日。   过了一两日,气血顺了,荀绍也恢复了不少,那日一觉醒来见应璟坐在一旁的案边书写着什么,时而皱眉,时而提笔,似百般斟酌,不禁好奇。   “你在写什么?”   应璟转头见她已经醒来,搁下笔走了过来:“写折子呈给陛下,公主的事我还没上报,拖久了也不是好事,曹国那边也要给个交代。”   荀绍见他脸色还很苍白,便知他的伤也在等着调养,何况这段时间经常有洛阳快马送来的折子,她也知道一些,便道:“你还是回洛阳去吧,西北艰苦,不是调养之地。”   应璟在床边坐下,笑道:“我这一走,下次要再找理由过来可就麻烦了,我可是跟陛下说要来成亲的。”   荀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应璟见她这神情,不禁有些无奈,坐着没动,许久才似感慨般说了句:“若你我有一人不那么固执就好了。”   明明生死关头都能一起经历,与生死相比,这些立场和见解上的隔阂又算得了什么?   曹敦无疑是众人之中最郁闷的。   担着重任来中原,前前后后耗费半载,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好不容易为王子殿下赢得美人归了,料想该是大功一件,哪知半路竟出了这样的事。   若是和以前一样在荀绍家里,他早就冲去荀绍身旁了,哪里闲得住?如今他却再也无心顾及这些,只想着要赶紧解决此事才好。   应璟连着好几日都寸步不离荀绍身旁,直到今日才终于现身见西北地方官员,他抢先在回廊上拦下他,一把将他扯到角落:“姓应的,现在要如何是好?我带着人马赶来时可是保证过一定要将公主带回去的。”   应璟干脆在廊下一坐,捶了捶伤腿道:“你以为我不烦恼?公主殉国,你我都难以交差,只怕我国陛下还会责怪荀绍。”   曹敦皱了皱眉:“女将军最好不要卷进来,两国之事,她卷进来落不得好。”   “你这话说得倒是很贴心。”应璟笑着起身,拍拍他的肩:“我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曹敦连忙道:“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赶快说!”   “我的想法是,由我国派遣使臣出面,解释清楚此事,全部责任都在魏国身上。晋曹二国何不合作,东西夹击,让魏国首尾顾及不暇,大挫他威风?”   曹敦哼了一声:“想法是很好,我也很乐意重挫魏国,但此事难道晋国一点责任也没有?要我曹国出兵,之后我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应璟道:“晋国会在皇族宗室中另择人选册封公主嫁与贵国王子,这是其一;晋国对曹国往来货物免税三年,这是其二;晋国和曹国永结一线,共抵魏国,这是其三。如何?”   曹敦摸着下巴,似有些不信:“你刚才说曹国货物到晋国来……真的免税三年?”   “千真万确。”   “你能做主?”   应璟笑着看他:“我既然放了话,自然能做主。”   曹敦当即拍了一下手:“一言为定!”说完就越过他急匆匆地朝后院去了。   应璟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曹敦回头贼笑了一下:“既然解决了难事,我自然是去看女将军了。你还是赶紧去办正事吧,女将军有我照顾,你尽管放心。”   “……”   应璟的折子不日递送到了洛阳,整个朝堂乃至整个都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公主被杀,主将被伤,如此奇耻大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有消息随着往来商旅传遍开来,如今折子不过是坐实了而已。晋国上下群情激奋,以往民间还与魏国做着生意,现在连普通的魏国百姓也遭了连累,再入不得晋土,就算官府让路,百姓私底下也排斥的很。   魏国国内也是一片惊涛骇浪。   对一个以战养战的国家来说,战争和事端才是生存的根本。魏国想要晋国富饶的土地,就要推倒横档在西北的荀家军,这次故意惹事也是想给荀绍和整个西北军制造麻烦。   没有哪个皇帝会坐视皇家尊严不理,再受宠的臣子,无法保住皇家脸面也是要遭罚的。   他们所料不差。   幼帝将永安公主视作最亲的亲人之一,现在就这样被杀了,他拿到折子的时候眼眶通红,雷霆震怒,吓得连整日跟在身边的铃铛都长跪不起。   荀绍自然要受罚,幼帝震怒之下本要革了她的大将军职位,话都起了头,却发现按照往常规矩,他无法独自处置一品大员,还得与几位重臣商议之后才可以下决定。   这方面他的权力还不及他舅舅。   不过就这一个打岔,也叫他有耐心看完了折子里的全部内容。   作为一个文人,最擅长的便是笔上生花。应璟做人有叫人相信他是好人的本事,写出来的东西也自有叫人相信的能力,不浮夸造作,也不扭捏虚构。荀绍的确是没救出公主,但他将她如何救人,盘龙谷如何险恶,如今她的伤势又是如何沉重等等一并说得清清楚楚。   幼帝年纪虽小,但多年接受帝王教导,虽还幼稚,还不至于逮着件事便使小孩子脾气,便问起铃铛盘龙谷是不是真的如此险恶。   铃铛不知他用意,但他以前的确听父亲提及过这地方,便将那地方如何如何恐怖形容了一遍。幼帝的气消了大半,这才缓和了神情,一边派李园去告知太后公主遇害一事,一面叫人去请几位大臣商议。   拓跋敬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却没有等到预期中的消息。   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魏国似乎把权臣这个存在给忽视了。   应璟就是那个权臣。   两国交战日久,彼此都已经十分了解,尤其是荀绍,几乎已被魏军钻研了个透。且不说之前瘟疫一事造成的损失还没恢复,要征的新兵还未入伍,这次西北军也受了不小的损失,更何况连荀绍也受了重伤。   以拓跋敬对她的了解,认为接下来西北军肯定需要休养调整一段时日,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收到了晋国发布檄文,对魏宣战的消息。   做出这个决定的自然还是应璟。紧接着上封奏折,他又上书幼帝,怒斥魏国无耻行径,认为如今晋国占据道义上风,应主动开战,灭了魏国贼心。   