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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硬要说朋友的话,那也只有小黑了。   小黑是老头在阿卦七岁时带回来的,说是给她做个伴。   刚来的小黑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一身黑油油的毛,加上黑色的小鼻子,胖乎乎的小短腿,可爱到不行。无卦一眼就喜欢上了它,看它全身黑亮,索性就叫它小黑了。   当时老头对阿卦说小黑是条与众不同的狗,被他慧眼识金给带回来了。   与众不同?   阿卦心中出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犬模样,她满是期待,因为传说中二郎神的那只啸天犬也是只黑的……为此,对小黑她是悉心照顾,就盼着它哪一天能够高大威猛,为自己开路护航。   ……   ……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黑虽是长大了,却仍保留着短腿、肉身子、圆脑袋的可爱属性,完全没有无卦期盼中的矫健身材出现。唯一比较让人欣慰的,就是小黑很通人性,而且很听话。   只这一点,无卦就已经很满足了:小黑听话,比师父好多了。   ~~~~~~~~~~~~~~~~~~~~~~~~~~~~~~~~~~~~~~~   山中有着暖阳的早晨最是让人欢喜。   林间树叶还带着晨露,在阳光下犹如镶上了五彩水晶。微风带着春日特有的清香缓缓袭来。   姬无卦搬着小凳子来到前院,小黑跟在她身边摇着尾吧,时不时亲昵地低叫几下,“汪,汪。”   “自己玩会吧,我要做事。”摸摸小黑的脑袋,无卦兀自坐在凳子上忙活了起来。   小黑绕着她走了几圈,明白主人不能和自己玩了,倒也乖觉地在她的脚边趴了下来,索性晒着太阳睡了起来。   一人一狗,暖阳山林,倒是惬意。   “阿卦。”屋内传来师父懒洋洋的声音,一听就知道,这老头八成又要使唤人了。   “阿卦——阿卦。阿卦——阿卦。”老头没见着人,兀自在屋里开心地叫着。抑扬顿挫地还带上了节奏。   一旁的小黑被师父的叫唤声弄醒了,眯着眼蹭了蹭姬无卦的裤腿,继续团作一团呼呼睡着。   若是把“阿卦”前头那个“阿”字去掉,老头这叫声就和家里养了只聒噪的青蛙一般……   不对,老头怎么能是青蛙呢?老头只能是蛤蟆。   姬无卦镇定地腹诽到。   放下手中削到一半的竹棍,随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她木着脸掀开帘子进了屋,“什么事。”   看到她进屋,老头坐在摇椅上,面朝她,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   姬无卦突然就想到了小黑见到自己手上提着香肠时的表情。   “阿卦,这酒壶空了。”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姬无卦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有她半人高的大葫芦斜倚在墙边,了无生气。   转过头,她眯眼看向了老头,“三日前,我才去沽的酒。”   老头恬着脸、堆着笑,“阿卦啊,你也知道师父就这么一个爱好,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嘛。”   “你已半月不曾下山。”姬无卦浑身散发出蓬勃的危险气息,“不下山不摆摊,哪来的钱沽酒。”   “这不是难得休息一下嘛……”老头嘀咕着。   “真是好难得,这个月还下了一次山呢。”姬无卦继续看着他,目不转睛,语气平淡之中带着冰山般的寒意。   老头有些尴尬地起了身,抚了抚袖子,“为师也歇得差不多了。阿卦,我们这就摆摊去吧。”说罢,很是气派地拿过支在墙角已有半月的帆布招牌,一撩门帘出了屋。   此情此景,姬无卦甚是欣慰。   外头又传来了师父的声音,“带着为师的葫芦,等会帮我去沽酒。”   果然是这样……   她顺手抱了大葫芦跟在了师父后头,沿着山路往下走。小黑也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欢快地跟在了她身边。   师父走在前头,宽大的道袍随风鼓起衣袖,那挂着“天机神算”的竹竿在他的手中被用作了拐杖,他边走边对她循循善诱,“阿卦啊,做人呢有时候糊涂点是好事,这下山的次数,以后就不要记这么清楚了。”   嘴上随意答着“嗯”,姬无卦心中却在想着其他事情。   ——今天回去就把那竹棍削好,师父的招牌也该换个新竿子了。   ~~~~~~~~~~~~~~~~~~~~~~~~~~~~~~~~~~~~~~~   ~~~~~~~~~~~~~~~~~~~~~~~~~~~~~~~~~~~~~~~   两人一狗从山上下来,直至正中午才来到了山脚的镇子。   说是镇子其实只是附近几个村的百姓将自家东西凑到一块交易的小市场。不过平日里人倒也不少,还是很热闹的。   不过现在刚到午时,正式家家户户午休时间,所以街上冷冷清清,并没有什么人。   无卦跟着师父站到了一块大树荫下,那树下有几块石头可以当作是凳子。   这已经是他们的老位子了。   老头将手中的竹竿对着泥巴地戳了几下,弄出一个洞来,而后将竹竿插了进去。这千机神算的招牌就算是立好了。接下来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啦。   小黑绕着竹竿欢快地绕了几圈,而后就欢乐地跑到一旁找树画地图去了。   无卦看着自家小黑时不时抬个小短腿撒尿的样子,无奈地摇头:为什么就改不了这个习惯呢……不过,已经算是有进步了。以前它都是直接对着老头挂招牌的竹竿尿的。   “阿卦,去帮为师沽点酒,等下可有得忙了。”老头摸了摸胡子,看着天一脸感慨。   无卦点点头,抱着大葫芦就往李娘子家的酒肆走。   师父最爱喝她家的杏花酒,说是喝起来总让他想起年轻时候家里的杏林。但他每次说到这就会停下来,而他脸上的表情总是让阿卦觉得老头突然就变得遥远了。一直到现在,除了杏林,对于师父的过去,无卦可以算是一无所知。   许是因为正中午大家都在家歇息,酒肆里没有人。   无卦将酒葫芦放到小桌上,对着柜台后头叫了声,“李姨。”   “来啦——”从里屋走出了一位身着黄色衣衫的清秀娘子,细眉凤眼,盘着妇人头,带着亲切的笑意。正是酒店的掌柜李娘子。   “阿卦又来啦,这次好快啊。”李娘子边说边熟练地拿过无卦的酒葫芦开始给她沽酒,这酒自然是杏花酒,小丫头每次来要的都是这种,“没记错的话,三天前才打过酒吧。”   无卦站在一旁抬头看着李娘子,“师父喝得有点快。”   李娘子明了地点点头,复又问道,“你师父许久没下山了吧,不知道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出来摆摊啊?”   “今日出摊了,师父正在市场口那树下坐着呢。”   “哦?”李娘子沽好了酒盖上盖,将那葫芦顺手就提了起来,“正好,我找你师父算一卦去。”   “李姨,酒钱。”无卦从怀里掏出钱递给她。   李娘子摆摆手,“今儿个这酒钱就算我算卦的费用了,阿卦,走吧。”   “也好。”无卦想了想将那钱又收回了怀里。   李姨拿着葫芦,牵着无卦就往菜市口走,“我说阿卦,你怎么就一直木着脸呢,小丫头年纪轻轻,怎么一点也不欢乐。”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哪里好啦,像个小大人似的。”   深思熟虑了一下,无卦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嗯,我已经不小了。”   “噗哧——”李姨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好吧好吧,阿卦已经是大人了。”   边走边聊,不一会就到了无卦师父摆摊的地方。而那摊位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人龙,相较于刚才冷清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果然呢……”李娘子有些气馁,“还是来晚了。”   无卦安抚地紧了紧被她牵着的手,“没关系,包在我身上。”   “嗯!那我就拜托无卦大人帮奴家插个队啦。”李娘子莞尔一笑,很有几分韵味。   抬头看见这笑颜,无卦心中突然一咯噔,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按下心中奇怪的感觉,从李娘子怀里拿过葫芦,无卦径直走向了正在神叨叨算卦的师父。   “酒打好了。”   “哦?”姬老头眉毛一挑,脸上立马有了笑意,“阿卦真是乖啊。”边说边伸手接了那酒葫芦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深深闻了一下,“真香啊——”   “师父,李娘子想找你算个卦。”在他喝酒之前,无卦插了话。   “没问题。”美酒当前,什么都好说,于是李娘子毫无意外地抢了个先。   后面排队的人不敢有什么怨言,谁都知道姬老头算卦全凭心情,要是惹他不高兴,那乌鸦嘴能喷死人,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多谢神算大人了。”李娘子有礼地一笑,无卦心中的不安没由来地增了一分。   “李娘子想算些什么?”   “嗯,就想算算我夫君此次可否归来。”李娘子脸上带了一抹羞涩。   她夫君当年因征兵去了边关,已有五年,这一次边关兵士有一部分可以卸甲归田,她正是要问问看自己的夫君可回得来。照理说再过上一个月应该就有消息了,可毕竟等得心切,李娘子还是按耐不住想算个卦。   “好。”姬老头拿起那早已磨圆了边的乌龟壳。   “哐啷——哐啷——”铜钱的声音有些沉闷。   他闭着眼,嘴中念念有词,“天道地道,牛鬼蛇神;天灵地灵、千机自现。”   话毕,单手执壳倒出三枚铜钱在大石之上。   共六次祭出六爻,得卦象。   卦象既出,姬老头静静看着那卦象,复又闭眼掐指细算,又过了一会方才停歇,继而半响无语。   李娘子等得心急,见他不说话,更是心下紧张。   “神算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个讲法……”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姬老头不声不响地收了钱币,抬头对着李娘子微笑着说道,“他此次必然归来。”   “真的?”李娘子一脸惊喜,还有几分不敢置信,看着神算的大人确定的神情后激动得不住拱手,“太好了,太好了!谢谢神算大人,谢谢神算大人!”   “终于要回来了,恭喜李娘子啊。”周围的人见了都纷纷道喜,要知道千机神算说的那就是绝对真的!   无卦站在一旁,刚才的那副卦象在脑海中挥散不去,看着李娘子满脸欣喜的表情,她微皱了眉。   李娘子欢喜地离开了,她还要去给家里的婆婆报喜。   又算了几卦,眼看天色不早,这还要上山,姬老头收起了摊子。   “神算大人何日再来啊?”   “是啊,是啊,我们好等啊。”那些没算上命的纷纷问道。   “过段时日,过段时日。过段时日必会再来。”姬老头边说边带着无卦和小黑离开了树下,往回家的方向走。   大家也都不强求,纷纷让开道路。   ~~~~~~~~~~~~~~~~~~~~~~~~~~~~~~~~~~~~~~~   黄昏,无卦跟在师父的后头已经走在了山路的石阶上。   看着师父宽大的衣袖,无卦一路无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后面。   “阿卦。”走在前头的师父停住了步子,转过头看向了她,“你可有话要问为师。”   无卦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李姨,那是大凶之卦。那回来之人……”   “为师就知道你也看出来了。”打断了她的话,姬老头叹了口气,“人不能与天斗,这都是命。我们算命的不能改命,天机不可泄露啊。”   “可是师傅说的那些也都是算出来的,就不是天机了吗?”无卦问道。   “那些都是些无碍之事。算不得天机、算不得天机啊……”姬老头转了回去,再次提步往山上走去。   “阿卦,有些事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   “不明白的迟早都会明白。走吧,天快黑了。”姬老头沿着台阶一步步走着,背影在夕阳下显出几分萧瑟。   姬无卦的内心第一次生出了无力感:   能知道未来,却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无卦啊无卦,为什么你偏偏是个算命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娘子我终于拿着存稿来发新文了。。。感动。。。涕流。。。   绝对不坑!绝对不那么后妈……也许可以有点后妈……或者后妈一点……   好吧,我还是不要做什么保证了。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无卦有卦   三个月后,李娘子的夫君卸甲归田回到了家中。可惜的是,他少了一条腿。   夫君能够活着回来,李娘子心中已经感激万分。要知道,这许多人家的丈夫、孩子、爹爹可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今日是李娘子夫君回来的第二日。   无卦一早就起了床,很主动地拿了师父的酒葫芦就往外头走,刚要跨过门槛,就被师父叫住了。   “阿卦,做什么去啊。”姬老头闭眼坐在那张摇椅上问道。   “师父,你的酒喝完了,我去帮你打点回来。”无卦回道。   “今日怎么这么乖啊。”姬老头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孝顺师父是应该的。”无卦有些心虚,急急准备离开。   “阿卦。”姬老头再次叫住了她,这一次他睁开了眼,表情严肃地看向无卦,“有些事,不许说、不许做。阿卦,切记,天命不可违。”   无卦停在了门口,低着头看向自己脚尖,嘴中低低争辩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不许试!”姬老头猛地一拍扶手,厉声喝道。   无卦艮着脑袋看向他,“李姨是好人。好人应该长命百岁。”   “这是她的命,命!你救她一次又如何,你能救她一世吗!”   “起码我试过!”无卦倔强地看着师父,姬老头对上她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一时无话。   罢了……罢了……   姬老头低低一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在阿卦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那时的他一脸傲气地挥斥方遒:“这天下就没我姬无坎不知道的事,也没我改不了的命。”   无卦抱紧怀中大葫芦,深吸口气而后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我可以救她!我一定可以救她!   长长的山路在脚下疾疾退去,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市集的屋顶。   这三月来,无卦一直心内不安。她知道要发生什么,而今晚就是那事发生之时。   酒肆已在眼前,无卦气喘呼呼地抱着葫芦跑了进去,“李姨。”   正在柜台算账的李娘子看上去心情很好,见到她笑道,“阿卦又来啦,怎么跑得这么喘,快好好歇歇。”话毕很是熟络的走出柜台,拿过无卦的葫芦开始打酒。   无卦抚着胸口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娘子的背影。   “给,酒打好了。”   “谢谢李姨。”无卦将手中的铜钱递出。   李娘子收了钱,复又从中拿出两枚递回她手上,“去买点小食吃吧。别人家孩子都可喜欢了,也从来没见你怎么吃过。小丫头可要对自己好一点哦。”   无卦看着手中那两枚铜钱,心头一暖,却又溢出几分涩意。李姨让她想到了一个词——“娘”,但是无卦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   “李姨。”无卦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她,“你今晚睡在铺子里好不好。”   “嗯?”李娘子奇怪地看向她。   “你今晚不要回家,好不好……”无卦的言语中带上了恳求。   “平日里我是会经常睡在铺子里啦,但现下相公回来了……”啊呀,自己都跟孩子说些什么呢!李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今日我就不在铺子睡啦。”   无卦激动地拉住了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就说了出来,“你的相公他、他会突然发狂……你回去会被他杀了的!就是今晚!”   李娘子一惊,过了一会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小孩子瞎说什么呢!我相公他怎么会……”   “是真的!我师父算出来的!”无卦见她不信,索性直接搬出了师父。   李娘子的表情定在了脸上,满是惊疑,“怎么会……”   “李姨,就今晚,就今晚好不好,今晚你睡铺子里好不好。”无卦拉住她急切道。   既然是神算大人算出来的,李娘子心中还是有了几分畏惧。毕竟神算大人从来没有算错过。   “好,好吧。”反正就今晚,就听阿卦一次吧。   “当真?”无卦还是不放心,紧紧看着她的眼睛。   “真的!”李娘子一拍她脑袋,“放心啦!”   无卦这才松了她的手。临走前她还特地又回头叮嘱了李娘子一句,“今晚一定要睡铺子里。”   “知道了!”   酒打好了,心头的事也去了。   李娘子的相公只会发这一次狂,只要逃过这一次,李娘子就应该没事了。   无卦感到一阵轻松,抱着葫芦就往山上走。   走啊走,远远地无卦就看见了师父站在门口。   难道师父是在等自己?无卦忙加快了脚下步子。   “阿卦!”门口的师父突然大声叫到她的名字。   师父我回来了。无卦下意识地想张嘴回答,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惊讶地伸出手想要抚下喉咙,可那手到眼前竟然生出了三个重影来。   这阳光今日真是晃眼,晒在身上好凉……   这是无卦今日最后的记忆。   ~~~~~~~~~~~~~~~~~~~~~~~~~~~~~~~~~~~~~~~   无卦再次醒来已是一日之后。她只觉全身无力,睁眼后看到师父正坐在床边帮自己把脉。   “师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你醒了。”师父松开她的手,叹了口气,认真的说道,“是为师不好,为师忽略了你还只是个孩子,受不起这反噬之力。”   “反噬之力?”   “嗯。凡泄天机者必遭反噬,只不过随着算卦之人本身的心性强大,这反噬的影响会变小。你还小,所以不太能承受。”   “泄天机……”无卦低低地重复道,“对了!对了!李姨,李姨怎样了!”   姬老头安抚地拍了拍无卦的脑袋,有些不忍,“李娘子她,昨日下午就去了。”   “什么!”无卦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李娘子下午想回家里收拾东西,她夫君便是那时发狂将她杀了的。”姬老头的声音很平静。   “竟然提前了……”心中有涩涩的东西涌起,一直涌到了她的双眼。   “阿卦,命不可强求。为师此次没有拦着你,是希望你看清楚。我们这类人,对命是只能知不能改。”   “师父……”拽着师父的袖子,无卦将脑袋深深埋入了他的怀中,双肩不住地颤抖。   “阿卦,这是命。人各有命。”   无卦趴在师父的怀中泣不成声,小小年纪的她第一次明白了生命的脆弱,也明白了属于卜卦人的悲哀。   最后,她哭到力竭,在师父怀中慢慢睡去。   看着她尤带泪痕的睡颜,姬老头心中不忍。   阿卦,为师只盼你这一身平庸无灾,平安到老。但愿这一次能让你明白不可轻易改命,方可得一世平安。   ~~~~~~~~~~~~~~~~~~~~~~~~~~~~~~~~~~~~~~~   没有了李娘子,那酒肆自然也就关了。   她夫君被人揪去见了官,有大夫给瞧了,说是从战场下来九死一生内心产生了魔怔,误将自家娘子当成了敌人,只需多修养就好。   可这律法严明,杀人偿命,李娘子的夫君被关了段时间后,处决的批文就下来了——秋后问斩。   可怜的是李娘子的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孤苦伶仃地一人生活,没多久也就病死在了家中。   这一切的一切和无卦当日从卦象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所有的差别只是时间而已。   那以后,无卦每每和师父下山,再也没有站在一旁观卦,只去别处买些必需品而后就到边上逗着小黑玩耍,等师父收摊了便跟着回家。   ——既然改不了,看了又有何用。   日子在平淡中一日日过去。   没有了杏花酒,姬老头便换了别家买酒。   无卦给师父准备的新竹棍替换了那根已经磨秃了的旧棍子。   无卦还学起了酿酒,杏花酒。前日里刚刚埋下去几坛,等到来年就可以喝了。   她想着:先不告诉老头,到时给他个惊喜。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酒……一埋就是十年。   ~~~~~~~~~~~~~~~~~~~~~~~~~~~~~~~~~~~~~~~   叶儿黄,风儿凉。   古人都说多事之秋,而这一个秋对无卦来说确实是很不平静。   无卦清楚得记得,三日前,师父一人在屋内卜卦,突然连声大呼,“畜生!畜生!”   她匆忙进屋,只见师父一手扶桌,一手在身侧紧捏成拳、微微颤抖,平日里算卦的那只龟壳被扔在了地上。许是因为暴怒,师父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师父?”无卦试探地叫了声。   听到她的声音,姬老头深吸口气,而后随意挥了几下手,“为师无碍,你且出去。”   “可是……”   “阿卦,出去。”师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无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了出去。她心中莫名——究竟是何种事情让师父如此动怒?   姬老头的脸色一直不好看。   晚食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无卦不敢多话,老头在气头上,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不过,话说回来,长这么大,老头这么生气的样子她只见过两次。加上今天,正好是三次。   第一次是在她四岁?还是五岁?记不大清了。   那时她和师父正暂住在一个小村庄里,师父午时对自己说晚上要离开,让自己日落前务必回家。可那一次自己在外头和小朋友们玩得晚了,直到天黑透了才回了家。师父当时气得不轻,直接就打了她一顿。   无卦最后是哭着和师父离开那个村庄的。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师父满村庄找她,都快找疯了。   “师父,你算不出我在哪吗?”无卦正式学卦后曾问过师父。照理说算一个人的所在对师父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你是世上,为师唯一不可算之人。”师父回答的时候嘴角带上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为何不可算?”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而后就回屋了。   第二次是三年前,山下来了个说书的。无卦在师父摆摊的时候跑去听了。   说书先生讲得是陈国国师薛崖的故事。   陈国,自古以来都有国师辅佐君主。历代国师均是天纵奇才,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是这陈国最后一位国师薛崖却是个大大败笔。   薛崖此人相貌奇美、智慧极高,是陈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国师。   国师一职、一但接任便终身不可婚配。   承师父衣钵后,薛崖曾一度是个受人称赞、百姓爱戴的国师。   可女人误国啊,薛崖败就败在她是个女子。   女子多重情,她也落了这个俗套,竟然爱上了当时邻国的君王,甚至还不知廉耻地怀上了孩子。后来为了情人通敌卖国,生生让陈国就此亡国,成就了洛国现今霸主地位。   她一直被人唾骂,最后郁郁而终,年不过二十六。   至于她当年怀上的那个孩子,没有人知道去了哪。有人说,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定是绝后,那孩子八成没生下来就死了。当然这也只是大家的猜想,究竟有没有那个孩子,谁也不知道。就算有,那孩子是否还活在这世上也没有人知道。   无卦听了这故事回去就迫不及待地和师父说,“师父师父,今日我听说书先生讲了陈国国师薛崖,他说薛崖不知廉耻地……”   “啪——”话音未落,师父直接甩了她一个巴掌。   无卦被打傻在原地。   师父看着她,严厉地说道,“不要人云亦云,薛崖不是你有资格去诟病的。”   从此,无卦再也没有敢在师父面前提起薛崖。每每想起此事,无卦还会觉得脸有点痛。   加上今日这第三次……无卦心中忐忑,师父究竟为何这般气愤。只可惜算卦只能算事,不能算人心中所想,不然她早就去卜上一卦了。   饭后,无卦正在洗碗。   “阿卦。”师父在厨房门口叫她。   “师父?”   “你跟为师过来,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是。”擦净手,无卦跟上了姬老头一直去到了师父房中。   房内的桌上放着三个包袱。   “这两个是给你的。”姬老头指着其中两个浅色包袱说道。   “我?”   “嗯。为师要出趟远门,这些东西在为师离开三日后你方可打开。”   “啊?”师父要出远门?以往都是师父带着自己出去的,从来也不会把自己落下。   姬老头忽略了无卦询问的眼神,走到凳子边坐下,而后对她招了招手。   “阿卦,过来。”   无卦闻言走了过去。   “跪下。”姬老头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几分庄严。   ?   抬头对上师父严肃的眼睛,无卦双腿一弯,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他身前。   可是接下来师父说的一番话,却是无卦万万没有想到的。   “姬无卦,你是我姬无坎此生唯一弟子,也是我空花门唯一传人。”   “空花门!?”那个传说中算尽天下事的空花门!?   姬老头伸出手止住她的话,“师父以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太小了。现今你已十之有四,有些事情是该让你知道了。”停顿了一会,姬老头继续说道,“我空花门从开派师祖直至今日已有七百一十三年。凡入我空花门者,不得借其力乱三纲五常、不得恃其能保一己之私。空花门向来只辅助真命天子,历年来出过无数功臣良将。可惜的是……百年前我派曾遭遇一场浩劫,毁灭殆尽,最后只剩下了为师这一脉……”说道此处,姬老头的声音渐渐微哑,“阿卦……你以后切不可对人提及为师名讳,更不可提及你是空花门传人一事,否则定会招来杀生之祸。”   看着师父认真的眼神,无卦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师父。”   “很好。”师父从包袱下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来,“这是本门秘笈《空花决》,为师今日将它传授于你。”   双手接过,无卦伏地磕了一个响头,“无卦谢师父。”   该交代的也差不多了,最后,姬老头伸手摸了摸无卦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卦,你要切记——此生不得与短命之人深交。”   这是为何?无卦正想要问,就被师父打断,“你只需记住便是,这是师父对你的忠告。”   “是,师父。”无卦恭敬应下。   “起来吧。”姬老头拿起了桌上深色包裹,“为师这就走了。你早些休息,不用送了。”   “师父,为何不等到天亮再赶路,这夜里……”   “来不及了。”姬老头叹了一声便出了门。   师父的身影慢慢隐在夜色之中。   看着屋外星空明朗,无卦总觉得有些什么在心中悬起,可她却又说不清楚。   ——对了!刚忘了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了……哎呀!真是的!   人传,空花一门,可窥天机、能卜人事,算朗朗乾坤、佐天下霸主。现空花,天下方定。   可又有谁知,空花,空花,既以是空,何以有花。   作者有话要说:   ☆、无卦有卦   姬老头走后,无卦的生活突然一下就清净了许多。没有了师父阿卦阿卦地叫自己,她还真有点不习惯。但好在有小黑陪着她,倒也不是那么孤单。   空花决她已大致翻了一遍,果然是奥意无穷。   此书涉及相面、风水、卜卦三大方面,有些师父已经交给了自己,但也只是皮毛。照书上所说,学成后,天份高的人甚至可开天眼,不用卜卦就能知天下万事。   当然,对于开天眼一事,无卦心中很有些不信——这都是传说中的事情。如果真开了天眼,那岂不是和鬼神一般?怎么可能吗。不管了,不管了,一点点学吧。   其实,对于师父的行踪,无卦自己有偷偷算过,可什么都算不出来。   想想也很可以理解,师父就是师父,修行比自己高得不是一点半点,自己能算出来才怪了。算算平常人还差不多。   可越是不知道,无卦这心里就越是好奇:师父这次究竟下山干吗去了?走得这么匆忙还不带我。   三日后,无卦谨遵师命打开了师父留下的两个包袱。   第一包竟然全是银子,整整一包。   无卦从没想过看上去穷得叮当响的姬老头竟然会有这么钱。   银子里还夹了一张纸条:   阿卦,这些是为师留给你的。省着点花应该够你一辈子了。   听到没有,省着点花。   突然有了这么多钱,无卦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事情很不对劲,什么叫够我花一辈子,难道这一辈子都我自己过,师父他……   心下一紧,她忙打开了第二个包袱。包袱里的东西几乎让她的心沉到了地底。   一个龟壳、一个卦盘,还有一把黑色的匕首。   龟壳,就是师父用的那只,三枚铜钱也在其中。   卦盘,也是师父的,她有见过师父带着它给别家看风水。   至于这匕首,她见过师父用它切肉吃。   师父说过,这匕首是宝贝,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自己当时还腹诽来着:肯定不是什么宝贝,哪有拿宝贝切肉吃的……   ……   可师父把它们都留下了,留给自己。   这算是什么!   无名的恐惧开始蔓延,师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卦有些慌张地翻着那个包袱——信、信、师父应该会留下信的。   “啪嗒——”从卦盘的中间落出了张信纸来。   因为紧张,打开那纸时她都能看到自己的手在抖。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千万不要……   信被缓缓打开,一行行熟悉的墨迹印入眼帘。   阿卦,   从你看到这封信起,你就正式出师了。包袱里这三样东西是为师送你的出师礼。   阿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能收你做徒弟,是师父此生最大的福气。望你日后谨记自己是空花门的弟子,不要给师父丢脸。   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的师徒缘分就且尽于此吧。   不要来找为师,我是不会见你的。   多加保重。   无卦定立在原处,看着那句“且尽于此”,久久没有回神。   院子里的杏花酒还没酿好呢。   竹林快出笋子了,师父还说要腌点起来慢慢吃的。   上个月他还说马上要入冬,得帮他下山多买点酒存着,免得大雪封山下不去。   ……   可这些怎么就都不作数了呢。   师父他明明就说过的呀。   许久许久,久到小黑已经在她身边睡醒了一小觉,久到小黑已经开始绕着她汪汪地叫唤。   无卦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低语道,“小黑,师父他走了呢。”   “汪汪……”   以后,就剩下我和你了。   无卦依旧住在这山上,这里是她的家。   除了时不时下山买一些必需品,她几乎不会离开一步。   《空花决》已经被她背得滚瓜烂熟。闲来无聊,她会算着人间百事玩耍。   她总想着,也许有一天她能够算到师父的消息。   也许有一天,师父会再回来。   ~~~~~~~~~~~~~~~~~~~~~~~~~~~~~~~~~~~~~~~   弹指一挥,已是三载岁月。   冬日,难得的好天。小黑一大早就自己蹦溜出去玩了。   无卦在屋中一如既往地研究着那本《空花决》,偶一抬头,看见窗外的天上漂浮着一朵厚厚的云彩,微微泛着灰色。她心下略一卜算,便得出了结果:这午后怕是要有大雪,得把小黑早点叫回来。   穿上外衣,她出门径直往西走去——小黑在那里。   走着走着,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味。   无卦停住了脚步——这山上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猛兽,怎么会有血腥味呢?要不先卜上一卦再去找小黑?   就在她准备掐指一算的时候,远远地就传来了小黑欣喜的叫声,“汪,汪汪!”   抬头看去,一个黑色的肉团团正撒开步子向自己飞奔而来。   ——好吧,这货竟然知道自己回来了。   很快,小黑就跑到了她面前,可与往常不同,小黑并没有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往家走,而是一口咬住了她的衣摆就往前拽。   “嘶啦——”   无卦的脸上瞬间布满了乌云:小黑,你的牙口真是越来越好了呀。   小黑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地吐出嘴里那一截衣摆放在地上,复又抬起绒绒的胖脑袋,泪眼汪汪地看向了无卦。   ……   ……   最后,无卦跟在了小黑的后头。   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   直觉告诉她,前面没有危险。   可这血味究竟是哪里来的呢?   “汪汪!”小黑突然加快了速度,一下冲到前面,对着一块林间大石叫个不停,边叫还边看着无卦。   ——不要告诉我它是在多管闲事。   无卦暗暗自语。   待她走到那大石后头,她就看到了一个很大的——   麻烦。   “麻烦”是一名紫衣少年,惨白着脸,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颊边被汗水浸了个透。他的左肩有伤,正往外溢着血,那血腥味就是这个。此时的他侧倒在大石后头,看上去奄奄一息,要是没人发现,不出半日定会归西。   ——眉太细,唇太薄,鼻梁虽是挺,只可惜这鼻尖无肉,一看就是个短命相。   无卦摇了摇头,抬步就要离开——短命之人,救了又有何用。命中注定,他能活多久就多久。   “汪!”看她要走,小黑猛地窜到她前头,固执地与她对视。   “小黑乖。这人是个短命的,救了也白救。”无卦语重心长。   “汪!汪汪!”   “我那点三脚猫医术怕是救不了他,要是找医生,我看还没下到山下,他就死了。我们犯不着管这闲事。”说得真是句句在理啊。   “汪汪汪!”小黑继续看着她,毫不让步。而无卦竟然在它的倔强的眼中感觉到了一丝轻蔑?   ……   ……   好吧,再次被它打败了……   无卦回身向那个少年走去,“救就救。救不活,别怪我。”   “汪~~”   一路将那少年半拖半拽地弄回了家,无卦早已是满头大汗。   把人放到榻上,她便去了隔间翻药箱。   下山看病不方便,家里倒是各种药都备了点。自己打小跟着师父四处奔走,遇上小毛小病的也都是自己处理。这算是有点医术的吧……   她有些心虚:人本来就半死不活,被自己这么拖回来再加上治一治,会不会直接一命呜呼了。   拿好伤药,她就要去治那个短命的了。   他本就是短命相,应是活不过弱冠,自己这么一救会不会和上次李姨一样反而……   死了也不怪我,是他命中注定!   深吸口气,无卦径直走到榻边,直接拿剪子就绞了他上半身的衣裳。   左肩狰狞的伤口显露无遗,但好在还没见骨。伤口的颜色也很鲜艳。   嗯,没有中毒。这样看来,他昏厥大半是因失血或者累极了。   要先洗伤口。无卦将他被剪碎的衣裳直接垫在他的肩下,而后打开药酒就往那伤口淋去——好好冲冲,师父每次都是这么帮自己治的。   在酒淋到伤口的一瞬,少年猛地一抖,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无卦皱眉的脸庞。   那少年紧咬嘴唇,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是……疼醒了?   意识到那道目光,无卦定定神,拧上了药酒,“伤口用酒洗才好得快。”   少年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要撒药了,忍着点。”没待少年再次点头,无卦直接就将半瓶伤药快、狠、准地洒在了那伤口之上。   “嗯哼……”   少年发出了一声闷哼,看着她的双眼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而后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无卦伸手探了探:还好,还好,还有气。应该又疼晕过去了。   麻利地用棉布帮他包好了伤口,无卦自认为很体贴地赏了他一床被子:这冬日还是有点凉的。   处理好一切,已是午后,屋外刮起了大风,不出无卦所料,半刻之内暴雪来袭,这山林很快就变成了白色的一片。   无卦在屋内升起了炭火,小黑蜷在炭火边上暖和和地睡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少年的呼吸突然急了起来。无卦走近一看,他脸色通红,分明是发热了。   这可不好办,现在暴雪是不可能下山找大夫的。无卦叹了口气,回身拧了条冰毛巾放在了他额头上,“麻烦,我可是尽力啦。”   那一夜,无卦几乎彻夜未眠,不时地帮他换毛巾、擦手心、用碗喂水,还将炭火尽量烧到了最热。   半夜的时候那少年终于发了汗,无卦面无表情地掀掉了那床被汗浸了的被子,皱眉看着床上还未醒来的少年。