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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氏不吭声,闷着头拉着她往前跑,回廊拐角处有个月亮门,月亮门后便是后花园了,梅氏拖着梅素素跑进后花园。   花园里全是花木,一时半会儿的火还烧不到这里来,梅氏心中庆幸,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转目四望,不远处便是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之上是一座精致的凉亭。假山下是迷宫似的山洞,梅素素和弟弟最喜欢在这里捉迷藏,若是藏得隐蔽了,藏上一天都不会被人找到。   梅氏连忙拖着梅素素进去,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假山之下,拎着刀剑的官兵便追捕而至。   梅素素透过假山的缝隙看出去,官兵们的皂衣上血渍随着他们的动作滴落地上逐渐汇成一条小河蜿蜒流淌。   刀似乎是用的有些多了,刃已经卷曲起来,鲜血顺着卷曲的刀刃滴落下来。   外面到处是慌乱中逃跑的下人,每个人手里或多或少的都攥了一些东西,有金银珠宝,有玉器摆件,还有古董珍玩,这都是父亲赞了半辈子的东西,如今竟然都被这些家奴们顺了出来。   官兵们似是杀上了瘾,对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视而不见,反而对着人举刀就砍,温热的血不断在火光中飞溅开来。   不是说抄家吗?怎么杀人了?   奶娘梅氏死死捂着梅素素的嘴,见她还往外看,索性板过她的脸让她埋在自己胸前。   “娘……娘……”   一声声稚嫩的同音传入耳中,梅素素猛地抬起头来:   “弟弟!”   外头的官兵听到动静拎着刀剑跑了过来。梅氏恨恨的瞪了梅素素一眼,拉起她往外跑去,花园的东南角有个角门,是为了照顾园子的园丁出入方便才开的,平日里很少用,是以知道的人不多。   “弟弟!”   梅素素不肯走,转头焦灼地看着被官兵追捕的弟弟,他才六岁啊!   “小姐快走!”   不知从哪儿扑出来一个小厮拉起了苏玉竹快步跟在梅素素后面跑,还不忘提醒一声她。   梅素素见到弟弟有人照顾了,脚下也加快了速度,眼看着快到角门了,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梅素素愣了一下僵硬的转过头去,只见弟弟满身是血的呆立在那里,他身后的小厮缓缓往前倾倒将苏玉竹压倒在地,苏玉竹竟是躲也不躲的被小厮的尸身扑倒,“砰”地一声尘土四散飞溅,他便那样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竟是不觉得疼的样子喊也不喊,动也不动。   “弟弟!”   梅素素使劲儿往回抽着自己的手,奈何梅氏力气太大,梅素素张口便往梅氏的手上咬去,梅氏吃痛不肯松手,没想到梅素素的力气越发大了,竟是直接将梅氏的手咬出血来,梅氏惊叫一声松了手,梅素素转身扑到苏玉竹身上。   官兵们见前面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妞转身回来,举着被血染红的刀便笑了起来:   “虽然小了些,可是个绝色啊!”   “大哥享用完了不要忘记小弟们啊……”   淫声笑语不断,官兵们竟是收了滴血的刀剑摩拳擦掌的过来。   梅素素拍着苏玉竹的脸,满心希望他只是被吓到了,可是苏玉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眨都不曾眨一下。   官兵的叫嚣并没有冲进她的耳朵里,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弟弟,弟弟可不能有事啊!这可是她们苏家的根啊!   “小姐!”   梅氏惊叫一声,梅素素下意识的抬起头来,面目狰狞的官兵们淫笑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的身后火光漫天,死去的亲人们神色冰冷的看着她……   “父亲!母亲!”   梅素素惊叫一声坐起身来,隔壁房间听到动静的梅李氏忙跑了进来:   “素素,素素,你怎么了?”   青色的帐幔,粗粝厚实的棉被,微微泛着潮气的屋子,梅素素收回视线吸吸鼻子对梅李氏笑了笑:   “舅妈,我没事,做噩梦了。”   李氏拿帕子帮梅素素擦了擦汗,转头看了一眼时辰,道:   “改日我给你弄些安神香来,总是这么做噩梦也没法子。快些起来吧,今日李员外嫁女,咱们要早些过去。”   “是。”梅素素起身穿衣,脸上是恬淡的笑,未达眼底:“舅妈,安神香就不必了,我每日里晚睡一会儿多做些活儿就不会做梦了。弟弟也渐大了,留着银子给让弟弟上个好私塾吧。”   梅素素随着奶娘梅氏投奔了奶娘的哥哥家已经三年了,梅氏当年身受重伤,回来便一病不起,拖了一些时日就去了,留下梅素素跟着梅家人过日子。   梅氏的哥哥梅明是个老实人,对于妹妹带回来的人也没多问一句就让身无分文的她们留下了。   他的妻子梅李氏虽然有怨言,却也没为难过梅素素。   梅家不算富有,却在南越富庶之地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小院子,两口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梅茵茵,一个六岁的儿子梅逸。   梅明是个木匠,因着老实很多人愿意找他打家具,却也坏在他老实上,做出来的东西刻板,也总是那几个样式没什么新鲜的花样,是以做的大都是穷人的生意,好歹能够保持一家温饱。   梅李氏是一个喜娘,一手化妆技术出神入化,附近村镇里谁家有个喜事总爱请了梅李氏过去。   梅素素跟梅李氏学了三年化妆尽得其真传,连打小跟着母亲学习的梅茵茵都不及梅素素画的好。   梅素素的话贴心,梅李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反对,起身道:   “我去准备早饭,你快些起来。”   “是。”   梅素素笑着应了。起身送了梅李氏出了自己所住的小耳房,这才返身回来穿衣梳洗。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美的脸庞,梅素素拿起桌上的妆盒捡了一盒略显黄色的粉来,扑完了粉,十分的容貌顿时减了两分。   细长美丽的手旋开胭脂盒子,拿起一旁的画笔来蘸了胭脂在左眼下勾勒出一朵寸许大的梅花来。   这十分的容貌在这朵略有残缺的梅花之下立时减到了五分。   梅素素满意的放下画笔,梳了垂髻,扎了红头绳,再捡一朵琉璃珠花戴上,立刻便多了几份俏丽的摸样。   她收起略显陈旧的妆盒起身走到小隔间。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几,一案,长几上面放着两个牌位,一个上书:   “娘亲梅氏之灵位不孝女梅素素”   另一个却是空荡荡的没有名姓。   长几前的桌案上摆放着香烛并新鲜的瓜果,梅素素点上一炷香恭敬地行了礼上香后双手合什道:   “奶娘,当年蒙您相助得以逃脱姓名,又冒妹妹之名舅舅家寄居,此恩此德苏玉梅感激不尽,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父亲,母亲,弟弟,你们放心,苏家的仇女儿不会忘记,必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梅素素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这才起身出去。   梅李氏已经备好了早饭,一家人匆匆吃完饭,梅明带着儿子梅逸去前院儿做工去了,梅茵茵招呼了梅素素搬了梳妆盒子和梅李氏出门去李员外家。   文章正文 第二章 故人   李员外是这个镇子上最富有的人家了,他家嫁女儿不仅东西准备的都是最好的,竟然还请动了南越城的知府过来做客。只是知府事忙又怎能轻易离开,是以知府夫人便过来为李小姐添妆梳头。   说是梳头,其实一切都有喜娘来进行,知府夫人不过是当个全福夫人梳几下意思意思。   梅素素和梅李氏到的时候,知府夫人刚刚拿起了梳子: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梅素素三人在丫鬟的带领下在新房的一角站定,看着知府夫人给新娘子梳头,梅茵茵听着知府夫人口里念的,捅了捅梅素素,低声道:   “表姐,这知府夫人到底是大地方出来的,这吉祥话都跟咱们的不一样呢。”   梅素素只笑笑,看着知府夫人那有几分面善的容貌微微蹙了下眉头,然后舒展开来,只是眼底仍旧有些惧怕,担忧。   梅李氏注意到梅素素的样子有些不对,悄悄拉了她一把:   “怎么了?”   梅素素犹豫了一下,摇头道:   “我有些不舒服。”   梅李氏看了知府夫人一眼,点头道:   “既是如此一会儿我去上妆,茵茵帮我打下手,你出去转一转。”   “谢舅妈。”   梅素素感激的看了梅李氏一眼,虽然在生活上梅李氏待她苛刻了一些,可到底还是很关心她的。   见屋里人正在忙,梅素素便趁机躲了出去。   时下成亲都讲究个热闹,可是闺阁小姐们被礼仪束缚着也不好闹的太厉害,于是婚礼上便会请来一些歌姬说笑助兴。   此时歌姬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在新房中为新娘呈上十样定情信物,是以这歌姬都是由男家来请。   这娶李家小姐的是南越城一王姓富商之子,早间便有传言道王公子请了南越城最红的歌姬柳烟姑娘。   梅素素虽然没去前院,可是便是在这后院,也隐隐可以听到有人议论那柳烟姑娘是何等漂亮,歌喉是如何动听。   梅素素没心思听那些东西,便捡了一个尚算清净的地方坐着,这一坐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喂,就是说你呢!叫了你好几声儿了,来,帮我们奉茶!”   梅素素循声望去,却是一群穿红着绿衣着轻佻的女子,这其中有一位紫衣女子面容冷淡的站在人群中间,她心下明白这些女子便是歌姬无疑,不欲与她们太过亲近,便远远的屈膝道:   “小女子不是这府中的人,待小女子帮几位姑娘叫人过来。”   梅素素所呆的地方时一个游廊的转角处,她自己在那里坐着的时候被廊柱的阴影挡住了,若不是眼尖的还真看不到,这会儿她站起来便被外头强烈的阳光照了个一清二楚。   左眼角下那殷红的梅花让几个歌姬皱了眉头,其中一个却是满脸惊喜的问:   “你可是梅素素,梅姑娘?”   此人一出口,便是那紫衣女子也动容了,她上前抓住开口子之人,问道:   “嫣然,你说她便是那位化妆技术出神入化的梅素素?”   嫣然低垂了双眸,掩了眼底一抹愤怒,口中恭敬无比的道:   “柳烟姐姐,这正是那位梅素素,梅姑娘眼角天生便有梅花胎记,再好辨认不过了。”   梅素素此时想要去叫人也是走不开了,唤作嫣然的女子一句话,便让这些歌姬们快步围住了她,梅素素眉尖微蹙,脚下往后躲了躲。   柳烟见状不悦道:   “怎的?看不起我们吗?”   梅素素脚步一顿,笑道:   “几位姑娘不是要茶喝吗?我这就去叫人给你们奉茶。”   “咦?这是怎么回事?”   新娘子在新房里跟母亲话别,不相干的人便都出来了,知府夫人一见外头这许多人问道。   后头的梅李氏一眼就看到了被歌姬围在中间的梅素素,不由有些焦急,此时从房里出来一个大丫鬟笑盈盈的对众人屈膝道:   “真是太失礼了,是府上没有安排好。”   大丫鬟又走上前去对歌姬笑道:   “几位姑娘请到东厢房歇脚,待新姑爷用完饭再去请你们过来。”   有了落脚的地方,这里又有知府夫人在,几位歌姬也不好闹了,柳烟挑衅的看了知府夫人一眼,款摆柳腰跟着大丫鬟走了。   知府夫人瞪着柳烟的背影是银牙暗咬,她身边的一位夫人谄媚的笑道:   “不过一个狐媚子,夫人跟她置什么气?知府大人就算见过她也不过是应酬而已,夫人如此气度,又岂能是一个狐媚子可以比的?……”   这一番恭维的话让知府夫人气顺了些,她把目光转向了之前被人围着的梅素素,只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指着她道:   “你是……”   梅李氏心中一惊,不等梅素素应声便笑着上前拉过了她走到知府夫人跟前:   “这是民妇的外甥女,她的母亲去的早,家里没什么人,民妇就把她接过来了。夫人是被她脸上的胎记吓到了吧?哎,可怜见的,好好一张脸偏生张了这么一个胎记。”   “哦?我看看。”   知府夫人笑着招招手,让梅素素再近一点儿,梅素素心中有些犹豫,眼角瞥见旁边凑过来的人影,她心中一笑,便上前两步。   知府夫人抬手去拉梅素素,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只手来:   “夫人请用茶。啊!”   一声惊叫,递茶过来的丫鬟一斜,一碗温热的茶水就这么泼到了梅素素脸上,知府夫人的衣袖也湿了一半。   丫鬟吓得连忙跪了下去: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知府夫人忙笑道:“快起来,大喜的日子这像什么话?”她又抽出了素白的帕子,没管自己的缠枝云纹宫缎衣裳,抬手去帮梅素素擦脸:“姑娘没事吧?吓到你了吧?”   梅素素没躲没闪的,似是吓到了,听到知府夫人问,才恍然回过神来牵强的笑笑:   “没,没事。”   暗哑有些难听的嗓音让知府夫人面露疑惑,难道真的认错人了?   李夫人听到动静从新房出来,看到外面一片狼藉,知府夫人的丫头又在地上跪着,心中有些奇怪,再一看知府夫人的衣服湿了,尖叫了一声就去拉知府夫人: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夫人这衣服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宫缎,怎的弄湿了?梅李氏,这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她都得罪不起,便将矛头对准了带梅素素来的梅李氏。   知府夫人的帕子在梅素素的脸上擦了又擦,除了沾上一点浅粉的茉莉花粉之外再无其它颜色,知府夫人看看梅素素那黄的暗淡无光的面色和殷红的梅花胎记,讪讪的收了帕子,拉了拉湿掉的衣袖心中暗道可惜。   对于李夫人的殷勤她倒是没放在心上,她抬手让丫鬟起来,对李夫人笑道:   “这新娘子要上轿了,我也不便久留,这就回了。”   李夫人看着知府夫人湿掉的衣服也知道这人估计是留不下来了,殷殷道歉道:   “今日有些忙乱,怠慢夫人了。这夫人衣服湿了,就这么出去也不像样子,民妇前些日子做了个缂丝斗篷,夫人若不嫌弃就先用着吧。”   缂丝衣料名贵异常,一件衣裳便能让普通人家过上一年的好日子。知府夫人满意的笑了,宫缎虽然难得,可是因着知府大人在京时得过不少的赏赐,也不觉得有多么名贵,倒是这缂丝的料子让她有些心动了。   看到知府夫人笑了,李夫人松了一口气,心下一边心疼着,一边着人去拿斗篷。   紫鸾鹊谱纹缂丝的斗篷晃得这里一众夫人们眼睛都花了,李夫人亲自为知府夫人披上。   外头新郎官正在吃酒,离上轿还有一段时间,是以知府夫人可以从前门走,若是开始迎亲了,前面拥挤不堪,便要从后门走了。   各家的夫人小姐们簇拥着知府夫人往二门走去,梅李氏和女儿梅茵茵落在了后面,拉着梅素素关切的看她有没有被烫到。   “我没事的,舅妈。”   梅素素知晓梅李氏担心些什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   梅李氏细细端详了梅素素的妆容,见毫无破绽方才放下心来。   嫣然一直瞅着梅素素,这会儿见外面得人都散了,她才从厢房里出来瞧瞧的坠在人群后面,见梅素素等人离得人群远了,方才快步上前屈膝道:   “梅姑娘请留步。”   梅素素三人转过身来,梅李氏认出是刚才出现过的歌姬,她着嫣然身上轻薄透明的牡丹梅花纹罗,眉头忍不住皱了下:   “请问你有什么事?”   嫣然看着梅素素语气诚恳道:   “梅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梅素素转头看了梅李氏一眼,见她摇头,方才歉意的对嫣然道:   “姑娘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吧。”   文章正文 第三章 我答应你   嫣然犹豫了一下,看周围没有他人,方才说道:   “素闻梅姑娘的化妆之术巧夺天工,半月后是南越一年一度的花魁比赛,小女子希望得梅姑娘相助。”   梅素素闻言轻笑道:   “我也不过是化妆化的好一些,可不能左右了那些评委们可以评你当花魁。”   南越的花魁比赛可算大周朝一大盛事,每年都会吸引各地青楼妓坊的姑娘们过来参选,以期能够一举成名天下知。   更何况每年的花魁盛世之后,总会有人出大把的银子帮看上的姑娘赎身,若是真的能够凭借此事从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相比之下,花魁的荣耀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梅素素不想出手相帮的态度让嫣然的眼里噙了泪,她拎起裙摆就要跪下,却被眼疾手快的梅李氏一把拉住了,她将嫣然往旁边拖了拖,三人避到了墙角处,梅李氏不悦的看着嫣然,道:   “素素不愿出手你就下跪相求?今时今日这种情况,你又在这里跪下,这不是相求,是相逼!”   嫣然面色有些尴尬,又有些焦急的分辩道:   “小女子,小女子也是没法子了!小女子本是良家人,走到这一步非己所愿,如今听闻有一故交好友会成为这次花魁比赛的评委,所以小女子想让梅姑娘出手相帮,起码,让小女子可以进入此次的花魁比试,这样就可以见到故友,请托他为小女子赎身了。”   梅李氏想起了什么,看了梅素素一眼,心中一动,问:   “容我问一句,你的故人是?”   花魁比试这样的盛世,请来的评委自然也不会是平庸之辈,上一届的花魁盛世梅李氏也去看了,那次的评委请来的便是南越有名的大儒以及国子监的祭酒和一位王爷。   嫣然俏脸儿微红,低垂了臻首道:   “是闻人公子。”   梅素素面色一变,猛地抓住了嫣然的手急声问道:   “可是武穆侯的公子闻人礼?”   许是她太过激动了,竟是将嫣然给抓的疼了,她蹙起了眉尖,清丽的脸庞竟然多了几丝我见犹怜,只是满脸艳丽的浓妆让她失了颜色。   “疼。”   梅李氏赶紧将两人分开,暗自瞪了梅素素一眼,转头对嫣然笑道:   “姑娘别生气,她不是有意的。”   嫣然揉着被抓疼的手,摇头道:   “算了,只是梅姑娘一定要帮我。”   梅素素的急切被她看在了眼里,欢场一年多,若是再不懂的看人眼色,她怕是早被人给吃拆干净了。   梅李氏一叠声的道谢,只是不提要不要去给嫣然化妆之事,虽然她觉得梅素素在家吃白饭有些不痛快,日后还要给她陪送一大笔的嫁妆,可是却不代表她愿意推梅素素出去送死。   小姑子当年在什么样的人家里当奶娘她是一清二楚的,虽然小姑子回来后什么都没说,可是梅李氏不是傻子,猜也能猜到几分。   京城那样的地方,对于梅素素来说便是那龙潭虎穴。   “好,我答应你。”   梅李氏私下的小动作被梅素素视而不见,张口就答应了。   “好,明日我派车过来接你,我还需要一些准备,你要早些过去帮我。”   嫣然生怕梅李氏阻拦,更怕梅素素反悔,张口就定下了时间,并反手将头上一枚累金丝嵌红宝石的金牡丹簪子摘下来塞到了梅李氏手里: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春香阁取自唐寅“春树秋香图”之意,唐寅善画美人儿,这便是借着说自己的春香阁里面美女如云之意。   如今春香阁的花头牌是柳烟姑娘,其实柳烟长得也只能算是中上之资,可是谁让人家搭上了知府大人呢?   所以春香阁的头牌让柳烟来当也就无可厚非了。   嫣然如今的日子不太好过,原本春香阁的头牌姑娘是她,那个时候柳烟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可是嫣然本身便是千金小姐,因父亲犯案才沦落至此,这骨子里难免有些清高,对春香阁的众人也就没了个好脸色。   自然,对这个谄媚的柳烟,嫣然也是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话,偏生柳烟记仇的很,自己成为花魁之后便处处针对了嫣然,将嫣然打压的基本都接不到什么客人了。   殊不知,这却正和了嫣然的意。   如今若不是得知闻人礼要来当此届花魁选举的评委,嫣然那是宁愿被打发到洗衣服去,也不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跟人争这个花魁头牌之位。   头牌姑娘住的是小花园里面单独一栋的香阁,以前是嫣然的住处,如今却是柳烟的了,在香阁对面,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极小的一个小院子,正房两间,厢房一间,小小的院子也不过十步就能走完。   这里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在柳烟成为春香阁的头牌之后便让人将这个院子收拾了出来给了嫣然去住。   柳烟的心思谁都知道,无非是要嫣然日日看着她昔日所住的高楼如今被一个她看不起踩在泥里的人给住了。   嫣然对此倒是不屑一顾,只是对那香阁里面日日的欢笑有些烦腻罢了。   嫣然将厢房收拾了出来供梅素素居住,对此跟着一起过来的梅李氏觉得很是不妥:   “姑娘还是在外面给我们找一间方子吧,不然住客栈也可以。我一个成亲的妇人倒是没什么,可是我们素素还没定亲呢。”   春香阁这样的地方,女子一脚踏进来已经是坏了名节。   只是这也是针对这些个大家闺秀而言,梅李氏这样普通的妇人进来接些活计做做也没人说什么。   这南越城里最出名的几个喜娘都是青楼妓坊的常客,甚或一些头牌姑娘专门定了喜娘每日里上门为她上妆。   “舅妈,如今侄女都也没那么多讲究的。”   梅素素垂了眸子道。语气有着说不出的伤感之意。   今非昔比。   梅李氏也是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嫣然只能抱歉的对两人道:   “我如今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你们便委屈一些吧,待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梅李氏撇了撇嘴,很想说若是人家翻脸不认人如何,只是想起那支金钗,便闭上了嘴。那支钗怎么也抵得上家里半年的开销了,而且还有成色那么好的宝石,早就让她压箱底给女儿当嫁妆了。   屋子不大,只用屏风隔开了内外两间,但是收拾的很干净整齐,被褥虽然不是新的,却洗的很干净,还有淡淡的熏香味儿,一点都不刺鼻。   床只有一张,好在这青楼楚馆的床都是双人床,胜在够大。   梅素素看着床上的被褥蹙了下眉头,很想让梅李氏回去搬自己的被褥过来,又怕说了这样的话让嫣然伤心。   犹豫之间嫣然似是猜到了梅素素的想法,笑道:“这被褥是我自己盖的,嗯……”她的脸红了一下,眼中划过一抹羞愤:“接客的时候另有被褥。”   不是用来接客的便好,梅素素松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包袱放到了床上,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正是那人喜欢的味道,梅素素抿了抿唇,未回头的问道:   “姑娘费心了,不知……不知姑娘和闻人公子如何认识的?”   嫣然疑惑的看了一眼梅素素,想起昨日里知府夫人对梅素素那有些异样的样子,她又细细的去打量梅素素的背影。   嗯,是有些像,可是又不像,这都三年了,三年前那人的身量还未张开,这……   嫣然只远远的见过那人几面,因为留心了,所以如今觉得像,却也因为离得远了,看不清楚,却也只是觉得有些像。   心中思索着,嫣然帮两人倒了茶水放到一旁的妆台上,道:   “奴家就住在武穆侯府后街,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却不知得罪了何人让奴家破人亡,还将奴卖到这等地方。之前也有人愿帮奴赎身,只是奴如今是官奴,赎身……也就武穆侯的公子闻人公子可以做到了。”   就住在武穆侯府的后街上,那么和闻人礼相识也就不奇怪了,他那人虽然是武穆侯的公子,未来的世子爷,为人却是最豪爽侠义了。   梅素素去了心中疑虑,转身展颜笑道:   “素闻闻人公子侠义之名,姑娘又是他的旧识,定会相帮的。”   却是没问当初嫣然家里遭难之时闻人礼为何没有出手。这若不是嫣然说谎,便是闻人礼当时又是不在京里。   不然“家破人亡”这样一个结果,又是在侯府后街上,闻人礼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想帮的。   横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闻人礼一来,便知她是否说谎了。   接下来的几日梅素素和梅李氏只是在这小院子里住着,梅李氏住了两日见嫣然这里着实冷清,春香阁的春妈妈也没有叫嫣然出去接过客,便回家去了,家里还有她的宝贝儿子,她可不能跟着在这里住上半个月,等着盛世结束再回去。   越是临近花魁盛世,这南越城里的人也就越多,这青楼楚馆的客人更是让妈妈们笑的眼都睁不开了。   嫣然也忙了起来,只是在柳烟的刻意打压下,来找她的大都是粗鄙武夫或者老头子之类的,嫣然不耐,却也只能强笑着应酬。   梅素素每到此时便躲了出去,索性南越城的治安很好,又没有宵禁,她可以在茶馆叫上一壶茶,然后拿了绣品消磨到三更半夜再回去。   文章正文 第四章 偶遇   这一日,距离花魁盛世还有三日,南越城里不仅游人多了不少,那些常年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也纷纷戴着帷帽和丫鬟婆子们出了门。   傍晚,梅素素又来到常去的茶馆,茶博士已经认得她了,引着她去了老地方,照着老三样上了茶水点心就下去了。   这里的茶馆临街,也便宜,喝上一壶茶要上两碟干果也不过几文钱,不然梅素素也不能天天来。   拿出了绣品,梅素素开始绣起了荷包。   梅茵茵已经定了亲,年底就要出嫁了,梅素素若是在家会帮着绣嫁衣,如今在外面绣那个有些不合时宜,便绣些小东西拿去卖然后帮梅茵茵添妆。   平日里到了傍晚这茶馆里的客人便少了起来,今日一反常态这客人不减反增。梅素素身边的茶座里坐满了人。   一壶茶喝道一半,茶博士过来蓄水,梅素素便问道:   “今日客人怎么这么多?”   茶博士笑道:   “您这是每日里专心绣东西没发现,这两日客人开始多了起来。听说是闻人公子到了南越城,这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上街来以期能够来一次邂逅呢。这茶馆里的人,自然是等着看那些轻易不露面的千金小姐了。”   梅素素心中颇觉得好笑,真正的千金小姐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即便不乘坐马车也是戴着帷帽捂得严严实实,在这茶馆里坐着又能看到什么?难道还盼着那些千金小姐们进这个简陋的茶楼里来喝茶不成?   虽是这么想着,绣了几天东西的梅素素也忍不住好奇往外看去。   街边的店铺已经挂上了灯笼,道路两旁的摊子也都亮起了油灯或者小灯笼,灯光朦朦胧胧的一片和着微微泛白的天色竟是跟凌晨的景色差不多,只是这人多了些。   今日姑娘们也很多,那些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俊俏小货郎趁机卖力的叫卖着自己的东西,大姑娘小媳妇的便被那叫卖声吸引过去挑选自己所需的针头线脑。   梅素素目光一转,看向街边的店铺,那里进进出出的人更多一些,门口停着不少精致华丽的马车,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虽然小姐们戴着帷帽看不到样貌,可是单看那身段,也是赏心悦目的紧。   梅素素会心的笑了起来,她现在明白茶馆那些客人在看什么了。   看够了,梅素素的目光准备调转回来,眼睛在酒楼门前的马车上一扫而过,不期然装进一双璀璨的眸子里。   温润,柔和,却又带着一抹违和的锐利。   梅素素心中一慌,忙低下头去,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双眸子旁边,她霍地站了起来,连针线篮子都没拿的就跑了出去。   陆博嫌弃最近京里的气氛脏乱,跟着闻人礼溜了出来,没想到这在南越城也不得安稳,在酒楼的雅间里吃个饭,一道菜还没上来呢,进来拜访的人倒是排成了排。   好在这些人不是找自己的。   陆博有些幸灾乐祸的想,没了负担,站在大街上他也能四顾看美人儿了。   咦?好清亮的一双眸子。   陆博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一弯碧潭里,似是在里面激起了涟漪,那弯碧潭迅速的低了头,陆博有些惋惜的去看那双眸子的主人,眼角那殷红的胎记横亘在脸上,本就不怎么美丽的容颜更是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哎,可惜了,这么一双眸子配上国色天香的容颜方不算辜负。   闻人礼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众娘子军们,狼狈不堪的从酒楼里出来,看到陆博正往街边的茶寮里看,一巴掌就拍上了他的背:   “看什么呢?”   陆博正想将人看清楚呢,闻人礼一出现,那名女子就猛地起身跑了,陆博没好气的回头瞪了他一眼,一准儿是来找闻人礼的,他扯着他的手就往反方向走去:   “看什么也没你刚才看过的美人儿多!走,找个清静的地方你请爷吃饭,爷今儿个可得好好宰你一顿!”   梅素素跑到酒楼门口,竟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她茫然四顾,只觉得嘴里发苦,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神思恍惚的回了茶寮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将帐结了,她转过一条街回了春香阁。   这几日春香阁的胭脂香气比原来要浓重了许多,满院子的花朵似乎也都撒上了廉价的胭脂,刺鼻的香气呛得人眼睛生疼。   院子里许多寻芳客搂着姑娘们卿卿我我,梅素素一路躲避着跑到嫣然的小院子,还没进门口就听到阵阵丝竹之声,梅素素咬了咬牙,闷头就往里闯。   “哎呀……”   梅素素撞进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上,扑鼻的青草气传来,她迅速的红了耳朵往后退了一步闷头就往外跑去。   别是撞上了哪个寻芳客可就不得了了,她可不敢再回院子了。   陆博看着哪个仓皇逃去的背影,轻轻抚平被撞的有些褶皱的袍子,没想到在这里还会再看见她,只是,有那样一双眸子的女子竟然是青楼妓馆中的人吗?真是可惜了。   指尖上似乎还留有她的发香,陆博捻了捻手指,喟叹一声转身回房。他避开了这么久了,有什么话有什么情也应该诉完了。   一曲抚闭,嫣然的俏脸儿上留有一丝红润,她起身上前对着陆博闻人礼屈膝道:   “两位公子,奴家献丑了。”   闻人礼赶忙起身扶起嫣然,道:   “平姑娘不用多礼,当年是我没在京城,不然也不会让姑娘受这么多年的苦楚,我娘知道后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将你带回去。”   “平姑娘……”   嫣然喃喃低吟,她本姓江,江平儿,本是良家女子,可是如今江家满门之剩下了自己。   陆博看了闻人礼一眼笑道:   “平姑娘快坐吧,你这么站着闻人坐也坐的不安生,你放心,闻人今天来就是为你赎身的。”   刚才闻人礼已经跟嫣然说了要为她赎身,带她回京城,她还不信,如今陆博也这么说,嫣然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来。   她原以为没那么简单呢,谁知道他还惦记着自己呢……   真好。   嫣然的眼睛就这么红了,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闻人礼忙拿起桌上嫣然的帕子递过去,道:   “好好的你哭什么?快擦擦眼泪,我这就去找妈妈,给你赎身。”   嫣然喜极而泣,膝盖一弯便插葱似的跪了下去:   “奴……妾……妾今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嫣然毕生的愿望就是嫁给闻人礼,那个时候两家住得近,虽然两家地位相差悬殊,可是闻人家却从来没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闻人夫人更是时常接自己去府里玩儿,待自己跟女儿似的。   家中遭逢大难,本以为这一辈子已经无缘再见,谁知闻人礼竟然来了南越,本只抱着一线希望要找他帮自己赎身,谁知不等自己提出他便说出了这样的话。   只是如今,她又怎拿什么来报答他?   她已然非清白之身,难道就这么赖在他的身边?   嫣然咬着唇深深叩首下去。   陆博促狭的看着闻人礼,这个家伙的妻子可是个醋坛子呢,嫣然已经自称为妾了,看他怎么安顿人家。   闻人礼无视他的目光,俯身扶起嫣然,道:   “平姑娘不用如此多礼,什么妾不妾的。回去后我会给你找一处房子,买一房下人供你使唤,今后你若有合适的良人,大哥帮你把婚事给办了!”   闻人礼的话让嫣然的身子颤了颤,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闻人礼看了一眼这个屋子,道:   “你跟我去找妈妈为你赎身,顺便收拾一下东西,赎了身我们直接出去。”   嫣然拿帕子拭了泪,转身进去内室收拾东西,其实要收拾的东西不太多,一些首饰都是近几日恩客赏的,她不愿意要,便找了几个荷包分别装了,准备一会儿给几个要好的姐妹。   衣服她更是一件都不想带,只拣出了一年前自己过来之时带的两套衣服,拿出一套素白的穿上,将头上繁复华丽的发髻打散,松松挽了个朝云近香髻,捡了两朵一年前戴的珠花插上,耳上金灿灿的耳饰和手上金镶青金石的镯子一同摘下来放到一个荷包里,她便拎着简单的行礼出门了。   “只这一点儿东西?”   闻人礼看了一眼她的包袱问道。很明显,里面只能装几件衣服的样子,来南越前他打听了,之前嫣然是这春花阁里面的头牌当是有不少私房的。   陆博在一旁扇着扇子,笑道:   “嫣然姑娘若有些什么私房还是带上的好,今后一个女人家赚钱不易。”   嫣然涨红了脸,眼底尽是羞愤之意,一双手死死的抓着背着肩上的包袱瞪着陆博不语。   陆博没劲的摸摸鼻子,摆摆手道:   “不带就不带,算了,那个,你这个院子里只住了你一个人吗?我刚才看到一个,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进来,她是谁?”   “呀!”嫣然低呼一声,看到闻人礼来她只顾着开心了,竟然把她给忘记了,嫣然忙道:“公子是在哪儿见到的梅小姐?她不是我们阁里的姑娘,是我请来帮我参加花魁比试的,我,我以为闻人公子不记得我了……所以打听到闻人公子是这届的花魁比试的评委,就……”   嫣然的声音越来越小,为自己误会了闻人礼而有些羞愧。   闻人礼却是不怎么在意,只说道:   “你现在也不用去参加比试了,那么就让那位姑娘回去吧,一个姑娘家的呆在这种地方会坏了名节的。”   嫣然闻言一窒,默不作声的垂下了头去,一双葱白素手骨节分明的突了起来。   文章正文 第五章 三笑   梅素素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惊起了花园里几对野鸳鸯之后,她转头往前面春香阁的宴客大楼跑去。   阵阵丝竹管乐和着调笑声传出来,梅素素的脑子方才冷静了下来,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大厅,她辨明了方向却不知道往哪儿去。   往前去是人更多的大厅,那里歌舞升平,可是她却会被人当做是这春香阁里的姑娘,往后走,自己刚才一路惊起不少人,这会儿也正是这春香阁里人正多的时候,不管往哪儿走都能遇到人。   一时没地方去,梅素素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缩了进去,这是一个回廊的尽头,旁边是放置杂物的屋子,再往前是姑娘们的住处,沿着回廊走出去,中间拐弯往北走是通往后院的,往南走是去前面大厅的。   站在这里呆了那么一会儿,她的鼻尖总是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青草香气,梅素素有些纳闷儿,哪儿来的香气?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她的腰上原本挂了一副银五事,现在这银五事的小剪刀上头竟然还勾着一个荷包。   刚才在院子门口撞到了人,莫不是那人的荷包?   梅素素摸着荷包接着灯笼那朦胧的光晕仔细看去,是藏蓝色如意云纹团福的荷包,梅素素摩挲了一下料子,质感上乘,应当是杭绸,看着绣工颇为不凡。   这角落上还有几个字……   梅素素对着灯光辨别那藏蓝色绣线绣上去的字体,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小篆她心中一动,拿着荷包就往回廊的那头跑了过去,刚往北边拐了过去,迎面走来一行人,梅素素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来人的身上。   “呀!”   这次没人扶住她,梅素素被撞得跌倒在地。   嫣然领着闻人礼和陆博往前院走去,大老远的她就看到梅素素跑了过来,这院子里人多眼杂的,她生怕梅素素出什么意外就跑过去准备叫住她,没想到两人撞到了一起。   还好闻人礼扶住了她,只是后面的陆博被闻人礼下意识的往后退的半步给撞了一下。   “梅姑娘,你没事儿吧?”   嫣然挣脱闻人礼的搀扶,忙去拉了梅素素起来。   梅素素捂着额头抬眼看去,一瞬间,她呆住了。   眼里不断有泪水泛上来,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泪就那么滴了下来,这可把嫣然给吓坏了,梅素素怎么哭了呢?   “你怎么了?是不是摔疼哪儿了?”嫣然上下其手的摸着梅素素,不住口的问:“这里疼不疼?这里呢?这里呢?”   闻人礼被人这么盯着看有些不大好意思,摸摸鼻子想要调开目光,却只觉得眼前的姑娘有些眼熟,仔细看去,一时间竟然也愣住了。   梅素素被嫣然拍的回过神来,她吸吸鼻子,道:   “我没事儿。”   低沉暗哑的嗓音唤回了闻人礼的神智,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没人注意到他,他也当做没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陆博却是在后面戳了戳他,促狭道:   “怎么看上这丫头了?”   闻人礼回头瞪了他一眼,陆博嘿嘿笑道:   “怎么?你不上我可上了。”   刚才在外面撞到自己的就是她吧?再加上之前在茶馆,这是第三次见面了,陆博也不是真的看上了梅素素,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闻人礼闻言笑道:   “你不嫌弃她的胎记?”   梅素素在嫣然身边轻轻颤了一下,抬眼偷偷去看闻人礼,见他眼底只是对陆博的谑笑,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在里面,就悄悄松了一口气。   嫣然察觉到梅素素的颤抖,生怕陆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想要转移话题,眼角余光瞄到一样东西,她忙指着陆博的脚边,道:   “陆公子,你的荷包掉了。”   陆博闻言低头一看,正是他的荷包,手握折扇对着嫣然拱拱手,笑道:   “多谢嫣然姑娘。”   然后弯腰捡起了荷包,很细心的挂在腰上,并拉了拉看是否挂的牢固。   梅素素的眼神闪了闪,在陆博的身上转了一圈儿,嫣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拉着她的手兴奋的说:   “梅姑娘,我给你介绍,这是我跟你说过的闻人礼,闻人公子。闻人,这就是我请来帮我参加花魁比试的梅素素梅姑娘。”   梅素素从嫣然身后走出来,裣衽对着闻人礼屈膝道:   “小女子梅素素见过闻人公子。”   嫣然又指着陆博道:   “这是闻人公子的朋友,陆博,陆公子。”   “陆公子万安。”   梅素素又转了个方向对陆博屈膝道。   陆博抬了抬手,道:   “不用多礼。”   自打梅素素从嫣然身后出来,闻人礼就一直盯着她看,这样的目光让梅素素的脸火烧火燎的,她不自主的又往嫣然身后躲去。   嫣然瞪了闻人礼一眼,然后笑道:   “闻人公子,是不是觉得梅姑娘有些面善?第一次见面我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呢。你看看,这要是没有胎记,皮肤再白皙一些眼角再大一些,是不是就跟苏姑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姑娘……   听到这个称呼,梅素素浑身颤了一下,很明显,闻人礼轻叹一声,道:   “平姑娘,既然你不用参加花魁比试了,那么梅姑娘也没必要呆在这种地方了,不如今晚就让梅姑娘回家吧。”   嫣然被提醒了,掩口低呼:   “我竟然疏忽了,对不住了,梅姑娘,今日见到闻人公子实在太开心了。你回去收拾东西吧,这些就当我给你的谢礼。”   嫣然说着就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荷包来,陆博认出那里面装的都是嫣然的首饰,之前一路过来已经分发了不少了。   梅素素没去接,推拒道:   “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这些东西就不用了。”   嫣然脸色一变,不悦道:   “我给你就拿着,是不是嫌我这东西脏?”   “我没这个意思!”梅素素慌乱的摆手,又觉得不妥,忙双手去接了荷包,屈膝道:“那就多谢谢嫣然姑娘了。”   东西送出去了,嫣然方才笑了起来:   “这样就对了嘛,你快去收拾东西,我在前面等你,我让闻人公子将你送回家去。”   梅素素看了一眼闻人礼,见他点头,心中又有些不安:   “天色已晚,这到我住的镇子上还需走上两个时辰,我还是找家客栈吧。”   陆博也点头道:   “这么晚了赶路确实不大妥当,不如梅姑娘就跟我们回客栈好了。”   闻人礼闻言不悦的蹙了下眉,嫣然以为他不乐意,忙道:   “是啊,是啊,梅姑娘自己一个人住客栈也不大安全还是跟我们的好。”   梅素素这才又屈膝道:   “那么就叨扰两位公子了。”   后面有莺声燕语传来,中间夹着一个异常谄媚的女声,梅素素听得出来这是春香阁妈妈在说话,定是引了哪位贵客进来了,她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在闻人礼身边顿了一下,然后躲在了陆博身后,她抓着陆博的衣袖,低声道:   “陆公子,麻烦你档一下。”   陆博看了看前面的闻人礼,嫣然已经拉着闻人礼往妈妈那边去了那位贵客也由一位姑娘引走了。   他转头对梅素素道:   “你认识闻人礼?”   虽是问话,语气却异常的肯定,梅素素不自然的瑟缩了一下。   陆博眯起了眼睛,之前在酒楼他虽然先走了一步,可是走远后一回头,仍旧看到梅素素追到了酒楼门口,如今跟闻人礼一见面又是这样的光景,嫣然也说了,梅素素跟什么苏姑娘长得相似……   “不知梅姑娘祖籍何处?”   陆博笑问。   梅素素稍微楞了下,想了想,道:   “南越范里镇。”   刷!   陆博打开扇子扇了几下,转头似笑非笑的盯了梅素素一眼。   梅素素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又往他身后瑟缩了一下,陆博却道:   “梅姑娘当还有行礼要收拾吧?这人多杂乱的,你自己回去怕是有些麻烦,不若,我陪着你?”   此言正合她意,梅素素往外一步,站在了灯笼下,完美的右脸在朦胧的灯光下呈现出来,她嫣然一笑,刹那间犹如百花盛开:   “如此,就麻烦陆公子了。”   “请。”   陆博定了定神,虚手一引,梅素素屈膝一礼,往后退了半步,意思让陆博先走,陆博也不客气,迈步往后院走去。   因为跟在了陆博身后,一路上也没人过来打扰他们。   回了小院子,梅素素手脚利索的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又转头去收拾自己的妆奁匣子。   大的妆奁匣子是给外人化妆用的,过来以后她也给嫣然试过几次妆,最终的妆容还没有定下来,今日她出门前还给嫣然试了两次妆,是以桌子上有些乱。   陆博看着桌子上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颜色各异的胭脂膏子,忽然笑道:   “听闻梅姑娘的化妆之术出神入化?”   “承蒙大家抬举。”   梅素素将几只黛笔归拢好了,拿出一个长长的布条,布条上面有数个小布袋,每支黛笔都能够在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   还有上妆粉和胭脂用的各式小刷子,也都用布条细心包裹了。   其中有两个上胭脂用的小刷子还残留了一些胭脂颜色,她从一堆瓷瓶里面挑出一个细长瓶子,将一旁桌子上的笔洗拿过来倒了清水进去又将瓷瓶里面的液体倒了一些进去。   两支小刷子放进水里轻轻一涮,一丝嫣红随着水波荡漾开来。   洗好了刷子,梅素素随手拿起一旁的纸笺将笔擦干净,又甩了甩,拿细棉布沾干上面的水,这才放进了布条里。   收拾好了东西,梅素素提起包袱和梳妆匣子对陆博笑道:   “陆公子,我收拾好了。”   陆博笑笑,伸手示意梅素素先走。   梅素素先一步往外走去,陆博拿出一方帕子,将梅素素擦过笔的纸包了起来,又拿了一个汗巾将笔洗里面粉色的水沾了一些塞进袖袋里,快步跟着梅素素出去了。   文章正文 第六章 赎身   前面闻人礼已经跟妈妈谈好了赎身的价格,妈妈也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花魁大赛在即,嫣然以前就是春香阁的头牌,现在又认识闻人礼,摘夺花魁之名是轻而易举,只是闻人礼权大势大,自己还不如轻轻放人,武穆侯府记得这里还欠下一个人情。   妈妈是聪明人,闻人礼也不亏待她,如数付了赎身银子还表示日后若有什么麻烦可找南越知府去办。   嫣然,不,既然赎身了,那便叫回原本的名字,江平儿了。江平儿本是官妓,闻人礼托人走通了路子改了官奴之籍,而这官奴之籍却是因着她父亲的案子却是不好消,不过这也不是问题,一个官奴之名罢了,回去放在府里好生呆着就是了。   虽然与预计的有些出入,闻人礼却也是比较满意了。   梅素素跟在陆博的身后来到春香阁大门外,看着嫣然一身朴素的衣服和眼角眉梢浅淡却达到心底的笑意,笑盈盈的屈膝笑道:   “恭喜姑娘了。”   江平儿挽起梅素素的手,笑道:   “我本名叫做江平儿,日后你叫我平儿就好。”   梅素素比江平儿小了几岁,更何况日后自己还有事要让江平儿帮忙,自是不愿意直呼江平儿的名讳,便笑道:   “那我唤你平姐姐好了。”   “素素妹妹。”   江平儿是很喜欢梅素素的,以前碍于身份,不便如此称呼,如今脱离了那样的地方,说句话都觉得轻松很多。   陆博在一旁看着有些不乐意了:   “姐姐妹妹这么好一会儿了,你们愿意在外面喝西北风也别挡着人家做生意啊。”   这话说的……   梅素素转头瞟了陆博一眼,江平儿不好意思的笑笑,转头看了一眼春香阁的匾额。   闻人礼忙道:   “不能回头!”   江平儿神色黯然:   “哪里有这些讲究了?在这里呆了一年,如今要走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相送。”   她带出来的首饰都给了素日里交好的几个姐妹,可是她们却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如今没有一个人出来相送,她的心里不免有些悲凉。   梅素素扳过她的肩膀,背对了春香阁,笑道:   “平姐姐人那么好,怎么会没人想要来送?只是这样的地方,她们自己心里也有些忌讳吧?平姐姐,你想想,平日里有别人赎身出去可有人来送?”   江平儿想了想,确实如此,以前有姐妹赎身,都是提前知晓了消息,大家专门歇业一天在春香阁举办一个欢送仪式,到了正式走的日子,谁也不会出来相送。   今日是她走的太急了,几位姐妹也只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客人给拉走了。   想通了,江平儿也笑了起来,拉着梅素素的手笑道:   “谢谢你。”   陆博现在是真的不耐烦了:   “你们有完没完?”   闻人礼拍拍陆博的肩膀,指着一旁的马车,道:   “我们走吧。”   江平儿在闻人礼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梅素素将行李递给车里的江平儿,拎起裙摆就要自己上去,冷不防胳膊被人扶了一把,她转头一看,正是闻人礼,她面色一红,低头道:   “谢闻人公子。”   闻人礼笑笑,看着梅素素和江平儿在车里坐定了,方才放下帘子。   马车装饰的很是华丽舒适,江平儿心中便有些不安:   “闻人公子太破费了。这份情今后让我如何还呢?”   梅素素看着江平儿调笑道:   “不若以身相报如何?”   江平儿的脸蹭的就红了,随着马车的摆动,她轻轻打了梅素素一拳:   “你说什么呢。”   梅素素笑笑不再言语,果然,过了一会儿,江平儿又凑了过来,马车有些颠簸,江平儿的身子在她身上一蹭一蹭的,梅素素咯咯笑了起来,推拒着江平儿,道:   “平姐姐要投怀送抱也不能选我啊,闻人公子就在外面呢,要不要我帮你叫进来?”   江平儿本有事想要问她,被她这么一打趣,浑身都烧了起来,眼底有几丝犹豫,几丝惧怕,最后在梅素素的笑声中恼羞成怒的跟她闹成了一团。   听着马车里的动静,陆博在马上用折扇掩口笑道:   “看来你的艳福不浅呢,就是不知嫂子会不会吃醋。”   闻人礼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想起梅素素来就叹口气:   “真是像啊。”   陆博心知他说的是什么,却又故意问道:   “像什么?”   “你明知故问!”闻人礼懒得搭理这个没正经的人,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问:“你觉得她真的像吗?”   陆博收起了扇子,正正经经的道:   “我没见过苏姑娘,可不能告诉你。对了,你为平姑娘赎身是不是就因为苏姑娘?”   闻人礼叹口气,当年若不是因着苏姑娘是庶出,他们早就定亲了,这样事发的时候,母亲也有正当理由相帮了。   陆博倒是隐约听闻过一些他们的事情,却并不太清楚,如今看着闻人礼失魂落魄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既然想她了,就派人去找找。”   “我都找了三年了。”   闻人礼摇头苦笑。三年来不光二皇子派人找她们,要斩草除根,闻人礼也在找,只是除了知道当年她是跟着奶娘一起逃出来的,别的就一点儿也查不到了。   这三年了,人躲到哪儿去了?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老实说,闻人礼已经不敢报什么希望了。   一行人到了客栈安置下不提,第二日天不亮一封密信送入客栈,陆博来不及与人辞行便离开了。   梅素素起来以后没见到陆博,心中有些纳闷,却也知道那样的人不可能在这里久呆,倒是闻人礼还要参加后面的花魁大赛,是以要在这里多呆几天。   按理说,这里没她什么事,可是这样好的机会如果就此放弃,她心有不甘。   只是她无论作何决定,都要知会舅母梅李氏一声,收拾了东西,闻人礼出去还没回来,梅素素心中一动,找店家要了纸笔留了一封信出门买了一些点心吃食便雇车回家了。   梅素素的出现让梅李氏着实惊讶了一番,距离花魁大赛还有一些日子,她怎么就回来了?难不成是让嫣然给赶出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梅李氏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衣服问道。   梅逸看到梅素素回来了,放下手中的玩具,从炕上滑下来就扑了过去:   “素素姐姐。”   “哎呀,几天不见逸儿长高了,让姐姐看看。嗯,还胖了一点点,”梅素素摸摸梅逸的小胖脸,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包出来:“这是给你买的姜糖,少吃一点,会坏牙的,快去玩儿吧。”   “谢谢姐姐!”   梅逸兴冲冲的接过糖就跑出去找父亲去了。   梅素素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又将卖给梅李氏的礼物拿了出来:   “舅妈,这是给您买的一块料子,还有这些是嫣然姑娘送给我的,我也用不到,舅妈就给妹妹添妆吧。”   梅李氏翻翻料子,又看看桌子上那些点心吃食,眼底满意的笑着,嘴巴里却嗔怪道:   “花那么些银子做什么?你都存起来多好。”   梅素素笑笑,将嫣然给的镯子和耳坠子从荷包里拿出来,金灿灿的镯子晃得梅李氏眼睛都花了,她摸着镯子又想要,又觉得有些可惜:   “这是嫣然姑娘戴过的?添妆……”   梅素素知道梅李氏不大忌讳这个,只是想起来心中有疙瘩,这镯子是嫣然新近得的,没多少人见过,她便道:   “嫣然姑娘已经赎身出来了,这是她赎身后给我的,她如今恢复了本名,江平儿。舅妈,这些东西您就放心给妹妹添妆吧。”   梅李氏闻言这才笑的见眉不见眼的将东西收起来,却又不好意思道:   “你妹妹都快出嫁了,可怜你还没个归宿,你又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她,日后你的嫁妆可怎么办?”   梅李氏从来就没想过要张罗她嫁人,若是送给人当小妾,梅李氏也没那么厚的脸皮让人戳脊梁骨,可是若是贴钱给她置办嫁妆,梅李氏更加不乐意,所以这几年便一直拖着了。   也幸亏了梅素素脸上的胎记让人对她望而却步,没有人上门提亲,也省却了梅李氏不少麻烦。   梅素素自是知道梅李氏在想些什么,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行礼,道:   “舅妈,这几年你对我很好,我都记着呢。如今我要走了。也没什么送给你的,这镯子就当我的一点心意吧。”   “要走了?”梅李氏心中百味杂陈,梅素素这几年确实是她养着,可是她一手的化妆技艺也为自己赚了不少的银子,“就不能留下来?回去有什么好?”   梅素素深吸一口气:   “舅妈,我还有事情要做。”   梅李氏闻言也不再相劝,这不是自己能劝的了的,她抹了一把脸,转身打开炕上的大箱子,跪在箱子边探身一阵摸索,然后一脸肉疼的将手里的手帕交给梅素素:   “这是姑奶奶留下来的东西,说是你什么时候走了,就给你,若是你留下,就当是为你攒下的嫁妆和这些年的饭食银子。你,拿去吧。”   梅素素接过帕子打开来,里面有一串珍珠项链,一封信,和一枚印鉴两张银票。   梅素素没看别的,将那串珍珠项链拿了出来,珍珠颗颗圆润荧光闪烁,每颗都有指肚大小,更加难得的是珍珠大小均匀,许是上了年份,珍珠微微有些发黄。   这是母亲的遗物。   梅素素抚摸着珍珠,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掉。   梅李氏看着就有些不自在,呐呐道:   “咱们家里也不宽裕,你妹妹出嫁又要很多银子,这本来还有几件首饰的,都让我拿去换了银子。”   文章正文 第七章 北上   当天晚上,梅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的吃了一顿饭,翌日一早,梅明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就亲自套车送了梅素素去南越城。之后更是拿出了自己存下的几十两私房银子给梅素素:   “这给你。”   梅素素知晓他是怕自己日后手头拮据,虽然她现在并不缺这些钱,可是她还是收下了,并对着梅明恭恭敬敬的施了礼,感谢他这几年的照顾。   梅明一直摆手说: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他看着出来接梅素素的闻人礼,很认真很认真的说:   “我把她交给你了,你不能让她受一点儿伤害。若是京城呆不下去了,就回来。”   闻人礼对着梅明躬身道:   “伯父放心,梅姑娘就交给我了。”   梅明点点头,转身驾着马车走了,他最近很忙很忙。   梅素素看着梅明的背影,眼眶有些湿润,闻人礼拉了下她的袖子,道:   “我们进去吧。”   “好。”   梅素素点了头,转身跟着闻人礼进了客栈。   客栈二楼,江平儿看着楼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京郊。   不知是否近乡情怯,梅素素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江平儿拉住梅素素的手,安慰道:   “梅姑娘放心,京都的人都很好的。”   梅素素勉强笑着点头,却又忍不住掀了车帘叫住了闻人礼:   “闻人公子。”   “梅姑娘有何事?”   闻人礼原本骑马在前面带路,听到梅素素叫他就拨转了马头,底下了身子往车窗里看了进来。   江平儿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这个从来不知温柔为何物的男人竟然对梅素素如此细心照顾。   梅素素不安道:   “我,我有些不方便。”   这样的话江平儿都没听明白,闻人礼却懂了,他让车夫停下车来,亲自扶了梅素素下车,之后跟着梅素素一同去了路边的树林。   江平儿这时才想起来“人有三急”这句话,只是为什么是闻人礼跟着去?   江平儿心里翻江倒海的不大舒服,没多久,梅素素和闻人礼两个面色平静的出来了。   梅素素对江平儿笑笑,在闻人礼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京城驰去。进了城门走没多远,马车就停了下来,梅素素就抱着包袱对江平儿笑道:   “平儿姐姐,我走了。”   梅素素给江平儿的借口是上京探亲,毕竟南越那边只是她舅舅舅妈家,他的本家应该还有人在,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是时候回京投奔亲人了。   江平儿有些意外:   “怎么这就走了?不是说先跟我回去吗?”   梅素素看了车外一眼,笑道:   “还要劳烦闻人公子再送我一次,怪麻烦的,就在这里下便是了,何况这里离我亲戚家也近。”   江平儿见留不住,只得依依不舍的拉着梅素素的手,道:   “以后有空去找我坐坐。”   “好。”   梅素素应了,转身下了马车,闻人礼不放心的看着她:   “不如我送你过去?”   梅素素抱紧了包袱,笑道: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那人是奶娘留给我的,定是个妥当的。”   闻人礼点点头,还不放心想要再叮嘱几句。   梅素素笑道:   “你还是快走吧,这样在大街上太扎眼了。”   确实,闻人礼也算是京城名人,不说人人都认识他,十个里面也有三四个认得他,现在闻人礼和一名女子还是个相貌丑陋的女子站在大街上说话,让人觉得怪奇怪的。   闻人礼闻言只好道:   “那你先走。”   梅素素无奈笑笑,眼角的梅花胎记似是一朵鲜花徐徐盛放。   闻人礼看的呆了一呆,看梅素素走的远了方才转身上马。   梅素素去的是城东。   京城里正中间是皇城,北边儿是皇族的聚集地,皇子皇孙们或者异姓王爷都在北城聚居。西城是官员居住之地,南城则是富商居住地,东城居住的,却都是一些平民百姓了。   东城区比较杂乱一些,所以素日里也没多少个达官贵人喜欢往东城区跑。   梅素素走了一半,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往北边儿走去。   她不敢雇车,一个人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在到达北城的边缘之时,却又顿住了脚步。   那个人的身份,足以被她利用,只是如今自己有什么把握可以利用他呢?   毕竟那个人和自己的仇人是亲兄弟。   梅素素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包袱,犹豫之间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她呆的地方是一处大宅的后门,这里和东城区比较近,一些实权的皇族不愿意在这里居住,所以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落魄皇族,只是到底是龙子龙孙,住的地方最小也是三进的大宅院。   “小姐明儿就出阁了,这化妆的喜娘怎么还没找到?”   “哎,这不是想找手艺好的吗?可是咱们家这样的条件又能找多好的?差不多的这又属相相冲,手艺好又便宜的,那是出入青楼的,咱们小姐可是高祖的曾曾孙女,怎么能让一个出入青楼的人给上妆呢?”   梅素素听着心中就是一喜,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南越城民风开放,倒是没有多少人忌讳这个,在这京城里,规矩森严,不说别的,这京城里成亲可没有什么叫上歌姬一起过去热闹热闹的道理。   初初听到这个,梅素素也是吓了一跳的,这各地的民风怎生差的这样多?   “小姐身边的人不得用?”   又是先说话的那个婆子的声音,梅素素摒除杂念往那边的院子靠了靠,准备细细去听,谁知院子里的婆子很是警觉,这次开口似是有什么私密的事情要说,直接就到了院子门口开了门往外看去,见到梅素素站在外面先是吓了一跳:   “你是谁?!怎么站在我们家门口!”   梅素素抱紧了包袱眼眶含泪道:   “小女子,小女子是进京投奔亲戚的,只是没想到亲戚已经去世了,只留下一处宅子,只是这宅子也不能当饭吃,小女子就想着出来找点儿事情做,真不是故意打扰大娘的。”   那个婆子仔细打量了梅素素几眼,看到她脸上的胎记不禁皱眉道:   “你长成这样,哪家也不会把你买回去当丫头的!”   梅素素猛地摇头,眼泪被她晃的掉了下来:   “小女子就是再穷困也有一门手艺傍身,小女子是绝对不会卖身的。刚才经过这里听闻大娘要找喜娘。小女子在家乡的时候陪着舅妈跟人当喜娘化妆,手艺是很好的。”   婆子怀疑的看着梅素素:   “你是何人?我告诉你,这可是高祖曾曾孙子,如今圣上的叔叔家!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梅素素反手抹了一把泪,苦笑道:   “大娘这是什么话?小女子孤身一人又怎么会什么歪主意?小女子不过是多日没有进项,眼看着手头的银子没了,心中急切,在这里路过的时候听闻府上找喜娘,忍不住偷听了几句而已。若说不对,只能怪小女子赚银子心切了。可是小女子真的是等银子用呢。”   那位婆子仔细盯着梅素素看了半天,最后和院子里的婆子对视了一眼,道:   “伸出手来看看。”   “哎。”   梅素素将身上的包袱紧了紧,伸出了双手。   婆子拉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半天,又防备的看向了她背上的大包袱:   “你就背着行李来找活干?”   梅素素忙把行李放下来,打开行李让婆子去看,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带的衣服不多:   “小女子不是没银子了么?就找了这两件衣服打算去当了。这两个箱子都是妆奁。”   婆子只翻了翻上头的一件浅碧色折枝海棠的褂子和烟云蝴蝶裙,衣服的料子是南越常见的松江布,有暗色的菱形云纹,这样的衣服这样的绣工也能在京城卖上几钱银子。   院子里的婆子见她在门外磨磨唧唧的,便出来看了梅素素一眼道:   “张家的,你若是不放心,就让她拿我们两个试试手如何?”   张家的白了她一眼:   “李家的,我们都多大年岁了,还让人试试手,也不嫌臊得慌。”   李家的道:   “臊什么臊?你不在你家那位跟前发sao吗?”   这粗俗的话让梅素素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张家的啐了她一口,对梅素素笑道:   “她这人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姑娘别介意,进来跟我们两个试试妆,可以的话我带你去见我们夫人。”   “好。”   梅素素欣喜的应了,弯下身去将包袱里差点儿露出来的小衣往里塞了塞,然后将衣服包好,两个妆奁都抱在怀里跟着两个婆子进了院子。   这是个一进的小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大概是几户人家一起居住的,所以院子里有些乱。   张家的和李家的正坐在天井当中喝茶闲聊,因着李家的问到了主人家的私隐,张家的这才开门看了看外头生怕有别人听了去告他们一状,所以才发现了梅素素。   因着桌子被茶具占了,梅素素将妆奁放到一个凳子上打开妆奁又拉过两张凳子将妆奁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拿出来。   张家的喝李家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喜娘常用的东西,俱都放下心来。   张家的看着梅素素整理那些东西,想起一件事儿来:   “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几年生的?”   梅素素明白这是要对属相,她心下略一沉吟,笑道:   “小女子姓梅,梅花的梅。乙丑年生人。”   乙丑年自然不是她真正的生身年月,这是她跟舅妈时日久了练出来的。大喜的日子忌讳很多,这有时候属相不合可就不好了,平白会让人少赚很多银子。   是以她跟舅妈的年龄很时候都会上下浮动一两岁。   既是大户人家嫁女儿,这年龄必然不会太小,但也不会太大,及笄之年的十五六岁上下这个乙丑年便怎么也不会冲撞了新人。   果然,张家的笑开了怀,如今只等着试试她的手艺了。   文章正文 第八章 喜娘   一面四寸的琉璃镜子在妆奁中展开,照的人纤毫毕现。   张家的羡慕的看了一眼那镜子,这得好几两银子吧?这个喜娘真是舍得。张家的还没来记得看镜子里自己的容貌,李家的就过来将她挤到了一旁:   “看完没?看完没?我看看!”   张家的来不及闪躲,差点儿被李家的挤到地上去,她连忙稳住了肥胖的身体仗着自己的优势推开了李家的:   “走开!我还没看呢!”   其实刚才看到镜子她已经看到自己这张脸了,足足年轻了五岁啊!!!脸看不到上了粉的痕迹,偏生比平日里白上了几分,不似自己上妆之时那肥厚的白粉扑簌簌的都想往下掉。   额上贴了花黄,以前这种东西她也是不敢贴的,生怕衬得自己的皮肤更加黄了,这会儿这花黄趁着肌肤竟然还有几分晶莹剔透。   李家的看张家的照了半天都没照完,索性上前抱了妆奁跑到一旁去揽镜自照,她一双小眼睛就算不笑都找不到,一笑起来完全看不见了,这会儿镜子里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自己吗?她欢喜的叫了起来:   “哎呦!真真的年轻了好几岁啊!梅姑娘的手艺真不错!”   梅素素担心的看着她的妆奁,强笑道:   “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可以去给你们小姐当喜娘上妆?”   “当得当得!”   李家的笑的见眉不见眼。   张家的却有几分谨慎,她笑道:   “李家的,快把妆奁拿回来,你看看把梅姑娘怕的,你给摔了可怎么是好?”   李家的低头看看那琉璃镜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抱着妆奁回来小心翼翼的将妆奁放回桌子上。   梅素素只笑笑,殷殷期盼的看着张家的。   张家的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梅素素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从凳子上的瓶瓶罐罐里拿出一盒子珍珠粉来双手捧到张家的跟前:   “妈妈若是不嫌弃,这盒我自家做的珍珠粉便送给妈妈了,这粉及其的细腻柔滑,用的多了,还可以美白养颜。”   梅素素又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瞅着的李家的,咬了咬牙,又拿出了一瓶珍珠粉来道:   “这个送给李妈妈了。”   “哎!”   张家的还没接呢,李家的就先拿到手里去了。   张家的瞪了李家的一眼,这才接过了粉盒,道:   “罢了,你收拾收拾跟我去见见我们夫人吧,我们夫人说用你便用你了。”   “谢谢张妈妈。”   梅素素赶忙对着张妈妈行了一礼,起身后连李妈妈那边也没落下屈膝道谢。   李家的看梅素素是个知礼的孩子,乐的眉开眼笑的:   “好孩子,快快收拾收拾去见夫人吧。”   “哎。”   梅素素应了一声,手脚利索的将桌上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用过的小刷子也问张家的讨了轻水兑上专用的清洗药粉来清洗。   李家的看着有些奇怪,问:   “这是什么?”   梅素素笑道:   “我这些东西都是遇水不化的,要用热水敷脸才可以洗的下来,所以夏日里若是出汗也不怕妆花了,这药粉是用来洗刷子的,可以让刷子更干净。”   张家的了然的点点头,看梅素素条理分明的做事心里不禁暗暗点头,却又看着她脸上的胎记暗道可惜——这样的女孩子若是送进府里做事定能独当一面,夫人也能轻松很多。   梅素素将刷子洗干净放进布袋里,收拾好妆奁后便跟着张家的出了门。   这里是辅国将军府后街,绕过后街便是辅国将军府的侧门,这个侧门是内宅妇人进出用的,下人们进出为了方便在后街有一个小角门,只是那样的地方大都是很私密的存在,所以张家的带着梅素素从侧面进了镇国将军府。   镇国将军是高祖后人,祖父是亲王,父亲是郡王,传到他这一代便降爵成了镇国将军。   高祖的儿子何其多,所以这镇国将军跟不要钱似的满大街都是,也亏得这京城地界大,北城容得下这么多人,不过饶是如此,这北城也有一部分往东城的北部和西城的北部发展的样子。   好在如今的皇帝只有四个儿子,若是儿子多了,这京城的东城西城怕都被挤到东南角和西南角去了。   镇国将军府不算很大,但是布置的极为雅致,一路走来,很多人跟张家的打招呼,打趣她几句变得年轻漂亮了。   张家的便会矜持的笑起来,走到花园看到周围没人的时候还趁机折了一朵蔷薇插在鬓间。   到了正院,看门的婆子一看张家的,就笑了起来:   “哟,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戴了花还贴了花黄,你家老头子给你蜜糖吃了不成?”   张家的挥着帕子打了婆子一下,眼睛看向了院子里:   “夫人呢?”   婆子拉了凳子道:   “你坐会儿吧,夫人正在给小姐清点嫁妆呢,这位是?”   婆子把目光看向了张家的身后的梅素素,眼睛特意在她脸上的胎记上划了几眼。   张家的笑道:   “这是我找来的喜娘。”   “她?”   婆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梅素素。   梅素素上前一步,屈膝笑道:   “妈妈好。”   婆子点点头,仍旧满脸不信的样子,张家的看上的人岂能让人说出个不好来,她把脸凑到了婆子的眼睛上:   “你看看我今天的妆?好看不?好看不?都是这个丫头给我画的!这个花黄,也是她一笔一笔描画出来的。”   婆子这才惊讶的看着梅素素:   “你真有这个本事?”   梅素素笑而不答,倒是张家的提高了音量道:   “那当然!”   许是他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屋子里出来一个丫鬟,道:   “张妈妈,怎么了?”   张家的快步上前笑道:   “原来是娜娜姑娘,对不住了,老婆子心里高兴声音就大了些,吵到夫人了吧?娜娜姑娘您看看,老婆子今儿个是不是年轻了几岁?”   娜娜看了张家的几眼,笑道:   “妈妈确实年轻了十来岁。”   这话张家的爱听,一双大眼笑成了月牙。   娜娜不等张家的开口夸梅素素,便道:   “夫人在屋里都听到了,你快带人进去吧。”   “哎!”   张家的欢快的应了,转头拉了梅素素进屋。   镇国将军夫人何氏正坐在花厅临窗的炕上看女儿的嫁妆单子,三尺多长的窗户上全都用彩色的琉璃蒙上了,怪不得刚才何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张家的进门便屈膝道:   “夫人万安。”   梅素素上前一步行礼道:   “小女子梅氏,见过夫人。”   何氏放下嫁妆单子,摆摆手,道:   “起来吧。刚才听张妈妈说你会化妆?学了几年了?以前在哪儿做活儿?”   梅素素恭敬答道:   “小女子本是南越人士,自小父母亡故跟着舅舅舅妈一起生活,一手手艺是舅妈传的,学了七八年了。如今小女子年岁越大,亲事自当由本家做主,是以舅舅舅妈便让小女子上京寻亲,奈何本家亲眷已经亡故,除了一处容身的宅子别的都没有留下,小女子不得不出来讨生活。”   何氏听了暗自点头,又问:   “你舅妈是喜娘?你在京城的住处在哪儿?”   梅素素立刻答道:   “小女子的舅妈当了快二十年的喜娘了,小女子在东城的莲花巷十五号。”   何氏抬眼看了一下张家的。大概张家的在城里走动的比较多,略想了想就点了头,何氏这才放下心来,指着张家的道:   “这是你化的?”   “是。”   梅素素垂首应道。   何氏盯着张家的仔细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对娜娜道:   “把大小姐叫出来,让她给大小姐上妆。”   “是。”   娜娜屈膝应了出去叫人。   片刻后,一位容长脸细长眼睛的高瘦越十五六岁的女子款步走了进来,她上前屈膝道:   “母亲。”   何氏拉了女儿起来,指着梅素素道:   “乖女儿,这是母亲给你找的喜娘,你让她给你上妆试试。”   大小姐打量了梅素素几眼,看到她眼角的胎记之后皱了下眉头,却仍旧点了头。   梅素素也不在意,请大小姐坐在圆桌旁的绣墩上,让人打了水来亲自给大小姐净了脸,然后打开了妆奁匣子将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拿了出来。   先前还有几分怀疑的何氏和大小姐看到这些东西便放了一半的心,她们先前醒来的喜娘的行头都没有这么好。   梅素素没有去动那些脂粉,而是先问道:   “小姐是打算用自己的还是用小女子带来的脂粉?”   大小姐看了一眼,见里面的脂粉盒子上都没有印记,便问:   “你这脂粉是谁家的?”   梅素素打开一盒胭脂,道:   “都是小女子自己调制的,姑娘瞧瞧,若是有人用的话,小女子有自己用的调色盘,用玉匙将胭脂舀到调色盘里化开,每次化妆完毕,小女子都会用专用的草药清洗用具。”   梅素素一一展示了自己的用品,竟是比别的喜娘的还要干净许多,这也是梅李氏能够在南越有那么好口碑的法宝。   大小姐眼中疑虑尽去,点了头闭上眼睛让梅素素给自己上妆。   只觉得自己脸上被什么轻轻拂过,让人舒服的快要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到刚才那个粗粝的有些难听的声音道:   “小姐请睁开眼睛。”   文章正文 第九章 一起出嫁   大小姐缓缓睁开了双眼,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明媚异常的脸,这张脸有些熟悉,她不自禁的摸了过去,滑滑的。   这是镜子!   琉璃镜子   这么说,这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了?   大小姐欢喜的笑了起来,镜子里的人也笑了,双眼弯弯,双目神采飞扬。   “真漂亮。”   张家的在一旁赞叹。   何氏满意的点头:   “真不错,对了,你哪年生的?”   “乙丑年。”   梅素素转身恭敬的答了。   何氏一拍手,笑道:   “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好,好,就你了。”   “谢夫人!”梅素素欣喜的屈膝施礼,起身后又很不好意思的问道:“请问这次的酬劳是多少?”   何氏一怔,然后笑道:   “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也不少了,在南越,梅素素和梅李氏两个人才拿一两银子,梅素素立刻又谢过了。   何氏看了她一眼道:   “却是可惜了。”   何氏说的是可惜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小姐倒是抱着镜子舍不得撒手,大概没见过自己如此漂亮的摸样吧?   终于看够了,大小姐跑到何氏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   “母亲,今晚就让梅姑娘留下来吧。”   何氏也赞同梅素素留下来,明日一早要忙的事情还很多,不可能派车去接她的:   “梅姑娘就留下来吧,也省的明日来回折腾。”   梅素素想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却不知她如此却让人担心了一整天。   张家的似是何氏身边得力的人,何氏一说梅素素留下来,张家的就下去给梅素素安排了房间。   因着大小姐看重梅素素的手艺,就让她去自己的院子住了东厢房。   被褥一律准备了新的,屋子里也重新用熏香熏过了,大小姐亲自引着梅素素过来,她的两个大丫鬟则分别帮梅素素拿了行李。   “你看看喜欢吗。”   大小姐笑道。   “很好,大小姐费心了。”   梅素素打量了一眼,笑道。很久,很久,没有住过这样的房间了。   大小姐拉了梅素素进去,吩咐人将自己珍藏的茶叶拿来。   她亲自泡了茶给梅素素:   “梅姑娘请尝尝,这是今年的春茶,我们在南边的庄子自己种的,外面有钱都买不到。”   茶刚泡出来梅素素已然闻了出来,是顶级的碧螺春,汤色碧绿,茶叶根根漂浮在细高的甜白瓷茶杯里。   梅素素的神色不由的恭敬了起来,一手捏住茶杯一手轻托茶杯底部送到鼻端细细闻了一下,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梅素素的动作端庄娴雅,大小姐也不由的肃然起敬。   三品过后,梅素素轻轻的放下茶杯,道:   “好茶。”   大小姐欣喜道:   “没想到梅姑娘也是爱茶之人,来人,将我那套紫砂茶具拿来,配甜白瓷茶杯的。”   “是。”   去的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   大小姐对梅素素笑道:   “我素爱茶艺,只是这府里竟没几个懂得,好生无趣,今日见了你可是找到知音了。”   梅素素淡笑道:   “不过略通而已,算不上懂。小姐这套茶具不错。”   虽然只是待客用的茶具,可是梅素素也看的出来这是精挑细选过的。   大小姐抿唇笑道:   “这是高祖之时的官窑,那个时候的甜白瓷做工极好,也简单大方,不像现在的过于花哨,看着是好看,可是若是用于喝茶太过庸俗。”   梅素素看了一眼手里雅致的甜白瓷茶杯,笑而不语。   不多时,丫鬟送来了大小姐的茶具,并一罐子茶叶来,大小姐亲自将放好碳的小泥炉子点着了,看了一眼茶壶里的水将茶壶放上泥炉。   梅素素见状,起身道:   “怎敢当小姐亲自烹茶。”   刚才不过是泡茶,举手之劳,也是主人家重视之意,只是此时大小姐这么珍而重之的烹茶。这样的礼,当是贵客才可受得。   梅素素不敢接,诚惶诚恐站在一旁。   大小姐垂目而笑,道: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闺名玉璇,程玉璇,姐姐若是不介意叫我一声玉璇就好。”   “小女子不敢。”   梅素素再次欠身。   她一而再的推拒让陆玉璇的脸色变了起来:   “你这是看不起我?”   “不敢。”   梅素素悄悄看了她一眼。   陆玉璇噗嗤一笑,道:   “罢了罢了,真的那样你也不自在,随你的便好了。快坐吧。”   梅素素怯生生的笑笑,这次却没敢像刚才那样坐的实了,只挨着凳子的边儿坐了。   陆玉璇看了一眼炉子,道:   “不知梅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梅素素笑道:   “小女子也就这么一门手艺可以傍身了,回头看看京里的冰人,在她们手下做个喜娘也就可以度日了。”   陆玉璇看了一眼梅素素的胎记,有些惋惜:   “你这个真的是胎记?”   梅素素抚上眼角的梅花形胎记,道:   “是呢,娘亲说,小的时候在眼角小小的一点,很是惹人喜爱,怎知这人越长,这胎记也跟着长,如今都快盖住半张脸了。”   那梅花胎记有些扭曲变形,大半蔓延下来到眼睛下方的脸颊部位,若是小一些,便是跟花黄或者花钿差不多了。   梅素素的神色有些黯然,陆玉璇忙道:   “哎呀,真是的,我也不会说话,梅姑娘可别见怪。”   “没事的,小女子习惯了。”   梅素素放下手来捏紧了衣角。   陆玉璇又道:   “梅姑娘跟我差不多大吧?可有想过日后如何?”   “还没有。”   梅素素自然知道程玉璇的意思,陆玉璇明日就要成亲了,而自己还在为生计奔波,她这是问自己有没有想过嫁人呢。   陆玉璇眼中一喜,道:   “既然如此,梅姑娘不如跟我一起出嫁吧。”   “啊?”   梅素素惊讶的看着程玉璇,就连陆玉璇的丫鬟也都惊住了。   “小姐……”   陆家丫鬟显然知道自家小姐打得什么主意,出言提醒了一声儿,陆玉璇的神情猛地一愣,然后笑嘻嘻的一拍自己的嘴巴,道:   “看我说的什么话,我的意思是,梅姑娘跟我极为投缘,不如等我成亲后过去多聚上一聚,我们家孩子少,我也没个可以说话的姐妹。”   梅素素掩了心中的疑问,笑道:   “日后定上门叨扰,却不知小姐嫁的是哪家?”   一旁的丫鬟快言快语道:   “我们小姐嫁的是上直卫指挥使家的公子,如今在卫所下当百户。”   陆玉璇虽是皇族旁支,家中父亲并不显赫,可到底身份尊贵,嫁给一个百户也算是下嫁了,算来那位百户的年龄也不会太大,年纪轻轻的就当了百户,也算是年少有为。   梅素素心中盘算了一番,上直卫为正三品官,下辖二十六个卫所,他的儿子不过是在其中一个卫所当百户,当是没有太过徇私。   “陆小姐好福气。”   梅素素笑道。   陆玉璇酡红了脸颊,正巧此时水开了,她定了定心神提水开始烹茶。   烫杯,投茶,洗茶,陆玉璇做的是如行云流水一般霎是怡人。   陆玉璇拿竹夹子夹了闻香杯给梅素素,继续泡茶。   梅素素不怎么在意陆玉璇这有些不大合规距的动作,双手捧着接了,细细的闻着茶香气。   “极品的冻顶乌龙。”   梅素素闭目吸了一口气,笑道,可惜,是陈年茶叶了。   陆玉璇笑笑,将倒好的茶放到金丝描画了兰花的红木小托盘里轻轻推到梅素素跟前:   “请品茶。”   梅素素笑着点了头,将茶端起来,细细的闻过,品过,再次感叹:   “果真好茶。”   陆玉璇抿唇笑的略显得意:   “这茶还是我从宫里讨来的。”   “是吗?”   梅素素适时露出了惊喜羡慕的表情来,端着茶杯一饮而尽,这样牛嚼牡丹的架势让陆玉璇微蹙了下眉头,随即展颜一笑:   “你若爱喝,这一壶都给你了。”   “谢程小姐。”   梅素素起身屈膝谢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外头有婆子道:   “小姐,嫁衣改好了,您再试一试吧。”   陆玉璇对丫头点了下头,丫头推门出去,她站起身道:   “对不住了,我要去忙了。”   梅素素赶快起身道:   “成亲是有很多事情,小姐自去忙吧。小女子这里有事回去找张妈妈。”   陆玉璇点了点头,梅素素将她送到门外,看着陆玉璇进了正屋方才转身回自己的屋子。   两个小丫头没被陆玉璇带走,而是留下来伺候梅素素。   梅素素看了一眼两人,为两人倒了两杯茶,道:   “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两位的,这两杯茶你们尝尝吧。”   两个小丫头脸上迸发出惊喜之色,刚才陆玉璇说要走,大丫头便开始收拾桌子,那紫砂茶壶里的茶水也倒进了桌子上普通的甜白瓷大茶壶里,一套上等的茶具也被收了起来。   两人本打算回头偷喝两口,哪知现在竟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喝了。   两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跑到了桌前捧起茶杯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餍足的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这幅神态俨然是学的刚刚梅素素品茶的样子。   梅素素轻轻笑,端起之前的碧螺春细细品了起来。   陈年旧茶,即便是好茶,也比不过新茶的香甜。   文章正文 第十章 陈夫人   翌日不到卯时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动了起来,虽然轻手轻脚的,却也不免弄出些响动来,加上这婚事又是头等大事,谁都不免紧张,一紧张,这就免不了出错,于是,这边少了水了,那边少了吃食了,另一边少了凳子摆件之类的东西都嚷嚷了开来。   这声音此起彼伏的差点儿吵起来。   梅素素是再也睡不着了,只是眼睛仍然酸涩的厉害,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方才叫分到她身边的两个小丫头打水起来梳洗。   两个小丫头笑嘻嘻的打来了凉水,道:   “姑娘别见怪,刚才有人将热水全给洒了,这会儿更给小姐烧沐浴用水呢,姑娘就讲就着用冷水吧。”   “无妨。麻烦你们了。”   梅素素先将满头长发随手挽了挽拿一根簪子固定了,用凉水洗脸。   小丫头笑道:   “该是我们谢姑娘才对,我们两个是新进府的,很多事都没上手,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肯定要出错的,免不了挨罚,如今分到这里伺候姑娘,也算让奴婢们躲了个懒。”   又是我们又是奴婢的,着实不大像高门大户里的丫头,再看他们的年岁,也不过八九十来岁的样子,想来是刚买进府的,梅素素便没说什么。   用凉水洗了脸眼睛便舒服了许多,梅素素坐在妆台前给自己梳了普通的双丫髻,挑了喜庆的红头绳扎了,又戴上两只铜鎏金的莲花簪子,耳朵上是石榴石串的葡萄耳坠子,手腕上也是一对银鎏金牡丹花纹的镯子。   穿的仍旧是素色绣红色澜边儿的衣裙,素雅大方,却也不会太素净了扰了人家嫁女的喜庆。   梅素素梳妆完毕,小丫头端来了饭食,因着今日府里的喜事,这饭食也好了很多,两个小丫头看着直咽口水。   梅素素看着那一盆米饭,笑道:   “你们两个坐下来跟我一起吃吧,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忙到多早晚呢。”   “谢姑娘!”   这两个小丫头确实是陆家新买来的,女儿出嫁要带走不少陪嫁的下人,陆家便买了些下人补充一下那些人留下的空缺,两个小丫头以前都没吃饱过饭,来到陆家才知道什么叫富丽堂皇,什么叫山珍海味。   虽然没见过世面,不过两个丫头也知道些忌讳,道了谢之后就一人捧着碗盛了米饭夹了一些菜蹲到角落里去吃去了。   梅素素也不在意,异常文雅的将饭菜吃了,估摸着陆玉璇沐浴完了,方才起身让两个小丫头带着自己的妆奁去正屋。   何氏已经带着全福夫人过来了,陆玉璇刚刚沐浴完毕,正由丫头绞着头发,一边还仰着脸让一个婆子用棉线开脸。   脸上细细的绒毛被线卷起来拔掉疼的陆玉璇眼里直掉泪,尤其是在把唇上的汗毛的时候更是酸疼难忍的厉害。   “疼……”   陆玉璇蹙眉道。   何氏看着女儿被绞的红彤彤的脸蛋很是心疼女儿,可是这开脸是必须的,她上前去抓住陆玉璇的手道:   “乖女儿忍着点儿。”   绞好了脸,又拿了煮熟的剥了皮的鸡蛋在陆玉璇的脸上滚来滚去,几下下来因着开脸引起的不适便消失了,陆玉璇的脸也不是那么红了。   开了脸,陆玉璇的脸上有着一种白里透红的美态,她迫不及待的让人拿了铜镜过来,看了镜子里的人娇美异常,她才算是觉得自己的眼泪没白流。   梅素素站在月亮门外看着屋里忙碌的众人,给陆玉璇绞头发的那个丫头穿着一件茜红茶花褂子,那红艳艳的蝴蝶盘扣更像及了盘旋在茶花上展翅欲飞的蝴蝶,引得梅素素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因着丫头站在了陆玉璇的身后,梅素素看不到那个她身下穿了什么,不过配了茜红的颜色,想来也不会太过素净才是。   她转目再往别的地方看去,只见这屋里的丫鬟一个个妖妖娆娆的,梅素素就忍不住蹙了下眉头,这个何氏想什么呢,给自己女儿安排这么年轻貌美的丫鬟。   也难怪昨日里陆玉璇说出那样的话来。   梅素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正因为自己长得丑,所以陆玉璇才动了要自己陪嫁的心思?   不管陆玉璇的目的是什么,梅素素都不打算放弃这一一条线,虽然借助闻人礼的势力会更方便查访一些,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有权有势就可以查得出来的。   苏家当年的灭门惨案谁都清楚是谁做的,就是苦无证据,不管是要告谁,都要有证有据,空口白牙的说人灭了你满门谁会信?   更何况梅素素打得就是让二皇子身败名裂的念头,她可不能让二皇子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死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全福夫人在为陆玉璇梳头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连忙转头从丫头手里接过妆奁匣子打发她们下去帮忙去,自己轻手轻脚的迈步进去站在了全福夫人斜后方。   陆玉璇在镜子里看到梅素素对她笑了笑,梅素素微微屈膝福身,等全福夫人梳完了头,梅素素上前去在大丫鬟端着的铜盆里净了手,拿干净的棉布细细吸干手上的水分,打开了妆奁匣子。   屋子里的人不多,却也站了个满满当当,俱都是来给陆玉璇添箱的。   众人看到梅素素在桌上摆开那么多的瓶瓶罐罐的,俱都小声议论了起来,那全福夫人大概是时常被人请去当全福夫人给新嫁娘梳头,所以见过很多喜娘,这会儿子看到梅素素那些个瓶瓶罐罐的,对何氏笑道:   “你哪儿寻来这么个宝贝?我可没在京城见过这么齐全的妆奁匣子。”   全福夫人是何氏请托了很多人才请来的,全福夫人本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光禄大夫的夫人陈夫人,陈夫人出身北地世家豪门,纵然自家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可是论起实权来还是比不过一品大学士的。   镇国将军家越见落魄,以前公公婆婆在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看到一些好东西,跟着出去见见世面,等着公公婆婆前后走了,何氏越发没有出去见见世面,参加勋贵之家聚会的机会了,这见识自然就没有陈夫人见识的多。   原本何氏只觉得梅素素的妆奁比一般的喜娘还要齐全一些,如今听陈夫人说来,竟是比这京城里最好的喜娘手里的东西还要齐全一些。   何氏顿时觉得脸上有了面子,笑的见眉不见眼的道:   “这丫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可怜见的,早年没了父母,在南越跟着舅父舅母一起度日,这眼看着就是婚嫁之龄了。可是又长得这幅摸样,她家舅父舅母家里也不富裕,便让她进京投奔族人来了。想来是看看能不能寻到一门好亲事,只是这族人也都没了,只留下一座小宅子,姑娘家家的,这才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   何氏将梅素素的话删减了几分说了出来,众人听了,又看看梅素素脸上那大大的胎记,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时之间屋子里在无人说话,梅素素的手除了在何氏说她的身世之时顿了一下,便飞快的在陆玉璇脸上动了起来。   一幅唯美的画卷在她的手下逐渐展开。   最后。   一朵洒金红牡丹在程玉璇的额头上缓缓盛开。   艳冠群芳。   众人的心里也唯有这一个词可以形容陆玉璇现在的美丽。   梅素素收了细小的画笔直起身来舒了一口气,她将画笔放到桌上,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查看陆玉璇的妆容,见左边脸颊上的胭脂重了一些,便拿了细棉布的粉扑轻轻沾去一点。   再三端详确定妆容无碍了,梅素素方才收了手细细的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收起来。   陈夫人不等陆玉璇揽镜自照就走到陆玉璇正对面盯着她的脸左瞧右瞧的,最后一拍手笑道:   “以前只觉得陆家小姐长得标致,今儿个才知道,我们都看走眼了呢,这竟然是以为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呢!”   “是啊,甥女今儿个真是漂亮。”   这是陆玉璇的姨母。   “陆小姐这妆可真漂亮。”   这是将军同僚的夫人。   “这位姑娘一双巧手啊。”   这是陆玉璇的远房姑姑,也是一位皇亲。   众人夸的陆玉璇脸上烧的厉害,偏生自己又是侧对着妆台不能看自己此时的摸样,心里痒痒的。   那坐立难安的样子让她的手帕交打趣道:   “姐姐这是等不及要姐夫上门了。”   “哟,陆小姐急了呢。”   ……   一时之间戏谑调笑之声不绝于耳,陆玉璇反道安静了下来,心里也不是那么慌张了。   陈夫人却没跟着他们一起打趣程玉璇,她专心看梅素素收拾妆奁,等她收拾好了,捡了屋子里的角落站定了,便跟了过去。   梅素素眼角瞥见陈夫人过来,规规矩矩的站着,等着陈夫人站到自己跟前了,方才屈膝道:   “夫人。”   陈夫人点点头,轻声问道:   “你从南越来的?”   梅素素垂首提着妆奁回道:   “回夫人的话,是南越范里镇。”   粗哑的嗓音让陈夫人微微蹙了下眉头,又问:   “你这一手手艺跟谁学的?”   梅素素低声道:   “家母,家母过世后便跟着舅母学了。”   梅素素的奶娘梅氏的夫家本不是京中人士,当年远嫁京畿没想到后来突逢旱灾,夫家一家被抢粮的给打死了,梅氏刚刚生了孩子没多久,那些人只抢粮食倒也没空理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梅氏趁乱抱着孩子逃了出去,巧遇出来巡视庄子的梅素素的娘亲,彼时梅素素的奶娘已经换过好几个了,见到梅氏便顺手救了她,后来见梅素素挺喜欢梅氏便将她留了下来。   梅氏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若是有人打听也经得起推敲,是以梅素素和梅氏逃出之时便扮作了母女,此刻梅素素如此说也是预防有心人的查探。   文章正文 第十一章 谋算   陈夫人一脸疼惜道:   “好孩子,苦了你了。今后有何打算?”   梅素素如今的处境在陈夫人看来是异常尴尬的,父母没了,早年投奔了舅舅舅母,寄人篱下几年手里肯定没有积蓄。   到了出嫁之龄,这舅舅舅母将人打发来京城了,显然是不打算承担她的出嫁之资,如今梅素素在这京城里没个亲人,一个姑娘家家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唯一好一些的便是有一个落脚之地了吧?   已界婚嫁之龄的梅素素此时还要在外为生计奔波,日后这找婆家可就难了,要知道,这长年在外奔波与名声有损之外,也没几个人家愿意娶一个父母双亡娘家没人可依靠的女子为妻。嗓子粗哑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这脸上还有那么一块胎记!   梅素素黯然一笑:   “小女子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在京城找一些活计,待攒的一些银子再寻出路罢了。”   陈夫人喟然一叹,看着她脸上的胎记又问:   “可有想过卖身为奴?”   家中无长辈,婚事也无法顺利找到,若是能够卖身为奴,还可以让主人家给挑一门亲事,哪怕嫁给一个管事,日后也是一个管家娘子,可比一个人在外头奔波来的要好。   陈夫人欣赏梅素素的手艺,寻思着弄回去给自己的女儿用,女儿嫁的远,她不怎么放心,如今冷眼看这个梅素素是个心灵手巧的,便动了这样的心思。去帮衬一下女儿也好。   梅素素眸子一闪,隐下眼底一抹怒火,垂眸道:   “小女子还可以养活自己。”   “你的终身大事可怎么好?”陈夫人拉了梅素素又往角落里避了避,道:“我的大女儿嫁去了鲁地,是鲁地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我女儿的脾性也好,你过去好好伺候着她,日后我女儿定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这不比你在京里强得多?”   陈夫人到底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梅素素轻轻挣开陈夫人捏着自己衣袖的手,整个人笼罩上了一抹寒意,却仍旧温声道:   “夫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还是希望自己一个人,虽然苦了些,可到底能够自己做主,日后,日后便走一步算一步吧。小女子也不期望日后的良人身家几何,只要不嫌弃小女子,小女子也心满意足了。”   梅素素的话有些硬气,若是别人,许就生气了,偏生陈夫人是个爽朗的女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这才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这样直来直去的对梅素素说了自己的想法,在陈夫人看来,梅素素没有当场翻脸就是给自己面子了。   “好孩子,是个有骨气的。”陈夫人赞了一声,看了看满屋子的人,笑道:“今日事忙,我们就不多说了。你住在哪里?回头我让人送帖子过去,我给你介绍几个活计。”   陈夫人公公婆婆父母亲具在,底下又是儿女双全,难得的是夫妻和睦,陈大人连个通房都没有   哪家嫁女儿的不希望夫妻和睦?小两口子之间最好不要有别人参上一脚?加之陈夫人又是个爽朗的性子,这样的性子虽然容易得罪人,却更容易交到朋友,是以这京都权贵人家里谁家娶媳妇嫁女儿及笄礼什么的都愿意请了陈夫人当全福夫人。   “多谢夫人。”梅素素忙屈膝谢了,将在京都里的地址告诉了陈夫人,然后问:“却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陈夫人这才想起还没有介绍自己呢,不由的拍掌笑道:   “可是我疏忽了。”   陈夫人身边的丫鬟忙道:   “是奴婢的错,梅姑娘,我们夫人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光禄大夫陈毅陈大人的夫人。”   “原来是陈夫人,小女子失礼了。”   梅素素忙把手上的妆奁放到一旁,恭恭敬敬的裣衽施礼。   陈夫人伸手扶了她,道:   “快起来,我不爱讲这些虚礼,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坐吧。”   “是。”   梅素素低声应了,又很宝贝的把妆奁匣子捧到怀里。   虽是应了,因着梅素素是第一次在京里找活计来做,自是希望凡事都完完美美的。本来给新娘子化了妆她就可以走了,但是当新郎过来接新娘的时候,梅素素却要在陆玉璇身边伺候着,陪着陆玉璇过门,等到晚上洞房花烛之时,确定没有疏漏,也在一些贵人面前露了脸,得了几回夸赞,才离开。   从头到尾,梅素素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找陈夫人说上一句半句的话,从新郎那边出来,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了,梅素素赶紧跑回了镇国将军府后街拿了封赏和行礼。   “多谢妈妈帮我看着行礼。”   梅素素接了赏银又谢过了张家的。   张家的累了一天了,也想早些歇息,就没有留梅素素多说话的意思:   “快宵禁了,姑娘快些回去吧,夫人吩咐了,套车把你送回去呢。夫人说,今日太忙了,改日让你到府里说话。”   “谢妈妈,请您转告夫人,小女子得了空一定过来请安。”   梅素素又屈膝谢了,方才上了张家的给预备的马车往东城莲花巷十五号行去。   站在莲花巷十五号的门口,看着褐色的大门,梅素素心里有些忐忑,踟蹰半响,直到宵禁的钟声响起,她才抬手敲了门。   “叩叩叩。”   门上的铜环扣在硬实的大门上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格外的响亮。   不多时,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谁?!”   梅素素垂眸顿了一下,道:   “椘(chu)大哥,我是素素。”   门里一时无声,过了片刻,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打开了大门,看到梅素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探头看了一眼巷子,见巷子里寂静无人一把拉住了梅素素飞快的把她拽进门去。   “哐啷!”   大门猛地关上,少年上了大门转头看着梅素素一脸的责备: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那些人还在找你,你知道吗?”   “椘大哥……”   梅素素的眼圈红了起来,他总是先顾着自己。   “快进来,梅大叔和梅大妈已经歇下了,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林椘拉着梅素素进了第二进的院子。   这个小院不大,小小的两进院子,看院子的是梅大叔老两口,林椘,则是奶娘梅氏的儿子。   林椘比梅素素还要小上一岁,可是打小就拿梅素素当亲妹子疼,梅素素开始会说话就“椘大哥椘大哥”的叫,这一叫就再也没改过来。   “我不饿,椘大哥,我自己来吧,你快去休息休息。”   要说这世上梅素素觉得最对不起谁,那便是林椘了。   自小她就分了本属于林椘的母爱,等着家里突生变故,梅氏重伤之下抛下亲子带着梅素素远奔他乡。   林椘打小就聪明,跟着梅素素一起上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十岁的时候便考上了童生。   苏家出事那一年,梅素素的母亲生怕林椘住在家里,让人觉得是家里的下人传出去对林椘不好,就出了银子以梅氏的名义在东城买了这处宅子。   而梅氏的奴籍,也在那一年消了。   “我没事的,屋子里很久没住人,要收拾收拾,你在外面等等。”   林椘推开了堂屋的大门,先把首座的酸枝太师椅擦了擦,让梅素素坐下,又跑进里屋去铺床。   这宅子虽然是以梅氏的名字买下来的,可是林椘从来不觉得这是自家的产业,是以一直住在前院的厢房,当做替梅素素保管这所宅子。   屋里的虽然时常打扫,可是被褥却泛着一股子潮气,林椘很是不好意思的说:   “素素,床铺好了,就是被子有些潮了,你先将就一晚上,明天我给你把被子都晒了。”   “辛苦椘大哥了。我这几年在南越也惯了,那里被子再怎么晒也是潮忽忽的,没关系的。”   梅素素上前去拉了林椘的手,想让他在另一边的首位上坐了,林椘不肯,涨红着脸挣脱她的手,自己跑去左手第一位坐了,看着梅素素担忧的说:   “我坐这里正好。素素,你怎么想着回来了?如今那位可是还在找你呢。”   梅素素指指自己的脸,道:   “有奶娘给我画的梅花,怎么还有人认出我来?”   梅家的化妆技法,运用的最纯熟的还是梅氏,当年逃难之际,正是有了梅氏给画的梅花胎记,才让梅素素躲过了搜查顺利去了南越。   说起这个,梅素素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问道:   “椘大哥,今儿个有没有人过来打听我?”   林椘摇头道:   “不知道,今年秋天我考秀才了,这几日都在用功读书,外面的事情不大清楚,要不我去叫一声梅婶儿?”   林椘说着就起了身,梅素素忙拦住他:   “不用了,你明日跟梅大叔,梅大婶儿嘱咐一句,若是有人打听,就说这宅子是族里的仅剩的房产了,因着写了我母亲的名字,所以没被族人瓜分掉。其他的,跟我们当年的口径一样就好。”   这所宅子买下来就只有梅大叔梅大婶儿和林椘一起居住,附近的居民们也只认识他们,不过看他们的穿着也不像是主人家,便都猜测他们是给人家看屋子的,林椘他们也没反驳过,这误会也就存下了。   如今倒是不用费心给左邻右舍解释什么,也不怕人打听什么了。   林椘便点了头:   “这好办。只是,我娘姓梅,你既是要扮作我娘的女儿,怎么还能够姓梅?”   这是一大漏洞,她在江南叫这个梅素素叫了三年了,也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今天竟然让林椘提出来了。   文章正文 第十二章 同姓不婚   梅素素张了张嘴,道:   “同姓不好吗?”   “同姓不婚。”   林椘点出来最关键的一点。   梅素素的脑子就有些蒙了,这怎么办?她还想着靠这个身份打掩护呢,这会儿子出了岔子怎么办?   林椘想了又想,干脆说道:   “不如,你就说你原本姓林,早年是为躲避父亲仇家才避居南越,如今仇家死了才敢回来。”   这样也说的通梅素素当年为何有族人不投奔反而去投奔了舅舅舅母那里。而且当年她们走的匆忙,虽然是避开了别人的耳目,却也不能保证就一定没人知道。   “那就这样吧,天晚了,椘大哥早些睡吧。”   左思右想的没有遗漏的地方了,梅素素方才点了头,抬头见林椘直打呵欠,便说道。   林椘却起身说道:   “我还不困,我去给你那点儿东西吃。”   “不用了,”梅素素起身拉住林椘的衣袖,见他转过头来,俏脸儿一红,低头道:“夜深了。”   夜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大合适。   梅素素没说完的话让林椘猜了出来,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是我疏忽了,那你早些歇息。”   “好。”梅素素松开了手,看到一旁桌上的行礼,忙又叫住了林椘:“椘大哥,你等一下。”   梅素素打开了行礼,将两个妆奁匣子拿出来,从衣服的最底下摸出一个一尺多长的青布包来。   林椘似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呼吸重了一些,不等梅素素将布包打开就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布包痛哭起来:   “娘!”   梅素素心里一酸,捂住嘴转过头去一瞬间泪流满面。   林椘哭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停歇的意思,梅素素听着那逐渐沙哑的声音,拿出帕子擦了擦泪水,又从行李里拿出一方新的帕子递给林椘:   “椘大哥,别哭了。”   林椘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抽噎了几声逐渐止住了哭声。   梅素素从林椘手里拿过布包放到桌子上,轻轻的打开,里面是两个牌位,一个无名无姓,一个是梅氏的牌位。   她将两个牌位在桌子上摆好,拿了香炉燃上一炷香拜了几拜,道:   “父亲,母亲,奶娘,我带你们回京都了。放心,你们的仇我定会让他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林椘也点了一炷香,拜道:   “老爷,夫人,娘,你们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素素妹妹!谁要欺负她,一定要从我身上踏过去!”   上了香,梅素素转头看着林椘,腿一弯就跪了下去。   林椘慌忙去扶她:   “妹妹这是做什么?”   梅素素挣开林椘的手,道:   “奶娘为了救我,重伤不治而亡。椘大哥为了不拖累我,留在了京里连奶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素素欠奶娘的,欠椘大哥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椘大哥,你就受素素一拜吧!”   说着,梅素素就深深的叩首下去,林椘松开了手,慢慢直起了身子,目光深沉的看着梅素素,等着她叩首直起身子,才弯腰将她扶起:   “素素,我娘和我的命是夫人救的。没有夫人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娘,我娘也不可能再多活这些年。所以你不用愧疚什么。你觉得我娘为了救你搭上了性命,你刚才磕了头,已然算是还了,今后,可别再如此了。”   “椘大哥……”   梅素素不知说什么好,她宁愿林椘打骂她一顿,可是就是不愿意他对她这么好。   林椘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拍了拍梅素素的头,道: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林椘不等梅素素说话,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林椘的背影,梅素素的眼泪又簌簌而下,好不容易止住了泪,她转身将两个牌位拿去卧房,梅氏的牌位选了一个位置摆好了,剩下那一个空白的牌位,她想了又想,到底还是用青布包裹了放到了墙角的箱子里,压在了层层棉被的最底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   梅大婶儿听闻小主人回来了,激动的恨不得立刻就去见梅素素,还是林椘说了,梅素素回来的很晚,这才罢了,又忙去厨房准备吃的去了。   林椘跟梅大爷说了梅素素要隐姓埋名的事情。   这梅大爷因着腿脚不便利,早年又与主人家有恩,便早早的放出府去了。只是老两口没有儿女,也没个去处,梅素素的母亲便将人安排到了这里。   许是跟梅氏同姓的缘故,老两口待梅氏的儿子林椘如同亲孙子似的疼着。   早年梅素素家里的事情他们也知道,只是苦于身份所限什么都做不了,这会儿听闻可以帮到梅素素,自是忙不迭的应了。   梅大婶儿从厨房出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问道:   “椘儿,当年咱们帮忙收敛了老爷夫人的尸骨,是不是让小姐去拜祭一下?”   林椘沉默了一会儿,道:   “大婶,那些人如今还在找着素素,怕是要斩草除根,素素还不宜去老爷夫人坟前拜祭。这事儿,大婶儿就不要说了。若是素素问起老爷夫人的尸骨,也推说不知道吧。”   梅素素的父母死于抄家,尸骨是被扔到乱葬岗的,梅大叔和梅大婶儿是趁着夜里收敛了尸骨偷偷埋了起来,倒也没人知道是他们做的。   只是凡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林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梅大婶儿点了头,道:   “好,我知道了。”   梅大婶儿应了,转身又进厨房忙活去了。   外面有人敲门,林椘和梅大叔对视一眼,不会这么早就有人过来打听人吧?   梅大叔一瘸一拐的跑去开了门,见到来人他愣住了:   “闻人公子?”   来人正是闻人礼,他一身靛蓝细棉布衣袍,袍子上绣着几乎是同色的暗色花纹,简单华贵却不打眼,至少走在这东城区不会多么引人注目。   “梅大叔,素素起来了吗?”   昨天他就想来的,只是被妻子歪缠了一天,安排江平儿也费了他一番唇舌,今日才得了功夫过来。   梅大叔这是听出来了,梅素素极有可能是一回来就去见过了闻人礼,他忙往旁边让了让,谨慎的看了一眼门外,狭窄的巷子笼罩在浅薄的雾气中,远处的集善街上叫卖声一片,巷子里起的早的人家炊烟袅袅,也有人出去买早点,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算很多,似是没人注意这里。   “闻人公子请进。”   梅大叔往旁边让了让。   闻人礼迈步进了门梅大叔刚刚关上大门,集善街上便转过来一个小厮摸样的人看着十五号的门口。偶有行人经过,那人便装做是在等人的样子。   梅婶儿看到闻人礼来很是高兴,将他让进了第一进院子的正房中堂,翻出了最好的茶叶端上来:   “闻人公子请用茶。这不是多好的茶,您将就着用。对了,老奴还做了点心,这就给您去拿。”   闻人礼见不到梅素素也不想在这里多坐,叫住了梅婶儿,笑道:   “梅婶儿不用忙了,我坐坐就走了。”   梅婶儿颇为局促的站在那里,道:   “闻人公子可别那么叫老奴,折煞老奴了。”   闻人礼道:   “梅婶儿现如今已经不是家奴了,又是看着素素长大的,当得起我一声‘婶子’。梅婶儿如今也不必自称‘老奴’了。”   梅婶儿道:   “这不是习惯了么?对了,小姐还在休息,不如老奴去叫醒小姐?”   闻人礼见梅婶儿坚持那样自称便不再多言:   “既然素素还在休息,那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我先走了。”   闻人礼起身走到门外,林椘正在院子里看书,见到他出来,叫住了他:   “闻人公子。”   “林兄弟。”   闻人礼对林椘极为客气有礼,不为别的,单就他的母亲为救素素不顾丢了性命,便值得他对林椘兄弟相称。   林椘走到闻人礼身边躬身为礼,闻人礼忙还了一礼。   林椘道:   “有无跟公子说过回京后的安排?”   “哦?”闻人礼有些意外,“素素只说回京,我便带着她来了,她并没有说要有何安排。”   林椘眸子里有微光闪过,眼睛眨了一下比闻人礼更加意外的道:   “素素是跟闻人公子进京的?”   “素素没跟你说?”   一瞬间,似是刀光剑影在两人双目中一闪而逝。   梅素素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乍一睁开眼,她还有些不清楚这是在哪儿呢,躺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了思绪,原来,回来了。   梅素素翻身下床,早就做好了饭等在门外的梅大婶儿听到动静扬声问道:   “小姐醒了?”   “嗯。”   梅素素应了一声,去拿了衣服披上。   梅大婶儿赶紧端着准备好的热水进屋,又急急忙忙的去拿了青盐和牙刷子回来。   看梅素素正坐在妆台前自己梳头,她擦了一把眼,忙上前去,道:   “小姐,让老奴给您梳头吧。”   梅素素转过头来看着梅大婶儿头上斑白的头发,道:   “婶儿……”   梅大婶儿被这一声叫的吓了跳:   “小姐这是怎么了?万不可这样叫老奴啊!”   梅素素叹了一声,道:   “如今我已经这样了,婶儿就别跟我计较什么称呼了。”   梅大婶儿没再争论,自家小姐的脾气她还能不知道?她也跟着叹气道:   “小姐这几年受苦了。”   梅素素摇摇头,不再说话。   梅大婶儿给梅素素梳了十字髻,拿了青色头绳扎了,再戴上几个银花丝的簪子:   “这几个簪子还是早年留下来的。”   梅素素岂能不知道,这簪子是母亲赏给梅大婶儿的?如今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还需要梅大婶儿拿自己的东西给她用。   “谢谢婶儿。”   梅大婶儿拍拍梅素素的肩膀,转过头拭了拭眼睛,端了青盐和牙刷,茶杯子过来伺候了梅素素洗漱。   文章正文 第十三章 来客   洗漱完了,梅大婶儿将自己做的清粥小菜端了上来:   “这是老奴做的酱菜,记得小姐小时候最喜欢吃了,还有您最喜欢吃的酱牛肉,老奴卤了一上午,这还不够味儿,这锅里还有好些呢,老奴卤上一天一夜,这就好吃了。”   “谢谢婶儿。”   梅素素夹了一块酱黄瓜,酸甜口的,略略带一点咸味儿,清脆爽口,正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弟弟也很喜欢吃呢。   她突然就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梅婶儿慌了神,忙抓了自己的帕子往梅素素脸上擦去,擦了好半响看到帕子上沾染的油污,又手足无措的去拧了帕子过来给梅素素擦脸。   梅素素只一味的哭,初时还是掉眼泪,梅婶儿越擦,她哭得越厉害,当梅婶儿拧了帕子回来,她便一把抱住了梅婶儿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痛哭起来。   三年.   她整整三年没有哭过,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兄弟在眼前倒下她没有哭;混乱之中差点儿被糟蹋,她也没有哭;奶娘为了保护她而死了,她也没有哭;久别重逢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她也没有哭。   今天,在梅婶儿的关心下,她哭了出来。   仿佛是要将这些年积攒的眼泪一下子流干似的,梅素素直哭了两刻钟的时间,哭的梅婶儿跟着掉眼泪,哭得林椘在一旁急的团团转。   最后,还是梅素素自己的肚子饿了,咕噜噜的叫了两声,她才不好意思的放开了梅婶儿,看着梅婶儿褐色的衣服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哽咽道:   “婶儿……”   梅婶儿见梅素素终于不哭了,跟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重新绞了帕子给梅素素擦脸:   “我的小姐,你哭得老奴的心都乱了,赶紧把脸擦一擦。”   林椘在一旁笑道:   “这眼睛肿的快跟核桃了,一会儿怎么出去见人?”   梅素素白了林椘一眼,哭得太久了,鼻子也被鼻涕给堵上了,她闷声闷气的说:   “谁要出去见人了?我今儿个不出门了。”   今日她本想出去找找这京城的官媒来谋一个喜娘的差事,现下眼睛哭成这样是不能够出去见人了。   林椘摸了摸鼻子,道:   “闻人公子一大早就过来了。你在休息,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已经跟他说了你的计划,他说你们进城的时候没有避人耳目,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他便说你和江平儿交好,便搭了她的便车进京。”   “闻人公子来了?”   梅素素猛地站了起来,梅婶儿拿着帕子的手被她的肩膀撞了开去,梅素素毫无所觉的往前迈了一步,看到林椘有些严肃的目光她才转过头去看向梅婶儿,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似乎撞到了什么:   “婶儿,你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梅婶儿瞪了林椘一眼,看着他将目光调开方才将帕子递给梅素素:“快擦擦脸。”   梅素素接过帕子捂到了脸上,梅婶儿皱着眉头揉了揉手腕,梅素素的劲儿还挺大,林椘见状张口就要问,梅婶儿瞪了他一眼,对梅素素说道:   “小姐先用饭,我替小姐把被子晒晒。”   “哎。”   梅素素应了,擦完脸便端起碗来用饭。   她着实饿了。   却也没有忘记打听闻人礼的事情:   “闻人公子还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过来?有没有说……”   说到这里,梅素素咬着一口米饭顿住了,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林椘一看心中就急了:   “你怎么又哭了?别哭,别哭啊。”   梅素素吸吸鼻子,拿了帕子擦了眼泪,自打见到了闻人礼,她就一直想问他父母弟弟尸身下落,只是碍于江平儿一直没机会问出口。如今到京城了,她是想早些去拜祭一下父母。   林椘犹豫了一下,道:   “闻人公子没提起过这件事。大概是怕有心人打探之下会给你带来危险。”   “闻人公子向来细心的紧。”   梅素素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呐呐了一句,便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起粥来。   两人一时无言,过不了多久,外头响起了梅大叔的声音:   “老婆子,有人要见小姐,你通传一声!”   梅大叔的耳朵有些背,倒也不是多严重,只是这离得稍微远点儿,他便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他往二门处这么一站,这大嗓门儿的估计隔壁院子都听到了。   梅婶儿应了一声,拍拍晒在院子里的被子进了屋子:   “小姐,外头有人要见您。”   梅素素放下碗擦了擦嘴,道:   “我这就去,婶儿备些茶点端上去吧。”   梅婶儿闻言有些局促道:   “只是……这府里准备的东西不多。好茶也没有了。”   梅素素的家里败落了,这个地方又是买给梅氏的,梅大叔梅大婶儿也不过是在这里借住而已。   当年梅素素和梅氏逃出来身上本就没有带过多少银两,还是梅氏多了个心卷了两个妆奁匣子出来。   一个留给了林椘充作这几年的家用,一个被梅氏带到了南越交给了兄嫂保管充作梅素素的用度。   情急之中拿到的东西,也不会有多么值钱,林椘省吃俭用的三年银子也没剩下多少,这家里的用度更不用说了,是能省则省。   梅素素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林椘要念书,不可能出去做工,梅大叔梅婶儿两人年岁大了,也不能出去找活计了,这只进不出的,如今是拮据了许多。   梅素素起身到了屋里将妆奁匣子打开,将藏在夹层里的银票拿出来。   银票的数额不大,一张一百两的,一张五十两的,妆奁匣子里还有一些散碎银子。   她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将那张一百两的放到夹层里,出了内室,她将银票交给梅婶儿,道:   “婶儿,这是五十两的银票,你出去换成银子以作家用吧。”   “不成,这是你的银子,赚银子的事情交给我!”   一旁许就不出声的林椘突然道。   梅素素和梅婶儿差异的看着他,梅婶儿更是脱口道:   “椘儿!你就要考试了!不能分心!”   更何况林椘长这么大从来没出去做过什么活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做什么?   林椘看着梅素素,很认真很认真的说:   “素素,让我出去赚银子去吧。”   梅素素摇头,坚持将银票塞到梅婶儿手里,道:   “婶儿你就拿着吧,我手里还有银子,先用着不够再问我拿。椘大哥,你要安心备考,日后功成名就了,奶娘也就放心了。不是有客人吗?我先去见客。”   梅素素说完就快步出了房门。   梅婶儿看着手里的银票叹了口气,林椘更是颇为自责,自己这几年就知道闷头念书,全然没有关心过银子的事情。   “婶儿,有什么可以赚银子的事情吗?”   思考半响之后,林椘下定了决心,看着梅婶儿问。   林椘认真的样子让梅婶儿心中一疼,她们夫妻俩没有孩子,拿林椘当亲儿子一样的疼,眼看着林椘出息了,今秋考上了秀才就能赶上明年的秋闱了,依着林椘的才学,就算中不了状元,探花榜眼也是跑不掉的,到时候就可以当官出人头地了,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下功课去赚银子呢?   梅素素快步走到二门,还没迈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人。   看着那人,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噗噗噗的跳了起来。   梅素素闪身躲回了二门,困难者二门外不远处紧挨着侧门的厨房,她想了想趁着那人不注意闪身跑了过去。   从厨房找出了两只银勺子浸在冷水里,她将有些乱的衣衫整理了一下,重新净了脸,然后拿了勺子扣在眼皮上,过了片刻将勺子拿下来,虽然因着时间短勺子不够凉,消肿的效果差了很多,不过比刚才却是要好很多了。   梅素素再次整理了衣服,打开随身的荷包,拿出一面红木镶嵌的两寸大小圆镜子,一管螺子黛细细描画了柳叶眉,又翻出了一盒胭脂匀了水点了唇之后拍散了抹在双颊。   左脸的胎记仍旧异常明显,梅素素却没在意,再次检视了妆容之后方才收起了荷包脚步从容的从厨房出去,转到二门前的路上挂起了微笑快步走到正院。   走到来人身前三尺处,梅素素微微侧了身,将自己美好的右脸露了出来,屈膝道:   “小女子见过陆公子,陆公子万安。”   梅素素的声音有些粗粝沙哑,此刻她刻意压低了音量,低沉暗哑的声音里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听着只让人觉得从心底里都熨帖起来。   听着这声音陆博晃了晃神,直到梅素素再次出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才虚扶了一把梅素素,笑道:   “梅姑娘不必多礼,这就是你在京城落脚的地方?”   梅素素虚虚抬手将程往屋里让,笑道:   “陆公子里面请。地方狭小委屈陆公子了。”   两人进了正屋,陆博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屋子里的布置,屋子里用桌椅的都不是什么上佳的木料而是常见的榆木,那百宝阁上摆放着的更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器具,却是一个一个雅致的木雕,墙上挂的字画虽不是名家之作,那画作字里行间的风骨却也不输于时下的大家所出。   见陆博的目光看向了墙上的临王羲之丧乱帖的一幅字,梅素素笑道:   “陆公子请坐。这幅画作是林椘椘大哥所写,陆公子若是喜欢,我让他送一副与你。”   陆博收回了目光,在上首的位置坐了,好奇道:   “这位林公子与你是何关系?”   文章正文 第十四章 诱人   梅素素目光微闪,抿紧了唇没有说话2C陆博却是知道自己唐突了,两人总共不过见了那几面,却这样盘问人家,着实是太失礼了。   他忙站了起来,对梅素素拱手道:   “对不住了,一时好奇便问了起来。昨日里听闻人说你也进京了,我便过来看看,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梅素素怎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过了,摇头道:   “陆公子言重了,不知陆公子今日来可有要事?”   陆博没有坐回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站在了梅素素的右边,低声道:   “我就是过来看看。”   两人离的有些近了,陆博的气息拂在梅素素的脖颈之间,她细白的皮肤瞬间起了一溜儿的鸡皮疙瘩,那脖子也渐渐的红了起来,从锁骨,红到了颈上,红到了耳根,旋即消失不见。   梅素素正寻思怎么应答呢,梅大叔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小姐,有人下帖子来了!”   梅素素忙往旁边走开两步,用帕子拭了下嘴角方才往门口走去:   “梅叔,把帖子拿来吧。”   梅大叔将帖子给了梅素素,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见茶水点心还没上,嘴里就唠叨起来了:   “那老婆子是怎么回事?茶也没上,点心也不上?”   梅素素忙拉了梅大叔一把,梅大叔反应了过来,歉意的笑笑退了下去。   梅素素转回身去,见陆博仍旧站着,笑道:   “陆公子快请坐。小女子常年没回来,这里的东西置办的不够齐全,一时怠慢了还望勿怪。”   “不会,”陆博回身,撩了衣摆坐下,又指了另一边的首位,道:“梅姑娘也坐吧。”   梅素素直觉的就想屈膝谢过,腿都弯了一下,她猛然想起一事,便直起了腿笑着走到另一边坐下,随手将帖子放到了桌子上。   陆博瞄了一眼,随口道:   “梅姑娘在京中也有熟人?”   梅素素垂眸道:   “不过是刚刚认识的罢了。在这京里,如今小女子也就识得闻人公子和陆公子了。”   说起闻人礼,陆博想起今天自己过来的目的来:   “你怎么想起进京来了?你跟闻人认识?他肯带你进京?”   梅素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   “我本是京城人氏,当年为了躲避仇家才跟着娘亲避居江南,如今我年岁也大了,到了说亲的年龄,舅舅舅母手里也不宽裕,恰逢此时又接到了梅大叔的信说仇家已经死了,我便想着回京找族人,却没成想……”   梅素素将事前编好的话说了一遍,听得陆博直叹:   “真真是委屈了小姐,只是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的有人要追杀你们?”   “这……”梅素素往后靠了靠,神色间颇为不安:“这……这事关家父家母的往事,还望陆公子不要打听了。”   世家大宅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私,陆博也不再多问,只是他脸上笑得暧昧,让梅素素心中纳闷不已,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梅素素不自在的拂了拂衣摆,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陆公子能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陆博转头看向梅素素,她微微侧头看着他,完美的右半边脸呈现在眼前,红润的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线洁白的牙齿,丁香小舌隐在口里,若隐若现的诱得陆博有些口干舌燥,他连忙转开了目光,垂眸道:   “梅姑娘但讲无妨。”   梅婶儿适时送来了茶水,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陆博端起茶来,趁着热气饮了一口,略嫌烫口的茶水让他的神思清明了许多,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梅素素一眼,正巧她巧笑倩兮的看了过来,一双眼清明透亮,陆博不禁暗笑自己想多了。   梅素素让了茶水,方才说道:   “小女子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陆公子也看到了,家里需要银钱花销。以前我不在京城的时候都是梅叔梅婶儿两人想法子照应着家里,如今我回来了,也要找一份活计来养家。”   陆博上下打量了梅素素一眼:   “不知你想去做什么?”   梅素素轻笑道:   “小女子也没什么本事,也就一手化妆之术聊以傍身。看公子的衣着也是权贵人家出身,不知公子可否识得口碑不错的冰人或者官媒?小女子去当一名喜娘也是可以的。”   说起化妆之术,陆博想起在南越第一次见到梅素素时便是江平儿请了她去为花魁比试增添砝码,虽然最后没有用上,不过算来她的技术应当是不错的。   陆博点了头,笑道:   “这个不难,回头我让人打听一下,将名单和地址给你送来。”   “多谢公子。”   梅素素欣喜的起身谢过。   两人又聊了几句陆博便起身告辞。此时已经快中午,这巷子里本应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却不想此时竟是寂静一片,待陆博出了莲花巷行至集善街上走了一段距离,陆博伸手招来一辆马车。   穿着粗布短打的车夫将车停下,陆博一身锦衣华服的上了这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   马车外普普通通,马车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因着是一匹马拉的马车,这车厢的空间便有些小,但里面却是五脏俱全。   马车的一侧是长条案几,案几上内嵌了可以活动的茶壶,茶杯,点心盘子等物事,案几对面是座位。一名小厮跪坐在车厢中,见陆博进来忙直起身子扶了他一把。   陆博坐下后,小厮麻利儿的奉上了温度刚好的茶水。   陆博接过餍足的饮了一口,问道:   “可查到了什么?”   小厮伏低了身子道:   “回爷的话,梅姑娘是前日回来的,并没有直接回莲花巷。梅姑娘在城里转了一圈儿,到了镇国将军府给他家小姐当了喜娘。听闻是梅姑娘自荐上门的。”   “镇国将军?”   陆博拧起了眉头,这整个大周朝暂且不说,单单整个京城的镇国将军就多的数不清,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小厮没有抬头便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忙诚惶诚恐地道:   “回爷的话,这位镇国公是高祖的儿子,今上的堂叔,陆礽陆将军,按照辈分,陆将军的女儿,您得叫上一声姑姑。”   陆博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些:   “谁让你说这么多的?!”   小厮伏在地上不敢说话了,这位陆小姐可是比爷都小上几岁呢,让爷管人家叫姑姑,这不是找死么?   过了一会儿,陆博又问道:   “还查出来什么?”   小厮没有急着回答,思索了一下方道:   “梅姑娘的化妆技艺让人很是惊艳。一品大学士陈大人的夫人非常赞赏梅姑娘,有意让梅姑娘去帮自己的女儿,梅姑娘没有答应。二皇子跟陈大人走的近一些。”   这样……   陆博似是明白了什么,手上一松邢窑细白瓷茶碗盖子叮当一声落在了茶碗上。   送走了陆博,梅素素才去瞧那张帖子,虽然心里早就准备,可是看到帖子上面的署名,心中还是忍不住雀跃起来。   陈夫人果然依言而行给她下了帖子,这么快的速度让她有些惊讶,却也在意料之内。   帖子上说让她后日午时之前去陈府,这是要留她用午饭了,梅素素心中有些为难,她身边没有一件可以穿出去见人的衣服。   衡量再三,梅素素一咬牙,叫了梅婶儿进来:   “婶儿,这附近可有好一些的绸缎庄子?”   梅婶儿笑道:   “有,就在旁边的集善街上有一家王记绸缎庄,里面的料子都很不错,小姐要做衣服?”   梅素素将帖子给梅婶儿看,梅婶儿当年也是梅素素娘亲身边得用的,识文断字自是不在话下,看了帖子,梅婶儿也是有些犯难:   “如今我们府里紧张,可是去这样的人家又不能失礼于人,按说该做两身好衣服。”   梅素素叹口气,道:   “我去王记瞧瞧,这怎么说也得做两件可以见人的衣裳。”   梅婶儿没有搭话,看着梅素素欲言又止,梅素素被瞧得不自在,不由问道:   “婶儿可是有话要说?”   梅婶儿关切的道:   “不知小姐要这么好的衣裳做什么?椘儿今日跟我说了,你要寻机找证据为老爷翻案报仇,且不说那人的身份地位,单就如今那人还在挖地三尺的要把小姐找出来,您在这京里着实不安全,更别说找机会报仇了。小姐若是放下了报仇的心思,想要在京里寻机找一个婆家,您是不是该把脸上的妆洗了?总不成未来的夫君都见不到您得真容吧?只是小姐如今的身份,这妆洗了不安全,若是不洗,您这样的身份这样容貌也不能够再盼着攀高枝儿了。”   梅婶儿的话虽有些重了,却句句在理,句句都是透着梅婶儿的担忧和关心,梅素素的眼眶不禁红了,上京前,就连疼她的舅舅也没说出这番话来。   梅素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梅婶儿摸着梅素素的头,道3A   “小姐就歇了报仇的心思吧,若是这京里呆不下去了,老婆子就和老头子陪着小姐离了京城,这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若是小姐不想嫁人,还,还惦着闻人公子,那就不嫁人了,老婆子养小姐一辈子。只是小姐,您可不能以身犯险,老爷夫人可就剩你一个独苗了。”   文章正文 第十五章 喜娘   梅素素还是去了王记的铺子买了一套嫣红的成衣,四匹雪青,丁香色,群青,绀紫的缎子回来。   这些一共花去了二十两银子,若是他们省吃俭用,也可以过上半年的好日子。   梅婶儿尽管嘴里嗔怪梅素素乱花钱,可还是给她量了身,又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料子给梅素素配色,做中衣的开始忙活起来。   傍晚时分,陆博派人送来了一张纸笺,用的还是上等的薛涛笺,浅青色的纸笺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行字,短短十来行的字,却记载了京城里最有名的一名冰人,一名官媒的住址以及喜好。   冰人便是民间对于媒人的雅称,一般通指媒人。   而官媒则是官府方面的媒人,信誉相对来说比较好,最重要的就是官媒只做高门大户的生意,也因为官媒对其中的门门道道和各家官员之间的恩怨纠葛很是清楚。例如谁家的小妾是哪家的庶女,而哪家的主母又和哪家的小妾不合,王家的儿子看上张家的女儿,张家的主母的娘家的嫂子的妹子的嫂子跟王家主母不对付,等等等等。这些人际关系很重要。   若是来一个不熟悉的冰人,很有可能造成一对怨侣。   是以,若是要打探什么还是去官媒那边比较合适。   只是……   梅素素有些犯愁,她打的旗号便是孤女进京寻亲未果。而官媒既然沾上了一个官字,想要去官媒那边作喜娘,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有句俗话叫做“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便是说着媒人不好做,若是成就一对佳偶,那便是佳偶天成,媒人也有功劳,可是若是一对怨侣,谁都会埋怨媒人识人不清。   时下男女大防虽然不算很是严,可是定亲前能够见上一面便已然算是很双方的父母开明了。更多的夫妻,那都是成亲那日掀开了红盖头才知道相伴自己一生的良人到底是何模样。   在南方有些地方,成亲当日还要“骂媒”,将媒人骂的越难听,新娘的身份便越高。   由此可见,这媒人虽然是男女结亲必不可少之人,可是这媒人还是列了下九流之行。   这为什么?   只因这媒人不好做。   之前便说过,若是成亲了,双方合意,便是佳偶一对。   若是一方人家有心欺瞒,这媒人又不知道,把人家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等着成亲了,露出了真面目,这被欺瞒的一方首先要怨恨的便是媒人了。   更因这媒人嘴一张一合之间全凭借了自己的良心。   好的媒人自是人人称赞,说媒立保全凭着自己的本心,良心。不仅仅成就了一段姻缘,还成就了两个家族的交情。   坏的媒人一张嘴说的便是天花乱坠,待到成亲之日,新郎或者新娘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一骗,便是两个家族的怨恨,仇视。   却又俗语有云:“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又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有:“无媒苟合”这一说。   媒人的地位无比的尴尬,纵使是官媒,也摆脱不了下九流的身份。   饶是如此,沾上一个“官”字,这个媒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当上的。   更何况是喜娘了。媒人在下九流里头,可是喜娘却不在。   喜娘也是婚礼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承包了新娘子穿衣梳妆以及嫁娶需要的等等一切细节上的事物。   自然,有些人家有那有经验的人也不用喜娘,可是婚礼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很多,谁也不能保证就面面俱到了,喜娘因着其专司此事,出意外的情况很少,所以大部分人家还是愿意请喜娘一手包办婚礼的。   冰人和喜娘都是合作关系,通常冰人手中都会有固定联系的几个喜娘,哪家需要喜娘了,合了生辰八字便让人过去帮忙了,这赏银自是各赚各的,媒人只从喜娘手中提取一些介绍费便是了。   官媒更是将这媒人和喜娘一手包办了。   冰人那边和喜娘是合作关系,官媒这边,媒人和喜娘便是上下级关系了。   既然媒人管着喜娘,那么用谁不用谁还不是官媒一句话的事儿?   在南越,官媒手底下就挂了好几个喜娘的虚名,或者塞自己的亲朋好友进去鱼目混珠,等成亲当日,派两个得用的喜娘,剩下的便可以在一旁混时间拿赏钱了。   在这京城,吐口唾沫,这唾沫星子都能溅到一位什么“贵人”的身上的地界儿,这“官”之一字更是混杂不堪。   梅素素拧起了眉头,修长的手指滴滴答答的敲着桌面。   难道请闻人公子下个帖子帮自己谋得一份差事?   不妥。   自己明明在京城“举目无亲”的。   请陆公子?   梅素素摇头,还不到用他的时候。   衡量再三,梅素素还是下定了决心自己去便是了,相信凭借自己的手艺当选应该不是太难,又或者,她的眼角瞄过桌子上的帖子,拿着陈夫人的帖子?   陈夫人是当朝一品大学士的夫人,她的名头应该很好用。   梅素素舒了一口气,起身开始检视妆奁箱子,将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检查了一遍,发现一些东西已经差不多快用完了,又列了一张单子出来,盘算了一下这些要花的银子,梅素素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看一眼天色,此时不过傍晚时分,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她便叫了梅婶儿跟自己一起出去采买了东西回来。   身上所余的一百两银子买了布料和研制胭脂水粉所需材料之后便只余下四十两了。   看着桌上的那些东西,梅素素叹了一口气,开始研制所需物品,直到更鼓三响,梅婶儿进来催促,梅素素方才放下手里的活计熄灯休息。   林椘站在二门上,眼看着内院的灯熄了,他方才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正房旁边的小跨院。   次日一早,林椘很罕见的没有在院子里念书,而是拿了两个凉馒头穿了一身旧衣便出门去了。   梅婶儿没看到林椘有些慌了,林椘从来都不会这样不说一句就走的:   “小姐,椘儿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可是从来不这样的。”   梅素素最后检查着妆奁匣子,闻言垂了眸,道:   “椘大哥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罢了,随他吧,只是别耽误了功课就好。”   梅婶儿是把林椘当亲儿子看的,她心里虽然着急,奈何梅素素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多说话,一心里想着等林椘回来了好好跟他聊聊。   梅素素用过了饭,思索再三,将那陈夫人的帖子塞进了袖袋里,梅婶儿要跟着一起去,梅素素觉得自己是出去找活计见工的,带着人不像话,便一个人出了门。   陆博拿来的信笺里写了那名官媒唤作王妈妈,最喜欢吃南城孙记的蟹黄包子,只是那蟹黄包子每日只卖五百笼没人只允许买一笼。每日里辰时正开始售卖,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卖完。   如今不过卯时正,梅素素出去毫不吝啬的叫了一辆马车来直奔南城区。   孙记。   门口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龙,梅素素不禁有些忧心能否轮到自己。   辰时。   人越来越多,梅素素扭头往后看去,五百之数怕是已经完了。   辰时三刻,孙记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两位伙计来,一人端着红木泥金托盘,一人开始从门口起发起东西来。   梅素素有些好奇,拉了拉前面小丫鬟装扮的女孩问:   “请问,这是做什么呢?”   小丫鬟回头看了梅素素一眼,奇怪道:   “你不知道做什么就过来排队做什么?”   梅素素笑了笑,从荷包里掏出几颗饴糖来递给小丫头一颗,道:   “我也是听说这孙记的包子好吃,要一早过来排队,便来了,只是他们现在这是做什么呢?”   小丫头笑嘻嘻的谢过了,接了饴糖含在嘴里,餍足的闭上眼感受着满口的香甜气味,过了一会儿,方才道:   “这位姐姐有所不知,这孙记的蟹黄包子供不应求,每日里来买的人太多了,所以便发了号牌过来,凭借号牌去领包子,每日只发五百枚,多了就不发了。”   “谢谢妹妹了。”   梅素素欣喜的谢了,踮起脚尖往前看去,这会功夫,那两人已经走近不少了,她已经可以看到那托盘里整齐码放着寸许宽指长的竹牌,只是……那数量怎么看都不足五百之数,梅素素多了个心,身子往外探了一探,暗自数了数排在自己前头的人,只是这队伍太长,这人是数也数不过来。   梅素素正担忧着能不能轮到她的时候,那两人已经端着号牌过来了,梅素素瞄了一眼,上面只剩下三个号牌。   小丫头前面的男子一个,小丫头一个,轮到梅素素,便是最后一个了。   梅素素交了银子,拿到号牌松了一口气,小丫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空盘子,笑道:   “姐姐好运气。”   梅素素笑笑,指了指小丫头手里的牌子没有说话,两人同样好运气,最后两个了呢。   梅素素后面的人却不干了,不敢去拉店员,反而拉了梅素素的衣袖,道:   “把你的号牌给我!”   梅素素蹙起了眉头回头一看,却是一名十五六的小厮,她抖手甩开小厮的手,面色一正厉喝道:   “你是哪家奴仆?竟然如此无礼?!”   文章正文 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   梅素素疾言厉色的样子吓住了小厮,小厮打量了一下梅素素,头上是元宝髻,不是一般丫鬟梳的双丫髻。头上戴的是金镶珠宝半翅膀蝴蝶簪,看那光泽当是镀金的,只是上面镶嵌的青金石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耳朵上是一对圆润的明月珍珠耳铛,身上穿着的是嫣红梅朵暗纹七分袖收腰短襟,软银轻罗百合裙,裙下的鞋子若隐若现,可也看得出来绣工不错。   小厮心头一凌,这样的穿着,这样的气势,莫不是哪家得脸的丫鬟?只是……   小厮有些犹豫,若真的是哪家权贵人家的丫头,便会提前请孙记留了牌子,怎会过来排队来?   小厮的眼神躲躲闪闪,梅素素板了脸斥道:   “看什么看?!李家就这样教你的规矩?我倒要去问问你们家夫人你在街上对陌生女子如此无礼倒是谁家的家教?又要如何罚你!”   被点出了是谁家的人,小厮心中咯噔一声,再也不敢拿大,不过是帮个不相干的人过来派个队买个东西,若不是看那小女子长得漂亮,说话也甜,他也不乐意来这一趟。为了那看得到吃不到的人得罪人可是不划算。   小厮往后退了两步拱手作揖道:   “对不住这位姐姐了,是小的眼拙,不知姐姐是哪家的姑娘?小的日后好登门道歉。”   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丫鬟,别人都会尊称一位姑娘,这小厮这样问,便是拿她当了哪家权贵人家的丫头了,梅素素没有分辨,只道:   “登门道歉可不敢。我还赶时间,先走了。”   梅素素转身跟上队伍的行进速度去拿了蟹黄包子。   一两银子一笼的包子用粉彩海棠花儿的碟子盛了,装进精致的藤条双层食盒里,食盒底层是一层炭火,以确保这包子拿回去还是热乎的。   梅素素一转身,那个站在她前头的小丫头还没走,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这位姐姐,你往哪儿走?我们一起吧。”   梅素素笑着说了王妈妈所住的街道,小丫头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然后笑道:   “不大顺路呢。”   梅素素倒是不在意,只是笑道:   “那么,我就先走了。”   小丫头笑着点了头,转头走了几步,又回转过来,道:   “刚才那个是一品大学士陈夫人娘家妹子的夫家李家的小厮,他家有些权势,你小心一点儿。”   “谢谢。”   梅素素微微屈膝谢了,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她日后还要靠着陈夫人的关系打进京城贵妇们的圈子打探消息,只是现在还没讨好了陈夫人便跟她娘家妹子的夫家有了一些口角,这……   这路还是要走的,不过是一个小厮而已,她若是应付不过来,还怎么对付二皇子?   梅素素深吸一口气,迈步往王妈妈住的方向走去。   王妈妈就住在南城区的东南角,距离东城区很近,离孙记便有些远了,孙记可是在南城区靠西的地方,单单这样的方位便比王妈妈家值钱许多了。   当梅素素叩响了王妈妈家的门,才不过辰时末,王妈妈再有一刻钟便出门了,这个时间,正是她用早饭的时间。   一个老婆子打开了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了梅素素一眼最后落在了她手上的食盒上,然后侧开了身子将人给让了进去:   “太太在正院,老身让人带你进去。小丁,带这位姑娘去见太太。”   “哎。”   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应声而来,看到梅素素这个生面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鼻子耸动了一下,眼睛直直就看向了她手上的食盒,小丁一见这个便笑盈盈上来伸手去接:   “这位姐姐跟我来吧。”   梅素素的手往后躲了一下,笑道:   “这里面有炭火,小心烫到你。”   小丁也不坚持,蹦蹦跳跳的就在前面带路。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而且王妈妈在家是被下人称呼为“太太”这若是让那些权贵人家听到了,还不嗤之以鼻?   不过这样称呼却是没错的,错的,只是“媒人”这个下九流的行当,亦或是,人们脑子里的观念?   王妈妈家里布置的富丽堂皇,却没有暴发户的那种铜臭味,三进的院子下人也不在少数。   小丁领着梅素素进了第二进院子,到了正房廊下,小丁让梅素素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爽朗的笑声:   “快进来!”   这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梅素素没敢动。   小丁掀了帘子出来,见梅素素那规规矩矩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们太太让你进去呢。”   “谢谢小丁。”梅素素笑着谢了,将妆奁匣子放到一旁,从腰里摸出几枚铜板来塞到小丁手里:“给你买零嘴儿吃。”   “谢谢。”   小丁谢了,给梅素素打了帘子。   梅素素拎起妆奁匣子进去,还没站稳呢,方才那爽朗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只听她道:   “你买了孙记的包子?快快给我。”   “是呢,正巧我最后一个拿了号牌,眼看着那店家端着号牌过来,心里真是忐忑的紧。”   梅素素规规矩矩的屈膝行了礼,然后将自己的妆奁匣子放到桌边的矮凳上,亲手将食盒打开了,一旁便有那机灵的丫鬟上前端出包子来给王妈妈呈上。   梅素素这才有机会打量王妈妈,只见她穿着一袭大红祥云暗纹右衽褂子,领口袖口具是墨绿色绣金橘色牡丹花,那牡丹绣的极好,开的如火如荼,梅素素忍不住赞了一句:   “太太这衣服真好看。”   王妈妈夹了一个蟹黄包子,轻轻咬上一口,餍足的闭上眼,听到梅素素的夸赞,她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笑道:   “这是我儿媳妇给做的。”   梅素素顺杆儿就往上爬:   “太太有个好媳妇,这儿子媳妇孝顺,太太真是好福气。”   这马屁拍的王妈妈心里极为熨帖:   “你是谁?怎知我喜欢吃蟹黄包子?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京城人氏。”   王妈妈昨日还跟人念叨想吃孙记的蟹黄包子,可是总是排不上队,拿不上号,今日就有人送来了,不能不让王妈妈多想。   这京里富贵人家王妈妈是都去过的,里面有头有脸的丫鬟她都见过,这梅素素这一身穿着打扮绝对不是谁家的丫鬟,更何况她还拎着一个妆奁匣子,若说是京城的喜娘,那她更是各个都叫得上名儿来,说的出优劣来,是以王妈妈便认定了这梅素素不是京城人氏。   梅素素两手在小腹前轻轻交叠,微微低了头,显得恭敬,却也不卑微,她笑道:   “小女子乃南越人氏,来京城投奔亲戚,如今亲戚没了,小女子却要为生计奔波了。素问太太人品贵重,待人和善,便想着凭借一门手艺在太太手底下混碗饭吃。”   王妈妈不得不放下了筷子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梅素素来,来京城投奔亲戚,然后就能打听到她爱吃蟹黄包子?还是昨日说,今日就送上门来了。   若说没点儿门路,怕是谁也不信的,王妈妈看着桌上仅剩一个的蟹黄包子,心下拿定了主意,有些话却是不得不问的:   “你来京城几日了?住在哪里?来我这里想找什么活计?你又会什么?”   此话一出,梅素素的心便定了大半,看来手里那张帖子是不用亮出来了,她微微抬了头,看着王妈妈的眼睛,道:   “来了三日了。小女子别的不会,只有一门家传的化妆技艺,在南越小女子便是以此为生的。此次进京本是个没头的苍蝇打算四处转转,正巧遇到有人家娶亲,便去帮了个小忙,这才知道了太太的名,是以想着来太太这里试试看。”   “哦?”王妈妈想起了这两日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话题,“你可是帮镇国将军陆家小姐上妆的那名女子?”   “正是小女子。”   梅素素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微微带了几分骄傲。   王妈妈再次细细打量了梅素素一眼,然后指着身边的丫鬟,说: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给她上个妆。”   一个身着粉装的丫鬟缓步走到梅素素跟前,她的脸上本就上了妆,一盏茶的时间要卸妆上妆很是繁琐,若是换成别人这时间便有些紧了。   梅素素却是信心满满,她让丫鬟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打开自己的妆奁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瓶子,又拿了一叠细棉布出来,每块棉布都被裁成了巴掌大,叠的整整齐齐。   “水。”   一旁的绿装丫鬟看了一眼王妈妈,王妈妈点了头,绿装丫鬟方才端了一盆水过来。   梅素素打开瓶子往水里倒了一些黄色的粉末。   粉末在水里迅速的融化,梅素素将那一叠细棉布浸到水里,快速拿出来一个在粉装丫鬟的脸上一擦。   那厚厚的脂粉一下子就被擦干净了。   梅素素又换了一块棉布,每块棉布她只用一次,擦过就丢掉,擦了四块后丫鬟的脸便干净了。   梅素素没有立刻动手上妆,而是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转身从妆奁匣子里拿出了几盒胭脂水粉在手臂上摊开。   时间有些紧,她便没有拿那些大大小小的刷子,只用手蘸了胭脂水粉在粉装丫鬟脸上一阵涂抹。   刚刚离开的小丁去而复返,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进来,屈膝行礼后,道:   “太太,那位李小姐又来了。”   “她也配叫小姐?”王妈妈还没说话,一旁的绿装丫鬟便嗤笑了一声,“对外总说是一品大学士陈家的亲戚,呸,拐了多少个弯儿了?”绿装丫鬟板着手指头数道:“大学士夫人的娘家妹子的夫家的堂叔家的庶子的小妾的娘家的表妹,哎呦呦,这关系乱的,她要真是个小姐,为什么要求到咱们这下九流的行当里头当喜娘?”   “喜娘才不是下九流的行当!”   院子里传来脆生生的反驳。   文章正文 第十七章 树敌   绿装丫鬟眼睛一翻,掀帘子就出去了,高高扬起的帘子险些打在李小姐的脸上,李小姐往后退了两步,扬声道:   “王妈妈!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怎么说我也是当朝一品大学士陈大人的亲戚。”   绿装丫鬟“哟”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   “你算是哪门子的亲戚?若真是一品大学士的亲戚,又为何来我们这样的门第来求个活计?”   李小姐被绿装丫鬟呛的反驳不出一个字,她狠狠瞪了绿装丫鬟一眼:   “绿萼!你等着!”   绿萼甩甩帕子笑眯眯瞅着她,李小姐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一把推开绿萼就自己掀帘子进了屋。   绿萼见状连忙跟了进去,伸手就去拉李小姐。   王妈妈刚刚用完了饭,梅素素来的有些晚,王妈妈用了一个饽饽她才来,是以素日里王妈妈可以吃一笼的蟹黄包子,今日还剩下一个。绿萼方才出去了,便换了一个丫头捧了茶水伺候王妈妈漱口。   李小姐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那仅剩的一个蟹黄包子和那只粉彩的盘子,这蟹黄包子她在陈夫人那边用过一次,是以认得这盘子。李小姐想要进官媒当喜娘,托人找关系的求了许久,偏生这个王妈妈也是个有后台,有门路的,就是不吃自己那一套。   李小姐无法,便托了人打听到了王妈妈喜欢吃孙记的蟹黄包子,那孙记每日里开门晚,可是要想买到灌汤包要一大早就来排队,李小姐试了几次,大早起的都起不来,那日正巧遇到了表姐夫的堂哥家的小厮,她便想法子托了那个小厮来帮自己买。   说到底她还吃亏了呢,被一个小厮盯着看了好半天。   今日她本以为那小厮出马万无一失呢,早上起的晚了些,等到了和小厮约定的地方见面,才知道根本就没买到。那号牌到了小厮前一个就发完了。小厮还埋怨的说前面的女子长得丑陋,简直就是个无盐女。一点儿都不比她漂亮,这话夸的李小姐有些飘飘然起来。   诚然,李小姐着实是个美人胚子,杨柳细腰不盈一握,鹅蛋脸圆润光滑,只是眼角吊的有些高了,显得有些刻薄。今日为了来王妈妈家,她也是刻意打扮过的。   大红的蝴蝶盘扣,棕金色芍药暗纹的澜边儿褂子显得特别的富丽堂皇,下身同样是大红的裙子,裙摆和衣服相呼应,绣满了翩然欲飞的蝴蝶,蝴蝶上头是从褂子下面垂下来的棕金色蔽膝上面用暗绿色的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盛开的芍药。   李小姐整个人打扮的真的就跟朵花儿似的,费了这么大的劲,她自是不肯因为没有买到蟹黄包子就打道回府。   哪知道来到这里刚一通报,便听到绿萼在屋子里贬低自己,这会儿进了屋子,又看到了蟹黄包子,她猛地转头往门口看去,刚才进门的时候这边有人在忙活,当时只觉得眼熟,没注意,这会儿看到了包子,李小姐便想起了那个小厮说的“梅花胎记”来。   “是你!”   李小姐猛地抓住了梅素素的手使劲儿一拉。   梅素素正拿着黛笔小心翼翼的给粉装丫鬟画眉,李小姐这么一拉,那尖细的黛笔顺着粉装丫鬟的眉毛就往额头上划去,刚刚画好的妆容和额头上那美丽的金粉花钿被一道黑色破坏殆尽,粉装丫鬟更是被尖细的黛笔划的低声呼痛。   “你做什么!”   梅素素转头瞪了李小姐一眼,挣脱她的手,忙回过头去低头查看粉装女子的额头,因着额头上带着粉,又是黛笔划过,那伤到的地方都是黑黑的颜色,梅素素便拿了细棉布沾了水擦拭着粉装女子的额头。   李小姐可不管这个,她指着桌子上的蟹黄包子问道:   “这可是你拿来的?”   梅素素百忙之中瞟了一眼桌子,眼角似是不经意间从正在喝茶的王妈妈脸上划过,随即点了下头:   “正是。”   李小姐伸手又去拉梅素素,梅素素这次有了防备,李小姐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她便伸手去拿细棉布,状似巧合的躲开了李小姐的手。   粉装女子额头上的青黛擦干净了,露出了红肿的一道伤来,绿萼在一旁看了心疼不已,有心责骂李小姐几句,又碍于王妈妈没有吭声,只得闷声拉着粉装女子起身道:   “太太,我们去上药。”   王妈妈这才看了过来,见到粉装女子额头上的伤惊讶不已:   “这是怎么了?伤成这样?”   李小姐指着梅素素道:   “还不是她不小心?”   梅素素撇了李小姐一眼,没有反驳,只微微笑道:   “这伤不碍的,上些药明日就消肿了。”   粉装女子对梅素素略屈膝道:   “多谢素素姑娘。”   梅素素道:   “快去上药吧。”   王妈妈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不过是白问一句,见李小姐推脱,王妈妈心里便有些不大高兴,她看了眼时辰,道:   “好了,该去衙里了,素素你跟我一起去吧,日后你直接去属衙就好,早上不必来我这里,喜娘的月银是五两,赏钱另算。还有,日后叫我妈妈便可以了,太太这个称呼在家里叫叫便罢了,出去让人笑话。”   “谢王妈妈。”   梅素素连忙屈膝谢了。   月钱五两虽然比在南越的时候收入少了很多,可是到底这边是个铁饭碗,以前跟着舅妈,可是有时候一个月只接一两个活计,只怕连五两银子都没有,若是好了,一个月可赚上一二十两也是有的。   是以梅素素对于这月钱方面是不大计较的。   梅素素快速收拾了妆奁匣子,那边李小姐也急了,她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的,还把母亲给自己备的嫁妆都穿到了身上,为的就是进这个官媒当喜娘,谁知一早上自己定的东西被眼前的丑女给拿了,这会儿王妈妈又先叫了梅素素,她不禁上前去拉王妈妈的衣袖,急急问道:   “王妈妈,那我呢?”   王妈妈拂了拂衣摆,没让李小姐抓到,她冲着梅素素努了努嘴,道:   “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这次就缺一个喜娘,对不住了,你来晚了。”   一旁的梅素素听着暗自叫苦,这个李小姐虽然是陈夫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陈夫人不出面帮着李小姐进入官媒,不代表她会坐视“自己人”被人欺负,这个李小姐看着就是无理搅三分的人,若是回头陈夫人追究起来……   果然,李小姐一听这个,立刻就火了,扯着梅素素的胳膊,怒声道:   “你这个丑八怪!今儿个若不是你抢了我的包子,你岂会有这样的好运!你还我包子!还我喜娘这份工!”   既然已经得罪了,梅素素也不能够任人欺负,如今她也只能赌上一赌那陈夫人真的就不在意这个拐了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她拍开李小姐的手,冷笑道:   “这位小姐,孙记做生意一向如此,你去的晚了又怎么你能怪我?而且,我今日本就没有见到你,你怎么能说我抢了你的包子?再者,我能够得王妈妈青眼,是因着我有一手好手艺,而不是靠着什么包子。你打量着王妈妈的眼皮子就那么浅,一笼包子就能够收买了?”   梅素素拉出了王妈妈当大旗,她笃定李小姐不敢对王妈妈如何,果然,李小姐气的脸色发青,抖着手指头指着梅素素“你,你”了半天,最后挤出来一句:“你等着。”便夺门而出。   站在门口的王妈妈被李小姐撞的踉跄了一步,梅素素连忙上前扶住了王妈妈肥胖的身体。   王妈妈站住了,回头看看梅素素通红的小脸儿,笑道:   “快收拾收拾吧。”   “好。”   梅素素收好了最后几样东西,跟着王妈妈出了门。   官媒的属衙在西城区的一条大街上隔壁不远处便是顺天府衙,说是不远处,可是出了门子还要走上一刻钟的时间才会到。   属衙是一处三进的院子,王妈妈素日里办事都在二进的院子,三进院子是招待贵客的。一些贵重的物品也在三进存放。   一进院子是存放婚礼所需物资和轿夫等人的休息场所,喜娘们都在二进的东西厢房。   负责采买等杂事的喜娘们占据了东厢房,负责梳妆等事的喜娘们则占据了西厢房。   而媒婆们则跟了王妈妈在正房办公。   王妈妈每日里的都很忙,一进府衙便将梅素素丢给了专管喜娘的张氏。   张氏梳头最是利索舒服了,年岁又是喜娘里面最大的,人又沉稳能干,是以大家也都服她。   张氏看到梅素素的摸样有些惊讶,却也只是一瞬间便将那惊讶的神色压了下去,笑道:   “你叫梅素素?”   “是。”梅素素屈膝笑道:“见过张妈妈。”   张氏笑着摆摆手,道:   “走跟我去见见那些姐妹们。今儿个你运气好,大部分人都在,往日里这能有三五个人在就算不错了。”   梅素素跟在张氏的身后走向西厢房,还没到廊下便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笑语声,听得人的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张氏回头看了梅素素一眼,道:   “我们这里素日里就是这么热闹,毕竟是个喜庆的地方,多笑笑客人也会跟着开心,许多事情也就好说好办了。”   “呦,张姐回来了,这后面是谁啊?”   有人要出来,掀了帘子看到张氏未语先笑。   文章正文 第十八章 喜娘们   张氏看到来人伸手挽了她的胳膊,笑道:   “你出来的可真是时候,既然你出来了,这人我就交给你了。”   “给我找的帮手?你可不知道,最近可是把我给忙坏了。”来人欣喜的往张氏身后看去,一看清楚梅素素的脸,惊了一跳:“呦,这姑娘怎么长这摸样?真真是可惜了的。”   张氏拍了她一下,嗔道:“李家的,怎么说话呢?人家还是小姑娘呢。”张氏转头对梅素素道:“你别在意,她就这样一个人,口没遮拦的,可是人不坏。”   梅素素不怎么自在的笑笑:   “我习惯了,没关系。”   李家的从张氏那边抽出手来走到梅素素身边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可怜见的,别怪婶子啊。”   “李婶子多虑了。”梅素素笑笑,大着胆子抬头看着李家的,道:“日后还请李婶子多多关照。”   李家的忙不迭的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走,咱们进屋去,我给你介绍介绍姐妹们。”   张氏在一旁跟着道:   “你李婶子在化妆方面是个老手了,许多权贵人家有个什么喜事儿的都喜欢叫她去,你跟着她好好学。”   “是。”   梅素素被李家的挽着手不好抽出来,便对着张氏欠了欠身以示谢意。   李家的掩口笑道:   “别听张姐姐的,她才是梳头方面的好手儿呢,会梳好多个发式,可漂亮了,她的母亲还在宫里当过差,伺候过太后呢,这一门手艺,那可是,啧啧。”   李家的笑而不语,张氏笑着觑了李家的一眼转身忙活去了。   李家的携了梅素素的手掀帘进去,迎面便走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圆脸妇人,看到她进来笑道:   “李婶子不是去如厕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家的哎呦了一声,捂着肚子红着脸道:   “林家的,这是新来的姑娘,你叫什么来着?哎呀,你先跟她说,我去如厕。”   话音未落,李家的捂着肚子就跑了,许是刚才不急,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不急也急了。   林家的笑盈盈的看向了梅素素,看到她脸上的胎记先是怔了一怔,然后笑着拉了她的手,道:   “妹妹叫什么?来过来坐,素心妹子,让个座儿。”   唤作素心的女子也是二十许的人,相貌清清秀秀的,一双手细长美丽,她正拿着一把精致的剪子在修指甲,那粉红的指甲圆润可爱,让梅素素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素心也没搭话,人却是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用脚勾了一张梨木鼓凳过来在桌边坐下继续修指甲。   梅素素将手里的妆奁匣子放在桌子上,对林家的屈膝笑道:“梅氏素素见过林家姐姐,”又对素心屈膝道:“见过素心姐姐。”   林家的笑着拉着梅素素坐下:   “不用如此多礼。”   素心百忙之中瞟了梅素素一眼,手里的剪子一错,从指甲上划了下去:   “哎呦。”   素心叫了一声,忙低头看去,见不过是擦破了一点儿皮,方才放下心来。   林家的赶紧转头看去,见没见血拍了拍鼓囊囊的胸脯,嗔道: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小心点儿。”   素心只顾着笑,林家的又对梅素素道:   “这是素心,是个哑巴,人倒是很不错的,多处处就知道了。”   “素心姐姐。”   梅素素又起身屈膝,素心顾不上自己的手,忙站了起来还了一礼,林家的拉了她们俩坐下,道:   “不用这么多礼,若是每日里这样,我们二十多个姐妹,每日里见面还做不做活了?”   素心也跟着笑了,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正准备端给梅素素的时候看到那妆奁匣子上精致的花纹,不由的呆了一呆,然后将茶水端给了梅素素,一脸渴望的给梅素素打着手势。   梅素素接了茶水,看了半天不明白素心说的是什么,不由的求救的看向林家的,林家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妆奁匣子,道:   “素心这是稀罕你这妆奁匣子呢,上面的雕花很漂亮。”   梅素素笑笑,这上面的雕花不过是梅花,只是这梅花是她自己画的,所以和那些制式的物件不大一样,她起身亲手打开了妆奁匣子,笑道:   “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个妆奁匣子。”   妆奁匣子上面有两个小把手,把手雕成了梅花的枝干,轻轻一拉,盖子便分成两边滑开来,一边支起了一面五寸方圆的圆形玻璃镜子,一边整齐的码放着一些布包。   匣子里加上底部一共分成了四层,一层放置胭脂,一层放置水粉,一层放置了黛笔,最后底部摆了数支长短粗细各异的细瓷瓶子。   “啊……”   看着这精巧的妆奁匣子,素心不由的掩口低呼了一声,林家的看着这妆奁匣子也不由的啧啧出声:   “你这匣子倒是精致的紧。”   时下京城里所用的妆奁匣子都是上面单独一个可以收放的镜子,下面是几层抽屉,若是要拿下层的东西便要将上面的抽屉关上,不然不方便,而且抽屉最里面的地方若是放了大的物件不好拿,若是放了小物件那更是看都看不到了。   这样的妆奁匣子一层层层次分明,而且都有单独的隔断,拿取东西便宜许多。   梅素素抿唇笑道:   “这是舅父打造的。”   那些对梅素素这个脸上长了胎记的女子好奇的人,怕贸然过来了让梅素素心里不舒坦,都远远的看着,这会儿素心和林家的弄出来不小的动静,便都有了借口纷纷围了过来。   “我看看,哟,这匣子真真精致的紧。”   一个胖乎乎的妇人眼馋道。   林家的对梅素素笑道:   “这是秦家婶子。”   “秦婶子好。”   梅素素对秦家的屈膝道。   秦家的摆摆手,往后退了半步,眼睛却一直黏在那妆奁匣子上。   “你舅父在哪儿做工?我去买一个去。”   身形纤瘦的妇人道。   林家的忙介绍道:   “这是孙家婶子。”   “孙婶子好。”梅素素屈膝一礼,孙家的受了,一双眼盯着梅素素,似是打量,有似是在等答案,梅素素有些不好意思的侧了侧身,只让孙家的看自己右半边脸,低声道:“舅父在南越。我来京城投奔本家,奈何本家没人了,便出来找活计维生。”   “可怜见的。”   林家的叹了一句,想起了自己的娘家妹子,也是跟梅素素一样的年纪,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家里只做绣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亲还说妹子这样才算是大家闺秀。   眼前这梅素素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貌,却又那气质,看样子也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你家在何处?”   林家的不由问了一句。   梅素素垂眸道:   “这个还是不要说了吧,如今我住在东城区莲花巷十五号,这是族里给留下的房子。”   梅素素话说的不多,可是陪着她那表情和哀怨的声音再在告诉了别人她以前的身份不简单,如今却是落魄了,众人也都识趣的不再多问。   这人也是奇怪,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什么故事,肯定要被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类似什么“为何进京啦,当初为何离京拉,家里现在又有什么人啦,在哪儿做活啦,哎呀,人不在了,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可是若是一个大家族败落了,大家便闭口不言了,是明白那些个豪门秘辛不是自己该打听的,还是不愿触及别人的伤心事呢?   李家的一进屋子便看到了梅素素被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了中间,她第一眼看到梅素素便打心底里心疼她,这会儿看到梅素素被围住了还以为她是被人欺负了,连忙排开一条路挤了进去:   “这是做什么呢?做什么呢?”   秦家的看到李家的一脸担忧的进来,嗤笑一声,道:   “李家的这是怕我们欺负了你这个小徒弟?”   时下各种行当里面,前辈带晚辈有师徒相称的,也有是纯粹的助手,秦家的看梅素素年纪小,直接把她归到学徒里面去了。   李家的刚才如厕完了去见了王妈妈家的车夫,从车夫嘴里套出一些话来,知道这个梅素素的手艺不简单,便道:   “素素的手艺好着呢,哪儿用得着给我当学徒?我不过是怕她脸儿嫩,年纪小,听不懂你们的话罢了。”   这话却是指责秦家的话里含刺的欺负小孩子了。   梅素素连忙去拉李家的,笑道:“婶子,大家不过是对我的妆奁匣子好奇罢了。”李家的不信的看着素素,那眼神似是在说‘可别委屈自己’,梅素素心头一热,拍了拍李家的手,转头对林家的笑道:“既然婶子和姐姐们喜欢我这个妆奁匣子,我就把做法画下来,大家拿去找匠人做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当年舅父做这东西的时候她是在一旁看过的,是以记得一些东西,大略画下来交给木匠便能够一看便明了。   “这个好!”   秦家的应的倒是爽快,转身就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将那笔墨往桌子上一放,暗地里推了素心一把,素心连忙研磨。   李家的听梅素素这样一说,便去看那妆奁匣子,一看便笑了起来:   “可真是精巧的紧,那今日婶子们就承你的情了。”   梅素素笑笑,人群里却有人不屑道:   “不过是南洋的玩意儿,有什么稀罕的。”   有人便问道:   “什么?这是南洋的玩意儿?”   那人道:   “可不是?我跟着兵部尚书夫人去那万国楼里见过,那妆奁匣子也不知是什么打造的,银光闪闪的,上面镶嵌了各种宝石,可精巧了比这木头的不知精巧了几许。”   文章正文 第十九章 有变   林家的撇了那人一眼,道:   “这不是白家姐姐吗?怎么?那东西你买的起?”   一句话把白家的给噎住了,旁边有人抿唇对着林家的笑了笑,促狭的的对白家的问道:   “白姐姐,尚书夫人去哪儿做什么?”   一说这个,白家的就有底气了,她的嗓门也大,震得身边的人直皱眉头:   “还能做什么?自是给女儿添置嫁妆了,我正好上门跟夫人商量出嫁当日的事宜,便有幸跟去了,那妆奁匣子做的叫一个精致,三十两一个呢!尚书夫人一下子就要了两个!”   三十两!   众人不禁咋舌,林家的接过梅素素画好的图纸,看了一眼笑道:   “这东西也不算难么,外子做出来也不过五两银子,谁要谁要?”   林家的扬着手中的图纸开始招揽生意,先前跟白家的搭话的忙叫道:   “林妹子,我要一个!”   白家的撇了撇嘴,有心要一个,却又有些下不来台,不禁气闷的走到门口去不参合这事儿。   冷不防帘子被人掀起来,一个娇俏的小媳妇款步进来,白家的眼睛一亮,拉了小媳妇走到角落里,笑道:   “小林家的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小林家的二十来岁,因着前头有一个林家的,她便被人叫做小林家的,小林家的满脸都是得意的笑:   “不过是莫将军的千金要出去游玩,我去上个妆罢了,哪儿用得着那么久。”   秦家的也凑了过来,闻言稀罕道:“那莫将军听说是皇帝潜邸时便跟着的侍卫队长,后来跟着南征北战的多年挣下了这份军功,手底下掌握了京畿卫队呢。如今又跟二皇子走的近,他家的女儿算算年龄也不小了,二皇子这还没娶亲呢,依着莫家的身份当个二皇子妃也算般配。”秦家的八卦完了,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今儿个给的赏银不少吧?”   小林家笑的眉眼弯弯的伸出一个巴掌翻了四翻,秦家的和白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秦家的掩口低呼道:   “二十两!可真够大方的,前儿一品柱国公府嫁女儿也是给的二十两,这都是人家的大封赏了,莫家真有钱。”   小林家的“嗐”了一声,道:   “哪儿啊,这也是一等封赏呢。你倒是我怎么拿的这大封赏?这莫将军的女儿啊,啧啧,长得可真不怎么样,瘦瘦巴巴的,也不知道莫将军那样五大三粗的人怎么养出来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儿。