他知道幼帝心中始终存着不快,这笔账落在荀绍头上还是跑不掉,便又提议以荀绍为主帅,戴罪立功,并且要亲自留在西北督军。   魏国向来觉得晋国害怕作战,因为战争的损失实在太大了。所以此番晋国主动宣战,让魏国始料未及。   尤其是拓跋敬,他原本准备了一堆计划要对付荀绍,不想如今杀出来的却是晋国的宁都侯,心中无比恼恨。   曹敦已经带上晋国使臣返回曹国做准备,西北之地剑拔弩张,连躺在病榻上的荀绍都感受到了。   竹秀早上伺候她喝药,她忽然问起了应璟的伤势。   竹秀夸张地抹了抹眼睛:“你可算长良心了,不叫他回洛阳去了,还知道关心他的伤势了?”   荀绍沉默了一下道:“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他新伤旧伤一堆暂且不提,本身已成拓跋敬眼中钉肉中刺,留在这里本来就不是上策。”   竹秀听出她言辞间关切,语气也认真起来:“可他是要与你并肩作战啊,你们俩是要做夫妻的人了,哪个男人会把妻子丢在阵前,自己躲起来的?”   荀绍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不能每次都只在紧要关头才抛开那些现实隔阂,战事当前可以并肩作战,战事之后呢?   应璟说的没错,若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不那么固执就好了。   战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荀绍能做的也就只是努力养伤了。好在她根基好,曹敦惦记着她,又从曹国捎来了不少名贵药材,时日虽短,康复起来却也快。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精神便足了。   夜深人静,她起身披上大氅,推门出去,夜黑风大。走到应璟的住处,果然还亮着灯。   本想进去,却又不知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至今还未能了断,实在该归功于应璟,每次都是他死死的缠上来。她自己倒有些洒脱的过分了,说断就断,毫不留情面,也多亏了他脸皮够厚。   她在这厢抱臂发呆,却没想到身后也站着别人。   周丰容从廊下经过,老远便看到这幕,不禁驻了足。   之前在盘龙谷,应荀二人感情深厚,他看在眼里,说不失落是假的。如今见到豪气干云的荀绍竟会患得患失,这感觉又远远超出了失落。   若一切从头来过,如今该是何等情形?造化弄人,大约说的就是此间此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刚看了一下上章,发现有错别字,最近时间不够多,写完就赶紧更了,如果有错字,大家多担待哈,群么╭(╯3╰)╮   PS:感谢青冥慕的地雷;   感谢小秋的深水鱼雷!   貌似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深水鱼雷,是人家的第一次呢嘤嘤嘤(节操已喂狗_(:з」∠)_) ☆、第六七章   年关已至,西北百姓已经被频繁的战事锻炼出来,最懂得如何在紧张艰苦中作乐,家家户户照旧过年,虽然因为公主一事被定为国耻国殇,无法张灯结彩大肆庆贺,市集街头却仍旧热闹。   与此同时,魏国已经应战,大军开到了凉州交界处,主帅仍是拓跋敬。   天气晴朗,冬日暖照,拓跋敬毫不迟疑,派了将领在城外叫阵。   西北军全军待命。荀绍虽未痊愈,还是披甲上阵,要亲自领兵出城迎战。快要出城门时,却见周丰容铠甲齐整,跨马而来,一路飞驰到她跟前,拱了拱手道:“我已接到诏令,此战任先锋,荀将军稍候一步,我先带兵出去会一会拓跋敬。”   荀绍颇为意外,应璟居然让他上阵了,这可真是没想到。   她退后一些,请他现行。   不多时,应璟亲自领着人来了。他的脸色比荀绍还差,人也瘦了一圈,褒衣博带时神清骨秀风采卓然自不必说,此时穿着盔甲却难免有颓弱之态。   荀绍忍不住道:“有周将军任先锋,此战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宁都侯还是回去养伤吧。”   应璟笑道:“荀将军好意,本侯谨记在心,但如今大敌当前,本侯自当与将军共进退,绝无二话。”   他说的大义凛然,但毕竟是在三军阵前,荀绍不禁双颊微红,干咳一声,打马出城,不再多言。   拓跋敬料定应荀二人重伤在身,不会轻易现身,见到周丰容出现,还有些得意,待身边副将告知他那是何人才微微动容。   “嗬,不想这小小的西北竟是藏龙卧虎之地,连当初名震四方的周大将军也来了。”   拓跋敬也是心高气傲之人,早就听闻周丰容名望,当即拍马出阵,要与他一决高下。   荀绍在后方看得认真,她吃过拓跋敬的亏,担心周丰容也中招,何况周丰容擅用短兵,马上对战擅使长兵的拓跋敬,多有不便。   应璟像是了解她想法,低声道:“我安排周丰容出阵是看在他和拓跋敬一样身手霸烈阳刚,而且以我的比较,周丰容之力还在拓跋敬之上,所以他首场出战,应当没什么问题。”   荀绍听他言之有理,点了点头:“这样就好,若是上来便丢了士气,那可就糟了。”   拓跋敬人生的魁伟慑人,招式也分外凌厉。周家军力根基在东北,周丰容以往便常与外族夷狄交手,此类骁勇之辈见过无数,并不慌乱,见招拆招,沉稳得当。   二人拼斗只在一方天地,马嘶阵阵,兵器铿鸣,无人退后半分,却许久未能分出胜负。   天上的太阳忽而被层云遮住,荀绍抬眼望去,不知何时起了西风,越刮越大,刚好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吹来,尘沙飞掠,几乎要叫人迷了眼睛。   霍江城忽然道:“这样的逆风,可不太妙啊,若是魏军用火攻,我们只有退回城里去了。”   荀绍闻言,当即叫来几名斥候,让他们去前方打探魏军辎重情形,速来禀报。   拓跋敬和周丰容仍未分出胜负,前者却不愿再斗下去了,忽而打马就走,急急奔回了自己阵中。   周丰容仗剑立马,冷声嘲讽:“想不到魏军大将就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连阵前主帅比试都吓得逃走。”   拓跋敬哈哈大笑,回道:“你也知道是阵前主帅比试,你算什么主帅?有本事叫西北军统帅荀绍出来!”   