没有了被子,那少年有些怕冷地蜷了起来。   最后,无卦叹了口气又给他重新拿了条被子盖上:麻烦啊,果然是麻烦啊。   太阳升起,确定少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后,无卦直接回了房间,关上门倒头就睡。   真是困死我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大下午。最后她还是被小黑叫醒的。   嗯,它一定是饿了。   这是无卦的结论。   于是,她起床喂狗。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天地间银装素裹,冬日里的肃萧山景沉淀成了宁静白色。   无卦看着窗外扬了扬眉:这雪积得可真厚,看样子得有半月余才能化去。算卦还是很有用的,否则这初冬的谁能想到会有暴雪,还好我事先算过储备了不少粮食,不然还不得饿死。   唉……   她突然又叹了口气:要不是算不了自己,她应该早就知道会遇上这个麻烦少年的。现下多了一张嘴,要多一个人吃饭了。好在吃的还够的,就是不能时不时大快朵颐了……   想到这,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半死不活的还在旁边房间睡着呢。   ——我还是去看看吧。   一推开门,无卦就对上了少年睁开的双眼。   薄唇、挺鼻、配上浅褐色的双瞳,再加上此时苍白的脸颊,分明就是一个病美人模样。   无卦心下了然:嗯……怪不得是个短命的。长得太好看,是天地不容的。都说红颜薄命,这条用在男子身上一般也是适用的。   “多谢姑娘。”无卦内心还在分析解说,那少年已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不难听,这是无卦的评价。   她也不答话,直接走到了他身边,伸手就碰上了他的额头。   少年见她直接伸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后了然地微笑了一下,“我觉得好多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没有再发热。无卦收回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依旧没有答话。   “敢问恩人姓名,在下必当……”   精神不错,看来是没有大碍了。无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外头大雪封山,你暂时出不去。等雪化了,你的伤应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你就离开吧。”   那少年愣了一下,而后微点了头,“这段时间,就麻烦姑娘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从榻上坐骑,有些急切地说道,“不行,我必须离开。今日就离开。”   他这么一起身,绑着伤带的上半身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无卦眯了眼,直接拉住被子就往他身上罩,“不要命了吗。”   因这么一动,牵扯到了伤口,少年的额上溢出了滴滴冷汗,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粉红。明明就是重伤在身,可他还是勉力想要坐起,“不行,我必须走。”   “怎么就说不听呢。”无卦哼了一声,伸手对着他没受伤的右肩就是一推,少年再次躺回到榻上。眼看他还想起来,无卦直接就瞪向了他,“追你的人都已经撤了,你不用担心连累我。他们以为你已经死在山上了。”   少年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你……”   “现在你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吃的。”无卦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了屋子。   麻烦果然是麻烦。   等雪化了得马上让他离开。师父说得没错——不要和短命之人深交。这短命之人就是麻烦,顶顶的麻烦。   无卦心里边嘀咕,边点着了烧粥的柴禾。   这身子不好,只能煮点粥给他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卦有卦   几日下来,那少年的精神好了不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但是由于失血过多,他时不时会有眩晕感,这还得多休息才成。这几天他一直穿着无卦师父留下的一些旧衣服,说白了就是些旧道袍。第一次看到无卦拿来道袍给自己穿的时候,少年很是惊讶,但苦于上衣已经被她剪掉,他没有多话就穿上了。   中午时分,又到了祭五脏庙之时。   “吃吧。”无卦将炖好的红枣薏米粥摆在了少年面前,接着转身就要离开。   “请留步。”少年叫住了她,。   无卦停下步子看向了他,“何事?”   “这几日承蒙姑娘照顾,大恩大德苏寒不甚感激,他日必将报答。只是……在下还不知姑娘名讳,不知可否……”少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寒?   “哪个苏,那个寒?”无卦没有回答,直接问道。   “苏醒的苏,寒冷的寒。”   “哦?是吗?”无卦这话说来竟有了反问的意味。   少年面色一变,故作镇定地问道,“有何不妥吗?”   “没有。”无卦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好好吃饭。”话毕,她直接跨过门槛就要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少年心中越发没底。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究竟是何人!”少年在她身后厉声问道。为何她会知道有人要追杀自己,又为何独自居于深山之中恰好救了自己,自己报出假名,她为何又是那个反应!难道她是别有企图。   无卦没有回头,“公子还是好好养伤,这雪还有十日就能化了,到时——好走不送。”   “你!”   苏寒?好笑,要是他叫这个名字,男生女相,外加“寒”即冷、即阴,分明就是雪上加霜,绝对活不过十岁。可他现在模样怕是离弱冠差不了几年,这名字一看就是假的。   算了,人家不想说真名也无所谓,反正再过十日他就离开了。   一路走到厨房,无卦给自己盛好了饭菜,也帮小黑准备了吃的。   对着门外,她声音不大不小地叫道,“小黑,吃饭了。”   “汪汪!”黑团子欢乐地奔了过来。   果然,还是小黑可爱,说吃饭就吃饭。   ~~~~~~~~~~~~~~~~~~~~~~~~~~~~~~~~~~~~~~~   晚上,无卦再次送了吃食去给那位少年。不出意外地在想离开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   “姑娘,留步。”   “何事。”无卦心中不耐——人都要走了,怎么问题这么多。   “午间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少年犹豫了下继续说道,“只是我现在前途未卜、危机四伏,所以才过于谨慎,中午是我的不是。”   这是道歉?无卦有些讶异,她没想到这个少年在不相信自己的时候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出门在外,谨慎点是好事。”无卦顺着他的话说道。   少年面上带了一丝微笑,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什么很大的决定,“在下韩苏,卓韦韩,苏醒的苏。敢问姑娘芳名。”   “韩苏,韩苏。”无卦听闻,若有所思,“死而复生谓之苏。其意更生,苏字五行在木,寓意大吉。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此名倒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且留一线生机。”   无卦不住点头赞叹。   而一旁的少年早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此名乃是一位高僧所赐,姑娘所说与高僧当日一模一样!姑娘真乃高人!”   无卦起了兴致,“那位高僧还曾说过些什么?”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低落与不甘,“尽信命,不如无命。那些话且作不得数,没什么好说的。”   无卦刹时明了于心——看来那位高僧必是说了他短命一事,帮他起名为苏,也只是为了那飘渺无踪的一线生机。世人都是这般,命好则信,命不好就偏说些人定胜天的话来,要是真能人定胜天,李姨她又岂会……罢了,罢了。   既然人家已经坦荡地报出姓名,自己也没什么好藏着的。   “姬无卦,可有可无的无,太极八卦的卦,你叫我无卦就可。”   “无卦?”少年对于她的名字有些讶异,脱口而出道,“难道姑娘是个算命的?”   无卦面无表情的脸更僵了……算命的……果然这名字人家一听就是算命的吗……   少年意识到自己好似说错了话,忙试着补救,“在下只是觉得姑娘的名字很与众不同……”   “没错。”无卦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个风水算卦的,会点皮毛而已,混口饭吃。”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个算命的。   “姑娘过谦了。”   “叫我无卦就是。”无卦语气平淡,“你且好好吃饭,我去烧些热水,你身子也大好了,可以洗个澡。”   韩苏脸色微微一红,“多谢无卦姑娘。”   好吧,无卦姑娘就无卦姑娘吧,他不嫌叫着烦,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无卦木着脸点点头,转身向灶间走去。   这一餐终于出现了荤腥,虽然只是些香肠末末,但对于已经喝了好几日粥的韩苏来说,这绝对是大餐。迫不及待地消灭了盘中食物,他主动将饭碗端去灶间——这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能这么白吃白住着。   无卦正在灶间烧水,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说了句,“放那边的桌上就行了。”,便又低下头继续添柴。   韩苏环顾了不大的灶间,看到墙边的两个大水缸,问道,“是用那缸里的水洗碗吗?”   “嗯?”无卦再次抬头,见到他还端着碗站在那里,复又一想就明白了他想干嘛,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毕竟自己都伺候他这么多天了。   “嗯,就用里头的水,舀在旁边那个盆里就行。”   “好。”韩苏将碗筷放到盆里,走到水桶边,打开盖子舀了一大勺倒在盆中,而后卷起袖子就要洗碗。   “慢着。”无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韩苏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无卦没有回答,而是径直从锅里舀了一勺热水直接倒入了那盆中,接着便继续坐回原处添柴。   韩苏意识到她是怕自己手被水冻着,心下一暖,“多谢。”   “碗刷好用旁边那白布擦干了放到你右边的柜子第二层。”无卦头也没抬地说道。   “好。”韩苏点头应下。   “今天天好,你屋里的被子也该好好晒晒了。”她的声音很是平淡,仿佛与他唠家常一般。   韩苏一下就听懂了,笑着回道,“我洗完碗就去拿出来晒。”   这一刻,在深山中,平静而又温暖。   无卦看着正在刷碗的他,心下有些惋惜:他是个好人吧,可是好人不长命呢。   伸手丢进了一根木柴,无卦看着红色的火焰慢慢爬上了褐色的柴火,带着炙热而又决绝的温度,就像命运一般。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多大了?”   “我?虚十八。”   “申辰年的?”   “嗯。”   “生辰是何时?”   韩苏洗碗的手顿了下来,“冬月初九。”   他的生辰刚过不久。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无卦都没有再开口。   韩苏甚至能感觉到那盆里的水在渐渐变凉。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微颤,“无卦姑娘,你……是不是能算出来很多东西。”   问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水中的碗筷,修长的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绷得很紧很紧,“我是不是真的活不过二十岁……”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锅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咕噜噜地冒着泡,那盆洗碗水已经凉透。   ……   ……   “再舀点热水对对。”无卦开了口。   “好。”   两人间再次恢复到了沉默,刚才的话题好似就此湮没。   洗完碗,韩苏按她的要求摆放好,又回了屋子搬出被子来晒。   他刚弄好就见到无卦从灶间走出。   “热水烧好了,你进去洗吧。”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韩苏吃惊了一下——在灶间洗吗?   但想想也对,灶间是取用热水最方便的地方。   “好的,麻烦无卦姑娘了。”   韩苏向灶间走去,与无卦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听到她轻声说道,“你名字里有个‘苏’字,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什么意思?   韩苏刚想细问,可无卦已经抬步回了房间。   灶间后头有一间小屋,中间放着一个大浴桶,热水已经放好。桶边上有一个小木架子,上头有着皂荚和换洗的衣服——那是他受伤时穿的衣服,而且已经被好好地缝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一切,韩苏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水稍稍有些烫,但很是舒服。   泡在水里,他脑海中响起了刚才那句话——你名字里有个‘苏’字,还有什么好怕的。   苏,韩苏。   苏,更生。   那所谓的一线生机真的存在吗?   ~~~~~~~~~~~~~~~~~~~~~~~~~~~~~~~~~~~~~~   “哗啦哗啦——”铜钱在龟壳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双手紧握龟壳,无卦闭着眼全神贯注。   “天道地道,牛鬼蛇神;天灵地灵、千机自现。”   语音落,铜钱出。一字排开成一爻。   看那卦象,无卦眉头紧锁,心中有些不安,接着掐指几算,满是惊疑:算出来了?竟然算出来了?师父他在洛阳!   怎么会算出来?   不行,仔细算算。   顺着刚才所得,无卦试着再去细算,可又回到了和往常一般,什么都算不出来。   难道……   师父他出事了?   这种不安越来越强,几乎要满溢而出。   ——去找师父。   这是无卦最后的决定。   卦者不自算。   无卦从来都算不出自己的命。所以她不知道这一次下山意味着什么,前面又有着什么。如果她知道,也许她永远都不下这座山。   人有归处,鸟有巢。   命有坦处,亦有坷。   卦有凶吉,又奈何。   ~~~~~~~~~~~~~~~~~~~~~~~~~~~~~~~~~~~~~~~   雪化,山路开。   是韩苏应该离开的时候了。只是他现在身无分文,要是下山,该怎么回洛阳呢?   算了,不能再麻烦无卦姑娘了。大不了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当了,只要能回到洛阳就行。   韩苏刚准备告辞,却见无卦早已理好了包袱站在院门口等他,而小黑也蹲坐在她的身边。此时的她穿着鸦青色的衣衫,束起头发盘成髻,外头包了块和衣服一色的头巾。外加上身材单薄、四肢修长,看上去倒是一个清秀的小哥模样。   韩苏正在想她此番打扮是不是要出门,那边的无卦已经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和你一同下山。”   韩苏礼貌地问道,“不知无卦姑娘要去何处?”   “洛阳。”她回答得很干脆。   韩苏一听,有些微讶,复又微微一笑,“好巧,我也是。”   “嗯,我知道。所以一起。”无卦没有再多话,直接走到他前头带路,小黑迈出小短腿跟上。   “无卦姑娘,我现在身无分文,怕是……”   “钱什么的,我先借你,到洛阳你再还我就成。”无卦头也没回继续向前走。   韩苏不禁有些羞赧,心中想着——到洛阳定当双倍奉还,而后也提步跟了上去。   可走着走着,前头无卦突然站定,认真看向了他,说道“你最好还是打扮一下。”   “打扮?”   “嗯,你还是穿我师父的道袍吧,身上这件衣服就扔了。”   本来无卦没准备下山,所以这些事她就不想管了,但现下两人一路,为了少点麻烦还是管管吧。   韩苏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仇家在外头,这么穿是太醒目了。他忙回身一路跑回屋子,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只是那身上的衣服他没舍得扔掉,包起来背在了背上。   “带着。”无卦随手拿了个斗笠递给他,韩苏接过没有二话地戴在了头上。   现在两人的装扮看上去就是云游的道士和小童。   一切妥当,两人一狗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下走去。   小黑欢乐地走走停停,韩苏看着前头如履平地的无卦,心中感概。   他从没见过像无卦这样的姑娘,一个会算命的姑娘。   尽管她说自己只是混口饭吃,但韩苏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从她能说出和那位高僧一样的话语来看,她就定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   因为那位高僧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圆寂的大慈悲寺方丈,了清大师。传说中他已开了天眼,不愿看这世间疾苦却不能渡,最后在自责中坐化。   看着前面的鸦青色身影,韩苏脑海中闪过了母亲告诉自己的一句话:了清大师说你那一线生机正是系于一个无命之人。   无命之人……   会不会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无卦有卦   下山后,无卦他们一路走到了青州城,中间除了吃了几口干粮,几乎没怎么歇息。   好在韩苏身子已无大碍,倒也跟得上。   洛阳距青州约有两千里,步行过去显然不实际。   两人随便挑了间客栈住下,商定明日一早买辆马车,直奔洛阳。   约莫算算,如果加紧赶路,应该十多日后就能到达。   其实租马车也是可以的,但是无卦坚持要自己买一辆,韩苏问她为何,无卦扫了他一眼,平淡地说道,“租马车,定会同租下车夫。我不想多麻烦。”   “不要车夫?那谁来驾车?”韩苏以为她要买马车,然后请车夫,可现下看来竟然就是因为不要车夫才买的马车。   “你不是会骑马吗?”无卦抛出一句反问,而后就径直走向了卖马车的地方。   这……韩苏大囧,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吗,可这骑马和驾马车还是有差别的呀。   他连忙提步追上,想要劝她打消念头,“无卦姑娘……”   “驾车,我教你。”无卦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便自顾自地开始与那边的车主交谈。   韩苏原地默然。   ——原来她会驾马车。   那边无卦几番还价,最终以一个很不错的价钱买下了一辆灰色马车和一匹棕色母马。接着两人又在青州城采买了些干粮、用品,而后带着小黑登上马车,向洛阳出发。   “我驾车,你在旁边多学学,这样我们可以换着驾车。”无卦拿着鞭子坐在车头,看上去还是很有些架势。韩苏点点头,认真地坐在她旁边学习。小黑在马车里头舒舒服服地睡觉,真好,什么也不用操心。   “驾。”挥鞭起行,那马提步走起。   哒、哒、哒。   路漫漫……   慢慢行……   “无卦姑娘,你不需要地图吗?”   “不需要,到路口算一卦就是了。”   “准吗?”   “错就错了,人各有命。”   “……”   ~~~~~~~~~~~~~~~~~~~~~~~~~~~~~~~~~~~~~~~   入夜,韩苏看着眼前景象,无奈万分。这个无卦姑娘行事完全没有章法,好好的官道不走,竟然七拐八弯地来到了这么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唯一能入目的只有那个一间平房大小的土地庙。   “无卦姑娘,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韩苏诚恳地看向了正在栓马的无卦。   “也许吧。”无卦平静无波地说道,“今夜就在这庙里将就吧。”   “……”韩苏的眉毛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么没头苍蝇地到处乱走,一年都到不了洛阳。   “无卦姑娘,在下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找个人问下路。”韩苏的语气很是委婉。   “小黑,跟上,我们去拾点柴。”无卦完全忽略了他的建议,直接带着小黑往边上的小树林走去。   “无卦姑娘。”韩苏再接再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过而不改,那就是大误大谬之行。我们不能一错再错。还是找个人问路吧。”   模样长得比女子美,怎么这罗嗦的毛病也比女人厉害。无卦斜看了他一眼,不高不低地说道,“公子若想平安去往洛阳,就好生跟在我后头,闲杂人等见得越少越好。”   “可是……”   无卦不耐直接转身看向了他,认真说道,“我们此行所有岔路都是大凶之相,除了现下所在的这片山道。公子,你真是我见过最麻烦的人。”   诡异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韩苏站在原地,双手紧捏成拳,复又松开,“对不起……麻烦姑娘了。”   听到他压抑的话语,无卦有些心虚,故作无谓地说道,“我先去拾点柴,你进庙里打扫一下。”话毕,她直接走了开去,小黑在她后头蹦蹦跳跳地跟着。   无卦走后,韩苏不言不语地进了庙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他该一走了之,不再给她添麻烦?   可现在他身无分文,再加上能不能活着回到洛阳都是问题,他只能指望她,指望一个算命的女子……   我韩苏何时竟成了他人的累赘,被如此嫌弃。   ~~~~~~~~~~~~~~~~~~~~~~~~~~~~~~~~~~~~~~~   在庙里升上火,铺好了毯子,无卦拿出干粮递了一半给韩苏。他伸手接过没有抬头,“谢谢。”   两人间的气氛一直很沉闷,无卦识趣地自己在一旁喂小黑,也不说话。只是偶尔用余光看看坐在对面的那个少年,心下渐渐也跟着沉重了起来。无卦将这种心情变化归结于自己那些无用的同情心,才会想着帮他一路避开仇家。   ——反正他现在是命不该绝,帮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对自己影响也不大。等到了洛阳就分道扬镳,自己再也不管他了。对了,师父不是说过吗。不能和短命之人深交。以后和他再无交集就行了,反正他也只剩下一年多的性命了。   想到这,无卦心下一叹,低头去抚怀中小黑。小黑被摸得舒服,趴在她的臂弯之中,惬意地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像是睡着了。   看看外头天色不早,无卦照看了下柴堆,便侧身躺下,“早点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韩苏没有睡意,便回道,“我看着火,姑娘好生歇息。”   无卦不置可否,“随你吧。”   待她刚转身闭上眼,韩苏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身后响起,“无卦姑娘……你是不是什么都能算出来?”   无卦脱口而出,“人心不可算。”还有我算不出我自己和师父,这点她没有说。   “那你能算出,我还有多少时日,是怎么个死法……”问这些话的时候,无卦能听到他声音中有些微的颤抖。   无卦坐起身,看向了他,“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我只是……”韩苏顿了一下,“算了,知道与否又能如何。”   “确是不能怎样。”无卦语气无波。过了一会,她又加上了一句,“凡事都有例外的,你不要想太多。”   这是韩苏第二次在她口中听到类似安慰的话语。虽说语气很平淡,但总有让人一下子平静的力量。   “无卦,谢谢你。”隔着火堆,韩苏微扬了嘴角,“睡吧,还要赶路。”   苍白的脸颊被火光渐渐柔和,他褐色的瞳眸清澈如一面镜子,隐隐映出跳跃的火焰,那一抹笑容带着少年独有的雅致绽放在这个平静的夜晚。   噼啪——木柴在火焰中发出声响,无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看呆了,那是一种类似于惊艳的感觉。   “睡了。”无卦猛地转身背对韩苏,用力闭上了眼睛。   怎么搞的,不就是长好看点吗,睡觉睡觉!   ~~~~~~~~~~~~~~~~~~~~~~~~~~~~~~~~~~~~~~~   在庙里随意宿了一宿后,两人一狗再次踏上去往洛阳的道路。   韩苏已经能和无卦轮流换班驾车了,这对无卦来说算是遇上韩苏后的第一件好事。   一路相处下来,倒也融洽。   无卦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一边说着韩苏是个大麻烦,还一边会将好一点的食物留给他。   ——就他这身子骨,不多吃点怎么受得住旅途颠簸,万一旧伤复发,我还不得被麻烦死。这是无卦对自己行为的解释。   每天面对着表情不多的无卦,韩苏倒是越发开朗起来了,似乎在她身边他就完全没有必要去担忧什么。   反正她都算得出来,不是吗?   人烟渐渐多了起来,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到洛阳了。   这一日,韩苏和无卦一起坐在马车前头,无卦正在赶车。   小黑拱在韩苏的怀里睡得正香。   这段时日小黑早已和韩苏打成了一片,动不动就往他怀里钻。   无卦对此总结为:见色忘友。   外头阳光正好,给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颠簸前行,晃晃悠悠带着几分闲情。   韩苏摸着小黑,看向无卦,“无卦,你会在洛阳待多久?”   无卦看了看天,“应该会有一段时日。”   “那你准备住在哪?”   “自然是客栈。”   韩苏皱了眉,“客栈哪有家里舒服,还要花银子。”他看向无卦,认真地说道,“去到洛阳,你就是我家的贵客。如若你不嫌弃的话,就且在我家住下吧,也好让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无卦摇摇头,“不用了,你只需把银子还我就行。这一路算上马车,一共花了二十两。你给我十两就行。马车我到洛阳会卖掉,到时钱再分你一半。”   “卖马车的钱就不用给我了,毕竟在山上的时候我还麻烦了你许久。”韩苏听了连连摇头。   “也……好。”其实无卦想说的是“也是”,但临到头她舌头一平换了了说法。这样比较委婉一点,嗯嗯。   “但还是住我家比较好,洛阳的客栈……真的不便宜。”韩苏特意加重了不便宜三个字。   而无卦在听到这三个字后果然转向了他,“有多贵?”   韩苏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个……你不能算吗?”   无卦汗然,为什么这种事情要算,大材小用。   韩苏被无卦看得尴尬,抬眼看向了别处。刚才他没感觉错的话,无卦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莫名其妙。   “反正二十两住一个月应该是不够的。”韩苏说了一个大概,他还准备多说上几句劝她的话,可一旁的无卦已经抢先开了口。   “既然你这么热情相邀,我只好却之不恭了。麻烦到时给我个安静点的屋子。”   看着无卦一本正经的样子,韩苏嘴角经不住上扬了起来,“一定、一定。”   “嗯,说定了。”话毕,无卦转回头继续专心驾车。   韩苏对着无卦的侧脸,嘴边依旧挂着那份笑意。   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平静无波的黑色眼眸,清瘦的容颜总带着几分疏离。   平日的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偶尔还会毒舌,一点都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温柔婉约。也就山里面才能出来她这样的人。想到这,韩苏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   可是,偏偏是这样的她,让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安心。   无卦,姬无卦。   真是个有趣的人。   初相识,不经意。   怎可知,彻心扉。   彼之一世,吾许一生。   是劫是缘,镜花水月。   作者有话要说:   ☆、无卦有卦   洛阳城往东四十余里,小杨村。   再次见到人烟的时候,韩苏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要吃顿好的。   小杨村,名副其实就是一个小村庄。但好在还有一家简单的路边面店。   已经许久没好好吃一顿的韩苏、无卦两人闻香直奔面馆而来。   一走近,无卦开门见山,“来两碗面。”   小二赶忙上前,“道长,可要试试本店的老字号羊肉汤面?”   道长这个称呼实在是……韩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无卦看着小二,眼中隐有期待,伸出两个手指,言语坚定,“两碗。”   “汪汪~~”小黑在一旁讨好地摇着尾巴。   无卦看了它一眼,复又对小二说道,“再来一只烤鸡。”   韩苏眉毛一跳——敢情她是因为小黑才肯点的烤鸡吗。   “好咧!两碗羊肉汤面,一只烤鸡!”小二吆喝着去了后堂。   不一会儿,面条和烤鸡全被端了上来。   烤鸡的味道很是不错,外焦里嫩。   无卦直接撕了一只鸡腿放在韩苏碗里。韩苏刚想说谢,就见她复又扯了另一只鸡腿丢给了小黑。   ……   韩苏默然——她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和小黑一样在养。   这村里的面店很是实在,满满的一大碗面吃得他们两人肚子都发胀了。   吃饱喝足,两人付了钱,正准备离开。   恰巧,这时店门口进来了两位客人,而店门比较小,一时对上了。   无卦和韩苏让到一边,想等他们进去再离开。   这两位客人一个穿着白狐裘领的牙白袍子,里头也是一袭白色的衣衫;一个穿着绛紫衣衫,外头披了件黑绸厚实披风。   两身衣服一看都是上佳材料,再加上两人身量不低,很是引人注意。   这两人的出现,使得整个店面都安静了一下。大家都好奇这两人长什么样,可偏偏两人都带着帷帽,叫人看不清楚。   无卦站在一边,静静等着他们进店。韩苏站在她身边,在见到那两人的一瞬,他就低下了头——这两人非富即贵,又在这洛阳城边,自己还是稳妥点好。   两人直接抬步进了店里,无卦见他们走了,提步就要跨过门槛离开。   “姑娘,请慢。”略显低沉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无卦疑惑地半转回身子,只见那位穿牙白袍子的客人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眉头微微皱起——自己此番打扮还是有些男女莫辨的,此人却是一下就认出了自己是位姑娘。无卦心中升起了些异样的感觉。   那人走到她面前站定,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她伸了过来。伸出的那只手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五指修长带着一种妖异的美感。很难想象,有着这样一双手的男子会是个什么样子。   无卦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喜地看着面前的人,“何事?”   站在她身边的韩苏见此场景,一个侧步就站到了无卦身前,一脸戒备地对上白袍人,颇有中相护的含义在里头。   那人顿了一下,将手在他们面前微微摊开,“在下只是想借姑娘的手一看。”   韩苏一听,脸色瞬时不好看起来,“男女授受不亲,阁下还请自重。”   那人闻言收回了手,帷帽下传来略带遗憾的声音,“是在下唐突了。”   韩苏微松了口气,看来此人并不是什么胡搅蛮缠之徒,那他们应该可以离开了。   “无卦,我们……”可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自己身后无卦清透无波的声音,“什么好处?”   ??好处??韩苏愣了一愣。   对面那白袍男子却饶有兴趣地接了话,“姑娘想要什么好处?”   无卦略一思量,摇了摇头,“想不到。算了。”她拍了拍韩苏的肩膀,“走吧。”   韩苏被刚才这组奇怪的对话弄得是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很乖觉地跟着无卦走了。小黑也乖乖跟着两人。   白袍人没有阻拦,只是说了句,“姑娘,有缘再见。”   韩苏很不喜欢他说话的调调,听上去神在在的,倒和无卦有点像。但是无卦是无卦,她神在在那是有道理的。边想他边看了无卦一眼,正巧无卦也看了过来。   “今日傍晚我们就能到洛阳了,得加快点,不然天黑了城门会关。”   “这么快?”韩苏有点不敢相信。   “嗯,我赶车。你坐稳了。”   “好。”   白袍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直到他们的马车走远。   黑袍男子提了刚买的两壶酒,走到了他身边,“大人,买好了。”   “嗯,走吧。”   两人离开了面馆,跨骑上拴在门口的两匹马绝尘而去。   骑马的速度自然是比马车要快上一些,不多会两人就追上了无卦的马车。   听到声音,无卦侧头看去。   刚才那两个人骑着马直接从他们的马车旁掠了过去。   疾风掀起了帷帽的一角,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从无卦身上扫过,浅色的薄唇勾起,胜似白雪的肌肤在垂纱下若隐若现,勾画出一张妖媚独绝的脸庞。   无卦抓着马鞭的手顿在半空,等她回过神时,那妖精一般的白袍男子早已和他的同伴一起,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小姑娘,我觉得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   “刚才那人是干什么的?”韩苏终是忍不住问道。   “他脸遮着,我看不出来。”   “你不是算得出来的吗?”   无卦白了他一眼,“我是人,不是神。”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嗯,只是你以为。”无卦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过,这样也好。”韩苏嘴角一勾,“要是什么事情都知道,那人生岂不是太无聊了。”   “不是无聊。”   “嗯?”   无卦看着前方的小路,轻声说道,“是无奈。”   “怎么个无奈法?”   两人间安静了一会,无卦平静地说道,“赶路要紧。”便再次挥动马鞭加快了速度。   韩苏听出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马上就要到洛阳了。   师父他,会在那里呢?   ~~~~~~~~~~~~~~~~~~~~~~~~~~~~~~~~~~~~~~   洛阳。   立河洛之间,居天下之中。   小时候和师父东奔西走,无卦也去过不少大城镇,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这头一次来到洛阳,她还是好好感慨了一番。果然是承魏晋古风,洛阳到处都有着一种潇洒飘逸之感,却又隐隐带着雍容华贵之势,令人好生赞叹啊。   一进到洛阳城内,韩苏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无卦去到了家中。   朱门石狮,高墙青瓦。正门中央悬挂着一块气派的烫金匾额——祈王府。   无卦四周看了一圈,心中暗暗赞道:此处闹中取静,依山傍水,着实是一块人杰地灵的好地。   “果然,你一点也不吃惊呢。”韩苏笑着跳下了马车,“你是不是早就算出来我的身份了?”   无卦很诚实地回答道,“我没算,但我知道你非富即贵。”末了她又加了一句,“很有钱。”   “……”韩苏的笑容僵了一下,而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无卦,你实在是太有趣了。”   “下来,我们一同进府。”韩苏向无卦伸出了手,无卦看了一眼,而后干脆利落地自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并没有借他之力。   看到韩苏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无卦轻声说了句,“道长不应该扶小童的。”   韩苏展颜一笑,“等下就不是道长了。”   韩苏向大门走去,无卦跟在他后头,小黑跟在她后头。   此时的门口正有两个护卫在执勤,看到韩苏一袭道袍就要往里走,直接兵器一架,拦住了他的去路,厉声喝道,“什么人!”   韩苏刹住脚步,面色不虞地看着面前两人,“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两人一听声音很是熟悉,定睛一看,刹时喜上眉梢。   “王爷!”