这今年都十五了,听说葵水还没来呢,这也难怪二皇子那边没动静了,莫将军的女儿,别说生的丑,就是个无盐女他也愿意娶回去,可如今还没来葵水呢,这可是攸关后嗣的大事儿,二皇子怎么肯?”   “是吗?”   白家的八卦的看着小林家的等待下文。   小林家的咳嗽了一声,秦家的赶紧递上一杯茶,小林家的忙谢了,喝了一口茶,方才说道:   “可不是吗?这是我刚刚出府的时候偷听到的呢。你倒是今日为何要我过去化妆去?原来是相看去呢,我生生的将一朵小白花画成了富丽堂皇的牡丹,她岂能不给我一个大封赏?”   小林家的笑的洋洋得意,秦家的促狭道:   “今日相看是个牡丹花,可回头娶了,埋怨莫家换人了。”   小林家的也是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扑哧的笑了起来:   “我可管不到那么多,我只赚自己的银子便是了,哎,她们那边做什么呢?”   小林家的往屋子正中那叽叽喳喳的一群人那边努了努嘴,白家的自己倒了碗茶水,喝了一口,闷声道: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万国楼吗?里面那个妆奁匣子。”   “记得啊,可是跟她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有谁去买了一个?不对啊,那样的地方让我们进去吗?”   小林家的有些纳闷儿。   万国楼是京城里最大的一间铺子,里面卖的东西都是南洋过来的,什么西方的香水儿,胭脂水粉,衣服首饰料子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那西方的吃食。只是这样的地方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必须是在他们万国楼办一张什么,外国的叫什么会员卡的东西才有资格进入。   那会员卡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办的,可是要一年在万国楼买五百两银子的东西才有资格办呢。   秦家的咂咂嘴,嗤笑道:   “要是去的了那个万国楼,谁还来我们这个地方?”   谁愿意出来抛头露面的干活?谁不愿意在家里当个奶奶出入都有人伺候着,可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小林家的叹道:   “说的也是,那他们那是做什么呢?”   白家的道:   “今日不是新来一个人吗?哎呦喂,真真是个无盐女呢。她是从南越来的,带了一个妆奁匣子,就是仿照着万国楼的那个妆奁匣子做的。”   白家的有心说那妆奁匣子精巧,可是想起刚才自己受的气便闭上了嘴巴。   小林家的却是有些心动了,她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见林家的在那里,蹙眉道:   “她怎么在呢?”   小林家的和林家的不对付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这两人自是知道小林家的说的是谁,秦家的撇嘴道:   “那新来的,叫什么梅素素的,不是南越人吗?她那个妆奁匣子也是南越带来的,咱们京城可没人会做,她倒也乖巧,画了图纸出来,林家的眼疾手快的就把图纸抢走了,让她家男人去做,五两银子一个。”   虽然有些不大高兴林家的将做妆奁匣子的事情抢到手里,可是凭心而论,若是论这打造家居摆设什么的,这京城里还真就是她家那口子拔尖儿,所以秦家的也定了一个。   小林家的也是知道这点,她犹豫了一下,从袖袋里摸出一角银子来递给秦家的,道:   “这样吧,我呢就不过去了,秦婶子去帮我定一个如何?就要素面的,回头我让人雕花上漆。”   “也成。”秦家的应的爽快,手里掂了掂那块银子,怎么也得有五两几钱的,她又转过头去看白家的,问:“白姐姐可要一个?”   白家的想了又想,才不情不愿的掏出一张银票来,道:   “跟小林家的一样素面的。”   秦家的一看那银票便有些不情愿起来,真是的,也不给个辛苦钱,虽然这样想,她还是接过了银票,道:   “我去给你们定。”   秦家的扭着就往人堆里挤去。白家的对小林家的道:   “你刚有了孩子,还给她那么多银子作甚?”   她也看出来了,那块银子可得五两多点儿。这些钱可是够买一斤肉了。   小林家的笑笑,问:   “张妈妈呢?我得找她上账去。”   喜娘若是被单独派出去干活,回来得的赏银不必跟别人分,却是需要上账的,是以小林家的如此问。   这边正热闹着呢,张氏回来了,被小林家的拉着去上了账,才有空过来对着围在一起的喜娘们拍了拍手,道:   “今日和明日不用上工的都跟我来一下。”   一般这种叫很多人过去的事儿大多都是好事儿,这说明有哪位贵人或者有人肯出大价钱请人了,肯多花银子,那这打赏肯定少不了,喜娘们纷纷围了过去,李家的也一把拉了梅素素跑了过去。   “哟,这是有什么好事儿啊?”   秦家的站在人群后头笑道。   白家的踮着脚尖往里头看,闻言扭头剜了秦家的一眼:   “你今儿个下午可是有伙计呢。”   秦家的撇撇嘴,道:   “你明儿个也有事儿做呢,咱们别去了,好事儿啊,都轮不到咱们。”   张氏冲着两人挥挥手,道:   “得了,得了,谁不知道这差事好了,肩上的担子就重了?有一点儿差错可就不得了了,还是稳当些好。”   白家的和秦家的两个缩了缩脖子识趣儿的不再言语,她们两个的手艺是不错,可是人就有些忒自负了,就因着这个出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错误,以致这京中的贵人们有个什么重要的事儿都不大愿意叫她们过去,宁愿找那手艺不如她们的,至少稳妥不是3F   张氏这么一说,有些一紧张就容易出错的人犹豫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还有人咬咬牙硬顶着头皮跟着张氏出去了。   正房中堂里,王妈妈坐在上首喝茶,见到众人进来,放下了茶碗。   梅素素被李家的拉着紧紧跟在张氏身后进了屋子,一群十多个喜娘屈膝行礼:   “王妈妈好。”   “免礼,都坐吧。”   张家的快步走到王妈妈身后站定,李家的拉着梅素素走到左手第一个位置上坐下,梅素素自觉的站在李家的身后。   剩下的喜娘们各自找座位坐了,梅素素偷眼瞧了一下,坐下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一些的都站在了年长的人身后,应该是属于学徒或者跟班儿一类的。   小林家的也来了,她却是单独有一个座位,在座的除了小林家的,便数李家的年轻一些,不过李家的看着也有三十出头了,而林家的却没有来,当是今明两天有事儿。   王妈妈见众人坐定,双手放到了膝盖上,清了清嗓子,道:   “今日叫大家来,是为着后日诚亲王的嫡女及笄之礼之事。”   李家的有些疑惑,左右看了看,道:   “王妈妈,这不是定下了张姐姐去梳头,孙姐姐去上妆吗?”   王妈妈摆摆手,看了梅素素一眼:   “事情有变。”   文章正文 第二十章 纳姨娘   梅素素虽然垂着头,可是一直在偷偷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王妈妈说话前特意看了自己一眼,她自然知道。   这王妈妈开口前竟然特意看过了梅素素,一直看着王妈妈听王妈妈说话的喜娘们更是知道,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梅素素身上。   梅素素心头一紧,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不敢动一下。   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王妈妈心中好受了一些,又想到,若此事梅素素果真知道,而她又有那么一层关系的话,也就没必要过来了,她自己靠着这名声在权贵圈子里岂不是便宜?要知道,官媒一个月只有五两银子的月钱,而权贵人家找喜娘,付的辛苦钱最少便是五两银子呢,而这五两银子压根到不了喜娘手里,都由官媒属衙收起来,真正可以让喜娘的荷包丰满起来的便可以到了喜娘手中的便是打赏了。   若是去的人多了,这赏钱是人人有份的,若是只去了一个人,就想今天小林家的那样,她便可以一人独吞了那份赏钱。   只是这样的好处也不是常有的,更多便是几个人分那么一份几两的赏银,到手后也不过一两左右的样子,根本没有自己在外面拉活计赚的多。   想的通了,王妈妈拍了拍手,道:   “好了好了,别盯着人家看了,吓到小孩子了。”   事关己身,孙家的忍不住问道:   “王妈妈,可是有什么变故?”   王妈妈看着孙家的叹口气,孙家的是京城喜娘中手艺最好的人了,最近孙家的小儿子要娶媳妇了,这娶媳妇的银钱都是早就备下的,自然没有什么,可是就是孙家的外子病了,这病去如抽丝,之前为了治病便将家里除了给小儿子娶媳妇的银子全都花了个一干二净,如今病是好了,这人却需要静养个一年半载的,还要每日里汤药伺候着,这养家的重担就交到了孙家的身上,如今她家需要银钱,王妈妈也不希望出现什么变故印象孙家的心情。   王妈妈点了下头道:   “我刚才说了诚亲王妃派人带了话过来,说着喜娘的事情还要再斟酌斟酌,让我们明日一早就带着人去成亲王府看看。今日呢,却是武穆侯府派人来说要挑几个人过去看看。”   武穆侯府?   岂不是闻人礼家?   梅素素心下诧异,武穆侯府叫自己去做什么?难不成是闻人公子知道她过来所以派人过来搭个话?可是自己确确实实是刚进的官媒,这闻人公子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底下的人已然炸开了锅,诚亲王妃那边再有变故,很多人也知道依着她们的手艺是够不上边儿的,可是武穆侯府也是王公贵族,若是表现的好了,说不得可以搭上武穆侯府的线,跟武穆侯府常来常往。   王妈妈拍了拍手,道:   “听说是武穆侯的大公子要纳一位妾室,过几日摆酒,让我们过去个人给上妆,原本随便派人去便可以了,偏生大少奶奶心善,要亲自挑选好的过去。据说那个新姨娘还是大公子的青梅竹马……”   王妈妈后头说了什么,梅素素已然是听不到了,她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乱的厉害,江平儿真的要跟闻人礼成亲了吗?她咬住了唇,这本是应该的不是吗?自己不过是一个庶女,离开了这三年,怎么还能期望闻人公子等着自己?   怎么还能期望闻人公子身边没有一个人?   便是当年父亲和母亲是如何的相爱,中间不是还横插了一个姨娘吗?   “素素,素素,走了。”   李家的起身了,没见后头的梅素素跟上,转头一看,这丫头正在发呆呢,真是的。   “啊?说完了?”梅素素回过神来,一看这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了她们二人,便不好意思的笑笑,忙上前去跟在李家的身边,佯装好奇道:“婶子,武穆侯府的大少奶奶很是仁善吗?大公子和大少奶奶是不是很恩爱啊?给大公子纳妾还这么隆重,她人一定很好,大公子一定很疼她!”   李家的嗤笑一声,转头点了一下梅素素的脑袋瓜子:   “你呀,你知道什么?若真的是恩爱,这中间便再也容不下一个人,便是他看旁人一眼都是错的!都要拈酸吃醋,哪儿还能有心情张罗着给他纳妾?”   梅素素眨眨眼,快步上前给李家的打了帘子:   “婶子请,婶子,你就跟素素说说这武穆侯府的事儿吧?素素在江南常听人说武穆侯府的大公子如何的侠肝义胆,如何的公正严明,都还没见过大公子的人呢。”   王妈妈不知从哪儿过来,正好听到梅素素的话,她笑道:   “你会没见过闻人公子?”   “没有啊。”   梅素素不明白的看着王妈妈。   王妈妈甩了甩帕子,道:   “明人不说暗话,就这一早晨的功夫我便让人去打听你了,你前几日可是跟着闻人公子进城的,闻人公子还送你下车来着,你岂会没见过?”   “啊!他就是闻人公子?”梅素素惊讶的掩口低呼,双颊泛起了一抹粉红,脸上却是懊恼更多,口里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江姐姐瞒的我好苦!怪道这一路上那人常常跑去帮人呢,原来他便是闻人公子。”   “什么江姐姐?”王妈妈倒是听出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上前去拉着梅素素就在游廊的栏杆上坐了下来,又招呼了李家的坐下,问道:“我只听人说这大公子的新姨娘是从南边儿刚刚接回来的。算算日子和你进城差不多是同一天,难不成你和他们是一路?你快跟我说说这个新姨娘是什么来路?我怎么听人说这个新姨娘的身份有些蹊跷?”   “这个……”   梅素素张了张嘴,纵然来的时候江平儿预料到会有人猜测她的身世,而且当年江家的案子知道的不少,很多人都知晓她做了官妓,这是瞒不住的,如今虽然是走通了路子官妓改官奴了,可到底还是瞒不住那样的出身。   江平儿曾经说过,若是有人问起来直说便是,不用帮她瞒着,可这样的话她到底说不出口。   她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让王妈妈得到了答案,王妈妈晒了一声,道:   “倒也奇怪,这武穆侯府是怎样的人家怎么能容得那样的女子进府当小妾呢?”   虽然是当着梅素素和李家的两人的面说的,她也没希望谁能说句话,这左不过是人家的家事,她们且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王妈妈摆了摆手,道:   “得了,你们回吧,用过午饭了记得今儿个下午跟着我去武穆侯府,明儿个去诚亲王府。”   “诚亲王府?我也要去?”   梅素素反手指了自己的鼻子,武穆侯府那边她是打定主意要去了,至于过去做什么却是还没想起来。但是诚亲王府那边也要去?   李家的失笑道:   “你如今跟着我,也算我半个学徒,就算不用你去上妆,也得跟着我帮把手不是?”   “婶子不嫌素素粗笨便好。”   既然如此说了,梅素素也不再推却,更何况自己若是帮着林家的拿下了诚亲王府这桩单子,那后面的及笄礼她也可以跟着过去。诚亲王的嫡长女的及笄礼,来人一定很多。   梅素素垂了眸子,一双眼咕噜噜的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午后,用了午饭,众人又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后便出门了。   李家的让梅素素拿上自己的妆奁匣子,至于她自己的妆奁匣子则由素心抱着,此时,梅素素也才知道,素心也是给李家的打下手的。   官媒中,有头有脸的喜娘们都有自己的马车,不过若是大批人出去了,便会坐了官媒准备的大车。   李家的和张氏等人分别上了几辆样式精巧喜庆的马车,而梅素素这样的学徒们,便上了后头的两辆大车。   一个喜娘两个学徒或者助手,今儿个去的喜娘有十来个,这跟车的学徒们便有二十多个,梅素素跟着人挤上了车,因着她是新来的,被人给挤到了最里面。   夏日里里面最角落的位置是最闷热不过的了,这车还没动呢,她便出了一身的汗。   素心原本被人让在窗户边儿上,见梅素素抱着妆奁匣子缩在角落里便要跟人换地方。   别人是巴不得坐在窗户下吹吹风呢,她这边一说,立时就跟素心换了地方。   素心对着梅素素比手画脚一阵,梅素素没看明白,倒是素心身边的一个方脸小妇人笑道:   “她这是跟你说忍忍就到了。”   “谢谢,”梅素素先跟那位小妇人道了谢,这才对素心道:“没事儿的,你不必换过来的。”   素心摇了摇头,打了个手势,那小妇人立刻自觉的翻译了过来:   “素心妹子说,你刚刚来,她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敢问这位姐姐名讳?总是劳烦姐姐帮忙传话真是过意不去。”   梅素素搂着妆奁匣子往前倾了身子跟小妇人道谢,马车动了起来,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栽下去,亏得素心在一旁拉了她一把。   “我夫家叫臭蛋,你就叫我臭蛋家的就好。”   臭蛋家的毫不在意的说道。   梅素素倒是没有什么很意外的表情,有些人家就是这样,专门给孩子取个贱名,好养活。有些人就用这样的名字当了大名儿,一辈子都没改过。只是她却不能这样称呼人家不是?   “总的有个正经称呼吧?这我可叫不出口。”   梅素素很是不好意思的笑道。   素心在一旁觑了臭蛋家的一眼,对着她做了几个手势,臭蛋家的挠挠头,也没翻译,只是对梅素素道:“你唤我三娘就好了,别人也这么叫我。不过我还是喜欢人叫我臭蛋家的。”她强调了这一点,然后岔开了话题:“我教你手语可好?”   文章正文 第二十一章 侯府   梅素素跟着三娘学了一路的手语,半个多时辰后,车在武穆侯府停下,她已然学会了最简单的打招呼寒暄用语,例如“吃了吗?”“你好”“出去走走”“喝茶”“吃饭”“请坐”“你没事儿吧?”等等的手语。   马车一停稳,已然有人掀了帘子往外看:   “武穆侯府真气派。”   “呀,那门子穿的是上的的松江布!外面罩着的是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   “是吗?是吗?我看看!”   软烟罗轻薄透气,用来做帐子糊窗户是再好不过了。到了夏日,天气炎热,也有人用了软烟罗做了外衣来穿的,只是这软烟罗价值不菲,富贵人家用来糊窗户做衣服也就罢了,如今这武穆侯府连一个门子都穿得起这样的衣裳,可见其富贵。   素心也是惊讶万分,三娘却是见过武穆侯府的人的,她掩口笑道:   “这算的什么?侯爷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穿的都是宋锦杭绸,那二等丫鬟身上的也都是咱们素日里买不起的名贵衣料。我成亲的时候,母亲专门去为我买了一匹宋锦妆花缎子,那日见了侯爷夫人,我母亲为我买的衣料还没一个二等丫鬟身上的好呢。”   宋锦杭绸不过是一个统称,宋锦色泽华丽图案精致,产自苏州,杭绸轻薄柔软,产自杭州。虽是这么叫,却是各家纺织各家的,自然这料子也就有了好坏之分。宋锦最有名的便是路记绸缎庄,而织锦阁织出来的杭稠更是要每年往宫里进宫五千匹绸缎。   梅素素对此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只因那路记绸缎庄和织锦阁的衣料做出来的衣裳都是她素日里穿的,便是她身边的大丫头穿的衣裳也都用的她衣服的尺头做的。   至于出门穿的大衣裳,用得最多的便是皇帝赏下来的宫缎,或者比路记更为有名的绣锦堂绣坊,那里的衣料全部都是绣坊织造出来的,而且绣锦堂不卖衣料只卖成衣,而绣锦堂的绣活也是整个大周朝最有名,最好的。   梅素素便有两身绣锦堂的衣裳,而且在出事前几天,母亲还让绣锦堂的人上门给她量了身,预备嫁衣了。若是在别的成衣铺子,一身嫁衣绣出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在绣锦堂,从织布到染布再到裁剪缝绣却需要一两年的功夫,是以梅素素虽然还没有定亲,这嫁衣便要预备上了。   她垂下了眼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呢?”   素心剑梅素素半晌不吭声,捅了捅她,然后又拉了一把三娘,打了手语。   梅素素收敛心神,笑道:   “这不是叹那么好的衣裳咱们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侯府却给下人穿吗?和着我们过得还不如下人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三娘不同意了:“就算日子过的紧吧一些,整日里为生计操劳,可到底咱们是自由身,不用整日里卑躬屈膝的。”   “三娘说的是。”   门子那边通报了进去,王妈妈等人去侧门进府,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梅素素身子晃了晃,以前在家里那些个下人们还不是任由父母亲打罚?做错了事发卖出去算是轻的了。   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又停了下来,坐在最外面的几个人跳下了车,梅素素也抱紧了妆奁匣子跟着众人一起下了车。   侯府的侧门已经打开,两个穿着讲究的婆子站在门两边,看过王妈妈递上去的名帖,又点了一下人数,方才让人进去。   进门便是一个宽敞的夹道,往前走不远便是二门,这侧门开在这里也是为了内院女眷的进出方便,更不用跟前院儿的男子们打照面。   梅素素和素心两个下了车就跟在李家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李家的后脚跟亦步亦趋的跟着。偶尔趁人不注意,两人飞快的侧头打量一下子侯府的环境,眼底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这侯府还是和以前一样。   进了二门,梅素素又飞了一眼,心中却是酸涩不已,索性便低下头去不再乱看。   带路的是二门上的一个婆子,领着王妈妈等人到了正院。   正院如今是侯爷与夫人的住处,既然来了便要去跟侯爷夫人请安。   婆子将人交给正院守门的婆子便回二门去了,正院守门的婆子穿戴要比二门上的更强一些,头上还戴了鎏金的簪子,耳朵上也戴了米珠大小的耳铛。   婆子让其他人在外头等着,带了王妈妈和张氏进了正房跟侯爷夫人请安。   李家的在喜娘当中的地位也算是比较高的了,是以梅素素她们站的比较靠前,素心已经开始东张西望了,不过她做的很是小心翼翼,不像后头那些人明目张胆的对着廊下的丫鬟婆子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的。   梅素素扫了一眼这个院子,一角的石榴树长得颇高了,今年的石榴挂了满枝头,想来夫人高兴坏了吧?记得那年这石榴树上没结几个果子,可把夫人给愁坏了。   廊下摆着的几盆花草仍然是最普通的当季花草,一点儿也不张扬,另一角种着的芭蕉已经快触到回廊檐下了,三年前才将将和闻人礼一样高呢。   梅素素盘算着时间,这个时间刚好是夫人中饭后午睡刚刚起来,若是所料不错,王妈妈和张氏很快就会出来,因为等一会儿夫人要开始听各处管事妈妈们回话了。   果然,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王妈妈和张氏笑容满面的出来了,正在东张西望的众人忙低眉顺眼的站好了。   王妈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塞给了领她们出来的丫头,然后过来低声道:   “我们走。”   王妈妈带着人先行往外走去。   梅素素低眉看着前面李家的裙摆,见那裙摆动了,她方才迈了步子跟上。这正院是处二进的大院子,中间有一处穿堂将偌大的院子隔开,梅素素随着王妈妈等人走到了穿堂的回廊下,她微微侧了头往穿堂撇了一眼。   这是夫人理事的地方,如今里面已然候着不少的丫鬟婆子,各个束手侍立,鸦雀无声。   沿着中堂的回廊一路穿行而过出了正院,门口便有奶白氏派来的婆子引路。   双方见了礼,引路婆子边将人往东边儿带。   梅素素心中有些疑惑,她可是记得这侯府最好的院子便是正院西北头一处二进的院子,这院子只比正院小了那么一丁点儿,离正院进不说,这院子后面还有一处小水塘,若是愿意,可以将院子的后罩房改成一处小阁楼,夏日里可以在阁楼小住,冬日里便住到前面的正房里烧上火炕,那才是真正地冬暖夏凉。   而那处院子还少了一个穿堂,整个院子可是比正院大了不少呢,院子里只靠着正房种了两棵梧桐树,是以便叫做“桐院”,她听闻人礼说过,这院子是要给他做新房用的。   东边儿合适做新房的院子……   难道是蕉园?   那院子虽然大一些,风景秀丽一些,只是到了冬日不免清冷一些。   梅素素心中疑惑,脚下却并不慢,亦步亦趋的跟着李家的往前走,到了地方她抬头一看,正是蕉园。   引路的婆子并没有让众人进院子,而是先进去通报了一声,没多久一个穿着秋香色折枝海棠褙子的丫头出来道:   “我们奶有请。”   丫头站在门口,说了话却不让路,王妈妈笑眯眯的上前摸出一个荷包来赛道丫头手里,笑道:   “有劳姑娘了,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妈妈太多礼了,”丫头笑了起来,顺手将荷包赛进了袖袋:“妈妈唤我海棠就是了,妈妈请进吧,这些都是喜娘?”   海棠看着后头乌压压的一片人不禁皱了下眉头,这个王妈妈还真是实在,奶说让她带些人过来挑选一下就带了这许多的人来。   王妈妈是个闻音知雅意的人,一看海棠皱了眉头,便笑道:   “都没见过世面,带她们来开开眼。”   海棠呷了一声,笑道:   “妈妈尽会哄人开心,谁不知道妈妈如今正在跟诚亲王府热乎着?我们侯府算什么呀。”   话虽是这样说,海棠那舒展的眉眼仍旧透着一股子受用的摸样。   王妈妈心底嗤笑一声,转头道:“张家的,李家的,你们两个跟我来。”又对海棠笑道:“还请姑娘帮忙安排下其他人。”   海棠看了一眼后头那些个东张西望的喜娘们,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妈妈不是说来侯府看看吗?正巧了,后花园的一串红和紫茉莉开的正好,不如请这些妈妈们去后花园赏花?”   喜娘们大多是三十许的妇人,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娘子也有,海棠这一声“妈妈”虽是叫的不大对,可是人家的身份地位在那里呢,纵然有人不愿意,却也不敢吭一声。   梅素素却是看了一眼头上毒辣辣的太阳,这个时间,后花园就算再有阴凉的地方也是热的厉害,但愿海棠会记得让人送茶水过去。   “那就麻烦姑娘了。”   王妈妈略欠了欠身。   虽是有官媒,可是一些大户人家还是喜欢自己找亲朋好友当媒人,也就在成亲或者之后的采买上头才会找官媒的人帮帮忙。毕竟一些豪门大户的私密之事是不便让外人知道的。只是光采买和喜娘这两项根本打不开官媒在权贵人家中的局面,所以王妈妈总是不遗余力的为官媒拉关系。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奶奶成亲的时候可不是孙妈妈给上的妆吗?咦?孙妈妈呢?”   海棠又在人群里搜罗了一眼,笑道。   文章正文 第二十二章 白氏   梅素素冷眼瞧着,怎么都觉得海棠的笑容有些刺眼,莫不是听闻打算换掉孙家的,所以打算看热闹不成?   王妈妈的笑容也僵硬了几分,不过她立刻就换了大大地笑,那一丝僵硬似乎从未存在过:   “孙妈妈正忙着呢。奶可起身了?”   海棠又在人群里搜罗了一眼,看到后面的梅素素,稍稍愣了一下,笑道:   “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奶刚起身,请进吧。“   海棠这才让开了路子,又扬声唤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过来带着其他人去后面花院子里赏花。   王妈妈带着张家的李家的,并两人的学徒梅素素等人进了院子。   这个蕉园比正院小上许多,比之桐院却也小不上多少。   院子中央一口偌大的青花瓷百婴戏莲大缸,缸里几支睡莲斜斜的伸出来,嫩黄的花瓣格外的诱人。   梅素素等人从旁边的游廊上绕过穿堂去了后院,后面的院子里只两条小径斜斜从芭蕉丛中穿过,在正中央一处四尺见方的小凉亭中交汇。小小的院子被这芭蕉和亭子塞的满满当当,好好一个院子显得太过于逼仄,倒失了大气。   看着这院子的格局,梅素素摇了摇头,这院子本是侯爷与侯爷夫人打算日后养老用的,是以院子里的格局跟正院差不多少,院子里的芭蕉本就那么几株,中间也没有什么凉亭。   更重要的是这个院子比正院和桐院的房间少了许多,若是侯爷与侯爷夫人用来养老,身边的丫鬟婆子势必不多,这院子也住得下去。可是给新婚的夫妻住,这便有些小了。   这丫鬟婆子若是多了,便只能挤在倒座儿或者后罩房里不说,若是有了孩子,这孩子的奶娘丫鬟婆子一大把的,这院子就更显得狭小,孩子连跑都跑不开。   梅素素的神思飞扬,连进了屋子给武穆侯府奶白氏行礼都很机械,等着起身了,白氏让了坐,梅素素这才回过神来觑眼打量白氏。   大红牡丹团花褂子,大红百子戏婴马面裙,那牡丹用金线绣就,纵然在屋子里,也让人觉得金光闪闪。   白氏梳了牡丹髻,头上插了花丝金凤衔珠的簪子,那金凤的眼睛用了红宝石点缀,口里衔的珍珠虽是黄豆大小,却浑圆莹白,晃动间似是有流光闪过。鬓边是花丝镶嵌白玉为底的飞凤掩鬓,耳上是花丝石榴石葡萄坠子,脖颈上带着一串白水晶项链,大红的衣裳映在白水晶里,这水晶竟是一丝杂质也无。项链的坠子是如小儿拳头一般大的椭圆琥珀坠子,那坠子里头竟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只是见客而已,这也太庄重了些。   梅素素低头收敛了神情,眼角余光却在低头的瞬间瞥见一个人束手立在白氏身后,她一惊,已经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飞快的看了一眼,见那人对她笑了一下,她也扯了一抹笑来,两人又忙垂下了头。   那是江平儿!   闻人礼不是说会在外头置一所宅子安置江平儿吗?怎么就接到府里来了?而且就算江平儿要进府为妾,可是酒席还没摆下,人就这么迎进府里了呢?那么还准备摆什么酒席?   梅素素偷眼瞧了一下白氏那大红的绣鞋,恍然明白了什么。这是要装贤惠,还要在新人跟前立威?   “妈妈,这便是你带来的两人?”   白氏跟王妈妈寒暄过后瞧了一眼坐在王妈妈身侧的张氏和李家的。   王妈妈起身笑道:   “这位张氏是京里有名的梳头好手,这位李家的是出名的妆容好手。这位李家的仅次于奶奶成亲的时候为奶奶装扮的孙妈妈。”   “孙妈妈?”白氏成亲的时候给她梳头的全福夫人是母亲请的一位伯爵夫人,虽然不及武穆侯家显贵,可也给她们白家长了不少的脸面,是以就没有再请另外梳头的喜娘,让那位全福夫人一并代劳了。而化妆则请了一向中规中矩的孙家的,白氏想了起来,笑道:“孙妈妈的手艺是不错,不过那妆容太正式了,成亲当日我脸上的妆都快糊成墙了。这纳妾之喜比不得成亲,也不必如此正式,不如……”   白氏看向了张家的身后和李家的身后,在看到梅素素的时候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撇了一眼恭恭敬敬的江平儿,笑道:   “不知李妈妈身后的是……”   王妈妈顺着白氏的目光看向了梅素素,再看白氏那戏谑的目光,她算是明白白氏打的什么主意了,合着一边埋怨孙家的妆容太正式,一边儿暗示说纳妾不是个正经事儿,不用那么庄重。   这会儿看向了梅素素,是想着用梅素素这个脸上长了胎记的人来恶心恶心那新姨娘吧?   王妈妈对白氏这种作为颇为不屑,若真的要装贤惠大度,索性就装到底,这新人进了门,有的是别的法子整治她,这会儿在这事儿上恶心人自己除了看看好戏偷着乐以外什么都落不到,让那精明的人看到了,还得说她气量狭小,做事不够圆滑,忒不划算。   虽是这么想,王妈妈仍笑着答道:   “回奶的话,这是今儿个刚来的梅素素,梅姑娘。别看还是个姑娘家,年岁也不大,可是一手化妆技艺也是出神入化。”   既是提到了自己,梅素素少不得出来给白氏见了礼。   白氏对着梅素素招了招手,梅素素也不敢往前走的太近,只走了两步边停下了,微微抬了头让白氏打量自己,白氏拿了帕子掩了口鼻,细细的打量了梅素素一会儿,颇为满意的点了头。   “你可会梳头?”   白氏用着自以为很温柔的语气问。   梅素素诚惶诚恐的点头。   白氏拍手笑道:   “好,那么便是你了,王妈妈,这是辛苦费,纳妾的日子定在了初五,也就是三日后,到时候记得过来就可以了。”   石榴端了一个红缎蒙住的盘子放到王妈妈身边的桌子上。梅素素则趁机退回了李家的身后。   王妈妈赶紧起身道了谢,请一个喜娘不过几两银子,如今看着这阵势怕是少说也得有十两银子的赏。而这银子是不用给喜娘的,王妈妈真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好说,好说,只是不知到了那天要去哪家给新姨娘妆扮?”   王妈妈是连连点头,眼睛又飘到了一直一动不动立在白氏身后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还梳着未嫁女子的发式,只是凭借王妈妈多年的经验,已然从那女子眉目之间看出了她已然不是处子之身。   难不成是侯府大爷的通房?   只是一个通房丫头穿的这衣料也着实太好了些,粉色蔷薇凤尾竹交领襦裙,头上戴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赤金的满池娇分心,耳上是一对翠绿的翡翠耳坠子。再看一旁的石榴雏菊二人,虽然衣服料子跟那位不相上下,可是头上也不过是两朵米粒大小的珠子攒的珠花,耳上也是两粒珍珠耳铛,那光泽和大小也是市面上常见的,虽然值几个钱,可是跟那位的穿戴是没法比的。   许是王妈妈问到点子上了,白氏叹了一口气,可是这眼底分明带了几分得意,几分痛快:“不瞒妈妈说,我这个妹子啊,命苦着呢。”白氏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吸了吸鼻子,道:“她的父亲也不知得罪了哪位,被人给害的家破人亡不算,还作孽的将妹子发卖给了官妓。我这妹子当年跟我们爷也算是青梅竹马,事发之时我们爷不在京里,侯爷与侯爷夫人也远在京郊,待得了消息,已经晚了一步。”   当着外人的面将当年的事情说的如此详细,算不算揭人伤疤?这个白氏存的是什么心思?梅素素撇了装模作样的白氏一眼,家里纳了一个出身并不怎么干净的妾侍,且不说捂着瞒着,也得在别人面前三缄其口吧?这个白氏如今当着全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官媒的面儿说这些话,也不怕别人说闻人礼戴了绿帽子?   纵然不这样说,侯爷与侯爷夫人出去应酬,也免不了被人问起儿子纳的这个官妓出身的小妾吧?   到时候白氏脸上就有光彩了?整个武穆侯府都不嫌丢人了?   恶心了别人,却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却不自知。   梅素素颇为厌恶的觑了白氏一眼,当初闻人公子怎么就娶了她了?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爷最是个有情有义的,回来听说此事后便马不停蹄的找我这个妹子,等着人找着了,也不嫌弃妹子的出身,花了大笔的银子给妹子赎了身,又上下打点的给妹子脱了官妓入了官奴,虽然还是奴才身份,好歹也脱了那层皮不是?”   白氏不胜唏嘘,眼底却又一丝恨一闪而过:   “我们爷将妹子救了回来,却日日长吁短叹,说是他害的妹子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妹子这样再说亲也难了,我便寻思着将妹子纳进府里来,一来是我的私心,免得我们爷再整日里后悔当年不该出远门儿,不出远门她们家便不会出这样的事儿,妹子也就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方。二来么,也是给我那妹子一个保障,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不管怎么说也会有人背地里说闲话,还不如进了府,由我们府给她养老送终。”   这不是里里外外的说大爷纳妾是逼不得已吗?怎么就扯到养老送终上头了?   王妈妈看了一眼白氏身后面色苍白的女子,这说得不会是她吧?若真是她的话,这摊上这么一个主母,这个新姨娘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文章正文 第二十三章 心头好   白氏绕了半天,最后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我这妹子如今也没家了,她一个女子,又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便是在外头租房子住也不方便。我便让她住在小跨院儿里,到时候过来了直接去小跨院儿里梳妆就可以了,左不过是在自己府里,一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只摆酒也就是了,对了,酒便在外头的穿堂与院子摆上两桌也就是了。”   什么叫做那种地方出来的在外头租房子就不方便了?   这话时怎么听怎么嫌刺耳,梅素素偷眼看了一下白氏身后的人,粉妆女子便是江平儿无疑。只见江平儿垂着头,也看不清楚表情,只隐约可见她脸色不大好,也是被人这样挤兑又怎么好的起来?   回头可得好生问问江平儿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有这样一个主母,还不如嫁给一个身无分文的农户,从此男耕女织来的好。   白氏说完了话,等着王妈妈等人附和夸赞自己几句呢,可是谁也不开口,她面子上便有些下不来,她面色一变,打算再说两句的时候,外头有丫鬟禀道:   “奶,大爷回来了。”   白氏闻言面上一喜,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江平儿,吓得刚抬头的江平儿飞快的低下头去。白氏撇了撇嘴角,扭着腰就出去了。   梅素素看着石榴和雏菊两个都跟着白氏迎出去了,江平儿却一动不动,心中焦急,若不是江平儿,她此刻只怕还在南越回不来呢,是以她对江平儿的事情便上了几分心,想着她可以过好一些。   王妈妈等人听闻闻人礼回来了,也不好意思坐着,白氏已经迎了出去,她们便纷纷起身走到了门口候着。   梅素素跟在李家的身后在门边站定,没多久便听到白氏的娇笑声:   “爷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妾正给平儿妹子挑喜娘呢,爷这个时候回来,莫不是不放心不成?”   闻人礼朗声道:   “若是不放心,岂会将人交给你照顾?你看看你也忒实在,竟然还将自己的陪嫁头面送给了她。我可记得那是你的心头好。”   白氏咯咯娇笑了起来:   “只要相公心里舒坦了,妾的心头好算得什么?便是心头肉也是舍得的。”   说话间两人便进了屋子。   梅素素忙跟在李家的身后行礼:   “见过闻人公子。”   “大爷万安。”   一屋子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中,偏生有那么一个声音那么的不同寻常。   闻人礼心中一动循声望去,看到梅素素脸上便露出了喜色。   梅素素正迎上闻人礼的目光,见他张口要说话,便轻轻摇了摇头,闻人礼心中诧异,却也不好跟她打招呼,只好说道:   “都起来吧。”   闻人礼又看向了江平儿,见她一身新衣,又笑道:   “平儿姑娘住的可还习惯?”   白氏在一旁插嘴道:   “相公可是叫错了,该唤平儿才是,姑娘什么的,可是远了呢。”   江平儿满面含羞的看了闻人礼一眼,低声道:   “奶奶对我很好。”   白氏笑容满面的上前挽了江平儿的手,嗔道:   “什么奶奶不奶奶的,该唤我姐姐。”   江平儿的手往回缩了一下,却没敢躲过白氏的手,那手上细长尖锐的指甲在她手心里轻轻滑过,掌心立时便泛起了钻心的疼痛,她眉头蹙了一下,连忙舒展开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白氏一眼,又看向了闻人礼,柔声细语道:   “本该唤做奶奶的,若是乱了规矩,日后有再有姐妹进府仍旧跟奶奶称姐妹可就让人笑话了。”   这话不轻不重的刺了白氏一下,但凡是个女子便不愿意跟人分享丈夫,白氏更是个善妒的,闻人礼房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还不算,还把闻人礼身边儿的丫头都换成了相貌平平的,便是这蕉园里,除了石榴和雏菊,稍微有点儿姿色的都被白氏打发了出去。   白氏的脸色很快就变了,她抬头怒视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江平儿,张口便要训斥,想起闻人礼就在身边,只得愤愤的忍了,底下的手却是在江平儿胳膊上掐起了一块肉来拧了几圈,她强笑道:   “平儿太客气了。来看看我给你挑的喜娘,王妈妈说这可是个好手呢。梅姑娘?”   梅素素闻言忙上前两步屈膝见礼:   “见过闻人公子,见过平儿姑娘。”   “快快起来。”   江平儿惦记着跟梅素素叙叙旧,见她行礼连忙上前去扶起梅素素。   白氏一直盯着江平儿,见她对梅素素的容貌没有丝毫的反应,不甘的撇了撇嘴。   闻人礼却是仔细看了梅素素一眼,自打回了京城,他还没见过梅素素呢,怎么这会儿当上喜娘了?   梅素素趁人不备对着闻人礼挤了挤眼,那一副俏皮的摸样分明像是两人小时候还在母亲身边儿撒娇的神态。闻人礼恍惚了一下,惊觉这屋子里都是女眷,便对白氏说了几句话出去了。   白氏见江平儿没什么反应,不觉没劲,跟王妈妈又闲话了几句便让人都出去了。   梅素素跟着王妈妈出来,到了二门外的夹道上,等了好一阵子那些个去花园子里赏花的人才出来。   王妈妈看着她们颇为不悦:   “让你们去赏花便真的就舍不得出来了?”   崔家的苦着一张脸直抹汗,一张嘴那嗓子都是哑的:   “这侯府花园子虽然好,可是也架不住太阳大啊。王姐姐,我们是想早些回来,可是那带路的小丫头走路都带风的,带着我们脚步不停的将花园子转了个遍,连口茶都没喝,脚也没歇过。”   秦家的那肥胖的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侯府的花园子那叫一个大啊!这边派人叫我们出来的时候拿小丫头只说不用回头走了,麻烦,直接从另一头出来就好,没几步路了,可就这几步路也让我们走断了腿。”   众位喜娘们那叫一个怨声载道,梅素素在后头低着头抿着唇直想笑。这侯府花园子是异常泾渭分明的。别的人家花园子都是花木扶疏,隔几步便是一个凉亭,隔几步便是几处阴凉地方,而武穆侯府却是树林子是树林子,花园子是花园子,花园子后头和果林中间是假山群,果林后头就是莲池了。   那凉亭也是在花园子正中央,而水榭,却是在花园子最后头,那边一大片的莲池,这个季节莲花盛开当是一大美景。   只是听着崔家的话里的意思,大概是没带人往后头阴凉的地方去,只在前头的花园子里转悠了,这花园子里没个阴凉的地方,走这么快半个时辰可不得把人热的够呛?   王妈妈抬头看了一眼毒辣辣的日头,又看看不远处二门上的婆子,瞪了崔家的一眼:   “还不快住嘴!”   这下子提醒大家了,这还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呢,连忙住了嘴,快步出了侯府侧门上了车回官媒属衙不提。   梅素素第一天到了官媒便接了差事,还是侯府的差事,这让众人都是羡慕不已,小林家的快言快语的让梅素素请大家喝茶吃点心。   不等梅素素应下来,林家的嗤笑一声,道:   “人家一个孤女,又是初来乍到的,哪里有银子请你吃点心?就算手里有点儿银子也得存起来为以后打算,你可不许欺负人。”   “我怎么欺负人了?”   小林家的听了就不痛快了,分明是一句玩笑话,更何况这里哪个有了好活计不请人吃茶呢?最次也花几个大子儿买点儿瓜果点心来请大家尝尝,哪儿就花的那许多钱了?又怎么叫欺负了?   林家的是为梅素素出头,她不说话便有些不好,可是若开口分辨一二,只怕又得罪了小林家的。梅素素是左右为难。   还好李家的看这边情况不对,过来叫了梅素素:   “素素,你过来一下。”   “哎!”   梅素素应了,拉了拉林家的手,又对小林家的歉意一笑,忙跑去了李家的身边帮她收拾起了东西。   到了傍晚,官媒这边落了衙,梅素素便拎着妆奁匣子回家去。   官媒这边距梅素素住的东城莲花巷有多半个时辰的路程,若是走回去所费时间太久,只是这也没办法,好在夏日里天长,梅素素一路走着一路看着街道上逐渐摆出来的夜市也不觉得累。   刚出了西城区,天色便有些发暗了,梅素素抬眼看了下天色,冷不防一辆马车从后面疾驰而来,险些撞到她,梅素素惊了一跳,转身看去,那赶车的车夫已经惊恐地跳下车来:   “对不住了,这位小姐,没撞到你吧?”   “我没事。”   梅素素警惕的看着车夫,这条大街贯穿了东城区与西城区,极为宽阔,四匹马的马车并排走四辆都不嫌拥挤,这辆竹棚青布马车也不过是一匹马拉着,她走的也不是很靠外,这马车完全不可能撞到她。   车夫却是极为不放心,连声道:   “实在对不住了,前方不远处就是医馆,不如小的送小姐去医馆看看?小姐放心,这医药费小的全包了。”   梅素素仍旧警惕的盯着车夫,这个时间正是各家吃饭的时候,所以这街上的行人也不多,但是出来摆摊子的人却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附近摊子上的人也都围了过来,眼看着人越聚越多,车夫有些急了:   “小姐!”   马车上的青布帘子轻轻挑起一个角来,梅素素抬眼一看,笑了起来。   文章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一家人   “你怎么来了?”   梅素素坐在马车上,笑盈盈的看着闻人礼。   闻人礼贪看着梅素素的容颜:   “你能不能把这个洗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梅素素神色一黯,道:   “清洗的东西我没带着。闻人公子可有事情?这医馆可是近的很呢。”   一瞬间已然改变了态度,闻人礼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有些焦急起来身子前倾,急声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啊。”梅素素故作轻松的笑笑,道:“对了,婶子有没有跟你说我编了一个身世?可有法子帮我遮掩过去?”   梅素素编造的身世骗骗别人还成,可是她今后是要打探二皇子的消息的,若是被人察觉出什么来,去查她的身世,只怕二皇子那边便瞒不过。   说道正事,闻人礼端正了身体:   “你编造的身世是被仇家追杀,可巧三年前除了你们府上的血案,在京郊的一个镇子上也有一个富户被人给灭门了,那户人家的具体消息我还不知道,回头我打听清楚了跟你说。”   “好。”   梅素素点了点头,一时间车里再无声息,狭小的车里闻人礼身上那股子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气息传来,梅素素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转头盯着晃动的窗帘,问道:   “平儿姑娘怎么成了你的妾侍?”   闻人礼叹了一口气,道;   “还不是白氏善妒?我回来之后没地方安排平儿姑娘,就带回了府里。母亲看着平儿姑娘觉得甚为可怜,就留在她院子里住了两日。白氏知道了,可劲儿跟我闹了一场,最后母亲出面说白氏进门快一年了却无所出,便做主要将江平儿纳为妾侍,好为家里开枝散叶。”   闻人礼说完,又看向了梅素素,嘴唇欲言又止的开阖了几下最终叹道:   “是我对你不起。”   梅素素垂下了眼,抱紧怀里的妆奁匣子,道:   “这话怎么说的,你我家里本是世交,我们一起长大我不免视你为兄长,你也待我如亲妹,一家人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闻人礼闻言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抚掌笑道:   “对对,一家人。”   梅素素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便又转回了江平儿身上:   “平儿姑娘在那个地方呆了一年多,伯母就不在意吗?别到时候进了门反而拿这件事儿挑刺,倒是伤了平儿姑娘了。倒不如现在就把人给放了,更何况……在那样的地方……”   这三年梅素素不是没跟着舅妈为着给一些花魁上妆而出入过青楼,所以那地方的规矩她多少知道一些。青楼这种地方,最忌讳的便是怀孕生子。且不说有孕后得一年的功夫接不得客,便是日后孩子长大了,有个当窑2F姐儿的母亲也是不光彩。   是以那些个青楼女子不管是明里暗里都喝着老bao们给准备下的避子汤。这种汤药母亲也跟她说过,若是喝的少了与身体无碍,可是像是青楼中的女子便要天天的喝,这长年累月下来便坏了身子,想再有孩子可就难了。   可是这样情况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是以那些个还打算着日后找个良人赎身过日子的青楼女子们格外的注意自己的身子,常常请了大夫帮自己调养。而那些个官妓,却是一进来便再也出不去了。   也是有那人家翻了案的,可是十之八九的人家纵然翻了案,也不会去青楼中接回自家的女儿,毕竟女子贞洁为大,进了这样的地方,纵然是个清倌儿,可是身上那层皮是再也脱不掉了,纵然将人给接回来,可是却挡不住悠悠众口,口舌之箭。家里总有别的女子要嫁人,因着这一个带累了族里的女子也是不好,所以那些个人家便权当这个女儿死了的。   所以这些个官妓那可是一进门便被灌下了极为寒凉的药物,纵然一开始没喝过,这后来的避子汤大概也与别人的不一样,只几剂便可绝了生育。   梅素素低声叹息,闻人礼似是也明白了梅素素未竟的话语,只道:   “你放心,平儿姑娘算是母亲看大的,我接回平儿姑娘母亲也是暗许了的。平儿姑娘的事情母亲心中也是颇为愧疚,所以这纳妾之事母亲也是赞同的,你不用担心日后母亲会以此为借口找平儿姑娘的麻烦。若是无子也没关系,她若是想要孩子,我便从外头抱一个给她当亲儿子养,日后分一分家产给她养老送终便是。”   侯爷夫人居然同意!   梅素素心中那是惊涛骇浪般的诧异,如果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妾她都同意当年为什么不让自己进门?届时她们家有了武穆侯府做后盾二皇子还敢拿她父亲开刀?她们家还会家破人亡?!   她不甘的攥紧了拳头。   “你怎么了?”   闻人礼就是对梅素素再关心,也猜不到她心里想些什么,只是直觉的她不快乐。   梅素素强笑着摇摇头:   “没事儿。”   马车停下了,车夫在外头扬声道:   “小姐,医馆到了。”   梅素素看了一眼闻人礼,道:   “我走了。”   闻人礼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开阖之间梅素素已然转身下了车。   这里距离他们遇到的地方已经有很远的距离了,不过为了避免被有心人发现,车夫还是送了梅素素去看了跌打医生,象征性的拿了一些伤药。   梅素素拎着药敲开家门的时候,梅婶儿吓了一跳,瞪着她手里的药一叠声的问:   “小姐这是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梅素素笑笑:   “我没事儿。这,不过是一些家里常备的药,你放起来吧。”   院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笼,灯光下梅素素的脸色有些不大好,梅婶儿也没多想,接了药包和妆奁匣子,留梅叔关了门,便跟在梅素素的身后往内院走去。   梅婶儿路上还不停的问:   “小姐,官媒那边的人好相处吗?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小姐,您稍歇会儿,我估摸着您快回来了,屋里有晾好的茶,您先喝口茶吃些点心,饭菜一会儿就得。”   “麻烦您了。”   梅素素点了点头,掀帘子进了屋。   回廊下的气死风灯飘飘摇摇的,将梅素素和梅婶儿的影子映在屋子里也是摇曳不住。梅婶儿将妆奁匣子和药包放在桌子上,去点了一盏灯,羊皮山水罩子一罩上,屋子里亮堂了许多。   梅婶儿给梅素素倒了一盏茶,又将妆奁匣子拿到内室的妆台上,出来又从花厅的壁橱里拿了点心过来:   “小姐先吃一些。如今不比从前,屋子里有些暗,小姐将就些吧。”   梅素素端了茶喝了一口,笑道:   “这已然比在南越好上太多了。”   本是宽慰梅婶儿的话,却让她摸了泪儿:   “小姐受苦了。”   “婶儿这是做什么呢?”梅素素连忙递了帕子过去:“你可别哭啊。如今这样多好,也不是寄人篱下,我呢,高兴不高兴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人也可以骂人,也不用忍气吞声了。”   这话逗得梅婶儿破涕而笑,她也没去接梅素素的帕子,抽了自己的汗巾子来擦了擦脸,道: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小姐先歇着,我做饭去。”   梅婶儿拿了药包出去。   梅素素转身去箱底拿了空白的排位摆到了梅氏排位旁边,她看着牌位怔怔的出了会儿神方才点了一炷香插上:   “父亲,母亲,女儿如今已然找到门路可以打探当年的事情了,只要有了证据,一定为父亲翻案!让二皇子血债血偿!”   直直向上的烟雾无风自动的飘摇了一下,梅素素见了心中一喜,双手合十的又默念了几句,便听到外头有人唤她:   “小姐。”   是林椘,梅素素对着排位拜了又拜这才收起了空白牌位过去开了门。   “椘大哥,有什么事吗?”   梅素素将林椘让进了屋里,问。   林椘满脸兴奋:   “今儿个看见你的那些脂粉,我便出去走了一圈儿,你做的脂粉比别家的都好太多了,我想,我们可不可以卖脂粉?”   这是他今儿个一天的成果,走街串巷的,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一家一家的脂粉铺子看过去,只看不买也没多少人招待他,不过好在有些铺子人多,听听那些个买胭脂水粉的人说些什么这一些信息便收集了个大概齐,只是有一点不好,他不买脂粉,人家也不给他报价。   “卖脂粉?”梅素素没有立刻回答,垂头想了半响,道:“这些脂粉配价不菲,我们如果要卖只怕不好打开销路。”   价值不菲一词便难住了林椘,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银钱,这些东西要怎么去配?而东西配出来要怎么卖给别人?若是价格低了,收不回本钱,价格高了,谁来买?   他们是走街串巷的去卖?可是会在货郎手里买东西的人肯定不愿意花那么多的银子来买一盒胭脂。租铺子?他们一没有名气,二没有银子。这东西也就他们知道好,可是别人不知道啊。价格一开始就高,肯定有一段时间是入不敷出的局面,可是他们目前的情况也耗不起。   满心的热情被梅素素的一句话给浇熄了,林椘极为沮丧的起身道别:   “那我先回了。”   梅素素点了点头,却又觉得林椘的注意着实不错,犹豫了下叫住了刚刚出门的林椘:   “椘大哥,我最近没时间,你能不能出去在京城里的铺子去看看?这些脂粉若是做出来,一盒也要五两银子才可以。这京里哪家胭脂铺子的胭脂好?卖多少银子?又好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林椘见自己的注意被肯定了,忙不迭的点头笑道:   “你放心!我明儿个就出去看看!知己知彼嘛!”   林椘欢快的走了,梅素素却是后知后觉的想起林椘今秋还要参加乡试考秀才,又不觉得后悔起来,若是耽误了林椘的考试可怎么好?只是……他们着实需要银子……   梅素素咬着唇,到底还是没有再叫回林椘。   文章正文 第二十五章 户籍   一盒廉价胭脂是十文钱,水粉是五文钱,满京城最有名的胭脂坊里最好的胭脂却需要四两银子,最为上等的珍珠粉可以卖到十两银子一盒。   至于黛笔,有钱人家用质量上乘的螺子黛,这是三两银子一支,也不过小小的两寸长短,省着用便可用上大半年。   也有便宜一些的铜黛,一两银子一支。   更有那不需要花银子的胭脂水粉,这就需要自家制了,采那新鲜的花朵来压榨成汁,再放上蚕丝,充分浸润了花汁后用小陶罐子密封起来。   水粉更为简单,当年新米浸泡过后磨成粉末浆,然后放置一旁,等着清水和浆分开了,倒出清水,再用竹片刮去比较粗糙的粉末便可。   也有那工艺复杂的就不一一赘述了,总之这外头卖的东西毕竟颜色齐全,用料也讲究。当然,也有那权贵人家所用的胭脂水粉全都是自己制的,那用料更是不惜抛费了。   单单是那花瓣便可只选取一片花瓣上颜色最为浓艳的一点儿来榨汁,而不是自制时不分好坏的放进去。   只是大量的做胭脂水粉需要极多的花瓣,这花田首先就是问题。   且不说这京郊的花田大多都是权贵们的庄子别院,就算是农户家养的花,人家一盆花可卖上许多银子,怎么会让你单单把花瓣全买走呢?   梅素素最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她手头这些东西有几样是完全自己调配的,也有是买了现成的胭脂再加上自己的方子研制出来的,不然单单就一个花瓣便会难住她了。   在前院儿用了晚饭,梅素素回到自己院子里就吓一跳。   她刚才出去的时候明明熄了烛火的,这会儿怎么亮了起来?她心头突突直跳,站在院子外不敢进了,她脑子里电光火石的闪过可能出现的各种可能,跟着便张开了嘴要叫人。   “吱呀。”   门从里面打开了,气死风灯下一个略显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看着那人,梅素素愣了愣,随即拍着胸口嗔道: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内宅,你三更半夜的进入闺阁不合适吧?”   陆博转身进了屋子,梅素素正自诧异间,便听陆博道:   “今儿个天气不错,不若坐在外头说会儿话。你不去端茶?”   说话间,自来熟的陆博已是搬了两个绣墩出来放到了院子,她这个院子也没有个石桌石椅,若想在外头吃茶便得往外搬桌椅。   梅素素气恼的瞪着陆博: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再不说我便叫人了。”   陆博放下绣墩转身便走,闻言转头觑了她一眼,笑道:   “你若不怕坏了你的名声,你便叫。”   深更半夜的,内宅出现了陌生男子,女子的闺誉便毁了,除了嫁给这个男子,便只有死这一条路了,纵然这两条路都走了,这私会外男作风不检点的名声已然是洗不掉了。   梅素素咬着唇愤愤的一跺脚,也不进去端茶,几步走到绣墩那儿便坐了下去。陆博倒是好脾气,去屋子里搬了一张四方小几出来放下,又进屋端了两盏茶并一些点心出来。   这么一会儿工夫,梅素素已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见陆博出来便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的略屈膝道:   “见过陆公子,不知陆公子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决口不提什么私闯民宅,梅素素知道,这陆博若是撒泼起来自己的名声便真的毁了,纵然她不相信陆博会做那样的事情,可到底还是被人戳中了软肋而不敢得罪与他。   陆博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方摇头晃脑道:   “去岁的碧螺春,还不是最好的,哎……”   梅素素蹙了眉头,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转身又坐了下去,气呼呼的看着陆博。   陆博又捻起了一块点心,另一只手却是伸手入怀掏摸了半天掏出一样东西来扔到桌上。   梅素素低眉一看,却是户籍凭证,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忙拿起了凭证来打开看。上面盖着官府的大印,她的身份却是成了京郊长乐镇上一户姓王的人家的嫡长女。   只听陆博道:   “这户人家三年前因着生意上得罪了人被人给灭了满门,而这户人家的嫡出大小姐却是谁都没有见过的。据闻这大小姐生而有残疾,王家怕丢人,便将女儿送去了外头的庄子上抚养,也正是如此才躲过了一劫。如今这大小姐不知去了哪里,你正好顶替了。嗯,这糕点不错。”   看着手里的户籍证明,梅素素只觉得这东西似有千斤重,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这边没动静,陆博倒是好奇起来:   “你也不问问我怎么拿到手的?也不问问我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是假的又是为何要帮你?”   梅素素的心头转了几个弯,陆博这么一问,她便笑了起来:   “陆公子帮我自不是白帮的,我自认我的容貌丑陋,还入不得陆公子的法眼,那么陆公子所求定是在别的事情上。只是我一介小女子,陆公子所求太重,小女子也是受不起的。至于陆公子是如何知道的,这便不是小女子可以胡乱猜测的吧。”   呵,有点儿意思,陆博摩挲着下巴,沉吟道:   “既是如此,这个人情你就先欠下,等着能还的时候还。你最近进出小心着些,你这里有人盯上了。”   有人?梅素素觑了陆博一眼,很明白外面的人是为何而来,这会儿这人却在自己面前讨好卖乖。梅素素虽是不以为然,心里却还是打算回头告诉梅婶儿进出说话小心一点儿。   又寻思着是不是让梅婶儿将自己这个假身份往外透漏一些风声。   梅素素正自沉吟间,陆博已然起身踱步到了墙角下,一个闪身便已不见,等她回过神来,哪儿还有他的人影儿?梅素素不禁暗自气恼,这后院内宅的,说来就来了,说走就走了,还真当自家后院了不成?   次日一早,梅素素出门前便嘱咐梅叔去买两条大狗回来,梅叔不明白为什么,这人都快打饥荒了,哪儿有那闲钱养狗?偏生自家小姐吩咐,他也没这个反驳的习惯,只一经应了,送了梅素素出门后就回来跟梅婶儿唠叨,此时林椘还没出门,听了梅叔的话,道:   “那狗要自小养着才好。我认识一位学子家里正好有狗,我去问问他有没有门路弄两条狗来。除了狗,咱们是不是应该备一辆马车?”   梅婶儿也跟着附和道:   “对对,狗得买!咱们这满院子不是女眷便是你老头子,椘哥儿也是个书生。以前倒还没什么,如今小姐回来了,我们请不起看家护院,也得养两条狗来。而且那官媒也远,是该备一辆马车了。”   这个院子虽只是个二进的宅子,可也不算小,在倒座儿旁边辟出来一个马棚还是可以的。   梅叔又有意见了:   “可是狗养在哪儿?”   “这倒是个事儿。”梅婶儿想了想:“前院儿有咱们老夫妻和椘哥儿,这后院儿就小姐一个人也不大好,不如就养在后院儿二门门房边儿上?”   两进的宅子,有的像武穆侯府家似的,除了二门,这一进院子的正房改作穿堂的,也有像梅宅这样只有一个二门,这一进院子的正房隔开来做待客用的。   自然更多人家这第一进的正房的几间房是用来住人的。   这二门上本来也有个门房,梅婶儿本想去守夜,奈何梅素素不肯,言说梅婶儿年纪大了,这宅子的周围又都是普通人家,不会有什么事儿,便推却了。所以这二门处可以直接辟出来养狗。   梅叔想了想,点了头:   “那好,我出去找人先将马棚搭起来,这就出去买匹马。椘哥儿,你也尽快找人弄两条狗来。”   “好。”   说是如此说,只是此时时辰尚早,才不过卯初,这一家人因着梅素素要早点儿出门便都起来了,用过饭之后他们还可以忙些别的,到了辰时正才各自出门。   林椘在外奔波了两日,学里已然是耽误了,好在他功课比较好,提前也跟先生打了招呼,是以今日到了学里先生并未责怪。   他隔壁桌的唤作聂顺,家里是行商的,专门贩卖南来北往的杂货,虽然利润小,可是胜在数量多,这一来二去的也颇为赚钱。聂顺本是要接替家里的家业的,来学里也不过是认字拉人脉,所以对功课并不上心,饶是如此,也让他混了个秀才的名头。   林椘一出现在学里,聂顺便凑了过去,挤眉弄眼道:   “你那个好妹妹回来了?”   聂顺跟林椘的关系极好,一次林椘酒醉叫了几声妹妹,聂顺便死磨硬泡的问那人是谁,林椘拗不过他,只说是青梅竹马,后来逃难去了南边儿,再也见不到了。   林椘面色微赦,瞪了聂顺一眼,见先生还没来,便低声道:   “你家的狼狗两个月前不是下了几只小狗吗?还有没有了?”   聂顺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瞅着林椘,林椘被看的不自在,推了聂顺一下:   “有没有赶紧说!”   “有!当然有!”聂顺打了个响指,极为干脆的应了下来:“我妹子本来给她朋友留了几只,我让她匀出来给你。”   答应的这么爽快,肯定有诈,深知聂顺脾气的林椘摇头苦笑,这下子可得准备好被聂顺“敲诈”吧。   傍晚下了学,聂顺拉着林椘直接回了自己家,先在妹子那边软磨硬泡过来两只小狗,然后便拉着林椘直奔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来说起了私密话。   文章正文 第二十六章 待遇   再说梅素素这边,官媒中人员都到全了之后,除去今天和明天有差事的人,余下的十多个带着学徒们上了官媒属衙的车往诚亲王府而去。   许是北城的皇亲国戚多,地皮贵,诚亲王府还没有武穆侯府大,但是布置的甚为精致。   五进的宅子,第一进是见客的前院,第二进便是诚亲王和王妃的住处。第三进是诚亲王世子与世子妃的住处,第四进则是诚亲王与王妃预备养老的院子,第五进则是佛堂了。   一进院子的左右两路是客房以及搭建的戏台子,二进往后的左右两路便是江南园林式的建筑了。   诚亲王府比武穆侯府少了个花园子,这整个内宅便改建成了花园子。   梅素素她们到的时候诚亲王妃正在忙明日的及笄礼,见王妈妈带人到了,也只见了一面便让丫头带着去女儿陆宗慧的慧心苑去,要换人是女儿的主意,诚亲王妃又是个惯会宠女儿的所以便让她自己挑一个可心的,反正又不是成亲用的喜娘,只要女儿高兴便好。   诚亲王府内宅一路便是那小桥流水仅容两人通过的鹅卵石小道两旁更是花木林立,这边一丛蔷薇,那边几株海棠,转过弯去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月季,还没看够月季,又是清新馥雅的茉莉。   这边花儿还没看够,前面又迎来了果子挂满树的石榴,苹果,梨子,远远儿的还隐隐有桃子的香味儿飘来。   孙家的出入过诚亲王府几次,见众人目不暇接的样子不无骄傲的说道:   “这诚亲王府的花木最是齐全,据闻是王妃喜欢花草,王爷便种了这么一院子的花木。这王府里的果子也是极多的,到了吃果子的时候王府根本就不用出去买去,便是到了冬日,王府后头佛堂边儿上便有暖房,也是可以吃到新鲜的瓜果蔬菜。”   这一路行来,孙家的将整个王府的格局是介绍了个通透,就差将各个院子各个房间的布置都说个清楚明白。   众人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更有人在后头小声议论孙家的在那儿卖弄,说她也不过是听人说的而已,她还能自己将这个诚亲王府给转个严严实实的不成?   梅素素只顾着跟在李家的身后低着头走,父亲曾经说过,这诚亲王是个聪明人,知晓忠于皇帝才能换得百年安稳,两位皇子无论是谁都无法拉拢了诚亲王,是以她也没想在这诚亲王府上头用什么心思。   行了一刻钟,兜兜转转的总算是到了陆宗慧的慧心苑,这个慧心苑是个独栋的二层小楼,周围花木环绕小桥流水自然而然的将这个小楼与外面隔开来。   她们刚刚行至小楼前的小桥上,小楼下头守门的丫鬟已然进去通报了,待她们走到门口,丫鬟已然笑着打起了帘子:   “我们小姐有情。”   王妈妈虽是见过陆家小姐,知晓她不是那种喜欢端着的人,可是还是不免想起了昨日去白氏院子里的情境,眼下这慧心苑她也是第一次来,这么小的二层小楼怎么装的下她们这许多人?   王妈妈一犹豫,口里便跟着道:   “我们来的人多了些。”   小丫鬟闻言往王妈妈身后瞅了一眼,浩浩荡荡二三十人着实多了些,不过小丫鬟心中的惊讶却是没露在脸上,仍然笑着道:   “妈妈快进去吧,里面地方够了。”   王妈妈这才对小丫鬟谢过了,带着人进了屋子,小丫鬟在后头留心着,等着王妈妈等人进去了,转身去了小楼后头。   梅素素跟着王妈妈进了屋子,没想到这屋子外头看着小巧,里面却极为宽敞,这整个的一楼全然打通了,左手边的尽头放着一张罗汉床如今上头坐着两人,梅素素只飞了一眼,没看清楚是谁,想来其中一个当是陆家小姐了。右手边尽头光线充足,放着一张绣架,除此外,便是墙上挂着以及挨墙摆着的各种乐器了。   如今虽是夏季,这屋子里还是铺上了厚实的地毯,那地毯一看便是波斯进贡的上等羊毛地毯,纯白色的地毯不见一丝杂毛,王妈妈等人行走上去不免将长长的毛踩的弯了,一路行来鞋底上沾的灰尘也落在了地摊上,一个脚印又一个脚印的将地毯变了黑色。   王妈妈带着众人在罗汉床前四尺处站定,然后屈膝见礼:   “见过陆小姐,陈太太。”   梅素素跟着王妈妈拜下去,趁机抬眼看了一下坐在罗汉床的两人,其中一人对她笑了笑,却不是陆玉璇又是谁?刚才王妈妈唤她做“陈太太”想来夫家姓陈了。再看一旁的陆家小姐陆宗慧,正好跟她望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梅素素心头一跳,不由懊恼,这不会是陆玉璇撺掇了陆宗慧要换人的吧?   这诚亲王府与她复仇毫无助力不说,如今却因着陆玉璇与陆家小姐胡闹无端端得罪了孙家的,这可怎么是好?她今后还要靠着喜娘的身份好打探消息呢,若是孙家的记恨她背后给她使绊子可怎么办?   梅素素垂了头去,眉头紧锁。   那边陆宗慧已然拉着陆玉璇悄悄指着梅素素低声细语,待陆玉璇点了头,陆宗慧方才端坐了身子,道:   “都起来吧,看座。”   丫鬟们从罗汉床旁楼梯后头一个小角门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刚才打帘子的小丫鬟,小丫鬟领着一群刚留头的不过十来岁的丫鬟搬了绣墩过来在罗汉床两侧雁翅摆开了两排凳子。   王妈妈领头坐了左手边首位,张氏领头坐了右手边首位,余下的喜娘们在两人身后纷纷落座。除去那些个学徒们站在各自的师傅跟前,这众多喜娘们竟是一个没拉的都有了座位,而这绣墩却也是一个都没有多出来。   梅素素又暗自打量了陆宗慧几眼,能够将下人训练的如此有眼色,此人也是不简单。   那边陆宗慧和王妈妈闲话了几句,便对孙家的笑道:   “我年纪轻,素日里也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听闻人说孙妈妈妆画得过于庄重了些,脂粉摸得忒厚,便起了换人的心思,真是对不住孙妈妈了。”   她说着便起身对孙妈妈欠了欠身,陆宗慧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她这样高高在上的王府嫡出小姐,怎用得着跟人道歉?如今不仅道歉了,还对着孙家的欠身示意,可不得把孙家的是又惊又吓的吓得够呛?   孙家的几乎是挑了起来,双手连摆诚惶诚恐道:   “小姐,小姐真是,真是……”   孙家的一着急话都不会说了,陆宗慧也不在意,转身坐了回去,又指着绣墩,道:   “妈妈快请坐,莺儿。”   “是。”莺儿从陆宗慧身后走到孙家的跟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绿稠素面荷包来双手捧给孙家的,“这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儿心意,妈妈请收下。”   孙家的看看陆宗慧又看看王妈妈,见王妈妈点了点头,她才屈膝谢过双手捧了荷包,荷包触手便是一沉,这重量少说便有五两银子,只是摸着这大小又不像。孙家的心头微微惋惜,却也接受了陆宗慧要换人的事实,待她回去以后发现里面是一锭五两重的金子,心头那最后一丝不快也便烟消云散了,此是后话不提。   但说陆宗慧跟孙家的这边客客气气的道了歉,又道:   “我喜欢妆容淡雅些的,却不知这些个喜娘谁的淡妆画得好一些,我便准备了三十个小丫头,预备让诸位妈妈们都试上一试。”   这喜娘们是三十来岁的居多,陆宗慧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统称一声“妈妈”也不为过,只是里头夹杂了像是梅素素这样的年轻女子和素心这样的小妇人,却是让人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再偷眼去打量陆宗慧,却真的是除了点了一点儿口脂,那略显稀薄的眉用黛笔画过了,再也无半点脂粉痕迹。便是她身边的陈太太陆玉璇,也只着重了眼部的妆容,脸上也是薄施脂粉,看着清新自然的紧。   梅素素跟陆玉璇又对了一眼,陆玉璇对着她眨了眨眼,随即板了脸正襟危坐。梅素素知道这是陆玉璇变着法儿的帮着她呢,虽然会给她添一点儿麻烦,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她的名气大了,岂不是更能吸引更多的人来找她上妆?打探事情又便宜了许多,便也感激一笑。   那边莺儿已然领了三十个小丫鬟进来了,清一色的十到十二岁的穿着天青色小褂,天青色散腿裤子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这间屋子此时方才显得有些挤了。   莺儿带着小丫鬟们跟陆宗慧见了礼,便转身对王妈妈道:   “敢问妈妈带来了多少人?每人都来试试吧。”   王妈妈却是有些犹豫:   “他们有些还是学徒呢,可别丢人现眼了。”   陆宗慧便笑道:   “便当是练手了吧,左不过来了一趟,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王妈妈这才点了头,道:   “喜娘和丫鬟们统共二十七人。”   这是没把张氏和孙家的算在里面了,不过孙家的两个学徒却算进去了,也是给了孙家的一个机会,毕竟学徒得了赏,还能少的了当师傅的好处?   陆宗慧点了头,莺儿方才拍了拍手,立刻又有数十个小丫鬟搬着一尺见方的小几鱼贯而入,在那排排站的穿着天青色丫鬟们身前摆放了小几又鸦雀无声的退下去,片刻后进来在小几旁边放了黄花梨的鼓凳。   待一切安置好了,莺儿笑道:   “诸位,请吧。”   文章正文 第二十七章 心无旁骛   梅素素有个极为不好的习惯,那便是拿上画笔就心无旁骛,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一刻钟过去,大多数人都停下了手,收了妆奁匣子。唯有一两个经验老道的继续检视自己所画妆容,或者几个新学徒们惴惴不安的在丫鬟的脸上擦了又画,画了又擦。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梅素素往后退了一步,最后检查了妆容满意的收了画笔,转目一看,周围也就剩下两个大汗淋漓的学徒还在游移不定的改了又改。   李家的看到她画完了,便走了过来,看到这个小丫头那清新淡雅的妆容不由吃了一惊,却又忍不住有些担心,明日可是及笄礼呢,这样化妆可是不成。梅素素这个孩子她看着喜欢,便想着就算是选不上,也要让陆宗慧夸奖几句,如此日后跟外人言说起来,才会有人点了梅素素去给人上妆,毕竟新人很难出头,若是有一个好的口碑便容易许多。   王妈妈瞅了一眼剩下那两人,好好的妆容最后让两人画的什么都不是,她不禁摇了摇头,张氏上前低声劝了那两人退了下去。   莺儿见状,笑道:   “可是都画完了?”   “画完了。”   王妈妈笑着说道。   莺儿拍了一下手,那些个丫鬟便都站了起来,又有一队丫鬟从角落里鱼贯而出收了桌凳退了出去。   地方空了出来,这些个丫鬟们又自动自发地重新站了队,三个一排的走上前让陆宗慧与陆玉璇检视妆容。   一连看了九个人,陆宗慧都直摇头,陆玉璇在一旁掩了口笑:   “这个真有意思,明明是一张方脸,怎么还有许多地方没有上粉?想要画成圆脸不成?”   一位喜娘站了出来,梅素素睃了一眼,是一个学徒,只听她笑道:   “大小姐不是圆脸吗?”   “噗嗤……”   陆宗慧忍不住笑了起来,喜娘们也都忍耐不住的一个个的掩了口吃吃笑着。那陆玉璇更是捂着肚子笑的哎呦哎呦直叫唤,陆宗慧被陆玉璇笑的有些不大好意思,一甩手里的帕子拍了陆玉璇一下:   “姑姑!”   陆玉璇的父亲是高祖曾孙,论辈分,如今的皇帝该叫他一声叔叔,而陆宗慧的父亲却是先皇的孙子,皇帝嫡亲侄子。陆宗慧的祖父是皇帝的大哥,本应是太子,却一生碌碌无为,身为先皇十四子的皇帝在一番腥风血雨中登上了帝位。   当年的众多兄弟杀的杀囚禁的囚禁,唯有陆宗慧的祖父一门心思做学问而躲过一劫,被封诚亲王。   这一番辈分论下来,陆宗慧却得叫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陆玉璇做姑姑了,这两人自小便投缘,陆玉璇成亲的时候陆宗慧还去送亲了呢,只不过是一大早去的,说了几句话便回了,梅素素没见到罢了。   陆玉璇咬着唇坐直了身子,不再笑了,可是那嘴角却仍旧止不住的上翘起来。陆宗慧心中气恼,挥了挥手,道:   “继续继续。”   那位学徒看两人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办砸了事情,又遭到了如此嘲笑,学徒的脸上有些下不来,可是这是在王府,她又敢怎样?畏畏缩缩的退回去,缩在人群里抹眼泪去了。   陆宗慧继续看了过去,又看了六个之后她是直摇头:   “怎么看的都那么别扭?”   经过刚才那个方脸丫鬟的妆容,陆玉璇已然是知道了原因了,她对着陆宗慧招了招手,低声道:   “明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这些个妆容都是照着你的及笄礼来画的,你瞅瞅,一群素衣素裙的小丫鬟画着那样的妆容能好看的了吗?”   陆宗慧再一看,果真如此,更多的却是觉得那些个妆容画在自己脸上还是比较合适,偶然有一两个出彩的,她也只勉强留下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她已经扬言要换人了,难道现在还要反悔不成?她倒是宁愿回头找一个差不多的给自己画,反正也不过是从浓妆变成了淡妆,差别大,这技法不一样自然也就分不出高下了。   “姑姑,您说的那个人成吗?”   纵然如此,陆宗慧还是怕别人画的不好明天丢了面子,不禁惴惴不安的低声问。   陆玉璇正想回答,面前已然换了一个,看惯了那些个不顺眼的,突然来了一个小清新顺眼的,她自然是眼前一亮,笑道:   “这个不就是了?”   “这个?”陆宗慧抬眼看去,果然顺眼了许多,只是这真的是那个人画的?“你确定?”   “直觉啊。”   陆玉璇抿唇一笑,指了这个丫头跟其她几个看的顺眼一点儿的站到一起去。   最后近三十个人,看的过眼的只有六个,为这六个人化妆的站出来,其中五个竟然都是喜娘,最后一个,便是梅素素了。   素心也去上了妆,不过却很遗憾的被刷了下来,看到梅素素入选,她开心的抱住了她。   “谢谢。”   梅素素笑的眉眼弯弯。   陆宗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其实单论技艺来说这几个画的都很好,只是这好却是基于想像了那妆容画到自己脸上而已,只有梅素素画的淡妆看的很是舒心,她却不敢轻易尝试。   正自犹豫间,外面针线房的人带着衣裳过来了,是第二日及笄礼上穿的礼服,一共三套,前两套已经让陆宗慧试过改好了收了起来,这最后一套是刚刚改好的,只等着试过了,看是否合身,然后收起来以备明日穿用。   陆玉璇见状眼珠子一转,笑道:   “反正这礼服也送来了,不若你穿上让她们给你上妆?谁画的好便用谁。”   这是个好主意,横竖只有六个人,挨个试过也不过一天的功夫,陆宗慧便点了头:   “也好,你们几个跟我上来吧。”   莺儿上前去请李家的等人,陆宗慧已然跟着陆玉璇转身去了二楼。   梅素素跟等人跟在莺儿身后从罗汉床一旁的楼梯上上了楼,一上二楼,扑鼻而来的便是书墨香气,梅素素转目一看,这二楼明面上只有里外两间,中间用了虫草青纱帐子隔开,如今帐子拉上了,只见得里面人影栋栋,有条不紊的忙乱着。   莺儿让众人在外间的圆桌前坐了,上了茶水点心:   “几位请稍等。”   莺儿又转身下了楼,落选的喜娘们每人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两钱一个的银锞子,学徒们则是五百个大钱,王妈妈手里却什么都没有,她也不着急,跟着莺儿将众人送出了王府的大门,让她们先回衙里去,该忙什么忙什么。   送走了人,莺儿对王妈妈笑道:   “妈妈是跟着奴婢去逛逛园子还是去小姐的绣楼里等着?”   王妈妈笑道:   “这只怕要等上一天半天的,我头晌还有事儿,就不跟着这儿耗时间了,等着后晌来接她们便是了。”   要说这一年到头最忙的,便是媒婆了,官媒更甚,莺儿也不怪她进了王府还惦记着别人家的生意,笑吟吟的送了王妈妈出去。   慧心苑里。   正红缂丝青竹兰花广袖礼衣,正红缂丝鸾鸟马面裙,一身的衣裳庄重华丽,正是笈礼最后一套最为正式的大衣裳。   陆宗慧本有些稚气的脸庞穿了这衣裳也显出了几分端庄来。   既是换了这样的衣裳,便不能梳小丫头的发式了,陆玉璇亲手帮她挽了惊鸿髻,随手插了几支发钗,时下的首饰都有定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戴的。   未出嫁的姑娘只能戴发钗珠花等首饰,及笄礼上戴簪子示意可以说亲嫁人了,等着正式定亲之后会有婆家过来人帮着插戴,这之后便可以戴簪子了。   也有人是在及笄前便定亲的,这样也是可以戴簪子的。   出嫁以后,正室夫人这穿戴上自是随意许多,妾侍除了不能穿着正红之外,凤钗,步摇也是戴不得的。   梅素素看着陆宗慧那端庄娴雅的摸样,鼻子禁不住一酸,出事那时正值她十四岁,第二年便是她的及笄礼了,及笄礼是人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仪式,女子代表着可以嫁人生子了,男子便代表着长大成人可以支撑门户了。   母亲拿这事儿当了一件天大的事儿来操办,早几年开始就准备了及笄礼上插戴用的簪子钗环。   只是及笄礼上的大衣裳却左右找不到合适的,那日母亲听闻锦绣坊新进了一匹缂丝料子,她生怕去的晚了,让别人抢走了,头一晚便让人连夜递了帖子过去,第二日更是不到卯时便出了门给她带回了那一匹缂丝牡丹文锦料子。   母亲说,牡丹国色芳华,也只有牡丹配得上她的容貌了。   “素素。”   青纱帐子挂了起来,李家的等人都起身对陆宗慧行礼,只有梅素素怔愣愣的看着人家,李家的不禁拉了她一把。   梅素素慌忙站起身来,又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对陆宗慧见了礼:   “一时走了神,真是太失礼了。”   陆宗慧大概听闻陆玉璇提过梅素素的身世,以为她是想起了家人,也不在意,只道:   “你们谁先来?”   李家的看看众人,笑道:   “我年岁大一些,便献丑了。”   最先一个着有些吃亏,排在中间最好,最末一个也不大好,因着到时候人都疲倦了,也看过了几个人的妆容,最后一个若是没有出彩的地方很难出头。而第一个却是让人有很大的期待,这期待高了,心里的要求也会多上很多,届时出来的效果不如想象那般,这也忒让人失望了,是以第一个也很容易吃亏。   文章正文 第二十八章求娶   一般来说及笄礼要换三套礼服,从初加的素色襦裙,到再加的屈裾深衣,再到最后三加所穿着的最庄重的大袖礼服。每一次的衣服不一样,妆容便也不一样。   李家的是最有经验的喜娘,她可以说是给众多的喜娘们带了一个好头。   她选择的是由浅入深的画法,一边画一边低声讲解。   最淡的妆容是初加,稍微添一点儿色彩的轻快便是再加,三加则是极为庄重的妆容了。   她这也是变相的给人传业解惑,李家的如今在京城里是有口皆碑,也不怕别人抢了自己的饭碗,反倒是多结善缘才是她的本心,更何况她这个人本就好相处,爱帮助人,所以在官媒那里的人缘儿反倒比张氏和孙家的要好上很多。   等着李家的画完了初加,陆宗慧照了镜子,虽然一身大装让这及淡的妆容失了几分颜色,可也看得出来李家的真本事来。   待三道妆容全部上过,最后呈现给大家的是陆宗慧那端庄典雅的妆容与气质,她自己也拿定了主意,等着最后梅素素着实不成了,便换上李家的来给她上妆。   一上午过去,也只有三个人给她上了妆,陆宗慧挺着身子穿着礼服也颇为疲倦,让人带着梅素素等人去客房用饭休息,她自己则在众人走后忙不迭的脱了礼服跟陆玉璇用了午饭。   陆玉璇这次本就是过府陪她说话来着,中午也没走,就在陆宗慧屋子里的罗汉床上歇了午觉。   一个时辰后陆宗慧自然而然的便醒了过来,只是神态之中仍然有几分的疲倦,莺儿看着那华贵庄重的礼服不由蹙眉道:   “小姐不若换件别的衣裳吧,这衣裳虽然好看,穿着也是累人。”   缂丝的衣裳虽然华贵,可是却有些厚重了,而且这匹料子上的花纹是嵌了金丝银线的,夏日里衣衫单薄,这衣裳穿在身上不免觉得有些剌皮肤了。女儿家的皮肤都娇嫩,若是仔细检查一下,陆宗慧的身子上定会有几道被衣裳划到的红痕。   陆宗慧也觉得这衣裳穿的忒累人,可是那妆容却要礼服来衬托,她想了想,便道:   “将我前儿才做的进宫穿的大衣裳拿来吧。”   作为皇室子女,纵然是旁支,有机会也会进宫的,即便进宫的机会不多,可是这该备下的衣裳也得准备着。更何况陆宗慧如今已然及笄了,是到了说亲的年龄。她们这样的人家,亲事也不是自己家可以做得了主的。   陆玉璇因着跟皇帝远了几层,家里也无权无势,没有被惦记上。陆宗慧的婚事,却少不得“求”皇帝与太后恩典来一个指婚了。   想到这里,陆宗慧的眼神不禁暗了一暗,等着莺儿将那青莲色印染莲花绣凤尾竹纹的大衣裳拿来,看着自家小姐的神色不由的低声唤道:   “小姐。”   陆宗慧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   自家小姐的心思,她这个贴身大丫鬟岂能不知?眼见着屋子里是她们四个大丫鬟,没有旁人,莺儿忍不住低声道:   “奴婢听人说昨日二皇子来过了。”   “他来做什么?”   论辈分,陆宗慧该当唤二皇子一声“叔叔”只是她素来对这个二皇子叔叔没有好印象,是以私底下提起他来不是直接唤“二皇子”便是唤作“他”。   莺儿叹气道:   “还不是为着陈家的大少爷求娶小姐?”   “呸!他想得倒美!”媛媛俏目一瞪,不等陆宗慧开口,她那小嘴儿巴巴的就数落开了:“漫说陈家大少爷如今瘫痪在床,就是个全须全尾的,他如今也是个鳏夫,岂能让我们大小姐嫁过去当填房?”   陆宗慧心里极为明白二皇子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对媛媛的话倒是没听进去多少。如今的诚亲王她的父亲早已跟她说过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他有心把她嫁到平民百姓家,也生怕对方是贪他们家的钱财权势,倒不如找一个没落的王侯家里,无权无势的倒也容易平平安安的过这一辈子。   只是这样想着倒是挺好,这还没及笄呢,二皇子就忙不迭的过来为拉拢自己的手下来提亲了,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莺儿跟着道:“听闻陈家大少爷瘫痪之后脾气暴躁,没两年呢,陈家的大少奶奶便积劳成疾忧虑而死,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别的不说,就说,就说……”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姑娘,有些话是实在不好说出口,可是一想这屋子里都是自家姐妹,她这也是为了大小姐好,便豁出去了:“就说这陈大少爷能不能人道还不一定呢,难不成还要我们小姐守活寡不成?”   若是放在平时,几个丫鬟早就跟莺儿笑闹开来了,如今却是谁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媛媛啐了一口,道:   “这陈家也忒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仗着是一品大学士,主持过几次科考,门生故旧遍天下便拿捏住了二皇子,逼迫起二皇子来了?他一个奴才,也敢!”   皇家人眼里,这天下人都是皇家的奴仆,这一品大学士自然也不例外,是以媛媛才如此说。   陆宗慧却是心里有底的,这若是陈家的要求,二皇子那种傲然的性子断不会理会,怕就怕二皇子是舍不得陈大少爷这个人才,想着法子的拉拢他所以才上门求娶。   只是这皇室子女何其多,为何就偏偏看上自己了呢?   陆宗慧叹了口气,眼见着时间过去不少了,便催促道:   “你们快些吧。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父亲母亲断不会亏了我的。”   “说的也是。”   想想自家王爷王妃的能耐,几个丫头也都将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专心为陆宗慧穿戴起来。   那边梅素素在客房临窗的罗汉床上本要休息了,却听到外头几个小丫头窃窃私语的说什么“二皇子”又来了,梅素素上了心,转目看看睡在对面卧房的李家的,她轻手轻脚的起了身。   先去了中堂倒了一盏茶水喝了,见李家的没有动静,她便悄悄的打开门出去。   回廊下的小丫头们已然不见了,估计是回去午睡去了,她想着打探什么,却没也没人问了,想了又想,她看了院子门没关,便走了出去。   这诚亲王府忒大,纵然梅素素以前有幸来过一回,却也只是跟在母亲身边,哪儿也没去,是以她也不敢乱走,只敢在这个院子周围绕圈圈。走过了一丛凤尾竹,她正欲往前走,便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人说话,梅素素忙回过身来往回走了两步坐在了小桥的栏杆上装作看里面的金鱼。   脚步声有些杂乱,像是两三个小丫头的样子,梅素素也不敢动弹,只竖起耳朵来听,却又担心这几个小丫头这里过,发现她了就什么都不说了。   “今儿个官媒的人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是说小姐要换明日的喜娘吗?”   “不是给小姐说亲吗?小姐都十五了,陈太太可是十四上就定亲了呢。”   “咱们这样的人家又怎么用得上官媒?”   梅素素这是听出来了,有三个小丫头,这女孩子的声音吱吱喳喳起来,不是熟悉的人还真不好辨认,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她已然听不出来到底是谁说了这一句,又是谁说了那一句了。   好在她们不知怎的都停下了脚步,梅素素也不用担心碰到她们要如何辩解,反而这样更方便她偷听了。   “就不能是别人来提亲吗?”   “那也要看圣上开不开口了,咱们大少爷的亲事不也是圣上开口赐婚的吗?依我看,小姐也要是呢。”   “哎,我听说二皇子来过了呢。”   “为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倒是你,你老子娘在王妃那里看门子,你就听不到风声?”   “我哪儿知道?我娘嘴严那是出了名儿的,这王府谁不知掉?”   “我知道!我知道!二皇子是为陈家大少爷提亲来的。”   “陈家大少爷不是瘫了吗?”   “还是个鳏夫!”   “陈家大少奶奶死的蹊跷呢,我听人说好像是通2F奸!”   “去你的!尽跟那些个三姑六婆的学舌!那是积劳成疾!忧虑而亡!”   “就你天真!要我说,就是那陈大少爷接受不了自己残疾了的事实将大少奶奶给打死了!陈大少爷可是这京城有名的才子呢。”   陈家大少爷?   陈家的事情梅素素知道一些。   当年陈家大少爷去了外地,如今看来陈府莫不是跟二皇子扯上了关系?是了,陈大人在这一品大学士的位置上呆了有十多年了,期间主持过无数次的乡试、府试,秋闱、春闱也是主持过几次的。二皇子若是拉拢了陈大人,便是拉拢了天下大部分的士子与朝中众多官员。   对了,陈家大少爷受伤之后陈府延请的是宫里的御医,依着陈家的家世,请御医也无可厚非,可是给陈大少爷看病的却是太医院的院正!这里面的问题可得深思了。   在那之后,陈府便谢绝了亲朋好友的探望,便是逢年过节有人去陈府拜会,也都看不到陈大少爷的人影了,里外应酬都是陈二少爷忙乎。   第二年,一直杳无音讯的陈府大少爷彻底消失在京城人的眼里,耳朵里。   时隔两年后,陈府大少夫人因着思虑过重去世,此时已经有很多人都忘记了陈府大少爷受伤的事情,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过惋惜了一下子红颜薄命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文章正文 第二十九章 消息   嫡母因着在京城里人脉广一些,所以尽管陈府对陈大少爷受伤的事情讳莫如深,嫡母还是知道了陈大少爷瘫痪一事,等着陈大少奶奶过世,更是隐隐约约的打探出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嫡母还特特的跟梅素素仔细的分析过这件事,因此她记得特别的劳。   因着父母亲就他们这一双儿女,所以教导的很用心,梅素素自会说话起就被嫡母带在身边学着管家,这谁家发生了什么事儿,这里面又可能隐藏了怎样的真相,那家的人又是怎样的性格,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可能做出怎样的反应都会一一跟梅素素说了,为的就是今后梅素素成家之后不会被底下的人糊弄过去,也好管妾侍。   当然,嫡母也只是因着多年没有生育逼不得已才让梅素素的母亲当了妾侍,不然依着嫡母的手段他们家断然是不会出现一个妾侍甚至是通房丫鬟的。   当年嫡母便说过,陈家大少夫人的死有蹊跷,奈何陈府将消息瞒的死紧,连大少夫人的娘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也分析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嫡母如此说也只是凭借了直觉和陈大少爷的杳无音讯,以及,据闻陈家大少夫人那如花的容颜。   “那是一个怎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呵。”   仅见过陈家大少夫人几次的嫡母曾经如此感叹。   几个小丫鬟说道这里,后头也只开始议论自家王爷王妃会给自家小姐留意什么样的乘龙快婿,梅素素便趁机起身回了院子。   小睡一觉,李家的便起来了,看梅素素睡得香甜也没叫她,等着自己在小丫头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梅素素也醒了。   “婶子睡得可好?”   梅素素先净了手,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茶来端给李家的。   “很好。”李家的点头笑笑,看梅素素并不像刚睡醒的样子,便点了点头,人清醒的够快的,“你快梳洗了,我问了,大小姐快起了。”   “是。”   梅素素对李家的屈膝行礼,这才去梳洗了。   李家的对梅素素这样尊敬她的态度颇为受用,虽然梅素素过来是她当帮手而不是学徒,不过即便是她什么也不教,这碰上个虚心学习的也会偷师许多东西,所以她算半个师傅也不为过。   梅素素刚梳洗好了,慧心苑那边便来了小丫头叫她们过去。梅素素再次检查了自己梳妆的用具,这才跟着李家的过去。   乍一见陆宗慧换了衣裳,另两个人都有些不大高兴了,毕竟穿着大礼服可以看出效果来,这会儿子换了衣裳,虽然说也是见客的大衣裳,可是这衣服的颜色不一样,她们到底是照着这衣服这妆容化呢,还是照着及笄礼上的妆容化呢?   这心情虽然不便表现在脸上,可是这两个人也是老人了,言语间便让梅素素出了头。打算看梅素素上妆之后陆宗慧的反应她们再看看如何上妆。   梅素素也不在意,上前去打开自己的妆奁匣子,将种种用具一一在陆宗慧面前展示了。   小刷子干干净净的不沾半点儿脂粉。胭脂水粉等物用了调色的盘子盛出来,用完便会倒掉,这与别人直接拿了刷子去胭脂盒子里沾胭脂不同,即便那刷子洗涮的再干净,可是在这之前,那胭脂盒子里也是沾染了别人脸上唇上的东西。   陆宗慧看着心里就觉得分外舒坦,又见这刷子干净异常,若不是毛色有些变化那便真的干净的跟新的一样,不免好奇道:   “你这刷子倒是干净的紧。”   这话让李家的等人心里一紧,那两个还没动手的喜娘更是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妆奁匣子查看那化妆用的粉扑和小刷子,只是这胭脂水粉又岂是那么容易清洗的?这粉扑和刷子的外头好清洗,可是最低端却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时日一久,更是难易清洗。   几人不由懊悔怎么不早点儿换了用具。   梅素素却是忙着手里的东西,笑道:   “我不过是配了几个方子,专门清洗这些东西罢了,这些个物件我可是用了三年了呢。”   她低声解释了,心思在电转之间也打算为自己打个名头出来。林椘不是说要做胭脂水粉的生意吗?没有门路可不成,眼下不是个极好的机会吗?   果然,不仅陆宗慧的好奇心起来了,便是陆玉璇也凑了过来,李家的等人更是竖起了耳朵,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过来,等着梅素素继续说下去。   陆宗慧被心急的陆玉璇捅了一下,连忙问道:   “是什么东西?让我瞧瞧。我不爱上妆便是因着这东西不好清洗,这合用的小刷子又不好找,便懒怠上妆了。”   是啊,哪个女子不爱美?只是陆宗慧一是有些洁癖,虽然不是很严重,可是到底不愿意这日日往脸上涂抹的物件里面藏污纳垢的。虽则诚亲王府里有的是银子,可是这趁手的小刷子确实不好找,新的刷子不够柔软,那极为柔软的刷子硬度又不够,这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用的舒坦趁手的,用过几次上面的脂粉便清洗不干净了,颇为恼人。   梅素素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身从匣子里那处一个画着茉莉花的细瓷小瓶儿来,道:   “这是我们家传的方子,用来卸妆清洗用具再好不过了。小姐若是喜欢,我便卖与小姐两瓶。”   瞧她这话说的,“卖”谁要是能攀上诚亲王府还不上杆子的将各种珍宝送到诚亲王府来?还说卖?这丫头的脑子没坏吧?几个喜娘掩口吃吃的笑了起来,李家的是又想笑又有些担忧。   大概没遇到过她这样的人,陆宗慧一时有些诧异,陆玉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指着梅素素便道:   “你呀,怎么钻钱眼儿里去了?你便是送她两瓶又何妨?难不成这赏钱还少了你的?说什么卖不卖的?”   梅素素将衣袖卷起来放到莺儿端来的热水里面将手泡的温热柔软:   “陈太太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才到京城,身上的银子早已花销完了,这东西虽然小,可是与我来说制上一瓶子也不容易。所以还是说清楚了的好。”   “哦?这么小小一瓶子需要多少银子?”   陆宗慧被梅素素的话提起了兴致。   梅素素抬起手来,莺儿拿了热毛巾将她的双手裹了,她笑道:   “这里面掺杂了许多东西,有几样也是极为罕有的。虽然容易买的到,可也价值不菲,是以这一瓶子便要十两银子。”   “十两!”   陆宗慧掩口低呼。   那几个喜娘已然有人低声啐道:   “抢钱呢?”   显然是已然打消了从梅素素这里顺上一瓶或者卖上一瓶回去用的心思了,十两银子一瓶,可是够她们一家十几口子好吃好喝的过上几个月了。   梅素素点头:   “正是呢,我这也是没赚您的银子,若是真的要往外卖,还要算上功夫钱,这东西没个十天半月的是做不好的,没有十五两银子便真的是个赔本的买卖。”   说话间她的手已然洗好了,莺儿又拿了护手的脂膏来给梅素素抹上,不为别的,只为让这手柔滑一些,莫伤了自家小姐的皮肤。   “请抬头。”梅素素笑着抬起了陆宗慧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陆宗慧的脸,笑道:“如今我家里还有一瓶子,这是个半瓶的,小姐若是想要,我明日便送过来。”   “那你送来吧,莺儿,拿银子给梅姑娘。”   莺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床的后头,那里还有一个小隔间放些重要的东西,片刻后便拿了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了妆奁匣子边儿上。   陆宗慧先前并没睁眼瞧过梅素素,也是,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哪儿会睁眼瞧一瞧这些个底下人的样貌?不过略扫过去一眼瞧见什么摸样便是了。这距离近了,这么细瞧下去,眼前的梅素素右半边脸竟是极好看的,那皮肤也似是吹弹可破的样子,不过就是晒的黑了一些。   也不知怎的,陆宗慧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你可真漂亮。”   此话一出她便后悔了,若是夸个普通人便也是了,可这梅素素脸上杵着那么大的胎记,这不是侮辱人吗?她陆宗慧再怎么高贵,可也没这种随便欺负,侮辱人的习惯,可是叫她去跟一个喜娘道歉?她又说不出口。   好在梅素素一点儿不在意,问莺儿拿了护脸用的油脂膏子抹在手心里给陆宗慧的脸上一点点抹上,笑道:   “小姐快别打趣我了,怪臊的慌。”   她这么一说,陆宗慧心里也放开了,虽然没有道歉,却到底是歉意的对她笑笑,梅素素抿着唇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在意,转身将手里的油脂膏子擦了,拿起画笔来便专心的给陆宗慧上妆了。   仍旧是按照李家的方法从极为浅淡的妆容开始。只是最开始梅素素却是没有给她扑粉,而是点了淡粉色的口脂,又在眼角飞了一点儿淡粉色的飞霞便示意莺儿拿了五寸的琉璃靶镜过来让陆宗慧自己看一看。   陆宗慧的性子本就有些活泼,配上这样的妆容淡雅俏丽,跟身上的衣服也搭配,若是明日穿上了素色的襦裙,脸上这淡粉的妆容也是个点睛之笔。   见陆宗慧轻轻点了头,梅素素继续上妆,这次脸上扑了茉莉花粉,唇色又补了一下,却没有加深,两颊扫上些许淡红,眼角下点了几点淡橘色,而她那有些淡的峨眉也轻扫了一下添了几分颜色。   这一次又多了几分俏皮,几分少女的柔婉。   一旁的陆玉璇看着陆宗慧在这短短几刻钟的变化是直呼神奇,她成亲那日梅素素只一口气将妆容给她画完的,再加上那日忙乱心中又是羞怯万分,纵然检视过妆容,可也没有如此细细的看过这百般变化。   李家的在一旁看着梅素素那娴熟的动作和她嘴角那一抹自信的笑容,心底也是极为高兴的,这次真的是要选了她了。   文章正文 第三十章 花名册   橘粉色的唇,眼角的橘色飞霞以及眼角下那徐徐盛开的桂花不仅勾勒出了陆宗慧的俏皮,还带出了少女那含苞待放的气息,而略显刚毅的眉则加上了几分端庄的气质。陆宗慧看着墙角穿衣镜里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一天到晚被母亲喊着“长不大”的自己。   陆玉璇在一旁笑道:   “怎么样?”   “真好!”   也不知是夸她还是夸自己呢,陆宗慧美的舍不得移开眼。   莺儿看着自家小姐喜欢的紧有些不忍打扰,媛媛却是快言快语道:   “小姐,快快洗了吧,后头还有两个人呢。”   莺儿不由的瞪了媛媛一眼,却看到媛媛对自己眨了眨眼,莺儿回过味儿来,她这是在提醒后头那两人不要自不量力了,这结果已然很明显了不是吗?   梅素素收拾了用具站在一旁,听了媛媛的话转头去瞧剩下那两个喜娘,其中一个已然打了退堂鼓,唯有那位体型微胖的喜娘跃跃欲试的样子,她想了又想,才想起来这位是崔家的。   陆宗慧着实是舍不得洗了这妆容,剩下的两个喜娘名气都不如李家的,这李家的还比不上梅素素呢,更别说她们了。   她这一犹豫,媛媛又笑了起来,径直转头摆手道:   “得了,就梅姑娘吧,你们都散了吧。”   “还有我们呢!”崔家的怎么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明知道这妆容实在好看的紧,却又觉得流于轻浮了,上前道:“这妆容也太轻浮了些,姐妹们你们说呢?”   崔家的不忘拉上别人,转头问的时候却见李家的低着头装作没听到,另外几个更不用说,她身边儿的那个干脆往后退了几步,这可把崔家的气的不轻。   她这话可是点了马蜂窝了,媛媛快步过来呵斥道:   “你说谁轻浮呢!”   坏了!   崔家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抬手对着自己的脸上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小人嘴拙,说错了,姑娘别放在心上。”   若在平时,便是陆宗慧这个好脾气的也饶不了她,别说一个大耳刮子了,她就是把自己的脸扇烂了,陆宗慧也得整治的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偏生明日就是她的及笄礼了,别的不说,外祖家的亲眷来京参加她笈礼的都在府上住着呢,她今日因为一点儿口角处置了一个喜娘的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陆宗慧一皱眉,莺儿便拦住了媛媛,对崔家的冷声道:   “你这是作甚?我们小姐说罚你了吗?这么上杆子的找打呢?还不快走!怎么的?还等着我们请你出去不成?”   莺儿也想说些软和的话将人赶走,这喜娘走街串巷进出的人家可是仅次于媒婆,万一将人得罪狠了,这个崔家的出去说她们家小姐几句,她们家小姐的名声可就全都毁了。虽说他们这样的人家犯不上忌讳一个小小的喜娘,可到底还是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儿。   即便这样,莺儿气的不轻,口里的话硬了许多,那崔家的听着却是如闻天籁,忙不迭的磕头谢了,生怕陆宗慧反悔似的爬起来就跑了。   媛媛犹自不解气,无奈被莺儿拉着,另外几个姐妹劝着,便不得不气呼呼的退到了陆宗慧的身侧。   陆宗慧瞪了自家丫鬟一眼,对梅素素道:   “丫头们太莽撞,让你见笑了。”   媛媛此时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样的事情本应该回头背地里解决的,到时候想将那婆子怎么着都成,如今竟然让外人看了笑话,她们又当着外人的面儿说了不为难她的话,难不成以后还能找她麻烦?   梅素素这边却不好跟陆宗慧答话,只一径笑着,目光却转向了李家的,李家的在她们这些人里算是个前辈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也是觉得面上难堪:   “是我们的错,小姐不怪罪便好。”   莺儿却是个机灵的,及时拿了赏银出来,将这话题揭了过去:   “我们小姐定了是梅姑娘,你们也辛苦了,快些回吧,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点儿心意,你们手下吧。”   莺儿本是准备了六个荷包,如今跑了一个她自是省下了。与李家的等四人的荷包都是绿锻素面的,里面是一个三钱重的银锞子,给梅素素的却是个紫色绣花荷包,做工极为精巧,梅素素一上手便知道这里面至少装着二两银子。   拿了赏钱,梅素素边跟着李家的对陆宗慧屈膝告退,莺儿将几人一径送到了二门上,又嘱咐道:   “王妈妈去忙了,给你们留下一辆车,言说后晌过来接你们。”   “知道了,麻烦莺儿姑娘了。”   李家的道了谢,带着梅素素她们沿着夹道出了诚亲王府。   梅素素刚跟着李家的在车上坐定,便听到外头有马车停了下来,她掀了帘子一看,王妈妈正拿着一个包裹从车上下来,看到她们出来了,便道:   “你们等我一等,我一会儿就出来。”   若是梅素素没听到那几个丫头的话,她对王妈妈手里的东西便不会多想,如今听了那几个丫头的话,再看王妈妈拿着东西去敲王府的侧门,她心里就活泛了起来。   按理说,这王妈妈当是空手进府才对,怎么出去一趟就拿了东西了呢?这东西是什么?她进去又是要做什么?   梅素素心中疑惑,索性掀了帘子探头往侧门看去,因着这边跟门口那边是侧面,她也只能看到王妈妈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讨好,具体说了什么,却是一点儿都听不到。   “你看什么呢?”   李家的见梅素素撩了帘子迟迟不放下,便问。   梅素素抿唇笑道:   “看王妈妈,她手里拿的什么?咱们还要跟王府送礼吗?”   一派天真无知的摸样。   李家的往帘子外头觑了一眼,嗔笑道:   “大概拿的是各家公子的花名册,陆大小姐也该到议亲的时候了。”   不是说要皇帝指婚吗?   梅素素想起中午听到那几个丫头的话,心头不无疑惑,不过,即便要皇帝指婚,这各家公子也应该事先查看一下吧。万一皇帝来个乱点鸳鸯谱可就不美了。   “没规矩!”   崔家的虽然早就出来了,可是却在车上一直没走,这会儿见梅素素掀了帘子往外看,又东问西问的,眼睛一翻出口讥讽。   梅素素对崔家的话也不在意,只放下了帘子端端正正的坐了。   崔家的看梅素素那平静无波的面容,只觉的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她心里憋着一口火气怎么也发不出来,冷哼一声侧了身子跟一旁的喜娘低声聊了起来,待知道她们又都拿了一份赏钱,梅素素那份还是单个儿给的,崔家的只觉得肉疼,这今儿个的赏钱就已经这么多了,明儿个若是办差办得好了,岂不是可以拿更多的银子?   崔家的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肉疼,狠狠的剜了梅素素几眼尤不解气,一旁的喜娘看她不对,生怕她就在这里跟梅素素吵起来,拉了她几把问起她家的小孙子,方才将她的火气暂时压住了。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王妈妈便回来了,客客气气的谢过看门的婆子上了马车,她的脸就沉了下来。   车夫半响听不到让走的声音,便朝车里问了一句:   “王妈妈,可以走了吗?”   王妈妈弹了弹衣服,仍旧一脸阴沉,语气却无比轻快道:   “走吧。”   回到了官媒属衙,梅素素先跳下了车,然后转身去扶李家的,后头的几个喜娘也在她的搀扶下一一下来了,崔家的一掀帘子,看到梅素素伸过来的手,冷哼一声躲了过去,自己便往下跳去,却没成想她已然老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能和小姑娘一样跳来跳去的?这一下子虽然没扭到脚,却是礅的脚后跟儿疼。   梅素素颇为幸灾乐祸的瞟了崔家的一眼,她就笃定了崔家的不要让她扶,这才抢先下了车,她跳下来转身去扶人,那车夫自然不会去拿矮凳过来让人踩着下,最后崔家的还不得跳下来?   忍住嘴角的笑,她低眉顺眼的跟在李家的身后往前头的马车走去。   也是奇怪,她们这边人都下来了,王妈妈偏生还在马车里没动,梅素素瞧了李家的一眼,见她满脸疑惑便不吭声的跟着她站在王妈妈的马车旁边。   崔家的脚后跟儿疼的厉害,可是王妈妈不下车她也不好意思进去,一瘸一拐的走到车旁扶着车辕,道:   “王姐姐,到了,下车吧。”   王妈妈在车里想事情,连车停下了都不知道,听到崔家的叫她,便整理了一下衣服,从荷包里掏出靶镜来看了一下妆容以及脸色,见毫无破绽便掀了帘子。   梅素素很有眼色的上前去伸手相扶,李家的也在另一侧伸了手,王妈妈搭着两人的手下了车。   王妈妈的手有些凉,梅素素抬眼看了一下王妈妈,她虽是嘴角含笑,唇却抿的极紧,眼角往下耷拉着,眼皮子一垂,不大想搭理人的样子。梅素素又瞅了一眼李家的,李家的一改刚才的随意,态度也小心了几分。   梅素素心里便明白了几分,想来王妈妈是在诚亲王妃跟前碰壁了,只是不知王妈妈跟诚亲王妃说的是哪家的公子,可是陈家大少爷?想起陈夫人还请了自己过府一叙,她看了一眼天色,应该还来得及去陈府一趟。   文章正文 第三十一章 偶遇   梅素素陪着王妈妈进了署衙亲自服侍着王妈妈净脸,上妆,喝了茶水,方才说出请假的话来。   李家的并几个喜娘早就回去各忙各的去了,偏生崔家的看到梅素素亦步亦趋的跟着王妈妈,生怕梅素素说出她在王府的事儿来惹得自己吃挂落,便也跟了过来,没成想梅素素是要请假,崔家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你才来了不过两日便要请假,忒的多事儿。”   王妈妈本就没有回答,听了崔家的这话也不过抬眼看了她一下。   梅素素倒是不疾不徐的从袖袋里拿出请柬来,道:   “陈夫人邀我过府一叙,今日事忙险些忘了。在王府见到陈太太才想起这事儿来,如今天色以晚,今日若是不去,岂不是失礼于人?”   这夫人不是随便叫的,只有敕封的诰命才有资格称一声夫人,而可以为妻子挣来诰命的,也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机会得皇帝的敕封。在这京城里,有资格称上一声“陈夫人”的也只有一品大学士陈大人的夫人了。   大红洒金的帖子刺的崔家的眼睛生疼,这官媒里头上上下下也就王妈妈偶尔可以接到一两个这样的帖子,其余的喜娘们何曾见过?更何况还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夫人的帖子?何其荣幸?   能够进出王府,说到底也是公事,就算跟人去显摆进出了王府见过了王爷王妃,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儿谈资,而梅素素如今接到了帖子,便代表了她跟陈夫人有私交,这又岂是因公相见能比的上的?   崔家的这心里是门清儿,可是嘴里就是直泛酸,忍不住就嘟噜了一句:   “谁知道是哪家的陈夫人,值得你上杆子的去?”   王妈妈今儿个心情不大好,本来梅素素说要早走,那走便是了,偏生崔家的在这里搅合来搅合去的,这会儿竟然无理取闹起来,她将手里的茶碗往桌子上一扔,杯盏碰撞的叮当乱响:   “你没事儿做了是不!”   当媒婆的日日笑脸迎人,这但凡在别人家受多大的委屈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时日久了,这心里保不住憋着一股子气。往哪儿撒去?别人家的媒婆是不知道,这官媒上下却是知道王妈妈的脾气不大好。   崔家的当即便蔫儿了下去,畏畏缩缩的呐呐了一声“我回了”也不待王妈妈答应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王妈妈眼皮子抬了抬,瞅了一眼梅素素仍旧捧在手上的帖子,问道:   “你如何跟陈夫人相识?”   梅素素恭敬应道:   “前几日进京只是偶遇镇国将军陆将军家寻喜娘,我正好手痒,又缺银钱,便自荐上门,婚礼当日识得的陈夫人。”   王妈妈点了一下头,随即眼皮子耷拉下来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道:   “成了,你去吧。记得明日一早便直接去诚亲王府。”   “是。多谢妈妈。”   梅素素屈膝告退,到了西厢房跟李家的说了一声便出了门往陈府而去。   现在时间已然有些晚了,梅素素也顾不得省银子,出了属衙这条街看到有车马行的人便雇了一辆马车往陈府而去。   虽然她一个喜娘还不能从正门而入,可到底这帖子该从正门递进去,是以梅素素在陈府正门下了马车,付了三十文的车钱便到了门前递了帖子。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门子回转过来让梅素素从一旁小巷里的侧门进去,梅素素看了一眼大门旁边的小角门,认命的往小巷子里走去。   说到底这从正门进去就是前院呢,她去也不合适,只不过从侧门进去就要绕远了。   梅素素累了一天了,虽然不情愿绕远,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走进巷子里敲了侧门的门。   门立刻就从里面打开了,守门的婆子打量了梅素素一眼,在她脸上的胎记停留了片刻,便问:   “梅姑娘?”   梅素素笑盈盈的点了头,从荷包里掏出十几个铜板来塞给婆子:   “有劳妈妈了,请妈妈吃茶。”   这十几个字儿陈府的婆子一般还瞧不上眼,且不说别的就这每日里来陈府求见陈大人的学子们都快把陈府的大门踏破了,前门不成后门,后门不成侧门,这婆子哪儿会把这几个铜板放在眼里?   不过有人给了,这是人家一个礼,她也得笑盈盈的接着不是?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婆子谢了,将门大开了道:   “梅姑娘请。”   梅素素抬脚就要往里走,冷不防身后有马车的声音,她心头疑惑,这巷子是陈府的侧门,难不成有人从外头回来?那看门的婆子也是以为有人回来了,忙不迭的迎出了门。   这条巷子虽宽,架不住这丫鬟婆子一大堆的来来往往,梅素素以为是陈府的内眷回来,保不齐人多,便侧了身子贴墙站着抬眼往那马车看去,却是一辆在普通不过的青棚马车,看着似乎是在街上随便雇的一辆车,可是拉车的马儿黑壮,四蹄有力,毛发油亮。   看门的婆子也犯过味儿来这不是她们府里的马车啊,不过既然迎过来了,也不好再回去,许是客人也说不得呢,她便在这边候着。   谁承想那马车丝毫不减速度的疾驰了过来,梅素素的眼睛扫了一眼赶车的车夫,那车夫目光凌厉的看了过来,梅素素眼睛一缩,惧怕的垂下头去,目光却是往那车窗的帘子上扫了一眼,马车极快,这小巷子里的夹道风很冲,窗帘飞起了一角露出里面人的半张脸来。   二皇子!   梅素素瞳孔一缩,面上的惧怕再也装不下去,一股仇恨从心尖子上咕咕冒出透过双目如利箭般射向已然远去的马车。   婆子见马车没在这里停下也不在意,这条巷子本是两家人家的后巷,再往里不远还有一户人家的侧门,许是那家的客人呢。   “梅姑娘请。”   婆子扫了一眼依旧盯着马车的梅素素。   梅素素双目充血浑然未觉,那婆子又叫了一声,并且推了一下梅素素,她才猛地回过头来警惕的看着那个婆子,婆子被梅素素的目光吓了一跳,直抚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姑娘这是怎么了?”   梅素素眨了眨眼,逐渐回过神来,僵硬的对婆子笑了一下:   “没事,麻烦妈妈了。”   梅素素垂目跟着婆子进了门,守门的婆子有两个,一个在门里听到动静也没出来,等见梅素素进来了,不禁蹙眉道:   “怎么这么久?”   先前的婆子便道:   “有马车过来,以为来我们家,谁知道是方家的人。”   隔壁是方家?   梅素素心底里暗暗记了,却又觉得有些不大对,这方家不是户部尚书的家吗?户部尚书什么时候跟二皇子走的近了?不是诚亲王府的小丫鬟说二皇子欲跟陈大人亲近吗?   直到梅素素跟着守门的婆子去了二门,进了二门,偏头瞧见远远儿的炊烟袅袅的一角屋宇,她方才恍然知晓方才哪里不对。   这但凡是大户人家,谁家没有三四个侧门后门的?   供后院女眷进出的侧门,方便下人们进出的后门,还有那进出马车在正门旁边的旁门,更有那不可或缺的供厨房采买进出倒厨余等物的小角门。   这陈府不也是好几个后门吗?这么想着,梅素素的脚步便慢了些,眼睛盯着那处炊烟袅袅的地方,那地方当是大厨房了,或许二皇子会从那里进入?   她随即摇头否定,不会的,二皇子是个谨慎的人,这大厨房的小角门上进进出出的人太多,太惹眼了些,更何况这边烟熏火燎的,据闻大皇子可是有些洁癖呢。   那么便是供下人进出的后门了。   梅素素咬了咬唇,是现在借口走开?还是……   她忽然便捂住了肚子,紧走几步面色苍白的拉住了前面带路的婆子:   “这位妈妈,我肚子疼,可否借茅厕一用?”   进了二门后带路的是陈夫人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洪婆子,洪婆子瞅了梅素素一眼,脸上有几许不耐:   “跟我来吧。”   “谢妈妈。”   梅素素捂着肚子忙不迭的谢了,跟着洪婆子七拐八拐的走了有一会儿,直到阵阵饭菜香气飘过来,她方才知道这是到了厨房附近了。抬眼一瞅,前头就是一个小院子,大概是快晚饭了,偌大的月亮门里众人们来来往往忙碌不休。有人瞅见洪婆子带人过来,好奇的瞅一眼梅素素,跟洪婆子打了招呼自又忙去。   梅素素趁洪婆子不注意,弓着身子转头打量周围的情况,这厨房附近比较空旷,若是寻一个高点儿的地方,当是可以看一看这陈府内院的格局。   洪婆子带着梅素素在月亮门前停下,指着月亮门外掩映在花木丛中的一个小小的二层抱厦:   “那里就是净房了,速去速回。”   “谢妈妈。”   梅素素屈膝谢了,捂着肚子弓着身子往净房跑去。   小抱厦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守着,见梅素素过来只问了一句,得知是客人,便引去了左边的净房。   这样的净房梅素素家里早先也有,一层的一边是给下人们用的,来了客人看身份高低,若是寻常的客人,便去另一边,若是自家主人或者贵客,便会将人领到楼上。   进了净房,梅素素松开了捂在肚子上的手,掀开衣服一看,白皙的肚皮已然被她掐的青紫一片,轻轻一碰,疼的她直咧嘴。转头再看这处净房,只有高处有一个通风的小口,人是绝对出不去的,探出一个头就不错了。   梅素素打量完了净房,过去拴上了门,又看了一眼马桶,马桶极为干净,里面铺着一层草木灰,一旁的厕纸裁成巴掌大小整整齐齐的放在墙角的桌子上,桌子脚边放着马桶盖子,那盖子大概是怕跑了味道,是用整块的木头雕成的,用料极厚,她眼珠子一转,已然是有了主意。   文章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有所求   洪婆子看着梅素素进了抱厦,便转身去了大厨房,大厨房那边刚刚掀了一笼屉的点心,见洪婆子进来,灶上的张妈妈便趁热捡了点心端了过来,有眼色的人还去倒了热茶过来:   “洪姐姐用些点心,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洪婆子笑着谢了,拿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的吃了,又擦了手喝了茶方才拍了怕身上的点心屑,道:   “不过是去门外接一个人,那人肚子疼,我便带到这边来了。”   张妈妈方才一直忙活着,厨娘们的议论她刚才也隐隐听到一些,因着不得空也没去看,听着洪婆子这样说便搬了凳子在洪婆子身边坐下,问:   “洪姐姐,听说那人长得极丑?”   洪婆子矜持笑道:“哪里是丑了,不过是脸上有了胎记,毁容了罢了,若是没那胎记,”洪婆子打量了一下眉目清秀的张妈妈,“可是比你家的姑娘漂亮多了。”   谁不是觉得自家孩子最好?   洪婆子这话张妈妈就不爱听了,她本是陈府积年的下人,早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因长得漂亮,还险些给陈大人当了通房,这通房丫头若是有了身孕生了孩子可是会被抬姨娘的,纵然是贱妾,可到底也是半个主子不是?更何况她还有老夫人撑腰,这日子能难过的了?不过张妈妈却不是那个喜欢当人通房姨娘跟人算计的主儿,年龄到了便让家人求了恩典指了个管事嫁了。   这不?如今一对儿夫妻,一双儿女的过的多滋润?早年跟了陈大人的姐妹们如今还剩下几个?   张妈妈板了脸,起了身,瞟了洪婆子一眼,这婆子若不是夫人的陪嫁,谁稀得搭理她?   “洪姐姐,那位小姐去净房已经很久了吧?”   她这一提醒,洪婆子“哎呀”一声跳了起来,肥胖的身子还挺利索,张妈妈撇了一眼,怎么就没摔到你?   洪婆子迈步就想往外跑,可是看着桌子上那只动了一个的点心又舍不得,索性解了腰上一个荷包将碟子里一寸方正的点心统统装了进去。   张妈妈看着轻嗤一声,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亏待底下人连个点心都舍不得给呢。   洪婆子出了厨房,却见梅素素正在月亮门外等着,她不由诧异:   “出来了怎么不去寻我?”   梅素素腼腆一笑:   “厨房重地,可不是我这个外人能进的。”   洪婆子煞有介事的点了头:   “还算懂事,跟我走吧,夫人怕是等急了。”   梅素素步履匆匆的赶到了陈府正房,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陈夫人忙完了家中琐事正在花厅里的罗汉床上斜靠着大引枕看着丫头们翻花绳玩儿,听外头说梅素素来了,忙抬手道:   “快让人进来。”   几个翻花绳的丫头便要收了东西退下去,陈夫人却道:   “你们继续。”   “是。”   小丫头们应了,又坐在了绣墩上围了起来。   梅素素在洪婆子的带领下进了屋子,低眉垂目的是头也不敢抬,一双眼睛只盯着洪婆子的后脚跟,见她停住了,便跟着停住,然后跟着洪婆子施礼道:   “见过陈夫人。”   陈夫人摆了摆手,站在一旁打着扇子的大丫头云儿便道:   “洪妈妈下去吧。来人给梅姑娘看座。”   那几个玩耍的小丫头有一个起身将自己的绣墩搬了过来,又机灵的跑去泡了茶端来。   梅素素谢了座,侧身在绣墩上坐下,接了丫鬟的茶,侧头打量了一眼陈夫人的脸色,笑道:   “接了夫人的帖子,本当早日过府拜访,只是小女子昨日才去了官媒属衙,今日一早又跟着去了诚亲王府,这刚刚从王府出来便来了这里,时间上有些晚了,还望夫人赎罪。”   陈夫人似是心情不太好,听罢梅素素的话这脸色更加不善了,张了张嘴到口的话头又咽了回去,云儿见状忙递上茶去,陈夫人接了,沉吟半晌,方道:   “你去诚亲王府做什么?”   梅素素矜持的笑里就带了几分止不住的欢喜:   “也是小女子赶的巧了。诚亲王府的大小姐明日及笄礼,却因着想要找一个在妆容上画的精巧新奇一些的。王妈妈便带了婶子们和我同去,也是小女子幸运,竟然入了大小姐的眼,点小女子明日过去上妆呢。”   陈夫人的面色僵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便起来了,也是自己察觉有些不妥,方才缓缓的靠了回去,语带欢喜道:   “也真是巧了,我今天叫你过来便是想着带你去王府给慧姐儿瞧瞧。你可知慧姐儿为何要换人?”   越是大户人家,对于女子的闺名越是讳莫如深,知晓小姐闺名的便是只有通家之好的几人,这陈夫人叫的是慧姐儿听着话里的意思当是陈府大小姐的名讳,难道陈府跟王府关系不错?可是即便如此为何二皇子要为陈府奔走?   梅素素心下疑惑,口里却感激万分道:   “真是多谢陈夫人了。陈夫人与小女子不过萍水相逢便如此相帮着实是小女子的荣幸,只是如今却是没能接受夫人的美意,平白让夫人操劳了。”   陈夫人本想引着梅素素问一问缘故,谁知这梅素素却并不上钩,她只得自己说道:   “也是我一点私心,喜欢慧姐儿那孩子,见她对原先的喜娘并不怎么喜欢便在她跟前提了一嘴,她便撺掇着要见你,我今儿个本是要带你过去的,却是左等右等的你也不来。”   陈夫人是笃定了梅素素不能够去问陆宗慧此事的真假便信口开河起来,梅素素的脸上果然感激更甚,到了后来便是诚惶诚恐了:   “小女子何德何能劳夫人如此记挂。”   陈夫人深深的看了梅素素一眼,温和道:   “我与你一见如故,是以想着拉扯一把。”   那看人的眼神似是在看一个晚辈,梅素素心头一跳以为她认出自己来了,可是左思右想自己从前是断断没见过陈夫人的,便又放了心,抬了头道:   “夫人真是慈悲。”   陈夫人和蔼的笑了,话锋一转,又道:   “你上次说你本是京城人士,是京城哪儿的?”   梅素素有些不安的低了头,却又怯怯的抬眼看了一下陈夫人,半晌又咬了唇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   云儿似有所觉,俯身请示了陈夫人后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屋子的门一关上,梅素素就扑倒在了陈夫人的脚边哀哀哭了起来:   “求夫人为小女子做主啊!”   “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陈夫人也没料到梅素素会有这一招,一时间晃了手脚,她本是看着这丫头没个靠山,想着那喜娘又是个消息灵通的活计,本要将这个丫头敲打一番给自己做事,谁承想她竟然来了这么一出?难不成助力没捞到竟然捞到一件麻烦事儿不成?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听梅素素哀哀哭道:   “小女子本是长乐镇王家嫡女,三年前我家父亲也不知得罪了谁竟然落得被人灭了满门!小女子生有残疾被养在庄子上,也幸而如此才躲过一劫,若不是家仆拼死报信得奶娘庇佑南下逃命,小女子的性命怕也没了!还望夫人替小女子做主寻出真凶!”   陈夫人手忙脚乱的拉了梅素素起来,本要叫云儿进来服侍,又怕梅素素给跑了,这可是一个把柄呢!陈夫人眼神闪了闪,掏了自己的帕子给梅素素擦眼泪:   “快别哭了,这喊冤本应去顺天府衙门,你来我这里我也没辙啊。”   梅素素抽抽噎噎的就着陈夫人的手帕擦着眼泪,可是那泪水却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她哭了好半晌,好不容易在陈夫人的劝慰下止住了眼泪,方才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陈夫人屈膝施礼:   “小女子逾越了,让夫人为难了。”   “我不是为难,”陈夫人拉了梅素素起来,干脆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叹道:“你这事儿就算是我家老爷也做不了主不是?我们老爷这大学士的名头听着挺威风,可是却是个做学问的,你这事情他也插不上手啊。”   “是小女子病急乱投医了,”梅素素强笑了一下,粗哑的声音和着脸上的胎记让陈夫人的眉头皱了又皱,梅素素浑然未觉,自顾自的道:“小女子生来便很少见到父母,又是常年住在庄子上,这不说家里到底得罪了谁,便是素日里跟哪家关系好些,跟哪家有来往都不知道。小女子若是想复仇简直是天方夜谭,便想着能否找人调出当年的卷宗来查看一二,是否有那蛛丝马迹的可以追寻。”   语毕,梅素素殷殷期盼的看着陈夫人,直把她看的不得不开口道:   “我们老爷真的做不得那边的主。不过,若是调出卷宗来……我问问我家老爷看他找找人托托关系试一试!”   陈夫人一咬牙,万分艰难的答应下来。   梅素素立刻喜笑颜开的跪下就要给陈夫人磕头,却被陈夫人一把拉住了,叹道:   “这事儿可是不好办呢,你要有点儿耐心多等等。”   “小女子知道!只要夫人肯帮忙便好!”   梅素素忙不迭的点头,眼底满是信赖之色。   陈夫人心中暗自得意,这不是捏到自己手心里去了?漫说那些卷宗不好入手,就是容易拿出来,她也要拖着时间,嗯,还要去查一查那王家可是还有别的人家幸存,若是有那么一个……   陈夫人睃了梅素素一眼,陆宗慧惯是个眼光高的,她看上的人,日后定有一番成就,若是把这人拿捏到自己手里,日后其它人家有什么事儿还能瞒过自己去?   这大户人家素日里摆宴请客请个喜娘来为自己上妆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文章正文 第三十三章 投名状   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马上封侯玉佩,草绿色的双蝶络子有些陈旧了,似是经年佩戴在身上的,只是络子下面的穗子却是直挺挺的,飘逸的紧,梅素素看着那穗子微微蹙了眉头,这络子倒是保存的极好。   再看玉佩,那背面还刻了名讳:   陈凌   这正是陈家大少爷,那个瘫痪在床多年的人的名讳。   夜已深了,梅素素看着玉佩愁眉深锁。   “小姐,夜深了,该歇下了。”   梅叔起夜后不放心,便往二门处走了一趟,从门缝里看到正房里隐隐透出灯光来,不由喊了一句。   “哎!就睡了。”   梅素素应了一声,吹熄了灯攥着那枚玉佩和衣上了床。   二皇子,陈府,诚亲王府,皇帝,还有……大皇子……   这些东西在梅素素脑子里挥之不去,就连外头偶尔有狗儿的呜咽之声传来,她也是充耳未闻。如此迷迷糊糊竟然睡了过去,到了时辰也没有醒转,直到卯时,梅婶儿慌慌张张的将她从床上叫了起来:   “小姐快醒醒,有些晚了。”   梅素素睁开眼抬手想要揉眼,却发觉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她想起了这物件的来历,不动声色的塞到了袖袋里起身道:   “婶儿帮我拿衣服过来。”   “哎!”   梅婶儿去开了壁橱找衣裳,梅素素趁机开了妆奁匣子将玉佩扔了进去。   梅婶儿回头看见梅素素身上已然皱的不像样子的衣服,不禁唠叨起来:   “小姐昨儿晚熬夜了?瞧,连衣裳都没脱,找我说,还是当买一个小丫头进来贴身伺候着小姐。”   梅素素自己脱了衣服,在梅婶儿的帮助下换了衣服:   “婶儿哪儿是找人伺候我,是想着找人看着我吧?”   “知道了你还不让我省点儿心!”梅婶儿帮她系好衣带拍了她肩膀一下,转头又去试了试铜盆里的热水,拿了帕子投了进去:“快快洗脸,昨儿个我们买了马车,一会儿让老头子赶车送你过去,饭就在车上用了吧。”   梅素素还来不及惊讶,梅婶儿已经把拧好的帕子糊到了她的脸上,梅婶儿有些粗鲁的将什么都看不见的梅素素按在妆台前坐下,很仔细的帮梅素素擦了脸,手,又利索的将她的头发打散了梳了十字髻,捡了两个白水晶珠花攒了便去拎妆奁匣子:   “小姐的东西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梅素素也是怕今日来不及,所以昨儿个一回来就扎在屋子里收拾今日所用的东西,加上昨天用的刷子等物在诚亲王府不好清洗,昨儿个夜里还专门洗了刷子,粉扑,等着它们一一晾干了,她才有功夫想别的事情。   “那就快走。”梅婶儿抓住梅素素的手就往门外跑,“小姐既是做了这一行,便要好好的做。我也想清楚了,在这一行干的好了,也容易博得好名声,日后说亲也好说。小姐今年也不小了,夫人……夫人当年出嫁的时候可是比小姐还小一岁呢,老夫人像小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了夫人了呢。”   梅婶儿口里的老夫人正是梅素素嫡母的娘亲,梅婶儿是嫡母的陪嫁有些称呼是一辈子都改不过来的。   “您老慢点儿,小心脚下。”   梅素素脚下踉跄的被梅婶儿拽着往外跑,别看梅婶儿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可是到底是常年做活的人,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这拉扯的梅素素竟是毫无挣扎之力,出了屋门,临时被圈养在院子里的两只尺余长小狼狗便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这是处小院子,并没有什么后门侧门一说,跟隔壁人家的院墙也都是紧挨着,不过留了几寸的滴水罢了,因此马车一早就被梅叔赶到了大门外,吃食也被梅婶儿装到了车上,梅素素一上车坐稳当了,梅叔便一挥鞭子赶路了。   昨日梅素素回来的晚,除了自己院子里添的小狗见到了之外还不知道添了马车,这会儿看见了,有心说两句不用为自己如此破费,还要累的梅叔赶车,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马车虽然简陋,可是布置的极为舒适,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还有两个大引枕两个小抱枕,坐在车里倚着靠着都很舒服,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   马车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壁橱,一看便知是新加上的,梅婶儿上车前说了,壁橱里放着吃的喝的,壁橱上面放着一个小巧的食盒,梅素素将妆奁匣子放好,拿过了食盒打开来。   食盒用的也极为讲究,一共两层的食盒,每层都有两个巴掌大的碟子,屉子底部的竹藤围出来了一个圆形,大小刚好能把巴掌大的高脚盘子固定在里面。   两个盘子里是腌渍的酱菜。   第二层是一盘子鸡丝凉面并三个婴儿拳头大的饽饽。   梅素素拉开了一旁的壁橱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是勺子并碗筷,还有一个炖盅,炖盅里却是一碗熬的粘稠的小米粥,香甜糯滑。   说是一碟子的鸡丝凉面,却也不过三五口的分量,梅素素吃了一碟子凉面,又吃了一个饽饽,又将那小米粥喝了几口方才停了口。此时诚亲王府也不远了,她收拾了东西,又检查了一下穿着妆容。   临到下车,她想了又想,将那枚被她扔到妆奁匣子底部的玉佩摸了出来,仔细打量了半晌那络子,突然之间便觉得有些眼熟,她蹙起了眉头,思索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络子解下来后,将玉佩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那络子便被她随手掖在了腰里。   收拾完了,诚亲王府也到了,梅素素在侧门下了车,问过梅叔知晓他没吃饭便让他将车里剩下的饭菜都吃了。今儿个也不知在这里要呆多久,梅叔执意要等,梅素素劝不过便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去隔壁街的茶馆歇脚,等着她出来了直接过去寻他。   安排好了梅叔,梅素素便去叩了侧门,很快便有人过来开了门。   王府不算大,内宅又多是花草树木,因此王府内院便没有马车,却有两人抬着的小轿子,说是轿子其实跟滑竿差不多少,只不过用料考究又极为精致,因着夏日天热轿子上还蒙了一层薄纱,此时不过清晨,太阳都还没出来多少,不算太热,那薄纱便挂在了四角。   梅素素上了轿子由两个粗使婆子抬了去了正院。   王妃已经用过了饭,正在和女儿陆宗慧说话,听闻梅素素到了,便笑道:   “昨日也没见见那孩子,听你堂姑姑说那孩子脸上有胎记?”   “正是呢,”陆宗慧指了人去叫梅素素进来,偎在王妃身边撒娇道:“依女儿看,那梅姑娘若是没有胎记,长得可是比女儿都好看呢。”   自己女儿什么性子王妃岂能不知道?听闻女儿对梅素素赞誉有加心底越发好奇起来。   梅素素一下轿子,她手里的妆奁匣子便被一个小丫头接过了,小丫头笑盈盈道:   “我们小姐正等着姑娘呢,姑娘快请。”   “有劳了。”   梅素素笑着谢过,跟着小丫头来到了正房。   廊下已然有人打起了帘子,笑盈盈道:   “王妃和小姐都在花厅里,姑娘请。”   “有劳了。”   梅素素微微颔首,迈步进了正屋,她只抬头扫了一眼屋子,随即便低眉垂目的跟着带路的小丫头往花厅而去,进了花厅,她仍是微抬了头看了一眼屋子便垂目跟着小丫头上前走到罗汉床前五步距离拜了下去:   “小女子梅氏见过王妃,见过大小姐。”   “快起来吧,看座。”   王妃抬了抬手   梅素素谢过了方才起身,一旁已然有丫鬟搬来了绣墩,梅素素偏了身子坐了。   王妃细细打量着梅素素,然后摇头叹道:   “果然可惜了。”   梅素素也没问可惜什么,只温婉的笑,陆宗慧在一旁问这问那的,她都一一答了,后来想起了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来转给自己身后的丫鬟:   “这是大小姐要的卸妆用的药粉,比一般的药粉洗的干净,而且用的久了皮肤也细腻许多。”   这是她专门调配的,比较她日日里用那颜色遮盖,若是不好好洗洗,这胎记可就真的长脸上下不来了。   陆宗慧欢喜的从丫鬟手里接了,献宝似的捧给王妃:   “母亲!这个给您用!”   王妃笑弯了眼:   “这是什么?”   陆宗慧比手画脚的讲昨日的事情说了,王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花厅外面。   梅素素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就见之前抱着自己妆奁匣子的丫鬟从外头进来,她连忙回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了头。那丫头应该是带着她的妆奁匣子出去查验了吧?昨日有小丫头们帮着试妆,今日却没有了,这东西能否用得上,与自家小姐身体有无危害都要查验的一清二楚。   这若是放在南越,嫌少有人家如此做,可是在京城却很是普遍了。   梅素素也没放在心上,等着王妃和陆宗慧两人说笑完了,下面的丫鬟婆子过来开始领一天的差事,陆宗慧方才告辞。   王妃唤了梅素素近前,道:   “梅姑娘,这丫头就交给你了。”   “请王妃放心。”   梅素素笑着应了,跟着陆宗慧告辞出来,抱着妆奁匣子的丫鬟跟在她的身后。   出了正院,陆宗慧转头看到梅素素离得自己远远的,忙招手让她上前:   “快来,跟我说说话。”   梅素素快走几步落后半步的跟陆宗慧说笑,忽然,陆宗慧脚步停了下来,裙角飞扬之间碧绿色的环佩在梅素素眼前荡来荡去,她盯着那玉佩一时间失了神。   文章正文 第三十四章 结发   回了慧心苑,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为着今日的笄礼忙着,陆宗慧也没功夫招呼梅素素,让她自己在楼下找地方坐了,便自去忙了。   屋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她不管在哪儿都碍事儿,梅素素便起身走到了门外在偏僻的小道上寻了一个小桥的栏杆上坐了。帮她拎着妆奁匣子的丫头始终不离左右的跟着,梅素素偏过头去,道:   “你叫什么?别站着了,一起坐吧。”   “谢姑娘,我叫花露。”   花露谢过了,抱着妆奁匣子在梅素素对面坐了,她对梅素素脸上的胎记极为好奇,却又不敢多看,那头抬起瞄一眼,又转头去看小溪里的金鱼,又瞄一眼又低头,那副样子让梅素素不禁失笑:   “你想看,看就是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不介意吗?我表姐姐脸上长了几颗痘痘便遮遮掩掩的不敢出门呢。”   花露极为惊讶梅素素竟然不在乎让人去看。   梅素素笑道:   “我这也习惯了,总要出来做事吧?难道在家呆着便有饭吃不成?”   花露闭上了嘴,半响后方才低低道:   “对不住了,我这样看你。”   “无碍的。”   梅素素笑笑,不经意的拂过腰间,一缕暗绿色从腰里露了出来。   花露看着一惊,极为诧异的抬眼看了一下梅素素,正要张口说什么,边听身后有人道:   “我到处找你呢,却原来在这里。”   来人是陆玉璇,昨日回家去了,今儿个一大早就过来了。   梅素素上前跟她见礼,见她素着一张脸,便笑道:   “可是让我给太太上妆?”   “可不是?”陆玉璇拉过自己身后的一个丫头,道:“这是小双,我的贴身丫头,专门为我打理妆容的,我今儿个把她叫来让她跟你学两手,我素日里也便宜。”   陆玉璇看着梅素素,根本就没想过她会说拒绝的话。   “那我们找个地方吧。”   梅素素侧了头唤过花露,让她帮忙去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此举正合花露的意,她将手中的妆奁匣子给了梅素素,对陆玉璇屈膝后快步离开。梅素素将妆奁匣子抱在了腰间,笑盈盈的跟陆玉璇闲话起来,不多时另一个小丫鬟过来领了梅素素等人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幽静的院落。   对于花露的失踪,梅素素似是没放在心上,陆玉璇更是没多问,一行人在那处院子的东厢房坐了,立时便有丫鬟端了热水过来。   梅素素净了手,又帮着陆玉璇净了脸,然后对小双道:   “你看的仔细了,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   梅素素托着陆玉璇的下巴仔仔细细的为小双讲解了半个时辰,陆玉璇这妆方才画完。   梅素素清洗了用具,看了一眼沙漏,时辰还早,今日的吉时是巳时正,地点在正院。各位宾客以及请来的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等人也要等到巳时初才会来。   她将清洗好的笔刷等物挂在笔架上让人拿到外头的廊下去阴干。   陆玉璇看着梅素素忙来忙去的笑道:   “我还以为你不愿教小双呢,毕竟这是你吃饭的手艺,万一传出去了,你要怎么讨生活?”   梅素素收拾完东西,在陆玉璇下首侧身坐了,接过小双捧过来的茶水笑道:   “小双姑娘既是陪着太太出嫁,日后定也会不离太太左右。我还怕她抢了我的饭碗不成?更何况这个技巧也是只适合给太太用,换个人如此画法反而不适合了,我还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梅素素说的自信满满,小双娇俏的面庞却荡起一丝红润来。陆玉璇瞧在眼里心沉了下去,然后又笑道:   “小双是极好的,我怎么舍得放她出去?日后配了人,也是要进来当一个管事妈妈。”   小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那一抹娇羞横亘在苍白的脸上忒的怪异。   梅素素低了头喝茶佯装不知,陆玉璇瞧了一眼沙漏笑道:   “我们快过去吧,慧儿当是等急了。”   “好。”   梅素素放下茶碗起身出去,那在廊下守着笔刷的小丫鬟见状忙跑过来道:   “梅姑娘,笔还没干呢。”   梅素素笑道:   “无妨,我带了两套笔出来,一会儿干了你送到慧心苑便是,这是给你的。”   梅素素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小丫头。   今日大小姐行及笄礼,该多热闹啊,而且往主子们跟前凑一凑说不得还有赏钱,这丫鬟本来有些不情愿,不过看到梅素素递过来的银子差不多有两钱便喜笑颜开的接了。她们这些小丫鬟纵使往前凑也不一定可以让她们领到好差事,说不得还会去做又苦又累还讨不得好的活计,还不如在这里守着呢,这东西什么时候干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小丫头算计的倒好,眉开眼笑的接了,屈膝谢过便跑到笔架旁边认真的盯着去了,瞧着那架势似是生怕一阵风将那几根笔吹跑了似的。   “你看的真切?”   此时本应该开心的忙着布置笈礼所需用品和待客之事的王妃却在正院的东厢房里满面严肃的盯着花露。   花露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王妃言辞肯定道:   “奴婢曾经伺候过小姐一年的功夫,对小姐打的络子再熟悉不过了,奴婢清楚的记得那根草绿色的双蝶络子确实是出自小姐的手。”   王妃的脸刷的就白了起来,花露见状顾不得失礼与否,忙爬了起来跑到王妃跟前捧上茶水:   “王妃息怒!这络子在女子手上比在别人手上强!”   一句话提醒了王妃,她一叠声的道:   “快快!把那个梅姑娘叫过来!”   屋子外头有人应了,花露一急连忙扬声道:“等一下,”又对王妃劝道:“王妃莫急,奴婢已经派人盯着梅姑娘了,只要有机会定会把那络子弄回来,王妃可莫气坏了身子。今日大小姐及笄礼,这件事还是等着人散了再说不迟。梅姑娘也可以让奴婢找借口留到客人都散了。”   都说关心则乱,这关键时刻王妃竟然还没有一个丫鬟冷静,花露说了那许多王妃什么都没听进去,唯有“及笄礼”三个字入了她的耳,王妃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花露放下心来重新回到之前的地方跪了下来,又叩首道:   “请王妃治奴婢方才僭越之过。”   王妃让人去叫人,她不经王妃同意便扬声将人给叫住了,纵然这是为了王妃好,可到底不合规矩,更何况她这一请罪又把王妃的心思分走了几分,王妃缓过劲儿来,又喝了一口茶,道:   “既是你知错了,那么便罚你一个月的月例吧。”   这也不是多么重的惩罚,花露欢声谢了,见王妃的面色不大好,又低声道:   “王妃,可要人进来伺候梳洗更衣?”   方才因着这事王妃将身边的人都摈退了,这会儿没事了自是要人进来服侍。王妃点了头,花露便起身出去叫人进来服侍,她自己则跟王妃说了一声往慧心苑走去。   梅素素抱着妆奁匣子跟在陆玉璇身后低着头沉思,这眼看着距离慧心苑越来越近,她还是拿不定主意。一阵风吹来,陆玉璇腰间的五福络子翩然飞舞,她眯了眯眼,上前一步侧头打量着陆玉璇腰里的络子,笑道:   “太太这络子可真是好看的紧,这看着竟不是寻常的打发,不知太太这络子是谁打的?我好去学一学。”   说起这络子,陆玉璇满脸甜蜜:   “你想学,还真的学不了呢。不是我不愿推荐你过去,而是那人正是慧儿,你说她会教你吗?”   让堂堂的诚亲王嫡长女教一个喜娘打络子?怎么可能?   梅素素只好叹了口气,不无羡慕道:   “还真是不能呢。不过太太定是见过小姐打络子,不若太太告诉我小姐打络子的手法?”   梅素素谄媚的笑着,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出现在那样一张脸上,这让陆玉璇心里有些不落忍,本打算不说的,却又开了口: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把人的头发拧到这丝线里头便是了。头发的韧性极好,柔软,却又不易变形,这掺了发丝的络子就算放再长的时间,别说络子了,就是底下掺了发丝的穗子也是不容易乱的。”   络子最不易保存的便是下头的穗子,那穗子方的久了便会皱起来,不再飘逸好看,像是云肩,上头总是缀上许多彩色穗子,存放的时候便要小心翼翼的将云肩挂起来,可是挂起来又不易保存,收到箱子里,这穗子便会又皱又乱的,就算整理顺了,也跟那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不好看了,若是再换新的穗子,那丝线和云肩的颜色便配不上了,总不能旧云肩,新穗子,看着也不搭啊。   梅素素垂了眸子扫了一眼自己腰部,旋即抬眸促狭道:   “难不成这五福络子竟是太太与大人结发所制?”   成亲之日新婚夫妻会各剪一缕发丝下来并到一起挽起来放到荷包里压到床下,谓之“夫妻同心”。   陆玉璇红了双颊嗔怒的瞪了梅素素一眼,却又瞟了一眼小双,强忍羞涩道:   “这发丝是我与夫君结发之发丝,编制的时候将两人的头发各拈两根拧到一起穿入丝线里。结发夫妻结发夫妻,这结发也只有夫妻才可行。妾通买卖,这妾侍姨娘却是没那个资格与夫君结发同心的。”   文章正文 第三十五章 九公主   梅素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小双,不出意料的发现小双低垂着头那只露出一截优美的下颚此时紧绷着。梅素素垂了眼,转头对陆玉璇道:   “太太新婚燕尔,可也要注意保养身子,日常用的妆粉可以的话自己去做,不然就去胭脂坊去买,虽然贵一些,可是没有掺麝香与铅粉。这两样都不利于胎儿。”   “是吗?”陆玉璇颇为惊讶:“这麝香滑胎避孕我是知道的,可是这铅粉如何不利于胎儿,那普通农户用不起这等好胭脂就不生孩子了不成?”   梅素素抿唇笑道:   “我在南越城接触的都是普通人家,这些人家的女子甚少化妆,这铅粉少用一些却是无碍的。像是太太这般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甚少用铅粉,多是自家研制,便是出门需要用颜色好一些的胭脂,也是尽买些好的,便是买不得那好东西,这些铅粉也用的少。”   她讲的极为详细,陆玉璇听的也认真,最后她有些为难:   “这研制胭脂我也试过,可是到底颜色不好,你既然懂得这么多,你的胭脂是不是也是好的?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也去买。”   梅素素如此说,陆玉璇完全是不相信外头卖的胭脂了,便自动略过了她说过的胭脂坊。   梅素素道:   “我用的胭脂都是自己研制的,只是如今来了京城许多地方都不熟悉,而且京城里物价极贵,花瓣等这些个主要用料也不熟悉,所以还没来得及重新研制。不过太太若是需要,我可以去胭脂坊买那现成的胭脂配上一些药材给太太调制,虽然效果差一些,可还是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真的吗?需要多少银子?你帮我做几盒吧。花瓣什么的,需要什么你给我一张单子我去让人准备。我陪嫁的庄子便有一处花田,花草之类的还是不缺的。”   陆玉璇眼睛亮了起来,雀跃道。   她话里所提到的“花田”却是让梅素素深思了起来,这岂不是一个好机会?只是自己一介孤女……梅素素眼角看了一下陆玉璇,她身上的衣裳崭新,料子也是极好的,可是昨日里她穿的却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   陆玉璇虽然是皇亲国戚,可是家里家境并算不得好,如今嫁的虽是上直卫指挥使家的公子,那公子还只是个百户,这样的官衔在普通人家是极为风光的,可是在这京城却是个极小的官儿。   日后跑官也是需要银钱呢。   梅素素心头一动,已然是下定了决心。   眼见着慧心苑就在眼前,梅素素上前半步跟陆玉璇并肩而行,道:   “我有一个可以赚银子的法子,想与太太说,现下却是有些不方便,改日我去府上拜访太太,再细谈。”   刚刚还在谈胭脂,这么会儿竟然说起了赚银子的法子?陆玉璇只诧异了刹那便想明白了,她颔首道:   “也好。”   得了准信儿,梅素素往后退了半步继续与陆玉璇闲话起来。   到了慧心苑,已是宾客满堂,莺儿见梅素素来了,连忙拉了她往楼上而去:   “快去给小姐上妆,客人们都来了。”   这在楼下的自然是一些与诚亲王府关系平平的人家的小姐们,楼上的却都是陆宗慧的至交好友,五六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在外头的书房坐着,那书房与卧室之间的纱幔放了下来,隐隐可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卧室里,妆台对面靠窗的美人儿榻上歪了一个人儿,体态娇柔面目娟秀。   陆宗慧正坐在妆台前由人梳妆。   陆玉璇一进门便快步上前跟美人儿榻上的人见礼,陆宗慧正在梳妆不便起身便没跟陆玉璇见礼。   梅素素一进门便要去给陆宗慧见礼,看到陆玉璇直接去了美人儿榻那边,便停住了脚步,莺儿见状带了她去美人儿榻那边,对榻上的人道:   “奴婢见过九公主,公主,这是给小姐上妆的梅姑娘,您一直念叨着要看看她,这不是来了么?”   竟然是公主!   梅素素惊讶过后却也明白过来,这诚亲王极得皇帝信任,诚亲王的嫡长女及笄礼来一个公主也算不得什么,便也放下心来上前见礼:   “小女子梅氏,见过九公主。”   当今圣上儿女颇多,只是大多都在后2F宫倾轧中或意外或病逝没了,如今平安长大的只有大皇子,二皇子以及九公主了。这底下也是有几位皇子公主的,只是年岁都不满十岁,这两个尊贵的皇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新生的皇子皇女们也不知是怎的了,除了几个因着出水痘天花没能熬过去,其他的皇子皇女们竟都平安长到了十来岁了。   九公主生母为谨妃序齿为九,封号淑玉公主,年十四,虽然年虽小,可是架不住人家辈分大,陆宗慧可是要唤九公主为姑姑的。   “起来吧。”淑玉公主撇了一眼梅素素,转头对陆宗慧道:“你把她夸的跟朵花儿似的,也不过比别人多了那么一块胎记么。听一些人说的,我还以为三头六臂呢。”   媛媛似是跟九公主极熟了,说话也没个忌讳,她给九公主端了点心,闻言笑道:   “九公主见多识广,自然不是那些个凡夫俗子,只懂得趋炎附势之辈所能相比的。”   “我不是凡夫俗子还是神仙了不成?”九公主笑着嗔了她一眼,捻起一块糕点吃了,见陆宗慧梳好了双丫髻,便对梅素素道:“快去上妆去,让我瞧瞧你还能把这个小臭丫头变成天仙不成。”   陆宗慧转头瞪了九公主一眼:   “九姑姑这话说的,我是小臭丫头,你比我还小一岁呢,你是什么?”   九公主摇头晃脑道:   “我是小香丫头呗!哎呀,你快点儿,今儿个我出宫可是把教养嬷嬷都锁在了宫里,一会儿仪式也快一点儿,咱们出去玩儿,若是被教养嬷嬷寻来了,我可是哪儿都去不了了。”   陆玉璇坐在美人儿榻旁的绣墩上掩着口笑:   “我说进来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原来是几位教养嬷嬷没来。”   皇子皇女们的教养嬷嬷按制有八人,时常跟在身边的有四人。公主不管去哪儿身边都至少要跟着四位教养嬷嬷,若是出宫,八个教养嬷嬷都要带着的。素日里九公主被拘的紧,行走坐卧时时都有人提醒着这不合规矩那不合规矩的,也难怪今儿个九公主敢这样躺在美人儿榻上与人说话,却是身边儿的教养嬷嬷一个没带。   梅素素在一旁打开了妆奁匣子开始很认真的给陆宗慧上妆,九公主兴致勃勃的让人擦了手,又漱了口,跑到梅素素身边看她上妆。   见她只不过给陆宗慧点了淡色的口脂,眉毛也只是轻描了一下,好奇道:   “你这样就算画好了吗?嬷嬷们每次给我上妆,都恨不得把一盒子的粉都糊到我的脸上,我今儿个出宫后才洗了的,那粉上的太多,也洗不干净。”   梅素素看了一眼九公主,虽是洗过了脸,可是那厚厚的粉又岂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洗干净的?这看过去还有那上妆的痕迹,明明很活泼鲜活的一个女子生生的被那刻板的妆容弄成了木板上不苟言笑的版画。   她笑道:   “回九公主的话,大小姐现在穿的是短褂襦裙,样式普通颜色素淡,这样的妆容再好不过。而且一会儿及笄礼上时间有限,若是妆容太过浓厚,回来换妆也是麻烦。”   陆宗慧从镜子里看着九公主,笑道:   “九姑姑的妆也没洗干净,梅姑娘,你的药粉给九姑姑一些,让她洗洗脸吧。九姑姑,梅姑娘专用来卸妆的药粉是再好用不过了,您试试?若是合用了,可让她再制一些与你。”   九公主犹豫了一下,便笑道:   “你说好便好。”   梅素素拿了装着药粉的瓷瓶递给莺儿:   “是这一瓶。”   莺儿接了,跟着九公主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出了门,片刻后,那个大丫鬟端着一盆水回转,与九公主身边另一个丫鬟一同伺候了九公主洗脸。   也不过是洗了一遍,九公主脸上残余的脂粉便都掉了下来,第二遍的时候九公主便觉得脸上明显的干净了许多。   陆宗慧起身将妆台让了:   “九姑姑让梅姑娘给上妆吧。”   九公主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她身边的丫鬟却是犹豫了一下,看了一下陆宗慧,直到九公主坐在了妆台前也没有出口阻拦。   梅素素手头的两幅刷子都用过了,此刻也没有别的趁手的用具,她便道:   “小女子这里的刷子都用过了,一副晾在了外头还没干,不知小姐可有用具让小女子用用?”   陆宗慧点了头,笑道: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莺儿去将我的妆奁匣子拿来。”   九公主却笑道:   “我们姑侄还计较那些个?就用这个便好。”   梅素素不敢答应,看了一眼九公主身边的丫鬟,见那丫鬟一脸无奈的摸样却又不敢反驳,便知道这个九公主素日里也是这种大大咧咧不怎么计较的性子,便躬身应了,给九公主话了个飞扬跳脱的飞霞妆。   九公主本性活泼,在这宫里也算是个异类了,是以尽管生母不受宠,可是在这沉闷的皇宫里难得有人还保有这份童真,是以九公主却是极得皇帝的宠爱。   文章正文 第三十六章 巧取豪夺   九公主异常欢喜的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跟宫里的嬷嬷们画的都不一样呢,真好看。   梅素素看着已然用过的刷子心中微微叹息,陆宗慧可是有洁癖呢,九公主大大咧咧不计较,不代表陆宗慧心里没疙瘩。   正巧此时外头有人来报负责笈礼的赞礼,正宾已然来了,要陆宗慧过去正院拜见顺便准备笈礼事宜。   陆宗慧和丫鬟们便当先走了,而九公主自请当了今日的赞者,便也快步跟上了。   梅素素想要找人去那个院子拿刷子过来,夏日里天气炎热,这会儿刷子当是晾干了,屋子里的丫鬟都跟着陆宗慧与九公主走了,梅素素只好抱着妆奁匣子出了卧房,没先到在书房看到了花露,她忙上前去找花露:   “花露姑娘,我的一套笔刷晾在先前休息的院落了,麻烦花露姑娘帮我取来可好?”   花露深深的看了梅素素一眼,转头跟自己身边的小丫鬟说了一声,那丫鬟应声而去,花露又对路过的陆玉璇屈膝见礼,然后道:   “梅姑娘请吧。”   梅素素不在意,抱了妆奁匣子跟着花露往楼下走去。   楼下那些个来观礼的小姐们还在,诚亲王府的嫡女行及笄礼,上杆子过来巴结的人多着呢,那正院虽大,却也地方有限,不能让所有人去了都站在那里,也显得太过失礼,是以这些人便都留在了慧心苑吃茶,跟着过去观礼的只有在楼上的几位。   正院。   穿着各色衣裳的丫鬟婆子们高高低低的沿着回廊站了满满一院子,今日场合庄重,又是来到王府这也的地方,怎么也不能丢了自家的脸面,便是连丫鬟婆子们都穿了最好最新的衣裳,脸上的粉也是扑了一层又一层。   满院子的脂粉香气浓郁的让梅素素的鼻子痒的忍不住想要打喷嚏,她忍了再忍终是只来的及掩住了口鼻,闷声打了一个喷嚏。走在她身后的花露正要开口,忽然鼻子一痒,也是打了一个喷嚏。   梅素素原本有些紧张的心便放松了下来。花露却是蹙起了眉头看着将院子占的满满当当的丫鬟婆子们,大多都不是自己府上的人,那么便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带来的了。   梅素素迈上了回廊的台阶,花露在梅素素进屋之际对打帘子的小丫鬟低声嘱咐了几句,小丫鬟丢下打起的帘子转身跑了,不多时,一个穿着异常体面的嬷嬷进了院子,看着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也是皱紧了眉头。   嬷嬷对着院子里王府的丫鬟婆子招了招手,一个管事妈妈忙跑了过来:   “嬷嬷,有何事?”   嬷嬷拿了帕子掩住了鼻子,这被脂粉味儿呛的受不了的鼻子方才好手许多,她觑了那管事妈妈一眼,道:   “难为你了,怎么就在这院子里呆的下去。”   管事妈妈知晓她说的是什么,嘿嘿一笑,道:   “奴婢这不是伤风了吗?奴婢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些个人,如今这些个丫鬟婆子们的也不知道往哪儿带,素日里跟咱们府上常来常往的那些个人家的丫鬟们奴婢倒是准备了地方,可是如今这么些人也没地方安排不是?”   嬷嬷也是揉了揉额角,这些个丫鬟婆子们且得有个百八十人呢,倒是跟她们常来常往的几家知晓今日忙乱,也没带几个下人过来,倒是让她们省了不少心,那些个不常来的,恨不得将所有的家当都穿在身上,这多带些丫鬟婆子也没什么了。   “后面西南角不是府里的观戏台吗?那里地方大,把人带去那里,不拘做什么都好,中饭的话我去问问王妃,若是留那些个夫人太太们用饭,少不得要给她们准备一份,那边便要备下桌椅,观戏台库房里素日里待客用的桌椅是不能用的,到时候你就去外院问管家要素日里外院摆酒用的桌子,外院这些备的多些。行了,就这样吧。若是真的要摆酒,我给你拿对牌去。”   “是。”   管事妈妈躬身应了,退了下去,招过了几个小丫头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些个小丫头们便钻进了人群里,不多时,院子里浩浩荡荡的人除了几个极为贴身的丫鬟走不开之外,竟是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再数数,这也还剩下了二十多人。   梅素素乍一进屋子便吓了一跳,一屋子的人珠围翠绕不说,这少说还有十多个都穿了大红金线绣花衣裳,满身的金光闪闪。梅素素眯了眯眼,由花露带着往后头的暖阁而去。   这正屋是明暗五间房,中堂待客,左右梢间一间留作花厅,花厅里头是通往后院的小隔间,一间做日常起居用,起居室后头便是暖阁和辟出来的净房。   梅素素进了暖阁,陆宗慧坐在桌前被人围着说话,她扫了一眼围着陆宗慧的人,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勾了勾唇角。她随意找了个地方站了,花露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丝毫不放过,见梅素素抱着妆奁匣子,便道:   “姑娘抱了一路了,不若给奴婢吧。”   “也好。”   梅素素笑了笑,将妆奁匣子给了花露,后者的眼睛往梅素素的腰间看去,没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东西,目光紧了一紧,便在屋子里呆不住了。   “奴婢内急,先出去一下,失陪了。”   花露到底是告辞出去了,可是出去前还是寻人站在了梅素素身边陪她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梅素素只低垂着头玩弄着腰里的荷包,忽然一个不小心,荷包掉到了地上,没等她弯腰去捡,那个被花露叫来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便连忙跑了过去将落在别人脚边的荷包捡了起来。   这动静虽然不大,却惊了那人,那人猛地一回头瞪了小丫头一眼:   “你做什么!”   小丫头却是不怕她,大大方方的回道:   “回方小姐的话,奴婢帮梅姑娘捡荷包呢。”   梅素素上前去对着方小姐盈盈施礼:   “我失手掉了荷包,她便帮我捡回来,惊了小姐是我不对。”   方小姐狐疑的看向了小丫头手里的荷包,极为普通的料子,做工却是很考究,样式也新颖,荷包许是因着掉到了地上,上面的系带有些松了,一抹润泽翠亮的碧绿从里面漏了出来,方小姐睃了梅素素一眼,衣着普通,脸上还有胎记,她可不记得京中谁家小姐长得这副摸样,再看一眼那一抹绿色,方小姐哼声道: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小丫头倒是极为护着梅素素,闻言忙道:   “奴婢今日一大早便见过梅姑娘了,当时她腰上正挂着这荷包。”   方小姐嗤笑一声,待要说什么,那边正跟九公主叙话的陆宗慧看了过来:   “发生了何事?”   方小姐抢在小丫头之前说道:“这位梅姑娘掉了一个荷包,我却看着这荷包里的东西不像是她可以有的,荷包我拿来看看!”   方小姐快言快语,手也快,还没等小丫头反应过来,这荷包已然被她抢到了手里,方小姐想要打开荷包,奈何这系带的挽的结只是松了一点儿,露出了那抹翠色,她这会儿抢过来了荷包,一动之间那抹翠色又掉回了荷包里。这会儿方小姐想要打开那解才发现,这结挽的极为结实,竟是怎么都解不开,方小姐口中仍然不停道:   “这荷包是她的,这里面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她的呢?我刚才可看见了,里面装的是一块上等翡翠!她怎么会有那么名贵的东西?可别让她顺走了府里的东西,就是没有顺走府里的东西,今日来的各家夫人小姐的也不少,保不齐这里面就是谁的东西了!”   方小姐是个极爱翡翠的人,也很是喜欢收集翡翠,各色翡翠在她眼前一过便知优劣,她既是说了那翡翠价值不菲,那么便是真的了。   众人再看梅素素,一身的绸缎衣裳看着是不错,可也只能在普通人家里算不错了,众人家里的丫鬟穿的都比她好,再看脸上的胎记,众人都别过了头去,却是都信了方小姐的话。   九公主本待开口,可是她身后的丫鬟却拉了她一把,九公主虽然不情愿,可到底还是闭上嘴巴。   陆玉璇却是寒了脸,梅素素本是她介绍给陆宗慧的,若是梅素素手脚不干净,这里面她也脱不了干系,陆玉璇霍的站了起来,道:   “方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出身卑微就不能有好东西了?梅小姐本是大户人家的嫡女,家道中落才会如此,手里有几样家传之宝也不为过。”   梅素素忙跟着点头道:   “那是我母亲的陪嫁,我身边就留了这么一样东西了,还请方小姐还给我。”   方小姐解不开带子已然有些着急了,转头就去寻剪子:   “快给我拿剪子来!我可要好好看看里头的东西,万一真的是你偷得呢?”   “快还给我吧!”梅素素有些急了,眼看着一个小丫头拿了剪子过来,她忙伸手去方小姐手里夺自己的荷包:“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刚才掉到了地上也不知有没有摔坏,方小姐还是还给我吧!”   方小姐是个翡翠疯子,岂能让梅素素如愿?她侧身躲开梅素素,没想到却被梅素素抱住了,梅素素的手去抓方小姐的手,方小姐一边拧着身子举高了手不让梅素素够着,一手去拿剪子,拿到了剪子便抬高了双手去剪荷包上的系带。   她将荷包的口子向上,也不担心系带剪断了里面的东西会掉下来,梅素素心中焦急,她越是着急,方小姐越发认定这里面的东西是好东西,也越发想着这东西就算不是梅素素偷来的,她也要巧取豪夺的弄到手。   文章正文 第三十七章 私相授受   眼见着荷包就要被剪开了,梅素素干脆松开了方小姐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荷包,同时,方小姐手里的剪刀也挥了下去,正正戳在了梅素素的右手手背上,血顿时便流了下来,因着两人手举得高,又都撞到了一起,这血便淋了两人一身。   “啊!”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眨眼之间的事儿,众人还在想着是上前拉开两人还是劝架的功夫便见血了,吓得一众千金小姐们惊叫起来。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外头王妃等人,今儿个是女儿的大日子,王妃听到这一叫便心惊胆跳起来,可还是按捺住了要冲进内室的心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进去瞧瞧,那丫鬟不过片刻功夫回转回来,看了一眼席上坐着的方夫人,低声道:   “方小姐与梅姑娘起了争执,方小姐拿剪子伤了梅姑娘。”   “什么!”   王妃放下心来,却又怒不可遏,今儿个可是女儿的好日子,女儿千挑万选的找了这么一个喜娘来帮忙上妆,方家人怎么就把人给伤了?   “我进去瞧瞧!”   王妃到底坐不住了,起身进了内室。   丫鬟的声音不大不小,屋子里的人却都可以听到,别人不好动,可是伤人的是方夫人的女儿,她也不好意思坐下去,便起身对那丫鬟道:   “烦你带路,我去瞧瞧。”   王妃进了内室,却见陆玉璇掀帘子出来,王妃一把抓住了陆玉璇急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玉璇看了一眼内室,满屋子乱糟糟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花露拉着梅素素劝着她松开荷包给手上药,而梅素素似是吓到了,死活不松手。陆玉璇示意王妃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了内室看过来的目光,低声道:   “梅姑娘不小心掉了一个荷包在方小姐脚下,那方小姐却说什么荷包里有名贵的翡翠,一口咬定是梅姑娘偷窃,梅姑娘要夺回荷包,方小姐要打开,争执之间便伤了梅姑娘。”   王妃蹙起了眉头,探头看了一眼内室,梅素素坐的位置正好让王妃看到她手上不停留着的血,王妃心中疑虑更甚:   “即便是争执,怎么就伤了手?”   陆玉璇低声道:   “那荷包打的结很是结实,方小姐解不开便摸了一把剪子。”   “方小姐说里面有翡翠?”这诚亲王府虽然没有什么妾侍通房,可是争斗向来不会少,王妃自是不信什么意外巧合之说,“可说了那翡翠是什么样子的?而且那荷包既然系的结实怎么就恰好露出来一截翡翠来?”   “我也没看清楚,方小姐也没说是怎样的翡翠,只说是上等翡翠。”   陆玉璇也不敢胡乱说,细细想了之后方才谨慎开口。   方夫人早已过来一会儿了,陆玉璇的话她从头听到了尾,听说是上等翡翠便开口道:   “小女极爱翡翠,眼光又高,能够被她说是上等翡翠的,定是极为通透翠绿的。”   方夫人的话没有说完,可那意思却是不言而喻,梅素素一个喜娘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物件?   王妃没接话,沉吟了一下进了内室。   满屋子的人站了起来跟王妃行礼,王妃摆了摆手看了一眼理直气壮的站在一旁的方小姐,见她身上脸上沾了不少的血,转头对方夫人道:   “先带方小姐去梳洗一下吧。”   “谢王妃。”   这是要维护自家闺女了,方夫人忙不迭的谢了,上前就要拉自家闺女。   方小姐却不给面子一边往旁边躲方夫人的手一边嚷嚷道:   “宁愿被伤到也不让人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不是偷来的又是什么?”   方夫人见闺女不听话,一着急就死死拽住了方小姐的胳膊,方小姐猛地一抬手甩开方夫人的手,偏生方小姐今儿个穿的是一件广袖褙子,宽大的袖子一甩,从里面飞出一样东西直直的往王妃脸上砸了过去。   王妃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站在王妃旁边的陆玉璇上前一步伸手一挡,拿东西好巧不巧的飞进了陆玉璇的手里。   “方小姐!你做什么!”   陆玉璇是很生气的,今儿个这个方小姐真是,真是太无礼了!接二连三的挑事儿!   陆玉璇呵斥完了方小姐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见是一枚玉佩顿时放下心来,却也不忘多说两句话:   “方小姐还是请自重!这次幸亏飞出来的是快玉佩,若是别的什么伤的可不止是手了!咦?”   陆玉璇看着手里的玉佩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被她挡在身后的王妃也上前来低头去看,这么一看王妃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冷笑一声,道:   “方夫人,今儿个我们王府事忙不便招待你们,你们还是快走吧!玉璇,将玉佩还给方小姐,这别的男子的东西在你手里不宜呆的太久。”   “是。”   陆玉璇抿唇睃了趾高气扬的方小姐一眼,手捧着那枚玉佩往方小姐身边走去,方小姐因着惦记着梅素素那块“上等翡翠”,所以就站在了梅素素身边,而九公主则站在了方小姐身边不远处,陆玉璇走到九公主跟前时顿了一下,屈膝见礼:   “九公主。”   九公主眼睛一垂,正好看到了陆玉璇双手捧的高高的玉佩上头,她檀口一张,念了出来:   “陈凌?咦?陈凌是谁?好耳熟的名字。”   陆玉璇起身笑道:   “是一品大学士陈大人长子,论起来,我们家老爷跟陈大人家也算是亲戚了。”   只要是同姓,往上数几百年都是亲戚,陆玉璇这话没错,可是有错的却是这个陈凌的玉佩怎么就在陆玉璇的手里?不对,是怎么就从方小姐的手里飞了出来?   九公主问出了王妃与陆玉璇心中的疑问:“可是已经瘫痪了数年的陈大少爷?”见陆玉璇点头,九公主狐疑的看向了方小姐:“陈大少爷瘫痪数年,他的玉佩怎么在方小姐手里?”   “陈家和方家可是挨着呢。”   人群里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方夫人闻言恨不得揪出那人来生撕了她!可是今日在这里的人都比自己显贵,她也是留了一个心眼儿,让女儿留在了自己的身边,等着陆宗慧过来才一起去了过来。不然依着她们的身份肯定是被陆宗慧留在慧心苑不带过来的。   陆玉璇见好就收,手里的玉佩跟烫手山芋似的塞到方小姐手里:   “既是贴身玉佩,我也不好拿着了,方小姐可是收好了,再掉出来可不好。”   方小姐盯着那玉佩已然不知道说什么了,陆玉璇伸手过来,忙往回缩,陆玉璇岂能让她如愿,一把抓住了方小姐的手将玉佩塞了进去,还帮着方小姐攥紧了手拍了拍:   “方小姐可是要收好了!”   “这不是我的!”   方小姐手一松那玉佩就往下掉去,可是她忽略了身边还有陆玉璇和九公主,陆玉璇就不必说了,父亲是镇国将军,虽然只是虚衔,可到底祖上是有军功在身的,父亲也是习过武的,陆玉璇打小也是练过几天腿脚的。   大周朝以武打天下,又以武治天下,九公主长与宫中,身上没有几分本事几分眼力劲儿又岂能在宫里平安长大到现在?   这玉佩一落下,陆玉璇伸手一捞,没捞着,九公主在玉佩快落地之时伸脚一勾,将玉佩踢了起来,陆玉璇一伸手捞了个正着。   她左右翻了翻玉佩,皮笑肉不笑的伸手给了方夫人:   “方夫人可要代令媛收好了呢,这东西若是没了,这就没了证据了。”   ‘证据’这两字提醒了方夫人,这玉佩怎么来的她还不知道呢,她连忙伸手接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连忙拉着方小姐匆匆对王妃告别了。   梅素素缩在花露怀里,手疼的瑟瑟发抖,眼角瞄见方夫人与方小姐狼狈的背影,饱含泪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花露低声劝慰着梅素素,眼见着方夫人和方小姐都走了,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梅姑娘,方小姐走了,你就松开手吧,没人抢你的荷包了,奴婢给您放到怀里可好?”   梅素素毫无焦距的眼睛转向了花露,好半天才透过满眼泪花看到了她那张认真恳切的脸,梅素素点了点头,终于松开了手,花露轻轻的从她手里抽出荷包放到梅素素的怀里,她手正要退出来,仿佛触到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梅素素,见她精神恍惚,方才放下心来,手指一勾将那件东西攥在了手心里。   花露转过头去,看到陆宗慧拿着伤药站在自己身后,她忙接过了伤药,手一松,一根草绿色的络子落在了陆宗慧的手心,她愣了一愣,看这半旧的络子极为眼熟,再看花露对自己眨了下眼睛,连忙将络子收了起来。   那边王妃已经让众位小姐们移步去外头的花厅了,见梅素素肯上药了,便过来问道:   “梅姑娘,今日之事真是抱歉。你的伤?”   梅素素抬眸一笑,另一只手拿了帕子拭了泪,道:   “小女子的伤无事,不会妨碍一会儿的及笄礼的。王妃客气了,应该是小女子道歉才是,这荷包本是小女子的娘亲留给小女子的最后一件东西了,不容被人毁坏,所以急切了些,闹的了这么一出着实抱歉。”   文章正文 第三十八章 疯了   王妃若有所思的看了梅素素一眼,语含深意,道:   “人没事就好。若是先人遗物当收好才是。”   梅素素苦笑了一下,低声道:   “小女子也是思母心切。今日看到陆小姐的及笄礼如此盛大,小女子便想着若是小女子的家还在,小女子的母亲还在,是不是也会有这么盛大的及笄礼?即便小女子脸上有胎记,被父母亲人所不喜而养到了庄子上,可是,可是奶娘说了,母亲可疼我呢……”   哎……   王妃幽幽的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女儿,见她对自己点头,便真的放下心来,再看梅素素的时候,目光便有些不一样了:   “梅姑娘的衣裳脏了,我这边让人带你去换衣裳,吉时也要到了,行及笄礼的地方在后院佛堂,让花露带你去便是。”   “多谢王妃。”   梅素素忙起身屈膝谢过。   王妃招过了陆宗慧继续去招呼前面那些夫人们。   先是内室一声惊叫,然后便是王妃匆匆进去,再之后方夫人方小姐匆匆离开,这方小姐还满身是血,满屋子的夫人太太们已是好奇不已,再过不多久,内室的几位小姐便出来了。有人想去探问一二,可是这些个小姐们又不是自己可以搭上话的。   各位小姐们找到自己母亲低声轻语一二便离开了,这更让那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人心里痒痒的,等着王妃带着陆宗慧出来,那些夫人们虽是好奇,可是谁也不好去去打探此事,只能用及笄礼的事情将先前的话语揭过了,却又背地里指使了自己的丫鬟去打探一二。   梅素素在花露的带领下去了一间厢房换了件衣裳,说是王妃赏给花露的衣裳,还没穿过,虽是丫头的衣裳,却不知比她自己身上的衣裳好了多少倍。   换了衣服花露带着梅素素匆匆赶到后院佛堂,那边早已布置妥当,陆宗慧也换好了衣服等着梅素素上妆。   其实梅素素给陆宗慧上的妆已然很好了,不用再化,不过梅素素到了之后还是给她补了妆,虽然梅素素手受伤了,不过对于上妆却是丝毫无碍。   及笄礼进行的极为盛大庄重,在及笄礼成之后,皇帝还下了旨意封陆宗慧为公主,封号淑媛。   这是极大的恩典了,按制亲王女是郡主,在成亲前或者及笄礼之时册封,如今册封陆宗慧为公主,封号还与九公主的“淑玉”相差了一个字,可见皇帝对于诚亲王的恩宠。   既然有了旨意,免不了去进宫谢恩,不过皇帝又有口谕,言说府上客人多,进宫谢恩便等到午后,届时宫中还有家宴。   如此恩赏更让众多夫人们在寻思自家是否有适龄未婚男子可与淑媛公主般配。   