周丰容心中微怒,面上森寒:“宵小之辈,我周丰容一人便可诛之。”   “大言不惭!”拓跋敬也愤怒起来,忽然手一挥,身后岿然不动的军阵有了变化,弓箭兵齐出,箭指长空,蓄势待发。   周丰容迅速策马回阵,荀绍示意身边士兵挥旗,步兵在前以盾抵挡,掩护后方弓箭兵应对。   赶去打探的斥候匆匆回来,对荀绍禀报说辎重正常。   荀绍问:“可有发现干草、火油等物?”   斥候回说没有。   霍江城松了口气:“那便好了,只要对方不用火攻,我们在这天气里就不会轻易落于下风。”   话刚说完,对方的羽箭已经像雨点一般落了过来。荀绍以为他们至少要让弓箭兵射完三到四次才会进攻,哪知拓跋敬并不按常理来,箭矢飞来的瞬间就下令骑兵突进而来。他本人更是一马当先,之前被周丰容嘲讽下去的魏军士气陡然大振。   荀绍又连发几道军令,身边旗手挥旗不断,军阵倏然开合变化,是西北军操练到烂熟于心的阵法。   应璟道:“以拓跋敬对你的了解,我看他是早就将你研究透了,此阵不知能否抵挡。”   荀绍也想到了这点,但总要先试一试。   魏军冲入阵中,左右厮杀,果然毫无忙乱之态。   霍江城看了许久,渐生忧虑,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番,对荀绍道:“少主不如将右边留的生门放弃,引他们过去后再闭阵。”   荀绍照他所言仔细想了一下,眉头微蹙,这阵一改,固然能让魏军重创,但也绝对少不了让自己人吃亏,是个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法子。   但紧要关头,也容不得她犹豫,她叹口气,最终还是下了命令。旗手挥动手中令旗,西北军如同迅速流动起来的河川,分散汇集,独留右边一处空门大开。   拓跋敬早知这里是敌方自留的生门,见状心中一喜,带兵冲杀过去,哪知进去后便阵门闭合,被团团困在盾牌铸就的铁壁之中。   刀剑枪尖,流矢暗箭,四面八方地飞来,他不慎受了伤,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周丰容带着人马隔着几丈之外,收割一般斩杀他的士兵,而他自己跟前的士兵还在一个个倒下去。   拓跋敬毕竟年纪阅历在这里,并没有慌乱,眼珠一转,瞥见晋军阵后方跨马而立的两人,当即夺了士兵手中弓箭,搭箭直指过去。   “小心!”荀绍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推了一□旁的应璟,他身下的马受惊奔出去几步,恰好躲过了拓跋敬射来的暗箭。   应璟策马回来,没有惊慌,竟还带着笑意:“还好荀将军眼疾手快,本侯多谢了。”   荀绍直接打马挡在他前方。   原本战场紧急,谁也没注意到这点,只有竹秀心细。原本她被荀绍勒令只能待在队伍最后面看着,此时见状实在忍不住,跑到荀绍跟前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你和国舅一起到后面避一避,别在前面杵着,杵着也就算了你还挡在他跟前,这三军阵前,叫他有何颜面?”   荀绍看一眼应璟,又看一看她,也没说什么,拿了弓箭策马去了前面。   竹秀还想劝她后退,她倒更往前了,心中好不无奈。   荀绍到了前面,立即弯弓搭箭,直指被困的拓跋敬。   一箭射出,拓跋敬狡黠躲开。荀绍身上伤口隐隐作痛,但胸中对此人愤恨交加,生生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又射了一箭,这次正中拓跋敬左胸,竟穿透护甲,几乎要透背而出。   西北军齐声大喝,声势震天,周丰容策马赶来,就差给拓跋敬致命一击,魏军后方忽然黑烟滚滚,顺风直刮过来,战场上方开始弥漫出古怪的气味。   荀绍嗅了一口,难闻的想吐。策马后退,霍江城已经赶到她身边:“少主快走,你身上有伤,闻不得这个。”   荀绍捂着口鼻闷声骂道:“拓跋敬真是毒辣,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战场上熏毒烟也不是没有过,但自己还在阵中就使用也真是闻所未闻。   荀绍和应璟等人一直退回到城里,这才舒服了些。对没受伤的人来说,及时捂住口鼻倒还好些,她和应璟都受了重伤,若是再被被熏一下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治愈。   应璟连咳好几声,苍白着脸道:“此举显然是冲着你我来的,拓跋敬如此孤注一掷,魏国年年挑事,贼心不死,只怕魏国本土也有诸多问题。”   荀绍道:“哪国太平?不都一样?”话说完忽然觉得有影射他的嫌疑,又尴尬地闭了嘴。   应璟笑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首战拼到夜晚方停,彼此都遭了重创,但晋国到底还是赢了。   拓跋敬受了重伤,此乃荀绍大功一件,应璟当夜便写了折子送入洛阳替她说话。   夜深人静,将军府里灯火通明。   应璟正伏案看着洛阳送来的折子,范一统端了药过来,压低声音道:“公子,洛阳那边在追问老丞相的事要如何处理?”   应璟饮了口汤药,冷笑道:“老丞相还是不安分,罪名都定了还在想方设法地要扳倒我,你叫洛阳的人都盯紧了,我暂时顾不到他。”   范一统皱眉道:“公子,恕属下直言,您至今没有动作,不少人都有了怨言。”   应璟搁下药碗,抬眼看他:“怎么,我要如何做,难道还要经过他们的准许?”   “话是这么说,可公子您每一步都少不了这些外力相助,他们等着您大事成后得到好处,如今好几次良机您都放过了,他们有些怨言也正常。”   应璟抿唇不言,许久才道:“凡事待战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想着能不能在月底完结呢,一看,咦,都30号啦!   子曾经在川上曰过:逝者如斯夫,一寸光阴一寸金啊_(:з」∠)_   明天一起跨年吧壕盆友们!哈哈~ ☆、第六八章   拓跋敬受伤后,魏军不再主动进攻,处在了被动的位置。   霍江城推断了一下天气,认为几日之后风向改变,对作战会大有好处,恰好荀绍和应璟的伤势也可以趁机缓一缓,西北军遂也没有急在一时,休整了几日。   几日之后,果然天气大好。魏军仍旧没有动作,如今晋军士气大振,应璟也犯不着一定要出面,荀绍便全权接掌了指挥大权,下令周丰容带兵袭击魏军。   