“少爷王爷回来了!”   他们一边开门,一边冲着府内大声报着喜讯,“恭迎王爷回府!”   整个王府瞬间沸腾起来。   失踪了一个多月的王爷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老管家徐陵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激动得几乎被门槛绊倒,大步流星地就往门口赶,迎面遇上了刚进府的韩苏和无卦。   “徐先生!”   “王爷。”徐管家双手相握,边行礼边微微发颤,几乎喜极而泣。   韩苏笑着伸手扶住了他,“徐先生,我回来了。”   面前的徐管家看上去约有五十好几,现金面色憔悴,两鬓花白,但是身姿依旧挺拔。此时的他压抑着声音里的哽咽,只会不断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眼前的相聚场景让无卦很是感慨——王府之中怕是早就做好了韩苏回不来的准备了吧。   过了一会,徐管家才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无卦,“王爷,这位是……”   韩苏介绍了起来,“这位是姬无卦姑娘,我的救命恩人。”   “徐先生好。”无卦走上前,微微颔了下首,算是打过招呼。   “谢姑娘救我主之恩。”徐管家双腿一弯,直接跪下叩行了大礼。   无卦有些无措,她这是第一次见别人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忙伸出手扶住了他,“徐先生,客气了,快快起来。”   韩苏也同时伸手拉起了他,“我说过,你从来就不是什么下人,不用这般。”   徐管家站起了身,“老朽只是太高兴了。”   韩苏道,“无卦姑娘初来洛阳,要在这待上一段时日,麻烦徐先生给安排个住处。”   “姑娘如若不嫌弃,就住在西苑厢房如何?”徐管家说起话很有一派儒雅的作风,看得出来是一个有学识之人。   “那就麻烦徐先生了。”无卦也不多谦,直接表谢。   “青竹。”   “先生。”一个样貌普通的丫鬟站了出来。   “你且领无卦姑娘去西苑歇息,这段时日好生服侍姑娘,切不可怠慢。”   “是,先生。”   于是无卦就顺其自然地住进了王府,小黑也跟着鸡犬升天地住进了大房子。   西苑的环境很是不错,像王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西苑都是专门给客人住的。现下只有无卦一个人在此做客,所以清净得很,加上环境布置得简洁大气,让无卦一看就很舒服,同时也感概万分:果然是富贵人家啊。还有专门给客人住的的西苑。自己救韩苏那会,要不是师父不在,连给他睡的屋都没有。   她住在西苑最东边的听雨楼。   听雨楼是一幢两层高的小阁楼,周围有砖砌成的一人高围墙,围出了不大的前院,围墙上开着一扇木门,弄成了独门独户的样子。   阁楼的后院连着一潭养着锦鲤的池水,若是闲暇时分到那处坐坐,很是惬意。潭的对面是另外一院客房,现下无人居住,于是这池塘美景被她一人独享。   晚饭前的时候,徐先生来请无卦到偏厅一起用餐。   无卦摸了摸小黑,“你乖,我等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开心地叫了声,“汪~”   一路跟着徐先生,无卦安静地不多话。这位徐先生在这王府之中的地位绝不是一个普通管家那么简单,不过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无卦也不愿去细想,不是什么事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而对接下来这顿接风宴,无卦倒是有几分期待:应该会有不少好吃的。   “无卦姑娘,里面请。”到了偏厅,徐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卦点点头走了进去。   韩苏正坐在桌前,见到无卦进来,他起身相迎,“无卦姑娘,请坐。”   “多谢。”无卦大方坐下,韩苏在她对面一直微笑看着她。   此时的韩苏,身着一袭墨绿长衫,头发束了白玉发冠,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儒雅之感,真是玉树临风。再加上那张天怒人怨的俊容,真不愧是洛国声名远播的美王爷韩苏。   可是,无卦却突然就想到了他之前穿道袍的样子……   已然落座,韩苏便对旁边人吩咐道,“上菜。”   不一会儿,各式菜品就被端了上来。   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做法大都是家常口的,色泽诱人,还冒着热乎乎的香气,让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无卦姑娘,请用。”   无卦也不矫情,直接拿了筷子开始吃。   嗯……味道很不错。   “尝尝这道长寿鱼,是洛阳名菜。”韩苏将鱼推到了无卦面前。   “嗯。”无卦夹了一块,味道很是奇特,甜咸酸三味俱全。她有些享受地眯起了眼睛——不错。   看她这般模样,倒像是小猫吃到了鱼一般,一脸满足,韩苏不觉脸上挂起了笑容。   这顿饭吃得无卦很是开心。   韩苏吃饭不喜说话,于是她可以专心吃饭。她最后特地问了能不能带点回去,屋里的小黑还等着。韩苏自然满口同意,还很大方的让丫鬟特地到厨房里包了几大块肉骨头给无卦,毕竟这一路他和小黑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饭后,无卦有点觉着累,毕竟也是奔波了许久。   韩苏看出她的疲态,柔着声音说道,“你回去好好歇着吧,等休息过来,我带你好好逛一逛洛阳。”   “嗯,那就多谢了。”无卦依然面无表情。   “就再由我送无卦姑娘回去吧。”这时,徐管家从一旁走了过来,要为她带路回西苑。   “麻烦先生了。”韩苏微笑着道谢。   管家慈爱地看着韩苏,关心地说,““王爷也早些休息吧。”   “多谢。”无卦点头说些,起身跟在了徐管家的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无卦有卦   走着走着,她发现这回西苑的路好似与自己刚才出来的有些不一样。   “徐先生,这路……”她斟酌着开了口。   “老生有几句话想和姑娘说下,故特意绕了一点路,还望姑娘见谅。”徐管家回过身作了个揖,复又伸手指向了一旁的一个小亭子,“姑娘,请。”   无卦看了看那亭子,里头的桌上已摆好了茶壶、杯具,看来这位徐先生应该是早就打算好的。也行,就聊聊吧。   进了那亭子,徐管家为她和自己各倒上了一杯茶,而后坐在她对面,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先生,还请有话直说。”   徐管家斟酌了一下,说道,“王爷已经将这一个月来的事情和老生说了。在那山中他若是没有遇上姑娘,那就……万幸,真是万幸。姑娘真是王爷的贵人。”他的话中还带着几分后怕之意。   贵人还是当不起的,无卦摇摇头,“不敢当。我只是碰巧路过罢了。”然后她安静地等着他的后话。   “听王爷说,姑娘会占卜之术,所言和了清大师一模一样,实是厉害。不知姑娘师从何处?”徐管家问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是恭敬。占卜一事向来神秘,大家都不敢怠慢,更何况王爷讲的那些话如果是真的,那自己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就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并无师从,只是从小看过周易,自己多多揣摩了些。”师父说不能提师门,也不能提他,于是无卦将一切都推到了卜卦通典《周易》上去了。   看来她是不想说了,徐管家略一寻思,也不多问,只是感叹,“姑娘小小年纪,自学成才,真是不简单。”   “还好,只是皮毛而已。”   两人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徐管家终于道出了目的,“姑娘……可否再替王爷算上一卦?”   无卦也不推拒,直接问道,“何事要算?”   “就算王爷能否过这弱冠之劫。”弱冠之期已经不远,徐管家的担忧也是越来越盛。这一次,他都以为王爷已经遇劫,再也回不来了。现下被无卦姑娘所救,是不是那个弱冠之劫已经解了?   无卦皱了眉,“韩苏的弱冠之劫我已替其占过一卦,现在还未到时候,他名中‘苏’字可留一线生机。而且起卦有三则,‘无事不占,不动不占,不复占’,所以我不会再算一次。”   徐管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很快又掩去,“既然如此,确是占不得,麻烦姑娘了。”   “不碍事。”   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儿,无卦是个话少的,见没什么话题便主动提出要歇息从而告辞了。   将她送回西苑后,徐管家回到屋内,独自思量:这个小姑娘,会不会就是娘娘当年所说,能救王爷的那个无命之人?   ~~~~~~~~~~~~~~~~~~~~~~~~~~~~~~~~~~~~~~   美美睡了一觉,无卦一早起来准备到市集去溜达一圈,探听探听有没有师父的消息。   她和丫鬟青竹打了个招呼,说明了自己的去向便直接出门了。   早点就随便买点吃吧,要是在王府和他们一起吃的话,韩苏一定会跟着自己去市集的,不是很方便,毕竟自己有师父这件事还是要好好保密的。   依旧是小童的打扮,朴素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倒显出了几分素雅来。   走在洛阳的主街之上,感受着脚下的青石板路,看着面前的繁华景象,无卦有些不适应——果然还是不太喜欢人多吗?   在路边一家简单的馄饨摊吃了早食后,无卦决定到茶楼去碰碰运气——那里人来人往,比较容易有消息。   走着走着,面前就如她所愿地出现了一家看上去很是热闹的茶楼。   无卦提步走了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再要了一碗茶,眼睛四处看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掐起指来。   她是算不出师父在哪,但是她可以算出别人不是吗?那就一个个算过来,看看面前这些人有哪些在最近这一个月中见过师父。   这么简单的是否问题,很多算卦人都觉得不可信,毕竟答案大多只是凑巧。   可是,这种事从来都是信则灵。而无卦从小到大这种是否的问题就从来没有算错过。   问她如何去算?   最简单地就是起卦一卜,但在如此人多之地显然不现实。那就只有从人之面、之气、之神来一一测之。   师父此次出行是有明确目的的,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是他当日走得很急,就冲这一点,他这一路应该不会随便给人占卦浪费时间。唯一可能让他算卦的定是那些面相奇特之人——师父有这个爱好,对一些奇特的面相总会拦下别人,免费一卦。   端起茶碗,她微抿了一口,眼神漫不经心般从周围人身上一一扫过。   有眼大无神者,瘴眉鼠目者,虎背熊腰者,中不溜秋者众。偶尔一两个看上去仪表堂堂之人也不过是读了几年书的假清高之徒,而所见女子大都来自市井,没什么灵气。   ——哼,都是些凡夫俗子。   一口饮尽碗中剩茶,她随手丢下几个铜板,直接出了茶楼。   一连去了三四家茶楼,无卦只见到了两个面相奇特之人。   一是位四十左右的说书先生,公孙池,在茶楼中口若悬河,叫好者众。   可看那面相明明就不是贫苦说书之人,两眼有神却隐带杀气,眉宇之间厉色暗藏,举手投足有着读书人所没有的狠绝之感,分明就是一大奸大恶之徒。再看他天庭怨气不散,成黑云缭绕之势,想必双手沾血,坏事做绝。藏身在这茶楼之中说书,对他倒是很好的隐蔽。   无卦摇摇头——以师父的心性,绝不会去招惹这样的麻烦之人。   另一是位十六七岁的茶楼卖唱女子,名叫怜花,犹抱琵琶半遮面,轻语吟唱久绕梁,听说还是那家茶楼的镇楼之宝,无数男子为之抛金撒银。   可是……   那女子眼睛虽美却眼眶宽大、面颊小巧可颧骨过高,印狭鬓窄,再加上嘴唇微抿之时有下垂之感,分明就是苦中极品、克中之克的倒霉相。男子与之交则必定一身霉气,如若娶之为妻、纳之为妾,那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   ——师父那样避难不及,绝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这两个都不可能,无卦叹了口气:只有继续找了。可如此之大的洛阳城,要找到何时才行。但当下,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走了不少地方,无卦没有什么收获,心下有些泄气,索性在主街随意走逛起来——说不定来个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呢。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群突然散了开来,几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黑色铠甲的侍卫将大道中间人群都驱散开去,大声喊道,“通通让路,国师大人驾到。”   听到国师二字,人群很是配合地让出了中间道路。   无卦也随着人流站在边上,有些好奇地向那处张望——国师?   这时,无卦旁边的两个人开始低声讨论了起来。   “听说国师大人有倾国倾城之貌,翻云覆雨之能,现在是皇上面前第一宠臣,权倾朝野。”说完,那人还啧啧了几声,满是羡慕。   另一人提出了异议,“其他我都同意,可这相貌一谈就不一定了,谁都知道国师一向是遮着面的,见过的人都没几个,倾国倾城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这无风不起浪,既然传了出来就很有可能是真的。”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你想啊,国师大人是男的,哪有用倾国倾城形容男子的?八成是杜撰。”   “你这么说……也对。”   由于站得近,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拉地进了无卦的耳朵,她的好奇心也随着对话一点一点地提到了嗓子口。   ——倾国倾城的男国师?嗯……且容我看上一看。   正想着,人群出现了微微的骚动,原来是国师的轿子来了,大家纷纷抬了脑袋想一睹国师真容。   无卦也伸长脖子看了过去……   好一顶漂亮的轿子。   金边金底,白帘白板,轿顶镶一朵玉色鸢尾平添了好几分的妖娆之感。   只可惜这八抬大轿被白色轿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里面——什么都看不到,真是的。   轿子往前走到了一家酒楼门口。领头轿夫大声喊道,“停轿——”   八抬大轿稳稳停下。   帘子被从内掀开,在万众瞩目之下,轿中走出了一位男子。白衣黑发,身材欣长,飘逸自然,从背影看绝对是比潘安还潘安。可惜的是,那人偏偏带了一张金色面具遮去容颜,让人不得而见。   国师大人在随从的引领下进了那间酒楼,消失在了无卦的视线之中。   “唉……”不少人都发出了惋惜的叹气声。   无卦转向了身边的一位百姓,礼貌地问道,“请问……国师叫什么名字?”   那人看了一眼她,带着极其惊讶的表情,“你问的是我洛国国师?你竟然不知道?”   “嗯。”无卦点了点头——不知道对她来说很正常啊。   “左国师,左非色,你竟然不知道?”那人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无卦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而后就转身走了。   ——左非色,名字很有意思。   街上的人群慢慢又恢复了之前的情形,主角进了酒楼,看也看不到,就只有散了。   无卦慢悠悠地走着,路过那家酒楼时,她抬头看了看——烫金牌匾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天下第一楼。   “咯吱——”临街一侧的一扇窗户被打了开来。   顺着声音,无卦看了过去。   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在打开窗户之后,稍稍退了几步,放下了一层丝质的帘子,开窗是为了透气,而帘子是为了遮住外头的视线。   在那帘子放下的过程之中,无卦的视线所及恰好就有屋内景象。   两个男子正站在屋中。   一位是带着面具的国师,而另一位……   一看清那人的面容,无卦的脚步就似被生生定在了地上。   窗口的帘子已然拉上,可她仍保持着抬头仰望之势。   奇骨贯顶、天庭饱满、高鼻挺梁、眉顺眼亮、中直唇平、贵气逼人,此乃千古一帝,真君之相!   此人日后必定一统天下,千古留名。   心中几番震荡,无卦几不能言。   天下几分已有百年,而今终是出了平定四方之人。   从此,天下将同!   深吸几口气,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开始细细想来:此人的装束是洛国装束,又和国师在一起,应该就是洛国人。而当今天子算算也有四十来岁,但此人目测刚过弱冠,不会是当今圣上。可看他那身帝王之相分明是从小贵胄,绝不是什么后起之秀、平民出生。且他周身有真龙之气,算来应是出于帝王之家。   而这帝王之家……   当今圣上育有三子,一是太子韩晟,一是二皇子祈王韩苏,还有就是尚且年幼的三皇子韩碧。   韩苏是个不受宠的短命皇子,自己还认识。三皇子韩碧年龄又太小,所以眼前此人只可能是当今太子韩晟。   未来的一国之君,天下霸主!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关键人物们。。。    ☆、无卦有卦   “无卦,无卦?”   嗯?有人叫自己?   无卦回过神,赫然发现韩苏正站在自己身边。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   “你在看什么呢?”远远地就看见她站在人家酒楼前抬头入神地看着什么,可他走近却发现什么也看不到。   无卦轻摇下头,“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怕你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特地出来找你的。”韩苏说得很是轻巧,可声音背后带着几分认真。   无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就这么出来,不怕见着仇家?”   上一次韩苏遇难,她所得的卦象是金瓦红墙,囚牛逆音。   前半句金瓦红墙——放眼洛国就只有皇家宫墙是朱红之色且可配金瓦覆顶。   后半句囚牛逆音——龙生九子,囚牛为大。相传囚牛喜音,卦中所谓逆音是指违逆人常之事。   总的来看,说白了就是太子想要弑弟。   所以,韩苏这个祈王爷坐得很不舒服。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答道“洛阳城下,他们还是会收敛一番的。”   无卦皱了眉,“明的不行,暗的行。你还是多待在府里比较好。”   听她如此说话,韩苏心中有了欢喜之感,转过脑袋,露齿一笑,“果然还是你关心我。”那笑容在无卦看来就如春日骄阳一般明媚……还有晃眼。   转过头,忽略眼前的耀眼,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你,最好还是快点回府。”   “这是为何?难道你算到了什么?”韩苏问道。   “我没算卦。”她声音平淡,“只是我不喜欢满街百姓盯着你看的时候顺便看向我这里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韩苏有些尴尬地抽了下嘴角,可眼中笑意未变。   “那我们这就一同回去吧。”他提议到。   无卦木着脸拒绝了,“你先走,我还想再逛逛。”   直接忽略“你先走”三个字,韩苏温和一笑,说得很是妥帖的样子,“那我就陪你一起逛逛。洛阳市集有很多有趣的铺子,今日我定带你好好看它一看。”   ……你狠……   无卦深吸一口气,妥协了,“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目的达成,韩苏不再多话,笑着开始领路,“无卦姑娘,这边请。”   一路往回走,无卦心中有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韩苏在一旁倒是兴致不错的样子,边走边向她介绍洛阳的特色店家。   “你看前头那家彩蝶轩是洛阳城里最好的首饰店,式样新颖、做工精良,深得女子喜爱。甚至有人会从外地特地赶来买上几件。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麻烦了。”无卦毫不拖泥带水,“我们直接回去就行。”   “也好,今日也有些晚了。等哪日得闲了,我再带你好好逛上一逛。”韩苏笑笑,也不在意。   回到府中,无卦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回了房内。   有些事情,她要好好想想。   今日见到了帝王相之人,而且他身边的那位国师神秘非常。   左非色。   她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好似起了一片迷雾。   ——师父来洛阳,会不会就是因为今日所见的帝王相和那个左非色呢?   回来后,韩苏去了书房。   徐管家正在整理书籍,韩苏坐在一旁看着杂记。   过了一会,韩苏放下手中书册,看向了徐管家,“先生,你觉得无卦姑娘如何?”   徐管家停下手中活计,想了想,答道,“王爷,这无卦姑娘的性格倒是独特。”   “说来听听。”   “年纪轻轻,从不喜形于色,而且似乎有些……”徐管家斟酌了下,选了一个词,“有些过于冷漠?”   “冷漠?”韩苏笑着摇了摇头,“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这……我就不如王爷清楚了。”徐管家很实在地说道,可那话里怎么听怎么有着一丝揶揄。   韩苏状似平静地再次拿起了书,“徐先生今日话似乎有些多。”   徐管家笑了笑,继续整理去了。   手中拿着书,韩苏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清瘦女子。   ——嗯,她只有我清楚,这点再好不过。   ~~~~~~~~~~~~~~~~~~~~~~~~~~~~~~~~~~~~~~~   但求万事有解,无事不通。   可否通天晓地,卦显乾坤。   ——起卦   诚心求问,但求解。   天道地道,牛鬼蛇神;天灵地灵、千机自现。   ——出卦。   无卦睁开双眼往桌上看去。   一枚阴面的钱币孤孤单单地躺在那里,余下两枚不知所踪。   握有龟壳的那只手不觉轻抖一下,传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无卦的眉头紧紧锁起,心中越发凌乱。   道曰:天生道,道生一,一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卦从:一生二,二生三,三现乾坤。   她现下只得有一,无二三,并不成卦。   这就是说——不可算。   从小到大,如此情景她并不陌生。   算师父,她不得卦;算自己,她不成卦;如今又多了个国师也是自己不可算之人。   无卦叹了口气——看来那个国师的修为要比自己高,所以才什么都算不出来。   只有另辟蹊径了。   她再次起卦,此次所算——问帝王相韩晟一月之内可有见过算卦老者。   卦象恢复正常,可是内容却是未曾见过。   会不会师父压根就没有见到过韩晟,她算错了方向?   说是这么说,可是她总觉得事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毕竟她算不出来那个国师,不是吗?   龟壳传来温凉的触感,她缓缓抚着凹凹凸凸的纹路一言不发。   既然师父来过洛阳,就一定有人见过他,迟早她一定会算出来。   她只希望,越快越好。   ~~~~~~~~~~~~~~~~~~~~~~~~~~~~~~~~~~~~~   傍晚时分,青竹来敲了门。   她送来了今日晚食,精致小菜放在桌上后,青竹便站在了一旁,随时等候吩咐。   见她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无卦很是不习惯——从小到大,她吃饭的时候被人这么伺候这是第二次。当然第一次是那顿接风宴。   可是平日里也这么伺候着,实在是不大自在。   想了想,无卦转过头,“青竹?”   “在。”   “嗯……我这里你以后把吃的送来就行,不用伺候我。我吃完自会把东西放在门口的。”   青竹恭敬地行了个礼,“是,姑娘还请慢用。”接着,她便面对她退了出去,双手带上了门。   过了一会,无卦又听到了院门被关上的声音。   这下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无卦一下觉得轻巧了好多。   看看桌上的食物,竟然还有一包包得好好的大肉骨头。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给谁的。   “小黑。”无卦叫了一声。   “汪汪汪——”从内屋冲出来了那只短短肥肥的小身影。   “今日你有福了。”拿着肉骨头,她领着小黑一路去到了前院。   捡了块干净的石板,她将纸包摊开放在了地上,小黑瞬间就扑上去开始大块朵颐。   无卦拍拍它的脑袋,自己起身回屋内去吃饭了。   吃饱睡足,小黑趴在屋内的软毯上开始打盹,无卦翻出了那本记不清看过多少次的《空花决》再次一页页翻将起来。   她心中越发不确定起来——师父他,究竟在何处。自己这般找下去会有结果吗。洛阳这地……她还会停留多久?   唉……走一步是一步吧。   如钩悬月,如舞烛焰。   孰悲孰喜,所往不可知。   ~~~~~~~~~~~~~~~~~~~~~~~~~~~~~~~~~~~~~~~   次日一早。   无卦靠着门框,抬头看那天色,心下微叹:今日看来是不能出门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回身进了屋内,安静地等着她的早饭。   青竹辰时送来了早食。   摆放好盘子,青竹微微一伏,“王爷今日去了朝中,特地吩咐:让姑娘且等他一等,王爷早朝后会陪姑娘一起上街。”   无卦看看门外,转头说道,“我今日不会出门。韩苏……你们王爷下朝回来后应该也出不了门。”   青竹眼中闪过一丝奇怪,而后很快又收了回去,“奴婢话已带到,就不打扰姑娘用餐了。”话毕,她缓缓退了出去。   “你最好走快一点。只有半刻时间就该下暴雪了。”无卦好意提醒道。   青竹心中惊疑,但还是伏身说了句“多谢姑娘”。   从听雨楼出来,青竹抬头看了看天——那位无卦姑娘说什么下暴雪,可这不是大太阳吗?   她心中疑惑,但还是微微加快了脚下步子——宁可信其有吧。   一路走来,风平浪静。   眼看住处就在眼前,青竹有些松了口气,放缓了步子:哪有什么暴雪吗。   她正在怀疑,可突然间,风声大作,空中不知从哪里涌来了片片乌云,风起云涌之间,眨眼工夫就下起了暴风雪。   青竹小跑着进了屋,仍是湿了不少。怪只怪这雪实在是来得太突然。   拍着身上雪花,她感叹万分:自己从听雨楼这一路走来都没有屋子可躲,若是自己脚步再慢上几分,那定是半路就被雪覆了个遍。这可还是冬天,要是得了风寒,那可就不得了了……   无卦姑娘真乃神人!   ~~~~~~~~~~~~~~~~~~~~~~~~~~~~~~~~~~~~~~~   下雪的时候,韩苏正坐在马车中往府里赶。   好在车夫有在马车后头挂着预备蓑衣,这时正好披上了继续赶路。   韩苏的马车刚到门口,徐管家早已经撑了伞在外头等着。见到马车来了,他赶忙迎了上去。   车帘掀起,韩苏面色有些疲惫地下了车,站在了徐管家的伞下。   徐管家将手中伞递给他,复又自己撑起了另外一把,“王爷,这雪大,我们快些进去吧。”   韩苏接过伞,“劳烦徐先生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   “徐先生。”韩苏突然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他,“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去书房了。”   “啊?”徐管家惊讶不已,“可这雪这么大,而且王爷你还没吃早食……”   “早食就送到听雨楼吧。”韩苏有些勉强地对着徐管家笑了笑,提步走了。   徐管家顿时了然:听雨楼……王爷原来是要去找无卦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过渡章节写得我当年很是纠结啊。。。 ☆、无卦有卦   此时,无卦在屋内刚刚吃完了早食,正在逗着小黑在玩耍。   大厅的门半掩着,雪的清爽气味阵阵袭来,屋内的炭炉暖和和地生着,很是舒服。   “汪汪!”突然小黑冲着门口开心地叫唤起来。   隔着重重雪幕,无卦看到院门关得好好的。可是小黑那脸兴奋地看着门口又是为什么呢?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院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无卦姑娘,韩苏特来拜访。”   这是他自己家,还什么拜访。无卦推开厅门,冲着外头说道,“进来吧。”   韩苏听到她的回话,这才伸手推开了院门,沿着小路一步步向听雨楼走去。   他披着黑色白边的长袍,撑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在风雪之中慢慢走来,好似一幅雪中美景。   “你最好是走快点。”无卦在厅内皱了眉,声音有些不耐——这么大的雪,走这么慢干什么。   伞下,韩苏疲惫的脸上微微绽出了笑容——她是在担心自己着凉吧。也就她会把好好的关心话语说得这么生硬了。   边想,他边加快了步子,一路进到了厅内。   屋内很暖和,韩苏脱了外袍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   无卦抱着小黑坐在他对面。   那小黑在她怀里拼命蹬着小胖腿想要爬出来,无卦手下用力把它按了回去——没这么见色忘友的啊,注意点!   可小黑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不肯消停。无卦手按得有些酸了,禁不住松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色的小身影就脱离了她的怀中直扑对面的韩苏而去。   我……   无卦满脸黑线。   略带惊喜地看着扑到自己怀中的小黑,韩苏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黑,可曾想我。”   “汪汪~~”小黑尾巴几乎要摇到天上去。   无卦在对面木了脸——个没良心的家伙。   “无卦,这里住得可还习惯?”韩苏看向她,嘴角带着微笑。   “嗯……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   他虽然在笑,可那笑意背后似乎有着勉强?是心里有事?   “我还没吃早食,便让人送到听雨楼来了,不知可否……”   “怎么不吃了再来?”无卦眼里有了一丝责怪,“天寒,胃哪受得住。”   “以后一定注意。”看着她有些生气的双眼,韩苏心中暖成一片。   早食被送了过来,韩苏让送饭的小厮先离开了。   他放下怀中小黑,起身净了手,便又坐回了桌旁。   “无卦,你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无卦直接摇头。   韩苏笑了笑,自己端起碗,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样子一向文雅,筷子也拿的很上,夹菜的时候显得很是轻巧。无卦就这么无聊地坐在对面直看到他吃完了饭。   放下碗筷,韩苏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等会我会让人来收拾的。”   无卦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将桌上空盘随意收到了提篮中,而后放在了门口,“会有人来拿的。”   “麻烦了。”   “好了。”无卦端着茶壶、杯子坐到了他的面前,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茶,“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嗯?”   “你来找我,难道不是有话想说吗?”   韩苏伸手拿了杯子,看着杯中,久久没有出声。   无卦不再多话,也只静静坐在他的对面,轻抿着杯中略带清香的绿茶。   ……   “今日早朝之后,父皇宣我去了书房。”韩苏轻轻缓缓地开始言语,“他说他见到我回来很高兴。还说当年赐我祈王的封号,就是希望能为我祈福,多福多寿……可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为什么眼里要带着同情呢……”   韩苏抬头看向了无卦,“他是我父王,可为什么他不觉得伤心,而只是同情……”   无卦没有回话,只是平淡地看着他。   “你……你应该都知道的吧……”韩苏苦笑了一下,“我这个短命的二皇子,只不过是父王酒后乱性宠信了一名宫女所生下的孩子,要不是当时了清大师正在宫内,且算出我命不过二十,我怕是生下来就该死了的……”   没有母家的背景,这样一个意外出生的皇子必然是所有宫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尽管了清大师说过他命不过二十,但还是有人担心夜长梦多,想要置他于死地。也许他们想的是:既然活不到二十,那早点死和晚点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娘……当年为了护我,想要求出宫。娘以为出了宫,就能平安拉扯我长大,哪怕只到二十也行。父皇看在她服侍了自己十年的份上准了,还赐了我这么一个封号。出了宫,没有了那些勾心斗角,我这个不受宠的短命皇子终于保住了性命。可娘她,却在每日的担惊受怕中身子越来越差,在我七岁那年染了风寒……”韩苏说到这里,声音带上了哽咽,“娘病的时候,我进宫去找过太医,可连宫门都没有能进去……最后是徐先生托人将消息偷偷递给了父皇身边的小太监,父皇这才遣了太医。可是,已经太晚了……”   无卦听着他说着那些滴血的往事,心中有一块地方微微痛了起来。当时他还只是个孩子,那么小就见识了人间的冷暖。   “父皇终于想起了我这个皇子,可娘却再也回不来了……”韩苏一口饮尽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轻笑了一声,“这个府邸还是父王在娘死的那年赐给我的,那之前谁能想到祈王爷住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个听雨楼一般大小的民宅。”   “都过去了。”无卦轻声说到。   “是呢……只要再一年多,我这个二皇子就再也碍不到谁了。”韩苏脸上浮起了自嘲的笑容。   气氛凝滞了下来,两人对坐无语。   无卦不知道说些什么,此时她只能做一个安静的听者。   过了一会,韩苏站起了身,“没想到打扰了你这么久。我就先告辞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白色的雪幕之后,无卦心中沉沉地闷了起来:这些都是命……可为什么这些都是他的命呢。   韩苏沿着小径慢慢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无卦说那么多。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说说心里压了许久的那些东西。而无卦,这个刚认识不到三月的人,却是他现下最能倾诉的人。   不知不觉中,他已那样地信任她,在乎她。   ~~~~~~~~~~~~~~~~~~~~~~~~~~~~~~~~~~~~~~~   因为昨日韩苏的那番话,无卦沉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看着眼前宁静的雪景,她提步出了院门——今日就出去散散心吧。   一路走到府门,她在路上正好有碰到青竹,和她说了下,便自自然地一个人出了门。当然,为了方便她还是着了简洁的男装。   清秀削瘦,隐隐散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来。   许是因为积雪,街上的摊铺都没有搭起来,但不少孩童都在开心地玩着雪。   无卦远远地绕着他们走——小心被他们丢出来的雪球误伤了。   走着走着,她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   在这白雪皑皑的寒冬,那河中之水仍是潺潺流动,没有一点结冰的迹象。   ——莫非这就是那传说中冬日不冻的洛河?   沿着洛河,她慢慢而行。   人都说洛河之水,波光浩渺,其美不可话也。此话不虚——冰天动地之时,还能有滔滔流水,真是奇景。   好景使人舒畅,这点着实不假。看着眼前怡人的景色,她烦躁的心情也似缓缓被这流水抚平了开去,平和了不少。   ——人各有命,无卦啊无卦,你又何必为一个短命之人庸人自扰。   复又看那冬日流水,一个想法跃入脑海——要是能在这河畔垂竿而钓,怕是别有一番风味。   正想着,她前头不远处就出现了一位垂钓之人。   那人裹在厚实的长袍之中,独自仰坐在河边的躺椅上,晒着雪后的暖阳,看上去好不惬意。   ——倒是有人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无卦心中有些惊喜,提步向那人走去:能冬日垂钓之人,必定风雅,我且看看他的面相去。   在行到离那人约莫五丈之时,无卦突觉有些不对,微微放缓了步子。   果然,下一刻就有两个黑衣劲装的男子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两人分别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交叉挡住了去路,冰冷的声音从其中一人口中传出,“什么人。”   原来还随身带着护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卦退后两步,压低了些嗓音,“在下只是游玩散人,恰巧路过罢了。”说完,她便转身往回走去。   可她才走了不到十丈的距离,突然身后传来了奔跑的声音。无卦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刚才拦路的一位黑衣男子一路跑向了自己。   ?怎么回事?   她正在奇怪,那人在她面前站定了下来,“这位公子,我家主子邀您过去一叙。”   无卦莫名其妙地问道,“你家主子?……是正在垂钓的那位吗?”   “正是。”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无卦起了兴致,那人倒是个有趣的。   她也不推辞,反正这光天化日,旁边不远处就有不少行人,不会怎样。   再说,她也很想见见那个风雅的垂钓之人。   于是,无卦跟着黑衣男子一路走向了那处。   待她走近,那垂钓之人在躺椅上半侧过身看向了她,有些熟悉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缓缓响起,“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倾城一笑,映雪生辉。如此容貌,如此笑颜,只要是见过一次就绝不会认错。   无卦定立在那处睁大了眼睛:小杨村的帷帽白衣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妖孽男再现~ ☆、无卦有卦   看无卦认出了自己的样子,那男子心情很好地扬了嘴角,伸手指了指钓竿,“姑娘可想试试运气?”   很快就回过神的无卦听懂了他的意思,有些遗憾地说道,“我没有鱼竿。”   “无妨。”那男子空伸了下手,不一会就有黑衣护卫送了另一支鱼竿过来。   “姑娘如若不嫌弃,就且用这一根吧。”他看了身边护卫一眼,那护卫双手拿着鱼竿递到了无卦手上。   待握住那鱼竿细细一看,无卦忍不住赞叹了起来。   那制竿之竹杆形通直、材质坚韧、粗度均匀、节长适中,分明是上佳怀集厘竹。   以前和师父东奔西荡的时候她曾经见过,这种厘竹是所有竹子里头最适合做钓竿的。   ——这人果然是个懂行的。   拿到好鱼竿,无卦也禁不住心痒痒了起来——好久都没钓过鱼了,手都要生了。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抵不住心里的那份蠢蠢欲动,“那……我就且试上一试。”   男子莞尔一笑,“请便。”   这时无卦才发现,自己的身后早已有人端了另一张躺椅放在了那里,看了看那躺椅,无卦试探问道,“可否……”   男子轻点了下颌,“就是备给姑娘的。”   这般细心的待客之道让无卦很有些受宠若惊。这不,她刚坐下身,就有护卫拿了鱼食过来,直接就要帮她装上钩。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无卦连连摆手,而后自己伸手接过了鱼食,很是熟练地挂上了钩,继而“呼——”地一甩鱼竿,放饵入水。   这整套动作,在她做来娴熟潇洒,快意非常。   一旁的男子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丝欣赏。   “都说钓者‘怕得鱼惊不应人’,在下就不多话了。”而后,男子慵懒地转过身子,半闭眼帘,继续静静地钓着鱼。   无卦也静下心坐在那躺椅之上,放松地看着湖面,直屏去远处喧闹,默享雪岸无声。   周围的护卫早已隐起。   脉脉洛水之旁,两个表情各异的垂钓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静静守着粼粼的水光,几要融入那如银的白色雪景。   天地一线,白茫雪色,银银洛水,分地如画。   微风吹过,河面的浮子好似动了一动。   无卦定睛看去,那浮子却又静了下来。   是风?   她不很确定,而正在疑惑之时,那浮子再次动了起来,在河中几乎划成了小圈,荡起一层层涟漪。   真是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鱼儿终于上钩了!   无卦一抓鱼竿,猛地从河中提拉起来,一线水珠随着她的动作从水面跃起划破天空,就顺那水珠看去,一条一尺来长的鱼儿正用力扭动着尾巴。无卦身子一仰,鱼竿微弯,那鱼顺着她甩手的方向直直摔到了松软的雪地上。   大功告成!   “啪啪啪。”那位刚才似乎入睡了的绝色公子正番坐在躺椅之上,笑着轻拍手掌,“好好好,好一条大鱼。”   无卦心情大好,不觉嘴角微微翘了几分,“这还要多谢公子的鱼竿。”   那位公子摇摇头,笑着说道,“哪里哪里,是姑娘善钓。”   看着在雪地上蹦跶的那条大鱼,无卦走上前褪下了鱼钩,将那鱼一路拎到了公子旁边,放在了地上。“这条鱼就当是我谢公子借我鱼竿一试。”   那位公子一路看着她拿鱼过来,现下正笑着看着地上的鱼儿,复又抬头看向了她,“这也快到中午时分了,不如今日就由我借花献佛,将这鱼烤了权作我和姑娘的午食如何?”   “已叨扰公子许久,我还是就此告辞了。”和他一同钓鱼是无卦一开始没有想到的,毕竟是萍水相逢,还是有点距离的好。   那公子脸上的笑意停顿了一下,而后微微摇了摇头,也不挽留,“罢了,反正以后还会再见的。”   ?无卦愕然,他怎么说得很肯定的样子。   “长青,你叫我长青即可。今日有缘同钓,不知在下可有幸和姑娘交个朋友?”男子起身走近她,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无卦的心中突然紧了一下,定睛仔细看那张脸庞,她有些吃惊起来——在那美色晃眼的背后,分明也是个短命之相,可为何她刚才一丝短命无福之感都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   长青,长青,这个名字是为了能活得长一点而取的吗。   “姑娘?”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长青又唤了一声。   无卦微低了头,努力抚去心中莫名的焦躁,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她略一思考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无卦,我的名字。”   “无卦?”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被缓缓念出,她突觉得自己应该说个假名才是,“好名字。”   “后会有期,告辞了。”有些摸不清自己心里的那份怪异,无卦匆匆道别。   “雪天路滑,姑娘慢走。”   背对着他,无卦不觉加快了步子。   ——短命之人,韩苏、长青……你说,她怎么一个接一个地遇到?   此时的无卦并不知道,日后她所面对的一切,感受的一切全都是为了短命之人。   ~~~~~~~~~~~~~~~~~~~~~~~~~~~~~~~~~~~~~   回到王府,无卦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只龟壳。   ——嗯,就算上一算吧。   长青,长青。   手起,卦出。   ……   无卦表情一时僵在了那处。   好吧,竟然又是个算不出来的。   那个从容有度男子第一次让无卦感觉到了什么是琢磨不透,如迷似幻。   闭上眼睛,她有些倦意地撑着脑袋靠在桌上——那日在小杨村,他曾提出要看自己的手,难道是要看手相?这么说来,他也是个中高手?   随意拨弄着手中的铜钱,无卦有些感慨地闭目养神起来。   ——国师、长青,才来洛阳这么点时间,她就见到了两个同道中人,而且都是高手级别?   唉……   什么时候,算卦这一行这么热了?   突然,一副诡异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现:白衣胜雪的长青和那位带着面具的国师渐渐重叠到了一起,如影随形,金色面具下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庞带着倾城笑意,眼中漆黑一片。   ……!   猛然睁眼,她十分诧异于自己刚才所想。   这……细细思来,却又不是那么不可能。   是不是呢,到底会不会呢?   唉!   怎么猜没用,怪只怪自己都算不出来。   她有些丧气地收了龟壳。   算了,算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闹心得很。   ~~~~~~~~~~~~~~~~~~~~~~~~~~~~~~~~~~~~~~~   转眼间,在王府已经住了半个多月。   无卦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和徐管家、青竹越发熟悉了起来。   韩苏时不时会来找她,有时是一起上街,有时只是坐在屋中天南地北地随便聊聊天。   小黑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胖了一圈,连那毛色都亮的快要滴出油了。   至于那天在洛水所遇的长青,她倒是再也没有见过,渐渐地也就被她抛到了脑后——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   这么白吃白住的,无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最后在她的坚持之下,徐管家迫不得已地收了她一些住宿费。   另外,她还认真地表示自己可以免费提供天气预测,包准包灵。   这倒是件好事,要知道测算天气这事可有用着呢。起风、下雨什么的都能提前知道,出门也好有个计划。徐管家自然欢喜。   于是,徐管家时不时会亲自前去听雨楼。待无卦面无表情地掐指一算,今日天象如何如何地一说之后,徐管家才会去决定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至于府里上下,更是将无卦姑娘视作了活神仙一般。   说啥来啥,那叫一个准!   这半个月,韩苏都没有去上过朝,一切似乎都恢复到了他那闲散王爷的日子,除了多了个让他挂心的无卦姑娘。   当然,这是好事。   冬日的雪早就化了,再过几日就是新年,府里在徐管家的吩咐下,已经都换上了新的春联、门联,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红彤彤一片看上去喜庆非常,到处洋溢着新年气息。   韩苏特地找人给无卦做了身新衣——大过年的必须得有。   无卦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   因为韩苏很认真的说道:“如果你不要,那我就裁了给小黑做衣裳。”   无卦:“……”暴殄天物啊!   除夕夜,府里的众人聚在一起吃了大团圆饭,饺子是肉馅的,有的还包上了铜钱。吃到铜钱的来年一定交好运。   为了让新年过得欢喜,徐管家特地吩咐多包了些铜钱,不少人都吃到了。   韩苏也吃到了一枚,看无卦没有吃到铜板,他喜滋滋地想要去炫耀一番,却看到无卦拨了七八饺子放在盘子一边,将其他的都吃了,就是不动那七八个。但回头却又去舀了新的一碗接着吃,边吃还边又挑出了两三个放到一边。   “这些你为何不吃?”韩苏好奇地指了指那些被她挑出来的饺子。   无卦看都没看,说道,“硌牙。”   硌牙?   韩苏略一细想,顿觉吃惊——这十几个全都硌牙?   他不相信地拿着筷子把那十几个饺子全都戳了个遍,竟然颗颗都有铜钱。   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好不容易吃出来的一枚铜钱,韩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听他此言,无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而后将那十几个饺子一骨碌都倒在了吃得正欢的小黑面前。   小黑毫不在意的一口一个,还像吐子一般一枚一枚地吐着铜钱。   看着眼前的一切,韩苏半响无语。   守岁是新年的必备环节。   无卦入乡随俗地跟着府里众人一起守岁。   鞭炮声声,辞旧迎新。   锣鼓喧天,喜入新年。   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美丽焰火,韩苏的心渐渐沉了下来,耳边的喧闹似乎也慢慢远去。   ——又过了一年呢,时间……也许不多了。   “睡吧。”有人拍了他的肩,他一回头就看到无卦有些无精打采的脸庞,小黑耷拉着脑袋趴在她的怀中,看上去困得不清。   “嗯。”韩苏微微扯了下嘴角,笑得很是落寞。   无卦看了他一眼,低头从他身边走过,“新年大吉。”   “新年大吉。”   回到屋内,无卦早已困倦,裹被而眠。可躺在床上,她的眼前总有着韩苏那张落寞的笑颜。   ——命者,度之不如顺之。   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她缓缓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短命之相,无卦你要hold住啊 ☆、无卦为卦   除夕已过,新春既到。   一连几日,无卦总会时不时想起除夕那夜的场景——香喷喷的煮饺子,欢乐的王府众人,绚烂的五彩烟花,韩苏吃到铜钱时开心的样子,看到自己有那么多铜钱时吃瘪的表情,还有那抹落寞的笑容……   除夕,韩苏是在府里过的。   作为一位皇子,而且是尚未娶亲成家的皇子,照理应是在宫中过年才是。   可是……   他这些年应该都是在府里过的吧。至于娶亲……又有谁会把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不受宠又短命的皇子呢。   无卦叹了口气,心中闷闷一片。   为什么同样生于帝王之家,韩晟就注定是千古一帝、名垂青史,而韩苏就孤苦短命、身似浮萍呢。   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人人都有那命中注定。   韩苏他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命运从来都是不问好歹、一味强加。   为什么这些都是他的命。   她说不清心里的那份烦躁由何而来,每每看到韩苏,她就会不自觉地联想到他为数不多的时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帮他,毕竟一路走来,韩苏早已被她划为自己人一派。   可是……   她在怕,怕他韩苏会因为自己变成下一个李姨。   她能如何,她该如何。   无卦……不知。   ~~~~~~~~~~~~~~~~~~~~~~~~~~~~~~~~~~~~~~~   闲散的时间,配着过年的各种风俗活动总是过得很快。   眨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时分,灯海如昼,街市夜无眠。   这么好的时机,怎能不出外逛逛。   韩苏一早就来听雨楼和无卦说了晚上要去集市,无卦也不排斥,特地下午补了个觉,这样晚上才有精神。   华灯初上,她便随着韩苏一同去了集市。   一路走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猜灯谜的、捏面人的、卖小食的、耍杂技的的比比皆是,街道两旁不时传来阵阵的叫好声。   无卦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所有人都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小孩们拎着各式可爱的花灯吵吵闹闹满脸喜气。   韩苏看着颌不远处的人群提议道,“无卦,可有兴致猜灯谜?”   无卦想了下,认真看着他,“这,不太好吧。”   “不好?有何不好?”韩苏很是奇怪——这猜灯谜还会有不妥之处?   “对我……卜卦算是舞弊。”无卦憋出了几个字。   猜灯谜要算卦?这是韩苏第一次听说,“不起卦,不去算,怎能说是舞弊?”   无卦抿了抿唇,似是深思熟虑了一下,而后再次看向他,严肃地说了四个字,“我忍不住。”   忍不住不舞弊……   “噗哧——”韩苏一下笑出了声,对上无卦微眯起来的眼睛,他状似无物地收了笑,“没关系的,反正也是真本事,想用就用吧。”   无卦没有接他的话,继续眯眼看向他,“很好笑吗?”   “嗯?”   “我是问,我刚才很好笑吗?”   韩苏觉得自己从她这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好似看到了一丝丝危险。   “不好笑。”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真话。   “是吗?”无卦微微拖长了反问。   “……”韩苏不知如何回答了。   看着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表情,无卦欣慰地点点头,“嗯,我们去猜灯谜吧。”   韩苏:……   后来的事情,就如无卦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忍不住舞弊了。   一开始大家还都闹哄哄地聚在那里争抢答题,可自从无卦来了之后,每次都是灯谜一出,她必定第一个举手说出答案,面不带笑,话语平静,从不出错。各种奖品都被她收入怀中。   气氛越来越冷,参与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那摊主几乎要给无卦跪下了,“这位小公子,你且行行好吧,你看那边还有别家猜灯谜的,就不要盯着我们一家了。”   无卦这才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刚才围在周围的百姓都不见了。   韩苏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他刚才已经拉了她五次袖口让她停下了,可她简直就和打了鸡血一般,答起灯谜一发不可收。   “哦。好吧。”她后知后觉点点头,准备离开。   “你的奖品。”那店家叫住了她,指了指旁边那一摞漂亮的花灯。   无卦看了一眼,随手挑了个最大的莲花灯,又拿了个第二大的兔子灯塞到韩苏手里,随后对店主说到,“就这两个就行了。”然后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那位店家几乎热泪盈眶——终于走了。   韩苏提着那兔子灯跟在她的身后,心中五味杂陈——这还是猜灯谜,要是去了赌场,那岂不是过关斩将,逢赌必胜?占卜一事果然厉害,厉害得紧啊。   两人走着走着,前头的无卦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了他,“我说过,我不能猜灯谜。”   韩苏脸上缓缓绽出微笑,“在下受教了……”   “嗯。”知道就好。   无卦提着灯,继续兀自走在前头。   韩苏心中好笑地跟着她——今日倒是见到了她这一面,真是可爱得紧。   又走了一段,两人来到了一间茶楼门前。   这间茶楼,无卦曾在探听消息时来过不少次。   韩苏有些走累了,便想进去歇歇,“我们进去叫壶茶吧。”边说边要领着无卦往里走。   “慢着!”   无卦突地伸手拦住了他。   韩苏转过头,只看到无卦很是严肃地看着那家茶馆,满是戒备。   他询问地看向她,“发生何事?”   “这家茶楼……”无卦顿了下,单手在袖中快速掐算,肯定说道,“不可进。”   “为何?”   无卦没有说话,提了灯就要离开,“我们走。”   韩苏站在原地,看了看那茶馆,满心疑问,打量着周围也没看出什么不妥——难道是有刺客?   看到韩苏没有跟上来,无卦又走了回来,一把拉起他的袖子就走,“此地不宜久留。”   韩苏被她拖了个踉跄,疾走了好一会才停下来,此时离那茶楼已有百米之远。   “无卦,究竟发生何事?”   “快了。”无卦站定在路边的石阶上,眉头紧锁地看向茶馆的方向,并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韩苏顺着她的目光也那处看了过去。   ……   ……   街的那头隐隐来了些什么人,远远地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   不到半刻,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便出现在了街上,他们的身后还带着约莫百人的步兵,各个都身穿铠甲,手拿兵器。   人群受到惊吓,纷纷躲开,那队人通行无阻地一路来到了刚才无卦他们驻足的茶楼门前。而后所有兵士一拥而上,将那茶楼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短须男子,眼神凌厉,面带肃色。   “是他?”韩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禁军统领高子南,为韩晟一派的大臣。   无卦一直专注着那处,袖下手指飞快点算:洛阳城内、上元佳节不该有如此大难,定是有人作祟。   高子南骑在马上,单手一挥,直指茶楼,厉声说道,“楼中所男子,无论年纪,统统带回大牢。”   !!!   众人哗然,而后惊叫声此起彼伏。   “大人,饶命啊,大人!”   “饶命啊!”   “我没有犯事!为何抓我!”   几个吵得凶的百姓被那些士兵直接敲晕了绑了起来。   高子南环视一周,对着天空一拱手,大声说道,“太子英明,今日收到消息,身负一百三八条人命的江湖催命鬼手、程海就藏身在这间茶楼之中。对待如此大奸大恶之人,我们绝不姑息,今日便将这茶楼众人统统羁押,待细细审问之后必会揪出其人。”   围观百姓心中大骇:那个杀人恶魔程海竟然在洛阳。   但大家心中更加震惊的是:一下子抓这么多人进去,那可是禁军大牢啊,传说进去的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相公,相公!”一青衣女子死死拉住正被士兵架着走的自家相公,“我相公绝不是什么程海,他从小就和我一起在洛阳长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他!”   士兵们毫不理会,继续架着男子往外走,那女子几乎是被在地上拖行,死也不肯放手。   “是不是,审了再说,带走!”高子南厉声喝道,一鞭挥开了那女子,“再有阻拦者,皆以扰乱禁军办事论处。”   被架着的男子不断叫着,“娘子,你快回去!你快回去!”   “不……相公,相公……”   “一起带走!”高子南一声令下,立刻又有士兵上前将那女子也架了走。   再也没有人敢哭闹,大家都心惊胆战地站得远远的。   “你能帮他们。”韩苏突然出了声。   无卦不言不语地依旧看着茶楼那处,只是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韩苏复又问道,“你能算出谁是真正的程海的,可对?”   这次,无卦缓缓点了点头。   韩苏指了那处,语气稍稍有些急迫,“那我们去救他们,可好?你去指出真正的程海,可好?”   无卦有些僵硬地摇了头,“我不能……”   “一百多条人命。”韩苏打断了她的话,“一旦进了禁军大牢,就不会有人能活着出来。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   “我……”   “快来不及了。”韩苏有些急躁起来,眼看着那茶楼的人已经快被抓空了。禁军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些人进了大牢还不知会遭受到怎样的酷刑。   无卦轻轻摇头,“不妥。”   “姬无卦。”韩苏猛地叫了她的名字,双眼紧紧看着她, “你当真不去?”   无卦静静看着他,不再言语。此时人祸她不知为何突然降临,这般浑水还是不趟比较好。   两人之间飘荡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收队!”人已全部抓齐,高子南一声令下。   听到喊声,韩苏满是失望地看了她一眼,“罢了。我去。”话音刚落,他就一路往茶楼快走而去。   看着他焦急的背影,无卦站在原地眼眸漆黑一片。   “且慢!”   “何人捣乱!”高子南回马怒视,正对上刚跑到他面前站定的韩苏。   韩苏原地站定,掷地有声,“吾乃当今二皇子祈王殿下。”   禁军这般抓人,他怎能视若无睹?   “原来是二皇子,幸会幸会。”高子南听了,只是随意拱了两下手,也不下马,也不拜见,“属下尚有要事在身,只能来日再去拜访殿下了。整队——”   “慢!”韩苏仰起头看着马上的高子南,“高将军怎能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将整楼人都抓入牢中。”   “哼。”高子南显然有些烦了,“二皇子此言是信不过禁军?禁军可是皇上钦点,还轮不到你这个二皇子说三道四。”   “你——!”韩苏一时气竭。纵使他又救人之心,却无救人之能,人人都道他只是一挂名皇子,还是个短命的。   现下的他站在此处,倒有了几分自取其辱的意味。   周围百姓都不敢出声,高将军斜看了站在那处的韩苏一眼,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这个二皇子,还是少和他罗嗦的好,毕竟是个皇子,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高将军好大的口气。”一个清脆平淡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谁!”高子南怒目扫向人群——谁人说话如此放肆!   “我。”众人顺声望去,一个单薄削瘦的男装女子步履平稳地从人群中走出。   无卦……韩苏眼睛紧紧跟上了那个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无卦第一次正式出手~~   鼓掌~~~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 ☆、无卦为卦   待看清她的长相,高子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大胆,你这个蝼蚁之民怎能如此说话!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是!”   “谁敢!”韩苏直接护到了她的前头。   无卦也不躲闪,直直看向了那边被抓的人群,站在原地大声说道,“公孙池!如你不想长兴街梧桐苑出事的话,就自己站出来承认。”   此时的她,站在那处,身姿挺拔,面无惧色,一双眼如箭般扫向了那被羁押的众人,一时竟镇住了欲上前擒她的士兵。   公孙池?大家面面相觑——那个说书先生?   “不出来?那好,且让我把你的江浙亲族都说个遍,让他们陪你一起全家抄斩。”无卦话语无波,听得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不是说那个程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人群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   ……   突然,被绑住且混在茶楼众人之中的公孙池猛地就站起了身,敛起浑身书生气质,只一下就挣断了身上的绳索,面露凶相,“老子就是程海,哪个不怕死的有胆就上来!”   高子南一下乱了阵脚,怒目看向那人,“大胆刁民,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是程海?”   “就凭……老子杀人不眨眼!”话音刚落,公孙池一跃而起,瞬间就拧断了了身边的一个士兵的脖子,而后向着无卦的方向一路跑来。   “老子先杀了你这个多嘴的娘们!”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士兵甚至忘了要去拦住程海。   “去死吧——”程海单手成爪,直直朝她袭来。   无卦一把推开了韩苏,面无表情地直迎而上。   “小心!”被推开的韩苏,突然猛地一个转身,以他从来没有的迅捷再次挺身挡在了无卦的前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大家都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得“碦嚓——”一声脆响,带回过神时,那程海的手爪已直直插入了韩苏的左肩。   “嗯——”韩苏一声闷哼,瞬间额头冒出一片冷汗,血从伤口渗出,不一会就浸透了他的衣裳。   “啊——”被一连串事情吓呆的人群骤然发出惊恐的尖叫。   “杀人啦——”   然而,下一刻,凶神恶煞的程海却突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胳膊,一把黑色的匕首静静无声地直立在那处。   无卦伸手扶住韩苏,声音带着微颤,“你……”   韩苏吃力地笑了笑,而后彻底昏了过去。   周围的兵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提着武器围了过来。   “谁会点穴止血?”无卦抬头看向那些士兵,声音嘶哑。   “我。”一个副将模样的男子走过来两三下封住了韩苏的左肩穴道,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   “得快些找大夫才是。”那副将点完穴,又看向了倒在地上的程海。   “我的刀上有迷药,程海只是晕过去了而已。”无卦抽回带血的匕首,一点也不胆怯地抬头看向高子南,“这下高将军可以放人了吧。”   “放人!放人!”百姓将刚才的恐慌、害怕统统转化成了现下的风怒,激动地呼喊起来,“放人!放人!”   真凶已经抓到,禁军必须放人!   众怒难犯,高子南紧皱眉头,这样下去,马儿也会受惊,对禁军很是不利,最后他不得不咬牙切齿地说道,“将犯人程海带走,其他人就地释放。”   “高将军。”无卦再次叫道。   “又有何事!”   “难道你不应该护送抓人有功,身受重伤的二皇子殿下去太医院吗。况且这是你护驾不利!”当着百姓的面,无卦的声音坚定而不容拒绝。   禁军主职之一就是保护皇上和其他皇亲国戚,如今二皇子当着他们的面受了伤,传到皇上耳朵里,就算韩苏他再不受宠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还有这么多百姓看着,他抵赖不了。   高子南忍气吞声,恨恨说道,“护送二皇子回宫。”   太医院在宫里,当然是回宫。   无卦扶着韩苏的手微微收紧:不是今日,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   一路上无卦寸步不离,高子南在一旁也不便赶她——看上去这个女子应该和二皇子的关系不一般,而且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他只得给她点面子。   在禁卫军的护送之下,韩苏被送到了太医院。很快便有人将他抬进了内室,太医们开始为其整治。   在听到他的伤并不伤及性命时,无卦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一些。   高将军见人也送到了,且并无大碍,他对着无卦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拜别过太医院众人便直接领兵离开了。   回到禁卫军衙门,高子南让人将程海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下,便投入了大牢。   抓到程海,也算是完成了任务,高子南决定连夜去到太子府复命。   他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不过太子一向勤勉,当下定是尚未安寝的。   果然,高子南一到太子府门外,立刻就有人引了他进去,说是太子和国师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这么晚了,国师也在?高子南暗暗奇怪。   一路跟着引路的公公去到了主厅,一进厅内,他就看到了正坐在里头的太子和国师二人。   太子韩晟坐在正中主位,眉头微微锁紧,有些焦急地看着坐在右边客位的国师。   国师依旧带着金色面具,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划着茶盏的盖子。   整个厅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高子南心中咯噔了一下,多年官场下来的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忙跪下行礼,他恭敬说道,“下官高子南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国师大人。”   然而过了许久,他的耳边都没有传来一句太子的平身。   这么一来,高子南更加慌神了:到底出了何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跪得高子南的双腿都麻了起来。他不敢肆意妄动,上头坐着的两人不知会如何发落自己,现下的他只有听天由命了。   终于,国师缓缓开了口,只是那声音与平日相比倒似隐隐带上了一丝虚弱,“高将军今夜抓那程海归案,真是功劳不小啊。”   “微臣不敢居功,全是太子殿下英明。”国师的话听不出语气,高子南小心翼翼地答道,怕不小心触了逆鳞。   “哦?是吗?太子殿下是怎么和你说的?”国师似笑非笑。   高子南略微顿了一下,将太子白日里的命令复述了一遍,“太子告诉下官杀人魔程海藏身于八宝茶楼之中,让属下将茶楼人员统统带回受审。”   国师轻轻嗯了一声,复又问道,“既是这样,那为何你只抓回了一个人呢?”   “程海本人当场认罪,所以其他人就当场放了。”高子南老实作答。   “啪——”!!!   一声突然的脆响,装着热茶的杯盏直接被掷碎在了高子南的身边。   “你倒会办事!”韩晟厉声斥道,“就算程海本人承认又如何,本殿要的是你将整茶楼的人统统抓回来慢慢审理,不是让你只抓程海一人!”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见太子如此生气,高子南忙连连伏身磕头。   “没用的东西!”   “太子殿下息怒。”国师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再次响起,他转向此时心惊胆战匍匐在下的高子南,“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高将军。”   太子对国师一向恭敬,此刻很快就敛了怒气,“国师大人请问。”   “谢太子殿下。”   高子南心下慌慌,不知国师想问何种问题。   国师不紧不慢地问道,“高将军,那程海如此狡猾,又怎会当场承认?”   “是……是突然来了一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将他逼出来的。”   “哦?什么话?”   高子南老老实实将那两句话说了。   国师听后,许久许久都一言不发。   高子南心中慌乱,同时又是一头雾水:不是抓到程海了,为何还要抓那一楼之人呢?   “那位小姑娘,现下人在何处?”国师再次发问。   “她应该还在太医院。”   “太医院?这又是为何?”   高子南将那来龙去脉粗粗讲了一遍,韩晟听后眉头深深拧了起来:这事怎么和韩苏也扯上了关系?   国师单手托腮沉思了一会,说道,“麻烦高将军带我去见见那位姑娘。”   “是、是。”高子南惶恐不已,连连应下。   “国师?”太子疑惑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放心,在下会将此事处理好的。”国师站起了身,对着太子一鞠躬,而后走到了高子南身前,“烦请高将军带路。”   高子南这才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腿好麻。   目送着两人离开了主厅,韩晟坐在原处闭上了眼睛,指尖在椅子把上来回轻点,默默想着事情。   过了一会,他对着空中随意拍了下手,一个黑衣暗卫瞬间出现在了厅中,单腿跪地,“殿下。”   韩晟缓缓睁开了眼睛,“上次失手的那个任务,继续执行。一个月内,韩苏必须给本王永远消失。另外……做得漂亮些。”   “是。”   黑衣人接完任务,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韩晟眼中闪过一丝阴厉:韩苏,你要怪就怪自己的命吧。   宫里人大都知道了清大师曾说过韩苏活不过弱冠的话。   但其实了清大师还说过一句话。   ——如若此儿能侥幸度过大劫,二十之后许能有一番大作为。   只是相较于前一句,这后一句的“许能有”是那么的不确定,再加上这能度过大劫的可能又是那么微乎其微,还有韩苏的母家背景又是如此的不堪,所以这个大作为的可能性就被所有人给完完全全的忽略了。   但是韩晟不同,他记得这件事,并且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   他曾好好问过自己:一个皇子,怎样的作为才能称得上是大作为?   问题的答案让韩晟越发心惊。   既然害怕夜长梦多,那就只有快刀乱麻。   也许韩晟的担忧根本就不会实现,也许韩苏也压根就活不过弱冠。   但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是吗?   ——既然你韩苏是个要死的,我就让你早点死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国师与无卦正面相遇~~~    ☆、无卦为卦   无卦没有想到,自己小小一介平民竟然会被国师大人连夜召见。   与其说是召见,倒不如说是国师大人亲自来到了太医院要见一见自己。   无卦看那坐在主位的金面国师,心中缓缓一叹:这算是惹到麻烦了。   见无卦进屋后只是站在那处,高子南张口呵斥起来,“见到国师大人,还不快快下跪行礼!”   无卦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双腿一弯就跪了下去,“民女参见国师大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卦很是识时务。   “你……叫什么名字。”国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   “草民无卦。”她下意识隐去了自己的姓氏。   “无卦。”国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接着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公孙池就是程海?”   “猜的。”无卦气定神闲,说得丝毫不带犹豫。   “猜的?”国师上扬了声音,“如何猜得?”   略略停了一会,无卦讲了开来,“小女平日里就喜在茶楼喝茶听书,公孙池说的段子也听得不少。他专说些奇闻异事,很是引人。可将那些故事放在一起看就有些不对。”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分明就是将程海那些大逆不道的案件拆开了、换了人名一一讲来的。”   听到此处,国师摇了摇头,“这也没什么不可,程海案举国震惊,公孙池以他为原型编段子是完全可能的。”   “小女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有一次公孙池正在说五家村灭门惨案的时候,在座的听客有人问了那位失踪的陈家姑娘去了何处……”   “陈家姑娘?你可是说并不在那一百三十八条人命之中,但却在陈家灭门惨案后离奇失踪的陈家姑娘?”国师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话语之中隐隐带着一种奇怪的疑惑感。就好似……他这般问出来的问题,他是知道答案,却好奇的是无卦怎么会知道那答案一般。   无卦心中有些犹豫——这国师应是算得出来陈姑娘一事的。   定定神,她继续说道,“正是。那公孙池本想以这是一宗悬案了结那段子,想不到台下听客纷纷不满地唏嘘起来。平日里每场说书都是人人叫好,可这次偏偏被人如此对待,公孙池脸上很是挂不住。于是,他最后自己给那悬案加了一个结局,一个离奇到不能再离奇的结局。”无卦话语平淡,可却引人入胜得很。   高子南在一旁听着都忘了这是在审人,不觉插嘴道,“什么样的结局?”   “他说,那陈家女子因相貌出色被那凶手给囚了起来。可在这囚禁期间,她竟然爱上了凶手,最后甚至为那凶手诞下了一名子嗣。”说到这里无卦停了下来,时间不多不少,正够听者在心中将这结局回想一遍,她接着说道,“好巧不巧……这个离奇的结局正是此案的真正结果。”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高子南再次问了出来。   “小女七年前路过五家村时,曾见过那位陈姑娘,而就在三日前,我在长兴街梧桐苑又再次见到了那位失踪七年的陈姑娘……此时她已梳了妇人发髻,而她的相公正是在茶楼说书的公孙池。”   “你确定?”高将军满脸震惊,那可是灭门之仇!   “确定。那陈家姑娘眼角有粒泪痣,很好认。”无卦说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一时间大厅安静了下来,这诡异的结局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许久许久,国师缓缓开了口,“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那程海在江浙有亲人的?”   无卦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程海有江浙口音,自然是江浙人。而那些所谓的亲族,是小女我情急之下随意编的,为得就是激他出来。”   “啪啪啪——”拍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无卦抬头看去,只见那带着金面具的国师已经从主位站起,正一边拍着手一边施施然向她走来。   “姑娘真是机智非常,聪明过人。在下好生……佩服。”国师沉沉的声音在无卦听来有着说不出的压抑感。   “小女只是碰巧罢了。”   “是吗?”国师反问了一句。   无卦被这么一问倒不知如何回答了——自己本来这番话语就是真假参半,国师这番发问她实在是不知如何接话。   无卦低头不言,只是恭敬跪在那处,看上去像是默认了国师的问题。她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国师究竟知晓多少,究竟堪算了哪些事情。多说多错,沉默是金。   好在国师并没有继续纠结于程海的问题,他只是静默地看了无卦一会,便翩然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时候不早了,麻烦高将军且送这位姑娘回去吧。”   从无卦旁边擦身而过,他那长长的衣摆几要碰到她的膝盖,她能清楚地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种淡淡的鸢尾花香,华丽妖娆,余香袅袅。   “恭送国师大人。”高将军恭敬作揖。   国师走后,高子南将无卦一路送回了太医院。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对无卦的态度好上了不少。只因在不觉中高将军已经打心里有些佩服这个心思如此缜密的姑娘了——真是人才、人才啊。   不过又一件事情他一直想不通:为何抓到了程海太子还会大怒?为何他要的是抓一整个茶楼的人呢?怪哉,怪哉。   ~~~~~~~~~~~~~~~~~~~~~~~~~~~~~~~~~~~~~~~   白纱暖池,奢华天成。   层层的白色帷帐隔出了这一方仙境,正中那一潭池水缓缓散着温热的雾气,池水周围奇石环绕,天然成了一个浴池。   一只似妖的手褪下了冰冷的金色面具,露出了那张不似凡人的脸庞。修长的身影,着着薄纱里衣,一步一步轻走入了那一潭暖意。   他有些疲惫地将自己浸在了温泉之中,微微有些烫的泉水瞬间熨去了周身的寒意,他禁不住舒适地轻哼了一声。   静静泡在其中,慢慢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许久许久,他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似乎一切和她扯上了关系后都变成了不确定。   半眯着眼,他有些慵懒地看着池面水雾缭绕,两个字轻轻从唇边溢出:无卦。   怎么偏偏是你坏了我的事?   无命之人……你说我该不该信你今日所说的那些呢?   ~~~~~~~~~~~~~~~~~~~~~~~~~~~~~~~~~~~~~~~   第二日,韩苏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无卦,此时的她正单手托着下巴闭眼撑在那里,她的眼底发青,一看就是一夜未曾睡好的样子。   韩苏心中瞬间就被满满地填了起来。他侧着脑袋傻傻看着她的侧脸,苍白的嘴角不经意地扬了起来。   被右手撑着的脑袋一点点地歪向了右边,渐渐地支撑不稳,她的脑袋直接就点到了桌上,瞬间醒了过来。慢悠悠地张开眼睛稍看了一下,无卦便索性安稳地趴在了桌上,还如一个小猫般舒服地蹭了蹭自己的胳膊。   韩苏轻笑出声。   这一笑不打紧,无卦立时就彻底清醒了,忙抬头看了过来,直直对上了韩苏还带着笑意的眼睛。   她顿了一下,说道,“你醒了。”   “嗯。”   接下来,无卦就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韩苏先开了口,“我们回家吧。”   “啊?好……”   无卦去叫了太医。   来的是一位姓王的太医,他在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捋着花白的胡子说,“王爷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到这样的肯定话语,无卦心定了。   她一路送了王太医离开,路上还向他询问了是否能带二皇子离开太医院回王府一事。   王太医连连摇头,“还是在这里好好养着,等伤好得差不多再走。”虽然是个不得宠的,可毕竟也是个皇子,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王太医还是很尽职地说了自己的建议。   “韩苏可以在王府调养。”无卦平静地说道,眼神有着坚持。   “可是……”   “如有任何问题,我会一力承担。”   王太医心想:你个小丫头片子算什么,还承担。但他表面还是很有礼地说道,“修养期间切忌荤腥、辛辣食物,要多多静卧上一段时日。”   “多谢大夫。”   “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王太医心中有些叹息:这二皇子不得宠得也太明显了,上次失踪一个多月,皇上也没怎么派人去找,而这次弄了个重伤,都在太医院两天了,皇上也没来看看。唉……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无卦和韩苏第二日就出宫了。   徐管家很是紧张的一早就在外头迎着,等韩苏乘着轿子出来后,他忙让人轻手轻脚地将韩苏换到了自家特地弄得和床一般舒适的轿子上,而后一路上很小心翼翼地抬了回去。   无卦就待在轿中陪着韩苏,此时的他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就是脸色依旧苍白。   轿子比马车要稳上许多,缓缓前行中,韩苏有些疲倦,他转向无卦虚弱地说道,“我睡一会。”   “嗯。”无卦在一旁帮他掖好了被子,安静地待在一片不打扰。   走出那片宫门,无卦最大的心事算是去了。   因为她知道,宫里现下对韩苏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   看着他躺在那里、左肩带伤的模样,无卦很容易就想到了当时在山上的情景,想不到仅仅之隔了一个月,她就再次见到了他受伤。   而不知从何开始,她不希望他陷于危险之中,不想看到他流血,不想看到他虚弱的样子……   无卦心中渐渐涌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感。   ——真是个麻烦的人。   怎么总是这么让人操心。   这一次韩苏受伤,无卦感觉其中很有蹊跷。   她不明白那茶楼为何突然会有灭顶之灾。   她之前每日前来的时候都没有算出那个大劫,也就是说茶楼之灾是突然兴起之事。   而这突然兴起不在命理之事……   她略一想就记起了小时的事情。   突然兴起不在命理之事她还见过一次。   李娘子的灾难正是因为自己插手突泄了天机而至。   那会不会这一次的事情也是有人妄图改天呢?   逆天,必有报。   何报?血之命之。   作者有话要说:   ☆、无卦为卦   半个月眨眼即逝,韩苏身子好了不少,已经能够下床稍许活动活动了。   无卦这半个月除了陪韩苏聊天,就是去街上打探师父的消息。   可是师父就仿佛是从这世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已经入春,天气渐渐暖了起来。   这一日,韩苏正半躺在床上看着杂记,突闻得院外有些嘈杂。   “先生,屋外可有什么事情?”他看向坐在一旁的徐管家。这段日子,他身子不好,徐管家放心不下,都是亲自伺候。   徐管家打开窗看了看,而后笑着走到韩苏边上,“王爷,是无卦姑娘在外头。”   “她?怎么不进来呢?”韩苏话音未落,就响起了敲门声。   “韩苏。”也只有无卦会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徐管家去开了门,无卦看到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先生。”   小黑站在无卦腿边,跟着无卦一路摇着尾巴走到了韩苏面前。   “今日天气不错,出来晒晒太阳。”也只有无卦能把好话说成像是命令一般了。可她的话在韩苏听来是怎么听怎么舒服。   他笑着应道,“好啊。”   徐管家上前要扶他起身,韩苏摆摆手,“自己来。”   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但韩苏想着自己这是伤在肩上,又不是腿上,走个路还要人扶实在是过分了。   可他刚一下床,就觉得脑袋有些眩晕,一只纤细的手托住了他的小臂,耳边传来那熟悉的平淡声音,“不要逞强。”   抬头看着身边的她,韩苏微微一笑,“劳驾无卦了。”   “你身子才好,要多修养。”无卦看他站稳,便收回了手。   徐管家怕他着凉,忙拿来了大氅给他披上。   韩苏慢慢走向门外,无卦和徐管家在他旁边很近的位置,就担心他会不稳。   院子里,无卦已经使人摆好了躺椅,还在周围拉起了帷帐挡风,一看就是悉心准备了的。   韩苏躺在椅子上,晒着暖暖的春日阳光,很是舒服。   无卦坐在旁边的椅子,逗弄着怀里的小黑,算是陪着韩苏一同晒太阳。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无卦不喜多话,更多时候两个人都是安静地享受着阳光,这样的午后,温暖而又平静。   无卦边抚着小黑,边装作漫不尽心般问出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意的问题,“那一天……你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   韩苏想了想,知道了她是在说上元节那天,他看着随风微动的帷帐,轻轻说道,“记不清为什么了。”   无卦不自在地低了头,“以后不要这样。”   韩苏转头看向她,嘴角带着笑意,“有些事……不是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无卦的心中仿如被投入了一块石头,荡起层层波纹,一圈圈晕开了那片沉闷的世界。她有些慌神地紧了手指,怀里的小黑不舒服地哼哼了一声。   “我来抱抱它吧。”韩苏指了指小黑。   “嗯。”无卦将小黑递给他,对上了他还带着笑意眼睛,在那里,她能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   小黑在韩苏怀里蜷成一团,舒服地继续睡着,韩苏微低着头看着它。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柔和了那略带苍白的脸颊,勾画出他一直带笑的嘴角,像是落入凡尘的谪仙,飘渺无尘。   仙子都是不属于人间的……   无卦心中狠狠一紧,钝钝的痛感缓缓涌上。   “我……我出去逛逛。”她随意找了个借口,逃似地离开了。   韩苏怀抱着小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垂了眼帘。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如此薄命,却还想着能独有她的笑容,还盼着她的心中能有我。   可是……我舍不得放手。   这一世,且让我任性这一回就好。   ~~~~~~~~~~~~~~~~~~~~~~~~~~~~~~~~~~~~~~~   出了王府,无卦走在街上,周围的街坊都友好地和她打着招呼。   她上元节救下了整整一茶楼人的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说二皇子身边有个不一般的女子。   程海已被收押,判了个秋后问斩。与此同时,渐渐有一个消息传得是大街小巷人尽皆知:程海的妻子就是当年失踪的陈家姑娘。全城哗然,愤怒指责者众,都说那陈家姑娘不知廉耻竟然与仇人苟合还生下了孩子。   后来那位陈家姑娘和孩子一起在屋里服了毒,双双毙命,没有留下任何字笺话语。   程海为什么杀人,没有人知道。陈家姑娘为什么会爱上程海,也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眼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杀人恶魔和一个迷了心窍的姑娘的荒唐故事。这样,就够他们茶余饭后谈论许久的了。   入春的洛阳,冰雪已经消融。   街边的树枝抽出了青绿的嫩芽,百姓也慢慢换下了臃肿的冬装。   无卦一路向着洛水边走去,她想去清净点的地方。   但这春风时节,正是垂柳映湖,踏青好日,洛水边很多游人都在赏柳嬉戏。   无卦只得沿着洛水走得稍远点,这才清净了不少。   半坐在草地上,她随意捡了柳条拨弄着水面,看那一圈圈荡开的水纹,她的心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姑娘,好久不见。”身侧传来慵懒的男声。   无卦一抬头,就看到了独自向自己走来的白衣帷帽男子,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坛酒。   长青?   “好巧。”无卦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姑娘还记得在下,真是荣幸之至。”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无卦向他身边看了看,果然,在不远处隐隐可以看到几个黑衣侍卫。   没想到今日能够碰上他,两次见到他都是在这洛水之畔,实在是巧。   “在下最喜这洛水之畔,四季景色不同,看上去人的心情也会不同。j□j新绿,有清爽之气;夏色碧油,有盎然之感;秋色金灿,有沉淀之意;而冬色冷然,天地为之一片。” 长青边说边掀开了帷帽,露出了那张倾城妖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湖色美景。   无卦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慢慢移向他提着的那壶酒。   她似乎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   杏花酒!   “你这酒……是哪买的?”许久没有闻过的香味,可她还是一下就分辨了出来。   长青提起那酒,笑着说,“自家随便酿的。今日在下便是来这洛水边喝酒赏柳,姑娘可有兴趣赏脸一起?”   无卦迟疑了一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点头。   杏花酒,记忆中的味道。   好似已经遥远了很久很久,久到当长青将那壶盖打开,清谈的杏花香扑面而来的时候,无卦的眼眶都微微发酸了起来。   ——这是老头最喜欢的酒呢。   侍卫拿来了两只杯子,长青为她和自己各满上了一杯,两人席地而坐在河畔,安安静静地品着酒。   “我娘最喜杏花,她总会将要谢的杏花好好收集起来酿这杏花酒存在家中。小的时候,我最喜看她酿酒,看她将那些似红又白的杏花瓣片片摘下,觉得很是漂亮。”长青轻轻缓缓地开了口。   “这酒也是令堂酿的吗?”无卦顺着问道。   长青摇头,语气很是平静,“这是我酿的,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   无卦顿了下,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   “无事。”长青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自己都记不大清了。”   他复又给自己满上杯,随意换了个话题开口问道,“姑娘名叫无卦,可是与易经八卦有关?”   “嗯,算是吧。”   长青有些好奇地说道,“姑娘家取这名字真是罕见。那……你可会算卦?”   “会一点。”   “我们原来还算是同道中人。”长青笑着说,“在下在司天监任职,初见姑娘便觉姑娘长相奇特,当时还想着看看姑娘手相来着。”   司天监?那个专门帮皇上算命的机构?怪不得自己算不出来他,原来果然是个中高手。无卦心下恍然。   对了,他刚才说自己长相奇特来着。   “我的长相……很奇特?”无卦问道。   长青有些赞叹地说道,“姑娘乃是百年难遇的无命之人。”   “无命之人?”无卦疑惑。   长青解释道,“无命之人并无命数,永不可测。”   这……无卦这是第一次听到无命之人这个词,以前只是奇怪为什么师父算不了自己,难道竟然是因为自己没有命数?   “没有命数?”   “嗯,世人皆有命中注定,唯无命之人能跳脱于外。”   “做一个无命之人可有好处?”无卦又问道。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   时间在两人的聊天中流逝,那酒壶不知不觉中空了。   夕阳西下,染红了天,映红了水,青青草地都似披上了霞色。   “时候不早了,在下送姑娘回去吧。”长青边说边从地上起了身。   无卦这才发觉自己喝得有些晕,她站起身稳了稳,“无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怎能让女子一人独走?”长青笑着拒绝,“还是我送你吧。”说完,他直接就做了个请的姿势。   “谢谢。”无卦道了谢,走在了他的前头,他盖好帷帽在离她三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路无话。   王府大门就在不远,无卦停下步子,“我到了,麻烦你了。”   “我还是送你到王府门口吧。”长青坚持。   无卦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住王府?”自己虽然停在离王府不远,但这旁边还是有好几户人家的。   感觉到她的不安,长青轻笑了一声,“现在全洛阳城都知道无卦姑娘住在王府。姑娘不必紧张。”   无卦有些尴尬,她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向王府走去。   到了王府门口,长青主动告辞,“在下就送到此处了,后会有期。”   “多谢。”   长青走后,无卦转身进了王府。   再回听雨楼的路上碰巧遇到了青竹,青竹见她略有醉意,忙扶了她回屋,还特地端了醒酒汤与她。   “姑娘,往后出府还是让青竹跟着您吧。”青竹在一旁关心地说道,“女孩子一人在外头还是很危险的。”   无卦摇摇头,“无碍,我比较喜欢一个人。”   青竹欲言又止,抿了抿唇,轻轻说道,“王爷如若知道姑娘醉酒归来,定会生气伤了身子……”   这又什么好气的?无卦心中奇怪,但嘴上还是这般说道,“嗯,我不会告诉他的。”   青竹默……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麻烦你帮我备点热水,我想好好洗洗……酒味不好闻。”   “是。”青竹无奈退了出去。   青竹边走边嘀咕:   无卦姑娘这般不拘小节,怕是会惹王爷生气。   ……还是不要告诉王爷为好。   ~~~~~~~~~~~~~~~~~~~~~~~~~~~~~~~~~~~~~~~   眼看日落西山,韩苏心下着急,刚准备遣人出去找找无卦,徐管家就来报说无卦回来了。韩苏这才放心,遣人去叫了她,他想和之前他没受伤时一般,与她一同用膳。   饭菜总体很是清谈,鸡汤是徐管家特地吩咐的,加了不少枸杞、人参,算是大补。虽然韩苏不受宠,但这王爷的份例倒是一点不少,所以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无卦,喝点汤,你这么瘦也该好好补补。”韩苏拿碗给她盛了鸡汤。   无卦伸手接过,“就这一碗,剩下的你喝。”   “好。”韩苏笑了笑。   这顿饭无卦吃得很是沉默,虽然她平时吃饭就不多话,但韩苏还是感觉到了今日她似有心事。   是自己让她心乱了吗?   无卦饭后叮嘱了韩苏好生歇息,便告辞回了听雨楼。   刚才饭时,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无命之人,既无命数,则无定数。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影响他人之命,跳脱数囚?   今日长青的话语让她隐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师父说过人不能逆天改命,可如果自己本来就无命,那是不是就可以……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让她有些迷茫。   前些日子茶楼的事情,虽说她救了那些人,但后来她仔细想过,那些人本就不该命绝,那日突来的大劫很是诡异,她不过是拨乱反正,算不上是逆天。   可如果真要逆天改名,究竟会有何种结果呢?   会不会和李娘子那时一样……越改越乱……   她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无卦啊无卦,这世间定数,岂是你小小一个女子说改就改了的。   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刚发现昨天没有发成功。。。这就重发 ☆、无卦为卦   二十曰弱,冠。   新年既过,韩苏已算虚十九年纪,按了清大师所言,这大劫已然不远。   时间一日日逝去,韩苏倒似渐渐放下了重重担忧。   身体好了之后,他每日都会到听雨楼来找无卦。有时和她对弈一局,有时带点小食聊上许久,有时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无卦在那里摆弄着他看不懂的八卦盘和那只有着三枚铜钱的龟壳。   “无卦,过几日我们同去新安游谷山可好?”韩苏有些期盼地看着无卦。   新安县就在洛阳边上,县境有谷山,奇景纷呈,似蓬莱仙境。如果想要好好游玩一下,算上来回时间,需约莫十日。   无卦不言不语地收了桌上的三枚钱币,再起了一卦。   韩苏很耐心地等在一边。   ——最近她算卦算得越来越多了。   “不去。”这是无卦算完卦后的回答。   “那过段时日我们去花市赏牡丹可好?那时牡丹开得应是最好时节。”韩苏也不在意,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无卦摇头,“后院之中不是也有牡丹吗?等花开了,要赏花在院里就行了。”   韩苏声音低了下来,“那就算了吧……”   无卦听到他语气中的失望,很于心不忍。   可是……   她算过了……   无论去向何处,卦象对于韩苏——都是大凶。   现下只有这个风水不错的王爷府还算是个避祸之地。   她不能让他离开,也不想让他处于危险之境。   然而,有些事情,却是躲也躲不过的。   皇家春狩如期而至,所有适龄皇家子弟皆须参加,与天子齐乐。   二皇子韩苏也在名册之中。   春狩,从被封为祈王爷后韩苏每年都会参加,虽然从来不被重视,但也算是例行之事,不能不去。   这一日,韩苏再次来到听雨楼的时候,无卦直接领着他去到了后院潭水旁。   两人相对而坐在倚池放置的石凳上,中间的小桌还摆着无卦尚未收起的三枚铜钱。   韩苏这次特地带了杂记来看,想着无卦算她的卦,他好在一旁看书打发午后时间。   可是,今日的无卦很是不同,她并没有继续一个人安静地摆弄卦象,而是直接走到了韩苏面前,语气认真地说道,“不要去春狩。”   韩苏微微顿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这怕是由不得我。”   无卦抿紧嘴唇,眉头渐渐拧了起来,缓缓吐出三个字,“去不得。”   听到她如此说话,韩苏心下明白了些什么,抬头看她,无奈地浅浅一笑,“逃一时又能如何?终日惶惶,不如顺其自然。”   无卦愕然——他竟已如此不顾了吗?明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还偏要往那火坑里跳!   沉着声,她带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怒气,一字一顿,“既然能逃一时,那必能逃下一时。”   韩苏苦笑了一下,“春狩,我是非去不可的。”   “难道重病之人也非去不可吗?”   “重病?”韩苏叹了口气,“装病是行不通……”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无卦面无表情地向自己伸出了手,而后狠狠一推……   他的身后正是那潭清澈的池水。   ……   “哗啦——”   猝不及防,他被推了个正着,从坐着的石凳上直接跌入了潭水之中,冰冷的潭水瞬间将他包围。   水涌进他的口鼻,不习水性的他刹时被呛得喘不过气来。   寒凉刺骨,几乎冻住他的气息。   好在潭水不深,他扑腾了一会终在潭中站稳,咳了好一会才顺了气息。   站在岸上的无卦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语气有些内疚与焦急,“快上来。”   感受着周身寒凉,韩苏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潭水之中,一手撑着石阶,一手扶着胸口,抬眼看着她,嘴角一点点地裂开了笑容,“你可真下得了手。”   说完,他避开了无卦的手,自己撑着台阶跃了上来,“不要把你弄湿了。”   看着他如水中精灵般湿着黑发,脸色因寒冷而变得有些发白,无卦突然紧张了起来,刚才的果断凶狠全然不见,“你快去换件衣服。”   韩苏打了个喷嚏,笑着摇头,“不行,万一病不了,你可不是白忙活了。”   无卦一路推了他进了屋里,而后抱了自己的被子就往他身上盖,“你且等等,我去让徐管家拿衣服来。”   被无卦拉着匆忙赶到的徐管家见到韩苏湿成这般,真是吓得不轻。   韩苏不在意地说道,“我不小心跌湖里去了。”   当天夜里韩苏果然发起热来,如无卦想得那般得了重病去不了春狩了。   无卦知道,韩苏此世大劫必是死于非命,所以大病什么的绝不会要了他的命。尽管他现下生病,她看在眼里很是难过,但是和生病比起来,那春狩之行就如鬼门关一般。   她知道自己已然停不下来了,从一次次拒绝他出游的建议开始,从不让他去春狩开始,她,无卦,已经介入了他的命运。   她不想他死,她不愿他死。   逆天改命又如何,这一次,她偏要试它一试。   ~~~~~~~~~~~~~~~~~~~~~~~~~~~~~~~~~~~~~~~   韩苏的风寒来势汹汹,这伤才好,便又病了,三个月来真是多灾多难、多愁多病。   那一碗碗看上去稠糊糊的褐色药汁百米外都能闻到浓烈的药味。韩苏喝药时,每次都是眉头紧锁,猛一仰头就灌了下去,喝罢定要立刻用水漱口。   良药苦口利于病,韩苏绝对是一个配合的好病人。   每每看到徐管家端着药盏往韩苏那处去,无卦心中就会产生一种名叫愧疚的东西——这药闻起来都那么苦,何况是喝呀……   她有时会自我检讨一番:毕竟是初春时节,将他直接退入池水,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但不管怎样,结局是好的,春狩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所以……自己约莫是算不得过的。   现在是四月里,接下来到韩苏冬月的生辰还有七个月不到的时间,那时他就虚有十九了,这弱冠之礼要不要提前办了呢?   无卦心中开始慢慢合计起来。   于此同时,皇家春狩圆满结束。   太子韩晟在此次春狩中拔了头筹,皇上龙心大悦赏了许多宝贝。   众人打的猎物后来都被放到了一块,再分给所有皇室子弟。二皇子韩苏虽然没有参加狩猎,但这次皇上没忘了他,还遣人给他送来了一份猎物:一整只狍子肉。   本来,皇上想亲自来探望一下这个被自己忽略了许久、且正在病中的二皇子。   可那些个大臣纷纷直言进谏,说是皇上应保重龙体,大师为重,万不可被过了病气。   “陛下爱子心切,但要保重龙体啊。”   “江山社稷全系与陛下一人之身,切不可犯险啊。”   只是父亲看儿子,却被那些人抬到了此般高度。洛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顺着众臣们的话就三思而不行了。   于是到最后,皇上只是派人送了猎物过来。   顺便还传了条口谕:“吾儿好生修养,盼早日康复。”   这客道的话语,无卦听了心中嗤笑——说是父子,怕也和生人差不了多少。   韩苏大病将愈,拖着还有些虚弱地身体向传话的公公叩谢,“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卦随着府里众人也跪在那处,听着周围人跟着韩苏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低下头去遮了自己的表情。   人人都道万岁,人人也都知这世上并无万岁。是不是在位者都喜这些虚无缥缈的假话,是不是所有世人都喜自欺欺人……   传旨的公公走了,当然走前他还从韩苏这得了不少的赏钱。   至于那只狍子,徐管家很开心地让人拿到厨房去了,肥瘦正好,一定好吃。   韩苏也许久没有沾过荤腥,现下病也好得差不多,大夫说那狍子肉他也可以吃上一点。   所以——府里今夜就吃烤狍子肉了!   狍子肉。   无卦想着有些馋了,当年和师父四处晃荡的时候吃过几次,那味道真是不错。   对了,小黑还没吃过呢,今天夜里也带它尝尝鲜。   府里下人不是很多,统统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二十个人,都是自己人。   今天夜里,索性就在大厅里摆开了吃了。   除了厨房的人还在备餐,其他人都已落座了。   无卦坐在韩苏的右边,四处张望着什么。   “找什么呢?”韩苏裹着黑色大氅,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无卦眼睛又四处看了一圈,“小黑,它刚才还蹲在这的。”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腿边。   “丢不了。”韩苏笑着说,用下颌指指门口,“我猜……它八成是跑到前头去了。”   “前头?”   “不信?你闻闻。”   无卦依言轻嗅了下鼻子,一股烤肉的香气缓缓从前头飘来。   难道……   又过了一会,徐管家便带着四个厨子鱼贯而入。每人手上都端着一盘狍子肉。   无卦定睛看去,只见小黑欢乐地摇着尾巴绕着徐管家跑来跑去。   果然……   贪吃鬼,它就是被香味拐跑了。   狍子肉被分成了许多份,每人的桌前都有一碟。   那肉烤得焦黄的外皮、柔色的内里,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规矩不可废,于是所有人都耐心等着王爷先用,只除了一人。   这人——自然是无卦。   她很是自在地拿了块肉逗着终于知道回来的小黑。   ——让你见食忘主。   韩苏好笑地看着她拿着肉在小黑头顶晃来晃去,小黑跳了几次都没够到,有些委屈地趴在了地上,低低糯糯地汪汪叫着,那双眼睛跟着肉片转来转去,可爱到不行。   好吧好吧。   最受不了小黑的小眼神,无卦将那肉放到了它的面前。   “吃吧,贪吃鬼。”说罢伸手拍了拍它毛绒绒、肉乎乎的脑袋。   “汪~”   小黑兴奋地埋头大吃了起来,立时弄得满脸是油。   “王爷。”徐管家在旁边轻叫了一声,看小黑正看得兴起的韩苏这才发现——由于自己没有动筷,众人也都未曾开吃。   他有些歉意地说道,“大家随意点,这是在家里。吃吧。”   话音落,韩苏带头伸出了筷子。   众人这才接二连三地拿起来筷子。   “小黑!”   一声惊叫猛然响起。   “小黑!”   那声音正是无卦。   韩苏顿了筷子,扭头看去,一看之下,面色大变。   刚才还吃得香喷喷的小黑,此时已经躺倒在了地上,嘴里不断往外吐着发黑的血迹,整个身子在不断抽搐。   她一把就抱起了小黑,一边往门口跑一边不停重复,“大夫,大夫!”   “无卦。”韩苏赶忙起身跟了上去。   “王爷!”“无卦姑娘。”徐管家、青竹见状也追了过去。   剩下屋里的其他人渐渐回了神,他们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那盘依旧散发着香气的烤肉。   几个已经夹起肉却还没来得急吃的人,手一抖就将那肉甩了出去,仿若甩掉什么可怕至极的事物。   这肉……有毒!   ~~~~~~~~~~~~~~~~~~~~~~~~~~~~~~~~~~~~~~   无卦抱着小黑一路冲出了王府,直接跑到最近的医馆,不断捶打那已经关上的木门。   “大夫!大夫!”她声声唤着,一声急似一声,“大夫!开门啊!”   静夜应声而碎。   韩苏抚着胸口,一路跟了过来,此时的他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经不住咳了起来。   徐管家赶忙扶住他,韩苏摆摆手,向着无卦那处一步步走去。   无卦一下一下地拍着那扇木门,手掌早已拍得麻木起来,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嘶哑,“开门,大夫,你开门……”   怀里的小黑不知何时停止了抽搐,无卦抱着它双手发颤,仍不住叫喊着,“大夫,大夫!你救救它,救救它……”   可是那门纹丝不动,内里没有一丝动静——医馆里没有人。   无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拍门的那只手缓缓滑了下来,她颓然地坐在地上,不发一语,只是抱紧了怀中那个渐渐失去温度的小小身影,仿佛在死死留住什么。   韩苏走近她的身边,试探着伸出了手,“小黑它……”   无卦向后微缩了一下,而后安静地低头抱着小黑,继续沉寂地跪坐在医馆门口。   蹲下身,他缓缓靠近,轻声唤她,“无卦。”   削瘦的身影怀抱着已无声息的小黑,仿佛被封存进了另一个世界。   刚刚还开心逗弄着小黑的明快女子仿佛瞬间被拖入了深深的黑色境地,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让人措手不及。   韩苏心中难过,却又手足无措,他不知该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个一向坚韧的她。   徐管家和青竹站在一边,心下有些担忧——无卦姑娘平时最宝贝的就是小黑,现在却……   许久许久。   无卦抬起了头,她眼神空空地看着韩苏,轻轻说了一句话,“小黑也丢下我了。”   师父离开了,他说师徒缘分就且尽于此。   自己此趟来到洛阳遍寻不到师父,而如今,就连小黑也离自己而去了。   长得不帅、贪吃、爱玩、还见色忘主的小黑。   伴着自己、陪着自己度过这么些年的小黑。   离开了。   韩苏张开双手小心地抱住她,她的身子很是僵硬。   拍着她的背,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怕,你还有我。”   温温的感觉从他的手心传来,缓缓浸入她因失去而麻木的心扉。   脑袋靠上他的肩头,她木然看着夜色,一只手不觉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小黑……   就这么丢下我了……   月光隐入乌云,暗了街,暗了影。   晚风吹荡柳枝,凉了春,凉了夜。   桃花流水真心   几枝几两几许   相识相守别离   一时一世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   我对不起你。。。    ☆、无卦为卦   当日,如果没有小黑先吃了一口狍子肉,整个王府怕是都要亡了。   能在皇上御赐的食物中下毒的人,那胆量必是不小,背后也定然有大靠山。   像祈王府这般不受宠、不参政的,会对他们下手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如若祈王府一夜灭门,想是那人也定能全身而退、不沾一点血色吧。现下……就连洛阳皇城、天子脚下怕都不是韩苏的安身之所了。   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当今洛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一主天下的太子殿下完全没有必要去杀韩苏这般没权没势的短命鬼。别人看来,杀与不杀并无分别,更何况韩苏的寿命按了清大师所言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杀了还多费功夫。   如果告御状,是不是能……   这个想法瞬间就在脑海中被无卦自己否定了——笑话,你告了如何,不告又如何?   皇上会为了一个短命皇子而断了自己的根基,严惩他宠爱的太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于现下逃过的这一劫,整个祈王府也只有自己关起门来庆幸罢了。