前头众人正自热闹着,花露也奉命去散发赏钱去了,梅素素瞅了个空,随便拉了一个丫鬟,说要更衣,便借口出了佛堂。   今日诚亲王府来的人极多,这人多口杂的保不齐便有什么消息散布出来,梅素素寻了一处净房,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有人议论今日方小姐与一个喜娘动手的事情来,最后事情争论的焦点定在了那枚被方小姐甩出来的玉佩上。   “你们说方小姐真的与那个瘫痪多年的陈公子有私情?”   “陈公子都瘫痪了还有人喜欢?我可是听说当年陈家的奶死的不清不楚的。”   “什么不清不楚的?你快说说!”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也不过是听人说的罢了,”这人拿捏了半天吊足了人的胃口方才道:“我听说啊,陈公主不能人道,所以陈奶耐不住寂寞偷人!”   “嗨,你说的这个啊,这一听就是假的,这这深宅大院儿的,她就是偷上哪儿偷去?”   “就是,你说的这个当年早就隐隐有人传过了,不过是陈公子多年未在人前出现,这样的消息也传不起来了,便作罢了。我还听人说这陈奶是被陈大少给折磨死呢,啧啧”   “你们说的都不对!”这是没有说过话的人,梅素素看了一眼周围,见四周没人,下意识的便往里走了两步:“我跟你们说,我表姑妈的媳妇的妹子的小姑子是在陈家做活儿的,听她说的消息啊,这陈家内宅,尤其是陈公子的院子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呢!据说陈公子出事前那人也常来常往的,我看呐,定是双龙戏凤,结果其中一个出问题了,玩儿不下去了,所以……”   “呸!你哪儿学的这些个话儿来!什么双龙戏凤的?不干不净的!真是!不过,是真的吗?”   “你不信还问我。”   ……   后面的话有些不堪入耳了,梅素素满脸通红的从这处净房里退了出来,最后那个人说的虽然太过于惊世核俗了些,可是经常有陌生男子出入陈家内宅,这应该是二皇子吧?   上次在陈府,她在净房里偷偷往外看了,虽说没有看到二皇子,可是那辆马车确确实实停在了陈府的后花园里。   梅素素看着脚下的鹅卵石小路,想着是不是再多走几处地方多探听一些事情?离京多年,只怕很多事情跟自己当处所见所闻已然不一样了,而且如今没有嫡母在跟前帮衬,教导,她有很多事看不清楚,也不敢下结论。   还是,再请闻人公子帮忙?   梅素素在路上徘徊着,单凭一己之力这京中各处的关系网她还真是不好梳理,起码二皇子与谁家最亲近她不得而知,若是真的知晓了,她也好有重点下手的地方。   “梅姑娘!”   花露将王妃吩咐的事情安排下去便赶回了佛堂,谁知却没看到梅素素的人影,虽然这次是梅素素卖了王府一个人情,可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淑媛公主打的络子不知怎么的又在她的手上,着实让人不放心,花露便一路寻来,见梅素素在净房附近打转,便扬声叫了一声。   梅素素看到花露眼睛便一亮,不顾那些个从净房里匆忙出来的丫鬟们的各种或惊讶或惧怕或疑惑的表情,她拎起裙摆便往花露身边跑了过去:   “你可来了,这王府这么大我一时间迷了路,方才从那边的净房过来,走没多远又发现一个一模一样的净房,我是不是在原地打转啊?”   花露扑哧一笑,道:   “我们王府的净房都是一样的,你没有在打转,来,前面的宴席已经摆好了,梅姑娘快跟奴婢去吧。”   “我也能去吃席?”梅素素满脸惊讶的跟着花露快步走去,边走边摸着肚子:“我一大早过来就吃了一碗粥,这会儿已然饿的咕咕叫了,一会儿我吃相太难看会不会失礼?”   “怎么会?”花露掩口笑道:“说起来是奴婢的失职,没有为梅姑娘准备点心垫垫饥。”   “哪儿啊,花露姑娘今儿个也是忙呢。对了,你就不饿吗?我打从进府看到你,你便是忙得团团转的。可是也没吃饭呢?”   梅素素极为诚恳关切的问道。   花露笑道:“主子们都没吃,奴婢怎么敢吃呢?不过奴婢自由应对的法子。今日这样的场合奴婢不知见过多少次了,每次王府宴客忙碌,奴婢都会藏一些小糕点,您瞧,”花露打开了腰上的荷包,巴掌大的荷包里塞了四五个寸许大的小点心,她又抖了抖衣袖,王府上的丫鬟们今儿个穿的据都是琵琶袖的短袄,这样的衣裳袖子里最是容易藏东西了:“荷包和袖袋里都藏了点心呢,趁着去为主子们办差,中间偷空便能吃两口点心,到了地方说两句话,便可以讨一碗茶喝。这也是府里不成文的规矩,没人管。”   梅素素摸着咕咕叫肚子眼巴巴的瞅着花露荷包里那几个点心,花露见她可怜兮兮的,心头一动,道:   “若是梅姑娘可以满足奴婢一个请求,奴婢便将这几块点心给您。”   “什么?”   梅素素似乎没听到花露说什么。   花露抿唇笑道:   “奴婢想看看您荷包里装的是什么。”   “给你看呗。”   这次梅素素倒是很干脆,她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掏出来,极为谨慎的转头四望,见周围都没人,便拉着花露在路边一块大雨花石上坐下,她把荷包放到膝盖上,手指及其灵敏的勾着上面的系带解开了荷包,然后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这是……”   花露指着那东西是目瞪口呆。   “好看吧?”梅素素献宝似的将东西捧到花露眼前:“这是我那个表弟送的,就是南越那边的表弟,才几岁的孩子,可贪玩儿了,那天去河边摸鱼,摸出了好些个这样的琉璃珠子,送给我和表妹,我可喜欢了!”   梅素素的手上抱着纯白色的纱布,数枚碧绿的琉璃珠子在白纱布上摇来晃去,这怎么看也跟翡翠不一样啊。   花露极为疑惑,就听梅素素叹了口气:“哎,那个方小姐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啊?”梅素素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明明就是琉璃嘛,她怎么就看成翡翠了呢?她想翡翠想疯了吧?”   梅素素贼兮兮的看着花露一笑,见她对这些琉璃珠子不感兴趣,便将珠子又都倒回了荷包,两只手灵巧的条起了系带,两只尾指勾着系带底部打了一个繁琐的结,梅素素很是得意的将那个结给花露看:   “你看看,这个结好看吧?”   花露接过荷包仔细看了看,这个结的底部并没有打的太紧,荷包还是可以拉开一些的,不过也不大,里面的珠子就是露出来,也是露一点儿边,根本就掉不出来,难道这个结似乎就是这样打的,看梅素素的打这个结的样子是极为熟练的,花露按下心中疑惑,将荷包还给了梅素素,顺手解下了自己的荷包给她:   “梅姑娘先垫点儿吧。您便去原先休息过的那个院子用饭如何?若是怕不习惯了,奴婢陪着您?”   文章正文 第三十九章 昏倒   “王妃,奴婢看了,那荷包里是琉璃珠子,您说梅姑娘今儿个是唱的一出苦肉计还是果真向我们示好?”   送走了客人,还要进宫谢恩,王妃难得的空闲时间,却是就连泡澡都在担心女儿的事情,这不是就将花露叫来问话了吗?   王妃闭目思索了一会儿,道:   “这事我会让王爷带人去查,梅姑娘那边不要怠慢了。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最好保持距离。”   “是,奴婢醒得了。”   花露屈膝应了,转身去准备王妃进宫事宜。   再说梅素素这边,出了诚亲王府,她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梅叔吃完了早饭便过来等着,结果见梅素素不出来便知晓要等到午后了,梅叔又赶了车回家去吃了催了梅婶儿做了午饭又赶回来,没等多久,梅叔就见各府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巷子里,梅叔也不敢上前,只得把马车往旁边一条街赶了赶,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才过来,左等右等却不见梅素素出来。   这边侧门一开,梅叔赶紧跳下车看过去,见是梅素素,忙迎了上去:   “小姐可是出来了,急死我了。”   “梅叔。”   梅素素笑笑,下意识的垂下手去,她身上的衣服是花露的,花露身量跟她差不多,偏生花露的胳膊长,所以这衣袖也就长了许多。因着这衣裳是琵琶袖的,对于做活却是不碍,只是手一垂下去,这袖子便盖住了手上的纱布。   梅叔也没看出来梅素素身上的衣服换了,伸手接过梅素素怀里的妆奁匣子,问道:   “小姐可吃了饭?我中午家去了,老婆子烙了饼子放在了车里,还有几个小凉菜,这天气吃着正好。王府的宴席虽好,可正经也吃不了多少。”   梅叔絮絮叨叨的将妆奁匣子放到车里,放了矮凳下来扶着梅素素上了车。   梅素素一掀帘子便闻到了那股子香气,她笑道:   “着实饿了呢,谢谢梅叔。”   “那咱们家去?”   梅叔知道梅素素这呆的是官媒,这边差事完了,也许不便回家去。   梅素素想了想,道:   “去陈府,一品大学士陈大人家里。”   去陈府?   梅叔愣了一下,随即点了头:   “好叻!”   梅素素摊开了双手,洁白的纱布已经被汗水沁的透湿,她掏出了帕子,先将另一只手的手心擦的干了,然后解下了纱布,隔了帘子将纱布扔了出去。   将两只手的手心都擦的干了,那帕子也都潮的厉害了,再看手背,方小姐的手劲儿可真不小,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了,可是那红红的血肉露在了外面,格外的触目惊心。   梅素素深吸了一口气,要弄开伤口,却看到一旁的食盒,王府的饭菜虽然好吃,可是她却食不知味,这会儿真的有些饿了,她另抽出一个新的帕子缠在手上,打开了食盒,看着那饼子纵然再没有胃口,也想吃上几口了。   金黄金黄的饼子撒上了一层芝麻,光看着就极有食欲,食盒下面是四个小菜坛子,不过两寸许的宽度,里面放了四样小凉菜,抽屉里的炖盅里放着的是一碗紫菜蛋花汤。   梅素素饿的厉害了,吃了一张半的饼子,又将那盅蛋花汤喝了,这才放下了筷子。   梅素素擦了嘴,正想问梅叔到了陈府没有,梅叔已经停了马车,敲了一下车厢,道:   “小姐,陈府到了。”   梅素素掀帘子看了一眼陈府那朱红的跟血一样的大门,下了马车。仍旧是去了侧门,在扣门之前,梅素素低头看了一眼缠在手上的帕子,想了一下,将这方帕子解了下来,用之前擦过汗的那方潮湿的帕子的将伤口裹住了,然后左手往右手手背上狠狠一捏,钻心彻骨的疼从手背窜到心底里,立时她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疼的太厉害了。   梅素素没敢上前去叫门,疼的冷汗津津的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马车辚辚。   梅素素一惊,以为是梅叔来了,忙站直了身子侧头看去,见不是自家马车,她松了一口气,马车越来越近,坐在车辕上的车夫身姿笔挺,杀气凛凛。梅素素的脸色越来越白,直到马车快到了她的身前,她身子晃了晃,昏了过去。   她倒下的身子好巧不巧的就横亘在了巷子中间,车夫忙拉紧了缰绳,因着马车的速度并不快,那马儿的蹄子将将落在了梅素素的身侧。   车夫的眼睛就那么盯着马儿的蹄子落下,待看到那马蹄在那张丑陋的脸上踩了下去,而那张脸仍旧没有丝毫动静的时候,很明显的放松了警惕。   因着这个变故,极为平稳的马车晃动了一下,车里的人不悦的皱眉道:   “何事?”   车夫转身低了头,道:   “主子,一位姑娘昏倒在了陈府侧门。”   “哦?”车帘从里面掀开,一双极美的丹凤眼看了过来,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几分妩媚几分凌厉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见是个丑八怪,低头想了想,道:“把她抱上车。”   “是。”   车夫毫不犹豫的迈步过去,将梅素素拦腰抱起。   丹凤眼已经挪了身子将车里的地方让了出来,车夫将梅素素放到了铺着柔软羊毛皮的车板上,躬身问道:   “主子,是从这里进去还是仍旧从后门进?”   丹凤眼拿扇子挑了梅素素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相貌,闻言道:   “照旧。”   “是。”   车夫躬身应了,跳上马车扬起了鞭子,这次马车行驶的到比刚才快了一些。   丹凤眼瞅着梅素素的脸,左看右看之后轻轻咦了一声,转头从一角的壁橱上端了一杯茶过来,抽出一块丝帕来沾了茶水对着那块殷红的胎记就擦了起来,都快擦破一层皮了,那胎记仍然不见有淡下去的迹象,倒是洁白的丝帕上染了一点淡红色,丹凤眼低头闻了闻,是一股子淡淡的花香气。   他再看梅素素的右脸,将帕子换了一角沾了水擦,略显粉色的脸蛋立刻变得苍白起来,那点浅色沾到了帕子上与之前擦的胎记那一块儿颜色一致。   丹凤眼眯起了眼睛,将茶碗放了回去,此时车停了,丹凤眼不说下车,车夫也不敢打扰。丹凤眼将梅素素手上的那只手抓了起来,一把扯掉了缚在上面的丝帕。   “嘶!”   丝帕沾了血,已然是沾在了伤口上,丹凤眼这么一扯,直接就扯掉了一层皮,疼的梅素素寂然惊醒。   “你是谁!”   梅素素还来不及看周围的情况就被眼前的丹凤眼给吓了一跳,她猛地坐了起来,曲退抵在了身后座位壁上。   丹凤眼没有回答,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梅素素的看,梅素素被看的脸上火烧火燎的,极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丹凤眼眉头一皱,用扇子挑起了梅素素的下巴,命令道:   “看着我!”   梅素素怯怯的看了丹凤眼一下,随即转开了目光,不料脸上一疼,耳朵顿时嗡嗡作响。梅素素猛地转过头去瞪着丹凤眼,那半边苍白的脸庞立刻便浮起了鲜红的五指印。   梅素素咧了咧嘴,抬起右手来想要摸一摸被打的脸颊,却看到了手上咕咕冒出的鲜血,她立刻晃了神,捧着手就开始哭了起来:   “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丹凤眼不悦的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梅素素,越过她跳下了车,那个女人可不是这样的性子!那个女人贞静娴雅,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俏皮,但是绝不会是这样畏畏缩缩怯怯弱弱的小家子摸样。   丹凤眼对车夫道:   “拉她下来!”   “是。”   车夫躬身应了,掀了车帘伸手就拉着梅素素的胳膊将她拽下了马车。   “啊!”   是真的拽了下来,梅素素就是那么坐在马车上的,车夫的力气大,速度也快,拉着她的手,还不等她挣扎,梅素素已然是屁股着地的被拽下了马车。   惊叫一声后,梅素素再也顾不得问那人是谁了,转身就跑,丹凤眼一皱眉,车夫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梅素素的衣领。   丹凤眼走了过来,捏住了梅素素的下巴,盯着她恐惧的眼睛,道:   “你不是想去陈府吗?跟我来。”   车夫生怕梅素素跑了,也不松手了,就这么单手抓着梅素素的衣领上前叫门去了。   花露的这件衣裳是对襟琵琶扣的,那盘扣扣的极紧,梅素素就这么被人抓着衣领拎在半空中,那领子咯着嗓子,她便咳嗽了起来,她双手抓住了衣领,想要拉开领子一些,生怕这衣领将她给勒死。   只是她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梅素素费力的转头看向了丹凤眼,祈求的从喉咙里挤出来三个字:   “救救我……”   那一双因着快要窒息而往外凸的双目让丹凤眼厌恶的皱了眉头,梅素素眼见着没有希望了,双手仍旧奋力的挣扎着,“刺啦”一声裂帛声起,新鲜的空气灌入了肺腑之中,梅素素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双手不忘紧紧的抓住被自己扯坏的衣襟。   后门被人打开来,开门的人见车夫手里拎着一个人,也不过看了一眼,便对着丹凤眼躬身道:   “二皇子,请。”   文章正文 第四十章 镜湖水榭   二,二皇子!   梅素素震惊的转头看向丹凤眼二皇子,再也不敢挣扎一下,一双有些泛紫的双唇抖了半天方才挤出来几个字:   “见,见过,二皇子……”   “不挣扎了?”   二皇子见她老实了,迈步进门。   “不了!”   梅素素猛地摇头,忽然双脚脚跟一疼,却是那车夫送了手,从半空跌下礅疼了脚踝。眼见着二皇子慢步往前走去,梅素素也不知道这个二皇子是什么意思,也不敢不跟上,忙摇晃着站稳了,忍着脚踝的疼痛快步追了上去。   车夫盯着梅素素踉踉跄跄甚至有些慌张的背影瞧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去把马车赶了过来。   梅素素的手背生疼,摸遍了身上却找不到一块帕子来裹住伤口,就只能任由血这么一直一直的留下去。   这个时间也不知怎么的,后花园里并没有人。   梅素素疼的闭上了眼睛,脚步却不敢停歇的跟着二皇子的步伐。她面上诚惶诚恐的,心里却有无数个念头闪过:   二皇子果真和陈府有联系。   只是不知单和陈大少爷还是和陈大人有勾结?   陈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那么陈夫人呢?   梅素素眼睛一亮,垂目看到手上的伤口弯了弯嘴角。   二皇子在湖边水榭停下了脚步,梅素素一直盯着二皇子的后脚跟,见他停住了脚,也连忙站住了。   二皇子回头看了梅素素一眼,再回转头时水榭里一个小丫头推着陈凌出来了。看到陈凌消瘦的面颊,二皇子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对那个丫鬟说:   “这是找你们夫人的,你带过去吧。”   梅素素猛地抬头惊讶的看了二皇子的背影一眼,目光流水般从陈凌脸上滑过。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即便是瘫痪了,即便是坐着轮椅,那份气度,那种温雅,自信张扬之态是谁的身上都没有的。   至少,梅素素还没在别人身上看见过。   她目光在二皇子身上定了定,然后似是刚刚看到陈凌,这一看便移不开眼了,推着陈凌的丫头见梅素素这幅失态的模样有些不高兴,走到梅素素的跟前挡住了她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道:   “奴婢小丁,这位姑娘,奴婢带您去找夫人。”   小丁的话是恭敬的,可是语气却是高高在上。   梅素素还没看够呢,就被人给挡住了,她瞪了小丁一眼意犹未尽的又探头去看陈凌,眼里的惊艳毫不掩饰,这让小丁极为不高兴的往旁边迈了一步挡住梅素素的目光,想来若不是顾忌梅素素是二皇子带来的,就直接赶人了:   “这位姑娘,请!”   二皇子见梅素素还不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艳,眼中闪过一抹不快:   “还不快走!”   “是!”   这话虽不是对小丁说的,她却是像是拿到了圣旨一般,高声应了,一把抓住了梅素素的胳膊便往鹅卵石小道上头拽。   梅素素一步三回头的被小丁拉着走,目光里满是看不够的惊艳,心中却不动声色的将周围的地形印在了脑子里,看着二皇子推着陈凌进了水榭,她方才转过头来反手抓着小丁的手,问:   “这是谁啊?长得真好!”   梅素素满手的血,她见到陈凌一时忘记了,小丁却没忘记,她这一抓过来,满手的黏腻,气的小丁甩开了她的手,喝道:   “你放手!你想做什么!”   梅素素委屈的看着小丁,垂下头去:   “我就是看着那位少爷长得好看嘛,对了,他怎么坐在轮椅上啊?”   小丁厌恶的瞪了梅素素一眼:   “没见过男人啊!哪儿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亏得你是跟二皇子来的不然还真的将你打了出去!没教养!”   若是换了别人,一句“没教养”就能甩小丁一个大耳刮子,梅素素却是一手摸着自己的伤口,笑道:   “我就是看你们少爷好看嘛,你生气啦?哦,我明白了!你是你们少爷通房!难怪呢!”   “你说什么呢!”小丁羞怒的剜了梅素素一眼,手心里的血有些凝固起来了,越发黏腻干硬的难受,她瞪了梅素素一眼,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还好没沾上血,不然这衣服可就毁了!她对梅素素道:“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洗手!”   二皇子每次来陈凌都会让屋子里伺候的人回避,小丁也不敢回去洗手,也幸好这附近就有一处净房,她说完就往净房那边跑了过去,半路上不放心,还转头看了梅素素一眼,见她老老实实的在原地呆着,便放心的去了净房。   梅素素看不到小丁的人影,转身就往水榭那边跑去,她的速度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水榭前的廊桥上,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轻手轻脚的靠近了水榭。   小丁在净房里洗干净了手,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帕子将手仔仔细细地擦了。   “丁姑娘,您裙子上怎么也有血?”   小丫头不过岁的年纪,对一些女子之事正是懵懂好奇的时候,加上又是在净房里伺候的,一些女子隐私之事便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小丁进来洗手上的血不奇怪,许是在谁身上沾上的,可是衣服上有血就有些奇怪了,还是在后面。   “哪儿?”   小丁低头看了看,没有啊。   小丫头眨眨眼睛指着小丁的身后,道:   “在裙子后面。”   “啊!”   小丁叫了一声,不会吧!那么她刚才可是在大爷和二皇子跟前呆过,岂不是让人都看见了!小丁满脸通红,羞愤的转头拉过了裙子,却又愣住了,她的小日子还没到啊!等她看到上面明显被蹭上去的血后立刻恼怒了起来,定是刚才哪个丑女人干的好事儿!这衣裳可是她新做的!穿了还没几次呢!这可是毁了!   小丁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来,道:   “你去镜湖水榭,不,去大小姐院子里找可儿,帮我拿一条裙子来,顺便看看外头是不是有一个丑女人。”   “好!”   在净房里伺候可是极少有赏钱的,这不过几个铜板而已便让小丫头兴高采烈的去了,若是在上房,没个一钱银子可是指使不动那些个丫鬟婆子。   陈府后花园里的水不是打从外面引得,而是这陈府里有一眼泉,汩汩而出的泉水不光供应了全府的用水,还引到了后花园子里自成一湖,至于这湖水满了以后流到了哪里,却是不知了。   因为这陈府已然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这眼泉水可是比这陈府年代久远的多了。   镜湖水榭是这府里上一任主任盖的,因着精巧别致便被保留了下来,整个水榭本是夏日里乘凉所用,所以没有设置下人房,陈凌搬进来之后也只带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贴身伺候,这小厮是白日里进,晚上便出去外院歇息,两个大丫鬟小梨小丁则在二楼陈凌的房间里间的暖阁里设了床铺,以方便照顾陈凌。   至于镜湖水榭素日里的打扫,则有那粗使婆子每隔几日过来打扫一遍也就是了。   这二皇子来了,镜湖水榭便不许有外人呆着,小丁自然不能让人去镜湖水榭拿衣裳,便只能将人支去了更远一些的大小姐的院里去借一条裙子。   小丫头跑出了净房,正瞧见了梅素素在水榭廊桥上的身影,她虽是在净房里伺候,可是这府里内院的人却是认得齐全,单看身影和穿着便知道不是府里的人,当是小丁说的那个丑女人,便没再多看,去了大小姐的院子里拿衣服。   小丫头顺利的拿了衣服回来,小丁一见面就问:   “那个丑女人还在?”   小丫头点了头:   “自然还在!”   小丁放心的笑了,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来,道:   “这是窝丝糖,大爷刚赏我的,给你了。”   “谢丁姑娘!”   小丫头眉开眼笑的接了,麻利儿的帮小丁将衣服换上。   镜湖水榭。   “……山东大旱……方大人……”   “不能……闻人……大皇子……”   “派人盯着……查账……私粮……陈年旧粮……”   “发霉……”   ……   梅素素皱了皱眉头,这听得不是很真切,不过大概也可以知道是今年山东大旱,朝廷要派人去赈灾,提到了方大人,难道要派方大人去?只是这里面还有大皇子与闻人家什么事儿?   还是说大皇子要以赈灾用的好粮食换了陈年旧粮?不,父亲说过,大皇子心系天下黎民,不会做这样的事,难道是二皇子要给大皇子使绊子?   弯腰有些久了,梅素素直了一下身子,换了个姿势,眼睛不忘往小丁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却见一个小丫头捧着一条裙子匆匆过去,她连忙瞧瞧的往后退了两步,蹑手蹑脚的从廊桥上下来,见花院子里没人,拎起裙子就跑,跑到了之前站的地方,她想了一下,转身又去了另一条路,对着一丛新开的月季发起呆来。   小丁一出来就没看到梅素素的人影,心道一声坏了!她忙往水榭那边张望,这边看过去水榭外面那是一览无余,那边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她正待往别的地方去找,却听另一边的路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   她忙跑过去看,却见梅素素折了一支娇黄的月季别到了鬓边,一见她过来,梅素素就笑了起来:   “小丁姑娘,你看好看吗?”   文章正文 第四十一章 故交   小丁没好气的上前扯掉梅素素鬓上的月季,呵斥道;   “谁教你在别人家里随意走动还摘人家花儿了?哪家出来的下人!真没规矩!”   呵斥完又想起了自己那条裙子,又肉疼的跺脚道:“你还往我裙子上弄血!你这人忒的……”小丁本是陈府的家生子,父母在陈大人面前也是极有体面的管事和管事妈妈,小丁自小也是当着大家小姐养大的,一些个骂人的粗话还真是说不出口,她一句话憋在了肚子里,最后恼怒道:“若不是看着你是二皇子带进来的!我就把你打了出去!”   梅素素斜睨了一眼小丁,冷笑道:   “谁让你说我没教养的?你有教养会这么说别人?给你抹点儿血算是便宜你了!”   小丁被气的满脸涨红:   “有教养会盯着一个大男人看?果然是个丑女人!没见过男人!”   “我丑又怎么了?至少我是自由身,就是这辈子不嫁人也不用卑躬屈膝的!你呢?一个丫头!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不说,日后你们奶进门你还能伺候在房里?”   梅素素可是很明白这些个养在少爷身边的丫头都是什么样的身份,果然这话让小丁急了:   “我们大爷不会再娶了!”   “怎么不会再娶?陈府虽然不止他一个男丁,可是陈夫人会放任大爷这么孤单一辈子?夫人现在还年轻,可以帮着看着,可是等着夫人百年后呢?二爷可以护着自己的哥哥,可是二奶奶呢?二爷的孩子呢?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更别说大伯了。”梅素素冷笑一声,“你们大爷迟早会娶个奶回来,新的奶怎么会允许大爷身边留着你们这么贴心的老人?还不是早早打发了完事儿?”   小丁自小就在陈凌身边伺候,满以为可以当个通房丫鬟,回头可以当一个姨奶奶一辈子锦衣玉食,谁承想大爷娶妻后奶把她们都安排去了外书房,大爷在外书房呆的时间是少之又少,她们根本就没有近身的机会,等着大爷出事儿了,奶没了,她们才有机会回到大爷身边。   原本大爷身边伺候的丫头们都各找关系调了出去,小梨是个死心眼儿的,就跟着大爷了。小丁却是努力过,后来发现不成,便踏踏实实的跟在了大爷身边。   大爷瘫了几年了,夫人都没说再给大爷续弦,她们也以为就可以这么跟着大爷一辈子了,今日这个丑女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可是跟着二皇子来的!难不成二皇子知道什么?所以跟这个丑女人说了?   小丁沉默了下来,半响才喃喃道:   “奶那么对不住大爷,大爷都惦记着奶,不肯续娶呢。一定是大爷还惦记着奶!大爷怎么会在另娶呢?”   似乎是说服了自己,小丁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然后定定的看着梅素素:   “大爷一定不会另娶的,是吧?”   梅素素颇为无辜的笑笑:   “我也不知道呢,只是今日在诚亲王府听说了一件事情。”   “什么?”   梅素素的笑容让小丁心头一跳。   梅素素低头看着自己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幽幽道:   “今日是诚亲王府嫡女的及笄礼,在及笄礼上,我跟方小姐不小心起了一点儿冲突,结果从方小姐的衣袖里飞出一块羊脂白玉来,这么大,雕的是马踏飞燕。”   梅素素左手拇指和食指圈起,比划了一个圈,小丁的面色刷的变得惨白。梅素素左手托了右手,小心翼翼的看着伤口,叹道:   “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啊?”小丁正在想自家大爷的玉佩怎么会在方家小姐手里,梅素素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来,小丁愣了一下随口道:“二皇子年前送了夫人……”   小丁寂然住口,她猛地察觉出一丝不对来,她警惕的看着梅素素,只见梅素素看着她问道:   “送了什么?啊!我知道了!宫里有一种玉肌膏,可以活肤驻颜,去皱除疤!陈夫人是不是得了一瓶?那东西极难得的!听闻故去的皇后娘娘才有那么两瓶子,贵妃娘娘那里也不多呢。”   梅素素满脸期待:   “宫里我是不想了,陈夫人那里求丁姑娘帮我说句好话吧!不多,给我指甲盖儿那么多,我手上的疤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梅素素生怕留疤的样子不似作伪,也是,人都这么丑了,手再留疤就更没人要了。   小丁下了结论,这个梅素素大概还没那么深的心机来骗陈家的情况:   “这个我也不好说的,你还是跟我去见夫人吧,说不得夫人一高兴就赏给你一瓶了呢。”   一瓶?   梅素素抬眼看了下小丁的背影,脚下抬步跟上。   那玉肌膏用料极为的珍贵,这宫里一年也只出个三五瓶,所以她刚才说先皇后那里才有两瓶并不是胡诌,只是这陈夫人可以“一高兴”就赏人“一瓶”是不是太多了?   难道如今二皇子的势力如此之大?还是二皇子已然插手了太医院?   如今皇帝的身体可是不大好呢。   梅素素心里焦躁起来。   若是二皇子真的掌握了太医院,那么皇帝的病又岂能有好的时候?万一二皇子弑君夺位,她的仇可真的没办法报了!   不成!这事儿得去问问闻人礼!   梅素素眼里闪过一抹狠戾,若是扳倒二皇子无望,她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二皇子好色,府中姬妾无数,能够进入二皇子府最好,若是进不去……   梅素素闭了闭眼,进不去只好用下下之策。   “真的是不小心掉到了方小姐的衣袖里?”   最初的惊怒过后,陈夫人摔了一个茶碗儿,这才平静下来,细细想过之后问一旁垂手肃立的梅素素。   梅素素瑟缩了一下肩膀,看着脚边碎裂的茶碗以及泡的舒展了的茶叶,似是极怕陈夫人那茶碗砸到自己身上:   “是的。我,我的荷包不小心掉了,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亲手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东西,我……对不起,是我没做好夫人交代的事情。”   陈夫人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忍住了怒气,又问:   “你说九公主对你赞赏有加?”   “是。”   梅素素往后退了半步,方才回道。   这个惧怕的动作取悦了陈夫人,她对梅素素招了招手,道:   “好孩子,上前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梅素素抬眼看了一下陈夫人,呐呐道:   “夫人待我如此之好,我却办砸了夫人交代的事情,有负夫人所托,实在是愧疚难当。”   陈夫人笑了起来,示意向婆子将梅素素拉到罗汉床前,她拉过了梅素素的手,看着她手背上那黑乎乎的伤口,叹道:   “可怜见的,方家丫头怎么下手如此狠?”   “方小姐也不是有意的。”   梅素素想笑,嘴里却满是苦涩。   陈夫人拍拍她的手,道:   “我明白,我明白,你放心,方家丫头我回头会训斥她的。总是这么莽莽撞撞的,迟早会闯了大祸,今儿个还好是你,万一换成是九公主,她小命儿可就没了。”   梅素素低着头不接话,陈夫人这是将方小姐当成囊中物了,她就这么确定方小姐一定会嫁进来?不过,似乎除了嫁进来,方小姐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听说,你过几日要去武穆侯府为闻人家的大爷新纳的妾侍上妆?”   陈夫人忽然问道。   “是。”   梅素素点了头。   陈夫人沉吟了一下,拍着梅素素的手,道:“今日这事就算了,也是我们凌儿跟慧姐儿无缘。哎,也不知慧姐儿要多伤心呢。”陈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道:“我听说那个妾侍是从南边儿来的?”   “是。”梅素素答道,似是觉得总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大好,又补充道:“是闻人公子亲自去接的人呢。”   陈夫人目光微闪,忙问道:   “可是姓江?”   “夫人怎么知道?”   梅素素极为惊讶。   陈夫人叹道:   “说来话长,哎,那也是我一个故交,当年她家出事儿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救她,更没来得及救她的女儿。后来……算了,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去帮我打听打听,那个江姑娘家里的情况。这世上姓江的千千万,可别是我认错人了。她一个妾侍,不好随便见客,你就帮我多问问,好吧?万一真的是我那个故交之女,我也好去认了她当干女儿,给她撑腰!”   梅素素盯着陈夫人看了许久,方才展颜笑道:   “陈夫人真是宅心仁厚,对故交之女如此照拂。素素这次定不负所望。”   “好好好。”陈夫人拍着梅素素的手,极为满意的点头,低头看到梅素素手上那道伤,心里就一阵恶心,她松了梅素素的手,道:“看我,只顾着拉着你说话了,忘了你手上还有伤,云儿!”   “奴婢在。”   云儿从门外进来,躬身应道。   陈夫人对梅素素说道:   “今儿个天晚了,你先回吧。你跟着云儿去上药,我那里还有一瓶子美肌膏,是仿了宫里的玉肌膏的方子做的,只是好些个珍贵的药材找不到,这功效便不及玉肌膏了,不过除疤的效果也很不错,你拿着用吧。云儿,再封五十两银子给梅姑娘。”   “是。”   云儿应了。   梅素素连忙屈膝谢了:   “让您破费了。”   陈夫人摆摆手,端茶送客。   文章正文 第四十二章 林椘   梅素素跟着云儿去上药,其实伤口已经结痂了,再上药也没多大功用,云儿还是细细的撒了一层药粉,拿了绷带给她缠了,又去拿了美肌膏:   “等着过几日结的痂掉了,将这个药膏抹在伤口上,记得伤口不好之前不能沾水,药膏也不能沾水。”   “多谢云儿姑娘。”   梅素素对着云儿感激一笑。   云儿在梅素素身边坐下,好奇道:   “你怎么跟二皇子遇上的?”   说起这个梅素素就一肚子气,她委委屈屈道:   “我手上不是伤着了吗?疼的厉害,也不知怎么的就晕了过去,谁知道被二皇子撞见了,二皇子的车夫好可恶!二皇子救我,那车夫偏生将我摔在了车上,摔得我好疼!后来还扯着我的衣领,你瞧,我挣扎着将扣子都弄坏了呢!”   梅素素的衣裳被自己扯的坏了谁也没在意,她是被二皇子带进来的,二皇子的性子谁人不知?只是很多人在背地里议论二皇子换了口味,谁也没想到别的事情上去。   云儿面上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显然很怀疑梅素素的说法。   梅素素倒是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己这样出去也不好,便道:   “云儿姑娘可有针线?我将这衣裳缝一下。”   “我去给你拿。”   这本是正房旁边的耳房,是云儿住的房间,针线什么的也是一应俱全的,她拿了针线,梅素素将衣服脱了下来,她的中衣是圆领的,是以还完好无损,倒是这外衣的领子扯的忒不像话了,这上头的盘扣也扯的变了形。   云儿看了一下盘扣所用丝线的颜色,道:   “我去给你盘一个扣子。”   “真是麻烦云儿姑娘了,我刚才还想着要不要开口麻烦云儿姑娘呢。”   梅素素千恩万谢的说道。   云儿道:   “没什么,你先坐,我去找找,另外再把赏银给你拿来。”   等着云儿出去了,梅素素看着手上的针线咬了唇。   二皇子出入陈府的事情看来只瞒着外面,整个陈府似乎都知道,如此外面都没有一丝风声,看来这陈府也是铁桶一般。既是如此便让她这个外人知道二皇子跟他们府上来往吗?   即便是后门的婆子不小心叫了,此时不也应当敲打一番不让她说出吗?   陈府如此“放心”她是,因为不想让她觉得二皇子跟陈府来往是件了不得的大秘密,只让她当成寻常往来?抑或是觉得她已然跟陈府绑在了一起?   不过今天发生的这件事,要是陈夫人出头说这玉佩是她趁机来了陈府偷得,与方小姐不过是一场意外,她的小命便不保了!   梅素素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眉头深锁在了一起。   “梅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儿一推门就看到了梅素素这么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   梅素素抬起了头,满脸懊恼:   “这衣裳还是王妃赏我的呢,弄成这个样子真真是可惜,我针线又不好,缝的歪歪扭扭了可怎么穿啊?”   云儿低头看去,可不是么?这针上引了线,衣裳却还没缝呢,看着梅素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云儿笑着将手里的荷包塞给她:   “这是你的银子,我来帮你缝吧。”   梅素素笑吟吟的接了银子,连忙起身让了地方,这里光线亮堂一些。   云儿看了看衣裳,将针别在了胸前,从针线篮子里拿出一把小剪子来将衣服上的线头剪干净了,又将几颗坏掉的扣子剪下来,先缀了自己找来的扣子,这才一针一线的缝了起来。   “这东西怎么在梅姑娘那里?”   陆宗慧看着手上草绿的五福络子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心中满满都是疑虑,所以从宫里回来,连身上的大衣裳都来不及换下就拿出了这个她一直揣在怀里的络子。   王妃让人将她头上满头的珠翠给摘了,放了头发,按揉着被拉扯生疼的头皮:   “前几日二皇子亲自上门来为陈大少爷求娶你。让王爷给驳了回去,今日你及笄礼,陈夫人也没露面,我还以为是她不好意思过来,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后手。帮公主把头发松了,也松散松散。”   “这么说梅姑娘是二皇子的人?”陆宗慧颇为惊讶,任由丫鬟们将自己的钗环去了,散了头发给她通头,“二皇子怎么那么神通广大?这个梅姑娘不是刚刚进京吗?难不成玉璇姑姑那里也是一个圈套?”   想到陆玉璇很有可能被二皇子利用了,陆宗慧就打了个冷颤。   王妃缓缓摇头,正在这时,王妃的贴身大丫鬟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俯在王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王妃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然后对陆宗慧道:   “这个梅姑娘也真是有些手段,她竟是跟着闻人礼进宫的。”   “武穆侯府?”陆宗慧这次更是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母妃,那,那……”   陆宗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了半天便没有下言了。   王妃通了头,换了家常的衣裳在陆宗慧身边坐下,语重心长道:   “那个五福络子本是你送与我的,还掺了你自己的发丝,这络子这么打是很好看,只是这个习惯你真的要改一改了。这次就是一个教训,那络子丢了几年,谁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加上那个玉佩,可以想见这个络子是系在玉佩上的。方小姐那边,不管是梅姑娘故意示好也好,还是意外也罢,总之她不过是一个喜娘,日后我们府上不用她也罢了。”   “是,母妃。”   这便是训诫了,陆宗慧起身束手应了。   王妃看看陆宗慧身上的大衣裳,摆摆手,道:   “好了,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吧,这个络子给了我,我还有用。你先回去换了衣裳吧,今儿个你也怪累的。”   “是,母妃。”   陆宗慧双手将络子捧给王妃,屈膝后回慧心苑去了。   梅素素手上的伤让梅婶儿吓了一大跳,老泪纵横的埋怨自己眼花腿老的不能赚钱让自家小姐出去抛头露面的,还弄伤了手。   这一双手就是姑娘家的脸面,更何况梅素素吃的是手艺饭,这若是手伤的厉害了,不能做活了,可怎么好。以前小姐的身份尊贵,就不说什么了,如今小姐这样的身份也只能寻一个普通的人家,嫁过去也是要操持生计的,这手伤了,可是比伤了容貌更严重一些。   “老奴……老奴……”   梅婶儿哭的是泣不成声,好容易改过来的称呼又叫回去了。   梅素素连忙安慰道:   “婶儿,没事儿的。这不是有玉肌膏吗?不会留疤的,大夫也说了,没有伤到筋骨,不碍的。”   她故意将美肌膏说成了人人皆知的圣品玉肌膏,就是为了安梅婶儿的心,果然,梅婶儿听了倒是平静了许多。   林椘沉着脸站在一旁紧紧盯着梅素素的手,半晌后,他开口道:   “我明日便不去学里了,我去找活计。你在家歇着吧。”   “椘大哥!你不能这样!”   梅素素是真怕林椘不去学里了,林椘一向勤勉,更何况林椘参加科考是奶娘最大的心愿了,怎么能因为她就让林椘弃学呢?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大哥,你就在家好好呆着!我去官媒帮你请辞。”   林椘话音没落人就飞奔了出去,梅素素看着已然快黑透的天际急的跳脚,这官媒已然落衙了,他去哪儿去?   “梅叔,你快去追他呀!”   梅素素生怕林椘有个意外,忙叫梅叔,梅叔却不理她:   “让他去!小姐你就在家歇着吧!”   梅叔说罢也不理梅素素拉着梅婶儿就出了门。   梅素素追了上去,却看到房门在自己面前哐当一声关上了,她去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听着外面锁头晃荡的金铁之声,竟是给锁上了。   “梅叔!梅婶儿!”   梅素素都快哭了,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条收集消息的活计,怎么就能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就丢了呢?这事关她复仇大计啊!不去当喜娘,她一个女子又要去哪里查探消息?   闻人公子已经成亲了,还能麻烦闻人公子吗?   梅素素依着门滑落,跌坐在地上,母亲,姨娘,父亲,弟弟……   “救命!救命啊!”   “快跑!不要回头!”   “看好弟弟!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不要回来!”   “不要报仇!快走!”   “姐姐救我!”   ……   梅素素哭的泣不成声,那晚的画面一直在眼前闪现,火光映红了整个天际,四处奔跑的人们,带着大火砸下来的房梁,母亲绝望的目光,姨娘赴死的决然,飞起的头颅,弟弟的呼救,那飞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似乎现在还存在。   好浓重的血腥气……   “大夫,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梅婶儿看看在昏迷中还愁眉深锁的梅素素,担忧的问大夫。   “忧思过重,还需静养。”大夫捻着山羊胡,又看了梅素素受伤的手,检查了一下,看了梅素素拿回来的美肌膏,道:“伤口倒是无碍的,这个膏药也是很好的,虽然不至于让皮肤恢复如初,却也不会留下太难看的疤痕。”   “那我家小姐怎么会昏过去了?这伤真的没事?”   梅婶儿犹自不放心,不过过了半个时辰,小姐就昏了过去,这怎么能是伤口没事儿呢?小姐身子一向很好啊!   文章正文 第四十三章 桃花劫   “我说过了,是忧思过重,病人心事极重,心病还需心药医啊!”大夫不满自己的医术被质疑,板了脸重重提点了,“晕倒或许是有心事。我开两剂方子先吃着吧。心病,到底不是药物可以医治的。”   大夫起身出去外面开药,梅叔拿了药方对梅婶儿道:   “我跟着大夫去抓药,你看好了小姐。”   梅婶儿又想起来跑出去的林椘:   “你去找找椘哥儿,这么晚了他在外头我也不放心。”   “我抓药回来就去找他。”   梅叔拿着药方匆匆跟着大夫走了。   等着药抓回来,竟然在门口看到了林椘,梅叔快走几步见林椘垂头丧气的站在门口,又是满身的酒气,就皱了眉头呵斥道:   “你怎么在这里?去喝酒了?小姐担心你的都晕倒了!你还出去喝酒!快给我进去!”   “素素晕倒了?”   林椘跳了起来,推开门就往内院跑,他风风火火的推开梅素素的房门看到躺在床上人事不醒的梅素素就扑了过去。   “素素,素素……”   像是怕惊醒了她,却又怕她一睡不起,林椘小心翼翼的唤着她的名字。   梅婶儿闻到那漫天的酒味儿忙去拉林椘:   “你这是喝了多少?快去洗洗!小心别熏到了小姐!”   林椘这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裳,因着喝多了,酒撒了一身,他连忙站了起来扭头就往外跑,也不回自己的房里,就到厨房旁边的井边,脱了衣服拎起一桶水就往头上浇。   梅叔刚把药煎上,听到动静出来,看到林椘那副样子就气的跳脚:   “你们这一个个的是做什么!小姐病了,你还要闹什么!这凉水浇上去,是要我们老两口照顾两个病人吗!”   林椘对梅叔的话充耳不闻,将桶扔进井里,听着那“噗通”声响起就拉起了绳子,这口井没有上轱辘,日常吃水都是一桶一桶往上拎,林椘虽然也是个半大小伙子了,可是对打水的事情梅叔梅婶儿是从来没叫过他,他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本以为很轻松的事情,此刻他竟是再三都拉不上这一桶水来。   梅叔在一旁看不过去,两步迈过来,抓住了绳子三两下就把水拎了上来,看林椘一副不受教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就将那一桶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前一桶水在井边放了大半天了,不是那么凉,这一桶刚刚从井里拎上来的水却是冰凉透骨,这么一桶水兜头淋下来,林椘打了个冷颤,人也清醒了不少。   看着气的身子直发抖的梅叔,林椘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抱头痛哭起来。   他的心里也是极苦的。   自己的娘丢下了自己带着小姐逃命去了,留他一个人在京城,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一年两年过去,二皇子那边仍然不放过的找人。   最初他害怕二皇子找过来,等着确定二皇子不知道这处宅子之后,他又担心起了远逃的娘和梅素素,他娘那个时候可是受着伤的!等过了半年,辗转得到消息娘重伤没了。   他整整哭了半个月。   他怨,他恨。   可是,他能恨自己娘拼了命都要去救人吗?   不能,当年不是梅素素的母亲,自己和娘亲早就没命了,哪儿还能够好吃好喝的过上这么多年?自己还有机会参加科考?   他能怨谁?能恨谁?   自然只有二皇子。   他也想过法子搜寻二皇子的罪证,只是每每找不到机会。   如今梅素素回来了,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见到了二皇子,那么轻而易举的就知道了二皇子与陈府勾结,甚至还有可能掌握了太医院,林椘方才知道,不是自己找不到机会去搜寻罪证。   而是他懦夫!   他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深夜。   “啧,怎么病了?”   陆博一身白衣站在梅素素的床前,在看到她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右手时皱了一下眉头,他转头看了一眼在一旁打了地铺的梅婶儿,俯身点了梅婶儿的睡穴,这才坐在了床前拉起了梅素素的右手将纱布解开,看到上面撒的一层药粉,陆博摇了摇头,拿了帕子将药粉擦干净,从怀里掏出一个粉彩桃花细瓷瓶来细细的撒在伤口上。   撒完了药粉,他又看到了放在床头的一个瓷盒,打开一看,他就皱了眉头,喃喃自语道:   “这东西怎么能好用?算了,便宜你了。”   陆博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粉彩桃花瓷盒来,连同刚才的粉彩桃花细瓷瓶子一同放到了梅素素的床头。   这一切都做完了,陆博盯着梅素素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床头的小几上拿了茶壶,掀开一看,是白水,便在倒了一些水在茶碗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颈粉彩瓷瓶出来,他拔了瓶塞子倒了一些粉末在茶碗里。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方绣了桃花的帕子来,看了看又极为舍不得的塞回了袖袋里,然后撩起梅素素的裙子抓住她的衬裙“刺啦”一声,撕下来一长截布条来。   陆博又极为小心翼翼的将梅素素的裙子恢复原样,然后用那布条沾了水,板过梅素素的脸就擦了起来。   一碗清水从粉色变为红色,再到最后的赤红,最终,被染成红色的白布条被扔到了茶碗里。   眉似远山如画,肤细腻如凝脂,唇似雪里红梅。   “啧啧,原来这么美啊!”   陆博惋惜的看着梅素素绝美的脸庞,最后发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他跳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不会化妆啊!就是画画也不会啊!”   转头再看梅素素,陆博挠了挠头,算了,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跑吧!   陆博推开了窗户,一脚都踏在了窗棂上,又想起了什么回到了床前,摸着梅素素发烫的额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粉彩桃花天球瓶来,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来,捏开梅素素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然后一抬梅素素的下巴见她吞了下去,他方才将天球瓶又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怀里,还拍了拍,一抬头,他似乎看到梅素素的睫毛颤了颤,赶忙转身翻了窗户跑了。   翌日。   梅婶儿一觉醒来是神清气爽,年纪大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失眠的症状,夜里更是容易惊醒,她倒真是许久没有这样一夜到天明了。   她转头看到梅素素已经醒来了,连忙翻身起来跑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好,还好,烧已经退了,小姐可饿了?我这就去给小姐做吃的。”   “好。”   梅素素双目无神的盯着帐子顶应了一声,手心里的粉彩桃花瓷瓶咯的掌心生疼。   等梅婶儿出去了,她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起身去梳洗,换了一身衣服,那被撕了一截的衬裙她似乎没有看见,换下来便直接塞到了箱子底。   梅素素醒来的消息林椘很快就知道了,他急急忙忙的跑到了门口,却又犹豫着不敢进去。   梅素素梳洗出来就看到林椘呆站在门口,她似乎忘记了昨天的不快,走到门口笑盈盈的看着林椘,道:   “椘大哥怎么不进去?”   林椘不敢看梅素素,低了头:   “我把你官媒的差事给退了。”   梅素素愣了愣,笑道:   “退了也好。我想到了别的赚钱法子,只是这需要椘大哥帮忙。”   “什么法子?”听到梅素素需要自己帮忙,林椘立时便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满脸的颓丧一扫而空:“怎么帮忙?你说!你说!”   梅素素侧身让林椘进去,又亲手给林椘倒了茶,方说道:“第一,椘大哥要去学里,不许再说什么不上学的话。”见林椘要反驳,梅素素立刻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椘大哥你听我说!我们今后还要在京城生活,在这里,没有点势力,一点背景是生活不下去的。所以椘大哥一定要参加科考,只要椘大哥当了官,就没有敢欺负我们了。到时候就算京城立足不下去,椘大哥也可以带着我和梅婶儿,梅叔寻一个外地的缺,去当一地的父母官也好。”   她这是在暗示我吗?   林椘的心思一下子便活泛了起来,双眼炙热的看着梅素素。   梅素素毫无所查,继续说道:   “这第二,椘大哥不是有一个经商的朋友吗?我们没有什么本钱,只能跟人一起开一个胭脂铺子。另外有钱也不是全部,还要再拉上一个有势的。我认识镇国将军陆将军的女儿,夫家姓陈,公公是上直卫指挥使,而她的夫君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不过在这京城的巡城司也是可以说上话的,这对于我们一个胭脂铺子来说足够了。最重要的是她家有一处花园子,我出配方,椘大哥的朋友负责管铺子,陈太太与我负责联系那些名门闺秀来购买。”   林椘听了只觉得这个主意好:   “我这就去找他商量一下。”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只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来,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   “他昨日里跟我喝酒,竟是喝的烂醉了,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起来呢。我还是下午问他吧。”   梅素素没有追究他喝酒的事情,只道:   “那么学里的事情呢?今儿个椘大哥不用去学里吗?”   林椘犹豫了一下,看着梅素素的目光又想起了她之前说的话,脸忽然就红了,转身丢下一句话就跑了:   “我去学里了!”   文章正文 第四十四章 当铺   梅素素用了早饭,大夫过来复诊看着不烧了,将药又添减了几分重新开了药方子,又叮嘱了需静养不要劳神,方才走了。   梅素素寻思着正要出门,便没有让梅叔跟着大夫出去抓药,而是要梅叔跟着自己出去,顺路抓药便是。   梅婶儿却是不同意:   “你这病还没好,怎么可以出门?”   梅素素在家找不到拜帖,便打算先写了帖子,一会儿出去买一些正式的拜帖,闻言笑道:   “这烧不是已经退了吗?婶子不用担心。而且椘大哥把我官媒的差事退了,我总的找些事情做养家吧?”   “那怎么成?”一听说要找事情做,梅婶儿就吓了一跳:“小姐可不能再出去做事了!这才几天啊就把手给伤了,小姐还是在家好生呆着吧。赚银子的事我跟老头子想法子就好了。”   梅素素研了磨,沉思一会儿提笔开始写帖子,口中却道:   “叔和婶儿年纪都大了,说句不中听的,您二老赚的银子也不够开销啊。您放心我这次不用去跟人干活了,我们自己开一家铺子。”   “自己开铺子?哪里有银子啊?”梅婶儿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还有些首饰,拿去当了当本钱吧。”   梅素素鼻子一酸,抬首笑道:   “哪里就用到婶子的银子了?婶子放心,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而且我是与别人一起开铺子,银子的大头由那头出,我只需要出方子配一些东西就可以了。”   梅婶儿却是不乐意了:   “怎么还要小姐抛头露面做生意不成?”   梅素素将写好的帖子放到一旁,拉了梅婶儿在一旁坐下:   “婶子!我如今也不是那个千金大小姐了,做生意又有何不可?之前的喜娘也不必别人高贵多少不是?”   梅婶儿到底还是不情愿,经商可都是下九流的行当,只是若是再不找些进项,家里是真的要吃不上饭了,更何况日后小姐还要嫁人,嫁妆若是不够丰厚,是要被婆家人嫌弃的。   思来想去的,梅婶儿也只能放任梅素素去了,只是要做生意的话所需银子颇多,梅婶儿可是不相信梅素素在别人家住那么几年可以有多少的积蓄,后来还是去当了自己的一些首饰凑了两百两银子交给了梅素素,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梅素素却是将母亲的遗物,那串珍珠项链拿了盒子装好了,又上了锁,这才放进了荷包里随了梅叔出去。   “叔,去当铺。”   梅素素说道。   梅叔是听了梅婶儿说梅素素要做生意了,梅素素以前也说过,她手里还有一些当年逃出来时带的首饰,梅叔也没多想,就带了梅素素去了京城里最大,名声最好的刘记当铺。   当铺旁边就是药铺,梅叔去抓药,梅素素拿了项链去了当铺,她一进当铺,那司柜就抬头就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想起来招呼:   “这位姑娘想当些什么?”   梅素素眼睛在当铺里转了一圈,当铺的柜台开了六个窗口,因着是一大早,人高的柜台前只有两个人在当东西,她微微有些放心,毕竟这东西很是值钱,若是惹人窥觑就不好了:   “你们掌柜呢?”   司柜笑道:   “姑娘,就是再贵重的东西,我也经手过的,您放心,我给的价格保证公道。”   梅素素抿了唇又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然后道:   “我也不是非见你们掌柜的不可,只是我只一届小女子,只怕一会儿不安全。”   司柜会意过来,忙从高高的柜台里走了出来,躬身道:   “姑娘这边请。”   梅素素跟着司柜到了里间,这里间不过是外面的铺子通往楼上的一个过道而已,跟外面不过是挂了一个帘子,在楼梯对面摆了一张桌子两张官帽椅,想来是素日里待客用的。   司柜给上了茶水,梅素素很谨慎的没有去动,将手上的荷包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上面的结,捧出来盒子,拿钥匙开了锁,然后将盒子推倒司柜面前。   司柜打开了盒子,看到那项链眼睛一亮,忙转身去了墙角的脸盆架子那边倒了一些水拿了皂角仔仔细细的洗了手,擦干净了手之后又去拿了一块绒布来铺到桌子上,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项链来观看。   司柜将项链的每一颗珠子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了,方才放下了项链,东西一放下,司柜眼里的炙热便褪了下去,他将项链小心翼翼的收在盒子里扣上,又端了茶喝了一口,方才道:   “不知姑娘是死当还是活当?”   梅素素一直注意着司柜脸上的神情,所以将他喝茶时颤动的眼皮看的是一清二楚,这司柜当是在估价了,所以她也没有随意开口:   “死当如何?活当又如何?”   司柜揣了手,闭目沉吟,未等他想好,从楼上下来一个人,看到梅素素也是惊讶了一会儿,然后恢复了常态,而他跟在他身后的人则没有这么好的涵养了,看到梅素素立刻就掩了口,道:   “好丑的女人。”   “方公子请。”   先头那人闻言微微侧了身道。   方公子厌恶的看了梅素素一眼,没有动:   “让她先离开!”   司柜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先是对着先头那人躬身道:“刘掌柜,”然后又对着方公子道:“方公子。”   刘掌柜点了点头,转身对方公子客客气气的道:   “方公子,顾客至上,进了敝店的门,就是敝店的客人,我也要一视同仁才好。还请方公子先行。”   话虽然说得客气,可却是丝毫不让,刘掌柜就这么不卑不亢的看着方公子。   方公子瞪着刘掌柜,很想大骂一通,只是想起这刘记当铺不是那么好动的,也只有作罢,他悻悻的哼了一声,几步下楼跟避瘟疫似的贴着另一边的墙出去了。   梅素素看了一眼刘掌柜,然后起身对着刘掌柜屈膝道:   “梅氏谢刘掌柜解围。”   刘掌柜连忙走下了楼梯,还了一礼道:   “不敢,上门便是客,今日来的若是他人,我也是一样的话。”   刘掌柜的又看向了供奉:   “这位姑娘当的是什么?刚才看你闭目沉思的养子。”   “是一串珍珠项链。”司柜走到刘掌柜身边看了一眼梅素素又低声补充道:“我看这位姑娘不想当死当。不过东家不是正要寻一串上好的珍珠项链吗?我看着项链正合适,就寻思着怎么劝她当个死当。”   “哦?我看看。”   刘掌柜听了,先去净了手,这才走到桌旁,对梅素素道:   “姑娘,可以先让我看看吗?”   “请便。”   梅素素点了头,刚才看这两人嘀嘀咕咕的,可别是要贪她的项链才好,她有些担心,不过想起梅叔说这个当铺是京城里信誉最好,出价最公道的,便又放下心来。   刘掌柜的看了足足有两刻钟,方才放下了项链,沉吟了半响方道:   “姑娘是想死当还是活当?”   还是之前司柜问过的话,梅素素也没改口,重复了一遍:   “死当如何?活当又如何?”   “活当,当期可长可短,逾时不取,货物归我们自行处置,价格嘛,按照市价的三成给价,利钱是一个月一分利。死当,是市价的八成,当场付钱,钱货两清。”刘掌柜看着梅素素的神情,补充道:“当然这还要看东西的行情,最高可出到九成。”   若是换成别的东西,刘掌柜的或许就在八成说死了,可是东家找这珍珠项链找了大半年了,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也有比这项链还好的,只是不是嫌珠子小了,就是嫌颜色不好了,倒是找到过一颗珠子,但是一颗珠子也不能当项链带不是?   眼前这项链倒是跟那珠子很接近,所以刘掌柜开口就像把东西给留下。   梅素素也不傻,自然听出来了刘掌柜的意思:   “如今有人要这东西?”   刘掌柜一拱手,笑道:   “不瞒您说,我们东家可是正寻这项链呢。”   梅素素一笑,伸手就将盒子拿了回来,上了锁,刘掌柜看了赶紧起身按住了盒子:   “姑娘这是何意?”   “我不当了。”   梅素素倒是好声好气的说话,倒也没有因为刘掌柜的按住了盒子就恼火了。   刘掌柜的收回了手,却是笑道:   “姑娘,这还没谈呢,怎么就不当了呢?”   “你们东家在找这东西,看样子也是急着想要,不然你也不会一开口就出了九成的价格。只是这样,我还放心把东西放到你们当铺吗?”   梅素素觑着刘掌柜,也不说收回盒子。   一旁的司柜听闻梅素素这话就急了:   “姑娘可以不选我们当铺,可是不能污蔑我们当铺的信誉!就是我们东家再需要这东西,哪怕今儿个姑娘您将它当个十年八年的,我们都会将这东西好生保存着!做生意将就的可是诚信!我们当铺开了好些年了,论信誉,我们刘记称第二,这整个大周朝没人敢称第一!”   梅素素看向了刘掌柜,似是就等他一句话,刘掌柜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落了人家小姑娘的套儿了,他转头瞪了一眼司柜:   “gan你的活去!”   司柜委屈极了:   “掌柜的,您可不能赶我走,这里面可是有我的赏钱呢。”   这刘记与别处的当铺不同,司柜若是收了什么稀罕或者贵重的物事,回头可是会有赏钱的,若是当了活当,也许只有几钱银子的赏钱,可是若是当了死当,赏钱最多可以拿到几十两,少了也有几两银子。   今儿个这珍珠项链,若是真的当了死当,他少说也可以拿五两银子,他怎么舍得走?   文章正文 第四十五章 生意   “少不了你的!”刘掌柜气的踹了司柜一脚:“还不快滚!”   得了掌柜的承诺,司柜也不在意那一脚,屁颠屁颠儿的跑出去了。   刘掌柜的不动声色的又将梅素素打量了一眼,伸手道:   “姑娘请坐。”   两人落了座,刘掌柜见梅素素虽不是什么好料子,可是做工极为细致讲究,再加上她的行事做派以及那周身的气质,他也没将梅素素当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姐,这既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刘掌柜的心里便有了底:   “不知姑娘想当多少银子?”   梅素素笑着看了刘掌柜一眼,道:   “不知刘掌柜出多少银子?”   这还真是一个滑不留手的,刘掌柜本想欺她不知世事,谁承想被将了一军,他摸了摸鼻子,道:   “如今这样成色的珍珠项链市价是一千八百两,若是姑娘当了死当,我出一千六百两。”   一千六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只是根本就没有想当死当,她摇头道:   “我当活当。”   既然有人合伙做生意,梅素素便不需要出太多的银子了,她也算过,这样一间铺子开下来需要两千两银子左右,这还是算进了陆玉璇那边的花田成本以及租用铺子的成本,而这两项都是大头,梅素素也不便出太多银子来占了大头,所以她只打算出两成的银子,再加上一份自己的配方,占上三成的分子,剩下七成,则由陆玉璇和林椘的那位朋友聂顺两人商议分成了。   就是这样,她也是占了便宜的。   “那便是五百两银子。”刘掌柜是极想让梅素素当了死当的,便故意说了低价,又道:“我出这样的价钱是极为公道了,姑娘若是去别的当铺,只怕连四百两都拿不到。”   刚才还说活当三成,这会儿却生生少了几十两的银子,梅素素心里极为明白,这是刘掌柜故意压自己呢,只是既然当活当,她便想着赎回来,更何况五百两也够用了。   梅素素这一迟疑,刘掌柜的还以为自己说动了,再接再厉道3A   “姑娘,这活当还有利钱要还,真是不如当了死当,一千六百两银子很合适了。”   梅素素却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很坚定的摇头道:“我只当活当,”见刘掌柜还待劝说,梅素素索性挑明了,道:“这是家母的遗物,当了它虽是万不得已,却也是大不孝了,若是当了死当,我就是死了也无颜见母亲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掌柜是再也张不了口劝说了,只得道:   “既然如此那么便是当五百五十两,按规矩扣除一个月的利钱,不知姑娘要当多久?”   梅素素低头略一盘算,虽然收回成本只需要几个月的功夫,只是也保不住中间出什么事,她寻思良久方才道:   “当一年。”   “好,我这就去写契纸。”   刘掌柜的站了起来。   梅素素忙道:   “刘掌柜且慢,我还有一事。”   刘掌柜又坐了下来,梅素素不当死当了,他也没有多少的热情了,不过待客的规矩他却是一点儿不错的:   “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梅素素笑道:   “非是我不相信贵号,只是家母遗物我当慎之又慎,所以这盒子上我要贴上封条,并且在契约上注明,若是我来赎之日这封条若是掉了,便要贵号原价赔偿这项链。”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先例,所以刘掌柜略一沉吟便答应了,梅素素见状再无话说,刘掌柜出去叫了先前的司柜进来写了契约,梅素素让两人又验了货,当场写了封条又在两个封条交叉的地方盖上自己的私印与刘掌柜的私印和刘记的大印贴上了封条,五百余两银子便到了梅素素的手里。   一切办妥,刘掌柜上楼存放物品,司柜出去忙去了,留了梅素素在里间。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是极为妥当的,没有了外人,梅素素将其中的五百两放到荷包里细细的贴身放好,余下的几十两有几张十两的与五两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她将银票放到袖袋里,碎银放到了腰间的荷包里,便出了当铺。   外头梅叔已经买了药等着了,见梅素素出来也没多问,扶了她上了马车便往专卖笔墨纸砚的街上走去。   梅素素捡着几样素净雅致的帖子各买了数十张,又借了店里的笔墨写了帖子,这才让人包好了字帖,出去往陆玉璇的姑爷家陈府而去。   此陈府非彼陈府,一品大员陈大人的府邸在西城临近北城之间,而陆玉璇相公的家则在靠南一点的位置。   陈家不是很富裕,因此住的宅子也不是很大,三进的院子因着府里人口简单,倒也住的很是宽敞。   梅素素原本打算让梅叔去递帖子的,只是想了想,还是自己下车亲自去了,拜帖约的时间是明日,这样显得礼貌很多,而今日下午她还要再去一趟官媒,虽然她只在那里呆了两三天的时间,只是自己要走,总也的亲自交代一下才是。   帖子送进去了,梅素素也被迎进了门房吃茶等待回信,却没想到回信没等来,倒是等来了陆玉璇的贴身丫鬟让她进去,她看看自己空空的两手,很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今日来便是送帖子的,而且没有带礼物过来给长辈,实在是太失礼了,我还是照着规矩明日来吧。”   那丫鬟笑道:   “不请自来视为恶客,只是梅小姐已然递了帖子,约了明日相见,如今是我们太太等不得了,所以您还是进去吧,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今日我们老太太没有在家您放心,不会有人说您失礼的。”   听闻陈老太太没在家,梅素素方才放心了一些,毕竟这家里有长辈的,自己过来没有带点礼物拜会长辈是说不过去的,不过既然没在也就没事儿了,她对那丫鬟道了谢,又让人出去跟梅叔说一声,这才随着她去了陆玉璇所住的第三进院子。   一进院子,陆玉璇已然站在门口等着了,梅素素连忙上前见礼:   “怎么好意思让您在这里等我。”   陆玉璇亲手扶了她,先低头去看她手上的伤:   “快别多礼了,你的伤如何了?你也是的,自己把帖子送了过来直接见就是了,还说什么明天来。我一看你的帖子就坐不住了,你若是走了,我还要派人去追呢。”   梅素素抬了抬自己的手,笑道:   “已经无碍了。太太勿需挂怀。”   陆玉璇又仔细看了梅素素的脸色,见除了面色苍白了一些,她的精神却是极好的,这才放心了许多,将人让进了屋子里,等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都退下了,陆玉璇便迫不及待的问:   “你说合伙做生意,难道真的是要将你做胭脂水粉的方子拿出来吗?”   梅素素点头,有几分无奈:“这本是祖传的方子,只是如今我们已是艰难度日,这方子放在手里也不能生银子,只好拿出来了。我初入京城,认识的人不多,原先即便有开铺子的打算,无奈银钱不凑手,更何况这方子重要挑选人也是一个关键,所以就没有这个打算。跟太太相处了几次,觉得太太是个信得过的人,更何况,也不怕您生气,”说道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太太的夫家在军营里任职,娘家又是皇亲,加上太太人也好,所以我便觉得,太太这样的人定不会欺我一介孤女强抢了我的配方去。再者,有了太太这样的后台,日后开了铺子也不怕人来寻衅闹事。”   陆玉璇倒是不生气,只是梅素素的话让她失笑起来:   “你怎知不会有人寻衅闹事?这京城里比我家有权有势的多了去了,怎知她们不会欺上门来?”   梅素素无奈笑道:   “我也不认识她们啊,而且有权势的人家也不差我这点儿银子。”   陆玉璇佯怒道:   “难不成我眼皮子浅,就缺这点儿银子?”   梅素素知道陆玉璇不是真的生气,却还是忙讨饶道:   “太太!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可不得找个活计帮衬着家里吗?您这是贤惠,跟那些个不一样。”   陆玉璇抿着唇笑,拿眼觑着梅素素,见她真的有些急了,方才笑道: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不用紧张,说说你那个铺子的事情吧,只卖胭脂水粉可以吗?”   梅素素对自己是颇有自信的:   “自是可以,我们只卖那些高档的胭脂水粉,除了我做的一些,京城里素日里最盛行的也要卖上一些,不过为了避免与别人家抢生意,还是就卖别人家都有的,我就辛苦一些多做一些便是了。”   陆玉璇眼护在一转,笑道:   “不若再添些精巧的小首饰?不要那些个贵重的,只要一些个新奇精巧的小玩意,我和淑媛公主素日里会亲手做一些小首饰,不如也拿来卖?”   “有淑媛公主撑腰,自然是好的。”   梅素素笑的像个小狐狸。   陆玉璇无奈的伸手弹了她的脑门一下:   “我被你算计了吧?”   “嘿嘿。”   梅素素傻傻一笑,垂下的眼眸却是含着一抹深沉之色。   文章正文 第四十六章 登徒子   梅素素一直在陆玉璇这里用了午饭才出来,问过梅叔他已经吃过饭了,便直接去了官媒属衙。   没想到王妈妈竟然很好说话,也没有要她在诚亲王府的赏银,就连过几天武穆侯府闻人礼纳妾之喜也没有夺了梅素素的差事,而只是扣了她这两天的工钱。   两天的工钱本没有多少,这让很多喜娘有些不满,只是鉴于王妈妈的雷霆手腕没人敢说。   李家的颇为感慨道:   “还以为你能陪我几年呢,这又要换人了。”   梅素素极为抱歉:   “是家里人太过担心我的安危了,所以让我在家呆着。”   李家的却是有些担忧:   “你不是急着用银子吗?”   梅素素挽了李家的手,笑道:   “这个就要婶子帮我忙了。”   “哦?我能帮你什么?”   李家的很是好奇。   梅素素看了看,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李家的也跟着看了一眼西厢房,这里人很多,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说道:   “出去是没时间了,不过我们去耳房吧,那里有王妈妈留下的一些好茶,我们边喝茶边说。”   “好。”梅素素笑盈盈的应了,转头看到素心,又道:“素心也一起来吧。”   素心笑着点了头。   三人一起去了耳房,将照顾耳房的小丫头赶了出来,素心很是乖巧的去泡了茶又关上了门。   梅素素也没有废话,将自己要开胭脂铺子的事情跟她们说了,又道:   “所以我想请婶子帮忙,铺子开张后,我会送几盒胭脂水粉过来,婶子若是用的好,便请为我在那些个大家小姐们面前提上一提。”   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还能白得几盒胭脂,谁不乐意?李家的可是知道梅素素那些个胭脂是很好用,而且价格也很贵。   虽说官媒这把有统一的采买,只是那些胭脂毕竟不是最好的,有时候颜色也不太尽如人意,总是自己调配又浪费时间浪费银子,有梅素素送几盒再好不过了。而且一个喜娘若是用的胭脂水粉好的话,也会在客人那边留下好的印象,与自己的口碑也会好上很多。   李家的很是开心的答应了:   “不过是小事,我还要谢谢你送我胭脂呢。”   梅素素为李家的捧了茶,道:   “到底还是借了婶子的人脉,所以那是应该的。”   李家的又想起了什么,道:   “我记得你的胭脂水粉很难清洗的,是不是用了你的胭脂还要去买你的药粉用来为那些小姐们卸妆呢?”   梅素素狡黠一笑,道:   “那是自然了,婶子的那份药粉我自会送来,那些小姐们则要花银子去买了。”   “哦,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李家的失笑道。   素心也在一旁打手势道:   “素素真会做生意,胭脂水粉买别人家的都可以,你这些个卸妆的药粉用的习惯了,谁都要来买了。”   李家的在一旁帮着翻译了,梅素素掩口偷笑:   “呀,被你发现了。”   梅素素的打算正是用卸妆的药粉来赚银子,这胭脂不过是往脸上一抹,大家大多都只看颜色的,能够遇水不晕开的妆容是好,只是洗着也麻烦,所以她那些个胭脂也不见得会很好卖。   可是这药粉就不一样了,经常化妆的人这皮肤里残余的粉洗不干净,长年累月的皮肤就会变得粗糙起来,她这个药粉不光可以卸妆,还可以美容养颜,只要用过几次就知道这药粉的好处了,所以这次开铺子药粉是关键。   其他的胭脂水粉的配方,只要找到可靠地人便可以交给她们去调配了,而卸妆粉则要由她自己在家里配置好了才拿去卖。而且物以稀为贵,药粉她暂时不打算做太多,每人限买一瓶,每天十瓶就够她忙的了,这还是借了那家包子铺每日五百笼限量供应的法子。   梅素素是在晚饭前回的家,没想到聂顺竟然跟着林椘来了家里,虽然她在外抛头露面的,只是还是没有那种见外男的习惯,跟聂顺见了面之后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林椘跟聂顺打了个招呼跟着梅素素进了内院。   “聂兄今日跟我来是想跟你仔细商议开铺子的事情,你不要见见吗?”   林椘问。   梅素素在外头跑了一天,很是疲惫,但是却是真的没有打算出去见聂顺:   “我的想法昨日已经跟你说了,你跟他谈便是,另外陈太太那边过几日会派人过来,这个也交给你去做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进学。”   听闻自己可以帮上忙,林椘将胸膛敲的嘭嘭作响:   “放心!我定不会耽误功课的!”   梅素素放下心来,她还真是怕林椘闲下来了再像之前那样胡思乱想: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这是我做的一些胭脂水粉的样品,还有卸妆粉,你拿去给他看。”   梅素素知道这些做生意的人定要做一番调查才会决定是否插手这一行,所以今日出门前已经准备了一些小份的胭脂水粉出来,就连药粉也是换了小瓷瓶来装了一些,她捧出来了一个尺长半尺宽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十多盒的胭脂,全部用的是一寸许的圆盒,细白的瓷盒上只有或浓或淡的一点花瓣,标示着这盒子里胭脂水粉的颜色:   “这是我新作的胭脂,盒子也是以前在南越的时候找人定做的。你跟聂公子说,日后我们得胭脂铺子也要用这种盒子,最好专门找了窑厂定制。日后我们卖出去的东西多了,可以回收这些胭脂盒子,每几个胭脂盒子换一盒全新的指定的胭脂。这些瓷瓶也是一样。至于银子的事情,还要等陈太太那边派人来看这铺子要如何弄。”   林椘道:   “聂家倒是有两处铺子,不过都是在东城,南城却是没有铺子,至于北城和西城就更不用说了。”   “是吗?”   梅素素蹙起了眉头,她本来是打着不让陆玉璇独专的想法,所以拉了聂顺下水,就是想着可以让他出个铺子,到时候他们三方可以相互制衡,只是现在这样少不得还要让陆玉璇拿大头出来。   沉吟半响,她对林椘吩咐道:   “你若是有时间,就跟聂公子将京城附近花田的价钱以及每年花瓣价钱和南西北三处的铺子价格打听一下。”   林椘很是好奇:   “南城也罢了,北城和西城也要打听?”   梅素素打开一盒胭脂,看着那喜庆的正红色,信心满满:   “要开就开最好的,要卖就卖最贵的。我的胭脂值得最好的位置!”   仿佛梅素素的信心也传染给了林椘,他一瞬间也觉得他们的胭脂可以卖的最好,也值得最好的铺子,他看着梅素素将那盒胭脂放进匣子里,抱起匣子,道:   “我去跟聂顺说!”   “好。”   梅素素目送了林椘离去,而后走到书桌前开始盘算这个铺子下来具体要多少银子才可以。先前说两千两,不过是预估而已,若是真的要做大的话,怕是要三千两左右。   还要好好计划一下才好。   想了又想,这铺子和花田的价格还没有打听下来,她便算了每月制作胭脂水粉以及卸妆药粉所需的银两数目。   其实卸妆的药粉本不需要十两银子那么贵,其成本算下来也不过三两银子上下,这还是她自己卸妆用的,若是再减一两种名贵的用药,想来成本可以控制在一两银子多一些,这样其实她们除去店铺人工赚的银子应该会很多。   至于胭脂,外头卖的最贵的胭脂,究其成本,也不过一两银子多,最好的也不过二两银子罢了。这胭脂水粉可是一个暴利行当呢。   用过了晚饭,梅素素一直算账到了深夜,当她放下了笔吹熄了烛火打算宽衣睡觉之时,床前的帐幔忽然无风自动了一下,她忙掩住了解开了一半的衣襟,猛地转过头去,看到来人之后,她皱紧了眉头,气鼓鼓的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说什么?这人翻墙闯人闺阁已然成了习惯了,再说还有用吗?   她索性便不理他了,背转了身子扣上衣服的扣子,然后又低头细细的检查。   “不用那么仔细了,你这么丑,本公子又怎么会有兴趣?”   陆博看她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梅素素转头瞪了他一眼,道:   “看来改日我要养两条大狼狗才是,最好是獒犬,省的有那登徒子夜半翻墙而入。”   “登徒子?谁?是谁?还敢有人来翻你的墙?我帮你教训他!”某人极不自觉的问道,看到梅素素那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嘿嘿一笑,转移了话题道:“那个你是不是缺银子?”   梅素素往后退了半步,谨慎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随便问问。”陆博也不想说太多,他挠了挠头,然后道:“我听人说你好像要开铺子?”   梅素素上上下下打量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我开铺子的人可是不多。”   陆博看了一眼窗外,道:   “今日在街上看到林椘和一个小子在说开铺子的事情,我就留意了一下。你需要铺面不?我低价租给你,要知道,这好位置的铺子可是不好租呢,就是租到了,这价格也够你受的。”   梅素素本想拒绝,不过她在看了陆博一眼之后便改变了主意:   “你的铺子是哪儿的?”   “北城,距离宫门不远。”陆博笑弯了眼睛,忽然问了一句:“你睡觉都不卸妆的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梅素素就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多少银子!”   陆博知道梅素素不乐意谈这个话题,就识趣的不再问:   “一个月五十两。”   文章正文 第四十七章 深思   “你抢钱啊!”   梅素素差点儿跳了起来,嫡母教养多年的涵养差点儿被她丢到海外去了。   陆博撩了衣摆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了,今日的月光极好,从窗外照进来,映的屋子格外明亮,梅素素生怕他坐在这里被人给看到了,上前一步,道:   “你坐到妆台那边去。”   妆台就在罗汉床边儿上,却是没有对着窗户,陆博转头看了看窗户,道:   “这里光线很好,我喜欢。”   这人真是无赖!   以前怎么就觉得他那么温柔和善呢?想必是自己对这人的认识还不够!   梅素素恶狠狠的想,拿他没办法,只得想办法让他走:   “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陆博看着梅素素的右脸,仔细回忆她没有了那胎记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你还没答应我。你看看,我都这么好的把铺子给你送上门了,还舔着脸求你低价租我的铺子了,你怎么也得给我一点儿面子吧。”   深呼吸,深呼吸,要保持风度,仪态!无论多生气,都不要让人看出来,保持微笑。   梅素素闭上眼睛,使劲儿回忆嫡母的教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挂上得体的微笑,道:   “既然陆公子坚持,那么小女子便却之不恭了。”   看着梅素素脸上的笑容,陆博心底很是开心:   “那么就这么定了,这是租房的契约,我们签一下。”   见陆博准备的很是齐备,梅素素垂了垂眼,去拿了笔墨并印盒过来,契约上房东已然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只是这名字却不是陆博,梅素素却也不多看一眼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了手印。   陆博见她如此干脆,不禁有些好奇:   “你就不看看?不怕我给你设陷阱?”   你还用给人设陷阱?   梅素素深知陆博若是要收拾自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底下自然会有人办的滴水不漏,这点儿小事儿又岂用他处心积虑的觑设局?只是这样的话不是她应该说会说的,她挑了挑眉,道:   “我怕你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的意思是说我小人?”陆博倒是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见梅素素一副你就是那个“小人”的样子,他嘿嘿笑了两声,再看向梅素素的时候,目光便有些许的不同,“我走了,你早些歇着吧。对了记得要卸妆,老这么捂着都把皮肤捂坏了。”   梅素素下意识的就去摸自己的脸,等到意识到上当的时候陆博已然都走的没影儿了,虽然对自己调配的东西有信心,可是想了又想,梅素素还是有些不放心,今日重新上妆的时候只是匆匆忙忙的怕惊醒了梅婶儿,没仔细看自己的皮肤,他这么说,这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梅素素赶紧点了油灯,又拿了卸妆的药粉进了净房,一刻钟后,她看着镜子里白璧无瑕的脸颊松了一口气。既然已然卸了妆,她便没有打算再画上,于是便这样宽了衣躺在床上细细思索这几日的事情。   二皇子,陈家,诚亲王府,这里面看似没有什么关系,其实里面的弯弯道道应该很多吧?还有如今方家也牵扯进来了,以前方家虽然与陈府不和,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表面上的呢?毕竟两家距离如此之近,若是背后有什么勾结,谁也不知道。   还有那个方家大小姐方静怡她虽是个翡翠疯子,却从来不是这么无礼疯狂之人。想起前日之事,梅素素的眉头皱紧了再也松不开,她以前跟方静怡有些过节,这次便利用了方静怡爱翡翠的名声故意掉了那个小包露出来里面那点绿色的琉璃,那琉璃若是不仔细看就跟真的翡翠似的,本来依着她的算计,方静怡定会好奇荷包里装的是什么,然后要看荷包。   那个荷包的结很特别,一般人可真是解不开,她便可以利用解开荷包的时间将玉佩扔到方静怡的身上,这样回头也可以跟陈夫人说那玉佩是不小心掉了,想必陈夫人也没什么说的。   只是没想到方静怡会那样做,这不是生生的毁了她的名声吗?   她有何目的?   方大人的官职虽然不高,却是有实权的。   梅素素面无表情的看着帐子顶,眼睛却是亮了起来。嫡母总是教导她,大家闺秀要喜怒不形于色,面上最好永远带着三分笑意,就是遇到什么事情也最好永远是笑盈盈的,这样给人的感觉就会很端庄大方,若是遇事了,也会让人觉得镇定有担当。   嫡母还说过,若是练到了这样的涵养,什么喜怒哀乐都可以压在心底的人,便是一个极厉害的人了。   无端端的,她想起了陆博和陈家大少爷陈凌。   想起陆博不足为奇,总是听人说此人温文和善,人缘儿极好,人缘极好?   梅素素的嘴角未动,脸上却是带了几分笑意,这正是她烙印在骨子里的嫡母的教导。   三年来,她为了甩脱这个,做到“喜怒形于色”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惯常保持着以前那种端庄娴雅的样子。   说起来人缘,她便想起了二皇子来。二皇子为人阴枭好色,手段又毒辣,在朝中的人缘一向不好,跟他走的近的也在少数,只是今日见他似乎收敛了许多,这是不是代表着二皇子比以前难对付了?   梅素素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二皇子要拉拢人,那么方大人手中握有实权,便是最好的拉拢对象了,只是方大人那人为人有些迂腐,想来并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那么二皇子是把主意打到了方静怡的身上?方大人两个嫡子具已成亲,庶子庶女虽未结亲,可是想来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可以有多大的助力,所以想要拉拢方大人,虽好的突破口便是方静怡了,再联想一下二皇子为陈凌求娶过陆宗慧,这便不足为奇了。   还有陈凌,虽只见了一面,可是那人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像他那种男子,本就不是甘于平淡之辈,只是打从受伤一来便一直深居简出,这京城的人都快忘记他了。   梅素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亮晶晶的眸子里染上了一抹忧愁,这其中的关系事情错综复杂,她若是想要为父亲翻案,找闻人礼帮忙,她再私下里查一些线索便好,只是她如今的目的不光光是翻案,还想要扳倒二皇子,那么如何将二皇子扳倒呢?   远处更鼓响了四声,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翻个身,合上眼,睡了。   梅婶儿做了早饭后去叫梅素素起床,看到她那细腻白净的脸庞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转过头去偷偷摸了眼泪儿。   梅素素已然起来了,正在梳妆,转头看见梅婶儿,便笑道:   “婶儿这是怎么了?”   梅婶儿忙将眼泪擦干净了,笑道:   “没什么就是看到小姐就想起了夫人,小姐跟夫人虽然长得不大像,不过这气质真是如出一辙。”   梅素素莞尔一笑,转过头去对着镜子很是利索的挽了一个随云髻,梅婶儿连忙从首饰匣子里拣出来一枚铜镀银的玉兰簪子出来递给梅素素,看着她将簪子插在头上,梅婶儿叹道:   “小姐的及笄礼也不知是怎么过的,当年夫人为了挑小姐及笄礼用的首饰衣裳,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梅素素的眸子黯淡了下来,长长的睫毛一颤,泪珠就成串的掉了下来,她连忙用帕子按按眼角,嗔道:   “婶子今儿个是怎么了?尽说些惹人落泪的话。”   见梅素素竟然哭了,梅婶儿连忙拍自己的嘴巴:   “看我这张嘴,竟然惹得小姐哭了。”   “婶子,您轻点儿!”   那响亮的巴掌声吓了梅素素一跳,赶紧伸手拉住了梅婶儿的手,生怕她再扇自己几下。   梅婶儿住了手,却是又拉着梅素素的手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   “小姐长得真是好看,难怪夫人很少带小姐出去参加那些个茶会诗会的,别人若是见了小姐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性情,那媒婆还不得将我们家的大门给踏破了?”   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去了?梅素素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梅婶儿继续絮叨道:   “小姐真是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当年闻人公子也是好的,只可惜。哎,如今小姐都十七了,这亲事还没有着落,这可怎么是好呢?”   说到闻人礼,梅素素的心便一紧,后来越听越觉得梅婶儿说的越离谱,忙出声打断她:   “婶子,我饿了,早饭得了么?”   “小姐饿了?”这话将梅婶儿飞走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忙急急的道:“饭早就得了,小姐在哪儿用饭?”   “一起在前厅用饭吧,分开怪麻烦的,家里也没外人。”   梅素素是真的拿林椘当亲哥哥了,所以才这么说,不然她也会坚持男女大防分开吃饭的,而且现在这样的境地,也容不得她那么讲究了,毕竟如今可用的人只有梅婶儿一个人了,总不能还劳动梅婶儿的老胳膊老腿儿的来回奔波。   梅素素站了起来,挽着梅婶儿的手,道:   “婶子,以后饭菜都摆到前厅便是了,若是我有事回来晚了,给我留一口饭就得,不用等我回来特意做。”   这段日子,梅素素回来的晚了,梅婶儿总是烧了火重新给梅素素做饭,那些个剩菜剩饭从来都到不了她的眼前,梅婶儿刚要出生反驳,梅素素忙道:   “婶子,今时不同往日,能省则省。”   这话让梅婶儿无从反驳,她们着实是缺银子呢,好半响,梅婶儿方道:   “委屈小姐了。”   文章正文 第四十八章 苏玉梅   当梅素素身着月白绣柳叶褙子出现在前厅的时候,林椘呆了一呆,还是梅素素上前见礼,他才回过神来回了一礼。   “你今日真是好看。”   林椘舍不得移开眼。   梅素素没有答话,只在首位上坐了,一言不发的喝着茶等着梅婶儿布菜。   林椘在一旁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今日的梅素素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确实,卸下了那层伪装,梅素素就是苏家大小姐了,虽是庶出,却也让无数名门贵族排着队的上门求娶的苏家大小姐,苏玉梅。   梅婶儿用食盒装了饭菜过来,梅素素,不此时当是苏玉梅了。   苏玉梅放下茶碗,看着梅婶儿一个人费力的将两个大食盒提上桌,然后打开食盒开始布菜,她才起身过去帮着梅婶儿将饭菜都端出来。   四个人的饭菜其实很好做,不过梅婶儿却是整出来了八菜一汤,四荤四素,八个菜外加四碟子酱菜,算起来便是十二道菜了。等着饭菜摆好了,苏玉梅便在上首的席位坐了。   梅婶儿端了铜盆来伺候了苏玉梅净手,这才转身出去叫了梅叔进来。   苏玉梅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俱都是她喜欢吃的,虽然不是那么的精细,用料也不是那么的考究,却是难得的色香味俱全。她端起了碗,碗里是在普通不过的大米,江南出产,细白晶莹,软糯适中,却不是那玉田胭脂碧粳米。   苏玉梅端坐在桌前,梅婶儿便不自觉的上前去帮着盛了一碗海米冬瓜排骨汤,苏玉梅接了,拿了粗瓷白勺小口小口喝着,那番仪态,似乎她手里端着的不是最普通的排骨汤,而是一碗上等的血燕燕窝粥,此刻她呆的不是东城区最普通的民房,而是在苏家那五进的大宅子里,屋子里站满了丫鬟婆子,她背后是两个嫡母为她从宫里请的教养嬷嬷,以公主为准则来教导她一言一行的教养嬷嬷,而不是梅婶儿梅叔这世代在苏家为仆的下人。   整个屋子里一时间便只有细微的勺子与碗碰撞的瓷器清脆的响声,便是连那吞咽咀嚼之声都是几不可闻。   一碗汤喝完,苏玉梅端起了碗来,梅婶儿又上前去帮她夹了菜,她喜欢吃的尖椒炒鸡蛋、炸野鸡仔儿、炖鹌鹑、茄盒子、烧小白菜……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梅婶儿夹多少,她吃多少,满满的一小碗米饭用完后,已是过了半个时辰。   苏玉梅放下了碗,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梅婶儿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端了漱口的青盐与清水过来。   苏玉梅漱了口,又饮了半盏清水,方才拿了自己的帕子试了试嘴角。   她抬起眸来看了一眼侍立在左右的梅叔梅婶儿以及垂了头看不清楚面色的林椘,苏玉梅晃了晃神,起身道:   “我用完了,你们用吧。”   说完,她便转身进了内院。   梅婶儿有片刻的犹豫,随即又追了上去,问了她从苏玉梅开始吃饭起就想问的问题:   “小姐,今后的饭食……”   苏玉梅眸子有片刻的凝滞,随后垂了眼睑,唇角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   “日后还是在前厅吧。日后,我不会再用这幅面貌示人了。”   语毕,苏玉梅头也不会的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梅婶儿看着苏玉梅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转身回了前厅,看到还怔愣在那里的梅叔和林椘,她脚步顿了顿,然后扬起了笑脸来大声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还把快吃饭?你们不饿,我可是饿了!”   梅叔看向了梅婶儿想问什么,却被梅婶儿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得在梅婶儿的示意下招呼了林椘坐下来吃饭。   用完了早饭,林椘帮梅婶儿将碗筷收拾到厨房便去了学里,梅叔在一旁帮着梅婶儿涮碗一边问道:   “今日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梅婶儿白了他一眼:   “还能怎么回事儿?小姐不过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梅叔叹道:   “小姐还是心气儿高啊。这,这椘哥儿以后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先别说小姐心气儿高不高,只说这椘哥儿回头是要参加科举的,若是中了举,便要做官,如今小姐的身份未明,这若是两人真的成了,小姐也不便出去为椘哥儿应酬。”梅婶儿放下了手里的碗,苦口婆心的道:“小姐如今一心想为老爷翻案,若是翻案成了,小姐便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这椘哥儿就是中了举人,做了官,这身份上两人也不匹配。”   “两人若是想在一起,那么便只有隐姓埋名?”   梅叔倒是听出来梅婶儿话里的意思。   梅婶儿摇头笑道:   “说的是简单,可是如今小姐一门心思的要翻案,怎么可能要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虽说翻案不是说句话的事儿,可是如今有闻人公子帮忙,这闻人公子可是大皇子的人……”   梅婶儿未竟之语很是明白,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也比一般的人家有些见识,更何况梅婶儿伺候过苏夫人以及苏夫人的母亲,这两家的老爷有时也与夫人们说起朝中局势,以便夫人们在平日里的交往宴饮中为自己铺路搭桥添一份助力,这梅婶儿自小在她们身边耳濡目染的,这些朝政上头的事情自然也能听懂一两分。   梅叔叹了一口气,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粗白瓷的碗,又想起了刚才苏玉梅吃饭之时的那一番做派,这珍珠就算是落在了泥里,那也是珍珠,又岂能是凡夫俗子可以匹配的?   门外去而复返的林椘消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滑腻雪肤染上一抹姜黄,一双神采熠熠的双眸在加重了眼妆之后变得暗淡无神起来,细致秀气的柳眉是再也遮掩不住的,唯有那有些扭曲了的梅花缓缓盛开了半张脸。   苏玉梅,此时已然成为了梅素素。   她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又回到了以前在苏府的日子,日日锦衣玉食,弹琴写字,为嫡母做衣裳,为姨娘扎几朵珠花,又不时指点弟弟功课。   “你,是梅素素。”   暗淡无光的双目在迸发了一瞬间的光彩之后归于平淡,梅素素对着镜子微笑,怯弱,讨好,又带着几分自信。   还未过午,陆玉璇竟是亲自来了,梅素素站在门口迎接,亲自扶了她下车:   “您叫一个管事的妈妈过来就可以了。我这里小门小户的,可别委屈了您。”   陆玉璇倒是不怎么在意:   “我出来透口气,整日里在家里呆着也嫌烦闷。”   陆玉璇让几个婆子将自己带来的礼物抬下车:   “几篓子时鲜的水蜜桃,也不知是从哪儿弄的,竟是在家里堆满了,昨日里你回来也忘记让你拿上一些了,今日顺便送过来。”   陈府的东西总不成是他们自己买了这么多,陆玉璇既然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那么除了她的公公那边属下孝敬的,便也不作他想了。   梅素素谢了,唤梅婶儿出来领着他们将东西放到了厨房,又道:   “今日天热,婶子将这水蜜桃湃几个到井里,两刻钟后拿出来切好了端过来。”   “是。”   梅婶儿应了自去忙去。   梅素素引了陆玉璇往内院走,陆玉璇这一路打量了这院子,见布置的精巧干净,笑道:   “你这院子打理的倒是不错。”   梅素素叹道:   “这也不是我的院子。这是梅叔梅婶儿的。”   “哦?这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你们族里留下来的东西吗?”   陆玉璇极为好奇。   两人进了屋,梅素素亲自去泡了茶过来,陆玉璇看了她一眼,挥手让自己的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只留了一个最贴心的双儿。   梅素素端了茶吃了一口方道:   “既是要跟太太做生意,我便没想着瞒着太太。我家里本姓王,是京郊长乐镇上一家富户的嫡女,因着生出来貌丑,便被养在了庄子上。三年前家父不知何故得罪了人,被人灭门。我因在庄子上倒是逃过了一劫,说到底,我还得感谢这胎记呢。”   梅素素的语气即怀念又感伤,更多的是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在里头,陆玉璇虽然不知道这种复杂的心情是如何样的,却是很理解,毕竟一个孩子被因貌丑寄养在庄子上,这便相当于被父母厌弃了,后来却又因此逃过了一劫,这其中的种种复杂思绪倒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那这处院子是……”   陆玉璇又转头看了一眼这屋子,眼前的情况已然很明显了,这院子虽然不宽敞,可是仍旧把正院留给了梅素素这个小姐居住,怎么能不是他们族中的产业呢?   梅素素道:   “梅叔梅婶儿是伺候过祖母的,早年被放了出来买下了这所宅子,梅叔梅婶儿没有孩子,便跟着养子林椘一起生活。我虽然自小在庄子上长大,可是得梅叔梅婶儿照顾颇多,如今知晓我回来了,便将正房让给我住,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更何况目前这日子也不大好过,便想着与您一起开一家铺子,日后若是赚了大钱,好给梅叔梅婶儿养老。”   “原来如此。”   文章正文 第四十九章 梅妆   梅素素与陆玉璇又闲话了一阵子,便问起了铺面的事情:   “不知太太可有合适的铺面?”   陆玉璇微蹙了眉头:   “铺面倒是有几处,只是不知你想将这个铺子做成什么样子的。”   其实按照梅素素目前说过的来看,这个铺子的位置一定要好,只是陆玉璇还是想听听梅素素到底想弄一个什么样的铺子,是不是以后真的只在权贵之中做生意。   梅素素倒是真的打的这样的念头,如今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喜娘的活计已然没了,她便只能寻求其它的渠道来想法子,若是做别的倒也不是不可以。例如开一家绸缎庄之类的。   她以前跟着嫡母理家,不能说跟一些商号的掌柜认识,可是也是知道谁家的布匹好,谁家的价格公道,而谁家的布匹又齐全,更知道若是南下去贩卖布匹,又要寻了哪家的镖局妥当,又有哪些个中人实诚,手中掌握的消息更多。   只是这些个事情到底没有胭脂水粉这些化妆之类的物品更容易打进那些夫人小姐们的圈子里去。   梅素素略一沉吟,笑道:   “我自是想做就做最好的。不敢说整个大周朝,却也要做到整个京城独一份儿的。所以这铺面一定要最好的,最理想的地方是在北城的朱雀街上,然后便是西城的玄武街,其次南城的青龙街。”   这三条街道俱都以皇城为中心划分开来,其中青龙街与朱雀街南北贯穿了整个皇城,玄武街与白虎街东西贯穿了整个皇城,这四条街道是京城里最繁华的所在。   南北杂货在东城的白虎街,绫罗绸缎在南城的青龙街,西城的玄武街上自是书香万里,北城的朱雀街上则是金光耀目。   陆玉璇立刻就明白了梅素素的意思:   “你是想着在北城?可是我家就只有南城的铺子,西城的铺子还是婆母的陪嫁,若是说上一说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梅素素将茶往陆玉璇面前推了推,道:   “铺子的事回头再说。我有一个哥哥,他朋友是行商的,开铺子比我们还便宜一些,所以我拉了他入伙。这样我们便有三方了,我这边银钱少,便只能拿手头的方子入股了,只是不知太太那边如何折算?”   陆玉璇斟酌着道:   “你的意思是,我出花田,你出方子,那边出银子和铺子?”   梅素素没多说,只道:   “我原本算着两千两银子尽够了,这还是算上太太手头的庄子,只是不知太太要拿那个庄子如何入股?是将庄子折现算进铺子里去还是只卖花与铺子?”   若是将庄子折现进去,那么日后若是拆伙,这庄子也不是她的了,陆玉璇自是不肯的:   “按照时价供应四季花朵,我还有几个庄子,若是可行,便将所有庄子都种上花。”   陆玉璇家里虽然不甚富裕,可是陪嫁的庄子却是有四处,三处在京郊,地方偏远,不过因着其中一处附近有温泉,所以种花很是便宜。另外两处离温泉虽远些,却也比别的地方要暖一些,不过本着以食为本的原则,有两处庄子都种了粮食。   若是这桩生意真的可行,陆玉璇还真的不介意将三处庄子都种上花儿去。   梅素素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太太若是放心自然可以将所有的庄子都种上花,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用太太一个庄子,再酌情找两家庄子签下订购花瓣的契约,等着日后铺子开的大了,太太也可以将庄子上的粮食换成花田。”   花儿若是说容易养活,确实很好伺候,只要买来花苗精心养护,第二年便能开花了。   陆玉璇衡量了一下,便道:   “需要怎样的花朵你跟我列一张单子,我让人去办。”   梅素素也不与她客气,起身拿了需要采买的花瓣清单来递给陆玉璇:   “这是其中一部分,另外还需药材,不知太太有没有相熟的店铺。”   陆玉璇想了想,道:   “我这里没有,不过若是淑媛公主那边倒是有些门路,不过……”   剩下的话陆玉璇没有说,昨儿个梅素素一走,淑媛公主便派人将她叫去了诚亲王府,将王妃的猜测与陆玉璇说了,让陆玉璇远着些梅素素,不过陆玉璇对自己相人的本领很有自信,她不觉得梅素素抱有什么歪心思,这不今儿个一见面就将自己的身世坦诚了吗?   梅素素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道:   “也罢,我让哥哥想想法子吧,他那个朋友家里本是经商的,药铺子想来还有一些法子的。”   只是出面的人不同,这东西的价钱也不同,斤两不同,质量上自然也就不同了。   梅素素心中明白的很,只是如今这边借不上力便只能另想他法了。总之她要用最好的东西做最好的胭脂水粉,最好可以进宫见一见贵妃……   梅素素垂了眸,若是得见贵妃,得了贵妃的信任,是否就好办许多?   只是事情往往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例如,喜娘那边。   真真是可惜了呢。   “那么铺子的名字呢?”   陆玉璇问道,其实她想了许多名字出来,只是到底用哪个还是需要几个人商量着来。   梅素素笑道:   “梅妆,如何?”   “梅妆?”陆玉璇往梅素素脸上看去,这个名字很是别致,却也极为贴切,她想了一想便点了头,“那你哥哥那一边?”   梅素素笑道:   “那边当是没问题的。”   昨日林椘便说了铺子的名字由他们这边定夺,他那边只需要出银子出人便好。   梅素素又与陆玉璇商量了一些开铺子的细节,后面的还需要与聂顺那边派来的人细细商议,不过因着男女有别,陆玉璇这边只能派了管事过去,梅素素这边也只能由林椘转达一些意思,很多事情不能面谈便少了许多便利,也平添许多麻烦。   不过后来的商议是十分顺利的,聂顺那边得了样品回去与父亲看,父亲当即便拍板答应了入股开铺子,不过具体占的份额还要再商议,不过无论怎么说,事情都很顺利的往梅素素预想的方向走去。   这日是闻人礼纳妾之喜,虽说纳妾不宴客,不过依着武穆侯府的名头,这许多客人不请自来,这宴席不摆也是不成的,再加上白氏刻意操办,这竟是往大了办了,眼看着就要达到闻人礼成亲之时的样子了。   整个武穆侯府不说披红挂彩,可是却也喜气洋洋。江平儿所住的朔月居被大红铺天盖地的给装的是满满当当。   梅素素一进朔月居就被这满目的红晃得睁不开眼睛,待进了屋子一屋子的香气让她不禁皱了眉头,再看这房间,正房内外五间的大房间,中堂宽敞明亮,右手边是花厅,摆设之类的俱都是名贵之物,那一进门靠墙的长几上竟然还拜访了一座珐琅彩座钟。   左手边是日常休息所处,里面有两个套间一个卧房一个净房。   屋子里的陈设一眼望去直觉的金光闪闪,这白氏的屋子也没这么张扬啊。   梅素素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被丫头因着往卧房走去。   江平儿已经沐浴完毕,正由了人梳头。梅素素凝目看去,却是官媒那边的张氏。   梅素素上前去见礼:   “江姑娘,张婶子。”   江平儿见是梅素素来了,极为高兴,若不是正在梳头她都想亲自过去扶了她起来:   “快快起来,不必多礼。”   “素素来的可有些晚了。”   张氏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说道。   梅素素见张氏没有怪罪的意思,便笑道:   “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幸好没晚。”   江平儿笑了笑,眼底浮上一抹苦涩,她看到梅素素受伤缠着纱布,有些惊讶,指了一旁的凳子,道:   “梅姑娘请坐。你的手怎么回事儿?”   “一点儿小伤,无碍的。”   梅素素将手里的妆奁匣子放在一旁,还没等她坐下呢,白氏身边儿的石榴便过来了。   石榴看了江平儿一眼,径直对梅素素说道:   “梅姑娘来了?我们奶奶叫你过去呢。”   梅素素看看江平儿有些不解道:   “我今日来是给江姑娘上妆的,不知少奶奶叫我何事?”   石榴道:   “还能有何事?自是给我我们奶奶上妆了。”   梅素素微微垂了眸,江平儿已然听出梅素素话里的意思,她今日是为妾之喜,梅素素既是过来给妾侍上妆的,这会儿子白氏往上凑,不是一样的贬低了自己吗?若是白氏真的想要梅素素去给上妆,那便应该在一开始便约好了,也不会让梅素素如此拿话挤兑,偏生来的这个石榴是个听不懂人话儿的,江平儿便抿了唇笑,然后对梅素素道:   “既是奶奶叫你,你便去吧。”   “那江姑娘请稍等,我去去就回。”   梅素素重新拎了自己的妆奁匣子,跟着石榴出了朔月居。   蕉园。   白氏一身大红缂丝凤纹牡丹广袖褙子,深红曳地长裙,一双大红绣鞋上龙眼大的珍珠在金线的缠绕下颤颤巍巍的。华贵的牡丹髻上插着一支口衔珍珠的凤钗,左右掩鬓也具是花丝嵌红宝石的凤凰掩鬓。   即便是耳上,也是用了孔雀羽以花丝工艺制成的凤凰耳坠子,她脖子上一串艳红艳红的小指粗细的红珊瑚珠子串成的项链足足绕了三圈。   梅素素看见白氏的一刹那,只觉得掉进了一团火里,除了火红便是火焰上一点儿金黄。   文章正文 第五十章 意难平   凤钗,凤纹,正红衣裳,向来只有正室才可佩戴使用,今儿个这个白氏怕是将正室可用的一切物件全都套在了自己身上吧。   梅素素上前见礼:   “见过奶。”   “起来吧。”   白氏站在床边一架落地琉璃镜子前检视着自己的妆容,看到万无一失只欠了上妆了,方才提了衣裳在妆台前坐下。   梅素素看了白氏的脸一下,对着她身后的丫鬟,道:   “奶的脸还需再洗一下,烦你打盆热水过来,要滚过两遍的沸水,不要掺冷水。再拿了干净的帕子,若是有披帛,便给奶搭到肩上,免得一会儿的粉落到了衣裳上头。”   素来为了避免弄脏衣服都是先上妆再穿衣的,今儿个这个白氏迫不及待的将衣裳全套在了身上,也不知想什么呢。   “给我画一个庄重一些的妆,不要跟那小妾似的上不得台面。”   白氏左右照了照镜子,说道。   梅素素看着白氏的脸,心中纳罕,那日就请了她自己来给江平儿上妆梳头的,今儿个一来却是看到张氏也在,现在看到白氏这头上梳的比上次齐整华贵的牡丹髻,梅素素也是明白了过来,这张氏是白氏自己叫过来给自己梳头的,后来想来是梅素素这边来的晚了,白氏怕耽误了吉时便让张氏过去给江平儿梳头了。   “好。”   梅素素应了,石榴端来了热水,她试了试水温,着实是热热的,便将一些药粉倒进了水里,白氏看着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   梅素素唇角勾起一抹骄傲来,道:   “这是我配制的药粉,用这种药粉洗脸格外的干净,而且时日长了有养颜护肤的功效。”   这是不同于卸妆粉的另一种净脸用的粉末,比皂角洗的更干净,而且皮肤也不干燥。这个方子她还是在一本古籍上头看到的,那里还提过了一种“唇膏”“眼影”以及一种“睫毛膏”与“眼线笔”的东西。   唇膏顾名思义应该与口脂是一样的功用,而眼影大概就跟飞霞妆差不多,梅素素现如今就在调配各种颜色的胭脂来用作眼妆,看是否可以做到书上所说,单单一个妆容便可让人从丑女变成大美女。   如今她的本事也仅仅是能让人变美三分,而那本书上可是说了,那些东西加起来可以让人变美七分。   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说的便是这个了。   “唇膏”与“眼影”都有东西替代,只是那种可以让睫毛更长更翘的“睫毛膏”她却是一直都研制不出来,眼线笔这种东西就更别提了,她本想用黛笔来代替,只是黛笔颜色太容易掉,而且黛笔太硬,画在眼皮子上还没使劲儿呢,眼皮子便先肿起来了。   梅素素拧了热帕子,趁着极热的时候对白氏说了句“忍着”就把帕子捂到了白氏的脸上。   白氏只觉得脸上一烫,直觉的就想将帕子给扔了,可是一想到梅素素的话,她便屏住呼吸忍着脸上的灼热。   梅素素暗自数了十息后将帕子掀开,看看白氏烫的有些发红的面颊,伸手试了试水,见水仍然烫着,又嘱咐道:   “打一盆凉水来,要井里刚刚提上来的,凉凉的,但是不能掺冰。”   梅素素特意嘱咐了,石榴又下去端水去了,白氏不仅好奇问道:   “为何刚刚不让人一起端上来?”   梅素素拧了帕子又给白氏敷了脸,道:   “我自有我的道理,奶奶且看着便是了。”   白氏脸上覆着帕子,也不好多问,不过这次倒是没有上次觉得烫了,便微微放下心来,这人是经过官媒那边的,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凉水很快就端了来,梅素素伸手试了试水温,冰凉彻骨,她点了头,又从妆奁匣子里拿出一瓶子药粉来倒进去,然后揭开了白氏脸上已然敷了三次的帕子,重新换过了帕子来给白氏敷脸。   雏菊在一旁看的仔细,甚至每次敷帕子的时间,中间间隔的时间都记的清清楚楚,又趁着梅素素不注意去拿了那药瓶子打开闻上一闻。   梅素素在一旁看了便笑道:   “我这一瓶子的药粉需银子二十两,可用一个月,小姐若是喜欢不妨买上一瓶子。”   雏菊闻言直咋舌:   “这胭脂阁最贵的胭脂水粉也没要价二十两啊!”   梅素素但笑不语,待三次冷水敷过脸之后,她让白氏自己照镜子去。   白氏揽镜一瞧,琉璃镜子照的人是纤毫毕现,白嫩的脸颊,红润的皮肤竟是不化妆都要好看上许多,白氏很是不相信的用手抚上了脸颊,触手细腻,没有丝毫的干涩,她以前的脸可是很干的,用了油脂却又油腻腻的忒难受,她转头看向了梅素素,道:   “你这两瓶子药我全要了,这就留下来吧。”   梅素素收了药瓶子,笑道:   “奶要买,我自是不敢不给的,只是我手头这东西都是半瓶子的,奶要的话,我还得回去现配好了在送来。”   “得了吧,要多少银子?你们这些人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白氏白了梅素素一眼,雏菊闻言立刻去拿了一锭银子过来,看那银子足有五十两,白氏道:“这银子你拿着,算你今日的辛苦钱。”   给一个人上妆是五两银子,如今是两个人十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不过确实让白氏省了赏钱,梅素素垂了眸接了,将那两瓶子药粉拿了出来,拔了瓶塞子让白氏瞧:   “奶您瞅瞅,这可不是半瓶子吗?您若是要用,只能用上半个月的。”   白氏看了又看很是不甘心:   “你与那江平儿也用这个?”   梅素素眼珠子一转,道:   “自是用别的净脸上妆就好。”   说起上妆来,白氏又急了:   “那还不给我上妆?这宾客也快到了。”   梅素素便笑道:   “奶如今这样正好,不上妆可让人看的奶的气色极好。”   她的话含而不露,白氏没听明白,一直没说话的海棠倒是明白过来,见白氏一脸懵懂的样子便低声道:   “今日必有几人来看奶奶的笑话,若是奶奶面色好,她们也没话可说不是?”   白氏明白过来,层层妆粉堆砌出来的好脸色还不如这样不施脂粉的白玉雪肤来的让人看得透亮爽快,她很干脆的点头道:   “你说如何便如何吧。”   梅素素应了,挑了一盒子蜜色的口脂来给白氏抹上,白氏的唇色红的有些暗淡,若是一味的上了朱红的口脂反倒只是掩盖颜色罢了,倒是没哟这种蜜色的上上薄薄的一层给唇提亮颜色的好。   果然,这一层口脂抹上去,白氏的气色看上去又好了几分,梅素素又拿了浅粉的胭脂出来给白氏扫了腮红,重新描了眉,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点儿胭脂一点儿罗黛的,出来的效果竟然比那厚厚的脂粉还要好。   白氏看着那是极为的满意:   “很好。江平儿那边……”   梅素素看了白氏一眼,笑道:   “我自有分寸。”   白氏异常满意的点了头,打发梅素素下去了。   出了蕉园,再入朔月居,那一个雅致,一个奢华的落差让梅素素回过神来,这个白氏,打肿脸充胖子,处处充大方装贤良,到底还是意难平。   只是如今是白氏,若是自己嫁与了闻人礼,自己是如此的意难平,还是干脆就不闻不问?抑或是就此当一个妒妇?   不可能……   梅素素长叹了一口气,纵然苏家不落败,自己一介庶女,又怎么嫁与武穆侯的大公子为正妻?虽然如今武穆侯府世子未立,却也不过是皇帝压着,谁都知道,这武穆侯府早晚都是大公子闻人礼的。   “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平儿一身中衣中裤的坐在妆台前,一旁的床上摆着一套嫁衣,桃红的琵琶袖蔷薇衫,下面是桃红喜鹊登梅马面裙,一身儿的粉色显喜庆的紧,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梅素素放了妆奁匣子,见张氏不在问了一句:   “张婶子呢?”   “走了。”江平儿让了座,又吩咐小丫头子倒茶,“时辰还早,喝口茶歇一歇罢。”   梅素素看了一眼那些个小丫头,也都是一身的粉衣粉裤,看着穿着打扮,竟然没有一个是大丫头,她不禁蹙了眉头,低声问道:   “你的大丫头呢?”   江平儿撇了这些个丫鬟婆子一眼,微微摇了下头,大声道:   “梅姑娘的脸色怎么有些不大好?”   梅素素明白过来,她这是被白氏孤立着呢,表面上无比风光,其实呢?真是拿她当一个丫鬟呢,不然怎么会给这些个小丫头们也都穿上一身粉?江平儿的嫁衣也不过是比那些丫鬟们的深上一些罢了。   她笑了笑,道:   “前几日病了一回,这刚好了。”   梅素素叫了丫鬟们去端热水来,谁承想,那丫鬟竟是直接进了净房,立时就端出一盆水来,梅素素瞅了一眼,那水有些浑浊,还漂浮着一些残余的脂粉,她立时就皱了眉头:   “换一盆来!”   丫鬟却是不高兴了,就把那水盆往一旁的绣墩上一放,道:   “就这些水了,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又是沐浴又是洗头的,这水早就没了。”   文章正文 第五十一章 针锋   梅素素冷哼一声,道:   “难不成今日就让你们姨娘如此出门见客吗?奶最是要面子的人,你们姨娘没脸,奶就有脸面了吗?你们也忒拎不清了!”   这话让一众丫鬟婆子变了脸色,小丫头转头看了一眼在门口侍立的婆子,见她点了头,方才端起水盆进了内室的净房,不多时,端了一盆水出来放到绣墩上。   梅素素见这水干净清澈,再用手一试,果然是温热正好,便撒了药粉投了帕子给江平儿净脸。   从头到尾,江平儿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的掐住了腿上的肉,疼的她垂了眸眼去了眼底的不甘羞愤与一丝泪意。   冷不防的,手上一暖,江平儿抬眸看到梅素素那清澈的目光,里面只有担忧与关切没有她人脸上那抹探究与闪躲甚或是不屑,她突然就想哭了。   梅素素手上拿着帕子,看了一眼门口的婆子,道:   “在南越一个个地方流行哭嫁,据说女儿家哭的越厉害,表明跟家里面越亲厚,越是舍不得走,家里的姐妹们跟着哭嫁,也表明了姐妹感情好,家里的教养也好。姑娘若是想起了父母,便哭上一哭吧。”   这话让江平儿本就酸涩的心更加的难受起来,梅素素话音一落,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那站在门口的嬷嬷连忙跑了过来板着脸道: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晦气!”   江平儿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那位嬷嬷便起了身对着嬷嬷福了一福:   “多谢叶嬷嬷教诲。我……”   “我什么我!”叶嬷嬷打断了江平儿的话,道:“今日进了武穆侯府,你就是妾,妾要有妾的样子,一个妾是可以自称‘我’的吗?你要自称‘婢妾’!”   江平儿抽噎着,抬眸泪眼朦胧的看着叶嬷嬷,半晌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   梅素素起身拉过了江平儿,往她手里塞了帕子,看着那叶嬷嬷,笑道:   “不知叶嬷嬷是何人?”   叶嬷嬷高扬起了头,道:   “我是奶的陪房嬷嬷!”   梅素素脸一板,斥道:   “你放口胡言!你方才已然说了,奶是最重规矩之人,你既是奶的陪嫁,那么便是奴,一个奴才也有资格称‘我’?一个姨娘纵然身份低贱,她也是这府里半个主子!你一介奴才怎么能对主子如此训斥?姨娘在奴才面前如何自称不用我教你了吧?”   叶嬷嬷却是不服气:   “你又是何人?我们武穆侯府之事又如何用你管?”   梅素素冷笑一声: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武穆侯府上的规矩,今儿个宾客众多,你对江姨娘如此无礼,我就不信没有人听到,届时传了出去,你说说,奶是怪你还是怪我?抑或是怪江姨娘?”   梅素素也不过是拿话吓唬人而已,偏生就说在了叶嬷嬷的心坎儿上,叶嬷嬷是白氏的陪嫁,虽不是看着白氏长大的,可到底是白府里头的人,又是白家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她对自家小姐的脾气秉性做派还是极为清楚的,梅素素这话立时就哄住了叶嬷嬷,她虽有不甘,却也立时垂了头没再多言。   梅素素转过头去看着江平儿叹了口气,在南越的时候,因着舅妈的关系,她对江平儿这个人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是个极有傲骨的女子,可是如今呢?如今虽是住在了武穆侯府,又是闻人礼的妾侍,这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可是南越城那一年便如同跗骨之蛆,江平儿这一辈子是甩脱不掉的。   背着这样一个名声,江平儿纵然再有傲骨,也会被那跗骨之蛆浸灼的一干二净。   细致的帮江平儿上了一个极为端庄的妆容,只是江平儿的眉目之间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媚态存在,梅素素的眉头皱了皱,这想要拉着江平儿私下里讲几句话,可是这满屋子的丫鬟婆子说话却是极为的不方便。   她唯有将那妆容洗了,重新画了一个飞扬跳脱的妆容,那丝媚态此时看来却与她眼角的一点桃花相得益彰的起来,也少了几分风尘的味道。   再三检视的妆容,梅素素方才满意的收了妆奁匣子,看着满脸惴惴不安的江平儿道:   “闻人公子的秉性你当清楚,他既然纳了你,便会护你周全,你只需做好你自己就可以。这世上能够轻贱你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她因着没想着避讳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是以这声音不大不小的让所有人都听见了,叶嬷嬷诧异的看了梅素素一眼,随即垂头守着自己的规矩去了。   江平儿得了提点,感动的红了眼圈,人却坐的笔直了许多,眉目间也少了几分魅惑之姿,她抓着梅素素的手道:   “多谢你了。”   梅素素拍拍她的手,道:   “也是我们相识一场。今日我不便多留,日后也不便过来,日后的路还要靠着你自己走下去。幸得,幸得闻人公子是个念旧的。”   梅素素垂了眸子,方才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其实……意难平的是自己才对吧……   梅素素起了身,对着江平儿福了一福拎起妆奁匣子转身迈步出了门。   叶嬷嬷看着梅素素的背影忽然开口道:   “江姨娘,那位梅姑娘出身不凡吧?”   江平儿沉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只胡乱点了头,那叶嬷嬷却是看着梅素素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梅素素匆匆出了朔月居,却不知怎的竟然没人为她带路离开。   她看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的忙乱着,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些烦躁。这个时候二门的人定然很多,她不耐烦从二门进,便转身去了花园子那边。   花园子有两个侧门,一个是往后街的后门,另一个是通往前院儿的夹道,那夹道守门的是个好酒的,只消一钱银子便可让她开了门子。从夹道那里再去侧门出去便方便许多。   梅素素想着是很好,只是却不料这花园子里有人,人还不少,略微一听来往的丫鬟婆子们的话,便明白过来今日这宴席是开在了花园子里。武穆侯府有自己的戏班子,在前院儿自是有戏台,内院若是要听戏,在正房的院子里或者穿堂听戏也尽够了,今日在花园子里宴客,是以花园子里便搭了戏台。底下以屏风隔开,男客一席,女客一席。   梅素素想要回头,想了想,这边距离侧门已然很近了,再回去少不得要遇上一些个夫人们,规避之下一时半刻的也出不去,她便只有继续往侧门那里走了,但愿今日侧门那里没人进出吧。   只是往往事与愿违。   梅素素刚刚转过一处假山,便看到二皇子迎面而来,她眼底杀机顿显,却知此时不是时候,怕自己失态,便只有立刻转身往回走,却不料匆忙之下脚下踩到了什么,身子一歪,斜斜的往假山上倒去。   梅素素闭紧了眼,只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来,直觉的腰间一紧,却是被人给救了。   她睁开了双眼,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梅素素顿时觉得脸上烧的慌,慌忙站直了,对着救她的人屈膝道谢:   “多谢陆公子援手。”   陆博身后,闻人礼关切的看着她,一双眼将梅素素浑身上下扫了两遍,确定没事了,方才放了心。   察觉到身后人的情绪变化,陆博背了双手,两手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对着梅素素道:   “不必多礼。”   “哟,这不是大皇兄吗?”   二皇子来的可巧,恰好看到了走在闻人礼身前半步的陆博飞身救人,而那个时候闻人礼刚刚迈步,等着陆博将人给救起了,闻人礼也在陆博身边站定了,两人不过差了两步的距离。   二皇子看着陆博和闻人礼的脚笑了笑。   陆博竟是大皇子!   梅素素眼底有着明显的惊讶,她抬头直勾勾的看着陆博,然后才慌忙的跪下:   “民,民女,见过,见过大,大皇子……”   之所以没有说二皇子,那是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梅素素是不可能见过二皇子的,二皇子也笃定了梅素素不敢把他那日出现在陈府的事情说了,所以才那么不避讳的将她带上了马车。   二皇子的眼睛在梅素素和陆博的身上来回扫了两眼,问梅素素,道:   “怎么?你竟然不认识我皇兄?”   梅素素诚惶诚恐的抬眸看了看二皇子,又看了看陆博,不说话。   陆博笑得云淡风轻:   “我怎会认识这位姑娘。”   二皇子拨弄着他腰间玉佩的丝绦,笑道:   “前些日子皇兄不是去过南边儿吗?听闻这位如今在京城名声赫赫的梅姑娘也是从南边儿来的,难不成不是皇兄带进京的?”   陆博去南越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如今二皇子知晓此事难道是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陆博瞳孔一缩,转头看了闻人礼一眼,见到对方眼底的凝重,陆博在转过头却是一脸牲畜无害的温和笑颜:   “二弟此话何意?前些日子为兄奉了父皇之命离京办差,又哪有机会遇到这位姑娘?你说她姓梅?梅姑娘,嗯,倒也贴切,只是纵然这梅姑娘长相抱歉了点儿,可也不能任由我们坏了名声不是?”   文章正文 第五十二章 相对   “嘁!”二皇子嗤笑一声瞅着梅素素抬了抬脚尖点了她一下:“就她这幅尊荣?跟大皇兄扯上关系她怕是还巴不得呢,坏了名声?真要如此就被我们坏了名声,然后要死要活的赖上我们,我们岂不是要挨着个儿的将人抬进宫去?真的如此,怕是这满京城的人都希望着我们两个坏了她们的名声去了!”   闻人礼蹙眉看了二皇子一眼,对仍旧跪在地上的梅素素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梅素素抱着妆奁匣子垂首道:   “我,我给江姨娘上完妆了,这会儿该回了。”   “这边是通往外院的,这会儿人正多着,你回去陪江姨娘坐一会儿,人少了再走。”   闻人礼显然另有打算,想将梅素素打发到江平儿那里。   梅素素瞧瞧打量了一下二皇子,连忙起身应了,转身就要走。   二皇子忽然道:   “这位姑娘很是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梅素素舔了下唇,二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前两天的见面?还是以前?只是以前自己都是远远的见过二皇子,难不成以前见过她?   心思电转之间,梅素素是半句话都不敢说,没想到却有人先开口了。   陆博笑道:   “二弟也觉得梅姑娘眼熟?我觉得很像苏家小姐呢,二弟你说呢?”   陆博似乎触了二皇子的逆鳞,二皇子闻言立时跳了脚:   “什么像苏家小姐?苏家小姐天仙一般的人儿怎么能和这个丑八怪想比?我看着她眼熟不过是前几日在诚亲王府见过一面罢了。弟弟有事,先走了。”   二皇子带着自己的侍卫随从转身走了。   梅素素很是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二皇子的背影,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瞧,她转头看到闻人礼的目光面上一热旋即低下头去对着陆博屈膝道:   “小女子告退。”   梅素素拎着妆奁匣子往与二皇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博看了梅素素一会儿,转头对闻人礼道:   “这个梅姑娘,似乎对你们后院很熟悉啊。”   闻人礼心头一惊,看着陆博张了张口,到底没说话。他是不会对陆博说谎的,索性什么都没说。   另一边,二皇子看着梅素素匆匆离去的背影,问自己的随侍:   “你们看到有人为那位姑娘引路了吗?”   随侍连忙躬身道:   “回二皇子的话,没有。”   二皇子眯了眯眼,摸着自己的下巴暗自寻思。这武穆侯府的后花园不说建的跟迷宫一样,却也是地形复杂,自己来过几次才记下了所有的路线,这个梅素素又来过几次?似乎对这个花园子很熟悉似的。   “这个梅素素是何时进的京?”   二皇子转身往宾客聚集的地方而去。   随侍道:   “回二皇子的话,这个梅素素进京不过区区数日,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眼前是镇国将军陆礽府上小姐陆小姐大婚之日担任喜娘。那一次和陈夫人相识,之后进了官媒,进出陈大人府上两次,一次是去官媒次日下午,一次是从诚亲王府回来。进出诚亲王府两次。昨日去过一次当铺,具体当了什么,奴才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她去的可是刘记?”   在这个京城,还有许多地方不是二皇子可以想查便查的,其中之一便是刘记。   “是。”   随侍的身子又弯了几分。   二皇子负了双手,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两个随侍悄悄的退了半步。   许久,二皇子没有出声,两个随侍的额头已然冒出了冷汗。   前方便是宴饮之地,已有人看到了二皇子迎了上来,两位随侍骤然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二皇子忽然开口,两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去查一查梅素素最近在做什么,若是有需要便给予她方便。”   原来是此事,两位随侍忙不迭的应了,谁也不敢问一句二皇子为何对一个丑女有兴趣。   这二皇子与大皇子明争暗斗多年,小到儿时大皇子救了一只受伤的小鸟,二皇子给弄死了,大到两人谁居住在大一些的承奉殿,谁又居住在先皇曾经住过的小的偏僻一些的奉恩殿。总之只要大皇子有的或者看上的,哪怕是一根针,二皇子都要抢过来。   今日不过一个大皇子扶过的丑女罢了,太正常不过了,若是在宫里,大皇子对哪个宫女笑了一下,二皇子都要拉到自己的榻上去将人给睡了。   与二皇子所做之事,大皇子不过是一笑置之,大家都说大皇子脾气好,温和,二皇子荒诞好色,只是温和与否,荒诞与否也只有天知道了。   梅素素的去而复返让江平儿是又惊又喜,待听闻是闻人礼让她进来陪着自己的,脸便先红了几分。   梅素素见她仍未更衣,看了一眼时辰,知道还早也就陪着她聊了一会儿。   而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听闻梅素素的话,有些警惕起来了,也有两个伺候之时就带了几分殷勤小意。   过不多时,吉时到了,江平儿便让梅素素一起过去观礼。   说是观礼,其实也不过是给主母敬茶罢了,纳妾是不用拜天地的,便是拜见武穆侯与侯爷夫人她是没那个资格的。   梅素素不愿意去,便摇了头:   “我还是在你这个院子呆着吧。”   江平儿也不再言,由丫鬟伺候着穿了衣裳便出去了。   看着一派粉色从自己眼前走过去,梅素素禁不住摇了摇头,江平儿日后怕是不好过啊。   满目的粉色褪去,一双皂靴出现在门口,梅素素抬起头来顺着往上瞧,见是陆博,也不起身,只将手里的茶碗放到桌上,顺手又拿了茶碗来倒了一盏茶:   “请坐。”   那般自在的摸样不像是在别人家做客,倒似是在自己家一般。   陆博也不介意,撩了衣摆就在梅素素对面做了,瞧着她道:   “我该如何称呼你?”   她垂眸而坐,原本很随意的坐姿在倒了那一杯茶之后变得规整起来,背脊挺的笔直,双腿并拢,就连裙子上垂到一旁的压裙上有些散乱的丝绦也被她顺了顺,两手也端正的放到了膝盖上,听了陆博问话,便微微侧了头似是看了他一眼,答道:   “我是梅素素。”   陆博轻笑了一声,端着茶不语。   梅素素抬了头,正视他一眼,又看向了窗外:   “院子里的人都被带走了,你有话便说吧。”   “你知我找你何事?”   陆博倒是有几分意外。   “你我目的一样,便不需再虚情假意的试来探去了。”   梅素素又垂了头神情淡漠,只是膝上的双手已然紧紧绞在了一起。   “我需要你重新回到官媒。”陆博也不绕圈子了,索性直言,并扔出了一本小册子到桌上,“这个你拿去瞧,不用再去找闻人了。”   梅素素很是意外,她瞧了一眼门外,拿起桌上的册子道了一声恼,起身进了内室将册子贴身放好。   内室点着红烛,纵然是大白天的,也将梅素素的身影映在了帐幔之上,联想到这几日那册子他便是贴身放着的,陆博便很是不好意思的偏了头去瞧另一边中堂与花厅相隔的百宝阁上的一株铜钱树。   梅素素从内室出来在桌前坐下,道:   “我重回官媒合适吗?”   既然陆博让她进官媒,那么官媒里便于二皇子有关,不然陆博做什么要去注意官媒?只是不知这二皇子的人安插到了哪里。   陆博起身弹了弹衣摆,道:   “官媒主事的不光一个王氏而已。你放心自会有人请你回去。”   陆博说完便迈步而出,他的身影刚刚消失,院子的大门便打开来,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闻人礼与满面娇羞的江平儿进来了。   梅素素有些意外,难道纳妾还要喝合卺酒不成?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合适在这里,便起身打算避开,她出了门来到廊下,却不成想闻人礼叫住了她:   “梅姑娘留步。”   梅素素停了脚步微微半侧了身子,却是一副避嫌的模样。   闻人礼转头跟江平儿说了两句话,江平儿看了梅素素一眼后便让丫鬟婆子进了屋子,自己上前去挽了梅素素的胳膊:   “梅姑娘请跟我来。”   梅素素无法只得跟着江平儿进了西厢房,闻人礼跟了进来,江平儿松了梅素素的胳膊,转身对着闻人礼屈膝后退了出去,带上了门,自己守在了门口,依着廊柱呆呆的出神。   这西厢房极为敞亮,也没有隔间,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应季的画,墙下是一张长几,上头摆了两个青花瓷的花斛,正中是一座观音像,长几前摆着一个蒲团,竟是一幅佛堂的样子。   左手边靠近里面是一张罗汉床,床上放了一个炕桌两个蒲团,炕桌上一一个粗瓷茶壶一个粗瓷碗,右手边似是充作了书房,只是陈设简单,两面墙摆了两个书架,却是空了一大半,另一半远远儿看去还可看到竖着的一个书匣子上写着《金刚经》的字样。   梅素素有些意外,这怎么就在一个妾侍的院子里弄了一个小佛堂?   似是看出梅素素的心思,闻人礼道:   “这是白氏的意思,让平儿修身养性,毕竟……”   后半截话他没说,不过想来闻人礼也是在意的,不然不会同意在江平儿的院子里设一个佛堂。   梅素素没有接话,只走到罗汉床边坐下了,垂眸道:   “不知闻人公子找我何事。”   文章正文 第五十三章 侠义   梅素素的语气淡漠而疏离,闻人礼听着心里便觉得有些不痛快,他上前去拎起了茶壶,结果是空的,不由将茶壶丢在了桌子上,一时间“叮呤当啷”一通乱响。   梅素素也不言语,只规规矩矩的坐着垂头。   闻人礼也知自己脾气发的不是时候,在对面坐了,过了半晌,方才侧了身看着梅素素左边脸上那变了形的梅花,低声道:   “你是不是恼着我了?”   梅素素抬眸看了他一眼:   “什么恼不恼的?我不知你的意思。”   闻人礼道:   “你看我一眼。”   梅素素很是乖觉的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定了一下,然后又垂下头去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不言语了。   这一眼仍然没有什么温度与情绪显露,不过闻人礼却是安慰了许多,他道:   “你失踪了那些时候,母亲便做主与我定了亲,我……”   梅素素忽然转头看着闻人礼打断了他的话:   “闻人公子,这话不应与我说。夫人是您长辈,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如今这话是不满夫人的安排了?”   这话直指孝之一字,闻人礼张了张口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他低了头,道:   “我本……”   “闻人公子,”梅素素又打断了他:“我本是一个庶女,纵然记名在了母亲名下充作嫡出,可到底不是正正经经的嫡女。若是嫁与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倒也无碍,只是武穆侯府是怎样的地方?我一个庶女又岂能八抬大轿的进得来?你知我是个心气儿高的,可是心气儿高又有何用?我还不是落得如今的境地?往日之事闻人公子就不必再提了,若是闻人公子心中有愧,那么,便帮我复仇吧。”   说到底,梅素素心里还是有怨的,所以才有了那些个“嫡庶”之类的话,当年若不是侯爷夫人一心想着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她早就嫁与了闻人礼,她们苏家也不至于被二皇子给抄了。   所以她的怨气直接就撞到了闻人礼的心里,他再无言语,半晌后,他起身道:   “你放心,你父亲的案子我会帮你的。”   梅素素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然后忽然收敛了起来,他已然娶妻纳妾,自己嘲讽什么呢?如今自己的身份地位,得武穆侯的大公子帮助也是烧了高香了吧?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嘲讽闻人礼背弃了她的情谊?这份情本就不应该存在。   聘者为妻奔为妾。   自己与他的私情到底是见不得光的,纵然当年两人两情相悦,可是谁都没有跟父母言说,毕竟,这事儿只要提了,她的名声便毁了,与人私相授受,纵然嫁了进来,也会受尽公婆冷眼世人嘲讽。   闻人礼走了许久,梅素素才起身去开了门。   门口一个小丫鬟拎着她忘在正房的妆奁匣子,见梅素素出来便将妆奁匣子奉上,并说道:   “我们姨娘累了一日了,就不陪姑娘说话了。这会儿子客人都在用饭,进出的人少了,姑娘可以走了。”   梅素素接过了妆奁匣子,看了大门紧闭的正屋一眼,转身出了朔月居。   朔月居在蕉园后面偏一些的地方,若是想去二门便必得经过蕉园,梅素素行至蕉园之时已然有人侯在了那里。   看到海棠,梅素素没有一点儿意外,她停住了脚步,偏头看了一眼路那头的蕉园,笑道:   “海棠姑娘在此何事?”   海棠笑了笑,道:   “我们奶奶有请。”   梅素素微微侧了下头,露出自己那半边脸的胎记,海棠有些厌恶的皱了下眉头。梅素素就笑了起来:   “今日想来奶事忙,我便不打扰了。”   白氏今日有客要待,若是叫她过去问话必得让她等,她看不想着被白氏拿捏。   海棠冷笑一声,道:   “我们奶奶要见你那是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   梅素素看着前方的墙角,道:   “你们奶奶是武穆侯府大公子的嫡妻,我不过是一介丑女小民,却不知奶要抬举我什么?不过想来这个武穆侯府势大规矩也大,我一介升斗小民也不想与之有什么牵扯瓜葛,甚至这个武穆侯府我也不想多来,这么大的规矩别哪天我一不小心便惹了奶奶生气了。”   话她已然说的很明白了,她不想跟武穆侯府有什么牵扯,不过海棠明显不信,有攀上了武穆侯府,谁不紧紧抓着?还要往外推?   梅素素却懒得跟她多说,侧身从她身边过去,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   “那两瓶子药粉回头十日后我让人送到侧门去,别忘记拿了,回头冤枉我贪了你们奶奶的银子。”   说完梅素素便转身走了,海棠看着梅素素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往蕉园去了。   蕉园的穿堂里此时正在设宴款待客人。   后花园里的女眷都是那些上杆子过来巴结的人带来的,白氏犯不着跟那些人出去应酬,便在这蕉园里另开了一桌款待一些客人。   说是客人也不过是官场上一些不得不应酬之人,若是亲密好友,一个纳妾之喜,白氏还用不着跟人下帖子请人过来,没得恶心了别人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海棠进来之时白氏正与几位夫人虚与委蛇,听着那些奉承之语虽然腻烦,心里却十分受用。   海棠知晓白氏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她在白氏耳边低语了几句,白氏便与身边的两位道了恼起身跟着海棠从屏风后面的门进了内院,这内院左右都是自己的人,海棠便拉着白氏往游廊上走了两步,低声将梅素素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白氏听。   “她真的如此说?”   白氏挑了挑眉。   “真的,依着奴婢看,爷必定看不上那么丑的女人。”   海棠劝慰道。   白氏却是不信:   “丑怎么了?你可知那些个男人有一句话叫做,熄了灯,这女人还不都是一个摸样?我今日可看了,那个梅素素别看长得不怎么样?那皮肤特别的好,一双手拂在我的脸上极其的柔滑,她脖子上的皮肤也是极其的细腻。”   白氏的话让海棠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暗自怪起了白氏的哥哥教了白氏这些个混话。   自家奶奶在家事和接人待物上头不行,可是对付起通房小妾来那可真是妙招迭出,真不知这人脑子怎么长的。   腹诽归腹诽,海棠还是再接再厉道:   “奴婢今儿个可是听人说了,那个梅素素在花园子里成了二皇子与大皇子争论的对象,想来爷跟梅素素密谈是为了大皇子的事儿?”   白氏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到了最后却是自己吓着自己了:   “哎呀!这个梅素素可是不简单啊!长得那么丑竟然可以让两位皇子为她争辩伤了感情,爷那么义气的人物还不被她给哄了?那个江平儿可不就利用了过去的事情将爷给拴住了?难不成这个梅素素与爷也有旧?就是没旧。可她只要在爷跟前哭两声,爷也会插手管一管啊!卖身葬父被爷救进府的丫头可就有了两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被爷救进府的丫头还有三个在庄子上呢!”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感情几时好过了?爷本就一副侠义心肠,可爷也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啊。   海棠看了一眼团团转的白氏,垂了头还是谋算起自己的出路来了,自己也算是开了脸的通房丫头,只是侍寝的机会极少,是不是寻思着让老子娘拿了银子赎她出去?纵然破了身了,可是这高门大户出去的丫头找一个平头百姓家当一个正房奶奶还是很抢手的。   “避子汤准备了没?”   白氏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把海棠给弄得一时有些迷糊,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回答,白氏又喃喃自语道:   “不成,不能老是这样,我得把爷留在自己身边儿,早点诞下子嗣是正经……”   白氏又自己絮絮叨叨了一阵子,若不是丫头来请,她都要忘记屋里还有客人了。   梅素素回了家,还没坐稳,便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她打开一瞧,却是愣住了。   竟是一封进入官媒的举荐信,信还是户部尚书写的。   举荐一个人当喜娘还用户部尚书?这不是拿着尚方宝剑杀猪吗?   梅素素一时间想不通这个户部与官媒的关系,禁不住问了梅婶儿。   梅婶儿倒是笑了起来:   “这官媒既然带了一个官字,便要当官的来管了。只是这媒婆都是女子,更兼之这婚姻一时极为的复杂,里面牵扯的利益也多。这样一来男子进来不合适,更何况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可不是来做媒人来的。所以这官媒虽是官方督办,却是只在户部挂了名的,虽然名义上是归了户部管,其实是跟户部不沾边儿的,要说有关系,也就是银钱交易了。官媒的所有收入都要交给户部,然后户部再核算这一年官媒的开销,再拨银子下来。”   “婶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梅素素问道。   梅婶儿闻言摇头道:   “老爷以前当过户部尚书的。”   是了,父亲虽然以四十之龄当了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相国,可是当年还是在户部熬过几年资历的,如此一来,梅婶儿知道这官媒与户部挂钩便不奇怪了。   梅素素收了信,梅婶儿却又不放心起来:   “小姐还要去官媒吗?那官媒的王妈妈会不会为难小姐?”   梅素素晃了晃手里的信,道:   “有了户部尚书的举荐,谁还敢为难与我?我为何不去?”   梅婶儿将桌子上的点心往她跟前挪了挪,道:   “晚饭还有一会儿子才得,小姐先吃点儿垫点。这户部尚书官虽大,可是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可多得很,老爷当年是相国,还不是被人处处掣肘?”   文章正文 第五十四章 誓言   父亲苏城当年贵为相国,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是在这一人之下却还有三公三孤辖制,还有右丞相不时与政事之上掣肘添乱。   右丞相为卫国公嫡亲弟弟,卫国公为大周开国功臣,是如今大周朝少数的几家权贵之门,单单卫国公一家在朝中之人便有五人,这五人有封疆大吏,也有地方官员,更有文士清流。   漫说苏城在朝中,就是在家里也要谨言慎行,若是家中下人犯了错,别家打死都不为过,苏城却只能交给顺天府衙门去处理,还要被御史参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梅素素咬了咬唇,当年的事情卫国公家有参与吗?   当年卫国公的态度便不甚明朗,又或者已然暗中站队?   如此一来,卫国公,陈府,诚亲王府,这么牵扯下来,她复仇还有望吗?   二皇子……   梅素素直觉的满心的悲凉。   梅婶儿见梅素素的情绪不大对,连忙瞧瞧的退了下去,不多时端了饭菜上来,不是上次那般大的排场,却也是六菜一汤尚算丰盛了。   “小姐,用饭吧。”   梅婶儿递上了筷子。   梅素素回过神来怔怔的看了梅婶儿一会儿,然后接过了筷子机械的用了饭,放下了筷子。   梅婶儿看着她还是这样不由的有些着急,寻思了半天,出去叫了梅叔低声言语了几句,梅叔便匆匆出门了。   戌时正。   梅叔驾着马车回来了,未过一刻,闻人礼快马加鞭的赶来,在府门口丢了缰绳直直进了内院。   早些时候梅素素进京后便盯着府门的人便散了,今日又来了几个来历不明之人在府门口晃荡,等着闻人礼一来,那几人便散了开去,一人却是往北而去。   梅婶儿已然掌了灯,梅素素手里拿着一卷书似是在看,眼睛却不知盯在哪里,闻人礼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个光景,他迈步上前,低头却看见自己身上大红的袍子,一时有些烦乱便将袍子扯了下来。   正要出门的梅婶儿见状连忙接过了袍子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闻人礼走到梅素素跟前抽走了她手上的书,却见她仍旧怔怔的发呆,闻人礼心里便有些慌了起来:   “玉梅,你怎么了?你说说话。”   梅素素转了目光看着闻人礼,好半天眼睛才有了焦距,鼻尖又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她蹙了一下眉头,闻人礼连忙道:   “你恼了我吗?”   梅素素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起来,轻声言语:   “我恼你什么?”   “我当初立誓要娶你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如今背了誓言!”   闻人礼极为歉疚。   “哦?”梅素素偏了一下头,忽然又笑了起来,这一下子她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是不是我说了谅解你,你便不会歉疚了?”   闻人礼下意识的点头,却又觉得这样不对,究竟怎么不对他却是不知。   梅素素却是摇了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闻人礼伸出手指来在他的心口点了一下,而后道: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父母罢了,今日是你小登科,你当回了。”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视为大登科,纳妾之喜便为小登科了,纵然江平儿的身份也只得做一个贱妾,可到底比那些个连个宴席也没摆过的人有脸面。   闻人礼也知丢下一府的宾客过来不对,可是看着梅素素这个样子他着实不放心:   “你确定没事?”   梅素素摇了摇头,又道:   “你若是真的心有愧疚,日后你应我一事便好。”   “好!我应你,何事你说。”   闻人礼应的极为爽快,一如多年之前她冬日里要吃荔枝那一般,本是一句戏言,他便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筐与她。   梅素素眼睛里有泪光闪过,却是眨了一下眼睛便不见了,她笑了笑,道:   “何事日后再说,你快回吧。”   再三确认了梅素素无事,闻人礼才放心的离去。   梅婶儿再进来时便看到了梅素素那张异常平静的脸,她松了一口气,却又担心起另一件事来,只是想起梅素素先前精神恍惚的样子,她又不敢言语了,只得催了梅素素早些歇着,便掩了门出去了。   二皇子刚从闻人礼府中出来,走没多远便说刚才没吃好,又寻了一处酒楼去吃酒,叫了一个雅间等着上菜的功夫,一贩卖小食的妇人挽着篮子进了雅间。   二皇子见那小食新鲜要了几样,妇人将小食放下得了银钱便欢喜的走了。   妇人一走,二皇子身边的随侍便拿了筷子将几道菜一阵哗啦,最后在一盆子大棒骨的骨头里面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来,随侍将油纸包放在干净的盘子上打开来送到二皇子跟前。   二皇子拿起油纸包里一张纸条看了,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大皇兄,闻人礼,武穆侯府,嘿嘿……”   二皇子将那纸条丢给随侍,随侍双手接了忙不迭的就塞进了嘴里,又问:   “二皇子,那位还盯着吗?”   二皇子想了想,道:   “盯着点儿吧。”   梅素素第二日起来出门便发现门口又多了一些人,她蹙眉想了想,照样让梅叔备了马车送她去了官媒处。   王妈妈对于梅素素过来一点儿不意外,见了她也只点了头,并且道:   “你先前的位子被人给顶了,如今你就单领一个吧,不知你自己能不能办的来。”   喜娘的事情分的很细,管梳妆的只管梳妆,管着新娘子礼仪的专管礼仪,是以梅素素这边虽然只一个人管着化妆之事,却也不是不能,闻言她点头道:   “多谢妈妈,妈妈,我前日不知轻重,与您添麻烦了,这是一点心意,您请收下。”   梅素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放谁身上都觉得不痛快,更何况,这次她来还是户部尚书给的字条,这王妈妈心里更不舒坦了,若是真的有那个门路,为何一开始不拿出来?   不然刚出事的时候至于让王妈妈给人赔了那许多的小心吗?   梅素素捧了两个白瓷盒子,上面各绘了梅花与雏菊两种花卉,她将两个盒子放到王妈妈面前的桌上,笑道:   “这是送与妈妈的,我知因我之事让妈妈受委屈了,这两盒是我亲自调的油脂膏子,用来擦脸最好不过了,妈妈不妨用用试试,若是好了,我再送上一些。”   梅素素调制的胭脂水粉王妈妈是见识过的,这会儿又送上来油脂膏子,她自是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来抠出一点儿抹在手背上,一点点的油脂膏子便抹了整个手背,那有些略干的手立时便见了湿润,却又不油腻,她便笑了起来:   “难为你有心了,快快去吧,你李婶子可想你了。”   “多谢妈妈。”   梅素素屈膝谢过,拎着自己的妆奁匣子出去了。   王妈妈看着桌上的两盒油脂膏子,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然后笑了笑。   梅素素才一进西厢房的门便愣了一下,不为这屋子里人少,只因她竟然看见了那位李小姐,她愣过之后便笑着走上前去挽住了坐在桌前的李家的胳膊,却是完全无视了站在李家的身后的李小姐。   “婶子,我想你了。”   梅素素整个人都腻在了李家的身上。   李家的初初看见梅素素也是愣住了,等着看到梅素素将妆奁匣子放到了桌子上挽住了自己的胳膊还是回不过味儿来:   “你的伤可好了?还有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梅素素松了李家的胳膊,在她身边坐下,抬了抬手,道:   “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您看,这绷带也可以拆了,不过为着不吓到人也就这么在手上呆着吧。至于今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得了户部尚书的一封条子让我过来了。”   这事儿是瞒不过的,索性她此时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更何况李家的身后站着一个李小姐,梅素素是极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树敌的,是以也就不隐瞒了。   李小姐瞅着梅素素的手,哟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你当着官媒是你家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还户部尚书?你蒙人呢吧?”   陈大人的一品大学士听着好听,威风,其实也只占了一个清流的名头,手中实权并不多,户部尚书同样一品的职位,可是手握实权,无形中就比陈大人高了那么一点。   李小姐求爷爷告奶奶的都进步了官媒,偏生今儿个一早有人来知会她来官媒,说有一个缺与她,并且还是不用花银子就可以进来的,李小姐何其高兴的过来了,后来知道这梅素素在这里不过呆了几日便走了,她心里不禁得意起来,还是梅素素没那个福分,在官媒几日就伤了手,还累的王妈妈去方家好生道歉。   没成想这梅素素走了还没三日呢,就又回来了,还带着户部尚书的条子,她心里能舒坦了吗?   梅素素撇了李小姐一眼却是没理她,只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两个小盒子出来,与方才送给王妈妈的那个一样,不过却是小了许多,上面绘的花多也不一样,这两个一个兰花一个茉莉,梅素素将那个兰花的塞到李家的手里,笑道:   “这是送与婶子的,我这里过来王妈妈让我自己单挑大梁了,日后有机会还得婶子帮忙提点。”   “好好好。”   李家的很是欣慰,虽然只在自己手里呆了几日,可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进官媒不过区区数日便可单挑大梁,说出去也有脸面。   两盒子的东西送了一盒子出去,李小姐就巴望着梅素素手里那一盒子会给自己,谁知道这梅素素眼睛转了一圈儿却是将那盒子收了起来。   文章 上架公告   文章正文 第五十五章 卫国公府   李小姐瞪了眼:   “你收进去做什么?怕我不收你的东西你难看吗?你放心,我大人有大量,反正我现在也进了官媒了,你以前得罪我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   梅素素觑了她一眼,笑道:   “这位小姐,我们很熟吗?”   李小姐指着梅素素喝道:   “还不熟?是谁抢了我的包子到王妈妈跟前献了殷勤进了官媒?我好好的差事让你给搅合了,老天有眼,你自知不足便走了,我又被王妈妈给请回来了,你现在不知道又搭的那根线又进来了,我劝你啊,还是赶紧好好巴结着我,若是我高兴了,在王妈妈跟前为你美言几句,以免你再被赶出去。”   梅素素看向了李家的,见她一脸无奈的样子便知这几天这个李小姐定是没少给她惹麻烦。不过,她是王妈妈请来的?梅素素伸手入怀,拿出那个盒子在手里把玩起来。   李小姐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个小巧的盒子,她进来才几天就听人说梅素素的东西极为好用,还说了就连淑媛公主都买了她净脸用的妆粉呢。这盒子东西看样子是胭脂,胭脂啊!上等的胭脂可要五六两银子一盒!足够买上一匹布料做两三身的衣裳了。   梅素素将小盒子托在手里在李小姐眼前晃了一圈儿,吊足了她的胃口,然后手一转,将手里的盒子交给了李家的,笑道:   “我没看到素心,烦请婶子将这个交给素心。”   李家的对李小姐本就不喜,虽然她们属同姓,几百年前份数一家可是她是真的觉得这个女子不姓李。是以梅素素逗李小姐之时,李家的一言不发,此刻梅素素说这个是给素心的,便伸手接了,笑道:   “素心今日有事没来,我帮你转交。”   “谢谢婶子。”   梅素素笑着道了谢,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子,张氏从外头进来,看到李家的在立时松了一口气:   “你在太好了,快跟我走。”   “怎么了?”   李家的今日本无事,所以素心便被她准了假,这会儿张氏进来有什么纰漏了吗?   官媒当中的喜娘每日里也不是全派出去的,一共分成三拨,一拨出去当差,一拨在署衙候命,一小部分的人则休沐。   张家的看了梅素素一眼,似是在王妈妈那边已然得了消息,对她点了点头,道:   “林家的今儿个不是接了两个活计吗?一个御史家的小姐出嫁,本来她上完妆便可以留两个学徒在那里帮衬着,然后去卫国公家为卫国公的孙小姐上妆,偏生那边出了点儿意外,林家的赶不过去了,让你过去救场。”   “卫国公家?”李家的蹙起眉头来,“这事儿我也知道,那孙小姐不是指明了要林家妹子吗?我过去搀和,人家愿意吗?”   卫国公年届五十快六十了,膝下儿女众多,如今在卫国公府居住的是卫国公的嫡长子嫡次子与嫡三子,这三人在兄弟间排行分别为老大,老三,老五。卫国公的几个庶子虽然没有分家,却也以各种借口打发出去了。   卫国公的弟弟居住在卫国公府隔壁,为了便于往来两家的后院相连。   这卫国公薛伯与弟弟右丞相薛仲第二代的孩子有儿有女,偏生这两家第三代嫡出庶出了十多个儿子,便连打发出去的庶子们也都生的是儿子。   什么叫物以稀为贵?   这在卫国公府便体现的淋漓尽致。   卫国公府的孙小姐是国公爷的嫡长子世子爷所出的嫡女,今年十三了,是孙辈里唯一一个女孩子,那真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兄弟,叔伯疼爱不说,国公爷与右丞相也疼着她,嫡亲的孙子都没有抱上一抱,这个孙小姐却是在国公爷的肩头,右丞相的怀里长到了七岁。   最后还是孩子的母亲发了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孙小姐再娇贵,也该学学规矩,与祖父叔祖父不能再这般亲热了,饶是如此,这孙小姐还是住在国公爷的院子里,日日由祖母带着教导,直到十二岁之时方才搬出了主院,住进了距离主院不远的院子里。好方便她日日去国公爷国公夫人跟前尽孝。   而国公府因着就这么一个小姐,她上一辈的小姐们也都出嫁了,是以在国公府大家都称呼她为“大小姐”,   谁都知道国公府的小姐娇贵,可是这也架不住求娶的人,自孙小姐满十岁,前来说媒的媒婆将那门槛都踏破了,王妈妈更是各家各院的常客,可是常常都是从那十七八家的出来,最后都去了国公府帮人提亲去了。   今日是卫国公府赏花宴宴,宴请了不少的名门闺秀,名为赏花宴的宴会却是为孙小姐的嫡亲哥哥世子爷的嫡次子薛二少相看,其实也顺带了为孙小姐相看一二,是以今日的场面宏大,少不得请喜娘进府帮衬一二。   林家的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孙小姐就看上了孙家的手艺,谁承想下定的时候林家的已然接了御史家的活计,不过衡量时间来看还是来得及,所以那孙小姐也点了头,反正这边也不急。   谁知道这会儿御史家那里出了纰漏。   梅素素在一旁回忆着陆博与她的那个小册子所述一切,再结合了李家的所言摸索出了一些信息来。   一旁的李小姐已然双眼程亮,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氏。   张氏却是笑道:   “没有得国公府的同意,我也不敢临时换人。当时便说了,林家的手头有事,若是耽搁了,便换她人,我承诺了,只会比她好。可不是你在吗?快收拾收拾过去吧,国公府的马车都过来接了。”   “那好,我便走一趟罢。”   李家的笑着起了身,应了。转头欲去拿妆奁匣子,却见李小姐已然抱着她的妆奁匣子跟在自己身后,李家的蹙了一下眉头,又看向了梅素素,想了一下,笑道:   “素素不若跟我一起去?得了赏钱分你一份儿?”   这怎么成?她若是不去,这赏钱只两人分就可以了,而且李小姐还是学徒,这样一来哪怕得了十两银子,这李小姐也只有百十个大钱儿的赏钱,若是梅素素去了,她现在与李家的同为喜娘,谁也不比谁矮一等,便是分银子,也是分了大半去的。   李家的虽然心疼银子,可是这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她更怕身后的那个闹事儿,见梅素素犹豫了起来她上前去拉了梅素素的手捏了捏,眼睛往身后瞟了一下。   梅素素会意过来,笑了:   “既然婶子相邀,那我便去了。今日我是去给婶子打下手的,什么赏钱不赏钱的就不用提了,若是婶子过意不去,回头给我几两好茶可好?”   当喜娘的出入各府,除了赏银也有一些东西赏下来,像什么尺头茶叶点心之类的,这权贵门里赏出来的纵然是茶叶末子,也比她们市面上买的茶叶要好上许多,所以梅素素这么问,也是为了回头给林椘让他熬夜之时泡茶喝,可好好念书。   李家的忙不迭的应了,不出银子谁不乐意啊?茶叶她还是有些的。   可是李小姐不乐意了:   “凭什么让她去!她去了我做什么!”   李家的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给我站着!李丹!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多怎的?若不王妈妈吩咐了要带着你,我才懒得理你!”   李小姐原来唤作李丹啊。   梅素素很是好奇这个李丹惹出了怎样的祸事让李家的如此恼怒,不过这却不是她该问的。她将妆奁匣子寻了个妥当的地方放了,上前搀着李家的胳膊出了门。   李丹纵然不甘,却也只能跟着。   国公府今日宴客,大门前那是门庭若市,许多名门公子纷纷在门前下了马,大门敞开之处,一辆辆精致华丽的马车驰入。   李丹一路上都掀着车帘往外瞧,到了国公府的门口更是激动的脸色绯红,那被她放到一旁的妆奁匣子也连忙抱到了怀中预备下车了。   梅素素瞟了她一眼,身子没动弹,眼睛却是顺着她撩起的帘子往外瞧。   这马车没在国公府的门前停,继续往前走,已然起身的李丹有些急了:   “快停车啊!这不是到地方了吗?”   李家的瞬间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尽了,她瞪了李丹一眼:   “这车夫国公府家的,岂能不知道路?你坐好了!我们喜娘怎么有资格从正门而入?我们要去侧门!”   李丹被瞪的悻悻的坐了回去,嘴里嘀咕道:   “也不早说,偏生看着我出丑。”   梅素素看了一眼闭目不言的李家的一眼,心中有些微的奇怪,这当学徒的怎么敢对师傅如此的不尊敬?便是一个助手,也不该有如此态度,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怕是将李丹赶出官媒都不过分。   王妈妈请来的。这官媒里有二皇子的人。   梅素素又看了一眼不安分的李丹一眼,这个人的鲁莽没心没肺的难不成是装出来的?   马车转了个弯,在国公府的侧门停下,这里同样车流如织,各府下人的马车都在这里进出,不过由于这些下人们都在正门下了车,是以这边只是进入了空马车,并不算很拥挤。   很顺利的进了国公府,梅素素一路跟在李家的身后随着引路的婆子往内宅走,身边的李丹一路上东张西望的,相对而言,只拿眼角偷瞄府里各处环境的梅素素就不那么显眼了。   她们先被引去了世子爷所住院落,正院她们还没有资格踏足。   世子妃在穿堂了见了三人,照例叮嘱了一番,指了自己身边的丫头将三人带去女儿住的院子里便忙自己的去了。   文章正文 第五十六章 相看   宾客们来的虽早,不过却是因着距离宴席开还有一个多时辰,薛大小姐这边也不着急,因此当梅素素等人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受到什么责难。   给薛大小姐上完了妆,本应无事可走了,可是今日这么大的场合,中间少不得换衣裳补妆之类的,所以李家的与梅素素,李丹三人便被留在了薛大小姐的院子。   薛大小姐让三人去耳房休息,自在正房招待客人。   今日来的人多,这屋子虽大可架不住人太多了,是以一些个进不得屋子的丫鬟们都在廊下站了,虽然已然被疏送走一批了,这些留下的都是主子们离不了的人,便也算了。   人多了,闲话便多,梅素素虽是在耳房,可是关于今日的事情却是听了一耳朵。   原来今日之事还不仅仅是给薛二少选妻子,给薛大小姐挑选夫婿,还要给大皇子二皇子相看皇子妃。   这大周朝的皇子们也不知怎的,成亲早的,早早有了孩子却大都保不住,有时候甚至会一尸两命,所以这皇子们便都会晚婚,二十来岁的没有皇子妃也很正常。   这皇子们身边总需要有伺候的人,却也是奇了怪了,皇子们不成亲,身边的侍妾们是一个都怀不上孩子,那可是都没有灌过避子汤的。等着皇子们成了亲,不论嫡庶,都会开始有孩子落地了。   “听说九公主与新册封的淑媛公主也回来。”   “就她们给大皇子与二皇子相看吗?”   “怎么可能?今日不过是让这两位公主过过眼,看看各府千金们的品行,过后会贵妃会召进宫去亲自相看呢。”   “难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们小姐已然被贵妃娘娘召见了两次了呢!前几日淑媛公主及笄礼你知道吧?那也是一个相看的机会,我们小姐就是那日过后进的宫,得了贵妃娘娘召见!”   “哎,淑媛公主及笄礼你也去了?”   “那是!”   “听说那天出了一件事儿……”   后头的话便转去了淑媛公主及笄礼那天发生的事情,梅素素没有再听下去,只捧着茶杯暗自寻思,这大皇子与二皇子在这府里相看未来的皇子妃,难不成卫国公府没有站队?不然这样的宴席怎么能开的起来?   那么为什么薛丞相要处处与自己父亲为难呢?   难不成只因为自己父亲与他一样两不相帮?他怕父亲更得皇帝信任?还是因为他觉得父亲的左丞相比这个右丞相还高上半阶?   大周朝以左为尊,一家的房子除了正路的由当家人住之外,住在左路的都是嫡子,同样朝堂上,左丞相与右丞相虽然是同品级的官衔,但却是比右丞相高上那么一点儿,两人相见,右丞相还要与左丞相行半礼。   当年薛丞相与父亲已然不单单的政事上的争论了,偏生苏家根底浅薄,没有薛家的庞大势力,是以两人相斗,父亲鲜有赢的时候。慢慢的,皇帝便厌了父亲,所以当二皇子命人呈上父亲贪墨等罪证之时,皇帝连审都没审就判了抄家。   就算薛丞相没有与二皇子勾结,她父亲的死也与薛丞相脱不了干系!   梅素素眼中迸发出一丝杀意来,一旁的李家的忽然打了个冷颤,转头看向了梅素素,见她将茶杯握的死紧,手上的纱布已然沁出一些红色来,李家的连忙抓住了梅素素的手:   “素素,你怎么了?这样用力,你伤口崩开了。”   梅素素回过神来,眼底的杀机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立刻就叫了一声:   “呀!我竟然没注意!好疼啊,婶子你带了药膏了吗?”   “我没带,”李家的起身道,“没关系我问人要点伤药过来便是了。”   今日人多杂乱,莫说趁乱丢东西了,就是让人来回走动,冲撞了客人也是扫了国公府的颜面。是以她们虽说是在耳房休息,可是外面还是派了人看守的。   李家的开门叫了守门的人说了缘由之后,守门的两人便离开了一个。片刻后拿了伤药以及纱布过来,李家的接过谢了,帮梅素素将药换上,嘴里还不住的唠叨:   “自是手伤了,便要小心一些,你刚才想的什么那么入神,竟是连自己的伤也不顾了。”   夏日里天气炎热,这纱布不宜裹得太厚,是以李家的只将纱布绕了两层,然后在手心里松松的打了一个结。   梅素素捧着右手,垂了眉目:   “想起我父母了。”   她如此一说,李家的便以为梅素素刚才那是伤心太过了,杀机什么的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梅素素与李家的在这里坐的住,可是李丹却绝对的坐不住了,这是多好的结交权贵的机会!岂能白白浪费在耳房里?   李丹又坐了一刻钟的功夫,终于站了起来,道:   “我去净房。”   梅素素跟着起身笑道:   “我也去。”   李丹瞪了梅素素一眼,埋怨她跟着自己,梅素素却是不在意,这是个出去的好机会。   一般大户人家,像这种院落都有净房,主子用一个,下人们用一个。   不过如国公府这般的权贵之家,院落里的净房都是主子们用的,下人们会在外面用净房,有些失一个院落一个,也有些是几个院落一起用一个。   李家的看了李丹一眼,道:   “早去早回。”   却是没有嘱咐梅素素,气的李丹上前去开了门,跟守门的说明自己的来意。   守门的丫鬟看了两人一眼,道:   “跟我来吧。”   李丹大概不清楚这个规矩,只想着要出去了,这会儿见丫鬟带着她去净房,而且是往外头走去,不由有些着急:   “这净房在不在院子里吗?”   丫鬟抿唇笑道:   “在院子设净房会冲撞了主子,所以我们丫头用的净房都在外头。”   李丹闻言有些悻悻,想说不去了,可是刚才着实喝了许多水,此时出来了,不去,少一时说不得还要再去,便不情不愿的跟着丫鬟出了院子。   梅素素瞄了李丹一眼,垂下头去似是很规矩的跟着丫鬟走,不过私底下却是暗自记着路。   方才进府的时候她已然暗自打量过了,这卫国公府是很规整的五进的大宅子,就目前来看就跟普通人家的五进大宅子的格局差不多,所差的大概也就是这卫国公府的宅子更大,院落更多罢了。   丫鬟带着梅素素和李丹又穿过了两个院落,穿过一个小角门,竟是出了内院,这边挨着墙根儿一溜儿的的小房间,大概得有那么十来间的样子,再往另一头瞧,大概一二十丈的地方又有一排这样的房间。   这也不用问,淡淡那股子味道便已然告诉了别人这里是净房了。不远处还隐隐有着马儿的嘶鸣以及踏蹄的声音,似乎车马房距离这边也不远。   梅素素看了一眼车马房的方向,对那丫鬟谢了,赶紧的进了净房。   李丹倒是磨蹭了一会儿,拉着丫鬟说了会儿子话,见那丫鬟油盐不进的,一生气,索性躲在了净房里不出来了。   那个丫鬟也不着急,就在外头等着。   梅素素贴在门扉上听着外头的动静,知道李丹进了自己隔壁的净房,她继续听着,只是过了一盏茶的时候还不见隔壁有动静,她心中一动,难不成这李丹还有什么盘算不成?   过没多久,外头的丫鬟便被人给叫走了,梅素素没有着急出去,等了片刻听闻胳膊的李丹出去了,她瞧瞧的打开一条门缝,看外面没人了,快速闪身出去,进了另一边的净房,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盒子来对着脸上就是一阵涂抹,不过片刻功夫,脸色蜡黄的她已然变成了一个皮肤被晒的红彤彤的满脸褶子的仆妇。   梅素素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右手不好改变,她便将左手改变成了一只常年劳作的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本来纤细的手一弄完平白的胖了两分。   她将头发打散了,随手拢了拢梳了一个巾帼髻,用一块干净的藕荷色帕子包住了头发。   身上的衣服却是不能再穿了,她将外衣脱下来反穿,匆匆去了车马房。   今日国公府来的人颇多,这边停了许多的马车,跟车的仆妇们不是跟着主子前去伺候了,便是在车马房附近给他们安顿的地方休息,这边只有国公府的人照应着。   梅素素低着头过来谁都没注意,只以为是谁家的婆子过来帮主子拿换穿的衣裳。   她见无人询问,索性也不躲躲闪闪了,只大大方方的寻了一辆颇大的车厢上没有徽记的马车爬了上去。   果不其然,大户人家出来带的东西就是多,不光带着主子们的衣裳,近身伺候的人也都带了换洗衣服过来。这辆马车当是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们坐的,车厢一角还有一个小橱柜,这车厢里还铺着柔软的褥子,还有两个靠垫。   梅素素将左边的座位上的木板翻起来,里面放着几个包袱,她随手拉起一个打开来,里面有两件褙子一条裙子。她挑了那最常见最不打眼的浅褐色褙子拿了,用褙子将裙子包了,爬下了马车。   文章正文 第五十七章 探丞相府   因着时辰尚早,距离开饭也有一段时间,夫人们或都聚在国公夫人的院子,或聚在世子夫人院子里说话。