周丰容知道她是有意给自己建功,感怀在心,作战也愈发勇猛。   两军列阵,魏军诸位副将全都出来应战,独独不见拓跋敬。   周丰容战到一半,心中一动,立马阵前,忽然大声道:“我方斥候已探得拓跋敬死讯,今日不见他现身,果然如此!”   魏军中顿起骚动,几位副将脸色大变,有几人忍不住就用鲜卑语喝骂起来,冲上来便要取他性命。   周丰容见他们自乱阵脚,不禁庆幸,难道竟被他说中了?   他一面领兵抵挡,一面派人去禀报荀绍。   荀绍收到消息,下令全军出击,要拔了魏军营寨。   双方厮杀正酣,魏军阵中忽然冲出一员大将,接连斩了好几个西北军。   荀绍仔细看过去,发现那正是拓跋敬,蹙了蹙眉,难道他还想来个出其不意?   眼看魏军士气重新高涨,她提了长枪就冲进阵去。   霍江城在后面看到,哪里来得及拦她。   荀绍上前先与拓跋敬正面拼杀了一番,却见拓跋敬未着铠甲,只一身白衣,胸前伤口崩裂,还能见到血渍透出,却依旧勇猛,煞是慑人。   这无非是激励士气的手段罢了,看起来就像是他刚刚从病榻上起来一样,一是证明自己没死,二是证明自己不怕死。   荀绍心中琢磨一番,策马回头,叫来士兵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西北军中竖起白幡,荀绍在阵前高声道:“魏军杀了永安公主,折辱我朝天威,凡我晋人,当一雪国耻!三军将士听令,随我冲杀入阵,诛杀魏贼!”   西北军齐声呼和,声震如雷。荀绍自士兵手中接过白布条,缚在额上。众人见大将军阵前为国戴孝,心中激愤难平,再看魏军,胸中杀意涌动自不必说。   拓跋敬冷眼看着,心一横,率先带领人马杀了过去。   西北军声势大壮,杀敌骁勇。荀绍与周丰容盯准了拓跋敬,左右夹击,其他魏军将领自然赶来相助,二人只顾躲避,并不与他们纠缠,彼此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大有不取拓跋敬首级便不罢休的架势。   拓跋敬且战且退,到了后方,急急忙忙问道:“援军为何迟迟未到?”   士兵语气有些畏缩:“监军大人说曹国从后方国境杀了过来,朝中认为晋国公主之死是将军的责任,如今才造成前后夹击之困,一时争执不下,援军便延后了。”   拓跋敬急怒攻心,口中猛地吐了口血,吓得左右士兵纷纷低头,不敢多言。他睚眦欲裂,转头便朝荀绍冲了过去。   偏不信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差点死在他手里,有何能耐挡得住他杀入晋国的决心!   “荀将军,小心!”周丰容与荀绍隔着距离,远远见到拓跋敬来势汹汹便出言提醒。   荀绍微微点头,枪尖微抬,屏息凝神。   风卷过战场,盘旋在西北上空,身后就是荀家生息不止的土地,之前有无数亲人在这里抛洒过热血,一个个倒下去,都没有让敌军踏入国门,她荀绍自然也能守的严严实实!   应璟站在廊下,侧耳听着城外厮杀之声,从狂风暴雨一般,最终渐渐平息。   范一统自前院快步走来,面带喜色,老远就喊出声来:“公子,消息送来了!”   应璟立即转头:“如何?”   他方才便听闻荀绍已经竖起白幡,大有一决生死的意味,已经担心到现在。   范一统说话时声音都带着喜气:“胜了!荀将军斩杀了拓跋敬,西北军直杀入了魏国国境,魏军已经投降。”   应璟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如此再好不过,准备一下,马上修书回洛阳,我要为阿绍请功,这下她该能彻底将功折罪了。”   范一统并没有动弹,迟疑了一下才道:“公子……属下认为,您还是亲自回洛阳去跟陛下说比较好。”   应璟稍稍一顿:“说的也是,是该回去了。”   西北此番大捷,比起以往意义非凡。   魏军以往在西北气焰嚣张,多次劫掠边境,扰乱晋国边境民生,往来商旅更是苦不堪言。在荀绍的父亲接手以前,西北军还时常被魏军压制,自他接手,又是魏军大规模的入侵,战乱持续了好几年才平息。   曾经的每一次两国交战,都是损失惨重。荀家从门庭繁盛的大世家到如今一人一骑一枪孤守黄沙,其中艰辛已非言语可表。   荀绍如今镇守西北的经验,是荀家人一代一代用血肉之躯换回来的。以往每场胜仗,都是在保全,如今她却直接杀入了魏国本土,后方还与曹国结成了联盟,大快人心之外,更是叫天下侧目。   魏军自然不会轻易死心,但自此之后,要再动作,却少不得要瞻前顾后了。   当夜定远将军府内,由应璟主持,摆上了庆功宴。   可惜如今还在国丧期间,无法饮酒,荀绍也有伤在身,今晚只能端着清茶当做美酒品味。好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很欢快,将她的注意力也转移了去,也就没那么遗憾了。   在场的西北官员都是人精,知道周丰容如何下的台,自然也不敢在宁都侯面前夸他,于是大伙儿要么夸别的将领,要么就都盯紧了荀绍一人夸,将她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有些则是荀绍和应璟的旧识,因为之前被荀绍凶过,见二人又还是未婚夫妻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多言。   抛开这些小心思来看,这场宴席实在是其乐融融,期间周丰容甚至还以茶代酒敬了应璟,叫荀绍都很意外。   半夜时分,众人终于纷纷散去,竹秀扶荀绍回去换药,忍不住低声埋怨道:“我看你半天了,怎么就没理睬过国舅呢?”   荀绍很无辜:“什么叫不理睬他?”   “哼,你别装傻,我知道你还在为我的事情生他的气。你们彼此有情有意,若是因为我而生了嫌隙,我可就惭愧了。”   荀绍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忙道:“你别多想,不是你的责任,我与他之间的事我们都明白,无非一念之差罢了。”   竹秀还要再劝她,却见应璟从廊下走了过来,灵机一动,嚷嚷了句:“我伤口有些疼,你自己找别人给你换药去吧。”   荀绍眼力比她还好,自然早就看见应璟了,对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径简直是无语。   应璟见缝插针,撇开范一统自己走了过来,抬手托住荀绍胳膊:“走吧,我扶你回去换药。”   