至于未来又会有何种夺命阴招,谁都不知道。在那些人面前,他们现在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刀早已悬在头顶,只差哪天落下了。   ~~~~~~~~~~~~~~~~~~~~~~~~~~~~~~~~~~~~~~~   少了小黑的日子,日子似乎变得死气了几分。   无卦越发沉默,凡是醒着,她的龟壳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手。   《空花决》有云:   卦者,不算不知。   故,先有问,后为卦。   问起卦,卦解问。   心思缜密者,能算天衣无缝。   然事有一万万一,面面俱到为鲜,几不可为。   竭尽所想,织天罗地网,网人间万象,方可逆天之道,转人之命,易世之运。   无卦渐渐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   如要逆天,就必须算尽天之路数,一一破之解之。   那一日,只要她多算一卦,多有一问,也许小黑就不会死。   然而偏偏就是少了那么一卦……   为什么她想护着的人,护着的事都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离她远去,将她独自丢在这无情天地。   为什么她枉为空花后人,看透一切却偏偏留不住身边所亲所爱。   她不甘,她不甘!   到如今,我偏要试它一试!   只要能多算一卦,许就能保他护他,除万险艰难。   韩苏,我偏要保他一保!   空花无卦,姬无卦乃空花门传人,偏要逆了一次这命里乾坤、人世注定。   ~~~~~~~~~~~~~~~~~~~~~~~~~~~~~~~~~~~~~~~   “哦?失败了?”韩晟端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拨弄着茶水,声音听不出喜怒。   “属下无能。”单腿跪在那处的黑衣暗卫,有些僵硬地低着头。   “上次,你回来和我说,人是必死无疑。结果一个月后,他完好无缺地回了洛阳。而这一次,你说定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现下……你又来对我说属下无能。”韩晟轻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微笑着看向面前跪着的人,“黑牙,你太让我失望了。”   黑衣人撑着地面的那只手有些微微发抖,“主上,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韩晟皱眉摇头,“不是我不想给你机会,只是规矩……不能废。”   “是……主上。”黑衣人艰难地答道。   韩晟摆了摆手,“下去吧。”   黑衣人缓缓站起,退离厅内。   “赤牙。”韩晟唤了一声。   “主上。”一个身影突然显现,单腿跪在韩晟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就你来办吧。”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名叫赤牙的暗卫声音听上去嘶哑异常,有如沙沙作响的蛇尾。   “越快越好。记住,做得干净些。洛阳城里动静给本殿小一点。”   “是。”   黑夜中,退出大厅的黑牙缓缓倒在了地上,黑色的面罩下面七窍流血,已无生机。   几个人影将他抬离,这世上又抹去了一人的痕迹。   暗卫从来都是不存在的人。   他们从来也只是死人……   ~~~~~~~~~~~~~~~~~~~~~~~~~~~~~~~~~~~~~~~   祈王府,听雨楼。   “冠礼?”韩苏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无卦,“你是说弱冠之礼?”   “是。”无卦点了下头,“十日后,你,行弱冠之礼。”   “可是……”   “你须先过弱冠之劫。而十日之后,诸事为阴,却是天象最弱之时,逆鬼可逃之日,是渡劫的大好时机。”无卦边说,手指边不停掐算着,“在你二十之前,这是唯一一次机会。”   韩苏有些为难,“但冠礼之事,必须上报礼部、还得请示父皇。”   “必须十日之内。”无卦认真说道。   韩苏揉了揉眉头,“我且试试吧。”   冠礼须有父兄引领,在宗庙进行。   在此之前,需定吉日、择加冠之宾、备祭品以祀天地、祖先。   现在,无卦已经把日期定下了——十日之后。可这个时间都没有预先告知过皇上和礼部,准备的话就会来不及,韩苏可以想见,他进宫要求的话一定会被否决。更何况,按照无卦的话来说,十日之后照黄历来看应该是个大凶之日,这般时间,礼部怎会同意自己举行冠礼。   但是……无卦说那是他唯一一次机会。   韩苏心下有些忐忑——无卦,真的就是那个能救自己的“无命”之人吗?难道,真是天不绝他?   无论如何,他也要试上一试。   韩苏当下就决定,第二日进宫面圣。   ~~~~~~~~~~~~~~~~~~~~~~~~~~~~~~~~~~~~~~~   祈王主动面圣这还是头一遭,毕竟是王爷,宫人和侍卫都没有多加阻拦,层层上报给了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许有义,许公公。   许公公看了看正在书房会见大臣的洛皇,斜眼看了下来禀报的小太监,“皇上政务繁忙,现下怕是不能接见祈王爷,你且回了王爷,让他先回去吧。等皇上空了的时候再来。”   小太监心下了然,轻声应道,“是。”   让皇上空了再来?这分明就是不想帮忙,祈王爷在宫外哪知道什么时候皇上才有空。唉……小太监有些同情起了那位祈王爷,真是连见自己爹爹都这么困难,和太子爷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小太监边心中感叹,边一路低着头往宫门走去:只有去回了祈王爷,让他离开了。   转过拐角,正好迎面撞上了一个水蓝色身影。   “哎呦!你这人怎么走路不长眼睛!”说话之人来人带上了几分怒气。   小太监吓得忙跪在了地上,慌乱地磕着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画云,不得无理。”一个清透而又温柔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公,你没事吧。”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处,“奴才……奴才没事。”   “小姐。”画云撅着嘴看着自家小姐。   那位小姐轻皱眉头,“你看你,把人家吓成这样。”她再次转向了那个小太监,“公公快快请起,我这个丫头有些被我娇惯坏了,还望公公见谅。”   小太监抖抖地站起身,一个劲地说着,“不敢不敢。”稍一抬头,看清了面前人的长相。   白衣胜雪,清谷幽兰,柳眉星目,樱唇桃面,好一个绝世佳人。   “上官姑娘,皇上和丞相还等着呢,我们且过去吧。”站在一旁引路的嬷嬷开了口。   “麻烦姑姑了。”   上官姑娘?上官丞相的独生女儿,洛阳第一才女上官容若?小太监心中暗暗赞叹——果然好相貌,好气质,好心肠。   上官容若一行人走远,小太监继续往宫门走去。   心中还有些后怕——好在撞到的是上官小姐的下人,要是撞到了不讲理的达官贵人,自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走路可不能心不在焉,还是速速办事为好。   ~~~~~~~~~~~~~~~~~~~~~~~~~~~~~~~~~~~~~~~   “上官容若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官丞相看着自家女儿大方得体的样子,有些骄傲地扬了嘴角。   “快快请起。” 洛皇看着眼前的女子,赞赏地点了点头,“上官爱卿真是教了个好女儿啊。”   上官丞相作揖鞠躬,“皇上过奖了。”   “上次见她还只是个一丁点大的小丫头,想不到时间这么快,转眼间就出落成洛阳的大才女了。”皇上笑着说道,“爱卿好福气啊。”   “哪里哪里。”   “爱卿就不要太谦虚了。连太后她老人家都知道你女儿的才女之名呢。近日太后要去相国寺拜佛,还特地问朕,能不能求上官丞相允了她带着上官丫头一同去庙里帮她抄几本经书呢。” 洛皇笑着说出了宣上官容若进宫的来意。   上官丞相一听,心下大喜,“这乃是天大的福分,下官求还求不得呢。”   上官容若在一旁也微伏了身,“谢主隆恩。”   “好好好。”洛皇心情不错,“上官丫头难得进宫,就去拜见下太后吧,她可是想见你得紧呢。”   “是。”上官容若应道,但却并没有退下,而是顿了一会继续说道,“小女刚才碰到了祈王殿下,他像是来求见皇上的,现下正在宫门。”   上官容若知道韩苏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也知道这宫里人事的辛酸,不知为何,在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宫门向内凝望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之感。   而现下,就算是自己帮他一个忙吧。   “哦?苏儿也来了?”洛皇很是意外的样子,接着唤道,“许有义。”   许公公听到皇上叫自己,忙进了殿内,“皇上。”   “让苏儿进来吧,朕也好久没见他了。”   许公公心下一咯噔,糟了,刚都让人走了,但他面上依旧一副泰然的样子说道,“奴才这就去领王爷。”   退出殿外,许有义忙遣了身边一个小太监,“快,快!跑到宫门口宣祈王爷进宫,要是人走了,你提头来见。”   小太监听了一吓,慌张地拔腿就跑向了宫门。   好在等他赶到宫门的时候,祈王爷刚上了马车,还没走。他慌忙拦住马车,大声说道,“祈王爷,皇上宣您觐见。”   韩苏坐在马车里心下讶异——无卦果然料事如神。她让自己在门口等到巳时三刻,如果自己刚才听了前一个小太监的话先走了,岂不是就见不到后面这一个了?   韩苏心中有些复杂地随那位小太监一路去了正殿。   许有义在看到韩苏到来的一刹那,提到喉咙口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匆匆走来将他迎了进去,“祈王爷,皇上已经等你许久了。”   韩苏礼貌说道,“劳烦许公公了。”而后提步进殿。   此时上官容若正随着上官丞相一同告辞出来,韩苏便在殿门口遇上了他们。   “丞相大人。”   “王爷。”   上官丞相和韩苏相互作揖,而后一进一出,分道扬镳。跟在他身后的上官容若对着韩苏大方一笑,而后与其擦身而过。   韩苏点头招呼,没有停留,直接进了殿中。   皇上此刻心情很好,见到韩苏这个不太亲近的儿子,倒显得比平常还熟悉了几分。   “苏儿,身子可好?”   “劳父皇挂心,已经大好了。”   “那朕就放心了,年轻人也要多注意注意身子。这春天最易大意得病。”   “是,孩儿知道了。”韩苏有些拘谨地回答道。   一番寒暄过后,韩苏道明了来意:他要提前行弱冠之礼。   洛王有些讶异,尤其在听到他提出要在十日之后,洛王更是奇怪了起来,“苏儿,为何要如此匆忙?”   韩苏静默了一会,低头拱手,声音有些压抑地说道,“禀父皇,儿臣只是想在有生之年能在父兄引领之下束发成冠,取字成人。日后……哪怕真如了清大师所说,命止弱冠,儿臣也想要个冠礼,以了心愿。”话音末尾,他渐渐带上了几分嘶哑,几不能言,“而十日之后,是娘亲生诞之时,儿臣……”   韩苏在赌——赌洛皇不知自己娘亲生辰,那般对待自己娘亲的人又怎会记得娘亲生辰。更何况娘亲本就是这个季节出生,最多差十天半月。   娘……请您保佑孩儿,定要度过此劫。   洛皇听罢,心中感慨,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只是这短命之相……   唉……   他软言劝道,“冠礼是大事,提前也不是不可。只是十日之后有些草率,不如让礼部定个好日子,好好准备准备。”   洛皇完全没有质疑十日之后是韩苏娘亲生辰的说法,眼里全是满满的同情。   韩苏劈开那刺痛他的眼神,缓缓跪伏在了地上,“父皇……儿臣担心自己等不到……”哽咽的声音带着几分坚持,“求父皇……恩准。”   洛皇许久没有说话,有些心酸地看着面前的韩苏瘦弱的身体伏在殿上,最终长长叹了口气,“都随你吧。”   他转身看向一旁的许有义,有些疲惫地下旨道,“传朕旨意,十日之后,于太庙行二皇子韩苏冠礼,凡四品以上在京官员一律出席,着礼部与翰林院速速办理,务必精益求精,了我儿心愿。”   许有义躬身退下,“是。”   韩苏伏身大拜,“儿臣谢父皇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辞出宫,坐在马车之上,韩苏隔着车帘,若隐若现地看着街道的景象,脑中空空而又杂乱。   十日,还有十日。   如果无卦不是那无命之人,那么按了清大师所说,他就只剩十日的寿命了……   车水马龙,闹市喧嚷。在这一方安静之中,韩苏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牵起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就算她不是,那又如何。能有她为自己如此费心费力,全心相待。这一世,哪怕只有十日,他也知足了。   若说可惜,若提不甘,怕是只有不能向她大胆表述心意,与她一同厮守到老吧。   无卦……遇到你是韩苏此生最大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  哦。。。我发现我用起存稿来好浪费啊。。。每章都是这么肥肥的。。。导致我的存稿……很快就会没的…………   55555……   改了个错字~ ☆、无卦为卦   礼部收到旨意,顿时繁忙起来。各种准备事宜统统一股脑分派了下去,所有人都没日没夜、累死累活地忙了起来。   大家纷纷在心中抱怨:怎么说一茬是一茬的,就给十日准备,还是皇子级别的冠礼,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呀。   而且你王爷竟然选了个这么不吉利的日子,礼部几次三番去请奏,皇上都丝毫没有更改的意思。   大家偷偷猜测——怕是这祈王爷真不想活了。这般日子行冠礼,正好可应了清大师的话。   最痛苦的,莫过于撰写冠礼颂词之人,翰林们抓耳挠腮,掏心掏肺,几乎阵亡:这祈王爷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参政、不受宠、不出席各种活动,几乎没有事迹,可怎么写啊。   送往各大臣府上的请柬也被连夜赶制出来,抄柬的文书们个个手抖成了筛子。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官场都在忙:不是准备冠礼,就是准备去冠礼。   二皇子韩苏也成了热门人物。   所有人都在好奇——传说中弱冠早夭的祈王爷,能否平安受完冠礼呢?   太子府。   太子殿下在听到韩苏要提前行冠礼的消息后,只说了一个字,“杀。”   十日之内,韩苏必须死。   哪怕在洛阳人多眼杂,不易下手,他也必须死,绝不能让他活着受冠,我韩晟就是要他韩苏死也只能算是夭折!   赤牙果断受命——黑牙办不了的事,只有靠他赤牙解决了。   另一边,国师府。   金面黑发,红衣玉盏。   国师左非色单手支额,声音似笑非笑,“冠礼提前?看来她还有点本事……可这接下来,她又怎么走呢?”   无命之人,是否真能逆天而行呢?   无卦,不要让我失望。   惶惶时日,长不过十。   千百乱麻,一刀斩止。   ~~~~~~~~~~~~~~~~~~~~~~~~~~~~~~~~~~~~~~~   冠礼已然确定,接下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行一步是一步。   无卦抚着棱角滑润的龟壳,独自沉静。   整整一个午后,她一直坐在池潭边,一动未动。   青竹前来请她去用膳,无卦只是摇头不语,而后闭目凝思。   青竹不敢打扰,回去向徐管家提起。   徐管家听后并没有说什么,还回头特地吩咐下去:冠礼之前谁都不许打扰无卦姑娘。饭菜一律送去听雨楼。   王爷过不过得了劫难,现下全看无卦姑娘了。   徐先生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将所有希望系于一个女子是不是有些过于荒谬了?   可是……他们现下已经别无选择了。   日下西山,月上梢头。   无卦缓缓站起,望一眼当空明月,深吸一口气,复又慢慢吐出。   走近里屋,她将衣物放入包袱之内,怀揣龟壳、风水盘一路径直走出了听雨楼,向韩苏住处走去。   在韩苏住所前院,两人正好迎面遇上,韩苏拿着食篮,看到无卦笑着说道,“无卦,你来得正好。我刚让人备了吃食准备亲自给你送去呢,今日有你喜欢的酒酿,是徐先生特地吩咐……”待看到无卦身上背着的包袱,韩苏顿了一下,“你……这是?”   无卦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包袱……难道她?   韩苏心下一慌,急忙道,“住得好好的,为何要走。”   怎么突然就理了包袱……   韩苏伸手想去拦她,却被无卦向左一偏避开了。   “我不走。”无卦低低说道。   听她说的肯定,韩苏稍稍放下心来,“可你为何带了包袱?”   ……还以为你是来辞行的。   无卦紧了紧握住包袱结带的手,过了一会仿佛下了很大决定一般大义凌然地看向他,“从今日起,我就住在此处。”   “此处?”韩苏重复了一下,而后一抹若影若现的红霞浮上脸颊,“你可是说……要住我这里?”   无卦勉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模样,说得自然非常,“我就住你外间,现下是非常时刻,我这么做是为了方便行事。”   韩苏摇头,“不妥不妥……”   无卦皱了眉,直接背着包袱绕过他,径直往他屋里走去。   韩苏忙要拉住她,却听到她背对着自己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般,我才有把握保住你。”   月色下,她的身影半明半暗。   单薄的身影下是那份无言的守护、坚持。   韩苏顿立在那处,看着眼前的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中满满得都要充溢出来,那份似依赖的独特欢喜不断翻腾、旋转、呼之欲出。   “无卦……”他不觉喃喃唤出了声。   无卦转过来,面色无波地看着他,“我饿了。”   嘴角渐渐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载着月光的面容再次触动她的心弦深处,“好,我们吃饭。”   前路其难,不可言。   寸步不离,誓相随。   ——这一次,定要好好留住在乎的人,绝不让他离开。   ~~~~~~~~~~~~~~~~~~~~~~~~~~~~~~~~~~~~~~~   韩苏的屋子很大,外间和里间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还隔了堵墙,倒算不得非常不妥。一般都是侍候的丫鬟、小厮守夜住在此处,现下是被无卦占了。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无卦来守夜。   无卦照旧一整天都不停摆弄着那个龟壳,铜钱的声音几乎没有停息过。   时日一天天过去,眨眼间离冠礼只剩下了五日。   前五日,府内一切太平,可总有一种不安的雾霾隐隐挥散不去。   了清大师从来没有算错过,所以这剩下来五日、冠礼之前一定会有事发生。   整个王府忧心忡忡、越发紧张起来。   入夜,静谧。   家家户户熄灯入眠。   无卦悄无声息地走下了床,去到了韩苏所住的内间。   韩苏还没睡,正燃了烛火、披着睡袍看礼部送来的冠礼流程。   “咚咚咚——”敲门声。   韩苏拢了拢衣服,说道,“进来。”   无卦推门而入。   韩苏放下手中文书,有些奇怪地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无卦一路走到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把手给我。”   韩苏愣了一下,而后迟疑地将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她的手很纤细,暖暖地让人安心。   无卦牵住他的手,皱了眉——怎么这么凉。   接着,她便侧过身,直接吹熄了蜡烛,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无卦……”韩苏不确定地叫出她的名字。   “别说话。”无卦打断他,语气很是慎重,“今夜,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不要说话,只要紧紧跟住我就好。任何疑问都待天亮后再与我说。”   韩苏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无卦看不看得见。   直觉告诉他,今夜将是一场无声的战役,胜败只在一瞬,而他的全部胜算都在于无卦。   她胜,他生。   “走吧。”无卦牵引着他离开了内室。   待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韩苏隐隐看到走在前头的无卦一手拿着什么。   黑夜中的她走得很是轻巧,完全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两人来到了偏室的一扇小窗前头。无卦伸手支开窗,率先翻了出去,韩苏很自觉地跟上。   待他出来,无卦复又伸手关上了窗,直接往前走去,没有再牵着他。   屋外有月光,路已经看得很清,没有牵手的必要。   可是……   韩苏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有些可惜。   跟着她走了一会,韩苏心下一横,快走了一步牵住了她垂在身侧的左手。   无卦猛地回头看向他,韩苏自然地看向别处不与她相视,可那牵着的手却是紧紧拽住不放。   看了他一会,无卦没说什么,只是转回脑袋继续往前走去,那手也就任他牵着。   韩苏有些不确定——自己此举会不会太过猛浪……她会不会生气了……   忽然,手上传来温暖的回握感,依旧是那个背对他的女子,不轻不重地回握住他,带着几分让人心动的坚定、执着。   无卦没有回头,牵着他的手,她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她有些自责地在心中鄙视了下自己:都什么时候了,乱想些什么。   定定心神,她全身贯注地看向了自己右手拿着的卦盘。   五行八卦,上乾下坤。   东南西北,趋吉避凶。   无卦边走边暗自按那卦盘一步步地算着。   顺其所算,她时而疾行,时而顿步,时而兜转。   韩苏一路寸步不离,随着她几乎将王府走了个遍。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在王府里走来走去,但他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夜深,不知何处聚来的乌云渐渐隐去了皎洁的月光,前路变得越发不可明见。   视线的模糊似对无卦全然没有影响,她仍是那样不可捉摸地走着。紧牵的两手从来没有分开过。   好几次,韩苏都隐约看到了不远处黑色的人影,然而他们却能每次都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离开。   手被她猛地一拉,两人站到了墙边。   无卦紧贴着墙,一动不动。   韩苏也屏了气不敢做声。   一个黑影从她身边的墙边探了出来,离他们的距离不足一尺。那黑影故意佝偻着背,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动作的感觉,分明是个练武之人。   ——不好,要被发现了。这是韩苏心中的第一反应。   可那黑影四处打量了一番,竟然直接跃起走了。   无卦一脸坦然地从离开墙边,继续拉着他往别处走去。   韩苏满满地都是不敢置信——那么近,那人竟然没有发现自己。而且他四处都看了,偏偏就没看到他们这个角落。   无卦真乃神人!   无卦不知疲倦地一直走着,拉着韩苏的手头也不回地走着。   池塘、书房、灶间、茅厕、后门、柴房、西厢、东厢、下人住处……   所有的地方他们都去过,有的地方还去过好几遍。   看着她的身影,感觉着从她手上传来的温度,韩苏觉得这么走着就很好,仿佛能和她一起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天荒地老。   “妈的!怎么没人!”赤牙已经将王府找了个遍,他带来的几个属下也纷纷没有见到人。可是,外头把风的明明说祈王爷没有离开王府,可怎么就是找不到!赤牙咬牙切齿,有些气急败坏地一掌打碎了旁边一座假山。   “走,接着找。我就不信了!”他恨恨地说道,提步跃起往王府东部找去。   过了一会,就在刚才被他打碎的那座假山旁边的石堆后头走出来了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不急不忙地往西走去。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如果赤牙知道他要找的人一直都在王府,只是不停地和他们错开,一定会吐血三升。   兜兜转转,牵着的手没有松开,紧绷的神经慢慢开始疲惫,那深色的黑夜却好没有尽头般继续蔓延。   韩苏能看到人影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被他们发现就定是死路一条。面前的女子仿若是他的神一般,一次次将他从险境拉回,分毫不差地躲避一次次看似逃无可逃的探查。   杀机四伏,夹缝求生。   脚早已发酸,韩苏记不清听到了几次打更人的报时声,他只记得面前这个书柜后头他已经和无卦躲过了三次。   东边的天色终于开始缓缓发白,一线红色的阳光破云而出。   天,终是要亮了。   ……   那些人影从王府散了开去,消失在宁静的黎明。   “好了,结束了。”无卦停下脚步,第一次开了口。   韩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有些疲惫地说道,“该好好睡一觉了。”握了握她的手,这次换他来牵她。   可他还没走出一步,面前的人儿突然双腿一软,直直倒了下来。   “无卦!”韩苏敢忙上前扶她,可怀里的人儿早已死死昏睡了过去,眼下成片青黑,脸色苍白,累极非常。   轻手轻脚地一路将她抱回了屋内,放在外室的床上,帮她好好盖上了被子。   看着她的睡颜,韩苏有些心疼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谢谢你,无卦。   在屋外贴了不必唤起的字条,韩苏也进屋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晴好,正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唉。。。可能以后要稍微放缓更新速度了。。。   一天4000多字   我的存稿跟不上我写稿的速度啊。。。 ☆、无卦为卦   一觉醒来,韩苏任觉得昏昏沉沉,果然伤寒初愈就熬夜不是什么好事。   外间的无卦依旧睡得死死的,韩苏不愿打扰,想着她必是累惨了,要好好补上一觉。他特地吩咐人做了些补气血的鸡汤,想着等无卦一醒来就可以吃。   日落西山,眼看就要入夜了,无卦依旧没有醒来。   韩苏让青竹去将无卦叫起——不要饿坏了才好。   青竹进了屋,见无卦睡得安静,试探着用手轻推了几下,“姑娘,姑娘。”   无卦没有动作,依旧躺在那处,面上一片平和。   青竹加大了幅度推她侧肩,“醒醒,姑娘。”只是她的呼唤就如石牛入海一般毫无回应。毕竟是主子的客人,她不敢肆意妄为,只好起身去禀了韩苏,“姑娘她睡得沉,叫不醒。”   韩苏摇头笑道,“罢了,我去叫她。”   他走到无卦床边,先叫了几声,果如青竹所说没有反应。   他有些好笑地坐到了她的床边,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子——这下总该醒来了吧。   可过了好一会,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甚至都没有因为闷气而张开嘴巴。韩苏猛地收了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睡梦中的她,有着很轻很缓的呼吸,整个人平躺在床上,依旧保持着自己将她抱回来的睡姿,一动不动……   “无卦。”韩苏伸手大力推了她一下,“该起了。”   没有反应。   他有些心慌起来,连连推了几下,放大了声音,“无卦,无卦。”常人被此般打扰早该醒来才是,可眼前的女子依旧是躺在那处,无声无神。   他叫不醒她。   “无卦!无卦!你醒醒,你醒醒。”韩苏慌张地不停唤着,却无济于事,她仿佛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深眠中,割断了一切与外界的纷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奔到屋前,对着外头的下人急急吩咐道,“快去叫大夫!快去!”   跑回屋内,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抓住她削瘦的手,韩苏说不清心中那种害怕的感觉——空空荡荡,茫然无助。   无卦,不要吓我……   下人请来了大夫,韩苏急忙将人迎入,“大夫,我叫不醒她。你快看看。”   那大夫嘴上留着整齐短须,正直中年,看上去老成稳重,见韩苏这般着急地模样,他微微加快步子走到了无卦旁边,放下药箱就伸手切脉。   大夫闭着眼睛,眉头渐渐紧锁了起来,低低自语道,“怪哉,怪哉。”   韩苏在一旁听他这么一说,更加紧张起来了,“大夫,她究竟怎么了。”   那大夫叹了口气,收回诊脉的手,有些踌躇地说道,“这位姑娘的脉象很是虽然较弱,但是稳而不乱。就如平常人深眠了一般……可这百叫不醒,老夫却是从来也没见过。”   “那该如何是好?”韩苏急切地问道。   “这……”那大夫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只有等她自己醒来。其余的……老夫也没有办法。”   “她会睡到何时?”韩苏复又问道。   “这个……不好说啊。也许今夜,也许明日,也许……”大夫停了话语,顿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且开几个滋养的方子,你们平日里多喂她一些汤水,不要虚了身子。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韩苏面色苍白地倒退几步,看着床上如常睡颜的无卦,他只觉全身发凉。   也许今夜,也许明日,也许……   送走大夫,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了一种压抑的气氛之中。   韩苏亲自喂了她半碗汤水,而后就像雕塑般坐在她的床边,只是看着她,脑中全是空白。   会不会她永远醒不过来了……   一日,两日,三日。   整整三天过去,无卦依旧躺在那处,人事不知。   韩苏整个人都憔悴地脱了形,徐管家要拉他去歇息,可是他依旧死死守着床边不肯离开。   “她很快就会醒的,很快……”   “王爷,求求你歇歇吧。这样下去你身子受不了的。”   “别吵,无卦只是太累了,她在睡。”   任徐管家说什么,韩苏只是简单守着那个熟睡的人儿。   冠礼,大劫……都不重要了。他只求无卦能醒来,能在用她那双总是带着平静的眼睛看他一眼。   可是……为什么你不醒呢。   我等了好久,无卦,你为什么不醒过来呢。   ~~~~~~~~~~~~~~~~~~~~~~~~~~~~~~~~~~~~~~~   韩苏记不得自己在心中哀求了多少次,有失望了多少次。但他仍旧那样一遍遍唤着,仿佛下一秒她就能睁开眼叫自己一声“韩苏”。紧紧握住她的手,期盼能够感受到她哪怕一丁点的动作,可他得到的只有寂静……   也许是天眷顾那些执着的人,也许听到了韩苏内心的呼唤,眼前的女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微颤了下睫毛。   韩苏几以为自己看错了,屏住呼吸一眨不眨——无卦,你是不是醒了,无卦……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是等了百年,直到——她的睫毛再次颤动,而后缓缓睁开了那双已闭上许久的明眸。   “无卦。”韩苏百感交集,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的感觉,“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禁不住颤抖地紧紧握住,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觉得眼眶都酸了起来。   无卦依旧有些疲惫,看着眼前的韩苏,她轻摇了脑袋,“胡子,不好看。”   韩苏牵起了嘴角,有些宠溺地看着她,“嗯,我马上就去刮。”   “眼圈青了,丑。”无卦指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地数落起来,“快去休息。”   “你饿不饿,我叫人端点粥给你。“韩苏直接屏蔽了她的话,低低问道。   “我自己会叫,你睡觉去。”无卦皱了眉,话语中带了点怒意。   “睡了这么久,一定很饿了吧,我再让人炖点鸡汤给……”   “你不睡的话,我继续睡了。”   韩苏愣了一下,脸上表情微僵,“那我这就去睡。你要记得吃东西。”边说他边站起了身,往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无卦,生怕她突然又一睡不醒。   “放心,我真的醒了。”   “嗯,好。”   放下了心中的担忧,韩苏几乎是沾床就眠。   青竹端来了水,无卦洗漱一番,又吃了点米粥,便再次拿出了自己的算命家伙。   这一睡就是三日……还好来得及。   无卦醒来,最高兴的除了韩苏就是徐管家了——王爷终于肯去休息了。   经此一事,全王府都明了了无卦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对她也越发恭敬起来——如果王爷能过大劫,这无卦姑娘应就是主母了吧。   ~~~~~~~~~~~~~~~~~~~~~~~~~~~~~~~~~~~~~~~   无卦睡了三日,距那次不成功的行刺也过去了三日,而距离韩苏的冠礼只剩下了两日。   礼部已经送来了正式的文书通告,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太子韩晟对赤牙下了最后通牒,“还有两日,必须给我了结了。”   “是。”   赤牙心中着急,可是找不见目标又该如何行刺。那个韩苏定是狡猾地躲去了某处,让他遍寻不得。   左右一思量,他决定在冠礼前一日再次行动。   皇子冠礼前日,所有参加冠礼的皇室成员都会提前一日到太庙下榻。而文武百官则是第二日一早赶到太庙开始冠礼大典。   所以,那一天,韩苏定会现身。   赤牙明白成败在此一举。这是他的第二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他赤牙绝不会步黑牙后尘。   韩苏,你的命,我要定了。   ~~~~~~~~~~~~~~~~~~~~~~~~~~~~~~~~~~~~~~~   三加弥尊,加有成也。   巳冠而字,成人之道。   皇家冠礼,一向会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作为正宾,主冠礼之仪。   礼部送来的帖子上已经注明,韩苏此次冠礼正宾为国师左非色。虽然国师年龄不大,但在朝野之中很有威望,再加上掌管司天监,有通天晓地之能,在一些人眼中他几乎已经被神化成了天人。   无卦有些头疼,她算不出国师,自然也就算不出他在冠礼之上会有哪些作为。   现下她只知道,这冠礼之中,韩苏要分戴三冠,另外还有取字蘸酒,这一大套下来必然是要整整一天。参与冠礼的人数不下几百,外加皇室卫队,在场之人应以千计。这其中的变数自然是无法数计。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另外,明日他们就要提前启程去宗庙,在那里住上一夜,第二日直接开始冠礼。离开王府这个风水宝地去到别处,这未知之事便又多了不少,更何况还多出整整一夜时间好让那些人下手。   她不怕那些人光明正大的来,毕竟是皇室冠礼,守卫自然森严,外加天子镇场,一切还可商量。怕就怕他们在明,那些个人在暗处摩拳擦掌。   所以……现下唯一的办法,除了算还是算。   竭尽所能,倾其所算。   ~~~~~~~~~~~~~~~~~~~~~~~~~~~~~~~~~~~~~~~   竖日一早,无卦便随着韩苏启程去往宗庙。她扮作韩苏身边的贴身丫鬟,一路随同在马车侍奉。   今日的韩苏有些紧张,他能感觉到无卦的严肃,也清楚地明白他们已经踏上了不见硝烟的冷酷战场。   两日,两日之后如若他还能活着,那么了清大师所言的死劫就破了。   韩苏闭上眼睛,缓缓深吸了口气,平复心中的紧张——两日,只是两日而已。   无卦安静地坐在旁边,背靠着马车壁,一只手拿着那天夜里韩苏已经见过的那只八卦盘,另一只手时不时拨动一下那轮盘,而后掐指无声心算。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马蹄一下一下敲击着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音。走过繁华的洛阳闹市,沿着长长的青石路一路往市郊而行。   周围人烟渐渐稀少,马蹄声听得分外清晰,一声声似都踏着心跳的鼓点。   “停车。”无卦突然扬声唤道。   “吁——”驾马车的徐管家忙拉了缰绳,停下了马车。前后跟着的队伍也都停了下来。说是队伍,但王府本来就人少,这去宗庙的车队算上护卫,一共才十二人,很是简单。   韩苏睁开眼睛,询问地看向无卦,“如何?”   无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卦盘,而后摇了摇头,“过不去。”   “过不去?”韩苏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最好暂且停在此处。”无卦认真说道。   韩苏点点头,“听你的。”   于是一行人马就那样毫不避讳地直直立在官道之中,不进不退,仿若孤岛。   韩苏复又问道,“要停到何时?”   无卦只回了一个字,“等。”而后便闭上眼不再说话。   韩苏不再多话,她既然这般说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可是,这个等字——他们在等什么呢?   头顶的太阳缓缓移着,从他们刚停歇时算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无卦仍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闭目不语。