小姐们都去寻了薛大小姐说话,没一刻钟便纷纷坐不住了。   世家小姐们都拘在家里不得出门,好容易有了一次可出门游玩的机会怎会放过?也忘记是谁先提议的了,众人便来到了花园子里来玩。   十多个千金小姐,每人身边四五个伺候的丫鬟婆子,薛大小姐身边常跟着的又有十多个,更何况要去园子里玩儿怎么也得带上茶水,点心,熏香,坐垫等物,更兼之这些个小姐们也有几个幸喜诗词的,文房用具更不可或缺,省的要用的时候还要回去取去,一来一回的便浪费了时间。这么一核算下来,只带着一应用具的丫头们便浩浩荡荡的足有二十多人。   梅素素看到花园子里的下人们吓了一跳,连忙从不起眼儿的地方避让一下,好在国公府下人们的衣裳在衣摆上都绣了徽记,很好辨认,而她这衣裳又是从客人们的马车上偷来的,她便知捡着有国公府下人的地方行进,与人见面便先笑了三分,弄得人家以为她是谁家得脸的婆子似的也会以笑容。   一路有惊无险的走到府中一处隐秘地方,梅素素却又想不起来接下来该如何走,她看了看左右没有人经过,便掏出了小册子来翻到了卫国公府那几页,里面详细记载了卫国公府的人际关系网甚至几个重要人物的出身年龄脾气秉性。   在卫国公府的首页,还有两页两府的地图。   梅素素看了看四周,对照着附近的一个凉亭找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距离右丞相府与国公府的后门大概二三十丈远,因着周围假山小亭林立,是以挡住了看不到。   梅素素收好了册子,往后门处走去,那里的门素日里是不上锁的,只有两个婆子看着,因着今日人多杂乱,这门竟然上了锁,梅素素看着紧锁的大门一时间犯了愁。好在门是从另一边上的锁,这边无人看守,不然有人看到梅素素就这么站在后门前少不得问上一两句,到时候可就有些麻烦了。   梅素素看了看两边的围墙,这道墙其实也不过是起一个间隔作用,不似真正的两户人家当中竖着的高大院墙,所以这墙不仅矮小,这墙上还有不少的装饰栅格,从栅格里面可以看到丞相府相对安静的花园子。墙的旁边还有几株树木,若是爬过去……   她这几年在外头虽说锻炼出来了好身骨,可也只是身子骨强健了一些,比一般的女子跑的快了一些,让她翻墙什么的还是做不到的。   正在犹豫间,身后有说话声传来,她闪身进了假山,却只见许多人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穿着颇为体面的妈妈,一路走一路对身后的人说些什么,后头的人大概三五十人,开头还有人捧着什么东西,后面便无人带什么了。   梅素素心中一动,看了一眼对方的衣角,照着国公府绣着徽记的地方把衣角盖住了,等着这群人走过去的时候,快速的缀到了所有人的后面。   国公府的下人众多,兼之有几位太太,少奶奶带进来的陪房下人,这府中的下人们互相不认识的颇多,能够让他们互相辨认的也只有衣角的徽记了。是以梅素素走在最后头一开始也没人注意,等有人发现后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却也只以为是哪房的下人来的晚了,不满的撇了一眼便扭过头去。   梅素素肩膀松了下来,她还真怕有人认出来呢,看来这家大业大的也有不好的地方,却也方便了她。   带头的妈妈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那边问了是谁便开了门。   “程妈妈忙着呢。”   开门的婆子笑着对程妈妈行礼。   程妈妈不耐烦跟她说话,只点了头,道:   “你数数进了多少个人,一会儿的人不全回来不要上门。我们过去借点儿东西,东奔西走的,难免落下一两个了。”   “是。”   守门婆子忙不迭的应了,其中一个走过来数着人头。   这倒是正和梅素素的心意,她刚还犯愁若是回来的时候门锁上了该怎么办呢,这边就递上了话头。   婆子数到最后头,对谁也没多看上一眼,大概是没觉得有人胆敢有人混进国公府吧。   梅素素就这么混在队伍后头进了右丞相府。   队伍一路往前,梅素素瞅了一个机会便闪身进了一旁的花丛里,再出现时已然是在丞相府的主院了。   梅素素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进出,她心头有些着急,莫不是都在里头?还是都出去了?国公府赏花宴是为了给两位皇子以及国公府的嫡次子,嫡长女相看媳妇女婿,这右丞相的嫡子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婆子遮遮掩掩的抱着什么东西从院子里出来,梅素素连忙闪到了一旁,就听那婆子嘀嘀咕咕的从她身边过去:   “夫人好不容易不在家,这才有了机会,可得早去早回,得了银子给儿子说亲!”   这是……这是偷盗府里的东西?   梅素素看着那个婆子的背影却也笑了起来,真真是个好机会,莫非上天都眷顾自己不成?这婆子敢偷东西出来,里面的人定是松懈下来。   梅素素又站了盏茶的功夫,确实发现无人过来,便快速跑到了正院门口,正院的门虚掩着,她闪身进去,警惕的看了一眼静悄悄的院子。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倒座儿房,一溜儿的房间保不齐有哪个丫鬟婆子留守,她弯着腰一间一间的倒座儿房看过去,就在最后一间房里看到两个小丫头正在低头绣花。   梅素素小心翼翼的后退两步,仍旧沿着墙根儿走,许是夏日,屋子里虽然没人,可是窗户却都开着,她很轻易的便找到了书房闪身进去。   一般重要的东西都会在书房的隐秘地方放置,她便见过父亲将些重要的东西放到书房中书桌的暗格里,她径直往书桌而去偏生书桌旁边便是窗户,不得已,她只得躲在书桌下面翻找。   书桌左右两溜儿抽屉,有两个抽屉上了锁,她看了看锁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寻了桌上的拆信刀将锁子的合页撬开,却只发现里面不过放了一些折子而已,翻了翻折子,竟然有几封没有朱批,难不成是右丞相扣下的折子?   梅素素眼珠子转了转,将这几封没有朱批,署名他人的折子揣进了怀里。   第二个上锁的抽屉里是一些私房银子,都是大面额的银票,一百两,一千两,甚至还有两张两千两的。   梅素素着实缺银子,只是这些银子该不该拿?她想了想,还是将银子揣进了怀里,既然锁子已经撬开了,便要装作是窃财的样子,不然这偷儿进屋了什么都不拿岂不是惹人生疑?   揣好了银子,她又敲了敲抽屉的底部,没有暗格,将两个抽屉复原,锁子的合页往抽屉上按了又按,勉强让锁子看上去还算完好,不过这只要一动锁子,它肯定就会掉下来了。   其它几个没上锁的抽屉里也只是一些书和空白的折子而已,梅素素在桌子下蹲的时间久了,这边又没有别的什么便准备起来了,她一手抓住桌案下面,正预备起来,却发现手底下按着什么东西,她低头看去,三寸厚的桌面下面竟然还有一个暗格。   自己手按的地方正是一处凹进去的把手,若不是刚好碰到了,这个角度,再加上桌子下面黑漆漆的还真看不到。   她小心翼翼扣住把手动了动,手上一松,却是这个东西下来了,她将手中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不过是一层一指厚的木板,上面有几个凹槽,想来是嵌在桌面上头的。   将木板放好,她伸手进去掏摸了一下,摸出一叠信封来,她正欲仔细去看,却听到外头门响,她一惊,将东西塞进了怀里,缩在了桌子底下不敢动弹。   等了许久,屋子里却没有动静,梅素素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桌子底下出来,却又不敢起来,蹲在地上挪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过了片刻,这才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瞧,院子里没人,她却不敢动弹,瞧了一眼放在窗前花架子上花盆子里的雨花石,捡了一块扔出了窗外。   “咚……”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院子里格外的响亮。   “谁呀!”   是小丫头的声音。   接着便是开门声,却不是最里间传出来的,而是靠近门房那边。接着是先前出去的那个婆子的声音:   “姑娘,是风吹了门,不碍的,姑娘忙去吧。”   然后便没了动静,想来外头热,都在屋子里避暑呢。   梅素素彻底放了心,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跑到门边往外瞅了一眼,院子里没人,便是倒座儿房那边也没人,为了以防看门的婆子突然出来,她快步走下了游廊,整个院子比游廊低了两尺,梅素素弯腰在下面快速的跑到了院门口,她直起上半身张望了一下,门房这边毫无动静,便是门外也静悄悄的。   文章正文 第五十八章 迷路   她连忙弯腰跑了出去,猫在进来之前躲着的地方,侯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这里还是没人进出,梅素素的心头便起了疑,就算是府里没多少人,也该有人巡视才是,怎么今儿个就那么安静呢?   即已起了疑,梅素素也不敢在这里多呆,躲躲藏藏的就出去了,路过一处穿堂之时,她偷眼瞥见里面一套竹雕茶具摆件,心中一动,闪身进去寻了一个红漆泥金托盘将茶具装了一路大摇大摆的去了后门。   后门的婆子不过瞅了她一眼,便放行了,梅素素就这么用袖子裹着右手端着茶具,路上寻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一脸痛苦的对她道:   “这是程妈妈要的茶具,你拿去给她。我肚子疼,要先寻一个地方方便一下。”   小丫鬟很是兴奋,这可是在管事妈妈跟前露脸的机会,忙不迭的答应了,端着托盘便跑了。   梅素素快步跑去了之前的净房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又去了车马房将衣服放回去。出来之时她在马车旁边踩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个荷包,这个荷包的样式有些熟悉,她似乎在哪儿见过,她略一犹豫,弯腰捡起了荷包塞进袖袋里。   她这一来一回的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也不知有没有人找过她,因着怕人生疑,她从车马房出来回到净房将脸上的妆洗了,然后跑到了花园子里转了一圈儿,没走多远,她竟然看到了李丹。   李丹此时正和一个穿着华贵的小姐在说些什么,那位小姐却是一脸的不耐烦,偏生这周围好些人,她不好意思疾言厉色的将人赶走,只能带着笑的敷衍李丹。   梅素素在远处略站了一站,她若是长得普通一些自不会引人注意,偏生她的脸上长了胎记,前不久又因为胆敢以平民之身在诚亲王府与方大人的千金方小姐争执,所以刚刚有人认出她来,那些个在亭子里赏花下棋的小姐们纷纷都看了过来。   正巧此时九公主淑玉公主与淑媛公主相携而来,两人远远儿的就看到了梅素素,淑玉公主迈步就要过来跟梅素素说话,却被淑媛公主拉了一把:   “九姑姑,母亲说这个梅姑娘来历不明,要我们远着点儿,那天的事情实在太过巧合。”   淑玉公主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宫里的腌臜事情只比外头多,不必外头少,她什么没见过,岂能看不出那日的蹊跷来?不过她对于梅素素却是相信的,只因已然有人打过了招呼,她拍拍淑媛公主的手,道:   “你放心,这个梅姑娘没有什么来历。”   “九姑姑的意思是……”   淑玉公主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淑媛公主想的更多了,淑玉公主得皇帝宠爱,若是拉拢了淑玉公主便也是一项助力,诚亲王府从来不搀和夺嫡之事,是以和两个皇子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今淑玉公主这么说,是不是这个梅素素真的是谁安排的?所以淑玉公主如此清楚,还叫她不用防备,难道淑玉公主已然站了队?还要拉下诚亲王府来?   纵然这么想,她也不敢这么说,只是淑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淑媛公主这么一问她便想明白过来,只是她也不说,只道:   “梅姑娘的身世怪可怜的,若是可以的话,还是拉上一把的好。”   说完,淑玉公主便率先往梅素素身边走去,淑媛愣了一愣,却不好在这里丢下淑玉公主一人,便也连忙跟了上去。   梅素素已然看到了淑玉公主两人,见她们过来,连忙上前相迎,两人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她便跪下参拜:   “梅氏见过淑玉公主,淑媛公主。”   “快快起来,”淑玉公主笑着虚虚抬了手,她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去扶起梅素素,“你今日这么在这里?”   梅素素笑道:   “我跟着李婶子来的,她过来给大小姐上妆。”   那边正跟李丹虚与委蛇的小姐见到淑玉公主淑媛公主过来,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忙丢下了李丹跑了过来参拜:   “王氏见过淑玉公主,淑媛公主。”   淑玉公主撇了她一眼点了下头,道:   “起来吧。”   王小姐的丫鬟连忙搀扶她起来。   而李丹看到两位公主眼睛都直了,等到王小姐拜下她才反应过来,忙跑过来跟着参拜:   “李氏参见淑玉公主,淑媛公主,淑玉公主跟梅姑娘认识吗?我们两个可是好姐妹呢。”   李丹不等淑玉公主叫起,口里连珠炮似的蹦出一堆话来,淑玉公主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笑盈盈的跟王小姐说了两句,王小姐很是识趣的告退:   “淑玉公主想来事忙,王氏便不打扰了,王氏一会儿再陪公主说话。”   “也好,你去那边等我一等。”   淑玉公主点了头,王小姐走了,那李丹却还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淑玉公主,她虽然急切却也不是不知规矩的人,淑玉公主不叫起,她是不敢起的,可是跪在地上又太没有存在感,她连忙转头拉了梅素素的裙子,示意她跟淑玉公主说话。   梅素素不负所望的开口道:   “今日一早起来便听到枝头喜鹊在叫,原来这喜事应在这里,我还瞅着怎么见两位公主一面呢。”   “哦?你找我有事?”   淑玉公主眉头一挑,笑了起来。   梅素素伸手拽回自己的裙子,无奈道:   “公主还是叫她起来吧,您再不叫起,我的裙子都要被她拽掉了。”   淑玉公主顺着梅素素的裙子看下去,果然看到了李丹又伸出的手,她蹙了一下眉头:   “快来!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公主。”李丹连忙一咕噜爬了起来,虽然恼怒梅素素对自己的态度,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挑出来,她讨好的对着淑玉公主笑道:“公主跟我们素素很熟悉啊?素素有事都不跟我说呢。”   梅素素颇为无奈的看了李丹一眼,然后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交给公主身边的侍女,她道:   “这里面是四瓶子药粉,您与淑媛公主一人两瓶,上面有标记的,花样一样的是一对,花朵大一些的,白日里净脸的时候在水里加上一点点,时日久了可以让皮肤变得更白嫩,水润。花朵小一些的,夜里入睡前净脸用,除了可以睡得更香甜,也可以护肤的。别的就没事了。李婶子那边估计还等着我呢,我便先走了。”   李丹在这里,有些话也不方便说,梅素素只能告退,淑玉公主也是看出来了这个梅素素与李丹不对付,便点了头让梅素素先走,然后对自己的侍女示意了一下,那侍女当场就打开了荷包,查验了一下里面的药粉,却又皱了眉头:   “公主,奴婢验不出来。”   淑玉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深思,道:   “拿回去让院正看看,淑媛,这药粉要晚些给你了。”   淑媛公主笑道:   “无妨,九姑姑,我们过去吧,太阳大了,站在这里怪热的。”   两人谁都没有理会李丹,自顾自的走了,李丹在后头想要追上去,却被淑媛公主的侍女拦了下来,她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往内院去了,出来的太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只是不知那个梅素素是何时过来的,是不是李家的派来找她的?不过她是王妈妈亲自请来的,又是一品大学士陈大人的亲眷,那个李家的纵然不满又能拿她如何?   梅素素回了薛大小姐的院子,如今院子里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守门的婆子,那婆子不过看了梅素素一眼,许是因着她面容特殊好记,便问都没问的放行了。   耳房这边也无人看守,梅素素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李家的正端着茶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开门声一抬头看到梅素素,便皱了眉头:   “去了哪里竟然用了这许多时间?”   梅素素不好意思的笑道:   “从净房里出来就没看到带我们过去的丫头。我走了几步便被人当做府里的下人被拽去帮忙,我要辩驳,人还当我躲懒来着,推托不过便去。等着完了事儿,却又迷路了,绕到这会儿子才过来。”   “那李丹呢?她也被叫走了?”   李家的瞪了梅素素一眼。这国公府家大业大的,有些奴仆之间不认识也不奇怪,这个她没多问,问起了跟她一起出去的李丹。   梅素素想着李丹也快回来了,便道:   “我们是一起被叫走的,不过后来分开了。”   她话音刚落,李丹进来了,正正好她听到梅素素在帮自己说话,便跟着点头道:   “叫我们的人也是刚进府不久,我估摸着当是大少奶奶身边儿的人吧,后来知道认错人了还忙不迭的道歉又留了我吃茶,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反正梅素素也说了,后来两人分开了,便也由得她心口胡诌,反正李家的是不会去找人问的。   之后梅素素边老老实实的跟着李家的身边在耳房里喝茶聊天,不过李家的生怕两人再出去不见人了,拘着两人不让喝太多的茶水。   直到中午三人仍旧在耳房里用了丫鬟送来的饭菜,外头隐隐约约有些骚乱传来,不多久,进来一些人,带头的便是程妈妈,身后跟着几个五大三粗面色严肃的婆子。   许是因着薛小姐不在,程妈妈只带人守住了大门口,然后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了院子里,不多时,得到消息的薛小姐一脸严肃的进了院子。   文章正文 第五十九章 荷包   “程妈妈不必顾虑我,你带人搜便是了。”   薛小姐扫了一眼自己的院子,径直下了令。   程妈妈却是有些犹豫:   “那么小姐的箱子?”   “搜!”   薛小姐很显然是知道丢了什么东西,面色肃然的开了口。   梅素素在屋子里听到了心中一凌,不由的捏紧了藏在衣袖里的东西。   李丹见到外面的人却是有些兴致勃勃的道:   “这国公府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这么大阵仗?”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却是吸引了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   “谁在那里!”   程妈妈厉喝一声。   薛小姐怔了怔,想起这耳房里的人来,道:   “程妈妈,这是官媒那儿的三个喜娘,我让她们在里面候着。”   程妈妈看了一眼还没进屋搜东西的婆子们,道:   “让她们出来。还请小姐叫两个丫鬟进去看着,省的这些个婆子们粗手粗脚的翻坏了小姐的东西。”   “无碍的,”虽是如此说,薛小姐还是叫了自己两个贴身丫鬟跟去:“你们在一旁看着就好,搜完了便是了,东西放着回头再收拾,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妈妈们浪费时间,慢着一些东西怕是被人带出去了。”   “是。”   两个丫鬟应了,领着程妈妈的人便进了正房开始搜东西。   薛小姐又命人去叫李家的等人出来。   梅素素与李家的依然听到动静,所以丫鬟过来一开口,李家的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站了起来,梅素素心中有些紧张,她看了李丹一眼,见她也是一脸的紧张,梅素素便有些放下心来,她拎起了妆奁匣子跟着李家的出了门。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颇多,一个个的干净利索,与先前她们看到的那些见人三分笑的丫鬟婆子很不一样。   梅素素跟着李家的走到薛小姐跟前屈膝见礼。   薛小姐看了一眼李家的,又深深的看了下梅素素与李丹,道:   “我们府里丢了重要的东西,所以要搜查一下,请你们几个配合。”   李家的只略犹豫一下便答应了,李丹的脸色却有些不好:   “我们为什么要搜身?你是怀疑我们吗?我可是一品大学士陈大人的亲眷,我怎么可能偷东西?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她!这个梅素素!一定是她偷得!她刚才……”   说到这里,李丹捂住了嘴巴,她刚才想说梅素素偷偷跑了,可是梅素素却跟李家的说是她们两个一起被人给叫走了,自己也应承了,这会儿自己说了,岂不是也证明了自己刚才胡乱跑了?   梅素素觑了她一眼,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薛小姐看了一眼梅素素又看了眼慌慌张张的李丹,对程妈妈道:   “先带她去搜身。”   “为什么!”   李丹乍了毛,她怎么能让人搜身!   “是。”   程妈妈应了,叫两个妈妈上前拧了李丹。李丹挣扎着不肯跟着去,李家的看了她一眼:   “既然没有做过便让人搜身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觉得不妥,我陪你就是了。”   李家的说完站到了李丹面前。   “你跟我怎么一样!”李丹挣扎着,“我还是个大姑娘,怎么能让人搜身!这么一搜,就说我有偷盗嫌疑,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正自挣扎间,一样东西从李丹衣袖里掉了出来,程妈妈见状快步上前捡了起来。   李丹的面色一白,看着那东西惊慌的直摇头:   “这个东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梅素素看了一眼那样东西,不过是一个宝蓝色缂丝荷包罢了,只是依着李丹的身家是用不起这样一个荷包的。   薛小姐对程妈妈示意,程妈妈捧了荷包过来:   “小姐,这似乎是一个男人的荷包。”   薛小姐低头看去,仔细辨认了一下皱眉道:   “这,似乎是二皇子身上的东西,怎么会在她身上?”   二皇子?   梅素素挑了挑眉,唇角含笑的垂了眼睑。   李家的看了李丹一眼:   “你刚刚到底去了哪里!”   李丹呐呐道:   “不过是去了花园子里。”   李家的看向了梅素素,梅素素抬首笑道: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她。”   “那你去了哪里?”   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薛小姐忽然问道。   梅素素笑了笑,还没回答便看到门外进来两个人,她连忙屈膝跪拜:“见过淑玉公主,淑媛公主。”她顿了一顿,又看到了跟在两人身后进来的两个人,又道:“见过大皇子,二皇子。”   她这一跪让薛小姐诧异了一下,待听到梅素素的话,她连忙转身拜了下去,瞬间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跪了下去,便是连屋子里正在忙着搜东西的丫鬟婆子也都出来拜见:   “见过大皇子,二皇子,淑玉公主,淑媛公主。”   淑玉公主淑媛公主两人在薛小姐身前三尺处站定,淑玉公主却没叫起,而是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大皇子陆博,陆博看了一眼二皇子,目光转向了程妈妈手上的荷包,笑道:   “二弟,你的荷包怎么在这里?”   二皇子觑了一眼,嗤笑道:   “怎么就能是我的荷包了?我不是记得皇兄也有一个吗?”   陆博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腰间,道:   “不巧,我今日正带在身上。”   众人往陆博腰上看去,同样的宝蓝缂丝陀纹荷包,用深蓝的丝线绣了浅浅的花纹,很是别致,粗粗一看倒是与程妈妈手里的荷包有几分相似。   二皇子却道:   “这荷包宫里的司制房一年也不知做出来多少个,说不得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带出来卖的。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陆博对着众人一摆手:   “都起来,把荷包给我。”   程妈妈依言将荷包捧过来,陆博身后的侍从忙上前接过荷包,打开瞅了一眼,确定没有暗藏毒针毒药之类的方才双手捧给陆博。   陆博捏着荷包,很明显里面是装了东西的,摸着样子像是宫里常见的用来打赏的金银锞子,他转头看着二皇子道:   “二弟此言差矣。这宫里的一针一线都是父皇的,无论是毁坏还是做东西之时的损耗,都要归档记录,好方便日后查阅,至于毁坏的东西都要集中销毁,以免宫中物品流落民间造成不知情的人违了规制。这荷包是皇子所用,便只能戴在皇子身上,他人所用便是冒充皇亲国戚的罪名。这是其一。其二,今日可以偷运出宫的是一个小小的荷包,或许还有别的东西呢?宫里各位主子那里值钱的物事颇多,不说别的,单单玉佩便比一个荷包要小上许多,偷运出来怕是更省事吧?只是不知这宫里每年又要出多少东西才能喂得饱那么多的刁奴!”   二皇子笑容怪异的撇了大皇子一眼:   “如今宫里管着司制房的是皇后娘娘的人吧?”   当今皇后已然过世,后位悬空,贵妃一直想登上后位好为自己的儿子争夺皇位增添砝码,只是皇帝却一直跟贵妃打太极,以致现在大皇子陆博占了嫡长二字,贵妃为了阻止大皇子当上太子,便利用手中权力勾结外臣压着皇帝不立太子。   皇后过世后,贵妃在后宫中圣宠日隆,她也很顺理成章的将皇后的势力在宫中一一拔起,只是有些地方却不是贵妃可以伸得进去手的,例如尚宫局的尚宫,再例如司制房的司制,司膳房的司膳,还有看似无足轻重的宫奴院。   这四个地方看着是少,至少对比贵妃手中的权利而言似乎根本就是太少了,可是这四个地方却是统管着宫中众多人包括皇子们的衣食住三样,这四个地方的管事也如一根刺似的扎在贵妃心里,不除不快。   如今陆博这话里的意思是要严惩这偷偷将荷包运送出去的人,那么司制房的司制便难辞其咎,二皇子还不赶紧顺杆子爬的扳倒皇后遗留之人?   陆博看了一眼二皇子,毫不在意道:   “如今掌着宫里慎刑司的是谨妃娘娘吧?此事回头当让她处理才是。”   谨妃便是九公主淑玉公主的娘亲,虽然不受宠,出身低,不过好在养大了一个公主,所以有了妃位。又因为为人耿直,所以皇帝命她掌了宫里的慎刑司。   谨妃与贵妃的关系淡淡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是因着谨妃的脾气,在宫里时常扫了贵妃的面子,偏生九公主在皇帝面前又受宠,拉拢了九公主也可以为争夺太子之位添筹加码,所以贵妃也只能忍着。   二皇子面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将脾气发到了别人身上:   “这里是怎么回事?”   薛小姐见二皇子不再问荷包之事,便也不愿多生事端,那边李丹还被两个婆子压着,她对那两个婆子挥挥手示意将人放了,然后对二皇子道:   “回二皇子的话,不知谁趁着府中杂乱混进了我叔祖父的院子偷了东西,这会儿正带人搜呢。”   梅素素在后面垂着头听薛小姐说话,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人看了自己一眼直觉的是陆博在看,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陆博正神色温柔的看着薛小姐,她心里咯噔一声,直觉的隐隐有些不妙。   文章正文 第六十章 偷香窃玉   “是书房?”   陆博皱了眉头。   薛小姐点头:   “正是呢,听闻是丢了一些公文,不然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了。”   二皇子看了陆博一眼,道:   “那我们便不在这里耽误薛小姐的时间了,薛小姐还是赶紧派人搜一下。今日宾客众多,怕是那些客人也都要搜上一搜了。”   淑媛闻言蹙了一下眉头,却没说什么,淑玉公主惯被人宠着,此时听到二皇子这话不悦道:   “二皇兄是说妹妹也有可能偷了东西不成?”   淑玉蹦出来凑热闹是二皇子没想到的,他虽不喜淑玉这样,却也只能出言安抚:   “九妹,你明知二哥不是这个意思。”   妹妹哥哥的,似乎跟普通人家的兄妹似的那般亲密,淑玉公主却不领情,对着自己身后的侍女一摆手,道:   “看看,二皇兄怀疑我们呢,还不快进去让人搜身?免得回头找不到东西说我们仗势欺人。”   这话岂不是在说薛府了?薛小姐连忙道歉道:   “九公主,我们薛府绝无此意,更何况九公主怎么会派人来我们薛府偷东西?只怕是哪个不长眼的毛贼偷了叔祖父的私房银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本来挺严峻的事情,却因为九公主的胡闹让薛小姐说成丢了财物,淑玉公主也是听了这话方才缓和了脸色,白了二皇子一眼,对薛小姐道:   “那我就给你面子,也是二皇兄说话不明不白的让人生气。”   陆博却道:   “依我看你们都不用搜了,赶紧全城戒严才是。”   “此话怎讲?”   丞相府丢东西而已,怎么就到了全城戒严的程度了?二皇子与薛小姐同时开口道。   陆博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圈儿,有意无意的看了梅素素一眼,道:   “今日听闻东胡国,我怕是有人趁机混进了京城以探虚实。”   “东胡?”   二皇子目光闪了闪,神色诧异。   陆博看了二皇子一眼,道:   “二弟今日没有参加早朝吧?东胡今年收成不好,如今还未到秋日便蠢蠢欲动起来,边关探子来报……”   陆博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很显然,在这里谈论政事是不合适的,二皇子会意,转身招呼也不打的走了。   陆博看向了薛小姐,眼神温柔,眼角余光却与梅素素看过来的目光碰撞了一下随即专注的看着薛小姐:   “今日人多口杂,还望小姐注意一下进出之人,我也怕有人与那东胡人勾结。”   “是。”   薛小姐被陆博看的脸红,敛衽屈膝谢过了。   陆博又对淑玉公主与淑媛公主道:   “这几日不太平,你们还是呆在宫里或者家里不出门的好。”   “是。”   淑玉公主虽然不情愿,却也乖乖的应了,淑媛公主跟着屈膝应了,心头却盘算着等会儿要跟父亲说一声,诚亲王府有一些产业在边关呢。   梅素素看着陆博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纳闷,他这是专为自己解围的吗?   李丹得了自由早就躲在了李家的身后,心中暗道晦气,同时也很奇怪那个荷包是怎么到自己身上的,自己今日可没有看到二皇子啊。不过真是可惜呢,给掉了出来,若是没掉出来,自己带回去好好盘算一番,说不得可以嫁与二皇子呢,就算当不了正妃,当个侧妃也可以吧?日后若是二皇子当了皇帝……   李丹越想,心头越是懊悔,这荷包怎么就被人给搜了去呢!   既然国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这赏花宴也不好再办下去,更何况这里一个个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正主儿都走了,人都留在这里也没意思,遂尚未开席,人便散了。   为着今日之事,国公府备下了许多的酒菜,现在没人吃了,放着也是浪费,是以李家的在走的时候除了拿了一封二十两的赏银,还有一桌酒席并点心干果若干。   李丹看着车里堆的满满的食盒两眼放光:   “国公府真是大方。”   李家的不满的看了她一眼:   “这是给我们封口的,今日看到之事谁都不许外传。”   “是。”   梅素素很是乖巧的应了。   李丹的手伸向了点心匣子,被李家的拍了回去,她抱着手不满道:   “纵然我们不说,今日那许多人,保不齐便有谁说出去了。”   梅素素抬眼看了一下李丹,封口之事可不是指的丞相府丢东西国公府搜查,而是东胡之乱吧?   东胡国蠢蠢欲动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民心不稳,别说仗没打,这东胡国有没有开始点兵还没准儿呢,自己这边先自乱了阵脚,真要开打的时候不是输定了吗?   李家的瞪了李丹一眼,从腰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扔到她身上:   “让你闭嘴就闭嘴!”   那是一锭足有五两的银锭子,又是国公府打造的专门为了赏人用的,是以上面刻了吉祥如意的花纹,极为好看精致。   李丹欢喜的接了,爱不释手的看着那锭银子,她如今不过是学徒,跟梅素素当时进官媒凭借的手艺不同,她一个月只有一两银子,而不是梅素素的五两,所以看到这五两银子她很是欢喜。不过关于保密什么的,她倒是没放在心上。   梅素素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一手摸着身边妆奁匣子上的花纹,一边淡淡道:   “你若是想活命,就不要多嘴,若是外头有一句传言,我们三个是最先被怀疑上的。另外那个荷包不管是不是你拿的,它在你身上你便难辞其咎,若是宫里追究起来……”   若说国公府的事情李丹倒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可是提起那个荷包她却是真的不敢多言了,若是在普通人家里,男子的荷包无论何种原因在一个规格小姐手上,两人都有了私相授受的嫌疑,可是若是这个男子是皇子,那么这件事便要看皇子愿不愿承认了,若是承认,皆大欢喜,若是不承认,这女子便是偷盗,偷窃皇家之物,罪可至抄家灭族。   事关自己的性命,李丹忙不迭的点了头,并且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以示决心。   梅素素笑了笑低了头,却没发现李家的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   回到官媒属衙,喜娘们大都回来了,回不来的大概到晚上也不会回来了,李家的带回的这一桌酒席差不多得有三四十道菜,二十来人吃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是以这些饭菜在热过之后被端上了桌。   热饭的功夫,李家的将梅素素拉到一边,偷偷塞给她一锭银子,梅素素一摸,心头一跳,这怕不是得有十两银子,那今日所得不是她拿大头了?   梅素素连忙把手里的银子给塞回去:   “婶子,这不合规矩,您还是拿着吧。”   “给你你就收着。”李家的又将银子塞回去:“那个李丹不是省心的,你小心她看见给我闹腾。而且你给我的东西怕也不止这些银子了,你日子也不好过,就先收着吧。若是觉得亏欠,回头再给我一盒好胭脂就可。”   既然李家的这么说,梅素素也只有千恩万谢的收下。   李家的又拿了一匣子点心,国公府那边一共给了三匣子的点心,她留给王妈妈一盒,自己带回家一盒,另一盒便是手上这盒了:   “这个你拿回去吃吧。”   梅素素也没犹豫,伸手接了,然后笑道:   “素心明日来吗?”   “来。”   李家的道。   梅素素便眉开眼笑道:   “那我给她留一半出来。”   待到晚上回到家去,梅婶儿看到这一匣子精细的点心不免又是一阵唏嘘,梅素素任由她叨叨,自己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儿的点心匣子将里面的点心捡了一匣子出来,等着明日给素心拿去,之所以换了匣子却是怕李丹再吵吵起来嫌烦。   用过了晚饭,梅素素在灯下掏出了从丞相府带出来的东西。   两千多两的银票,被扣下的折子,数封书信。   银票是大周朝最大的票号宝庆号的银票,上面没有私印却有编号,若是心细之人记下了编号再去宝庆号查验便可知道提银子的人是谁。   因此梅素素可不敢拿着银票去兑银子,只是万一薛丞相没有记着呢?   可是无论如何,梅素素不敢去冒那个险,那么这些银票便不能留着,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起身去开门,准备叫林椘去将这银票在东城区散出去,无论丢到哪个角落里都好,以便引开丞相府的视线。   她刚走到门口,手搭上了门扉想要开门,忽然觉得背上一阵麻痒,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这种感觉说不出的舒坦,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发现桌旁竟然多了一人,这人却是见惯不怪的。   梅素素放了手,没好气的瞪着陆博:   “你惯会翻墙入室的,上辈子是个偷儿不成?”   陆博睃了她一眼:   “我若是个偷儿,你便是那香。”   偷香窃玉。   梅素素脸一红,啐了他一口:   “你眼睛瞎了不成,偷我这等玉。”   陆博拿起桌子上的折子,随口道:   “你也说的了是上辈子,或许你上辈子就是太过于美貌了,所以这辈子上天让你生了此等样貌。”   文章正文 第六十一章 信   梅素素有些招架不住陆博如此没脸没皮的贫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折子便转了话题: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陆博没理她,似乎是看着手里的折子入了神,他却是想着今日不小心在右丞相府看到一身老妇人大半的鬼鬼祟祟的梅素素之时的情境,当时也不知怎么,他直觉的就认为那是她,后来他一路跟着她出了丞相府,到了国公府的车马房,看着梅素素换了衣服下来,卸了妆,又跑去了花园子。   等丞相府传来说丢了东西之时,他才知道这个女子做了多了不得的事情,他派人三番五次的潜入丞相府都无功而返,这个小女子竟然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去了,而且还偷出来了东西,胆子也忒大了,若不是自己跟在后面解决了不少的人,这丫头怕是早就被人给发现抓起来了。   觉得自己救了梅素素的陆博心中不知怎的便志得意满起来,自己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见陆博不理会自己,梅素素腹诽了一句,她想了想,将手里的银票推给了陆博,要把银票无声无息的花出去,还是陆博合适许多。   “这些是从丞相府拿出来的银票,你拿去处理了吧。”   “我?”陆博颇为疑惑的看了一眼梅素素,“你不是缺银子吗?你拿去用便是了。”   梅素素横了他一眼,点了点银票上的编号:   “这若是丞相记住了编号,我前脚去兑银子,后脚就有人将我给带走了。”   陆博仔细看了一眼那银票,想了想,也是,便接了过来,道:   “我处理了便是。正好充作军资了。”   梅素素原本的想法是到贫民区给穷人散发出去,不过若是用作军费,怕是更合适吧,给那些穷人,没得给他们添麻烦,便点头应了,谁料陆博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叠银票来扔到桌子上:   “这是一千两银票,你先用着,回头我再给你送一千两来。”   梅素素本不打算要,可看了一眼陆博,见他神情不似说笑,便将银票拿了起来,这叠银票各个票号的都有,面额最大不过一百,最小的一两,三两,五两,都有。   她不由的又看了眼陆博,他正面色严肃的看着手中的折子,那副认真的摸样与素日里的温润,赖皮大相径庭,梅素素一时看的呆住了,直到一旁的烛花崩开来,她方才回过神来,摸了摸有些烫手的脸颊拿了剪子剪了烛花,蜡烛一瞬间亮了起来,陆博抬眼看了看梅素素,过了一会儿,道:   “这些折子你还有用处吗?”   梅素素倒了茶来,端给陆博一杯,道:   “这些折子我也没看呢。”   陆博闻言便将折子推到了梅素素面前,端起茶来细细慢饮,梅素素也不推辞,饮了一口茶便随手翻了翻,却见一些是弹劾薛丞相家奴或者一些亲眷在地方上仗势欺人,或者一些政事之类的折子,她摇了摇头,将折子推回给陆博:   “这些我都不大懂,还是在你手里的作用大一些。”   陆博放下了茶碗,将折子分门别类的放好,然后抽出身上的汗巾将折子包起来:   “这些不过是与丞相意见向左的政事,丞相为了推行方便,便扣下了这些折子,若是让这些人上书上去,好些政令少不得要拖延十天半月的,倒是耽误事。”   梅素素嘲讽一笑:   “这么说来丞相倒是一个好人了?”   陆博被反驳的一时语滞,过了一会儿方道:   “要就事论事,可不能以人论事。”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让梅素素翻了脸:   “我就是对人不对事,怎么了?我就是一个小女子!我做不到大皇子你这般纵观全局!”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陆博蹙了眉头,看梅素素怒气冲冲的摸样心知此时与她多言定是胡搅蛮缠争论不出什么结果来,便将包好的折子放进怀里,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将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我苏家虽已败落,我却是还是一位未出阁的小姐,名节容不得你这般儿戏!”   梅素素彻底怒了,冲着陆博便吼了起来,丝毫没有千金小姐那般的文弱气质。   外院还未歇下的梅婶儿林椘听到动静都从屋子里出来了,梅婶儿看了林椘一眼,林椘快步走到梅素素院门前大声道:   “素素,你怎么了?”   林椘这一叫让梅素素冷静了下来,她怒瞪了陆博一眼,怪责他让自己收不住脾气,却又扬声对外头道:   “没事儿,魇着了而已,你快歇着去吧。”   外面一时安静了下来,陆博侧耳听了听,对梅素素拱了拱手:   “我走了。”   “谁还留你不成?”   梅素素没好气的咕哝了一句,一手拿起了桌上的信拆开来看,丝毫不理会陆博。   陆博照旧翻窗而出,梅素素撇了一眼晃动的窗棂,又看了看门,这个院子里除了她就只有两只小狗,也不知这位天天翻窗户到底是壁的谁。   外院二门上,林椘看着从内院飞跃而出的身影,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还是没忍住去了推了门。   “你做什么?”   梅婶儿见林椘许久未回,不禁过来看看,却没料到林椘竟然要进去,一把拉住了他。   林椘看着梅婶儿,那看到有男子出入内院的事情到底是没说出口去,只道:   “我就是想去看看素素有没有事。”   梅婶儿却道:   “那也是我去看看,你回去歇着吧。”   林椘犹豫了一下,点了头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梅婶儿去开了门,见院子里灯还亮着便上前去瞧了门:   “小姐。”   梅素素闻言拆了头发,将外衣脱了,桌子上的东西随手拉过了一个大引枕盖住了,便过去打着呵欠开了门:   “婶子,可有什么事儿?”   梅婶儿瞧着梅素素一副睡眼惺忪的摸样,担忧道:   “刚才听到你这里有动静,可是有事?”   梅素素挠了挠头,笑道:   “做梦魇着呢。”   “是梦到那天的事情了吧?”梅婶儿禁不住帮梅素素拢了拢头发,刚才梅素素的声音虽大,她们在外院却没挺清楚说了什么,便以为梅素素又梦到了抄家那日的情境,“不如我过来陪你睡?”   梅素素摇摇头,笑道:   “不用了,婶儿忙了一天也怪累的,快去歇着吧,我洗把脸就好了。”   梅婶儿不放心的道:   “可是真的?”   “真的。”   梅素素回以大大的笑容,示意自己真的没事儿。   梅婶儿这才放了心,再三叮咛了几句夜里注意些不要蹬被子贪凉之类的话便走了。   梅素素关上了门,回头看到那几封信却已然没有兴趣。   熄灯睡觉,第二日未到卯时,梅素素便起身了,昨日未看的信件摆在桌子上,她也未梳洗便将那封先拆开的信打开来瞧。   一封封的看过去,却不过是丞相与一些人之间关于政事之间的密信,还有一两封是三年前的,虽是关于苏家的,却也不过是阻止父亲提出的几项政令与人来往的书信罢了。   难不成这个薛丞相真的跟当年的事情没关系?   不对,那么重要的事情若是有证据怕是早就销毁了吧?留着也不放心不是。   梅素素咬着唇,将几封信折好揣进怀里,算了下时辰,便起身穿了两件衣服,将脸洗干净了,重新上了极为普通的妆容戴上帷帽出了门。   梅婶儿的早饭还没做得就看到梅素素出来了,她见梅素素摘了帷帽后有些陌生的脸,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连忙上前询问:   “小姐这是要出去?”   梅素素点了头,道:   “让梅叔套马车。”   “那小姐先用点粥吧。”梅婶儿见梅素素换了妆容,便知她有事,也不敢多问,一面吩咐了在厨房帮忙的梅叔去套车,一面掀了灶上一口锅盛出一碗熬的粘稠的粥来,“小姐先坐在这里将就用些,套车还得一会儿功夫。”   梅素素在厨房门口的小几旁坐了,梅婶儿手脚利索的将两个酱菜端上来,又拍了根黄瓜端上,这会儿功夫蒸笼里的饽饽便好了,梅婶儿捡了两个出来,又将昨日梅素素带回来的点心盛了,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小桌。   梅素素用勺子快速搅拌着粥,趁着热乎劲儿喝了,用了两个饽饽,梅叔就过来说车套好了,梅婶儿心疼梅叔,拿手帕包了三五个饽饽塞给他,两人这才出了门。   梅素素在车上偷偷掀了车帘往外瞧,素日里在这莲花巷徘徊的人这个时辰不见人影,大概是不会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门,梅素素这便放下心来,想了想,对梅叔道:   “在前面寻个地方让我下车,你先回去,等着该出门的时候便出门,然后到,嗯,到刘记当铺等我。”   既然手里有了银子,那便该去把母亲的遗物赎出来了,梅素素可不想那东西在当铺里呆太久。   “是。”   梅叔想来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将梅素素在一处无人出入的巷子口放下便拨转马车回去了。   梅素素谨慎的查看了无人跟踪,便闪身站在一旁民居的门前,她推了一把门,但见里面悄无声息,院子里杂草丛生,似是没有人居住,她便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左邻右舍也没有动静,她放下心来,看了看那锁子,用手一摸,上面的铁锈便沾了一手,她用力一拉,那锁子便掉了下来,梅素素有些诧异,随即快速的推开门闪身进去。   文章正文 第六十二章 动乱   梅素素再次出现时,已然是一位偏偏少年佳公子了,面色呈小麦色,健康红润,一双杏核眼不知怎的变成了丹凤眼,不过倒是不似一般的丹凤眼那般细长,反而大而明亮,一身青色儒士衫头戴方巾,手拿折扇,风流倜傥的紧。   不紧不慢的步出小巷,梅素素在街边买了一些小食在手里拎着往玄武街上走去。   西城与东城之间的街道为玄武街,这个时间正是京官上朝之时,而御史虽未京官,俸禄却甚少,所以居住的地方在西城区最里面,更多的则是居住在西城区靠近南门的地方,再往南便是富人聚集的南城区了。   所以这个时间,梅素素从这里过去,正巧可以遇到那么几个御史的官轿。   这一日,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   御史们揣着才拟好的折子,准备弹劾一下某个官员治家不严纵容家丁行凶伤人,或者谏言一下皇帝最近太宠某个妃子了,竟然一连数日都宿与某个妃子的宫中。   还有人预备弹劾一下二皇子,最近都没有上朝,不务正业。   更有人预备弹劾一下大皇子与二皇子,两人都二十多了,也该纳正妃了,二皇子还好一些,宫里有几个妾侍,还有一个侧妃。大皇子那边却是只有两个通房专宠,妾侍一个也无……   这时一名青衫士子从一家店铺里急匆匆跑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些东西,背上背了一个书箱,肩上还挎了一个青布包袱,看样子便是一路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来的,那士子的衣摆上还沾了几根杂草。   士子似乎是赶时间,跑的很快,偏生这个时候急着上朝的人有些多,这条路纵然极为宽敞,可是中间有数丈的地方是御道,官员不能踏足,而左右两边的道路虽然宽敞,可是那士子却从这边跑出来,斜斜的准备穿过御道上预留出来可供行人掉头的地方跑去。   士子本是看好了距离,谁知今日一位御史起的晚了,正赶时间,一路催促着轿夫,轿夫的脚程便快了一些,士子好巧不巧的跟那轿夫撞到了一起。   “哎呀!”   士子惊叫一声,跌倒在地,背后的书箱磕到地上,本就不怎么牢固的书箱的盖子给掉了出来,散落了几本书在地上。士子顾不得浑身疼痛,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手忙脚乱的捡拾书籍。   轿子被士子撞的晃了两晃,轿夫生怕摔到轿子里的霍御史,连忙放下了轿子。   “你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着点儿!知道这是谁的轿子吗?……”   轿夫一路被催的心中火急火燎的,这会儿因着撞了人耽搁了时间,回头御史大人还得怪在自己的头上。虽说这京城的御史多如牛毛,可是自家大人霍御史却是个执拗的拧脾气,他连皇上都干弹劾,还有什么不敢的?轿夫为了推脱责罚,张口将责任一股脑的推到了士子头上。   “好了!不过是撞了人罢了,看看人有没有事,没事我们就赶紧走。”   霍御史虽然执拗,可是却也是个明理之人,更何况现在赶时间,若是争执之下晚了早朝,他的乌纱帽可就真的不保了。   “是,是,大人,”轿夫对着轿子里的霍御史躬身应着,又连忙转头去看那士子:“你没事儿吧?”   士子岂不明白轿夫的话?没问“伤到没有”而是“没事儿吧”明显着是让自己说没事儿呢,士子牵强的笑了笑,将书装进书箱里,书有些多,书箱的盖子盖不住了,士子便也不盖了,就这么抱着书箱匆匆的穿过御道往对面去了。   轿夫转头躬身对着霍御史道:   “大人,那位士子走了。”   “哦?”霍御史掀了帘子看了一眼,却见那位士子进了对面的当铺,可是那士子却立马被人给轰了出来,士子满脸懊恼的抱着书箱继续往前跑,霍御史低了一下头,想对轿夫说什么,却看到自己的轿下有什么东西,他连忙下了轿子,对轿夫说道:“快把轿子下的东西拿出来。”   “是。”   四位轿夫将轿子抬到一旁去,却是看到轿子下头压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在轿子一旁还掉落了一本《四书》,翻开的页面上是极为工整的小楷写就的注解。   霍御史亲自将那书捡了起来,拍干净上面的浮土,再抬头去看那位士子时依然不见了人影,他再看这本书,已然翻的极烂了,书的扉页上写着“礼景德十五年”   当今皇帝年号崇礼,景德是先帝年号,这本书却是一本旧书,不知被人翻过多少遍了,“礼”当是这本书的第一个持有人的字号。   霍御史拍了拍书,随手放到了袖袋里去,改日见到这个书生倒是要还给人家,他没看清楚那书生的样子与穿着,不过想来一个大清早的一进京就找当铺,还看这么旧的书的人,想来不会多么有钱,这书也是一个读书人最大的财富了,想来那位书生丢了书会很着急。   “大人,这是那封信,小的一捡起来就散了。”   轿夫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捧到了霍御史的跟前。   霍御史本要斥责轿夫的不小心,可是他一看那被压在最下面的信封已然烂的不成样子了,便咽回了嘴边的话,他将厚厚的信接过了,撩起轿帘上了轿:   “耽搁了这许多时候,还不快点。”   “是。”   轿夫应了一声,一边腹诽着那个撞到他们的士子,一边任劳任怨的抬起轿子,用比刚才快,却又稳健的速度往宫门跑去。   霍御史看着放在膝上散乱的信件有些头疼,这信件的信馕都乱了,本来每封信也都有信封的,可是如今却只剩下了信馕,信封夹在信馕当中,霍御史每抽出来一个信封,便会坏掉一个,很明显,这信封就算不是常常被人打开,便是常常揣在身上造成了这样的磨损。   他无法,只得将所有的信封扔掉,然后抽出自己的汗巾打算将信馕包起来,只是这信封抽出来一个两个的没有署名也就罢了,到了最后十多封的信竟然都没有署名。   霍御史心中便觉得这事儿有些怪异,再仔细想想今日的事情,着实有些诡异,虽然本着君子的原则不应偷看他人信件,可是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将信件打开来。   看的一封,霍御史心中便冷笑一声,为御史着便是担着监察皇帝乃至百官的职责,说是重要,却是爹不亲娘不爱的,也很难升职,御史最后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名”罢了。御史的“名”何来?自然是参百官而来,若是可以告到一个极有分量的贪官污吏,他便会在皇帝面前挂上号,日后升迁也容易些,更何况那“名”便会更胜一些。   霍御史在御史一职已然当了十年了,十年的功夫身边的同僚来来去去,有的是辞官归隐,有的是被人报复丢了性命,也有的是死谏得了一个美名,可是升迁的真是少之又少。   霍御史静极思动,最近便把注意打到了大皇子纳妃之事上来,如今虽说皇帝还没说立谁为太子,可是自古以来立嫡立长的规矩是跑不掉的,霍御史便打算往大皇子身边靠拢,日后靠着从龙之功也好动上一动。   今日这封信,却是与他的对头有关,霍御史心中岂能不开心?岂能不痛快?看看,与人中饱私囊,收受贿赂,行贿上司,哪一条都够他死一遍了!   霍御史继续翻阅下面的信件,散封看过去,他已然面如寒霜,十多封看过去,便是连轿夫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国之蛀虫!”   霍御史捏着信件狠狠的锤在了轿子上,力道之大让四位轿夫的脚步也跟着不稳起来,连走好几步才将将稳住。   这一日。   霍御史手拿证据,弹劾数名京官与地方官勾结买官卖官,贪墨数年前一笔救灾款,克扣江南河工工钱,私自增加沿海商船赋税,更有官员勾结盐帮贩卖私盐……   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自此朝中官员人人自危,皇帝更是气的吐血昏倒在了早朝上,而后,大皇子代皇帝下令,由大理寺与霍御史等三位御史提审有关翻案官员,彻查此事追回被贪墨救灾款,发还工钱,多收赋税充公……   只是可惜,这些事只能查到写信人和心中所提及的人身上,却不能查到收信人是何人,这让许多人摸了一把汗之余也不禁暗暗猜想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竟然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这如今查出来的贪墨脏银已有上百万两,却不知这最后的幕后之人又得了多少银子去。   朝中之时,二皇子正在承奉殿大发脾气,他这次是遭了池鱼之殃,这数件事算下来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二皇子在江南数个赚钱的主要营生与官员都受了牵连,他费了好大工夫才保下来那么一个,其余的都让他给灭口了,数年的经营就此毁于一旦,他岂能不生气?   而大皇子呢?   他却是看着手中的折子苦笑不已,他本以为可以以此为借口要挟了卫国公与右丞相为自己所用,如今却是不行了,自己只要拿出这折子来,右丞相定然以为此次事件是他一手主导,右丞相此次的损失也定会算在自己的头上,岂能对他忠心?   陆博摇摇头,暗叹自己那晚太过粗心大意,竟然就这么被那个小女子给诳了,急匆匆的走了竟然落下这么重要的东西。   哎……   陆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折子放在烛火上点燃。   文章正文 第六十三章 敬爱   朝政中的没有影响到梅素素身上,她依旧每日里去官媒,因着她人很是温柔又听话,谁都爱跟她说几句话,有人休息谁那边需要人手,梅素素也都愿意过去帮忙,也不分分红银子,最多分一些吃食而已,所以现在很多人喜欢让她跟着,她也借机出入各个官家,搜查二皇子的罪证,最终却没有什么线索。   在这朝中人人自危的时刻,方家嫡女与陈家大公子低调订婚,若不是梅素素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消息,这件事说不定谁都不会注意到,若不是身为喜娘的便利,让她看到方夫人与陈夫人分别出来采买定亲所用物品,她也不会知道。   这段时间,梅素素也跟着陆玉璇和聂顺敲定了梅妆胭脂铺子的事情,三人每人拿出一千两银子,另外的花田不算做入股在内,这样钱财分割清楚,也不至于混乱。   账房则是聂顺与陆玉璇各出一人,原本应该三方各出一人,只是梅素素这边没有人手也只能这么办,不过却定下了每三个月查一次帐的规矩,这与别的店铺半年或者一年查一次帐虽然频繁了一些,不过鉴于梅素素这边人手不足,陆玉璇与聂顺也没有意见。   因着许多货品需要梅素素带人亲手做出来,而官媒这边又比较忙,铺子便定于一个月后开业,至于梅素素怎么会有朱雀大街上头铺子的租约,还那么便宜,两人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这一日,梅素素将白氏要的东西赶制出来,带着两瓶子药粉并送的一小盒口脂去了武穆侯府。   先是去了正门递了帖子,等着白氏同意见她了,方才准备去侧门进府。谁知一转身,却看到了闻人礼在门前下的马来。   梅素素微微一愣,赶紧侧身见礼:   “闻人公子。”   闻人礼看到梅素素很是惊喜:   “你怎么在这里的?是来找我的?”   梅素素抬眼看了一下支楞着耳朵偷听的门子,瞧瞧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恭敬万分的说道:   “我是来给奶送东西来的。”   “哦?那随我进去便是了。”   闻人礼将手里的马缰交给前来牵马的门子,往旁边侧了半步伸手虚引,这让门前的人都看的呆住了,自家少爷何时对女子如此礼遇过?除了侯爷夫人,便是奶也不曾有过这等礼遇。   梅素素又往后退了一步,笑道:   “还是公子先请,梅氏一介平民女子,不敢劳公子大驾。”   闻人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站好了,将手一背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板了脸点头,然后迈步进门。   看着他那般作态,梅素素抿紧了唇直想笑,直到闻人礼发觉她没跟上去,转头瞪她,她才整了一下衣摆,迈步跟上。   闻人礼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这一路进去又有不少的下人来来往往,梅素素一个女子又是一个丑女跟在闻人礼身后颇为引人注目。   这不,刚到了二门上,便有人来报,说夫人要见见梅素素。   闻人礼本只打算将人送到二门便去忙去,现在听到说母亲要见梅素素,连忙对梅素素说道:   “我陪你一起去。”   梅素素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闻人礼却将她这片刻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当先就进了门,梅素素无法值得跟上,二门上的婆子一见这个架势俱都互看了一眼,偏生白氏派了海棠过来接梅素素,见人被闻人夫人叫走了,她略一沉吟,叫了一个路过的小丫鬟去蕉园回报一声,她尾随了梅素素去了正院。   闻人夫人一身家常的衣裳坐在中堂,虽然简单,却不掩那通身的气派,虽是笑着,却也透着一股子威严。   闻人礼先进去跟闻人夫人说话,梅素素在门口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便是鞋子上一点浮土,她也弯腰擦干净了,头发也拿了荷包里的小梳子抿了抿,却仍旧觉得不大整齐,索性将梳子插在了头上,一把素银的小梳子插在发髻边缘,即添了几分颜色,却也不打眼。负责打帘子的小丫鬟颇觉奇怪的瞅了梅素素几眼。   过不多时,里面传来声音让梅素素进去。   梅素素转头对打帘子的小丫鬟低声道:   “有劳了。”   很是礼貌客气的样子,小丫鬟大概从没有遇到过有人跟她说这种话,便对梅素素回以一笑,打起了帘子。   梅素素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方才迈步进去,走到中堂正中间,数着地上的砖走到第四块砖的时候,正好距离闻人夫人四尺远,微微抬头便可看到闻人夫人那双褐色梅花暗纹的鞋子和棕色栀子花澜边儿的裙摆。   “梅氏见过侯爷夫人。”   梅素素双手触额,屈膝跪拜在地。   闻人夫人垂目看着梅素素脑后的发髻,又打量了她那一身的穿着,方才道:   “起来吧。”   “谢夫人。”   梅素素又叩了一首,方才直起了上半身,两手拎着裙摆缓缓起身,站直之后还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方才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垂首肃立。   她一系列的动作坐下来行云流水,丝毫不见紧张,呆滞,却又规规矩矩的寻不到一丝错处,再看梅素素的裙子,她刚才是直接跪在地上的,裙摆上却没有沾上丝毫的尘土,这屋子里再打扫的纤尘不染,可是这都大半天了,人来人往的地上免不了有些灰尘,可是她那藕荷色的裙子上却看不到丁点儿的脏,她方才跪在地上,当是将裙子全都拎了起来,着了里面的衬裙跪在了地上,这个很有技巧,若是将裙子拎的不好,在跪的时候就会露出中裤来,亦或者在裙子上沾上尘土来。   便是白氏出身大家,在这一点小细节上也没有做到这么好。   闻人夫人不禁多看了梅素素两眼:   “你跟礼儿认识?”   梅素素微微欠身道:   “回夫人的话,小女子在南越的时候与江姨娘认识,因故要回京城,便与江姨娘结伴而行,因此认识了闻人公子。”   梅素素避重就轻的将话回了,也解释了她为何与闻人礼认识,她这样的识相让闻人夫人异常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   “你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梅素素闻言有些诧异,这是不知道她曾经当过江平儿的喜娘?不过她诧异归诧异,面上却是不显,仍旧恭恭敬敬的答道:   “小女子如今在官媒做事,蒙亡母传授有一手调制胭脂水粉的本事,上次进府江姨娘添喜之日,奶看了小女子的胭脂水粉颇为喜欢,小女子这便是过来送胭脂水粉的。”   纳妾之喜算不得大喜,所以梅素素说了“添喜”二字,她这般识相让闻人夫人对她更加满意,又看了一眼梅素素脸上的胎记,最终放下心来,自己着实想多了,纵然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好色的人,可是这么丑的姑娘,就是教养再好,自己的儿子也不会看上。   问了自己想问的,闻人夫人便端茶送客了。   有母亲在这边,闻人礼也不敢去送一送了,他只目送了梅素素出去,跟闻人夫人闲话了几句便去前院了。   “爷带着她进来的?”   白氏的眉头死死的拧在了一起。   先一步回来报信的海棠侍立在一边,又仔细的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想了一遍,道:   “那位梅姑娘似乎很熟悉夫人的习惯,进门前整理了仪容,因着现在是夏日,夫人的门口挂着轻纱帘子,奴婢躲在穿堂看过去,见夫人似乎对梅姑娘很满意,爷……”   海棠拧起了眉头,似乎很是不理解:   “爷似乎频频往梅姑娘身上看去,很关切的样子。”   “砰!”   白氏一拍桌子,白白胖胖的手掌在红木桌子上青筋暴漏。   海棠连忙去捧了茶来,恭敬奉上:   “小姐息怒。”   白氏缩回了疼痛的手,握了握拳接过茶来,却没喝,只端在手里,片刻后放到桌上。   这时外头有丫鬟禀道:   “奶,梅姑娘来了。”   白氏看了海棠一眼,海棠会意的扬声道:   “让梅姑娘稍等。”   “是。”   外头的丫鬟应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人,被她们拦在了前面第一进院子的客厅里。   白氏看着海棠,心中极为不安:   “你说我们要拿这个梅素素如何?她也不是府里的小妾,进来了任我整治,而且现在爷就这么护着她,万一真的进府了,爷还不盯得紧紧的?”   雏菊在一旁道:   “那个梅素素长得那样丑,爷怎么会看的上?”   海棠反驳道:   “你这话就不对了,梅素素脸上是有胎记,可是她的右半边脸是极美的,你没注意到吗?小姐,奴婢刚才跟着爷和梅素素往夫人的院子里去,梅素素虽然跟在爷的身后,不过却一直走在爷的左手边,看向爷的时候也是微微抬首,只露出自己的右半边脸。”   “你很仔细。”   白氏虽然点了头,脸色却阴沉的可怕。   自打成亲这一两年以来,闻人礼虽然对她敬爱有加,也没有收通房,看着像是一对恩爱夫妻,其实闻人礼对她真的是“敬”比“爱”多,可是今日听起来,闻人礼似乎从没有这样对过自己呢。   文章正文 第六十四章 贱妾   梅素素在蕉园一进院子的客厅等候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门外又站着两个丫鬟,她若是坐下了,一会儿说不得那个白氏找借口为难与她,白氏可是个不好相与的,而且有些蛮不讲理的样子,白氏背后的关系网是不容小觑的,她打算开梅妆,就不能得罪白氏。   此时她却是不知道,白氏已然将她当成了心头大患。   梅素素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白氏才盛装而来,大红缂丝孔雀牡丹大衫,枣红马面裙,裙摆绣着的仍旧是大红的牡丹,暗绿色的枝叶在裙摆上蔓延开来。   梅素素仍旧整理了一下衣服,等白氏在首座上坐定,她方才敛衽施礼:   “梅氏见过奶。”   轻提裙摆,裙子逐渐向上,裙衬温丝未动,双腿慢慢往下屈,梅素素的动作驾轻就熟,自有一股风流韵致散发而出,而那衬裙也不过是在白氏刻意注视下才看到,若是没有注意的话,估计到梅素素跪下,别人也是发现不了她这个小动作的。   白氏盯着梅素素看了一会儿,这样的仪态万千,让人一时忘记了她脸上的胎记,过的片刻她方才轻轻开口:   “起来吧。”   语气淡漠,摆足了自己侯府奶的谱。   梅素素仍旧轻拎裙摆,随着起身的动作一点点将裙子放下,等着起身后,裙子膝盖位置果然没有沾到尘土,而且起身后衣服纹丝不乱。   白氏的眉头跳了跳,看梅素素颇为不顺眼:   “你今日来是为何?”   梅素素见白氏看了她半天也没叫她坐,也不介意,只解下腰间的荷包,又从袖袋里抽出大红洒金请帖双手捧上,笑道:   “奶要的东西制好了,所以特地送过来。还有,小女子与人合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就在朱雀大街上,名为‘梅妆’,这里附上请柬与小礼品一份,还望奶到时候捧场。”   白氏这样身份的人是不会参加一个铺子的开业礼的,不过到时候若是可以派过来一个有头有脸的婆子,最好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也一定会为铺子增光添彩不少。   “哦?”   白氏看了一眼海棠,海棠上前接过了荷包与帖子,转交给白氏。   白氏将荷包放下打开帖子看了一眼,朱雀大街上的铺子,这个位置……   白氏眉心皱了起来,她陪嫁的铺子都没有朱雀大街上的呢,前不久她想要租朱雀大街上的铺子,正巧看到这一家外租,她特意打听了一下,得知这家铺子的主人是赵嘉之时她觉得有些耳熟,后来私下跟赵嘉见过一次后,她才想起似乎见过赵嘉与闻人礼有过接触,她当时就提出了闻人礼的名字要租这家铺子,谁知赵嘉矢口否认认识闻人礼。   白氏一向是个要强的人,她看中的东西必须拿下,而且这次摆明着赵嘉不想租给她,她便犯了拗劲,回来后一状告到闻人礼面前,让他帮忙去租下那家铺子,哪知闻人礼也说不认得赵嘉。   白氏与闻人礼成亲以来,虽然是相敬如宾,可是闻人礼有事从来不瞒着她,对她这个嫡妻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谁知这次竟然骗她!白氏当是生气也不过是气了几天,随后在看到闻人礼跟着大皇子进出几次后,便以为是闻人礼为大皇子办事不方便说,所以说不认识张嘉,也拒绝帮忙,所以她便没有计较,如今看到梅素素租下了这个铺子,她如何能不气?   感情这铺子不是大皇子的,而是闻人礼的?   再看这梅素素初初进京,前几天还是一贫如洗的穷苦人,这转眼就开得起铺子了?这银子哪儿来的?还不是闻人礼给的?!闻人礼的钱是谁的钱?还不是她白氏的!   “砰!”   白氏又拍了一下桌子,石榴在一旁看着对身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回去准备药酒,今日白氏这手怕是要疼几天了。   “你这铺子哪儿来的?”   白氏怒声喝问。   梅素素看着白氏,不明白她为何发怒,只是这铺子哪儿来的自己也不知道,又要如何回答?难道说跟某某人租的?她连那个人是谁都没见过,她笑了笑,只好道:   “这个不方便说。”   “不方便?好一个不方便!”白氏抖着手指着梅素素,喝问道:“可是……”   “小姐!”海棠见白氏处在失控的边缘,赶紧上前一步挡住了梅素素的视线,同时大叫了一声,对着白氏使眼色,道:“小姐,您该吃药了,大夫说您最近气虚上火,容易脾气暴躁,还是吃了药再跟梅姑娘说话吧,您看看,您都把梅姑娘吓到了。”   海棠惯是个有主意的人,白氏颇为信任海棠,此时见她拦住自己,虽然有不敬之嫌,可是她到底是为自己好,白氏便忍住了怒气对着海棠点了下头。   海棠这才让了开来。   白氏强扯着脸皮对梅素素歉意一笑:   “我最近脾气不大好,吓到你了吧?真是对不住了。”   梅素素岂不会不知这一对主仆在做戏?只是这对主仆为何有这种反应她却是不得而知了。   那边主仆俩在演戏,梅素素便低头做乖顺状等着,不多时,便有丫鬟进来,她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却是那丫鬟拿着一个药瓶子进来了,倒了一枚药丸出来,这药丸一出来瞬间满室生香,梅素素仔细闻了闻辨别了一下便笑了起来。   以前她在家的时候也见过母亲吃这种丸药,听说对于女子的身子是大补的,只不过还是已婚的妇人吃比较合适,她之所以可以闻得出来,是因为她常常伺候母亲吃这种药丸,这种丸药一天一丸,怀孕时止,生完孩子继续吃,便可保容颜不老,还可消除怀孕之时肚子上起的妊娠纹。   别人她是不知道,不过母亲年近四十仍未有皱纹,头发乌黑油亮,与父亲恩爱非常便可见一斑了。   白氏吃了药,心情平复了许多,海棠又看了一眼梅素素,见她低眉敛目的很是恭敬,便趁着给白氏奉茶之际,低声道:   “小姐,尽量留住她。”   白氏看着海棠身上粉红的裙子,便想起了那个江平儿,如今江平儿进府有一段时间了,闻人礼只在纳妾的那一晚去过江平儿的院子里,之后闻人礼再去,江平儿便以礼佛为名将人赶出来。   对于整治江平儿,白氏还是觉得很有成就感的,此时海棠这么一说,白氏也便想着如法炮制。   闻人礼与赵嘉都否认认识对方,那么这家铺子便极有可能是闻人礼置下的私产,如今这铺子却在梅素素的名下……   白氏攥紧了手,这铺子如今可是在梅素素手里呢,不管现在是不是梅素素的,依着闻人礼对梅素素的热乎劲儿,估计用不了多久这铺子就更名了,那么以后呢?闻人礼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东西塞到梅素素手里?   与其让梅素素在外面跟闻人礼风流快活,让她抓不到把柄,还不如将人弄到府里,到时候如何整治就是自己的事情了,外头的爷们怎么也管不到内院的事情上来,而她那个婆婆虽然强硬,可是也不是爱插手儿子内宅事儿的“恶婆婆”。   只要梅素素进了府,有个风吹草动的自己岂不是就知道了?   只是如今怎么把人给弄进来呢?   总不能直接说:   “我知道你跟了我家爷,现在就进府吧。”   又或者:   “好妹妹,住在外头有什么好的,还是进府贴身服侍……”   白氏想了又想,始终想不出什么妥帖的法子来。   海棠见白氏脸色变幻,叹了口气,拉了拉白氏的衣袖,白氏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下面垂手肃立的梅素素,她又看了一眼海棠,见海棠张口无声的说了“江姨娘”三个字,白氏会意过来,道:   “那个,梅姑娘,我们江姨娘很是想念你,你去跟她说说话吧。至于你铺子开业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谈。”   说话间已然将那个铺子当做是自己的铺子了。   梅素素察觉到白氏话里有些不对,却又听不出来哪儿不对来,不过她确实想念江平儿了,便道了谢后告退,由一个小丫鬟带着去了江平儿朔月居。   梅素素前脚踏出院门,白氏后脚就将桌子上的茶碗扫到了地上。   已然拿到跌打伤药的石榴连忙上前捧起白氏的手,细细查看:   “还好,没有被茶水烫到,奶奶,奴婢现在给您伤药,您忍着点儿。”   白氏今日怒儿拍了两下桌子,偏生这桌子俱都是上等的木材制成,木质坚硬,木材选的又厚重,白氏怒而出手力气自然大,她那娇嫩的手掌怎么受得了?此时手已然有些红肿了,若是再晚一些,定当都紫了。   海棠在一旁劝慰道:   “小姐不用如此生气。梅素素现如今虽是良民,可是只要小姐想法子让她留在府里,当了妾侍,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等着她进了府小姐还不是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纳妾若是良妾便需要签下纳妾文书,去官府上档,通知签订卖身契。若是贱妾,便不需纳妾文书,也不需上档,只一纸卖身契便可。而妾通买卖,若是贱妾,主母随意发卖没人会问一句,可是若是良妾要发卖,怎么也得男主人出面才是。   是以海棠如此说便是指点白氏要让梅素素为贱妾。   “可是要怎么留她在府里?”   这正是白氏犯难的地方。   海棠微微一笑:   “这有何难?”   文章正文 第六十五章 偷听   白氏看向了海棠,面色有些难看:   “你不会……”   海棠岂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她嗔笑道:   “小姐放心,奴婢怎么也不会拿爷的声誉来戳小姐的心窝子不是?奴婢是想着……”   海棠在白氏耳边低语几句,一旁伺候的石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垂眸低首的装作听不到看不到,倒是雏菊兴致勃勃的听着,末了,一蹦三跳的跑了出去。   朔月居。   才几日不见,原本美丽妖娆的江平儿,已然蜕变成为一位素衣淡服的居士,灰色的缁衣连个暗色花纹都没有,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挽了一个道髻头上只插了一根桃木簪子并束发用的深灰色缎带。   一张脸不知怎的有些苍白,耳上也无耳饰,只手里拿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捻个不停。   梅素素与江平儿见了礼,便对她打量个不停,正想问什么,转目看到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笑着道:   “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显得淡然了。”   江平儿拨动了一下佛珠,浅笑道:   “如今生活安稳了,便想起了吃斋念佛,往年的日子也便是那过眼烟云了。”   江平儿的语气异常的平静,可是眼底却有着掩饰不住了落寞,梅素素端着茶,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有心支开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又恐她们去白氏那边告状,便放下茶,起身道:   “我还没见过这府里的花园子呢,不如你带我去逛逛?总这么呆在屋子里不出门不是个事儿。”   江平儿本不欲去,可是看到梅素素的目光,只好点了头,也不吩咐那些丫鬟婆子们带东西,只起身带着梅素素往外走。   梅素素转头瞧了一眼,那些个丫鬟婆子没有得了吩咐,谁也不说带上点东西赶紧跟上,几个人推来攮去的,最后出来两个婆子一个丫鬟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   梅素素不禁蹙了一下眉头,便是陆玉璇家中那般落魄,夫家也不甚显赫,出门到底还有四五个丫鬟,三五个婆子跟着,这江平儿虽然只是个妾,可是这里到底是武穆侯府,大爷的姨娘去花园子里逛逛,怎么也得跟上四五个的丫鬟婆子端茶递水拿坐垫儿的吧,偏生这几个一个比一个惫懒。   察觉到梅素素的情绪,江平儿将攥着佛珠的手伸过去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那紫檀木的佛珠被磨的异常的光滑,此时带着江平儿的体温触在梅素素的手背上竟是将江平儿心中的淡然传到了梅素素心底,她叹了口气,看着江平儿。   后者浅浅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梅素素边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两人一言不发的往花园子走去。   进了花园子走了没几步,那三个跟着的丫鬟婆子便没了踪影,此事虽然让梅素素不喜,却正合了她的心意,两人寻了一处地势高的亭子坐下了,这四周都是花丛,躲藏不了人,两人说话倒也便宜。   “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些天你过的什么日子?闻人公子,可有,可有去你房里?”   一个出嫁的姑娘家,这话不好说出口,可是梅素素却着实想问上一问。   两人谁也没瞧见,就这亭子外头唯一一株大树的一个枝桠,竟是无风自动了下。   说起这样的事情,认哪位姑娘家都要面红耳赤一番,偏生梅素素心里装着事儿,面上纵然有些不自在,可是到底没有那么多的羞涩,江平儿那是满心的苦涩。   她几番欲言又止的,到最后还是落下泪来,梅素素连忙递上了帕子,江平儿接过了,轻轻拭了泪,哽咽道:   “大喜之日,爷便丢下客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去了后院招待客人,直到三更时分才醉醺醺的从花园子里回来,可是我连面都没见着,这人就被奶奶叫走了,第二日,我一打听,才知道,奶奶给爷醒了酒,换了衣裳,爷竟然自己去了外院书房安歇。”   吃斋念佛了几日,江平儿心境恬淡下来,可是到底是个女人,那个男人还是自己心爱之人,此时说起来,满心满腹的委屈。   闻人礼为何出去,梅素素心里有底,可是又不能说出来,便叹道:   “那么奶奶待你如何?”   江平儿叹道:   “又能如何?不过是面子情罢了,那日里奶奶为何叫爷过去?说好听些是怕爷醉酒,我这边还要伺候爷,怕我累着,便为爷醒酒后送了过来,可是若不是奶奶在爷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爷怎么会丢下我去睡外书房?”   亭子外头的大树簌簌而响,几片叶子飘飘摇摇的落了下来。   梅素素看了一眼那落叶,劝道:   “既然入了这门,当了这妾侍,你也要看开些才是。你的身子……”   梅素素看着江平儿欲言又止,她不提还好,此时提起来,江平儿那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我在那里怎么说也是呆了那许久,就算不知道,还不会看?不会听?每日里老bao送来的补身子的汤水是为何的?又为何小日子来了,那汤水也便断了?初时我懵懵懂懂,只以为是避子汤,便老老实实的喝了,可是接连喝了三五个月便不再送来,再之后,我又如何不知道了?我也寻思过,回来以后找个老实人家嫁了,可是……可是但凡是个人家便是以子嗣为重,我又能如何?”   “就算有爷撑腰,可他到底是个男子,不好帮衬太多,纵然帮衬了,可是爷又能帮衬我几年?恰巧奶奶提出纳了我来,我便点了头,且不说这里头我对闻人公子的心思。我也只想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只想着凭借了闻人公子对我的那点子愧疚,能够待我好上一些,让我安养这辈子便尽够了。可是人呐,有了初一就盼起了十五……”   看来江平儿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对闻人礼的称呼也是变了又变,梅素素也不知从何劝起了,踟蹰了半晌,她拉过江平儿的手,低声道:   “既是如此,你这边安安生生的吃斋念佛也便是了,只盼着那位奶奶见你老实一些,便放过了你。”   江平儿看着梅素素,忽然很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却没开口,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两人的身影才刚消失,凉亭边上的大树上头就跃下两个人来,正是这武穆侯府未来的主人,闻人礼,与目前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大皇子,陆博。   今日两人本是在这花园子里说话,因着这凉亭地势高,周围不容易藏人偷听便过来了,谁承想却听了一耳朵女人家的私房话。这白氏的名声也就尔尔,没成想这还有了苛待妾侍的罪名。   陆博瞅了闻人礼一眼,此时也不好在这里多呆,便对他道:   “我先回了。”   “我送送您。”   闻人礼很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话说了人却没动。   陆博又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一人七拐八绕的穿过花园子,从一个隐秘的小角门出去了。   闻人礼在凉亭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路过的丫鬟给他请安,他才回过神来,问:   “什么时辰了?”   那小丫鬟本是别的院子里的粗使丫头,是趁着午饭没人管来花园子里采花来的,没想到会遇到闻人礼,素日里她这样的小丫鬟是没资格到主子跟前晃悠的,这会儿意外在花园子里见到了,她大老远的就跑过来行礼问安,就是想着这个如今才有了一个妾侍的大爷能够多看自己一眼,往后好借机出人头地,此时闻人礼主动与她说话,她的脸便先红了起来,一只手理了下发鬓,低声道:   “回爷的话,午时正了。”   小丫鬟低垂着头面色娇羞的等着闻人礼过来扶她,等了好半晌却没动静,她不禁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却见眼前空荡荡一片,哪儿有她难得见到的大爷啊?若不是此时日正当中,小丫鬟都要以为自己撞邪了。   朔月居   此时中饭已然备下,江平儿一进屋子丫鬟便问了要不要摆饭,江平儿哭了一阵子有人问她便摆了摆手,道:   “摆饭吧。”   梅素素看着她那哭的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劝道:   “快去洗洗脸去吧。”   江平儿不大愿意动弹,可是满脸泪痕着实不大舒服,而且不雅观,便只得进净房净脸,却不想这净房里还有一人等着她。   “海棠姑娘。”   江平儿惊讶过后方才上前见礼。   本坐在那里的海棠见状连忙起身避开,对江平儿还了一礼,道:   “别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还搭不上那个称呼呢。我今日过来是传奶奶几句话。”   爷们身边的通房一般被人唤作姑娘,虽然不是姨娘,却是比一般的丫头高了半等,这样称呼也是为了与那些个普通丫鬟区分开来,可是有些人家,老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也是当得一声姑娘的,只是但凡爷们身边伺候的,或者奶奶身边的丫鬟,这“姑娘”的称呼是等闲不能叫的。   海棠还是个黄花闺女,还不是通房,如何当得起“姑娘”这个称呼?她还想着平平顺顺的出去配个平头百姓,当个正头娘子,是以极为爱惜自己的名声,这会儿就连忙拿话递了过去。   “海棠妹妹请说。”   既然不是姑娘,那么江平儿便唤起了妹妹来,怎么也得套上近乎不是?纵然不想着在这个府里出头,可是想要平平安安,还是需要上下打点的。   文章正文 第六十六章 良妾   海棠示意那丫鬟伺候江平儿净脸,自己重新坐了,看了江平儿的肚子一眼,道:   “江姨娘,恕奴婢问句不当问的,江姨娘在那里这许久了,可是还能够生养?”   这些地方的私密之事本来白氏是不知道的,只是家里有个那里出身的人,白氏还是细细的打听过一番,是以不算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是知道的大概齐的,所以这会儿海棠如此问。   江平儿身子僵直了起来,纵然面容被帕子盖着,海棠还是看出了一二,她淡笑道:   “姨娘不必担心,这个小美是自己人,不会出去乱嚼舌头的。只是姨娘添为妾侍,难道不想有子嗣傍身?”   “我如何不想。”   江平儿幽幽叹息。   海棠笑了起来,她低头轻轻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叹道:   “我们奶奶进门这许久了,也没个动静,心里头着急,便为爷纳了你来。却没想到你这边也不成,为子嗣计,奶奶不得不多一些思量。奶奶还年轻,不愁没有子嗣,可是如今姨娘进门了,若是过个一年半载的还没有子嗣,外面不免传出风言风语的,与爷不利。”   “爷,爷,不是挺壮硕的吗?”   江平儿成亲至今尚未侍寝,可是在大早起的时候却也在后花园的平整处看到过闻人礼穿着薄衫习武,轻薄的衫子到底挡不住那健壮的身子骨。她想着,面上不由的烧红起来。   海棠权当没看见,只自顾自的说道:   “我们奶奶让你进来也是看你老实,这会儿你不能生养,我们奶奶就有些着急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又上哪儿找那老实可靠的人来给伺候爷?”   江平儿初时听着倒也没察觉出什么来,可是到了后面却蹙起了眉头,纳闷道:   “奶奶,奶奶还未生养,难道不怕有了庶长子吗?”   无论是权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这庶长子可是大忌,白氏不可能在这上头犯糊涂。   海棠抿了抿唇,声音压低了几分,道:   “也不怕说与姨娘知晓,许是得了姨娘之喜,这个月奶奶的小日子可是晚了几天呢。我这里告诉姨娘,姨娘可别跟人随处说去,哎,说起来奶奶也是可怜,这几年来苦心为了要孩子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小日子晚了那么一两日的便兴高采烈的去找大夫,可是回回伤心,这不是又晚了几日了么?奶奶前几日忙着姨娘的事情没空去看大夫,可是我跟着奶奶许久,奶奶吃饭口味有变化还是瞧得出来的。”   “依我看,奶奶现在是八九不离十了,奶奶心里也有数,前几日趁着府里忙乱,瞧瞧的请了大夫来,确诊是有喜了,只是日子短,孩子小气,所以没张扬开来,只是奶奶身子不方便不能伺候爷,所以紧张着给爷张罗。也只等着日后有个机会便将有喜之事讲出去,到时候双喜临门,岂不是美哉?”   江平儿又拿了帕子敷脸,道:   “这与我何干?”   “哎呦喂,我的姨娘,”海棠将绣墩搬的离江平儿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您道是我今日为何来呢?这事儿其实还是适合来一个妈妈,可会死奶奶的奶娘这几日不在府里,奶奶身边也就我能厚着脸皮过来了。这再有新姨娘进府,这不是分薄了爷的宠吗?虽说我们奶奶现如今有了依仗,不怕了,若是来个颜色好的,淘气起来我们奶奶也费心呢。再说了,姨娘您呢?来一个如花似玉的,霸占了爷的宠,您可是甘心?”   江平儿下意识的摇头。海棠心中一喜,这事儿怕是成了一半了,她再接再厉道:   “今日那梅姑娘进府了,我们奶奶心思便活络开了,这个梅姑娘是个良家子,人品端方,就是容貌差了点儿,可是如今纳妾是为了繁衍子嗣,这容貌便不重要了不是?这梅姑娘一没靠山,二没容貌的,三人又老实,四呢,又与姨娘关系亲近,奶奶便想着是不是将梅姑娘接进府里来当个良妾?”   说到这里,海棠偷眼打量了下江平儿,见她面色不变,手却死死的攥了起来,心中便笑了起来,江平儿如今还是官奴之籍,是贱妾,梅素素一进府便可压她一头,海棠又道:   “梅姑娘那身子骨,奶奶也找了有经验的嬷嬷看了,是个宜生养的,这梅姑娘与姨娘关系又密切,日后若是多得几个子嗣,依着你们的关系,记在姨娘名下一个又有何难?到时候姨娘与梅姑娘姐妹情深,这下面孩子又和睦,岂不是全了姨娘的遗憾?”   最后一句方是重点!   海棠说了这许多,再加上今天梅素素前来,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了,江平儿心中已然隐隐有些猜测出来,“良妾”“子嗣”这是她心头的痛,梅素素……   江平儿咬了咬唇,神色游移不定间,只听外头的丫鬟道:   “大爷来了。”   接着便是梅素素的声音:   “见过闻人公子。”   江平儿终是没坐住,出了净房跑到内室,接着帐幔的掩护从月亮门前往外瞧。   闻人礼双目直勾勾的看着梅素素,后者没了初时的慌乱,此时镇定下来,见屋子里的丫鬟没动静,便吩咐道:   “伺候大爷净脸洗手用饭。你们姨娘进去大半天了,去个人催一催。”   闻人礼瞧着梅素素恍如一个主人似的忙来忙去,便收回了视线,正欲说些什么,耳朵一动,便端了丫鬟刚刚奉上的茶水垂目不语。   江平儿本欲多听一会儿,可是梅素素着人来叫,她也不好多呆,只转身从妆台上取了口脂来在唇上点了一下,拍了两颊便匆匆出来了。她看到闻人礼未语先笑,上前去屈膝见礼,一双美目勾着闻人礼的眼睛瞧过去,片刻后方才跟着身子垂下头去娇滴滴的道:   “给爷请安。”   怎么进去一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梅素素心中纳闷,闻人礼看了一眼梅素素抬手道:   “起来吧。”   江平儿起身站在闻人礼身后,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也不知是白氏知道她今日有客给她长脸面,还是知道闻人礼要来,今日的菜色格外的丰盛,再也不是素日里吃的粗茶淡饭,她笑盈盈的拿了公筷给闻人礼布菜:   “爷刚从外头回来,当是饿了,快些用饭吧。”   梅素素瞧了神色淡淡的闻人礼一眼,对江平儿道:   “平儿姐姐也忙活了大半天了,快些坐下来用饭吧。”   闻人礼闻言这才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梅素素和江平儿,道:   “你们也坐吧。”   江平儿放下筷子,过去拉了梅素素往闻人礼左手边推:   “素素坐这里。”   这怎么可以?   梅素素坚决不肯:   “我还是坐在姐姐身边吧。”   江平儿看向了闻人礼,道:   “爷,素素妹子是客,可不能坐在我的下首不是?”   此言正合闻人礼的心意,他忽视了梅素素不满的目光,点头应允。   梅素素无法,被江平儿按在了闻人礼身侧,一时间坐如针毡,再看江平儿,见她面色绯红,眼波流转之间媚态分明,梅素素的心头便有些疑惑起来。   江平儿执盏对着闻人礼直劝酒,便是梅素素也跟着喝了三五杯,待到众人都微醺之际,她拿了帕子掩了唇,低笑道:   “素日里看不出来,今日爷和素素妹妹坐在一起,我怎么瞅着这么般配呢?”   梅素素皱起了眉头,放下酒杯正色道:   “平儿姐姐怕是喝多了吧?”   江平儿睃了一眼自顾自夹菜的闻人礼,笑道:   “我可没喝多,我说的是实话。”   梅素素索性站了起来,还往后退了两步,沉声道:   “我一介孤女,又生的如此容貌,怎么配的上闻人公子的天人之姿?姐姐莫说笑了。”   江平儿也收起了笑意,看着梅素素极为认真道:   “你也叫了我一声姐姐了,难不成真的不想我们做一辈子的姐妹?”   “你这话什么意思?”   梅素素心中警铃大作,她看向了闻人礼,却见这位根本就是装作没听到,一口菜一口酒的,手里的酒壶也没放下去。   江平儿也是看着闻人礼,叹道:   “妹妹如今孤身一人在京城,这般年纪,又是这般相貌,可有想过日后如何?”   这话倒是把梅素素给问的愣住了,她还真的没想过日后要如何,可是现在她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吧?   她想了一下,笑道:   “我如今依然开了一家胭脂铺子,若是有些收益,日后的日子便也好过起来,其它的么,我还真没想过。”   江平儿拎起了酒壶,一步三晃的走到梅素素跟前,哈着满口的酒气大着舌头对梅素素道:   “女……人家……抛投露……面的做……什么?女……人……还是得……得找……一个好……归宿才是……正经。”   梅素素伸手扶了江平儿,叹道:   “你醉了。”   “我……没醉……”江平儿嘻嘻笑着看着梅素素,她今日喝的真的不多,大舌头也只是这酒的问题罢了,脑子可是清楚着呢:“京……城这地方,敢开铺……子的都是有些背……背景的,你……有什么,小心被人给吃的干净……”   江平儿说着说着脚下一个踉跄便往梅素素身上扑去。   梅素素往后退了一步,扶住江平儿,正想叫闻人礼帮忙,却看到那闻人礼在又灌下一杯酒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竟然是醉了。怎么可能!梅素素震惊的看向了江平儿,见她也是转头看着爬在桌子上的闻人礼一脸的惊讶那副醉态已然消失不见,来不及多想,脑子便是一阵眩晕,接着两人先后倒了下去。   闻人礼,酒量很好。   这只是梅素素最后一个念头,却也是江平儿最后一个念头。   文章正文 第六十七章 蹊跷   梅素素抬了抬眼皮,想要睁开眼,奈何眼睛干涩酸胀,纵使闭着眼也感觉到那股子头晕目眩来,她费力的抬起手,在腰眼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么一疼,眼睛里瞬间便流出泪来,脑子也清明了不少,她没敢睁眼,只闭目转了转眼珠,干涩消散,酸胀也好受多了,便小心翼翼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来。   碧色镂空雏菊纱帐,外头灯光摇曳映照出一个坐在床边绣墩上的人影,身下的被子触手绵软柔滑,身上的衣裳完好无损,除却仍有些许晕眩的头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她握了握拳头,却发觉指尖有些不对劲,她抬起手来,却发现右手大拇指上那朱红的印泥,她的脑子一瞬间便蒙住了。   这么轻微的动静让外头守着的人察觉到了,纱帐被撩了开来,外头明亮的灯光照射进来,一时间显得梅素素的脸色有些苍白。   海棠见梅素素醒了,一脸的欣喜:   “姑娘可是醒了,身子可好些了?醒酒汤在火上温着呢,您要不要先用了?”   梅素素警惕的看着海棠,将自己手缩回了被子里撑起了身子坐起来,转目看了看周围,疑惑道:   “这是哪里?”   海棠连忙上前帮忙将大引枕放到梅素素身后,又帮她将被子掖了掖,道:   “回姑娘的话,这里是朔月居的东厢房,您喝的多了些,跟江姨娘好一顿闹腾,后来都闹腾的累了,才都倒在了内室的床上,这还不算,您和江姨娘两人还吐的哪儿哪儿都是,丫鬟们收拾了好一阵子呢。”   “是吗。”   梅素素淡淡的说了一声,转目看向了窗外,这床是紧挨着北墙放着的,西边的窗户下一张罗汉床,窗户用了晶莹剔透的玻璃,此时天色已暗,外面点上了灯笼,一群丫鬟从内室进进出出的,有的手上还抱着一些脏兮兮的被褥从自己床前走过。   梅素素垂了头眸子闪了闪,随口问道:   “我睡了多久了?”   海棠掐指算了算,道:“两三个时辰,您和江姨娘都闹腾了快一个时辰呢。您这边倒好,将人抬过来便是了,可是江姨娘那边满屋子都乱糟糟的,没地方呆,偏生江姨娘喝多了躺在床上还不安分,那床上脏兮兮的,丫鬟们要抬她起来换了被褥她也不乐意动,丫鬟一动她,她便嚷嚷起来,不动吧,她倒是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趴着说胡话,”她说着跟着看向了窗外川流不息的丫鬟,笑道:“这会儿想来江姨娘也醒了。”   梅素素跟着淡笑了一下不言语。   海棠瞧着梅素素温雅娴静的脸面忽然间有种错觉,竟是觉得这梅素素比自家小姐的气度还要雍容华贵上许多。她便觉得有些不大自在,笑了笑,屈膝道:   “奴婢去给您端醒酒汤过来。”   海棠走到了门口忽然又回头问道:   “厨下还备了些热水,姑娘要沐浴吗?”   梅素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外衣已然脱了下来没在屋子里头,想来是拿出去洗了,身上穿着的是素净的月白中衣,绵绸的料子十分的不经脏,一滩一滩的水痕在衣服上格外的显眼,她点头道:   “再帮我拿一套衣服过来。”   海棠领命出去了,梅素素掀了被子下地,仔细的看着身上的中衣中裤,身上一共三块水痕,都是极大的面积,细细闻来是酒味夹杂了一些饭菜的味道,却没有呕吐物的那种子酸腐之味。   她盯着那水渍看了许久看出点门道来,到了桌边倒上一碗茶来,抬高了手将茶水倒在了弹花蔷薇桌布上,细稠的桌布很快将水渗了下去,梅素素将桌子上放着茶壶茶碗的托盘拿起来,似这等的桌布因着太过软滑,底下都会铺着一层柔软的棉布,以便不让上层的桌布滑落下去。   她掀开桌布一瞧,底下素白的细棉布上晕染的水渍竟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刚才海棠对她用的是敬语“您”而不是先前的“你”。   她心中一动,那边门敲了几下,她将细稠桌布盖上,茶托盘放回原位,将刚才盛过茶水的茶碗倒在那一滩水渍上,又倒了一杯茶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进来。”   喝过一口茶,梅素素才抬了眼说道。   海棠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她走到桌边对梅素素福了一福,看到桌上的狼藉有些诧异。   梅素素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便道:   “想吃茶来着,可是醉的厉害了,竟是将茶打翻了。”   海棠便着人收拾了桌子,笑道:   “姑娘想吃茶唤人进来服侍便是了,何必这般见外。”   梅素素没有接话,看着人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换上崭新的墨绿色暗纹桌布,两个丫鬟将托盘里的东西放下,却是一碗粥,一碗醒酒汤并四碟子小菜,一碟子点心一碟子饽饽。   海棠着人端了热水过来,服侍了梅素素净手洗脸,然后将醒酒汤端给她。   梅素素只坐着静静的等着海棠的服侍,海棠一个加上端水的,拿香胰子香脂膏子帕子的丫鬟一共四五个,偏生她无端端生出一股子手忙脚乱的感觉,带醒酒汤端给了梅素素,海棠不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梅素素抬眼瞟了海棠一眼,垂头小口小口的将醒酒汤喝了,又慢条斯理的吃了饭,方才去沐浴更衣。   看着梅素素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头,并没有叫人进去服侍,海棠倏然放松下来,一旁的丫鬟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道:   “海棠姐姐这是怎么了?”   海棠抿了抿嘴,低声道:   “梅姑娘到底是大家出来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都说当年梅素素不受父母宠爱被关在庄子里,可是关在庄子里的人能有这幅做派?别是表面关着,里面却锦衣玉食的伺候着,生生养出了这种公侯家的小姐才有的气派来。   梅素素缩在浴桶里看着已然干净洁白的右手拇指一阵发呆,这白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按的指印又是什么?   江平儿醉酒之时说的什么?   说自己无依无靠?说自己的将来?让自己找靠山?   可是……   梅素素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来不用多久便有答案了吧。   闭上眼将自己整张脸埋在水里,过了好半天,梅素素才抬起头来,刚把脸上的水抹干净就看到海棠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她心里正没好气,这海棠又不是自己家下人,她便憋着火气懒懒的靠在木桶里。   海棠见梅素素不说话,心里有些没底,她素来最是聪明伶俐的,可是如今碰上了这位,忽然便觉得脑子有些不够使了,斟酌了一下,她方才开口问了一个绝对不会冷场也不会没有回应,而更加适合此时场合的话来:   “奴婢伺候姑娘沐浴?”   “嗯。”   梅素素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海棠立时抓起了搭在浴桶边儿上的粗布巾子帮梅素素擦洗起来,梅素素的脸上是微微发黄,皮肤却是极好的,白里透红,又极为细致,粗布巾子擦过去一点儿脏污没搓下来不说,还将那细致的皮肤搓出一道红痕来。   她心里一惊,连忙换上一条柔软的丝绸巾子细细擦拭。   梅素素就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海棠服侍,过了好半响,她忽然问道:   “闻人礼呢?”   如此连名带姓的称呼让海棠愣了愣,道:   “在蕉园。”   梅素素垂了眼皮,那酒是加了蒙汗药的,也不知是什么药粉,竟然让功力深厚的闻人礼都着了道,不过闻人礼习武之人应该比自己醒的早一些,他此时在蕉园……   容不得她多想,外头一阵骚动,梅素素心头一动站了起来,示意海棠为自己擦赶紧身子穿衣。   外头朔月居紧闭的大门被人给一角踹开来,闻人礼怒气冲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还不等他走进院子,江平儿一阵风似的从屋内卷了出来,冲着闻人礼便跪了下去。   “爷,您息怒……您请听妾身一言!”   江平儿一把拽住了闻人礼的衣角,成功止住了他的脚步。   闻人礼醒来之时便是在蕉园,他酒量极好,不可能就这么几杯酒就倒下的,这会儿醒来前后一思量,再细细品一下自己嘴里残留的味道,先前因着梅素素在没有注意的事情便发现了:   酒里下了药。   虽然白氏进府后没有掌家可是蕉园与朔月居的一应用度下人都是她在管理,便是内院的大厨房也不往这头送饭,只蕉园每日里送过去菜单子,大厨房将新鲜蔬果送过来由蕉园自己整治。   朔月居虽有小厨房,却也只是平日里热个饭菜烧个热水用的,所以这酒里的药是谁下的真是想都不用想的。   他连脸都来不及擦就这么冲出了内室,冲着端坐在中堂正吩咐下人的白氏呵斥道:   “你做的什么好事!”   白氏当即就委屈的哭了起来,大声的嚷嚷道:   “爷这是做什么?喝多了起来便对着妾身急赤白脸的,妾身做错了什么让爷这般对妾身,爷也好声说道说道让妾身听一听。那杀人犯还有为自己辩驳的呢,爷又岂能不闻不问的便给妾身定了罪。”   文章正文 第六十八章 缘由   白氏哭的期期艾艾,话里话外冠冕堂皇,石榴见势不对,连忙对一干丫鬟婆子摆手让人退出去,自己最后出去关上了门亲自守在了廊下。   这边丫鬟婆子的动静让白氏心中的怒气更甚,她放下掩面的帕子指着外头泪水涟涟道:   “爷不喜我,我也知道,可是素日里爷对我也是端着敬着的,更不曾在外人面前给我没脸,今日为了梅姑娘,爷竟然在这么多的丫鬟婆子面前呵斥与我,爷让我以后在家里如何立足!”   闻人礼本是责问白氏下药之事,只没想到白氏竟然看出了他对梅素素的心思,他不由的一阵心虚,他看着哭个不休的白氏,寻思这几年自己对她不好,心肠便软了下来,温言道:   “好了,是我不是,只是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本在朔月居喝酒,喝着喝着便晕过去了,我是习武之人,一壶酒还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连换了个地方不知晓,这一醒来,我回味着嘴里的味道竟是有人在酒里下了蒙汗药!”   白氏在江平儿那边安插了不少人手,自是知道喝酒最多的闻人礼先倒下了,便拭干净了泪水,失笑道: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爷先别急,听妾身慢慢说。这酒本是底下几个丫鬟顽皮弄来闹着玩儿的,今日梅姑娘过府,妾身本没想那么多,后来到了午时也不见人走便命了厨房置办酒席过去。谁知江姨娘身边的丫头见我的丫头抱着一壶酒躲躲藏藏,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硬是要了过去,待妾身知道后赶过去,已是晚了,爷已然睡着了。”   “此话可真?”   闻人礼细细回味着嘴里的味道,确实是比较常见的蒙汗药,白氏身边的丫鬟弄到这个不足为奇,只是……   “她们没事拿这个玩儿?”   白氏忽然就笑了起来,上前去扶着已然消了气儿的闻人礼进内室在床上坐下,也不叫人进来,亲自挽了衣袖褪了钗环从净房里端出一盆水来并牙刷子青盐等物伺候闻人礼梳洗,一边道:   “还不是我的丫头们淘气?上个月小易做生日,小兰带着一众人将小易好生戏弄了一次,惹得小易好几天拉不下脸来见人,今儿个本是小兰的生辰,小易托人从外头寻了这出来,本打算作弄作弄上次在她生辰之时作弄她的人,谁成想出了这样的事情。刚刚爷进来的时候妾身刚刚发落了那几个人,打了板子罚了月银,该叫老子娘领出去的领出去,该学规矩的学规矩,该送庄子的送庄子里去了。这不是重新安排人事么?爷便……”   白氏用那一双哭的有些泛红的眼睛瞅着闻人礼,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   经白氏一提醒,闻人礼也想起来上个月是有人在母亲面前告状,说白氏太纵着下头的丫鬟,不过一个二等的小丫头还做什么生日,做生日也罢了,还不悄悄儿的,反而一群人闹去了花园子里,最后还急赤白脸的差点儿没打起来。   母亲说那是儿媳的人不好管教,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想起这茬来,闻人礼又板起了脸来:   “你屋子里的丫鬟太不像话了些!上次毁了花园子里几处珍稀花草母亲都替你压下来了,你真该好好整治整治!”   白氏闻言心有不忿,可是为了以后大计还得忍着,遂点了头,道:   “明日妾身便去给母亲赔罪。”   见白氏态度诚恳,闻人礼便点了头,中午他本没吃多少,又睡了一下午,此时梳洗完毕竟是有些饿了,他看了一眼天色,差不多也快晚饭了,便道:   “摆饭吧。”   “唉!”   白氏欢欢喜喜的应了,跑去小厨房亲自下厨整治了几个闻人礼爱吃的小菜端进正房的花厅里,屋子里只留下石榴雏菊两个伺候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只小夫妻两人用饭。   许是饿的紧了,饭菜又是闻人礼爱吃的,他连连用了两碗饭,还让白氏去添第三碗,肚子饱了,饭菜可口香甜,他的心情便也舒畅多了。   白氏接过薄胎珐琅彩白釉碗,瞧了一眼眉目舒展的闻人礼,一边亲手添饭一边斟酌着用词,待想好了怎么说,她将满满的一碗玉田胭脂碧粳米捧给闻人礼,柔声道:   “妾身今儿个下午已然命人去衙门将梅姑娘上档,只是衙门那边说要有爷的首肯才成,不知爷何时过去?”   “上档?”   闻人礼不明就里的问道。   白氏失笑道:   “也难怪爷不知道,爷将那一壶加了药的酒都喝了进去,早早的便被送回来了,妾身可是听说江姨娘和梅姑娘两个又喝了足足两壶酒闹腾了一个时辰才罢休。临休息前还让人送了样东西过来,说是爷已然答应了,让妾身去办,妾身想着爷既然答应了,那边应该打点好了才是,便让几个家人带着梅姑娘的身契去了府衙,谁知那边不知道这事儿,而且切结书上没有爷的私印人家也不给办。”   “卖身契!”闻人礼霍的站了起来,手里的碗翻在了桌子上大半碗的碧粳米撒了一桌子,他摊手就将一旁站着的白氏抓了过来,拎着她的衣领厉声问道:“你说清楚点儿!什么卖身契!”   竟然如此在乎那个贱蹄子!   白氏看着闻人礼因着盛怒而通红的双眸,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愤怒,她被闻人礼拎在半空,期期艾艾的笑了一下,泪滚滚而落:   “这不是爷的意思吗?江姨娘着人来说,说,爷答应了她将梅姑娘纳进府里来,日后梅姑娘有了孩子便记在她名下……妾身以为这是爷的意思便接了卖身契去了官府。”   “江平儿!”   闻人礼忽然松了手往门外冲去,白氏跌倒在了地上,瞪着一双泪眼看着闻人礼的越门而出的背影咬碎了一口银牙。   梅素素!你给我等着!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闻人礼怒视着江平儿,也不理会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更不理会门外越聚越多的人。   江平儿死死抓着闻人礼的衣摆泣声道:   “婢妾知道自己做的不对,爷走后婢妾左思右想的担忧,可是事已至此,还望爷体谅体谅婢妾的苦衷!婢妾虽出身不高,可是却也是父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便是因着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罚没到了那等地方,那样的地方又岂是人呆的?婢妾寻死数次无果被那可恶的老bao灌下了烈药,从此后再也不能生育!婢妾本以为这辈子就在那肮脏的地方过了一辈子了,没成想上天眷顾,爷心里还有婢妾,婢妾跟着爷出了那样肮脏的地方,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干净了许多,婢妾本想找个地方了此残生,却蒙爷与奶奶恩典当了妾侍,婢妾心里高兴啊。”   “可是……可是……”江平儿抬首看着闻人礼,满脸哀怨:“可是婢妾毕竟出身那样的地方,爷不愿碰婢妾,婢妾也不怨恨,婢妾只想着一日日的吃斋念佛为夫人,爷,奶奶祈求平安。只是爷,婢妾毕竟是一个女人,是个女人便想着要一个孩子来。可是婢妾已然不会生了,婢妾便想起了进京这一路上爷对梅姑娘的照顾。”   “婢妾虽然位卑,可是看人还是极准的,爷,爷对梅姑娘有意。可是梅姑娘本出身高贵,爷不忍心让梅姑娘为妾侍,便一直忍受相思之苦。前几日梅姑娘在诚亲王府受了委屈,爷急的什么似的,便让婢妾起了这起子的心思。打量着爷不忍心,可若是梅姑娘自己愿意呢?所以今日婢妾便与梅姑娘把酒言欢,将话敞开了说。梅姑娘本也对爷有意,只是心里存着疙瘩,婢妾趁着梅姑娘有些许醉态便劝慰着梅姑娘签了卖身契。”   “婢妾如此做也有私心,只盼着日后梅姑娘与爷想得了,能念着婢妾今日冒死撮合之意,日后将自己名下的孩儿与婢妾一个,婢妾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闻人礼被江平儿的话说的呆愣愣的,梅素素对自己有意?她真的心里存了疙瘩?   “她真的如此说?”   江平儿惯会察言观色,闻言连连点头:   “爷!梅姑娘真的这么说的。爷您也想想,梅姑娘当年为何流落在外?还不是有人寻仇?如今虽说是听闻仇家都没了才返京的,可是到底只是听闻,梅姑娘的安危还悬在那里呢,而梅姑娘整日里在外头抛头露面伏低做小的,一个言语不合便伤了手,还不若在爷眼皮子底下看顾着呢,虽是位份上委屈了梅姑娘,可到底奶奶和善,爷又怜惜,岂不是比外头提心吊胆的日子强上百倍?”   江平儿的话让闻人礼极为心动,梅素素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了,与其在外奔波查探,还不若呆在自己身边,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自己顶上便是了,她,可不能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了。   闻人礼抬起头来,但见东厢房的廊下站着一人,头发高高挽了一个惊鸿髻,插戴着几根素色的簪子,身上穿着一件粉底七彩蝴蝶织锦褙子,大红的灯笼映在那人身上,织锦锻上便闪烁出一圈明灭不定的光华来,一如那人深沉的眼眸,让人沉醉。   文章正文 第六十九章 喜   江平儿哭哭啼啼的说了半天“掏心窝子”的话,结果那本该倾听并且好言安慰的人却没有什么动静,她心下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她之所以答应了海棠帮着白氏将梅素素留下来,除了那个以后寄在她名下的孩子,百年后得享一份子孙的供奉饭食之外,还因着这一路上京闻人礼对梅素素的关怀备至。   饭菜都是梅素素喜欢吃的,知她不喜欢见人,都是包下客栈的一个偏僻小院,马车是租用的,却布置的格外舒适,里面备下的茶点也是梅素素喜爱的。   闻人礼跟梅素素说话虽不多,可是那一路上两人眉目之间的契合却是谁都比不上的。   江平儿看的通透,这两个人就算不是故旧,单凭着梅素素那张与那人有六七分相似的半张脸,便也只得闻人礼如此相待了。   那是一个怎样惊采绝艳的女子。   容貌品性万中无一,举止端方,温和有礼,诗词书画,歌舞技艺,女红理家,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便是政事兵法也可言说一二。   那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眼珠子,请了宫里出来的最好的嬷嬷教养,用了宫里御用的秘方调养身子,不知身上肌肤如何,单单那张白里透红,细润莹泽似会发光的脸庞就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只是可惜了,那是个庶女,不然便是连皇子都是配的上的。   梅素素与那人最像的便是那双眼睛,漆黑如点墨,璨亮如星辰。   只是那举止气度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梅素素举手投足虽然尽力做到大方,可是还有一股子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在里头,与人相交也是着意讨好,怕是常年做着喜娘的活计熏陶出来的吧。   正是笃定了闻人礼对梅素素有意思,再加上一个嗣子的承诺,江平儿才敢答应海棠。   这会儿子说了半天话见闻人礼没反应,她不自觉的抬首而望,却见闻人礼呆呆的看着自己身后,温和,悲痛,歉疚,深情,种种情绪汇聚在那双如深渊般的眸子里。   江平儿不自觉的回身而望,恍惚间,似是那人静悄悄的站在那里。   不言不语,却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周围的人痴痴的望着她。   “闻人公子。”   粗哑难听的声音猛然间响起,撕破了闻人礼的遐想。   一切,已然不同。   梅素素从灯下缓步而出,努力让自己镇定,浑身却又不自觉的颤抖不已,待走到闻人礼身前,垂首看到地上的江平儿,那努力维持的镇定立时破碎,她疯了一般将江平儿推开,纤细的手掌高高扬起,狠狠落下。   “啪!”   耳光响亮。   江平儿的脸立时肿起老高,可是她心里却是极为庆幸,她不是她。那人端庄娴雅,纵然天塌下来也是纹风不动,又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梅素素睚呲欲裂的瞪着江平儿,粗嘎的嗓音在此时听着格外的让人头皮发麻:   “江平儿!妄我拿你当好姐妹,你却如此待我!你甘心为奴为妾,一辈子低人一等,我却是不屑!纵然这辈子嫁不了人,也好过对人低三下四百般讨好!就是再过不下去,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你却如此算计与我!”   如此尚不解气,梅素素又拎起了裙子冲着江平儿便是一记窝心脚,直踹的江平儿滚落了门前的台阶,落在院子里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来,这还不算,她又转向了闻人礼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院子里冲出来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们俱都惊呆了,便是海棠也怔愣住了。   这人,这人竟然敢打大爷!   梅素素狠狠的瞪着闻人礼:   “管好你的内院!”   说完便拎着裙子跑了出去。   海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梅素素签了下卖身契,这么跑出去怎么能行?   闻人礼木木的挨了那么一耳光竟然也不生气,梅素素跑了他也不去追,江平儿在地上捧着心口直叫疼他也不去理会,只摸着自己已然红肿的脸发愣,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毫无焦距的目光才看向院子里的江平儿,他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方才道:   “去请个大夫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跌坐在地上的江平儿看着闻人礼的背影,疼了好半天都没掉下半滴泪的她忽然就这么哭了起来。   海棠见闻人礼走了,连忙拎起裙子一溜烟儿的跑去了蕉园。   白氏见闻人礼怒气冲冲的走了,心里格外舒畅,还派人监视着朔月居那边的情况,江平儿在那里哭哭啼啼的掏“肺腑之言”的时候,有两三个小丫鬟轮流守在外头看着,这个来报完了,那个来了,这个回去了,那个回来了,待到海棠回来的时候,白氏已然将那里的情形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听到梅素素踹了江平儿,白氏心情那叫一个畅快,等听闻梅素素打了闻人礼一巴掌,白氏心疼之余更多的是欢喜,如此一来,梅素素便可安上一个“悍妇”之名,怕是也不得闻人礼的喜了吧?   那么梅素素进府自己岂不是可以随意拿捏?   还有梅素素新开的铺子,那间在朱雀街的铺子,岂不是也可以是自己的了?   白氏越想心里越是欢喜,此时正当饭口,一时高兴竟然连用了两碗饭一碗汤,吓得石榴连忙将白氏的碗给夺了,不让她再多吃一口,又亲去厨下给白氏煮消食的汤水去了。   海棠到的时候白氏正被雏菊扶着满院子的遛弯消食,白氏一见到她便招了招手让她过去,海棠忙上前去扶了白氏的另一边,看了一眼白氏的脸色,笑道:   “小姐的法子可真管用。”   主意明明是海棠想出来的,此时凑效便都归功于白氏了,这便是为下之道,若是日后出了纰漏,便是海棠这个始作俑者了,白氏却是一时受人“蒙蔽”。   白氏赞赏的看了海棠一眼,却又发愁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你与那江平儿说了我有了身孕,可是我这不是还没呢吗?”   海棠笑道:   “这有什么打紧?江姨娘难不成还去爷身边说不成?而且小姐的月事已然晚了五天了呢。”   “真的有这么久了?”   白氏颇为惊讶,这些日子忙倒是忘记了。   海棠跟江平儿说的话半真半假,怀孕是假,别的话却都是真的,白氏慌着要孩子,月事不调,只要晚上个一两天便会兴冲冲的去寻大夫,一来二去的大夫都麻木了,只道她是“血虚内热”之症,只开了调理的“凉血地黄汤”的方子便走了。   只是这方子性属寒凉,白氏又着急要孩子,生怕一个不好将孩子给凉没了,便放着药基本不怎么吃过。   这个月月事迟了一些她也有所察觉,不过却是没放在心上,时日久了,她自己也有些心凉了。   海棠连连点头,又道:   “奴婢这几日仔细看过小姐的饮食了,素日里您不大爱吃的肉菜都多吃了几筷子。雏菊,今儿个中午小姐用了什么?”   “用了两碗米饭,一碗排骨莲藕汤,另还有许多肉菜,不过素日里小姐爱吃的几味酱菜没有动过,倒是一道辣子鸡块吃的香甜。”   雏菊想也不想的答道。   海棠便笑道:   “奴婢常听那些妈妈们说起,妇人有孕后口味会变的大不一样,这几日小姐的口味都变了,有孕也是之数了。”   正说着话呢,石榴捧着一碗浓酽酽老远都能闻到酸味的消食汤过来了,消食汤最主要的原料便是那开胃消滞的山楂果子,红红的消食汤看着格外的喜人。   “奶奶,消食汤好了,趁热喝了吧。”   白氏看着那一碗的消食汤,不知怎的,心口忽然一沉,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闹腾了起来,她一弯腰“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   石榴端着消食汤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海棠却是满脸欣喜的对石榴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来人,拿痰盂漱口水毛巾过来!”   “唉!”   石榴急急忙忙的应了一声,转身自己便往二门上跑去,若是以往,这去二门上传话叫大夫的事儿捡个小丫头去就可以了,她也是被吓到不知所措了。   蕉园里霎时间便是一片忙碌,白氏将胃里的东西倒腾干净了,在海棠等人的伺候下梳洗了,换了衣服便歪在屋里的炕上一步都不肯动了。   海棠喜滋滋的看着白氏邀功道:   “小姐,奴婢说的可对?”   白氏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升起了无边的期盼。   看着白氏这个样子,海棠想起了她来之前要问的话,她看白氏的脸色很好,便小心翼翼的斟酌了言辞道:   “小姐,梅素素跑出去了,我们用不用去追?”   梅素素已然签下了卖身契,此时那由白氏临摹了梅素素笔迹海棠抓着她的手按下手印的卖身契正躺在白氏床板的夹层里,纵然现在梅素素还不是个妾,可是也算的上武穆侯府的奴了。   对于逃奴,惩罚可是相当严重的,而对于敢于窝藏逃奴的人家,惩罚也是极为严重的,其中一条便是全家充至逃奴主家为奴,一应家财归主家。   海棠双眸晶亮的看着白氏,心中虽然对自己此时做的极为的不屑与不齿,可是她却不得不如此做。   白氏有孕,第一件事便是要挑选可靠的人来当通房以便将闻人礼留在蕉园,这个可靠之人一要老实好控制,二要忠心,三么,海棠不知白氏有没有别的要求,不过她倒是极为肯定,像是自己这种知道的太多的人也不会被白氏列在通房的范围内。   文章正文 第七十章 追不追   白氏端着一碗茶,不应该是一碗白水悠悠的饮了一口,道:   “追或者不追,在爷,而不在我。”   “奴婢不明白。”   海棠躬身问道,雏菊也在一旁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等白氏的回答。   白氏垂了眸子:   “若是爷对她在乎,我自然要助爷一臂之力,若是不在乎,那便随她去吧,反正身契在我们手里,想整治她还不容易?”   先前白氏还急着整治梅素素,这会儿身契在手,她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了。   海棠纵然聪慧,此时也猜不透白氏的心思,便只好按下心中所想半跪在炕便给她锤起腿来。   不多时,石榴领着大夫进来了,仍旧是给白氏看了多少遍的刘大夫,此时正是一家人吃饭的时辰,刘大夫被人从饭桌上拎起来,尤其是武穆侯府这个总是听风就是雨的大少奶奶的人给拎起来,虽然心有不满,可是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他还是换了干净的衣裳赶紧来了。   看到接自己的是时常伺候在白氏身边的石榴,刘大夫干脆详细的问了白氏最近的身子状况,以及吃喝方面,事无巨细的全都问了,进来后给白氏把了脉,脸色便有些奇怪起来。   这个刘大夫是妇科圣手,白氏的母亲就常常让刘大夫看病,而且刘大夫已然五十多岁了,老头子一个,便没有放帐幔或者屏风什么的遮挡,只在腕子上幅了手帕。   “刘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白氏见刘大夫面色不对,不由有些心慌的问道。这种神色在刘大夫眼里还是第一次看到。   刘大夫又让白氏换了另一只手把了片刻,而后收了手,笑道:   “无妨,无妨,只是少奶奶今儿个吃的有些多了……”   “仅仅如此?”   海棠不等刘大夫说完赶紧追问道,刚才可是她撺掇着说白氏有孕的,若是此时把脉说没怀上,白氏第一个拿她开刀作筏子。   刘大夫好脾气的看了海棠一眼,道:   “姑娘别急,听老夫说完。少奶奶今日吃的有些多了,腹胀,而腹胀也有滑脉之象,但是奶的脉象着实像是有孕,是以老夫拿不大准确。且等两日,过两日老夫再来把一次脉便可确诊了。”   喜忧参半。   刘大夫的话让白氏从高峰跌落谷底,又陡然爬高起来,接过被掉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满心的麻痒难当。   梅素素一路飞奔的从夹道跑出了侧门。   梅素素原本说不到午时便可出来的,谁知到了午时梅叔却一直没见到梅素素出来,便一直守在正门口,等到了后半晌,等的有些慌乱的梅叔却又怕梅素素从侧门出来看不到自己,便将马车赶到一旁的巷子处,在这里可以看到侧门,也可以看到正门,若是梅素素出来他便可看到。   这么一等他便等到了傍晚时分,到华灯初上他心中便有些急了。   这会儿看到梅素素从侧门冲出,他连忙跳下马车,只是他年纪大了,中午忧心忡忡的等着梅素素便没有吃饭,这会儿又是晚上了,这么一跳他的身子便晃了晃,摇摇饿的有些头晕的脑子,他快步上前迎上梅素素,见她一脸沉静,不由问道:   “小姐可是有事?”   梅素素摇了下头,转头看到梅叔脸色不大好,忙道:   “我没事,叔你用过饭了没?”   梅叔连忙点头:   “用过了,用过了。”   只是他的肚子很不给面子的适时叫了一声,梅叔很是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肚子。   梅素素责怪的瞪了梅叔一眼:   “午时我没来得及出来你当去用些饭食的,等到这个时候。”   梅叔放了脚凳让梅素素上车,憨厚的笑道:   “我怕走开了,小姐出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梅素素叹了口气,爬上马车拿出火折子来从小壁橱里翻出一盏油灯来点燃,又从里面翻出一碟子点心来,便掀了帘子端给梅叔:   “叔先用些点心垫一垫吧,这条街转过角去有一家铺子的大包子做的极好,我很久没吃,有些想念了,索性买上一些回去。”   梅叔知道梅素素这是照顾自己没吃饭,一会儿买了包子与他吃,若是年轻时候,他便推了,可是如今人年纪大了,一顿不吃便有可能饿出毛病来,自家小姐还需要他照顾,自当保养身子才是正理,没得病了给家里添麻烦不说,还花费许多银子,他遂感激的连连点头:   “小姐坐好了。咱们这就回家。”   马车极为平稳的往前驰去,梅素素靠在车厢上,不由的紧闭了双目。   今日之事真的是江平儿所为?   那么海棠怎么会在厢房里?   而且江平儿手里又怎么会有蒙汗药?   事情太过蹊跷,若说里面没有白氏的影子,梅素素是不信的,起码江平儿便指使不动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在她离开的时候整治那么一桌子用来待客的丰盛饭菜。更没有门路使人出去买这等药粉回来。   她有些想不通,不过幸得闻人礼没有参与进来,依着闻人礼的脾气也是不屑于用这等下作手段的。   梅素素睁开双目看着小壁橱上豆大的灯火。   虽然无风,可是这点子灯火却随着车的晃动忽明忽灭,偶尔有一阵风从窗户钻进来,那一点子火苗猛然间往后倒去,却又在片刻后顽强的站立起来,虽然弱小似是虽是都会熄灭,却又仍然坚挺奋力的燃烧着。   梅素素忽然便来了兴致,伸出青葱般的食指来去撩拨那火苗,一忽儿左,一忽儿右,要么就远远的吹上一口气,看着火苗迎风而倒,而后再腾腾燃烧,心中便觉得极为舒畅。   却冷不防马车一个急停,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呼”地一声火苗随风而灭。   马车里一时间漆黑一片,梅素素的眼前还停留着橘黄的灯火,映衬着这四周的漆黑更为着眼,她看着油灯的方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梅叔看着远去的数骑快马连忙转身问道:   “小姐,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怎么回事儿?突然停了下来。”   梅素素掀了帘子看了一眼外头,却只看到满街慌乱的行人与忙着收拾被撞翻的摊位的小贩。   梅叔将帘子掀开来,燃了火折子递过去,道:   “小姐将灯点起来吧。刚才过去的是二皇子,似是有什么急事出城去了,这一路疾驰下来可是糟蹋了不少东西吧。”   梅叔看着周围忙碌收拾的小贩们不住唏嘘,这么一下子,怕是好多天都白忙活了吧,可是他们又能如何?能问二皇子要银子赔吗?得有那个胆子有那个命不是?所以这也只能吃个亏求得安稳吧。   梅素素看着地上被践踏到稀烂的泥人儿,果子,饭食,布匹,玩具等物心中一动,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荷包,这里有差不多二十两的银子,正是怕白氏不要她的东西要退银子而准备的,她将荷包解下来,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宝蓝绸缎荷包来将银子装进去,递给梅叔低声嘱咐几句,梅叔看着手里的荷包很是心疼:   “小姐……”   “照我说的做。”   梅素素板起了脸来呵斥道。   梅叔叹了口气,只得拿着荷包去了一旁的店铺里,这是一家小小的饭馆儿,倒是没有怎么受到波及,此时也正是晚饭时分,距离宵禁又尚早,里面正是客满的功夫。   梅叔进去了好久才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很是体面的面相和善的胖胖的中年人,此时正是这个饭馆的掌柜,掌柜身后事两个小二,两人抬着一口硕大的箱子。   梅叔让他们将箱子放到路中间示意了一下掌柜,然后便走到马车旁坐上了车辕。   梅素素早已将车子掩的密密实实,而刚才她掀车帘的时候因着里面黑暗,外面也没人看清楚车里做的到底是谁。   掌柜的在路中间拍了拍手,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后他大声道:   “今日二皇子有急事出京,行事匆忙冲撞了各位,害的大家蒙受了一些损失。现在有贵人路遇此处见此情景为大家遭受此无妄之灾表示同情,遂拿了银子命小人为大家补偿损失。现在,请大家奔走相告,凡是被二皇子的车驾撞翻货物或者撞伤了,凭借损坏物品和药方子过来估价,照价赔偿!”   掌柜的此话一出,整条街上的人都沸腾起来,虽然他们的损失并不重,但是也是他们辛劳所得,而那些贵人看不进眼里的三五十钱便足以他们这样的人家好生过上十天半月乃至一两个月了。   但是,人们虽然沸腾了,可是还是大家有些不相信不敢上前来,不过到底是有人胆敢一试的,但见那个捏泥人儿的老者捧着五六个泥人儿过来让掌柜的看了,掌柜的一瞅,扬声道:   “泥人张,十文钱!”   小二开了箱子,满箱子的铜钱在饭馆的灯笼下熠熠生辉,金灿灿的光芒竟是比那银子更有吸引力。   有了第一个人便有第二个人,在这里摆摊的摊基本都是有固定摊位的,更多的是摆了几十年的摊子了,相互之间都很是熟悉,是以便没人多报损失的,便是有那么几个多报了,可是因着这人品本就不怎么样,人缘自然也不好,旁边便有人指出来,例如卖布的李三,小气刻薄,常常给人少量一些布,他这次便抱着三尺粗麻布报了一百文的损失,旁边立时便有人嚷嚷开来:   “你这三尺布便要一百文,你是宋锦还是云锦缎子啊?”   文章正文 第七十一章 兄友弟恭   掌柜的也瞅了一眼这粗麻布,皱眉道:   “李三,你可不能不厚道啊,贵人可是说了,这银钱若是有剩下的,便尽数给了伤者以作调养,你这是赚人家的血汗钱啊!”   李三被说的满脸涨红,虽然不甘的嘀咕了几句,还是老老实实的道:   “二十文。”   这也是多报了三文,掌柜的在这条街上多了,又岂会不知?不过这次也没多多少,便让人数了给他,不过从掌柜的手里过手的时候还是给他扣下了两文钱仍回了箱子里,这下子,李三也只多得了一文钱。   见掌柜的如此做派,剩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多报了,俱都老老实实的拍着队等着领损失。   那泥人张在这条街上带了三四十年了,跟掌柜的颇为熟悉,他领了钱也不说走,凑到掌柜的跟前低声问道:   “老弟,你跟我说说,这贵人到底是谁?”   掌柜的看了泥人张一眼,又看看支楞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众人,也不好把话说得明白了,只将袖袋里的一个荷包拿了出来在泥人张眼前晃了晃,泥人张一愣,随即目带恭敬钦佩敬畏的看了一旁静静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梅素素倚在马车里将帘子掀开一线往外瞧了几眼,看那位掌柜还算实诚,众人也算有序,纵然虚报瞒报,也不过一两文钱的差距。论起那起子歪心眼儿来,还是这些平民百姓的实诚。   “走吧。”   眼见着外头已然井然有序起来,梅素素轻轻说了一声,有那个荷包在,晾这掌柜也不敢如何。   回到家里,待梅婶儿从梅叔那里得知梅素素拿了二十两银子为二皇子擦屁股,她就满肚子怨愤,一边伺候梅素素梳洗一边叨叨:   “小姐这是做什么,咱们也没个田地,日常吃喝哪儿样不需要银子?二十两银子啊!足够咱们吃喝到今年过年,再给小姐添置四五件上好的大毛衣裳了。”   这里所谓的上好,却也不是那顶级的,素日里在苏家只是下头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穿用的。   梅素素今日经历了许多事,身心疲倦,便摆手打断了梅婶儿的絮叨:   “此事我自有定论,我累了,先歇着了。”   梅婶儿看了一眼天色,问道:   “小姐不用些饭食?”   梅素素起身道:   “我用过了,你与梅叔一起用吧。”   梅婶儿服侍梅素素松了头发,宽衣躺下,待一切忙完,梅婶儿要出去时已然闭上眼的梅素素忽然道:   “旁边两个小院儿还空着,院子也没有砌砖,婶子劳累些开出来种些东西吧。”   二门内统共三个院子,一个正院,正院外左右两个小跨院,小跨院没有东西厢房,只一排三间的正房并一排后罩房,院子算起来竟是比前院都大一些,而且两个小跨院前距离二门上的隔墙还有一段距离,这里虽铺了砖石,回头起出来,平整一番也可种上不少的东西。   梅素素给梅婶儿找些事情来做,回头怕是没工夫对她唠唠叨叨了。   如今的天气快已入秋,入夜去也是烦闷的厉害,梅素素笼着被子将头埋到里面,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待到半夜里,一个人影出现在她床前,看她那副缩头乌龟的样子不由闷笑了起来,伸手就将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梅素素睁着惺忪睡眼瞧着那袭黑锻金绣蟒袍,细细的不足三寸的小蟒合着细小的云纹遍布全身,外头一点儿月光照进来便闪亮的紧。   她被闪的眯了下眼睛,人也清醒了不少,察觉自己的衣领还在人手里,不禁有些恼怒起来:   “放开我!”   陆博松了手,顺便撇了一眼只着单衣的梅素素,转过了身子。   梅素素后知后觉的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中衣在他的大力下依然松散开来,胸前大片的雪白在墨绿的肚兜下显得格外的白皙诱人。   梅素素愤愤的扯下帐幔将床掩的严严实实,她伸手去摸衣服,却发觉换下来的衣裳依然让梅婶儿收起来了,别的衣裳又在壁橱里,她却又不好出去拿,不禁愤愤的锤了几下床榻。   待到手疼了起来,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最近竟然被那陆博激的极易愤怒,些许言语冲突便让她往日的涵养消失殆尽。   梅素素努力平复一下呼吸,拢好了衣襟淡淡的开口道:   “不知陆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帐内那努力粉饰的太平遮掩不住内心的慌乱,陆博转过身来深深的看了一眼帐幔,撩了衣摆在妆台前坐下:   “今日之事你打算怎么收场?”   梅素素低头看着细棉布被子上自己拿双细白修长的双手,道:   “闻人礼不会放任我被人如此侮辱。”   言词间对闻人礼竟然颇为看重,陆博的呼吸滞了一滞,手中摩挲着腰间宝蓝的荷包,带开了话题:   “今日之事多谢你了,只是你怎会有我的荷包?”   梅素素看向外头妆台的方向,道:   “宫里不是可以往外夹带东西吗?区区一个荷包还算小意思。只是你也知我如今手头不够宽裕,这银子还得陆公子来出,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陆博却不那么认为,以往他与二皇子明争暗斗已久,今日梅素素出手相帮,造成一派兄弟和睦,起码是兄长友爱包容弟弟,为弟弟收拾烂摊子的好兄长形象,此举提醒了陆博,不能一味的跟二皇子斗,如今却是要向二皇子示好了。   二皇子现在的声威如日中天,内有贵妃在皇帝耳边吹枕头风,外有一干武将相扶持,身上还有许多军功在,若真的明刀明枪的对上,他大皇子陆博还真不是二皇子的对手。   可是相对与二皇子声威的如日中天来说,二皇子在民间乃至一些官员中的名声也不大好。   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有本事不把一些老臣放在眼里,前几日二皇子还刚刚将一个弹劾他手下欺凌弱小的御史给捉起来打了一顿,更将户部尚书气的卧病在床。   二皇子还放任手下为所欲为,小到吃霸王餐,大到强抢民女,亏空公款,吃空饷,多报瞒报,乃至私自扩充自己的府兵。   他陆博有什么?空有一个有才温善的好名声,内无母亲帮助,外无大臣辅佐,唯有国舅与一帮老臣相帮,却也成不了多大的事儿。   既然如此,那么还不如打亲情牌。   陆博作为皇子,那是最了解自家父皇的,皇帝当年也是腥风血雨厮杀过来而继承的皇位,这样的人必然不喜自己儿子心机太过深沉,手段太过毒辣。   这一点上二皇子已然输了一成,只是二皇子自小便跟在皇帝身边,由皇帝亲自教养长大,又打从十二三岁起便委以重任,如今二皇子的势力根深蒂固不说,皇帝对他也信任有加,这般的势力不是陆博可以抗衡的。   如今梅素素这个方法就极好。   他从今日起便要扮好好大哥的形象,处处为二皇子“擦屁股”以皇子之尊,屈尊降贵的去为弟弟赔礼道歉。   对的,是弟弟。   不孝,跋扈,目中无人的弟弟。   陆博双目灼热的盯着床帐,似要看透这层层帐幔中那张隐藏在面具后的脸到底是怎样的睿智聪慧,又是怎样的倾城倾国。   等了许久,外头却没有动静,梅素素以为陆博走了,便掀起一角帐幔去瞧,却对上一双那般炙热的双眸,她心头一跳,忙松了手,碧色的纱帐阖然垂下,再一摸脸上竟是火烧火燎的。   陆博看着那晃动不已的帐幔,眼底俱是刚刚那露出的有些发黄透红的半张俏脸,他只见过梅素素那卸妆之后沉睡安宁的脸庞,此时他不禁期待起梅素素若是彻底卸掉那层伪装,盛衣华服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将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梅素素捧着脸,待到脸上的热度散去,她又瞧瞧的掀了帐幔去瞧,外头却已无人,她看着妆台前空空的绣墩,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有几分淡淡的失落。清泠的月光照射进来,桌上的铜镜反射出的淡淡的光滑,在铜镜前,一只宝蓝的荷包静静的躺在那里。   梅素素怔忪了一会儿,掀了被子下床,拿起那只荷包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却是四枚梅花造型的银锞子,每颗约五两重。   她咬着唇看着这四枚银锞子,脸上突然泛起一抹粉红。   翌日。   预料中的,武穆侯府没有任何人过来,梅素素照常去了官媒处。   一连数日,秋风渐起,梅妆开业在即,武穆侯府那边毫无动静,这样的安静让梅素素心中很是不安。   她后来思前想后,这事儿不似是江平儿的手笔,那么在武穆侯府,还会有谁能执行这样周密的计划?还不是白氏?只是白氏目的为何?若说她有所求,早该找上门才是,若是无所求,她闹这么一出有意思吗?   自己都能想到此时是白氏所为,难道闻人礼还不知晓?   闻人礼……   梅素素挑了一下眉,他或许真的不知晓,他这人耿直,心中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怕是想不到这么多,更何况白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家里多一个人与白氏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凭什么如此做?   文章正文 第七十二章 自立   闻人礼或许不会对自己不利,可是白氏呢?   想起那个眉目锋利的女子,梅素素自嘲般摇了摇头,明日梅妆就要开业了,但愿不会有什么纰漏,更希望白氏不要那个时候过去找茬。   为了节省银子,这作坊便选在了梅素素自家的第一进院子的倒座房,梅叔梅婶儿迁进了内院的小跨院。梅叔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的避忌,可是林椘因是男子,不好进内宅,便牵去了外院的正房。   因着选来的都是小丫头,更为了不打扰林椘用功,第一进院子便又沿着正房的东墙起了一座墙至倒座房的回廊处止,而后沿着倒座房将整个倒座房包了起来,将正房与倒座房彻底隔开,也将林椘的住处与内院彻底隔开来。正门让林椘进出,倒座房重新开了一扇门供作坊里的小丫头们进出,东厢房则用作小丫头们的起居处。   而林椘要进内院,则要从作坊进出,偏生那里都是年轻的小丫头,林椘面皮薄,每日里便劳烦了梅叔进进出出的送饭菜。   车马房因着地方不够,迁到了正房门房旁边,虽然不是那么干净,可是进出也更为方便许多。   而小丫头们一日的吃用以及占用房屋的租金明明白白的写进契约书里,每月结算。   小丫头们是由聂顺与陆玉璇各选出三位可靠的家生子来,梅素素又亲去买了三个十来岁忠厚老实的小丫头,叫这九人签了保密的条例。   这还不算,这做胭脂统共所需的几十道工序都拆分开来,由聂顺选的人,陆玉璇选的人,梅素素选的人,九人每人负责其中一部分工序,穿插开来。   这第一道工序,是聂顺的人选,第二道是陆玉璇的人选,第三道是梅素素的人选,而后第四道是聂顺的人选……如此循环,纵然她们想要联合起来拆伙,也难以保证将这个九人全都拉拢过去,若是只拉拢其中那么几个,这没到工序所费时间材料不一,而且每人中间都隔着一道工序,差那么一个便不能成事。更何况梅素素捏着其中三人的身契,又将这做胭脂水粉中最重要的一个工序随机放到一个人的手里,便是她们也不知这工序与这工序当中所用的东西重要性,就更遑论回头自立门户了。   梅素素的谨慎让陆玉璇有些觉得小题大做了,聂顺却是看惯了的,没有多说什么,回头却将三个丫头的身契从母亲手里要了过来,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家母亲耳根子软,日后别让那有心人撺掇了扯自己后退才是。   这些东西中,最最重要的净脸的药粉,梅素素却是自己配制的,工序虽然繁琐了一些,不过好歹现在有人帮忙,其中炮制材料一项便可交给那些个小丫头来做,自己只在最后调配便可以了。   为着明日梅妆开张,梅素素请了三日的假,原本以为王妈妈不肯答应,却没想到王妈妈竟然应承的很是爽快,当然不忘从她这里顺走两盒上等的胭脂水粉。   配好了一百瓶子的药粉,梅素素伸了一个懒腰,为着保密,她配制这些东西都是将所有的材料拿进来配制的,等用完了再放出去,自然,这些药粉有四五种之多,纵然有心人要去查那些材料的剩余来猜测药粉的配制比例也是难上加难。   连日来的劳累让梅素素迅速瘦了下来,眼圈也有些泛青了,梅婶儿心疼梅素素,也顾不得铺张不铺张了,去买了上等的燕窝来每日里炖了燕窝粥来盯着梅素素喝下。   今日又是如此,眼见着都到亥时末了,梅婶儿例行端来燕窝粥来给梅素素,顺道催她早些安歇:   “小姐快将粥喝了早些歇着吧。”   梅素素接过粥来一饮而尽,随即便蹭着梅婶儿道:   “婶子给我捏捏肩吧,这几日可累的紧了。”   自家小姐何时如此撒娇过?梅婶儿那是看直了眼,想起这些日子来梅素素所有似无的变化,难不成是在南边几年让小姐该了性子?可是刚回来时小姐虽然亲切一些了,可到底还不曾这样啊。   虽是心中疑虑,梅婶儿还是将梅素素拉到床边,服侍她宽衣躺下,便为她捏揉起了肩膀。   梅素素累的紧了,梅婶儿按揉的手艺那自是不必说,不过片刻功夫她便昏昏欲睡了起来。   外头的小狗不是呜咽两声,若是玩的兴起再叫上几声,秋蝉也在奋力的鸣叫着,间或再加上几声不知哪儿钻来的蛐蛐的鸣叫,这一声声的更是催人入睡。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远处似乎有火光闪过,那是烛火吧?   只是为何又这般热呢?   梅素素努力睁了睁眼,却发现无论如何这眼睛都睁不开,可是虽然睁不开眼,她却知道眼前火光闪烁,似是越来越近,越来越热。   “小姐!快走!”   是奶娘的声音。   梅素素霍然睁开了双目,只见奶娘那双焦急的眼,一手拎着包袱一手就将她从床上拽起来,手脚麻利的给她套上衣服,趁着她低头系衣带的功夫,又将妆台上的一个首饰匣子塞进包袱里,拉着她就往外跑。   身后的横梁呻吟一声轰然倒地,梅素素回头看着转眼间就淹没在火光里的床铺一时间怔忪起来。   耳边惨叫声声,梅素素回过神来,再一回头,奶娘不见了,自己站在院子里,看着满院子的官兵提着滴血的刀抓住一个人便砍将上去,碰到一个姿se诱人的姑娘便撕了衣裳当中凌辱……   前方是母亲和父亲的房间,熊熊火光中,母亲与父亲端坐在中堂里柔和的目光透过熊熊火光看着自己,姨娘扑倒在门边嘶声裂肺地喊道:   “快走!带上弟弟快走!”   她把目光转向了母亲,母亲微笑这点点头,父亲却是张开了口,一根横梁从房顶砸下,瞬间将母亲与父亲吞没,姨娘悲戚的转身看去,毅然决然的起身扑入火海之中……   “母亲!姨娘!”   梅素素惊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天光大亮,眼前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青色帐幔,飘飘洒洒的围着床榻,还不待她回过神来,梅婶儿匆匆过来将纱帐撩起,伸手就摸上了梅素素的额头,发觉触手一片湿滑冰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她将垂落的纱帐挂起,嘴里嗔怪道:   “小姐,上次大夫便说您思虑过重,您不听,这次一忙起来又牵起了病头,半夜里发起烧了。如今这铺子也开起来了,小姐就别再那般忙了吧,索性将官媒的活计辞了,回来好生做胭脂水粉,这活计省心,还在家里,吃喝也便宜些不是?”   半夜里发烧梅婶儿怎么知道?   梅素素心中疑惑,却并没有多问,不过梅婶儿自己却说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该谢谢椘哥儿,椘哥儿带来的这两只小狗真是管用,半夜里叫了起来,老婆子不放心就进来瞧瞧,好家伙,小姐正烧的迷迷瞪瞪着呢。你说说,这狗到底通人性不是?知道小姐身子不舒坦,素日里安静的它们就叫了起来。”   梅素素一径听着梅婶儿叨叨,接过梅婶儿递过来的帕子将脸上的汗水擦了,手撑起身子正想起,却发觉床铺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她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让梅婶儿帮自己拿换洗的衣裳,她趁着梅婶儿去壁橱里找衣服的功夫迅速的翻起被子,却见那是一个胎釉细腻的小瓷瓶,拔开瓶塞,里面传出一股子沁人心肺的药香气,她忙将瓶塞塞好,转头梅婶儿已然拿了衣服过来。   梅素素又道:   “婶子给我打些水来擦洗擦洗吧,出了一身汗黏腻的难受。”   梅婶儿本不愿意答应,可是看梅素素那头已然被汗水浸的湿哒哒的头发,便点了头应声去了。   梅素素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子,再看右手上的伤痕,不过月余的功夫,这伤已然大好了,如今只留下浅浅粉红痕迹,再过不久,怕是什么都不显了。   她此时正站在妆台前,铜镜映着外头的日光晃了她的眼一下,她恍然记起今日是什么日子,忙去看时辰,发觉已然有些晚了,便忙将手里的瓶子放进壁橱的角落里,同上次陆博拿来的药放到了一起。   梅婶儿打来了水,梅素素快速的梳洗了,那头发还滴着水便挽了个髻说不吃早饭了,就冲出了门。   梅婶儿可不敢让她这么胡来,眼见着拽不住梅素素便拿了几个干帕子并梳子,好歹在马车离开前追上了,她对梅叔说道:   “快扶我上去,小姐的头发还湿着呢,这病刚好了,可不能这么折腾身子。横竖朱雀街离咱们这里也远,一路上我也能给小姐收拾妥当了。”   梅叔赶紧扶了梅婶儿上去,梅素素看着梅婶儿手里的东西就禁不住的心虚,往里让了让,讨好的看着梅婶儿。   梅婶儿懒怠理她,却还是将怀里揣着的药瓶子拿出来,从壁橱里拿出了一个水囊来:   “这是大夫给的药丸子,小姐先用了吧,这饭可以不吃,药可不能不吃。”   梅素素乖觉的吃了药,任由梅婶儿拉着将头发散了,一点一点给她擦着,半路上梅叔将马车停了下来,片刻后端了一碗馄饨上来。   梅素素在梅婶儿的目光下一点不敢抗争的吃了,马车这才缓缓行起。   文章正文 第七十三章 开业前奏   梅素素烧了一夜,又做了一夜的噩梦,这会儿又紧赶着去东城,心中又盘算着开业事宜,这一路上竟然也没觉得多么的疲倦。   等盘算好了,梅素素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来,顾不得梅婶儿正给她擦头发,猛地转头问道:   “我研制的药粉呢?还有胭脂水粉呢?”   梅婶儿嗔怪的瞪了她一眼,板过她的头来,冲着车角落里的壁橱努了努嘴,道:   “我今日起来见小姐还在昏睡着,便将东西用匣子装了,正想让老头子带过去,小姐便醒了。小姐也是,既是昨儿个就做得了,为何不昨儿个送过去?”   梅素素只笑了笑,总不能说她觉得最近太过安静了,心有不安吧?   见梅素素不多说,梅婶儿也没再问,细细的给梅素素擦着头发,因着路途遥远,倒也可以仔仔细细的将头发一缕一缕的擦的干干的,待到一头乌黑油亮,不带一点儿水珠儿的头发层层叠叠的盘了一个堆云髻的时候,马车堪堪在梅妆的内院停下。   这梅妆的地方不是很大,却很是小巧精致。前头是三层的临街小楼,进门的铺面不是很大,铺子后头一个小间,除了用来接待一般的女客外还可以通往内院以及二三楼。   内院只后头一个车马房并小厨房,一间休息室是跟铺子连在一起的,却要从院子里才能进休息室。   二楼隔开了两个宽阔的小单间,万一哪个客人之间不对付,也不用怕两人对上一个不好拆了梅妆。   三楼除了招待更高一级的贵客,还用作储货,却只存放一般的货物与最近十日所售的梅素素亲手调制的胭脂水粉。   梅婶儿将两朵珍珠攒的珠花儿给梅素素插上,又拿了两根银镀金的钗子给她插在发髻上。她左看右看觉得不怎么满意,又很神奇的从身上摸出了一个步摇来插在发髻尾端,端详了片刻,这才满意的点了头。   梅素素下了车,梅妆里面请来的几个小丫头都站在车旁,见她下来,其中一个个子比较高些的上前道:   “梅姑娘,聂老板与陈太太已经来了,在三楼。”   对外,这家铺子都说是梅素素与陆玉璇参股,聂顺占大头,所以这些个请来充当店小二的小丫头管聂顺叫做老板。   梅素素点了头,指着马车道:   “这里是新研制的胭脂水粉,里面有名册介绍,你拿去摆放好,记得与普通的胭脂水粉区别开来。”   “是。绿梅省的。”   绿梅屈膝应了,带着余下几个小丫头在梅婶儿的帮助下将胭脂水粉拿去前面店铺摆放。   这里一共请了六个小丫头,一个女掌柜,一个男掌柜。   六个小丫头分别以梅花为名,为:绿梅,红梅,白梅,粉梅,黄梅,梅子,梅枝。   女掌柜名为梅妆,专门接待贵客所用,而这里的一应对外沟通事宜一律用男掌柜梅恩去执行。   这几个改名也是梅素素的意见,一切以梅为核心,而女掌柜的唤作梅妆也更容易让人记住店名。   三楼上聂顺与陆玉璇早已分别落座,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之外还要隔着一个屏风,梅素素一上楼来,陆玉璇便笑了起来:   “还有一刻钟就开市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梅素素很是不好意思的跟聂顺见了礼,这方才往陆玉璇这边过来,笑道:   “昨儿个夜里忙的晚了些,贪睡了一会儿。”   梅素素本没有上妆,陆玉璇这么打眼一瞧,可不是眼圈青黑?她指着梅素素的眼圈笑道:   “快快上妆吧,别回头让人瞧见了,说咱们的东西不成,连你的黑眼圈儿都压不住。”   梅素素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自有那乖觉的丫头去拿了陆玉璇的妆奁匣子来给梅素素上妆。   这满屋子的女子,聂顺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小厮在那边,真是浑身不自在,他看着中间那扇透雕如意云纹红木镶瓷板刻画八仙过海屏风,挪了挪身子,这阵仗他还真是没见过,大概连他母亲也没见过,他素日里往来的就算是富户也没有这许多忌讳,有些人家就是当家主母出来经商,了不起戴上帷帽,跟着两个丫头,哪儿跟这位似的?两个穿着体面的大丫头,身上的衣料比自己的还好,下面还有四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两个粗壮婆子并一个看着颇有脸面的妈妈。   刚见面的时候,聂顺还没走到陆玉璇身前六尺处就被人给拦了下来,还没看清楚陆玉璇的样貌,人就已经上来了,他后头跟上来之后,就见这些丫鬟婆子的一阵忙碌,原本在三楼的杯盘碗碟都挪了开去,换上陆玉璇自带的杯盏,茶叶。   就差用一个红泥小炉在这里用自己带的水现煮茶了。   那边梅素素上好了妆,又跟陆玉璇说笑了几句,这边聂顺听着她们的话头,好不容易才插口一句:   “梅姑娘,不知林兄弟在哪儿?”   梅素素微微愣了愣,想了好半天才道:   “不知道啊。”   那副迷茫的样子让陆玉璇笑了起来:   “你们一个内院一个外院怎么就不知道了?”   梅素素对陆玉璇笑道:   “好叫太太得知,我们那里如今将椘大哥单独圈了起来,便是连用饭也见不着面儿。”   陆玉璇这才想起十多天前梅素素问她找泥瓦匠来,说要隔开院子呢,便笑了笑。   聂顺不无埋怨道:   “今儿个开张多大的事儿啊,他怎么能不来呢?”   梅素素掩口笑了起来:   “瞧聂公子这话说的。若是聂公子家中不是经商的,对功名不甚看重,这会儿聂公子也不得出来,当是还在家苦读呢吧。”   这话带点儿刺,却又不轻不重的,似是埋怨聂顺提起了这一茬,他盯着那么屏风忽然反应了过来。听闻林兄弟说过,这个梅姑娘也是大家出身,那么规矩当也是重的很了,自己刚才那么问怕是惹得梅素素不快了。   而陆玉璇那般说话,梅素素纵然生气也无法发泄出来,这自己就顶了两份的怨气了。   他摸了摸鼻子,颇觉得没意思起来。   他身后的小厮见自家公子吃瘪,很是乖觉的看了一眼更漏,故意没有压低声音,提醒自家公子道:   “爷,时辰快到了。”   梅素素闻言赶忙看去,陆玉璇也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怀表来瞅了一眼,笑道:   “可不是么,还有一会儿,咱们下去准备准备吧。”   梅素素笑着扶了陆玉璇起身,两人却没动,等着聂顺下去了,两人才往下走去。   梅素素似是无意的问道:   “太太跟淑媛公主关系不错,不知淑媛公主今儿个可有何表示?”   漫说陆宗慧现在是公主,就算不是公主,依着她的身份,派个丫鬟婆子过来道声贺也就给她们添了脸面了,是以梅素素并没有问淑媛公主陆宗慧来不来。   陆玉璇轻笑道:   “公主大概是不会来了,上次的事情闹得大家都不怎么愉快,公主现在心里还存着疙瘩呢。”   梅素素想起上次在卫国公府见过淑玉淑媛两位公主,淑媛公主对她是有些淡淡的,似乎还有些防备,遂跳过这个话题,道:   “上次倒是在卫国公府见过淑玉淑媛两位公主。两位公主的气色很是不错。倒是卫国公府的孙小姐薛小姐不是说要挑选夫婿的吗?可是定下了?两位皇子呢?”   梅素素双目亮晶晶满脸好奇。   陆玉璇笑着拧了她的脸颊一下,道:   “是你打着要给薛小姐做喜娘吧?”   梅素素讪讪的笑了笑,道:   “卫国公府那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轮得到我去当喜娘?我不过是想着要不要跟薛小姐推荐一下我们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另对皇子妃的人选好奇罢了。”   因着两人说话,便都在二楼停住了脚步,陆玉璇看了一眼左右,众人会意的往一旁退让了些,两个大丫头俱都站到了一楼楼梯处。   陆玉璇拉着梅素素的手往二楼的隔间里走了两步,低声道: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跟你说了也不打紧。如今薛家是寻思着要将自家小姐许配给两位皇子其中一个呢。”   梅素素眼神闪了闪,很是惊讶道:   “两位皇子选一个?皇子什么身份?薛家什么身份?怎么能让薛家挑选呢?”   陆玉璇是皇家之人,心中自然偏向自家人,她面容微微不喜,却又无奈道:   “皇家人是尊贵,可是如今太子未立。”   卫国公是开国功臣,大周立国两三百年,卫国公府已然不只是百年世家了,而是最为根深蒂固功勋世家,基本除了叛国之罪,便是连皇帝都不能轻易动上一动。   而卫国公家在朝中当官的宗亲人更是占了十之三四,京中权贵,多多少少都与卫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牵绊。   陆玉璇话语未尽,梅素素却已然明白了卫国公的府的想法。   卫国公府能够在大周朝屹立两三百年,经历朝中风云变幻而屹立不倒,自然有其处事之道。如今国公府为女选婿,基本便是让如今依然有些偏向二皇子的天平倾斜。   或倾斜向大皇子,或向二皇子更加倾斜。   不管卫国公选择哪一边,哪一边都会对夺得储位增加至少三成的成功率。   文章正文 第七十四章 开业   梅素素沉吟一下,挽着陆玉璇的手笑道:   “他们选择谁都好,最好不要选皇子。”   “为何?”   陆玉璇很是纳闷。   梅素素愁眉苦脸道:   “您想啊,薛家若是选的其它勋贵,我还有法子推荐一下我们的胭脂水粉。您想想,卫国公府的小姐都用咱们的胭脂水粉了,这得多大的名气啊?来咱们铺子里买胭脂水粉的人还不把门槛都踏破了?可薛小姐若是要嫁给皇子,那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我这东西再好也比不上御制的不是?更何况咱们外头的东西宫里用着也不放心不是?所以说,薛小姐若是嫁给皇子,咱们就少了一个打响名气的机会了。”   梅素素摇头叹气的,似乎已经看到了若是薛小姐嫁给皇子她们会损失多少银子了。   陆玉璇没好气的拍了梅素素一下,嗔道:   “你都掉到钱眼儿里去了。公主用咱们的东西还不成吗?”   梅素素眼睛一亮,欢喜道:   “可是淑媛公主定了咱们的东西?”   淑媛公主不是正牌公主,用她们的东西不足为奇,宫里规矩大,除了外头的东西不一定有宫里的好以外,这外头的东西还不一定安全。而最容易被人做手脚的便是外头送去宫的东西了。   宫里各个地方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动手,怕不得被人顺藤摸瓜找出来后头主使之人不说,还容易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外头送的东西则不然,宫里的贵人们下起手来却对不会缩手缩脚的,若是不巧,被哪位贵人来个“借东西杀人”,送这些东西进宫的人家便是最好的替罪羊了。   陆玉璇极是明白这个道理,她看着梅素素那欣喜中有患得患失的样子,到底是没说是淑玉公主在用那胭脂水粉,而送与淑媛公主的俱都赏给底下的丫头了。   梅素素与陆玉璇下来的时候,铺子里面已然收拾一新,物品排列整齐,几个梅字小丫头也都重新上了妆,各个清新可人。   而大门外,两行丈高的炮竹高高的从楼上屋檐垂下,只待着开业吉时一到便点燃了它。   官媒中今日无差事的人俱都过来捧场,而那边陆玉璇邀请的各家夫人也都或亲自来了,或派了跟前有头有脸的妈妈过来道喜。   这梅妆铺子附近几家店铺也都下过了帖子,如今每家铺子的掌柜也都过来道贺,只等着吉时了。   梅素素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挂在门楣上蒙着红布的匾额。   这就是她的铺子了!   转眼再看站在屋里跟陆玉璇寒暄的各家夫人,复仇的路,这才开始了第一步。   吉时还有盏茶时间的功夫,远处锣鼓喧天起来,梅素素凝目看去,却是一队舞龙舞狮队连武带跳的缓缓行进。   陆玉璇上前来问道:   “素素,可是你叫的?”   梅素素摇头:   “不知道,大概是聂公子吧,他们生意人懂得这个。”   正说话间,舞龙舞狮队便到了梅妆门前。   那些个整日里缩在宅门里的夫人小姐们哪儿见过这个阵仗?一个个的站在铺子里往外张望,满眼的欢喜好奇之色。   舞龙舞狮队最后一个人青衣素服托着一块红布蒙着的匾额缓步走来,梅素素定睛一看,不是不见人影的林椘又是谁?   聂顺跟前来贺喜的朋友道了个歉,快步跑到林椘跟前在他肩上锤了一拳,笑道:   “我说你小子去了哪儿了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好样的!哎,你手里的是什么?”   聂顺这人虽然不是五大三粗的,可长得也壮实,更何况他打小跟着父亲东奔西跑的,又有功夫底子,哪儿是林椘这文弱书生可以比的?林椘被锤的往后退了半步,笑道:   “给你送的贺礼!还不快接着!走了一条街了,都快把我累死了!”   聂顺瞅了一眼他手上蒙着红布的东西,伸手接过,还笑道:   “这什么东西?哎呦!挺砸手啊!你小子行啊!”   他本以为林椘这文弱书生能搬动的东西不会有多重,手上便没用力,谁知一接到手里就差点儿掉地上,连忙用了一把子力气将东西给托住了。   林椘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笑了起来,勾着他的脖子故意往下压:   “这一路上可累坏我了,你可得请我好好喝一壶。”   聂顺往梅妆门口瞅了一眼,梅素素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假如忽视她脸上的胎记和那把子破锣嗓子的话还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美人儿,他嘿嘿笑道:   “你这可是讨得美人儿心呢,可得你请我才对!”   林椘白皙的脸庞瞬间涨红了,很不自在的锤了他一把:   “你说什么呢!女儿家的名声重要,你可别在外头瞎说!”   林椘那点子力气打上去,聂顺连眉头都不皱,他嘿嘿一笑,没有接话。快步走进铺子一把就将那红布掀开来。只见这是一块金子牌匾,上面端方四个大字:   “生意兴隆”   这字的笔力极为雄浑圆润,聂顺不由的赞了一声:   “好字!”   因着聂顺进来,在铺子门口看热闹的太太小姐们都纷纷壁到了内间,还有人贪看外头的热闹掀了帘子往外瞧,却被那害羞的小姐们呵斥了几句放下了帘子,众人纷纷上了二楼隔窗往外瞧也是自有一番乐趣。   梅素素因着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久了,在这里招呼人也不错,二楼那些个太太小姐们便都让陆玉璇去招呼去了。她看了一眼林椘送来的匾额,虽是铜铸字的,却也价值不菲,她不免有些嗔怪道:   “怎生花费这样多的银子?”   林椘笑道:   “不碍的,这都是我素日里存下的银子。再说了,这都铸成铜了,日后你若是有用银子的地方,尽可将它融了去换银子去!”   彼时铜矿稀缺,偏生铜板是素日里用量最多的,而其他的例如一些礼器的铸造大多也用铜,所以这整块的铜比之银子更为紧俏,这整块的铜可是可以直接换等同斤两的铜钱的。而在市面上的流通的银钱如今也是以银子为主,银票为辅。   若是真的缺银子,这么一大块铜大概也可换上几十两银子。林椘今日着实是破费了。   不过片刻功夫,吉时已到,梅素素不方便出面说话,便是聂顺站在了前头对着前来恭贺的人说了些个场面话,接着林椘便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声响中,聂顺与林椘两个一左一右的将门口匾额的红布拉下。   梅素素抬眼看去,却见上面笔走龙蛇两个大字:   “梅妆”   这两字金光闪闪,比之刚才林椘送来的更加闪亮,梅素素看着那两字旁边的细小拓拔张口结舌:   “这是谁的手笔?用金子打造的,这不是让人偷呢吗?”   这题字的是闻人礼的父亲,当今的武穆侯。   武穆侯是文武双全,一手草书更是让当世许多文人大家夸赞,偏生武穆侯是沙场上出来的,素日里不喜欢习字,是以他除了写几笔奏折之外,还真的没给多少人提过字,这今儿个竟然给这么一家小小的胭脂铺子题字了,把一种围观的人群惊的那叫一个呆滞,好半响才有人鼓掌说起了“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这会儿群众的热情可是比之刚才高涨多了。   同样目瞪口呆还有聂顺,而陆玉璇没在这里,是以并不知道自家匾额已然被人悄无声息的给换了。   林椘看着那匾额心中极不是滋味,那聂顺心情调适的极为快速,他那是瞧的津津有味:   “哎,你们谁跟武穆侯认识啊?真是有脸面啊!能得来他的字。这可是万金难求啊。偷?武穆侯的字谁敢偷?别让京郊大营的铁骑们将骨头都踏成粉了!”   武穆侯总领了京畿护卫之职,更是管辖了护卫整个京都安全的京郊大营,这若真的有人敢来偷这字,那就是不想活了。   梅素素看着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便打算进去帮忙。   聂顺用胳膊肘撞了撞林椘,贼眉鼠眼道:   “这匾额到底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我昨儿个来的时候咱们的匾额是刚刚挂上去,红布还是我看着蒙上的呢,今儿个怎么换了?是不是你小子搞的鬼?”   在聂顺看来,林椘有那么一个大家出身的妹子,那么他自己的出身定也差不了,是以便以为这是林椘弄来讨梅素素欢心的。   林椘看了聂顺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招呼客人!”   聂顺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铺子,这来买胭脂水粉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的,前来道贺的各家掌柜也都只在门口站着,他倒是想招呼,可是把人往哪儿招呼啊?最后还是拍拍手,得嘞,都上附近的酒楼去吧!女人买胭脂水粉,男人们去喝酒去!   这边他还没迈开脚步,就见舞龙舞狮的队伍被人从后头分开来,一架奢华的三架马车从人群里缓缓驰进来,在门口停下。马车前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上书:   “武穆侯府”   这是御制的武穆侯府的马车,是连同武穆侯府一起赏下的,虽然圣上没说赏给谁乘坐,不过大多人都觉得这是给武穆侯乘坐的。只是武穆侯一介武将,出入都是骑马的,再说了,也没多少男人出门乘车的。   是以这马车就在武穆侯府好生保养着,就算是阴天下雨,武穆侯去上朝也都是做自家的马车,这御制马车便甚少出来,倒是这拉车的马因着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所产下的后代,常常被拉出来溜溜。这汗血宝马也是皇帝赏下来的,那年武穆侯立下了战功,缴获了十匹汗血马,皇帝一时高兴便赏给了武穆侯一匹,待到牵回来发现这匹汗血马竟然没有被煽过,便与自家马匹配种,得了这么三匹宝马来,素日里武穆侯府也是不用的,只好生养着,专为拉着马车而用。   文章正文 第七十五章 卖身契   这辆马车在这里一停下,门口那些左邻右舍来贺喜的掌柜们看聂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便是屋子里正在选东西的官媒中的喜娘们也是诧异的看向梅素素。   梅素素站在大门口,怔怔的看着那辆极其华丽奢侈的马车,曾经,闻人礼与她说过,待到成亲那日,便用这马车将她从苏家接到武穆侯府。   正在恍神间,马车上穿戴很是讲究的车夫跳下了马车,放下了矮凳。   栾雀穿花缂丝帘子被一双素手掀开来,当先下来了两个相貌秀丽的丫头。   梅素素冷眼瞧着雏菊与海棠在地上站定,车辕上又出现了一位着蔷薇紫褙子的一位丽人,这人眉目舒展,带着说不尽的风情媚态,不是江平儿又是谁?   江平儿在车辕上跪下,弯着身子将帘子掀起扶了穿着大红缂丝凤尾纹长衫,头戴五凤朝阳金钗的白氏。白氏站在车辕上,江平儿倒退着爬下了马车,踩着矮凳落地,随即海棠将矮凳抽走,江平儿伏趴在地上,背脊挺的平整溜直,海棠与雏菊一左一右的扶着白氏,踏着江平儿落了地。   楼上得到消息的陆玉璇匆匆下来,她在门口看了一眼梅素素,见后者只皱着眉头盯着白氏,便只好自己迎上前去:   “不知闻人太太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白氏淡然一笑,环视一圈周围围观的人群,点头道:   “办的不错,挺热闹的。”   一副主人家的语气让陆玉璇不悦的蹙了一下眉头。   梅素素看了江平儿一眼,冷淡,疏离,带着几分不屑与惋惜,她随着陆玉璇步下了门口的石阶,端端正正,大大方方的对白氏屈膝福了一福,道:   “小店新开张,本不欲惊了闻人太太的大驾,不想太太还是来了。说起来,前几日小女子在府上与江姨娘饮酒,不知怎的,两杯水酒便醉了,在府上叨扰了半日,多亏了太太派了海棠妹妹过来服侍。只是小女子不是贵府什么人,太太将海棠姑娘派过去实在是抬举小女子了。还有,”   梅素素转向了江平儿,唇角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道:   “那日不知小女子与江姨娘说过什么,我这人酒品一向不怎么好,而且喝醉了最喜欢拿着手指在纸上按指印,这到底写了些什么我是看都不看,为着这个陈太太常常笑话我,真是被人卖了我都不知道呢。”   李家的在后头笑道:   “是呢,前几日你跟我们一起饮酒,喝的高了,将手摸得都是胭脂,我一件刚上身的褙子都被你给糟蹋了。”   梅素素娇笑着连忙转身去拉李家的,告饶道:   “好婶子。您就饶了我吧,我这不是给您又做了一身衣裳吗?”   “那我呢?”陆玉璇笑得促狭,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来晃悠:“你可是跟我签了卖身契的呢,你瞧瞧你这手指印,恨不得将整张纸都盖满了呢。”   素心也从后头挤了过来,笑眯眯的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李家的,李家的一瞧,拍着大腿就笑了起来:   “我的素素哎,你今后可得改改了,你瞧瞧,你给素心签了什么?”   “什么?”   梅素素满头雾水的看向李家的手里那张纸。   陆玉璇就站在李家的旁边,她探头一瞧,便掩口笑了起来:   “你呀,你把这整个铺子都送给素心了!也亏得这铺子是咱们仨人合股的,不然被你卖了我们有理都没地儿说去。”   林家的在一旁凑趣的拿出一张皱巴巴,被粘贴的乱七八糟的纸来,冲着众人扬了扬,大声道:   “你可瞧瞧,这可是你住的地方的买卖契约,这上头还是你自己的字呢,说你呀,将那两进的院落以一尺布头的价格卖给我了!我第二日酒醒瞧见了,当下就撕了,可是后来我一想啊,这可是一个上好的把柄啊,日后你可得好好巴结着我呢,若是我一个不高兴,你可就要住城外的破庙里去了!”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将梅素素说的那叫一个羞恼,最后她冲着林家的吼道:   “李婶子我不敢如何,林姐姐你我可动得,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她就冲着林家的扑了过去,林家的连忙往李家的身后躲,梅素素趁机将李家的手里两张纸夺了过来,转头又去寻陆玉璇,陆玉璇惊叫一声,扭身就钻进了白氏的后头,她从白氏身后露出头来笑道:   “我就是不给你,你可是卖给我家了呢!”   “陆!”   梅素素想叫陆玉璇的名字,却又生生顿住了,一时间气的那是满脸通红,偏偏那眼角眉梢都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便是嘴角也高高的往上扬着。   林家的瞅准了机会,从李家的身后蹦出来劈手就将梅素素捏在手里的纸张夺了回去,咯咯笑着:   “可是抓到你了!”   “林姐姐!”梅素素一跺脚,转头看到一旁冷着一张脸的白氏,脑子一转,笑道:“快别闹了!闻人太太来了,别叫人在外头干站着啊,陈太太躲在闻人太太后头做什么呢?还不快将人招呼进去?这样的贵客,合该您来招呼才是。”   陆玉璇连忙从白氏身后出来,整了整衣裳抿着唇忍着笑对白氏笑道:   “让闻人太太看笑话了。快快里面请,今日是我们招呼不周。”   白氏目光如刀的瞅着梅素素,右手掩在广阔的袖子里捏紧袖袋里一纸卖身契!是的,这是卖身契,是那日趁着梅素素昏迷不醒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按下的,为的就是将来好辖制梅素素,不论是按照逃奴来追讨她,吞没这家店铺,还是将她弄进府里,好生折磨,这都是白氏的杀手锏。   可是今天,全让梅素素给搅合了!   白氏转头恨恨的瞪了一眼江平儿,随即冷声道:   “不必了!我还有事,这就回了!”   说完她一甩那宽阔的袖子转身便走,一张纸飞飞扬扬的从她的袖子里飘了出来,一直注意着她的梅素素瞳孔一缩,上前就要去抓那张纸却不想林家的眼疾手快,加上又离得白氏近了一些,伸手就将那张纸捞了起来,一瞧便咯咯笑了起来,指着梅素素道:   “你呀你!原来还跟闻人太太签过这身契呢,你这真是……哎呦喂,笑死我了!”   林家的笑着笑着便蹲下了身子哎呦哎呦的捂着肚子叫疼起来,李家的弯腰去扶她,却也是笑的直不起身子来。   梅素素恼羞成怒的瞪了林家的一眼,怒道:   “林姐姐还不把东西给我!喝醉了签下的能做数么!”   白氏听到林家的话便顿住了身子,伸手却捏袖袋,可不是,刚才一怒之下也没注意,那身契竟然就飞了出去,她心中那是怒不可遏。这么多日子了,她数次让人带着身契去官府上档,可是那边都推托了,为的什么?还不是闻人礼提前嘱咐过了?   今日她听闻梅素素的铺子开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将这事儿公开了,还特特的弄出了这辆马车来,彰显一下侯府的气势,给梅素素一个下马威,没成想,没成想梅素素竟然唱了这么一出戏!   江平儿僵硬着身子站在白氏身后,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利用了,那日之事自己竟然被人当了枪使!此事无论成或者不成,第一,她已然与梅素素结下了仇怨,就算梅素素进门,她与梅素素也是两相争斗的场面。第二,此时若是不成,自己今日之后便会被闻人礼厌弃……   好一个白氏!   江平儿瞪着白氏的背后,转头又看向了梅素素,眼睛不经意间从那金光闪烁的的匾额上扫过,禁不住掩口低呼:   “这是老爷的字!”   白氏猛地转过身来,瞪着铺子门楣上悬挂的牌匾,待看清楚这真的是自家公爹的字,这满腔怒火便无出发泄,自己父亲为着一家新开的铺子腆着老脸过来求公爹的一幅字都没有求道,这梅素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竟然!   白氏气的胸膛起起伏伏,海棠在一旁看着不妙连忙上前扶住白氏的胳膊低声提醒道:   “太太,您的身子!”   经海棠一提醒,白氏猛然觉得小腹有些疼痛,她心中一慌,原本被气的涨红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她哆嗦着嘴唇看向了海棠,海棠连忙招呼雏菊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的架着白氏又是小心又是匆忙的上了马车。   待白氏坐稳,海棠一声令下马车飞快的驰离了梅妆的大门口。   江平儿马儿得得声让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远去的马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自己要怎么回去?自打进府,她手里便没有一分银子了!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白氏今日刚刚送来的,说是借与她穿的,还都一一登记造册让她按了手印!   梅素素冷眼瞧着马车远去,心中着实送了一口气,林家的捏着几张契纸过来戳了梅素素一下,笑道:   “还不快收好了?你也是,若不是我们都这么亲近,不好意思贪你的东西。你换个别人试试?还不立时把你撵到大街上去?”   陆玉璇也将契纸还给梅素素,笑道:   “哪儿能睡大街呢?我这不是还有卖身契呢吗?怎么也得去我家吧?让她做什么好呢?倒夜香倒是个轻省的活计。”   陆玉璇说着便笑了起来,也是她与梅素素熟稔,所以才如此说,不然换个别人可真就得跟陆玉璇翻脸了。   