他和竹秀这般一唱一和,荀绍难免羞赧,挣开胳膊道:“我自己可以走。”   “你脚上的伤不是还没痊愈?不要逞强。”应璟扶住她,贴在她耳边低低的补了句:“要么扶,要么抱,你自己选。”   荀绍瞪他一眼,干脆埋头走路。   应璟在她身边闷笑,笑着笑着竟生出几分感慨来:“阿绍,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荀绍冷哼一声,算是应答。   应璟低头看着月光下互相依偎的一双人影,心潮起伏,忽然道:“你我的婚事已经拖得够久了,如今战事平定,你立下大功,我会继续进言,料想陛下不会再追究西北军责任。既然一切都平定下来,那么待国丧期过了,你我便成婚吧。”   荀绍知道他迟早会这么说,之前在病榻上时,她便好几次都觉得他已经将这话含在了嘴边。   “我知道你还有顾虑。”应璟见她不做声,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我毫无作为,竹秀险些丧命,你如今会迟疑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想说什么空话,唯有保证今后绝不再发生此类事情,你与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今后自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护他们无恙。”   荀绍仍旧不做声,人默默走到了门口,身影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浸在月光下,看不见神情,也捉摸不透心中所想。   应璟见她始终不给答复,心中难免失落,倒还记挂着她的伤,无奈道:“我先去叫婢女来给你换药吧。”   脚步刚刚迈出去,却听身后的荀绍忽然道:“你以为我只是担心我和我亲人的安危?”   应璟转过身,看着她抬头看着自己,神情在月光下尤为肃穆。   他心思微动,明明看着她横眉冷目地说着冷冰冰的话,心中却痒痒麻麻似被羽毛撩拨过了一般,什么也没说,只走过去轻轻拥住了她。   荀绍并未给什么回应,但应璟似能感觉出她的心意,许久无言,彼此只觉安宁。直到范一统远远地唤了一句:“公子。”   他回过神,松开荀绍:“我要动身回洛阳去了。”   荀绍的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遗憾:“就这么迫不及待?”   应璟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上回廊,背影很快融进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2013年的不顺和烦恼都在今天统统丢掉吧!新的一年万事大吉哟~>w< ☆、第六九章   深宫十年如一日,即使是年节之时也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幼帝自一早起身便面色怏怏,没什么精神,即使西北大捷的消息刚刚传来,也不能使他提起半点兴致。   姑姑就这么没了,母后不再过问任何朝事,他除了铃铛之外,身边竟连个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也难怪会这样。   大雪轻落,宫门外,范一统翻身下马,撑着伞立在马车边上,“公子,到了。”   应璟自车内探出身来,比起之前人又清减了一些,面色苍白,反倒衬得唇色丹朱,姿容里添了几分病态的惊艳,宽袍大袖的朝服在身上疏疏落落,愈显飘逸,一路走进宫门,似能瞧出几分仙风道骨来。   左右宫人见者无不垂首行礼,恭敬非常。他一路走到皇帝寝宫外,脚步停了一下,转头对范一统道:“守好了。”   范一统点点头,朝远处的禁卫军走去。   “陛下,宁都侯求见。”李园跪在幼帝面前禀报。   幼帝神情里有了些光彩,挥开左右为他穿戴的宫女,快步走去外殿:“舅舅人呢?”   应璟自门外走入,笑着向他见礼:“臣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幼帝亲自上前扶他,见他略有疲态,老成地皱起眉头:“听闻舅舅之前救姑姑受了伤,看来消息不假。你之前平叛时受的重伤还没好,如今又添了新伤,可得好好养养。”   不等应璟开口道谢,他又吩咐李园取上好珍稀药材,下令稍后便送去宁都侯府。   应璟稍有动容,他与幼帝多年情分并不是假的,幼帝对他也是向来亲情多过君臣,只这一件小事也能看出来。   幼帝毕竟接受的是帝王教导,人也聪明,如今他要走这一步,即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幼帝也能察觉出他的用意来。   他的手指拢在袖中,轻轻摩挲着卷轴,这其中的诏令只要压上玉玺,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接掌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使他的名号仍旧只是一介侯爵也无妨,皇帝授命,没人能有非议。   “多谢陛下厚爱。”应璟行礼道谢,笑了笑道:“其实臣今日来是有事要奏。”   “嗯?何事?”幼帝走到软榻边坐下,示意他也就坐,“舅舅直说无妨。”   宫女进来添了炭火,又全都识趣地退出去了。   应璟没有就坐,就站在炭火旁,伸手接了接暖气,转眼看向幼帝,他穿着狐裘,粉嫩的小脸,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正在等他开口。   他正要开口,忽听外面李园的声音道:“陛下和宁都侯在议事呢,还是稍后……”   与之对话的是铃铛,应璟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想到了荀绍,原本到嘴边的话又顿了顿。   “对了,关于老丞相一事……”他没开口,幼帝倒想起了别的事,先发了话,皱眉深思的表情当真像是个勤勉国事的成熟皇帝,“廷尉那边审讯之后说是罪名定了,可要如何处置还真是个难题,毕竟他是三朝老臣,又一把年纪了,朕实在于心不忍。”   应璟微微一笑:“陛下仁爱,这种小事犯不着惊扰陛下,臣会处理妥当。”   “也好,还是舅舅你处理吧。”幼帝说到这里,才又回味过来:“对了,舅舅刚才不是有话要说?”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园在门外低低地轻咳了一声,应璟知道宫中已经一切准备妥当,这是连最后一步和幼帝撕破脸的准备都做好了。   幼帝见他久不作声,忽而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朕知晓了,一定还是婚事吧?”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唉,谁也没想到姑姑会出这事……”   应璟也跟着笑了一下,脑中又想起荀绍,笑容不禁多了一分无奈。   “其实臣今日来此,是有份诏令要请陛下用玺。”   “啊,原来如此,朕就知道舅舅来此大约又是有诏令要发布了。”幼帝自榻上起身,走了过来:“这次是什么诏令?”   应璟的手指已经捏住诏令,一切准备就绪,手底下的人正在翘首以盼,只要现在拿出来,便能做到,他却还在犹豫。   这一步一旦走出,从此权势滔天,风光无限,但也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得多,结果未知,谁也说不清楚。   殿外时不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幼帝皱了皱眉,走到门口问:“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禁军巡逻都巡到朕的大门边来了。”   李园忙堆起笑脸道:“陛下息怒,只是惯常的巡视罢了,陛下若觉得烦扰,奴婢这就去打发了他们。”   幼帝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转身又回到了殿内,却见应璟已拿出了诏令,站在炭炉边,面色隐在袅袅烟火后方,看来有些朦胧虚无。   西北大地再一次重复巩固边境的大事。   曹国派将领来了西北一趟,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做做样子,表明双方结盟之意,好让魏国看清楚一些。   荀绍忙碌了许久,这几日总算有些闲暇,这才发现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接连几日晴空艳阳,刮过来的风里也不再刀割般的森冷,有了温和的意味。   竹秀的伤养了好几个月,总算大好了。荀绍也有所好转,所有人心情都不错,当然前提是不提到应璟。   竹秀最喜欢说到他,时不时问一句荀绍:“你怎么不回都城去?”   周丰容都被一纸诏书调回去了,看来是要重新任命官职了。荀绍却还在西北待着,竹秀觉得很闹心。   荀绍从未正面回答过她,她一直留心着洛阳的局势。   老丞相有什么结局她不清楚,只知道丞相换了人做,那个人不是应璟,也不是任何一个大世家里的人。据说此人学富五车,出身一般,具体如何就不知道了,但荀绍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在应璟掌控之中,否则岂能这么容易就上位?   朝中高官多有调动,诏令一道接一道的发,大多都是幼帝并宁都侯一起的名义。   荀绍有时候会有些担心,会不会第二日一早起来就收到新的诏令,里面的内容她不敢想象。   这担心从应璟离开西北回洛阳便开始,到如今西北已是春暖花开仍未休止,至今她还是会忍不住不断派人去洛阳打听消息。   都城里风起云涌,时局变幻,她未能亲身感知,只知道每次新的诏令出来她都会心惊肉跳一下,直到最近才渐渐平静下来。   竹秀倒是很高兴听到各种诏令,她在等着洛阳一道诏令发到西北,早日将荀绍召回去。   可这好事也没发生,最近倒是有一道跟西北有关的诏令,但说的是西北凉州太守调任之事,跟荀绍没有半分关系。   竹秀跟霍江城商量:“你说我能不能想个法子将她先弄回洛阳去?等她发现了,八成也被国舅留下了。”   霍江城摇头:“少主的脾气你我都知道,可别好心错办了坏事。”   竹秀不甘心:“那怎么办?我看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大事的样子,怎么到今日还拖着不办婚事呢。”   霍江城微微叹息:“少主为人耿直,如果有事放在心里不说,那本身就不是小事了。”   三月春娇,连苍凉的西北大漠也开始展露勃勃生机,四处一片青绿,往来之人翻了一番。   西北军新征了一批士兵,荀绍前去巡视了一下,手下诸位副将操练的很是勤劳,这才放了心。   伤势总算快要痊愈,许久没能四处走动,她今日忽而来了兴致,跨马负弓,出了军营便要去四处打猎。   将军府的下人骑快马赶过来找她,说是凉州新任太守来任职了,已到了将军府,要拜谒她。   荀绍兴致正浓,摆摆手道:“就说我今日无暇,请他改日再来。”   下人却不肯走,好说歹说,非要劝她回去见上一见。   荀绍被烦的没有办法,将弓箭一收,提了缰绳道:“也罢,那就回去吧。”   回到府上,发现气氛稍有不对,下人们都分外严肃。虽说她荀家是将门,但对待下人向来宽松,还从未见过这幅阵仗。   她解了披风,走进前厅,就见一人自桌后起身,眉眼带笑,神色温雅,穿着凉州太守的官袍,朝她见礼:“下官应璟见过大将军。”   “……”荀绍的表情与石化无异。   竹秀匆匆赶来,在门口看了一眼,其实并不了解此间状况,却很机灵的招了招手,叫左右下人都退下去,自己也赶紧走了,好让二人放心说些体己话。   荀绍听见下人们离去的脚步声才回神,因为太震惊,舌头还有些打结:“你……你怎么成凉州太守了?”   “你不是希望我这样吗?”   “我……”荀绍理了理头绪才平静下来,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你如何舍得自己的心血就此白费?”   应璟失笑:“我也不想啊,当时太过激动,手一抖便将诏令丢进了炭火里,烧得个一干二净,此事只好搁下了。”   荀绍心中微微震动,这话自然是随口胡诌的,若真是如此,他大可以重新写一份再逼幼帝用玺,诏令一下,他可以是皇帝授命的摄政大臣,甚至可以叫皇帝禅位自己接掌,都有可能达成。   如今他却在这里,穿着一个小小太守的官袍。   “我……我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大野心,也没说要你放弃到这般地步啊。”   应璟走到她跟前,“但我这么做,你就能看出我的决心了。”   荀绍垂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有一处提着的地方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曹敦:我的戏份呢?作为应璟那混球最强有力的竞争者,难道不该给我增加戏份?   周丰容:滚,我都还没说这话呢……→_→ ☆、第七十章   阳春三月,西北大地风传大将军荀绍就要出嫁,消息一出,真是平地炸起惊雷。   西北许久都没有过喜事了,如今要出嫁的是堂堂大将军,且不说她本人在西北地位之高本就受人瞩目,前几次的姻缘大事也叫百姓们津津乐道,如今的婚事自然也会被人们拿出来细细品味一番。   茶馆酒肆里到处都是有关她和那位未来夫婿的故事,大多不知内情,胡乱揣测而已。   倒是有那些从洛阳来的大商贾谈起大将军和宁都侯的婚约,众人不免猜测这新任太守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连宁都侯的人也敢撬走。   荀绍那件压在箱底的嫁衣终于被竹秀取了出来,差点以为就再也穿不上了,如今当真披上了身,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竹秀给她比划了一下,说是她最近重伤初愈瘦了一些,嫁衣的腰身还得收一收,便拿去交给绣娘了。回来又给她描眉添妆,夸下海口说一定要在她成婚当日亲自给她描新妆,此时便非要拉着荀绍练手。   荀绍被她折腾了许久,昏昏欲睡,再惊醒时,却感觉身后换了人,在铜镜里只瞥见一片衣角,轻轻哼了一声道:“不是说了成亲之前不能私下见面?”   一双手便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应璟带笑的声音贴在她耳边:“现在就不算见面了啊。”   荀绍被他的举动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理睬他。   应璟显然也是偷溜进来的,没多久竹秀又回来了,听见脚步声他就收敛起来不再与荀绍耳鬓厮磨,出门走了。   竹秀毫无所觉,边进门边道:“哎,你说我要不要像你们中原那些做嫂嫂的一样,在出嫁前给你说些出嫁从夫的道理?”   荀绍忍俊不禁:“行啊,你说。”   竹秀拿着梳子给她梳头,笑眯眯地道:“我哪里会说什么大道理,我看国舅疼你都来不及呢,他早从了你了,用不着你从他。”   荀绍对她这说法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三月十八,出国丧,惠风和畅,宜嫁娶。   多亏有霍江城坐镇,将军府里忙而不乱。   荀绍的亲人大多在故乡颍川,洛阳城中倒也有一些,但血亲上隔着较远也就不常来往了。如今办婚事,来的也只是西北的一些远亲和手下部将,以及西北的众多官员。比起其他朝中官员的婚事,实在是太过简朴。   将军府里张灯结彩,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新郎太温和,脾气好,但众人碍着他的身份也不敢随便灌酒,可即使如此也闹腾到了大半夜。   龙亭和顾司凌等人都喝高了,想起自己敬仰的上级就这么嫁了人,难免有几分感慨,竟然吵吵嚷嚷地要去闹洞房。   这倒也没什么,可关键是喝多了之后他们都胡言乱语,那架势俨然是将荀绍当成了新郎,已经成过亲的恨不得与她交流一下新婚之夜的感想才好。   后来还是霍江城及时赶到,将几个年轻将领连哄带赶的给送出了府去,战战兢兢地去看应璟,他倒是依旧笑得很温和,没有半点介意的样子。   霍江城这才松了口气。   荀绍坐在房中,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饿得饥肠辘辘。那些婢女也是,平常当她铁打的就算了,明知道新婚之夜新娘都要干等很久,居然连吃的也不知道给她留点儿。   竹秀更过分,这几日也不知如何来的劲头,将中原礼仪打听的清清楚楚,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乱吃新房里的东西,说是都有吉祥寓意,不可随意乱动。   荀绍对这些也是一知半解,加上自己和应璟二人也算情路多舛,多少有些忌讳,还真老老实实地坐了半晌没敢乱动。   要是一时半会儿还行,等的时间实在太长,神仙也会没耐心。   荀绍渐渐便有些不高兴了,越到后面越气闷。这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凭什么成亲就让男人在外面喝酒,女人就得老老实实坐在房中挨饿!   她嗅了嗅,鼻尖似能闻到前院飘来的酒香,酒瘾上来了,馋地口中生津。   据说应璟带来的彩礼里就有狄秋醉,还是他特地返回汝南应氏老宅,从地下酒窖里取出来的。之前忙这忙那一直没机会品尝,今日忽然想到,竟有些难以把持。   那边应璟在霍江城相助之下刚刚脱身,沿着回廊朝新房走。   门口早有婢女眼尖看见了他,忍不住笑着交头接耳。西北之地人口稀少,风大沙大,应璟却是俊秀清雅,一身红衣灼灼也压不住姿容绝艳,少不得要被夸赞。   竹秀早吩咐过了,他刚到了门口,婢女们便都伶俐地行了个礼告退了。   应璟推门进去,绕过屏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变成了无奈。   屋内哪里有人?   若是直接说新娘子不见了,竹秀得唠叨,霍江城得着急,婢女们得跪地求饶,他也没做声,在房中转悠了一圈,看见窗户开着就明白了。   有时候也实在佩服她,怎么就这么大的酒瘾。   应璟今日虽然没被灌酒,但到底是人生一大喜事,也没少喝,此时已是微醺,干脆也不找她了,就坐在床边等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边发出一声轻响,他险些睡着,惊醒过来,就见眼前已出现一双精致的绣鞋鞋面。   还没等他抬头看,一只手带着微微的凉意抚上了他的脸颊,又一勾,缓缓抬起她的下巴。   “这样才对,就该让你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我。”