韩苏看她这般,便也闭了眼不言语。整个队伍除了马儿时不时的大声喘气一下,几乎没有声音,仿佛静止在了这看不到尽头的青石板路中央。   许久许久,无卦慢慢睁开了眼,转头看向了马车后壁。那眼神好似能透过那木头后壁看到外面景色一般,她轻轻说了一声,“他们来了。”   从他们来的方向,青石路的那一头,渐渐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黄色旗帜,金色马车,黑甲禁卫,无一不彰显着皇室气派。   无卦面无表情地喊醒了韩苏,“好巧,我们碰到你父皇的队伍了。”   韩苏讶异地掀了车帘往外看去,果然就见到了洛皇的队伍。他瞬间明白了——父皇就是他们在等的人。也是能保住他走完剩下路程的人。   住在宫外的韩苏,按规矩是要从自己的府邸出发前往宗庙的,而且必须是在礼部算准的那个吉时出发。所以他们必须自己走,而且必须那个时间走。但没有说他们不能在路上耽误时间,所以他们可以很“凑巧”地等来护卫强大的皇上御驾,而后很碰巧地一路共同前行。   所以,一切都是刚刚好。   无卦几不可见地勾了嘴角——前面林子里那些人,辛苦你们白等一场了。   余光扫到了洛皇队伍里面的第二顶轿子——八爪龙纹,杏色顶珠,能坐此轿的天下间只有一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韩晟。   无卦收回目光,心中戚戚:已是千古帝王之相,又为何要此般赶尽杀绝。   ~~~~~~~~~~~~~~~~~~~~~~~~~~~~~~~~~~~~~~~   赤牙在林中埋伏着,按韩苏一行人从祈王府出发的时间算,应该早就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对。可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多时辰,却还是没有半个人影。从洛阳去到宗庙,皇室从来都是走这条路,照理说他们在此等候必定会截到韩苏才是,而后在这片林中干净做掉更是顺其自然得很。   难道他们在路上耽误了?   “你,去探一下。”赤牙指了旁边树丫上的一个手下。   “是。”那人跃了几下,离开了林子。   查探的暗卫很尽责,一路往洛阳探去。走了许久才见到了停在那处的韩苏马车。   这……怎么就停了呢?探子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急急赶回向赤牙汇报。   这一来一去又是小半个时辰,等赤牙得到消息的时候,离无卦他们停下歇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妈的。”这是赤牙的第一个反应,他知道洛皇正是在韩苏他们之后一个时辰左右出发啊,所以便想用这段时间差把事办了。可现下探子说他们只是停在那里,如果他们现在杀过去,怕是也来不及,洛皇应该已经和他们汇合了,有了洛皇的队伍,他们在路上杀韩苏是绝不可能的。   这下全白忙活了。   赤牙忍下一口气,“撤。”   看来只有晚上在宗庙里再行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更完啦~   一章分两次更,字数还是很肥很肥的~~ ☆、无卦为卦   正宾和礼部官员要准备冠礼,所以他们也是提前一日到达,不与其他大臣一起。   作为正宾的国师大人此时也与无卦他们一样正在往宗庙赶路。   左非色的马车和他的轿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金边白底、鸢尾花顶,任谁看了都知道里头坐的是国师,只此一家。   此刻的左非色坐在马车之中,侧倚着身子,一手扶额,一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玉钵中的白色棋子。他的面前是一盘未下玩的棋,黑子占据大半江山,白子几被逼进了死路,只是垂死挣扎。   那棋盘之上每个叉点都印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凹槽,正好配那棋子,以便在这马车颠簸之时也不会扰乱棋局。   人人都知国师善弈,但不喜和人对弈,只爱自弈。不对弈,只因这世间怕是都不能找到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敌手。也只有自弈才能让他觉出点围棋的乐趣来。   “禀告大人,到宗庙了。”隔着轿帘,侍卫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了进来。   左非色就像没听到般继续凝视着面前的棋盘,那粒白子仍是迟迟未下。   侍卫恭敬地站在门口,行径队伍停在那处寂静无声。   又过了一会。   “啪——”子落。   左非色挥袖而起,缓缓出了轿门,踏着矮凳姿态潇洒地走上了青石板路。   宗庙——任何人进入都需步行,以示敬意。   “走吧。”带着金色面具,左非色平静地说了一句,侍卫们很主动地为其引路,拾级而上,缓缓向朱红庙门走去。   “你猜,刚才是黑子还是白子赢了?”   被问到的侍卫想了一下才明白国师是在让他猜自弈的结果,那侍卫随口说道,“可是白色?”   “怎么猜的?”   “大人喜白色,所以……”   “你倒是个机灵的。”左非色的语气听上去心情很好,“确是白子赢了。”   马车里那盘棋上,一枚白子不寻常地压在另一枚黑子之上。   如那枚黑子能被替为白子,则整个局势将是翻天逆转。   只是这白子放黑子之上,不是下棋的方法,一点只能着一子,好生奇怪。   金色面具下,左非色缓缓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大人我喜欢白色,自然白色就是赢的。   所谓的规则……有她在,这天地之间的规则怕是都不成了。   无命之人,这一次,我可是期待得紧啊。   ~~~~~~~~~~~~~~~~~~~~~~~~~~~~~~~~~~~~~~~   在遇上洛皇之后,韩苏他们一路很是顺利地去到了宗庙。   韩晟很是亲切地向韩苏道喜,“皇弟,明日之后你可就是真真正正的成人了。”   冠礼是男子成人之礼,人生大事,自是应该恭喜的。   只是这道喜之意又有几分真假,两人心知肚明。   晚食,皇室人员一同进餐。   洛皇居中,韩晟坐其右侧,韩苏位洛皇左侧。   所有皇室女宾一律不与男子同席——宗庙之中很是讲究,夜间睡觉女子也有专门的院落,与男子分开。   一顿饭吃得中规中矩,人人都食而不言。   冠礼前需要斋戒三日,韩苏的冠礼也不例外,两日前已经在礼部的叮嘱下只食素了。现下,餐桌上也都是素食,不见半点荤腥,以表对宗庙祖先的敬重之感。   饭后,礼部很是尽职地再度梳理了整场冠礼的流程,而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迎接清晨就会赶到的其它大臣。所有皇室人员只能歇息上三个时辰就要早起、沐浴更衣,以待吉时。   送走礼部的人,韩苏回到下榻屋内,洗漱之后便直接熄灯就寝。   他忐忑地躺在床上,有些想念无卦——她属女眷不能陪在他的身边,自然也就不能像在王府中一样睡在他外室。   门口站着士兵,走廊时不时有巡逻的卫队走过,如此看来,应是戒备森严。   无卦今晨曾对自己说今夜不会平静……但她没有说清究竟是怎么个不平静法。   她只留了一句:“三更,齐衣装,等我来唤,庙门迎百官。”   屋外隐隐能听到虫鸣的声音,窗纸上映出纤细的竹叶随风微荡,宁夜越来越浓,越来越深。韩苏安静地躺在床上,并无一丝睡意,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决不能掉以轻心。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推移,几乎是在三更锣声响起的同时,一扇窗户传来了闷闷的扣木声,一下、两下、三下。   她来了!   韩苏起身快步走向那处,待他轻手轻脚打开窗后,无卦清冷的脸庞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来了。”   “我在右手走廊拐角处等你。”无卦轻声说道,而后便离开了。   韩苏听后回屋点亮灯烛,而后整了整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侍卫有些惊讶,“王爷……”   “本王想亲自去迎迎观礼的大臣。”韩苏气定神闲,直接跨步离开,留下侍卫愣在那处——这迎百官的粗活还要王爷亲自前去?   与无卦汇合后,韩苏便跟着她一路去到了宗庙侧门,百官从此而进。虽才三更,但已有不少官员来到来了宗庙,正在门外等候礼部统一放进。   这皇子冠礼,皇上亲自参与,绝不可迟到。住得远些的官员为了以防万一都是早早启程,再说,来早了也没什么,等一等就是了。   礼部的官员在那处登记来客情况,看到韩苏到来的时候,他们很是惊讶。   “王爷,您还没歇息呢?”礼部尚书陈大人忙起身作揖。   韩苏伸手扶他,“为了在下,劳烦大人如此兼夜辛劳,实是感激不尽。在下只是想与大人同迎来客,以安内心感激之情,敬谢冠礼来宾。”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可就是透着奇怪——要知道,从来没有皇室的人如此这般亲迎文武百官的。   “不敢不敢。”陈大人连连作揖,“王爷明日还要操劳,下官觉得最好还是……”   “陈大人且宽心。我意已决。”韩苏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薄唇微翘,一派自然大方,而后提步走向了已经到达的那些大臣。   无卦平平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笑着向诸位大臣道谢。对于上年纪的官员,他更是叮嘱他们轿内先好好睡上一觉,行事作风平和不突兀,缓缓似暖人心。   她心中淡淡地晕染开了一种喜悦。   韩苏,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这怕是他第一这般面对文武大臣。许是皇家的血统继承,又许是本着那颗善良温暖的心,他做得很好,像一个真正的皇子那样睿智得体。   ~~~~~~~~~~~~~~~~~~~~~~~~~~~~~~~~~~~~~~~~~~~~~~~~~~~~~~~~~~~~~~~~~~~~~~~~~~~~~~(更新)   观礼大臣,从文到武都有。其中武者,将军等级有不下十人,个个身经百战,武艺不凡。如果要求庇护,自然是去到他们身边最是安全。   ——这是无卦原来的打算。   但现下她改主意了。   伸手轻扯韩苏袖子,她低声说到,“去找那个人。”而后手向旁边悄悄一指。   顺着她指尖的方向,韩苏看到一顶墨绿色的轿子,上官丞相正从教中慢慢走出。   找上官丞相?   “此人面向大福,过五十再不见血。”无卦低低解释道。   上官丞相今年五十有三,不见血,也就是说在他身边就不会有血光之灾。   韩苏有些讶异,听着无卦的话走了过去。   “上官大人一路辛苦了。”   “祈王爷?”上官丞相有些意外,“不敢不敢,都是老臣应该的。”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上官丞相脾性儒雅、学识渊博,和他聊着聊着韩苏也觉出几分趣味来。   与此同时,无卦的目光全被另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衫的女子,她缓步从上官丞相后面跟着的那顶轿子下来,一步步走向了他们。   那女子面带笑颜微微伏身,声音清透温和,“臣女上官容若,参见祈王爷。”   “上官姑娘有礼。”   “老臣身子不大好,小女放心不下,特求了太后恩准陪同前来,好照顾老臣。真是让王爷见笑了。”上官丞相嘴里说着见笑,可脸上满满的都是欢喜。   韩苏笑着赞道,“上官姑娘一片孝心,实是令人敬佩。上官大人好福气。”   他们聊了很多,无卦都没有听进去,站在阴影之中,她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眉高居额中,主贵;鼻如玉柱,嫁贵;六库饱满,主富;命宫淡粉,主平安。   凤目长项,明珠有光,额隐月角,母仪天下。   此女天生皇后之命,富贵极不可言,一身平顺非常,无灾无难,亲眷皆受所庇。如此面相千年亦是难遇,凡与之同者,皆可长寿富贵。   上官容若。   无卦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前有千古一帝,再遇凤颜万福,皆为天之所青,人之所仰。   世间,果然从来都没有生来平等之说。   ~~~~~~~~~~~~~~~~~~~~~~~~~~~~~~~~~~~~~~~   找了一圈,发现韩苏没在屋内歇息倒去了让人无法下手的地方,赤牙气得几乎捏碎手中兵器。   堂堂皇子,深更半夜不好好歇息接什么大臣!   这些个武将都不是好对付的,还有那个上官丞相……也不知道太子为何要特地吩咐,不可伤到丞相大人和他女儿。   现下倒好,凑到一块去了。   妈的。   老子就不信他一夜不睡了!   赤牙打定主意,妥妥地等到韩苏回房歇息就动手。   ……   可是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出东方天际白。   吉时将到,韩苏这才随着礼部官员一同回去换服以候冠礼。   也就是说,赤牙这一夜都白等了。   此次任务正式失败。   韩晟下过命令——日出之前解决,不然,提头来见。   冠礼人员众多,不是他们这种暗杀角色能够驾驭的。   到处都是紧要人物,要是不小心伤了什么人,又或是留下了什么把柄,太子都难以全身而退。   赤牙缓缓叹了口气,遣了一个手下去和太子汇报,也宣告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看着自己有些发抖的手,他突然明白发现自己也是个贪生怕死的……   当初黑牙是不是也如自己此时一般恐惧,是不是也曾挣扎过要不要乖乖受死。   后牙槽里欠着一粒小小药丸,舌头能清楚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可以逃,逃离洛国,逃到天涯海角,然而却逃不过他一直身在的地狱。   视线慢慢移向了左手脉门,那里一条墨色的长线肆意刻画着催命的符号——九虫腐骨丸。   从成为暗卫第一天起,他就服下了这恶鬼般的毒药,只能靠每月发给的解药压制。   如若不及时服用解药,则将日日体验筋骨寸断、痛不欲生之感,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人才毙命,届时只有如烂泥一般的尸体裹着几成粉状的骨头。   他猛地阖牙一咬,药香在口中蔓延——日出而亡。   死士,死士,他们最终的用途都只是一个“死”字。   ~~~~~~~~~~~~~~~~~~~~~~~~~~~~~~~~~~~~~~~   一大早,看到韩苏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眼下只有稍许青黑,韩晟面色如常地和他打了招呼。   待韩苏走开,他轻声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而后不动声色地坐在正厅静候冠礼。   那侍卫悄悄离开正厅,消失在去往宗庙后院的路上。   ——韩苏,本王倒要看看,你怎么躲这接下来的十面埋伏。   ~~~~~~~~~~~~~~~~~~~~~~~~~~~~~~~~~~~~~~~   许是因这冠礼将到,韩苏心中又兴奋又紧张,倒一点也觉不出困来。   无卦一直以丫鬟的身份在他左右伺候,安静得很是异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眉头就一直锁着,似是在想什么问题一般。   “王爷,麻烦您稍微低下头。”帮他梳头的嬷嬷一直表情严肃、一丝不苟。   “嗯。”韩苏稍低了头。   “王爷,请您抬下脚。”宫女开始帮他穿鞋。   “嗯。”   第一次被人这般伺候,韩苏很不习惯。他想问问无卦为何心事重重,可是身边太多人,一直找不到机会。   无卦半隐在房柱之后,安静地看着被众人围住的韩苏,手在袖下不断掐指暗算。   万事过眼,留有云烟,就算十拿,亦无九稳。   今日,绝对懈怠不得。   待一切妥当,梳洗的下人这才纷纷退下。   离吉时还有一会,韩苏接下来只需在此处等候礼部派人来引即可。   ——终于清静了。   韩苏转过脑袋看向无卦。   “无卦。”他开口唤她,可她却一副完全没有听见的样子,依旧站在柱后,阴影洒在脸上神情难辨。   “无卦?”韩苏又唤了一遍,无卦这才向他走来。   看到他身着冠礼玄端服,黑底红边,宽袖收腰,越发显得公子翩翩,绝色倾城,无卦心顿了一拍,而后继续面无表情。   待离韩苏只一步远的时候,她直接伸手抚上了韩苏的袖子,“别动。”   韩苏愣了下,而后僵僵地坐在那处一动不动。   提起他右手的袖子来来回回仔细检查了几遍,最后她的眼睛停在了袖口——镶边的地方若影若现藏着一抹银色。   小心地一点点展开,一根约寸长的绣花针露了出来,而那针头上星星点点有着些许白色粉末。   果然在这里。   无卦施施然将那针取了下来随手就丢到窗外。   韩苏顺势就牵住了无卦收回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一直不上不下的心平静下来——针在这处,如若不小心碰到定会中了那粉末的毒,而后果自然就是这冠礼无疾而终了。   他的手很凉,握住自己的时候还有点冰,无卦眉头微皱了一下,而后不声不响地握紧了他的手,“等下礼部来唤你,你且拖上一刻再和他们一同前去。”   “好。”韩苏不多问,点头应下。   “冠礼之时,有你父皇坐镇,你不用担心。”   “好。”   “如果有危险的话,记得要往有福之人身边跑。”   “比如?”   “你父皇,丞相大人。”   “嗯。”   ……   这般的危险还不知有多少,真是何其漫长的一日。   “祈王爷,下官特来迎驾。”礼部的人来了。   韩苏索性在屋内闭目养神起来,也不作答。那门外礼部的人等了一会也不见王爷出来,便又出声喊了一遍,“王爷,吉时将到,还请移驾。”   依旧无人作答。   那官员有些奇怪,斟酌几番后小心地再次说道,“王爷,吉时不等人,且恕下官无礼进屋迎驾了。”他试探着推开了屋门,走进之后只见祈王爷坐在那处,安安静静地闭眼歇息。   “王爷……”   那官员又要开口说话,却见韩苏半睁了眼语气不虞,“本王昨夜未睡,现下困顿得紧,一刻之后再叫本王。”话毕,他又闭上了眼不再作声。   礼部官员一时进退两难,不敢再叫,好在离那吉时还有一会,一刻还是等得起的,那官员便安静地等在一旁,随同而来的礼部人员也都站在一边等王爷小憩结束。   有人在心里暗骂的:昨个夜里不好好歇息,偏要装样子去迎什么百官,现下困倦了,又拿我们不痛快,真是的。   不过这冠礼,王爷是主角,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比较好。礼部都是识大体的人,尽管韩苏这个王爷是个不受宠的,但好歹是个王爷,不是他们礼部这些普通官员能够怠慢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刻之后,韩苏如约醒来随礼部一同去了堂上。   无卦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在进正堂前缓缓隐在了东阶那处——她的身份不能上堂。   东阶是冠者亲属所在区域,她也算是祈王府的人,现下以婢女的身份站在一边倒也合情合理。东阶离加冠的地方不远,只有不到五丈的距离,这一点,无卦比较满意。   到现在,一切都有条不紊。   如若刚才韩苏早离开一刻,那他们在去正堂的路上会迎面遇上一队拿着端酒的侍女。而后因某侍女脚下不稳,打翻酒盏泼于韩苏之身。冠礼重要,履必净,则韩苏需回屋更衣。这一来二去时间上要耗掉不少。   吉时若过则自然需另择一日,礼法不可废。自然而然就多出了更多的时间给那些需要它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小节,重要的是——那泼出的酒不是一般的事物。   其味能存七日,可引百虫。   想出这种麻烦、残忍而又不留痕迹的方法,看来那些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这种麻烦,躲过去是最好的选择。与其让别人浪费自己的时间,不如自己晚点离开看准时间现身。   深吸一口气,她缓了缓心神。   慢慢来,这一日还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冠礼还有一章。。。   预告:无卦的第二次反噬。   ~~~~~~~~~~~~~~~~~   肥不肥~肥不肥~这章虽然分两次更,但也是很肥对不对~~   扭扭~( ̄▽ ̄)~ ☆、无卦为卦   所有人都已落座,吉时到,冠礼正式开始。   国师左非色缓步走上正堂,一如既往地带着金色面具。   这一点无卦倒是没有想到——皇家冠礼,他作为正宾带面具是不是不太好?   但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洛皇也是一脸坦然的样子。   ——看来国师带面具是皇上允了的。   冠礼之中有三加。   三加——加缁布冠、加皮弁、加爵弁。   缁布冠,去童稚,成人德;皮弁,可从戎;爵弁,允与参祭祀。   三加结束,意成人。   左非色着朱子白衣盛服,执冠加于韩苏,垂袖轻荡,身子修长,举止优雅绝美。   念祝辞文藻,其声悠长,仿若空灵。   初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冠。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冠毕,正宾蘸酒。   佐礼有司递酒与左非色,他复又转给韩苏。   韩苏恭敬地双手接过,撒酒于地,是为祭。   左非色在一旁缓缓念出蘸酒礼辞,和着韩苏平稳的动作,彰显着古礼的隆重威严。   蘸酒毕,左非色代洛皇宣韩苏表字。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子复’,复生为更,更成得苏。永受保之,唯其所当。”   子复,从此之后他亦有字了。   韩苏心中震颤,行礼时几不能言,“子复敬受。”   无卦长嘘一口气,冠礼既成,韩苏已苏,子复成复,这下应该再无事端了吧。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太子韩晟,只见他面色如常,与旁人一般微带笑颜,眼中并无半点狠意。   可偏是这样的如常倒让无卦有些心悸起来——许是韩晟太会伪装,所以喜怒不形于色,又或者……他还有后招?   慢着!   她的卦象只算到了取字结束之时,毕竟这算是冠礼已毕,难道……   想到此处,无卦急急看向台上——正巧就对上了左非色转过来的金色面具,露出的两只眼睛豪不避讳地和她正对相视。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双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像一个早已洞悉一切的看客,置身事外地欣赏着她一步步的算计。   逃离国师左非色那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不确定的危险。   单手在袖下飞快掐算,双眼四处张望。   在哪里!那让她不安的危险究竟隐藏在何处!   来之坎坎,无及无终,水中月明,有影无踪。   此乃极凶之卦。   坎卦为水,这宗庙殿堂,酒水满布,又是所指何方。   愈急愈乱,无卦心神几不能稳。   她深吸口气,紧咬下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阖眼凝神,细细复算。   东西南北,震兑离坎。四面还八方,乾坤巺艮。   既出于水,昭昭而隐,靡有查者,近水楼台。   ……   猛地睁开眼,她直直看向了韩苏身旁,刚才那个递酒的有司依旧在那处托杯而立,只是一只手正缓缓伸向腰侧似要取物。   哦,终于发现了呢。   金色面具下,左非色微牵了嘴角。   可是,好似有点来不及了呢。这么近的距离,这夺命针向来都是一击毙命的呢。   无卦,你说,怎么办呢?   来不及多想,无卦提步就往台上冲去,可却被侍卫们直接拦了下来,可她一瘦弱女子又怎能敌得过百里挑一的禁卫军士。一个踉跄,被推到在地,顾不上许多,她复又站起,立定原地,大声唤道,“大胆刺客!”她边喊边从袖中随意掏出一物狠狠往那有司掷去,那物被高高抛起越过禁卫军直向台上飞去,定睛一看分明就是无卦从不离身的那只龟壳。   韩苏听到她的声音,只停了一瞬就赶快站起了身。   而那个行刺的有司被她这么一喊,微微顿了一下。然下一刻,他就快速从腰侧拔出了一个棕色小盒,直直对向了韩苏。   龟壳砸在了有司一手托着的盘子之上,一阵脆响打乱了台上台下所有平静。三枚铜从龟壳中被甩了出来,在空中划出闷色的弧线。   砸中了!   然而这份欣喜却在瞬间烟消云散……   那有司全然没有受到影响,无卦眼睁睁看着他依旧稳稳地用拇指按向了盒上的一处凸起,盒子正对着几步之遥的韩苏……   不要!!!   无卦的声音刹时卡在那处,眼前突被一片血色模糊,再也看不清前方景象……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拦着她的侍卫纷纷跃向台上,她跌倒在地,茫然无措。   千算完算,还是抵不过命吗……   ……   韩苏,我还是救不了你吗……   ……   ……   浑浑然,她已不知道台上是什么样子,脑中空白一片地坐在地上,努力睁大眼睛,向周围看去……眼前依旧是似血的一片红,没有半点光亮。铺天盖地的只有那地狱焰火、血池般的无望。   看不见了……   逆天有谴,是不是她的报应来了。   ~~~~~~~~~~~~~~~~~~~~~~~~~~~~~~~~~~~~~~~   “地上凉,起来吧。”沉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一双微凉纤细的手牵住她缓缓拉了起来,“你果然是个厉害的。”   什么?他说什么?   她没有焦点地转向声音的方向,木然地不言不语。   “咦?”手抚上了她的双眼,“看不见了吗?”微凉的感觉透过眼皮丝丝沁入,“不怕,过几日就好了。”   见她一直没有反应,来者收回了手,轻笑着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祈王爷没事。”说完,来者缓步离开了。   祈王爷没事。   韩苏没事。   ……   无卦脑海中仿若突然炸开了光亮,瞬间回神的她,转身就要往台的方向跑,而这一下恰恰扑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耳边传来那熟悉到让她颤抖的声音。   “无卦,谢谢你。”   如木偶般一动不动地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看着眼前的血色,无卦破天荒地缓缓勾起了嘴角。   韩苏,你没事,真好。   ~~~~~~~~~~~~~~~~~~~~~~~~~~~~~~~~~~~~~~~   传说中的短命王爷韩苏竟然平安度过了冠礼。   现下整个洛阳都在热议这件事情。   那天之后,祈王爷府上的一个侍女出了名。   冠礼上,她大声提醒王爷有刺客,而后禁卫军一拥而上就地阵法了那假扮有司的大胆刺客。   国师大人还亲自下台扶起了那名侍女,令人好生羡慕啊。   还有,王爷与那女子的关系好似也不一般,他还当众感激地抱住了那名女子。   还有啊,那女子就是当年帮禁卫军抓程海,拯救一茶楼百姓的无卦姑娘!   但现在无卦姑娘好似气急攻心一下迷了眼,正在休养中。   当然这都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情况……   至于真实的情况是:   韩苏在听到无卦喊有刺客的刹那,就想起了无卦曾经嘱咐过的话——如果有危险的话,记得要往有福之人身边跑。   当时离洛皇、丞相都有一定距离,几无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韩苏作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跑向国师左非色。   他在赌——这刺客是太子派的,而韩晟是绝对不会伤了左非色的。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那个刺客在瞄准的时候,由于有左非色在,他犹豫了。而正是这星点的犹豫,赶来的禁卫军才将他制服。   不过,传闻里所说的就地正法也不对。那刺客是自尽的,用的就是那棕色小盒里的夺命针。   可惜的是,这刺客没有留下一点线索,查无头绪。   另外,洛皇特意赞扬无卦护主有功,给了赏赐。这些赏赐自然都是实打实的银子,于是本就有着小金库的无卦又发了笔小财。   再回过来说。   待韩苏发现无卦眼睛看不见之后,他急急叫来了御医,好在御医说只是急火攻心,暂时的。   几日后的清晨,一觉醒来睁开双眼,眼前血色褪去,无卦再次见到了光明。   听到青竹禀报无卦姑娘复明的消息后,韩苏立马就赶到了听雨楼。   此时的无卦正带着几分新奇感在院子里慢慢踱步——这些平日的景色,倒真是在失明几日后才发觉也是美得很。果然,失去才知其珍贵。   “无卦。”韩苏大步走了过来,一袭青绿衣衫,发已束冠,整个人朝气如阳,熠熠生辉。阳光洒在面上,被如玉般的肌肤闪耀,显得有些晃眼,却依稀可辨出他那明媚的笑容,一如既往美似仙人。   无卦回看过去,表面清淡非常,心中却是禁不住欢喜起来——真好,这般的他真好。   待韩苏慢慢走近,阳光不再肆意模糊他的脸颊,俊美的五官清清楚楚地展在无卦面前。   依旧那是平日里熟悉的面孔,美则美已,看多了,无卦也渐渐能不被轻易惊艳迷惑。   可这一次,就在看清他面颊的瞬间,她心中的欣喜突然骤停,那句本将脱口而出的“子复”也生生卡住。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颤抖的声音,脑海里“嗡——”地炸了开来。   依旧是褐色瞳眸,细直长眉斜插入鬓。   但是那如画的眉眼中却生生横出了一道疤,不偏不倚正正就在两眉之间,长有半寸,依稀透着初愈的粉红。   而正是这条疤艮在眉间似不怒自威,断了所有魅气,敛了浑身天人之感。   而也正是这条疤,让无卦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然与他的哥哥韩晟是那般相像。   经过成人之礼,褪去少儿轻稚,洗去曾几何时的那些慎微担忧,面前的韩苏束冠潇洒,亦是天子之后,亦有龙凤之姿。   画龙点睛,那条疤正是龙之眼。   而它点出的则是韩苏的帝王之相!   不可能!不可能!   无卦惊得退后一步,脑中混沌不堪。   已经有一个帝王相,怎会再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怎能两君。   “无卦。”韩苏见她后退,以为是要摔倒,忙伸手来扶。   无卦直接挡开他的手,而后一个箭步上前就拉住了他的衣襟,眼中满是挣扎,嗓音微哑,“你额上的疤……是如何来的?”   韩苏有些诧异她的表现,听到她的问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而后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你那日丢出的铜钱碰巧砸的。”说到这里韩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与无卦,“铜钱……我只找回了两枚。”   他的手上正是当日冠礼无卦扔出的那只龟壳。   松开他的衣襟,无卦手有些微颤地拿过了那个龟壳,轻晃之下,里头传来铜钱的脆响,许是因为少了一枚,比以往单薄了不少。   “你……”韩苏看出她很不对劲,有些担忧地想要开口询问,却被无卦打断了话语。   “我今日有些倦,就先进去了。你……不要来打搅我。”话毕,她直接转身走回了楼里,反手扣上门,一下也没有回头。   这……   韩苏莫名地被关在了门外,前来探视的欢喜心情散得是一干二净。   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无卦现下就是不愿见自己,还特意说让自己不要打扰她……想想就令人闷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苏皱眉看着眼前紧闭的木门,不知觉地抬手摸上了自己额间,“难道,是这个疤有什么问题?”   无卦的性格他很清楚,不想说的,你怎么问她都不会说。   如今只能等她“歇”够了……   韩苏心中闷出一丝气来,一甩袖,阔步离开了听雨楼。   ~~~~~~~~~~~~~~~~~~~~~~~~~~~~~~~~~~~~~~~   坐在屋内,无卦紧捏着手中的龟壳,心中震颤不已。   那条疤……竟然是我造成的。   难道是我逆天改命乱了这个世道……   两个帝王相,怎能有两个帝王相。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无卦,这世间万事都是相对的。正反、阴阳、冷热、真伪。永远不可能只有正而没有反,只有真而没有伪。”   师父的一番话突如其来地跃出她的脑海。   不可能只有真而没有伪……   不可能……   如果同时只出现两个真,那么必定有一个会成伪。   天注定只有一个帝王相,所以理应韩苏他短命早夭,不过弱冠,不现帝王之相。   可如今,命已改,天已逆,世间多出他韩苏一人必得有他韩苏之位,就好比占那雀巢的?br>  所以……   韩苏如要继续在这世间,就只有夺到自己的位子,而他的位子偏偏就是那万人之上的帝王之尊。   位子只有一个,人却偏偏为双。   真帝伪帝,只有到死方休。   山中二虎,必亡其一。   物竞天择,唯王独霸。   ~~~~~~~~~~~~~~~~~~~~~~~~~~~~~~~~~~~~~~~   朗朗星空,夜色沉寂。   左非色一袭白衣独自站观星台之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掐指占算。   苍穹东方那颗模糊的明星,似是而非地闪着重影般的光芒,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汹涌争斗。   帝王双星,映月同辉。   ——无卦,你果然是个有趣的。这下,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呀呀~~今天存稿多存了点~所以一次性更完一整章~~~   第二次反噬,娘子我写得很是清谈。主要的还是在韩苏面向已变这一事上。   很快,好戏就要上演啦~~ ☆、卦里乾坤   一连几日,无卦都没有离开房间。   她将自己牢牢关在那处,不愿走出一步。   吃食、热水都是青竹送去屋内,仿若闭关一般。   这几日,韩苏也没有来找过她。   自从过了冠礼,他也开始以亲王的身份每日上朝。关于短命的预言被打破,朝中上下都说是当年了清大师取的那个名字灵验了。也有人说不这么认为,他们说虽然祈王爷行了冠礼,但毕竟年纪还没到二十,也算不得过了弱冠,所以了清大师说的早夭还是有可能的。   过了冠礼,韩苏算是成年,洛皇还特地派了一支护卫队、赐了一些奴才与祈王府以示祝贺。   不管怎样,洛皇似乎开始慢慢正视这个一直被自己所遗忘的二皇子了。虽不亲近,但是那份血缘是割舍不断的,在洛皇的心里他也是隐隐欢喜着韩苏能够平安度过弱冠的。这些年他没有好好教导他,现下就多给他些学习的机会,以后能做一位贤能的亲王也不错。   这一切,看在某些人的眼里真是碍眼得很。尤其是那支卫队,让太子韩晟有些投鼠忌器了起来。以前的祈王府那般人丁单薄还不能成事,现下又来了那么多麻烦就更不好办了。韩晟的算盘一直都是算得好好的,照理说韩苏根本就不可能逃了冠礼那劫,几次三番的不成功让他已经开始莫名地烦躁起来。尤其是那位有司刺客被一个小丫头揪出来这件事让韩晟气闷非常。   那丫头那天还丢出了个龟壳,真是奇怪,什么人会随身带龟壳?   想到这,韩晟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顾不上派人提前通报,他直接披了外衣就往国师府赶去——有些事还是问问国师的好。   “你问那个丫鬟?”虽然是问句,但左非色的声音没有一丝疑问,仿佛他很早就知道韩晟会来问自己一般。   “嗯,本王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如国师一般是卜卦高手。”韩晟没有提及自己的怀疑——他怀疑所有的失败都是这个女子造成。   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对左非色说这一点。国师虽与自己关系不错,但其实并没有外人所认为的那般不错。于太子来说,国师总会给予他关键指点,但从不参与兄弟相残之事。左非色有通天晓地之能,自己瞒不了他,但是只要左非色黑不提、白不提那就可以了。韩苏的事情还得他自己解决。   左非色安静了一会,单手当着韩晟的面掐算了起来,而后缓缓摇了摇头,“那丫鬟不过是个普通角色,那日她只是碰巧看到了那个刺客的动作而已,这年头不是带个龟壳就是神算的。”   “可是……”韩晟还是存有疑惑。   “有些事注定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殿下不必慌张。”左非色开口断了韩晟的疑惑,语气淡淡的却很有力量,“殿下,臣还要去到司天监,怕是不能继续和殿下促膝详谈了。”   “国师请便,本王就先告辞了。”   国师的性子一向如此,韩晟也不觉得被唐突,毕竟左非色还是帮了自己很多。现下和国师聊了这么几句,韩晟觉着放心了许多。   ——没什么可慌的,他韩苏能过冠礼又如何,国师说过自己是血色真君之命,天下未来之主,这一点一定不会变。   韩苏的命还是得要。只是现在这个刺客事件刚过,且等上一段时日、风头去去再说。   这般想着,韩晟缓步离开了国师府。   ~~~~~~~~~~~~~~~~~~~~~~~~~~~~~~~~~~~~~~~   两枚铜钱静静躺在桌上,龟壳放在一边悄无声息。   无卦愣神地就那样看着两枚铜钱,有些傻气地问道,“该不该继续?”   她算不了自己,所以她不确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路走到一半,她可以继续前行,走向未知,也可以就此停下放任世事变迁。   一手缓缓抚上了铜钱,那些凹凸的细纹不能告诉她答案,却能给她平静的力量。   如果不继续,如果不能彻底逆了乾坤,那韩苏的性命依旧会匆匆告终,就仿如没有过那场冠礼一样,而那之前的努力也会统统化作云烟慢慢消散。   而她,不想他死……   就在外面,韩苏此刻正站在听雨楼的院子里。   这一站就站了大半个时辰,他不知道无卦今天会不会出来。这几日他强忍住没有来找她,可是到头来还是站在了这里。   青竹说她没有出过屋子,会不会眼睛还没好透,又或者上次冠礼累得过了。   她说过不让自己打扰,听着就让人生气,可是……   他有些挣扎地走向她的屋门,试了几次都没有敲下去——要不再等等?   正在踌躇之间,面前的门“咯吱——”一声被从内打开。他见到那张让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脸庞,所有的闷气瞬间无影无踪。   