文章正文 第七十六章 偶遇   梅素素接过几张契纸小心翼翼的折好了,这半夜月来喝酒喝得差点儿让她整个人虚脱掉,她酒量本就不怎么样,酒品却是没的说,喝多了只安静坐着,这几次却是借故装疯卖傻的签了好几份契约,说实话,她心里是很忐忑的,所以除了给陆玉璇的那份没有做手脚以外,别的都做了手脚。   例如铺子,本不是她自己的,她却说是整间铺子,这样大的出入与错误,这契纸便是不作数的。   房屋的契约也不对,她家本是莲花巷十五号,她写的却是莲蓬巷十五号,且不说京城没有这么一条巷子,便是这房子也不对,本是两进占地一亩多的房子,契纸上写的可是占地足足三亩,这么大的地皮,盖个宽敞的带花园子的三进院落绰绰有余,便是盖上个四进的院落也不显拥挤。更何况这契纸上连见证的中人也没有,也是做不得数的。   当初从武穆侯府回来,她左思右想的觉得不对,后来陆玉璇过来找她将这边作坊的租赁契约签下,两人分别按上指印之际,她恍然明白了过来。   可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白氏惦记着的呢?   梅素素不知。   可是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毙,所以她将自己所有值得让人去骗,去惦记的东西都想了一遍,再加上那日江平儿与闻人礼说的话,她将目标锁定在了她自己,房子,铺子三样上头。   而这三样,除了她自己不能出岔子,别的就算丢了,日后也可赚回来,只不过日后的日子会辛苦一些罢了。   东西是找到了,可是解决的法子呢?   那日她是与江平儿喝了酒才引起的,那么这个结也要从酒上头去解。   她这些借酒日子与众人签下许多稀奇古怪的契约,便是想着自己酒后喜欢乱签东西的事情传出去之后,若是白氏或者江平儿手里拿出什么东西来,大家也都知道这是做不得数的。   没想到,今日白氏亲自送上门来了,而且李家的也很是及时的将这事情说了出来,最最主要的便是,素心将契约带在了身上。   这一环扣一环,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她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当然她最怕的就是白氏已经去官府上了档,自己一旦成为闻人礼的妾侍,只怕这事儿就铁板钉钉了。   梅素素低头看着手中的卖身契,那字迹是江平儿的,工整娟秀,带着一股子风尘味儿,指印端端正正的按在自己的名字之上。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盯着手上的卖身契看了许久方才缓缓折起。   一旁探出一只白玉素手来,手上举着一只火折子,梅素素顺着这只手看去,却是素心正对着她笑,见她看过去,便比划了手势来:   “快快将东西烧了吧。”   梅素素感激一笑,将卖身契又摊开来,凑近火折子上突突的火苗点燃了,眼看着卖身契烧了起来,她却不松手,只盯着那火苗看。   一旁的林椘这时赶紧过来将卖身契夺了过去,扔到地上,道:   “小心些,也不怕烧到你自己。”   梅素素对他笑了笑,垂了头不言语,刚刚真是凶险万分呢。   眼看着地上的几张契纸已然烧成灰了,一丝纸片都没留下,她方才抬首打算与陆玉璇说话,却发现这人差不多都散了,自己身边只站着林椘,不禁纳闷道:   “人呢?”   林椘答非所问:   “你没事儿吧?”   刚刚的事情太过突然,他不明白状况便没有贸贸然上前来,现在看来,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梅素素摇摇头,道: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走吧,赶紧进去招呼客人去吧。”   两人转身进了铺子,不远处,两队人马盯着这边热热闹闹的铺子却是对上了。   对面茶楼的二楼,陆博丢下一枚银子站起身来,看了闻人礼一眼,道:   “你……”   这一个字出口,下面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陆博也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不过闻人礼却是懂了,遂点了头,转头又看向对面那淋漓尽致带着几分飞扬洒脱与几分杀气的两个字,纳闷道:   “你何时找我父亲要的字?他也肯给你写?”   武穆侯往外送的字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偏生那几家俱都在边关,不可能与梅素素搭上线,闻人礼自己又没有送过,思来想去,便只能是有机会接触到武穆侯的陆博了。   陆博摸摸鼻子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是我从武穆侯的折子上与早年留在宫中的书画上找到的。”   闻人礼闻言又去看对面的匾额,看了一会儿方才看出点门道来,不禁失笑道:   “你便是要找,也要找一个时间写的啊。这‘梅’字杀气凛然,定是父亲年轻时候所书。‘妆’字稍微圆润一些,却更加洒脱,定是父亲春风得意那几年所书。而最后的拓拔含蓄内敛,气势收而不放,定是这两年所书。回头书法大家一看便看出这其中的门道来了。”   闻人礼身为人子,又常常出入武穆侯的书房,看过武穆侯各个时期的札记,自是对自家父亲的字体各个时期的风格很是清楚。不过若是书法大家看到这字,便会只觉的有些不伦不类起来,定然想不透这是一个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所写,而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诉说了这人一辈子的经历。   陆博叹道:   “我若是真的为这家铺子求字去,武穆侯定会拿着方天画戟将我打出去。”   武穆侯的拿手武器便是方天画戟,他最是宝贝不过了,不过若是气急了说不得真的会拿着宝贝方天画戟追打人去。   曾经被方天画戟追打无数次的闻人礼失笑的摇摇头,随着陆博下楼去。   两人刚刚步出茶馆,转身就看到了两人从酒楼里出来。   那个即便坐在轮椅上,看似与人低了一截,却是走到哪里都不会让人忽视,小看的陈凌,与眉目飞扬跋扈的二皇子站在隔壁酒楼门前,看着对面门庭若市的梅妆。   二皇子目光阴沉的看着对面,陈凌不过看了一眼就转过了目光看向隔壁刚刚出来的陆博,他见对方看过来,笑着拱手道:   “大皇子。”   二皇子闻言转过头来,看到陆博走过来,他不悦的蹙了一下眉头,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   陆博与闻人礼走到二皇子跟前,陆博对二皇子点了点头:   “二弟。”   闻人礼躬身道:   “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不耐的点了下头算作招呼,又转头看向对面。   陆博见状笑道:   “怎么?二弟与那家的主人家认识?”   二皇子撇了陆博一眼,道:   “我不过好奇武穆侯的字怎么会挂在上头。”   对面那家铺子是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这铺子的地段好,若是开上一家酒楼,说不得会为他带来多少收益,又会带来多大的好处。但是这铺子他多次让身边的人去找这铺子的主人家商量,却都买不下来,便是租也租不下来。   三番四次后二皇子让人动了手,结果派过去的人都折在了里面。二皇子这才知道这人后头之人不会简单了,遂歇了心思,可是谁知如今这铺子竟然让梅素素给租了去!   二皇子越想越觉得胸中郁气难解。   陆博看着二皇子的脸色,忽然心中一动,笑道:   “我与这梅妆的主人认识,还欠着人家一份人情。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欠人人情的好,是以便去求了这幅字来。”   陆博用了一个‘求’字,转头看向匾额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怜惜之意,这点儿意思落在二皇子便是另一番滋味了。他看着梅妆里头梅素素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心头忽然起了一丝念头出来。   梅素素此时却是不知,她刚刚逃离了狼窝,又入了虎穴,还是一山二虎之势,她这夹在中间的到底是小猎物还是猎人支下的诱捕猎物的陷阱,亦或者是主宰了这次狩猎之行的猎物?   此时她还不知,自己已然陷入层层阴谋利用之中。   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你好,若是有人无事献殷勤,那真是非奸即盗了。   梅素素招呼着客人,眼睛不时的看向门楣上方匾额的方向,她总觉得心中惴惴的,似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又觉得自己是小题大做了,定是自己大病初愈,又兼之忙碌的原因。   自我说服了好一会儿,梅素素的心方才放回了肚子里。她又送走一位客人,看到聂顺在门口与账房记账,便过去对聂顺低声道:   “回头把这匾额收起来吧。太惹眼了。”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聂顺也知道,更何况他们今日已然很风光了,周围的人也都知道这里是武穆侯罩着的,谁敢过来生事?目的已然达到了,这匾额还是摘下来仔细保存的好,免得回头出什么纰漏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你放心吧,今日关张之前便将它收起来。这不挂外面挂在三楼可好?”   聂顺答应的爽快,却又觉得这东西放着不用可惜了,便问道。   文章正文 第七十七章 眼影   楼下宾客如织,却是看的多买的少,毕竟这里的胭脂水粉太贵了。   最便宜的一盒也要三两银子,这还是纯珍珠粉,若是加了各色香料草药的珍珠粉,怎么说也得五两银子。   二楼的两个雅间里也是坐满了人,这都是各家来不了的夫人们派来的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正由女掌柜梅妆接待。   三楼则是由梅素素与陆玉璇接待的各家夫人们,衣香鬓影,谈笑晏晏。但凡是女人聚集的地方,就少了不了各人身上带着的香囊或者涂抹的脂粉香气,不过因着今日来的非富即贵,所用胭脂也都是上好的,并无那种刺鼻之味,如今那淡淡的各色胭脂混杂在一起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起来,屋中燃了一株香,也不知是什么制成的,这满屋子的胭脂味竟然被它给压了下去,一呼一吸之间尽是这种似有若无的清新淡雅之气。   一位夫人闻了好半响,到底是没忍住,问跟自己隔了两个座位的陆玉璇道:   “陈太太,你们这燃的是什么香?怪好闻的。”   陆玉璇扭头见是中书省左司郎中何大人的夫人何夫人,何夫人的夫家虽是五品官,却因在中书省,距离权利中枢很近,而左司郎中何大人的祖父又是前太子太师,父亲在外为一方总督,这何家可谓是勋贵之家。   陆玉璇若从娘家来论也是皇亲国戚,若是从夫家来论,却比何家还低上一些,不过这陆玉璇不论在何人面前,均是不卑不亢之态,既不因自己是皇亲国戚而有半分的傲慢之色,又不因自己父亲不受重用,夫家不显而露出半分不满抑或自怜之态。   陆玉璇闻言也是敛目细细闻了一闻,随即笑道:   “何夫人若是不说,便是我也没注意呢。”   “可不是。”坐在陆玉璇旁边的大理寺卿贾大人的内眷贾夫人跟着笑道:“这秋日里天气干燥,我这几日喉咙便觉得有些不大舒坦,今日过来了,竟日好受许多,想来是这香的功劳。陈太太可知这是何种香?在哪儿买的?我也买上一些回去燃着,这秋日里便好过许多。”   陆玉璇看了在一旁为各位夫人介绍胭脂水粉的梅素素一眼,笑道:   “这个我也不知呢。这铺子我也不过出了些银子,这里的事情都是素素操办的呢。我帮你问问她可好?”   见贾夫人与何夫人点了头,陆玉璇方才起身走到梅素素身边,跟周围几位夫人寒暄了几句,又告了声罪,方才将梅素素给拉了过来。   梅素素在几位夫人面上飞了一眼,随即垂下头去恭敬的屈膝见礼。待陆玉璇将何夫人与贾夫人的话说了,梅素素笑道:   “这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难得入了夫人的慧眼。既然夫人喜欢,回头素素便让人包上两匣子送到夫人府上。”   “这怎么使得你还是告诉在哪里有卖,我使人去买便是了。”   贾夫人的外子添为大理寺卿,素日里上门巴结的人可不老少,贾夫人的性子是慎之又慎的,哪儿敢收外人一星半点儿的东西?   梅素素闻言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来:   “夫人这话说的……,素素实话跟您说了吧,这香本是素素研制胭脂水粉之时剩下的一些不可用的边角余料,素素觉得扔了可惜,可若是制成胭脂,也不是顶好的东西,便制成了香。这样吧。若是夫人着实喜欢,不若买上两盒胭脂,这香便算作添头送与您两盒。既是送与了夫人,别人也不可不送,今日在座的各位夫人若是买了胭脂,素素便也送上两盒可好?”   这真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梅素素这里的东西是极贵的,这些夫人虽然喜欢,却没下定决心去买,可是这会儿一见有东西送,还是何夫人与贾夫人看上的东西,不免要为自己活着女儿添上一两盒胭脂水粉,再加上若是没有贾夫人一言,这梅素素也不一定会送上这香来,众人对于贾夫人,便多了几分谢意。   看着各位夫人对自己谈笑晏晏的道谢,贾夫人睃了梅素素一眼,这可真是一个妙人。到了这种情况,自己真是不买都不成了,遂让丫头去选两盒胭脂来,算是承了梅素素的情了。   梅素素笑着上前道:   “不知夫人是买来自己用还是给家里的姑娘抑或送人?这些都有讲究,若是夫人自己用,素素便可推荐几样,若是送人,还请夫人说一下那人的肤质颜色,素日里的着装喜好。”   “哦?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何夫人好奇道。   梅素素看了贾夫人一眼,见她也是等着自己分说的样子,便笑道:   “素素研制的胭脂水粉与我们的肌肤都有些效用,例如净脸用的几种药粉。若是脸上油多的便用去油的。若是脸上干燥起皮的,便用保湿的。若是脸上容易过敏起些红疙瘩,这里还有一些调养肌肤用的药粉。另外若是素日里喜欢穿红色的衣裳,便选一些颜色鲜艳一些的胭脂以作搭配,若是喜欢着素,便选一些颜色素净一些的。若是喜欢绿色或者蓝色等颜色,素素这里还有一些浅淡的绿色或蓝色,灰色,可往眼角上抹,以作画龙点睛之效。”   “灰色绿色?还有蓝色?”   这下子便是连陆玉璇也好奇起来,梅素素只是说过她的胭脂与别家不同,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   梅素素浅浅一笑,道:   “说,不如做。现在便麻烦陈太太一下了。”   陆玉璇本来便跃跃欲试,此时听了梅素素点名,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梅素素让人打了热水过来,又从店里拿了所需的胭脂水粉以及药粉过来。   梅素素给陆玉璇脖子上围了帕子,细细检视了陆玉璇的肌肤后挑选了一盒药粉来往水里倒了一些,她笑道:   “陈太太的肤质细腻,也不干,更不油腻,所以只需要一些滋润肌肤的便可以了。”   给陆玉璇净了脸,梅素素又拿了一个细长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些泛着浅浅粉色的水来,笑道:   “这是护肤的爽肤水,用百花提炼再加上一些秘制香料药草而成。”   梅素素将爽肤水轻轻拍在陆玉璇的脸上,让周围观看的夫人们看看这爽肤水的功用。只见原本细腻的肌肤更添了几分两色,而又加了几分水色,看着水当当的让人想上前去捏一把。   陆玉璇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只觉得脸上涂抹了这种爽肤水更加舒服了许多,便笑道:   “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法子?一样一样的,真是新奇。”   便是原来净脸用的药粉,也是这许多的花样,在这以前,大家只知道用各式猪油的香皂来净脸,有些肤质油腻的,便只用皂角粉合着一些药粉来净脸,哪儿知道用这么多的东西来净脸用?   梅素素垂眸而笑:   “原是家传的方子,只是祖传下来让我们内宅自己用着的。没想到后来家变,素素不孝,只得将这个方子拿出来用以谋生。”   原是家传的。   陆玉璇没再多问,贾夫人却是多了几分疑心:   “梅姑娘原是哪家的姑娘?”   梅素素垂了垂眸,面上带了几分为难。   陆玉璇反手握住贾夫人的脸,笑道:   “这事我知道一些,回头我与夫人说。”   贾夫人是可信之人,陆玉璇愿与之相交,梅素素原也常听父亲说起过贾大人,既是刚正不阿的一个人,便也没有多话。   若是真的可以借贾大人之手查出当年王家灭门惨案,也算是积了一件功德,而自己若是真的可以借此事而攀上贾家,那么未来扳倒二皇子,便多添几分助力。   那本册子,说起来实是厚厚的一本,据母亲说是先人传下来的。上面的图案印制精美,那纸张她是见都没见过的。那人穿的衣裳,想起来就让人脸红,她瞧瞧看了一眼自己鼓囊囊的胸部,若是自己也穿上那衣裳,定然是没有那么深的沟的。   那本册子上不仅有各种胭脂水粉的介绍,还有好多好多的别的东西,例如什么洗面奶的,跟自己研制的净面用的药粉效用是一样的。再例如爽肤水,便是那书里的名字。   还有自己现在给陆玉璇上的妆,她选的是浅灰色加上一点点的金色,也是跟那本书上学的。   足足十多道工序,众人只见梅素素手里各式的小刷子翻飞,粉扑轻扬,胭脂水粉换的那叫一个眼花缭乱,约两刻钟过去,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陆玉璇的眼睛本就小,这带着几分金色的灰色胭脂抹上去竟是让眼睛大了不少。陆玉璇成亲那日梅素素给上的妆都没有这等效果。   梅素素收了画笔,对众人道:   “这个唤作眼影,与别的胭脂水粉用法不一样。若是买了这个还会有写明详细用法的册子赠送。这样的眼影我制的不多,只有六色,原本应当有二十四色或者可以达到三十六色。只是现在材料有限只得这么多了。”   “三十六色!”   陆玉璇揽镜自照,虽然看着这妆容很是奇怪,不过并不难看,而且越看竟是越觉得有那么几分味道,此时听闻梅素素说竟然有那许多颜色,便忍不住叫了出来。   文章正文 第七十八章 道歉   梅素素笑着点了头,顿了一下,道:   “祖上曾有人研制出了三十六色的眼影来,还有四十八色的胭脂与水粉,只是如今技艺留下的不多罢了。”   “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不想着开家铺子或者流传下来?”   何夫人问道。   “就是,多好的生财手艺。”   一旦有人开了口,许多夫人便纷纷问了起来,梅素素面有难色踟蹰了半天方道:   “这些都是闺阁女子消遣时间的小玩意,拿来赚钱怎么成?”   立时便有人反驳道:   “你这不是拿来赚钱了吗?”   此话一出,梅素素的脸顿时白了几分,眼圈也红红的,几乎便是瞬间,那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陆玉璇嗔怪的看了一眼开口的夫人,对大家道:   “素素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在官媒哪里虽然赚一些银子,可是毕竟还有一大家子要养着,她如今也是单身一人怎么也得存下嫁妆银子不是?”   最后一句却是打趣了,梅素素剜了陆玉璇一眼,脸上倒是在没有那种难堪的神色来,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她们今儿个是来道贺来的,可不是来搅局的,回头若是让别人听说了今日的事情,日后若是别人家有什么喜事谁还敢请她们过去?   众人重新落座,梅素素也去洗了脸过来,这边也换上了新茶,许多夫人趁着这个热乎劲儿让在这里伺候的梅枝梅子去取那眼影与爽肤水来瞧。   正热闹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笑:   “梅姑娘这开张之喜怎么也不给我下张帖子?”   梅素素正给贾夫人拿了自制的香来,一听这声音竟然是陈夫人,心中颇为惊奇,却也没功夫去纳闷,跟贾夫人道了恼,便起身过去迎接。   说起来,这里的人身份都不怎么高,夫家最显的也就是贾夫人了,此时陈夫人一来,便是连贾夫人也要起身相迎,是以梅素素这一举动倒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满来。   梅素素方走到楼梯口,陈夫人便上来了,她身后跟着云儿鱼儿两位大丫头。   梅素素屈膝见礼,笑道:   “本想给您送帖子的,只是怕您贵人事忙不来了,这小店又是小本经营,又怕您来了又吃又拿的招待不起,所以就没敢下帖子。”   梅素素说完便站直了身子,眼睛似是不经意间从聚拢过来的夫人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她这一幅与陈夫人很是相熟的口气让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有些人甚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也有些人微微皱了眉头,对梅素素如此说话很是不喜。梅素素在何夫人的脸上定了片刻,不动声色的上前去挽了陈夫人的胳膊。   “瞧你这丫头说的,合着我就是来占你便宜的不成?”   陈夫人也不恼,只拿手指点了下梅素素的脑袋,看似亲昵的动作竟是下了十分的狠劲,陈夫人那寸许长的指甲在梅素素的额头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却因着那印记正好在那殷红的胎记边缘,不注意瞧便看不出来,是以竟是没人注意到。   梅素素忍痛挽了陈夫人到主位上坐下,陆玉璇与贾夫人左右相陪,何夫人这次竟是直接坐在了陆玉璇的下首,将原先的一个人的位置给占了,那人心头有些恼,不过恰好有人拉着她去一旁说话,便也算了。   何夫人对陈夫人殷勤笑道:   “昨日相邀夫人来此,夫人说有事要忙,却原来也是过来这边贺喜,倒是可惜了没一路同来。”   陈夫人对她客气一笑,淡淡道:   “是有事要忙,凌儿要成亲了,这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事呢,今日过来也不过是顺路坐坐,买些胭脂水粉便走了。”   梅素素在一旁送上茶水,闻言笑道:   “夫人若是要,自管拿去,说什么买不买的。”   陈夫人剜了她一眼,道:   “我若是真的拿了,还不被你先前的话给挤兑住了?我才不上当呢。”   梅素素掩口一笑,对梅子使了个眼色,梅子会意的退了下去。   梅素素笑道:   “不知夫人这是要自己用还是要给方小姐用?”   这个儿媳妇陈夫人是一千一万个不满意,偏生梅素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夫人的脸立时便拉了下来,却又想起儿子的嘱咐勉强挂起了笑来:   “自是给儿媳妇的。说起来,再过几日我们两家就要放定了,那时我要过去为方小姐插戴,你过去帮忙上妆吧。”   方小姐与梅素素那日闹成那样,还让梅素素过去上妆?这不是让她往坑里跳吗?   陆玉璇有些担心梅素素,见她略有犹豫,便想替梅素素给回绝了,却不想她刚一张口,梅素素便笑了起来:   “既是陈夫人说的,那么素素便过去了。只不过那日素素与方小姐闹得颇为不快,还望夫人指点一二,让素素讨一下方小姐的欢心,别回头将差事给办砸了。”   梅素素刚刚那一顿是故意的,眼见着陈夫人不喜方小姐,却还在外面如此为方小姐做脸,这当中应是有什么内情才对,陈凌与二皇子相近,那么是不是就此可拉拢方尚书了?   拉拢诚亲王不成,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方家与陈家也是栓在一根绳子上了。   梅素素的那一犹豫,落在陈夫人眼里却是放心了几分,她心里不无怀疑那日的事情是梅素素故意的,如今看来,那件事却真的是意外了。两人争执间,那玉佩不小心掉到了方小姐衣袖里,结果又从方小姐的衣袖里落出来……   若是梅素素是故意的,那么她应该是不惧方小姐才是,如今这么一犹豫,脸上一犯难,便是证明了梅素素着实是有些怕方小姐与她算账的。   陈夫人便笑道:   “那日的事情不过是个误会,更何况你心急母亲的遗物也是情有可原,方小姐大人大量不会怪你的,更何况你也伤到了手,若说道歉,当是她向你道歉才可以。”   都说了方小姐不会怪罪与她,怎么又说当方小姐向她梅素素道歉?   这陈夫人惯会颠倒黑白。   梅素素腹诽一句,而后惶恐道:   “怎么能让方小姐跟我道歉,当是我向方小姐道歉才成,不如这样,那胭脂水粉算是我送与方小姐赔罪的,改日我再登门道歉。”   说话的功夫梅子已经捧着一盒子胭脂水粉过来了,梅素素连忙接过,打开盒子瞧了一眼,见是一整套的,便将盒子塞到了陈夫人怀里,道:   “这是一整套的胭脂水粉,有胭脂六色,各色花粉珍珠粉八色,眼影六色,净面卸妆用的药粉六瓶,三种香味的爽肤水各三瓶,还有两盒子油脂膏子并两盒香饼。陈夫人便代素素交与方小姐吧。”   陈夫人将手里的匣子又推了回去,嗔怪道: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有把我绕进去了不是?快快把这个收起来,若不然就算下银子。我送给儿媳妇的是我送的,你赔礼道歉是你赔礼道歉,可不能混为一谈。”   梅素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瞅着陈夫人道:   “夫人莫不是嫌弃素素吧?”   梅素素长得真的不敢让人恭维,除了那完好的半张脸,另半张脸真是没法让人多看一眼,照说这样的人做出这种摸样当是让人觉得厌烦的,偏生梅素素这幅样子让人从心底里升起怜惜来。   贾夫人刚刚得了一个大人情,此时也替她说起了话:   “夫人既是有心为儿媳妇送东西过去,何不换件别的?素素手头又没有多少银子,这已然是她最能够拿得出手的了,这一匣子胭脂水粉怎么也得两三百两银子,夫人就借下吧。”   陆玉璇也道:   “难不成夫人是舍不得别的好东西,所以拿胭脂水粉充数?”   照说未来婆婆送给未来儿媳妇,两三百两银子的东西算得很不错了,可是陈家的家底摆在那里,方家的家底也厚实,这一比较起来,三百两银子还真的看不上眼。   何夫人有些不满陆玉璇的话:   “夫人不过是看这胭脂水粉精巧,才会想起要送给方小姐的。礼轻情意重嘛,而且做婆婆的漫说送胭脂水粉了,就是送根草过去,儿媳妇也得当个宝不是?”   这话极为贴合陈夫人的心意,陈夫人暗自点了点头,一直注意着陈夫人脸色的何夫人面上便带了几分轻松,更加多了几分殷勤小意来。   梅素素看在眼里,觉得这何家有机会当是要进去转一转了。   这世上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何夫人正在为自己的话得意之时,一旁有人冷言冷语的开口道:   “何夫人这话说的好。婆婆给的都要当个宝,敢问何夫人,夫人的婆婆送给夫人的两个丫头如今在何处呢?”   婆婆给儿媳妇房里添人是个什么意思,在座众人再明白不过了,此言一出,何夫人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她冷笑一声,道:   “我们房里的事儿何事轮到你管了?也不看看自家干净不干净!”   先前开口的那位夫家同是中书省郎中,不过却是右司郎中贺大人。自古以左为尊,左司郎中与右司郎中看似同品阶,其实却是高出了半级,素日里见面,也是右司郎中给左司郎中见礼,若是两人意见相左,也是以左司郎中的意见为主。   文章正文 第七十九章 比皇上能生   右司郎中是科举出身的贫寒士子,熬了二三十年起起伏伏多少次又走了多少门路才到这个位置上,而何大人却因为父祖恩荫在各个职部熬了几年资历平平顺顺的升上来的。   这两个素日在部里就互相看不顺眼针锋相对,连带着两家的夫人一见面也是争吵不休,更何况这两人的姓又差不多,一个“贺”一个“何”,而贺大人虽然比何大人大上一些年岁,可是日常大家都叫何大人为“大何大人”,贺大人为“小贺大人”,在外,夫人圈里也都是“大何夫人”,“小贺夫人”的称呼,如此明显的差距,这两家不闹腾都不行了。   贺大人虽是贫寒子弟出身,可是却没有贫寒子弟那种节俭的好习性,自打做官之后虽没有收受银钱,却是借着为官之便收了几个妾侍,有上峰赐下的,也有为地方官之事下面孝敬的。   这一个个的妾侍来历不明,架子却大的很,根本没有把贫寒出身的贺夫人放在眼里。   贺夫人家里内宅不宁,也难怪此时被何夫人拿来说项了。   贺夫人似是被打击的多了,闻言也不生气,是斜觑了何夫人一眼,道:   “为夫纳妾是为妻者的本分。为夫家开枝散叶也是为妻者的责任。如今我们贺家儿孙满堂,只不知何大人的儿子几时生出啊?”   何夫人是个妒妇,偏生膝下两个女儿,没有嫡子,又不许丈夫纳妾,这京中谁都知道何大人惧内,何大人在家中是日日宿在何夫人的房中,即便何夫人身上不方便,何大人也要宿在内书房,若是有通房丫鬟进去伺候一个晚上,何夫人第二天就能将那个丫鬟打个遍体鳞伤。   何老夫人送过去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便是有孕而不自知又在侍寝第二日遭了何夫人的罚而丢了小命的。   因着何夫人的强势,何老夫人纵然生气,却也只能让何夫人去自己跟前立规矩,训斥几句,毕竟打杀一个通房只是小事一桩,断没有为一个丫头罚了正头夫人的李。更何况当母亲的怎么又能强自插手儿子媳妇的房中事呢?自己儿子惧内不争气,她又有什么办法?   没有儿子是何夫人的硬伤,此时被贺夫人点出来她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   “有劳小贺夫人关心了,听闻府上的十四少爷刚刚出生,什么时候办满月酒呢?我定会带一份厚礼过去!”   要说儿子多,当属贺大人了,十四个儿子,不说别人了,就是皇帝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贺夫人的大儿子已经成亲了,孙子也生了两个了,这贺大人还在辛勤播种,不说这个月刚生的十四少爷,还有上个月有个刚刚抬了妾侍的通房刚生了一个九小姐呢。   贺夫人撕掳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这就是何夫人的脸,立时将她给撕碎了。   梅素素在一旁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啊,这贺大人也忒能生了!她父亲当年千亲万苦才求了她出生,而后五六年的功夫才有了弟弟,这位贺大人吃的什么,拜的哪路神仙啊?比皇上都能生啊!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许多人想要看好戏,就没有开口阻止。   陆玉璇想要制止,偏生这两个人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遇到这两个吵架,只会越劝越乱,她以前不知道,曾经当过一次和事老,结果便是连自己也卷进去了,累得婆母与母亲一顿数落。   “叮当。”   一阵瓷器磕碰的轻响撕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陈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碗,笑道:   “今日被你们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我要是送方小姐胭脂水粉便是我小气了。罢了,罢了,便顺你的心意一回,我今日啊,就又喝又拿了,回头也破回财,给未来儿媳妇挑一套好头面插戴,免得你们说我小气!”   贾夫人连忙递话过去,将刚刚何夫人与贺夫人的争执揭过去:   “初几过礼?我也去凑个热闹。”   陈夫人笑道:   “自是要请你的,便是我不请,方夫人那边也断不会拉下你的。初十,初十,记得一定要去啊!说不得方夫人的帖子已然到了你家了,若是拿不到方夫人的帖子,我去给你讨!”   陈夫人如此说的原因便是贾夫人素日里与方夫人走的更近一些,而她与贾夫人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贾夫人连连笑着点头。   陈夫人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跟梅素素说了几句话,到底又在她这里买了这胭脂水粉之类的,便带着那盒送与方小姐的胭脂水粉走了。   站在大门口看着陈夫人的马车远去,梅素素垂下了眼眸。跟着她出来的林椘也是纳闷不已:   “这陈夫人是个什么态度?”   林椘对于梅素素正在做的事情所知不多,却也可以从素日里梅素素进出的地方猜出些蛛丝马迹来,只是不知这陈夫人是个助力还是借力了。   梅素素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天色,道:   “时候不早了,聂公子那边当喝的差不多了吧?”   林椘笑道:   “男人喝酒哪儿这么快,少不得也得到下晌了。倒是你们,这块午时了,就在店里用了?”   梅素素想了想,点了头,又道:   “酒水之类的是在酒楼里定好的,你再去请个说书的女先过来吧,也热闹些。”   这些个夫人们人多,若是去酒楼跟着那么多的丫鬟婆子难免有些不便,梅素素早些便在酒楼定了席面,这会儿过去说一声立时便可送来。二楼来的那些婆子们也都没走呢,梅素素过去招呼了几声,便听人说淑玉公主与淑媛公主身边的大丫头过来道贺来了。   陆玉璇与梅素素两人少不得再下楼迎接,两个丫头却是没有多呆,只送了贺礼便走了,回头那些夫人知晓了,少不得唏嘘两句不得见两位公主天颜之类的话语。   一日的忙碌过去,傍晚陆玉璇便回去了,梅素素却是留在店里与两个账房一起核对账目,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第一天有多少盈余。   大半个时辰的盘算,聂顺对目前的账目很是看好:   “除去本钱,包括今日宴客所需以及房租,工钱,还有送出去的人情往来,共计盈余一百两银子!日后若是也有这样的盈余便好了。”   梅素素拿过了账本细细去看。   今日送出去的香虽然是不用的废料制成,可是也是算在了成本里面的,是以这些都要入在店里的账上。   而今天他们在对面酒楼定了共计五桌席面。   一桌宴请附近的商户,三桌中,一桌给各家派来的丫鬟婆子,一桌是宴请那些夫人们,一桌便是今晚店里活计账房以及掌柜们的答谢宴。   五桌席面酒水五十多两银子,酒楼那边将零头给抹了,这方面支出是五十两。   她送与方小姐那盒胭脂水粉共计价二百七十两,若是只按照成本来算,便是七十两。   梅素素垂了眸,这胭脂水粉的利果然大的很呢。   至于那些香,真的算下来,一盒也不过五钱银子,便是拿出去卖,二两银子也可比的外头那些香阁里头五六两银子方才一两的香了。   她合上了账册,道:   “今日买卖好,不过是各家夫人们给的面子罢了。最关键看这一个月了,若是局面打开了,日后便会好很多,若是局面打不开,这大概也只够支出罢了。”   这一桶冷水浇的聂顺透骨凉,他不敢对梅素素发脾气,只拿眼刀往林椘身上飞。   林椘无奈,只得对梅素素道:   “天色晚了,我们回吧,梅叔也等了好一会儿了。”   梅素素看了一眼气呼呼的聂顺笑了笑便起身告辞了:   “我不便饮酒招呼掌柜与账房,你就多费些心吧。”   “这还用你说。”   聂顺虽然嘴硬,不过梅素素吩咐的事情他倒是办的毫不含糊,因此梅素素也不在意,跟着林椘便出去上了侯在外头的马车。   回来后,梅婶儿已然整治了一桌的饭菜在内院的厨房摆开来。   自打外头打了隔断,她们用饭便改在了厨房,好在厨房地方够大,他们用饭的人也不多倒也坐的下。   因着今日家里还有一场庆功宴,所以林椘回自己院子梳洗过后也过来了。   梅素素倒是累的极了,只想一头倒下去睡一觉,却也没忘记吩咐梅婶儿:   “外头那些女工可都用过了?”   梅婶儿笑道:   “都用过了,听老头子说那边生意好,我也给他们整治了一桌席面呢。”   “那就好,”说着说着话,梅素素的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她努力眨眨眼,道:“女工那边平日里有劳婶子看紧一些了,配方……”   话未完,梅素素已然软软的倒了下去,刚刚进厨房的林椘一个箭步蹿上前去,堪堪在她落地前捞住了她,却又被她的重量压的自己也倒了下去。而林椘的脚好巧不巧的勾倒了一旁放置茶水的小几,只听一阵叮当乱响,小几上热热的茶水便浇了下来。   林椘面色一变,猛地将梅素素推了出去,自己又抬了胳膊挡了一下。   “哗啦……”   被推出去的梅素素撞进了刚刚弯下腰想要帮忙的梅婶儿怀里,梅婶儿被带的往后一个踉跄,撞到了后头的灶台,所幸去势较轻,梅婶儿并没伤到。   文章正文 第八十章 贼   梅素素再次醒来,外头已然是夕阳漫天,看着外头红彤彤的天空,梅素素一阵茫然,她撑起了身子,梅婶儿推门而入,见她要起来连忙道:   “小姐快快躺下!”   梅素素看着梅婶儿手里的药碗,问道:   “这是几时了?”   梅婶儿道:   “还几时了,小姐可是昏了一天一夜了,昨儿个身子本来就没好,还硬撑着要出去,回来就昏倒了,多亏的椘哥儿把小姐给接住了,不然这病还没好,又得添上伤了,还不快快把药给喝了。”   梅婶儿将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弯腰给梅素素拿了大引枕垫到腰后,却因弯的太低了些,背上被撞过的地方有些疼,她皱了下眉头咬了唇忍忍也就过去了,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她将药碗端给梅素素,又催了一遍:   “小姐赶紧喝药吧,早些将病养好了,我才放心。”   梅素素蹙眉看着那碗药,好半天才接了过来,一闭眼一口气喝完了,那药碗立时便扔到了梅婶儿怀里,梅婶儿熟练的将快掉出床去的碗给捞住,将桌旁的一方剔红小盒子拿起来掀开盖子道:   “小姐吃颗蜜饯吧。这是金桔蜜饯,酸酸甜甜的,开胃。”   梅素素看了梅婶儿一眼,捻起一颗蜜饯来,那酸酸的味道立时将口水都勾了出来,她蹙着眉头艰难的嚼着蜜饯道:   “婶子这蜜饯哪儿买来的,太酸了些。”   梅婶儿笑道:   “老婆子哪儿知道。是椘哥儿买来的,说是小时候你最喜欢吃这个了,一边酸的皱眉头,还一边要。”   小时候啊……   梅素素笑笑,虽然酸了许多,她还是又捻起一颗来皱着脸将蜜饯塞进嘴里。   这刚刚吃了两颗,她的肚子已然咕咕叫了起来,梅婶儿听得那是一个眉开眼笑,她道:   “小姐昨日就不曾吃多少东西,这今儿个又昏睡了一天,可不能吃些太油腻的东西,我灶上住着鸡丝粥着,再给小姐盛一碗鸡汤,那鸡是闻人公子送来的乌骨鸡,加上人参等物煨了一天了,油早撇干净了,清清淡淡的极是养人。”   许是饿的厉害了,梅婶儿每说一句,梅素素的肚子就叫一声,最后那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只眼巴巴的瞅着喋喋不休的梅婶儿,最后梅婶儿唠叨够了,才收了药碗出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梅婶儿就端着一碗鸡丝粥,一碗乌骨鸡参汤,并一碟子三色凉菜进来了。   梅素素端着碗就稀里糊涂的先喝了鸡汤,肚子里有些东西了,方才慢条斯理的喝起粥来,说是慢,却也是将嘴巴塞了满满的,最后还是忍不住向梅婶儿讨吃的:   “我想吃虾仁儿小馄饨。”   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梅婶儿笑了起来,她道:   “小姐放心,您吃这点儿可不够,我都备着呢,就是这虾仁儿现在买不着多新鲜的了,我让老头子去河边给你捞去。当宵夜吃可好?”   “好!”   梅素素似是怕梅婶儿反悔似的飞快的点头。   她们住的这儿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弯弯曲曲的从城外流进来的,河里常常有些小鱼小虾的,不大,小鱼还没一指长,小虾也不过指甲盖儿大,却也可以让附近的人们打打牙祭。   这样的小虾壳儿也不硬,捉来或油炸或包饺子馄饨都是极为鲜美的。小鱼的刺也少,软和,若是大人吃的,待小鱼开剥之后,甚至连鱼鳞也不用清理,油炸后,大汉子一口一个也是有的。   或者将那鱼骨与肉一起用锤子锤的烂了包饺子也成。   在河里捞与,须得一大早才成,傍晚便很难捞到了,不过因着只做梅素素这一碗饭,少些也无妨,是以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梅叔就拎着篓子回来了。   这鱼虾倒进海碗里也不过多半碗,捣烂成泥,再加上些泡发的木耳香菇等物居然也包了五六十个小馄饨出来。   到了半夜,梅婶儿索性将它煮了小半出来,再浇上余下的乌骨鸡汤,放上几根绿油油的香菜,点上两滴香油,那香气瞬时间便飘散出去好远。   梅婶儿将其中两碗放进托盘,两碗放进食盒里,对梅叔说道:   “我去给小姐送去,顺便在那里用了。椘哥儿这个时候当是在用功呢,你去给椘哥儿送过去吧。”   “也好。”   梅叔拎了食盒出去,梅婶儿也端了托盘出了厨房。   厨房灶台上的锅还呼呼冒着热气,里头还漂浮着四五个小馄饨,这是那几个碗都盛不下了,不得已留下的几个。   一个人影在厨房门口现出身形来,一身四抓龙纹织锦缎的陆博看着那口锅忽然便觉得肚子饿了,他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灶台上,自己寻了一个碗将那几个馄饨盛出来,将一旁案板上的香菜抓一些放进去,端起来便西里呼噜的喝了起来。最后有些意犹未尽的看着那锅汤,喃喃道:   “闻人家的乌鸡味道不错。”   陆博将空碗随手放在灶台上,又看了一眼放在灶台上的三四包东西,闪身出去了。   梅婶儿等着梅素素睡了方才回来,看到锅里一个小馄饨都没有了,她不禁有些奇怪,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都吃完了?再看灶台上那只空荡荡的碗,不禁皱了眉头,再看那三四包的东西,她心中疑虑更深。   梅叔还没回来,这东西谁放下的?   梅婶儿将三四包东西都拆开,却是一包鱼翅,一包燕窝,一包虫草并一包鲍鱼。   梅婶儿当年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可是样样都比不上眼前这些,看这东西都是用普通的纸张随便包了,她不禁皱了眉头:   “真真是糟蹋东西,这些好东西这么包着会坏的。”   梅婶儿叨叨着,转身出去找盒子去了,回来后发现梅叔正瞪着那四包东西,梅叔见梅婶儿进来就是一顿唠叨:   “你也是,给小姐补补也不用这么费银子吧?这得花多少钱啊?小姐不得心疼死?”   梅婶儿将梅叔往后拉了两步,剜了他一眼,道:   “这可不是我买的。我刚刚伺候小姐就寝回来,这东西就在厨房了,而且锅里剩下的几个馄饨也都没了。”   “难不成家里招贼了?”   梅叔一惊,道。   “去!”梅婶儿白他一眼,将鱼翅燕窝,虫草鲍鱼一样一样好生规整了收进盒子里,道:“谁家的贼过来吃碗馄饨便走?还留下这么贵重的东西?脑子被驴踢了?”   “那这是……”   这些东西加起来怎么不得一两百两银子,这贼也太下本钱了吧?梅叔心里也没底了。   梅婶儿往梅素素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道:   “依我看,当是闻人公子来过。”   “这怎么说?”梅叔不懂了,“既是闻人公子来了,怎么不见见小姐?还这般偷偷摸摸的?”   梅婶儿留下一些燕窝泡发了,将余下的全都装进盒子里,道:   “当年小姐与闻人公子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夫人虽然盯的紧,也让府里上下守紧口风,可是谁不知道闻人公子对我们小姐有情?我们小姐对闻人公子有意?若不是闻人夫人嫌弃我们小姐是庶出,这会儿说不得孩子都会叫人了。”   “唉,那真是一段好姻缘,可惜了。”梅叔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这与闻人公子送东西有什么关系?”   梅婶儿恨恨的戳了梅叔一下,将手里的盒子塞进梅叔手里,又转头检查了灶火已然熄灭,便拿了灯笼吹了厨房的灯,推着梅叔出了厨房,锁上厨房的门,等到两人回到自己房里,梅婶儿将那几个盒子隐秘的收好了,道:   “我在家里,今日发生在店门口的事儿都知道了,你今日跟着过去的,你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梅叔依旧一副不开窍的样子。   梅婶儿将拧了一半的帕子甩到梅叔脸上,梅叔也不恼,捉下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又去拧了帕子递给梅婶儿,笑嘻嘻的等着梅婶儿说下去。   梅婶儿狠狠剜了他一眼,接过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   “那江姨娘是刚刚进门的姨娘对吧?今日那位奶奶可是踩着江姨娘的背下的马车。虽说妾地位低,主母尽可变着法儿的折磨妾侍,可是我还没见过谁家这么折磨妾侍的。那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折腾,这位奶奶可是都折腾到外头来了,给闻人公子丢的脸可大了。可是这也让人看出来武穆侯府的大奶奶是个醋坛子,是个妒妇,不是个贤良的主母。闻人公子今日要送东西给小姐,若是光明正大的送,可不是让那位奶奶抓住把柄,日后好找理由作践我们小姐吗?闻人公子这可是护着咱们小姐呢……”   梅婶儿对闻人礼的印象是极好的,是以不住口的为闻人礼说好话,最后梅叔来了一句实在话:   “再好,闻人公子也成亲了,我们小姐会不会给人做小暂且不说,那位奶奶可是不容人呢。靠着男人的宠爱就能在内宅过一辈子了?”   这话堵的梅婶儿心里一直不痛快,直到第二日她将燕窝粥端去梅素素那里的时候还是愁眉深锁的样子。   梅素素看看碗里那燕窝,不用尝便知这燕窝与前几日她吃到的不一样,不由问道:   “这是哪儿来的?”   梅婶儿闻言将昨日夜里的事情说了,又说了自己对闻人礼的妻子的看法,最后叹道:   “小姐,这闻人公子哪儿哪儿都好,可惜成亲了。只是小姐与闻人公子……”   文章正文 第八十一章 挑拨   梅素素拿着勺子一下一下搅着碗里的燕窝粥,梅婶儿在那儿喋喋不休的,也不知她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待到她吃完了粥打算起身之际,梅婶儿总算唠叨完了,按住了将要起身的梅素素道:   “小姐这是做什么?”   梅素素看着梅婶儿,道:   “我要去官媒了呢。”   梅婶儿很坚决的将梅素素按回去,给她盖上被子:   “不成!小姐要好生休养!不歇够了可不许去!”   梅素素无奈的撑起身子道:   “您说的歇够了是几天?店里的东西撑不了几日了。官媒那边我还得去上工呢。”   梅婶儿仍旧不离床边半步,坚持让梅素素躺着:   “小姐就安分些吧。起码等大夫说了没事儿才可以。官媒那边我已然去说了,那王妈妈听说小姐病了,特意准了假让小姐休息养身子呢。小姐这几天就好好歇着,顺便想一想闻人公子的事。”   “闻人公子什么事?”   梅素素眼睛一闪,顺从的躺下,没在挣扎。   梅婶儿叹道:   “小姐与闻人公子那是什么情分我也知道,可是如今闻人公子已经成亲了,就算再记挂着小姐,也不能给小姐正室之位了,更何况那位奶奶也不是个能容人的。小姐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当好好打点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还有,现在铺子已经起来了,听椘哥儿说,第一天赚的不老少,昨日的帐也出来了,比之第一日虽然差了许多,可是到底是有盈余的,官媒那边小姐就推了吧。大夫可是吩咐了,不让小姐再费心劳神了呢。”   “婶子,我知道了,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梅素素闭上了眼,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梅婶儿又叹了一口气,给梅素素掖了掖被子便端着空碗出去了。   听着房门被关上,梅素素怔怔的望着帐顶,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复仇!复仇!复仇!儿女情长,已然不是自己可以谈论的了……   几日后,身上多长了一斤肉的梅素素在大夫的一再确认已然痊愈后回了官媒上工。   这几日,铺子里的收益日渐稳定,虽然还没达到日进斗金的程度,可是一日也有几十两的盈余,这算下来一个月便有上千两盈余,一年按照分成所得,她也可赚上三五千两的样子。   这个数字虽然没有公布出来,不过官媒中的这些个喜娘哪个不是人精?就是猜也能猜到梅素素赚了不少银子,这日她一进门大家伙就都围了过来纷纷让她请客吃饭。   秦家的自梅素素一进门,那眼就黏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浑身上下好一通打量:   “呦呦呦,这都赚了那么多银子了,怎么还穿着一身细布衣裳?怎么也可以换上绸缎了吧?”   梅素素敛目笑道:   “细布穿着舒坦。”   白家的坐在中间圆桌旁对那些围着梅素素的人冷笑道:   “大家可别围着了,说不得人家今儿个就是过来请辞的。咱们官媒这座小庙又怎么容得下人家那尊大佛。”   李家的见不得她这幅眼红别人的摸样,横了她一眼,道:   “你今儿个不是有活计吗?还不快出门去?”   白家的拧着身子起来,她的两个徒弟拎着妆奁匣子跟在她身后,白家的看着被堵的严严实实的大门口,道:   “这门都堵着呢,我怎么出去?”   梅素素闻言连忙往旁边让了让,众人也都跟着散开来,白家的扭着自己的大肥屁股就往外走,到梅素素身边时停了一下,狠狠的剜了梅素素一眼,道:   “你呀,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就不要吃那么多的饭,小心吃相太难看,噎着自己!”   梅素素不明所以的看着白家的肥硕硕的背影,转头看向素心,一旁的林家的拉着梅素素的胳膊往屋里走,道:   “你别搭理她,她有个侄女在胭脂坊干活,想来你这边卖的好,那边眼红了。”   李家的到底是过来人,跟着道:   “白家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是确实是这个理。你最近小心些,免得树大招风就不好了。”   两人的话看着差不多,可是里面的心意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眼红她的成绩,一个却是真心关心,梅素素感激的点头道:   “婶子放心吧,我省的。”   众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正开心,那边王妈妈进来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梅素素更是上前福了一福,道:   “王妈妈早。”   王妈妈扫了梅素素一眼,见她气色不错,点头道:   “你身子好了,我便放心了。你如今也是我们这些个喜娘里头出类拔萃的,外头又管着店铺,身子骨又弱,这三天两头病的可不是个事儿。”   梅素素扫了王妈妈一眼,没有接话,林家的以为王妈妈要赶梅素素走,连忙劝道:   “妈妈,您也说了,素素的手艺那是一绝,咱们官媒要是少了她,岂不是少了一员大将?更何况素素前几日那是累的病了。如今铺子开张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自是没什么事儿要忙了。”   梅素素转头感激的看了林家的一眼,然后目光殷切的看着王妈妈,似是很是害怕被赶出去似的。   王妈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板着的脸忽然就笑了起来:   “我也没说要赶她走,看把你们给吓的。我是觉得素素现在就她自己,有事儿的话难免忙不过来,就想给她添个帮手,回头若是有个什么事儿要临时走开,也有人盯着那边的摊子帮着雇主补妆不是?”   原来是这个意思。   梅素素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林家的也是笑道:   “妈妈您说话真是大喘气,可是吓到我们了呢。”   王妈妈对身后招了招手,道:   “李丹啊,快进来。”   李丹?   梅素素挑了挑眉,王妈妈不是不知道她跟李丹有矛盾,怎么就把她放到自己身边了?她觑了王妈妈一眼,却看不出什么不妥来,眉头不禁微微蹙了一下,在看到李丹进来之时便换上了一脸笑容,上前去拉住李丹的手。   王妈妈看着两人的相握的手,笑道:   “你们两个是有缘分的。素素呢,也是个有才华的。素日里那些个学徒哪个不是学上三五年的才可以动手给人上妆?更是要在师傅的带领下再学上两年才能自己出来领活干。你才来这一个来月就自己领活了,真是所有学徒的榜样。李丹可要好好跟素素学着啊!”   学徒?   梅素素进来就是奔着喜娘的位置来的,当是也只是给李家的打下手,而且学徒是从什么都不会开始的,像是李丹这样的。而梅素素这样的但凡是进官媒,只要让人带上十天半月的完全就可以出来自己领头了。   李家的与林家的互相看了一眼,王妈妈这是给梅素素上眼药呢。   心里明白这事儿的自是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可是保不住那心眼儿小的,例如秦家的,那当初十岁进的官媒,可是扎扎实实学了十年才自己出来领活干。   李家的和林家的不约而同的往秦家的脸上看去,果然,秦家的面色一变再变。   林家的也是半路进的官媒,不过却是因着是家传之学,大小就学的化妆,十来岁的年纪已然是同龄中的佼佼者了,当年让李家的带了一年,便出来领活了,那时跟她一起分出来的还有秦家的,那年秦家的三十,林家的,方才二十有三。   “素素姐姐可要好好教教我啊。”   李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梅素素,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   梅素素亲亲热热的拉着李丹的手猛点头道:   “我看看你的基础怎么样,来过来……”   两人异常亲热的手拉手到一旁说话去了,王妈妈看着梅素素喜笑颜开的样子微微眯了下眼,跟众人又交代了几句便出去了。   梅素素这边姐妹情深,武穆侯府那边陆博与闻人礼也是兄弟情深。   数日以来,陆博只要天一亮就扎进了武穆侯府的厨房,让人顿人参乌鸡汤,然后用新鲜的鱼虾做馄饨用乌鸡汤滚了喝馄饨。偏生怎么喝都没有那晚的味道,为此,武穆侯府的厨娘共计换了十几种的鱼虾,便是连调味料也是变着花样的添减。   这日,闻人礼着实忍不住了,问道:   “你做什么来折腾我们府里的厨娘?宫里的御膳房还不能满足你?”   陆博斜了闻人礼一眼,道:   “你们府上的乌鸡好。”   闻人礼:……   看着新端上来的馄饨,陆博也是一阵反胃,不管多么好吃的东西,不管换了几种花样,任谁一连吃上许多天,每天两三顿的吃,也会觉得腻烦,陆博这会儿真是连这碗都不想看了,他起身道:   “赏你了。”   闻人礼看着那碗馄饨嘴角抽了抽,这几天他跟着陆博可是没少喝馄饨,且不说他,这武穆侯夫人也跟着喝了不老少,毕竟这既然是做的,又是大皇子要吃的东西,总不能只做那么一点点,于是乎这武穆侯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喝馄饨了。   第一天,主人们觉得味道很好。第二天已是喝了两顿馄饨的主子们就把馄饨赏给身边的大丫头了。   第三天,差不多是第四五六次喝馄饨的时候,大丫头都给小丫头分了,再往后,便是看门的婆子也得了一碗人参乌鸡汤鱼虾馄饨来喝。   这么些天下来,厨娘竟然还可以翻着花样的做出来真是不容易啊!   文章正文 第八十二章 徒弟   两个关系不合的人在一起,干起活来格外的慢,如梅素素和李丹这样的,没吵起来就算好的了。   带着她去给人上妆,一进府门就溜儿的不见人影了,梅素素只好自己来,中间想去方便一下都不得空,回头赏银却要分去足足一半去。   李丹不过一个学徒罢了,在别的师傅手底下能够分到一钱银子便不错了,偏生她还闹腾。   赏银下来了,梅素素自己拿着,等回到了官媒,李丹直接就找上了王妈妈,让王妈妈给他们分赏银。   原本这些赏银如何分,王妈妈一直都是不管的,这会儿竟然插手了,直接告诉梅素素,以后的赏银也都分李丹一半,梅素素虽有不服,却也只能忍下。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初十,这日是陈夫人给方家大小姐下定插戴之日。因着怕耽误了吉时,一大早,梅素素便直接从家里去了方家,在方家侧门等候了约一刻钟也没见李丹过来,她微微蹙了眉头,眼看着约定的时辰要到了,只得无奈的直接去叫了门。   守门的婆子打量了梅素素一眼:   “哪位?”   梅素素笑道:   “官媒喜娘。”   守门的婆子怕是已经得了消息,知是官媒的人便开了门,又往梅素素身后看了一眼,疑惑道:   “不是两个人吗?怎么就你自己?”   梅素素浅浅一笑:   “本来当是两个人的,只是那一个迟迟不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呢。只是如今方小姐快等急了,我也不便再等她来。”   “那进来吧,”婆子点了头,看到外头的马车,扬声对梅叔道:“马车从后头另一个门进,那边车马房自有安排。”   车马房?   梅素素心中一动,已然迈进门的脚收了回来,对婆子歉意一笑:   “我拉了些东西在车上,回去拿一下。”   婆子脸上便显出几分不耐了,不过却还是没多说话,只是将门掩上了。   梅素素走到马车旁低声对梅叔嘱咐了几句,然后从车上拿出梅婶儿给她准备的点心,转头又敲开了侧门,看到守门婆子那张有些不怎么乐意的脸,先笑了起来,将手里的小巧食盒提高了一些,道:   “劳烦妈妈了,这些点心给妈妈用吧。都是自家做的,您可别嫌弃。”   婆子看到有吃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转身让开了门。   梅素素转头对梅叔点了点头,便进了侧门。   此时天色尚早,不过刚蒙蒙亮,因着今日是下定之喜,方府上下一片灯火通明,下人们你来我往的穿梭在游廊之下好不忙碌。   因着前几日便说了今日过来的时辰,是以还不到时辰,这边就有人在二门上候着了,梅素素一进门,那个方才留头的粉装小丫头就把人往里拉,同时不住口的埋怨:   “怎么来的这么晚?定好的是卯时三刻,你便要在三刻之前到小姐的房间才好,这会儿已然卯时三刻了,过去岂不是晚了?”   梅素素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拉起粉装小丫头的手就塞了进去,叹道:   “最近我手里有个学徒,人呢,哎,算了。小妹妹就在方小姐跟前多担待,多美言几句吧。”   粉装小丫头是方小姐院子里的粗使丫头,素日里跑腿送信的活计轮不上她,也得不了什么赏,今日若不是事忙,再加上这迎接喜娘的事儿也不是什么抢手的活计,便让她过来了,粉装小丫头一个月的月钱才五百个大子儿,哪儿见过这么几十枚赏钱?立时便笑开了眼,道:   “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梅素素笑笑,扫了一眼粉装小丫头的衣裳。   很明显是新的刚上身的衣裳,头上戴了两朵绢花,却是前几年的旧样子,脚上的鞋子看着很新,可是鞋帮子已然有些磨损了,想来是这个丫头最好的鞋子了,但素日里甚少穿,因着今日的喜事,所以才穿了。   这样的丫头在院子里定是说不上话的,她垂了垂眸,看着这个丫头很是机灵的样子,当是有几分人缘的,至于为何混的这么“凄凉”却是各人之事了。   粉装小丫头带着梅素素到了方小姐的院子,这里一片喜气洋洋,进出的人更多。方夫人更是一大早起来就过来指挥着下人们忙活开了,眼看着约定好的时辰到了,喜娘却没来,方夫人不由有些生气。   这一听外头通传说喜娘来了,方夫人连声道:   “快让人进来!”   梅素素在粉装小丫头的带领下进了屋子,微微抬首扫了一眼方夫人。   方夫人坐在中堂之上,虽是焦急,却是红光满面,眼底眉梢俱是掩不尽的喜庆。   看来方夫人对这桩婚事既是满意。   梅素素心底闪过那个如玉一般的男子,可惜了,竟是瘫了。   “梅素素见过方夫人。素素来迟了,请夫人谅解。”   梅素素屈膝行礼。   方夫人对丫头吩咐将百宝阁上几个摆设换了,转头对梅素素道:   “怎生晚了?”   梅素素张了张口,看了一眼进来后就退到一旁的粉装小丫头。   粉装小丫头忙上前一步,笑道:   “回夫人的话,是奴婢去接的梅姑娘,奴婢听人说梅姑娘早就来了,似是在侧门外等什么人,等了一刻钟才过来。”   方夫人不满道:   “你等谁?竟是比我们囡囡都重要?”   梅素素连忙道:   “是学徒,虽是少了她也不碍什么事儿,只是到底是我手底下的人,回头回了官媒要记工,赏钱也要分,更何况每次出来都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方家这样的人家来一次也是很难得的,我那徒弟也没见过世面,也是让她来方家见见世面,见过了方家这样气派的人家,日后就是出入别家的府邸,也有底气,免得回头出去丢了官媒的脸面。说到底都是我的不是,来的晚了,夫人万勿责怪,今次的赏钱我也不敢要了,定会尽心尽力的为方小姐上好妆。”   梅素素这一番话不显山不露水的将方家是夸了又夸。   若说这能够频繁出入世家大族,将满京城的人家看个遍的,也只有喜娘了,喜娘除了皇宫,在这京城里什么样的人家没去过?现在梅素素在方夫人面前说什么“见过方家这样的人家,去别家也不惧了”不是说方家的气派可比那些个王公贵族了吗?   方夫人听着这话心中极为舒坦,看梅素素也就顺眼了许多:   “我看着你很眼熟啊,咱们是不是见过?”   自然见过,您闺女的婚事还是我促成的呢,梅素素连忙笑道:   “回夫人的话,淑媛公主及笄之日便是我给上的妆,那日淑玉公主的妆也是我给上的。说实在的,能够见到公主,我这心里可紧张了,生怕出什么错,没想到淑玉公主那般和善,她身边的宫女姐姐也都是好脾气,一直安慰我来着,后来上了妆,公主也说好看,还让我有空去宫里寻她玩儿去。只是这宫里又怎么能是我这等平民可进的呢。”   淑玉公主说过这话?   方夫人对梅素素自是记得的,那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方夫人又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乖女儿忽然成了跟人私相授受的浪荡女子,方夫人又怎会不记得?   只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心里清楚,女儿是蛮横乖张了一些,可是却是断不会做出与人私相授受这样的事儿的,甚至她一度怀疑闺女的玉佩就是梅素素给放进去的,她原本要让方大人整治一下梅素素,可是最近御史盯方家盯得紧,没凭没据的她也不能把人给怎么着了。   这会儿梅素素又抬出了淑玉公主来,方夫人心头一跳,是再也不敢对梅素素如何了,淑玉公主在宫中极为受宠,为人又极重情面,素日里许多名门闺媛要攀上淑玉公主都不可得,这会儿竟然对这么一个丑巴巴的喜娘另眼相看,不得不让方夫人忌惮。   方夫人抽了抽嘴角,然后笑道:   “是么,能的公主青眼,梅姑娘好福气。”   梅素素不卑不亢的挺直了腰板微微垂了头端庄的笑,这话纯粹是她胡说的,可是她也笃定了方夫人不敢去找淑玉公主对峙,是以她有恃无恐。   有丫头从里间出来在方夫人耳边低语几句,方夫人对梅素素道:   “囡囡沐浴完了,你进去吧。”   “是。”   梅素素福了一福,跟着那个从里间出来的丫头进了内室。   方夫人看着梅素素消失的身影蹙眉想着什么,只是今日事多,容不得她多想片刻,便陆续有丫鬟婆子进来回话。方夫人是个好面子又追求完美的人,纵然很多事情前几日都安排好了,今日照章办事便可,偏生她又要在今日一一重新过问,便是方小姐这屋子里的摆设,从半个月前也都轮着换了四五遍了。   又过的片刻,先前领了梅素素进来的粉装小丫头又进来了,屈膝道:   “夫人,外头有自称是喜娘的女子要求进来。”   方夫人看着那个粉装小丫头,问道:   “刚刚梅姑娘不是你领进来的吗?这会儿来的又是哪个?”   粉妆小丫头顿了一下,回道:   “方才梅姑娘不是说她在等一个学徒,所以来的晚了吗?这个说不得是那个学徒呢。”   文章正文 第八十三章 罚   “学徒?”方夫人冷哼一声,道:“哪家的学徒有让师傅等的道理?今日还是我们家的下定之喜她便敢来晚了,真是不把我们方家放在眼里,还说什么是喜娘?学徒便是学徒!充什么喜娘!你,套车将人送回去,就说这样的人我们方家可是用不起!”   “是。”   粉装小丫头得了命令便兴冲冲的跑出去了,她人可不傻,这种传话的活计通常会得很重的赏的,若是她在传话的时候有那么片刻的犹豫,说不得得的赏钱更多,那个梅姑娘可真是个福星。她是没心思往上爬,跟那些个姐姐们正几等丫鬟的心思,可是不代表她不喜欢银子不是?   李丹在侧门上接连打着呵欠,那看门的婆子就是不让她进去,她恨恨的一跺脚:   “梅素素!你等我一会儿会死啊!这么早就进去做什么!”   守门的婆子得了梅素素的点心,这会儿对李丹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今儿个可是我们家大小姐大喜的日子,你在我们门口什么死啊死的,真是晦气!你们官媒与我们府上约的时间就是卯时三刻,按理你们该来早一些的。梅姑娘可是提前一刻钟就到了,在这里左等右等你不来。怎么?你师父等你还不够,还让我们小姐等你们?耽误了吉时你担得起那责任吗?”   “呸!谁是她徒弟!”李丹没胆子说方小姐什么,矛头直接指向了梅素素,“长得那么丑还来当喜娘,也不怕把人给吓死!”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粉装小丫头出得门来恰好听到这句话,冷眼瞧了李丹一眼,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够撒野的地儿?我们夫人说了,让我送你回去,你今日运气好,我们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还派车送你回官媒呢,请吧。”   粉装小丫头出来前先去的车马房,这说话的功夫车便在李丹身后停下。   李丹虽然蛮不讲理,不过倒是蛮有眼力介儿的,这会儿看出这个粉装小丫头衣着便知是内院伺候的丫头,再看小丫头这股子机灵劲儿,怕是主子跟前说的上话的人,遂若了气势,低声下气的道:   “这位小妹妹,我是你们府里请的喜娘,快快让我进去吧,别误了吉时。”   粉装小丫头抿唇一笑,话却是毫不客气:   “别姐姐妹妹的,我一个做下人的可是担不起。至于说喜娘,我出来的时候我们小姐已经上好妆了呢,可不敢劳您的大驾,还是快快走吧,今儿个府里事忙,可别再因着你耽误了我们做事,到时候夫人怪罪下来,我们可是担待不起。”   粉妆小丫头说着便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守门的两个婆子一起站了出来,那五大三粗的样子似是只要李丹赖着不走,便要来硬的似的,吓得李丹赶紧说:   “我走,我走。”   李丹连忙转身爬上了马车。   粉妆小丫头得意一笑,伸手进怀里就将梅素素先前赏给她的大钱儿抓了出来,她人小手小,自是没有全抓出来,饶是如此也抓了一半的铜钱出来,看着这些铜钱进了两个婆子的手里,她疼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偏生还得笑道:   “劳烦两位妈妈了,我去去就回。”   侧门的差事最是肥的流油,那守门的婆子更是雁过拔毛的性子,她们平日里接到的赏银都是银角子,银锞子,哪儿接过铜板?不过即便这样也不放过,其中一个婆子笑眯眯的接了,道:   “姑娘慢走。”   粉装小丫头一脸肉疼的看着数十个铜板进了婆子的腰包,依依不舍的转头上了马车。   官媒。   王妈妈看看粉装小丫头身后的满脸怨气的李丹,问道:   “这位小姑娘,不知李丹犯了什么错,让你给送回来了?”   粉装小丫头矜持一笑,道:   “我们夫人说了,这位姑娘架子大,我们用不起。”   话说的含蓄,又不明不白,王妈妈人精一个,哪儿能看不出小丫头使要银子呢?她出手也痛快,一枚五分重的银锞子出去,小丫头便道:   “今儿个我们与梅姑娘那边约好的时间是卯时三刻,我在二门上等到了卯时三刻,才看到梅姑娘一个人进来,后来我问了侧门上的妈妈们,才得知梅姑娘早就到了,是在侧门等人来着。直到辰时,二门上的妈妈们说有自称是喜娘的人来了在侧门候着呢。我心里便纳闷,梅姑娘是我亲自迎进去的,这哪儿又来一个喜娘?”   “于是我便去回了夫人,夫人却是知道今日当去两人,一个喜娘一个学徒,夫人便说了:‘哪家的学徒有让师傅等的道理?今日还是我们家的下定之喜她便敢来晚了,真是不把我们方家放在眼里,还说什么是喜娘?学徒便是学徒!充什么喜娘!’。”   粉装小丫头说到这里,捏着手里五分重的银锞子,看了一眼一旁仍旧一脸不忿,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事的李丹,加了一把火:   “夫人让我送这位姑娘回来,却不想在门口便听到这位姑娘说什么‘等我一会儿会死’又说什么‘长这么丑还当喜娘,也不怕把人吓死’,这本不关我什么事儿,可是今日是我们府上大小姐下定之喜,这位姑娘在我们门口满口死啊死的,这不是触我们霉头吗?”   粉装小丫头说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妈妈平静的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睛,垂了眸,笑道:   “既然人送到了,我也便回了,今儿个还有得忙呢。”   粉装小丫头屈膝福了一福,便转身走了,等出了正房门口,她便欢笑着一路小跑出了官媒大门,坐上车之后,将怀里的银子摸出来看了又看,五分重的银锞子呢!   这辈子都没见过!   王妈妈看着李丹,目光平静,又一言不发,原本有恃无恐的李丹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王妈妈的目光下逐渐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最后她竟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妈妈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李丹,冷声问道:   “你可知错?”   李丹刚想摇头,脑门儿上便觉得冷风嗖嗖,立时闭上了嘴,仔细想了想,方才小心翼翼的道:   “知,知错。”   “何错?”   王妈妈端起了茶碗,薄胎细釉用金线细细勾勒了一朵雏菊的茶盖轻轻刮着洁白细腻的茶碗边沿,发出清脆的磕碰以及细微的刮蹭之声。   李丹额头上的汗落下一滴,在黝黑的可以照出人脸的光洁的地砖上飞溅开来:   “不该,不该晚了时辰。耽搁了公事。”   “嗯?”   王妈妈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李丹抹了一把汗,道:   “不该将私人恩怨带到公事上,耽误了事情,还出口无状惹怒了方夫人。”   “嗯?”   王妈妈仍旧不满意。   李丹开始哆嗦起来,脑子里努力想着今日的事情,却又无端端的想起了那日王妈妈让她跟着梅素素之事说过的话,她灵光一闪,立时道:   “我不该罔顾王妈妈的吩咐,而忘记我的事情,我该好好盯着梅素素,看她每日都做了什么,看好她!”   李丹一口气说完后紧紧闭上眼睛,若是还不对,她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知道就好,”茶盖叮铃一声落下,王妈妈将茶碗放到了桌上,低头用帕子擦着大红衣裳上看不见的尘土:“梅素素不是京城人,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我怕她不懂规矩,所以让你好好盯着,免得给我们官媒丢丑,给我丢脸,如今先扫了我脸面的人却是你,而今儿个方夫人又如此大张旗鼓的送你回来。我不罚你不能服众,这样吧,你去领十板子,罚两个月的月银,另,日后梅素素得的赏银你只可按规矩拿。”   “什么?”   李丹猛地抬起头,打也就罢了,还要罚银子?便是连赏钱也要少拿?她怎么能服?   “嗯?”   王妈妈微微侧了头,盯了李丹一眼。   李丹一个哆嗦,垂下头去,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   王妈妈满意的点了下头,双手放在膝上,道:   “去张氏那里领罚,然后就去方尚书府邸等着梅素素出来,记住了,就等在门口,自然,你若是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又在她出来之前等在门口,那便是你的本事了。去吧,这个给你。”   王妈妈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角上,抬了抬下巴。   “是。”   李丹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看到桌子上那锭足有十两的银子便两眼放光,她想去拿,却又害怕王妈妈,见王妈妈点了头,她方才扑上去将银子抓到手里,似是怕王妈妈反悔似的飞快的跑了出去。   找张氏领了十板子,李丹的左手已经肿起了老高,素心今日没出去,见李丹挨了打,忙拿出伤药帮她敷上,又拿了纱布细细的裹了。手上的伤收拾好了,李丹便出去雇了辆车往方府而去。   此时正是宾客上门之时,因着只是下定,所以方府没有下几张帖子,只将亲友叫来了一些,饶是如此,也不乏那锦上添花之人一时间方府门口车水马龙格外热闹。   李丹下了马车,看着方府大门口正愁着怎么进去呢,眼前忽然一亮,她低头检视了下自己的妆容,快步走了过去。   文章正文 第八十四章 进府   “吉祥哥哥。”   李丹冲着那人叫了一声。   吉祥闻言转过头去,见是李丹颇为诧异,他看了一下前头已经进去的管家,将自己手里的东西转给后头的一个小厮,连忙将李丹拉到一旁,道:   “你怎么来了?”   李丹抿唇一笑,面上适时浮起一抹红晕:   “我见吉祥哥哥在这里,便过来了。”   吉祥黑红的脸庞立时烧了起来,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子也扭捏了起来:   “今日是大少爷文定之礼,我这边忙着,不如改日我约你出去吃茶?”   李丹脸一板,道:   “我就想今日跟着你嘛。还说呢,上次你给我买蟹黄包都没买到,害我没去成官媒,你怎么赔我?”   上次之后吉祥就躲着李丹,此时被李丹说起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那也不是故意的,后来不是忙呢吗。今天真的不成,而且这也不是陈家,这是方家。”   吉祥想也不想的就给拒绝了,李丹有些不高兴,嘴角一撇,随即又上扬起来,看着四周无人注意,便上前去勾了一下吉祥的手指,道:   “我也算是陈家的亲眷了,就是进去也无妨的。而且,不瞒你说,我如今已经进入官媒了,今日过来就是为大小姐上妆的。可恨我那个师傅给我说的时间晚了一刻钟,结果我来晚了,又被王妈妈罚了,我这会儿若是再进不去,回头那个师傅还不得打死我?”   少女细腻的肌肤在自己手上轻轻滑过,那柔弱无骨的触感让吉祥的身子都酥软了一半,他看着李丹举起的被包的层层叠叠的的手,不由心疼起来:   “她怎么能这么做!太过分了!走,我带你进去!”   吉祥义愤填膺的转身冲着陈家的马车走了过去,那边是陈家送过来的文定礼,陈家的丫鬟小厮们正流水介的将东西往里搬。   吉祥从车上拿了一匹大红水仙暗纹绵绸塞到李丹怀里,道:   “这是给大小姐的文定礼,你跟着前面的丫鬟进去就可以了。”   李丹看了一眼陈家的丫鬟,都是一色的水绿绸裙,她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因着今日是喜庆的日子,她特特的换了一件茜红云纹褙子,下面穿着一条暗绿襕裙,虽然与那些个丫鬟的衣裳相去甚远,不过也可以糊弄进去,她连忙将手里的布匹抱好了,学着那丫头的样子微微垂了头往方府而去。   李丹前脚刚走,陈府守在礼车旁边的吉字辈小厮吉利冲着吉祥挤眉弄眼道:   “这是哪位姐姐?我怎么没见过?”   吉祥因着长得清俊,人又老实,给内院的小丫头们带东西从不克扣也不索要什么跑腿钱,所以他在内院的人缘儿极好,吉利是外院小厮,很少去二门上,所以对陈家的丫鬟并不识得几个。   吉祥面色腼腆的笑笑,道:   “你可别瞎说,这不是府里的丫头,人家可是良家子。”   “不是府里的丫头你也敢让她碰那些东西?”吉利瞪大了眼,眼瞅着周围人多,他跟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将吉祥拽到一旁的小巷处急急道:“夫人有多紧张这门婚事你难道不知道?漫说今天来的丫头们,就是小厮也是查了八辈儿祖宗,又仔细核对了生辰八字,生怕跟新奶奶犯冲了,你这就让人进去了?素日里看你小子老实,原来为了讨女人欢心净连这种事都做下了。”   吉祥可不管那些个,他梗着脖子道:   “那位小姐也不是旁人,是我们夫人的亲戚。夫人是不会怪罪的,而且那位小姐今日是受了委屈的,她这是进去找人评理去呢!”   吉利看着吉祥那副样子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气晕过去,这还进去寻人评理呢?回头别被人发现给丢出来就是烧高香了!他抖着手指指着吉祥“你,你”了半天,最终一转身就打算走。   吉祥赶紧一把拉住吉利,道:   “这事儿你可得帮我瞒着。”   “你小子也知道这事儿做不得?”吉利咬牙切齿道:“既是知道就不要做,既是做了,就不要说!你说你告诉我做什么!”   “不是你问呢吗?”   吉祥一脸无辜。   他问了吗?他问了吗?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吉利真想将吉祥的脑袋撬开,看看他里面装的到底是猪脑子还是人脑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   吉利将吉祥的手甩开,跑到礼车旁盯着那车东西双手抱胸一言不发,一旁的小厮问他:   “你跟吉祥说什么呢?”   吉利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小子没钱了,找我借钱,我哪儿来的银子?这不,不借给他,他就生气了。”   吉利打算胡乱将这事儿揭过去,那个小厮往吉利身后瞧去,看到吉祥那副憨憨的面容,倒是有些奇怪这吉祥竟然可以生气:   “他借钱做什么?他竟然还会生气?”   吉利顺着小厮的目光转头看到吉祥过来,立刻大声道:   “还能干什么,可不是看上了哪位姐姐,要去梅妆买那十两银子一盒的胭脂讨好人家,也不看看自己一个月赚那么点银子,十两!倒真是舍得。”   “啧啧……”小厮跟着摇了摇头,“换我我也不借,”眼见着吉祥过来将车上的礼品捧出来,他又好奇的拉住了吉祥,问道:“吉祥,你倒是跟我说说,哪家的姐姐让你这么舍得花银子?”   吉祥倒是感激吉利为自己打掩护,可是他却不是个会说谎话的人,连忙随口道:   “人家可是良家子。”   然后他转身撒腿就跑,小厮失笑道:   “得,跑的真快,还怕我去跟他抢啊?良家子?啧啧……”   小厮摇头叹了一口气。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一旦卖了身进府,那一辈子都是下人了,更何况他跟吉祥吉利都是陈家的家生子,这一辈子都是陈家养的一条狗,好人家的闺女?人家父母怎么舍得将闺女嫁给奴仆呢?   也不知是因着今日是文定之喜,还是这方小姐的屋子本身就那般的华丽,这从中堂过花厅,进到内室卧房,梅素素差点儿被这里的东西晃瞎了眼。   并不是这布置的东西多么的华贵,而是这屋子里大多都是翡翠所制。   墙上挂着翡翠雕刻的山水图,一眼瞄过去便可知这一尺长,两尺多高的翡翠山水图用的是一整块完好的翡翠,且不说这翡翠的成色,但说这被片成差不多只有半寸厚,然后再在上面雕刻成这幅图,便要花费不少的心力,更何况这还是这么大一块的完整的,带着一片绿色和几丝褐色的翡翠?   单单这么一块,怕是没有个数千两下不来,而且还是可遇而不可求。   山水图的旁边,是一串翡翠玉琮,碧绿的翡翠用上好的红丝线穿着一路从房顶垂下。   桌上摆着的,除了翡翠插屏,便是翡翠山水摆件,件件价值不菲。   卧室里,倒是没有那么多的翡翠了,可是那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以及镜匣子,却都嵌了薄薄的翡翠上去,在妆台正中,更是摆放了一颗尺余长的翡翠白菜。   方小姐穿着中衣坐在妆台前,微微往后仰了头让丫鬟为她擦拭头发,见梅素素进来后便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她心中颇为得意:   “看够了吗?”   梅素素慌忙收回了视线,上前屈膝道:   “见过方小姐。”   方小姐看着梅素素腰上的荷包,忽然就想起了那日的事情来,那玉佩不是她的,那么又是谁放到自己身上的?她这人自认没有多少仇人,唯一不对付的那位还在三年前失踪了。   她瞅着梅素素的脸,道:   “你上前来。”   梅素素有些诧异,却还是上前两步,心中警惕起来。   方小姐伸出一根手指来勾着梅素素的下巴,将她的脸看了又看,然后对她道:   “去门口那边侧身站着,嗯,右脸对着我。”   “是。”   梅素素面露疑惑的垂下眼来,低声下气的应了一声,缩肩弓腰的往门口那边走了几步,然后拎着妆奁匣子侧身微微弓了腰站了。   方小姐转过了身子,盯着梅素素的身影左看右看,忽然道:   “你不是大家出身吗?你家就是这么教你站着的?”   梅素素面露苦涩,无奈道:   “我生的这幅摸样,打从生下来就被丢到了庄子上。”   方小姐咬了唇,有心让梅素素站直了瞅瞅,随即又想起来,那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怎么会将自己打扮成这幅丑摸样还对自己低声下气的?遂摆了摆手,道:   “我倒是有个疑问。那日那个玉佩是怎么到我身上的?”   “什么玉佩?”   梅素素不明白的问。   方小姐见她面容认真,似乎真的将那日的事情给忘记了,又想起母亲倒是查过这个梅素素,若是她有问题,母亲也不会让她过来给自己上妆了,便不再多问:   “没事了,你过来吧,一会儿给我上妆,上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是。”梅素素应了,往前走了两步,又问:“小姐不需要补妆吗?今日有一天的时间呢。”   方小姐有些不耐烦的道:   “据说你的胭脂水粉都是不易脱落的,既是如此还需要补妆?”   额……   这倒是将梅素素问住了,她张了几次口,无奈又闭上了。   文章正文 第八十五章 夜探   给方小姐上完妆,又成功卖出几盒随身带着的胭脂,梅素素便出去了。   此时客人纷纷过来道贺,方府的丫鬟有意带着梅素素往偏僻的地方走,绕开那些贵人们,也是那日在诚亲王府出的意外让方家人对她不放心了,是以不敢将她留在这里。   梅素素也不在意,跟着丫鬟到了车马房,那丫鬟执意看着梅素素上马车出门,偏生梅叔不知去哪儿了。   梅素素便道:   “今日贵府事忙,姑娘还是回去吧,若是因着我耽搁了贵府的差事,怠慢了贵客,倒是我的不是了。”   丫鬟板着脸道:   “我还是亲眼看着你出府才放心。”   竟是毫不客气的告诉她这方家把她当成瘟神了。梅素素面色僵硬了起来,板着脸生气道:   “这位姑娘难道我是偷儿不成?让姑娘这般不放心?既然如此贵府还请我作甚?”   此话将丫鬟堵的无话可说,她只抿着唇看着梅素素,大有梅素素不走,她便步步跟着的架势。   正在两人僵持的档口,一位漂亮的丫鬟带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看到两人这般,便笑了起来:   “梅姑娘这是作甚?竟是跟一个丫头置起气来。”   梅素素撇了来人一眼,却是陈夫人身边的云儿,她撇了一下嘴,冷笑道:   “方家权大势大,便是个小猫小狗的我都惹不起,岂敢跟一个小丫头置气?”   “哟,梅姑娘好大的火气,我来听听,这是怎么了?”   云儿说完转头对身后的丫鬟吩咐了几句,两个丫鬟屈膝应了,自去前头的陈府马车上拿东西,她呢,上前去拉了方府丫鬟的手到一旁细细问了起来。问完了,她掩口笑了起来:   “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这有什么呢,梅姑娘的人品若是信不过,我们夫人也不会点名让她过来为方小姐上妆了。你大可放心,回去若是方小姐问起,你便说是我云儿说的,不用如此草木皆兵。更何况,这都侧门车马房里头了,这府里的人都是些瞎子不成?方家哪儿是那么容易让人混进来的?你就放心回去吧。你们小姐今日定是事忙,你又是你们小姐信任的丫头,你若是不在,这房里岂不抓瞎了?”   云儿将这个丫头又捧又抬的,还把责任但在了自己身上,这会儿若是她再不识相的要在这里留着,岂不是拂了云儿的脸面?云儿是何人?她们家未来姑爷的母亲身边最信任的贴身丫头,她自己又是谁?不过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头。孰轻孰重不问自明,若是自己不识抬举,回头云儿一句话,自己的日子可来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丫鬟衡量了轻重,遂笑道:   “既是云儿姐姐如此说了,那么我便回了,有劳云儿姐姐了。”   丫鬟对着云儿屈膝行礼后又看了梅素素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梅素素白了那个丫鬟一眼,对云儿笑道:   “多谢云儿姑娘了,被人当贼一样盯着可真是不好受。”   云儿轻笑一下,看了眼陈家马车那边,问道:   “姑娘的车夫呢?”   梅素素苦笑道:   “也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这府里太大迷路了,又或者是拉肚子,今儿个梅叔一大早就说肚子不舒坦,中间还去贴了一贴膏药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两个丫鬟已经捧了东西过来,梅素素瞧了一眼,俱都是红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似乎是匣子一类的。   云儿便道:   “我这便回了,姑娘请自便。不过这方府既然防着姑娘,姑娘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我才不会自讨没趣呢。今日不方便去跟夫人请安了,云儿姑娘帮我道声恼,改日再去府里请安。”   梅素素撇了撇嘴,又笑眯眯的对云儿道。   云儿笑笑,应了,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梅素素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没见着梅叔过来,便跟车马房的人说了一声上了自家的马车。   这会儿正是府里来人的时候,车马房这边正忙着呢,谁顾上盯着她了?是以她这么一说,别人也随便一应,待梅叔从别的地方回来,车马房的人只跟顾得上跟梅叔说了句:   “人在车上呢。”   就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人家可以不理会自己,可是自己不能拂了别人的好意,梅叔从兜里摸出几个大钱,上前去对那人笑道:   “有劳您了,哎,这天气贪凉,多喝口凉水就闹肚子。”   车马房的人接了那几个大钱,说实话,今儿个进府的人非富即贵,打赏的银钱都是二三分重的银锞子,这几个钱儿还真没看在眼里,不过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他笑眯眯的将钱揣进怀里,道:   “快走吧,你们家小姐怕是生气了。”   “这话怎么说的?”   梅叔一惊连忙问道。   将眼前的马车引到该停的位置,送走了车上的人,那人才对梅叔道:   “按说这事儿也不该我们下人多嘴,不过看在你的份儿上我就多说两句。刚刚我们小姐身边的丫鬟盯着你们小姐呢,说是要看着你们小姐出府才放心,想来你们小姐生气了,这上车都快一刻钟了,还没下来呢。”   “哦?怎么会这样?多谢,多谢,我这就走,这就走。”梅叔满面担忧的道了谢,转身上了自家马车,隔着帘子问了两句话,里面没人答应,梅叔很是不好意思的对车马房的人道:“大概还气着呢,哎,我家小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我走了。”   车马房的众人只看着那辆半旧的青棚小车笑了笑,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   马车驰离了方府,也没回官媒属衙,一路径直回了莲花巷,没多久,马车又从莲花巷驰出,到了官媒属衙,梅婶儿进去见了王妈妈,只说梅素素今儿个在方家受了委屈,被当成贼子盯着,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呢,回来告半天的假。   王妈妈心中暗暗奇怪,叮嘱了梅婶儿几句后找人过来去方家打听,一个时辰后那人回来,言说今儿个方家的人果真那般对梅素素,若不是陈夫人身边的云儿解围,梅素素怕是要被人当成贼子一般看上半个时辰呢。   陈大人为内阁大学士,一品光禄大夫。方大人为二品尚书,手握实权之人。   纵然今日只是两家文定之礼,也没有广撒帖子宴客,可是这上门的宾客仍旧是络绎不绝。   内宅的妇人们不好呆到太晚,在华灯初上之际便离开了,可是男人们却喝酒听戏一直到了快要宵禁才先后告辞离去。   方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下人们收拾杯盘碗碟的碰撞之声,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是这声音都没了,整个方府一片沉寂,巡夜的人也因着今日偷喝了两口酒,有些微醺起来。   秋日夜里风凉,却正好吹得酒醉的人愈加昏昏欲睡。两个巡夜的护卫带着一丝酒气目不斜视的从车马房附近走过,然后摇摇晃晃的钻进了附近的一个房间里,屋门吱呀一声关上,不多会儿,便传出了沉重的鼾声。   半弯月亮在天边闪了闪,隐入了厚重的云层里,整个方府陷入一边黑暗之中。   马厮旁边的草料堆动了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旁马厮里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动了动,跟旁边的马儿挤到了一起。   草料堆又动了一下,一颗脑袋从里面露了出来,顶着草料的脑袋上包着一方灰扑扑的四方巾,容长的黑脸上满是倦意,他张口打了个呵欠,露出一口白牙,黑夜里瞧去,竟只能看到那一口牙,而不见人影。   那人谨慎小心的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方才从草料堆里跳了出来。   马儿被惊到了,冲着那人嘶鸣一声。   那人也不害怕,上前轻轻拍了拍马头,马儿竟也安分了下来。   对面的厢房里传出动静来,有人开了炕头的窗户,在看到马厮旁边的人影的时候,咕噜了一句什么,又将窗户放下。   里头传出了说话声:   “什么事?”   “没事,大概是谁又窝在草料堆里偷懒,这个时候醒了,惊了马。”   那声音含糊不清,却也将话说明白了。   “是谁啊?”   到底还是有人负责任一些。   一时沉寂伴着细微的鼾声发问的人又攮了一下那人,那人不耐烦道:   “你不会自己看啊!”   发问的人明显不愿意起身,过了片刻才将窗户推开,却见一个人勾肩缩背的往旁边的厢房晃悠过去,那边的厢房门大开,关上,他仔细听了听,有鼾声,便嘀咕道:   “又是李老头,惯会偷懒,若不是那手饲养马匹的本是无人能及,看府里还要他!”   终是忙了一天,人都困倦了,是以嘀咕完了,也不过须臾时间,鼾声再起。   旁边厢房的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刚刚进去的李老头露出了摇摇晃晃的身子往净房那边而去。他这一去,却再也没回来过,只是这院子里的人都睡得深沉,竟是谁也不知道。   一刻钟后,原本当在马房或者净房的李老头出现在了正院门口。   门口两盏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晃,正院的大门虚掩着,守门的婆子依着墙壁睡得香甜。   李老头轻轻推了一下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守门婆子反射般的抬了抬头,但是这人竟是没睁眼,随即又垂下头去,双手抱胸的依着墙又睡去了。   文章正文 第八十六章 秘事   李老头矮小猥琐的身子从仅一尺多宽的门缝里钻了进去,一阵风吹过,廊下的灯笼飘飘摇摇起来,竟有那么一两盏忽然间熄灭了,想是里头的蜡烛燃尽了,李老头缩在门后阴暗的角落里盯着穿堂回廊下熄灭的一盏灯笼,好半响都不见有人过来重新添了蜡烛点上,他便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惦着脚尖往里走去。   方府的正房是两进的院子,穿堂之后的院落是内院,那边另有一个角门通往内宅,第二进院子有两个小跨院,东西厢房倒座儿后罩房若干,第一进院子的穿堂添为待客之用,西厢房是方府的少爷们读书所在,东厢房是书房。   第一进院子进门是一排倒座儿房,是在这院子伺候的小厮的住所,里面住的都是十来岁的小厮,到了十五岁上,这些小厮便要去外院住了,这里另换上年纪小的小厮伺候着。   李老头缩在倒座房回廊的墙角下,往前急走几步,便弯下身子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周围再无别的声息,便疾步再走几步,如此这么三五仗的距离竟是走了足足一刻钟才到了书房的回廊下。   这次,李老头缩在墙角下又足足等了一刻钟,直等到门外走过一队巡逻的护卫,他方才站起身子闪身到书房门口,他将手掌放在门上轻轻一推,竟是纹丝不动,略一犹豫,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插入门里轻轻一挑,门闩发出一声轻响,往旁边挪了开去。   李老头屏住呼吸将门推开,一缩身子整个人贴着地滚了进去,他在地上停留片刻,微微伏起了身子借着外头朦胧的灯光打量了一眼书房。   书房里藏书极丰,长四五丈的屋子整个被打通了,从左边贴着墙开始放了高至房顶的书架,直到墙的另一头,然后隔三尺的距离又是一个高至房顶的书架,这书架从屋子左边一直到屋子正中门前三尺处止,中间空出来一丈的距离摆放了一张书桌,一条案几,一把椅子,而后自桌子右边三尺处便又是连绵不绝的书架。   门是从里面被闩上的,当是有值夜的人才是,李老头静等了片刻,从右侧最里面传出了细微的鼾声,他这才反身将门虚掩上,快步走到书桌前,只一眼,他便看出眼前的书桌以及案几椅子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样式,不会有什么暗格之类的东西。   他看了看右边,那边既然有人守着,当是最隐秘最安全的地方才对,只是……   方尚书素性多疑。   李老头转头便往左边走去,穿过层层书架后,他在最里面的一层书架前停下,并不急于翻找,而是眯着眼睛借着外头的月光将这一面墙的所有的书打量了一下。   书每本都有翻阅过的痕迹,纵然常常打扫,书也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灰尘,他侧了头顺着月光看过去,只见最中间一排书架的下面格外的干净。   他连忙走过去,细细查看,只见那书架底部的棱角比别的地方圆润许多,他疑惑的抬头看看,两侧高高的书架似是一座牢笼将人困在此地,他皱了一下眉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再去检查别的书架,整个左侧只有这么一块地方有磨损的痕迹。   他又翻身回来看着底部那一方圆润的木头,木用的是上好的樟木,防蛀防潮,上面漆了厚厚的暗红的漆,这里或许是常常被什么东西磨过,看着比别的地方亮堂许多。   他皱着眉头盯着这块地方,若是自己,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将这么一块迟余的地方磨得如此光亮?   他坐在了地上背靠书架,蹭了蹭,不对,若是这样,上面一格木头当也会磨亮了才对,而且方尚书没有他体型这般消瘦。   他站了起来,却不妨上头有一本书没放好,刚刚被他这么一磨蹭,将那本半悬在外头的书给蹭了下来,李老头连忙伸手去接,堪堪在书落地前接住了,可是他的手却在地上轻轻一磕,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李老头手中拿着那本书,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   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紧跟着就是极其缓慢谨慎的脚步,那人竟是连灯也没拿就过来了。   只不过片刻间,一个纤瘦的身影从书架中走了过来,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在月色中格外的柔顺闪亮,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带着几分困倦,一双朱唇似张未张的打了个呵欠,长长的眼睫时不时的垂下,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偏那一双如墨双瞳分外明亮。   那一双眼睛在书架中扫了一眼,看到地上的那本书时,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想起了什么,便走上前去将书捡起来,然后垫着脚尖将书放到离地五尺多的书架上。   书有些多,那缝隙不怎么大,偏生他个子又低,踮起脚尖也不过是勉强将书插进了缝隙里,就再也放不进去了,他甩着酸疼的手看了一眼那本只放进去一半的书,再看看对面墙角里的三阶脚凳,掩口打了个呵欠转身走了。   另一边的书架后,李老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书,又看了一眼底下那乌黑暗沉的砖,眸光一闪。   “吱呀。”   书房的门被人小心翼翼的打开,李老头刚想卖出去的脚收了回去,转头从层层书架中望出去,只见影影绰绰的身影,他只得侧耳细听。   “老爷。”   方才十来岁的少年声音最是细弱好听,带着女子没有的刚硬,却又有着成年男子所没有的绵软。   方尚书看着眼前只穿着中衣的细弱少年,嘿然而笑:   “我就知道你等着我呢,可不是?连门都没闩。”   少年看了一眼门上耷拉到一旁的门闩,细致的柳眉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脚步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老爷今日可是累了?当回去好好歇着了。”   “不累,老爷今儿个喝了些酒,兴致正高着呢,偏生对着那黄脸婆提不起兴致来,来来来,这些个小子中也就你可我心意了……”   方尚书说着迈着踉跄的步伐搂住了少年。   少年眉头一皱,那即便是梳洗过也遮掩不住的酒气扑鼻而来,他用手格挡着方尚书的毛手毛脚:   “老爷,您累了,夫人那边有很多姐姐会伺候好您的。”   “她们都没你好。没你会伺候人……”   方尚书嘿嘿笑着,弯腰就将少年抱起,往右侧走去。   “老爷……”   带着几分不情愿与屈辱不甘的声音绵绵的唤了几声,之后便是浑浊的浓重的喘息以及少年压抑的哭泣低吟。   李老头瞳孔骤然收缩,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偏过头去不忍再去探听。   那边的动静愈加的激烈起来,浑浊的嘶吼声中间或混杂了几声少年哀哀求饶之语,待这求饶过去,便是更加猛烈的缠绵之音。   李老头弯低了身子,再也不顾会否弄出声响来惊动别人,只快步走到先前那块地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用手摸索着那块光亮的木头,顺着下去摸到下方的石砖,将匕首沿着缝隙插进去,轻轻一挑,寸许厚的石板被挑了起来,露出里面的一方金扣乌木匣子。   李老头将匣子往怀里一塞,也不去管那石板,转身就跑了出去,门口的婆子已然熟睡着,书房里那嘶吼之声似乎没人听到,李老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大红灯笼,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砸了上去。   许是巧了,那块石头正好将灯笼的挂钩砸的弯了一些,灯笼摇晃了一下掉了下来。   “咚。”   石头与灯笼的落地声惊醒了婆子,那灯笼掉到地上迅速烧了起来,吓得守门的婆子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她睡得迷糊,一睁眼只看到门口红彤彤的一片,立时便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走水啦!”   书房中的方尚书动作一顿,立时萎靡了下来,他拽过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兜头就往外跑。   少年扯过被子裹紧伤痕累累的身体,往外瞧了一眼,就看门的婆子那么一声,外面立时就乱了起来,可是丝毫不见火光。   少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想起了什么,便起身下床汲了鞋子往左边走去。   地上翻开的石砖让少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他慌忙将石砖盖上,踩好,又抬头看看自己好不容易塞上去的书,他咬了下唇,用手推了推书架,书纹丝不动,他又用肩膀顶着书架,书架只微微晃了一下,这书架与墙之间也只有一指的距离,若是没有一些力气是晃不动的,那本书夹在中间又不是那么容易掉下来的。   少年眸光暗了一下,外头人声鼎沸,少年一咬牙,连忙转身冲了出去,而后瑟瑟发抖的躲在了看到不过是一盏灯笼掉到地上惊醒了守门婆子之后便若无其事的站在院子中指挥人“灭火”的方尚书身后。   数日后,方尚书府邸打死了两个值夜的小厮丢在了城外乱葬岗上,理由是玩忽职守,弄坏了几本珍贵的典藏书籍。次月初一,一位相貌秀气有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的少年在城外乱葬岗上焚香一柱。   文章正文 第八十七章 跪   寂静的大街上因着宵禁格外的僻静,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在街道上来回穿梭,很巧妙的避开了巡逻的侍卫队,一路从西城区躲躲闪闪的跑到东城区莲花巷,敲开了十五号的房门。   片刻后,内院正房亮起了灯光。   李老头那枯瘦的脸在灯光下显现出来,梅婶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李老头从妆奁匣子里拿出一个细颈瓶子来拔开瓶塞往水里倒了些粉末,李老头弯腰将整张脸浸在了水里。   十息过后,抬起头来,那却是一张清艳绝伦的脸,滴滴水渍从脸上滑下,纵使一身粗布短打衣裳,也遮掩不住那样的绝代芳华。   “小姐擦擦脸吧,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小姐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梅婶儿递过了帕子,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着片刻的失神。   这李老头正是梅素素所易容而成,上午她在车马房跟丫鬟僵持之际已然趁机将车马房众人打量了个遍。那个时间正是车马房最忙碌之际,七八个人忙的团团转,只有一个老头倚在草料垛子旁边拎着个酒壶喝酒。   当时她便留了心,将那个老头细细打量,之后上车便易容成了那个老头子,至于身上的粗布短打,则是今日出门之时备下的,她已经打算夜探方府,而方尚书的书房虽是在正房,真正论起来,却算作是外院,所以便备下了这衣服。   后来她趁着忙乱的时候,见老头走开,便趁机下了马车,然后就在草料垛里躲了一整个白天,到了夜里才出来,或许是在草料垛里呆久了,那马儿对她也没那么大的反应,她不禁有些庆幸这方尚书不是爱马之人,若是真的爱马之人,府上有那上等良驹,这马房里闯进一个陌生人,马儿定是会嘶鸣起来的。   “我先沐浴吧,”梅素素接过了帕子,擦了擦脸,道:“那次婶子做的馄饨很好吃,婶子再给我做些吧。”   梅婶儿笑道:   “好,我让老头子给你拎热水过来。可巧了,昨日老头子出城捕了一些鱼虾养在水里呢,我这便去给你做。”   待梅婶儿做好了香喷喷的馄饨端过来的时候,梅素素已然沐浴完毕,脸上也多了那朵碍眼的梅花胎记,不过这样的梅素素让梅婶儿自在许多,她放下托盘,将馄饨和两碟小菜并一盘饽饽放好,笑道:   “今日倒是没有乌鸡参汤了,这是今儿个熬的大骨头高汤,一直在火上小火吊着呢,小姐尝尝。”   梅素素顶着湿湿的头发坐在了桌前,梅婶儿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给她细细的擦拭头发。梅素素闻了闻那馄饨,皱了皱鼻子:   “闻起来没有那日的香呢。”   说着她舀了一个馄饨小小的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汤,叹道:   “果真没那日的好吃呢。”   梅婶儿失笑道:   “那日小姐饿的极了,自是吃什么都好吃,而且那日的是人参乌鸡汤呢,比这大骨头汤好了不知多少倍呢。”   梅素素摸着自己的肚子,叹道:   “我今儿个可是一天没吃没喝呢。”   因着不知要在方府呆多久,梅素素从昨晚开始就没再喝水,早起又没吃饭,这才能让她在草料垛子里一躲就是一天,不用出恭。   梅婶儿笑了笑,不知怎么接话了。   梅素素的眼睛却是从馄饨上挪到了那在桌子上放着的乌沉沉的乌木匣子,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   父亲总是说方尚书看着为人正气,可是总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之感,原来尚不明白是何原因,如今却是……   梅素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梅婶儿立时就紧张起来:   “小姐可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难道是今日的事情不顺利?”   刚刚梅素素回来,梅婶儿可是将她全身上下好一通检查,看没有伤到碰到才放心,这会儿听到梅素素叹气,她就又紧张起来。   梅素素拍拍桌上的乌木匣子,道:   “不顺利的话这是什么?婶子放心,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夜也深了,婶子还是回去吧,碗筷明日再收便是。”   梅婶儿看看情绪低落的梅素素,到底是不放心,只把手里湿哒哒的头发攥了紧了些,道:   “我给小姐绞干了头发,服侍小姐睡下再走。”   头发绞干了已然是后半夜了,梅素素虽然心急看那盒子里的东西,可是却知道明日自己要去官媒属衙,不然若万一方府传出来什么流言,自己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但愿不会有人疑到她身上。   熄了灯,梅素素摩挲着手边的乌木匣子闭了眼,细细回想昨日所做之事是否有破绽。   从草垛里露头出来,在别人看出来的时候将草料喂给马儿成功止住马儿的嘶鸣,躲进那两个护卫睡觉的房间,两个护卫睡得死沉,之后出来更是毫无动静。   一路躲过三拨巡逻护卫到了正院。   她秀气浓黑的眉头皱了起来,正院竟然没有暗卫?连守门的婆子都那般松懈,实在令人不解。随即她便想起方尚书那令人发指的行径,心中了然,这等事体,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也难怪那守门的婆子那般惫懒。   辗转反侧不知几时,她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却又觉得没多久,便被梅婶儿叫醒了,她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茫然的看着梅婶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外面蒙蒙亮的天色。   见她这幅样子,梅婶儿心疼道:   “小姐不如告一天假吧。”   梅素素摇摇头,坐了起来,道:   “给我拿衣服吧,打盆凉水进来。”   “哎。”   梅婶儿应了,给梅素素拿了衣服,又转身出去打一盆井水过来。   冰冷的井水激到脸上,梅素素不怎么清醒的脑子瞬间醒了过来,她晃晃头,洗了脸后自己动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寻了珠花插上。   外头梅婶儿已经准备好饭菜了,正在给她整理床铺,在看到床上的乌木匣子后,梅婶儿道:   “小姐,这匣子放到哪里?”   梅素素看了一眼匣子,想了想,道:   “将梅叔叫进来,把这个匣子放到,嗯,把放马桶的地方挖个坑,放到里面。”   放到这样的地方?   梅婶儿满头雾水的出去叫了梅叔拿了工具进来,把马桶拎开,将马桶下面的两块砖头起出来,挖了一个坑,将乌木匣子用布包好放进去,盖上砖块然后将马桶放回去。   梅素素看收拾好了,便与梅叔一同去了官媒属衙,在路上,她将昨日卖出的胭脂水粉的银子给梅叔,让他一会儿拿到铺子里上账,然后便裹着毯子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   马车在官媒属衙门口停下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梅素素揉揉惺忪的睡眼,拍了拍脸颊,待回过神来才掀起车帘跳下马车。等她转身将妆奁匣子拿下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带着几分恭敬不甘的声音:   “师傅早安。”   师傅?   梅素素诧异的转头看去,却见李丹托着包的跟大粽子般的左手站在自己身后,一见她转过头去,李丹忙就将右手伸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道:   “师傅,我帮你拿吧。”   梅素素蹙起了眉头,道:   “拜师是需要有拜师礼的,你可别乱叫。”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这在别的行业或许是个规矩,不过在喜娘这里却没那么多的规矩,以为那些个学徒跟在谁身边便是跟谁学,叫一声师傅也是应当应分的,至于正式收徒也是有的,那样的徒弟师傅管理起来更为严格,相对的来说学的东西也更多。   不过梅素素却是不想跟李丹扯上任何关系,遂将这个给否了。   听闻梅素素不收自己,李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却仍旧掩饰不住眼底的恨意与厌恶:   “师傅就收下我吧,我知道错了,师傅原谅我吧。”   梅素素看了一眼左右,幸得这官媒属衙的地方好,在顺天府的附近,这里来往的人并不多,更何况现在是大早起的,除去来官媒这边的喜娘媒婆们却是没有别的人了,饶是如此,李丹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也甚为惹眼,进出的人都不免往这里瞧上一眼。   梅叔怕梅素素被人欺负了去,跳下马车举着鞭子站在了梅素素身后,这样一来更显得李丹是被人给欺负了一般。   李丹看梅素素不说话,梅叔又是那副架势,想着昨日的事情,她一咬牙,腿就弯了下去。   梅素素眼睛一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这一声让李丹打了个颤,就要跪下的腿又直了起来。   梅素素扯了扯嘴角,转头对梅叔说了几句话,让他回去,而后看着李丹板起了脸,冷笑一声,道:   “我年纪大不了你几岁,不便收你为徒,不过若是你愿意叫我一声师傅,我便应下,只是出去了,你却不是我的徒弟,给我拎着匣子,我累了。”   梅素素刚刚看的很是清楚,她若是不应下,下一刻李丹便会跪下,她可当不起那一跪,也不愿被她跪一跪,万一被有心人说她梅素素年轻矫情,仗着有几分本事不把人放在眼里,与她之后的行动却是不利,她可是需要喜娘这个身份出入各家府邸查找证据,以期一把将二皇子从那高高的位置上掀下来,目前的她可是不愿多生枝节。   文章正文 第八十八章 眼红   梅素素不愿收徒,让李丹有些不大高兴,有了师徒名分,自己做好做坏梅素素也担着一份责任,更何况梅素素那一门手艺,自己若是能学个七八成,日后自己单干也可赚不少银子。   最主要的便是若是收徒了,梅素素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再也不会出现昨天被丢下的事情了,李丹唇一咬,拎了裙子就要跪下,冷不防面前伸出一只手来,那只精巧的妆奁匣子出现在了眼前。   “快给我拎着!”第一次梅素素没让她跪下去,这自然不会让她有机会跪第二次,那妆奁匣子在李丹面前晃了晃,手上便要松开,“快些,若是摔坏了,里面可是有好几百两的胭脂水粉呢。”   梅素素的声音冰冷的让李丹打了个颤,她的东西好谁都知道,这妆奁匣子里的东西说有几百两那都是少的,说有一千两也不过分。要知道梅妆里面所售的梅素素亲自研制的胭脂水粉,每一瓶都在十两银子以上。   而梅素素这匣子里的东西李丹是见过的,瓶瓶罐罐的少说也得有五六十个,虽然数量不多,可是每瓶每罐都比梅妆里面所售的量还大上一些,抵得上里面所售的两盒呢。   李丹看着梅素素渐次松开的手指,慌忙伸手接过妆奁匣子牢牢抱在手里,玩下去的双腿也因为这个动作而直了起来。   梅素素也不看她,转身便往属衙里走去,李丹在后头慌忙跟上。   梅素素到了正房处去签到,却发现这人全都来了,加上个人带着的学徒,竟是只等她自己跟李丹两人了。她微微一愣,冲着上首端坐的王妈妈福了一福见礼:   “王妈妈早。”   又转身对着李家的等人欠身道:   “婶子,姐姐们早。”   李家的和蔼的对梅素素点了点头,林家的素心等人目光忧虑的看着她,孙家的垂目端坐,秦家的白家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瞅着她。   梅素素转回身来低眉垂目的站在正当中,也不似以往那般寻个地方坐了。   李丹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见这阵仗心中有些惶恐,便规规矩矩的跟在梅素素身后行礼问安,梅素素站着,她也便站着了。   王妈妈见梅素素如此识趣,暗自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昨日你在方府都做些什么了?”   梅素素不明白的抬头看了王妈妈一眼,道:   “我给方小姐上完妆就走了啊。那方小姐防我跟防贼似的,到哪儿去都有人盯着,便是在那卧房里,十多个人那十多双眼睛盯着,我也不自在。是以上完妆我便走了。我那车夫那天闹肚子,便在车马房稍等了一会儿,方小姐的丫鬟寸步不离的盯着我,后来还是陈夫人身边的云儿姑娘来了,才替我解了围。也是云儿姑娘看着我上了马车才走的。这些都有车马房的人作证,我上了马车便睡着了,我这段时日有些忙,睡得也不大够,是以什么时候回的家都不知道。”   梅素素说的仔仔细细,末了,问道:   “可是方府发生什么事了?”   王妈妈看了她身后的李丹一眼,又道:   “可是那天你家的一位妈妈过来说你是被她们给气到了。”   梅素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带了几分慧黠道:   “若是说我累了,睡着了,您会扣我工钱的。”   王妈妈一瞪眼,道:   “现在说了也要扣!”   梅素素委屈的瘪了下嘴,垂下头去。   王妈妈喘了一口气,看到梅素素身后的李丹,方才想起来险些被梅素素给带到沟里去,她指着李丹道:   “你昨儿个为什么不等她?还让她私自混进了方府,造成了大乱!”   混进去?   梅素素一皱眉头,转头看了缩肩缩手的李丹一眼,恍然明白过来李丹为什么非要拜自己为师了,感情是想让自己为她担责任啊。   梅素素眼底冷意倏然闪过,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无辜的摸样:   “我们与方府约的时间是卯时三刻,我是早了一刻钟到的,这个时间进府给方夫人请安,然后再去方小姐的地方恰好是卯时三刻,结果我到的时候李丹还没到,我在门口等到了卯时三刻,都没等到李丹,我不能失约与人,如今不能守时也已然很失礼了,若是再让雇主等,这咱们官媒也没这个规矩,没这个先例不是?”   梅素素一直略略欠了一些的上身直了起来,目光无惧的看着王妈妈,话语理所当然的掷地有声。她笑道:   “若是因我没知会李丹让她迟到也便罢了,如今她是知道何时要到方府的,前一天的时候我也与她说过要早一刻钟到,结果呢?”   梅素素转头轻蔑的看了一眼李丹,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讨厌:   “便是孙妈妈的徒弟因故迟到,孙妈妈也从未等过不是吗?难道孙妈妈的徒弟也办出过私自进入雇主府邸的事情?”   孙家的是这里的老人了,便是孙家的的徒弟,在这官媒里也有三五个,出去自己单干而做出来名声的,也有不下十个,算起来孙家的对于官媒众人来说是个长辈似的存在。   便是李家的也是孙家的手里带出来的,闻言李家的跟着笑道:   “师傅一向严格,我们做事的时候都是要提前两刻钟到雇主家中的,迟到那怕几息的功夫而没赶上进门,今日一天的工也就算完了,而且还要在雇主家门口一直等到师傅出来。”   说完,李家的深深的看了李丹一眼。   李丹瑟缩了一下,求救的看向王妈妈。   王妈妈看看李丹,又看看梅素素,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微微不悦,道:   “孙家的是这里的老人了,她办事我想来放心。你也是第一次带徒弟,怎么说都还很小,这次虽然是李丹的错,不过你身为她的师傅也有责任,这么着吧,李丹罚她两个月月钱,你呢,罚一个月月钱。”   梅素素一挑眉,眼角扫过孙家的,与李家的,在李家的微蹙的眉头上顿了一下,随即低眉敛目道:   “是。我知道了。”   王妈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   “今后李丹跟着你,你要悉心教导,她的家在哪里你知道吧?说起来距离你家也不怎么远,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日后再有什么事儿,你先去接了她去。”   “是。”   梅素素重新回到先前站直,肩头微微向前倾斜的恭敬摸样,不知不觉的给人一种卑微的感觉。   王妈妈看在眼里觉得舒坦许多,便道:   “好了,耽搁了这许多时候,该忙的都去忙吧。”   “是。”   孙家的先起来退了出去。   跟着大家俱都陆续散了,梅素素转头看了一眼李丹,走了出去。   李丹看了下王妈妈赶紧转身追上,今天一整天,哪怕梅素素是去净房呢,李丹都要在外头候着,出来还会服侍梅素素净手。   李丹眼底的不甘梅素素俱都看在眼底,心中疑惑更深。   到了傍晚下衙时分,李家的也从外头回来了,两人在门口碰上,梅素素对李家的点点头使了个眼色便上了马车。   不多时,两人在东城一家不起眼的茶馆碰了面,梅素素起身亲自给李家的斟了茶,满面愁容:   “婶子,是不是我哪儿做的不够好?”   李家的微微怔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笑道:   “没有,你做的很好,只是李丹那个孩子讨得了王妈妈欢心,你就多担待一些吧。”   梅素素看了李家的一眼,欲言又止,李家的心下明白她要问些什么,不过还是没开口,等两人点的点心上来了,梅素素给李家的夹了些点心,看她吃的高兴,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素素有一事相问,不知婶子可否告知?”   李家的本来待抻她一抻,让她知道不该随便打听别人的事情,不过看梅素素这幅可怜的摸样再联想到她的身世,叹了一声,道:   “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其实我心里也很奇怪。素日里王妈妈的脾气是极好的,我们纵然有什么疏忽,就算有罚有打,也甚少在众人面前如此不给脸的。你呀,还是完事小心一些。”   梅素素咬着唇,看着李家的试探的问道:   “是不是我在外面开铺子让王妈妈不满了?”   李家的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碗,道: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以前官媒也没听说过谁还在外头开铺子呢,说起来你也是头一份。”   梅素素蹙起眉头道:“难不成我要在官媒呆下去还要……”她看着李家的满面委屈:“开铺子做生意,本就不稳当,如今看着是好,可是日后万一赔了呢?再说官媒这边我也不舍得离开,婶子对我好,素心姐姐和林家姐姐还有三娘跟我都很好,我也万分舍不得。”   李家的理解的拍拍梅素素的手,道:   “你呀,安心呆着吧,王妈妈也是一时想不开,慢慢就好了。你想留条后路是对的,不过你年纪也日渐大了,就没想过日后怎么办?”   话题竟然转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梅素素想起那晚闻人礼盛怒的脸庞和江平儿哀哀的哭泣,眸光黯淡:   “不满婶子,我早年定过亲的,不过他已然没了。纵然那家人好,没有强要我嫁过去守寡,可是这该守的节,我是会守下去的。更何况我这幅摸样,也难以找到什么好姻缘,既然如此,还不如博一个好名声。”   文章正文 第八十九章 狼狈而逃   “这话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李家的颇为诧异。   梅素素苦涩一笑:   “这本不是那么好提的话,而且我父母双亡,若是未婚夫过世的消息再传出去,还有人让我当喜娘吗?”   有些讲究的人家,请喜娘不光要看手艺,属相八字相不相合,还要看家世人品,若是十全人儿自是最好,人品有瑕疵人家也是不愿用的。更别说梅素素这在别人看来是“刑克”的命格了。   李家的看着梅素素道:   “此事王妈妈可知道?”   梅素素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李家的了然过来拍拍梅素素的手,道:   “你放心,这事我会为你保密的。不过既然如此你是否去请个大师算上一算,就是日后有人将此事翻出来,你也好有应对之策。”   看着李家的关切的眼神,梅素素点了点头。   官媒属衙。   李丹眼看着梅素素走了,官媒中再无别人了,方才去了王妈妈处,一进门见这屋子里没人,她便噗通一声冲着坐在上手位置的王妈妈跪下了。   王妈妈看了李丹一眼,叱道:   “没用的东西!你眼里就只有男人吗?也不看看你一个大姑娘家,进了别人家就往男人堆儿里扎,还将酒撒到人家身上,你还拿帕子给人擦,你是那窑子里的姐儿吗?!”   话骂的忒难听,可是李丹却半点不敢反驳,她瑟缩着肩膀低声道:   “我,我会牢牢看紧了梅素素的,请妈妈放心。不会再出乱子了。”   王妈妈冷哼一声,随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李丹一眼,起身将她搀起来,道:   “你瞧你这点儿出息!拿出点儿大家小姐的气性来!你看看你自己,跟那个梅素素一样都是落魄人家的小姐,看看人家那气性,再看看你自己!”   王妈妈肥胖的指头差点儿戳进李丹眼里去:   “不就是想嫁个好人家吗?你也不看看自己呆的是什么地方,这是官媒!有我王氏给你保媒,你还怕嫁不了一个好人家?”   “真的?”   这可是放在李丹心里头一件大事,若是王妈妈真将这事儿给解决了,她可是真的就在无后顾之忧了。   王妈妈狠狠点了下头,为难那短胖的的脖子没有被她给弄断了。   李丹欢喜的就要磕头下去:   “多谢妈妈,日后我定会尽心尽力为您办事。”   王妈妈拉住李丹没让她跪下去,又笑着跟李丹拉了几句家常。心头却是觉得梅素素真的是个让人不足为虑的人,真不知那头到底让自己做这些有什么用。   送走了李家的,梅素素站在茶馆门口呆了好一会儿才回家。   照旧先检查了一边作坊里的胭脂水粉,见并无什么疏漏之处,她方才拿了材料进内院,用过晚饭后开始赶制一些脂粉。   直到宵禁锣鼓响起,梅素素方才放下手中的活计,进内室梳洗准备睡觉。   看着墙角的马桶,梅素素犹豫了片刻,然后上前去将乌木盒子挖了出来,也没出去,就将盒子放到内室的矮凳上便打开了。   方尚书为官多年,为人谨慎多疑,别的官员在两位皇子十五六岁之时就已经开始站队,这个方尚书却是游移不定,极不似那些中立的臣子般对两位皇子避之唯恐不及,又不似那些个钻营之辈巴结着两位皇子。   表面上看来,方尚书为官清廉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官。   可是,观其女,便知其父。   方尚书是从地方官一步一步当了尚书,如今在尚书的位置上已有五年,可是早在八年前方尚书已经为了京官。方小姐如今十五六岁的年纪,那么方小姐在七八岁前都是在外地度过的。   人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方小姐这样娇骄蛮横的性格便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可见在地方当官之时,方尚书也不是多么的清廉,更不是什么与民同乐之类的好官,若说方尚书在地方上横行霸道只怕也不为过了。   这么一个人,能够进京为官还在没四十许岁便当上了尚书,不能不让人多思多想。   方尚书据说是二十多岁时中的举,如此经历十多年的时间当上尚书,这样的升官速度,真是让许多人眼红呢。   方尚书本是一介平民出身,岳丈家也不过是当地的名士,与官场上,方尚书根本没有谁能够给予助力,只是这样的升迁速度,若说方尚书身后无人,又有谁会信呢?   梅素素看着匣子里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件,心中微喜。   只是当她打开信的时候,这份喜悦便消散无踪。   匣子里共计信件三十六封,用纸都是最最普通的信纸,每封都没有日期,而里面的字迹是中规中矩的正楷,这根本不是书写出来的,而是印制出来的,更为让人懊恼的是,这一封封都是密信,若是找不到解密的本子,这信便是白白拿到手了。   这些信有长有短,长的密密麻麻两三页的数字,没有一点儿间断。短的,只有寥寥十多个数字,却不知是何意思。   梅素素捻着这些信纸,失望的跌坐地上,白费功夫,白费功夫。   这解密的本子定是在方尚书的书房,可是方尚书的书房藏书千千万,这要找起来何年何月才能找出来呢?   白费功夫!   梅素素手一扬,信纸飘飘洋洋的落了下来,她看着漫天飞舞的信纸随手抓住一张便要将其撕碎。   “慢着!”   熟悉的声音响起,梅素素抬头看去,陆博正自手忙脚乱的收拾捡拾那些信纸,眼见有几张要落到马桶里去,他也不嫌脏,飞身过去在信纸落进之前将其抓到手里,他一边收拾一边念叨: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是怎么找到的?跟你一比,我手下那些人就是吃干饭的啊!”   守在门外的暗卫们暗暗翻白眼,这东西他们是早就找到了的,里面什么内容他们也都看过的,并且陆博手里还有一份手抄信件,只是怕打草惊蛇而没有将东西拿出来罢了,这会儿自家主子竟然为了献殷勤来贬低他们来了。   不过这个女人也算能耐,方尚书这些东西他们可是进出方尚书的书房多次才找到,她竟然只进去一晚便找到了。   大皇子陆博这么恭维梅素素,梅素素却并不买账,她将手里的信纸随手一扔,道:   “你喜欢你拿去好了。”   陆博毫不介意她的态度,喜笑颜开的接了,一边整理那些信件一边叹道:   “真真是可惜了,给弄乱了。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成不?”   梅素素懒得理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去洗手。   信纸太乱,一时半刻也整理不好,陆博索性将它们一股脑的塞到盒子里,抱着盒子追着梅素素问:   “你就告诉我吧。”   梅素素仍旧不理他,陆博便站在梅素素的左边,殷切的看着她,梅素素往旁边挪,陆博就跟着,梅素素转身要去拿帕子擦手,陆博就讨好的先一步拿了帕子将帕子递上:   “我帮你擦手,你就告诉我吧。”   “扑哧。”   一声短促的声音自外头响起,梅素素猛然看向陆博:   “你还带了人来?”   以前陆博过来有没有带人虽不知道,不过她从来没听到或者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所以也不曾去问,今儿个竟然给她闹出动静来了?她这是内宅!女子闺房!怎么随便谁都能进来了?!   梅素素眼底毫不掩饰的盛怒与厌恶让陆博心头一跳,不自觉的解释道:   “那个,以前他们都是在巷子周围守着的,近日,近日事多,所以让他们跟进来了。”   对着那双怒气盈然的双眸,陆博吞了口口水,心中居然出现了一丝惧怕,他又解释了一句:   “父皇最近身体不大好,朝中局势紧张,那个,我,我不得不小心……”   梅素素仍旧怒瞪着陆博,她承认,她是迁怒与人了,陆博身为大皇子,怎么能不带一人随意走动呢?这一点她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她辛苦了这么些天,在那肮脏的马厮里躲在草垛里一整天,憋屎憋尿,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的东西竟是毫无半丝用处,她岂能每半点儿怨气?怪只能怪今天陆博撞上了。   陆博看着梅素素那般生气,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心虚害怕起来,他连连后退了几步,道:   “那个,那个,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又试探的看了一眼梅素素:   “先走了。”   嗯,没反应,应该是答应了,陆博立马的脚底抹油一转身溜走了。   那副后有虎狼狼狈而出的样子让守在外头的暗卫看见了深觉好笑的同时暗自忖度,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不会被灭口吧?   陆博的狼狈而逃让梅素素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伸手去拿帕子,却发现原本该搭在脸盆架子上的帕子不见了,该不会是被陆博拿走了吧?   想起陆博一手抱着乌木匣子,一手拎着帕子夺路而逃的样子,梅素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抽出掖在衣襟处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手搭在脸盆架子上,心情甚好的睡觉去了。   文章正文 第九十章 皇帝   “主子,主子!”   陆博一路逃的都忘记了身后的暗卫,直到暗卫快追不上了,出声叫他,他才反应过来停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东西,一方乌木匣子,一块洁白的帕子。他嘴角抽了抽,将乌木匣子扔给后头追来的暗卫,帕子随手塞进怀里:   “回宫。”   几名暗卫面面相觑,抱着乌木匣子的那位更是掩饰不住心底的惊讶,大皇子真是深藏不露啊。   一路行至宫门,暗卫们留下两个常在宫中露脸的为侍卫跟着陆博回宫,其他人俱都隐到了暗处,寻机入宫。   陆博掏了腰牌进门,厚重的宫门吱呀呀的打开,本该没几个人的宫门后侍立了两队人马,陆博皱了下眉头迈步进去,却见是自己宫里的人,带头的是自己宫中伺候的太监魏公公。   魏公公一见陆博立时便松了一口气,他打量了一下陆博身上的衣服,也顾不得行礼一挥手,一众宫女太监围上来,最外头的人拉起了帷幕,竟就在这宫门口换起衣服来了。   陆博一见这阵势心中便有些紧张:   “可是有什么事?”   魏公公将手中拂尘插到后腰上,将陆博的腰带给解了,道:   “皇上要见大皇子,已经催了五遍了,老奴说您有事出宫去了,皇上便要老奴在这里候着大皇子,要大皇子一回来就过去。”   “可是父皇的身体有何不妥?”   陆博心里有些没底起来,如今行事处处对自己不利,父皇还是多活两年的好,不然就此撒手而去,自己定会被二弟给吞的渣都不剩。   魏公公帮陆博将直缀穿上,围上腰带,蔽膝,外面套上大氅,道:   “老奴也不知,皇上那边的消息老奴半分都打探不出来,便是太医院那边口风也紧的厉害,大皇子……”   魏公公的话点到为止,陆博皱起了眉头,二皇子的手伸的太长了些,自己手中如今虽有一些证据可以牵制一下二皇子,只是他却还想再等一等,好将二皇子一举扳倒,而不是这样打消磨战。   陆博换好了衣服,因着头上的发本就束起来插了一根碧玉簪子,此时只需换上束发金冠便可。   魏公公踩了一个小太监的背给陆博换了金冠,道:   “大皇子快去吧。”   陆博点了头,垂手整了下衣袖便带着一众人等往皇帝寝宫而去。   浓重的药味充斥在大殿里,陆博一进门就看到坐在龙椅上披着大氅提笔批阅奏折的皇帝。   他上前两步撩了衣摆跪下:   “儿臣见过父皇。儿臣来晚了,望父皇责罚。”   皇帝抬眼看了陆博一眼,道:   “快起,咳咳,过来帮朕看看,闽南一代一直以来都倭寇肆虐,剿灭了几次仍然铲除不尽,这刚刚入秋,那些个倭寇便又来犯。今年闽南收成不好,倭寇又来,如今流民已经往江浙一代去了,你看看这怎么办。”   听闻是政事,陆博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起身上前接过了奏折粗粗看了,皇帝此时又咳了起来,陆博看了一眼天色,又看看这些奏折,斟酌半响,道:   “父皇如今病着还是早些歇着的好,这些奏折晚一天看也不打紧,若是父皇病倒了,天下黎民也要跟着不安的。”   皇帝看了陆博一眼,叹道:   “你这孩子就是这般直接,你二弟刚刚走,也没劝朕半句。你也不怕朕以为你要插手国事?”   陆博欠身道: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本分,素日里父皇身体康健,儿臣对这些是半点不愿沾的,如今父皇病着,儿臣自要为父皇分忧。二弟没说话,怕是因着手头事多,怕父皇再将事情推给二弟吧。”   两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顺便为二皇子似乎有些“不孝”的行径开脱,虽然话有些实诚,可是皇帝如今喜欢的就是这份实诚,若是陆博上来只问药,问病,而不是让他休息,皇帝反而又要多想这个儿子是不是要那般避嫌?如此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不是惦记着他的皇位了?   皇帝赞赏的看了一眼陆博,身体往前一倾,陆博立时上前两步将他扶起,皇帝身边的张公公为皇帝将大氅往上披了披。   皇帝在陆博的搀扶下在大殿里散起步来:   “过一会儿朕还要吃一贴药,趁这会儿功夫你跟朕说说这闽南之事如何做,至于别的奏折,等朕休息后你就帮朕分拣一下。”   只是分拣而不是批阅,陆博垂下的眸子闪了一下,恭敬应了:   “儿臣醒得了。其实这倭寇之事由来已久,倭寇难以剿灭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些倭寇来自海上,我朝水师兵力不强,没有大海船,追击困难。那些倭寇每每过来俱都是打完就走,比之北边那些胡人更是来去无踪。而闽南面海,等于将整个闽南向倭寇打开,任由倭寇进犯。儿臣的意思是要训练水师,在闽南拉起一道防线。而训练水师需要时间,在这之前,闽南民众便内迁,将整个沿海地带让出来,倭寇来犯之时抢无可抢,遇到的又都是我大周朝的水师大军,到时咱们就可以关门打狗。”   陆博一边说,皇帝一边听,片刻功夫就将偌大的宫殿走了一圈,陆博说完了,皇帝仍旧没有出声,陆博稳稳的扶着皇帝,也不多说话。走这么一圈儿下来,皇帝就咳了三次,每次都咳的喘不上气来,须得陆博帮着顺气,又端茶漱口的忙活。   待皇帝歇过气儿来,张公公端了药过来道:   “皇上,该吃药了。”   乌黑的药满满装了一碗,皇帝看着这药便皱起眉来:   “这是又加了分量?”   张公公躬身道:   “回皇上的话,着实加了分量。王院正说了,皇上的病要慢慢调理,可是皇上又急于痊愈,免不了下重药。重药虽管用,却伤身。”   张公公已有所指的看了陆博一眼。   陆博眉头动了一下,扶着皇帝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将药接过来没有半分犹豫的尝了一口,叹道:   “这药真苦。父皇,如今朝政离不开您,您更要悉心调养,这猛药要吃,可是待情况好上一些,还是要慢慢调理。”   皇帝接过药碗来看着陆博道:   “你的意思是重药猛医,慢步温养?”   “正是,”陆博看皇帝还不喝药,便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下打开,里面是几颗蜜饯,他将蜜饯呈到皇帝眼前,道:“如今国事繁忙,儿子帮不上什么忙,处处都要父皇亲力亲为,父皇病不得,是以只能猛药治病,只是猛药伤身,过后还需慢慢调养。王院正既然可以为父皇开了这般猛药,定是有调理的法子才是,不然这便是随意损伤龙体,这等责任王院正想必是不想也担不起的。父皇快些将药喝了吧,这蜜饯是儿子今儿个在外头买的,好吃的紧,父皇尝尝。”   皇帝没有动,张公公道了声恼,恭敬的接过蜜饯尝了一颗,而后去找了个巴掌大的碟子将蜜饯装了捧过来道:   “皇上,很是有几分味道呢,您快些喝药吧。”   金色的蜜渍小金橘盛在细白的磁盘里格外的好看,皇帝一口将药喝下,捻起一颗金橘来放进嘴里,满口的苦味突然窜进一丝酸甜之味,将那药味冲淡了不少。   他咀嚼了几口咽下,又捻起一颗来看了陆博一眼:   “这是泡茶喝的吧?这般甜腻你也吃的下去。”   “儿臣没见过,一时贪新鲜就买了一些回来,父皇若是喜欢,儿臣就都给送过来。”   陆博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摸样。   皇帝看着这一碟子的金橘,叹道:   “朕有多少年没吃过你们送来的东西了。”   又摇头叹了起,皇帝起身去内室休息去了。   看着皇帝的背影,陆博心中一动,这虽然冒险,却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若是小心一些,当是无妨。   不多时,张公公出来了,陆博上前问道:   “公公,父皇睡着了?”   张公公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奏折道:   “大皇子快些忙吧,老奴在这里陪着大皇子。”   陆博忙道:   “这可怎么使得?公公是父皇的人,我可不敢使唤。公公还是快些去歇着吧,父皇最近身子不好,全仰仗公公贴身伺候了,公公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服侍父皇不是?”   张公公被说的有些心动,衡量了一下,他指了一个小太监,道:   “这是小齐,素日里也是跟着老奴一起伺候皇上的,人机灵着呢,这大殿里的东西在哪儿他也一清二楚,老奴将他留下服侍大皇子?”   换了人,陆博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那我就托大使唤使唤父皇的人了。张公公还是快些歇着吧,明日还有大朝会呢。”   “那么,老奴告退。”   张公公说着便躬身撩衣行跪安礼,陆博对魏公公使了个眼色,魏公公及时上前扶住了张公公,笑道:   “公公是伺候皇上的人,跟皇子便不用如此客气了,张公公还是快些歇着去吧。”   这一主一仆的将张公公是捧了又捧,敬了又敬,张公公心里极为熨帖,暗自嘀咕二皇子太过谨慎了些,便告退出去了。   奏折堆在御案上,陆博可不敢在那上头看奏折,让魏公公与小齐两个将奏折挪到下面的方几上,两张方几并到一起,他便这样分拣起奏折来。   其实这些奏折除了皇帝给他看的闽南倭寇一事,别的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他将日常请安的放到一起,自请罪责的放到一起,民生,政事,军事各个分开的放置妥当了。因着只是分门别类,并不需要批阅,所以他做的很快,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便将两尺高的奏折分拣干净了。   让魏公公与小齐两个将奏折按照他分拣的重新放置到御案上,陆博本打算走,可是看着小齐,再联想起刚刚张公公说的话,他便随手拿起一本搁在御案上的书看了起来。   文章正文 第九十一章 交易   小齐将奏折整理好,转头看到陆博一副打算久坐的样子,上前躬身道:   “大皇子,奏折整理好了,大皇子便回吧,明日还有大朝会呢。”   陆博看了内室一眼,恰好里面传出皇帝的咳嗽声,也不过两声便停止了,因着里面有伺候的人,他便没贸然进去,不过他的脸上却有着几分不放心,他道:   “按说父皇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我当放心才是,只是为人子,不能为父皇分忧已然不孝,如今父皇病着,我又岂能回去酣眠?我还是在外头守着吧,若是有什么事,也方便不是?”   这可是皇帝寝宫,小齐怎能留陆博在这里?而且他正打算在这奏折上做些手脚,陆博在这里他又怎么动手?他看陆博神态坚决,斟酌了一下,道:   “不如大皇子去暖阁歇着?那边有床榻,可以躺一会儿。”   陆博摇头,满脸痛楚道:   “父皇正被病痛折磨,我去酣眠心中不安,还是在这里看书吧。这书是父皇常看的吧?还有父皇的注解,权当是我在受父皇教导罢。”   得,这话都说出来了,小齐再劝就不好了,他只得退到一旁候着,端茶递水什么的,只盼着陆博中间去净房,好让他做手脚。   这是皇帝寝宫,陆博身边的人不好都进来,所以就进来了魏公公一个人,若是陆博走了,魏公公必然要跟去,而且一个也比两个好对付不是?   可是小齐的茶上了十几道了,陆博却是沾唇就放,倒是点心吃了不老少,一整晚过去,直到皇帝张公公过来伺候皇帝起身,陆博都没有动过地方。   张公公跟陆博问了安,进去叫起,陆博听着里面的动静,待得知皇帝起身了,叫小齐进去通报一声。   得了召见,陆博这才进去请安。   皇帝穿着杏黄中衣坐在床前,张公公正绞了帕子给皇帝净脸。   陆博跪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你守了一晚上?”   得知儿子侍奉床前,皇帝的语气软和了许多。   陆博站起身来笑道:   “父皇病了,儿子侍奉床前本就应该。太医院王院正的医术果然不同凡响,昨日一贴药下去,父皇咳的轻多了呢。”   “是吗?”   皇帝倒是没这么觉得,转头问了昨儿个值夜的太监。   太监躬身道:   “回皇上的话,前几日皇上夜里要咳十多次,昨儿个夜里皇上就咳了三次,而且两声便歇下了,奴才连汤水都没伺候上。”   太监这边回着话,皇帝喉头一痒,又咳了两声,这次咳嗽不同昨日那般扯着嗓子疼,又咳的喘不上气来,不过这一咳却是觉得有些头晕气来想起昨日陆博的话,他皱了皱眉头,道:   “宣王院正过来,朕今日觉得舒服许多,看这药能不能换了,到底还是需要细细调理才是。”   虽说是看王院正的意思,不过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要换药温养了。   张公公不动声色的看了陆博一眼,躬身应了,指了人出去宣召不提。   这边陆博一夜没睡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倒是让皇帝有些心软起来,他指着陆博的青黑的眼眶道:   “快回去歇会儿,大朝会还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够你睡上一会儿了。”   “那儿臣便告退了。”   陆博是着实困倦了,便也不再推辞,告退出来回自己宫里只脱了大氅倒头便睡,等一个时辰后魏公公将他叫起来,匆匆换了衣裳梳洗后就赶去了参加大朝会。   大朝会上,皇帝力排众议将大皇子陆博的“沿海民众内迁,沿海囤积训练水师”的意见交代下去,让户部兵部拟出详细的章程来,选合适的人选来督办此事。   至此,大皇子正式插手朝政,而不是以前小打小闹的只管管地方民政了。   官媒作为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之一,梅素素第二天便从李家的嘴里得知了此事,并且知道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为着谁来督办水军而暗下功夫呢。   现如今谁都看出来皇帝是要下定决心给倭寇一个教训了,这水军之事定会成为重中之重,银子粮草都会按时下拨,沿海民众又要内迁,倭寇要是上岸没有补给,完全就是挨打的份儿,这事只要随便是个人都能将这份功领下,自然是人人抢破了头了。   至于安置内迁民众,说服民众内迁之事,则是出力不讨好的行径了,这个烫手山芋真是没多少人愿意接。   无论办的好或者不好,最终都会有那么几个人不满,而这几个人若是落在御史手里,被人给参上一本也够他们喝一壶了。   而且这内迁民众要迁到哪里去?江浙?江浙各地虽是鱼米之乡,可是到底人多,这么大批的民众也安置不下。   北上?且不说北上路途遥远,这费用等不说,单单这闽南地区的生活习惯和气候都与北方不同,来到北方那些人语言不通的怎么生活?他们会习惯吗?他们的身体受得了北方冬日里这种干冷的气候吗?   梅素素收集了所有的信息之后,想办法见了陆博一面。   陆博神情憔悴,这段时间忙的他是焦头烂额。闽南倭寇之事他早就有了定案,只等着找一个契机给皇帝说了,便是连去闽南的人选他也定下了,如今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却被二皇子给扯了后腿。   “什么事?”   陆博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疲惫与烦恼,一进门便慵懒的窝在了美人儿塌上,闭目养神。   两人的见面仍旧是老地方——梅素素的闺房,不然也没什么地方比这里更为安全隐秘了。   梅素素见状,去窗边将青铜香炉里的香换了,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驱散了之前那股淡淡的清香,这股香气清甜,怡人,让人烦躁的心情也舒缓不少。   斟上两杯茶,梅素素在他面前坐下,一杯递到他的面前,陆博眼也不睁的接在手里,只掀了碗盖闻着淡淡的茶香。   梅素素轻轻刮着浮茶,道:   “二皇子可是给你使绊子了?”   陆博抬了抬眼皮,将盖子盖上:   “你知道多少?”   梅素素轻笑,双腿不自觉的并拢,微微抬高了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博,道:   “我想知道大皇子握有多少证据。”   陆博嗤声轻笑:   “我们的目的都一样,所以,你还是告诉我吧,你如今没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   梅素素胸有成竹:   “我若是可以让你顺利将人派去闽南呢?”   陆博眸子闪了闪,终于坐直了身体:   “你知我所求,民生,水军,我都要握在手里!老二手底下的官员你也清楚,有真本事的没几个,捞钱倒是谁都能耐,水军交给他们我一万个不放心。而闽南数百万民众的安危我更不能拿来冒险!”   梅素素盯着陆博的眼睛,轻笑道:   “你这借口倒是冠冕堂皇。”   陆博也不否认:   “我是想要那个位置,也不否认这些人可以为我增添我争储的砝码,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叮当”一声轻响,梅素素将丝毫没动过的茶碗放到身后的小几之上,双手在膝上交握,道:   “你的私心也好,真的为了黎民苍生也罢,这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二皇子一条命!”   “说说看。”   陆博知她心中的恨,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很明显,梅素素也不想就这么让二皇子简简单单的去死。   梅素素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3A   “既然二皇子想要这两个差事,给他又何妨?”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博本想发怒,却又想到梅素素不可能这般让二皇子得了好处去,便按下心头怒气问道。   梅素素一双细长的手紧紧纠缠在一起,目光阴冷:   “这等差事,二皇子身边想要去的人很多,这些人里也不是人人都对他忠心的。有本事的自命清高觉得二皇子定会重用自己,没本事的拼命拍马屁,逮到机会就搂银子,大皇子何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此话何解?”   陆博已然明白梅素素要说什么,只是这样的话不能出自己之口,还是要让别人来说。   “你即以明白,何须我多说?”梅素素面带讥讽,却仍旧顺了他的心意娓娓道出:“这两派人马素日里便水火不容,如今这等肥差,一方想建功立业,让二皇子皇上看到自己的本事,挣下功名。一方盯上了那千万两的雪花白银以及闽南富豪士绅的万贯家财。假如,这次的差事都让那等贪官污吏得了,会是什么结果?”   梅素素看着陆博眼底那些微的挣扎,勾起唇角,笑道:   “大皇子一向不问政事,这事上争不过二皇子也情有可原。所以二皇子一脉对大皇子的戒心便少了不少,那么这次的差事一下来,分配不公,自然有人将目光盯在了那些领了差事的人身上。有道是无风三尺浪,更何况派去的人各个不中用呢?等过的一两个月,军士领不到银子,物资发放不到位引起哗变。迁往内陆的黎民被贪官搜刮一空,到了地方上无屋可住,无田可耕,无事可做,试问,这个时候,二皇子会如何呢?皇帝会如何呢?”   文章正文 第九十二章 离京   陆博眼睛亮了起来,看向梅素素的目光微微改变了些许:   “这个时候我再出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大皇子不得已而为之,顶着悠悠众口而上,”梅素素避开了陆博的双目,看向榻尾上雕刻精致的花纹:“左不过大皇子为二皇子收拾烂摊子,大家都习惯了。这次又是二皇子弄出来的烂摊子,大皇子收拾好了,干净了,利索了,一,得了友爱兄弟的好名声。二,大皇子的能干大家也都看在了眼里,这么一个烂摊子都能收拾好了,日后还有何事做不得?”   “三,安置的那些民众无论地方官做的多好总归都有怨言,但是经此一事,他们的要求已然大大降低,想必有屋有田,甚或者能将他们被抢走的家财追回便可,至于什么补偿之类的,也都不会要了。如此一来,还可在民间赢得好名声,也可为国库剩下一笔银子。”   “至于闽南民众安置的地方所在想必大皇子心中也是有底的。在大皇子为二皇子退了一步之时,也不放将那个地方说出来坚持一下。若是大皇子不说,那个地方大皇子可以想到,二皇子同样可以想到。若是大皇子说了,依着二皇子的性格,是断不会选那样的地方。等日后二皇子的人激起了民怨,大家想起当日大皇子与二皇子为内迁地址所选之事的争执与做出的努力,又会如何去想二皇子?”   “一个为了一时意气而置黎民百姓于不顾的人谁又放心把天下交给他?”   “其四,此次也可让皇帝看一看二皇子在朝中声威人脉如何。皇帝虽然最近身体不好,可是到底还正值壮年……”   后面的话梅素素没有说下去,再说下去可就是大逆不道了,只是陆博却是听懂了,上位者,俱都多疑,更恐惧下面的人拉帮结派!   梅素素定定看着陆博那双越来越明亮的眼睛,那里飞扬的神采逐渐取代了疲倦烦躁,那眼睛亮的让她不敢多看,又转过了头去,低声问道:   “大皇子以为如何?”   “好计!”陆博击掌而叹,又很痛快的承诺:“若是此事可成,日后,我定将二弟绑缚与苏小姐面前。”   任你宰割。   陆博如此的爽快让梅素素心头骤然一凉,这便是天家之人,这便是天家兄弟。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之后数日,朝中的拉锯战展开。   此次争论的焦点掠过了派谁去整顿水军,派谁去安置闽南内迁民众,改为了,在何处设置军营,在何处设置哨卡,又在何处制造军船。内迁民众,要迁往哪里,每户每家要补偿多少银子,路线如何,路上官兵几何,百姓的饮食起居如何。   其中,大皇子一派人马揪住三点不放手,一,军营设置,哨卡,军船制造。二,内迁民众的安置地。   只是大皇子久不问朝政,纵然有一些中立的老臣看在大皇子处处设想周到而站出来力挺大皇子,终究却没二皇子在朝中根深蒂固,大皇子一派在或有意或无意中步步退让,从内迁安置地由北地改为蜀地,再由军营设置地点几次退让更改,而最终圈定由二皇子与大皇子共同选出的几处地方。到了最后大皇子竟然只落了一个军船制造的差事。   而蜀地安置民众的房屋建设,军营建设均由二皇子领下差事。   似乎是之前用力太过,大皇子一脉疲乏了,之后的派谁去督办这两件事的人选上大皇子这边没有过多的争执,只送出了两个本事一般般的人选,待到这两人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之后,大皇子偃旗息鼓,两个人选都被二皇子一脉拿下,其中水军由原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从三品的赵同知担任水军都督,领从二品官职。   而民众内迁安置事宜本就隶属于户部职责,所以一事不烦二主,由户部尚书方尚书督办,中书省左司郎中何大人从旁协助。至于民众内迁后的房屋建设,则由蜀地当地的官民督办。   收到命令的第三日,户部事宜交由左右侍郎负责,方尚书,何大人和已经升为水军都督的赵都督走马上任。   与此同时,为梅妆之事请假数十日的梅素素回到官媒销假上班。   虽然在回官媒之前梅素素已经在家休息一天,可是她眉目之间仍旧掩饰不住那疲倦之色。这几日在各个夫人之间奔波,几番暗示之中还不得将话说的透彻了,若是遇到明白人,自是好办若是遇到那糊涂的,便是费尽口舌对方也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不过好在,总算有那个几个人明白自己要说些什么,二皇子就等着内乱吧。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倾向二皇子的文臣武将已经被自己给挑拨了两三成,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她这十多天将京城各个权贵官员府邸去了个遍,只是她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李丹在梅素素进到官媒之后便殷勤的贴了上去,又是端茶又是拿点心的忙的不亦乐乎,见梅素素眉头深锁,便很自动的要为梅素素按按头。她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瓶子香油,轻轻倒在掌心揉开来,覆于梅素素两侧太阳穴力度适中的按揉起来:   “师傅,舒服吗?这是我从陈夫人那边讨来的,知道师傅这几日忙碌,定会疲倦。这东西据说是西洋进贡来的,对于缓解疲劳很管用呢。”   头上那轻柔的按压让她确实舒服了许多,不过李丹的话梅素素倒是没打算回答,李丹也不气馁,仍旧用很欢快的语调说道:   “师傅这些天做成了不少生意吧?真是可惜我不能跟师傅出入别人家去长长见识呢。赵都督的夫人听说是个母夜叉,是不是真的啊?”   梅素素原本放松的倚靠在椅背上,听李丹这么一说,她猛地直起了身子,转头瞪了李丹一眼:   “赵都督夫人的事情能是我们随便议论的吗?你当心祸从口出!”   说完,梅素素便起身离开了窗边的一溜儿官帽椅座位,去了正对屋门的圆桌前跟林家的几人聊了起来。   李丹看着梅素素的背影,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跟了梅素素过去,偏生圆桌前坐满了人已经没有座位了,她一个学徒也不能要别人为她让座,只得站在一旁,偶尔插上几句话还没人搭理她,如此自讨没趣也没熄灭她的斗志,继续跟在一旁献殷勤。   时至中午,王妈妈被赵都督夫人请了去,傍晚方回,她一回来便将梅素素和李丹招到正房去,吩咐道:   “明日你收拾收拾,三日后跟赵都督夫人一起去闽南。”   “为什么?”   梅素素满脸惊讶,万分不情愿的问道。   王妈妈看了梅素素一眼,道:   “这是雇主的吩咐,而且雇主点名要你跟过去,不得有误。”   梅素素不满道:   “那闽南现在不是民众内迁吗?去闽南做什么?”   王妈妈道:   “赵都督不是先头开拔去了闽南做水师提督吗?赵夫人这是要跟着过去了。”   梅素素仍旧满脸不愿意,王妈妈见状,补充道:   “你放心,你若是去了,除了赵夫人给你的赏钱,官媒这边每个月再补贴你五两银子。”   “每个月?”梅素素反应很是迅速,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妈妈,不可思议的问道:“难不成是要让我在那里呆上个一年半载的?我的铺子怎么办?里面很多东西都是要我亲自调配的!这一个月要损失多少……”   梅素素这只顾着自己铺子的态度让王妈妈不悦的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扔到了桌上,叮呤当啷声让梅素素闭上了嘴,她脚下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抵上了后面李丹的脚尖。   李丹扶了梅素素一把,谄媚的对着王妈妈笑道:   “妈妈不要生气,我师父不是有意的。”   王妈妈冷笑一声,道:   “我知道,你那梅妆赚了银子,我这官媒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放心,等你从赵夫人那边回来,我便放你走。你这样的人我们官媒也用不起!”   梅素素咬着唇倔强的看着王妈妈,忽然道:   “我去找赵夫人说去,我不去,若是她愿意,可以找别的姐姐或者婶子过去,做什么非要我去?我这里还有……”   在王妈妈的瞪视下,梅素素将“铺子”两个字咽了回去,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官媒官媒,好歹还带了一个“官”字,也不是自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王妈妈瞪着梅素素良久,最后,她自行拍板道:   “赵夫人那边你是一定要去的,不过赵夫人说了,除了给我们官媒一笔银子,还会另外给你一些作为补偿,至于补偿多少这就凭你自己的本是去游说了。好了,你走吧,记住三日之后出发,带上李丹,无论如何你得有个人帮着你。”   李丹也要去?   梅素素眉头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不情不愿的应了,然后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因着要去闽南的事情太过紧急,梅素素从官媒出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陆玉璇那里,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而且去多久也没有定论,她只能将梅妆这边都交代给陆玉璇,至于配备药粉之事,只得将秘方一分三份,一份给陆玉璇,一份给聂顺,最后关键一份给林椘,三人负责配制胭脂水粉。   “要去多久?”陆玉璇捏着那叠厚厚的秘方,这是梅素素刚刚在这里写下来的,当着她的面,每份配方分成三段,她这里是中间一段,“赵夫人善妒,偏生赵大人又好色府里的丫头媳妇子没有一个长得端正的。这次叫你过去怕是要为她上妆好将赵都督留在身边。可是整顿水军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难不成你要在那里呆到赵都督回京?”   文章正文 第九十三章 如鲠在喉   梅素素也知道自己要在闽南呆很久,可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久,闻言她长大了嘴巴看着陆玉璇张口结舌:   “不会那么久吧……”   陆玉璇蹙眉道:   “按说几个月应当就让你回来了,可是凡事也说不准。不如你教会了李丹,让她留在那里?”   李丹?   她长得虽然不是顶漂亮,可是要看跟谁比了,以她的姿色,站在赵都督家的那些个丫鬟中间也是出挑的了,梅素素道:   “赵夫人肯吗?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到了闽南我会在赵夫人身边挑选一两个教她们一些的,不能总让我呆在那里不回来。”   陆玉璇赞同的点头,见天色不早,便欲留梅素素在这里用饭,没想到梅素素却是不愿:   “时间紧急,我还是回去好好收拾一下,梅妆便拜托太太了。”   梅素素说着便起身郑重的屈膝拜了一拜。   陆玉璇赶忙站起来扶了梅素素,嗔怪道:   “看你说的什么话,这梅妆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铺子不是?你放心去便是,这配方我会保存好的。你放心。”   接连两个“放心”让梅素素笑了起来,她阻止了陆玉璇送自己出来,出了陈府便回家了去了。   梅婶儿这边在傍晚便接到了赵家的帖子和赵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得知梅素素要去闽南呆上一段时日便着手收拾了起来。待梅素素回来,她已然收拾的差不多了。   梅素素看着地上那大大小小的箱笼不由头疼:   “婶子,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到了闽南还愁赵夫人缺了我的用度不成?”   梅婶儿手上抱着一个梅瓶,闻言,不赞同道:   “小姐这一去怎么也得呆上个一年半载的,东西还是多备一些的好。”   梅素素将梅婶儿放进箱笼的梅瓶拿出来,叹道:   “衣服多带一些便罢了,可是这摆设带它作甚?难不成婶子真想我呆在闽南不回来不成?”   闽南此次内迁的民众只有沿海百里的居民,靠近内陆的大城都没有动,梅婶儿倒是极为愿意让梅素素就此留在闽南:   “小姐在这京里日日担惊受怕的,还不若远远的走了的好。闽南得知小姐的人少,若是有合意的,小姐寻个人便嫁了吧,到时候老身与老头子便去闽南服侍小姐去。”   论及婚嫁,梅素素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抓住梅婶儿的手不让她再忙来忙去,两人在床上坐了,梅素素道:   “婶子,嫁人的话婶子就不要再说了,我心中有数。即便这一辈子不嫁人,难道婶子就不陪我了不成?”   “小姐这说得什么话?哪儿有女子不嫁人的?”梅婶儿看着梅素素脸上的胎记,忽然叹了口气:“若是能够找一个不嫌弃小姐如今这幅样貌的人,也算是良人了。小姐……”   “婶子,我饿了,快快做饭去吧。”   看梅婶儿一唠叨起来便要没玩没了起来,梅素素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梅婶儿一听梅素素饿了,连忙站了起来,急匆匆的就往外走,边走边叨叨:   “收拾了一下午了,竟然忘了做饭了,可别饿到小姐了。做什么好呢……对了,小姐去闽南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可不成,明儿个可得买两个丫头过来……”   梅婶儿絮絮叨叨的声音逐渐远去,间或有小狗的叫声传进来。梅素素看着满地的箱笼,想了想,起身收拾了起来。   若是事情顺利,当不用呆的太久。   那么夏季的衣服便可不用带了,只带一些冬季衣物就好,只是闽南冬日里也不是很冷,大毛衣裳,自己现在还有大毛衣裳吗?   梅素素看着一箱笼的衣服苦笑。   如今这加上日常用品才有四口箱子,想以前,便是上山上香,住上一晚,连换洗衣物和用具,也要准备上七八口箱子方才勉强够用,如今,这四季的衣裳竟是连一口箱子都塞不下。   这般想着,她从内室找了一口两尺见方的小箱子出来,将一些厚实的衣服挑拣出来装进去。   这一去闽南,想必胭脂水粉也少不了,她又去外院支领了许多的胭脂水粉带上,最后再加上自己的被褥,总共两只箱子也装不满,挤挤一口箱子也尽够了。   用完了晚饭,梅素素打发走了梅婶儿自己继续收拾,不到宵禁时分,陆博踏月而来。   棘手的事情解决了,陆博的脸色也带了几分明快,纵然这几日为着别的事情忙的团团转,可是到底少了几分焦躁,面上虽则疲倦,到底是神采奕奕。   梅素素看了看他的脸色,将箱笼一一合上,笑道:   “你最近气色不错。”   “多亏了你,”陆博看着梅素素温言道:“你为何要与赵夫人去闽南?”   没错,去闽南在梅素素的计划之内,赵夫人那边她没有费多少唇舌,只道闽南多美女,便让赵夫人慌了手脚,她再稍微展现一下自己化妆的技艺,轻而易举的让赵都督留在赵夫人房里数日,赵夫人便离不开她了。   梅素素为他捧了一杯茶,道:   “我若是不去闽南,你有把握可以拿到赵都督的把柄?外面的男子终归不如内宅女子行事便宜。而且我若是取得赵夫人信任,在那闽南之地也可搜罗更多的证据,到时再加上你手中的东西,便足以让二皇子永世不得翻身。”   陆博看了梅素素一眼,张了张口却没再多说什么。   先前还觉得她聪慧,能够总揽大局,如今看来到底是女子,虽有大局观,却激进乐观了许多。二皇子在朝中根植多年,又怎么能这么一次就扳倒?   不过这话还是不说的好。   陆博端起茶来饮了一口,眼睛扫过地上的两只箱笼与另几口空箱子,道:   “可有需我帮忙的地方?”   梅素素本没想让他相帮,不过在看到搭在一旁屏风上颜色素净的褙子时,她心中一动,改了口:   “我只有三日时间,不知你可否用衣物将我这几口箱子填满?衣料工匠不得用宫中之人的,但是料子要好,最好有一袭白狐披风,要纯白不夹杂一丝杂色的。还要有一袭大红披风,也要纯色。另花丝头面数套,同样要样式新颖,却不能有宫中的痕迹。”   陆博看了看地上的几口空箱子,这是梅素素将梅婶儿收拾的东西重新放回去后空出来的箱子,每个都有四尺长,三尺深。   “三日有些紧,不过可以给你准备一箱子衣物,别的要过几日才可,”陆博斟酌了一下,道:“你若不是到了闽南即时便用,我便在这里晚几日让人送过去,同时拨出一些人来供你差遣。”   她要的东西是有些多了,衣服还好说,首饰却没那么容易了,梅素素垂目想了想,便答应了:   “到时便在泉州城中寻一处地方安置下来,嗯,寻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三进或者四进,要雅致一些的。最好帮我弄一个当地人的户籍证明。”   陆博本疑心梅素素要这些做什么,此时听来他心中逐渐有些明了,便有几分不赞同起来,可是理智又告诉他这是极好的法子,他看着梅素素半晌后方才应下:   “泉州地处沿海,到时整个泉州城的居民都会内迁,你要以什么身份留在泉州城?”   梅素素侧头想了想,长长的眼睫在眼下留下一圈暗色的阴影,带了几分飘忽:   “婚礼前一天未婚夫被倭寇杀害的女子,未婚夫全家死于那次意外,至于自己家,女儿执意守在泉州城,父母便带着幼弟内迁。”   此时方尚书,何大人与赵都督已经启程前往闽南了。   而因着赵都督要执行军事,不便跟着方尚书与何大人慢腾腾的走,因此是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去闽南。   此次内迁自泉州开始,而水军的征调也要在当地进行,是以等梅素素和赵夫人上路一路慢行到闽南的时候,部分民众想必已然开始内迁,所以梅素素这个说法也是不易被识破的。   方尚书此次去闽南没有妻子同行,却带了两位姨娘四位小厮并一些下人。而何大人因着要跟着内迁民众一路去迁居之地,是以并未有家眷跟随。   其他随军而去的家眷,也只有几个跟随赵都督的副官而已。   泉州被选定为军营之地,自然赵夫人要跟着赵都督住在泉州。而民众内迁虽则是圣旨,可是到底是要上数百万黎民百姓背井离乡,少不得一些人不愿离开,这些人便会被集中起来,统一留在泉州被水军看管起来,以免有人里通外贼。   梅素素话音以落,陆博却似如鲠在喉,室内一时落针可闻。   倏然,蜡烛爆开一朵烛花,吡啵声让陆博回过神来,他看着梅素素拿起剪子将烛芯剪去一些,那火光晃动之后更显明亮:   “你既已有了主意,那便自己小心些。”   “多谢大皇子挂怀。”   梅素素盯着跳动的火光,心头火热火热,纵然这次赵都督没有出纰漏,她也要想尽办法让赵都督出些事才好。她要陆博所做之事虽不是必须,却有备而无患。   文章正文 第九十四章 泉州   出了京城,沿着运河一路南下,中间也不用转换车马,竟是一路便到了泉州,饶是如此快速便捷,却因着这一船都是夫人太太的,晕船的晕船,娇贵的娇贵,她们只比赵大人方尚书等晚三五天出门,却是比他们晚了足足半个月方才抵达泉州。   泉州城原本是大周朝除京城,苏杭之外最为热闹繁华的城市,这里紧邻入海口,又有运河南北贯通,正是南北货物集散之地,只是这倭寇一年年来犯,做生意的商人俱都怕在这里出些什么意外,便都很少从这里经过了,便是不得已从这里过,也是从不过夜,宁愿连夜往北或者往南一些在小城小镇的投宿去。时日一久,泉州城逐渐败落了下来,如今更是人烟稀少,泉州城里原本便是空了两成。现如今朝廷要将民众内迁,这城里更是空了大半。   看着巍峨的泉州城,梅素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临行前,陆博让人过来告诉她,尽量让方尚书也折在这泉州城里。因为二皇子在为方尚书进入中书省成为中书舍人而努力。   方尚书为官十余载,升迁的如此之快是别人所预料不到的。   当年梅素素的父亲,还是在他老师的帮助之下才步步高升,平步青云,而方尚书表面看来无一助力,却将别人穷极一生而不能达到的官位只用了十余载便完成了。   梅素素垂目看着一旁已经瘦了一圈的赵夫人,原本肥硕的身材此时有种珠圆玉润的感觉,而本就消瘦的何夫人此时竟是跟纸片一般风吹就倒。   方尚书没有带家眷来泉州城,只带了两位姨娘伺候着,这妾侍是不便出门应酬的,要查他似乎有些难。   何夫人看着眼前的泉州城,一时间颇为感慨:   “十余年前泉州城是何等的繁华,便是这码头上也是彻夜热闹如云,从这码头至泉州城一路上大商小贩不断泉州城的城门也是永远大开,这泉州城内甚至还有码头供货船和各家的船只进出。”   梅素素笑盈盈的看向何夫人,好奇道:   “何夫人在泉州城中住过?”   何夫人只矜持一笑,赵夫人代为答道:   “何夫人的娘家父亲吴大人曾是市舶司提举,并且一做便是两任,极得皇帝信任,后来倭寇进犯,皇帝体恤吴大人,便让吴大人回家荣养去了,吴大人的儿子接替了吴大人的官职被调去了布政司。”   子替父职,这除了皇帝的信任之外,那本人也当有几分本是才是。梅素素看向何夫人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敬重。   此时赵夫人的丫鬟莲花从不远处过来对着赵夫人屈膝道:   “夫人,轿子已经备好了,请夫人上轿进城。”   赵夫人一路因着晕船浑身不适,这会儿要再坐轿子不禁有几分不乐意,她看向了何夫人,叹道:   “这倭寇真真是讨厌,一路从海上打来将这泉州弄成一座空城不说,便是连水路也封上了,若是以往,我们哪儿用得着在城外下船?直接进城走不几步便进了衙门了。”   何夫人跟着唏嘘了几句。   梅素素在一旁冷眼打量赵夫人的丫鬟莲花以及荷花,馒头,包子四人。   莲花荷花两个年岁大一些,据说是上一批的大丫鬟,已经指了人了,只等将下面的丫鬟带出来便放出去嫁人了。馒头包子是刚刚提上来没多久的,也不知怎的赵夫人便将这两人取了这么个名字。   不仅是这两个,赵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就没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什么花儿草的还算好听了,如庄子上的什么二丫,妞妞的也寻常,更多的是物品或者饭食的名字。还有人唤作扫把的呢。   这些个丫鬟相貌好些的,也不过如莲花荷花与馒头包子这般脸庞方正一些,最多的便是都不愿让人多看两眼的人,也难为赵夫人从哪儿找来这许多相貌丑陋的丫鬟。   相比而言,何夫人身边的丫头一个个的那叫一个水嫩,便是李丹站在这里,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了,是以这一路上,赵夫人就没叫李丹露过面,李丹虽然心有不忿,只是人家身份高贵,李丹是敢怒不敢言。   赵夫人如此做倒是遂了梅素素的心意,对于李丹的抱怨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赵夫人忽然又问莲花:   “老爷呢?这几日吃的如何睡得如何?都是谁在伺候?”   莲花似是早就知道赵夫人有此一问,当是跟来接她们的婆子们都打听过了,于是张口便来:“因着这里本没有水军衙门,老爷住在原市舶司衙门里,”莲花又看了一眼何夫人,略带歉意的笑道:“因着何大人不知夫人要来,是以一直跟着我们老爷住在市舶司衙门里,办公也便宜,如今知晓夫人要来,便将市舶司隔壁街一户空着的大户人家的宅子收拾了等何夫人过去。”莲花又对赵夫人道:“老爷这几日都是由几位妈妈照料饮食起居,身边有贴身小厮跟着,丫鬟们只管缝缝补补的活计,打扫屋子也是等着老爷出去了方才进去的。”   莲花虽然长得一般般,不过人极为机灵,几句话便交代清楚,末了,又笑道:   “现在快午时了,素日里老爷都是在军营里用过晚饭忙道半夜才回的,午饭也是对付一下。今儿个听闻夫人来了,特特的吩咐人做了一桌子的饭菜要陪夫人用饭呢。”   赵夫人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黝黑平凡的样貌也有了几分风情:   “老爷也真是的,忙就忙吧,不用在意我,都老夫老妻的了。”   何夫人万分羡慕道:   “还是赵夫人与赵大人伉俪情深。”   后头几个随官的家眷也纷纷奉承起来,便是方尚书的两个姨娘也凑热闹的说了两句话。   赵夫人的嘴便怎么也合不拢了,一颗心更是飞到了市舶司的衙门里,口里忙不迭的吩咐道:   “快些回去,快些回去。”   这立时便用上了“回”,梅素素跟在赵夫人后面一时有些感慨,这赵夫人虽则是个妒妇,赵大人也好色,却也是个敬重妻子的,赵夫人不让纳妾,赵大人便当真不纳了,便是有可心的人也是偷偷摸摸的置了外室,不敢让赵夫人知晓。   这点何大人就比不上了,何夫人蹦跶的再厉害,这新人还是一个个的抬进府去戳何夫人的心窝子。要不这何夫人怎么不远千里就跟了来了呢?说不得没多久还要跟着去安置的蜀地盯着何大人呢,可别忙活完了再往家里带上一两个好“妹妹”回来。   李丹在船上闷了那些时日,这会儿下了船便东张西望起来了,因着赵夫人不喜她,她也乐得不往前头凑,自己与梅素素临行前买来的丫头乐欣乐茹两个跟在众位夫人太太身后迤逦往泉州而去。   进了泉州城,各家夫人太太们便分道扬镳了,只有跟随着赵都督的几位属官的太太们是要跟着丈夫一起住在市舶司衙门的。只是如今市舶司衙门住不下这许多人,便将一部分人分到了市舶司衙门对面以及左近的空置的房子里去。   许是因着脸上的胎记,又许是因着梅素素化妆的技艺极为精妙,赵夫人是极其喜欢梅素素的,一进门便将梅素素的住处安置在了主院旁边的一所二进的宅院里。   李丹本要看着梅素素,可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她已然很累了,加上赵夫人不喜,这距离京城又远,她做了什么王妈妈也不知晓,便有意偷懒,一听梅素素的院子就在主院隔壁,便跟着领路的丫鬟同乐茹一起去了院子里。进了院子,她见整个院子早已收拾停当,她住的厢房铺上被褥便能用,便兴冲冲的指挥者丫鬟将被褥铺了,又要水沐浴的忙活起来。   梅素素带着一个乐欣拎着妆奁匣子跟着赵夫人在正院的穿堂坐了,任由丫鬟们去收拾行李,布置卧房。   梅素素看了一眼挂在穿堂柱子上的珐琅彩挂钟,知这是属于市舶司的东西,只怕这市舶司衙门里的各种摆件器具都是在衙门里上了档的,她笑道:   “这泉州以前如何,端看这里的摆设便可知一二了。这样大而精致的挂钟,我在京里出入许多人家都没见到过呢。”   赵夫人收回黏在琉璃窗子上的目光,跟着看了一眼挂钟,笑道:   “可不是?到底是大周朝的脸面,这处处都要做的精致华丽,让那外洋人看看咱们泱泱大国的风采。哎,只是可惜了……”   幽幽一声长叹,立时将欢欢喜喜的气氛带的低迷了几分。   梅素素连忙笑着问给赵夫人捏肩的莲花:   “赵大人可说了几时回来?”   莲花会意的看了一眼挂钟,俯身对赵夫人道:   “老爷说了午时正便回来,最晚晚不过一刻钟,这不是快到点儿了吗?”   赵夫人一听,立时便紧张了起来,她伸手抿了下鬓边的发,问道:   “厨房那边可派人去瞧了?做的都是老爷爱吃的饭菜?这整日里忙碌,泉州又临海,可别尽吃些海物,上火,败火的汤水可熬上了?……”   赵夫人一开了口便管不住嘴了,喋喋不休的一劲儿的发问。   莲花笑盈盈的点头,见赵夫人不放心,又指了一个小丫头去将厨房的管事叫来。   赵大人来泉州来的急,身边得用的人没带几个,便是几个丫鬟婆子也是一路舟车劳顿的赶着来的,这厨房的人用的便是泉州这边留下的人了,赵夫人着实不放心,因此负责厨房的管事娘子来了之后赵夫人是事无巨细的全都问了,最后仍旧不放心,还待多说,那莲花听得耳朵也起茧子了,眼见着那管事娘子也耐不住性子了,她便向梅素素投去求救的目光。   文章正文 第九十五章 安置的猫腻   梅素素笑盈盈的站起身来,对赵夫人道:   “夫人若是不放心,何不派一个得力的妈妈过去厨房看着?我记得夫人带了几个厨娘来的,其中一位妈妈做的一手好素斋呢。”   赵夫人听着倒觉得是这个理,只是还是有些不放心一面吩咐了馒头去叫人,一面又不放心的开口:   “老爷这些日子早饭都吃的什么?午饭晚饭不在府里吃,那么宵夜呢?可备下了?