原本便是盛装,此时又饮了酒,荀绍神情餍足,粉颊黛眉,竟有说不出的风情。   应璟笑意难遮,连双眸中都闪动着难以言说的光彩,伸手拨开她垂在眼前的宝珠华胜,“你到底喝了多少?”   “不多不少。”荀绍笑了一声,手指还在他脸颊上缠绵不去。   “那就是喝多了。”应璟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另一只手忽的缠住了她的后颈,唇便贴了上去,看似不紧不慢,却是热情如火。   红烛轻燃,轻罗软帐,情深意浓,自然水到渠成。   应璟搂着荀绍已滚到床上,手下早就不安分起来,唇贴在她的颈边细吻,只觉得她像是从酒缸里泡了一遍,浑身都弥漫着狄秋醉的香气,连他也快要跟着醉了。   衣裳早就除了,不知道丢去了何处,荀绍当真是醉了,比应璟还要热情,压着他窸窸窣窣的吻下去,后来简直有些像啃。应璟哼哼了两声,心中过了一遍,明日最好还是不要见客了。   荀绍闹了一会儿稍稍安分了一些,但应璟想要调转地位还是没能得逞,她非得死死压着他。   可见今日在新房中挨饿当真是将她给刺激凶了。   应璟便转了个念头,变着花样诱导她,荀绍已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尤其放得开,一个不留神便着了他的道。   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处,只觉一阵酥麻沿着后背蔓延开去,应璟早已挺身而入,攻城掠地,忽的扣紧她,低沉的喘息贴在她耳边,荀绍觉得自己愈发醉得厉害了。   感觉犹如漂洋过海,而她只是一叶小舟,身下的滔天波浪都是应璟掀起的,荀绍只能随波浮沉。她想掌控,又忍不住沉溺其间。   醉酒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荀绍第二日醒来只觉得疲惫。   脑子里残存的一点记忆都叫她面红耳赤,应璟和她都是重伤初愈,但大约真是婚事拖得太久了,简直有些放纵过度。要么是她折腾应璟,要么就是她被应璟折腾,反正这一晚可真是十八般武艺都对阵上了。   应璟早起身了,她穿戴好了,还不好意思叫婢女们进来伺候,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说不出是懊恼还是尴尬。   后来还是竹秀来敲了门,她在外面问道:“还没起身?”   荀绍听她口吻不像揶揄,过去打开门问:“怎么了?”   “有人想要见你。”   荀绍愣了一下,正要抬脚出门,竹秀拉住她道:“等一等,我给你梳个头。”   竹秀给她梳的是妇人发髻,荀绍以往大多梳男子发髻,图个方便,着襦裙时头发也梳的随便,如今被她这么一倒腾,竟觉得自己还有几分端庄模样,忍不住对着铜镜咧嘴笑了笑。   “去吧,人家等了很久了。”   荀绍按照竹秀所言,自己打马从后门出府,一路疾驰到凉州东城门,见到一队士兵在城门边停着,为首的高举着大旗,上书一个“周”字。   她扫了一圈,就见到周丰容跨马朝她这边而来,和以往一样铠甲齐整,仿佛每次见到他都是这般随时待命要杀上战场的模样。   “大将军。”他按照级别向荀绍见礼。   荀绍还了平礼:“我听闻周将军已被撤销一切罪名,任职定国将军,怎么没有留在都城?”   她心中不禁琢磨,难道是嫌定国将军比不上以前的一品大将军头衔?   周丰容道:“确实如此,但我已主动请陛下将我调任东北驻守。”   荀绍有些惊讶:“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周丰容面容平淡一如平常,说出的话也没什么情绪起伏:“没什么可惜的,你不也驻守着西北?”   荀绍瞬间明白了,只有经历过方知名号头衔都是过眼云烟,他们最早从戎,为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个保家卫国罢了。   “那么,周将军珍重。”荀绍抬手行礼。   周丰容调头回到队中,转身向她遥遥回礼:“珍重。”   队伍出了城门,荀绍一直跨马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没想到周丰容会特地绕道西北来与她道别。   当年少年戎马,多少杀伐,如今江山安稳,你我还能互道一声珍重,如此便已足够。   回到府中,应璟还没回来,大约是去了官衙。   下人禀报说有人求见,已经在前厅等了许久。荀绍走去一看,是个陌生人,穿着太守官袍,一见她便堆满了笑容。   “下官参见大将军。”   荀绍看他几眼,“你是哪里的太守?”   那人忽然就跪下了,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道:“下官就是凉州新任太守啊!大将军,求求您跟宁都侯说说好话吧,什么时候把下官的官职还回来啊。”   厅中刚好有人迈进脚步,一听这话就收了脚转头要溜。   “应璟!!!”荀绍怒火冲冲地追了出去。   她就奇怪呢,他这么狡猾,就算放弃再多也不至于连侯爵之位都放弃了啊,原来是又给她挖了个坑!   回廊下面,竹秀倚着柱子跟霍江城摊摊手:“你猜这次国舅要怎么消了阿绍的怒火?”   “不知道,”霍江城优哉游哉地摇着手中羽扇:“山人自有妙计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嗷,这就完结了,今天最后这章磨磨蹭蹭的才交出来,我居然有点舍不得啊_(:з」∠)_   番外就不写了,文已经签了出版,得给出版社留点儿新货,大家都懂的,万请见谅~   接下来当然还会继续开坑,但我还没想好要写什么题材,总是不安份的想尝试新题材啊,你们来抽我吧,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下~~   感谢文下所有留评的美人,感谢每一个地雷和鲜花,有你们的激励,我会继续勤(fang)奋(qi)努(zhi)力(liao)的!   最后祝愿看文的爱人们在新的一年里诸事顺利,爱情美满,我们下个坑不见不散╭(╯3╰)╮ ━━━━━━━━━━━━━━━━━━━━━━━━━━━━━━━━━ 本文内容由【妮拉拉】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