这几日若是吃的海鲜多了,今日便准备素斋,若是素斋吃的多了,今日便要预备几个肉菜,要荤素搭配……”   那管事娘子本是泉州数一数二的厨娘,原本便是市舶司里的管事娘子,后来市舶司撤了,她因着一手好手艺便被泉州知府重金聘请到了府里任厨娘,素日里便是知府夫人也不曾对她说过半句重话,挑过半句理。   如今泉州民众内迁,知府要忙着安抚民众,帮着统计人口,拨发银钱,这边又来了赵都督,这可是一品大员,得知赵都督身边没有带人伺候,便将她借了过来。   是“借”呢,这管事娘子可不是赵家的人,又怎么有那个耐心听赵夫人在这里絮絮叨叨,她嘴角一撇,皮笑肉不笑道:   “赵大人是北方人,本吃不惯我们南方菜,夫人即如此不放心,不妨让贵府的厨娘来做?”   “这还来得及吗?”赵夫人倒是一心将赵大人放在心里,根本没听出来管事娘子话里的讥讽之意,闻言便看了一眼挂钟,眼看再过两刻钟便要午时了,又道:“你说的是,只是重做已经来不及了,厨房有几个灶台?我让人现做几个菜便是了。”   像是这种的衙门里的大厨房,少说也得有十来个灶台,赵夫人身边带的厨娘便有四个,每个厨娘下头又有两三个帮手的,便是每人做一道菜,这两刻钟的功夫也可以整治出一桌不费功夫的菜来。   管事娘子闻言就变了脸色。   梅素素见状知道时机已到,上前一步笑道:   “我看夫人现在最该忙的不是大人要吃什么,而是大人要看什么。”   “哦?此话何解?”   赵夫人不明白的问。   梅素素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琉璃靶镜来双手捧到赵夫人面前,笑盈盈道:   “夫人这一路虽则吃了许多苦头,倒也瘦了下来,如今这身材倒是正合适呢,只是这脸色差了些。”   赵夫人的皮肤本就有些黑黄,这从下船伊始赵夫人便没有半刻停歇,路上轿子颠簸的将赵夫人的头发都颠地散乱了些,加上满脸倦色,此时更显得蓬头垢面的,她就着梅素素手上的镜子一瞧,便是惊了一跳:   “我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梅姑娘可有补救的法子?”   梅素素将镜子收起来,笑道:   “自是有的只是夫人再忙下去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子了。”   事关自己的容貌,赵夫人便没有心思再对管事娘子指手画脚了,她挥挥手道:   “就这样了,你去忙吧。梅姑娘你快帮帮我。”   “夫人放心,”梅素素将欲起身的赵夫人按在椅子上,转头对莲花道:“劳烦莲花姐姐去拎些热水过来,再拿一些干净的帕子。”   正巧此时荷花进来,屈膝道:   “夫人,房间收拾好了,请夫人移步过去,夫人还要沐浴吗?”   赵夫人转头看向梅素素:   “不知可有时间?”   梅素素忙笑道:   “可以沐浴自是再好不过了,也不用另行准备热水了。”   赵夫人这才放心的点了头。   这一路在船上诸多不便,便是连澡也没痛快洗过,此时可以洗澡赵夫人自是觉得舒坦的。   梅素素伺候着赵夫人去沐浴,期间为赵夫人敷了脸,又将一些药粉配以牛乳洒进水里,又为赵夫人敷手的忙活了两刻钟,待赵夫人浑身清爽的出来,周围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俱是眼前一亮。   赵夫人肤色暗沉,无论多么厚的脂粉都掩饰不住那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倦色的脸,此时赵夫人出来,虽然仍然是黑黄的皮肤,可是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精气神儿,肤色看着亮堂红润了起来,双目也有神多了。   此时赵夫人尚未上妆,她往妆台前一坐,若莲拿了梳子给赵夫人梳头。那纤毫毕现的尺余圆的琉璃镜子里映出的人让她掩住了口,不敢置信的瞪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这可是我?”   “不是夫人还能有谁?”梅素素那带着胎记的脸出现在赵夫人身后,赵夫人看着镜子里梅素素的脸,再看看自己的脸方才信服了。梅素素看了一眼妆台上巴掌大的精致小钟,笑道:“还有一炷香的功夫,我给您上妆吧。”   莲花手上一翻就要给赵夫人挽个中规中矩的圆髻,梅素素拦了一下,道:   “挽个抛家髻可好?”   莲花看了下赵夫人,赵夫人素来便是挽圆髻,别的发髻不是太过妖娆便是不称她的脸型肤色。这个抛家髻倒是真没尝试过。   赵夫人出京前是试过梅素素的妆的,也不过是简简单单几下便将几个小丫鬟换了一副面貌,更何况刚刚沐浴完她已然见识了梅素素的手段,遂点了头。莲花利索的挽了抛家髻,又在梅素素的建议下选了几样首饰给赵夫人戴上。   赵夫人的脸型端方,不适合那种妖娆的妆容,反倒是孙家的那种规整的妆更合适一些,不过孙家的扑的粉太厚,这脖子和脸成了两种颜色,便不美了。   是以梅素素给赵夫人选的粉是那种接进赵夫人肤色的粉,扑上去能够将赵夫人的肤色再提亮一些。赵夫人的眼睛不大不小,却暗淡无神,便用了一些白色的眼影配以珍珠粉与些别的亮色眼影画上,瞬时让那双眼睛顾盼生姿起来。   只是可惜她始终研制不住那本书上所说的“睫毛膏”,不然将这下垂的眼睫毛刷的弯弯上翘起来,更能添几分颜色,不过临出京前她倒是拿到了那种依着书上所说的制出来的睫毛夹子,给赵夫人夹一下睫毛,虽则少了几分自然之态,倒也添了些风情。   “这东西倒是精巧,可有的卖?”   赵夫人看着那小小巧巧的物件不禁喜欢起来。   梅素素忙将那睫毛夹子放进妆奁匣子里,速度之快似是怕赵夫人给抢了去似的,她笑的有些局促道:   “这是我临出京前托人淘换到的,言说是大皇子让人弄出来的玩意,宫里如今很是时兴呢。夫人这样身份的人问宫里的贵人讨上几件还不是易事?我这东西,夫人就行行好,留给我用吧。”   梅素素可怜巴巴的诉苦,却不动声色的将赵夫人给捧了起来,赵夫人因着梅素素刚刚那行为起来的一丝不快也消散了,她笑嗔道:   “我不过好奇罢了,怎会贪你一点小东西?”   梅素素抿唇一笑,挑了茄紫色的口脂给赵夫人点了唇,又用了浅浅的亮粉色上去提色。   待上完了妆,赵夫人看着镜子里前所未有的精神奕奕的自己都惊的合不拢嘴了。   一旁伺候赵夫人的简嬷嬷是赵夫人的奶嬷,看着她长大的,如今看到赵夫人这幅样子眼眶立时便红了起来:   “夫人,夫人这幅样子活脱脱便是出嫁前的摸样呢,若是再瘦上几分就更像了呢。”   赵夫人原本也不是这般脸色,不过是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又摊上一位好色的丈夫,整日操劳才让整张脸没了颜色,此时看到这样的妆容她转头看着梅素素道:   “我带你出来真是没错。”   梅素素谦逊的笑笑。   “老爷回来了。”   廊下的小丫头扬声道。   赵夫人连忙起身整理衣服,梅素素趁机告退,赵夫人也顾不上她,随意从妆奁匣子里抓了一件首饰赏给她便让她下去了。   梅素素跟着赵夫人来到外间,正碰上掀帘而入的赵大人,赵大人一看到赵夫人,顿时愣住了,那双不怎么耐烦的双目中倏然迸发出惊艳来。   梅素素轻轻一笑,趁着无人注意到她便带着拎着妆奁匣子的乐欣出了正房院子。   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李丹已经沐浴完用完饭歇午觉去了。没有这个碍眼的人打扰,梅素素着实松了了一口气,打发了赵夫人派来伺候她的丫鬟,将妆奁匣里的各色刷子交给乐欣去处理,她带着乐茹进了里间的净房沐浴。   “可都打听清楚了?”   泡在热水里,浑身酸软的筋骨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舒泰。   乐茹将梅素素的头发打散,在浴桶边儿上支了一个木盆为她洗发,哗哗的水声遮住了两人的喁喁私语:   “奴婢已经暗中打探过了。这泉州城中大部分平民百姓已经收拾行囊准备动迁了。只是如今还有一些富商财主舍不得离开,那些人的产业都在泉州,若是换了别的地方说不得会是什么结果,是以都不肯走呢。另外就是百姓们的银子还没拿到手,说是到了安置地再下发。”   梅素素听着冷冷一笑:   “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到了安置地估计这银子就以银子已为百姓置办了宅院家当为借口不发放了。”   文章正文 第九十六章 英雄救美   乐茹乐欣俩个是陆博派来伺候梅素素的,明面上却是由梅婶儿出面唤了牙婆买来的,身为大皇子,若是这点儿事都办不好,还真是白白枉费了他那个身份。   乐茹闻言颇为诧异:   “百姓的房子不是照着这边的原样补偿吗?”   梅素素笑道:   “原样?说的倒是轻巧,到时候一句两边物价不一样,这银子都折在里面了,谁又能说些什么?那些富商财主倒是看的清楚,而且川蜀之地又不是那等富庶的地方,便是同样一亩地的田产,产粮还有高低之分呢,这一进一出之间,不菲吹灰之力便可落进白花花的银子。更何况这一去山高水长的,路上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那些个富商的产业又归谁?”   “这既然是在外面补了田产,这泉州城的产业便全都归了朝廷,可是如今朝廷在这里整顿水师,若是做的好,过的三五年,这泉州城又可恢复当年盛况。他们想要回来可以,可是若想要回原本的田庄铺子却是不可能了。再者说了,这田庄铺子到底有多少,还不是那些地方官一句话的事儿?”   “而且朝廷原本言明,若是不想去安置地,而要投奔亲友的,可将田产等折合了银子领走的,如今这么一来,别人便是想走也走成了,若是想拿银子,便只能跟着去安置地,若是想投奔亲友,那是半个补偿的铜板都拿不到不说,便是自家的田产铺子也要打了水漂儿了。”   乐茹这种女子,便是陆博养在外头以作耳目用的,说白了就是密探,是以一些朝政之事看的倒是比一般内宅夫人透彻,只是如今跟梅素素比起来,乐茹倒是觉得她的见识还是浅薄了,她将梅素素洗干净的头发盘到头上,用发簪固定了,捉了帕子为梅素素擦洗起来:   “怪道少爷常常夸赞小姐呢,小姐看的果然透彻,想的也比奴婢们通透的多。”   梅素素只笑笑,而后问道:   “刚才进城的时候,各家太太们都是在这附近方才散了的。只是方尚书的两位姨娘却在一进城便告辞了,可知方尚书住在哪里?”   乐茹笑道:   “人都说方尚书是个好官,为国为民,如今见了倒像那么回事儿。这不是那些富商财主拖着不肯走吗?方尚书便去了北城住着,日日去上门游说。又因着许多平民百姓都收拾好了家产,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能带上路的都带上了,都准备好了,这忽然间又不走了,闹情绪的也大有人在,方尚书又日日去拿东城平民百姓家挨家挨户的安抚,劝他们稍安勿躁,稍晚些便可启程了。还要安置沿海一带那些实在不愿背井离乡的人来到泉州城居住,好方便看管,据说就这几天的功夫方尚书的人都瘦了一圈了呢。”   “哦?”   梅素素轻轻一笑,有些讥讽的意味。   乐茹有些好奇,只是她很懂得有些不该问的便不要问,是以那好奇之色只在面上停留片刻便消失不见。   梅素素沐浴完之后用了午饭便去休息了,睡着之前,她吩咐了乐茹打探一下赵大人每日里进出的时间与路线,身边人几何。又打探一下其他各家夫人太太门安置的如何等等。   待三日后,梅素素将这里一切都已然摸清了,又因着她给赵夫人化的妆容让赵大人接连三天都提前回来与赵夫人温存,赵夫人也特意跟人显摆过自己最近的好气色,梅素素的好人缘儿空前高涨起来,不仅同住在衙门里的两位夫人与她混的熟络了起来,便是隔壁街的何夫人也常常将梅素素叫过去说话。   梅素素实在不知这何夫人报的是什么心思,可是待见过何夫人住处多出来的两个俏丽小丫鬟她便明白了过来,大概是自己长得太过难看了,所以何夫人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可以信任的人吧?   疏忽又是数日过去,梅素素每日里外出,不是被这位夫人叫过去说话,便是那位太太又护肤或者化妆的事宜要请教,常常是早上伺候了赵夫人上妆便出去大半天一天的,有时候还会半夜里回来,次日便会有哪位夫人过来赔礼来说是留了梅素素说话太久了,没注意时间。   到了后面,便是这泉州城中尚未搬走的有些富商的太太也知晓了梅素素的名号,要梅素素过去跟他们说话,指点她们府上的丫鬟一二。   梅素素每日里应酬那些夫人们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哪儿还有工夫应付那不知哪家的太太?每当接到这种帖子,梅素素便塞给李丹,让她过去,横竖李丹有几分功底,用来糊弄一下这些富商太太们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李丹一门心思的想要出去玩儿,梅素素此举正和她的心意,是以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梅素素也不用费心去将李丹给支开了。   这日戌时正,天色黑了下来,以往路边各个店家一到擦黑便点上大红的灯笼,如今这泉州城的主干道上也只剩下了那么几支飘摇的灯笼了。   在贯穿了泉州城南北大街上,数骑快马奔驰着入城,后头一辆华丽的马车紧随其后,厚重的城门在马车入城之后缓慢而沉重的合上。   此时时辰虽早,若是在别的城镇,这个时候当是夜市最为热闹繁华的时刻,可是在这泉州城里,一阵风吹从大街的这头毫无阻隔的卷起一片落叶,径直的便吹向了大街的另一头。   此时从街角里传出细微而凄厉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   自打到了这泉州城,这样的呼救声每隔几天赵都督都要听到一次,今日也不例外,他听着这动静,从最开始的奋勇冲上前阻止,到现在只催促着马儿快些离开,已然是神经麻木了。   泉州城里如今人人自顾不暇,可以征兆的壮丁全都半强迫半自愿的去了水师军里头,剩下的人不是老弱妇孺便是游手好闲的混混,今儿个肯定又是哪家的混混趁乱偷人钱财去了。   他赵都督来这里是做大事的,是来训练水师的,而不是来帮泉州知府抓小偷的,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赵都督只想冲着泉州知府的脸上抽几鞭子去——这泉州城的治安怎么这么差?   赵都督高高的扬起鞭子狠狠的挥下,马儿吃痛,扬蹄往前冲去,正在此时,从旁边街里冲出一个身穿白披风的女子来,那女子手举一根素银簪子,身姿笔挺的看着街口冲出的七八个壮汉,高高举起了手中泛着寒光的素银簪子。   前方有障碍物,马儿嘶哷哷高高抬起前蹄便要踏下,眼看着一个生命就要葬送在马蹄之下,那女子似被惊到,猛然转过头来,清丽无双的容颜在看到那匹高头大马之时避免不了的露出惊诧的神情,随即她惨然一笑,打算闭目就死。   那是一张怎样倾城的容貌!   赵都督下意识的拉紧了马缰,生生的将马儿拉的往旁边挪了半步,期待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女子睁开如星双眸看着那铁蹄重重的踏在青石板上激起的火光,她腿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   赵都督在马上鬼使神差的弯下腰伸出了手,大掌一捞便将那轻盈,柔弱无骨的身子捞上了马背,马儿毫无停歇的疾驰而过。   赵都督的部下心照不宣的互使了一个眼色,那早就被吓傻了的七八个壮汉踟蹰在原地,眼见着到手的肥羊被人给半路拦走了,几人不约而同的后退两步打算逃跑。   一个胖乎乎的周副将哈哈一笑,对着众位兄弟笑道:   “还道这城里的壮丁都拉完了呢,这不是还有几个漏网之鱼?还有精神调戏良家妇女,看样子身体不错,兄弟们,今儿个有的忙了!”   拉车的马儿纵使再神骏,毕竟身上负重多,到底是比几匹马儿慢了许多,这会儿赶了过来见到这般清醒,马车里一个清润温雅听着让人从毛孔里都透着一股子舒泰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儿?”   周副将看着兄弟们将那几个人捆了起来,拨转马头行至马车前朗声笑道:   “陈公子,是遇到了几个地痞无赖罢了,这几日青壮丁都应召入伍为皇上效力了,这几个人看着年轻力壮的,也不能够浪费啊!”   不错,马车中正是陈凌,他闻言沉吟了片刻,道:   “你们行事小心些,不要走漏了风声。”   “是。”周副将抱拳应了,又道:“陈公子可是先行回府?我们兄弟几个还要再看看着周围是不是有人趁乱欺压良民百姓,再惩治几个地痞无赖!”   马车中传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来,而后便听陈凌道:   “小心行事。”   “是!末将遵命!”   周副将大声应了,哈哈一笑转身打马拨了几人护送陈凌回住处。   刘经历看着远去的马车叹道:   “陈公子天人一般的人物,竟然成了如今这等摸样。”   “这等摸样怎么了?”   周副将素性大大咧咧的,倒是没听出来刘经历话里的意思。   刘经历瞟了周副将一眼,道:   “陈公子以前功夫极好,京中数个大将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惜一场意外让陈公子成了这般摸样,进出都要有人服侍。以前陈公子可用人护卫?咱们这些人不拖人后腿便该偷笑了。”   文章正文 第九十七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在场众人悠悠一声长叹,俱都想起了自己,男人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刀剑无眼,若是有一天自己也成了陈公子那般模样,是否还会过的那般潇洒,亦或者会自暴自弃?   一片沉寂过后,周副将哈哈一笑,道:   “说那些有的没有作甚?日后我若是在杀场上断了胳膊腿,拖大家的后腿了,大家只管一刀帮我了结便是了,我老周只有谢大家的份儿!”   “老周你说什么呢!”刘经历用刀柄碰了一下周副将,刚刚那点儿子莫名悲哀的气氛散去了许多,他拨转马头,看了一眼地上已然被制服的几个无赖混混,道:“这不是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吗?咱们通通抓起来为国效力去!白长了这么高高壮壮的,只知道欺负弱女子!”   那样一个绝色,便是自己这对老婆用情专一的粗人看了都觉得心动,更别说赵都督那个色中饿鬼了。   看着赵都督很敬重自己的夫人,其实也不过是阴奉阳违罢了,在京城里,赵都督的外室可得有两三个,更别提他们去过的各个城镇了。可惜了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刘经历这般想着,已然打马往那几个混混来时的路上去了。   且说赵都督,怀抱美人儿与马上,随着马儿的动作,佳人的肌肤隔着两人的衣裳在身上曾来蹭去,鼻间馨香萦绕,间或有几根发丝顽皮的从脸上拂过,他瞬间便心猿意马了起来。   少女在马上有些不安,她尽量将身子往前倾,奈何马儿跑一下,她便不由自主的往后贴上那壮实的胸膛,她面色泛红,局促不安的动了下身子,冷不防腰间探出一只手来紧紧箍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狠狠往后一拉。   秋风微起,身后的人浑身滚烫,少女面色一时间有些苍白,她颤抖着手去拉腰间那只手的衣袖:   “军,军爷,请自重。”   这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说的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少女都快哭了出来。   那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一丝丝的暗哑,这么一点儿哑不仅不让人觉得难听,反而让他的心都痒了起来,他收回手,讪讪道:   “我怕小姐坐不稳掉下去。”   少女松了一口气,身子又往前倾了两分,却没想到马儿突然跳了一下,少女惊叫一声往后结结实实倒在了赵都督的怀里,赵都督顺势拦住她的腰,大拇指在顺滑的衣服上摩挲了一下,低低笑道:   “你看,这不是吓到你了?”   “请,请放,放小女子下来。”   少女战战兢兢的说道。   赵都督嘿然一笑,有美在怀,他岂能轻易放手?他笑道:   “今日我可是救了你,你要如何谢我?”   少女咬着唇,道:   “小女子家中还有一些薄财,军爷若不嫌弃,小女子当倾尽大半家财以报。”   “啧,当我成了打家劫舍的不成?”   赵都督不满的紧了紧胳膊,他年介四十,却生的白净异常,加上常年征战,脸上带着几分杀气,到是为他有些过分白净的脸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因此他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出头,却没人预料到他已经快做祖父了。   少女闻言眼泪簌簌而下,一滴滴落在腰间的大手上,她垂首哭诉道:   “难道不是么?此次内迁,说好了朝廷有补偿,可是许多人家的家财都被一些官爷军爷给变相收走了。便是,便是连,连……”   少女泣不成声。   那冰凉的眼泪似是有魔力一般,赵都督的心都揪疼了起来,他连忙勒紧了马缰,让马儿停下,大手抚上了那柔嫩的脸颊:   “你,你这是怎么了?”   指尖那柔嫩滑腻的触感一闪即逝,少女竟然借机从马儿上跳了下去,因着站立不稳还险些摔倒在地,少女慌乱之间站稳了身子,转身的对着马上的赵都督屈膝道:   “小女子沈齐氏谢过军爷救命之恩,男女有别,小女子不便多留,还请军爷留步,小女子就此别过。”   沈齐氏?她成亲了?   赵都督看着少女束在脑后的辫子与头上的发髻上那一根白玉兰簪子一阵失神,可是她却又说什么“小女子”,不是应该自称小妇人吗?   正在赵都督怔愣之际,前方忽然出现数十个人来,各个不是举着火把便是提着灯笼,沈齐氏看到那些人展颜而笑,快步往前跑了几步迎上去带头的一个婆子和丫鬟,三人手拉着手说了几句话,然后沈齐氏转头对着赵都督笑了一下,微微点了一下头。   丫鬟婆子家丁下人的立时便冲着赵都督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簇拥着沈齐氏走了。   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什么叫做六宫粉黛无颜色?什么叫做倾国倾城?什么叫做肤若凝脂?   赵都督今日是见识到了。指尖还残留着少女脸上那冰凉滑腻的触感,眼前还是那火光中少女回眸一笑的绝世容颜,鼻端还缭绕着一丝诱人的香气。   “老爷,回来了?”   管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都督方才回过神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怎么就忘记去跟着那沈齐氏看看她的住处了呢?   赵都督跳下马解下披风随手扔给自己身后的随从,一转头却发现少了一个人,他一愣,问道:   “赵括呢?”   赵信抱拳道:   “回都督,赵括有些事,一会儿就回来。”   赵都督眉头一皱,正想发火却发现赵信对着自己使了个眼色,赵都督的心情立时便好了起来,他对赵信道:   “等赵括回来让他去书房找我。”   管家在一旁连忙问道:   “都督,夫人一直等着您用饭呢。”   赵都督走向书房的脚一顿,一阵微风拂过,他鼻尖一痒,却是一缕发丝被风吹了起来,他一时间有些纳闷,自己的发可是全束在了发冠里,这头发哪儿来的?   那似有若无的馨香随风飘过来又散去,他心中一动,低头看去,庭院中大红的灯笼将院子照的亮如白昼,银色的护心镜上勾着一缕发丝,这发丝是谁的不问自明。   赵都督的心飞扬了起来,他快步往书房走去,管家只见赵都督原本转向内院的脚步又转了回去,一时不明所以,只得跟上去一边叫人伺候。   赵都督却快步进了书房,赵信跟在后面,却被轰然关上的房门挡在了外面,他想起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幕,很尽责的守在了门外。   管家看着赵信,呐呐道:   “赵信,夫人还等着都督呢。”   赵都督做了多年官,很是习惯家人称呼自己的军衔,是以管家如此说。   赵信双臂环胸而立,还不及回答,里面传出了赵都督兴奋昂扬的声音:   “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管家看了一眼在书房伺候的匆匆赶过来的小厮,大声道:   “都督,可要人进去伺候?”   赵都督已经将挂在护心镜前的那数十根发丝解了下来,这发丝根根柔顺带着一股子馨香,他不由的将自己的头发散开,扯了差不多粗细的发丝来,一用力,呵,真疼!却也只掉下几根发丝来,他一咬牙,再用力,发丝尽数落下,头皮却是疼的厉害,他抹了抹头皮,伸手一看,竟然出血了。   她头上一定很疼吧。   赵都督不由的想,手上就将两绺头发并到了一起,松松的打了一个结,小心翼翼的寻了一本书夹到里面好生放了起来。   头发收拾好了,他低头去解开自己的衣裳,铠甲难脱难穿,此时管家的话无疑解了围,他正想让人进来,只听几声细碎的声响,他垂头一看,在铠甲下方,两片链甲连接的地方挂着一串白玉禁步。   无色的水晶链子,中间间或缀了几颗红彤彤的珊瑚,为这个白玉禁步添上几分颜色,上面是一个白玉蝴蝶,蝴蝶上方却是一方和田玉平安扣,白玉蝴蝶雕工精细,平安扣油润细腻,端的是好东西。   他摩挲着那枚白玉蝴蝶,神思恍惚了好一阵,直到管家又在外面问了一声,他才匆匆将禁步放到书架上一个书匣子里,唤人进来帮忙更衣。   进的内院晚了,赵夫人不免唠叨几句,又说今日请了自己的喜娘梅素素用饭人家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赵都督看了一眼梅素素便厌恶的转过头去,素日里赵夫人唠叨几句他还是可以听得进去的,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是半句都不愿去听,在她又一次念叨“不应让客人久等”之际,赵都督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   “不是饿了吗?不是有客人吗?还不快开饭?”   赵夫人愣住了,赵都督还从没这么跟她说过话呢,她转目看向梅素素,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也反应过来,这是当着那么多的下人,更何况还有梅素素这个外人在呢,这般唠叨赵都督,着实是拂了他的面子,便只好将满心的不悦压下去,吩咐人摆饭。   梅素素的眼睛似有意似无意般从赵都督的耳上滑过,在看到他耳上的一点胭脂红后抿了抿唇。   赵都督不喜欢身边服侍的人给他擦脸,所以都是自己擦。他更不喜欢顺便擦一下耳后与脖子。   梅素素将手往衣袖里掩了掩,那里,尾指上一点朱红,似血。   文章正文 第九十八章 身世   秋凉,晚风起,长街无人,满目萧条。   “小姐,我们回去吧。”   一名黄衫小丫头苦苦哀求着前面缓步而行的自家小姐。   一身白衣的沈齐氏姿容越发的美丽,眉宇间那淡淡的轻愁更是让人看了心疼不已,不自觉的就想去关心关心她,去保护她。   沈齐氏摇了摇头,转头望向一旁的望海楼,她与沈公子,便是在这里认识的呢,那日,她女扮男装……   黄衫丫鬟似是知道沈齐氏心中所想,连忙上前去将沈齐氏拉开,往前走了好几步方才放开手,道:   “小姐,沈公子已经去了大半年了,小姐要为沈公子守孝,要嫁与沈公子的牌位也便罢了,却不该还留在这泉州啊。如今老爷夫人已经带着少爷们去了蜀地,小姐一人在这里以后可要怎么过啊。”   丫鬟苦口婆心的劝着:   “沈家现在也没人了,小姐如今守着那些牌位又有什么用?”   “住口!”沈齐氏转头怒斥那丫鬟一句,随即又觉得自己这般着实不该,又放缓了声音道:“雀儿,我与相公既是未婚夫妻便当为他守节,相公是死在了倭寇的手上,沈伯父,沈伯母,不当是公公婆母了,公公婆母就相公一个儿子,受不得如此打击病逝,沈家再无人祭祀打理。我是一个小女子,不能为相公报仇,却可以在有生之年为沈家添一炷香,日后若是可以,再领养一个孩子,为沈家续了后,便也算的圆满了。”   雀儿很是不赞同这话:   “小姐也没必要就这般在泉州耗着啊,去了蜀地,有老爷夫人照应着小姐何尝不能为沈公子守节?”   沈齐氏抿紧了唇,转头又看了一眼望海楼,问道:   “东西可都备好了?”   “是,”雀儿叹口气,道:“嫁衣嫁妆都是老爷夫人临走前备好的,另外还有五百两现银和三千两昌和号的银票。泉州的地契老爷夫人也都给了小姐。夫人说了,如今这泉州这么个情况,她们也不知何年何月会回来,这房地契便都与了小姐傍身之用。”   “我对不起父亲母亲,”沈齐氏红了眼圈,垂首轻轻拭了下眼角的泪水,前后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只有这主仆二人,秋风一起,伴着斜阳吹起不知谁家飘落的梧桐叶子在街上打着旋,沈齐氏强笑道:“我守在这泉州,日后若是可以看着水军将倭寇打败了,我也算是看到了有人为了相公复仇了。若是真有那倭寇不再来犯的时日,我定散尽家财犒赏三军!”   “小姐……”雀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天色,道:“小姐快回吧,这几日小姐已经将城里的店铺中的香烛纸钱都买来了,便是用上几年也尽够了,还是先回去吧。再过十天就是小姐大喜之日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齐氏点了点头,随着雀儿走了,秋风中隐隐传来沈齐氏让人心都酥软了的话语声:   “沈家可都收拾停当了?”   “小姐放心吧,沈家还有十户世仆不愿离开,奴婢都照着小姐的吩咐给了她们安家费,如今将府里各处打理的很好。”   “以后府里就我自己住着了,让人将除了正院和祠堂的院落都落了锁吧,花园子着人看着别荒废了就行也不用费心打理了,日后怕也用不到了……”   渐渐的,一丝声音都听不到了,只余了夕阳中那窈窕动人的纤细背影。   赵都督从一处墙角处转过弯来,身上铠甲俱全,手中牵着一匹骏马,赵括赵信牵着自己的马跟在赵都督身边。   赵括说着这些天查访到的情况,道:   “小的都打探清楚了,这齐家大小姐年十七,与沈家公子五年前相识,半年后定亲,后沈公子祖母去世,府里守孝便耽搁了几年,本应今春成亲的,谁料那日沈公子随船出海南下,遇到倭寇葬身海上,沈家父母只这么一个独子,受不得打击下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就都去了。当时齐小姐就要嫁与沈公子的牌位,齐家老爷夫人都不允许,强压着齐小姐的头,这才耽搁了一段时日。朝廷确定要将泉州一带的人内迁之后,齐家老爷夫人就想着带女儿离开这伤心地,谁知齐小姐竟然就在家中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就是不离开泉州。”   “齐家老爷夫人一合计,既然这样,还不如嫁与沈家,好歹还可以为齐家挣回一面牌坊,只是齐老爷夫人也发话了,要齐小姐跟着一起去蜀地,偏生齐小姐性子拧,怎么都不肯去,闹到绝食的地步齐老爷夫人才让步,只是怎么也不肯留下来看着自己女儿嫁给一个空空的牌位,一个连长辈都没有的沈家,所以很快就收拾了东西走了。”   “这些都是小的在泉州城中走访了很多人了解到的,还找到了几个齐沈两家遣散的下人与熟知这件事的泉州城的媒婆,都督要不要见一见?”   赵都督摆了摆手,看着那抹身影转了个弯不见了,方道:   “不用了,你办事我还不放心?如今齐小姐住在哪里?十天后大喜怎么回事?怎么说什么沈家收拾停当这样的话?”   赵括道:   “十日后便是齐小姐嫁入沈家之日了。前几日出事那天是沈夫人的生祭,齐小姐出城拜祭之后又去了沈家。沈老爷沈夫人去世之际家中财产虽然遭到下人的哄抢,可是因着当是齐小姐一直在沈夫人身边侍奉,派人盯住了,所以沈家的损失并不大。齐沈两家算不得泉州城的首富,可也是大户了,三进三出的宅子。齐小姐一介孤女管着两家如此多的家财,所以就被人给盯上了,也是齐家出了内贼,所以那日才出了那等事情。”   “内贼现在如何了?”   赵都督听着赵括的话,心头疼了起来。   赵括道:   “齐小姐看着柔弱,其实也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从她还没过门便改了姓氏便可看的出来了。如今齐家一查出了内贼,当晚齐小姐就将齐家的下人遣散了大半,内贼打了一顿便扔出了府外。”   “给我把那人丢到海里喂鱼!”   赵都督想也不想道。   “是。”赵括抱拳躬身应了,又问:“都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赵都督想了一想,道:   “此事要从长计议。”   赵括与赵信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些惊讶来,以往赵都督看上谁了不是直接抢过来的吗?或者直接派人上门提亲,半是强迫的将人接到置下来的宅子里,这次怎么转了性了?   又过了两日,泉州城中本地的百姓逐渐少了许多,留下的大都是一些有些家财的财主富户,那些从别的地方迁过来的不愿走的老弱妇孺在官府的安排下住进了泉州城中空下来的宅子里,有些荒凉的泉州城逐渐热闹了起来,一些街头巷尾的也有人买些生活的必需品,例如针头线脑和酒菜肉之类的东西,却又因着如今这些东西稀缺,物价竟是飞涨了起来。   以前两文钱便可买上一把青菜,如今竟是十文钱也买不到了。鱼倒是随处可见,可是却没人愿意下河去捕,这价格也随着水涨船高起来,原本五文钱可以买上两尾尺长的鲤鱼,如今便是五十文也没人去捕了,就怕遇到了倭寇或者被水军给抓去当兵去。   余下的老弱妇孺,谁又敢去下河去?   沈齐氏带着雀儿并一个厨房采办李嬷嬷,一个庄子上的农妇齐五家的在东市上转了一圈,却也只用一两银子买了十斤肉,四尾鱼,两篮子青菜罢了。   李嬷嬷叹道:   “小姐,如今菜价涨的这般厉害,再过一两个月,这可怎么是好?”   沈齐氏也是愁眉不展:   “郊外村落的人都走光了吗?”   “可不是?”齐五家的道:“咱们齐家三个庄子共十户人家,佃户二十户,如今只剩下我那口子一大家子,佃户只有三户已然绝户了的老头子老婆子舍不得走,可是他们也种不了多少地。眼下正是秋收的时候,庄子上没人收不了庄稼暂且不说,回头若是让城里的这些人知道了,引起哄抢可就不妙了。”   沈齐氏有些不解道:   “沈家齐家加起来也不过七个庄子,其它那些大户人家留下的庄子多不胜数,几乎各个都没人料理,怎么就抢咱们家的粮呢?”   李嬷嬷嗤笑一声,随即想到这般在姑娘面前不妥当,又收了那副嘲讽的样子,叹道:   “小姐有所不知,这些个原本无主的,现在依然有主了呢。”   李嬷嬷意有所指的往东面指了指。   沈齐氏神色一黯,是啊,城中那些无主的房屋都被官兵们给占了,如今练军正需钱粮,城外那些无主之田上的粮食岂不能被官府派人守着?   “是我想的太好了。”沈齐氏幽幽叹了口气,转头问向齐五家的:“可以抢收吗?”   齐五家的想了想,道:   “这两日我先同我们家那口子在各家庄子上看一看,若是可以就抢收,只是小姐要拨人给我们用一用。”   文章正文 第九十九章 偶遇   沈齐氏道:   “这般吧,我让沈家人也一同过去抢收,两家的庄子里的粮食这几日可以收多少便收多少,收不上来的,就放弃吧,为了些粮食闹出人命来就不值当了。回头我再看一看,将收成好的庄子拣出一个来你们家人都费些心给耕种上,余下的人便将齐家和沈家的花园子给平了,在家里种粮食吧,这样安全许多。”   这也是沈齐氏今日出来的目的,她已然想了两天了,今日叫了李嬷嬷与齐五家的出来只是想看一看如今的情况,再做定论,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她在一处卖种子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叫了齐五家的上前来问道:   “如今庄子上还有那些种子?还缺哪些?”   齐五家的道:   “稻米种子和一些瓜果豆荚类的种子不缺,只缺青菜种子,黄瓜,菠菜,韭菜,菘(即白菜,芥菜,萝卜,茼蒿等,如今这时节,该种菘了。依我看,如今这年景重的也不必太多,菠菜韭菜种在府里何时吃都可以,菘也种上,到了冬日里可以屯起来,虽则咱们这里冬日不会太冷,菘倒也比别的菜好存储,这年景也不知后面会如何。庄子上便养些猪,鸡鸭鹅等物,田里种上水稻并一些菘也就尽够了。”   沈齐氏想了想,转身对着齐五家的郑重道:   “母亲将你留给我的时候便告诉我你是种庄稼的好手,如今沈齐两家的田就交给你了,如何耕种你比我懂得多,你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定不负小姐所托。”   齐五家的很是激动,本来庄户上的人就难出头,如今遇到这个不好的年景她才在主子面前露了脸,若是可以挺过眼前这一关,过的几年,她也是小姐跟前有头有脸的人了。   沈齐氏感激的笑了,然后又转过身去同卖种子的老伯说话,问着摊位上的种子种类,产地,产量以及价格等问题,她问的很细,有不懂的地方就转头看一眼齐五家的,后者连忙事无巨细的都仔仔细细的说了,沈齐氏细细思索一会儿又继续问。   那老伯也是好脾气的,更何况面对的又是沈齐氏这样的美人儿,这一问一答的过了小半个时辰都不嫌腻烦。   赵都督来到东市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认真听着老伯说话的沈齐氏,今日她的脸上没有了那日的慌乱,也没有了那日的愁绪,满面都是为未来打算的认真算计,这幅摸样格外的扣人心弦,他往前走了几步,又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他今日出门时特意换上的崭新的直缀。   黑色底子,银色流云暗纹,宽宽的正红色祥云纹腰带,腰上挂着一个暗红色荷包并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越发的显得赵都督玉树临风起来。   赵信穿着青色直缀,在赵都督身后轻笑道:   “都督就别看了,都督穿着这身衣服都比我和赵括年轻几岁了,再看我们两个都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赵信赵括两人生的面目端正,又因着常年征战在外,脸上的皮肤被晒的有些黑红之色,穿着铠甲之时真是让人觉得望而生畏,如今两人都穿着青色直缀,除了少了几分凌凌杀气,也显不出什么文弱书生的摸样。   赵都督也不知怎的,再怎么风吹日晒雨淋的,那面皮竟是半点儿变化没有,站在这两人身前,真真是如同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似的惹人注目。   “油嘴滑舌!”   赵都督满心舒爽的斥了赵信一句,却不再犹豫,大步往前迈去,越近,那略带了几分暗哑的嗓音就越发搔的他心里头痒痒,一时间熙来攘往的东市就只有那柔柔的声音在耳际飘过: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这个呢?”   “是吗?竟然还有这种菜?”   “不用再管了吗?”   “这是新的?南洋过来的?”   “真的吗?”   “太好了,这多少银子?”   “呀,有些贵了呢,便宜些好不?”   “再来这些……”   赵都督脚步轻快的站在沈齐氏身边,看着她一双芊白素手指着摊位上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种子舍不得移开眼。   齐五家的看到身边沈齐氏站了三个男子,连忙碰了她的手肘一下,沈齐氏错愕的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另一边竟然多了几个人,她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幽深黑暗的眸子,那眸子似是有着无边的热度,让她烧红了耳垂微微转了头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仔细的看了赵都督一眼,待想起眼前这人是谁,红润的樱唇微启,微微张开的嘴里便露出了一线粉嫩的香舌与白玉般的贝齿,赵都督不由的吞了一口口水,便听沈齐氏带着几分惊喜几分惊讶,屈膝道:   “原来是恩公,不知恩公降临,失礼之处请勿见怪。”   赵都督伸手本打算虚扶一把沈齐氏,谁知两人站的近了,他又是身高手长的,这么一伸手就碰到了沈齐氏的胳膊,他的手似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带着一点子酥麻之感,却又舍不得收回手来,便这般扶了她起来。   沈齐氏面红耳赤的站直了身子又往后退了一步,齐五家的在沈齐氏的身后没有看到什么,这会儿她退了一步险险踩到齐五家的脚,齐五家的才往后挪了几步。   赵都督摩挲了一下手指方才收回手去,笑道: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齐小姐,不知齐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沈齐氏便道:   “庄子上的佃户都内迁了,人手不足。更何况如今外头也不安全,我便思量着收了庄稼之后就在自家院子里种些田够吃喝便是了,这要采买一些种子。”   赵都督有几分惊讶道:   “齐小姐不准备走吗?”   那惊讶太过明显,让沈齐氏蹙了一下眉,犹豫了一下方道:   “我不走的。时间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恩公救命之恩,改日再报。”   说完,沈齐氏想了想,又道:   “几日之后是我的大喜之日,请问恩公的住所,我一介孤女也不好单独宴请恩公以作酬谢,便让人送上喜帖,在几日后的喜宴上当着众位宾客的面给恩公敬上一杯酒,聊表心意。若是恩公肯将名讳告知,小女子便为恩公立上一面长生牌位,日夜焚香为恩公祝祷。”   什么报恩的话他没有听到,他只知道佳人要成亲了,新郎不是自己,却是一块牌位,赵都督虽早就知道了此事,可是此时从沈齐氏口中说出,他就觉得心里那么不是滋味,他立时脱口而出道:   “你可以不成亲吗?”   沈齐氏错愕的看向赵都督,那双黝黑的双眸中有什么东西让她的目光闪了闪,微微侧过了头回避了他的目光,沈齐氏有些慌乱的胡乱屈膝扭头就跑了。   那边雀儿刚刚跟老伯交了银子拿了种子,还没等找钱呢,自家小姐就跑了,雀儿一愣,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塞到李嬷嬷手里,丢下一句:“我去追小姐。”就跑了。   齐家的马车就在东市口上的牌坊下面等着,沈齐氏跑过去就上了马车,却又因为李嬷嬷和齐五家的没过来,不好先走,也就没有催促车夫先行。   佳人被自己吓跑了,赵都督懊恼的转头看了赵括一眼,赵括连忙上前对着齐五家的拱了拱手,道:   “我们老爷前几日救了你家小姐,后来又听闻你家小姐的事情心中甚是仰慕,是以说话莽撞了些,还请这位妈妈回去跟你家小姐说一声,不要介怀。”   齐五家的打小在庄户上长大,哪儿见识过这等事体?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应对。   那李嬷嬷倒是府里伺候的,只是也甚少往正房那边去,府里的规矩是懂,可是却又不是那般透彻,与人交流的也多是采买等事,遇到这事儿也是抓瞎,她跟齐五家的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赵都督就有些心急起来: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怎么了,一看到你们小姐就跟毛头小子似的口不择言起来,你跟你们小姐说,我不是有意的。对了,你们不是快秋收了吗?人手够不够?我让人过去帮忙。”   李嬷嬷这才有了话可以开口,她忙道:   “恩公说笑了,恩公那日救了我家小姐已经是大恩一件了,小姐怎么会恼了恩公呢?不过是女孩儿家面皮薄罢了。至于秋收的事情,些许小事,我们自己紧一紧也就过去了,哪儿能麻烦恩公呢?”   “哪儿的话,我也是应该的,应该的,”赵都督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了沈齐氏的马车,道:“你们不知道,如今外头乱着呢,我还是派人过去帮你们看着吧。”   李嬷嬷犹豫了一下,看赵都督的目光还往自家马车那边瞄,便道:   “那么我去问一问我家小姐。”   “我跟你一起去。”   赵都督忙说道。   李嬷嬷微微一滞,看向赵都督的目光就带了几分不善,可是她也看得出来这赵都督身份定是不凡,再加上后头的两个随从隐隐透着几分杀气,心中似是有些明白了什么,只好默认了。   她和齐五家的一人接过了老伯找的零钱,一人抱着种子,领着赵都督回到了齐家马车旁。李嬷嬷在车窗前道:   “小姐,恩公想要派人去帮我们看着田庄。”   文章正文 第一百章 求救   马车里一阵沉默,就在赵都督以为里面没人了的时候,那个让他心痒难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女子多谢恩公。只是如今我们的人手已然够了,若是有需要,小女子自会去请求恩公给拨人手过来。”   倒是没有拒绝死了,赵都督满意了,他张口就报出了自己的住处:   “我住在市舶司……”   后半截话被赵括扯了一下没说出来,只听赵括道:   “我们老爷住在市舶司衙门后街三十号,如今在赵都督手底下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小姐若是有事,自可去后街上找我们老爷。”   马车内一阵沉默,好半天才飘出一句:   “谢谢。”   随即马车晃动了一下驰离东市,风掀起了窗上的薄纱帘子,那张绝美的容颜上竟然泛起一丝嫣红,衬着鬓边一朵白花与眼底的轻愁,格外的撩动人心。   赵都督痴痴的望着远去的马车,赵括与赵信两个在赵都督身后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赵信道:   “都督,小的这就回去预备房子。”   “预备房子做什么?”   赵都督还没从刚刚那抹惊艳中回过神来。   赵信嘿嘿一笑,道:   “既是说了都督住在市舶司衙门后街,自然要将房子预备出来,免得以后齐小姐找上门来家里没人不是?”   这话可是说到了赵都督的心坎里,他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来扔给赵信:   “这是给你的银子,给我往最好里面弄,你必须用银子给我买,这地方我可不想让人找上门来闹事。”   “是,小的明白!”   赵信双手接过银子一看,呵,可不得有五百多两,现在泉州的房子都不值钱,更何况市舶司衙门前后两条街因着都住着军中的将士,为了防止有探子混过来,这两条街上的房屋除了一些原就住在这里的,余下搬迁后剩下的空房子便没有再住别的人。   赵信是有家眷的,是以除了在市舶司值夜,他便跟家眷住在市舶司后街,那三十号正在他家隔壁,那房子是个四进的大宅子,房屋建造的很好,后面的花园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也不知是谁家的大宅子,竟是舍得放弃了,居家搬迁。   细软之类的那户人家都带走了,只余下那些笨重的家具,是以家具是不用买的,五百多两,只需置办一些摆设,帐幔,再买几个下人就可以。   他原本是想住那处宅子的,只是妻子觉得那地方太大,他们家人口简单,住在那里怪慎人的,遂只住在了隔壁一处小些的三进宅院。   那本是一处五进的大宅院,后来兄弟两个分家,便将宅子一分为二,两边俱都改成了三进的院落,不过因着这本就没有分均,是以这三进的院落也有个大小,其中小些的院落花园子大些,大的院落花园子小些,两家的花园子有一个小角门互相来往。   赵信住的便是那花园子大些的小院落。   也不过两日的功夫,赵信和赵括便将事情办妥当了。四进的大院子,前院,正房,东西跨院,花园子里的小院落等等俱都收拾一新。   预备住人的正房布置的富丽堂皇,没有住人的地方也都挂上了帐幔,后院略显荒芜的花园也找人修整了。   又专门从别的地方买了若干下人过来充实了院子,待这边一切都安顿好的时候雀儿找上了门来。   原是这几日沈齐氏忙着秋收,将沈齐两家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捡着紧要的已然成熟了的农作物开始抢收,第一日还好,第二日,不知城中那些留守的居民从哪儿听了消息说她们这庄子上没多少人,都过来抢粮食来了。   沈齐两家一共七处庄子,每处百亩左右,所有人集中起来也就能够抢收一处庄子,昨日将第一处庄子抢收之后留下一部分人将粮食打了,装好往城里运,另一部分人便去沈家位于小王庄的庄子上抢收。   小王庄里面有一部分人没有走,也没有进城,今日看到沈家偌大的庄子也就一个女人做主,下人也没多少个,一些人就起了心思过去闹事。   沈齐氏弹压不住,又不敢叫底下的人动手,便吃了许多亏,伤了几个人,这沈齐氏正预备叫人进城报信,将府里剩余的看家人手调过去帮忙之际,别的庄子留守的人纷纷赶过来说田里的庄稼被人给抢了,乌泱泱数百号的人跑进田里,那熟的没熟的庄稼尽数往带来的布袋里面装。   因着留守的都是老弱妇孺,她们也只能在一旁哭天抢地,拦不住人,是以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庄子上也都被抢光了。   沈齐氏一时间乱了主意,想起赵都督的话来就让雀儿乘马车来跑这一趟,叫人过去帮忙。   现在泉州这样的光景还不知要维持多久,若是小王庄的庄子再被人给抢光了,以后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了。   正巧这日赵信与赵括在这里,听了雀儿的报信,赵信连忙去找赵都督,赵括问道:   “那别人家的庄子呢?就沈齐两家的庄子被人给抢了?”   “我怎么知道?”   雀儿都快哭了,等着赵括恨恨的说道。   被一个小丫头给抢白了,赵括有些不大自在,他挠挠头,看到门口的马车便想起了什么叫了府里的人去将马牵来,又问:   “你可会骑马?这到小王庄坐马车可要两个时辰,骑马还快着些。”   “我一个丫头怎么会骑马!”雀儿一跺脚,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小王庄的人以前看着挺和善的,这会儿怎么不讲理起来?沈家老爷以前对他们也不错啊,有人租种田地租子收的是最低的,这人怎么能这样!小姐在哪儿也不知怎样了,那伙人凶神恶煞的,手里还拿着家伙什儿呢!”   “你说什么!”   赵都督满目惊诧的看着雀儿急急问道。   赵都督这几日就盼着沈齐氏找他呢,所以连城外的水军驻地也不去了,一门心思的窝在市舶司衙门里办公,赵夫人得知此事的时候心中是极为欢喜的,以为赵都督看她辛苦,特意留在家中陪她呢。   这些日子来,得益于梅素素的一双妙手,赵都督待她着实比以前温柔许多,夜里的缠绵缱绻也多了几分耐心,竟是让赵夫人隐约觉得回到了新婚之时。   这日赵夫人亲手炖了补身的汤水来让丫头拎着往前院赵都督办公的地方而去,却没想到看到了赵都督与赵信急急而出的背影。赵夫人以为赵都督有急事出去,也不在意,让书房的人将汤水放进去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赵都督听闻沈齐氏着人找她,说是庄子上出了麻烦,本是心怀喜悦的想要来个英雄救美,却不料听到雀儿如此说,这城外到这里所费时间颇多,若是慢上一时半刻的沈齐氏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美了。   赵都督惊问出声后,就看到府里有人牵出马来,因着刚赵信已经说了沈齐氏在小王庄,他此时也不多问,翻身上马一鞭子狠狠抽到了马屁股上,双腿夹紧了马腹,只听马儿嘶鸣一声,一人一马已然不见了人影。   赵信生怕赵都督出什么意外,赶紧翻身上马跟上。   赵括也翻身上了马,正欲打马而去,雀儿却拉住了马缰,道:   “待我一起去!”   “真是麻烦!”   赵括嘀咕了一句,弯腰伸手去捞雀儿,双腿却冲着马腹狠狠一踢,雀儿一阵天旋地转间,已然侧坐在了赵括身前,再看那扇大门,方知这马儿已然跑出去了好远。   沈齐氏被人团团护在中间,堵住了往田庄上去的唯一一条路,对面是凶神恶煞的小王庄村民。小王庄大半人已经启程去了蜀地,这些人都不想走,蜀地那般遥远,据闻还很贫瘠,过去了就算分到了田亩,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如留在这里,如今泉州驻进了军队,人也迁走了大半,剩下那许多的无主之地只等着他们去下手占了。   别的暂且不说,如今光是在这附近村镇的宅子,这些人少说已然占了三四处了,更有人掘地三尺的在人家的祖屋里刨出了连主人家都不知道的钱财。   银子有了,就那人就想着别的事情了,如今这年景什么最重要?粮食!   以前这沈家人多,他们还不敢怎么样,现下就剩下一个未过门的媳妇,这庄子上的人也走了大半,有些人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原本也没打定主意要抢,可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着粮食一天比一天贵起来,人心浮动之下,便抛去了原本的顾忌,借机生起事来。   今日带头的是小王庄上有名的混混无赖王三,长得肥头大耳的,一双小眼睛冒着精光透过人群带着淫邪之意看着一身素白的沈齐氏。   “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此话果真不假啊!哈哈!”王三指着沈齐氏哈哈笑着,扭头问身边的人,“大家伙看看,这小娘子长得是不是忒勾人了?”   “大哥,如今这沈齐两家都没人了,这小娘子怪孤单的,大哥不如行行好,就收了她吧,也好帮着沈家传宗接代不是?”   一个长得瘦小猥琐的男人在王三身后谄媚笑道,立时便有人附和起来。   文章正文 第一零一章 英雄救美   王三转头就踹了那人一脚:   “这小娘子姓齐!你想让我入赘也要搞对姓氏!”   那人身子往旁边一偏,将自己的屁股凑了上去,王三一脚险些将他踹爬下,那人往前踉跄几下回头拍拍屁股对王三笑道:   “是小的口误,口误,大哥怎能给人入赘去?当是将这小娘子抢来当压寨夫人……”   ……   对面的污言秽语源源不绝,沈齐氏在后面蹙起柳眉来忧心忡忡的看着那群人身后,那边通往官道。   怎么还不来?   沈齐氏沉得住气,可是有人却沉不住气了,齐五家的往前一步,挥舞着镰刀冲着王三呵斥道:   “给我住嘴!我们小姐天人之姿,岂是你们可以随口侮辱的!”   “你们小姐都没发话,你出来嚷嚷个什么!?”王三咂了个牙花,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要想我们不说话也成,你们把路让开,让我们将粮食都给收了。如今你们家也没多少人,这么多粮食也吃不完,就匀给我们百八十亩的也就是了。”   百八十亩?这边的田统共也只有一百二十亩,其中二十多亩种的都是菜,余下百亩都是粮食,他这一开口可就要了这个庄子上所有的粮食!   沈迟是沈家的管家,王三这话一出,他一口唾沫就啐到了身前五尺之地,恨声道:   “你这是抢劫啊!王三啊王三!你忘了以前我家少爷是如何待你了!你惹了官司被人打折了腿,满村子的人谁不避的远远儿的生怕惹上一星半点儿的麻烦!是我家少爷好心去请了大夫你才站在这儿!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王三嗤笑一声,道:   “我这可不是来报恩来了吗?你看看,你们沈家现在也没有人了不是?齐小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管着沈齐两家,难免被人窥觑,还是让齐小姐跟了我的好,日后若是有了儿子,我也可以过继一个到沈家为沈家续一续香火不是?”   王三的话将沈迟起了个倒仰,他颤抖着手指着王三哆哆嗦嗦的道:   “你,你,你这个中山狼!”   王三哼声而笑,抬头看了眼天色,这前后已然耽误了大半天的时日,已然快中午了腹中空空,看着那美人儿在前,他也不愿浪费时间,遂一挥手,道:   “不跟他们墨迹了,不让开就休怪我等手下无情了!兄弟们上!”   “万一打死人怎么办?”   有人问了一句,打家劫舍的事儿这段日子他们也没少做,却只是谋财还未害过人命。   王三本欲说手下留情一些,可是看到沈齐氏那双似蹙微蹙的柳叶眉,幽幽怨怨的一双眸,含怒带怨的俏丽容颜,心下一横,索性斩草除根:   “将这些人一个不落的都留在这里!如今这里都没人管了官府也忙着内迁之事,谁顾得上我们?”   “是!”   有了人发话,底下的人再无顾忌,拎着手里的刀枪棍棒就冲了上去。   沈迟见状,一挥手,道:   “保护好小姐!”   沈齐两家如今能够留下来的都是忠仆,王三那边的话他们自是听到了耳里,如今他们自己手里拎着的是农具,对上那些刀枪根本就不够看的,可是他们还是冲了上去,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冲在最前面,农妇们拎着镰刀将沈齐氏团团围住。   这般相差悬殊的又怎么能够打得过王三等人?不过几个照面,已然有数个人被砍翻,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一直没有开口的沈齐氏看着刚刚还跟自己说笑过的人一个个的倒下,那个穿着崭新的青布衫子的人还说要娶雀儿,那个系着红腰带的,说今年是他的本命年,那个穿了洗的泛白的上儒的汉子的妻子刚刚怀了第一胎,那是他们两口子盼了七八年的孩子……   沈齐氏眼圈红了起来,她伸手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妇人们,往前走了两步,迎着瑟瑟秋风,道:   “都住手!”   那般低哑的嗓音,尽管带着几分怒气,也是那样的撩动人心,王三本就拼杀的红了眼,一刀将身边的一个老头砍翻在地,他方才叫了停。   见王三那边停了手,沈迟这才让人收了手,又让人赶紧去将受伤的人扶回来,至于那些受伤颇重的人,也有人过去看顾着。   王三甩了甩大砍刀上的血珠子,嘿嘿笑道:   “这从衙役手里弄来的刀剑到底是好使唤。”   如今人心浮动,谁都想弄点儿银子花花,便是衙役也不例外,王三这边有了银钱,自然想弄些刀剑来,于是跟某些人的想法便不谋而合起来。   王三瞅着沈齐氏那妍丽的身影舍不得移开眼睛:   “小娘子可是想好了?也是,日后跟着我,虽然不能够像以前那般吃香喝辣,可是到底有男人疼你,哈哈!”   这般的污言秽语让沈齐氏皱了皱眉头,最终选择了忽略,她侧了一下头,避开王三那赤2F裸2F裸的目光,道:   “我跟你走,你放过这些人。”   “好好好!”   王三哈哈大笑起来。   沈齐两家的下人们却是吓一跳,沈迟看着沈齐氏不敢置信道:   “少夫人!”   沈齐氏虽还没过门,可是沈家人却是已经改了口,唯有齐家人还顾忌着自家小姐的名声坚决要等婚礼过后方才改口。   “小姐不可!”齐五家的上前拉住沈齐氏,道:“为了小姐,我们甘愿牺牲!”   沈齐氏将齐五家的手一点点掰开,沉声道:   “你们死了,我一样落进他们手里,这有什么区别?还不若保全了你们的性命。”   齐五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谁都怕死,她们却是没想到自家小姐可以为她们做到这等地步。   沈迟沧然一笑,举着自己手中的锄头,大声道:   “少夫人为了我们一条贱命弃自身而不顾,我们定不会又负于夫人!”   “不负夫人!”   沈齐两家的下人随着沈迟的话语大声道,一时间有些松懈下来的气氛顿时又剑拔弩张了起来,王三身后的人刚刚收起打刀剑也出了鞘。   沈齐氏心中一急就往前迈了一步,打算转身对着自家人说上几句话,却不知她原本就站的靠外,这会儿往前一步正正将自己送在了王三跟前,王三岂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一探手就将沈齐氏的手腕抓住了,摸着那滑腻的肌肤,王三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猥琐起来,他笑道:   “小娘子这般等……”   淫笑声戛然而止,沈齐氏震惊的看着王三瞠圆了双目与那还未及收回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痛心惊讶与懊悔。   王三的身子缓缓向前倾斜下来。   “小姐小心!”   还是齐五家的眼疾手快,眼见着王三的身子往前倒了过来,她上前就去拉沈齐氏的手,奈何王三将她拉的紧,齐五家的这般一动,扯得王三倒下的身子往这边斜了一些,那原本肥壮的身子更快的倒在了地上,带的沈齐氏一个站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沈齐氏看着王三后心上那把乌沉沉的匕首把子傻愣愣的坐在地上,任由齐五家的怎么拉都不起来。偏生王三那手将她的手腕拉的死紧死紧,齐五家的拽不动沈齐氏,转而叫着人帮着将王三的手掰开。   赵都督一路疾驰而来,战场上厮杀多年的人早就对那血腥味儿熟悉以及,远远的闻到那股味道他的心都提了起来,恨不得肋生双翼立时就飞过去,待看到那抹日思夜想的倩影被人给拿住了,他心中一紧,脑门儿一热,俯在马背上摸出插在靴筒里的匕首抖手就扔了出去。   随即他狠狠的一抽身下的马儿,在马儿飞驰而起的同时,他亦离开了马背,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如一只大鸟般从天而降在了沈齐氏的身边,见三四个人都掰不开王三的手,赵都督毫不犹豫的拔出王三背上的匕首,冲着王三的手腕就挥了下去,那匕首砍瓜切菜似的将王三的手腕给切了下来,吓得几个妇人惊声叫了起来。   那血飞溅而出,沈齐氏素白的衣裳与白嫩的腕子上沾到了些许,那犹自带着滚烫温度的血让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血蒙蒙的一片,她眼睛一翻便昏了过去。   齐五家的伸手去扶,却不想有人比她动作更快的将沈齐氏抱在了怀里。   “小姐!”   雀儿和赵括两人姗姗来迟,雀儿看见这满地的血连滚带爬的从马上下来,顾不得被这一路被颠的酸疼的身子就往沈齐氏身边跑去。   赵都督将沈齐氏靠在自己怀里,拿了匕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将王三的手削了下来,雀儿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   赵括眸色暗沉的看了一眼王三的尸身,打马到赵信身边,低声问:   “发生何事了?”   赵信以为赵括问沈齐氏昏过去的事儿,便带着几分自得之笑,道:   “咱们都督来的可真是时候,恰逢那个混混一把捏住齐小姐的手,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齐小姐吓得花容失色之际,都督一个漂亮的甩手,匕首直插那人的后心。齐小姐如今怕是吓到了呢,哈哈,这正好,将齐小姐带回去休息一番,顺便生米,哈哈……”   文章正文 第一零二章 结发   赵信后面的话不言自喻,他哈哈笑了几声,转目看到赵括晦涩不明的目光,奇怪道:   “你这是怎么了?”   赵括看着走近的雀儿,扯出一抹笑道:   “还不是这个丫头给闹的。”   刚刚赵信看到雀儿从赵括身前下的马,他立时会意过来,在赵括身下打量了一番,很是了解的笑了起来。   沈齐氏皱起了眉头,纵然是睡梦中,她仍旧不那么安稳,赵都督看着沈齐氏这般,毫不犹豫的伸手抚上她的眉,那般浓,又那么纤细,带着几分英气,却又让人心疼的柔弱。   额头上粗粝的触摸让沈齐氏惊醒过来,她看着赵都督好一会儿,方才别过头去,赵都督的手指顺着眉从眼角滑过,他收了手,摩挲着手指,关切的问道:   “你可是好些了?”   沈齐氏没有回答,一双眼睛扫过床帐,见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床铺,心中有些明了,她一只手在被子里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见完好无损方才松了一口气,拉高了被子低声道:   “小女子多谢恩人。只是小女子该回家去了,还请恩人回避,容小女子更衣。”   她聪明的没问自己的丫鬟哪儿去了,女人,该装傻的时候就应该装一下傻。   赵都督有些不愿意走,不过看沈齐氏连脸都不转过来,心中更是依依不舍之余,也只得起身去了外室。这个女子,跟他以前的那些个外室不一样呢。   赵都督摸了摸腰上藏蓝色的荷包,这是他随手在外头买的,里面装的是两人的发,结发。   沈齐氏看着内室的门关上,方才拥被而起,一双眼睛在屋子里扫过,心中了然,便也不含糊的起身下床。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穿过的,连外面的褙子都没有脱下。   她只去了梳妆台前拿起放在妆台上的桃木梳子将头发打散了,重新梳了发髻,见妆台上有妆奁匣子与首饰匣子,便打开瞧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铜镜也是崭新崭新的,倒是妆奁匣子里有一面纤毫毕现的琉璃镜子,不过看来当是新买来并且都没有打开过的,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多此一举的放一面铜镜了,只需再一个小靶镜便够用了。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沈齐氏将妆奁匣子合上,道:   “进来。”   “小姐可是醒了。”   雀儿端着一盆水,用手肘推开了门。   沈齐氏转目看去,只见雀儿的眼圈而微红似是刚刚哭过,待雀儿拧了帕子为她净脸,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待要说什么,却被雀儿堵住了唇,微微摇了摇头。   沈齐氏无言的转过头去,一滴泪水沿着眼角滑落,雀儿立时为她擦干净了,语声轻快道:   “小姐可是为家中的下人们担心?小姐放心,他们只是受了一些伤,将养一下就好了,沈管家已经拨下去了银子,今日凡是受伤的都有十两银子的赏钱,若是受伤重的,另外再加十两银子。如今家中的下人们都赞小姐仁慈呢。”   沈齐氏看了门外不停走动的人影一眼,牵强的笑了笑,语调中却是带了几分欣慰,感激,还有后怕:   “今日真亏了恩公及时赶到,不知我们还不知会怎样呢。”   雀儿笑道:   “说起来恩公都帮了我们好多次了呢,我们却不知恩公的名字,小姐还说要为恩公立长生牌位呢,这不知名字如何立?”   “小姐有心了,不用那般麻烦,我一个粗人名字不好听,小姐若是愿意,唤我元清便可。”   赵都督在外面听到这主仆两一对一答,心头便火热火热的,这会儿听闻她们还不知自己的名字便立时便将自己的表字说了出来。   赵都督出身草莽,本名确实不好听,唤作赵二蛋。元清的字是当今圣上的赐名,却极少让人叫,因为他更喜欢让人叫他的官职,便是赵夫人,也只在刚刚成亲的那一两年里这般亲亲热热的唤过他的名字。   “元清?”沈齐氏转向门口,缂丝门帘只垂到了门闩处,那一双穿着官靴的脚正正站在缂丝门帘前,她迟疑了一下,疑惑的问道:“敢问恩公可是姓赵?”   “正是,正是。”赵都督忙不迭的点头,一边为沈齐氏知道他而开心,一边又怕沈齐氏像别的女子那般,一边又想着若是沈齐氏像别的女子那般容易上手便好了,这不过片刻之间,赵都督心中便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来,到了后来,他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心中竟然有些慌了起来。他竟是忘记了,这个女子跟别的人不一样,他忐忑的踱了几步,又踱回门前,道:“齐小姐?”   “呃,”沈齐氏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怔愣了片刻,然后才起身走到门口,隔着帘子对着赵都督盈盈屈膝,道:“小女子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只是男女有别,此时小女子也不便当面道谢。请都督先容小女子离开,几日后府上大喜之日自会送上请帖,倒时小女子亲奉水酒一杯,聊表谢意。”   又是这句话!   赵都督瞪着那缂丝硕果累累帘子,恨不得将这帘子扯下来问一问那沈齐氏,自己就这般让她避之唯恐不及?可是那帘子后垂在素白的衣裙上的一双纤细玉手让他犹豫了起来。   沈齐氏虽然心急要走,却也没有多加催促,只静静的站在帘子后面看着自己的裙摆。   许是过了一盏茶,又许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是一刻钟的时间,总之是许久许久之后,赵都督方才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沈齐氏瞧瞧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色,随后带着雀儿缓步出了屋子。   出来了,方才知道,她所在的是这个院落的正院正房,出了正房,廊下排排站了七八个小丫头,守在门口的是两个穿着体面的丫头,看着似是大丫头,却一副怯生生的摸样,见她出来也不过是慌慌张张的屈膝,问了一声好就再也没话了。   沈齐氏转头看了雀儿一眼,雀儿掏出自己的荷包,抓出一把银锞子来,这都是样式普通的银锞子,每个一分到两分银子的重量,专门用来打赏的。   雀儿数也没数的将银锞子塞到门口的丫鬟手里,笑道:   “今日的事情麻烦几位姐姐了,这些是我们小姐与几位姐姐喝茶使的,请收下。”   其实这些丫鬟们也没做什么,只守在了外面,却平白得了这些银子,大家都有些激动了起来,尤其是接了银子的丫鬟,更是激动的双手颤的险些捧不住银子:   “多,多谢姑娘。”   雀儿的手从那双有些粗糙的手上滑过,又看了一眼这丫头脸上长年累月晒出来的红斑,笑了笑,收回了手站在沈齐氏的身后。   沈齐氏的目光从院子里一一滑过,打量完这个院子的时候,赵信从外面抄手游廊进来,见到沈齐氏便下了游廊,远远的站在院子里行了一礼,道:   “齐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多谢。”   沈齐氏略点了点头,便迈步下了回廊,从院子正中经中间的穿堂出了正院。一路便这般出了这个四进的大宅子。   直到回到齐府,周围再无别人,沈齐氏拉着雀儿的手,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对不住……真是……我……”   是夜,魂不守舍的赵都督回到市舶司衙门,正遇到从正房出来的梅素素,梅素素对赵都督略屈膝行了一礼便袅袅婷婷的走了开去。   赵都督一时间直觉的那身影有些眼熟,待仔细看去,只见到那个相似的身影在游廊的转角滑了过去,真是太像了!若是,再高一些,胖一些些,就好了。   “都督,看什么呢?”   赵夫人得了小丫头的报,却迟迟不见赵都督进来,便起身到门口来瞧,却只见赵都督盯着游廊的拐角出神。   赵都督摇摇头,道:   “没什么。”   他便越过站在门口的赵夫人进了屋子,赵夫人本无意追问,只是赵都督从她身前经过之时一股子清新淡雅的香气飘了过来,她立时就将有些慵懒的身子站的笔直,她素日里喜欢的是浓郁的玫瑰香,屋子里焚的也是这样的香料,这股子香气似在哪儿闻过。   赵夫人脚步快速的跟上进了内室的赵都督,一叠声的问道:   “都督今日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   赵都督心情本就不欲,赵夫人又这般追问他便有些不耐起来:   “还能在哪儿,军营里!”   “军营能有大姑娘?”赵夫人冷笑一声,低目看到包子为赵都督脱下的外氅上面挂着什么东西,她上前一步将那东西拽了下来,将手中的物件举到赵都督眼前,质问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赵都督打眼一瞧,却是一个淡青色的五福络子,样式很是普通,却是带着一股子淡雅的香气,他一时没想起来,待闻到那股子香气之时,他恍然记起几次见到沈齐氏,她身上都带了这么一个淡青色的宫绦,只是上面的络子不一而足,有时是蝴蝶络子,有时是攒心梅花,今日似乎便是这个五福的络子。   他一想起来,下意识的就伸手去夺回那络子:   “这也是你当问的?快给我!”   文章正文 第一零三章 谈心   赵都督素日里在外头的名声是好色,甚至有些惧内的,赵夫人一向在家作威作福惯了,赵都督虽然没有对她殷勤小意的,却也从来没跟她说过几句重话,今日这话已然是触及了赵夫人的底线,赵夫人一甩手将手里的络子扔进莲花刚刚端进来的热水盆里,盆里的水依着赵都督素日的喜好,是滚水倒进盆里端进来的。   赵夫人怒道:   “是哪个小贱2F人!”   眼见着那淡青色的络子在水里晃动了一下染上几丝沉重的颜色,立时就要沉到水底去了,赵都督顾不上回答赵夫人的话,飞身过去一伸手就将络子捞了出来,却不意将水盆给弄翻了,滚烫的水一下子就泼到了莲花的身上,水红的裙子立时变成了大红色,很快浸润了软香稠,莲花惊叫一声吓得昏倒过去。   包子馒头两个赶紧过去将她扶起来退了出去,荷花在最后面将内室的门带上,顺便将外面的小丫头们都叫了出去,自己守在了正房门外。   赵都督的手被滚水烫的通红一片,他却毫不在意卷起袖子细心的擦拭着手中的络子,那般细致认真的摸样,便是在洞房花烛之时,便是在赵夫人第一次怀孕生子之时都未曾见过。   赵夫人知道赵都督花心,素日里爷管的紧,外头的外室她知道的都一一除掉了,不知道的也不费心去打听,她知道自己管的紧,只要那些女人不到她眼皮子底下晃悠,她也乐得得那片刻的安宁。   如今赵都督对一个络子便这般小心翼翼的摸样,明显是动了心了,她身子晃了晃,强自撑着虚软的脚步走到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颤声问道:   “那人是谁?你若是真的喜欢,便接进府里来吧。”   一向争风吃醋的人突然改了性子,赵都督诧异之余转身看向了赵夫人,只是手里将那络子又攥紧了许多,他已然有四房外室在赵夫人的插手之下不知所踪了,府里便是他多看两眼的丫鬟,过几日也会被她寻个理由打一顿撵出去,他是真的不敢相信这话会从赵夫人口里出来。   赵都督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他将络子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道:   “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我去外书房休息去了。”   说着,他将搭到屏风上的外氅拿了下来便出了正院。   赵夫人来之前他便是住在书房的时候多些,是以那边是有换洗的衣物的。   看着赵都督出去的背影,赵夫人心中止不住的恐慌起来,沉默了片刻后,她扬声道:   “来人!”   过了一会儿,荷花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低低的躬身问道:   “夫人请吩咐。”   赵夫人道:   “去给我查一查都督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是。”   荷花应了,没有立时退下,只是静静站在一边。   见她还不走,赵夫人蹙眉道:   “还不快去!”   “是。”   荷花微微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去了。夫人竟是没有问一问莲花现在如何了。   荷花出了正房的院门,正巧看到梅素素从游廊上走了过来。   梅素素看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有些诧异:   “荷花,这是怎么了?”   荷花对着梅素素略略屈膝,而后笑道:   “没事的。不过是莲花伺候不周到,让都督气着了,她自己也被烫着了。东西可是拿来了?不如就交给我吧,我给夫人送进去。”   梅素素不疑有他,将手中的瓷瓶交给荷花,细细交代了用法,又问:   “莲花那边瞧着可好?我那边有上好的烫伤膏子,还是出京前特意让陈太太去淑媛公主那里讨来的。”   “如此就多谢姑娘了,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去请大夫,更何况如今这城里有没有好大夫也未可知。”   荷花感激的对着梅素素便是一礼,她与莲花自小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此时莲花受伤最着急难过的便是她了。   梅素素笑笑,转身回了自己院子,不多时就拿了药过来,荷花正好与人吩咐完了事情,接过梅素素拿来的药她便去了后罩房莲花的房间里。   梅素素看了一眼寂静的正房,转身欲走,却听到赵夫人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梅姑娘?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这不管是哪家府里的下人都会有些碎嘴,刚刚发生的事情虽然有荷花及时补救,可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梅素素自是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跟赵夫人去说话怕是有些不妥,她便犹豫了一下。   赵夫人有些不高兴了,自己的丈夫看不住,这会儿连个小小的喜娘也会驳自己的意思了?   “快进来!”   赵夫人的声音里透着弄弄的不悦。   荷花从后罩房那边过来,对梅素素使了个眼色,又千拜托万拜托的摸样给她遥遥行礼,梅素素无法,只得去推开了门。   因着赵夫人没让人收拾,内室中仍是一片狼藉,梅素素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地上的水渍,到妆台前扶起赵夫人,道:   “咱们去花厅说话吧,这边该让人收拾一下才好。”   屋里到处都是水,一会儿也无法休息,赵夫人遂点了头,跟着梅素素去了花厅。   荷花便守在正房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立时松了口气,也不敢叫小丫头过来伺候,去了后罩房将包子馒头两个叫来,又让小丫头看顾着莲花,三人合力将内室收拾了。又去给梅素素与赵夫人上了茶水。   梅素素拿了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水,道:   “这泉州都是这等时节了,还湿热的厉害,也不知冬日里如何,我今儿个打听了,这市舶司里面可是没有地龙呢,冬日里可怎么过。”   赵夫人此时却没什么心情说什么冷热,地龙不地龙的,她含糊了几句,便将抓过络子的手凑到梅素素面前,问道:   “你可知这是何香料?出自何处?”   梅素素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在赵夫人手上细细闻了闻,虽然过了有一会儿了,可是许是那东西常常浸在这样的香气里,这会儿赵夫人手心里的香气仍旧萦绕不散,她摇摇头,笑道:   “我可识不出来这是什么,不过怪好闻的,夫人手心里怎么沾上了这香气?难不成又是谁孝敬来的香料?夫人可别藏私,匀给我一些让我也闻闻这上等香料。”   赵夫人叹了口气,拿帕子在手心里狠狠擦拭着:   “哪儿是什么香料,是我在都督身上发现了一个络子,那络子上面便是这股子香气。”   “络子?”梅素素微微惊讶,连忙道:“夫人可否让我再闻闻?”   赵夫人此时已经将手心里擦拭了三五遍,又岂能再有香味?不过梅素素如此说,她便将手凑了过去,却不料梅素素闻过后,惊道:   “果然是极品香料!夫人闻闻看,这香气是否还在?”   赵夫人将手凑到跟前,还未近到鼻端,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便在鼻端缭绕开来,待要细闻,却又消失不见,闻不到了,却又时时刻刻觉得这股子香气往鼻子里钻。   她疑惑道:   “我不过是捏了捏那络子罢了,竟然沾到这么浓郁的香气?”   说是浓郁却并不恰当,只是赵夫人觉得这样清新淡雅的香气竟会经久不散,着实很是奇怪。   梅素素想了想,道:   “这若是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失传已久的金香。据传金香清新淡雅,历久睨新。据闻这金香是前朝一位贵妃所制,香气淡雅。若是用此香熏衣,凡是穿着这衣裳经过的地方香气缭绕三日而不散。只是这香的方子本就这位贵妃保有,贵妃去世后交给了自己的公主,后来辗转多少年后这香就再无人制出了,却不想今日见到了。”   梅素素满眼的羡慕之色:   “不知都督是从哪儿弄来的这香,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梅素素很是自动的忽略了刚刚赵夫人所说的赵都督身上带的来历不明的络子,这种事,只要人家不明说,她便要装糊涂。   梅素素是个聪明人,赵夫人岂能不知?见梅素素装作没听到,便叹了一口气,道:   “这事儿本不该跟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说,可是在这泉州城人生地不熟的,我又跟谁说去?都督下属的家眷?岂不是被他们给笑死?偏生我女儿不在身边。”   梅素素垂了眼皮,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将茶往赵夫人面前推了推:   “夫人请用茶。”   赵夫人似是没看到梅素素的不情愿,径自道:   “这男人呐都是喜新厌旧的,都督更是个看到漂亮女人就移不开眼的。满京城的人都说我是个妒妇,我也承认,可是若不卡着些都督,如今我们府里漫说七八个姨娘妾侍,就是好看些的丫鬟怕也逃不过都督的手掌心。都督不敢把人领进家里,就在外头置了外室,那些个不安分的,闹到我跟前儿的,我都处理了,其她的,我也当没看见,毕竟只是外室,再怎么找也领不进府里来,威胁不到我的地位。”   “可是……可是……”   赵夫人的眼泪扑簌簌而下,哽咽难言。   文章正文 第一零四章 机会   赵夫人哭了半晌,方才在梅素素的劝慰下止住了一些,她擦了擦泪水,道:   “可是如今她竟然为了一个物件就跟我红了脸,成亲这么些年,我们为什么都吵过,唯独那些个外室,我便是让人给送走了,处置了,他也没跟我闹过,今日就为了那么一个物件就这般对我。这不是把那个小贱2F人,放在心上了吗?我……我……我真怕他将我给休了!”   梅素素眼底闪过一丝欣喜,脸上却是关怀备至道:   “这不可能吧,不过一个物件罢了。夫人要知道,男人呐,最是要面子了,兴许今日你是在丫头们面前下了都督的面子呢?你回头软着些,都督定会回心转意的。”   “真的吗?”   赵夫人止住了哭泣,希夷的看着梅素素。   梅素素重重的点头,笑道:   “夫人跟都督那么多年的夫妻,一定知道都督的喜好不是?顺着都督的脾气来便是了,外头那个权当看不见,夫人贤惠大度一些,都督不会将夫人如何的。”   梅素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赵夫人想起了方尚书的夫人,那般贤惠大度的一个女子,方尚书远离京城还让方尚书带了两个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都是水灵灵的,也难怪方尚书与方夫人相敬如宾了。   如此,赵夫人就打定了主意,跟梅素素请教起来如何温柔小意起来,梅素素立时闹了个大红脸,嗔怪的瞪了赵夫人一眼:   “夫人这话问的,我怎么会知道?”   赵夫人说完话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梅素素一个未谈婚论嫁的大姑娘如何懂得那些,赵夫人歉意的笑笑,拉着梅素素的手就将自己手腕上莹润的翡翠镯子套上去了:   “是我说错话了,这个你拿去戴,可别嫌弃。”   “这怎么可以?”   梅素素受宠若惊的跳了起来,慌忙将镯子摘下,要递回给赵夫人。   赵夫人坚决不收,又道:   “你别推来推去的了,赏你的就是你的了,再这般下去,若是掉到地上不小心摔了可就可惜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梅素素也只好将镯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福了一福,道:   “多谢夫人赏。”   跟赵都督当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当年也很是有温柔小意的时候,只是这么多年来,那般温柔的可心的女子被生活琐事一点点的都消磨干净了,赵夫人也从一个爽利的大家小姐变成了刻薄善妒的泼妇。   既然有人点醒了她,赵夫人要做贤惠还是可以的,虽然心中不愿给赵都督纳妾,也做不到,可是“温柔小意”四个字她还是做得来的。   可是赵都督显然不领情,自己住在外书房,任凭赵夫人如何过来嘘寒问暖,也只是看在这么多年夫妻的份儿上不会给赵夫人难看,只是却也不肯回内院歇息。   如此过了两三日,赵夫人最后一点儿耐心也消磨光了。   这一日。   沈齐氏要为几日后的婚宴上街定一些东西。   原本这些东西是不需要在外面定的,家里都准备好了的,可是也不知怎么了,最近家里的老鼠特别多,尤其是厨房,那备下的一些食材被老鼠啃了不少。   如今府里人手少,谁都在忙,唯独沈齐氏无所事事,遂带了雀儿出门采买东西。   到了东市,买了一车东西,比以往多付了三五倍的价钱,沈齐氏看着那车东西直皱眉头:   “民众内迁,整顿水军是好事儿,可是这里到底都还留着一些民众,却无人想想留守民众的日子怎么过。”   雀儿不明白道: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沈齐氏叹道:   “不光跟我们有关系,还跟水军有关。每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军营中也一样,民众都走了,留下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虽则可以靠给军营那边做些活计贴补家用,可是日常用品上哪儿买去?谁来榨油?谁来做油盐酱醋的倒卖?难不成去别的城镇采买?这沿海民众内迁,最近的城镇也要一天的路程,这不是要将留守民众活活饿死吗?”   雀儿倒是会举一反三:   “那么小姐的意思是,泉州城要将民众的生活负担起来吗?”   沈齐氏摇头又点头:   “总有那懂得这些东西的人,官府那边上点心,将这些整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横竖留下来的都是无所事事的人,找些事情做还不容易发生内乱。”   雀儿用心记下,而后崇拜的看着沈齐氏:   “小姐真聪明!”   沈齐氏笑笑,看看前方不远的马车,又看一眼身边拉了一车货物的简陋马车。今日出门多跟了一辆马车,为的就是拉这么些东西,她又叹道:   “人都没什么东西吃了,老鼠也出来了,日后这……瘟疫啊……”   沈齐氏幽幽叹了一句,这次雀儿倒是不用沈齐氏提点就明白过来,她低声道:   “奴婢跟人说去灭老鼠去。”   “好。”   沈齐氏点了头,雀儿笑容满面的应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赶车的车夫,微微点了下头。   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马车前,沈齐氏拎起裙子就要踏上脚踏,却似有所感的转头往一旁简陋的小巷子里看去,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瑟缩在墙角,从她这个角度却是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沈齐氏似有所感般收回了脚,转身就往小巷子里而去。   雀儿赶紧跟上,又对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也拎起手里的鞭子跟在了沈齐氏身后。   沈齐氏走到少年身边低头细细看去,这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量刚刚开始成长,只是骨架纤细的厉害,身上只一件细葛布中衣。   葛布,“女子终岁乃成一匹,以衣其夫而已。其重三四两者,未字少女乃能织,已字则不能,故名女儿葛”,又因“采必以女,一女之力,日采只得数两。丝缕以针不以手,细入毫芒,视若无有。卷其一端,可以出入笔管。以银条纱衫之,霏微荡漾,有如蜩蝉之翼”而异常珍贵。   这一身白色葛布中衣如今却是沾染着鲜血,破碎的挂在那纤弱的身子上,少年的脸埋在双臂之间,看不到脸,沈齐氏便弯下腰去打算拉开少年的胳膊看一看这人长得什么样子。   雀儿警惕的上前一步拉住沈齐氏挡在她身前,道:   “小姐,我们该回家了。”   车夫也道:   “小姐,外面不宜久留。”   沈齐氏对车夫摆了摆手,拨开雀儿往前踏出一步弯腰去拉少年的胳膊,一用力,那少年极力反抗,身子蜷缩的更紧了,一双手死死抱着头部不撒手,沈齐氏对雀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用力将少年的手给拉了开来。   那是一张那么隽秀的面庞,纵然现下的处境这般,却已然眉目清冷,在沈齐氏拉开他的手的一瞬间,就那么轻轻的扫过沈齐氏的脸庞,然后双目毫无焦距的看向自己眼前的一片土地。   沈齐氏看到这个少年,心中极为欢喜,有件事她一直头疼如何去办,没想到今日这个大好机会竟会这样送上门来!   沈齐氏看着少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静,柔和: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跟我走好不好?”   听闻沈齐氏要带这个人走,雀儿与车夫对视一眼,两人都有心阻止沈齐氏,不过再一想,眼前这个节骨眼上,她应该不至于横生什么枝节才是。车夫仔仔细细地将少年全身上下打量个遍,最终才对雀儿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少年别过脸去,既然手被拔开了,他也不再抱着头了,索性双手抱着小腿,仍旧让自己呈蜷缩状态,这是怕自己再挨打吗?   沈齐氏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声音更为温柔低缓的开口道:   “你受伤了,再这么下去会死的,跟我走好不好?我不能保证你什么,可是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   少年的嘴角扯了一下,眼珠子也动了一下。   沈齐氏心中一动,干脆在少年面前蹲了下来,紧紧看着少年的眼睛,再接再厉道:   “我府上正好缺人服侍,你就跟我回去吧。你放心,我不过是找个人在二门上传话。”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原本有些动容的神态又恢复到之前的摸样。   沈齐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雀儿,她垂在背后用浅蓝发带松松束住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肩膀,细细密密的发尾在少年眼前晃着。   少年忽然道:   “好。”   “嗯?”   沈齐氏微微一愣,转头去看少年,那辫子便顺势垂在了沈齐氏的胸前。少年紧紧盯着沈齐氏的辫子,声音低低嘶哑的又说了一遍:   “好。”   看着少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沈齐氏面色烧红的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不明白这少年怎么用那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不过人她却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她便对车夫道:   “麻烦你将他扶上后面的马车。”   “是。”   车夫也注意到少年的异样,遂对沈齐氏的决定有了一分赞同。   沈齐氏说完就带着雀儿往马车走去,辫子在耳边有些扎,她随手将辫子一顺,往背后一扔,浅蓝的发带带着乌黑的头发在空中滑了一个漂亮的弧度轻轻服帖的落在素白的衣裳上,越发显得头发那般乌黑油亮。   文章正文 第一零五章 请柬   少年收回看着沈齐氏的目光,在车夫冷冷的注视下站了起来。   他身上挂着的布条似的中衣随着他的动作露出了里面千疮百孔的皮肤,车夫看他这个摸样皱了皱眉头,便将自己身上的短打褂子脱了下来扔到他身上:   “穿上。”   车夫说话冷淡,带着几分不满,似是很不情愿服侍这个满身伤痕的臭小子。   少年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褂子,很普通的细棉布,正是一般家中下人穿的,除了稍微新一些外,倒也没什么打眼的地方。少年低低道了谢,跟着车夫到了路旁拉着蔬果粮食的车,坐在了车辕上。   前面的马车上,雀儿看着天色,忧心道:   “小姐,今儿个怕是错过了呢。”   沈齐氏想了想,道:   “今日本就是打算将帖子给他,一会儿回府后让管家去送就好。”   雀儿不明白的看着沈齐氏,问道:   “小姐不亲手给他吗?今日出来不就为着这个吗?”   沈齐氏轻轻一笑,将车角上的小壁橱的抽屉拉开来,里面躺着一张大红描龙画风的洒金请帖,正中间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字“百年好合”,将请柬打开来,里面是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隽秀,飘逸。   淡淡的花香气从夹在请柬中的一片花瓣上散发出来,那花朵是浅淡的蓝色,看形状竟是莲花样子,上面以行书写了一行诗句,却是那“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沈齐氏将请柬合上,随手扔给雀儿:   “回去找一个盒子好生装起来,就送到市舶司后面的三十号。”   “不送到市舶司去?”   雀儿小心翼翼的将请柬里面的花瓣摆正,又闻了闻上面淡雅的香气。   沈齐氏看着那片花瓣清冷一笑:   “市舶司里有赵夫人在,这请柬就算是送到赵都督手上,也会少些什么。而且那天赵夫人若是来了,会坏事的。”   雀儿闻言将请柬合上,问道:   “可否需要我们帮忙?”   沈齐氏摇了摇头:   “有需要我会让你去做。”   也不过三刻钟的功夫,马车便到了齐家。   齐家是泉州富户,齐府所在的地方正是整个泉州最富庶的住宅区。   这里富人聚集,纵然别的地方因着民众内迁已然萧条,这边却还是繁华依旧。   因着府里有喜事,又因着沈家那边的丧失不过一年,所以这齐府虽然看着是喜气洋洋,却也不过是将门庭打扫的更为干净了,府中上下人等笑容多了,衣服也都换了新装。   少年自打下了马车就站在门口打量着齐府,又转头仔细看了沈齐氏的马车。   正巧此时有一辆马车在齐府斜对门的王府停下,车上下来一位少妇人,少妇人看到沈齐氏的马车,便摇摇打起了招呼:   “齐家妹子这是出去了?”   沈齐氏下了马车,转头看到少妇人便笑盈盈的走了过去:“王家嫂子,”再看后面刚刚下马的一位二十许的青年,笑着颔首道:“王大哥。”   王大哥点了点头,往齐家门前看了一眼,自然少年那个生面孔和身上的衣着,尤其是那宽大的短打下面带着血迹的类似中衣的布条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着意打量了少年,王大哥对沈齐氏语重心长道:   “齐家妹子,你们家如今也就你自己了,出入更当注意才好。”   沈齐氏感激的笑道:   “那少年是父亲故交之子,今日恰好遇到了,就帮一把手。王大哥,你们还不走吗?”   说到这个,王家嫂子脸上就显出些气愤来,她张口便道:   “走什么走?王家偌大的家财,到了那不毛之地,还能剩下多少?这人能不能平安的过去还不知道呢。”   “不是可以去别的地方投奔亲友吗?我听说衙门里也会有相应补贴的。”   沈齐氏疑惑道。   王大哥叹道:   “不说王家家财,就说内子的嫁妆铺子和庄子也值几百两银子,可是今日去府衙一问,却只补偿一百两银子。若是去蜀地,虽然是对等换置,可是我已然让人去衙门里打听了,蜀地都是山地,一百亩水田和一百亩山地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更何况王家的田都是上等水田!而且那铺子也不是城镇中的铺子,而是我们这些从泉州过去的百姓安置后自然形成的镇子上的铺子!!”   王家嫂子也是沿海富户,当年出嫁也是十里红妆,王大哥说什么“几百两银子”那是少说了多少,可是那一百两银子怕是着实是真的吧?   沈齐氏唏嘘不已,安慰了王家嫂子几句。王嫂子又就前几日沈齐氏的庄子遭难问了几句,听闻沈齐氏差点儿命丧歹人之手,便板了脸,道:   “你也真是,家里人手不够也不来我们家叫,别的不说,这人可是多着呢。”   沈齐氏笑道:   “哪儿能事事麻烦你们,再说王家的庄子也多,也是那日我去的庄子与你们的庄子太远,另一个庄子因着距离嫂子的嫁妆田近,也得了嫂子家中下人的帮助呢,说起来还要谢谢嫂子呢,只是最近事忙没有抽出时间来道谢。”   王家嫂子拍拍沈齐氏的手,笑道:   “这说得什么话,见外了不是?真要谢啊,你成亲那日请我们过去喝杯水酒就是了,你……哎……”   说着说着,王家嫂子叹起气来,想是想到了沈家那边如今也是只剩满府下人了,遂为沈齐氏的命运惋叹。   沈齐氏岂会不知王家嫂子为何叹气?这几日越是临近婚期,左邻右舍的碰到沈齐氏谁不叹息几声?又与王家嫂子说了几句话,间或有过往的人与他们打声招呼,沈齐氏方才回了沈府。   正院中堂。   沈齐氏看着立在中堂的少年,柔声道:   “你先去随管家沐浴更衣,让人帮你看看你的伤,我们过一会儿说话。”   少年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随着齐家管家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处,他忽然回身说道:   “大白天的与人在大门口说话,是不是不合规矩了些?”   沈齐氏微微怔愣了下,再看少年的面色,却是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来,她略一思索,笑道:   “这一片俱都是商户,没那么大的规矩,泉州也一向如此,便是知府夫人有时还与人在门口说上几句话呢。”   少年深深的看了沈齐氏一眼,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沈齐氏看着少年的背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机会,已经来了,就看下面了。   帖子是上午送出去的,赵都督接到帖子已然是晚上从军营回来了。   是赵信将帖子拿了过来,他对沈齐氏的出现还是抱有些许疑虑的,以前在边关,敌人也不是没用过美人计。   “都督,卑职还是觉得事情有些疑虑。”   赵括跟着点头道:   “都督,卑职也这么觉得。”   “你不是都查过了吗?”   赵都督翻开请柬,那勾魂摄魄的清雅淡香便扑鼻而来,他闭目深深一嗅。   赵括认真道:   “就是毫无破绽,所以卑职才担心。”   赵都督轻笑一声,将那片蓝色的花瓣拿了起来,看到上面的诗句心中一喜,:   “你们说这是什么花?”   赵括看了看,道:   “像是荷花。都督,那个齐小姐是怎么知道都督的字的?都督被圣上赐字已然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齐小姐还是个孩子吧?都督一说字,她便知道了。”   赵都督本来是想瞒着沈齐氏的,可是又不想她随便叫别人的名字,所以就将自己的字说了出来,却不料被沈齐氏给拆穿了。   赵信忽然道:   “圣上下的圣旨上有都督的字。我们在这里征调水军是要张贴告示将圣旨内容撰写下来的。”   天色已晚,去城门口的告示栏上看征集民夫当水军的告示已然不大可能,不过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赵都督点了点头,道:   “如今齐沈两家就剩下了齐小姐,齐小姐要忙的事情很多,少不得常常出门,出入也会看到那个告示也无可厚非。”   见赵都督主动为沈齐氏开脱,赵括垂了头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赵都督翻看着手中的帖子爱不释手,知道这书房不是藏东西的地方,却又舍不得将这东西交给别人,最后还是拿了先前装帖子的盒子将帖子装了,往怀里一揣,道:   “去后街。”   赵都督的长随连忙为他拿了外氅披上,赵信赵括两个照旧跟上。   出了市舶司衙门,赵都督却说:   “一会儿你们各自回家便是不用跟着我。”   “是。”   赵信赵括两人应了,却又互视了一眼,谁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无奈,这次都督怕是真的陷进去了。   赵都督赵元清拿着请柬去了后街三十号,也没让人伺候,自己和衣躺在沈齐氏曾经躺过的床上,将请柬摊开来放到枕边。   水绿的被褥仍旧是那日沈齐氏盖过的,赵元清没让人将被褥换了,只让人将屋子细心打扫一遍,也不曾焚香。如今伴着这片花瓣,赵元清似乎又闻到了沈齐氏身上那淡雅的清香。   赵夫人今日在梅素素的巧手下又换了一个妆容,整个人不说年轻了几岁,还带着几分妖娆美态,这样的妆容放在以前赵夫人是绝对不愿尝试的,可是如今赵元清对她视而不见的,赵夫人有些急了,一日一个妆容,一日一件新衣的折腾,可仍旧换不来赵元清看她一眼。   文章正文 第一零六章 献计   梅素素总劝她有些耐心,男人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赵夫人一忍再忍。   晚饭做得了,赵夫人一口没吃,就等着赵元清回来,等二门上的婆子来报,她便亲自拎着十多斤重的食盒带着包子馒头袅袅婷婷的往前院走去。   转过抄手游廊,赵夫人便看到了赵元清匆匆而去的背影。   赵夫人没来得及叫住赵元清,便找来了在书房伺候的小厮,一问得知赵元清是接了赵信送来的一封请柬便匆匆出去了,她面色微变,思虑半晌便转头回了内院。   “去吧梅姑娘请来。”赵夫人还没进院子便吩咐道,顿了一下,她又道:“算了,我还是过去吧。”   赵夫人带着人拎着食盒匆匆来到梅素素所在的院子,梅素素刚刚摆了饭,见赵夫人过来,连忙出屋迎接。   “夫人,”梅素素屈膝见礼,看到赵夫人手里拎着食盒,便掩口笑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夫人竟是给我送饭来了?”   她这么一说,赵夫人才发现那沉甸甸的食盒还在自己手里,先前不觉得,这会儿竟是觉得这食盒沉甸甸的,自己的手也被压的疼的厉害。   馒头赶紧接过食盒,包子笑道:   “我们夫人去给都督送饭,却不想都督有公事出去了,便来跟姑娘一起用饭。”   赵元清为何出去,就是不说,梅素素也是清楚的,她看赵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遂上前搀了赵夫人的胳膊,往屋内走,笑道:   “都督贵人事忙,累的夫人也跟着悬心,只愿这倭寇早日清除,都督闲下来了,与夫人画眉。”   前几句还是像样的劝慰,后面半句却成了调侃之语,赵夫人被说的极为不好意思,不过心底那丝不快也因为梅素素这句话而烟消云散,她轻轻打了梅素素的后背一下,嗔道:   “这像是个未出嫁的闺女说的话吗?什么画眉不画眉的,我的眉毛不是一直你给画的吗?”   梅素素掩口狡黠一笑,那一瞬间的妩媚风情竟然让赵夫人忽略了她脸上那大片的胎记,晃神了片刻。待梅素素搀她在桌前坐下,闻着饭菜香气,她才反应过来,笑道:   “你还没用饭吧?我们一起吃吧,馒头,摆饭。”   乐欣乐茹两个闻言赶紧上前帮忙,几人摆了饭,伺候了赵夫人净手,梅素素又站着为赵夫人布菜,陪着赵夫人说了几句话,赵夫人用了半饱,她方才坐下与赵夫人一起用饭。   待撤了饭菜,漱口净手之后,梅素素让乐欣乐茹下去,包子馒头两人也识趣了退了出去,她方才问赵夫人:   “夫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这几日梅素素一直在开解赵夫人,不由的,赵夫人也就开始跟梅素素说起了知心话:   “我这心里啊,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就是觉得有些忐忑,总觉得我们都督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能有什么事儿啊?”梅素素心中咯噔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笑道:“赵都督如今做的事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别的不说,这后面有皇上撑腰,谁又会把他怎么样了?夫人怕不是忧心这些吧?”   一句话将赵夫人的心思引到了别的上面,说起这个,赵夫人又是一叹,道:   “这几日都督都没有给我好脸色,你说,都督是不是已经厌弃我了?”   梅素素眨眨眼,笑容有些僵硬,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赵夫人的脸色,道:   “您是让我说实话呢?还是说假话?”   “实话假话有什么分别?”   赵夫人还是想听实话的,可是又怕实话伤人,便反问了这么一句。   梅素素斟酌了一下,遂笑道:   “这样吧,反正我也不是你们家的下人,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而且夫人肯与我谈心是我的荣幸,有些话呢,我就不避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便都说了。”   赵夫人有些紧张的看着梅素素,人都说旁观者清,万一梅素素真的说出什么让她心伤的话来,她可真的没地方哭去了。   梅素素垂眸而思,将要说的话在脑子里,心里过了两三遍,方才缓缓开口道:   “先前夫人也说过但凡是个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都督本就对女2F色没有什么抵抗力。夫人说最近都督似乎又在外面有人的,依我看,夫人是不是将都督逼的太紧了呢?先前几个外室都悄无声息的没了,一个内宅女子这般心狠手辣,便是都督是个上过战场杀人无数的将军,枕边人是这么一个人,也会觉得心寒吧?”   梅素素的话说的赤裸裸的让人生气,赵夫人至少便气的浑身都抖了起来,她咬牙道:   “谁跟你说那些外室都没了的?”   梅素素无辜的看向赵夫人:   “这不是您说的么?”   这话确实是前几日赵夫人说过的,她泄了气,只听梅素素又道:   “夫人您也别生气,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有些事纵然您做的隐秘,都督没有抓到把柄,可是到底是心里明白的。都督能够隐忍这么多年,便证明了都督对夫人的情意。如今都督这般,说句不中听的,只怕是真的心上有人了。依我猜测,都督定是怕夫人对那个外室怎样了,所以才这般东躲西藏的,若是夫人改改性子,让都督放下心来,知道夫人不会对那个外室如何,都督定会如以前一样敬重夫人,实时与夫人商量,可若是夫人还这般,只怕都督为了那个心上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梅素素的话说的异常直白,赵夫人岂会不明白她在暗示赵元清会休妻?她一拍桌子怒道:   “他不能!我与他是贫贱夫妻!糟糠之妻不下堂!更何况我还为他父母守孝!”   休妻有七出三不出,七出之条不必说了,随便一个“妒”便可让赵元清将赵夫人休弃,可是还有三不出,即“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说的便是,女子被休弃后没有亲人可投靠,没有可供栖身度日的地方,这样的女子不能够被休弃;女子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可被休弃;糟糠之妻,更不可被休弃。   赵夫人如今占了两条,要休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所以赵夫人才会那般有恃无恐的,即便传出“悍,妒”之名也毫不在乎。   梅素素凉凉一笑,道:   “夫人做过什么事情,夫人心里自然清楚明白。那些事情到底有没有收拾干净,只怕夫人是最清楚的。以前都督装糊涂,夫人自然安之若素,可是若是都督有心去查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后半截话梅素素没有说,赵夫人却明白是什么话,她心里凉了半截。   那么多年的夫妻,赵夫人对赵元清不可谓不了解,成亲这么多年,便是两人吵架吵得再怎么不可开交,赵元清从没有跟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而自己这般低声下去的过去赔罪伺候,赵元清也不给面子,这代表着什么她岂会不清楚?   靠在椅背上,赵夫人有气无力道:   “你说说,这事儿我要怎么办才好?”   梅素素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她笑道:   “要我说,夫人什么都不必做,做多错多,夫人只需表现的自己贤良便可,最好再准备几个漂亮美貌的丫鬟给开了脸,最好让她们都生下孩子。”   随着她的话,赵夫人的脸色又变了,成亲快二十年了,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个时候给他纳妾还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赵夫人可是忍不下这口气,看着赵夫人的脸色,梅素素道:   “夫人别生气,您不是说过吗?都督是个喜新厌旧的。今日喜欢那个外室,不代表以后就喜欢不是?夫人找几个年轻貌美的丫头买进府来,卖身契都在您手里,晾她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不是?这总比都督整日里往外跑,显得您不贤良大度,还让都督日日想着以前的事儿不是?”   梅素素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将赵夫人迁到自己的画的圈子里,等到赵夫人回去之后,便下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召集府里所有十三至二十未嫁女子至正院。”   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梅素素端着茶幽幽的笑了起来。   乐欣不解道:   “姑娘为何要帮着她?”   梅素素将茶放了回去,起身去内室,乐欣乐茹两个赶紧跟上帮忙宽衣,去钗环。   “你们说说,依着赵夫人的脾气,我若是不劝住,不这么帮着她,她会如何?”   乐茹反映到是很快:   “小姐是怕夫人坏事?”   梅素素点点头,然后又问:   “那人怎样了?”   乐茹知晓梅素素问的是谁,便道:   “安顿好了,姑娘放心便是。”   梅素素点了头,安心睡下。   第二日一早,梅素素过去服侍赵夫人更衣,便看到屋里屋外多了许多伺候的丫鬟,只是那姿色身段着实不能让人苟同,梅素素见赵夫人还没穿好衣服,便将馒头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今儿个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馒头很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梅姑娘难道不知道?昨儿个夫人从你那里出来就已经开始一同忙活,直到三更天才睡下,这一大早的又让人去找人牙子来。”   文章正文 第一零七章 挑人   梅素素自然知道赵夫人为何要找人牙子,不过她也得装作不知道不是?她纳闷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馒头还想跟梅素素说什么,不过看包子几个已经忙不过来了,只得瞪了她一眼赶过去伺候。   等梅素素给赵夫人上了妆,又陪她用了饭,要回自己院里的时候,她被赵夫人给叫住了:   “你先别回去,在这里陪着我。”   “好。”   梅素素笑着应下,陪着浑身不自在的赵夫人闲话几句,不多时,就听人来报说人牙子带着人过来了。梅素素好奇的看向赵夫人,赵夫人的脸板着,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来,对梅素素道:   “我挑几个丫头。带进来吧。”   后面的话是跟传话的丫头说的,丫头领了命退出去叫人。   梅素素会意过来,见赵夫人实在笑不出来,那副样子着实难看,便道:   “夫人既然笑不出来,还是不笑了吧,这样你也怪难受的。”   看得人更难受。   当然,这话她倒是没敢说。   赵夫人听了,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眼睛一瞪,满满的都是不甘与愤恨,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帘子也被丫头们打起来了,她方才坐直了身子一丝不苟的板着脸,可是眼底的厌恶与不甘是一点儿都没有掩饰的显露在那里。   人牙子带着人在屋子正中站定,对着赵夫人行了礼。   赵夫人叫了起,便打量起人牙子带来的人来,可是她带的人却不多,满共只有十个,其中两个一个十一二岁的摸样,一个岁的摸样,另外还有一个竟是梳着妇人头,她便皱起眉来:   “我让你找十三到十八岁的少女,你怎么带这些人来了?”   人牙子讨好的看着赵夫人,无奈道:   “如今人口内迁,那些个穷人家在这里无地无房的,听闻过去就有房住有饭吃,那些个想要卖儿卖女的也不愿意卖了,所以这人就少了些。不过夫人您放心,这人都是按照您的要求找的。这两个虽然小,却是个美人儿胚子,再大几岁不是我夸口,就是我带着这几个漂亮的丫头也是比不上的。还有这个……”   人牙子拉着那个妇人上前两步让赵夫人仔细去看:   “您看看,这个虽嫁过人,却是个寡妇,一家子都被倭寇杀死了。家里无牵无挂的,您再看看她这皮肤,虽然黄了些,可是嫩的能掐出水儿来,您瞧瞧这眉目,这可是个天生的美人儿。”   这个寡妇长得着实漂亮,除了皮肤微微发黄不是那种乳白色以外也没什么缺点,尤其是那不盈一握的小蛮腰,看那纤细的,别说男人了,就是一个女人,怕是两掌合握就能将这个小腰当脖子一般掐住了吧。   人牙子将寡妇的衣袖撩起来轻轻在上面一掐,那细瓷一般的皮肤立时就红肿一片,要不了多大功夫就变成了青色,活似被人打了一记老拳那般。   赵夫人看的是啧啧称奇,却又觉得这是个寡妇有些不大好:   “可是是寡妇呢。”   赵夫人虽然没有说她买丫鬟做什么,可是做人牙子的都是人精,又岂会猜不到那一星半点儿的?她看了一眼左右,见屋子里只站着四个大丫头,旁边坐着一个面上有胎记的姑娘,便以为是府上的小姐,也不避忌地低声笑道:   “夫人有所不知,这男人呐,最喜欢的可不就是寡妇?这样的小妇人,那娇滴滴的摸样,那万种的风情,可是姑娘家所没有的,年纪又不大,又成过亲,会伺候人。”   赵夫人似是有些意动,她看着这个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的俏寡妇,忽然问道:   “你为何要卖身?”   俏寡妇本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听赵夫人如此问,抬头飞快的看了赵夫人一眼,琼鼻高挺,眼窝深邃,这便显得她的眼神也愈发深邃起来,她睫毛一颤,那泪珠儿就挂在了上面,旋即,她又低下头看着地面,仍旧不发一言。   人牙子看俏寡妇这个摸样气不打一处来,想要暗地里掐她一把,可是又想起这事什么地方,赵夫人买这些人又是做什么的,再想想那俏寡妇一身的细皮嫩肉,不过轻轻捏了捏就犯了青紫了,万一这一下子没守住劲……她便熄了这个心思,只伸手推了俏寡妇一下,对赵夫人笑道:   “夫人有所不知,这个寡妇说是无牵无挂,却是有一个后娘,这个后娘啊,啧啧,我便不说了……”   说话留一半的艺术就在这里,多少事情便尽在不言中了,至于其中意思自己理解就可以了。   别人不知道至少赵夫人是觉得这个俏寡妇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还有个不靠谱的后妈,这个后妈估计是想要将俏寡妇卖了赚些银钱,所以才这样。她对俏寡妇招了招手,道:   “到我跟前来,我瞧一瞧。”   俏寡妇犹豫了一下,便款步上前。   她今日穿的是素白的屈裾,上面白色的茉莉花暗纹,衣服很旧了,领口袖口都起了毛边儿,上面的提花暗纹也有些脱丝,可是衣服洗的异常干净,还带着一丝皂角的清香。   屈裾在腰上绕了三圈儿,用一块淡青色腰封束住了,又用了浅碧色宫绦,更加显得那小腰不盈一握。   摸着那细滑的肌肤,再看这个俏寡妇那般怯弱的摸样,想想自己的性格,再想想之前处置的那几个外室那般柔弱的摸样,赵夫人的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赵夫人拉着俏寡妇的手虽然心中定了,却也没说别的,只拉着她摸了摸胳膊,手,便让她去一旁站着了。   人牙子看到这个情境岂不知赵夫人是什么意思?她的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伸手就拉过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几个丫鬟里面最清秀的那个,这个丫鬟与俏寡妇的气质差不多,都是那般柔柔弱弱的女子。   也不用她多说,赵夫人就将人留下了,最后,赵夫人只挑中了五个人,两个小的,如人牙子那般说的,调,教好了日后得用,人小,也好教,听话不是?   一个俏寡妇,一个清秀,一个艳丽,这三个年岁大概在十四五岁的姑娘。   这三个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老实,起码看上去是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另外五个涂脂抹粉儿的,一个个的的眼珠子打从一进门起就将屋子里的摆设,丫鬟乃至赵夫人,梅素素的穿着打扮都看了个遍,有些人的眼睛还盯上了赵夫人手中的茶水,眼中露出贪恋的神态。   这样的人赵夫人自是不会要,就算卖身契在自己手里又如何?心不正,怎么都是祸害。   五个人,一百两的身价银子,人牙子是赚的盆满钵满,带着余下的人都下去了。   赵夫人让人将这几个带下去沐浴安置,便问梅素素的意见:   “梅姑娘觉得如何?”   若是梅素素没猜错,赵夫人是打着让梅素素参详的目的留她下来,只是现在人都买下来了,再问她的意见,还有用吗?   梅素素笑着点头道:   “这真是长得个顶个儿的漂亮,我都有些手痒了呢。只是夫人,这几个人的性子到底不比家养的熟悉,夫人还当谨慎小心便是。”   “那是自然。”赵夫人颔首笑道,又道:“你既是手痒了,一会儿就为那三个大的各上一个妆。那个寡妇你用心些。”   这是打算一上来就用猛料了?   梅素素不无应允的点头,问道:   “夫人要端庄娴雅的妆容还是清秀?亦或者妩媚?”   在赵夫人心里,只有正室才配得上“端庄娴雅”四个字,什么“妩媚”“风2F流”“妖娆”都是用在外头那起子勾人的狐狸2F精身上的词儿,是以她从不画那妩媚风2F流的妆容,昨日好不容易画了一个,偏生赵元清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就走了,赵夫人心中岂会不恨?   如今这府里万不得已买来的几个女子,赵夫人也没打算将她们供着,便直接道:   “妩媚的,越妩媚越好!”   梅素素点头应了,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   “夫人,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夫人可否考虑一下?”   “什么话?”   这几日赵夫人也算是看出来了,梅素素就是个没什么心机城府的,连句话都藏不住的老实人,所以对梅素素的话是万分赞同的,纵然不好听,她也忍着受了,毕竟现在敢于跟她说真话的人还真是没有了。   梅素素微微侧了下头,似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道:   “夫人,我观那个寡妇是个性子刚烈之人,夫人行事当要小心妥帖,不要让她坏了事才对。”   赵夫人好心好意的给赵元清送去了枕边人,可到头来这人却抵死不从,到时候赵夫人的麻烦可真就大发了。   “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赵夫人很快想通了这一点,又赶紧跟身边的包子说:“你去套套那个寡妇的话,若是她不识相,就趁早……”   说到这里,赵夫人犹豫了起来,且不说那个寡妇的姿色2F风2F情,单就一个后母就可以把出嫁女给卖了,也知道这个寡妇不仅愚孝,还是个好性子,好拿捏。可是就怕她跟那愚孝一般的犯拧,要给亡夫守寡之类的,到时候坏事就不美了。   文章正文 第一零八章 桂花   赵夫人左右为难着,一边怕那俏寡妇犯拧,一边又惦记着她的美色与好拿捏。好半晌后,她到底不舍得这么一个人,遂道:   “若是不识相就将她关起来,每天每天在她耳朵边念叨。我就不信了给都督当小妾,还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是。”   包子屈膝应了,往后退了几步就要转身离开。   梅素素觉得有些不妥,拦住了包子,对赵夫人道:   “夫人,我觉得有些不妥。您找这几个人自然是为着都督的事儿,都督喜欢怎样的女子您最清楚不过了,余下那两个姑娘纵然可以将都督笼络住,可无论是身段样貌还是……还是什么……”   梅素素还是了半天也没还是出来什么,倒是赵夫人了解的点了头,她这才继续说道:   “无论方方面面那两个都差了不老少。能将都督迷成现在这个样子,自然不会是什么等不上台面的,所以夫人还是要找最好的。更何况都督那边也没那么多时间让她去想想清楚,所以,夫人如果信得过我,我就去跟那个俏寡妇说说去。”   赵夫人本就有些头疼,这时梅素素自告奋勇的要过去,她自是满口的答应:   “信,信,信,我不信你能信谁?快快去帮我问问!”   “是。”   梅素素也不啰嗦,起身应了就走了。   门外自有丫鬟带着梅素素去那几个人的安置点。   五个人,三大两小,小的被带去了跟着赵夫人的嬷嬷学规矩,余下三个大的一人一个一进的小院子,院子带东西厢房,正房带上耳房明暗五间,倒是宽敞的很。   这院子都还是这个市舶司衙门里最最偏远的院子,偏生这三个院子是紧挨着的一进小院子,这住在中间的人在院子里说句话,左右两家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   看到这样的安排,梅素素对赵夫人也是有些佩服的,让这三个人自己窝里斗去,这里距离主院又远,有个什么事儿,她也不知道,更来不及过来不是?   这赵夫人在对付小妾姨娘方面也不傻啊,怎么以前就不知道用用呢?即得了贤良的名声,还能笼络住丈夫的心。   俏寡妇的院子就在这三个小院子的正中央,正屋的廊下两只灯笼随风飘摇,院子里寂静异常,这伺候的丫鬟也无一个。   梅素素站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眼,转头看向给自己带路的丫头,问道:   “夫人可是给这里安排了伺候的丫鬟?”   那丫头点头道:   “夫人让人预备了六个粗使的丫头过来伺候,每个人两个。”   梅素素点点头,脚步一转,就去了正房旁边的东边的耳房。   这边隐隐有烟出来,想是正烧着水,她走过去,站在门口探头往里一瞧,两个小丫头一人一杯茶的坐在那里正在嗑瓜子,小火炉上一壶水烧的滚滚的谁也不去管一下,她垂了垂眼,转身绕过耳房去了正房门口。   领路的丫头见梅素素这样有些好奇,却不便问什么,见梅素素走到正房门口就想过去帮忙敲门,梅素素挡住了她,笑着上前去自己敲了敲门,问道:   “我可以进来吗?”   没人说话,不过梅素素倒是听到了有人起身的声音,还有些微杂乱的脚步声,过得片刻,门就从里面打开来。   俏寡妇似是刚刚梳洗过,头发还有些湿,她怯生生的看了梅素素一眼,屈膝道:   “见,见过小姐……”   梅素素掩口一笑,道: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们里面去吧。”   俏寡妇被梅素素这话说的怔忪了片刻,看着梅素素身上那上好的衣料,再看看跟在梅素素身后的两个俏丽丫鬟和刚刚在夫人院子里见过的一个丫鬟,身边跟着三个伺候的人,这不是小姐还是丫头了不成?眼看着梅素素进了屋子,她忙快步跟上。   眼见着梅素素走到内室圆桌前坐下,她有些不安的站在梅素素跟前,低这头,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梅素素指指自己旁边的座位,道:   “坐。”   俏寡妇这才敢在梅素素对面坐下。   乐欣将桌上的扣着的白瓷杯子翻过来,拎起茶壶来倒茶,一注清水倾泻而出,乐欣咦了一声,看了梅素素一眼。   梅素素低头一看,伸手摸了摸茶杯,蹙眉道:   “白水,还是凉的,这两个人怎么伺候的!”   乐茹屈膝道:   “姑娘,奴婢叫他们进来。”   “去吧。”   梅素素点了头,乐茹便退了出去。   带梅素素进来的丫鬟见状心中暗道要坏,连忙跟着出去了。   俏寡妇听说过一些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都尊称一声姑娘的,此时听到外面的人这么叫,她自以为隐隐猜出了梅素素的身份,不由的叫了一声:   “姐姐……”   梅素素嘴角一抽,道:   “你可别乱叫,什么姐姐妹妹的?我可不是这府里的人,我是赵夫人请来的喜娘,专门为赵夫人上妆的。”   “啥?”俏寡妇愣住了:“喜娘还给别人上妆?”   这赵夫人也太浪费银子了,不就上个妆吗?有那么多的丫头伺候着,谁不能帮忙上妆了?还要花银子去请人?   梅素素倒是不愿解释那么多,她道:   “我姓梅,你跟她们叫我梅姑娘就可以,不知你叫什么?”   俏寡妇说道:   “我姓……”   说到这里她又说不出话来了,她夫家姓什么,如今还重要吗?   正在此时,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赵夫人派过来的两个小丫头,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两人手里端着托盘,进来后看到梅素素相互看了一眼,忙上前去请安见礼。   梅素素看着这两人手里的盘子冷冷一笑:   “哟,竟然还有茶,还要点心呢?可别是你们刚刚吃剩下的才好!”   梅素素这话说的明显,两个丫头也反应过来了,刚刚她们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还以为是隔壁院子在说话呢,就没有去理会,如今看来刚刚的是这个梅素素,这个可是夫人身边的大红人儿,两个丫头吓的跪了下来:   “奴婢不敢。”   “哼!东西放下吧。”   梅素素也不多说,叫这两人将东西放下,这教导丫鬟的事情还是得她自己来才可以,若是别人插手了,这丫头说不得会记恨上谁呢。   梅素素将茶端起来,看了一眼,刚刚这两个丫头喝的是碧螺春,这会儿送来的是明前,倒也识相,她遂将两个丫头打发了,她看着俏寡妇道:   “你还没跟我说你叫什么呢。”   这么会儿功夫俏寡妇也看出来了,这个梅素素虽然是请来的喜娘,不过在赵夫人面前应该是说的上话的,要不然那两个丫头也不会怕成这个样子。   俏寡妇道:   “你叫我桂花便是了。”   梅素素拉着桂花说了一会儿子话,也不外是将桂花的身世套了出来,很简单,是住在泉州城沿海的小村落,自小没了母亲,后娘也不好,后来在后娘的安排下嫁了隔壁村子的一个瘸子,不过好在相公与公婆对她都好,好不容易过的几年安生日子,倭寇来犯将一家人都给杀了,她当时被相公藏了起来才能躲过一劫。   那一次整个村子的人差不多都被倭寇给杀了,夫家没人了,她一个俏寡妇又没有孩子,少不得被人窥觑。后娘见她这几年下来出落的越发俏丽,就动了别的心思,想将她送去某个员外郎家当妾侍去,她偷偷打听了,那户人家主母厉害不说,那个员外郎还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脾气还不好。   她就想了法子说动后娘将她给卖了,虽然这也是赌上一把,不过她应承了人牙子,若是为她挑一户好人家去当丫头,隔半年之后,她再许给人牙子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足够她以前全家人好吃好喝两三年了,那人牙子得了好处自是帮着她谋算。   梅素素听罢,知这个也是个聪明的,便问道:   “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桂花一叹,她也知道,这当丫头半年必然存不上二十两银子,她不过是空口白牙罢了,如今进的这个赵都督家,她本以为也是进来当丫头的,可是看来看去,就算是丫头,也是通房丫头……   她咬牙道:   “我要当丫头!”   梅素素沉思了一下,这只怕是赵夫人最乐见的了吧?若是个妾侍姨娘,日后没了,少不得被人说嘴,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也不用摆酒上契什么的,日后若是用的不如意,就可以直接将人打发出去。   梅素素道:   “我也不瞒你,赵夫人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见,这个丫头,赵夫人身边可是已经有了份例了,你要是当,也只能从二等丫头做起,你可愿意?而且……”   梅素素看了桂花一眼,面色微红道:   “想来你也猜到了,我也不拐弯抹角的跟你直说了吧。赵夫人呢,是想将你放在赵都督身边将赵都督的心给笼络住。若是做的好,日后还有了孩子,可以给你一个姨娘的身份,赵家可以养你一辈子。”   文章正文 第一零九章 喜事   桂花有那么一刻的心动,可是想到那个瘸子相公临死前还扑在她藏身的地方挡着倭寇,她的心就坚定了起来,她定定的看着梅素素,道:   “我也不怕姑娘去告诉夫人,无论如何,我是不想要那个名分,我还想着给夫家守孝,若不是后母苦苦相逼,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帮着夫人笼络住都督的心,我可以。不过,日后若是我笼络不住都督了,夫人可得放我自由。”   梅素素挑了挑眉看着桂花,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她想了想,道: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我去跟夫人说,你且等一等。”   桂花送了梅素素出去,转身回到自己房里坐下,两个丫头在外间自是听到了桂花的话,对于桂花这么不识相,这两个丫头可是心中暗奇,不过想起梅素素在赵夫人身前的脸面来,又不敢怠慢了桂花,两人间桂花的头发还有些微湿,就拿了帕子过来帮着桂花绞头发。   梅素素回到赵夫人处,也不等她问,就将打听来的事情和桂花的意思详详细细的说了,末了,她道:   “夫人,这该打听的,我也打听出来了。不过这人要不要用,怎么用,夫人还得细细思量的好,毕竟这外头买来的,不比家养的丫头。”   若是以前赵夫人说不得就听进去了,如今赵元清这种情况,昨儿个又是一夜未归的,赵夫人怎么肯听得进去?她胡乱摆摆手,道: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既然她想要当丫头,那就当丫头吧,老爷这几日住在外书房,桂花就去外书房伺候吧。素素你忙了大半天了,就歇歇吧。包子你过去传话,让桂花去外书房,再叫针线房的人赶紧将桂花的衣服赶出来。对了,桂花如今身上的衣裳是不能穿了,将我以前的衣裳拣出来两件赶紧让她们改出来!”   “是。”   包子应了领命出去。   梅素素笑道:   “我可没功夫歇着去,何夫人约了我喝茶,我这得走了,再不走何夫人该等着急了。”   赵夫人笑着嗔了一句:   “你现在可是比我还忙了。”   “我哪儿能跟夫人比呢?”梅素素起身笑道:“夫人操持家务,辛辛苦苦才能让都督后顾无忧,并建下这样的功业,又岂是我这个闲着没事儿串门子闲磕牙的人可以比的?”   她几句话就将赵夫人说的心中熨帖起来,赵夫人对她摆摆手,道:   “快走吧,快走吧,免得何夫人回头说我扣着人不给她。”   梅素素笑着跟赵夫人道了别便带着乐欣乐茹两个出了门。她先去了何夫人那里,下午出来后往方尚书的府邸走了一趟,晚饭前方回。   赵夫人想给赵元清身边添人,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不是吗?这人长得再美再妖娆,可是男人不愿意,不一样还是没招吗?当天晚上,赵元清压根儿就没有回来,而赵夫人送去外书房的桂花也只是住在了外院正房的耳房里,连个书房的边儿都没摸着。   桂花也不着急,只闷着头在屋子里呆着,也不出去乱晃悠,这般懂事的人让赵夫人心里稍微舒坦了些。相比而言,后院另外那两个丫头就有些不大安分,当天下午就派人过来问赵夫人给她们派什么差事。   人闲了,就会生事,赵夫人很明白这个道理,就让人拿了些东西过去让两个人做针线。   次日。   正是沈齐氏成亲之日。   赵夫人一大早起来就让人去前院儿问问,看赵元清是否半夜回来了,结果是桂花亲自过来了,她给赵夫人见了礼,道:   “昨儿个一夜都督都没有回来,只在今儿个卯时让人过来拿了一套锦袍过去。”   “锦袍?”   赵夫人问。   桂花想了一下,道:   “像是缂丝袍子,奴婢没见过缂丝衣料,不过看着倒是跟听过的衣料样子很像。   赵夫人的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赵元清出身寒微,有些生活习惯这一辈子也都改不过来,例如穿衣吃饭,粗茶淡饭日常菜品的他吃的最香,那些个太过细致的饭食他反倒吃不出什么滋味儿来。   衣服上也都是以细棉布为主,衣袍也都是丝绵的。那些个锦缎衣袍都是留着待客或者进宫穿用的。如今在这泉州城中可用得着他穿什么缂丝袍子待客?   这么想着,赵夫人坐直了身子将包子唤道跟前低声嘱咐了几句,包子领命退了出去。   桂花看着赵夫人发愁的样子也不出生劝慰,只静静站在一旁,跟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齐府。   成亲本应该是一件极为喜庆的事情,偏生因着沈家的丧事,沈齐氏也没让齐家这边大肆操办起来,只这一日,齐府里外格外干净,上下人等都带着几分喜气。   因着是跟着牌位成亲,沈齐氏沐浴之后便在里面穿上了素衣素服,而不是如一般新嫁娘那般从里红到外。   素白的衣裳外面,是大红的绣花嫁衣,这嫁衣绣工精致,针线细密,看着便知是待嫁女子用心一针一线的绣出来的。沈齐氏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绣花,似是流连一般。   雀儿笑着帮沈齐氏穿好衣裳,又让专门请来的全福夫人为沈齐氏梳头,这光景全福夫人可是不好找,沈管家费了好大的功夫,翻遍了泉州城才找到这一位,常年的劳作让她方才三十许便已然如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一般,头发花白不说,脸上的褶子也都快能够夹死这秋天最后挣扎的蚊子了。   这样常年在外劳作的妇人又怎么会梳什么华丽的发髻?也不过是照着规矩让她帮忙通了头,便换上请来的喜娘,帮着沈齐氏梳头上妆。   这边忙着,沈齐氏嘴里也不闲着,吩咐这个吩咐那个的,最后又问:   “这边日后便不住了,可留了人看家?谁看家,谁跟过去都说好了?那些个家具摆设呢?”   雀儿笑道:   “小姐您就放心吧,前几日就安排好了。能带去姑爷家的都带去了,不能带去的都封在库房里,如今就小姐这个院子里摆着家具,日后小姐想回来住也便宜些。”   “小飞呢?”   小飞便是那日捡回来的那个少年的名字,沈齐氏问他的名字,他犹豫了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个名字来。   雀儿犹豫了一下,道:   “小姐,那个小飞来路不明,还是不要带去了。”   沈齐氏垂眸把玩着一把玉梳,道:   “把他带去,然后交代给沈管家,一会儿要让他去席上伺候着。还有,方尚书的帖子送去了吗?”   喜帖是早就送出去的,昨日沈齐氏忽然要加一个方尚书,雀儿虽然疑惑,却也吩咐了下去,此时沈齐氏又特意问起,雀儿看了一眼旁边的喜娘和支棱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那个全福夫人,道:   “送去了,方尚书说本来跟我们老爷是旧识,如今小姐又这般大义,为夫守孝,小姐成亲他定会过来,还说要送给小姐一件大礼呢。”   什么旧识不过是胡诌罢了,倒是方尚书说过要送礼的话,谁也没当真,就算当真了,估计也就送个什么“贞孝节义”之类的赞扬沈齐氏的牌匾来。   倒是那喜娘与全福夫人听了这话,脸上都有些悻悻之色,她们怕是打着听闲话的主意吧?若真的传出去什么话去,对于沈齐氏可没有半分好来,也亏得雀儿机灵,想出了如此说辞。   沈齐氏放心的点了头,看着喜娘上好了妆,便道:   “雀儿,送她们出去。”   雀儿应了引着两人出去,按说这全福夫人要跟着过去,一会儿入洞房还有好多事儿要由全福夫人来做呢,可是如今新郎都没有,这事儿也就无所谓了,是以雀儿给了两人赏银就让人走了。   因着现在的时局,来齐家的贺客不多,除了几家过往甚密的来了几位夫人小姐与沈齐氏说了会儿子话以外,其他人家都是派了管事的过来送了贺礼便罢了。   人少就人少吧,沈齐氏也乐得清静,待到了吉时。   齐府门前燃起一挂红彤彤的鞭炮,可算是为今日的喜事添了几分喜庆,鞭炮刚刚响过,远处就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齐管家看着那由远及近披红挂彩的黑色骏马,眼眶湿了起来。   这匹马上,原本当是新郎官,可如今却是一方牌位,由小厮牵着缓缓而来。   内宅,鞭炮响过后。   雀儿给沈齐氏将盖头盖上,因着齐家家主的离开,家里的祠堂也跟着迁走了。虽然祠堂里面已然没有了祖宗牌位,可是沈齐氏还是在祠堂外面叩了头,由媒婆背着出了齐家大门。   一匹高头大马挡在了齐府门口,弯着腰的媒婆看着马蹄上棕色的毛发怔了一怔,沈家派来的不是黑色的马吗?   媒婆顺着马蹄子抬起了头,马背上有人,穿着一双薄底快靴,那面料看着很是普通,可是做工极好,还用暗纹绣了花样子,上面的袍子是缂丝纹的,极其名贵。   再看脸,刚硬俊逸,带着一股子凌厉的杀气。   媒婆腿一软,看着挡在正门口的人就不敢动弹分毫了。   文章正文 第一一零章 窝藏逃奴   媒婆不动了,沈齐氏有些纳闷,她察觉到外面的气氛有些不大对,便微微仰高了头,勉强从盖头底下看到了那一双薄底快靴。   她重新低下头去,红彤彤的绣着合欢花的盖头晃动间撩的人心烦意乱。   赵元清盯着盖头上的合欢花抿着薄唇。   齐管家是见过赵元清的,此时他见情形不对,连忙过来笑道:   “赵都督前来道贺真是蓬荜生辉啊!现在吉时已到,还请都督让让路。”   赵元清不去理会齐管家,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那盖头看,那目光似是能够将这盖头灼出一个洞来,看的沈齐氏满身的不自在。   那媒婆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腿也软了,更何况还背着沈齐氏这么个百来斤的人?这不过眨眼儿的功夫,媒婆的腿就打起了哆嗦。   沈齐氏叹了一口气,幽幽的从盖头底下钻出来,钻进了赵元清的耳朵里。   他立时一个激灵,在马背上直起了身子定定的看着沈齐氏,等着她开口说出什么话来,可是到底说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沈齐氏在赵元清的期待中终于开了口,却不是他希望的话语,只听她道:   “烦请恩人让让路,吉时快过了。若是恩人方便还请过去沈府喝一杯水酒。”   赵元清心中甚为失望,可是到底还是拨转了马头让开了一条路。   媒婆一见得了空,立时就迈步往花轿而去。   沈齐氏低低道:   “谢谢你,元清……”   最后两个字在嘴边打了转,随风散去,花轿前复又吹吹打打起来,赵元清看着轿帘落下,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只是此时再想去听,已然不能。   黑马在小厮的牵引下缓缓往前行去,赵元清一咬牙,拨转马头得得得的跑到了最前面引路。   这一幕太过诡异。   赵元清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枣红的缂丝袍子分外透着几分喜气,只是后头披红挂彩的黑马矮了赵元清的坐骑一头,黑马上还放着一个挂着红绸子挽着大红花的排位,这就更加的稀奇了。   齐管家看着花轿吹吹打打的远去,急的直跳脚,前来贺喜的王家大哥皱眉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   齐管家叹道:   “老朽也不知道啊,这赵都督机缘巧合救过我家小姐几次,就缠上我家小姐了,这……这……今儿个这个算怎么回事儿啊!”   王家大哥面上显出一丝不满来:   “既是打算守寡就不要出来抛头露面的,一天天的在外头又长着那么个相貌……”   王家大哥的话没说完全,后面的意思却是人人都明白的很,齐管家看着王家大哥想要驳斥,可是周围的人也纷纷跟着附和起来,齐管家急了,自家的小姐的声誉怎么能够任人这般污蔑?   “沈齐两家如今留在泉州的就我们小姐了,这里里外外的打点不由我们小姐出面怎么着?底下的人再好,也还有欺主的时候呢,难不成让别人欺瞒了我们小姐去,让我们小姐将两家的家业都败了,喝西北风去!”   齐管家跳着脚指着周围的人道:   “你们一个个的素日里受着我们老爷的恩惠,今日怎么能够这般污蔑我们小姐!你们也算是看着我们小姐长大的,我们小姐素日里做派如何你们能够不清楚?”   “这谁知道,不是还出去养病了几年刚刚搬回来么……”   人群里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齐管家心头一跳,眼睛如刀子一般盯在了那人的脸上。   沈家和齐家不远,也就隔着两条街,等进了沈家所在的那条街,礼乐便停了下来。   这一路的吹吹打打,赵元清听在耳里,转头就可以看到那顶红彤彤的花轿,里面坐着玉般的佳人,他的心头就火热火热的,恍惚间便以为今日成亲的便是自己了。   这礼乐一停下,他就皱了眉头,转头呵斥道:   “怎么停了?”   礼乐班子闻言都愣住了,不是一进这条街就停的吗?前面这位什么都督是不是弄错了?   沈家今日事忙,沈管家留在家里待客,负责接亲的是沈管事,本来赵元清一露面沈管事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会儿见赵元清如此发问,他心里透亮,暗恨红颜祸水之际,脸上挂了笑上前对着赵元清拱手道:   “都督,小的是沈家的管事,今日是我们家少爷大婚,我们少爷已故,府里守孝,按制这礼乐到这里就该停了。”   沈管事伸手虚虚指引着赵元清往那匹黑马的背上看去。   黑漆漆的排位上用泥金写就的几个字刺痛了赵元清的双目,他握紧了马缰,死死盯着那牌位,就在赵信赵括两个做好准备要拉住将要发飙的赵元清之际,他一夹马腹往前飞奔而去。   沈齐氏在花轿里听到马儿远去瞧瞧的舒了一口气,她又瞧瞧的将帘子挑开一线看了眼天色,时间应该正好。   赵信赵括两个见赵元清打马飞驰而去,连忙拍马跟了上去,行不多远就看到赵元清停在了沈府门口。   今日的沈府应该格外的热闹,就算是因着家中守制,可是宾客盈门,应该热闹些才是,可是如今沈府门口却是乱糟糟一片。   赵信赵括两人将马停在了赵元清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打眼往门口瞧去。   沈府门口被人给围了,围在最外头的是看热闹的百姓,最里面的一圈儿与沈家人对持的竟然是方家的人。   赵信微惊,往前拨了拨马,道:   “都督,这事儿……”   赵元清抿了唇,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花轿,道:   “你上前去将人打发走了,今日的喜事说什么也不能让人给搅合了。”   赵括眼珠子一转,嘀咕道:   “搅合了不是更好?”   赵元清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却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说什么呢!”   赵信得了令骑着马上前分开人群,到中间去下的马来,先对着站在最前面的沈管家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看着方家人道: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站在方家家丁护卫身后的方管家看到是赵信来了,仿佛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立时就分开人走到前面来点头哈腰的笑道:   “赵大人,赵大人,真是幸会幸会,不知大人今日过来有何贵干?”   赵信往赵元清的方向递了个眼色,道:   “陪都督出来办事,见这里乱糟糟的,怎么回事儿?”   方管家一听是路过,立时就笑眯了眼,上前道:   “不过些许小事,不敢劳烦大人,我们马上就解决,马上就解决,还请赵大人行个方便。”   赵信却不给他这个面子,转过身去看着沈管事,道:   “他不说,你说,怎么回事?这是聚众闹事呢?”   沈管家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对着赵信不卑不亢的拱手道:   “赵大人,今日这事实是他们无礼在先。今日我们沈家办喜事,他们过来非要说我们沈家窝藏了他们方家的逃奴!窝藏逃奴之罪我们沈家还是很清楚的,又怎么敢窝藏呢?我们沈家偌大的家业在这里,又岂会为了无端小事就给葬送进去?”   逃奴之罪可大可小,端看主人家怎么发落了,只是这窝藏逃奴的人家,罪可就重了。   窝藏逃奴,是要将全部家产充作逃奴主人家的家财的,便是连窝藏的人家,全家上下都要给逃奴的主人当奴才去。   这样的错误但凡是个清醒的人都不会去做窝藏逃奴这事儿,这罪太重!   赵信也相信沈家不会做这也的事,他转过身来打算与方管家说道说道,谁知方管家就炸了起来:   “你说没有就没有?你敢让我进去搜吗?我可是亲眼看到他进了你们家的!”   沈管家冷笑一声,道:   “你也说了,是他自己进来的,今日府上人多杂乱,混进去几个生人也是常理,又岂是你说的窝藏那般言重?”   “是窝藏还是混进去,还是把人搜出来再说吧!来人,上!”   方家家丁护卫在方管家一声令下之下呼啦啦一声围上前去。   沈管家上前一步将赵信挡在身后,冷声道:   “今日是沈家大喜,我看谁敢乱来!”   “够了!”   赵信气沉丹田大声呵斥了一声,方家的人方才止住了往前的脚步,沈家人却都站在了赵信身后,随时准备抄家伙跟方家人拼命。   眼见着赵信插手,方管家就有些不高兴起来,他看向赵信,道:   “赵大人,赵都督是管着泉州水军,可是这泉州内外民众可是由我们大人管着呢,赵大人的手伸的太长了吧?”   方管家不说这话也许赵信还给他几分面子,此时这话一出,赵信的脸色也就不好看起来:   “我们水军镇守的整个闽南沿海的安危!这自然也包括了泉州民众的安危!你们今日在此聚众闹事,我们便管得!”   方管家面色有些犹豫,可是一想起主子的吩咐,便强硬起来:   “我们在抓逃奴!沈家要让我们进去搜自然没事!”   里面争论的厉害,赵元清在外面心里也挣扎的厉害,他很想让方家人进去搜,最好还搜到那个什么所谓的逃奴,这样一来,沈家所有人包括沈齐氏就可以充作方家的奴才,到时候他再去方家讨人就便宜多了,更何况还可以示好与沈齐氏。   沈管家死死拦着:   “不能!我们沈家怎么会窝藏逃奴!今日是大喜之日,你们不能进去闹事!”   花轿静静停在赵元清旁边,沈齐氏坐在轿子里静静听了许久,最后,她不顾外头媒婆的劝阻,一把撩开了轿帘缓步而出:   “让他们搜!”   文章正文 第一一一章 缘由   赵元清低下头来看着缓缓步出的沈齐氏,大红的盖头是那般的碍眼,那玲珑的身躯包裹在嫁衣之下,竟是那般诱人。   赵括在一旁提醒道:   “都督?”   赵元清往沈府门口看去,赵信仍旧在前面挡着,沈家的人因着沈齐氏的话已经退了回去,整个沈府的人面色平静,似是对搜府之事毫不在意。   他又低头看向沈齐氏,柔声问道:   “齐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   沈齐氏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她抬头隔着盖头看向赵元清,眼前红蒙蒙一片,似是连赵元清的眼睛也红了,她酸涩一笑,声音较之以往,又暗哑了几分,她两手轻摆,宽大的袍袖翻起一阵红浪,她盈盈屈膝道:   “多谢都督提点,今日的答谢宴怕是吃不了了,日后……日后若有机会,沈齐氏定当宴请都督。”   赵元清眼眸暗了下来,一挥手,道:   “让开!”   赵信听到,便牵着马往人群外走来。   赵信一转身,方管家就带着人冲进了沈府。   沈齐氏身子晃了晃,一闭眼,一滴眼泪落在了通红的衣衫上。   “雀儿!”   “奴婢在。”   雀儿是陪嫁丫鬟,就在花轿旁边,听到沈齐氏叫她,便上前来。   沈齐氏低声对雀儿吩咐了几声,雀儿一愣,眼中闪过几抹惊怒之色,瞪视着沈齐氏,后者手底下拽了一把雀儿,雀儿反应过来一咬牙转身去后面的嫁妆里面拿东西去了。   大件儿笨重贵重的嫁妆是在成亲前一天就送过门儿的,今日她们抬的东西都是些沈齐氏素日里所用的衣服首饰之类的,因此东西不多,也很好找。不过片刻功夫雀儿就将东西捧了回来。   沈齐氏拿着东西看了一眼,将东西交回给雀儿,低声嘱咐几句,雀儿满脸惊讶,原本的愤怒转而成为浓浓的担忧,沈齐氏微微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却发觉有人盯着自己瞧。   那是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沈齐氏脖颈后面的汗毛一根根直立起来,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抬眼飞快的看了一眼赵元清,不是他,那么会是谁?这种感觉,不像是在前面,难道是背后?背后哪里?她想回头去找,却又怕惊了那窥视之人,她咬了咬唇,又转眼飞快的看了一眼赵元清。   这一眼,似嗔还怨,似喜还悲,似怒还笑,直看得赵元清是心荡神驰。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雀儿就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没影儿了。   他们却是不知,雀儿离开后,沈府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闪出一个人来尾随雀儿而去。赵元清是个习武之人,早就听到了沈齐氏与雀儿的窃窃私语,他震惊之余也是满心的佩服,雀儿离开之时他瞧了两眼,那远处尾随雀儿的人影若是平常人是看不出来,赵元清却是看的一清二楚,他本想出生提醒一下,可是在看到小巷子里那隐约露出的一点衣角之时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沈齐氏在雀儿走后,转身的对着赵元清盈盈下拜,道:   “恩公多次相救与沈齐氏,沈齐氏感激不尽,只是今日之事恐难以善了。恩公的恩情沈齐氏今生怕是无法报答,来世必当衔草结环以报。”   赵元清连忙跳下马来,伸手抓住沈齐氏的胳膊扶她起来,关切道:   “小姐不必如此多礼,今日之事怕是个误会,只要说开了就好了。”   沈齐氏叹一声气,幽幽道:   “若是没有前几日之事,我还不怕,就是进府去搜我都不肯的,今日之事,怕是抗不过去了。许是真的是我时运不济,是个克人的命,也许是……”   说到这里沈齐氏蹙了一下眉头,虽则赵元清看不见,还是察觉出她的无奈与愤然来,只听她道:   “也没什么,不过是……算了,算了,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尚书从沈齐氏的后头下了轿,看到门口站着乌泱泱的人,新娘子站着路边跟赵元清说话,一双眼睛就在两人身上打转,虽然他面上的表情再正经不过,只是这眼神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甚为猥琐。   沈齐氏转过身去,看到是方尚书,忙屈膝见礼:   “沈齐氏见过方尚书。”   赵元清官拜一品,比方尚书这个二品还高一些,因此方尚书在受了沈齐氏的礼后也不叫起,向赵元清行礼道:   “见过赵都督。”   赵元清看看方尚书那似弯未弯的腰,冷笑一声。方管家带着人都将沈家围了起来,他就不信方尚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还在这里装!   赵元清伸手将沈齐氏扶起来,也不理方尚书,对沈齐氏道:   “我们进府去看看。”   沈齐氏不安的转头看了一眼方尚书,后者正巧抬眼看了过来,那冰冷的目光让沈齐氏的全身咻然冰凉,赵元清察觉掌中那温热的小手变的凉的冰手,忙回过身来问:   “你怎么了?”   沈齐氏摇了摇头,低声道:   “方尚书……”   赵元清回头看去,方尚书已然直起了身子,他看过去时正迎上方尚书那意味不明的浅笑。   赵元清心头疑惑,拉着沈齐氏快步往旁边跑了几步,低声问道:   “今儿个这个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沈齐氏摇摇头,迟疑了片刻,方道:   “前几日,我在外头救了一个少年,当时那少年满身鲜血,衣衫破旧,可是看上去眉清目秀的,气质也不凡,我寻思着救人一命是举手之劳,日后说不得会有什么福报也说不得。谁知,这人救回来,麻烦也上门了,这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齐家进出都有人探查,我以为那个少年惹了什么麻烦,本想着等成亲后就将人送走了,可是今日……哎……”   沈齐氏幽幽一叹,转头看了一眼方尚书和沈府,又看了一眼赵元清,欲言又止。   纵然隔着一层盖头,赵元清仍旧可以想象这一眼回事怎样的哀怨,他的心都慌了起来,急忙问道: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沈齐氏仍旧不敢说,还是那般看着赵元清,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那目光似是可以灼透盖头,赵元清浑身不自在起来,此时恰逢一阵风吹过,沈齐氏几次行礼,加上奔跑而让盖头有所滑落,此时经风一吹,竟然就从头上落了下来。   大红的盖头徐徐飘落,但见素日里素衣素服不着脂粉的沈齐氏此时轻扫峨眉,那双明亮的双眸上不知用了什么东西,泛着浅浅淡淡的粉色,让这一双眼眸迷蒙如水雾一般。   一层浅淡的胭脂如烟霞一般浮在面颊上,朱唇透着明亮的橘色,温暖到人的心里。   赵元清看的呆住了,偏生此时沈齐氏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足有一寸厚的红封册子来,双手捧上:   “这是我的嫁妆单子眷写份,另外沈家的财产没有写到上面。”   赵元清接过嫁妆单子,又看了沈齐氏一眼,将嫁妆单子打开来,不过看了两页,他的眼睛也都直了。赵元清家里也算是富贵,这些年在京城也见识过不少权贵人家的富贵景象,昔年几个公主出嫁之时他也见过那十里红妆的场面,此时看沈齐氏的嫁妆单子,除去衣服首饰以外,其他的东西丝毫不必一个郡主的嫁妆差到哪儿去。   整整一百二十抬的嫁妆。   紫檀木的家具,红木的桌椅,楠木的拔步床,各色的瓷板雕刻屏风,双面绣插屏等等,还有许多的古董字画,这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泉州城的铺子庄子宅子合计也有七八处,纵然比不上京城的价值,这是这份嫁妆在泉州城怕是也是独一份儿了。   最后,还有两万两的压箱底的银子。   赵元清不由转头看向方尚书,只见他已经去了沈府门口,跟方管家低声说着什么。   “就是为了这些银子?”   沈齐氏垂眸点头:   “父母亲怕我一个人在泉州受委屈,几乎将大半家财都与了我。只是他们却想不到,怀璧其罪啊……”   沈齐两家俱都是泉州富商,这泉州原本就是富庶之地,虽则这两年因着倭寇渐渐不如从前了,可是沈齐两家的家底还在,更何况沈家如今已经没有了主人,只有一个空空的家和万贯家财,沈家的族人们对沈家财产窥伺已久却不得其法,若不是有沈齐氏这个未婚妻肯嫁入沈家,只怕这沈家的家财都被沈家族人吞没了。   饶是如此,沈家族人们也在为了日后将谁家的孩子过继到沈齐氏的膝下而争吵不休。   沈家的人活着外人要谋得沈齐两家的财产或许会很艰难,可是若是官府,只需以权压人,随便什么理由就可以将沈齐两家的家产轻易收入囊中。   这逃奴之事岂不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   窝藏逃奴之罪,不禁沈齐两家的家产俱都归了逃奴的主人,这沈齐氏这个大美人儿也便沦为那家主人的奴仆,要杀要剐还不是主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赵元清看着沈齐氏娇美的容颜,心都疼了起来,他拉起沈齐氏的手来,将嫁妆单子放进她的手里,拍拍她的手,语声坚决道:   “你放心,沈齐两家断不会有事的。”   文章正文 第一一二章 好自为之   沈齐氏的面容烧红起来,羞涩的撇了一眼赵元清,她想抽回手来,却怎么都抽不回来,只得屈膝谢过:   “沈齐氏多谢恩人援手。”   此时沈府的搜查也告一段落,沈府门口人群涌动,沈齐氏转过身去急切的想要去查看。   赵元清知悉她的心意,拉了她的手往沈府门口快速走去。   赵信赵括两个立时上前去排开众人,沈齐氏看着那人群,手心里紧张的冒起了汗珠,赵元清立时察觉了出来,食指便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沈齐氏脸上火烧火燎的,使劲儿挣着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赵元清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沈齐氏坏了名声,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其实两人的衣袖宽大,两人的手相牵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离的过近了些,衣服挨住了而已。   两人进了人群,正巧看到方家的家丁压着小飞出来。   沈管家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见到沈齐氏过来,如见救星一般跑了过来,焦急道:   “夫人,那个小飞正是方家的逃奴!我们现在怎么办才好?”   沈齐氏今日便过门了,虽则没拜堂,到底已然是沈家的人,沈管家很自然的改了口。   沈齐氏对沈管家笑笑,还没说话,后面雀儿已然跑了过来,她在沈齐氏身后站住了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快步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盒子捧到沈齐氏面前,道:   “小姐,已经办妥了。”   沈齐氏接过盒子打开一一看过,看完了,她蹙起了眉头:   “雀儿,你的卖身契呢?”   雀儿从自己身上掏出来,对沈齐氏晃了晃,笑道:   “奴婢要跟着小姐。”   “你胡闹!”   沈齐氏板了脸,眼圈儿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赵元清探头看过去,只见沈齐氏手中的卖身契上都多了一行朱笔批示的字,说明这卖身契已然作废,奴籍在官府那边也已然消档了,从此后这些人都是自由身了。   雀儿手中的卖身契很显然没有这行字。   赵元清不由对沈齐氏多看了一眼,能有此忠仆,实是难得。   沈齐氏将手中的盒子转手交给沈管家,道:   “都发下去吧。”   沈管家一直就在沈齐氏的面前,他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不禁动容:   “夫人!”   沈齐氏笑笑,不再说话,目光转向了沈家大门口。   方尚书目光复杂的看着小飞,那般的目光让沈齐氏从心底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方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洋洋得意的踱步过来,先是对着赵元清行了礼,然后对沈齐氏笑道:   “沈夫人,这人,我们是搜到了,这窝藏逃奴的罪名,还请沈齐两家人一力承担了如何?”   沈齐氏冷笑一声,环视四周,今日上门贺喜的人不多,可是也足够了,她冷冷笑道:   “这个人是我前几日救回来的,当时人都快死了,我不过好心而已,谁承想就是你们家的逃奴了?当时我可是问过的,他也说了是大户人家打发出来的奴仆,你们方家在这上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这人我没说放谁敢放!”   方尚书闻言怒道。   沈齐氏觑了方尚书一眼,从袖袋里掏出那份嫁妆单子来高高扬起,红彤彤的嫁妆单子随风飞了起来,数十页的册子就这般在半空中伸展开来,一如美丽的红绸飘落在围观的人群里。   沈齐氏看了赵元清一眼,对方尚书道:   “事到如今,再多解释也无用,如今沈齐两家只我与雀儿两个人,我们随你回方家为奴为仆便是。至于两家的家产,就劳你亲自点算吧,嫁妆单子在那里。”   沈齐氏遥遥指着在半空中翻滚的册子,一甩衣袖转身便走。   赵元清忙去拉沈齐氏的衣裳,却只拽到了一截嫁衣的衣袖。   沈齐氏扯了一下,竟没有扯动,她索性就这般在大街上宽衣解带起来,束腰的流云双鸟腰带寂然滑落,珍珠大红双蝶盘扣一颗颗的解开,她垂了双手,向前走去,火红的嫁衣就此滑下,一袭白绫缎暗缠枝莲纹的襦裙就这般从这团火中脱出。   那一袭白色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目,那单薄的肩膀竟是如此的让人垂怜……   一条隐蔽的小巷子中,陈凌沉默的看着沈齐氏缓步远去。   侍卫陈吉看着沈齐氏的背影有着片刻的晃神,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看着自己的主子,疑惑道:   “少爷,您是觉得这个沈齐氏有问题?”   陈凌沉吟片刻,道:   “给少奶奶去封信,让她尽管赶来泉州。”   陈祥面色有些怪异,顿了一下,道:   “卑职临出门前收到消息,说少奶奶已经于数日前启程来泉州了,若是快的话明日就到了,慢的话,要过几日。”   “哦?”陈凌转头看了陈祥一眼,后者一个激灵跪了下去,陈凌没有再说什么,只道:“让人安排好少奶奶的住处。”   “是。”   陈祥不敢有片刻迟疑的应了,随即领命而去。   陈凌看着沈府的门口由热闹渐渐转为萧条,接着不过片刻功夫就贴上了方府的封条,看样子方家也是有备而来,那个少年真的是方家走失的小厮吗?   陈凌冷眼看着赵元清站在那里发了一阵子的呆,直到沈家门口人都散尽了,方尚书也在赵元清那冷的逼人的目光中带着方家人走了,陈凌方才示意陈吉将他推出去。   轮椅吱吱呀呀的声音让赵元清回过神来,关于陈凌的出现,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拱手道:   “陈公子。”   陈凌如今没有官职在身,在这泉州上下,凡是认识他的莫不尊称一声“先生”也只有赵元清以及他的手下才叫他陈公子。   陈凌略点了头,也不拐弯抹角的,直说道:   “那个沈齐氏,你如何认识的?”   赵元清挑了挑眉梢,觑着陈凌,道:   “公子此话何意?”   陈凌蹙了下眉头,虽则赵元清对他的态度让他有些不悦,可是此事若是不说,日后必定会惹出大麻烦来:   “我觉得她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我的人都查的清清楚楚了。”   赵元清的眼睛有意无意的从陈凌的腿上扫过,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来。   陈凌忽然就生起气来,他这几年脾气涵养越发的好,甚少发脾气,也是觉得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好让自己生气的了,已经瘸了的人,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还有什么脾气好发?   可是就赵元清这么轻飘飘的一眼和嘴角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他的火气蹭蹭的往上涨。   不过陈凌到底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咬着牙丢下一句:   “那个沈齐氏着实不妥,你,好自为之。”   便示意陈吉推着他走了。   赵元清原本的轻蔑不屑在陈凌走后便转成了极为凝重的神色。陈凌的本事众人有目共睹,赵元清虽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他的话,还是不得不放在心上。   赵括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赵元清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都督,可要卑职再去查一查?”   赵元清撇了赵括一眼,对赵信道:   “你去查,仔仔细细的好好的查一查。”   “是。”   赵信抱拳领命没有多看赵括一眼。   赵括也不在意,只在原地站着,之后数日更是对赵元清寸步不离,与赵信也没有半句话的交谈,似是怕赵信受了他的影响,将事情查的不够仔细彻底了。此是后话不提。   只说陈凌。   回到住处后看着身边伺候的不是小厮就是婆子,心中一阵烦闷,他接连掀翻了几次小厮递上的茶水,一向温柔和善的陈凌如今已板起脸来,整个屋子里就跟寒冬腊月似的冰的人从心底里泛起怵来,一众伺候的小厮们也都不敢上前来了。   只陈吉跟着陈凌听到了赵元清的话,看到了赵元清的眼神,他细细思量了半响,方才小心翼翼的走到陈凌身边低声问道:   “爷,要不,卑职……去给您找个女人来?”   陈凌猛地转头阴冷的看着陈吉,也不说话,陈吉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只小心翼翼的看着陈凌的眼神,见他的眼神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松动,连忙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看着小厮掩上了房门,陈凌闭上了眼睛往后一仰,靠在了椅子上。   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陈吉就带着人回来了,一共四个人,两个相貌清秀的,两个姿容艳丽的。   这两个清秀的,一个婉约,一个隐隐带着几分媚色。姿容艳丽的,一个端庄,一个一个看着奔放一些。   他这是良家子和妓子各选了一个出来,事情办得极为妥当。   陈吉进门带着人见了礼,便附在陈凌耳边低声道:   “爷放心,这四个人都是极为干净的,两个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是官奴身份,两个是勾栏院里新调2F教出来的雏儿。卑职都拿了身契过来,人也妥当。”   陈凌赞赏的看了陈吉一眼,稍微犹豫了一下,指着两个妓子道:   “这两个留下,另外两个到后罩房歇着,日后就跟在身边伺候。”   “是。卑职明白,这两个要不要先去沐浴?”   陈吉极为明白的问道。   陈凌点了头,陈吉便带着人都下去了。陈吉走了不久,陈祥在外求见。   文章正文 第一一三章 到来   陈凌叫了他进来,对于原来的方小姐如今的陈方氏的住处收拾的如何也没有过问,只问道:   “沈齐氏那边可去查了?”   陈祥道:   “回爷的话,卑职查了。这沈齐氏确实是齐家的人,据说是打小体弱多病,所以一直就养在深闺中甚少出门,便是几处走动的频繁的交好的人家也没见过几次。不过人人都说这个齐氏打小就长得倾国倾城。去岁,也不知怎的就听说齐氏与沈家少爷定了亲,后来沈家少爷没了,沈齐氏又病了一场,再也没出来见人,今年内迁,才传出齐氏要嫁与沈家的消息。”   陈凌听着皱起眉来:   “似乎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陈祥躬身道:   “天衣无缝。”   陈凌以手支着额头,食指轻轻在额上敲着,忽然又问道:   “可是查了她与赵元清认识的经过?”   “查到了。”陈祥道:“就在前不久赵都督夜里从水军处回来,救了被地痞无赖欺负的沈齐氏。据说沈齐氏是因为一些原因去的沈府,出来就被人给盯上了,并用计将沈齐氏身边的人调开,沈齐氏才会被人那般狼狈的追赶。赵都督顺手就将人救了下来,再之后的相遇,就像是赵都督刻意为之了。”   “赵元清凑上去的?”   陈凌下意识的喃喃道,这倒是像赵元清的行事做派,只是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呢?这处处都严丝合缝的,是真的巧合还是……   “还有别的什么?你都跟我细细说来。”   陈凌双臂放在轮椅的扶手上,将上身撑的笔直。   陈祥细细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句,便将打听来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半点儿没有加上自己的分析或者自以为之类的话语进去。   听了陈祥的话,陈凌闭目沉思,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问道:   “那几个追赶沈齐氏的地痞无赖和去庄子上闹事的人都查了?”   陈祥躬身道:   “卑职都细细查了,那夜追赶沈齐氏的都是各地过来的不肯迁走的民众,因着日后水军这边也需要劳力与一些物资,泉州城中留一些人日后也好用得上,这些人就都留下了。那些人游手好闲的,日日生事,那日被赵都督捧上以后就都抓进水军营里操练去了,后来赵都督的人还抓了不少类似的地痞无赖。至于庄子上闹事儿的,确实是小王庄的村民,那些村民世代都住在哪里。被赵都督击毙的那个头头,据说是个孤儿,原本还有一个妹妹,可是后来给没了,就他自己,没有爹娘管教的,便纠集了村子里的年轻人们倒出惹是生非。”   连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这般的毫无破绽。   对,就是毫无破绽!   陈凌总觉得自己进了一张网,一张被人细细密密的编制起来的网,他想出去,可是到处都是天衣无缝的安排,处处都那么妥帖,细致,细致到没有任何问题出现。   陈凌总觉得心中不安。   大皇子,真的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吗?   这可是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当初争这个差事挣得那么的卖力……   陈凌皱着眉头,越是想不通,心中便越见烦躁不安起来。   陈祥看到陈吉在门口晃了一下,见陈凌无事了,便低声告退。   陈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陈祥退了出去,然后陈吉进来回道:   “爷,两位姑娘都收拾好了,就在东厢房。”   陈凌如今住的院子是一处四进的大宅子,因着只住着他自己,所以就在外院捡了一处宽敞的院子住了,至于办事的地方,就只在军营,横竖陈凌只算是代替二皇子过来监工的,这里也不需要办事的地方,只每日里在各处看看便好,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很多东西都是记在脑子里的好。即便有什么事,也都锁了小匣子放到自己的住的卧房中去。   是以陈吉便将这两位姑娘安排到了东厢房去。   陈凌闻言眼眸便暗沉下来,陈吉看了一眼陈凌,便推着他往东厢房而去。   这院子也是陈凌过来以前专门寻的,就为了这里的屋子与院子齐平,进来后直接让人将各处的门槛和门口的阶梯铲了,便可以方便陈凌进出了。别的地方的院子,都是屋子高,院子低洼,若是整修起来,陈凌来泉州之时必然不能够搬进来住,是以虽然陈凌原意要个小宅子,还是只寻了这么一个可心的大宅院。   陈吉推着陈凌进了东厢房,里面早已布置一新,床铺帐幔也都换了极为撩人的红色纱帐,锦被上也换了鸳鸯戏水的图案,便是屋子里焚的香,也带了几分催2F情的功效。   那两个美人儿,一人着艳丽的紫衣,一人着青衣跪在拔步大床上,见陈凌进来都抬起了红晕的脸颊媚眼如丝的瞅着陈凌。   陈吉将陈凌推到了床榻边沿,便躬身退了出去。   此时刚刚至掌灯时分,屋子里也备齐了一桌酒菜,若是那两个伺候的妥当,今晚也不用理会里面了,只叫几个婆子外面听着叫水便可。   陈吉缓缓舒了一口气,走到院子里的青花大缸前低头看着里面几尾游的异常欢快的鱼儿。   催2F情香的分量不重,可是这两个女子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也不过片刻功夫呼吸便絮乱了起来。   陈凌血气方刚,自打腿断了以后腰一下就没了知觉,这点儿香搅的他浑身热血上涌,他红着眼睛看着床上娇艳欲滴的两位美人儿,低哑着嗓子道:   “过来伺候爷!”   “是。”   两人娇笑着起身吃力的将陈凌扶上床榻,一人嘟着红唇冲着陈凌的唇上便吻了过去,另一人则羞答答的开始为陈凌宽衣解带……   一个时辰后,里面只听闻女子娇喘吁吁,却无别的动静,陈吉转目看了一眼守在东厢房门口的两个婆子,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大缸里的游鱼。   又一个时辰过去,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尖利痛苦的叫声,陈吉皱了一下眉头,心中暗叹明儿个怕是要重新去找两个婆子过来伺候了。   那叫声持续的时间不长,便戛然而止,接着便是痛苦又伴随着极为压抑的低泣声以及浅浅的呻吟之声。   一直没出声的陈凌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是那般的悲凉苍茫,笑声未歇,里面另一个女子压抑的惨叫声传来,陈吉寂然转过身去,眸色暗了暗,又默默的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他去了正房旁边的耳房,片刻后他端了两杯茶走到东厢房门口,对两个守门的婆子道:   “两位妈妈辛苦了,快快喝杯茶解解渴吧。”   两个守门的婆子听着里面的动静正痛快呢,都说这大户人家里的人跟别人不一样瞧瞧,这可是一次两个人伺候着,这动静,啧啧……   两人正用眼神做着无声的交流,冷不防陈吉端着茶过来都吓了一跳,此时听陈吉如此说,两人都笑眯了眼睛,一叠声的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   两人边说着,便接过了茶碗来将茶喝了。   这两只茶碗刚刚放回托盘,两个婆子都软软的倒了下去。   陈吉对门口做了个手势,很快,四个小厮进来了,陈吉对他们道:   “都处理干净了。”   “是。”   四个小厮躬身应了,其中一个从身上掏出两块黑黑的布来,他们两两的接了,一抖,这却是两个大黑布袋,四人将两个婆子装进袋子里去便抬着袋子出去了。   陈吉拖着茶水站在门口盯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叹了口气,少爷那样的天人之姿,竟然落得如今这种境地,这些年爷心底也是苦的吧?所以才会在新婚之日就讨了这样的差事出来。   今日也多亏的赵都督刺激了爷一下,如今将这胸中的郁闷之气发散出来,日后是不是就会好了呢?不会整个人看上去再那般的沉郁了?不会再也笑不到眼底了?   东厢房里一直传出各种声音来,最多的是女子痛苦的呻2F吟与哀求之声,直至天亮方休。   与此同时,陈方氏的轿子停在了门口。   因着全走的水路,这一路上陈方氏的船就没有停过,只有中间两次去岸边补给一些粮食米面之类的,然后便继续开船南下。原本昨日就可以到达泉州城的,只是经过这几天的奔波劳碌,又日日睡在船上,这船起起伏伏的,陈方氏总是睡不安稳,时日一久,便满面倦容,整个人也没了光彩。   只是这一路上已然没有什么客栈,只有一处简陋的驿站,陈方氏无法,只得让人下船在岸边搭了帐篷,这才踏踏实实的睡了一晚上。   今日刚刚寅时,陈方氏便起来让人开船,不到卯时船已然停泊在了泉州港口。   因着陈方氏说的时间太过模棱两可,再加上陈凌也没说派没派人过来接,更何况现在这个时辰,就算有人来接,也不是这个时辰,是以当陈方氏看到空荡荡的码头时也没在意,只让人抬了自己准备的轿子往陈凌的落脚处行去。   陈方氏的丫头小怜上前去叫了门,门子是陈凌从陈家带来的人,一看到小怜便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的面色怪异的转头往陈凌所住的院子瞧了一眼。   如今泉州城空了一半,这一到夜里就静的下人,昨儿个那边院子里的动静,怕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文章正文 第一一四章 撞破   门子怪异的脸色没有逃过小怜的双目,她笑盈盈的问道:   “爷可是歇下了?”   门子愣了一下,随即慌忙答道:   “歇下了,歇下了。”   小怜笑着点点头,道:“快开门吧,少奶奶到了。”说着,她便转过身去,然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对了爷歇在哪个院子里?”   “外院东边二进院子里。”   门子下意识答道,等说完了,心中一个咯噔,暗道坏了,他想要溜去报信,可是陈方氏的轿子已然上了台阶,门子这边就他一个,此时要去再通风报信也晚了,眼看着陈方氏的轿子进了门径直往东边而去,门子想了一想,一溜烟儿的往陈祥住的院子里去了。   陈方氏听了小怜的话,直觉的有些不大妥当,便让人抬了轿子去陈凌的院子。   这边人人都被那惨叫声折腾了一宿,陈凌这边歇下了,众人也方才合上眼,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睡过去了,一个个睡得死沉死沉的,小怜上前叫了七八遍的门才有人过来开了门。   陈方氏由小末扶着站在门沉着脸看着开门的婆子:   “一个个的都睡死了不成?这么久才开门,要是夜里爷有个什么你们听得到吗?”   婆子忙不迭的躬身道: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奶奶息怒,奶奶息怒。”   陈吉也是天方亮的时候才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之前已然下了禁口令,是以这婆子半句解释也不敢有的只躬身道歉。   陈方氏冷冷的撇了她一眼,迈步进门问道:   “也歇在哪里?”   婆子眼神闪烁了一下,陪笑道:   “奴婢也不知道,爷一向是歇在内院的,奶奶还是进去看看吧。”   婆子说着,将门大开来,让了陈方氏进去。   陈方氏展目一瞧,这院子修的极为平整,两侧游廊与院子齐平,也没有栏杆,不管从哪儿都可以随意进出。   中间一座穿堂,穿堂廊下挂着两盏通红的灯笼,和着游廊两侧下的琉璃风灯将院子里照的极为明亮。   陈方氏缓步迈进门去,一路从院子里进去进过穿堂直接去了内院。   内院同样的灯火通明,只正房与两个厢房里头黑漆漆一片。   陈方氏想起那婆子和门子的异样来,也不让人上前去叫门,自己蹭蹭蹭的大步上前去一把就将正屋的门推开来。   正房除去耳房里面明暗五间,因着廊下的灯笼,这屋子里倒也没多暗,借着灯光,陈方氏眯眼打量了屋子,对身后的丫鬟婆子吩咐道:   “给我进去瞧瞧!”   “是。”   小怜小末屈膝应了,一人带上两个丫头婆子一左一右的去了两侧的房间。   不过片刻,两人带着人出来,还没说话,外头有婆子进来低声道:   “少奶奶,东厢房似乎有动静。”   陈方氏将目光转向了小怜小末,这两人连忙屈膝道:   “屋子里没人。”   小怜补充道:   “也没有女子的衣物用具。”   陈方氏这才转了头往东厢房看去,那里似乎真的有那隐隐的呻吟声传出,她面色一变,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了,她夺门而出,跑到东厢房门口片刻不停歇的伸手将门推了开来。   “哐当”   寂静的夜里,门扉撞上墙壁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饶是如此,这个院子里也没人敢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床上掉下一个赤身2F裸2F体的女人来,这人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打的,浑身是血,曾经艳丽无双的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纤细白嫩的脖颈上印着四五排齿痕,每个齿印都往外泛着丝丝的血迹,格外的渗人。   这女子的身材极好,胸前颤巍巍的两团肉本应该是每个男人都喜爱,每个女人都羡慕嫉妒恨的东西,可是如今,这团白嫩嫩的东西上面除去几个泛着青紫的指痕之外,便是原本应当是哺育儿女的地方此时已然是孔洞一片,只余下了黑乎乎的还往外咕咕冒着血的血洞……   “呕……”   陈方氏一个没忍住,弯下腰来就吐了起来,跟着陈方氏进来的小怜小末两个脸色立时刷白,小怜反应极快,翻身就将门给关上了,数十个丫鬟婆子被关在了门外,只听见里面不停的呕吐之声。   一阵风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大红色的帐幔漂浮起来,隐约露出床上躺着的两人,其中一人白绫中衣闭目睡得香甜,另一人双目圆睁,瞪视着陈方氏。   陈方氏呕毕,不过一个抬眼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她惊的腿一软,跌坐在了自己的那团呕吐物上,她想要尖叫,可是那声音就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她就只努力着要叫出来,喉咙里便发出呼呼的声音来……   沈齐氏就这么一身素衣素服的带着雀儿进了方家的大门。   她的头上还带着厚重的凤冠,那是齐太太用自己存了多年的宝石打造而成,奢华无比,一颗颗的红宝石璀璨闪耀,龙眼大的金刚石衔在凤口里,让人移不开眼。   金凤的凤目是一对黑沉沉的东海黑珍珠镶嵌而成,那流转的光滑让金子都失了颜色。   沈齐氏就这般昂首挺胸的站在方家前院的院落里,冷眼看着周围进进出出的人。   这个院子,最多的就是小厮,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七八岁,俱都长的俊美无比。   她在这里也不过站了一刻钟的功夫,方家的两位姨娘,邹姨娘与林姨娘得了消息,知道这个沈齐氏貌美无比,心中就惴惴不安起来。   这能在满府的姬妾当中斗争出头来,还可以陪着方尚书出来赴任的,就没几个是没心眼儿的,这两个更是个聪明人,这么一想就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起来。   她们两人摒弃前嫌,头碰头的在一起合计了半天,总觉得自己是上了方尚书的当了。   这男人嘛,谁又能真的喜欢小馆儿了?方尚书本质上是好色了些,用的小厮们颜色都是极好的,可也仅止于此了,都在一个府里住着,有那等黯攒事她们会听不到一点儿风声?   这都多少年了,都不曾听闻过方尚书好男风,怎么一到泉州城就传出这样的消息?还凑巧看到了方尚书和那个小厮腻到一起?   然后这两个人就把小厮打了一顿撵了出去,原本两人是想着一劳永逸将人给卖了的。可是这满府上下的卖身契都在方夫人手中收着,她们也只能将人撵出去。   现在,外头站着那么一位美人儿,又听打探回来的婆子说这个美人儿极有身家,这两人思前想后的便觉得这是一个局。   是方尚书的一个局。   让她们撵了小厮,小厮没有卖身契在手,便是逃奴,窝藏逃奴可是大罪!   这不?人都来了。   合计完了,这两人满心的忧心忡忡。   邹姨娘也有二十三四了,林姨娘倒是年轻,可是也二十出头了,对上十七八的姑娘,这两个人可是都老了呢。   如今她们又是在泉州城中,方尚书在泉州城不知道要呆多久,也许一年半载的,也许两三年,这段时间又有这么一个美人儿,说不得方尚书的心都被这个人给笼络了过去。   “不成!得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邹姨娘拍案而起。   林姨娘为难道:   “这要怎么办?我们可不是夫人,可以名正言顺的让她来立规矩。”   邹姨娘轻蔑的瞟了林姨娘一眼,她就是见不得林姨娘这幅装模作样,明明心里极为明白,就是不愿意说出来,让人做出头鸟。   不过邹姨娘心中急切,这出头鸟当就当吧,遂开口道:   “她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个奴婢,连个通房都不是,在这泉州城,咱们两个就是主子,这主子使唤丫头还使唤不动了?要是爷让她当姨娘,我们倒是要费些脑子了,可是丫头,哼!”   林姨娘忙附和道:   “姐姐说的是,姐姐说的是。不过现在这人已经在前院儿站了一刻多钟了,这毕竟是个女子,在外头也不妥当,还是先叫进来吧。”   “妹妹可是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子?姐姐可是听说她头上的那一套头面颇为值钱。”   邹姨娘瞄了一眼林姨娘,心中一转,笑道。   林姨娘银牙暗咬,她本是清贫出身的女子,身无长物,身边儿的衣服首饰都是方尚书赏的,自己没有多余的银子出来买首饰,不像邹姨娘,凭借自己的本事有几套颇为拿得出手的头面。   她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撇了邹姨娘一眼道:   “一个商家之女的东西,肯定是俗不可耐的,要来做甚?”   这一句话戳到了邹姨娘的心窝子上,她本就是商家女,为了拉拢方尚书才被父亲送到方尚书家里,林姨娘这句暗讽是说她满身铜臭,俗不可耐。   邹姨娘咬着唇瞪了林姨娘一眼,斗嘴她斗不过林姨娘,干脆就不自取其辱了,还不如想想外面那个女人的安置,她的本意是不想叫进来的,不过想起方尚书如此费心思的将人给设计了过来,她们再把人给晾在外头,若是让方尚书知道了,少不得要受苛责。想想自家夫人,嗯,装贤良,装贤良。   邹姨娘这么想着就端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还别说,真的就那么高了一点点儿。   林姨娘端着茶慢慢饮着,瞧见邹姨娘这般做派心中不住冷笑。   邹姨娘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自己的丫头桃红说道:   “让人去将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林姨娘皱着眉头耐着性子笑道:   “是沈齐氏,倒也是个有骨气的,未婚夫死了就为自己改了名字,听说是今日出嫁呢。”   “哼!”邹姨娘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只一径的吩咐道:“叫那个沈齐氏赶紧进来,一个妇道人家站在前院儿像什么话!咱们官宦人家跟她们商家可是不一样,规矩大!”   “是。”   桃红屈膝应了,并不出去,等着邹姨娘继续吩咐。   邹姨娘又想了想,道:   “这安排么,就粗使丫头吧,怎么也得学学规矩不是?先让她去洗衣房当差,住的地方么,洗衣房那边有的是方间,爱住哪儿住哪儿去。至于我们这里,就不用她过来了,一个粗使丫头,也犯不着我们见上一见。”   邹姨娘拉上了林姨娘,坚决不肯说是怕自己见到沈齐氏的首饰后忍不住将她的首饰据为己有,并且怕被沈齐氏那花容月貌的伤到自尊心。不过沈齐氏的首饰到底是没保住,去了洗衣房就被洗衣房的管事嬷嬷给寻摸走了,倒是便宜了她们。   洗衣房是有住的地方,可是那地方潮湿不堪,根本就不适合住人,更何况那边还没有被褥,邹姨娘也没吩咐预备被褥什么的,沈齐氏若想住着,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文章正文 第一一五章 病   隔天,梅素素忽然染了风寒,接着就出了疹子出来,请了大夫来瞧,说是要传染的,张夫人便急忙让梅素素搬出了市舶司,远远儿的寻了一处偏僻的小宅院让她住下了。   赵夫人不放心,潜了丫头婆子过去瞧,却被梅素素的人给挡在了二门外,只梅素素隔着门跟婆子说了几句话,只道是怕过了人过去,牵累了赵夫人,还细细叮嘱着来人回头让赵夫人将市舶司里她住过的地方撒上生石灰,用过的东西也都尽数烧了,等着她回去了再伺候赵夫人。   赵夫人听了婆子的回话,心头那叫一个舒坦,见了谁都感叹梅素素会做人,心思细腻,只是可惜了长的那副摸样,不然自己就为儿子讨了过来当个妾侍,日日伺候着自己才叫好呢。   梅素素这边大张旗鼓的搬出去养病去了,沈齐氏在方家过的日子却是悄无声息。   沈齐氏进了方家,似乎是被人给遗忘了一般,除了邹姨娘林姨娘两人时不时的过来瞧上一眼冷言冷语两句,方尚书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府里多了这么一个人。   每日里仍旧去衙里忙着民众内迁之事。   如今这沿海一带,能迁走的都分批迁走了,余下的一些着实不愿意走的,也都迁至了泉州城里。只是有些地方还有一些人既不愿意内迁,也不愿意来泉州城,只想着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有沿海各地的富户,不舍自己的家财不愿走。   这沿海一带以前极为热闹,就算是平民百姓最穷的除了不肯卖力气的乞丐,哪家哪户少说也能存下几十两银子,就更不用说那些个商户门了。   但说沈齐两家在泉州城也不算顶顶富裕,也给沈齐氏留下了那般的家财,其它的富户哪家没有个几十万两的银子?   且不说这些银子,就是那些人名下的田产也值着不少银子。   有人将目光盯在了这些富户身上,别人搬不搬的真的没人管,可是这些个富户,那是真的不搬不行!   几十万两银子,每家搂个数万两,那可是上百万两的银子!更别提那些田产了,过得三五年的,倭寇清除尽了,搬出去的人不让回来,这沿海一带还不是谁占着了就是谁的?   方尚书是忙的脚不沾地,沈齐氏和雀儿也是忙的每日里子时睡,寅时起的,因着两位姨娘的授意,这全府上下几十口子的衣服都让她们两个洗了。   虽然是几十口子的衣服,可是这衣服也不是谁都天天换的,每日里不过一个白天的功夫也都洗完了,偏生邹姨娘下了令,这上上下下每人每天必须换一套衣服。   时近深秋,这泉州又是临海,这衣服便极难干,一件衣服两三天的功夫还微微透着潮湿,这般一来,方家又费了许多银子给下人们多做了几套衣服,免得不能够一日一换了。   这还不够,邹姨娘与林姨娘院子里的帐幔床单被褥等等也是隔个一天就换下来,偏生那些东西都是极为娇嫩的料子,跟下人们的衣服好歹搓上两下,用洗衣棒锤两下不同,那是要极为仔细的清洗照料的。   沈齐氏与雀儿两个每日里忙的真真是要到极晚才能歇下,子时可以歇下已然极为不错了,很多时候都是忙到第二日寅时去,趁着各个地方的脏衣服没送过来,好歹眯瞪上半个时辰,一整天的连口水,连碗饭也吃不上。   饶是如此的熬着,这沈齐氏的姿容更是半分不减的,只是饿了这么些天,又是辛苦劳累的,脸上带的那几分倦色,竟让人有种“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初承恩泽时”的娇艳魅惑之态来。   邹姨娘与林姨娘过来看过几次,每次都被沈齐氏这幅模样气的一肚子气的走了,如此三番四次的下来,这两个人干脆也不过来了,省的给自己找麻烦。反正方尚书似乎是忘记了沈齐氏,仍在这里不管了,她们再上杆子的去折腾人去,万一折腾出什么毛病来,让方尚书想起这么一个人来,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于是一个月后,深秋时分,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沈齐氏的活计总算是轻松起来。   每日里亥时就可以忙完了,第二日卯时起身便可以了。   如此轻松下来,沈齐氏反而病倒了。   赵元清自打沈齐氏走后是日日想天天念的,可是因着陈凌的话,赵元清也不敢过分轻慢了,只耐心等着赵信将消息打听出来。   因着赵元清的叮嘱,这次赵信不再相信一家之言,耐心细致的将沈齐氏从小到大的事情调查了,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要反复找两个以上的人来求证了,方才记录下来。   如此过了有十来天的功夫赵信才将打听来的记录成册的消息递给赵元清。   因着许多东西打探了出来,就跟赵括所打听到的有了不少的出入,可是大方向上是一点儿出入也没有。   那就是,这沈齐氏真的是齐家的女儿,真的跟沈家定过亲,而且沈家的少爷是死于倭寇之手,而后沈家老爷太太就因着伤心过度病逝了。   沈齐氏的身份一确定下来,赵元清就再也坐不住了,他打定了主意要去问方尚书讨了人来,偏生就是碰不上方尚书的人,就是遇到了,方尚书也是滑不留手的说那么一大段子的话就走了。   赵元清是行伍出身,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懂得的本就不多,这会儿用得上那些心思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过得一段时日,赵元清再也忍耐不住,自己去了方尚书府邸,偏生被人给挡在了外面,他也不是那个重规矩的人,当天晚上就翻墙进了尚书府里,这个院子那个院子的翻了好一阵子就是没看到沈齐氏。   他觉得沈齐氏是个宝,自己这般疼着他,别人必也不肯让她受半分委屈的,是以他只去一些正经院子里的正房或者跨院儿东西厢房之类的地方找寻去,什么倒座儿,后罩房之类的他根本就没有去看。   如此出入了两三次,赵元清压根儿就没找到沈齐氏的人,他不禁怀疑方尚书是不是将人给藏起来了。   赵元清也是每日里忙的很,也不能常常这般堵着方尚书,夜探方府的。   赵元清接连忙了三五天,这几天里他一直就没有回到市舶司衙门里,不是宿在水军营里,便是宿在市舶司衙门后街的三十号。   这一个月的功夫,赵夫人是连赵元清的面儿也见不到,自己准备的几个貌美的丫头和那个俏寡妇桂花也没有机会送到赵元清跟前。   这一日,赵元清满身疲惫的从水军营里回来,本想回三十号去住着,可是想到还有些重要的文书在市舶司的书房里,这些东西极为重要他也不能让人去拿,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了市舶司。   赵元清的人影一出现在这条街上,赵夫人就得了消息,也顾不得避讳,叫上桂花就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迎到了大门口去。   赵元清在门口下了马,还没站定就听到一叠声的莺声燕语:   “奴婢见过都督。”   “妾见过都督,都督,您可是回来了。”   赵夫人匆匆见了礼,人就捏着帕子凑了上去。   赵元清皱眉看了眼赵夫人,眼睛往赵夫人身后那几个跪在地上的生面孔瞧去。   赵夫人注意到赵元清的眼神,气的是银牙暗咬,可是她一直记着梅素素的话,要忍,要贤良,她深深吸几口气,转过头来对着桂花招招手:   “桂花,过来见过都督。”   桂花连忙起身垂着头走到赵夫人身后对着赵元清屈膝道:   “奴婢桂花见过都督。”   赵元清的脸色仍旧没有半分好的拧眉看着赵夫人:   “这是怎么回事?”   赵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嘴角,道:   “妾身最近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伺候不了都督,又寻思着不能够让都督身边儿没有个贴心的人伺候着不是?都督每日里那般忙碌,身边儿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帮着捶捶腿捏捏肩。咱们府上的人妾身也知道入不得都督的眼,遂从外头寻了她们几个来。都督放心,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妾身每日里将她们带在身边调2F教了这些日子,规矩礼数半分不差,这都督的喜好也都一一与她们说了,只盼着她们可以将都督伺候的舒坦。”   赵元清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却仍旧不满的看着赵夫人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如今我们在这里这人是可以随便采买的吗?也不怕那些倭寇奸细混了进来。”   赵夫人的面色变了变2C呐呐道:   “这……这不大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赵元清瞪了赵夫人一眼,看着她的脸色刷的便白了,他心头一跳,问道:“你将她们安置到哪里了?”   赵夫人身子抖了一下,垂着头低声道:   “两个在后院儿,一个在前院儿书房。”   “你!”赵元清高高扬起了巴掌瞪着赵夫人,好半响方才将手放下恨恨道:“你该庆幸我不打女人!哪个在书房?”   赵夫人明显已经被吓到了,她软着身子任由包子馒头扶着,满脑子都是赵元清说的“倭寇”“奸细”之类的话,对于赵元清的问话压根儿就没听到。   文章正文 第一一六章 吵   桂花在一旁怯弱的看了赵元清一眼,低声道:   “是奴婢。”   赵元清的目光瞬间如刀子一般盯到了桂花身上,桂花吓的一个胆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急急说道:   “奴婢这几日就去了正院跟夫人请安,别的时候都是关在耳房里连门都不出!”   一股骚臭味儿猛然间传入了赵元清的鼻端,赵元清看了一眼桂花的裙子,湘妃色的马面裙,只在裙摆处有些尘土,极是干净整洁,他再往后头看去,却是一个极为艳丽的丫头,茜红色的百褶裙已然有一部分变了颜色。   赵元清厌恶的对这身后摆了摆手,赵信赵括两个会意的上前去将那个丫头拖了出来,带去了院子里。   赵元清转头看了看四下,这里是市舶司衙门,以前倒是无比的热闹,如今这里却是没有多少人进出,可是就算这样,这站在这里在说话也不合适。   他看了一眼神思恍惚的赵夫人,对包子说道:“将你们夫人扶进去,还有这个人,”他的下巴往桂花身上点了点,道:“这个你让人看起来,我一会儿回内院。”   “是。”   包子屈膝应了,吩咐两个婆子将桂花压进去,便和馒头一起驾着赵夫人回了内院。   大门口的人都撤的干干净净了,赵元清方才拎着袍子的衣摆急步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的院落都是赵元清的亲军,他先找人过来问了话,得知桂花说的都是真的,这几日在这个院子里,她真是除了自己住的耳房以外别的地方就没有去过。   每日里卯时不到就去了内院伺候夫人,酉时末方回,然后就在屋子里再也不出来,若是要点心茶水的,就在屋子里让人送到门口去,规矩的很。   赵元清听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耳房,先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就锁了起来,谁也不让进,如今一开门,里面的地上桌子上已然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夕阳斜斜照进来,赵元清站在门口眯着眼瞧着地上的灰尘,竟是一个老鼠脚印也没有。   他看的仔细了,方才进了门,赵信跟在后面点了根蜡烛擎着跟了进去,赵括跟着他一同将书房各处隐秘的地方都瞧过了,甚至找出了几只冻死的苍蝇蚊子。   赵元清先将自己要用的文书找出来揣进了怀里,然后又仔细检查了别的地方,点头道:   “没有被人翻动的地方。”   赵信赵括两个也点头道:   “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赵元清仍旧有些不放心,到底是机密的地方进了外人来,他想了想,问道:   “那个叫什么的住在哪儿?”   赵信上前道:   “住在耳房。”   赵元清道:   “进去看看。”   “是。”   赵信领了命,出去叫人去开耳房的门,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却说那耳房根本就没有上锁。   赵元清有些疑惑桂花的坦荡,遂让人去查桂花的身世,赵信领了命让人去细查,又让人去叫知情的婆子过来回话。   这会儿功夫,赵元清已然进了耳房,耳房的地方不大,靠着墙壁是一张架子床,床头放着一个木头柜子。靠近门的地方是一张小方几和一张圆凳。   方几上面放着一个针线笸箩,里面放着一双纳了一半的鞋底,看这样子大小是一双女式鞋底子,在床头,放着一双黑锻暗蓝花纹的新靴子。   赵元清走上前去将靴子拿起来,扎扎实实的十二层的千层底布鞋,上面的绣花精致非常,暗蓝色的花纹竟然配了少说三种深浅不一的蓝色丝线,看着极为雅致。   他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已然差不多一个月没换鞋了,鞋底也快磨破了,他索性在床上坐下来,赵括连忙上去帮着赵元清将鞋子换上。   赵元清穿了鞋在地上踩了踩走了两步,倒是极为合脚。他的脚掌薄,不过脚趾头上翘,若是鞋子做的宽敞了,不合脚,做的扁了,瘦了,前面脚趾头卡的难受。   一双鞋子,他总要穿上几日才能舒坦了,却不想这新鞋子这般合脚。   赵括看着赵元清脚上的鞋子,笑道:   “这倒是个细心的。”   说话的功夫,赵信已经将屋子里的各处地方搜了一遍,对赵元清躬身道:   “屋子里极为干净,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赵元清点了点头,转去了正房。赵括跟着赵元清往正房走去,赵信则去看看那个吓得尿了裤子的丫头有没有审出来点儿什么。   不多时,内院管着丫头婆子的管事妈妈进来回话,将桂花的身世一一说了,又拿了桂花与另外两个丫头的身契来,道:   “这是夫人让奴婢交给爷的。”   赵括将身契接了转给赵元清,赵元清心里倒是明白,他这个夫人是怕这几个丫头身后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怕了呢。   他扫了眼身契,一切都很齐整,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遂让那管事妈妈下去了。   小厮泡了茶上来,赵括吩咐人给赵元清备上热水以及干净的衣裳,这边准备着,那边赵信得了消息过来回话道:   “那个女人是倭寇派来的奸细,因着时日短,只用了银钱收买,不过听说还有许多倭寇在外面循着机会要进府或者进军营。别的再也查不出什么了,不过都督,我们是不是再把军营梳理一遍?倭寇能收买一个就能收买两个。”   赵元清冷笑一声,道:   “还有什么可梳理的?明儿一大早,就让人将她在城门前五马分尸,然后拉去军营挂起来让人看着,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不过一个被倭寇收买的人,就被五马分尸了,饶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赵信也是打了个冷战,躬身应了。   想起内院还有一个,赵元清便起身道:   “你们跟我进去。”   赵信赵括两个对视了一眼,赵括迟疑道:   “这个不妥吧?毕竟是内宅。”   赵元清嗤笑一声,道:   “我这内宅里头的女子你们也看不上,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你们进去只管将另外两个人细细的审,用刑也不为过。”   “是。”   赵信赵括两人躬身应了,随着赵元清往内院走去。   内宅正房。   赵夫人让人将那三个丫头的卖身契送出去后就一直忐忑不安的等着赵元清过来,等着下人来报说赵元清进了院子,赵夫人想要出去迎接,又不由的腿软起来。   以往她跟赵元清闹,敢将赵元清的外室给发卖了,不过占着一个“理”字,更是笃定了赵元清不会拿她如何,今日这般是成亲以来赵元清最让她惧怕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是的,赵夫人怕了,这样的赵元清不是她所熟悉的,所以拿捏不住了,她怕了。   赵夫人正自犹豫间,赵元清掀了帘子进来,赵夫人连忙上前去屈膝见礼:   “都督。”   赵元清摆摆手,对赵信赵括两个吩咐道:   “将那两个丫头带下去审。”   “是。”   赵信赵括两人躬身应了,眼皮子也不敢抬的指了个婆子给自己带路,去找那两个丫头。   赵夫人此时方才看到赵信赵括两个,她原本有些心虚,此时看到这两人立时就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指着那两人对赵元清道:   “都督!这是内宅!怎么能让男子这么随意出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妻子!”   赵元清厌烦的看了一眼赵夫人,冷哼一声道:   “先前那个丫头是个奸细,这两个再不审一下,我们赵家可就完了!”   虽说大皇子在南边儿这件事儿上退让了,可谁知道大皇子没有安排后手?这万一大皇子知道了他府上有奸细,参他一个里通外国,他家的祖坟都要被人给刨出来!   赵元清不愿跟赵夫人多说,想起自己带到后街的衣服不够穿了,不耐烦的对赵夫人道:   “帮我收拾几件衣服,要快!”   赵夫人在家中跋扈惯了的,先前被赵元清吓到了,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么一会儿过去,刚刚又大着胆子借了由头跟赵元清嚷了开来,这心头的惧怕也就小了许多,此时再听赵元清要衣服,她立时就想到了那个外室。   赵夫人立时就炸毛起来,指着赵元清怒道:   “你又在外面养了一个小贱人?!我是哪里不好了?你成天成天在外面找女人,你贫贱的时候是谁不离不弃的跟着你?是谁拼了性命给你生孩子?你在前线打仗,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又是谁伺候着公婆,为他们养老送终?公婆离世前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婆婆说让你不要负我!不要负我!”   赵夫人癫狂了一般怒声吼道。   包子馒头看着情形不对,早在赵夫人一开口就默默的带着人退了出去。   赵元清冷脸看着赵夫人一眼不发,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父母了。父母在不远游,偏生他上了战场,那时军饷被人克扣,他拿不回家一文钱,写不回去一封信。   好容易回了家,方才知道,父亲早已病逝,母亲也奄奄一息的只等着见他最后一面,而他的两个孩子已然不认得他了。虽然长得并不美,曾经却清丽有加温柔和善的妻子已然如四十老妇,脾气也如那泼妇一般,发起脾气来便不可理喻起来。   文章正文 第一一七章 失踪   因着对父母的愧疚与对赵夫人的感激,无论赵夫人做出什么事情来,对他怎么样,就算外面传出他惧内的名声他也忍下了,可是如今,他竟然觉得自己半点儿都忍不下了。   赵元清扬手冲着赵夫人的脸上就扇了过去,无比响亮的耳光让站在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俱都听得一清二楚。   包子打了个冷颤,跟馒头对视了一眼,与莲花荷花四个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往外赶。   那一巴掌,赵元清用了十足的力气,似是要将这些年在赵夫人身上所受的气都要发泄出来一般,赵元清是何等人?沙场上出来的将军,且不说杀过多少人,单就那把子力气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受的了的。   赵夫人整个人被扇的直接就飞了出去,转了两圈后“砰”一声撞到了紧闭的屋门上,跌落在地,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想爬起来,却是全身都疼的厉害,努力了半天,眼睛却只睁开了一条线,双目无神的看了一眼赵元清,然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抬头看看方府高高的围墙,赵元清皱了一下眉头,烦躁的耙了下头发,漆黑如丝缎的头发从束发的玉冠里滑出一缕垂在了白皙的脸颊旁。   已然进出过方府数次了,却仍旧找不到沈齐氏,赵元清不禁有些担心,不过一想起这方家似乎还有几个地方没有搜到,他的心底又燃起一丝希望来,看看四周寂静无人,他熟练异常的翻墙而入。   绕过已然找过的几个院落,赵元清往后面从未去过的下人房找去。   一个府里丫鬟婆子众多,也不是所有人都住在主子的院落里的,像是一些粗使婆子,不当值的时候,在后院都有固定的房间。   而院子里的洒扫与洗衣房针线房的人也都各有住处,这些人的住处,便都集中在了后院靠近角门的角落里。   赵元清一路摸了过去,在每个窗户上都捅出一个窟窿,往里瞧了那么一眼后,他便失望的走了。连找了两个院子,都没有看到人,赵元清不禁有些着急起来,这里也没有人?怎么会?   他失望的转身正准备走,却听到这附近似乎有什么动静,他心中一动,顺着那声音摸了过去。   越走,空气便约潮湿,脚下的鹅卵石小路也越发的光滑,青苔也越多了起来,赵元清侧耳仔细听了听,除了水流声,便是洗衣声,这都亥时末了,谁还在洗衣服?   泉州临海,又挨着运河,为了方便,家家户户都引了河水进家,一方面小桥流水的看着就舒心,另一方面也是素日里洗涮什么的也方便。   市舶司衙门的内宅就专门引了一些河水进去专供洗衣用。   赵元清脚下不由的加快了速度,转过了眼前长满青苔的墙壁,他便看到了弯着腰坐在水渠边儿上洗衣的沈齐氏。   沈齐氏背对着赵元清,纤瘦的背脊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挺的笔直,这个高贵骄傲的小姐弯下了腰,一下一下在搓衣板上搓着衣服。随着动作,那细弱的肩膀跟着起伏,似乎可以看到背脊上的脊骨将单薄的衣衫撑起了几个高低不平的点来。   雀儿拎着水桶从水渠里拎了一桶水来,倒进沈齐氏身边的大木盆里,坐下来拿起地上堆积起来的衣服,抱怨道:   “这邹姨娘每天怎么有那么多的衣服要换?我真想将她的衣服都给撕烂了!看看她还能找出几件去换去!每日里让小姐洗衣服洗到三更半夜的,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沈齐氏直起腰来,一只手锤着酸疼的腰,一只手用卷至胳膊肘的衣袖去擦额头上的汗水,她的眸子带着几分雀跃,分外明亮,声音里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悲伤:   “雀儿!慎言!”   雀儿听话的闭上了嘴巴,却仍旧愤愤不平的狠狠搓着手里的衣服,仿佛这就是那邹姨娘一般。   沈齐氏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日后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   雀儿闻言看了一眼沈齐氏,道:   “小姐,我这几日打听了,听说方夫人待下人极为和善。这些日子方家姑奶奶常常回来,不如我们想想法子去求一求姑奶奶让我们进京?”   沈齐氏揉着腰的手顿住了,似是对雀儿的提议想当意动,她咬着唇正准备开口,冷不防后头有人道:   “不可进京!”   沈齐氏的眼睛里迸发出异常明媚的光彩来,雀儿立时跑到了沈齐氏的身边搀扶着她缓缓站了起来。   沈齐氏的眼睛眨了眨,收敛了眸中所有的光彩,换上了七分的不敢置信,两份的期待,一分的惊醒,极其缓慢的转过身来。   她轻轻的抬眸看了一眼赵元清,而后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猛地闭上眼睛,抓着雀儿的手低声问道:   “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雀儿被沈齐氏抓的有些疼,不过眼前站着的人让她顾不得这点儿疼痛,她连连点头,满眼的欢喜道:   “小姐,你不是做梦,是赵公子来了呢!是赵公子!”   “赵公子……”   沈齐氏的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的抬了起来。   听着二人的话,赵元清的心中止不住的狂喜起来!沈齐氏唤他做“公子”,而不是“都督”,沈齐氏定当常常梦到自己,所以才会这般不敢相信!   看着沈齐氏怯怯的抬了抬眼皮,又飞快的闭上,似是生怕这是一场梦一般,赵元清再也把持不住,猛地上前一步展臂将沈齐氏抱在了怀中,低喃道:   “是我,是我,我来了,你不是做梦。”   那么温暖的怀抱,还有这让她日思夜想的气息,让沈齐氏餍足的叹了口气,似是梦呓般喃喃道:   “是梦也不要紧,我就不要醒来了。”   怀中的人儿是那么的滚烫,赵元清闻着鼻端飘入的女子的馨香简直就不愿意放开手,他低头看向了沈齐氏,只见沈齐氏脸色竟然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眼红,眼眸轻轻闭着,一双柳眉似蹙非蹙似是极为痛苦一般。   赵元清察觉出异样来,一边用手去摸沈齐氏的额头,一边问雀儿3A   “她怎么了?”   雀儿看着沈齐氏焦急道:   “小姐前几日救发起热来,偏生谁都不给请大夫,还将所有的衣服都丢给我们洗……小姐已经好多天没有歇着了,我们手里也没有银子,没法子请大夫……”   触手的温度是那般的让人心惊胆战,赵元清不敢耽搁,弯腰将沈齐氏横抱起来就往墙根儿走去,雀儿在后面紧紧跟着哭道:   “公子可要救救我们家小姐!”   这洗衣房本就在方府的一角,隔壁就是一条无人的小巷子,赵元清看了一眼墙壁的高度,再看看满面焦急的雀儿,这个忠心的下人让他心中生出了几分好感来,他对雀儿道:   “搂住我的腰。”   哭哭啼啼的雀儿愣住了,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赵元清。   赵元清用下巴点了点墙壁,道:   “我带你们出去。”   方家刚刚进府才一个月的俏丽浣衣女与另一个丫头失踪了,这件事不过在洗衣房的管事婆子慌张过后报给了邹姨娘,也就没有了下文。至于以后方尚书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结果,这个则不早邹姨娘的考量范围之内,反正,方尚书不是已经把这个女人给忘了吗?   眼皮沉重的有些睁不开,可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是让她要努力清醒过来,费力的睁开眼,沈齐氏没想过要先看自己在哪儿,只用手撑着床榻想要起来。   “小姐!你可是醒了!”   雀儿倦极的趴在床边儿睡着了,沈齐氏的动作惊醒了她,她立时抬起头来,当睡意散去,她便叫出了声。   沈齐氏点了点头,张口要说话,可是嗓子却火辣辣的疼,她皱了下眉头,哑着嗓子道:   “我这是怎么了?”   雀儿扶起了沈齐氏,探身从床边的红泥小炉上拎起一个小茶壶来倒了一碗茶水端给她,道:   “小姐喝口茶润润喉吧。您发了高烧,睡了整整一天了。”   沈齐氏抬目往外看去,可不是?外面的天色暗沉,似是晚上,她皱着眉头抿了一小口茶水,就示意雀儿将茶碗放下。   雀儿却是不肯:   “小姐再喝两口吧,您出了好多汗,大夫说了要多喝水。”   沈齐氏无奈的道:   “我内急。”   昏睡了一整天了,醒来可不是先要解决一下三急?雀儿醒悟过来,连忙扶着沈齐氏去了净房。   雀儿伺候着沈齐氏梳洗了,又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并将床上有些潮湿的被褥全部换掉,她口里还喋喋不休的道:   “赵公子对小姐可真好,一个行伍出身的大男人,那般细心,怕小姐出的汗多,睡得不舒坦,催促着奴婢给小姐换衣服被褥,这已经都是第四床被褥了呢。而且啊,赵公子在小姐床边守了一整天了呢,若不是傍晚个赵信过来说军中有急事,赵公子只怕还不肯走呢。”   沈齐氏坐在妆台前拿着一把牛角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对于雀儿的话,她没有搭话,只垂着头沉默着听了,眼角的余光似是不经意间从妆台右侧的窗户前扫过。   文章正文 第一一八章 药   回廊下的灯光温暖明亮,两个俏丽丫鬟的人影映在窗户上,那身影站的笔挺,头微微抬起,两人似是窃窃私语一般不时交头接耳一番,只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这两人并不像是在说话,而更像是趁着说话的机会在四处警戒。   沈齐氏垂下了眸子,转头看了一眼雀儿。   雀儿接到目光会意的将换下来的脏被褥抱起,扬声问道:   “小姐可是饿了?厨房给小姐熬着燕窝粥呢,可要来一碗?”   沈齐氏看向了窗外,果然,雀儿一开口,那两人就不再来回动了,低眉垂目的似是很恭顺,她带着几分不安道:   “这不大好吧,不能总这样麻烦赵公子。我们还是方家的奴仆,这般出来,别回头方尚书来这里要人,到时候依律法……这让赵公子如何自处?”   雀儿嗤笑一声去开了门,让人将脏被褥拿去洗衣房,又吩咐了人去厨房将燕窝粥以及熬的粘稠的小米粥并几个小菜端来,然后虚掩上了门回身笑道:   “方尚书才是二品的官儿,赵公子可是一品大员,哪儿有大官儿怕小官儿的理儿?”   沈齐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睛看着雀儿对她比划的六的首饰却是皱起了眉头,这么说这个院子里明里暗里竟有六个人盯着?难道是赵元清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幸好,她要做的只是挑拨赵元清与方尚书的关系,至于偷些什么,想必有人在市舶司衙门那边安置妥当了,这些事情不必她去操心,只是她也要做些什么事情来帮帮那边才好。   沈齐氏看了一眼外面,转身端了一杯茶水在手里,以指蘸水在桌上写道:   “小飞。”   雀儿看了一眼便明白她这是在问那个救回来的方家的小厮如何了,说起这个雀儿就一肚子气,不是因为那个小飞,一切计划都会十分顺利的进行下去,主子也不会损失那么多的银两,如今为了这么一个人,沈齐两家积攒多年的产业就这么的没了,她气鼓鼓的不理会沈齐氏。   沈齐氏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门被人咿呀一声给推开了,她随手将茶碗放到桌子上,长长的衣袖在桌子上轻轻拂过,抹去了上面的水渍。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体面的大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   粗使婆子一人拎着两个大食盒,进屋后便无声无息的对着沈齐氏这边屈膝见礼,然后在外间的圆桌上摆了饭菜,饭菜摆好,两个婆子边拎着空食盒退了出去。   大丫头对着沈齐氏屈膝道:   “奴婢秀儿见过姑娘,姑娘,饭菜已经摆好,请用饭。”   沈齐氏略点了点头,秀儿便对着外面拍了拍手,外面立时进来四五个小丫头来,捧着一应的洗漱用具。   虽然刚刚在净房梳洗过了,沈齐氏还是在雀儿与秀儿的伺候下静静的净手漱口,同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几个丫头。   这个院子里的丫头据说都是刚买来的,只是这与一个月前她看到的人不一样,一个月前她看到的在这里的大丫头可不是秀儿,那是真的没有当过丫头的新人,胆怯,懦弱。   如今这个秀儿虽然伺候人之时略有生疏,可是进退有度,极为有眼色,底下的几个小丫头有那么一两个眼熟的,余下的那几个也有着几分沉稳的气度,一点儿不像其他几个丫头那般暗暗东张西望或者暗自打量沈齐氏的好奇目光。   如今这个泉州城大多数人都已经搬离,想要买人怕是没有以前那般便宜,以前的人牙子手中,都会将要卖去大户人家的丫鬟调2F教一番,首要的就是教导一些基本的礼仪。   例如见人如何行礼,不要东张西望等等之类的规矩,眼前这两三个不怎么规矩的丫头显然没有受过训练,而余下的几个,反而是受训的痕迹太过明显。   这伺候人的方面动作生疏,却是丝毫不乱,只是这几个怎么看着那般的别扭?   沈齐氏看了一眼雀儿,见雀儿虽然也跟着在忙碌着,可是眉目之间到底带着一股子恭顺,这是多年为奴仆积累下来的一身的气质,这种气质是长年累月下来而形成的。   她看过许多那样的人,纵然日后脱了籍,有人有幸成为大官,可是到了旧主的面前,身上仍旧会不由自主的带上旧时当奴才之时的那些印在骨子里的谦卑恭顺,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这几个人,俱都是十四五岁的摸样,若说是以前没伺候过人,不是奴籍,可是到底也与另外两个没受过训练的丫头不一样,若说是伺候过人,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便没有。   尤其是那个秀儿,眉目之间甚或带了几分傲气,可是看她的行为举止,若是没有当过数年的奴仆,是练不出来这份眼力劲儿的。   赵元清不可能从市舶司那边调人过来,那么这几个便是……   沈齐氏看着满桌子的饭菜,除了雀儿吩咐的那几样之外还有几个爽口的小菜以及一碗汤,看上去极为的用心。   看到沈齐氏的目光放到了那碗汤上,秀儿连忙笑道:   “这是枸杞汤,是都督吩咐专门为姑娘熬的。”   “哦?”   沈齐氏淡淡的出生,尾音轻轻的扬起,随即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雀儿呈给她的汤,似是并不期待秀儿的答案。   秀儿也没有回答,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帮着沈齐氏布菜。   吃完了这一顿饭,漱了口,桌子上的剩饭剩菜还没收拾,秀儿又端上一碗药来:   “大夫吩咐过了,姑娘醒了,就换这一贴药,用完饭就立刻吃下。”   那一碗乌黑黑的药冒着丝丝热气,散发出一阵让人欲呕的气味儿,沈齐氏皱了皱眉头,秀儿笑道:   “这药在姑娘醒来之时就已经熬上了,姑娘用完饭便晾上,此时温度刚刚好,姑娘若是嫌苦,这边有蜜饯和糕点。”   秀儿身后站着四个丫头,两人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极为精巧的八宝攒盒,一个里面是各式蜜饯,另一个里面则是各色只有寸许方正的小糕点。两个捧着茶水以及漱口水,准备的异常的齐备。   沈齐氏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雀儿,雀儿上前接过药来笑道:   “我们小姐怕烫,我帮小姐试试药。”   说完便拿起碗边儿的调羹轻轻舀出一汤匙药来,也不吹一吹就放入口中,似是被烫到一般,雀儿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抿唇将汤匙里的药全部喝完,飞快的捻起一个蜜饯放进嘴里,直嚷嚷着:   “好苦好苦!”   沈齐氏瞟了她一眼,笑道:   “这是药怎能不苦?”   说着便接过了雀儿手里的药碗,皱着细致的柳眉也不用汤匙,只捏着挺翘的鼻子一张口将整碗药灌进了嘴里。   雀儿立时从丫鬟的手中将攒盒拿过来,捏了一颗蜜饯塞进沈齐氏的嘴里。   秀儿将空空的药碗接过去,顺手从另一个丫头手里接过一杯茶来转手递给雀儿。   雀儿看着沈齐氏将蜜饯咽下,捧上茶水:   “小姐喝口水吧。”   沈齐氏就着雀儿的手一口喝下茶水,秀儿又递上了漱口的青盐水,沈齐氏漱了口,方才感觉好受许多。   拿了帕子按了按嘴角,沈齐氏看着秀儿笑道:   “秀儿姑娘真真是细致妥帖,是谁手里出来的?陈婆子还是王婆子?或者是刘寡妇?”   沈齐氏说的这三人都是泉州城有名的人牙子,只不过现在陈婆子与王婆子已经举家随不知道第几批内迁的队伍走了,泉州城中留下的只有一个刘寡妇,其他的人牙子虽然也有留下的,只是那些个都没有训练丫头的能耐与习惯,更多的人都是将人买来就直接卖出去了,谁耐烦调2F教小丫头?   若秀儿是大户人家发卖出来的丫头,一般也都是找陈婆子或者王婆子与刘寡妇三人,除非是要将人卖到那等烟花之地,才会去找别的牙婆,所以沈齐氏有此一问。   秀儿怔了一下,然后笑道:   “是陈嬷嬷。”   沈齐氏闻言垂眸而笑,没再多言语。   秀儿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来命人收拾了桌子,又重新上了茶水点心,笑道:   “现在天晚了,姑娘病了一天一夜,也昏睡了一天一夜,此时怕是一时半刻的也不觉得困倦,只是姑娘还是要卧床休息。雀儿姐姐守了姑娘一天了,此时怕也累了,还是去歇着吧,姑娘这边我守着便是了。”   雀儿闻言不大放心的看了一眼沈齐氏,却看到她正自垂头喝茶,并不理会她,遂点了头,又不放心道:   “不如我就睡在花厅吧,夜里有什么事也方便。”   如此明显的不放心她,秀儿却不在意,只一径吩咐了小丫头去将花厅里面的罗汉床上铺上被褥,伺候雀儿梳洗歇息。   沈齐氏其实也不过是劳累太过,并没有什么大病在身,睡了一天一夜便无大碍了,只不过此时仍觉有几分疲惫,加上一个月的劳作,双手已然泡的不成样子,那边雀儿歇下了,秀儿去取了药膏过来帮沈齐氏敷上。   “这是都督拿来为姑娘治手上的伤用的,听说是宫里赐下来的,对女子保养肌肤十分之好呢。”   秀儿的话里不无羡慕之意,沈齐氏只沉默的笑着,待秀儿将她的双手用纱布包裹好了,又笑吟吟道:   “都督对姑娘真是用心。听闻都督夫人可是位妒妇呢。”   沈齐氏撇了秀儿一眼,并不接她的话,只道:   “我累了,先歇下了,你自便就是。”   秀儿砰了个软钉子,心中有些着恼,暗地里撇了撇嘴,服侍沈齐氏宽衣通了头发歇下。   她自己并没有按规矩睡在脚踏上,而是在一旁的美人儿榻上铺了被褥歇下。   沈齐氏已然睡了一天一夜,虽然疲倦,却是毫无困意,她躺在床上仔细思索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只是思量半响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疏漏了。   亦或者赵元清并没有表面那般看似鲁莽没有心计?   辗转反侧半宿,沈齐氏方才沉沉睡去,第二日恹恹的起床,用过早饭,又在秀儿的伺候下喝了一碗药,便以赏花为由带着雀儿去了花园子里赏花。   文章正文 第一一九章 打草惊蛇   秀儿处处伺候的周到细致,沈齐氏还没到园子里,那边已然在院子的凉亭里备下了坐褥茶水点心等物,沈齐氏见状,又多看了秀儿两眼,这个丫头处处做的十分细致,虽则规矩上有些生疏,可是伺候人的地方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昨日她说是由陈婆子卖来的,沈齐氏扬了下眉头,陈?陈,陈家的陈凌?   不其然间,陈凌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闪入她的脑海之中,她看了一眼左右,对秀儿吩咐道:   “府里备有琴吗?”   秀儿躬身道:   “姑娘可是想抚琴?”   “今日阳光正好,烹茶抚琴倒是雅事。”   沈齐氏含笑道。   秀儿想了想,道:   “府里倒是没有琴,这让姑娘失望了,奴婢这就让人去告知管家去采买。”   沈齐氏点了点头,转头却见秀儿吩咐了一个小丫头去传话,不由的蹙了下眉头,暗叹口气,专心赏起花来。   时至中午赵元清也没有回来用过饭,沈齐氏看着人将饭菜撤了下去,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都督可用过饭了?”   秀儿看了一眼沈齐氏绯红的面颊,垂眸笑道:   “都督从昨儿个去了军营就没再回来,姑娘放心,军营中自有饭食。”   沈齐氏啐了她一口,面色娇羞道:   “谁担心他来着,我要午睡了,你下去吧。”   秀儿笑着奉上药来,看着沈齐氏喝了药才带了人下去,眼见着屋子里没人了,沈齐氏方才舒了一口气,端了一杯茶拉着雀儿在床边坐下,将一旁的小几挪过来,以指蘸水在小几上写道:   “可知陈凌是否来了泉州?”   雀儿闻言有些惊讶,同样以指蘸水写道:   “小姐难道不知道?”   看着这几个字,沈齐氏暗中懊恼,竟然把这么个人物给忘记了!   陈凌如今都已经那个样子了,还那般得二皇子重用,可见他的能力非凡,陈凌即在泉州,那么这边的人手只怕就是他安排下的,如今她更是要步步小心,不能够出半分差错。   可是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办,此事万分的关键,只是若是办了此事说不得会打草惊蛇。   沈齐氏皱着眉头思索半响,写道:   “可有办法查出小飞在哪儿?”   雀儿看着这字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若不是小飞,她们现在也不用锁在这里,在外面行事多方便?偏生现在拘在这么个小地方,连说个话都不能够。   见雀儿不理会她,沈齐氏微微有些焦急,拿帕子将小几上的字迹摸了,又写道:   “他很关键。”   写完这几个字,她又觉得有些不够分量,补充道:   “他可能知道方尚书很多事。”   她救回小飞的事情可以确定不是一个局,因为那日透过重重的书架,她看到了小飞眼底蔓延出来的恨,那恨却在看到方尚书之时转为迷蒙的情2F欲之色,小飞能够如此隐忍,定当是为了寻机为自己报仇,他那般隐忍的人断断不会那么不小心的被人给打了扔出来。   这一个月来在方府里,沈齐氏也打听出来那小飞是邹姨娘与林姨娘合伙下手打了一顿扔出去的,原因是有人撞见了他与方尚书的亲热。   方尚书这么大的年纪了,好男风也不是这么一年两年的功夫,那么多年都能够遮挡的密不透风,没有理由在这里被人给撞破了。   那么久只能说明一件事。   就是小飞已然掌握了可以扳倒方尚书的什么证据,所以借机出府,这里又是泉州,不比京城守卫森严,更何况如今这边正乱着,方尚书也是一日比一日忙,必是没有功夫找他,他只要寻机上京然后将证据呈给有需要的人便可。   沈齐氏设身处地的想着,若是自己是小飞会如何报复,再联系到那日看到小飞那眼底的恨,还有救回小飞之后他的隐忍不发,越发肯定小飞手中定然握有什么证据。   见雀儿还没有说话,沈齐氏又写道:   “他很重要!”   沈齐氏将最后两个字写的很大,雀儿不得不点头答应,却写道:   “这应该很困难,他被囚禁起来了。”   沈齐氏皱了下眉头,看着窗外计上心来,匆匆写了几个字,雀儿看了不住点头。   傍晚,赵元清回府了。   此时沈齐氏正亲自下厨做饭。   因着这边所住的人不多,所以只开了大厨房,只是沈齐氏昨日是病着进来的,秀儿便名人将正院的小厨房开了火。   赵元清一进院门就看到了正在厨房忙碌的沈齐氏,一时间有些呆住了,只见沈齐氏穿着素白的衣裙围着玉色的围裙,偏生挂着赤红色的攀脖,攀脖银色的挂钩将略有些宽大的衣袖勾至手肘处,露出雪白滑腻的小臂来。   此时厨房里一片油烟,蒸腾的烟雾中只见一抹素白的身影俏丽的站在灶台边儿上拿着刀当当当的切着什么,还不时的放下刀去瞧一眼旁边两个小泥炉子上的小砂锅,在里面的两个大灶上,俱都放着两个大大的蒸笼,也不知正在蒸些什么,只觉得阵阵甜腻的香气从厨房里飘散出来。   在沈齐氏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灶台,上面放着一口铁锅,里面水汽蒸腾,沈齐氏将切好的细白如丝的萝卜放进水里,那萝卜丝被水一滚,立时如雪花一般上下翻飞。   重新抓过一把青菜来,沈齐氏又当当当的切了起来,厨房里,只雀儿一个人打着下手,帮着照顾着几处炉子。   赵元清就依着游廊下的柱子看着沈齐氏,直到沈齐氏端着一盘炒好的菜笑意盈盈的出门,他方才站直了身子看着愣了片刻后便手忙脚乱起来的沈齐氏。   沈齐氏迈出厨房的门便瞧见了赵元清,她一时怔住了,想起自己为着干活方便,身上还围着围裙,挂着赤红的攀脖,一截玉臂就这般暴露在他人眼前,她不禁红了脸局促的想要将攀脖拿下来,却发现自己手上端着一盘菜,顾不得盘子烫,她用左手托着盘子低,空出右手来解左手臂上的银钩子,偏生这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解不下来,她不禁有些着急。   这攀脖是全新的,还没人用过,沈齐氏又不愿用别人用过的,只得用了这个,可是这攀脖的钩子有些松,之前就让衣袖滑落了两次,后来她索性将上面的银钩捏的紧了一些,没想到此时竟然弄不下来了。   盘子是细白瓷的薄胎盘,一盘刚刚炒好的青菜带着些许的菜汤就这般托在手上,不过片刻功夫便烫的紧。   沈齐氏焦急着,偏生手上的盘子又烫的厉害,她又解不开攀脖……   赵元清只在一旁看好戏,却不上钱帮一把,这让沈齐氏有些着恼,嗔怒的瞪了他一眼,道:   “还不快帮忙!”   说着就将左手的盘子递到赵元清跟前,偏生赵元清似是不知道她的意思一般,伸手去解沈齐氏的攀脖。   沈齐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那一双粗粝的大手不经意间拂过自己的肌肤,带起全身一阵阵的酥麻之感,她更加局促起来,也忘记了那盘子还烫着她的手。   赵元清轻轻的将沈齐氏左手的挂钩解下,又解了她右手的挂勾,将赤红的攀脖拎在了手里,垂头看着面红耳赤的沈齐氏。   沈齐氏低垂着头,脚步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这一下竟然被身后的门槛拌了一下,她一声低呼,手中的盘子掉了下来,整个人往后倒去,赵元清眼疾手快的往前迈了一步伸手将沈齐氏捞在怀中。   “啪!”   一声脆响,盘子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正在最里面烧火的雀儿惊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却不想看到这一幕,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她又连忙转过身去,心跳如雷的盯着眼前跳动的火焰。   这边的动静不大,倒也惊到了在厢房中忙碌的秀儿,她带着人迎了出来,仿佛没看到这两人暧昧的姿势,快步走到厨房门口对着赵元清屈膝见礼道:   “都督回来了。”   赵元清看到秀儿,面色微微变了下,将沈齐氏扶好后对她略点了下头,又转头对沈齐氏道:   “你身子刚好,怎么能这般劳累?你们也是!怎么能让齐姑娘自己下厨做饭!”   沈齐氏抬眼看了一下赵元清,见他似乎有责怪她人的意思,忙道:   “赵公子多次相救与我,我无以为报,如今只有亲自下厨为公子亲手做上一顿饭菜以表谢意。”   “哦?”赵元清看着沈齐氏,目光中带着几分欣喜,沈齐氏的自称可是与以前不一样了,他笑道:“你就这般打发了我不成?”   偷眼瞧着赵元清那带着几分打趣的样子,沈齐氏嗔怒的瞪了他一眼,咬着唇垂下了头。   秀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轻咳一声,道:   “都督辛苦了,不若先去梳洗换身衣服如何?”   沈齐氏这才看到赵元清尚且甲胄在身,想来应是急匆匆从军营赶回来,便道:   “公子先去梳洗了吧,饭菜一会儿就得,我再为公子烫壶酒如何?”   “好,烫一壶女儿红。”   赵元清看着沈齐氏绯红的面颊嘱咐道。   沈齐氏的脸色更加红了几分,低低的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文章正文 第一二零章 恐惧   沈齐氏本想在饭桌上求赵元清一件事,谁知这赵元清看上去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可是吃起饭来便跟饿死鬼投胎一般,八菜一汤,他一坐下便风卷残云一般的将菜扫了一个一干二净。   而沈齐氏此时方才净了手拿起了筷子准备帮他布菜而已,看着一片狼藉的残羹剩炙,沈齐氏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赵元清摸着吃的鼓鼓囊的肚皮,转头看到沈齐氏拿着筷子呆愣在那里,顿觉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住了,这饭菜吃着好吃,我就吃的快了一些,你还没用饭呢吧?那个,秀儿,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饭菜没有,让人做得了赶紧送上来。”   “是。”   秀儿应声下去。   沈齐氏看看盘子,再看看赵元清,欲言又止,只怕他是饿坏了,什么吃着好吃?这般吃法怕是连菜的咸淡都没有尝出来,更别说什么好吃与否了。   厨房那边很快送了四菜一汤过来,对比自己刚刚吃的那般的丰盛,再看现在这清粥小菜,赵元清不满起来:   “怎么能让齐姑娘吃这个?”   他声音冷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两个来送饭的小丫头更是立时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沈齐氏忙笑道:   “我大病初愈,不能够大鱼大肉的,还是清粥小菜的养人。”   赵元清闻言脸色和缓下来,看着沈齐氏在桌旁坐下,由雀儿伺候着慢条斯理的用了饭。那一举一动间的优雅,对比他刚才吃饭之时那般摸样,他老脸不由一红。   他几次想要与沈齐氏说话,好发散自己浑身的不自在,可是那沈齐氏却是个食不言的主儿,他好几次张口都被雀儿给暗示了回去。   耐着性子等着沈齐氏吃完了饭,净了手,漱了口,他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沈齐氏却是端着茶看着他问道:   “公子可是有话要说?”   赵元清挠挠头,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   “还不知姑娘的名字。”   闺阁女子的名字是不能够随意告诉他人的,更何况还是一个男子。   沈齐氏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借着低头喝茶之际掩饰了自己的羞涩,却又将茶含在了口中,唇齿不清的低语道:   “嫣然。”   齐氏嫣然。   赵元清是个大老粗,没念过什么书,可是在听到“嫣然”这两个字时,他不由的想起了“嫣然一笑百媚生”这句话来,再想想,自己似乎从没见过沈齐氏笑过,那般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不是素日里那种客气疏离的笑。   赵元清不由的看着齐嫣然发起呆来。   齐嫣然饮完了茶,抬头看向赵元清时便发现了他这幅呆摸样,她垂首一笑,一个浅浅的梨涡在唇角展开,眼角眉梢的喜悦之意似是蔓延开来,整个屋子里都沉浸在了一种不知觉的喜悦之中,就连秀儿的脸上也挂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赵元清看着这个笑容越发痴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嫣然轻咳一声,赵元清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来掩饰自己的失礼之处,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此时有些尴尬的气氛,几个字在喉头绕了半响,却愣是憋不出半个字来,最后急的他团团转。   齐嫣然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对秀儿吩咐道:   “我与赵公子有话要说,你们都出去一下。”   秀儿没有领命退下去,反而看向了赵元清,谁知这赵元清早就盼着跟齐嫣然独处,此时佳人主动了,他又岂会浪费这个机会?他一摆手,不耐烦的道:   “你们都下去,嗯,退出这个院子去。”   秀儿一愣,眨了眨眼而后屈膝退下。   雀儿在看了齐嫣然一眼之后也退了下去。   屋门在雀儿之后缓缓合上,屋角的铜花枝烛台上红烛灼灼……   陈方氏站在东偏院的门口,胆怯的不敢往里迈进一步,过去这一个月来所经历的一切让她犹如在地狱一般,也就是前几日月事到来方才让她缓过一口气来,可是今日她身上刚刚干净……   陈方氏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走,可是想起逃跑的后果,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又转过身去,眼睛一闭,如赴刑场一般进了院子。   一身牙色衣衫的陈凌在正房看着院门口犹犹豫豫的陈方氏,嘴角噙了一抹莫名的笑意,在看到她转身欲离去时,他眸中寒光一闪,当陈方氏转回身来往里奔来之时,他满意的笑了。   在冲到正房门口时,陈方氏顿住了脚步,迎着陈凌的目光低头整理了衣饰——他不喜欢别人衣衫不整。   待整理好衣服,陈方氏方才迈步进门,在陈凌身前六尺处停住脚步屈膝见礼:   “妾见过相公。”   陈凌抬了抬下巴,陈吉陈祥两个抱拳施礼后带着小末小怜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陈吉返身关上了门。   随着门扉咿呀的响声,陈方氏的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抖。   陈凌眯眼看着陈方氏,以手托腮轻笑道:   “你在害怕?”   明明是一副美人儿图,看着是那般的赏心悦目,纵然不能起身行走,纵然如半个废人,可是他行动之间仍旧是那般的仪态万方,风姿卓越。再加上他那般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容貌,常常会让人忽视了他已然瘫了的事实,让人觉得他比世间所有的男子都要美好。   早年在陈凌瘫痪以前,陈方氏也是有幸见过他几次的,毕竟两家距离那般的近,若说没见过显得太过虚假,当年陈方氏还小,没有那般少女的心思,后来陈方氏大了,陈凌瘫了,她便再也没见过他,一直以为瘫痪以后的陈凌必是意志消沉,形销骨立的。   所以陈方氏从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后来在诚亲王府,被梅素素所害不得不嫁给陈凌,她当时是誓死不嫁的,若不是母亲想方设法的让她从自家后花园中远远看过陈凌一眼,她此时不是落发出家,便是在新婚之夜自戕而亡。   在看到陈凌之后,陈方氏对自己婚后的生活是极为期待憧憬的,那玉一般的人儿居然是自己的夫君,想起来就让人脸红心跳。   谁知成亲后他居然都不碰自己,陈方氏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每日里仍旧殷勤的伺候陈凌,陈凌来到泉州之后,陈方氏不放心,便跟了过来,谁知……   谁知……   陈方氏看着陈凌,面色煞白,惶恐的摇头。   陈凌轻轻一笑,煞那间世间万物黯然失色,他轻轻抬了抬手,陈方氏便不自觉的滑到他身边,他伸手揽了陈方氏入怀,爱怜的抚着她的脸颊,轻轻捏着她的下颚,朱红的唇缓缓凑到她的耳边,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抿,白皙的牙齿咬住了粉嫩的耳垂,舌尖在耳垂上悄然滑过:   “乖,不要怕,告诉我,今日过去,见到人了吗?”   陈方氏的身子止不住的战栗起来,她的脸颊上原本应当泛起情2F欲的嫣红,可是此时她的脸颊却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牙齿打着颤,出口的声音破碎不堪:   “没……没……姨娘……说……不知道……”   “蠢呀,蠢呀……”陈凌低低的叹息,修长如羊脂玉般润白的手放开了她的下颚,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滑入衣领之中,他的一双唇逐渐往下轻轻咬着她的衣襟往下一拉,只见茜红的衣衫滑落,露出细如凝脂的肌肤来,他闭目使劲儿一嗅,笑道:“你身上干净了吧。”   陈方氏一个激灵,很想说还没有,可是撒谎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她只机械的点了下头。   陈凌满意的笑了,揽着她腰的左手指尖微动,玉色的腰带寸寸断开,指上再一用力,三层的衣衫倏然滑落。   凉爽的空气让陈方氏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陈凌的唇吻上了她的锁骨,一口咬了上去,口中含糊道:   “明日里随我去赵元清府上。”   虽然不知陈凌要去赵元清那里做什么,陈方氏仍旧不敢拒绝的点头答应,锁骨上传来一阵疼痛,她皱起眉头闷哼一声。   似是对她的反应不大满意,陈凌的另一只手从腰间逐渐下滑,口中再一用力,陈方氏疼的叫出了声,陈凌抬起头来看着她痛苦的容颜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   朱红的唇上沾了些许的红色,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陈方氏努力忍住身体上的疼痛,转目看了眼透过琉璃窗子照耀在地上明亮刺目的阳光,提醒道:   “相公,天还没黑。”   “我就喜欢白天。”   陈凌挑了下眉头,唇畔那丝血迹轻轻滑落,在白皙的下巴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他原本清冷如净玉琉璃一般的双眸染上了一丝狂乱迷离之色,他从陈方氏的身下抽出手来,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拍,轮椅快速的往内室滑去。   在轮椅快撞到床沿之时,陈凌一只手揽着陈方氏,一只手在扶手上又拍了一下,两人腾空而起,重重的落在锦绣堆砌的床榻之上。   陈方氏面色煞白的搂着陈凌的脖子,纵然她已然经历过许多次,她仍旧怕自己掉下去,她这般怯弱的摸样取悦了陈凌,迷离的双眸泛起了深沉的情2F欲,然后极为快速的转变成无边无际的愤恨……   文章正文 第一二一章 相求   红烛吡啵之声在屋子中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齐嫣然走到烛台边儿拿起放到一旁的剪刀剪了烛花,回眸而笑:   “赵公子多次相帮与我,我却无以为报,实是有些歉疚。”   美人儿灯下回眸一笑,这让赵元清知道了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那般的美貌配上那三分羞怯,让他的心跳砰砰乱了起来,他咳了一声,道:   “齐姑娘言重了,这都是我当做的。”   齐嫣然看了赵元清一眼,羞怯的垂下头去,那般欲言又止的摸样让赵元清想起之前齐嫣然似乎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遂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   “齐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齐嫣然在隔了赵元清一个位置的圆凳上坐下,从桌上拿了茶碗为赵元清倒了一杯茶,轻轻的推过去:   “赵公子请用茶。”   顺着那官窑粉彩桃花茶碗看过去,泛着淡淡粉色的修剪的圆润的指甲,细腻纤长的玉手,在后面便是素白的衣裳,赵元清摩挲了一下手指,回忆着指尖触到的那丝润滑的触感,一时间有些失神起来。   齐嫣然似是没瞧见赵元清那灼热的目光,收回手来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缓缓饮了一口,笑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赵元清收回目光,看向齐嫣然。只听齐嫣然道:   “沈齐两家遭逢大难,我虽然将两家的下人都脱了奴籍,也给予了不少银子,可是她们到底曾经是沈齐两家的下人。我入方府这许久,不知方尚书是否有为难与他们。”   赵元清将胳膊放至桌上,以指敲着桌子,笑道:   “方尚书他们只是为财,并不为为难与沈齐两家的下人,这点你放心便是。”   齐嫣然松了一口气,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慵懒的靠在桌旁,笑道: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说吧。”   赵元清贪看齐嫣然的容颜,她放在桌上的手与自己也只有一尺之遥,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子,一点一点往前挪。   齐嫣然一双俏目看着赵元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此事或许会让公子有些为难,若是难做,公子尽管开口便是。”   说完,她似是怕赵元清反悔似的,快速的说道:   “公子也知道,我如今落到如此田地是那个方府小厮的缘故,虽则表面看来这像是方家的一个陷阱,其实其中有很大破绽,方家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将人救回去?若是不救,他们岂不是做无用功?那个小厮是不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圈套?设下这个圈套又是为了什么?”   齐嫣然深深的看了一眼赵元清,道:   “如今我也算是方府的奴仆,赵公子将我救回,不知方尚书会否借机生事。”   赵元清手一顿,方尚书与他之间是有些恩怨,只是这些朝政上的事这个女子怎么会知道?他凝神看向齐嫣然,见她满目之中俱是关切,遂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他轻笑道:   “我与方尚书同是朝廷命官,在此公干,他与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借机生事?”   齐嫣然眨了下眸子,笑道:   “既然无事便好,我也是担心公子。不过方府小厮的事情还有待查证,这方面希望赵公子加以援手。此事若是方府对沈齐两家的设计,希望赵公子能够给予沈齐两家一个公道。若是方府的什么阴谋诡计,要谋算泉州城的产业……”   齐嫣然定定的看着赵元清,满眼崇拜信任:   “我知道赵公子定不会与方尚书同流合污,贪墨泉州城富商们的产业,所以还请赵公子还我们泉州城一个清明。”   赵元清被这满目的信任晃花了眼,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你放心,我定会将此事查的清楚明白,那个小厮是个关键,我定会将他抓来,且不说他知道什么,我也定会为姑娘出气的。”   齐嫣然抿唇而笑,放在桌子上的手转而去端了茶来慢慢细饮。   赵元清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能握住她的手了,真是可惜。他攥了攥拳头,为了掩饰心中尴尬,也端起茶来喝。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一直守在外头的秀儿静静听了片刻,扬声道:   “姑娘,夜晚了,该歇着了。”   屋内两人齐齐看向门外,两人面色上俱都现出了几分依依不舍之情,齐嫣然最先反应过来,面色一红,垂了头起身道:   “赵公子,天色晚了,赵公子也辛苦一天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赵元清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看着齐嫣然头顶的发髻,道:   “姑娘也早些歇着吧。”   齐嫣然屈膝见礼,送了赵元清出去。   赵元清跨出房门,看了一眼垂首侍立在门口的秀儿,冷哼一声,道:   “随我来。”   “是,”秀儿屈膝应了,起身欲走,看到站在门中的齐嫣然忙去行了一礼,道:“姑娘,奴婢去去就来。”   齐嫣然微笑着点头,看着秀儿快步追上已然出门了的赵元清,方才转身回屋。   雀儿跟进门去,翻身关上门,低声问道:   “姑娘可以吗?”   齐嫣然摇了摇头,偷偷指了指窗外。   雀儿会意,不再多问,伺候了齐嫣然歇下不提。   这边赵元清出了正院,去了前院儿的正房,秀儿一路跟过去,虽然看似顺从却少了几分恭谨。   赵元清在正房落了座,让人上了茶水,便让别人都退下去了,他不满的看了秀儿一眼,道:   “我让你过来不是让你监视我的!”   秀儿不怎么在意的笑道:   “公子让我过来监视那个齐嫣然,既然都督跟齐嫣然在一起,奴婢自然也不能够离开,要知道,齐嫣然的一言一行,奴婢都要跟公子禀报的。”   赵元清怒火中烧,指着院子里侍立的小厮们,吼道:   “那么他们呢?!这不就是连我也监视了吗?”   秀儿瞟了一眼外面,笑道:   “都督日夜为国操劳,我们公子也要为都督分忧不是?”   秀儿如此目中无人,依仗的是谁,又是什么,赵元清心里清楚的很,这人他虽然想动,却是动不得!赵元清咬牙怒视着秀儿,后者微微仰了下巴瞧着赵元清淡然而笑。   “啪!”   赵元清怒火中烧,却又奈何不得她,愤怒之下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碗扫落在地。   碎瓷片与热热的茶水溅落在秀儿的裙摆上,秀儿不甚在意的低头瞧了一眼,道:   “都督慢一会儿发脾气也不迟,那个齐嫣然接进都督显然是别有目的,都督还是小心为上,至于方尚书那边,公子自会处理,都督答应的事就此作罢吧。”   赵元清眯起眼看向秀儿:   “我如何做事还用你教?”   秀儿轻蔑一笑,不过一介武夫罢了,没脑子的人就是没脑子:   “女人长得太过漂亮便是罪过,都督可否听说过红颜祸水?都督还是小心为妙。”   “哼!”   赵元清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也没说这事要如何去办。   秀儿也不在意,盈盈屈膝,道:   “奴婢的衣裳脏了,不便在此伺候,便先回了。齐嫣然的事情,都督还是放一放吧,公子自会给都督一个交代。”   说完,也不待赵元清说话,秀儿转身便走。   “砰!”   屋内传出一声巨响。秀儿脚步一顿,嗤笑一声缓步离去。   赵信赵括两人始终守在门外,秀儿离去后两人没有得到传唤也不敢随便进去,待听到里面传出声响时,方才闯了进去。   中堂主位上放着的黄花梨八仙桌已然被赵元清一掌拍的散了架,右侧的酸枝官帽椅也受了波及歪倒一旁。   两人对视一眼,赵括出去叫人进来收拾,赵信上前与赵元清低语几句将人劝进了内室。   前院的正房本是待客用的,明暗五间俱都打通了,颇为敞亮,这个内室还是在得知齐嫣然住在这里之后将最里面的一间收拾出来的。   里面只一张匆匆从别的地方搬进来的罗汉床,好在他们本就是行伍出身,在艰苦的地方也呆过,这点儿倒是没有放在眼里。   赵元清在罗汉床上坐下,接过了赵信端来的一杯茶,又想起刚刚秀儿那轻蔑的眼神,愤然将手中的茶碗摔到地上:   “欺人太甚!”   “都督!”   如今这府里内外都是陈凌的眼线,赵信不得不提醒了一声。   赵元清恨声道:   “我这真是引狼入室!”   赵信看着愤然的赵元清,犹豫了一下,道:   “有句话,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赵元清有一点好,那就是听进去劝,再怎么发怒,该听的还是会听。   赵信躬身低声道:   “卑职也觉得陈公子的顾虑有道理。虽则齐姑娘的身世查了没问题,可是就是因为没问题才让人觉得不安。都督如今在这里做的事关系到……”   赵信的声音低了下去,含糊了一下,道:   “万事小心些总是没错的。日后此间事了,也定能看出齐姑娘的真情假意来。若是真的误会了齐姑娘,都督在别的方面补偿一些也便是了。都督那些个外室,可都没有子嗣呢。何不迎了姑娘入府,当一个贵妾……”   赵信清楚明白的点明了事情的重要性,赵元清心头的火气也压了下去,他略一思索也便想清楚了,遂叹了口气,道:   “齐姑娘可不是甘于屈居她人之下的。”   赵信该说的都说了,便退至一旁,至于怎么安置齐姑娘,这是赵元清的家事,他可也不该管也不能管。   文章正文 第一二二章 打上门来   天际刚刚泛起一片鱼肚白,后街三十号便传出了阵阵的饭菜香气,直勾的人馋虫往外冒。   齐嫣然做好了饭菜,看着秀儿将饭菜一样一样的装进食盒里,伸展了手臂让雀儿帮自己去了围裙,攀脖,对秀儿道:   “你先将饭菜拿去前院,我换身衣服便过去。”   “是。”   秀儿屈膝应了,带着几个小丫头提着食盒往前院而去。   她其实可以让秀儿等一等的,只是昨日夜里她做的饭菜秀儿都偷偷的验过毒了,今日不如大放一些,让她有充分的时间去验毒,这也显得自己大大方方的,没什么好瞒人的。   雀儿对秀儿的态度却是有些生气,她冲着秀儿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儿,哼声道:   “什么人嘛,跟她是个小姐似的。”   齐嫣然笑笑,扶着雀儿的手进了房间。她的衣服都在沈家,后来去了方家,也不过是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如今在这里,赵元清为她预备了不少的华服,只是她仍旧弃了那些颜色艳丽的衣裳,只选了素净的衣裳穿。   看看那一箱子颜色艳丽的衣裳,再看一旁数件牙白,月白,石青,玉色等极为素淡的衣裳,齐嫣然微微一笑,这个赵元清也是个极为细致妥帖的人。弃了那些太过素净的衣裳,她从一旁的艳丽衣裳中拣出一件雪青绣竹叶的褙子来,里面仍旧是素白的棉提花茉莉白襦裙,也不过添了这么一件褙子,整个人就增了几分颜色。   盘上凌虚髻,弃了素银簪子,换上攒珠珠花两朵,嵌青金石的银簪一支,略显苍白的脸上再淡扫一些胭脂。   齐嫣然就在这么一点儿颜色的点缀下鲜亮了起来,若说她之前是濯濯青莲,如今便是那盛开的红梅,牡丹,艳丽,孤傲,清冷。   “小姐这么一装扮真是好看。”   雀儿看的目不转睛,不由赞美道。   齐嫣然垂首一笑,将一个银绞丝的镯子戴在腕上,便对雀儿道:   “我们走吧。”   两人带着几个小丫头一行去了前院,赵元清已然梳洗完毕,一身戎装也捧在了赵信手上。   齐嫣然见饭菜还没摆出来,笑道:   “怎么还不摆饭?”   赵元清看到齐嫣然已然直了眼,那日的大红嫁衣喜庆的装扮已然让他移不开眼了,今日这样不过添了几分颜色竟是比出嫁之日还要漂亮几分,听闻齐嫣然的话,他笑道:   “我等你一起用饭。”   齐嫣然抿唇一笑,叫了秀儿在花厅摆饭,一双美目又坦然而信任的看着赵元清,关于昨日所托之事再也不提半句。   两人谈笑晏晏的用了饭,齐嫣然送了赵元清出门,又殷殷叮嘱了赵信赵括两个人仔细伺候着,盯着他用饭等事,方才放了人出门。   这一番小媳妇摸样让赵元清一直甜到了心底里去,直到去了军营那挂在脸上的笑也没有放下来,看的一干人等颇为惊奇。   齐嫣然送走了赵元清,眼睛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扫了一眼,在一处墙角处顿了一下,轻轻一笑,便回去绣花去了,还没过一个时辰,门房就送了拜帖过来说要拜望她。   齐嫣然看着请贴上上的两个名字蹙起了眉尖,她看了一旁侍立的秀儿一眼,不动声色的跟雀儿对视了一眼,雀儿略微点头,她遂放下心来,为难的对秀儿道:   “这个陈凌陈公子与陈少奶奶我可是不认得啊。”   秀儿略略欠身,笑道:   “陈凌陈公子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光禄大夫陈大人的公子,此人机智多谋,如今前来拜会,姑娘不应推辞才对。”   秀儿眼中掩饰不住的倾慕之意落在齐嫣然眼中,她微微一笑,将帖子放到一旁的桌上,道:   “那么便请进来吧,只是不知要在哪儿待客?”   秀儿略屈膝,笑道:   “人已经请进来了,就在前院儿客厅之中。”   齐嫣然微微挑了下眉梢,不请自来是为恶客,这般到了门口方才递帖子不是恶客又是什么?人还请到了客厅中,看来……   她扫了秀儿一眼,起身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都督人在哪儿!”   没有了梅素素在身边提点,赵夫人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脾气经过那日与赵元清的冲突消失殆尽。   被遣去盯着赵元清的小厮回道:   “奴才盯了一天一夜,昨儿个夜里都督回来去了后街三十号,今日一早又从里面出来,隐隐的,奴才好像看到都督笑的很开心。”   “笑得很开心?”   赵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她有多久没有看到赵元清开开心心的笑过了?她这几日气的胸口疼,他还有心思去寻欢作乐!   “走!我们去后街!”   赵夫人豁然起身道。   包子看了一眼赵夫人所穿的衣物以及妆容,迟疑道:   “夫人是否要装扮一下?”   赵夫人转头看去,馒头立时送上一面琉璃靶镜来,赵夫人就着她的手一瞧,这两日她没有休息好,面容憔悴不说,头发也枯黄散乱,衣服穿得也不甚讲究,她怔了一下,这些日子一直在梅素素的帮助下梳头穿衣装扮,眼看着肤色一日比一日的好起来,这两三日里却是又退回了原样。   她连忙一叠声的吩咐道:   “快快!帮我沐浴装扮!梅姑娘留下的药粉还有吗?”   “有的。”   莲花忙应道。   荷花出去唤人炊水,包子去将梅素素留下的东西找出来。   滑入热热的水中,赵夫人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转头问道:   “梅姑娘呢?身子还没好吗?”   荷花帮赵夫人散了头发,重新端了一个木盆过来帮赵夫人洗头,闻言道:   “奴婢的母亲今日一早过去看了,梅姑娘康复了大半,只是脸上留有不少的疤痕,而且身体虚弱,需要好生调养,不然病情容易反复。所以梅姑娘说等过一段时日身子调养好了,再回来,免得在府中传染开来给夫人添麻烦。”   赵夫人侧首道:   “可是见过梅姑娘了?”   荷花道:   “见过了。母亲说梅姑娘仍旧不肯让人进门,不过却是隔着帘子看了,梅姑娘如今……哎,还是好生调养调养,把脸上的疤痕去了才是。”   荷花的欲言又止让赵夫人明白过来,梅素素原本长得就不好看,也只有右边半边脸才可看,如今这脸上长了伤疤,只怕是更丑陋了,若是不好好调养真的无法见人了。   赵夫人不再多问,沐浴更衣后让人上妆,这是梅素素在赵夫人所有的丫头中选出来的,专门教授化妆技艺,这段时间一来不能够说尽得梅素素的真传,却也比府上其它负责妆容的下人们化得好多了。   一切收拾好了,赵夫人照着镜子自觉脸色好了许多,整个人也精神了几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冷冷一笑,道:   “带上几个人!跟我去后街!记住,要能打能杀的,下手狠的!”   “是。”   包子看了一眼众位姐妹,躬身退下去叫人去了。   既然是要上门喊打喊杀的,就要带几个粗使婆子与打手小厮了。   赵夫人看了一眼包子叫来的人,婆子门一个个的膀大腰圆,打手小厮一个比一个精神,手里俱都提着短棒,赵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后街而去。   后街三十号。   齐嫣然一身常服的去了正厅,陈凌坐着轮椅在主位,陈方氏坐在了左上首位。她在看到陈方氏那疲惫的面色之时面色微微变了一下,空气中好像还弥漫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和药香味儿,她转头看了一眼神清气爽玉树临风的陈凌,微微迟疑了一下,快步上前见礼道:   “齐氏见过陈少爷,见过陈少奶奶。”   陈凌抬了抬手,道:   “免礼。”   陈方氏看了陈凌一眼本想起身去扶,无奈身上伤口一疼,只好皱着眉头又坐了回去,忍痛牵强笑道: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齐嫣然诧异的看了陈方氏一眼,垂了垂眸,起身恭敬的站在一旁。   陈方氏这时才仔细去看齐嫣然,这么一看不要紧,竟是越看越觉得心惊,她迟疑道:   “齐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齐嫣然愣了愣,侧转了身子看着陈方氏,笑道:   “我从未离开过泉州城,或许姑娘曾经来过泉州城?”   陈方氏闻言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虚抬了手,小末小怜两个连忙上前扶起陈方氏。乍一站起,陈方氏直觉的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她浑身颤抖着险些站不住脚,她努力咬牙忍住,牵出一抹笑来,迈出第一步,她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每一处伤口火辣辣的疼,即便上过药,这疼也那么无法忍受。   勉力在齐嫣然面前站定,陈方氏将齐嫣然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个遍,还特意细细看过她的妆容,发现不过是淡扫峨眉,薄施脂粉而已,她笑了笑,转身对陈凌摇了摇头。   陈凌见状,也没有理会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陈方氏,看着齐嫣然问道:   “不知齐姑娘为何会在这里?你不是要为夫守节吗?”   文章正文 第一二三章 休书   齐嫣然的面色一时间尴尬起来,她咬了咬红唇,眼睫一颤,一滴泪水悬挂而上,她强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敛衽对着陈凌屈膝,头一垂,那滴泪到底是落了下来,在雪青的衣裳上印出一个深色的印子,她轻轻道:   “多谢陈公子提醒,我……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说罢,她起身转身准备离去,谁成想大门处传来噪杂之声,齐嫣然微微皱眉,便看到一名小厮从影壁后转入,他看到在客厅端坐的陈凌愣了一下,然后才快步走进客厅,对着齐嫣然行礼,目光却是看着陈凌,道:   “姑娘,赵夫人带着人非要闯进来,姑娘,这……”   小厮话音未落,赵夫人已然带着人打了进来。   赵元清在这里没有布下人防卫,只派了小厮丫头伺候着,更何况这里已经由陈凌派的人接手了,赵夫人一进来的时候就说了是嫡妻打上门来,这些个人打着看好戏的心态,自然是不肯出什么力了。   赵夫人带来的打手们挡住了小厮们,一堆孔武有力的婆子门簇拥着赵夫人气势迫人的冲了进来。   齐嫣然看着赵夫人一怔,连忙跑了出去,对着赵夫人盈盈屈膝,道:   “夫人。”   赵夫人的脚步就这么被齐嫣然堵在了院子里,她盯着眼前这个如花一般娇艳明媚的女子,冷笑一声,道:   “好,很好!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齐嫣然站直了身子不明白的看着赵夫人。   可是她这样自行起身却是让赵夫人气愤起来:   “谁让你起来了!”   齐嫣然看着赵夫人,懵懂道:   “夫人此话何意?”   “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夫人拢了拢褙子,轻蔑的看着齐嫣然,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漫漫嫉妒。   齐嫣然抿唇而笑,道:   “自然知道,赵……赵都督常常提起夫人呢。”   听说赵元清常常提起自己,赵夫人面色倏然数遍,他提起自己做什么?是说自己不够贤良淑德?还是说别的什么话?她有心去问,可是这齐嫣然看自己的目光虽则平静,怎么带着几分嘲讽与不屑一顾?   赵夫人的面色涨红起来,抖着手指着齐嫣然怒道:   “你个小贱、人,胆敢勾引我家都督!来人,将她捆起来给我乱棍打死!”   “是。”   赵夫人身后的婆子们齐齐应声,拎着绳索便围了过去。   齐嫣然一看这个阵势,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雀儿护着齐嫣然瞪着赵夫人怒道:   “这是赵公子的别院!赵公子请了我家小姐过来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这里撒野?”   “哈哈!我是什么东西?”赵夫人仰首而笑,对包子道:“你告诉她我是个什么东西?”   包子欲言又止的看了赵夫人一眼,她这是被人给绕进去了呢,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敢说什么话来惹赵夫人生气,遂上前一步,道:   “我们夫人是赵元清赵都督的嫡妻,你们小姐既然是外室,便算是我们赵家的妾侍,当家主母要惩罚妾侍还要说什么敢不敢的吗?”   齐嫣然抿着唇看着赵夫人,眼里泪花盈然,四周的婆子越围越近,似是猫捉老鼠般将她慢慢逼进绝境。她猛然转过头去,冲进屋内冲着陈凌就跪了下来,哀哀哭泣道:   “求陈公子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不过与赵公子萍水相逢,得天之幸被赵公子搭救而已。如今小女子在奸人设计下已然是无家可归,赵公子好心收留与小女子,小女子不知做错了何事,竟然引得人误会小女子是人外室!这让小女子日后如何在泉州城生活下去?陈公子!小女子早前便听闻赵夫人为人狠辣,逼死了家中数个小妾,陈公子可要救救小女子!”   赵夫人来泉州城不过月余,齐嫣然又从哪里听闻赵夫人狠辣来着?还不是赵元清说的?赵夫人在院子中听着满腔的火气那是止不住的往外冒,她恨声道:   “你们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给我抓住了乱棍打死!”   “是。”   婆子们齐齐应声,这次不再抱着卖弄的心态,反而一窝蜂的涌进了客厅里去。   陈方氏摇摇晃晃的站在屋子中间还没有回去,这会儿她见人多,怕自己被冲撞到,连忙叫小末小怜扶自己回去,奈何她满身是伤,走的不快,那几个婆子可不管她是什么人,心中一味的是要在主子面前邀功,见人就撞了过去。   “啊!”   陈方氏惨叫一声,也不知被谁给撞的跌到在地,小怜小末两人赶忙去扶她,却也被人给撞的东倒西歪的,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待陈方氏这么一叫,赵夫人方才发现这厅里还有个女人,她看着倒在地上的陈方氏,一身的妇人装扮,因着被撞到了,衣服有些散乱,露出了颈部紫红色的吻痕与几个齿痕,赵夫人脑子哄的一声炸开来,也不叫人了,拎起裙摆大步跑进厅里抬脚就往陈方氏身上踹去,一边踹还一边骂:   “你个小贱2F人!勾引我家相公!我踹死你个不知羞涩的淫2F娃2F荡2F妇!……我一个人在家操持家务容易吗?你发达了就忘本了!就要抛弃我了!赵元清!你个混蛋!你个忘恩负义的……”   赵夫人踹的兴起,这段时间以来的憋屈一并发了出来,骂着骂着不知怎的想起前日的事情来,便连赵元清一并也给骂了进去。   赵夫人这般泼妇摸样吓坏了一干人等,连那几个粗使婆子也愣愣的看着赵夫人的脚往陈方氏的身上招呼。   陈方氏被陈凌折磨了一夜,今日勉力爬了起来体力已是不支,这会儿被赵夫人踹了两脚,又听到赵夫人如此辱骂,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即便出嫁后也没见过这般的场面,如今满身的伤,再加上一时气急攻心,竟是没挨几下就昏了过去。   那小末小怜两个可算是爬了起来,见自家小姐被打了连忙扑了过去,一个护住陈方氏,一个抱住了赵夫人的腿。   “小姐!小姐!您醒醒!”   小末拍着陈方氏的脸颊。   小怜算是清醒一些,抱着赵夫人的腿便道:   “夫人!我们小姐是陈公子的妻子!您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我们小姐打了您是何居心?”   什么?打错人了?   赵夫人怔愣在那里,抬头看向了陈凌。   陈凌揉了揉额角,看看赵夫人,再看看同样呆愣住的,眼底闪过一抹狂喜的齐嫣然,忽然意识到,这个齐嫣然怕是存心的吧?让赵夫人过来闹,若是这个时候赵元清回来了……直接就可以休妻了!   齐嫣然真的只是想要嫁一个良配吗?那么她又何必玩那一出嫁给灵位的戏码?又或者……小寡妇对人有吸引力?   陈凌原本有几分清明的脑子被赵夫人这么一闹,便有些想不透了,不过此时自己的妻子被赵夫人给打了,他就算是个瘸子不能上去相护,也应该有些表示不是?   他咳了一声,看着赵夫人,道:   “夫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谈什么谈!”   赵元清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响,犹如那平地一声雷扎进了赵夫人的心里,她激灵灵的打了个颤,缓缓的转过身子,只见赵元清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赵信赵括两人看着乱糟糟的院子不由得揉了揉额角。   赵元清此时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跪在陈凌脚边的满面泪痕的齐嫣然与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陈方氏。   若是,若是倒在地上的那个是齐嫣然……   赵元清不敢想象,他一阵风似的卷进客厅里,一把将齐嫣然抱进了怀里,紧紧的,生怕她下一刻就这么消失了似的。   曾经,也是这般晚了一刻,他看着那个新纳的外室就这般倒在了赵夫人的脚下,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脚在青石砖地蜿蜒而去。那一日,她告诉他,她有了她的骨肉,那么清秀的面容上俱都是将为人母的欢喜。   赵元清笑容满面的答应只要生了孩子就想法子接她们母子进府,谁知他去了衙门里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听人禀报说夫人打上了门去,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自此后,他的外室再也没人怀过孩子,同样的惨剧,他不想看到第二次。   今日,他出门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大对,快到军营了,他又拨马狂奔回来,幸好幸好……   “幸好你没事。”   赵元清的下巴抵着齐嫣然的发顶,一双手在她的背上摸来摸去,生怕她受了一丁点儿的伤,不愿告诉他而自己苦苦瞒着。   齐嫣然僵直的身子任由赵元清抱着,在察觉到这个杀人无数的将军在害怕时,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道:   “我,无事。”   赵元清就这般紧紧抱着齐嫣然舍不得撒手,这让意识到自己打错了人刚刚冷静下来的赵夫人再次燃起了无边的怒火,她一脚踢开小怜,指着赵元清怒声道:   “赵元清!”   赵元清一手摸着齐嫣然的头,轻轻安抚她,一面转头冷眼看向赵夫人,冷冰冰的开口道:   “你且先回去,稍后,我给你送上休书一封。”   文章正文 第一二四章 来人   休……休书……   赵夫人满腔的怒火被这两个字浇的寒澈骨髓,她怔怔的看着被赵元清如珠如宝般护在怀里的齐嫣然,指着两人的胳膊忽然就僵直起来,整个人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夫人!”   包子惊叫一声,与馒头莲花荷花四人手忙脚乱的接住了赵夫人。   “不可!”齐嫣然猛然抬起头来,泪盈于睫:“公子,公子如此做……”   齐嫣然咬着唇,满面娇红却羞愧难言,赵元清完全明白过来,眼眸中的怒意过去,满满都是欢喜:   “你放心,你的心意我懂,我都懂,我必不让你受半分污言秽语。”   齐嫣然猛地推开赵元清,红润的唇边有一丝血迹流下,她看了陈凌一眼,闭目哀求道:   “公子还是收回刚刚的话吧。小女子……我……妾身……妾身该回沈家了。”   齐嫣然进方家之前已然被沈家的牌位迎出了齐家,从此后她便是沈家的人了,说她是寡妇也不为过,如今她却是梳着少女的发式,钗环亦如是,赵元清岂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现在齐嫣然如此说……是不是陈凌对她说了什么?   赵元清猛地转头瞪向陈凌,上前去紧紧搂住齐嫣然,任她如何捶打都不再松手:   “你放心,没有人会把你怎么样,你说不休就不休,我让人送她回家乡去,日后你就跟着我回去,你是平妻,不会有人将你如何……”   这边情意绵绵,那边包子等人看看赵元清,再看看已然昏过去的赵夫人,知她们再在这里呆着也没用了,连忙叫了粗使婆子手忙脚乱的将赵夫人抬回去。   陈凌阴沉着脸看着赵元清怀里的齐嫣然,又转头看向被小怜小末扶在一旁坐着的陈方氏,声音肃冷道:   “这个齐嫣然当真不是她?”   陈方氏怔愣愣的抬起头来,看看陈凌,再看看齐嫣然,然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忽然间悲从心来,她长这么大何曾被人动过一个手指头?这几日,这几日她接二连三的遭人虐待毒打,可是那人是自己的夫君!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夫为妻纲。   三从四德,人伦纲常。   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纵然陈方氏再娇惯,也是不敢违逆的。   夫君打了自己,只能是自己伺候的不尽心,可是今日她竟然遭了别人的毒打,还是被人认为是外室那般下2F贱之人才遭受的毒打,过后自己的夫君不闻不问,甚至还关心别的女子!   陈方氏就这般直勾勾的看着陈凌,忽然便起身不顾满身疼痛拂袖而去。   陈凌倒是没有在意,他只在意眼前的这人是不是那个人。   不过……   目前看来倒不像是,陈方氏可是跟那个人有仇的,纵然不是什么大仇,可是依着陈方氏的性子,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那人定不会放过这等机会的过去冷嘲热讽一番的。   陈凌一摆手,站在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吉陈祥两人推了轮椅辘辘而出。   齐嫣然在赵元清怀中转了下头,看了一眼门外,随即垂下眼睛一转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陈凌恰在此时回首,只见那女子娇羞柔和的身影依偎着伟岸的身躯,似是要将此生托付,纵然心头有许多不安,看到这一幕也是觉得这两人情深意切。   人都走了个干净,赵元清再也按捺不住,弯腰将齐嫣然抱起大步往内室而去。   齐嫣然心中一紧,手抵着赵元清的胸膛一言不发的扶了扶头上净白的珠花。   身为寡妇,她应该带一朵白花,可是她却是换了珠花。   赵元清怔愣住了,女人家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她之前要嫁入沈家为沈家守节,闹得那般沸沸扬扬,如今不过时隔一月就成为都督的禁2F脔,这让人如何想?   她已然一无所有,所依仗的也不过一个有情有义的名声,若是今日这名声给毁了……   纵然自己再宠爱与她,女子若是被人诟病,也是无法存活于世的……   赵元清直觉的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般心软过,都没有这般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过,他叹了一口气,将齐嫣然轻轻放下,依依不舍的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带着十分的歉意道:   “是我唐突了。”   齐嫣然怔怔的扶着额上被赵元清亲过的地方,目光歉然的看着他,赵元清坦然一笑,摸着她的发,笑道:   “你不用这般,我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来,也不会让人说半句闲话。”   齐嫣然不敢置信的看着赵元清,若说刚刚赵夫人在时,他说的是气话,这会儿那就是真真切切的给了她许诺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赵元清心情格外舒畅,他哈哈一笑,道: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你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嗯。”   齐嫣然低低的应了一声,仍旧呆怔在原地。赵元清也不在意,转身离去。   秀儿在陈凌走后也不知道去了那里,这偌大的厅中只剩下了齐嫣然与雀儿两人。   雀儿提着心跑到齐嫣然跟前,低声道:   “小姐没事吧?”   齐嫣然闭了闭眼,有瞬间的晃神,然后拿了帕子去擦额头。   雀儿会意过来,看着齐嫣然有些皱了的衣裳,道:   “小姐一早起来就下厨忙碌,想必是一身油烟味儿,不如先回去沐浴一番?”   “好。”   齐嫣然点了头,雀儿不再多言自去叫人备水不提。   齐嫣然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直觉的背脊上冒出了森森的寒意,她咬紧牙关颓然转身欲离去,却不想在角落的柱子后转出一个人来,那人隐在了厚重的帐幔阴影之中,看着齐嫣然喟然一叹:   “可值得?”   齐嫣然原本垮下的肩膀倏然挺立,背脊挺得溜直的背对着那人一言不发。   一时间,只听到那一声叹息悠悠回荡,等她鼓足勇气转过身的时候,却见那人已不再,齐嫣然脚下踉跄两步,猛然跌坐地上,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夫人,夫人……”   包子看着大夫在赵夫人已然被掐出血的人中施针,一边连声唤着。   赵夫人眉尖一蹙,悠悠醒转,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俱都松了一口气,看着大夫将针拔下,再去把脉,没想到赵夫人一伸手将大夫的手拂开,撑起身子看着包子,冷冷道:   “收拾东西,我们回京!”   “夫人……”包子看了一眼大夫,犹豫了一下,道:“夫人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看什么看?我又没病!”   赵夫人呵斥道。   包子转头看了看莲花,莲花默默的上前示意大夫出去。   赵夫人见没有外人了,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力气散去,整个人又躺了回去,这一下吓的一众仆妇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其中便有那个桂花。她蹙了一下眉头,看着桂花苍白的脸,道:   “你来做什么?你的伤还没好。”   那日赵元清让人将桂花与另一个新买来的丫头带走问话,回来后这两人俱都满身的伤痕,桂花更是奄奄一息,这不过两日怎么就过来了?   桂花在丫头的搀扶下来到床边,看着赵夫人,努力聚集起气力说道:   “奴婢求夫人放奴婢自由。”   看着桂花插在鬓边的那朵小白花,赵夫人想起往后街去之时打听来的那个外室的身份,那般大义的一个女子居然这会儿就去做了人家的外室,真真是可笑!   再看眼前的桂花,一介孤女,凭借柔弱之身为自己周旋,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真是可悲可叹。   赵夫人看向包子,道:   “将桂花的卖身契拿来,还与她吧,反正,我们也要走了。”   包子应了一声去寻卖身契。   桂花强撑着身子在赵夫人的床前跪了下去叩头道:   “多谢夫人。”   谢什么呢?有什么好谢的?   赵夫人转头看了桂花一会儿,她为什么要谢自己,只因为自己还了她自由身吗?   也是,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要被休了呢,自己与桂花的约定自然做不得数了,桂花若是不要回卖身契,日后新夫人进门,会不会给她自由还不一定呢,该怨她这个时候来火上浇油吗?这算是吗?   罢了罢了……   赵夫人心灰意冷的摆了摆手,道:   “走吧,走吧。”   “谢夫人。”桂花深深的叩首下去,顿了一下,叹道:“夫人也是脾气太好,都督都那般对夫人了……夫人……哎……”   桂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赵夫人提起了神,问道:   “你有话直说,我要被休了,他对我也就如此了,可是你说的那般对我又是哪般?”   桂花看了一眼左右,低声道:   “夫人,奴婢还要在这泉州城活下去呢。”   赵夫人意会的摆摆手,让人退下,屋子里只留了包子馒头伺候,荷花退出了外面守着房门,莲花送了大夫回来自觉的守在了门口。   桂花再看了一眼赵夫人,欲言又止,道:   “说来,也是我道听途说,也做不得准,不过夫人对我有恩,我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桂花或许是有些紧张,连这称呼都忘了自己虽然拿到了卖身契,可是在旧主面前还是应该自称奴婢。   赵夫人此时心不在这里,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个,只是觉得桂花是本地人或许有别的路子听到了什么也不一定,连忙催促道:   “你直说便是。”   文章正文 第一二五章 火   桂花紧张的抿了下唇,包子连忙奉上一杯茶水,茶微温恰好可入喉解渴。她接过一口饮进了,低声道:   “也是我那日偷偷在外头听说的。说,说赵都督休妻后不仅要将这个齐氏扶正,日后的爵位也要留给齐氏所出!”   “什么!她好大的胆子!就算我被休弃,也轮不到她的孩子!”   赵夫人拍案而起。   桂花连忙伸手去拉赵夫人,劝道:   “夫人息怒,息怒,都督什么样的人,夫人想必最是清楚不过,那个齐氏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有所耳闻。那个齐氏,看似温婉,其实颇有心计,不然怎么会独独留在泉州城?她本与人议亲,未婚夫病逝若是再嫁定然找不到好人家,所以才要留在泉州城。都督的人品秉性只怕世人皆知,只怕这个齐氏就是奔着都督而来,一步步走的都那么的心思缜密,就是当下都督不会将少爷如何,可是以后呢?一个心计那般深沉的女子……”   桂花后面说的什么,赵夫人完全没听进去,她只记得了桂花所说的“都督什么样的人”,赵元清是何样的人?杀伐果断,薄情寡性!   当年……当年赵元清那般贫苦是如何摸爬滚打出来的赵夫人完全记得,后来打压过赵元清的人结果如何了,赵夫人也是一清二楚。   赵元清那般薄情寡性之人,若不是赵夫人依仗着婆母临终遗言,也不敢对赵元清那般辖制。   赵夫人闭了闭眼,桂花后面话语声在她耳中都嗡嗡的化作了烟云,儿子,儿子,赵元清!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来人!”   赵夫人猛然出声道。   “夫人。”   包子躬身道。   赵夫人起身道:   “更衣。”   “是。”   包子看了一眼馒头,去取了衣服过来伺候赵夫人换了,又重新为赵夫人梳头,上妆。   赵夫人一扫先前的颓败,目光熠熠。   桂花看了赵夫人一眼有心再说几句,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言多必失。   虽为内宅妇人,对于朝政所知不多,可是最基本的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对付赵夫人还是一清二楚的,不然回头说错话给丈夫惹了麻烦可就该哭死了。   大义灭亲。   赵夫人闭了闭眼,荣华富贵,也不光是要靠你一个人就可以的!我也可以为儿子争取!   赵夫人带着人招招摇摇的往前院而去,桂花在屋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这就成了?这就成了?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成功竟然这般简单?赵夫人这个人……   是夜。   后街三十号披红挂彩,一封休书堂堂正正的摆在了正厅香案的烛台下,只等着将休书送出就可以迎了新人拜堂成亲了。   赵元清坐卧不安的在前院的东厢房来回踱步,一身大红的缂丝袍子穿在身上更显他的丰神俊朗。   府里是热热闹闹的,前来道贺的人虽然不是络绎不绝,可是在这泉州城中,该来的都来了。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静静停靠在后街斜对面的小巷里,马车的窗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条线,窥视着里面的一切。   梅素素靠在马车中摩挲着手中厚厚的信,心中有些惋惜。   “姑娘。”   乐欣看了一眼梅素素手中的东西,低声道。   梅素素轻声嗤笑,初初看到里面内容时的震惊已然散去,此时是抑制不动的激动,她道:   “还怕我不给你们主子吗?不过,我的要求他可答应?”   “为何不答应?”   熟悉的男声在外响起,旋即乐欣乐茹两个跳下了马车,车帘子轻动,一人进来,在她对面坦然安坐。   梅素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晃动的车帘,借着对面的灯光却也只能看到乐欣乐茹两人的衣角,别的再也看不到。   “看什么?”   陆博问道。   “没有,”梅素素收回目光,看向陆博,道:“为何让我现在就出来?再拖得一两日,救了小飞不是更好?”   “你笃定他知道许多事?”   陆博避而不答。   梅素素定定的看着他,见陆博不再开口,遂转了头,陈凌已然生疑,再多呆下去自己必然危险,还不如就此脱身的好。   “他认出了我,”梅素素重又转回头来,依依不舍的摩挲着手中厚厚的信封,将它交给陆博,补充道:“小飞大概认出了我,所以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什么,不然早在他能走之时就当逃走了。毕竟留在泉州城是等死罢了。”   “你那么确定?”   陆博不相信。   梅素素定定的看着陆博,忽而笑了起来:   “伺机待发,自是不肯辜负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就算是困兽也要拼死一搏。”   陆博不大明白的看着梅素素,说着说着怎么说到这个上面了?   梅素素无所谓的一笑,她与小飞的际遇不同,可是要走的路却也相似,都是要为扳倒那个对自己而言不可能扳倒的仇人而倍加努力。如今自己就要成功了啊。   她吐出一口气来,笑着看着陆博手上的信:   “这次定然能够扳倒了他吧?”   陆博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反问:   “你呢?接下来怎么办?”   梅素素粲然一笑,目中星光熠熠:   “还能如何?回赵家,跟着赵夫人,然后回京。”   这般灿烂的目光让陆博不忍直视,他一言不发的掀了帘子跳下车去。   车帘晃动间,梅素素再次往外看去,仍未见别人。   乐欣乐茹两人上的车来便看到梅素素探望的目光,两人互视一眼,乐欣笑盈盈道:   “小姐看什么呢?”   梅素素收回目光,低头抚了抚衣摆,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   “是。”   乐欣应了,敲了敲车厢,未听鞭声,马儿轻动缓缓从巷子另一头离开。   就在此时,后街三十号迸发出一声怒吼,后宅内火光冲天,梅素素在车中回首望去,那倒也是个情种,可惜了……   将那东西托了心腹之人连夜送上京,并附自己的信物细细嘱托,赵夫人相信,若是儿子将这东西呈给大皇子,定会在大皇子身边谋得一个职位。赵元清,你不是靠着二皇子吗?我就让儿子去依附大皇子!   夜深寂静,后街三十号的喧闹似乎透过重重院墙传扬进来。赵夫人冷冷一笑,看着下人收拾东西。   包子拿起一套衣裳,问道:   “夫人,这套衣服可要收起来?我们还得再呆两天才能够上路呢。”   行李衣物众多,要走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走的了的。   赵夫人此时却是不想在这里多呆,即以恩断义绝,她就不愿在这里多呆片刻,她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东西,道:   “捡着重要的收拾了就好,休书拿到,我们立时就搬出去。”   “这……”包子拿着衣裳看看其他几个人,迟疑道:“夫人,此时可是三更半夜,我们搬去哪儿?这,这泉州城这会儿可是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岂止像样的没有?就是不像样的也没有,泉州城如今可是大半的宅子都空着呢,有不掏钱的谁乐意去住那掏钱的呢?   赵夫人也是此意,她道:   “前几日出去的时候何夫人府邸附近便有空宅子,咱们过去将就两日就可以了。”   那可是没有打扫呢……   包子张了张口,看着赵夫人平静的面容闭上了嘴巴。   这边正忙着收拾衣装行李,外头的婆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一进门就被门槛给拌了一下,一封没有封口的信封飘飘洋洋的落进了屋里,露出了里面一角素白的信笺。   赵夫人纵然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到了此时她却是心头惶惶起来。众人看着那信笺,谁都不敢上前半步。   正逢此时,外面有人吵吵嚷嚷起来,最后只汇聚成了三个字落进了赵夫人的心里:   “走水了!”   莲花凝神听清楚了,连忙让人护着赵夫人往外走,她自己想了想,弯腰捡起了信揣进怀里,跟着人群挤出了正屋。   出来后却只发现月朗星稀,哪儿走水了?莲花定了定神,见赵夫人站在院子正中往正房上面看,便走到赵夫人身后侍立,跟着抬起头来。   却只见府衙后街方向浓烟滚滚冲天而起,不多会儿火光便漫了漫天,纵然距离这般远,还是能够觉得火烤的人脸上热辣辣的。   “好!好!烧的好!”   赵夫人猛然大笑起来。   包子却看着冲天的火势和烟的方向发起呆来,待赵夫人的笑声传入耳中,她反应过来,连忙道:   “夫人快走啊!今儿个刮的可是南风!”   市舶司衙门正在后街三十号的南边儿,那边大火,这边房子俱都是木头盖起的,家家户户相依相偎的连绵而起,火势这般大,用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市舶司衙门来。   赵夫人只看着火光疯狂大笑,包子一跺脚,与莲花馒头荷花几人递了个颜色,莲花荷花两人驾着赵夫人往大门外扯,包子馒头带人去内室将细软等物收拾出来。   梅素素一进市舶司衙门,便瞧见赵夫人被莲花荷花两人夹着,在仆妇的簇拥下匆忙退了出来,她连忙跑上前去,也来不及见礼,问道:   “这是怎么了?”   “后街起火了!”   其中一个婆子看是梅素素连忙说道。   文章正文 第一二六章 死   “起火了?”   梅素素满目惊讶,她抬首看看那漫天的大火,抿了抿唇,道:   “夫人不若去我养病的院子吧?今日走的时候刚刚收拾过干干净净的。”   赵夫人也没犹豫,更何况此时也没她挑拣的功夫了,便点了头,道:   “也好,还想着去何夫人隔壁的府邸呢,既然这边有干净的院子,我也不往那边走了。”   说话间包子馒头带着人抬着几个箱笼出来了,匆匆与赵夫人梅素素见了礼,道:   “夫人,那些帐幔还有柜子里的衣裳奴婢都没有带,捡着这些收拾好的贵重物品带出来了,这些是房地契以及奴婢们的卖身契。”   包子捧上了一个薄薄的匣子。   也许是当年穷怕了,赵夫人有贵重物品随身带的习惯,尤其是银票以及房地契。她接过匣子打开瞧了瞧,便揣进了自己怀里。匣子轻薄不足一寸厚,揣进怀中也不显。   下人们已然备好了马车,赵夫人要走,衙门里的人俱都冷眼瞧着,谁也不去理会,那些该去灭火或者预防大火蔓延过来的人自去忙去,谁也没有多看赵夫人这边一眼,多问一句。   梅素素搀了赵夫人的左手,包子搀了右手,三人一同往府外走去,对于梅素素没有问赵夫人为何要出去的话,赵夫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再开口。   一行人刚刚走到大门口,便见一团红云从天而降,大红的嫁衣落在赵夫人的眼底,她怔了一下,待定睛看到眼前狼狈的赵元清与他怀里面目全非的穿着嫁衣的新嫁娘,倏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   梅素素不明所以的看看赵夫人,再看看眼前那两团红,虽然那嫁衣被大火烧了许多地方,可是那也是正经嫡妻出嫁方才能够穿的嫁衣,而赵元清已然娶妻,若是纳妾,穿这嫁衣便违了规矩。   赵元清瞠圆着泛着血丝的双目死死盯了赵夫人一眼,再看赵夫人身后的数架车马,数十口大箱子收拾完备,很明显是早就预备了要走,今日之事,幕后凶手已然显而易见,他恨声道:   “你,你,好狠毒的妇人!”   “我狠毒?”赵夫人守住了笑意看向赵元清怀中的女子,“到底是我狠毒还是你狠毒?人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呢?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我!”   “我又为何对不起你?”赵元清一步步逼近赵夫人,质问道:“这么多年,你待我如何?我待你如何?若是别人家,你这样的妒妇,毒妇,悍妇休上十次也够了!我对你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是因为你当年的不离不弃,可是你呢!这一条条的人命你敢跟你说没关系?嫣然哪里碍到你了,你竟然下次毒手,杀人放火尚且不够,还要毁她容貌!”   “哪里碍到我了?她哪儿哪儿都碍着我!自从有了她你可正眼瞧过我一眼?我处处温存小意的伺候着你你尚且不知足还从外面找女人!我哪儿不好了?我哪儿不好了?当年是谁求着要娶我?又是谁海誓山盟的说什么不离不弃!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如今人老珠黄了,你要休了我!你就为了这么个虚情假意的小2F贱2F人休了我!哈!毁容?毁的真好啊!”   赵夫人怒指着赵元清,对于他话中指责她是凶手的事情也不辩驳。   梅素素看了一眼赵元清怀中的人,脸上被刀子划的横七竖八的辩不清楚容貌,只是从那眉眼之间可以分辨出这曾是一位多么美丽的姑娘,脖颈下的肌肤虽被鲜血覆盖,却柔滑细腻,通体骨骼匀称,身量消瘦,这若是活生生的人该当何等的万种风情。   梅素素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只别过头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似是而非的在夜空里飘荡,遮挡了附近救火杂乱的脚步与喧闹之声传进了赵元清的耳里,他一个愣神,低头去看怀中的女子,那一声,似是嫣然在叹气。只是,伊人已逝,尸首虽有余温,无奈芳魂不在。   “嫣然,我知你不甘,不甘,我这就为你报仇。”   赵元清深情款款的看着齐嫣然,似是疯魔了一般喃喃低语。语毕,他弯腰将齐嫣然放置地上,一只手揽着她略有些僵硬的腰肢,一只手陡然伸手掐住了赵夫人的脖子。   两人距离本就颇近,赵夫人猝不及防的被掐住脖子还未及反应过来,只听“咔嚓”清脆骨响,赵夫人瞪着双目,脖子软软的歪在一旁。   “啊!”   不知谁惊声尖叫,市舶司衙门前顿时乱作一团。   梅素素惊恐的捂住了嘴巴,身子晃了晃,往后倒去。   “死了?”   陈凌在院子里看着微微泛白的天际,远处的天际,还飘散着淡淡的烟尘,空气中,似是还有那大火余下的烧焦的烟土味儿。   陈吉躬身道:   “是,到了吉时齐姑娘不见出来,赵都督就有些着急,还没派人进去看,就有人说后面的房间起火了。赵都督赶过去瞧正是齐姑娘备嫁的院落,当时火势刚起,赵都督便冲进去救人,结果发现齐姑娘被死于新房之内,面目全非。赵都督一气之下就抱着齐姑娘的尸身去了市舶司衙门质问赵夫人,正碰上赵夫人带着人与行礼搬家。两人言辞激烈,赵夫人也没有否认,所以赵都督一怒之下杀妻。”   陈凌皱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当是都有谁在?”   陈吉想了片刻,道:   “赵家的下人,还有官媒的梅姑娘,梅姑娘据说是月前得了病,怕过人遂出去调养,昨日刚刚病愈便回来了。”   “夜里回来的?”陈凌摸了摸下巴,有蹊跷,“面目全非?”   “是,”陈凌问的东一句西一句,陈吉却是知道什么意思,答道:“据说赵夫人十分依仗梅姑娘,初来泉州那几日得了梅姑娘巧手与赵都督着实有几天好日子过。梅姑娘病了以后赵夫人隔三差五就派人去瞧一眼,前几日梅姑娘病好了,人却怕还没好全不敢回来,赵夫人念叨了好几句。”   陈凌以指轻轻敲着轮椅的扶手,双目微阖,呼吸绵长悠远,似睡非睡。   陈吉陈祥两人静静侍立在他身后,不言不语,似是已然习惯这样的沉默。   过了良久,陈凌似是自言自语道:   “梅姑娘的嗓子是哑了?”   “嘶哑让人不堪入耳。”   陈吉答道。   陈凌唇边勾起一丝笑来:   “齐姑娘的嗓子似是也有些暗哑。”   “既是好听,让人心神舒泰。”陈吉道,顿了一下补充道:“据说当年齐姑娘声若黄鹂,歌声亦婉转动听,沈公子出事后便哭哑了嗓子。”   “哈。”   陈凌嗤笑一声,忽而问道:   “昨日除了赵家那场大火,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吗?”   陈吉与陈祥两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陈祥立时答道:   “卑职出去查探一番。”   这便是不知了,并不是一切太平,陈凌摆了摆手,陈祥躬身退下。   陈吉道:   “公子,可是有所不妥?”   陈凌皱了眉头,第一次,他有了那种凡是不再尽在掌握中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妙了。   “你去查一查这个梅素素人在哪儿,若是走了,何时走的,从哪儿走的,带了谁。若是没走,派人盯着她!”   “是。”   陈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看管一个喜娘,却还是毫不犹豫的躬身应了退下去安排一应事务。   陈吉一走,这院子里再无他人,陈凌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用力敲了敲,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仰头看着天际。   时至天色大亮,正院那边传来嘈杂的人声,不多时便有小厮来报,言道:   “少奶奶要回京城。”   陈凌面容一冷,摆了摆手:   “随她去。”   小厮躬身一礼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又过不多时,陈凌在院子里用了早饭,陈吉陈祥两人先后回来,陈凌没有问话让两人先下去梳洗用饭再来回话。   等两人收拾完之后,陈祥先说道:   “昨日火起之后方尚书那名逃走的小厮被人给救走了,卑职已然查探过,看守那小厮的人手并不多,是以救援并不是很困难。至于是为谁所救,恕卑职未能查出。”   陈凌听罢沉吟片刻,看向了陈吉,后者躬身道:   “卑职查到那梅姑娘昨日里被吓到昏过去之后,到现在人都没有醒过来。她那边请的大夫是泉州城中留下的,祖祖辈辈都在泉州城行医,说是要跟着最后一批民众内迁至蜀地。大夫诊断,说梅姑娘原本就心神损耗甚剧,却未好生调养,前不久又得了那般重病,病愈后身体虚弱,昨日又得惊吓,所以昏迷不醒。”   “大夫说此乃虚劳之症,此病由七情六欲,损伤脾肾,早尚易治,迟则难愈。梅姑娘此病是后天非先天,所以不是很严重,却也需要精心调养方才妥当。”   陈凌问道:   “可说要调养至几时?”   陈吉道:   “大夫说此症要精心调养,不能够劳神,若是痊愈需一两年的功夫,痊愈之后也不可过多操劳,这方才是长寿之道。”   文章正文 第一二七章 北上   陈凌嗤笑一声,对于大夫的说法不屑一顾:   “大夫说谁都不要过多操劳,这世人都不操劳了,这世间诸多杂事谁来处置?”   陈凌当年因着腿伤意志消沉了许久,太医院的太医们与二皇子寻来的许多“名医”们人人都如此言说,所以对于这“虚劳”之症,陈凌可以说是颇为了解亦或者说是颇为不在意的。   “一个女子,有什么需要劳心的呢?”   陈凌左手撑着下颚,右手以指敲打着轮椅光滑的扶手,初升的阳光驱散了泉州城昨日大火的阴霾,为这个院子添上许多亮色,他一袭玉色衣衫映着朝阳,越发显得如谪仙一般,不染尘埃。   陈吉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笺来双手捧与陈凌面前,道:   “少爷,这是梅姑娘这段时日以来行踪的时间,还有齐姑娘的行踪。”   陈凌手指一顿,捻起一张纸来一抖,看了不过两眼,轻声笑道:   “一个喜娘,应酬也忒多了。”   陈吉道:   “她的化妆技艺出神入化,各家夫人俱都求教她的妆奁之技。”   陈凌将手中的纸抖落,纸张翩然落于他膝上,他也不在意,抖手捻起另一张来,如此一看,他眯了眯眼,坐直了身子左手捡起了膝上那一张,两张纸并到一起,似是看出了什么。   “这时间怎么这般契合?是巧合吗?”   “五日,出衙门,入何府,深夜方回。”   “五日,赵都督救齐嫣然与市井之间。”   “x日,赵都督与齐嫣然偶遇。”   “同日,出衙门,入周副将府。”   “x日,出衙门,入何府。”   “同日,赵都督救齐嫣然与郊外小王庄。”   ……   如此竟有诸多巧合,更为巧合的是齐嫣然大婚之日前几日梅素素诊出病来,齐嫣然大婚之日,梅素素确诊病情有传染的可能,遂迁出市舶司衙门。之后市舶司衙门的人便无人见过她。   昨日,齐嫣然身死,梅素素现身。   齐嫣然面目全非,梅素素妆奁之术出神入化。   “好一个出神入化!”   陈凌一拍扶手,目光中隐隐露出几分激赏之意,更多的却是愤怒,在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算计了他手底下的人的愤怒。   “公子……”   陈吉陈祥两人连忙躬身施礼,听候差遣。   看到两人这般,陈凌有一瞬间想让人将梅素素给抓来,不过,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呢?一个女子而已,怎会有如此的心机?   见陈凌并无吩咐,陈吉将昨日便该拿定主意,写了密信送出去的事情提了出来:   “公子,您是不是忘了赵都督的事?”   “赵都督?”陈凌现在满心都是自己是不是被人给摆了一道,乍一听赵都督没有反应过来,在陈吉的提示下方才恍然想起何事来,他不怎么在意的摆摆手,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倒也小的可以,端看那些御史言官如何说了。赵都督杀妻,虽是一罪,可是那赵夫人杀人放火在前,赵都督怒儿杀妻也说的过去,如今赵都督领着水军都督之职,此刻这边的事情重要之极,皇帝也不会为了一个泼妇将赵都督如何,左不过罚俸完事。”   “倒是赵家人那边要好好的堵住嘴巴,对了,陈吉,你让人想法子让赵家人把嘴闭的紧了。”   “是。”   陈吉领命。   赵元清担了这么重要的职位,身边没有被安插一两个人都说不过去了,所以陈吉才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见梅素素与齐嫣然的行踪弄得一清二楚。   “还有,让他们小心些,别到时候没办成事,把自己暴露了,赵元清可是个暴脾气,杀人如麻……”   说到这里,陈凌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真是的,自己在这里纠结什么?不管那个梅素素和齐嫣然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跟那位是不是一个人有什么要紧的?一个死人有什么要紧的?   随手将手里的纸张一扬,陈凌道3A   “虚劳之症既然不好治,那么治不好也是有的。”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然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这种智珠在握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啊!   陈凌看着翩然而落的纸张,笑得开怀,近月余的烦闷,也随之散去。   梅素素昏睡数日方醒,之后缠绵病榻数十日之久,待到启程返京之时,却已然是近一个月后了。   她独自一人不敢上路,恰逢何夫人要派人回京拿些东西并去赵府祭拜赵夫人,而其他官眷或有人有事回京,或有人捎信回去,最后竟是凑了一条大船并数条小船方才成行。   赵元清杀妻一事早已传遍京城,早在赵元清杀妻之后第十日便有言官的折子上去参他残暴不仁,宠妾灭妻。皇帝下令让赵元清自辩,他便去寻那日写下的休书,谁承想休书不见了,而赵家的下人不便作证,此事竟是铁板钉钉了。   赵元清辩无可辩,皇帝遂下令停了赵元清一切职务回京闭门思过,待杀妻一案结束再行定夺。   而泉州水军一事不可耽误,便由之前大皇子提出的人接任,之所以选用大皇子的人,那是因为当时那人将水军之事的条条框框都拟了折子上去,皇帝也很是赞赏,之事因着那人是无名小卒没有赵都督的名气大可以震慑住人,才选了赵都督。   如今那边一切就绪,就剩下了水军操练之事,换上大皇子选的人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至于赵夫人,在次日就被赵元清派人押灵回祖籍了,因着赵夫人这么些年的操劳,还为赵元清的父母养老送终,虽然他没在泉州设灵堂,可是在祖籍却是足足做了七七之数的法事,又有赵元清的一双儿女过去守灵操办丧事,虽不风光倒也算体面。   京城这边赵家没有设灵棚,众人自是不好上门祭拜,如今赵元清已然回京,于情于理,这官场上的众人也该过去看看不是?至于是看人还是看热闹,那便是见仁见智了。   船行数日,这一日错过了宿头歇在了江心,梅素素看着窗外波光粼粼,不远处似是也有船家夜宿于此,渔歌阵阵从那边传出,极为悦耳动听。   船舱的门被人来开,梅素素没有回头,指着对面的船只,问道:   “这船跟了我们几日了?”   乐欣将手中托盘放置桌上,乐茹拧了帕子过来伺候梅素素净手,笑道:   “这船自打我们出了泉州城就一直跟着了,奴婢让人过去探问过,他们是要前往天津,正好与我们同路。”   “哦?渔船往天津走?”梅素素起身在桌前坐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船只,心头疑惑:“几只渔船而已,若是各路漕帮之人,必不会怕这一路的盗匪,若是小门小户的渔船,又如何跟天津搭上关系?”   乐欣盛了饭捧给梅素素,问道:   “是否是投奔亲眷?亦或者是送海物过去?”   梅素素冷冷一笑:   “海物?天津便临海,如何还用从泉州千里迢迢的送海物过去?这太过多此一举了。”   “姑娘的意思是这些人有蹊跷?”   乐茹问道。   梅素素捧着碗看着里面颗颗晶莹的米粒,这饭菜的味道今日闻着竟是格外的香甜,她蹙起了眉头,将碗放下,道:   “传令下去,我们半夜启程,将他们甩开来。”   “是。”乐欣应了,见梅素素不动筷子,不禁劝道:“姑娘多少用一些吧,大夫说了,要您好生调养。”   梅素素又捧起了饭碗,拿起筷子正欲吃饭,却又忽觉头脑一阵眩晕,她身子晃了晃,乐欣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此时船也晃了一下,梅素素手一松,碗掉在地上。   米饭撒了一地,乐茹弯下身去打算将米饭收拾了,却发现一丝异样:   “咦?”   “怎么了?”   梅素素闭着双目,低声问道。   “米饭有毒!”乐茹盯着米饭细细打量了半响,然后拿起桌上的筷子挑起一些米饭放置鼻端闻了闻,补充道:“虽不至死,不过数十日下去必然毒入骨髓,再难救治。”   初时的眩晕过去,梅素素好了许多,她在乐欣的搀扶下回到床边榻上坐下,对面的渔歌仍旧不断的传来,依依呀呀的也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听来却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许多。   梅素素又听了两声,这歌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她开始跟着低低的吟唱起来。   乐欣乐茹两个是作为探子专门教养出来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俱都被人悉心教导过,原来她们还不曾留心过这歌声,此时听梅素素哼来,却是觉得有几分蹊跷。   “这歌声很是奇怪啊。”   乐欣道。   乐茹检查了米饭,将地上的狼藉收拾起来,出去交给守在外面的小丫头,将外头的人都打发走了,关上门来,回身凝神细听,道:   “这歌声是有些蹊跷。不似一般的渔歌,可是他们说只是普通的渔船,难不成……”   乐茹猛然醒悟过来,看向梅素素。后者微微点头,道:   “你下去细细查看,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乐茹屈膝应了正打算下去查探,忽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姑娘,可还要夜半启程?”   文章正文 第一二八章 回京   梅素素摆了摆手,道:   “不必,你下去吧。”   “是。”   乐茹再次屈膝告退。   乐欣看看满桌子的饭菜,担忧道:   “姑娘,这饭菜不能吃,不如我亲自下厨给姑娘做些吃的吧?姑娘如今的身体可是经不得饿的。”   梅素素叹口气,在榻上躺下,闭上眼,道:   “只怕如今船上的水都不可入口了,还是稍稍歇一歇吧。”   乐欣看向桌上仍旧冒着热气的饭菜,再想想刚刚乐茹所说的话,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窗子掩上,给梅素素搭上薄被,又饭菜收拾了端出去。   夜半。   船舱中漆黑一片,舱门被人轻轻推开,梅素素的手动了动,在闻到一股熟悉的胭脂香气时松了手,睁开了双目。   “姑娘且慢,奴婢把灯点上。”   进来的是乐茹,她习过武,借着外头的月光,倒也与视线无碍。   “不用了,”梅素素撑起身子,拥被而坐:“点了灯反倒引人注目,说吧,船上的人是不是都被人给收买了?”   乐茹微微摇头,又想起这里黑漆漆的她看不到,便开口说道:   “船上的人没有异样,不过倒是采买的饭菜有些问题。我们上一次采买蔬菜米面是在三日前,在一个小镇上采买了十袋大米,二十袋面粉,若干蔬果。以及一些酒水调料。奴婢都一一细查了,米面蔬果这些东西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次采买的调料。有几味中药调料被人调换了,若是不经意倒是看不出来。以往这些调料都是用在菜里,和着饭菜的香气倒是不易察觉,今日怕是厨下疏忽了,将几味调料撒入了锅中,所以米饭上沾染了这些药,让奴婢察觉了出来。”   “这么说不单单是针对我了?”   将药下在调料中,这船上所有人的饭菜中便会有这毒性,若是单单针对她,倒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不对!   梅素素猛然想起一事来,这是慢性毒药,若不是乐茹察觉出来,谁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去死,而这一船的人等下了船就各奔东西了,到时候每个人发病的时间可能会不一样,即便所有人都死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外面的渔船怕是掩人耳目之举,让他们都放松了警惕,杀手却在这里。   梅素素咬着唇,浑身开始战栗起来,她转头看向乐茹,问道:   “你可会水?”   “奴婢姐妹两个水性都很好。”   乐茹答道。   梅素素的水性一般,不过若是从这里逃上岸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见梅素素久久不语,乐茹问道:   “姑娘,可要跳水而逃?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水靠。”   “不用,”梅素素摆了摆手,顿了一下,又道:“你这般……”   晨夜相交时刻是人最为困顿的时候,若是有人值夜,也会因为天即将泛明,觉得无事发生而放松警惕。   就在这天边刚刚泛起一丝白意,距离大亮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候,江心大船的船尾放下一条小船来,随后三个纤细的身影身手矫捷的滑落船上,小船在三人站稳之后轻轻一荡,驰离了大船。   天光大亮之后,梅素素又病倒了,高烧不退,这一船的人却又不能够因为她耽误了行程,是以从附近的小镇上请了大夫来一路随船北上。   同时,船上丢失了三个在厨房打杂的丫头,据说是不堪劳苦逃了。   泉州,陈府。   陈凌看着手中陈吉刚刚呈来的密报,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滴滴答答的敲打着。那药是二皇子派人秘制而成,药效缓慢难解,是用来控制别人用的,若是每隔一段时日服用一次解药,也要几年方可完全解开。如今这一蹴而就的解药还没人可以研制出来。   将药混入调料中也是他的主意,之所以不一开始就下毒,是那个女人太过谨慎,出行之前找不到机会,在半路上用计掩人耳目也不完全是这般,至少可以起到监视的作用,若是放毒不成,这掩人耳目的就成了真正的杀招。   “逃走的那三人可找到了?”   陈凌手指轻扬,两寸长半寸宽的纸条便轻飘飘的往不远处的花枝烛台上飞去,纸条掠过烛台,燃起一丛火焰飘然落地。   陈吉道:   “还没。晚了半日派人过去追查,已然是杳无音讯。”   “废物!”   一个人消失了,总会有些个蛛丝马迹,可是这些人竟然连蛛丝马迹都未曾留下,陈凌眸光如剑射向窗外,又问:   “方家小厮可找到了?”   陈吉额上滴落一滴冷汗,猛然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   “没有。”   陈凌已然没有心思去斥责别人,如今泉州这边离不开他,京城那边他又不放心,踟蹰之间心头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给我找个女人过来!”   陈凌一拍轮椅扶手,轮椅自动往内室滑去。   陈吉微微一愣,随即躬身道:   “是。”   从泉州而来的船只在天津港停靠,从上下来许多仆妇拉着青布帐幔在道路中间围出了一条略宽的通道来,通道另一头是一排排华丽而精致的轿子。   何家的婆子与众位夫人管事娘子们一一道别,等了半晌不见梅素素出来,梅素素病了一路,从泉州城出来她也就前几日见过一面,后面再没见过其人,等船上的人都走了,何家婆子叫住一名船娘,这船娘在船上负责所有人的伙食等事务,更负责看管梅素素的药,她问道:   “可见过梅姑娘?”   船娘道:   “没看到啊,不过梅姑娘的大夫倒是下船了。”   “什么?”何家婆子一惊,这艘船是何家雇的,刚刚船家可是来跟她说过了,这船上的人可都下去了,她连忙问道:“你们在这停多久?”   船娘奇怪的看了何家婆子一眼,道:   “还能立时就走不成?怎么也得停个几日,采办一些东西再回去。”   这些在运河上航行的船只并不仅仅只载客,还会运载一些货物,船家有时也会捎带自己倒卖一些货物。如今泉州城那边缺少粮食等物,若是倒卖过去可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何家婆子松了一口气,转头吩咐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去船上找一找。过了差不多一刻钟,小丫头才回来,满眼惊讶的说道:   “妈妈,梅姑娘不在船上,我们又没有看到梅姑娘下船,这可如何是好?”   何家婆子沉默了一会儿,叹道:   “罢了,派人去莲花巷说一声便是了,那么大的人了,也不至于真的就丢了。我们走吧,虽然赵夫人的葬礼在赵夫人的老家举行,可是在京里,还是要过去拜祭一番的。”   “是。”   小丫头应了,搀扶着何家婆子下了船,行至帷幔尽头后上了何家的轿子悠悠离去。   帐幔被船娘们收了起来,以待以后哪家贵人使用,船上的船娘水手们也开始下船,在江上漂泊操劳数日,也该上岸歇息一下。   几位十的妙龄船娘穿着靛蓝粗布衣裳挽着包袱下得船来,几人吱吱喳喳的说的格外的热闹的往闹市行去,到了闹市,几人分道扬镳。其中三人辗转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未几,三个俊俏的小公子从客栈中出来,衣着华丽。   三个小公子稍大的客栈要了一间客房,歇息了一夜之后雇了车往京城而去。   看着眼前巍峨的城墙,梅素素低头摆弄着妆奁匣子,这一路上这匣子她从未离手,这是她赖以保命的东西,怎么能够丢弃?   “姑娘,您还不换衣服吗?”   乐欣问道。   此时三人仍旧是一身男装,头戴儒士方巾,一副入京赶考的学子摸样。   梅素素的脸有些微微发黄,整个人消瘦的似是一阵风就能够吹倒,她摇摇头,道:   “莲花巷回不去了。船上既然有人要我的命,那便是察觉出了什么,莲花巷那边说不得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我们去哪儿?”   乐欣问道。   梅素素沉吟了一下,闭了闭双眸,道:   “武穆侯府。”   乐欣乐茹两人面面相觑,随即乐茹掀了车帘对外头的车夫说了几句话,那车夫扬起鞭子抽在马背之上,马儿吃疼一声嘶鸣之下快步往城门方向而去。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乐欣掀了一角窗帘往外瞧去,见到前面的梅妆,叹道:   “这铺子生意真是好。”   梅素素跟着往外瞧去,梅妆门前车水马龙的格外的热闹,她笑了笑,心中微觉可惜,今后她便要隐姓埋名了,也不知那陆玉璇可信不可信,会不会吞掉梅妆。   那般费尽心机功夫的弄一个梅妆出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打探消息,也是为了复仇以后能够有足够的银两带着梅叔梅婶儿两个远走隐居。   “姑娘不进去看看吗?”   乐欣知道梅素素不会答应进去,只是这段时日她越发的不说话,便没话找话了。   “不去了。回头你瞧瞧去一趟莲花巷就好。”   梅素素倚在车壁上,乐茹见她背后的大引枕有些歪了,帮她弄了弄扶正了。   马车到了武穆侯府,乐欣跳下车去递了名帖上去,不多时闻人管家迎了出来,让人将马车赶至二门上,那里有闻人夫人的贴身丫头领着一乘小轿等候着,马车堪堪停闻,梅素素头戴帷帽的在乐欣乐茹两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直接上了轿子往正院而去。   白氏有了身孕越发懒怠动弹,脾气也愈发的乖张起来,别的不说,这日日让江平儿在身边伺候着,端茶递水的,稍有不顺心就是一顿打骂。   文章正文 第一二九章 入府   今日用完午饭,白氏懒懒的倚在罗汉床上看窗外的芭蕉树,已然入冬了,今年的冬日又格外的阴冷,只是这窗外的芭蕉树仍旧葱翠欲滴。罗汉床下摆着两个熏笼,白氏的手上抱着一个手炉,脚上也放着一个小暖炉,身子上搭着厚厚的锦被,暖意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   一个刚刚留头的小丫头从抄手游廊匆匆进了院子,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院子的宁静,白氏本有些迷糊的脑子让人惊了一跳,身子一抖,直起了腰背顺手就将手中的小手炉往窗外扔去:   “作死呢!毛毛躁躁的!”   裹着锦绣绒缎的红铜小手炉砸在地上,扣的密密实实的盖子被砸的变了形掉落一旁,烧的红彤彤的炭四溅开来,侍立在廊下的两个丫头裙角被炭火溅上,却不敢动弹分毫,只弯了腰将裙角上的火星拍灭。   奔跑而来的小丫头吓的跳了一下脚,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拍着胸口看向窗户里对她怒目而视的白氏,她心头一跳,知晓今日若是过不去这一关,她的小命儿就要丢在这里了,连忙往前快走几步,也不敢进屋,就在窗户下跪了下去,地上的红炭烧灼了她的衣裳,烫红了她的皮肤,她似是未觉,只焦急的低声道:   “奶,奴婢看到夫人接了一个人进府!”   “哦?一个人罢了,怎么引得你这般毛躁?”   白氏眼睁睁看着小丫头跪在窗下,手炉是她扔下去的,下面会有什么她岂会不知?见小丫头这幅模样她心里痛快极了,也不计较那么多,接过了海棠送上的新手炉笑问。   小丫头忍着腿上的疼痛,颤声道:   “奴婢奉海棠姐姐的命令去正院寻夫人身边的姐姐要花样子,刚过去,便听说有一位表小姐从南边过来,刚刚到府门口。夫人就让若彤姐姐去接,奴婢心中好奇,拿了花样子就跑到二门去瞧,却见来的并不是什么小姐,而是三位小公子,其中一个戴着帷帽身姿较弱的被若彤姐姐扶上了软轿,奴婢不敢多看连忙跑了回来。”   “表小姐?”   白氏疑惑的看向了海棠,至于什么小公子之类的倒是很好理解,南边儿千里迢迢过来的,又只有三个人,若是不做男装打扮,只怕会有很多麻烦,只是什么时候府里又出来一个表小姐了?   海棠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   “按说府里的亲戚这两年小姐应该都见过了才是。这武穆侯府的声望在这里,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会凑过来的,没理由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个亲戚来不是?”   雏菊笑道:   “也许是夫人娘家的人呢?夫人那边的亲戚咱们可没见过多少。”   也是这个理,白氏点了点头,忽然心头有些烦躁起来,她转头瞪向一旁端着茶碗默不作声的江平儿,怒道:   “发什么呆呢?没看到腿疼呢吗?给我捏一捏!”   “是。”   江平儿连忙应声,将手中的茶碗交给小美,在罗汉床边跪下,将双手搓的热了,方才轻轻的探进被子里去为白氏轻轻揉捏。   这力道适中均匀,舒服的白氏又昏昏欲睡起来,她眯着眼觑了将平儿一眼,低声嗤笑道:   “果然是那地方出来的,惯会伺候人的。”   江平儿面色微变,手上的力气却是半点儿不重半点儿不减,只垂了眸子似是乖顺的没有了脾气。   白氏有孕后本就嗜睡,这般的舒服之下也忘记刚刚的事情了,很快就半梦半醒之间了,正在此时,江平儿唇一抿,开口道:   “来人是谁,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上月去卫国公府的时候,卫国公夫人还纳闷儿奶奶怎么没有安排人伺候少爷呢。”   这但凡妇人有孕不方便伺候夫君,都会为夫君安排通房丫头,如今白氏已然有孕三个多月,身边的几个丫头却还是梳着少女的发式,一个都没有开脸,而江平儿添为侍妾,却很少可以伺候闻人礼。   闻人夫人时有微词,却不好对儿媳妇房里指手画脚,免不了出去与人说道几句,这一来二去的,便有人看白氏不贤惠起来,上月卫国公府饮宴,白氏也同去了,卫国公夫人就那般直白的问身边的几个丫头是不是大了,该拉出去配人了?亦或者是要留在身边伺候闻人礼?   这般直白的暗示让白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却故作不知的含糊过去了,今日被江平儿这般一提醒,白氏猛然睁开眼来冲着江平儿的心口就踹了一脚:   “什么时候轮到你指使我做事了!”   “婢……婢妾……不……不敢。”   江平儿被这一觉踹的险些喘不过气来,却还是立时爬起来叩头求饶。   冬日里屋子里都铺上了厚实绵软的地毯,江平儿偏生是跪在地毯上将头磕在了脚踏上,只听砰砰两声,她的额头立时红肿起来。   “不敢?哼,你有什么不敢的?”白氏冷哼一声,斜觑着江平儿道:“你也不知道跟爷吹了多少枕头风,爷这段时间很少到我这里来!”   女人怀孕,脾气就会变差,更希望有心上人时时刻刻的陪着,白氏也不能幸免,可以说是更加的依赖闻人礼了,偏生闻人礼对她颇为疏远,三五日才过来一趟,也不过是用过晚饭便走了,直接去外院书房或者江平儿处歇息,白氏这边连书房都不进的。   “婢妾不敢。”   疼痛过去,江平儿仍旧砰砰砰的叩着头。   那一声声的让人心烦意乱起来,白氏摆了摆手,道:   “罢了罢了,你去院子里跪着去吧,有什么事等我醒了再说。”   白氏说完,就掩口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须臾就起了鼾声。   江平儿艰难的爬了起来,在小美的搀扶下走到门口去拎起裙子正要跪下,便听那个跪在窗下的小丫头提醒道:   “奶奶说的可是在院子里跪着。”   江平儿微微侧了头去瞟了小丫头一眼,相貌清秀,目泛桃花,她勾起唇冲着小丫头讥讽一笑,起身走到院子正当中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海棠出来,窗下的小丫头赶紧膝行几步过去,拽着海棠的衣角道:   “海棠姐姐,我能起来了吗?”   海棠一看她就笑了起来,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膝盖,笑道:   “栀子你也是个实在的,去屋子里跪着便是了,怎生就跪在了窗下?可有让那炭火烫着?”   栀子也不起来,只讨好的看着海棠,笑道:   “奴婢一个三等丫头怎么能够进得了屋子?奶奶跟奴婢说句话都是抬爱了,奴婢可不能不知好歹。”   海棠咯咯的笑了起来,道:   “你呀你,好了,赶紧起来吧,走跟我去耳房烧水去,如今奶奶不能吃茶,咱们寻思弄些什么东西给奶奶喝。”   栀子闻言眼睛一亮,立时爬了起来凑到海棠身边低声道:   “奴婢会做核桃露,听闻老人说坏了身孕喝这核桃露孩子会格外的聪明。”   “哦?那我可得向你请教请教了。”   海棠微微一挑眉头,主动挽了栀子的胳膊,这可把栀子高兴坏了,凑到海棠耳边嘀嘀咕咕的说将起来,两人一同往小厨房走去。   江平儿抬了眸子瞟了两人一眼,眼底掠过一丝讥讽与不甘,而后低垂了头,仍旧是那副娇怯恭顺的摸样。   武穆侯府正院。   闻人夫人看着眼前消瘦清丽的俊俏小公子,眼圈儿红了起来,若彤见状将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挥退了,又对乐欣乐茹两人低声道:   “夫人为姑娘安排了院子,你们随我去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地方。”   这是要给两人私房话的空间,乐欣乐茹两个也是机灵的,立时一左一右的挽了若彤的胳膊,笑道:   “还要麻烦姐姐呢。”   “不麻烦,都是我当做的。”   若彤带着两人悄没声的退下去,若安则在给两人上了茶水后退出了屋外掩上门,在外头站着。   “姨母……”   屋子里再无她人,原先的梅素素,昔日的苏玉梅哭了起来。   闻人夫人跟着掉了眼泪,伸手揽住了苏玉梅低泣道:   “你这些年都跑去了哪里?礼儿找了你好几年,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没让你早些过门?当年你若是早些过门多好,也不会横生这么多的波折,那位也会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不敢对你家如何,都是我不好。”   “玉梅不怨,姨母莫要自怨,就算当年我嫁了进来,那人存心要找我父亲的麻烦,还是会动手的。”苏玉梅摇着头,闻人夫人与苏玉梅的嫡母是手帕交,武穆侯又与她的父亲颇为要好,两家往来甚为繁密,因着这两层关系,苏玉梅便称闻人夫人为“姨母”。她拿了帕子低低拭了泪,再抬首已然换了话题,道:“我听人说嫂子是个极好的人呢,姨母有福了。”   闻人夫人闻言叹了一口气,牵了牵嘴角,道:   “什么好啊?我看就是个不识大体的。你没来的时候我有话都不知道跟谁说去,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可得好好陪着姨母说说话。”   苏玉梅含笑道:   “姨母若是不嫌弃,玉梅就住下不走了,日日陪着姨母。”   “哦?可是当真?”   闻人夫人闻言想起了什么,立时高兴了起来。   苏玉梅俏脸儿一红,也知道闻人夫人想歪了些,她叹道:   “当年跟着奶娘逃出去,一路颠沛流离,如今……”   文章正文 第一三零章 寄住   苏玉梅咽回了后面的话,她怅然的看着闻人夫人,道:   “姨母,我如今也不求什么,只要衣食温饱便也满足了。只是如今那边还在找我,我也不知道住进来会不会给姨母添麻烦。”   “怎么会添麻烦呢?不麻烦不麻烦。”   但凡是个人都会有私心,闻人夫人又只有闻人礼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尽其所能的给他最好的。当年闻人礼与苏玉梅两人两小无猜,只是可惜出身上差了许多,她本想着日后闻人礼娶亲后让苏玉梅进门当个贵妾,以后也不逼着儿子再纳妾侍,这多美好?   只是儿子执拗,这事儿就拖了下来,待到苏家出事,闻人夫人也颇为后悔,任由着儿子的性子等了一年多才定下了亲事迎了白氏进门。如今二皇子虽然如日中天,可是武穆侯跟她透过风声,皇帝好像对于二皇子已然有了些许不满,不就是收留下苏玉梅吗?当年的事情没有伸出援手,如今收留她也不过添一些麻烦,她也不怕的。   闻人夫人拍着苏玉梅的手,道:   “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便是,凡事有我给你撑腰呢。我把桐院让人收拾出来了,你住着可好?”   “这怎么能行?我还是就住着姨母隔壁吧。”   桐院当年是作为新房准备的,可是后来白氏不喜,才换做了蕉园,如今这桐院空着是不假,可是桐院的规格制式在那里,苏玉梅是说什么都不能住的。   眼见着她这般识大体,闻人夫人心中安了不少,这大户人家最忌讳宠妾灭妻,苏玉梅与闻人礼多年的情分在,又有着自己的偏疼,若是个不省事的,以后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苏玉梅这般着实让她欢喜,闻人夫人道:   “既然这样,那今晚你就在东厢房将就一晚,明日我让人将惠芷院收拾出来给你住。”   “谢谢姨母。”   这次苏玉梅没再推托,她被闻人夫人拉着手,便曲了膝谢过。这惠芷院在正院与蕉园之间,院子跟蕉园差不多大小,以前是闻人礼姑母当小姐时的住所。   闻人礼的姑母出嫁后便一直空着,后来闻人夫人打算给自己的女儿居住的,奈何她生了这么一个就再也没有了动静,于是便空着了,以前苏玉梅过来玩儿,耽搁了时间回不去了,便会在惠芷院歇息一晚,因此早年那边也没有空置。   两人手拉着手说了一会儿子话,闻人夫人看着苏玉梅手腕上颜色暗沉的翡翠镯子,忽然就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方才叹道:   “当年你的首饰何其多,何其名贵,如今这……哎,一会儿我给你两匣子首饰,再叫聚宝阁的过来给你选几套首饰。你看看你戴的这个镯子,只怕方家丫头也看不上眼呢。”   陈方氏是出了名的喜欢翡翠,不论好坏都要看上几眼才会罢休,闻人夫人想起陈方氏就笑了起来:   “我记得你跟方家丫头是不合的,因着什么来着?哦对了,是聚宝阁的一个镯子,方丫头早就瞧上了,偏生钱不凑手,等到银钱够了镯子卖与你了。卖与你也便罢了,偏生她赶过去的时候你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晚了这么一眨眼儿的功夫,她看上的好东西给飞了。你说说你们两个,自打这之后这仇就结下了。”   苏玉梅不好意思的道:   “什么我跟她结仇呀,分明是她抓着那件事不放,我不过与她顶了几句嘴就记恨了这几年。”   闻人夫人娘家姓方,与方尚书是远亲,这远亲可是远的很,不止出了五服,七服八服的都有呢。原也两家不知道是远亲,还是闻人夫人刚成亲那会儿与方夫人聊起来,知晓方尚书的祖籍与闻人夫人的祖籍是一处,这才算是认了亲。   闻人夫人哈哈一笑,道:   “你可知这方丫头现如今嫁与了谁?”   闻人夫人一脸的促狭,似是要说来让苏玉梅解气一般,也不待她问,便道:   “是嫁给了陈大人的公子,陈凌。这个陈凌你当年也听说过吧?俊逸不下我儿,才干虽然比我儿强,可是功夫上却是不行的,后来还瘫痪了,一直没说上亲事。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方丫头竟然与陈凌私定了终身,还在淑媛公主的及笄礼上闹了出来,哎呀呀,你都没看到,那时候方夫人和方丫头的脸色,你若是看到了,定会觉得心中万分痛快的。”   她岂会不知?这时可是她一手促成的呢。苏玉梅配合的笑着,问道:   “哦?真的啊?怎么会这样?”   见苏玉梅有兴趣,闻人夫人婉婉道来。   苏玉梅一副认真听着的样子,心里对与方小姐却是有几分愧疚的,当年她们两个也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意气之争罢了,如今想来当年的事情竟是极为的可笑。   那日若是方小姐不出现在及笄礼上,怕是倒霉的就是别人了,也正是因为两人恩怨,她熟知方小姐的性格,才会让她设下圈套后全身而退,还取信了陈夫人。若是那日换做别人,只怕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苏玉梅见闻人夫人面色有些疲惫,便准备起身告辞,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   “姨母,我这次回来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为了避免给姨母添麻烦,我这次还是用化名吧。”   闻人夫人想想也是,虽然她不是很介意由苏玉梅带来的麻烦,可是事到临头免不了觉得心中不大舒坦,此时由她自己提出来隐姓埋名再好不过了,她感动的拉着苏玉梅的手,道:   “还是你懂事。”   苏玉梅含羞一笑,道:   “只是不知我用什么身份合适。”   闻人夫人垂眸想了想,道:   “我娘家庶兄有一个女儿早年被拐走了,不若你就充作我娘家的甥女吧,日后你可要叫我姑母了。”   “是,姑母。”   苏玉梅含笑应了。   闻人夫人看着苏玉梅那般亭亭玉立的俊俏女子,却要扮作男子才可生存下去,又叹道:   “我好些年没看到你漂漂亮亮的样子了,这次你可不要再胡乱来将自己弄的丑丑的了。”   苏玉梅早年顽皮,最喜爱的就是拿着些胭脂水粉和不知名的东西将脸上画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早先大人们都以为她爱美,直到有一天,这个大活人竟然不见了,大人们才慌了起来,查来查去,这自家院子里竟然多了一个看门的粗使婆子,最后还是闻人礼站出来指认了这个婆子就是那爱玩儿的苏玉梅。   再以后,谁也说不清楚自己看到的苏玉梅到底是不是真的长成这幅模样了,因为她着实太调皮了些。   似是也想到小时的荒唐事,她羞红了脸拉着闻人夫人的衣袖晃了起来,不依道:   “姑母打趣我。”   “你呀,快快去歇息吧,赶路也该累了。”   被晃的昏头转向的闻人夫人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是。”   苏玉梅笑眯眯的松了手对闻人夫人福了一福后退了出去。   说了收拾桐院,其实她递帖子上门也不过那么一会儿子功夫,漫说闻人夫人没说要收拾,就算说了,这会儿也收拾不出来。   闻人夫人让人准备的就是她院子里的东厢房,这会儿定下了让苏玉梅去惠芷院,便吩咐了若安带人去布置,争取明日就能够让苏玉梅住进去。   简单的梳洗过后,苏玉梅沾枕即眠,这段时日她真的是没有好好睡过一天的觉,每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的伪装会被人给识破了,陈凌可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呢。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能够真正的松了一口气,最最让她庆幸的,其实就是闻人夫人对苏家的愧疚之意,只这一点,当可保她安然无虞。至于她要在这里呆多久,就要看陆博了,东西都给了他了,那些东西,也足够置二皇子于死地,想来不用多久,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了。   苏玉梅歇了一觉起来,若彤已然捧着一个首饰匣子带着针线房的人候着了。   若彤上前将首饰匣子打开给她看,笑道:   “小姐,这是夫人送与姑娘的首饰,您瞧瞧,都是夫人早年佩戴过的,夫人可是喜欢呢,奶奶求过几次都没有求走一件去。”   能够爬到大丫鬟的位置都是人精,若彤自是看清楚了这个苏玉梅在闻人夫人眼里的分量,所以加以提点。   苏玉梅感激的看着若彤,笑道:   “辛苦若彤姐姐。”   若彤笑笑,将首饰匣子交给乐欣收起来,从一旁捧着衣服的针线房的绣娘手上拿过衣服来,道:   “这衣裳是针线房为奶奶做的,不过如今奶奶有孕,这衣裳便不大合身了,今日小姐过来,怕是也没带几件衣裳,奴婢就让人将这衣裳改了改,小姐这几日先委屈着穿着吧。针线房这几日再给姑娘做新的。”   说是因着有孕不合身,其实不过是白氏不要的衣裳,毕竟才三个月的肚子,还没怎么显怀,衣服怎么能不合身?   这衣服一件比一件素淡,倒真的不是白氏所喜欢的,苏玉梅也不计较那么多,由若彤伺候着穿了,倒是极为合身,她不由笑道:   “若彤姐姐的眼力真是好。”   若彤笑道:   “小姐谬赞了。”   若彤亲自伺候着苏玉梅穿衣梳洗,又让针线房的人给她量身,选料子裁新衣,又看着她吃了一碗燕窝粥方才告辞离去。   文章正文 第一三一章 见面   苏玉梅在若彤走红便给自己上妆,清清秀秀的容颜,与那齐嫣然的绝色有七分相似。   乐欣有些不大明白:   “小姐为何还用这幅妆容?”   苏玉梅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她本就这么一张脸,易容之术再怎么巧妙,只要不动用别的东西,只用些脂粉来遮掩,也不过就那么几分改变罢了。   而乐欣乐茹两个早先是易容过的,两人用的是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此时再换一个便是,所以也不会怕人认出来。   至于苏玉梅为何不喜欢用那人皮面具,却是因为那东西制作起来让人极为的恶心,乐欣乐茹两人习惯了,可是苏玉梅却是不喜,她宁愿仰仗自己的化妆技巧来遮掩面容。   乐茹倒是个机灵的,拉了乐欣一下,使了个眼色便去整理针线房送来的衣裳了。   苏玉梅收拾好了,又让人去看了闻人夫人此时是否得闲,待知道闻人夫人有了空闲,方才起身过去与闻人夫人说话。   见到她换上了女装,闻人夫人很是开心:   “还是这个摸样的好,穿着男装不伦不类的。”   苏玉梅抿唇笑着:   “这也是姑母这里的衣裳好。”   “这么好的衣裳还有人看不上眼呢,”闻人夫人哼了一声,又道:“咱们不说那些个不高兴的。我已经让人去知会了礼儿,一会儿他就回来。你们也多年没见了,叙叙旧也好。对了,你这几年口味可是变了?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酱肘子,还有西湖醋鱼,还有大闸蟹,这个时节没有新的大闸蟹,都是在冰窖里面冰着呢,虽然没有活的新鲜,不过也是难得。”   “姑母,不用如此费心的,”苏玉梅感激的靠在闻人夫人的身上撒娇:“在外这些年,我最想念的就是姑母的拿手好菜,醋溜白菘,银耳五子汤,绘鲜蘑了,不知今儿个可有口福?”   闻人夫人年轻的时候那可真是叫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容貌但从闻人夫人如今的气度与眉目之间的风韵就可以看出当年这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而这般美丽的女子,偏生有一手极好的厨艺,便是宫里的御厨也比不上她的。   闻人礼打小就挑嘴,闻人夫人常常亲自下厨为闻人礼做吃的,苏玉梅这个小跟屁虫也就有了口福。如今她这么一说,闻人夫人倒是想起当年这两个粉雕玉琢的两个小人儿互相争抢吃的东西来了,她拍着苏玉梅的肩膀笑道:   “你呀,还是这般贪吃,小的时候你跟礼儿两个能为谁多吃了一口菜,谁多喝了一口汤就打起来。你人小,打不过礼儿,就哭闹起来,最后总是礼儿受罚。”   苏玉梅也跟着笑了起来:   “都是姑母疼我,表哥明明就没错还受罚,那般的委屈,以至于后来看到我就跟躲瘟神似的。”   “可不是吗?”闻人夫人回忆道:“后来还躲去外祖家去住了一年,后来实在忍受不住那边的伙食就回来了。说来也是我惯的他,我的厨艺都是我娘寻了厨子教的,娘家那边的厨子做出来的饭菜当是跟我的差不多才是,怎么会委屈了他?偏生他娇气,谁知道他回来的那一日正巧你就在府上。”   闻人夫人顿了顿,苏玉梅乖巧的捧上茶水给她润喉,接着笑道:   “我记得那日,正巧下雪呢,府里的梅花开的也好,我便与姑母在后院赏梅,谁知他就那般的冲了进来。”   闻人夫人也想起了那一日的画面,她看着苏玉梅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你十二岁,身量刚刚长开,眉目温婉动人。还记得那一日,你穿了件鹅黄的袄子柳绿的裙子,偏生披了个大红白毛的披风,俏生生的往梅园里头一站,丫头刚刚折了两支开的饱满的梅花递与你,白雪红梅,趁着那玉一般的女子,可是让礼儿愣住了,就那般傻愣愣的站在风口上看了许久,回头就……”   闻人夫人说道这里就说不下去了,看着苏玉梅满目的歉然。   苏玉梅浑不在意的笑着说道:   “后面姑母不记得了,我可是记得清楚呢,表哥本就是千里奔波而来,又站在风口吹了那许久的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把姑母急的什么似的。”   “对对对,瞧我这个记性。”   闻人夫人拍了一下额头,自恼的笑道,看向苏玉梅的目光却更加温和起来。   那日发生了什么事,闻人夫人岂会不记得,那日是她的生辰,闻人礼特意赶回来为她贺寿,那日一大早的就赶回来,偏生看到了这样一幕,当即他就说了药娶苏玉梅为妻。   闻人夫人也是极为喜欢苏玉梅的,长得好看,又是那般乖巧伶俐的一个人,可是喜欢归喜欢,自己唯一的儿媳妇她可是要千挑万选方才好呢,这个苏玉梅因着是庶出的关系打一开始就不在她挑选的媳妇范畴里,不然也不会对她那般的疼爱了。   苏玉梅笑着说“夫人还年轻”云云哄着闻人夫人,心头却是极为期盼天快些黑了。这些日子来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便没再跟陆博与闻人礼联系,也不知道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过若是废二皇子的话,动静应该会很大才是,可是至今都没有动静,是不是代表着还没动手?是了,快要过年了呢,不光平民百姓要团圆,皇家更是要团团圆圆的才好,所以陆博是想着要过年后再参他一本了?   又或者陆博是等着别的证据一起送过来?到时候将二皇子一下子打的永无翻身之地?   还有那个小飞,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   苏玉梅之所以那般笃定小飞知道方尚书的秘密,也是确定小飞是恨着方尚书的,恨不得他去死,所以定会借自己的便利来掌握扳倒方尚书的证据。   两人正说的高兴,外头丫头来报,说白氏来了。   闻人夫人的面色僵了一下,面上毫不掩饰对白氏的厌恶,对苏玉梅说道:   “她来了也好,你们见一见,怎么说日后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不是?对了,日后你便叫方瑜吧。”   “是。”   苏玉梅似是没有听到闻人夫人的暗示,起身屈膝应了。   闻人夫人这才让人去叫白氏进来。既然白氏来了,苏玉梅就不好再坐在闻人夫人身侧,连忙站起来欲到炕沿站着。闻人夫人嗔怪的撇了她一眼,拉她仍旧在自己身侧坐了,笑道:   “不碍的,我就是喜欢你跟我坐着。”   苏玉梅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只有随了她的意。   此时白氏用手撑着腰挺着肚子进来了,明明才三四个月肚子,也不是多么显怀,偏生白氏跟怀了个月似的将上身死命的仰,挺着不大的肚子踱着四方步。   苏玉梅一见她这个摸样就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闻人夫人却是看着她这般惺惺作态的摸样皱起了眉头。   白氏似是没看到闻人夫人那厌恶的摸样,目光从闻人夫人身上掠过后在苏玉梅的脸上定了片刻,然后装模作样的仰着头在海棠雏菊的搀扶下屈膝见礼,一点儿没有为人儿媳的的谦和恭顺之态。   她本以为闻人夫人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也会让一让,谁知道不但闻人夫人无动于衷,就连苏玉梅也是那般安安稳稳的坐着,陪着闻人夫人受了这一礼。   “儿媳给母亲请安。”   白氏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说了这句话。   闻人夫人没立时叫起,只嗔怪的瞪了白氏一眼,道:   “你如今有孕在身,这几日天气又不好,我已然免了你的晨昏定省,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若是路上有了闪失,你可对得起闻人家的列祖列宗?”   事实上,就算白氏没怀孕之前,她也甚少来与闻人夫人请安,有孕之后闻人夫人也不过一句客套话就真的一日都不过来了,今儿个过来了可是有孕一来的第一次呢。   苏玉梅看了一眼态度倨傲的白氏,也无怪乎一向温和慈善的闻人夫人会对白氏颇有微词了,这日积月累的矛盾可是最伤人感情的。   想到此,苏玉梅挽着闻人夫人的胳膊笑道:   “姑母,表嫂还怀着身孕呢,这般可是不好,不妨叫表嫂起来,您再教她规矩如何?”   白氏闻言不禁一阵气恼,转目就瞪了娇娇柔柔的苏玉梅一眼,她的事情何时要别人来插手了?还用她来求情?哼!   闻人夫人自是瞧见了白氏的那副摸样,她再看乖巧和善的苏玉梅心中叹气,若是自己当年不是那般的坚持,如今这孙子也都满地跑了吧?她对白氏摆了摆手,道:   “还不快起来?我老眼昏花了,看不到你行礼,你还不会自己起来不成?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母亲!”   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白氏可是看出来了,她气恼的看向闻人夫人,却是不敢对婆母怎样就把一腔的怨气撒到了苏玉梅的身上,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这般毫不掩饰的厌恶让苏玉梅心中百味杂陈,闻人夫人可是不管这个,直接拉着苏玉梅的手,对白氏说道:   “你们还没见过呢吧?这是我的甥女,方瑜。方瑜,这是你表嫂,见过表嫂去,你表嫂可是有钱的紧,快快去讨一件见面礼。”   苏玉梅顺势起身去扶白氏,又对闻人夫人嗔笑道:   “看姑母这话,我岂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   文章正文 第一三二章 腊梅   她不是眼皮子浅的人,是怕自己不拿出好东西吧?白氏心中是一万个清楚,在苏玉梅的手扶到自己之时很想就势跌一跤,诬赖了这苏玉梅要害她的骨肉,不过她随即想明白过来,这就在闻人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做出什么来,闻人夫人定是看的出来了。   遂只得不情不愿的让她扶自己起来,还皮笑肉不笑的道:   “倒是我疏忽了,今儿个过来的时候也没带东西,这样吧,我这珠花是我心爱的东西,送与你便是了。”   白氏摘下了头上的粉色米珠珠花,这珍珠香米大小,尖尖细细的,颗颗莹润,大小一致,没有半点儿的瑕疵,这珠花一层层的用了上百颗才攒了这么一朵珠花来。   珠花的花蕊部分是极细的金丝攒出的花蕊,轻轻一动,花蕊颤动,灵动万分。   苏玉梅笑盈盈的接了,正正式式对着白氏行了个礼,笑道:   “方瑜见过表嫂,多谢表嫂。”   白氏看着那珠花颇为心疼,这么好的东西给了这么一个人。心中不痛快她也不搭理人,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接过海棠递过来的花茶。   苏玉梅也不在意,重又回闻人夫人身边坐下,献宝似的给她看手中的珠花:   “姑母您瞧,这珠花攒的真好。”   “好什么好,姑母回头给你更好的。”   闻人夫人不满的看了一眼白氏,她早就想给闻人礼找一个侧室了,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那个江平儿虽然也是个好的,可是在那个地方呆了几年,人的性子也变了。   如今苏玉梅回来,她仔细瞧了,头上并没有戴簪子也就是尚未婚配,如此正和她的心意。今日白氏若是识趣,给一枚簪子或者一对镯子,便是同意了,可是这个白氏装糊涂,就不怪她做一个恶婆婆了。   苏玉梅低低一笑,凑在闻人夫人耳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闻人夫人就笑了起来,颇为开怀的样子。   白氏看在眼里心中不满,闻人夫人只在她刚刚跟闻人礼成亲的时候这般对她笑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待见自己了。见那两人说的热闹,将自己扔到一旁喝茶,白氏动了动身子咳了一声。   闻人夫人瞟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关切道:   “可是不舒坦了?就跟你说了,不要随便乱动,不要随便乱动,你偏偏不听……”   闻人夫人又开始了长篇的唠唠叨叨,白氏有些不耐烦的摆手道:   “母亲,我没事,不劳母亲挂怀。”   白氏那极为不耐烦的摸样让苏玉梅惊讶的瞪大了眼,长辈训诫不说站起来肃首恭听,竟然还打断长辈的训诫!这,这……难怪闻人夫人不喜她。   闻人夫人被白氏噎了一句,气的胸膛起伏不定,苏玉梅赶紧捧上热茶,笑道:   “姑母喝茶。”   “还是你乖巧。”闻人夫人欣慰的接过茶来,忽又叹道:“这要是杯媳妇茶该多好。”   苏玉梅闻言耳根灼烫,只低垂了头装作听不到。   白氏心中不悦,霍的起身欲要开口说话,忽的听外头小丫头的欢呼声:   “下雪了!下雪了!”   白氏一瞪眼,转身冲着外头怒喝道:   “没见过雪吗?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的!莫要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   竟是将自己的一腔怒火俱都发泄到了闻人夫人身边的丫头身上。   闻人夫人更加恼火了,谁家夫人身边的丫头在儿女面前不是高了一等?不是受子女的尊敬?因为那些丫头伺候着主母,代表的也是主母的脸面,白氏这般可是在打她的脸!   “砰!”   闻人夫人一掌拍在桌上,杯盘茶盏跳了几跳。   巨大的声响让白氏也回过神来,她转头看向闻人夫人,有些胆怯起来,不敬长辈,足以休妻!白氏踟蹰着站了起来,犹犹豫豫的往前挪了两步。   苏玉梅睃了白氏一眼,笑吟吟的挽着闻人夫人的胳膊,道:   “姑母,我常年在南边儿,还没见过雪呢,姑母带我去看如何?听说姑母后院的梅花开的也好,只是不知现在开了没有。”   苏玉梅用自己的手轻轻揉着闻人夫人拍疼的掌心,那轻柔适中的手劲让她不止手上不疼了,心中也舒坦了起来,她笑道:   “听说前几日就有几株已经鼓了花苞了,也不知这几日开了没有。礼儿在三年前啊,还挪了两株绿萼过来,可惜这两年都没有开花呢。今年你来了,咱们瞧瞧是不是会开花。”   苏玉梅生于冬日,那一天正巧产房外面的绿萼开花,遂有了玉梅这个名字。三年前移过来的,怕就是她家的那几株吧,竟没有被火给烧了,真是幸运呢。   她的眼圈微微有些泛红起来,看着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闻人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两人一同起身往外走去。   白氏见这两人竟是完全无视于自己的存在,恨恨的转身坐了回去,兀自生闷气。   海棠瞧着闻人夫人与苏玉梅从窗外走过,蹙起眉头想了想,凑到白氏耳边低声道:   “小姐,我怎么瞧着这个表小姐有些面熟?”   “有吗?”   白氏心不在焉的问道。   海棠点头,沉思了一会儿,道:   “有些像梅姑娘的,若是梅姑娘将脸上的胎记去掉,大概有四五分的相似。”   白氏漫不经心道:   “这世上人千千万,长得像的也有很多,前不久不是有人说我像长公主年轻的时候吗?可是我跟长公主并没有亲戚关系呢。”   一向沉默寡言的石榴忽然也说道:   “奴婢也觉得表小姐有些像梅姑娘呢。而且梅姑娘精通化妆技艺,她是突然出现在京城的,以前在南越的种种虽然打探到了,可是谁知其中的真假到底有几分?梅姑娘的许多东西可是水洗难掉的,难保她脸上的胎记是画上去的呢?”   白氏迟疑起来,皱眉道:   “可是梅姑娘若是有母亲这个靠山何必那般在外头奔波……”   白氏似是想起了什么,霍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口中不住的嘀咕着什么,最后她面色一喜,冷笑一声道:   “走,我们去瞧瞧这位表小姐!”   苏玉梅陪着闻人夫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后花园,梅林就在湖边亭子边儿上,那边盖了一处阁楼专门用于赏雪。   知晓两人要过去,若安先一步过去让人在里面生了炭盆,正对着梅花的那边的窗户打开了,其它窗户关上,将屋子里熏的暖融融的,又拿了小火炉在那里现烹茶,点心也放在保温的食盒中提过去,就等着两人进去之后摆上了。   苏玉梅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子梅花那清雅凌冽的香气,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道:   “姑母,我在这儿都闻到那股子梅花香气了呢,想来今年的梅花开的不错。”   闻人夫人跟着闭目闻了闻,笑道:   “今年的梅花开的格外早呢。”   若彤在闻人夫人的身侧为闻人夫人打着伞,笑道:   “夫人,可是不早了呢,这都快进腊月了,也该开了。”   闻人夫人转头对若彤道3A   “可是比去岁早了正正一个月呢,去岁这梅花可是直到过年才开。”   若彤笑吟吟的道:   “可是这梅花知道表小姐来了,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开给表小姐瞧呢。”   苏玉梅嗔怪的瞪了若彤一眼,对闻人夫人笑道:   “姑母身边的丫头各个伶俐的紧呢,也无怪乎姑母疼进心坎里,舍不得别人说一句重话。”   这是在提起先前白氏斥责闻人夫人身边的丫鬟的事情,闻人夫人叹了口气,先是瞪了若彤一眼:   “也是我素日里太宠着她们了些,没规没距的,今日是在自己家里,没有外人,若是来日有了客人,可就太过失礼了。”   苏玉梅笑道:   “这是姑母仁善又惯会调2F教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且我瞧若彤姐姐几个都是懂事的,姑母也说了,今日没有外人,她们才这般的,若是有外人在,她们定会为姑母长脸的。”   也不过两句话的,她就将闻人夫人哄的眉开眼笑的,正巧此时转过了一条小径,远远儿就瞧见梅林深处有几株红梅开了,隐隐的似乎还有一些绿意。   闻人夫人眯眼瞧了瞧,叹道:   “可惜了,只开了几株。”   苏玉梅看着这漫天大雪,再看看远处那白雪红梅,笑道:   “也是这梅花开的是时候,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吧?今日开几株,后日开几株,到了过年都开全了才好看呢,若是今日全都开了,过年的时候可没有梅好赏了。”   “就你会说话。”   闻人夫人点了点苏玉梅的额头,见她贪看那红梅,便笑道:   “我年纪大了,走了这一路也有些累了,你去看看那梅花,顺便折回来几支插瓶。”   “是。”   苏玉梅笑吟吟的应了,扶着闻人夫人进了阁楼,看着丫头们将她伺候的妥妥当当的,方才转身往梅林深处走去。   武穆侯府的梅林占地极广,今日这梅花开的也巧妙,也不是只前面开几株,或者是单单后面开几株,而是间或着隔几株开了那么几株,远远儿看去俱都是融融的红,这漫天的大雪下来,带上这么一点点的红竟是比全开的时候还要美上几分。   因着苏玉梅早年便常常来这里,也是熟悉道路的,闻人夫人就没有让人给她带路,她自己一径的往梅林深处走,寻找这万红中那一抹绿色。   文章正文 第一三三章 赏梅阁   大皇子府。   闻人礼接到家中的消息,脸上止不住的溢出喜色来。   陆博撇了他一眼敲了敲桌子,上面摊着一叠厚厚的信笺,与几封奏折,旁边小飞与几位幕僚恭敬的垂首侍立着。   “怎么了?这么高兴?”   陆博问道。   闻人礼看了眼陆博,笑道:   “家中来了亲戚,母亲让我早些回去。”   “哦?是谁?”   陆博问道,随即反应过来,今日一早收到的消息,说是苏玉梅已然回京了,再看闻人礼的表情便觉得有些碍眼起来。   闻人礼看了小飞一眼,道:   “是表妹。”   “哦,表妹啊,”陆博意味深长的看了闻人礼一眼,只是那语气怎么听都透着那么几分别扭,“既然如此你还不快走!”   “是!”闻人礼没听出来陆博语气不对,兴冲冲的站了起来,看到陆博桌上摊着的东西,又问道:“这次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办?”   这是在替那人问吗?   陆博面色一沉,开始收拾那些东西,闻人礼等了许久,没见陆博回答,他皱了下眉头,没再说话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以前闻人礼也会这般,陆博倒是没有什么好多想的,今日他却是觉得心中有些不痛快,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陆博烦躁的将手中厚厚的奏折扔到桌上,片刻后又捡起来,一一翻阅,口中问道:   “那些密信可都译出来了?”   小飞板着一张俊逸甚或者说是异常美丽妖异的脸庞,点头仍不开口。   自打将小飞救出来以后,他便板着脸不再开口说话,陆博试过多少次,也叫大夫看过,谁都说没事,只是他不愿意说话罢了。   陆博也不勉强,只是现在这般沉默着他浑身别扭,遂丢了一支毛笔过去:   “写点儿什么吧。”   写什么?   小飞眨了眨眼,想了想,提笔蘸饱了墨汁在纸上写道:   “府邸私兵逾两千之数。手中房产约值十万两白银。此次内迁,疑借整顿水师之际,吃空饷四万人头。但据统计,此次共征得水军十余万众,实际水军六万余,余下不知所踪,不知是空饷还是另迁他处。”   “内迁民众,每人补偿十两银子,所发人头不足二两,银饷从朝廷直接发至方尚书手中,中间并无接手之人,可见扣下的银两俱在方尚书之手。可是方府以及泉州不见银子。是否与那不见的四万人有关?”   “五年前,方尚书开始收受贿赂,投靠二皇子,五年间共计收了百万两白银,其余珍宝无数。”   “方尚书十余年间……”   写道这里,小飞笔尖一顿,平静无波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来,青花瓷的笔杆被他攥的咯吱咯吱响,最终一声清脆的低吟,笔杆碎成了片,薄薄的瓷片扎进了他白皙细腻的手指上。   陆博往他那边瞟了一眼,叹了口气,唤人进来带小飞下去上药,径自将他写过的东西拿来细细的瞧。   非常漂亮的簪花小楷,带着一股子女子的柔婉与男子的锋利内敛。字是好字,可惜这人……   唉……   陆博摇摇头,小飞这是总结了二皇子手中的资产以及可能用到的他所不知道的兵丁的数量。再加上现在投靠了二皇子的两位将军,他手中约有十五万大军可用。   泉州的水师,现在陆博派去的人已然整顿好了,实际的水师数目已经报了过来,只是还没给皇帝过目,这到底是如何报他还真的没想好。   若是报吃空饷,当时经手的人是赵元清,如今他已然赋闲在家,就算吃空饷一案定下来,对于赵元清最多也不过是掳夺官职,降为庶民,尚且伤不到二皇子。   可是若是报四万人不知去向,疑二皇子建私兵,可是私兵在哪里?没有实质的证据,仍然可以被二皇子扳成吃空饷。   若是赵元清出面……   这可能吗?   赵元清虽然早年发迹,可是却是在七八年前触怒圣颜后被贬辍,后来是二皇子一手提拔上来走到如今一品大员的位置。让他指证二皇子……   陆博皱起了眉头,难不成还要靠梅素素?   不成,不成,怎么还能靠她?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总能靠一个女人相帮才能成事呢?更何况那个赵元清太过危险,不能再让她以身涉险了。   陆博一边摇着头一边低头去看余下的内容,除却二皇子的便是方尚书的事情了,方尚书好男风,这若不是小飞亲口所“说”他还真是看不出来,要知道,这方尚书可是子女成群,女人成堆啊。   这小飞后面写的“方尚书十余年间”当是指这十余年间处置了多少娈童吧?据闻方尚书书房的书童更换的极为频繁,平均一年两三个,十多年那就是三十多条人命啊!   难怪小飞后面写不下去了,那些日子,他是极为屈辱不愿回忆的吧?   陆博抖手将小飞总结的东西扔到桌上,对几个幕僚抬抬下巴点点那些东西,道:   “你们瞧瞧,这可够分量?”   几个幕僚上前去拿过东西,每人一份的细细翻看了半天,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最后李婵站出来对陆博行了一礼,说道:   “回大皇子,此次确实可以让二皇子失了圣心,元气大伤!”   “仅仅元气大伤?”   陆博皱起了眉头。   李婵恭敬道:   “确实。这四万兵丁,我们可以说是二皇子藏了起来,建私兵,意图谋反。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二皇子有私兵,而他的私兵到底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二皇子可以反驳成赵元清吃空饷,至于方尚书等人贪墨的银两,二皇子完全可以壮士断腕的将这些人放弃。最后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二皇子元气大伤,失了圣心。之后我们就要……”   李婵款款而谈,间或有其他的人加入自己的意见,讨论起了过几日要怎么参二皇子,又要怎么让大皇子从这件事当中抽身,怎么为二皇子求情才不会适得其反,更不会让皇帝起了反感或者怀疑。   然后等二皇子失势后又要如何去拉拢人心,如何博得圣心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皇帝立太子,这样以后就算二皇子卷土重来,也不怕他。   陆博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听着众人的话,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的炭盆也换了一波,他才屈指敲了敲桌子。   屋子里杂乱有序的讨论声忽然静了下来,众人看向陆博,等候他的吩咐。   陆博看了一眼众人,忽然下定了决心:   “这事缓一缓再说。”   “缓一缓?大皇子,事不宜迟,如今林将军已经去了泉州一个月了,按理说也该上折子了。不然拖得久了,圣上对于林将军的办事能力也会质疑。”   李婵说道。   陆博摆摆手,道:   “过两天我自有定论,你们先下去吧。”   李婵与余下几个幕僚对视一眼,沉默的行礼告退出去。   开门关门之间,一阵风进来吹熄了烛火,隐在暗处的长随燃起了火折子,陆博皱了皱眉头,道:   “不用了,我出去了。”   长随愣了下,看着陆博出去了,守在外面的暗卫以及长随跟上了,方才吹熄了火折子,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好。   绿萼开的那般的美,绿梅素衣美人儿,笑颜如花,纵然与记忆中的模样不甚相符,却依旧让他移不开眼睛。   闻人礼就这般眼都不眨的看着苏玉梅,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走近她,生怕脚步快一些,弄出了声响来惊了这般的美景。   乐欣乐茹两人看到闻人礼过来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到十米开外远远的看着两人。   苏玉梅踮起了脚尖奋力够着上面一支半开的绿萼,她的手中已然抱了几束半开红梅,与两支绿萼梅花,使力再使力,努力踮高了脚尖仍然无法够到上面那一支梅花,她有些气馁,站稳之后深呼吸两下又踮起了脚尖,手刚刚伸了上去,忽然背后一阵热气袭来,熟悉的感觉窜向四肢百骸,她的眼前探出了一只大手,轻轻的将那一支梅花摘下。   苏玉梅猛然转过身去,眼底迸发出惊喜来,她羞怯的往后退了半步,垂下头去:   “你,来了。”   “嗯,我来了。”   闻人礼闷声一笑,很自然的将她手中的梅花接过来,看她穿的单薄,又皱起眉来:   “怎么穿的这样薄?冷吗?连披风也不披。”   苏玉梅看着他手中的梅花,垂首而笑:   “不冷。”   “母亲说晚饭准备好了,今晚就在赏梅阁用饭吧。”   闻人礼笑着让开了路,往赏梅阁走去。   苏玉梅皱皱鼻子,香舌一吐,抱怨道:   “早就让你换个名字的,叫什么赏梅阁,这么简单直白,一点儿都不雅。”   闻人礼粲然一笑,张口便想说“日后让你这个女主人来改”,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今武穆侯府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未来的女主人,是他的妻子,白氏。   苏玉梅,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闻人礼眼神暗淡下来,唇角却依旧挂着一抹笑意。   苏玉梅落后闻人礼两步低着头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因着要踩着他的脚印,不弄脏鞋子与裙子,她越走越慢,渐渐的,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文章正文 第一三四章 耳光   闻人礼走了几步,发觉身后忽然没了声音,转头一看,却见苏玉梅拎着裙子一步一步的踩他的脚印,他的步子迈的大,苏玉梅在后面须得费力的迈着大步才可以踩住他的脚印。   闻人礼看着好笑,却也不上前相帮,只站在原地等着她走过来。   大雪飘飞,红梅映雪,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也是这样的红梅,也是这样的相遇,就此倾心。   苏玉梅走了两步,察觉到闻人礼的目光,抬首正撞上那温暖深情的目光,她心中一喜瞬间羞煞万分,脸便火烧火燎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脸颊上,也是瞬间就被这热度融化了,滴滴化水滑落到她狐白衣领上。   她娇羞的垂下头去,脚下却忘记了该迈哪一步,慌乱之间脚下一拌整个人往前摔去。   眼见就要跌一个狗吃屎,眼前一花,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那股子清冽的花香气温暖了人心。苏玉梅抬头看去,但见闻人礼那温暖到让人心醉的目光。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叱喝从两人前方传来。   视线胶着在一起的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向来人,见是挺着大肚子的白氏在海棠雏菊的搀扶下缓步而来,苏玉梅面色一寒,急忙推开了闻人礼,又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梅花,往后退了两步,方才强笑着快步上前几步走到白氏身前屈膝见礼:   “见过表嫂。表嫂,雪天路滑,表嫂怎么到梅林来了?”   白氏冷眼觑着苏玉梅,真是越看越像啊,她冷哼一声,挣脱海棠的手,扬手冲着苏玉梅的脸上就是一个耳光。   “啪!”   耳光声响彻梅林,苏玉梅缩着肩膀委屈的捂着脸,闻人礼没想到一向娇蛮的白氏竟然敢在他面前出手打人,他一个箭步来到苏玉梅的身边,将她拉到身后,抬手就冲着白氏而去。   白氏见闻人礼如此维护苏玉梅,还欲打自己,犟脾气一上来,索性豁出去的往前一挺肚子,嚷道:   “你打!你打!你有种冲着这里打!”   大掌在白氏脸颊处停下,掌风将白氏鬓边的发吹起,纵然没有打到,可是这掌风还是刮的她脸颊生疼,她惧怕的闭了下眼睛,若是刚刚这一掌打实了,她是不是就会飞出去了?   意识到这一事实后,白氏骤然反应过来,闻人礼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要打自己!要知道自己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会给他带来荣耀!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的父母养老送终!   他怎么可以!   白氏捂着脸瞪着闻人礼,怒吼道:   “你怎么敢!”   闻人礼却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没有打到才是。   苏玉梅在闻人礼身后眸光一闪,悄悄拉了拉闻人礼的衣袖,低声道:   “表哥,表嫂怎么了?你哄一哄表嫂啊,有身孕的女子可是受不得气的。”   苏玉梅一开口白氏更觉愤怒起来,抬手怒指着苏玉梅呵斥道:   “不用你假好心!若不是因为你,夫君怎会动手打我?你这个狐媚子!”   “你怎能口出恶言?”闻人礼皱眉看着状若疯癫的白氏,他十分不明白,这个白氏素日里总有刁蛮也不会这般无礼,今日这是怎么了?当着苏玉梅的面,他不想让白氏太过没有脸面,遂对海棠雏菊吩咐道:“你们奶奶不舒服,还不快扶她回去休息?”   这样体贴白氏闻人礼倒是头一回,可是在白氏眼里,这却是在维护苏玉梅,不让苏玉梅受她冷眼,白氏甩开两人的搀扶,上前一步怒视着闻人礼:   “好好好,你护着这个女人是吧?你护着她便是!我看你能够护到几时!没有我的点头!你休想让她进门!”   说完,白氏转身甩袖而去。   海棠雏菊两人匆匆对着闻人礼一施礼,带着余下的丫头婆子门匆匆离去。   苏玉梅从闻人礼身后露出头来,看着白氏的背影冷冷一笑,却又胆怯的拉了拉闻人礼的衣袖,愧疚道:   “我是不是惹事了?”   闻人礼转过身去扶住了她,笑道:   “无事。”   苏玉梅忐忑的又往白氏那边看了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乐欣乐茹两个早前走开了,听到这边的动静方才匆匆赶来,此时见到苏玉梅的脸上红红一片,吓得围了过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谁打你了?”   “我没事。”   苏玉梅摇摇头给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的又关切了两句后往后退了半步守在她的身边。   苏玉梅左右瞧了瞧,见周围再无他人,便对闻人礼道:   “能否借一步说话?”   闻人礼也知她有事相问,不过此时闻人夫人正等着他们用饭,便道:   “你要问的事情还没有定论,若是想要详细的知道,还需坐下来好好说一说。不如等晚饭后,我们去桐院一叙如何?此时我们还是先去用饭吧。母亲该等急了。”   苏玉梅闻言虽然有些不乐意,却也不能让闻人夫人久等,只得答应了,两人一同进了赏梅阁。   赏梅阁正对着梅林,闻人夫人岂能看不到刚刚的几人的争执?可是他们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对其有愧的故人之女,另一个却是虽然不喜,却怀着闻人家骨肉的儿媳妇,她出去要帮谁?   她只能坐在这里故作不知罢了。   见苏玉梅与闻人礼相携进来,闻人夫人连忙上前去关切的看向苏玉梅的脸上。   苏玉梅微微侧了脸,避开闻人夫人的目光,笑盈盈的将手中捧着的梅花送上:   “姑母瞧着这梅花可好?我特意选了这些半开的,插瓶后可以开三五天呢。”   苏玉梅的乖巧懂事让闻人夫人极为贴心,她亲手接过了梅花深深嗅了嗅,笑道:   “玉儿最乖了。姑母很喜欢。”   略含深意的话苏玉梅听得明白,她抿唇一笑,让若彤将梅花拿去插瓶,自己挽着闻人夫人的胳膊笑道:   “姑母,我饿了,表哥说你做了我喜欢吃的菜,可是有我心心念念的几道素菜?”   “有有有,”闻人夫人让若彤接过花去,笑着道:“厨房距离这边远,我就让人拿了过来,我在这里亲自开小灶给你做的呢,快尝尝。”   苏玉梅还没说话闻人礼已然在一旁笑了起来,颇为吃味的说道:   “母亲忒也偏心,我都好几年没有吃到你做的饭菜了,玉儿一来你就亲自下厨。”   闻人夫人嗔了他一眼,道:   “玉儿是娇客,能跟你一个大老粗一样吗?快快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闻人夫人摆摆手竟是要赶儿子走了,这怎么能行?闻人礼不依的凑到了闻人夫人的另一边,与苏玉梅一起扶着闻人夫人在桌旁坐下,两人又一同拿了筷子为闻人夫人布菜。   看着这金童玉女一般的璧人忙碌着,闻人夫人心中暗暗叹气,又连忙拉了两人坐下,道:   “快快坐下,凡事自有若彤她们来做,你们就别忙了。玉儿好些年没吃我做的饭菜了,快快坐下来一同用些。”   “是。”   苏玉梅笑着看了闻人礼一眼,见他在另一旁落座,亲手为他添了饭,方才在闻人夫人的右手边坐下。   三人如一家人一般其乐融融的用了饭,闻人礼又送两人回了正院方才告辞离去。   闻人侯爷今日有应酬,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而这正院当中又住进了苏玉梅这个未嫁的少女,他即便回来也不便再进院子,便让人传话让闻人夫人不必等着他了。   闻人夫人便打算让苏玉梅在自己身边安歇:   “我们两个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今晚陪着我一同入睡如何?”   苏玉梅惦记着闻人礼的话,岂会答应跟闻人夫人彻夜长谈?她此时可是恨不得立时去闻人礼那边问个一清二楚才好:   “姑母,您累了一天了,也该早些歇着了,今晚我便不打扰姑母了,不如明日我再陪姑母说话?”   闻人夫人看苏玉梅一脸疲惫,恍然想起来她今日刚刚进京,一路奔波劳苦,着实该早些歇着了,她笑道:   “是我疏忽了,你这一路过来定是累了,我不该拉着你说话才是。你早早沐浴安歇了吧,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那么,我便先告退了。”   苏玉梅心中焦急,也不愿再多呆片刻,起身屈膝后就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玉梅便盯着正房的灯光,眼见着那边的丫鬟进进出出,就是不见闻人夫人安歇,她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去,她分明是借着身子劳累才不陪着闻人夫人说话的,这回了自己房间没多大会儿就出去了,要让闻人夫人怎么想?   苏玉梅拿了一卷书坐在窗前,看两行,便往外瞧一眼,看两行便瞧一眼,直过了半个时辰,正房的灯才熄灭。   她连忙让乐欣与自己换了衣服,又披了乐欣的斗篷开门低头将斗篷的帽子戴上,将头脸俱都遮了,只露出了圆润的下巴,低垂着头避开灯光出了正院往桐院而去。   文章正文 第一三五章 夜谈   桐院的大门虚掩着门内一盏风灯在雪中飘摇,苏玉梅踏雪而入,借着灯光从抄手游廊往灯光昏暗的正房而去。   雪花洋洋洒洒簌簌而落,很快掩盖了雪地上那小巧的脚印。远远的,有人踏雪而来,素白的伞,粉色的衣裙,伞上与裙子上俱都绣了鲜艳无匹的红梅,在这寂静的夜中格外的耀眼。   那人走到桐院门前,悄悄往里瞧了一眼,见到正屋的窗前映出的一对相依相偎的人影,眉梢紧紧的皱起,半饷后,她一咬牙毅然转身离去。   屋内。   一盏红烛在墙角点燃,相对而坐的两人因着烛光这样的角度在窗上映出互相依偎的身影。   苏玉梅转目看着窗户,一时间怔愣起来。好半响,她才转过头去,问了一句:   “她对你好吗?”   “嗯?”   不大明白怎么会有此一问,闻人礼不知如何回答。   苏玉梅笑了笑,也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今日也可以看得出来,白氏是一个需要人去哄的没有什么头脑的娇娇女,闻人礼又不是个很细心的人,这两个人在一起,只怕也不会那么欢乐。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问道:   “那件事有进展了吗?”   说道公事,闻人礼的话便多了起来,他将这些日子掌握到的证据一一述说了,最后他定定的看着苏玉梅,道:   “你放心,这次一定可以将二皇子一举扳倒!”   “真的吗?”   苏玉梅欢喜的笑了起来。   闻人礼重重的点头,道:   “真的,你放心就是了,过不了多久,也可以为伯父翻案了,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了,再也不用化妆或者用假身份了。”   “真的吗?”   苏玉梅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继而是无边无际的欢喜在心中弥散开来,三年了,她第一次笑的这般的开怀,这般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闻人礼被她的欢乐感染也心情愉悦的勾起了嘴角,他开始勾勒起两个人的未来,苏父的案子翻案以后,苏家被罚没的东西应该都可以还回来了。   房产,田产,下人,等等,虽然不一定都是原来的东西,银钱细软之类的也不一定全回来,不过到底比什么都没有的好。更何况苏父翻案了,苏玉梅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日后说亲也会……   闻人礼目光灼灼的看着苏玉梅,不是白身,庶民,她日后进得门来府里的下人也会高看一眼,日后这府里除去白氏这个女主人,也就数她地位最高了。   那灼热的目光让苏玉梅不自在起来,她别过头去看向了窗外,明亮的灯笼不复先前的明亮,有些昏暗起来,她这才惊觉自己在这里已然呆了太长的时间,她连忙起身道: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闻人礼愣了愣神才起身帮她拿起了披风,道:   “我送你。”   苏玉梅轻轻接过披风,自己披上,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道:   “不必了,嗯,我过来,只是借住一段时间,等,等二皇子的案子完了以后我就回南越去。”   “为什么?”   闻人礼有那么片刻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苏玉梅走到门口了,方才问出了口。   苏玉梅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只低低的垂了首,好半响才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开门离去。   大雪已然小了许多,换成了细小的雪粒,风卷着雪粒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她在门口驻足半响,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冰凉的空气沁入心肺之中,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刚刚的温情也被这冰凉的空气瞬间驱散开来,她沉下去的面容忽然活跃了起来,缓缓的勾起了一抹笑,迈步步下回廊,一脚一脚踏在雪地里。   雪青色的斗篷逶迤在雪地里,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风吹卷起地上的雪花,瞬间将这痕迹覆盖,不复存在。   白氏寒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平儿:   “你说的可是真的?”   江平儿欠身道:   “婢妾亲眼所见,不敢妄言。”   白氏眼神闪了闪,胸膛起伏间面上表情明暗不定,海棠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连忙上前帮忙抚着白氏的胸膛连声道:   “奶奶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深呼吸,深呼吸……”   海棠一边说着一边瞪了江平儿一眼,白氏下午从梅林回来肚子就有些不舒服,这个时候再气她岂不是雪上加霜?   江平儿也看出白氏的不妥来,连忙往前膝行两步,关切道:   “奶奶是不是有些不舒服?不如婢妾给您煮一碗核桃露来?”   白氏平复了呼吸,挥开了海棠的手,道:   “喝什么喝!现在还不赶快过去!难道等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吗?”   江平儿再往前两步,跪在炕边小心翼翼的看着白氏的脸色,将白氏的双腿放到自己膝上轻轻按摩,口中低低的道:   “正是要多等一会儿,才会让她无法辩驳。未婚女子深夜私会勾引男子,足以让她的声名败坏。爷,只是被女2F色2F所诱,更何况让这个女子的丑态暴露在爷的面前,日后爷还会对她多看一眼吗?”   江平儿说的合情合理,白氏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她摆了摆手,懒懒道:   “去给我煮一碗核桃露来。”   “是。”   江平儿笑盈盈的应了,小心的将白氏的脚放下,穿上睡鞋后放到炕上,搭上薄被然后才起身行了一礼之后退了下去。   小厨房内,早有剥好的核桃仁给江平儿用,她拿过小石磨将核桃仁磨成粉浆,旁边几位厨娘细细的盯着她的手看着,每一个步骤都不放过。   江平儿长长的衣袖从小石磨上滑过,一些细细的粉末在衣袖的遮掩下落入石磨上,随着石磨的滑动跟核桃浆混合在一起。   磨好了浆,她又拿过小炖盅来将核桃浆放进去隔水炖煮,并不时的加入一些砂糖,姜片等东西调味,等核桃露开了,又炖煮了一会儿,将核桃露滤出来,重又隔水炖煮。   一刻钟后,香浓的核桃露呈到了白氏面前,她拿着汤匙搅动着核桃露,撇了江平儿一眼,道:   “你做的核桃露香浓丝滑,没有那一股子讨人厌的味道,你怎么做的?”   江平儿俏皮一笑,道:   “这个可是婢妾的独门手艺,可不能跟奶奶说,万一您身边的人学会了,日后还会有婢妾的一席之地吗?婢妾可就这一点点本事了。奶奶就行行好让婢妾伺候您吧。”   江平儿的拒绝本来让白氏很不开心,不过她后面的话倒是取悦了白氏,她笑容满面的点点头,将碗里的核桃露一饮而尽,待漱了口,她起身下了炕让海棠等人给她穿衣:   “你有这个心就好,我记得了。好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是。”   江平儿接过石榴手上的披风给白氏披上,并细心的给她拢好,等雏菊拿来了手炉,又试试手炉的温度是不是烫手,觉得合适,方才拿了狐皮袖笼将手炉放进去捧给白氏:   “奶奶小心些,里面有手炉。”   “还是细心。”   白氏极为满意的点头,拢了拢衣裳,将手放进袖笼里由江平儿与海棠两人扶着白氏出了房门。   雪快停了,地上的积雪也差不多有半尺多厚了,因着雪下的大,清扫的也不是那么干净,只在院子的道路两旁清扫出来了从正房到门口,与东西厢房中间的两条路出来。   因着今日有风,游廊上也积了不少雪,几个小丫头正拿着扫把清扫游廊上的积雪。见白氏出来,她们连忙将白氏要通过的地方清扫干净,然后跪在冰凉的地上送白氏出门。   门口停着一乘软轿,四个壮硕的婆子穿着木屐恭恭敬敬的垂首侍立在一旁。   江平儿小心翼翼的扶了白氏坐好,方才让几个婆子起轿。   这一切本应该是海棠与雏菊做的,江平儿却一个人全都做了,那么的自然顺手,仿佛她来做这些都是那般的理所应当。   白氏身边的几个丫鬟仍旧是海棠雏菊两人跟着,余下的二等丫头跟了四个,婆子除去抬轿子的四人又跟了四人,其中两个是力气极大的粗使婆子,另外两个都是白府中经年的旧仆,伺候过许多个妇人孕期以及生产之事,是白氏有孕后白夫人派过来的。   江平儿的目光从那两个仆妇脸上轻轻扫过,唇角勾了勾似是带着几分嘲讽,几分不屑。   轿子稳稳当当的往桐院走去,早在得知白氏要过去之前,这两个婆子已经派人将这条路来回清扫了两遍,是以此时纵然还有雪下来,这条路也不是那般的难走。   白氏一路上绞着帕子,刚刚喝过核桃露,肚子里暖洋洋的,只是似乎有些不怎么对劲,可是眼看着桐院就在眼前,她顾不得那许多,只一径的催促几个婆子快些,再快些。   江平儿眯眼往桐院的方向看了看,见差不多快到桐院的时候,连忙叫婆子们将轿子停下,对白氏道:   “奶奶,在这里下轿吧,我们人多,过去的话太过于喧哗会惊扰到里面的人。”   白氏想想也是,便应了一声,江平儿掀开轿帘,伸手扶白氏下轿。   白氏堪堪站稳了脚,便见一名女子兜着斗篷将人从都到脚的遮住了,从桐院袅袅婷婷的出来。   文章正文 第一三六章 无耻   月色昏暗,灯光朦胧,可是那身影移动之间自带一股风流之态,白氏瞬时便肯定了这人便是苏玉梅无疑,她快步往前而去,冷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歪了一下,江平儿与海棠两人手上一紧,终是稳稳的扶住了她。   白氏站稳了后直觉的心头火烧火燎的,小腹处一点点的不适也被她忽略了,她再次迈开步子,冷不防见桐院又一条人影蹿出。   那身影那般的熟悉,那般的急切的追上前面的苏玉梅。   苏玉梅顿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只在那身影到了身边后继续缓步前行。那身影只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相护离去。   白氏怔然望着前面似是相依相偎的人影,跨出的脚顿在半空中,久久踩不下去,好半天后,那两人都不见了踪影,她方才重重的落下脚来,转身挥开江平儿的手:   “你让我晚些来,晚些来就是要看她们你侬我侬的吗?哈!看到他们那般你就快活了吗?还是看我这般你心中痛快!江氏啊江氏!你打的好如意算盘!还是你打算与这人联手对付与我!别忘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你只是妾!贱妾!我转手就可以将你卖掉!纵然夫君再疼宠与你,与你们!你们也只是妾!我的地位无可动摇!”   江平儿仓皇往后退了半步,本已稳住的身形却又因脚下一滑,一身粉衣的她跌坐在雪地里,单薄的衣裳被这冰雪瞬间浸透了,凉了肌肤,冰了心。她垂眸双手撑地乖乖听训,齿却咬着唇内嫩肉,饮下一口又一口鲜血。   白氏忽而皱起了眉头,小腹的疼痛明显起来,她的手抚上了小腹,低低的呻2F吟了一声。   海棠见她脸色不对,眼睛顺着白氏的手看去,立时慌了起来:   “小姐,小姐!”   白氏垂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大红的衣衫在雪地的映衬下格外的耀眼,脚下的青石板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在这雪花之上数滴鲜红的血正在缓缓凝成冰。   忽而,又是一滴血低落,白氏缓过神来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雏菊见机的快,一把搂住了白氏的腰肢大声道:   “来人!快去叫大夫!”   周围的婆子们立时动了起来,七手八脚的将白氏抬到轿子上,轿子平稳快速的往蕉园而去。   苏玉梅沉默了一路,事实上她已是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便与闻人礼这般沉默着走到了正院,堪堪还有数十步之时,她转过身去,膝盖一弯正欲行礼告别,忽听一声尖叫从桐院方向传来。   她面色一变,抬首看向闻人礼。   闻人礼皱眉道:   “是白氏,我过去瞧瞧。”   苏玉梅的面容重归于平静,安安静静的屈膝相送:   “表哥慢走。”   闻人礼看了苏玉梅一眼,待欲说什么,却又着实挂心着那边,遂转身快步离去。   苏玉梅直起了身子,直到闻人礼的身影看不见了方才回身缓步往正院走去,还未行至正院,就见那边开了门,若彤身披小袄发髻凌乱的跑了出来,看到苏玉梅的时候怔了一下,然后问道:   “小姐可知是哪儿传来的声音?”   苏玉梅看了看若彤,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她的脖颈处已然冻的起了细密的疙瘩,她解下披风给若彤披上,既然已撞破了,再遮遮掩掩的便矫情了。她道:   “似是从桐院那边传来,表哥已然过去看了。”   带着温度的披风上身,若彤愕然的看着身上的披风片刻,又被她的话惊到:   “小姐与少爷一起?”   随后她又笑了起来:   “是了,是我大惊小怪了,我这便回夫人去,是桐院那边?”   “是。”苏玉梅似是没听明白若彤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又道:“夜深了,我便回去安歇了。”   “小姐慢走。”   若彤屈膝相送,见苏玉梅步上游廊,她方才对守门的婆子低低嘱咐了两句,然后从院子里快步穿过穿堂往正房而去。   正房已然亮起了灯光,闻人夫人依着床,困倦的闭着眼,若彤进的门,便在中堂将披风交给一旁的小丫头,接过小丫头送上的手炉,快步走进内室,屈膝见礼后,她道:   “夫人,是桐院那边传来的,奴婢已然让人过去瞧了。”   顿了顿,她又道:   “奴婢出门的时候正看到表小姐回来,她穿着丫头的衣服,披着披风。正是表小姐告诉奴婢那声音的出处,还说少爷已然过去瞧了。”   “嗯。”   闻人夫人只抬了抬眼皮,没有再多问,似是对于苏玉梅夜会闻人礼的事情觉得太正常不过了。   若彤小心翼翼的瞧了闻人夫人一眼,问道:   “夫人可要安歇?”   闻人夫人摆了摆手,眼眸似睁非睁道:   “那边安静了这许多时日,当是耐不住性子了,也罢,趁着这次,肃清了也好。”   若彤听得不大明白,却也不多问,手捂的热了,便走到墙角的桌旁将手炉放下,从小炉上拎起一直温着的水给闻人夫人沏了一杯茶,捧了回来:   “夫人请用茶。”   闻人夫人接过茶来,正欲喝,门外脚步匆匆,她顿了一下,低头吹着茶水,只闻堂屋的门被人打开,外头几句低语声,小丫头便快步走到内室处,轻唤:   “若彤姐姐。”   若彤看向了闻人夫人,见她正垂首喝茶,便轻手轻脚的出去。   小丫头附在若彤耳边低语几句,若彤面色一肃,对小丫头道:   “快去预备梳洗。”   “是。”   小丫头屈膝退了下去。   若彤回过身来快步走到床边,躬身道:   “夫人,有人在桐院附近发现了血迹,蕉园的人出去请大夫去了,据巡夜的婆子说少奶奶曾去了桐院。”   “什么!”纵然心中已然有准备会出乱子,可是她却是意料不到竟然有人敢对闻人家的嫡子动手!闻人夫人将手中的茶杯往床头的小几上一扔,翻身下床:“更衣!”   “是。”   若彤拿过屏风上的衣裳伺候闻人夫人穿上,这边刚刚穿戴妥当,小丫头们依然端着脸盆青盐等物鱼贯进来,若彤与一个二等丫头伺候着闻人夫人梳洗了,便匆匆出了房门。   闻人夫人步下台阶,走至院落正中,忽然转头看向了东厢房,只见里面暗沉沉一片,声息全无,她眉头拧在了一起,快步离去。   东厢房,卧在榻上的苏玉梅撑起了身子看着匆匆而去的闻人夫人笑了起来。   “便是这般好笑?”   这样的夜里,男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吓了她一跳,她反手拔下发间的银钗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那屏风后转出一人来,风姿卓然,眉目俊朗温和,却满含讥讽。   苏玉梅看清楚来人,将银钗插回发上,起身施礼:“见过……”她顿了一下,道:“见过大皇子。”   “你我何事这般生疏了?”   陆博嗤笑一声,依着屏风而立,眸光晦涩不明的盯着苏玉梅。   苏玉梅动了动嘴角,看向窗外,因着闻人夫人夜半起身,院子里的灯笼又点了几盏,丫头婆子们在闻人夫人走后也没有立时歇下,而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了穿堂中围着炭盆低声说话。   陆博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摸样,不知怎的便恼了起来:   “怎的?有胆子私会表哥,没胆子在这里与我说几句话?你就不想问问我何时动手吗?”   苏玉梅回头觑了陆博一眼,咬了咬唇,道:   “你自是希望早些完了此事的。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又怎会因我一介女子的话语便随意动手?”   “你不试试怎知不会?”   陆博轻嘲一笑,这话语中竟是有了几分无赖的味道。   这让苏玉梅呆了一呆,随即,她笑了起来:   “这次的证据足以将他从那至高无上的地位拉下来,跌入泥里,你若是不出手,我还真的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所以,我在这里恭候佳音。”   语毕,她屈膝一礼,随后便看也不看陆博一眼,举步走到床前,信手将帐幔放下,随着她的脚在帐幔下消失,一阵悉悉索索后,一件件衣裳从里面扔到床头的小几之上。竟是无视他的存在宽衣安歇了。   瞪着那些衣服,陆博俊美的容颜染上一抹赤红,渐渐的,便是耳根也红了起来,他转身背对床榻咳了一声。   苏玉梅隐在床头瞪着自己的中衣,忒也无耻!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走?再不走闻人夫人回来可怎么好?这屋里也没个躲藏的地方,万一真的出什么事她需要出去了,唤人进来伺候,这里杵着一个男人,她要怎么办?她还要名声啊!   恨恨的一咬牙,她伸手去解中衣的带子。   帐内悉悉索索的声音再度传出,陆博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却又戛然而止,他握拳堵住嘴巴,愣是又吭哧了几声之后终是抬头看了看开了天窗的屋顶纵身飞出。   一阵冷风袭来,卷起帐幔翩然。   “阿嚏!你个无耻小人!堂……堂……阿嚏!皇……做……做……阿嚏!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苏玉梅打了个喷嚏掀起帐幔瞅了瞅破损的屋顶,恨恨的咒骂了几声。   文章正文 第一三七章 野猫   “小姐?”   两人说了这许久的话外面都没有什么动静,这陆博一走,在对面暖阁休息的乐欣便开了口,果然是他的人呢。   苏玉梅嗤笑一声,懒懒的依着床柱撩着帐幔轻声道:   “屋顶破了呢。”   “啊?这可怎么是好?”   乐欣猛然撩开了暖阁的帐幔,看着开了个天窗的屋顶张口结舌。   匆匆披衣而起的乐茹也是目瞪口呆,这怎么会是她们大皇子所作出来的事情?   苏玉梅拢了拢被子,懒懒道:   “无妨,将帐幔放下多加两个炭盆就是,明日之前这洞自会好的。”   东厢房本就是素日里待客用的房间,所以没有隔开几个单间,今日得知苏玉梅来了,便临时往里添了床榻,又用帐幔隔开了卧房与暖阁。因着是冬日,那帐幔选的甚厚,即便房顶破了一个洞,却也不碍的。   乐欣却是看看那个破洞,再看看缩在床上的苏玉梅,心中有些纳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她缩在床上,不过这也不是她一个下人可以问的,便点了头,与穿好衣裳的乐茹一起出去要了两个炭盆进来。   却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再进屋,两人便听得屋顶上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乐欣抬起头来一瞧,那隐隐约约出现在破洞上的不是大皇子又是哪个?只见他一手执瓦一手拿着抹泥巴的木板在那里补房顶!   乐欣的手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炭盆给摔在地上。   乐茹倒是镇定许多,将炭盆放到床边后,打开门瞧了瞧外头,见无人注意到这里遂松了一口气。   床上的帐幔已然撩开,苏玉梅仍旧拥被靠在床柱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房顶,过了一会儿,她淡淡道:   “我渴了。”   “是。”   乐茹应了一声,捧了茶与她。   苏玉梅喝了,眼珠子一转,又道:   “我饿了,不是还有一碗牛乳鸡蛋羹吗?你将那炖盅放到脸盆里加上水放到炭盆上给我热一热。”   都深更半夜了,府里又出了事,着实不应该再惊动小厨房的人了,苏玉梅这般安排极为合理,乐茹便去暖阁拿了牛乳鸡蛋羹来依她所说放到炭盆上。   炭盆是极旺的,也不过片刻功夫,那鸡蛋羹的香味儿便飘散了出来。   苏玉梅瞧了瞧还有三五块瓦片便遮好的房顶,笑着让乐茹将温好的牛乳蛋羹捧到正对门口的圆桌上,那个破洞,就在这桌子上方偏一点点的位置。   只听苏玉梅笑盈盈的温柔且关切的说道:   “忙了好一会儿了,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不如吃一碗牛乳蛋羹暖暖身子如何?”   她的口气是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关切,可是落在某人耳里却是带着几分戏谑与得意,某人牙齿咬的咯咯响。   苏玉梅似是听到了那咬牙切齿的声音,掩口咯咯笑了起来,她一手放下帐幔,身子往被子里滑了下去,道:   “我倦了,就先歇息了。”   “砰!”   苏玉梅的身子滑落至一半,便听得这一声巨大的声响,她猛然撩起帐幔,一股冷风嗖的灌了进来,她本只穿着中衣,这一下子吹得她浑身战栗了起来,乐茹手快的拿起小几上的袄给她披上。   苏玉梅只怔怔的看着落在屋中的那一大片的屋瓦与厚厚的积雪,圆桌上的那碗牛乳蛋羹与那个人一同没了踪影。   这……这便生气了?   苏玉梅忽然笑了起来,真真像个孩子啊。   屋子里的动静到底惊动了外头的人,脚步声纷至沓来,一丫鬟在外头问道:   “表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玉梅示意乐欣乐茹两人帮自己穿衣裳,边对外头说道:   “今日这雪着实大了些,压得屋顶咯吱咯吱响,刚刚一只野猫从屋顶过去,竟是生生的将屋顶给踏出了个大洞。”   啊?   门外的丫头婆子们面面相觑,侯府的房顶有这般不结实吗?可是刚刚那动静极大,又不似假的,那丫头便又道:   “表小姐,奴婢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苏玉梅也穿好了衣裳,起身下了床。   门咿呀一声打开,当先的丫头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一片狼藉,再抬头看看,屋顶的大洞足够三人进出了,丫头心头一凌,生怕进了歹人,又怕与表小姐名声有碍,便按下心神眼睛在屋子里扫了圈,屋中只苏玉梅那边点了几根蜡烛,不甚明亮,不过此时一开门,外头的灯光与雪反的光照进来倒也将屋子看的一清二楚。   见屋子里并无异状,丫鬟绕了过去对苏玉梅见礼:   “表小姐受惊了,还请表小姐去夫人房中一坐,奴婢派人将这里收拾一下,今晚这里怕是不能够歇息了,表小姐如若愿意,便在夫人的暖阁中歇息一晚吧。”   苏玉梅点点头,从容从那丫头身边走过,带着乐欣乐茹两人去了正房。   丫头对屋外候着的几个人招招手,让她们进来收拾这一地的狼藉。还好,这屋顶落下的地方正对空地,只是砸到了两个凳子,地毯也污了,别的倒是没有大碍。   丫头自己则是去铺床叠被,她非常细心的将苏玉梅的被褥折叠好了,又清扫了一遍,便是上面落下的头发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她又去了另一边临时隔做暖阁的供乐欣乐茹两人休息的地方收拾了两人的床榻。   一切收拾完以后丫头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想了又想,对一个三等小丫头嘱咐了一声,便回了自己房间披了披风去了二门上让人唤来了府里的侍卫统领,那侍卫头领听了丫头所报之后先是惊愕,随后便紧紧的抿住了嘴面色怪异的看着丫头道:   “你放心,我们的人一直看着呢,内院绝对进不去人。”   丫头还是不放心:   “今秋夫人的院子刚刚修葺过的,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儿积雪就给压垮了呢?大人还是赶紧派人过去看看吧。”   侍卫头领看着丫头那极为认真与急切的目光,反驳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点了点头后去叫了负责巡夜的人来低低的嘱咐了一句后对那丫头道:   “你问吧。”   丫头便细细的问那巡夜的人,是几时几班的几时经过后院,可见什么异动等等,巡夜的侍卫一一答了,最后道:   “今日雪天,许是野猫找不到吃的,都听了大半夜的猫叫了。”   正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猫叫声响起,有在府里的,也有外头的,更有远一些的,似是隔壁人家的,丫头遂放下了心。   那侍卫头领见她这般,心头好笑,一念转过笑道:   “这位姐姐若是不放心,可以再问问内宅巡夜的婆子。”   女人最忌讳人说自己年纪大,这侍卫头领也有二十多了,早年上过战场,又是常年跟在侯爷身边,常年风霜下来看着竟似三十许的人,被这样的人叫一声姐姐,再看他那有些不大正经的表情,丫头俏脸一寒冷声道:   “奴婢年岁还小,当不起大人一声‘姐姐’。”   她说完便想走,可是想了想,又僵硬着给这个似是调笑过自己的侍卫头领屈膝,道:   “多谢大人。”   丫头说完就僵直着身子转身跑了。   那巡夜的看着丫头的背影呵呵对着侍卫头领笑道:   “大人,这个丫头倒是有些意思,只是怎么从没见过呢?”   内宅的丫头自是不会全让外头的人见过,只是这个丫头穿着体面,显然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夫人进进出出的跟着的丫鬟婆子他们也是都见过的,这个明显是个生面孔。   侍卫头领闻言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还看什么!还不回去巡夜!还有!今夜的事情不要跟他人提起!”   “是!”巡夜的肃首应了,又忍不住嘀咕道:“堂堂的大皇子半夜不睡觉反来这内宅拆房子,当真……”   他后半截话在是为头领的瞪视下咽回了肚子,悄悄的往后撤了一步打算退走,忽然又问道:   “大人,这,还用跟爷说一声吗?”   侍卫头领摸了摸下巴,道:   “这么大的事儿,爷应该知道的,不必说了,倒是明日要让人进来补房顶了,说不得可以见见那个小妞。”   经过那一番折腾,苏玉梅了无睡意的倚在炕上看着外头的灯光,看着看着她忽然对乐欣乐茹两个说道:   “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   两个丫头无言以对,便是周围侍立的丫头婆子们也是相顾无言。   知道此时自己的话太过于不合时宜,苏玉梅闭上了嘴巴,唤道:   “给我拿本书来。”   乐茹看看炕桌上的浓茶与点心,担忧道:   “小姐还是歇息吧,白日里也赶了大半天的路了。”   苏玉梅看着窗外摆了摆手,也不知道那事到底能不能成,刚刚试探了大皇子几番都没有透漏半点儿有用的消息,果然是宫里长大的,不是自己这样的女子可以驾驭的人呢。   不一会儿,侯府的丫鬟送来了一本书,苏玉梅从乐欣手里接过,却是一本诗集,她随手翻了翻就扔到了桌上,仍旧看着窗外。   她不休息,那些个丫鬟婆子们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候着,乐欣乐茹两人也都沏了浓酽酽的茶来提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玉梅见外头穿堂里的丫头婆子们动了起来,接着便看到身形倦怠的闻人夫人在若彤的搀扶下进了院子。她连忙跳下炕,汲了鞋子迎出门去。   第一三八章绊子   “姑母!”   苏玉梅在游廊下应上了闻人夫人,匆匆见礼后便换下了若安搀扶着闻人夫人进了屋子。   苏玉梅搀扶着闻人夫人在炕上坐下,一边接过乐欣递过来的茶水一边打量了一下众人有些凝重的脸色,静悄悄的捧了茶与闻人夫人。   闻人夫人接了,喝了一口方才察觉是苏玉梅上的茶,她叹了口气,将茶放到炕桌上,拉过苏玉梅,道: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苏玉梅垂了垂眼,道:   “听闻表嫂那边出了事,夜不能眠,偏生屋子又被野猫给踩塌了。”   “啊?”闻人夫人呆愣住了,回过神来后,她忙上上下下看着苏玉梅,又将她揽在怀里将她的身上摸了个遍,紧张道:“可是伤到了?好好儿的怎么会塌了呢?”   先前料理东厢房事物的那个小丫头闻言上得前来屈膝道:   “回夫人的话。今日雪太大了,东厢房的房顶有些不大结实,恰逢野猫从那边过去,踩断了一个地方,就塌了。不过夫人放心,塌的位置正对着门口,表小姐除了受了些惊吓,别的倒是无碍。”   丫头的回答有条有理,苏玉梅不禁多看了一眼,对闻人夫人笑道:   “还是姑母会调2F教人,这不过一个二等丫鬟处事便颇有条理,又细心懂事。”   闻人夫人跟着看了那个丫头一眼,笑道:   “这是清风,打小就是个伶俐的,眼看着若彤若安两个大了,我可是预备着让她顶上一等的缺呢,可不得好好调2F教?”   闻人夫人此话说的若彤若安两个面色绯红。   苏玉梅跟着说笑了几句,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白氏那边如何了,她也看的出来闻人夫人不大愿意说这件事,又与闻人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她面色疲倦,便道:   “姑母,天色晚了,早些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不是?这府中上下需要姑母劳心劳力的地方颇多,姑母若是累的病了,可怎生是好?”   闻人夫人笑着拍拍苏玉梅的手,叹道:   “还是你懂事,东厢房不能住了,你就歇在暖阁吧,明日里惠芷院就收拾了,你也好搬过去。你既然说这个清风好,就让她跟着你几日,不过回头你可要还回来的。”   清风是预备的一等丫鬟,将这个丫鬟给了苏玉梅,代表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苏玉梅面色微僵,旋即笑着应了,伺候闻人夫人歇息了,自己方才到暖阁。   清风既然已经拨给了苏玉梅,便跟着去了暖阁伺候。   苏玉梅宽衣躺在床上,看着一旁的清风,问道:   “表嫂那边如何了?”   清风躬身道:   “回表小姐的话,奴婢刚刚打听了一下,少奶奶虽然凶险一些,倒是无事,只是以后要小心将养着,要卧床半月方可。”   “哦。”   苏玉梅应了一声,脸孔掩在帐幔后头看不清楚什么表情,许久,她方才叹了一口气,缓缓滑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清风将苏玉梅的被子掖好了,放下帐幔,转头对乐欣乐茹两个道:   “两位姐姐,今日就妹妹我来守夜吧。妹妹我住的房间有两张床,新被褥都在柜子里,两位姐姐如不嫌弃就去妹妹的房间休息一晚吧。”   “怎么会嫌弃,那么今晚就有劳清风妹妹了。”   乐欣乐茹两个奔波了一天,早就累了,此时清风如此说正和两人的心意。   清风遂遣了个小丫头带两人去后罩房她的居处,并让她帮着收拾床榻,自己则在脚踏上铺了被褥安歇。   翌日。   苏玉梅卯时未到便起来了,正欲过去伺候闻人夫人起床,却听若彤说闻人夫人倦极了,睡得沉还未起身。她便在花厅坐着看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天际。   过了一刻钟,她看到雏菊匆匆进来,心中诧异之余便起身出了门。   雏菊猛地一见苏玉梅出来愣了愣,随后匆匆施了一礼。   苏玉梅摆了摆手,关切道:   “昨儿个听闻表嫂出事了,现下如何了?身子可还好?”   雏菊瞟了苏玉梅一眼,牵了牵嘴角,道:   “表小姐费心了,我们奶奶尚好。不知夫人可起来了?”   见雏菊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苏玉梅也不多问,只仍旧堵着门,面露关切道:   “昨儿个夜里闹腾了一宿,姑母累了,还没起呢,你这般匆匆过来可是有事?不若先告诉我吧,等姑母起了,我自会禀明姑母。”   雏菊抬眸看了苏玉梅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了然与轻视,随即垂下了眼睑恭顺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爷今儿个收到消息紧赶着上朝去了,所以就不过来用早饭了。”   “这么急?”苏玉梅低喃一声,问道:“表哥可是用过饭了?”   这么关心爷?可见这两人是真的有感情了。雏菊不悦的撇了苏玉梅一眼,道:   “这事就不是表小姐应该问的了吧?”   苏玉梅嗤笑一声,道:   “那么请你这个奴婢教教我这个表小姐,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不该问的?”   她将“奴婢”与“小姐”四个字咬的很重很重,雏菊岂会听不明白她话里责备她以下犯上的意思?   雏菊咬了咬牙,不服气的屈膝回道:   “爷没用饭就走了,不过奴婢给爷带了点心与几个热包子。”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苏玉梅抿了下唇,随意摆了摆手,也不管雏菊了,径直回了屋内。   雏菊盯着晃动的门帘气恼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苏玉梅没有再去花厅,反而回了暖阁,在地上来回踱起步来。   清风看了一会儿,给苏玉梅捧了茶,道:   “小姐,若是有事可以吩咐奴婢去办。”   苏玉梅看了清风一眼,虽是个聪慧的,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人,她笑笑,道:   “你把乐欣乐茹叫来吧。”   “是。”   这般不信任的话也没有让清风有半点儿不满或者异样的表情。她这是屈膝应了,然后退了出去。   苏玉梅看着清风的背影缓缓点了点头,这样的丫头,不是城府极深的,便是个聪慧的,看这个清风,也不是那般阴暗的人,若真的能够为自己所用该有多好。   不到一刻钟,梳洗装扮整齐的乐欣乐茹两个同清风就进来了,待她们见礼后,苏玉梅也没有避着清风,径自对她们吩咐道:   “你们两个出去一趟。乐欣去莲花巷送信,说辰正我在会宾楼等着她们。乐茹去会宾楼定位子,大早起的,若是去的晚了,怕是没有位子了。”   “是。”   乐欣乐茹两人看了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清风一眼齐齐屈膝应了,然后退了出去。   苏玉梅又看了一眼清风,见她仍旧是一脸平静的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便回到桌边坐下吃茶。   闻人夫人起身后苏玉梅过去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就白氏的事情宽慰了她几句后便说要出门拜访旧友,闻人夫人心中有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她完事小心些便让她出门了。   苏玉梅坐的是闻人夫人素日里出门访友的马车,跟车的有四个婆子,与数个丫鬟,苏玉梅不欲招摇过市,便只带了两个婆子与清风三个,余下府里的随行侍卫却是没有推拒,让他们跟上了。   马车缓缓在会宾楼前停下,将车帘掀起一角静静打量街道的苏玉梅放下了车帘,将斗篷的帽子兜在头上头脸捂的严严实实的方才在清风的搀扶下下了车。   苏玉梅唯恐遇到熟人将她给认出来,这一路上都将车帘掀了一角,到了会宾楼的时候更加小心,此时见没人便放心许多,不过下了车她还是定定的站了一会儿,偷眼将四周都打量了一下方才迈步进去。   乐茹早就在三楼定了雅间,苏玉梅径直上去,将清风等仆妇留在二楼用饭,自己上了三楼。   在乐茹的引领下,苏玉梅进到雅间,刚刚进去,梅叔梅婶儿两人就扑了过来,在苏玉梅身前两步站定了,齐齐施礼:   “小姐。”   苏玉梅鼻子一酸,看着两人花白的发顶弯腰扶起两人:   “叔,婶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苏玉梅扶了两人起来,目光转向屋内,那个靠窗而立正含笑看着自己的隽秀少年不是林椘又是谁?数月不见,他似是变了不少。   苏玉梅上前几步,看着林椘笑道:   “椘大哥。”   林椘的目光从苏玉梅的眉眼再到她的身形衣裳,俱都一一细看过后,方才笑道:   “看来这几个月你过的还不错。”   苏玉梅点点头,道:   “虽有惊却无险。”   林椘伸手虚引,让苏玉梅在主位坐下,道:   “你走后不久,我偶然听闻说陈凌去了泉州,怎么样?他没有为难与你吧?”   苏玉梅诧异的看向林椘:   “这事大皇子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林椘一惊,紧张的看着苏玉梅问道:“我是那天听陈家的一个旁支少爷说的,他说他去陈家好几次了,没有见到陈凌。我想着整顿水军那么重要的事情陈凌没有道理不去,就诈他一诈,那少爷也是个莽撞的,与我打了赌竟然真的弄清楚了陈凌南下了。我还以为我这么轻易就能知道的消息你们也会知道呢。怎么样?他有没有给你下绊子?”   文章正文 第一三九章 故人   苏玉梅苦笑着摇摇头,道:   “我先前并不知陈凌去了泉州,待到一切都顺利实施准备就绪后,方才发现他来了。当时我已然引他怀疑,不得不提前结束计划,好多个安排下的人手都没有来得及动手。不过幸亏赵夫人是个鲁莽没有心计的,不然那些人也就白白牺牲了。”   苏玉梅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揉搓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小王庄那数条人命,还有那个替她去死的青楼红姑,纵然人都不是她杀的,可是她还是觉得她的手上似是沾满了鲜血,怎么都搓不干净。   林椘看着她将一双白玉素手搓的越发的红,直到搓出了血来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他连忙抓住她的手,道:   “你不必如此内疚,那些人既然走上了那条路,便早晚知道有那么一天,即便不是这次任务,也会是下次的任务。而我,也在随时准备着。你确实不用如此的。”   林椘的话并没有可以安慰的了苏玉梅,反而让她的手越发的冰凉起来,她瞠大了双目看着林椘道:   “你不可以有事!奶娘与我有恩,你若是有事,我怎么对得起她!”   林椘显然被苏玉梅吓到了,同时对于她这般紧张自己心中也是有些欢喜的,他连连点头,道:   “我不会有事,你不让我有事,我便不会有事的。”   梅叔梅婶儿两人看着这两人在这里旁若无人的说话,互相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了笑意来。过了一会儿,梅婶儿方才问道:   “小姐,这几日你都在武穆侯府吗?”   此言一出,林椘有些紧张的看着苏玉梅,问道:   “那白氏可有为难与你?”   苏玉梅抽回了自己的手,笑道:   “我名义上是闻人夫人娘家庶弟丢失多年的女儿,白氏能将我如何?”   梅婶儿殷切的问道:   “小姐此时已然可以住进武穆侯府了,是不是老爷夫人的仇可报了?”   苏玉梅神情一凝,转目看向了窗外,这里是朱雀大街朝中大臣上下朝都会从这里进过。算算时辰,若是无要事当此时当可下朝了,若是有事,从这里也可以看到下朝出来的人活着是看到皇帝下旨捉拿人犯。   大皇子二皇子两人虽没有在宫外被赐予府邸,可是也是有私产的。若是查抄府邸,那些地方自是不会放过的。   回过神来,苏玉梅转头笑道:   “当是快了。”   乐欣见众人的话题告一段落,出去叫了店小二上菜,顺便问了问楼下清风那两桌人,得知他们正吃得开心,也并无异动便放下心来。   苏玉梅与梅叔梅婶儿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这么一说便直说了大半个时辰,待苏玉梅的耐心一点点耗尽之时,只听长街上一匹快马奔驰而过,紧接着是无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苏玉梅心头一跳,起身冲向窗边,双手紧紧叩着窗棂看着街上飞驰而过的骏马和脚步迅疾的兵士,她却没有发现,楼下对面的酒馆中,数道目光朝他盯了过来。   “这是……”   林椘看着那些人面色也是喜悦起来。   苏玉梅猛地点头,道:   “正是皇宫的禁卫军!”   苏玉梅咬着唇扣着窗棂的手越发的紧了,林椘看着苏玉梅,又转头看向下方,忽而,对面酒楼那灼热的目光落入他的眼底,看清楚那人是谁后,林椘连忙拉着苏玉梅往后退去。   苏玉梅不解的看向林椘:   “怎么了?”   林椘皱眉道:   “赵元清在看你。”   赵元清?   苏玉梅一惊,眉头蹙了起来,还没等她想好对策,便听外头楼梯上那蹬蹬蹬的脚步声,紧接着,雅间的门被人豁然撞开,苏玉梅惊愕的转头看去,当先的便是赵元清,曾经那般意气风发俊雅无比的人此时却是满脸的胡子浑身酒气,那盯着她的目光却是惊喜的,不敢置信的。   苏玉梅惊愕之余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了乐欣乐茹两人身后。   林椘快步上前对着赵元清拱拱手,道:   “几位爷,不知如此匆忙进来所为何事?”   赵元清只怔怔的看着躲在人后的苏玉梅,并不答话,后面那大嗓门的周副将却是嚷嚷道:   “你这人快让开,让我们爷瞅瞅那个小娘子。”   林椘斜了一步挡住赵元清的目光,板了脸,道:   “男女授受不亲,还望诸位自重。”   赵元清看不到人了,不耐烦的伸手拉住了林椘,林椘本是文人,没有多少力气,又岂是赵元清这样的武将可比的?他连一个踉跄都没有的直接被赵元清一把扔到了一旁,直直撞上了雅间的墙壁。   “砰!”   一声巨响惊到了许多的人。   清风带着众人上来便看到这么一副景象,偏生这雅间的门被赵元清带着几人给堵住了,她进不去,只得在外面高声道:   “不知我家小姐如何冲撞了几位军爷?几位军爷若是要兴师问罪还请到武穆侯府一叙,此地大庭广众,还请几位军爷自重。”   清风的话虽是带着几分请罪之意,可是处处都在指谪赵元清,本来么,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几位军爷是强闯而入,里面又是位娇滴滴的小姐,谁是谁非一看便知,清风此话也是给赵元清几个台阶下,又点名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赵元清等人识相,便可就坡下驴的走人了。   偏生赵元清是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此时怎生会走?   他痴痴的看着躲在乐欣乐茹两人身后的苏玉梅,唤道:   “嫣然,嫣然,是你么?”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好奇的对着这屋子里的人指指点点。   苏玉梅叹了一口气,知自己避不过了,方才从乐欣乐茹身后走了出来,挺直了腰背垂着眸对着赵元清盈盈一礼,道:   “这位公子,你想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刚刚进京不久,怎会与公子相识呢?”   她这般一出来,一开口,赵元清与周副将等人都看的清楚也听得清楚了,苏玉梅虽与那人长得像,可是到底处处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那清秀婉约的容貌也与齐嫣然那明媚娇柔不同。   更何况……   赵元清身子晃了晃,声音悲凉道:   “错了,错了,是我错了,她早已死了,你怎会是她?她比你高,比你明艳,她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妩媚之极。与你是不同的,不同的。”   赵元清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去踉跄着走了,周副将与刘经历又打量了苏玉梅一眼快步离去。   赵信赵括两人叹了口气,赵信上前一步,对着苏玉梅躬身道:   “唐突了小姐实是过意不去,还望小姐勿怪,今日这一餐饭便让我们爷请了,算得赔礼如何?”   刚刚苏玉梅站出来让赵元清等人看的清清楚楚已然是不妥了,此时赵元清走了,她便转身躲在了乐欣乐茹两人身后。   清风等人在赵元清走后也进了来,闻言,清风上前屈膝道:   “赔礼就不必了,只是还请以后军爷看好你家主子,今日之事虽是个误会,与女儿家的名节却是不好,幸得今日我们这里人多,若是只我们小姐一人在,此事可就说不清了。”   “是,是,是我们唐突了,”赵信明白此事的轻重,忙大声道:“我们爷刚刚失了心爱之人心神恍惚,刚才从楼下经过惊鸿一瞥间以为故人再现,遂匆忙上的楼来,却不想引起了误会,是我们的错,一会儿,我们爷就上门赔罪。”   清风蹙起了眉头,道:   “军爷,此话不妥。误会便是误会,此时说开了便可,知道的也只我们这些人便是了,此事闹得大了可不好。”   此时会宾楼里的人并不多,若是处理妥当,知情人也不过这么几个,可是若回头赵元清再大张旗鼓的上门请罪,这事可就真的闹大了。   赵信再怎么睿智细心也是个大男人,军旅出身又岂会知道这其中的关键?经清风一提点,他也明白过来,对着清风便长揖到底,道:   “多谢姑娘提醒,今日是我们唐突了,就此别过,勿怪。”   清风盈盈屈膝相送,看着赵信赵括两人出了门对着外头的人威胁了几句后离去。   外面围观的人也迅速散去,苏玉梅却是看着窗外皱起了眉头。   清风看着苏玉梅迟疑了一下,上前道:   “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出了这等事,是该回去了,可是苏玉梅却想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再走,正犹豫间,她看到了远处的梅妆,心头一动,她道:   “我们去梅妆瞧一瞧。”   要去买胭脂?   清风看了苏玉梅一眼,很想说梅妆的胭脂水粉很贵,不过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再怎么贵,自家夫人也是会买给她的,自己就不要出言提醒了。   苏玉梅带上帷帽一行人下得楼去,侯府的护卫落在后面去柜台结账,等护卫得知他们的饭钱已然有人结了,知会了清风之时,她蹙了下眉头,转告了苏玉梅。   苏玉梅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只低低的嘱咐清风回头跟闻人夫人说一声,便再无它话。   文章正文 第一四零章 惩罚   梅妆还是一如既往的宾客满门,苏玉梅因着与梅叔梅婶儿还有林椘同来,那女掌柜梅妆便以为这位是梅素素的什么亲眷,便将人带上了二楼单独开了一个雅间。   “不知小姐要什么样的胭脂水粉?看小姐是第一次来,不如我为您介绍一下?”   苏玉梅回过头来看了梅妆一眼,淡淡一笑,道:   “让我的丫头随你去选吧,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可以吗?”   她这明显是想要安静一下,梅妆虽然诧异怎么不去茶楼坐着休息反而来这样的地方,却也不敢多问,屈膝应了后随着乐欣乐茹两人出去。   清风见状知趣的说道:   “小姐,这附近有一家茶楼的点心很是不错,不如奴婢去买来给您尝尝?”   苏玉梅点头道:   “多买一些,给姑母与表哥带一些回去。”   她故意略过了白氏不提,清风睃了一眼苏玉梅屈膝应了告退出去,同时她也带走了武穆侯府众人。梅妆外面自有侯府护卫候着,清风也不用担心。   绿梅红梅两人上了茶点过来也退了下去。   苏玉梅等了没多久,乐茹一人悄悄进来了,她谨慎的看了一眼门外,梅婶儿梅叔两人便起身道:   “我们出去为小姐看着。”   苏玉梅点了头,待两人出去了,关上了门,乐茹方才低声道:   “奴婢刚刚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方尚书贪墨沿海内迁安置银两,数百万两白银不知去向,赵都督吃空饷达数万人数之多,这其中的军饷亦是不知去向,现在圣上下旨要抄了方尚书与赵都督的家,赵都督降职为校尉,驻守朱雀门。方尚书因牵涉豢养娈童,杀害娈童之罪下了天牢。”   “没有别的了吗?”   苏玉梅皱起了眉头,应该不止这些。   乐茹想了想,道:   “还有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许多地方官贪污,以权谋私,纵容家人伤人无故索贿等事件,圣上一应下发大理寺严查,由大皇子督办。”   “那么二皇子呢?”   苏玉梅越发察觉出其中的不对来,眉心直跳。   乐茹看了苏玉梅一眼,低声道:   “二皇子,二皇子因其中数位官员都是二皇子举荐,所以被圣上勒令闭门思过,没有圣谕不得出宫,二皇子在外面置的私宅也一并被封了。”   “仅仅如此?”   苏玉梅身子晃了晃,温雅如水流的声音失了那涓涓让人心醉的魅力,却无端端让人心碎。   乐茹看着苏玉梅的样子剩下的话说不出口,她呐呐了一会儿,道:   “大皇子说,此事他回头与您解释。”   “哈!”   苏玉梅垂着首猛然嗤笑出声,再抬头时已然是泪流满面。   乐茹看着苏玉梅呐呐难言,却谨记传信之人的叮嘱,半句不能多言。   苏玉梅猛然起身拿起帷帽叩在头上夺门而出。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苏玉梅往宫门的方向快速奔跑着,她只闷头跑,身后的乐欣乐茹两人紧紧追随,却是徒劳无力。   苏玉梅似是看不到周围的人,听不到周围的人声,她只想着冲进宫门,冲进大皇子的寝殿问他一问,到底是为什么。   “小心!”   不知谁叫了一声。   苏玉梅猛然顿住了脚步,还来不及反应,只听马儿嘶哷哷一声她猛然抬头,不知什么东西从身前晃过,踢飞了她的帷帽,那张清秀的脸庞落入人的眼中,刚刚哭过的她双眸清亮动人,似是有无边的魔力引得人怔然向往。   “你没事吧!”   赶过来的林椘一把将苏玉梅往后拉的退了两步,她凝目看去,但见两只马蹄落在她原来站立的地方。   她缓缓回过头来看向满面担忧的林椘,摇了摇头。   “二皇子!”   一队侍卫匆匆赶来,对着马背上的人躬身施礼。   苏玉梅闻言猛然抬起头来,那眼底迸发的杀意让二皇子愣住了,他看着有些面熟的苏玉梅再想起刚刚那让他惊艳的目光,疑惑道:   “我们认识?”   我们认识?   哈!当然认识!你害的我家破人亡!岂能不认识!   苏玉梅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目光阴冷如刀的盯着二皇子。   那一队着甲的侍卫可不管二皇子是否差点儿撞到了人,侍卫头领恭敬却又不容置疑的拦在二皇子马前,说道:   “二皇子,陛下令您回宫!”   是了,皇帝让二皇子闭门思过,这便是连宫门都出不得了,此时这般定是他心中不忿,私自跑了出来,所以这些侍卫才会追来。   二皇子不管这些侍卫,只那般看着苏玉梅,对于她眼底的恨很是不明白,再看苏玉梅拿似曾相识的脸与她身后紧追而来的武穆侯府的护卫,他恍然明白过来,他冷冷一笑,调转了马头往宫门而去。   清风得知消息过来时二皇子已然远去,她看着失魂落魄的苏玉梅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低声道:   “表小姐?”   苏玉梅回过头来看向清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   “我们回去吧。”   清风连忙从林椘手里接过苏玉梅来,道:   “奴婢已然让马车过来了,小姐且在路边等一等。”   苏玉梅点点头,对于身边的林椘梅叔梅婶儿等人视而不见。   神思恍惚的回了武穆侯府,她也没去闻人夫人那边,直接去了收拾好的惠芷院中呆愣愣的坐着。   清风看她这个样子颇为不放心,安置好了她之后有心去跟闻人夫人去说,可是白氏昨日差点儿小产,闻人夫人正自烦恼着,怎会有时间来管她的事?想了又想,清风便去跟若彤讨个主意。   若彤道:   “此事我会瞧着时机与夫人说的,你若是不放心去与爷说一声便是。”   “跟爷说?合适吗?”   纵然闻人夫人有心将苏玉梅纳为贵妾,可是到底没过门不是?这个节骨眼上跟闻人礼说苏玉梅白日里受了惊吓的事?   若彤点点头,暗示道:   “爷跟表小姐青梅竹马,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呢?你不是说中间你离开了一会儿,然后小姐就出事了吗?你去与爷说,也许爷可以开解表小姐呢。”   “多谢姐姐提点。”   经若彤这么一提点,清风明白过来,对若彤施礼道谢后匆匆忙忙的去寻闻人礼去了。   清风没有贸贸然的去蕉园找人,而是去了二门叫了一个素日里最紧的小厮问了问,得知闻人礼还没有回来,她便让人去叫府里的侍卫头领。   侍卫头领昨日里值夜,这会儿正在高卧,听闻内宅有人找他,直觉的,他想起了昨日夜里的那个小丫头,随即便飞快的穿衣跑过去。   清风见到侍卫头领过来行了一礼后,便将白日里的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他,然后又细细的叮咛:   “等爷回来了要先跟爷说这件事。”   说完,她又想了想,道:   “特别是遇到了赵元清的事情。”   清风本页不知道赵元清的名字,不过在那时候却是听林椘提到过,所以她记住了,又是见那几人杀气腾腾,虽然不是甲胄在身,却也知是军旅出身,便记在了心里。   “赵元清?”   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侍卫头领闻言面容一肃,反问一句。   清风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虽不认得,不过当时是有人认得的。”   侍卫头领想了片刻,道:   “我这便去找爷。”   “多谢。”   清风施了一礼便准备退下,冷不防听那侍卫头领问道:   “你怎么就找我来了?怎么不等着爷回来亲自跟爷说去?”   武穆侯府的男主人除了武穆侯便是闻人礼这两个男子,府里的丫头们莫不是想要爬上这俩个人的床榻成为这府里的半个主子,这个清风这般聪慧难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清风很是奇怪的看了侍卫头领一眼,想了想,方才说道:   “第一,此事紧急。第二,我觉得大人可靠许多。”   说完,清风转身飘然离去。   看着清风的背影,侍卫头领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摸着鼻子兴冲冲的走了。   从日正当中,到太阳西斜,苏玉梅都这般坐在炕上怔怔的瞅着手里的茶碗发呆,里面的茶水早已饮尽,乐欣乐茹两人数次要换,对上苏玉梅的神情,又都无言退下。   直到夜幕低垂,回廊下的灯笼挨个燃起,天空中又飘起了簌簌的雪花,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玉梅的神情怔了怔,又听了听那熟悉的脚步声,倏然转过头去爬到了窗前伸手将琉璃窗子上面的雾气抹去,看着院子中大步走来的人愣了一下,然后转身爬下床去。   她一个姿势已然维持了大半天了,身子早已麻木,她一落地,便站不住的往一旁倒去,乐欣乐茹两人连忙扶住了她:   “小姐,你还是回炕上吧,奴婢帮您按一按。”   苏玉梅不言不语,只盯着门的方向瞧,只看着那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那人大步的向自己走来。   闻人礼见苏玉梅这般软软的任由两个丫头搀扶着,忙问道:   “这是怎么了?”   乐欣道:   “小姐用一个姿势坐了快一天了,估计是身子麻了。”   闻人礼一听,连忙弯腰抱起了苏玉梅,将她放到炕上,伸手就去帮她按腿。   乐茹连忙道:   “爷,还是奴婢来吧。”   文章正文 第一四一章 攀咬   是了,男女授受不亲,在众人的目光下,闻人礼直起身就要退开,倏地,他被苏玉梅抓住了手。   苏玉梅抬起了双眸,期盼的看着他,缓声问道:   “大皇子还有后手是不是?他是不是还有后手?”   望着那期盼信任的目光,闻人礼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苏玉梅似是没有看到他的难言,径自缓缓说道:   “那可是二皇子私募兵丁的证据啊!那么多的银子,他不是去养兵了去吗?一个皇子,要数万兵丁做什么?当今圣上虽然身体微恙,可是看圣上的精神头至少还有数年好过,二皇子不是预谋造反是什么?这么大的重罪圣上岂能不追究?礼哥哥,你告诉我,大皇子是不是还有后手?对了,定是要让二皇子慌起来,要赶狗入穷巷是不是?大皇子要合适动手呢?这就快过年了呢,若是在过年之时二皇子有何异动……”   苏玉梅一句一句说着自己的猜测,她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若是大皇子在此,定能惊讶万分,只是此时在这里的却是闻人礼。不知所措的闻人礼,不知如何回答,不知如何应对的闻人礼。   苏玉梅的话语渐渐低落,声音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她缓缓松开了闻人礼的手,无力的靠在大引枕上双目垂了下去,淡淡道:   “我倦了,先歇息了。”   闻人礼看着这样失魂落魄神情恍惚的苏玉梅,想要说什么,却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在乐欣乐茹两人的目光中,他踉跄起身离去。   乐欣乐茹两人看着闭目沉睡的苏玉梅,齐齐叹了一口气,为她盖好了被子,将窗帘拉上,又放下左右悬着的帐幔悄声退了出去。   土炕烧的异常的热,热的让人心情烦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苏玉梅睁大的双眼怔怔的看着房顶背心的褥子火热火热,灼的她的心也火热火热。   二皇子是个好色的。   当年二皇子便是看上了她所以才会那般为难与自己的父亲。   二皇子……   苏玉梅缓缓闭上了双目,如今二皇子被勒令闭门思过,大概是出不了承奉殿的,她得想个法子,好好想个法子。   她的眼皮急剧颤动起来,半响后,一滴泪水从眼角滴落……   房顶上,一块瓦片被人小心翼翼的揭开来,那正在行偷窥之事的人看了一眼似是熟睡的人儿,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可是,他却不能够因着她因着儿女私情而不顾大局。   良久,在几片雪花随风卷入了这小小的缝隙之中,落入熟睡的人儿脸上之时,那人轻轻的合上了瓦片,在这房顶上一坐便是半宿。   刚刚入了腊月便出了这么一桩贪污舞弊的案子,其中牵连又甚广,朝中有牵连的官员多达上百人,而这上百人又互相攀咬,便是一向清廉的几位御史因为生辰时收了某个涉案官员的一匣子寿面,也被人参上一本,请到了大理寺住上几日,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起来。   外面的气氛随着临近年下越发的紧张起来,苏玉梅每日里在闻人夫人跟前说说话,却是处处避着闻人礼,闻人礼早上来请安,苏玉梅便晚一刻,等闻人礼走了再去,他晚上来用晚膳,苏玉梅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   一次两次的闻人夫人以为是苏玉梅谨慎守礼,还很是开心,可是次数多了,她也看出不对来了。几番询问两人都避而不谈,闻人夫人心中恼了,便将此事都怪在了白氏的头上。   白氏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已然大好,不过她还是很珍视自己的身体的,每日里就在炕上躺着,若是躺的倦了,便在丫头的搀扶下在屋子里走两步,十多日下来竟是连卧房的门都没有出过。   闻人夫人过来时,白氏正懒懒的躺在炕上,听闻闻人夫人过来了,她也不起身,等着闻人夫人进了屋子,她也只撑起了上半身对着闻人夫人道:   “母亲,劳烦母亲过来,儿媳本应出门相迎,如今却是卧榻不起,还望母亲勿怪。”   闻人夫人虽对白氏的态度不喜,不过到底她肚子里的是闻人家的骨肉,闻言她也只是摇了摇头,道:   “你好好养好身子就是对得起闻人家的列祖列宗了,至于礼儿那边,还需要你安排人好生服侍。”   闻人夫人说着转目看向了海棠石榴雏菊等人,挑剔的目光在她们脸上身上一一扫过后摇了摇头: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闻人夫人暗示她给闻人礼纳妾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白氏都装作听不懂,此时仍旧如此,她垂眸道:   “爷已有多半月不曾来过儿媳这里了,想来江氏应该伺候的很好。母亲也知道,儿媳如今这身子不得操劳,儿媳便是自己院子里的事情都交给乳娘去打理了。”   若是以往,闻人夫人听她这般推托也不过生气然后便走人了,她催促归催促,也断断不会插手到儿子的内宅事物中,此刻她却是不想再纵容下去了,闻人夫人起身道:   “后日是谨妃生辰,圣上命命妇们进宫道贺,你后日带着玉儿去吧。你放心我会与你们一起去,也跟谨妃娘娘打好招呼了,念你有孕在身,不会让你太过劳累的。你只需要带着玉儿进宫便可。”   闻人夫人盯着白氏,眸带警告。   白氏咬着唇,这不是让她公开宣布苏玉梅是侧室吗?还不是一般的侧室,这大周朝官宦人家没有平妻之说,若是在上户人家,怕是闻人夫人会直接让苏玉梅入门当平妻了吧?   闻人礼与苏玉梅有情,这与从外面随便抬一个女人不同!   白氏死死抓着被子,呼吸起伏不定,雏菊看着白氏心中不安,想要上前劝慰一番,却又碍于闻人夫人,不敢动弹。   闻人夫人也知白氏心性狭窄,见她此番样子也怕孙子有事,遂起身道:   “后日的事情你好好准备着,安胎药回头我也会让人备着的,你好好歇一歇,记住了,不要动怒。只要你这一胎给我生个孙子,你的正室之位便不会动摇。”   白氏的手紧了又松,终是咬着牙低了头:   “儿媳明白,母亲费心了。”   闻人夫人满意的点头,在若彤的搀扶下出了门。   还没出蕉园的院子,闻人夫人便开始对若彤吩咐起来:   “赶紧给表小姐赶制几套衣裳,要广袖的,她穿广袖大衫好看。要橘色,嗯,还有雪青色,淡粉色各一套,对了,记得做一件大红的斗篷,这怕是她最后一次穿大红了吧。”   正红色只有正室嫡妻可以穿,妾侍只能够穿正红意外的颜色,即便是与正红很相近的石榴红银红,赤色,若是主母是个刻薄之人,也会抓住这一条不放,置一个大不敬之罪。   若彤屈膝应了,她本想叫一个小丫头去传话,想了想还是过一会儿自己过去便是。   闻人夫人却是忘记了,此时正在蕉园,她的话很快就传到了白氏的耳朵里。   白氏拧着被子将这上好的绸缎给撕扯的勾了线,破了洞。   看着她起伏不定点的胸膛,雏菊上前去抚着白氏的胸膛帮着她顺气:   “奶奶莫生气,莫生气,大夫说了,您要少动怒,您好歹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啊。”   孩子……   白氏跟着雏菊的动作缓了呼吸,却还是不想放过那苏玉梅:   “你们跟我说说,后日我要怎么办才好?让我带着人进宫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诉别人这是爷的二房吗?”   可不就是二房奶奶?   海棠肚子里咕噜了这么一句,却没有说出来,只笑言道:   “奶奶多虑了,想那苏氏也是个体态风流的,后日里赴宴的权贵颇多,这般一个清俊漂亮的可人儿,岂会不引人注目了?”   “你的意思是?”   白氏看向了海棠。   海棠笑意盈盈的转目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石榴带着众人退下,海棠方才开口道:   “后日人那么的多,奶奶何不让人将衣服做的好一些,漂亮一些,并将自己的一些首饰借与苏氏?届时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定会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夫人娘家的甥女,出身必然不差,许一户人家当正房奶奶,怎么也比当人小妾强不是?夫人若是真的疼那苏氏,便会应了别人的提亲才是。”   海棠的法子不能说不好,简直就是一劳永逸,而且即顺了闻人夫人让她带人入宫的意思,也给苏玉梅找了一个好婆家。若是闻人夫人真的是疼那苏玉梅的,也该当高兴才是,纵然对于白氏不想为闻人礼纳妾颇有微词,可是也不会在苏玉梅一事上与白氏较真。   “她?她倒是想的美!”白氏可是不那么想,苏玉梅那婉约动人的姿态与闻人礼对她移不开目光的样子不停在她眼前晃,白氏冷冷一笑:“她不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吗?我就让她漂漂亮亮的!”   白氏的手再次用力一扯,这本就已然被撕扭的破了口子的被子,直接“刺啦”一声裂开来。   看着白氏这般摸样,海棠知道自家的小姐怕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她有心提点,却又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便闭上了嘴巴去寻一床新被子来给她换上。   文章正文 第一四二章 进宫   苏玉梅每日深居简出的,闻人夫人问了好几次她是不是跟闻人礼闹了别扭,她都笑盈盈的转了话题,问的多了,闻人夫人也不再多问了,有道是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等着苏玉梅进门了,这两个人还能吵得起来吗?   时间很快到了谨妃生辰那日,针线房的衣裳也在这一天早上匆匆送来。   总共三套各式衣裙,并一件大红色缂丝斗篷,斗篷上的千山飞雪图案格外的好看,苏玉梅是看的爱不释手。   清风见状,捧了雪青色的那套,笑道:   “表小姐不若穿这套披这个红斗篷?”   雪青色的上门绣的是仙鹤团,与那千山飞雪很是搭配,苏玉梅看了看,摇头道:   “不必了,还是中规中矩一些的好。”   她转头吩咐乐欣,道:   “给我拿那套浅碧色的短裾来,披风就用鸭卵青的那件。”   这两套衣裳都是这段时间以来闻人夫人命针线房赶制出来的,这套衣裳苏玉梅也只是试了一试便放起来了,还未曾穿出去过。   乐欣将衣裳拿出来后清风看了看,蹙眉道:   “小姐,这衣裳太过素淡了吧?”   苏玉梅指着短裾衣襟袖口的澜边儿浅浅的茜色粉色橘色绣花笑道:   “不啊,这不是挺好的么?”   那古拙花纹的织锦缎鸭卵青披风上用的也是上等的白狐毛,除了素净一些,还真挑不出别的什么毛病来。   清风道:   “今日毕竟是谨妃的生辰,这么喜庆的日子穿这样的衣裳是不是不大好?”   苏玉梅看着身上的衣裳,想了又想,勉强道:   “那么,就束雪青的腰带吧,另外再挂上大红的荷包?”   苏玉梅这边说着,乐欣那边就捧出了巴掌大的扇形荷包,大红织锦缎暗纹荷包,上面用黑色与石青色的丝线绣就了青山古松,下面缀着石青色的丝绦,看着格外的好看。   见苏玉梅态度坚决,清风也不再多言,伺候着苏玉梅将衣裳换了,给她挽了发髻后选了合适的花丝金钗戴上。   苏玉梅看着镜中的自己,见清风拿起了胭脂要给她上妆,她拦住了,道:   “我自己来吧。”   “小姐,这不合适吧?”   苏玉梅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上过妆粉,不过今日特殊,清风便准备给她上妆,只是怎么能让她自己动手呢?   苏玉梅接过她手里的螺子黛,道;   “这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说罢,她已然开始了画眉,清风看了无法,只得在一旁打下手,递东西。   苏玉梅收拾完了,差不多也该到走的时候了,皇宫重地,应当讲究衣裳整洁,为了避免不小心沾上茶水等东西弄污了衣裳,冲撞了贵人,所以替换的衣裳也要带上一套。   清风见苏玉梅只穿那素淡的衣裳,所以便将那新作的橘色袄裙与大红斗篷包了包袱带上,又问:   “小姐,您带谁进宫去?”   皇宫重地,便是闻人夫人进宫也不能够多带人伺候,所以清风这么问。   苏玉梅转目看了下清风与乐茹,道:   “你与乐茹跟我去,乐欣就留在家中。”   乐茹心思细腻,带她去最好不过,清风是个聪慧的,又在京中呆了这么久,还被闻人夫人当做大丫鬟教导着,这京中许多人家的关系等必当一清二楚,带她在身边可以避免自己闹笑话或者不明不白的得罪人。   两人屈膝应了,自去取了自己的换洗衣裳带上。   苏玉梅她们这一番下来已然用去了不少的功夫,闻人夫人派人过来催了两次,苏玉梅方才往二门而去。   一照面,闻人夫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不待苏玉梅见礼便絮叨了起来:   “怎么穿的这样素淡?”   苏玉梅与闻人夫人见了礼,没看到白氏在,心中奇怪,不过还是笑盈盈的答道:   “这些年我穿这素淡的衣裳习惯了,那些艳丽的衣裳,穿上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走路了呢。”   闻人夫人闻言叹了一口气,一家人全没了,苏玉梅这几年怕是不好过,所以才会一直穿着素净的衣裳,她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指了自己的马车道:   “你跟我一起。”   “是,表嫂呢?”   苏玉梅应了一边扶着闻人夫人上车,一边问道。   “喏,后头呢。”   闻人夫人往他们后面的马车抬了抬下巴,苏玉梅转头看去,那是一架形制身为华丽的马车,看着竟是比闻人夫人乘坐的这辆分毫不差,她张了张嘴,手上用力扶了闻人夫人上去,自己也在清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甚为宽敞,若彤若安两人留下伺候清风乐茹两人上了后面丫鬟婆子们的马车,一行三辆车驾缓缓驰出门去。   出了门,苏玉梅方才蹙眉叹道:   “表嫂也太张扬了些。”   若安闻言不待闻人夫人说话便快言快语道:   “谁说不是呢,表小姐可不知道,奶奶刚进门的时候,那马车比之现在还要华贵上许多,那外面垂着的璎珞都是东珠串成,那次去诚亲王府饮宴,引得好多人瞩目她都不自觉,最后还是亲家奶奶提醒了,她才将马车稍事休整成现在的样子。”   她的话里带着浓浓的不满,脸上也是愤慨非常,只是话音甫落,若彤便冲她一瞪眼:   “主子们说话哪儿有你插嘴非议的道理?还不快快下车去?跟着马车跑!”   “是。”   若安似是很怕若彤,低低的应了,也不跟车夫说一声就退到车辕上跳了下去,幸得马车走的并不快,她不曾伤到。   苏玉梅从头到尾只低着头笑,若安这样的做到主母跟前的大丫鬟,岂会那点儿眼色规矩都不知道?若是没有人暗示与她,她又岂会说出这种话来?   只是不知……   她看了一眼闻人夫人,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闻人夫人看向若彤微微一摇头,回转过来对苏玉梅道:   “今日怎么这么晚?素日里你不是一早就过去请安了吗?”   苏玉梅扬起了头,笑道:   “也是我今日起的晚了,还有便是针线房这几日怕是忙了,给我赶制的衣裳刚刚送来,选衣裳用了一会儿便晚了些。”   “怎么会忙?我特特的嘱咐了她们别的事情先放一放,先将你的衣裳赶制出来,怎么还会晚了?”   闻人夫人不满的说道。   苏玉梅只微笑着,那般的恬静淡雅,似乎被下人忽略怠慢了的人并不是她。   闻人夫人看着这般的苏玉梅,心中只有喜欢的,她忽然便想为苏玉梅在府中立一下威,免得人人都以为这个未来的主子良善可欺,这般想着她便开口对若彤道:   “你回头查一下,看看这几日针线房忙什么呢。”   若彤闻言,眨了眨眼,答道:   “夫人,自打奶奶有孕后,针线房不是一直忙着给未来的小主子做衣裳吗?”   提到未来的孙子闻人夫人的眉目舒展开来,不过一看到苏玉梅,又埋怨道:   “小孩子的衣裳有什么好做的?便是这两三个月来所做的衣裳也尽够了吧?”   小孩子的衣裳极为好做,更何况刚刚出生的孩子不过尺多长,又是常常包在包被里面的,衣裳除了贴身的几件着实做不了太多,而若是做以后可穿的衣裳,现在也太早了些,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更何况孩子的身量也不知晓,她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衣裳穿的不合身是会被人笑话的。   若彤看看苏玉梅,又看了一眼闻人夫人,犹豫了一下,道:   “夫人,奴婢前日去针线房传话的时候见过了针线房给小主子做的衣裳了,巴掌大的小肚兜上面绣满了各种吉祥如意福寿延绵的花纹,小包被用的也是缂丝的,给小主子外穿的衣裳也都用金丝银线绣了花朵,虎头鞋,虎头帽也都缀了珍珠宝石。”   “什么?”闻人夫人瞠大了眼看着若彤,“谁教她这般做的!”   针线房的人都是做惯针线的老人儿了,岂能不知孩子衣裳要如何做?这般的做法定不是针线房的主意。   若彤不敢回答,转头看向了苏玉梅。   苏玉梅本不想参合她们的家事,接到若彤求救的目光本想当做看不见,可是这狭小的马车里又岂能真的看不见?她暗叹一口气,挽着闻人夫人的胳膊笑道:   “姑母,表嫂也是不知道如何疼孩子了,才会这般的,回头您好好教她不就好了吗?要我说,那些做得的衣裳也不用返工了,就让表嫂珍藏起来,等表哥的孩儿大了,便告诉她们表嫂是如何的疼她们。”   这般促狭的话让闻人夫人笑了起来:   “真要这样,你表嫂还不羞臊死了?”   苏玉梅浅浅一笑,这事便这般轻巧的带了过去。过的一刻钟,若彤掀了窗帘对外头跟着马车小跑的若安说道:   “上来吧。”   “哎。”   若安灿然一笑,让车夫稍缓一些,手在车辕上一撑便跳上了马车。   又过的一会儿,马车在宫门前缓缓停下。   苏玉梅抢先跳下了马车,转身扶了闻人夫人下来,待闻人夫人站定,她转身便看到了刚刚下车的白氏,后者正往她这边看过来,一打眼便打量起她的衣裳来,瞧了一眼便满脸的不悦。   文章正文 第一四三章 局中局   苏玉梅心中奇怪,看着白氏缓步而来,对闻人夫人行了礼,又笑盈盈的看向自己,那眼睛如刀子一般在自己身上扫过,不满道:   “表妹这是怎么了?穿的这样的素淡?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亏了你的用度呢。”   苏玉梅按下心中那一抹怪异,对白氏屈膝笑道:   “是我喜欢这素净的衣裳,才这般穿了。其实姑母与表嫂待我甚好,单看我头上的花丝钗子便可知了,表嫂真是多虑了。”   白氏看着苏玉梅头上那两支花丝嵌碧玺虫鸟钗子,心中满是妒恨,花丝的首饰虽然贵重,她也是有满满几匣子的,可是这般成色的碧玺却是世间难寻,她抬高了下巴哼声道:   “那么便是表妹看不起我侯府了?针线房给你赶制的几套衣裳怎生不穿?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穿的这般素净,是想触谁的霉头?”   这话便说的重了,苏玉梅蹙了眉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缓步而来的闻人礼噤了声。   闻人夫人对于针线房将苏玉梅的衣裳送的晚了本没有什么想法,此时见白氏这般拿话挤兑她,心头一跳,蹙了眉头瞪了白氏一眼: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看看周围,如玉儿这般穿的大有人在,哪儿会唐突了谨妃娘娘?你小心落人口舌!”   说到这里,闻人夫人顿了顿,又道:   “还有那给我孙子做的衣裳怎么回事儿?又是花儿又是珍珠宝石的,你也不怕咯着他!等他会拽东西往嘴巴里面塞了,吃下去一颗你后悔都来不及!回去赶紧让人重做!就用细棉布!细细的缝了,什么都不要绣!缝好了洗上几次洗的软了才能穿!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教导你的!”   说道最后竟是直接扯上了白氏的家教问题。白氏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当初衣裳做得了她还真是给自己的母亲炫耀过,母亲也说了孩子的衣裳不能这么做她没听,此时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训斥,她的脸都丢尽了。   闻人礼此时已然过来,白氏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转身抓着闻人礼的衣袖哭诉道:   “相公,婆婆说我给孩儿的衣裳做的不好,你说说我哪儿做的不好了?绣那吉祥如意的不好吗?我也是希望孩子福寿绵长吗?”   闻人礼看向了闻人夫人,只一眼,目光便移向了苏玉梅,对于白氏的话竟然好似没有听到。   苏玉梅低了头又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隐在了闻人夫人的身后,闻人礼只好遗憾的收回目光。   闻人夫人瞪着白氏,连声道:   “好好好,你回去问问你母亲!看看是我说的对还是她说的对!玉儿,礼儿我们走!”   言罢,她拂袖而去。   苏玉梅赶紧碎步跟上,闻人礼看着苏玉梅的背影,缓缓抽回衣袖来快步跟上。   从头到尾都被闻人礼当成隐形人的白氏身形一晃,咬牙看着苏玉梅的背影忽然便下定了决心。   一直注意着周围动静的海棠拉了拉白氏的衣摆,低声道:   “奶奶,我们快跟上夫人吧,这样不好。”   刚刚她们这边已然惊动了许多人,白氏抬头迎上那些人好奇的目光,心中对苏玉梅更加恨了起来。   雏菊忽然道:   “奶奶,夫人来了,我们不用跟上了。”   雏菊所说的夫人却是白氏的母亲,她转头一看到母亲,立时委屈的扑了上去。   谨妃因为出身比较低,一直都不怎么受宠,便是如今的妃位也是因为女儿淑玉公主颇受皇帝宠爱才获封的。   历年来谨妃也未曾办过寿宴,今年只因淑玉公主婚事已定,过年便要远嫁,遂皇帝怜惜谨妃母女即将分离,怕淑玉公主嫁的不放心,便办了这个寿宴,也彰显一下谨妃在宫中也是颇有地位的。   谨妃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地方也不大,所以宴会设在了畅音阁。   畅音阁对面便是戏台,因着冬日天气寒冷,宴席便开在了畅音阁里,只是如此一来可以看到对面戏台的也只有临窗的一些位置了,后面的位置虽然也可以看到,只是到底不如前排或者在外面看的清楚一些。   谨妃一大早便穿戴整齐的在自己寝宫当中接受宫中各处妃嫔门的贺寿,待到巳正,开始接受外命妇的贺寿,午宴在畅音阁用了,下面便是百戏,申正开始听戏,酉时晚宴,戌正散席。   苏玉梅亦步亦趋的跟着闻人夫人,没有了白氏的带领,闻人夫人照样将苏玉梅介绍给权贵们认识,并且话里话外透出自己对苏玉梅的喜爱与不忍外嫁的意思。   苏玉梅只娇羞的低着头跟着闻人夫人到处见礼,收见面礼,最后竟然连贵妃娘娘与谨妃都送与她一份见面礼来。   待到午间开宴,闻人夫人特特的将苏玉梅与清风乐茹两个叫到一旁嘱咐了,要她们小心再小心,不要将衣裳弄脏了。   苏玉梅一开始还没在意,见闻人夫人连上菜的时候都一脸谨慎的盯着旁边穿梭而过的宫女,她心神一动,待到宴席过半,她看到白氏身边的海棠进出数次之后,看了乐茹一眼。   乐茹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半刻钟后回来对苏玉梅比了个手势,苏玉梅对她微微一点头,便专心的与闻人夫人低声说起话来,待到午宴过后,她借口更衣出来与乐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才回去。   到得晚宴时分,苏玉梅仍旧与闻人夫人在原来的位置上做了,宫女们安安静静的上菜,许是这一下午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闻人夫人放松了警惕,也不紧盯着苏玉梅了,与身边的人说话,却便听一声“哎呀”从身侧传来。   苏玉梅与闻人夫人转过头去,却是苏玉梅身边一位小姐不知怎的将她自己的盘子打翻了,里面丫鬟刚刚给她夹的一块带着汤汁的鱼连盘子一起掉到了苏玉梅的身上。   小姐连忙起身道歉。   闻人夫人皱着眉头颇为气恼,却又不能不让她下去换衣服,想了想,只好吩咐若安,道:   “去将你换洗的衣裳给表小姐换上。”   “是。”   若安应了,与清风乐茹一起搀了苏玉梅唤了个宫女带路,退下去换衣裳去了。   侯府这样的地方,主母身边的丫头的衣裳那也是上等的衣料,半点儿不必世家小姐们穿的差,更何况为了今日的宴会,闻人夫人早就嘱咐人为自己的丫头做了新衣。   是以若安的衣裳苏玉梅也是穿得的,只是稍微有些瘦了。   不过也不要紧,这更加显得她纤腰不盈一握。   等换好了衣裳,若安却是发现乐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乐茹这丫头去哪儿了?宫里是能够随意乱闯的吗?”   若安有些着急起来。   苏玉梅却是没有在意,道:   “许是人多走散了,我们先回吧,她一个小小的丫头,走错了地方自有人带她回去。”   “也好。”   若安应了,与清风一起跟在苏玉梅的身后往畅音阁走。   供进宫命妇小姐们更衣的地方距离畅音阁不远,只是这一路上曲桥回廊花木扶疏的甚是隐秘,苏玉梅走了一会儿,发觉有些不对劲,她回头一看,两个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再一转头,先前带路的宫女竟是走的远了。   看着宫女那土黄色的衣裳在前面转角处消失,她连忙提步跟上,手却是将头上一支不起眼的珠钗拔下藏入了袖中。   转过这个地方,苏玉梅发觉出不对劲来,这根本不是通往畅音阁的道路,只是再回去她已然找不到路了,那带路的宫女仍然不见踪影,她一垂头,前方便有一个人影在回廊处一闪而过。   苏玉梅犹豫了一下,捏紧袖中珠钗提脚跟上。   她这边急匆匆而去,那边乐茹却是急的团团转,刚刚得知白氏与二皇子暗中有联系,她便示意了苏玉梅,谁知道她确切的消息还没打听出来,自己竟然被人给引开了。   待她得知了白氏要将苏玉梅献与二皇子并且布下了局,她已然找不到苏玉梅了。   今日宫中宴饮,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意图不轨,这畅音阁附近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是苏玉梅这一路走来,别说侍卫了,便是太监宫女也不见一人。   她咬了咬牙看着远处同样一闪而逝的身影,又转头看看已然不知道是何处的游廊,终是又跟了上去。   又转了两个弯,那个宫女在角落中的宫殿门口一闪而逝。   苏玉梅眸光闪了闪,她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一眼头顶上飘摇的灯笼,闪身到柱子后面从荷包里拿出几盒东西来放到美人儿靠上,一手举着靶镜,一手在脸上涂抹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白皙的脸蛋便变得蜡黄,双目也便的毫无神采并且那美丽的大眼睛也变成了眼角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丰润的嘴唇厚了几分,略有些婴儿肥的鹅蛋脸变成了方方正正的脸颊。   就这么几下子一个清秀美丽的少女便成了一个毫无半分神采的平庸女子,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一咬牙,将外面的短裾脱了扔到游廊下的花丛里,里面靛蓝的素布中衣还算厚实,倒也可以遮身,只是这少女曼妙的身姿却在这中衣下一览无余。   第一四四章行刺   一切都收拾好了,苏玉梅快步走向那处寝殿,不知怎的,她甫一过去,寝殿上房悬着的三五盏灯笼忽得熄灭了,同时,黑漆漆的寝殿中亮起了烛光。   她心头一跳,只是此时已然毫无退路,她右手捏紧了袖子里的珠钗,左手毅然决然的去推大殿的门。   门似是许久没有人开启过,苏玉梅用了些力气,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在这夜里响起,大门随之而开。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二皇子一身赭黄色缂丝四爪龙袍站在大殿中,看到二皇子,苏玉梅心下苦笑起来,自己费这么大的功夫来易容,却是有些掩耳盗铃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给闻人家招来祸事。   “方姑娘。”   二皇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苏玉梅,然后又问道:   “梅素素?还是我应该叫你苏玉梅?”   苏玉梅瞳孔微缩,收起了一身的戒备迈步进门,一边故作惊讶的问道:   “梅素素我倒是听人说过,正是梅妆的主人,我这胭脂水粉便是从她那里购得的。至于苏玉梅?她是谁?你又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明亮的灯光下,苏玉梅的双目认真而又单纯,似是最最纯粹无暇的琉璃,二皇子看的失了神,转而见到她那张极为普通的脸便皱了眉头,他没有回答苏玉梅的问话,而是道:   “你还是把脸上的妆洗了吧。”   “才不呢,”苏玉梅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道:“表嫂说了,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最喜欢颜色好的女子,我倒要看看,我顶着这么普通的脸会不会有人喜欢我。”   纵然面目平凡,这眼泼流转之间,整个人似是活了过来,这样平凡的面貌居然也带着几分让人动情的无边春色。   二皇子不由的往前踏了一步,两人距离六尺。   苏玉梅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猛地抬手打了个喷嚏。   二皇子看她衣衫单薄,道:   “怎生将外头的衣裳给脱了呢?”   苏玉梅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二皇子看她这幅样子,又仔仔细细的去瞧她的身段眉眼,奈何她的妆容遮掩的太过完美,竟是看不出什么来,他烦躁的一摆手,扬声道:   “来人!伺候方小姐洗漱!”   “是。”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不多时便端了一盆清水并毛巾进来。   苏玉梅瞪着那盆水,眼角似嗔还怨的睃了一眼二皇子,低声嘟囔道:   “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是不好。”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似是不愿让人听见,不过这里面只他们三人,屋子里静的很,饶是如此也是让二皇子听了个正着。   二皇子原本有些戒备审慎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疑惑,或许她真的不是?见苏玉梅乖乖的从荷包里拿出药粉来倒入水中,低下头净脸,他对着门外摆了摆手。   苏玉梅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药粉的量,眼看差不多了,她要抬手收起的时候,一旁端着水的宫女忽然就抬了抬手,端着铜盆的手碰上了苏玉梅手中的瓷瓶,只听“嘟”一声响,那只有两寸高的细长瓷瓶落入了水盆里,里面尚有大半瓶子的药粉,这一下子全都融入了水中。   苏玉梅张着口看着水盆,心疼道:   “这一瓶子可要十两银子呢!”   “我赔你便是!”见不得她那般的小家子气,二皇子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扔给了苏玉梅,“这个你拿去。”   苏玉梅手忙脚乱的接过了,拿着玉佩细细打量了半响方才嘀嘀咕咕“不知道卖多少银子”之类的话,拢了拢头发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往脸上撩些水洗起脸来。   如今她脸上有两层妆容,这药粉的药效虽然小一些,可是谁知道这么一瓶子下去会不会加强了药效,然后把另外一层妆容给洗掉了。早知如此,她便不应嫌弃那人皮面具,戴那个的,不过她却是看到过乐欣乐茹的脸,戴的久了,那脸已然没法儿看了,也不知道日后可否保养回来。   一边后悔着,她一边小心的洗着脸,这里没有镜子,她只能就着水看到底洗到了什么程度。   待看到眼部以及鼻子还有脸颊部分的妆容都没有洗掉,她放心了许多,加快了净脸的速度,正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苏玉梅心中警惕,转头看向门外。   皎皎如月,灼灼其华,倾情泠泠,扣人心弦。   赵元清一脚抬起,一脚尚在门外,人却已是痴了。   陈凌由陈祥推着在赵元清身畔,看着苏玉梅,也是惊艳了一把,不过他本身便是美男子,身边的丫头也都美的不像话,是以他很快便恢复过来示意陈祥将自己抬进去。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当在泉州吗?   苏玉梅眨了下眼,缓缓回过头来,又捧了一捧水浇去眼底的一丝不忍与慌乱,再抬起头时仍是那般的清清秀秀不知世事的少女。她拿起搭在宫女手臂上的帕子轻轻擦了擦脸。   二皇子眼睛倏然一亮,大步上前道:   “像,像!果然像!”   苏玉梅看了看三步之外的二皇子,笑容纯真灿烂:   “像谁?”   二皇子不答,转头看向陈凌问道:   “你瞧瞧,可像?”   陈凌摆手让陈祥退下,自己转动轮椅来到苏玉梅身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忽然,他从袖袋中掏出一样物事来扔给苏玉梅:   “贴到脸上。”   “为何?”   苏玉梅接过那东西,见是一个红红的像是梅花样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陈凌冷眼瞧她:   “你不敢?”   苏玉梅噘了噘嘴,不情不愿的将那东西贴在了脸颊上,她的表情很是厌恶却又带了几分好奇之色,还有几分犹豫,这样复杂的神情让陈凌也看不大明白了。   二皇子看着那红红的东西贴在苏玉梅脸上,露出了一张丑巴巴的脸,打量了苏玉梅一下,道:   “也是有些像的,不过那梅素素奸狡如狐,区区一女子便可在京中置下梅妆这份产业,可见其聪慧,精明,这个女子却是个孩子。”   苏玉梅已然十六七岁了,若是成亲早的,至少也是一个孩儿的娘亲了。便是别人家的女儿未成亲的,也俱都世事通达,如她这般拥有这般纯净眼神的,却也只有孩子了。   赵元清此时已然回过神来,他大步迈进门来,到得苏玉梅身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抱着。   苏玉梅似是吓得傻了,瞠大了眼半声也发不出来,只觉得赵元清的头埋在自己颈项之间摩挲了半响后,他抬起头来目光认真细致的在她脸上梭巡起来,待看到那丑陋的东西时,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东西掀了起来,随着那白皙玉滑的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一点点映入眼帘,赵元清屏住了呼吸。   清秀雅致,纯净如琉璃。   “不是她,你不是她,她是温柔端方的,她是妍丽美好的,她是刚强柔婉的,她是欲语还休的……”   赵元清痴痴的看着苏玉梅,却又目光绝望的看着摇着头。   二皇子最不耐凡人这般,更何况如今赵元清已再无利用价值,他摆了摆手,外面两名侍卫出现在门口对着赵元清道:   “赵大人,请。”   赵元清没有动,只那般盯着苏玉梅紧紧的盯着她,虽然明知不是她,可是他就是不愿放手。   腰间的手将苏玉梅箍的死紧,她已然无法呼吸了,她转头求救的看向二皇子:   “救我!”   清清泠泠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话语声响起,赵元清猛然回过神来,怔怔的松开了手。   一得了自由,苏玉梅猛地推了一把赵元清转身跑到二皇子身后揪着他后背的衣裳颤声道:   “这人是谁?好生可怕。”   看着那缩在二皇子身后的人儿,赵元清踉跄后退,一步,一步,一步,直到脚跟绊到了门槛,方才转身踉跄而去。   苏玉梅睃了一眼陈凌,早年闻陈凌功夫极高,如今他已然残了,当是不中用了才是。她垂着眸子看着手里的衣裳,右手缓缓抬了起来。   二皇子忽然转手拉过苏玉梅,她倏然将右手又缩了回去,收起杀机笑颜如花的看向二皇子,只听他笑道:   “他走了,你不必害怕,不过一疯子而已。”   疯子?   赵元清为他出生入死,却落得如此下场如此评价么?   苏玉梅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原本在后背还怕下手不准,这次可是极好的机会!   杀机顿显。   她右手迅速抬起一丝利芒在灯光中闪过,晃的二皇子眯了眼,苏玉梅攥紧了金钗奋力扎向二皇子的胸前。   异变陡生,二皇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苏玉梅去势不减的迅速跟上,金钗那锋利的尖端生生刺入了缂丝袍内。苏玉梅心中一喜,冷不防眼角余光瞄到旁边寒光微闪,她心一横,将身子一侧,挡住挑刺过来的利剑,左手立掌拍向右手,簪子立时便刺进了一寸。   “刺啦”   微响,后背似是被什么东西划过,火辣辣的疼。   苏玉梅却是丝毫不惧,双手握起再次用力一压,又进一寸。   陈凌已然是个残废之人,功夫再高,眼力再好,只是脚下不行,他行动起来便慢了半刻,异变陡生之际他已然抽出了暗藏与轮椅中的软剑,转动轮椅滑向两人,眼见金簪刺入了二皇子的衣袍内,他手腕一抖,剑便自下而上的挑向苏玉梅的手腕,他就不信她不会收手自救。   文章正文 第一四五章 偶遇   然而,当那单薄的身躯迎上自己的利剑,陈凌方才自己所料错误,一剑划破她的背脊,眼见苏玉梅手中再次用力,他已然救援不及,只得挥剑刺向苏玉梅后心,同时口中喝道:   “来人!有刺客!”   话音未落,外面飞进一黑衣蒙面人,黑衣人弹指一挥,只听叮一声,那已然刺破苏玉梅衣服的剑尖不知被何东西弹了开去。   陈凌看向二皇子,初时的惊慌过去,二皇子也反应过来,他不再后退,脚下一顿,转而往陈凌身侧滑去。   苏玉梅无视陈凌再次挥来的利剑,紧追不舍,却不妨斜刺里冲出一人来,扣住她的手腕,她霎时浑身酸软的提不上半分力气,只能随着黑衣人转身往外奔去。   从陈凌出声到黑衣人进来抓住苏玉梅,不过两息的功夫,那守在外面的侍卫直到此时方才提剑而入。   黑衣人两掌将这两名侍卫拍飞,脚下不停手上一用力已然将苏玉梅揽在了怀中,此时两人已之门外,不远处大批侍卫赶来,远远看到黑衣人俱都喝了起来:   “抓刺客!”   黑衣人看了他们一眼,微微弯了身子脚下一用力,人便腾跃而起,侍卫们张起弓来冲着空中的黑衣人便射,黑衣人手无兵器,又在半空中,无处落地无可遮蔽,他却不慌忙,双脚互点,身子凭空腾高了两尺有余,那飞来的利剑堪堪贴着他的鞋底划过无力坠落。   黑衣人冷冷一笑,低头看了一眼俯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的苏玉梅,手一展,往不远处的屋脊落去。   随着他的去势,底下的侍卫们也跟着跑了过去,只是这宫中道路曲折,又怎么比得上在空中飞檐走壁的快?   有几位轻身功夫好的侍卫跃上屋脊,却因着有些地方不能落脚有所顾忌,跟了盏茶的功夫便将人跟丢了。   “公子,让奴婢来服侍吧。”   “公子,你该歇息了。”   “公子,您用口饭吧。”   ……   似是有人在身边来了又去,又似是有人一直守在身边不曾离去,紧闭双目的苏玉梅眼睫忽然颤动起来,如此轻微的动作却引来身边人的大声喧哗:   “叫太医来!叫太医来!她醒了!”   脚步声纷至沓来,似是有无数的人围了过来,将她围的密不透风,她想要摆脱这些人,却始终不得其法,苏玉梅蹙起了眉头,想要摆脱这种无力感,奈何腕脉被人抓住,全身用不上气力。   是何人?   难道是落入了二皇子手中?   大仇尚未得报,难道她就要死了吗?   一阵药香气忽然传来,她被人掰开了唇瓣,以竹管喂入药水,苦涩的药水入喉,周围大夫那晦涩难懂的话语,苏玉梅的意识恢复了些许,也明白过来自己许是得救了,若是真的落入二皇子手中,此时怕是早已没命了吧?又怎会被人延医问药的费心尽力的保命?   她正自思量间,屋子里逐渐静了下来,片刻后,一人快步而入,到床前而止,而后低声道:   “公子还是赶快回宫吧,此次二皇子遇刺,圣上对公子已然有所怀疑,公子再不回宫,只怕会走漏了消息。”   那人说着凝视了一眼苏玉梅。   她很明显的便察觉到那人的眼神不善,甚或带有几分杀机。   此时她也知道了在自己床前的人是谁。   二皇子遇刺,大皇子这边有一病重女子,伤的又是后背,她如今这样的情况,只怕一般的大夫治不了,请太医,用名贵药品,而大皇子又在二皇子遇刺之后迟迟不归,怕是已然引起了别人的怀疑了吧?   刺杀二皇子的人被大皇子所救,单单这一个消息放出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唯今之计,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杀了她!   苏玉梅原本无力的手猛然握起,她不要死!   大皇子陆博冷冷一笑:   “便是走漏了又如何?你去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   “可是大皇子,证据不足啊!这要是不能够一举将二皇子打压下去,日后待他日后翻身恐对您不利啊!”   来人急忙劝阻。   陆博看着秀眉紧锁的苏玉梅,摆摆手,道:   “只要把他打压下去,日后有的是时间。”   “不……”   几经挣扎,苏玉梅终于发出了声音。   一直注视着她的陆博连忙起身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你可是醒了?饿不饿?我让你给你弄些东西吃,或者先喝些水?伤口还疼吗?”   苏玉梅如今伏爬在床上,她用尽全力的想要睁开眼来,可那眼皮却似是用针线给缝上了一般,分不开丝毫,努力了半天背上的伤口越发疼的厉害,眼皮也比先前更沉重了。   既然睁不开眼,她便不再费力,心中惦记着陆博的话,只费力的开口,断断续续道:   “我……有……法子,让赵元清,站出来……苏……苏……嫣然……二皇子……”   她的声音似蚊蝇一般似有若无,陆博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方才听出来她话中的意思,他点头道:   “我知道了。”   听到陆博答应了,苏玉梅心中一松,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陆博帮她掖了掖被子,小心翼翼的不让被子蹭到她的伤口,又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见温度适宜,方才收回了手,坐在床边对那人说道:   “传令下去,往外散布消息,便说……”   陆博细细的将苏玉梅的话结合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那人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击掌而连叹“妙,妙,妙”,目光转向趴在床上的苏玉梅之时,那杀意与不满也消散了许多。   陆博吩咐完了,便让那人退下。   那人看着陆博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满脸的胡渣,道:   “公子还是回宫吧,这处宅子虽然隐秘,可是如今太医进出了数次,却也不安全了,当给苏小姐换地方才是。”   既然苏玉梅无事了,陆博也放下心来,他道:   “我洗漱过后便回宫,此时你们定要办妥了。我让雀儿助你。”   “是。”   那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陆博又看了一会儿苏玉梅,见她睡得香甜,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那唇角甚至噙着一抹笑,便起身出去唤人梳洗去了。   数日后,临近新年。   赵都督府前这一条街住的都是权贵,如今临近年下,家家户户车马进出的迎来送出各家的年货与庄子上的孝敬。   相比于别人家那热热闹闹的场面,都督府门前却是冷清非常。   原赵都督府朱红的大门上贴着封条,大门上的红漆不过月余的功夫却已斑驳。   看着都督府的匾额,赵元清心头便是一阵酸楚。   周副将最见不得人伤悲,他敞着大嗓门道:   “大人,京城留不得咱们,咱们回乡便是。”   刘经历瞅着周副将本想打趣几句,话到嘴边看到赵元清那落寞的样子,又咽了回去,改口道:   “是啊大人,不管大人走到哪里,卑职都跟着大人!”   赵括满面担忧道:   “大人,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大人却能够从头再来,只要二皇子还在,我们就还有机会。”   人死不能复生……   赵元清的眼底终究是泛起了一丝泪意,他以手掩口咳了两声,不再看向都督府的大门,转身往前走去,口中对周副将等人道:   “此次获罪的只是我,你们还有大好的前程。此次水军组建,着实是立功的好时机,更何况你们在泉州还挂着官职,老周,老刘,你们还是回泉州吧。”   周副将不甚在意的摆手道:   “大人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刘经历跟着道:   “大人切勿多想,赵括兄弟说得对,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再过几年,我们不是一样可以爬上来?”   这两人信誓旦旦,赵元清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们,正欲开口直言,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人在赵府旁边的小巷子里闪过,他心头一跳,提步追了上去。   周副将刘经历两人一愣,也要跟上,眼尖的赵信拦住了两人,对着赵括使了个眼色让他跟上,自己对这两人道:   “两位还请先回去吧,大人怕是有些私事要做。”   周副将刘经历不疑有他,对赵信拱了拱手便走了。   赵元清一直追着那人,辗转曲折数条小巷之后,那人影消失在一条死胡同里。他站着胡同前看着空荡荡没有一户人家的胡同目光沉了下来。   今日的阳光极好,在屋子里躺了数日的苏玉梅让人搬了美人儿榻来放到院子里,斜斜的靠在上面闭着眼睛晒太阳。   从午时用过饭一直躺到未时末,苏玉梅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连日来身上的伤口都疼的厉害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这两天因着伤口结痂了,刚好了一些,她便开始整日里昏昏欲睡起来。   就在苏玉梅眯着眼似睡非睡之际,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很是小心翼翼,似是怕打扰了她的午睡那般,苏玉梅懒怠睁眼,只盼着他早早离去,自己好安歇了。   冬日的阳光似是在那出尘绝色的脸上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美的好似梦中人。   陆博原本就轻的脚步更加放轻了许多,脚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等他缓步走到苏玉梅身边的时候,已然听到她那细微的均匀的鼾声。   文章正文 第一四六章 佳人   彼有佳人,眉目如画。   彼有佳人,顾盼怜惜。   彼有佳人,皎皎如月。   彼有佳人,欺霜赛雪。   彼有佳人,……   陆博轻轻张口,停下了口中呢喃,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息,又许是几个时辰,又许是天长地久。   寒风习习,两人谁也没有察觉出冷来,中间丫鬟出来给苏玉梅掩了掩被子,两人却都毫无所察。   一阵急促且轻又很有规律的脚步声打破了院子中的宁静。   陆博不悦的转头看去,一戴斗笠之人快步而来,到陆博身前六尺处停下脚步,摘下斗笠行礼:   “卑职见过公子。”   陆博眼底的不悦散去,转头看向苏玉梅,却见她已然醒了过来。   苏玉梅也不愿动弹,懒懒的撑起了上半身睡眼惺忪的看着来人,问道:   “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来人似是知道苏玉梅的身份,立时便答道:   “目标已然有所怀疑,正派人详查。”   苏玉梅嗤笑一声,撇了一眼来人:   “你们这些军中出身的都那般耿直不知世事人情冷暖,他赵元清落魄至此还有人会帮他吗?他派人查探又能够查探多少?只怕连那些还愿意跟着他的人也被人给防备疏远了。”   来人抬起头来看向苏玉梅,他正是赵元清身边的侍卫,赵括。赵元清身边的人都是军中出身,至少也是跟了他数年时间的,他很是信任这些人,能够收买了赵元清身边的人,可见陆博很早便开始布置了。   迎着赵括不满的目光,苏玉梅眼神微冷,转目看向了陆博。   陆博叹了一口气,想说她对赵元清太过冷情,可是他又盼着她不要记着赵元清曾经那般为她付出至丢官罢爵。   苏玉梅撇了陆博一眼,眼底浮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强忍背后伤口端坐而起,又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掀开了被子,穿上鞋。然后仪态端庄的看着赵括,吩咐道:   “一切仍按照原计划行事,告诉雀儿,让她速速离京,不可被赵元清的人找到。只要赵元清出面,此事定当能成!”   说罢,苏玉梅又看了陆博一眼,继续道:   “同时派人放出风声,便说二皇子寓意谋反,太医院有二皇子的人,圣上多年以来身体多有不适,其脉案可详细查一查,还有每日用药的药渣等物。”   “他敢对父皇动手?”   陆博问道,他也不是没怀疑过二皇子在皇帝的药上动手脚,只是那毕竟是他们的父亲,是弑君之罪,如此大逆不道只是他不相信二皇子会去做。   苏玉梅站了起来,闭了闭眼,道:   “此事你若是不愿做,交与我便是,太子之位我双手奉上,只愿你帮我父报仇。”   说罢,她也不等陆博开口应答,转身回屋。   赵括看看陆博,迟疑道:   “苏小姐的法子当可一试。”   若是试,便是要做出天衣无缝的局来。若是二皇子当真有弑父之意,他们设计揭穿便可,若是没有,那么……   陆博闭了闭眼,摆摆手,叹道:   “此事以后直接回苏小姐便是。”   “是,卑职告退。”   赵括应了,行礼告退。   陆博看着正房厚厚的棉布门帘,站了一会儿走到苏玉梅睡过的榻边坐下。   华灯初上。   苏玉梅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人影已然有一两个时辰了,两个伺候她的丫鬟面面相觑,已然到了晚膳十分,刚刚她们叫了她好多声都没有回应,她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红烛爆了一个烛花,苏玉梅回过神来,目光从陆博身上移开,看了一眼天上,吩咐道:   “将饭菜摆到院子里。”   “是。”   两个丫鬟终于松了一口气,欣然应下。公子叫她们好生照顾苏玉梅,如今她受了伤,当好好调养补身子才是,平日里饿一两顿没什么,这个时候饿肚子,可是不好呢。   若是苏玉梅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可就是犯了大过错了。   两个丫鬟手脚很是利索,不过一刻钟已然在院子里摆上了桌子备上了饭菜。   厨房听说要在院子里吃饭,便准备了两个锅子,其中一个是专门给苏玉梅补身子用的,另一个是给陆博的。   一旁的各类生食熟食摆了满满一桌子,苏玉梅坐在桌边挥退了欲伺候的下人,亲自夹了羊肉涮的熟了,放到陆博碗里。   “听说我昏迷那几日,你一直都在?”   苏玉梅轻轻的问。   陆博看了她一眼,夹起肉来放入嘴里。   他们两人关系一直很微妙,说不上谁喜欢谁,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对方。   苏玉梅其实是怨着陆博的,这几日她扪心自问,若是换一个人如陆博这般扣下那些证据,她会怎么样?可能她会很理智的分析他此次做的目的,然后耐心等待吧?   为什么在陆博面前就任性了呢?   苏玉梅微微一叹,两人沉默着用了饭,各自离去。   赵宅。   赵元清沉着一张脸胸膛起伏不定,赵信在一旁苦苦相劝:   “将军,此事当慎重才是!二皇子应允了我等,定会再有出头之日!此事不过是流言而已,将军不可尽信!”   赵信跟了赵元清年了,称呼一时还是改不过来。   赵元清冷笑道:   “好一个不可尽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岂能不可信!那,那个丫头是齐嫣然身边的丫头!那处宅子是二皇子的私宅!与她说话的那人正是二皇子身边得用的人,如此还不可信,还有谁可以信!”   赵信苦笑一声,不知说什么相劝才好。   赵元清来回踱着步,道:   “这么多年来你我为他出生入死多少次,他竟然不信任你我!派人试探监视不说还用了美人计!”   世间最不可试探的便是人心。   赵元清心寒呐!   赵信又如何不知?只是此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说道:   “将军即便要有所动作,也要查清楚了再说吧。而且二皇子不是说了让我等先行离京吗?”   “离京?哼!”   赵元清不想多说,但很明显他不想离开。   赵信不再相劝,一开口转了话题:   “周副将等人明日启程返回泉州,将军要不要送一送?”   “也好。”   赵元清点了头,又看了一眼天色,道:   “赵括怎么还不回来?”   赵信道:   “大概快回来了吧。”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开门进来,等了片刻,赵括推门而入。   赵元清快步走到赵括跟前摆手示意不用见礼,问道:   “可查到了?”   赵括抿着唇,摇头道:   “那个雀儿没有见到从二皇子的府邸出来,二皇子身边那个人跟了二皇子已有十三年,甚的二皇子信任。”   话说到这里已然很明白了,那个齐嫣然就是二皇子的人,为的就是到泉州监视赵元清。后来得罪了赵元清的夫人,被赵元清的夫人杀了。   “哈!”   赵元清往后踉跄两步,一把抓住了赵信的胳膊,转头看着他,很认真的看着他:   “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赵信张了张嘴,如今赵括也这么说,赵信便再无刚才那般信誓旦旦的认定二皇子绝对没有干过此事了。   “哈!”   赵元清甩开赵信的手,仰天长啸。   赵信与赵括两人不忍的别过头去。   他们此时的住所是南城一处一进的宅院,院子极为的逼仄,赵元清在这大半夜里一声长啸惊了许多人,隔壁叫骂不断,赵信赵括两人听着只得出去安抚左邻右舍。   赵府的家产与奴仆俱都被抄没了,赵元清又是个存不住银子的,因此他手中连一百两银子都没有。赵府被抄当日,赵元清便去了外室那里,谁承想那外室不知何时竟然卷了银钱跑了,便是那处宅子也被她手脚快速的给卖了。   周副将等人倒是送了银子过来供他使用,只是赵元清怎么会用手下的银子?便推却了,不到百两银子,若是以往,定不够他半个月的开销,可是如今,这银子却要计算着花上一年半载的。   因此他们为了便宜便在南城租住了这处宅子,同样的银子,在东城却可租上两进的,比这个大三倍的院子,只是再宽阔,那也是东城,这里虽然逼仄,可是到底是在南城。   待赵信赵括两人安抚了左邻右舍,回转之时,却发现,赵元清不见了。   两人待要出去寻找,外面却敲起了宵禁的钟声,此钟声一起,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纵身而出。   宵禁之后,街上便有巡夜的守城卫士,再不许人走动。两人出来寻人,需倍加小心谨慎。   侧耳听着宵禁声起,苏玉梅给陆博的酒杯添满一杯热气腾腾的酒,桌上的锅子还冒着呼呼的热气,下面的炭火忽明忽暗的欲要熄灭。   苏玉梅忽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所料不差,今晚赵元清必会去寻闻人礼。”   陆博目光复杂的看向苏玉梅,道:   “你可有半分愧疚?”   “因何愧疚?”苏玉梅目光灼灼的看着陆博:“因我利用了他?还是因他为我伤心难过?抑或是因他为我之故家破人亡?”   文章正文 第一四七章 谈   苏玉梅看着陆博,手一伸,宽大的袍袖自她身前至身侧滑过优美的弧线,她道:   “我若是愧疚了,二皇子岂不是要自杀以谢天下?”   二皇子为了抢夺权利,为了拉拢重臣,打压不服他之人,这些年所杀,所为之事2C所杀之人,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陆博叹道:   “手上沾满鲜血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不想你日后后悔。”   “报不得仇才会后悔。”   苏玉梅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陆博定定的看着她:   “报完仇呢?你要如何?”   “报完仇啊,”苏玉梅抿唇而笑,目光迷茫而向往:“我回南越城去,梅妆赚了不少银子了,这些银子足以让我在南越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至于梅妆我便送与陈太太了,我着实利用她太多。”   “你就不想留下?”   陆博捏了捏拳头。   苏玉梅别过头去,不忍去看陆博,谁知他却冷笑了起来:   “你不忍看我,那么林椘你也不忍看吗?”   提起林椘来,苏玉梅便咬紧了唇瓣,陆博便有些恼怒起来:   “马上就要春闱了,林椘不参加科考了吗?我可是听说他要跟你一起走的。”   “什么?”苏玉梅一惊,便皱起了眉头一叠声的说道:“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陆博的脸沉得厉害,他霍的站起身来,道:   “你好好想想,我走了。”   陆博的私宅有许多处,就算这一处宅院也有许多院子,倒是不担心住处。   苏玉梅只怔怔的坐在那里,想了许久。   翌日。   尚未卯时,陆博的一个亲信便带着赵元清来到了这处宅子,苏玉梅得知消息之后想了想还是打算避出去,她换上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裳上了妆遮掩了容貌便从侧门出去了。   到了莲花巷,梅婶儿笑意满满的迎了出来,梅妆如今的生意极好,这一处的作坊已然不足以应付梅妆的售卖,是以早在一个多月前,陆玉璇便做主在距离梅妆比较近的西城租下一处宅子来当做作坊。   而这边隔开的围墙在那些人走了以后也给拆了。   梅婶儿并不知道苏玉梅行刺之事,一见苏玉梅便眉开眼笑的说起了二皇子遇刺的事情:   “小姐可有听说了?二皇子被人刺杀了,如今都没能下的来床呢。”   苏玉梅心不在焉的笑了笑,跟着梅婶儿进了客厅里,在上首位落座,示意梅婶儿坐在右手位,问道:   “椘哥儿呢?”   梅婶儿谢了座,半侧了身子坐在椅子上。她注意到苏玉梅称呼的变化,心中惊讶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发现出了不对来,这大冷的天儿,她脸上竟然沁出了细汗来,而且脸色苍白的厉害,她紧张的问道:   “小姐怎么了?脸色好生难看,可有请过大夫?”   苏玉梅摆了摆手,勉强让自己端坐着,跟着苏玉梅一同出来的两个俏丽丫鬟见她不说话,也秉承着主子不开口便没有她们说话的份儿也是闭紧了嘴巴。   “无事,不过是前些日子着凉了罢了,如今好些了,便出来看看你。”苏玉梅说完又问道:“怎么不见椘哥儿?快春闱了,他去书院了吗?”   若是林椘真的去书院了,那么梅婶儿便会直接回答,可是刚刚梅婶儿没说,苏玉梅便直觉的有些问题。   果然,梅婶儿见瞒不过去了,叹道:   “小姐如今的身份不适合再在梅妆出面了,那陈太太虽与小姐交好,可是到底是贵人,生意上的事情不会自己过问,底下的人仗着身份,少不得会拿捏住我们。所以椘哥儿便日日在店里盯着。”   苏玉梅蹙起了眉头:   “为何要这般?椘哥儿终究是个男子,那里接待的都是女客,椘哥儿在那里也不顶用,而且那几个丫鬟的卖身契不都在我们手里吗?”   梅婶儿看了苏玉梅一眼欲言又止道3A   “小姐,小姐一去泉州那些日子,后来赵夫人没了,小姐也没见回来,大家都说如今泉州乱着呢,小姐怕是回不来了,那几个丫头也都生了异心,有几日还有人偷偷进来偷身契的,也亏得养了那几只小狗,后来椘哥儿请了两个护院才算安稳。”   苏玉梅垂下了眸子,这事儿也不知道陆玉璇是否知情,不过就算是知道,她也会当做不知道吧?横竖她已然没有了消息。至于林椘的朋友聂顺那边,她倒是不担心,好歹自己这边跟武穆侯府有联系,他一介平民是不敢在那些事上动手脚的。   就是不知道这背后是谁的主意了。   只是苏玉梅却不知道,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过,来人根本不是为着卖身契,而是为着别的事情,以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让苏玉梅是追悔莫及。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梅婶儿到底是没忍住,仍旧将话题带回了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卧床好多天,大皇子除了一开始来不及回京没有在前照顾外,后来几日都是处处问候,处处关心,大皇子真真是个仁善之人。小姐,如今二皇子失势,老爷的仇是不是得报了?老爷的案子什么时候可以翻?到时候老爷的宅子还回来了,我们还是要翻修一下的。这需要银子,对了,既然翻案了,那么当初抄家的那些银子也当还回来才是。小姐不必担心银子。”   梅婶儿絮絮叨叨的罗织着日后苏家平反后的美好生活,苏玉梅却是暗地里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腰背,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丫鬟立时便会意的上前去轻轻的帮她捏起了肩膀,舒缓僵硬的肌肉,顺便转移下她的注意力。   苏玉梅道:   “这事不忙,婶儿,既然他们要梅妆,我们给他们便是了,那几个配方我也不要了,你让椘哥儿跟他们说,一万两银子,我连人带配方都给他们。”   “小姐!”梅婶儿有些急了,也难怪,一万两银子看着是多,可是梅妆却是个日进斗金的地方,那配方绝对不止这个数目:“日后就算老爷平反了,发还了田产铺子,可是有哪个铺子的出产可以比得上这个铺子呢?小姐还未出嫁,正好拿那个铺子当嫁妆,将来夫家也不会小瞧……”   梅婶儿的声音渐渐熄了下来,她看着粘在门口的林椘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林椘对苏玉梅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若是苏家平反了,林椘的身份反而配不上小姐了,可若是林椘能够考上一个状元,一个未来的俊杰,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簪缨世家或许看不上他,可是若豪门权贵家的庶女们有的是,那些个半路发迹,没有多少底蕴的官家嫡女也是嫁得的。   相比苏玉梅这个没有娘家人可以依靠,不能够给夫家助力的孤女,反而又配不上林椘了。   林椘是临时回来的,在门口见到马车心中便是一喜,他快步进来想不到却听到梅婶儿的话,他暗暗叹了口气,扬起了笑来,对着苏玉梅行了一礼:   “小姐来了。”   苏玉梅点点头,问道:   “马上要春闱了,你准备的如何?”   林椘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却是信心满满:   “放心吧,定不会落榜的。”   苏玉梅端正了面容严肃道:   “你的才能拿状元是轻而易举之事,莫要荒废了学业让奶娘泉下不安。”   此话说的太重了,林椘肃首听了,心下也暗自后悔这阵子着实疏懒了学业,却又听苏玉梅道:   “我刚才跟婶子说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她勉强开口道:   “梅妆回头过到你的名下吧,日后你考上了进士及第,来回人情往来都需要打点,凭借你那些俸禄还是不够的。还有,你今后还要娶妻,这彩礼的银钱也要有。你给了女儿家尊重,自然岳家也会高看你一眼。”   说到这里,苏玉梅再也忍耐不住,霍的站了起来,两个丫头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她这才避免了支撑不住摔倒在地的境况,她受伤的事情还不想让梅婶儿与林椘知道。   林椘整个人早已然傻了,方才梅婶儿说的话他还正在惊诧中,这会儿苏玉梅的话自是将他的路堵的死死的,待他想要说什么,一转身,却见她逃也似的走了。   自己难道就这般令人生厌不成?   苏玉梅浑身止不住的战栗着,背后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已然因着她这一路的颠簸裂了开来,她一直强撑着直到出了大门方才脚下一软,车夫见情况不对,告了一声罪,伸手捞起苏玉梅轻轻的放到马车上便驰离开去。   几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巷子尽头一户人家的门大开着,一人在那边探头探脑的瞧。   马车再好,里面铺的褥子再怎么厚实,驰的快了,也颠簸的厉害,苏玉梅直觉的后背火辣辣的疼,过不得多久又忽然觉得很热很热,又很冷很冷,她禁不住想要把自己蜷成一团,只是一动,背上就疼的厉害。   怎么都觉得浑身不适的苏玉梅翻来覆去的,马车颠簸之间,背上的伤口数次碰到车厢之上引起她低低的呼痛声。   两个丫鬟手忙脚乱的给她的身后塞上大引枕,奈何她不听话的紧,那引枕不一会儿就掉到了地上,两人只得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禁锢着她。   文章正文 第一四八章 疯了   好端端的出去,却这样半死不活的回来,陆博惊的顾不上议事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陆博从马车中将苏玉梅抱出来,转身就往屋子里跑。   这是内宅,车夫不好在这里多呆,连忙拨转马头往外院走。   丫鬟在一旁快步跟上陆博,答道:   “小姐去了莲花巷,进去不多时便这般了,奴婢看小姐似是疼痛难忍,是否伤口又裂开了?”   若是常人受了这么重的刀伤,几日的功夫便可结痂,如苏玉梅这般数日下来伤口反复开裂的极少,这让陆博极为担忧:   “叫大夫了吗?”   太医院那边是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人一身冷汗,那太医院所用的医药分了好多中,单单一样人参便有四五种,若是普通宫女用的,便是最次等,药效小的。若是害人用的,有那假人参,保管让人死的不知不觉。贵人们自是用的最上等的人参,只是这其中关系复杂,也有贵人是用不到上等人参的,例如皇帝。   皇帝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喝参汤补身,按说都要用上等人参或者血参,可是太医院给的却是药效极小的次等参掺杂上等参须熬制的。   要说对身体,也是无害,只是对于一个长期需要如此补身的人来说,这药效便是寥寥无几了,长此以往下去,皇帝的身体可不是越来越虚弱?更何况还有一些其他的药材也都不对。   如今二皇子对皇帝是没有打算下手,所以这太医院也只是删减皇帝的用药,让皇帝常年病着,这样忽然有一天皇帝病重了,大家也不会生疑。   至于太医院的太医,却是大多都在为二皇子做事,即便那些不为二皇子做事的,对于太医院的作为,却也是视而不见。   幸好那日苏玉梅提醒过一句,回去陆博便将给她看过病的几位太医下了封口令,又命人控制了他们的家人方才无虞,只是他却不敢再用太医院的人了。   “路上路过医馆,奴婢让大夫先把了脉,大夫说并无大碍,奴婢怕小姐在外面有什么闪失,便让大夫赶紧过来,再细细查看。”   丫鬟一边答着一边帮着开了门,另一人快步走进内室将床铺铺好。   “做得好。”   陆博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苏玉梅面朝里侧着身子放到床上,伸手便去解她的衣裳,两位丫鬟见怪不怪的帮忙将苏玉梅的上衣脱了,只余了肚兜,那雪白的绷带从肩颈上绕过斜过整个背脊在腰下围了一圈儿固定。   只是此时这背上的绷带却被鲜血沁血红一片,陆博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绷带,道:   “拿剪子来。”   丫鬟犹豫了一下转身拿了剪子过来,道:   “主子,鲜血污秽,还是奴婢来吧。”   陆博不说话,只伸出了手,丫鬟放才将剪刀给了陆博,另一人捧着绷带药粉清水站在床边。   陆博小心翼翼的将绷带剪开,那鲜血往外沁的极慢,饶是如此,鲜血还是将绷带都沁湿了,最里面的贴着皮肤凝固起来,陆博也不敢动手去撕绷带,丫鬟赶紧拿了干净的帕子蘸上热水小心翼翼的在伤口两边轻轻擦拭。   见陆博紧紧盯着她的动作,丫鬟将绷带掀起一个角来,细细解释:   “绷带先掀起一点点来,用湿帕子一点点的擦,绷带就可以拿下来了,只是帕子不能碰到伤口。”   丫鬟说完,陆博也看明白了怎么做,接过帕子便细细的擦拭了起来。丫鬟忙去拧另一块帕子。   待到给苏玉梅换了药穿上衣服,大夫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陆博不便见外人,便净了手以后躲在了屏风外面,看着大夫给苏玉梅把了脉后抚着胡须摇头晃脑什么“肝气郁结,什么虚火上升”之类的说了一通,开了方子之后便走了。   因着苏玉梅的伤,这宅子里她所需的药材俱都齐备,药很快熬好了端了上来,苏玉梅却不曾醒来。   陆博有些着急起来:   “她怎么还不醒!”   丫鬟看了陆博一眼,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大夫说小姐忧思过重,肝气郁结。”   忧思过重?是了,是了,她在责怪与他怎么没有将二皇子给彻底打压了,她在责怪他压下了那份她辛辛苦苦弄来的证据。   陆博看着苏玉梅,忽然便下定了决心:   “赵元清走了没?”   “回公子的话,还没走!”   外面的小厮答道。   陆博对丫鬟吩咐将药拿去温着,便出去见赵元清去了,一出门,却见赵元清就在院子门口呆站着。   他想起刚收到苏玉梅回来的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赵元清也跟了过来,陆博的眼睛沉了下来,大步走到赵元清面前看着他。   赵元清收回了盯着正房的目光,看着陆博,问道:   “里面那个是她?”   陆博点头。   赵元清又转头看向了正房,再看看陆博,又转头看一眼这处宅院,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往后踉跄两步,似笑非笑的扯着嘴角看着陆博,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陆博转头对身后的侍卫说:   “跟上去,若是跟二皇子的人接触便杀了他。”   “是。”   侍卫应了快步跟了出去。   陆博出了这处宅子,花了不到一刻钟进了另一处宅子,这里住的都是他养的幕僚以及各路密探等人。   将人手都召集到书房,陆博问负责太医院的探子:   “可都打听清楚了?”   “回公子的话,卑职没有找到证据,不过已然准备好了。”   所谓没有证据,其实便是指二皇子暗害皇帝的证据,要说太医院那些药有问题,是二皇子指使,二皇子完全可以一推四五六的来个不认账,到时候倒霉的也只有太医院。   可是若是把证据给做足了,二皇子可就彻底没戏了。   知道二皇子真的没有弑父的心思,陆博心中有些不忍起来。   李幕僚看到了忙劝道:   “公子!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二皇子如今伤还没好,不能够操劳,他下面的人也没有一几个智囊,若是我们此时出手,他定然来不及反应!二皇子!下手吧!”   陆博闭了闭眼,道:   “说说。”   探子与李幕僚对视了一眼,幕僚道:   “卑职可以让人将人参换成萝卜,人参补气,萝卜下气消滞,若是让圣上以为他一直吃的便是萝卜……”   太医院归二皇子管辖,若是太医院出了问题二皇子难辞其咎,此时若是再抛出二皇子寓意谋反的传言,不管是真是假,皇帝都不免会想这萝卜换人参是不是二皇子的意思,以此来让他慢慢病死或者再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忽然重病而亡。   王幕僚却道:   “公子,此事不妥,二皇子那边私军的证据还没找到,此一招实为险棋!二皇子若是出事,第一个受利者便是公子,皇帝不免多想这风声是否公子放出来的,二皇子是否被人陷害,公子岂不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所以,公子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将对手打击的永不翻身。”   陆博承认王幕僚说的极对,可是他却是不想再等了,他只想着等苏玉梅一醒来,一切便尘埃落定了。这般想着他便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道:   “今日赵元清来找我了,他知道二弟的那些私军在什么地方。”   只是赵元清却不知道还会不会为他所用了……   正想着赵元清呢,那个跟着赵元清的侍卫进来在陆博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陆博目光闪烁: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侍卫肯定的点头。   王幕僚站的比较靠前,因此影影绰绰的听到了几个字,却是不怎么全,急的他抓耳挠腮的,此时见侍卫重新回到陆博身后站好,连忙问道:   “公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陆博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   “赵元清疯了!”   他看着王幕僚与李幕僚,一字一顿的道:   “赵元清被二弟逼疯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昔日的都督,赵元清给疯了。   走在大街上,说不得遇到赵元清在街上发疯,一时拉住一位姑娘唤嫣然,一时叫夫人,一时又哭又笑的,一时又叫儿子叫女儿的,甚至还抓着路边的黄口小儿叫爹娘,哭诉自己不孝。吓得路人远远的看见他便匆忙躲避。   赵信赵括两人一直找不到赵元清,这会儿听到消息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拿着一个竹篮子在护城河里打水要去救火。   两人好不容易将赵元清架回了住所,原本打算走的周副将,刘经历因为今日赵元清没有相送便过来问了一嘴,得知赵元清失踪了便留了下来,谁知这时看到他如此疯癫的模样,俱都是唬了一跳。   “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个宅子就四个大男人,谁也不会伺候人,赵元清在街上疯跑了一两个时辰,哪儿哪儿都去过,身上早就又脏又臭的了,这四人又都以为赵元清是喝多了,便索性将他往浴桶里头一扔,兜头一桶凉水下去。   却只见赵元清一个激灵,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文章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倒数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因着今年没有三十儿,二十九之后便是年初一了,又是年根儿底下,是以家家户户都在二十七夜里发上了面,二十八一大早的家家户户的都生火蒸馒头,从城墙上看下去,满城都是烟熏火燎热气蒸腾一片热热闹闹的过年景象。   今日的朝堂上也很热闹,受伤未愈的二皇子被人抬上了大殿,因为有人弹劾接替方尚书负责内迁民众安置的官员中饱私囊。二皇子想要趁此机会为自己扳回一城,就算拿不到这个差事,也要收回皇帝眼中,自己那几分坏印象。   没想到刚刚上朝,便有人击了登闻鼓。   告状的是周副官,刘经历,以及赵信,赵括,还有被四人夹在中间,梳洗齐整,却状若疯癫的赵元清。   登闻鼓一响,动彻京城。   苏玉梅疏懒的倚在炕上,登闻鼓响起之时她愣了一下,然后招来一个丫头,问道:   “听说赵元清疯了?”   赵元清疯了的事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苏玉梅有所耳闻却没有问过半句,今日她问了,那丫头得了吩咐点点头,很是尽责的补充道:   “前几日他来过我们这里一次,后来出去以后就疯了。”   丫头说的很有技巧,是“出去以后”疯的,而不是“疯了,出去了”。   苏玉梅心中疑惑,问道:   “哪一日?”   丫头答道:   “便是小姐去莲花巷哪一日。”   苏玉梅恍然回过神来,她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方才吩咐道:   “出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是。”   丫头屈膝应了退了出去。探子的事情这里另有人做,丫头只出去吩咐一声便又回来伺候着。   苏玉梅对于她的进出都没有在意,只看着窗外发呆,过了很久,她才想起一事来,将丫头招过来,问道:   “武穆侯府这些日子有什么动静?”   丫头很怪异的看了苏玉梅一眼,犹豫了一下,道:   “小姐失踪后武穆侯府被二皇子的人骚扰过多次,被圣上问过几次话后便不了了之了,不过乐欣乐茹两人却被禁在了武穆侯府中,不得出来。据说,武穆侯府少夫人白氏自那日宫宴后便病了,卧床不起,闻人公子也搬出了内院,宿在外院书房。”   苏玉梅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抹惆怅:   “闻人,公子这几日没有来过吗?”   丫头皱了下眉头,语气忽然冷淡了几分:   “公子的议事处在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闻人公子并不知晓。”   这么说闻人礼也不知道她受伤的事儿?那么闻人礼怎么没有找过她?梅婶儿也没说起过。对了,他定是怕梅婶儿伤心,所以方才没过去打扰,只是……   苏玉梅沉默了下来,丫头见状退到了一旁。   两个时辰后,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苏玉梅叫人进来回话:   “说罢。”   探子见礼后垂首答道:   “周副将,刘经历,与赵元清的两个贴身侍卫赵信赵括两人状告二皇子指使下属隐瞒招募兵丁数量,吃空饷,并将数万兵丁藏到深山中秘密训练。方尚书等数位官员数年间贪墨的银两全部被二皇子拿去练兵去了。据四人状告之词,二皇子从四年前起就开始私下秘密练兵,迄今为止至少有六万余兵士。其中包括此次招募的水军进四万余人。”   “六万!”   苏玉梅掩口低呼,拱卫京畿的京卫指挥使司下辖的兵丁只有十万于众,因着是在京城,皇帝脚下,以前这十万众俱都是在边关立功的将士,个个勇武过人。   可是如今呢?数百年过去,大周朝稳如泰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在京卫指挥使司的将士们便都换了个个儿了。   又因着是天子脚下,危险甚少,边关纵有战事,也动用不了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所以这里是各官宦世家为自家儿子争取功名用来镀金的最好的地方。   是以这拱卫京畿的十万兵丁们,其中半数带有官职的都是官宦子弟,或是高门大户里面的庶子,又或是九品芝麻官的嫡子,等等不一而足,却总归都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紧。   真要是打起仗来,这些人拿得起刀枪杀得动敌人都算不错了,更别提让人指挥打仗了,不跑都算好的了。   若是训练精良的六万兵甲对上这十万人,还不是砍瓜切菜般的简单?   苏玉梅捂着砰砰挑个不停的胸口,目光转向探子,道:   “你继续说。”   探子道:   “因为周副将等人呈上的证据充足,再加上之前方尚书等人贪墨的银两不知所踪,是以圣上当时便气晕了过去。太医院的人在金銮殿上帮圣上诊了脉,要用人参让圣上含着,谁知却发现那从御药房拿来的根本不是人参而是充作人参的萝卜。”   “太医院,御药房都归二皇子统辖,是以圣上生生的吐出一口血来,最后指了大皇子彻查太医院与周副将等人所告之事,回宫养病去了。”   “这便没了?”   苏玉梅正在兴头上,忽然就没有了下文,她双手撑着床沿目光灼灼的看着探子问道。   探子看了苏玉梅一眼,道:   “卑职回来之事大皇子派人让卑职告知小姐,便说:让小姐好生歇着,不要劳心费神,不出半月,定当让小姐过一个和乐的上元节。”   苏玉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了起来。   一旁的丫鬟看到了,直觉的这真像是开了漫山遍野的鲜花,让人打从心底里感到愉悦。   以前小姐也是笑,只是看着总有那么几分阴郁之气,今日这一笑起来,却是极为的赏心悦目。   苏玉梅与陆博接触并不算多,可是却是打心里的信任与他,不然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将他算计了进去,对于看人,她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那探子见苏玉梅笑的开心,也是看直了眼,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连忙垂下了头。   苏玉梅笑过之后,见探子还不走,便问道:   “可是还有事?”   探子眼底闪过一抹不忍来,苏玉梅心头一跳,无端端的心慌起来,她一叠声的催促道:   “有话快说!”   探子示意两个丫头注意看着苏玉梅,道: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一早起来就忙活祭拜,生火蒸馒头。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   越是临近年下,需要祭拜的便一日日的多起来,这二十八还算好的,到得年三十儿晚上,到处都是烟雾,冷不丁的走出去还以为是腾云驾雾起来了。   苏玉梅听到这里脸已然白了一半,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这探子必不会给她说这些话的,如此说来……   “可是谁出了事儿?”   苏玉梅颤抖着问道。   探子垂首回道:   “莲花巷凌晨起便冒出了浓烟,一开始没人在意,后来烟雾太浓,便有人察觉出了不对,派人去的时候发现整个莲花巷都烧了起来,据查,莲花巷的烟雾起了一个多时辰,至于什么时候起的却是不知道,那火烧了两个时辰,也是前段时间刚刚下过雪,房屋潮湿不宜燃烧,是以烧的时间也不长。”   探子顾左右而言他,随着苏玉梅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探子也拖不下去了,索性直接说道:   “住在莲花巷的数十口百姓无一活口全部被烧死。顺天府已然接手查探了。据查,火势似乎是从谁家厨房起来的,只是附近住户没有听到呼救声,而仵作说烧起来的时候那数十口人已然没了性命,所以判定此次不是意外。”   是啊,一整条莲花巷都烧了起来,还无一活口,能够是意外吗?   苏玉梅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往后一倒,昏了过去。   两个丫头及时扶住了她,她背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好,纵然这床铺的绵软,可这么一下子载下去,肯定又得裂开。   好累好累。   苏玉梅皱紧了眉头,想要醒来,下意识的却又不愿意醒来。   母亲,母亲……   姨娘!看呀,梅花开了!   弟弟,该回去念书了哦,不然父亲会罚你不许吃饭的。   母亲,看女儿绣的花儿好看吗?   姨娘,我偷偷给你做的鞋子,喜欢吗?   礼哥哥,我戴这个簪子好看吗?你说这用作及笄礼好不好?   尚未张开的小脸儿微微仰着,眉目之间已然有了倾国之色,此时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满目更是情意绵绵。   好,你戴什么都好看。   女子及笄之后便可以嫁人了,若是定了亲,及笄礼上便要让未来的婆婆为自己插戴。   少女倏然便羞红了脸颊扭身跑的没影儿了。   刚才还好好儿的,这么一眨眼儿的功夫却跑了,少年呆怔着看着少女,想   她是不是生气了?   跑远的少女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躲在梅树下瞧瞧的看着傻愣愣的少年掩口而笑。   ……   “她怎么还不醒?”   陆博看着床上的忽而哭泣,忽而微笑的苏玉梅厉声质问着太医。   如今二皇子的势力已然被彻底清扫,二皇子也被贬为了庶民发配至南疆,再不得入京城。   苏家的冤案已然平反,属于苏家的东西能找回来的俱都找了回来,如今苏玉梅便是在苏家。   那日苏玉梅昏迷之后,正在忙碌的陆博抽不出身来去看她却又放心不下别人来照顾她,几经考虑之后便叫了闻人礼过去将她接走,然后他利用手中的权利将苏府拨了出来,令人在一日之内收拾整洁,让苏玉梅住了进来。   文章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大结局   “她还没醒?”   闻人礼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冲了进来,看到陆博也不行礼直接问道。   陆博在床边端坐了身子,有意无意的往前挡了挡,不能让闻人礼近得前来去拉苏玉梅的手:   “你事办完了?”   闻人礼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的不像话的衣服,道:   “我先去换件衣服。”   闻人礼与陆博在苏玉梅这次昏迷之后便都搬到了苏家来住,前几日陆博不耐烦看到闻人礼在眼前晃悠,便借口让他去调查二皇子的事情支了开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博回头看向神色安详的苏玉梅,低声道:   “你快醒来吧,你醒来看看这苏家,我特意去找了当年逃走的几个旧仆人将苏家布置的跟以前一样,你醒来瞧上一眼。你的卧房,也是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布置的,你瞧瞧可还合心意?还有,乐欣乐茹,雀儿我都给你找来了,都来伺候你还不好吗?”   “你醒醒吧。苏家的门槛儿都快被媒人给踏破了。大家听说苏家平反了,苏家小姐也回来了,不知道多少权贵想要娶你过门儿呢,我后悔了,早知道就把你接进宫里养着了。现在在这苏家,那些媒人上门,你说我是拦着呢?还是不拦?拦着,我用什么理由?不拦着,我看见了心里也不痛快。”   “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当年都以为他死了,可是如今竟然冒出来十多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说是你的弟弟。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府里的下人,还有闻人礼也认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他,最后将那几个明显是混进来的赶走了,可还有三个是对苏家的事情一清二楚的。”   “苏家平反了,这苏家的家产,还有父皇要补偿的官爵,都是你弟弟的了,你要是再不醒,这些东西可都成了别人的了。”   “你怎么还不醒呢?你怎么就能睡得这么踏实呢?”   ……   陆博一如既往的在苏玉梅耳边唠唠叨叨起来,每日里,他都要过来带上一两个时辰,若是来的晚了,索性在这里住下,第二日一早再赶去上朝——皇帝因为二皇子的事情被气的不轻,如今卧床不起,一应国事都由陆博经手,他还要在皇帝榻前侍奉汤药做孝子,还要惦记着这边,这一个来月下来竟是瘦了两圈儿。   “我说了,让你过一个开开心心的上元节,可是你呢?就这么把我给丢下了……”   闻人礼在门口就被人给拦了下来,他听着里面陆博的絮絮叨叨捏紧了拳头,最后实在忍耐不住一把推开守门的侍卫冲进去,怒目瞪着陆博道:   “下个月就要选大皇子妃了,你现在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本是个心高的,漫说做妾,就是为妻,也不愿与人共事一夫!”   陆博神情一僵,缓缓回头看了一眼闻人礼,轻描淡写道:   “前段时日谁还想着将她纳为妾侍呢?”   闻人礼身子晃了晃:   “那时不一样!”   是了,那时不一样,那个时候她需要躲躲藏藏,若是当时纳了她,日后就算苏家平反,她的身份已定,也没办法改变什么。现在苏家平反了,她纵然是个庶女,那也是大家千金,嫁不得簪缨世家,豪门富户与权贵之家还是嫁得的。   陆博嗤笑一声,转过头去道: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相让的。”   闻人礼瞪着陆博的后背,与公,他是君,他是臣,与私,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如兄弟的过命交情,可是如今呢?为了一个女子……   闻人礼捏着拳头沉默下来。   半响后,陆博开口打破了宁静:   “陈凌找到了吗?”   陈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了,据陈府的下人说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间是赵元清疯了的当天下午。   闻人礼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找他:   “音信全无,陈大人与陈夫人两人这月余间似是老了许多岁。”   陆博点着头,道:   “陈大人已然递了奏折乞骸骨父皇允准了,再过不久他们便要回祖籍了。”   闻人礼皱眉道:   “这是否是障眼法?”   陆博摇摇头:   “二弟如今已然被我们连根拔起,那六万的私兵正在收编,他就算想要东山再起,在蜀地那穷困的地方也甚是艰难,有那个时间我这边已然建立了自己的势力,父皇……”   说道这里,陆博颇有深意的看了闻人礼一眼,皇帝的身体本就不怎么好,经此一事更是卧榻不起了,皇帝殡天估计也就这几年的事儿了。   而立陆博为太子之事已然提上了日程,皇帝也默许了,作为大皇子,未来皇帝的生死之交,闻人礼未来的权利也小不了。   如今两人为了苏玉梅而有了争执,谁也不知日后又会不会为了她而再起什么波澜,闻人礼作为臣子还是可信可用的,只是如今闻人礼还能让他相信吗?   陆博那眼神触动了闻人礼了逆鳞,他薄唇紧抿,肃然看着陆博,半响后又艰难的移目看向面色安详的苏玉梅,昏迷中的苏玉梅没有了以往的郁结之色,眉目之间温和安宁,仿佛就这么睡着,便是最大的幸福。   他缓缓收回了目光,定定的看着陆博,掷地有声道:   “若是她幸福欢乐,我定然不负与你,可若是有朝一日她想离开,我必助她!”   言下之意,便是无论苏玉梅选择谁,他都不会叛离陆博,可是若是苏玉梅想要离开陆博,他闻人礼便是翻脸,也要护送她离开。   陆博心下稍定,他紧紧拉着苏玉梅的手,低叹:   “我怎么舍得让她离开。”   闻人礼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寂然不语。   “让我进去!我看你们谁敢拦我!你们打呀!冲着我的肚子打呀!”   外面喧哗声传来,陆博皱了下眉头,轻轻放下苏玉梅的手,帮她掩好被子,站起了身。   闻人礼看了一眼窗外,无奈道:   “是白氏。”   “她怎么会来?”   苏玉梅需要静养,如今她这屋子,除了陆博闻人礼两人可以自由进出以外,也就三个丫头贴身照顾她了,就连这院子里的奴仆,也都是陆博精挑细选来的。   听这个动静,白氏应该是在院子门口,只是她怎么进来的?没有陆博的命令,便是一条狗也不应该放进来的。   闻人礼道:   “我出去看看。”   闻人礼甫一转身,屋门便被人给推开来,乐欣乐茹两人跟在白氏后面阻拦不急,看到陆博便齐齐跪了下去:   “奴婢阻拦不及,望主子恕罪。”   陆博缓缓站了起来,目光阴冷的盯着白氏的肚子,她便是凭借怀有身孕,无人敢动她,便这般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吗?   白氏眼里却是除了闻人礼便看不到任何人,她快步走到卧室,眼睛往床上一看,被苏玉梅的容貌惊艳了一下,随即转目看向闻人礼,道:   “这些日子你就在苏家?你就为了照顾这个小贱人就弃我们母子于不顾?”   心爱的女人被人骂,谁能忍受得住?陆博一扬手,却见闻人礼一个耳刮子已然抽了出去,白氏没想到闻人礼会打自己,也没有躲闪,就这么怔怔的看着闻人礼的手扇在自己的脸上。   其实她是可以躲开的,因为闻人礼的速度并不快,可是她却是不敢相信他敢打她。   耳光响亮。   白氏捂着脸看着闻人礼,咬着唇又看着床上依旧睡颜安详的苏玉梅,恨声道:   “你就为了这么个女人打我?好,好,好!你有种!你让她等着瞧!我必不会放过她!”   白氏说完夺门而出,正撞上端着药进门的雀儿,冷不防的门里冲出来个人,雀儿一愣之间却是忘记了躲闪,两人就这么撞上了,她手上端着的药也撒了两人一身。   白氏被撞的往后直挺挺的躺了下去,跪在地上的乐欣乐茹两人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本应倒在两人身上的白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氏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只觉得肚子一阵疼痛,伸手捧着自己的肚子哀叫道:   “我的孩子……”   闻人礼急忙跑过来看着白氏身下的裙子被鲜血浸染,不知所措。   将乐欣乐茹两人的小动作收进眼中的陆博勾了勾嘴角,刚才他本想让人将白氏拖出去打的,可是闻人礼抢先了一步,这个女人再怎么不是,也怀着他的骨肉呢不是?   闻人礼打的那一巴掌就是想让陆博消气,没想到这个白氏还是在劫难逃。   雀儿看着眼前这场景整个人都吓坏了,她抱着托盘喃喃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大夫!叫大夫!”   闻人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去叫大夫。   这时被拦在外面的白氏的丫鬟海棠等人也都冲了进来,见到白氏这样立时慌乱起来。七八个丫鬟婆子叫的叫责问的责问,慌着叫大夫的去叫大夫。   陆博见这些人实在乱的不像话,皱眉叫道:   “来人!将她们送到……”   送到哪儿?人都这样了,这里距离武穆侯府也远,送过去别说孩子,大人保住保不住还另说呢。   他临时改了口,道:   “送到厢房去!”   东厢房是收拾出来给乐欣等几个丫头住的,这会儿将人送过去正好。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白氏抬起来送去东厢房,大夫这会儿也到了,这大夫还是留在苏府为苏玉梅诊病的太医,却是不擅长妇科,不过这会儿急救一下倒是可以的。   白氏身边的嬷嬷已然去叫白氏素日里看的大夫去了。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大夫被请进了苏府,闻人礼站在院子里看看大门紧闭的正屋,又看看忙忙碌碌的厢房,一双脚似是钉在了地上,又似是踩在了钉子上,只见他的双腿不停挪动着,脚步却未曾移动分毫。   盏茶功夫过后,大夫出得门来,对闻人礼摇了摇头:   “孩子没保住,大人且看看吧。”   倏然。   闻人礼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不知是失落还是轻松,却是百味杂陈的望着正屋的方向。   陆博看着这忙乱的众人一眼,皱着眉头让乐欣乐茹几人将地上的污渍收拾干净,熏了香,掩上了门。   好吵啊。   苏玉梅皱起了眉头,是谁这么吵?   她抬起手来想要将那些人挥走,却不妨被人给一把抓住了手,她一惊,猛地睁开眼来。   这人是谁?   如轻云出岫,风姿卓然。一双眸子含情凝睇,令人红了双颊。   “你,是谁?”   【作者题外话】:到这里就完本了,开放式的大结局。这本书怎么说来着,写的不尽如人意。很久没有写过男女情爱了,所以都忘记怎么写了,只是偶尔搞搞暧昧,男主都出来打酱油了。唉……所以,到这里为止吧,再往后写可就是狗尾续貂了。 ━━━━━━━━━━━━━━━━━━━━━━━━━━━━━━━━━ 本文内容由【蓝莓果粒茶】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