无卦并不讶异于他的到来,看着他第一次唤道,“子复。”声音淡淡平平,却又如那低拂的杨柳醉春不已。   听到她的声音,韩苏表情定了一下,而后慢慢绽开了笑颜,仿若晨光、眩目倾城,“早,无卦。几日不见……”他的声音慢慢顿住,缓缓轻轻就如平日对话那般开了口,“我想你了。”   毫不闪避地直看入她的眼眸,仿佛能透过那双明眸深深看入她心底。   无卦没有回答,不知觉地,她嘴角带上了些微的弧度。   那一刻,她知道了自己所有的答案。   或者说,答案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她知道了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真正想要守住的是什么。   只要他这样的笑容,一句简单的“我想你了”,她就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世,我姬无卦,舍命陪君,逆天乱世,至死方休。   ~~~~~~~~~~~~~~~~~~~~~~~~~~~~~~~~~~~~~~~   韩苏不再像以往一般悠闲,可他每日定会去到听雨楼,有时和无卦一起用膳,有时只是聊聊天而后就转回书房继续处理事务。   府里众人都心知肚明,一心就等着王爷和无卦姑娘的好事了。   可他们显然都忘了一点——韩苏他是王爷、洛皇的儿子,他的婚姻又岂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过了冠礼,无卦左右细细算了几遍,近日都无凶相,一下就闲了下来。   自然而然的就再次开始了之前寻找师父的计划。而这寻找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到街上乱逛。出门前,她照例会和青竹说上一声,而后就独自出门。   无卦在洛阳正街走了还没多会,迎面就走来了一个她看着眼熟的黑衣男子。   那人径直在无卦面前站定,说话干脆简洁,“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往一叙。”   无卦稍稍诧异了一下,她看了看面前男子——很是面熟,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还没等她想到,也没等她准备占算一下,那男子直截了当地开口解答了,“主子已备了杏花美酒恭候姑娘,还问姑娘可愿赏脸见一见洛水长青。”   这么明白地一说,无卦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很是高兴——许久不见了,也不知道长青怎样了。   虽说两人是萍水相逢、见的次数也不多,但与他总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杏花酒,还有杏花酒。那是一定要去叙叙的了。   而且,有些事她想弄弄清楚。   ——你说左非色和长青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呢?这般猜测真是让人忍不住好奇啊。   “烦请小哥带路。”   “姑娘这边请。”   无卦一路随着他去到了一处茶馆。   那茶馆开在一处安静的巷子里头,要不是那块写着“茶不语”的黑底绿字牌匾,就怎么看都是民宅了。   茶馆门口绿柳青藤,青瓦低墙,很不显眼。   茶馆的门开着,无卦随着那领路护卫直接走了进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院子正中的一排隔间,木框胡了纸做成的推门,古朴而又别致。每间隔间只简单挂了块木制的匾额,分别写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为易经八卦之名。恰好就是八间隔间。   无卦不自觉地挑了挑眉——这家茶馆倒是个奇特的。别家个都用梅兰竹菊、花鸟风月,它却偏偏用了八卦。   领路护卫带着无卦在写着“巽”卦的门口站定,“姑娘,主子已经在里头等你了。”   “劳烦小哥了。”   无卦伸手推门走了进去,只一眼就看到了正独自盘坐在屋中煮茶的长青。   今日的他一改往日的白衣装扮,着了一身淡紫银襟长袍,头上束着温润的白玉冠子,雅致而又隐隐透着华贵。可偏偏这样的打扮,越发突显出了他妖气的脸庞,仿若诱人的禁药。   听到无卦进来,他满上了一杯茶,而后转过头笑着看着她,“尝尝这新晋的春茶。”   两人间不需要什么客道的礼仪,仿佛老友相聚一般很是随意。   无卦点了下头,走到矮桌的另一边,也如他一般盘腿坐了下来,端起那杯茶清啜了一口,直觉鲜爽甘醇、口留余香。   放下杯子,她很中肯地评价道,“龙井春茶很是不错。”   长青笑眯了眼睛,“看来无卦也是识茶之人。”   “略知一二罢了。”说到茶,无卦却是喝过不少好茶,师父虽爱酒,但在经常带着她四处游走的时候也被不少求卦的人以名茶招待过。   “几月不见,在下很是怀念与无卦姑娘一同垂钓、品酒的那些日子。”长青看着无卦,说得很是随意的模样。   无卦不置可否地抬了下眉,而后抬目恰好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潋滟的眸子让无卦定在当下,只会直直地看着他,脑海中闪过了冠礼当日左非色站在台上对她似笑非笑的眸光。   长青有些诧异,却也没有收回目光,就那般任她看着,嘴角渐渐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看着那双美到些许妖异的双瞳,无卦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在看到他眼中也带上笑意之后,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像、实在是像……   长青微歪了脑袋,一手托腮靠在桌上向她靠近了几分,“无卦这般看着在下,实是让我受宠若惊啊。”这般说着,他却半点惊的感觉也没有,倒是有些调笑的意味在里头,“你确定要一直这么看下去吗?”   边说他边一手提了壶给她复又满上了一杯茶,衣袖轻摆,手指修长白净,配那翠绿茶壶很是好看。   垂下的淡紫衣袖仿若轻飘的云彩,稍稍划过。   坐在那处的无卦似有似无地闻道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淡淡地几被茶香遮掩而去,只是那样短暂的一瞬,却让她脑中电闪雷鸣。   这……   这是……   ……   鸢尾花香。   隐藏在茶香之下的鸢尾花香!   ……   国师左非色!   心中猜想得到证实,无卦睁大眼看向了眼前人,“你,你是……”   看到她的反应,长青微扬了眉,似是知晓了什么,抿唇一笑,好看的双眼弯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叹了口气,“终于……猜到了呢。”仿佛在责怪她怎么这么晚才发现一般。   “左非色?”无卦还是带着不敢置信,尤其是他这般轻易地就承认更加让她有些无措起来。   长青托腮的那只手的手指轻点了几下脸颊,而后轻挑了一边的眉毛,眼中带着笑意,“嗯……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长青。”   无卦,这是我们第六次见面呢。   第六次,你终是认出了我。   ~~~~~~~~~~~~~~~~~~~~~~~~~~~~~~~~~~~~~~~   无卦半响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的脑中杂乱无章,各种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却让她不知该从何问起。   ——国师为何会是长青?又或者说国师为何要装作长青来认识我?还有国师不是太子的人吗,为什么要和自己这个韩苏的朋友交朋友?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另外,自己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堂堂一届国师大人如此对待?   眉毛几番收紧,她几欲开口却都生生压了下来。自己不过一介平头百姓,还是不要随意开口,多说多错。   长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端起了长青——国师大人刚给她斟满的茶杯,一仰头喝了下去。茶有些微烫,熨着唇舌有些麻痛,但却瞬间将她从脑海那些叫嚣着的问题中给剥离了开来。   意识到自己不会再失态,她放下茶杯,抬头看向面前人,眸色平静无波,“说好的杏花酒呢。”   左非色从头到尾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中复杂变化,现下见到她这么快就恢复到与往常一般,心中微微讶异了一下:她倒是接受得快。既然她不问,那他也就没有必要提及什么,顺水推舟、何乐不为?   “对朋友,长青从来不会吝啬。”稍稍加重了朋友两字,他注意看着无卦,见她眼中没有闪过任何的不安、否认或者窃喜 ,左非色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许开心——嗯,她果然还是认同朋友对两人关系的定义的。   他拍了三下手,不一会就有人打开包间门送进来了一小坛酒和两只酒杯,而后来人便恭敬地退了回去。   依旧是左非色先动手帮两人都满上了酒,那酒的香味扑面而来,无卦愣愣地闻着那酒香,破天荒地先起了话题。   “你……为何要叫长青?”她只是想把酒香带给自己的那份伤感打破,怎么办……又想到那老头了。   单手轻晃酒杯,好让那香味散发出来,接着再放在面前两寸,轻嗅闻香。这般动作在左非色做来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叫长青。左非色,字长青。”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无卦被自己噎到了一下,刚挑起的话题似乎就这么断了。   “长青长青,长盛不衰。”左非色轻呷了一口酒,“我给自己起的字,比祈王爷的子复如何?”   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无卦暗暗腹诽。   但就在下一瞬,她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是这么简单。   左非色和韩苏的面相都是短命之人,而如今所取的字又都是如此这般望人长寿。   长青、子复,左非色是在暗喻自己帮韩苏改命一事他一清二楚吗?   掌管司天监的国师大人这般问自己,究竟为何?会不会与双帝之相有关……   越想越复杂。   于是,她索性答道,“不知道。”   “呵。”左非色轻笑一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随性地后仰靠在身后软垫之上,单手执了酒杯,一派肆意风流,“酒香难耐,长青先干为敬了。”话毕,一仰脖喝尽了杯中之酒。   从无卦的角度看去,只见得他修颈白肤,乌发如绸,下巴和脖子的弧线相得益彰,带着几分高傲的妩媚。   ——果然妖孽……坊间传闻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左非色看着她面前依旧有酒的杯子,挑眉笑道,“嗯?这么不给面子?”   “喝快了就喝不出味道了。”无卦一本正经地说道,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拿起杯子很给面子的也一口干了。   “好。”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把酒言欢了起来。不过更多时候是左非色在那里言欢,无卦在那里听着。   “无卦,为何你喝这杏花酒时总带着一种……一种愁绪?”   “算是……睹物思人吧。”   “好巧,我也是。”   杏花酒的香味微醺了整个屋子,仿佛间她又回到了那间山中小屋,看着对面老头抱着大葫芦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无卦啊,小黑再这么吃下去会变成猪的。   ——无卦啊,今天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呢?师父好饿啊。   ——还是无卦对我好啊,你看这酒快喝完了,什么时候再帮师傅去打点吧。   ——不了不了,今日就不下山了,且容为师好好歇歇。   老头,我在喝你最爱的杏花酒,你要是馋的话……   就快些让我找到吧。   对饮而坐,千里为朋。   长青,左非色,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惊天容貌,却命藏玄机。   无卦看不清他,正如他也看不清无卦。   洛水初识,寒雪独钓。   命里乾坤,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国师~~~娘子我好国师这一口~~   如果觉得写得萌的话,就麻烦各位看客给句好吧~~ ☆、卦里乾坤   无卦回到祈王府的时候,身上带着酒味,尽管不是很浓,但在听雨楼等了她许久的韩苏还是一下就闻出来了。   “你今日喝酒了?”   “嗯,喝了些。”无卦很坦白。   韩苏眉头锁了起来,“女子独身上街也就罢了,还在外饮酒,你不觉得很不妥吗?”不觉中,他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些。   无卦看着他,安抚性地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再有分寸,你也是女子!怎能如此随性!”见她一点也不知错的样子,韩苏心中突然有了气,“女子该有女子的样子,上街喝酒,倒是哪里学的规矩!”   被突如其来地劈头盖脸这么一说,无卦愣在当场,而后她渐渐听出了韩苏话里的意思——他说自己是个没规矩的。   有些僵住的感觉,她缓了缓心情,用尽量平复的语气说道,“我打小就是这般,没事的。”   “这是洛阳,怎能与在山野一般处世……”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重了,韩苏突然断了话头,他咬了咬牙,压下那些怒意,“青竹,去烧些醒酒汤给她,将这一身酒气也好好洗了去了。”   “是,王爷。”   说完,韩苏径直离开了。   看无卦站在拿出似没有回神,青竹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你别生气,王爷是因为等你许久不见你回来在这着急呢,这人一急脾气就大,你……”   “没事。”无卦打断了她的话,“我先进屋了,那些东西麻烦你等会送来。”   “是。”   青竹看着她转身进了屋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主人的事,岂是我们能管的。还是好好做事吧。   无卦坐在屋内,脑中静静重复着韩苏刚才的那些话,心下有些堵着。她深吸几口气,慢慢缓下心中不快——他那些只是气话,只是气话。   尽管这般想着,可她的心里还是很明白的,韩苏是个皇子,再不受宠如今也是王爷,而自己只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山野丫头……   可是,韩苏待自己是不一般的,她感觉得到。而且,他之乎自己也已经不是一般的存在了,这世间除了师父、小黑,自己就只剩他了。   ——自己以后上街就带着青竹吧。   另一边,韩苏似乎是真气到了,接连几日都没有来找无卦。   但是每日青竹都会时不时地在无卦耳边叨叨王爷又去哪了呀,王爷今日又提起姑娘你了呀,王爷又送来好吃的给姑娘你了呀……   总之,虽然是没见到人,但无卦一点也没觉得韩苏离自己远了。尤其是当她算卦发现韩苏偷偷住到与自己一池之隔的小楼里的时候,她不觉心底窃笑了起来。   又是一日,两人“碰巧”就在那池边遇上,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聊起了天。   “最近朝廷那里忙,一直没空……你近来可好?”韩苏一派自然地问道,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这几日的置气都幻化成了一个忙字——另外,其实他每天都让青竹向自己汇报无卦的情况来着。   “好。”无卦轻然应答。   “天气热起来了,不要动不动就往外头跑,小心中暑……就算出门也得带着人。”韩苏还是说出了自己最在意的话。   “知道了。”   听她这般顺从地回答,韩苏只觉全身那些不爽快通通去了个一干二净,“出门带着青竹,好歹还有个照应。最好再带上一个护卫,以防万一。还有,以后出门前先知会……本王一下,说不定本王正好也想出门,可以走个一道。”   韩苏这话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特地用了“本王”的称呼。   无卦安静地听他一股脑说完,面色如常地说道,“嗯,好。”   简简单单,就此揭过。那一日的不快,烟消云散。   “本王让厨房准备了绿豆汤,要不要喝点?”   “好。”   “就去听雨楼吧,本王……我让人把绿豆汤送来。”   “好。”   小儿女之间的那点小心思朦朦胧胧、小心翼翼地发芽生长。   谁都没有说破,谁都心知肚明。   ~~~~~~~~~~~~~~~~~~~~~~~~~~~~~~~~~~~~~~~   最近太子殿下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无卦这里也乐得清闲。   当然清闲的只有无卦,整个朝廷可是忙乱得很。   而这忙乱的原因只有一个——胡国派人来求亲了。   胡国是洛国西边邻国,百姓以畜牧为生,民风彪悍,骁勇善战,曾几次三番扰我边境,搅得是民不聊生。   而每次洛国将领将胡人击退,一路追到黑泽就一定会停滞下来,不敢向前,每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真是恨得让人牙痒痒。   这又是为何呢?   只因这黑泽是绵延几有百里的沼泽,一向是胡国的天然屏障,只有常年居住在附近的胡国人知道里头哪里是路,哪里是噬人的泽泥。   曾经有无数洛国士兵丧命在这些表面看似平静的沼泽之中。曾有人提议照着胡人走过的路走。然而这一点却完全行不通,往往你前一刻看一个胡人刚走过的路,待你走上去时竟然就成了死亡之地。   也就因为这点,就算洛国已经称霸,却拿胡国完全没办法。   想不到这次胡国竟然主动要求交好,为其大皇子求取洛国公主,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洛皇有三个皇子,公主除了已出嫁的三个,如今在宫内的统共只有一个——成林公主,她今年刚满周岁。   这……该如何是好?   胡国那还特地开出了诱人筹码——愿以一千匹汗血宝马作为聘礼。且愿与洛国交好,定百年不互犯协约。   汗血宝马,边关将领们听了之后眼睛都红了:那可是胡国的宝贝啊。要是洛国能有这一千只汗血宝马哦,骑兵的能力简直一日千里啊。   另外,大家都清楚得很,这百年不互犯,就是百年胡国不犯洛国,因为洛国根本就打不到胡国去。当然,胡国也只敢在边境上小打小闹,要真是进入洛国腹地,那一定是全歼的后果,有去无回。   胡国许诺的这些,怎么看怎么对洛国好。虽然不知道胡国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但这个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只是……到哪里去变出个洛国公主来?   已经出嫁的公主自然不必多说,排除在外了。   成林年纪太小明显不实际。   那就只有从皇亲贵族中挑选了。   这一下,整个皇族炸开了锅。突然间,许多皇族女子都定了亲,剩下几个没定的也都突然身染恶疾,不能下床了。   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那些女的都不愿嫁去胡国这才急着嫁人、装病。   都是亲戚,洛皇也不大拉得下这个脸去逼着人家把女儿送出去,凡是他起了点心思,一定会有相关的某长辈前来“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洛皇也找不到合适人选,愁啊愁啊。   这时,那些个大臣就有人提议了:何不效仿昭君出塞,洛皇也认一个义女当作公主送嫁给胡国。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可胡国那边听到这个消息后,算是勉勉强强地同意了,但他们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定要皇子送亲,并期望送亲皇子在能够常驻胡国,以固两国情谊。   这分明就变相地要一个皇子去做质子。   胡国究竟为何要这般作为?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如此示好,背后定有隐情。   如今洛国在意的就是:这个隐情值不值得他们派一个皇子做质子去一探究竟。虽说不一定能探出胡国背后的隐情,但这一千匹汗血宝马就已经是很重的份量啊。这个好机会,洛国可不想错过。   洛皇特意去问了国师左非色,望他能卜一卦问问凶吉、探探究竟。   卦象显示:西去于洛国大吉,此行必成。   ~~~~~~~~~~~~~~~~~~~~~~~~~~~~~~~~~~~~~~~~~   上书房。   洛皇伏案审则子,许有义与往常一般随身伺候,分寸有礼恰到好处。   “许有义,你说胡国亲使,朕这三个皇子,该派谁去呢?”洛皇状似无意地问道。   许有义略一思考,便小心翼翼地回道,“禀皇上,老奴觉着祈王爷是个好人选。”   让哪位皇子前去送亲,这点猜也不用猜——太子是未来国君怎可去做质子?三皇子年纪过小实在是不放心。自然只有刚逃过弱冠之劫的韩苏一人了。许有义的回答很顺和情理。   “哦?怎么说?”   “当年了清大师说过,若祈王爷能过弱冠,必定会有大成就,那也就是说是个有福之人。此次西去胡国,想必也会一路逢凶化吉,大吉大利,于我洛国大有裨益。”这些好话在许有义说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游刃有余。   洛皇露出了一丝难以抉择的表情,“可是苏儿他……朕这个父皇欠他太多了。”   许有义一听,立马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转而换上认真的语气说到,“可是皇上也是天下百姓的皇上啊。先天下后小家,如此胸襟想必祈王爷是定能理解的。况且国师大人还说过此行大吉,与祈王爷不会有碍的。”   这些话真真说到洛皇心里去了,他本来就属意让韩苏去,可是总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让韩苏顶着有些过意不去,现下许有义往大道理上面这么一扯,立刻将洛皇心底那些不过意去了个一干二净。   “是啊……朕是天下百姓的皇上,也是天下百姓的父亲啊。”其语壮哉,其心壮哉!   至此,尘埃落定。   洛皇下旨:“着二皇子韩苏为送亲特使,与礼部一同择贤良美女冠公主之尊,以嫁胡国,成两国百年之好。钦此。”   而从这里开始,好戏就要上场了。   ~~~~~~~~~~~~~~~~~~~~~~~~~~~~~~~~~~~~~~~   韩苏作为送亲皇子的旨意已经传到了祈王府,无卦很是惊讶。因为她并没有算到有这样一件事。   “这事是如何定下的?”她问韩苏。   “父皇是听了国师的建议后定下的,说于我朝大吉。”   无卦心下了然:这下就说得通了。胡国之行是左非色建议洛皇的,自己修为不及他,算不出来也是正常。   也许原来就没这事,是左非色横插过来的也不一定。   可是……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这不是很容易就能想明白的事情,无卦暂且将这个疑问存在心里,准备对这胡国之行好好占上一卦。   “我此番前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无卦你……”韩苏欲言又止,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无卦能陪着自己,可是他又凭什么让她陪自己去那个前途未卜的西胡呢?那里是异国他乡,也许终其一生都要在那度过,他狠不下心,“以后你可以继续住在祈王府,只是……我恐怕不能相伴了。”   无卦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希望我留在洛阳?”   韩苏避开她的目光,“西胡是蛮夷之地,此去身死未卜。而且到洛阳,你自己的事情还没办完吧,留在洛阳……”你可以继续办那件事情。   韩苏不知道当初无卦为什么要下山,但他猜测那件让她下山的事情应该是还没完结。   “你呢?”无卦打断他的话,“你想不想我去?”心有一种骤然停跳的感觉,她想要知道,明明白白知道他的答案。   韩苏沉默了一会,最后定睛看向了无卦,缓缓吐出一个字,“想。”再多借口他也骗不了自己,骗不了自己的心。说出这个字,那些内心的纠结仿佛瞬间解脱了。   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一直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无论她会不会随他同去,但是他的心确是这般想着的。   嘴角禁不住缓缓上扬,无卦从来没有觉得有此般开心,“我陪你。”   至于找师父的事,只有顺其自然了。   无卦有种感觉——师父他早已不在洛阳。   可他具体去了哪里,她却毫无头绪。   西胡,她是一定会陪他去的,如果有什么意外,那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的。她经不起这般的失去,再也经不起了。   可无卦不知道,这次西胡之行,却是她失去韩苏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更了一点点。。。   我错了。。。   明天会努力多更一点的。。。   请尽情地鞭笞我吧!!!    ☆、卦里乾坤   听雨楼。   无卦坐在屋内,聚精会神地开始占卜。   此次她问的正是这西去胡国之路可有劫难。   闭眼执那龟壳,定心静气——天道地道,牛鬼蛇神;天灵地灵、千机自现。   六爻则卦出。   接下来就是看卦求解。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了卦面。   就在她的视线刚要触到那卦象之时——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的眼前顿时一片花色,卦象再也看不清晰,只余天旋地转、昏天昏地。   ……   紧咬着下唇,想要伸手扶额,可那手此时却似千斤之重,几番努力之下,终是抬起了手,可又再次无力瘫在了桌子之上。   几枚铜钱被扫落在地,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她的耳朵中不断回响,放大——直至她的耳边只剩下浑然的蜂鸣之声……   无止无尽,她似乎被狠狠拉入了一片让人窒息的沼泽,越挣扎越下沉,越无力,她脑中的清明被一丝丝抽去,毫无余地……   整个人死死倒在了桌上,再无动静。   ……   ……   意识再次回到体内的时候,无卦瘫在那桌上虽然耳朵里的嗡鸣已经不再,可那遗留的感觉却依旧在她心中不断鸣响,带着一种无力与绝望。   ——我这是怎么了?   凝神闭目,复又张开,几次努力之下,她终是支起了身体,双手还是无力,可已比那时好了太多。   为何会突然这般。   在那处歇了好一会,她才有力气给自己倒了杯茶,那茶水早已凉透,也不知自己究竟昏去了多久。   凉茶入腹,气力与清明仿若又回来了几分。   定了心神,稳了气息,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师傅说过——凡泄天机者必遭反噬。   反噬吗……   她这般逆天改命,反噬终是一点点来了吗。   待感觉一点点渐渐回复之后,无卦拾了地上的铜钱,复又试探着起了一卦。   可就在她看向那卦的时候,那种眩晕再次袭来,解卦无法继续。她慌忙闭了眼,那感觉才渐渐消失。   “碰——”龟壳被一扫而落,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昏睡、失明、昏迷!   现在倒是连卦象都看不了了吗!   这般下去她必将不能再算,还如何护他保他!   空花门,空花门……   空花门也不过如此!   从未有过的急躁充斥了她整个人,她不能停,韩苏的劫并不算真正解开,此时如若停下可能功亏一篑。   她不能再失去了,绝对不能!   可是反噬……反噬,她该如何解决?她如何才能继续问卦解卦?   师父也找不到,如今的她又该去问谁。   怎么办!究竟怎么办!   ——对朋友,长青从来不会吝啬。   这句话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是不是可以……去问问他?左非色?   冥冥之中,注定亦有。   算天逆命,终止何处。   无卦有卦,不解不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   这是答应韩苏不再一个人独自上街之后,无卦第一次违约。   从心里讲,她并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国师相识这件事。   毕竟,韩苏和太子不对盘,而国师在大家看来一向都是站在太子那边。   对自己来说,左非色照理也应是个危险的角色,毕竟他应该能猜到自己就是那个为韩苏改命之人。虽然左非色从没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举动,但自从知道长青就是左非色之后,无卦就刻意地不再与他相见,洛水岸更是没有再去过。   她本想就此和他渐渐陌路,自己终是站在韩苏这边,那自然就和左非色是对头。   然而,此刻的无卦顾不上考虑这些,她只想知道反噬是否有法能解。   普天之下,能帮她的,目前她只能想到左非色——他也是行了逆天之事,强留自己性命于人世,他必然知道该如何应对。   国师府不难找,人人都知道它坐落于洛水之滨,洛阳城南。   一大早,无卦就一身公子打扮,偷偷一人溜出了祈王府。   一路向着城南而去,路上她心事重重,完全无暇理会洛水岸的美景,只顾着脚下疾步前行。   路人有些奇怪——这个小公子看上去好是奇特,这么闷头走路,竟然还一点都没撞到人。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连片的白墙青瓦,一看那质地就是大户人家。   ——要到了。   无卦再次加快了步子,直奔那府门而去。   “左园”,黑底金字牌匾挂于府门之上。   国师府的真实名字是左园,只不过左非色是国师,大家都习惯称为国师府罢了。   门口除了两只石狮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不过站在门口的两个护卫倒是无卦以前见过的两人,只是他们现在穿了兵士的衣物,带着头盔,和那黑色劲服有些不一样。   “我要见你们公子。”无卦直接上前说明来意。   两个护卫定睛一看就认出了无卦。   “且容我们禀告国师大人。”护卫们没有再称呼左非色为公子,而是很正规地称其为国师,毕竟这是在国师府上。   “劳驾了。”无卦耐着性子站在门口,心里急急地想要立刻见到左非色,她需要答案,迫切地需要答案。   过了一会,刚才进屋通告的侍卫一路小跑着出来了,“姑娘,国师请您进去。这边请。”   “多谢。“无卦跟在他后头,完全没有心思去看国师府的景色布置,只一个劲地希望能快些见到那人才好。   两人走到一间屋子前头。   侍卫伸手叩门,“大人,无卦姑娘来了。”   “进来吧。”   侍卫伸手作请,无卦点头致谢,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就推门走了进去。   “这么心急要见我,长青真是受宠若惊。”一个声音从里间传来。   无卦迟疑了一下,这间屋子的装饰并不像是书房、会客室什么的,倒像是……寝室。   尽管此刻心急,她还是顿了步子,生生站在外间,不再走近。   站在那处,她转过头避开里间的方向,扬声说道,“我有急事请教,不知可否当面详谈。”   “当然可以。”左非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懒洋洋的,“无卦如若不嫌弃,就请进来吧。”   “这……于礼不合。”无卦推拒到。   过了一会,屋内传来悉悉嗦嗦的整理声音,“我倒是忘了这点了,唐突了。”   不知为何,左非色今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你且稍等,我这就出来。”   “好。”无卦安安静静地站在外屋等着。   ~~~~~~~~~~~~~~~~~~~~~~~~~~~~~~~~~~~~~~~~   又过了一会,一个看上去有些臃肿的人影从里屋慢腾腾地挪了出来。   左非色?   待无卦看清,她着实惊奇了一番。   只见左非色身披着厚厚的一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地一步一挪地走到外间的榻上,而后随意往上一躺,就像是又躺在床上一般。   ——这和在里间有差别吗……   无卦默然。   “最近有些畏寒,让你见笑了。”左非色说这话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明显就是重病的样子。   “你生病了?”无卦问道。   “算不上病……”左非色摇摇头,“反噬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   左非色这样应该早夭的人儿依然活在世上本就是大逆之事,就如韩苏一般。所以他也是和自己一般受着反噬之困……   “那我过几日再来吧。”见他这般病重模样,无卦一时不好意思再麻烦了,“你且好好歇息……”   “长青可记得刚才无卦说的是急事。”打断她的话,左非色开口道,“朋友之间,这点小病又算得了什么。你且说吧,看看长青可有能相助的地方。”微微牵动嘴角,他笑得有些疲惫,但依然倾城。   “我……”无卦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坐。”见她有些不自在,左非色微抬下巴指指旁边的椅子,“不要总站着,来我府上,无卦就是客了,那里有热茶,恕长青今日不能亲自为无卦斟茶了。”   “多谢。”无卦走到那处坐下,没有动那茶水,心下正纠结怎么开口。   左非色又往被子里埋下去了几分,在被子下紧紧抱住暖袋,努力平稳自己的气息,“说吧。”   “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反噬的事情。”   “但说无妨。”   双手捏紧衣摆,她道出缘由,“我几番解卦之时都遭反噬之力,不能继续,不知……可有解?”   左非色眼睛微微睁大,“你是说……你因为反噬而解不了卦?”   “算是……其实是连卦象都无法得见。”她有些紧张地吞了下唾沫,将自己当日的感觉约莫和左非色说了。   就这样暴露自己的弱势在一个自己并不相熟的人面前,不得不说是一个很大的危险,但是……她现在除了他,没有人可以问了。   “反噬阻卦,这倒不常见。一般反噬是蚀其身,弱其魂。像你这般……也许多歇息段时间,不要占卦就好了。”左非色答道,“不过,你近来反噬的似乎有些多,冠礼还没过多少时日……”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你应该是负荷过多,已经不能受卦象的反噬之力。但是……”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无卦,“你且卜一卦给我看,就卜一卜乞巧节那日皇上可会赐婚。”   赐婚?这个问题是在是八杆子打不着,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虽然不知所以,但无卦还是点头应下,取出袖中龟壳当着左非色的面直接占起了卦。   聚精会神,屏除杂念,但求有解,乞巧之日。   反手回转,手腕微抖,铜钱应声而出。   “哗啦——”   卦成。   看着她从起卦到出卦的一举一动,左非色的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她是……   卦象既出,无卦睁开眼看向了桌面。解卦与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反噬已经褪去了?   “这次没有反噬。”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左非色并没有答话,他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国……长青?”无卦轻唤他。   “嗯?”他似乎这才回过神来。   “我又能解卦了。”她说得有些很不确定。   左非色缓和了脸上的凝重,复又带上了他那耀眼的妖孽笑容,“果然呢……那些你解不了的卦怕是算的都是逆天大事吧,那反噬自然也就厉害。你且多多休息应能继续的,只要不伤了根本,你又是无命之人,无大事的。”   “你呢?反噬需休几日?”无卦脱口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左非色顿了一下,而后摇摇头,“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也没个准数。”   无卦不再多问,她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左非色说得没错,那些她解不出的卦算得全是与韩苏有关的事,而韩苏的卦都是她为了逆天而行才起。   虽然得到了答案,但无卦越发低落起来——现下自己还能为他改命,护他一世吗?   在向左非色道过谢并叮嘱他好好休息之后,她便匆匆告辞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左非色蜷缩在被子里眼神复杂。   ——原来,你是空花门的人。   双手、嘴唇,因为寒冷微微发抖了起来,他勉力起身走回了里屋,这些谈话时间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侧身一倒便将自己整个人砸在榻上,却是半分起身的气力也没有了。   “来人。”他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话音刚落,几个黑衣暗卫瞬间出现,他们抬着烧得旺旺的火炉直接放到了左非色床边。   整个屋子瞬间炙热起来,在这盛夏时节,这般的温度常人怕是要昏厥过去。   左非色长嘘一口气:终是舒服点了。   火焰在炉中肆意跳跃,带着嚣张的气势与逼人的烫热,左非色静静汲取着那份热度,却仍是全身冰凉。磨人的刺骨寒意在体内四处乱窜,一寸寸袭遍他的奇经八脉,在这炎热的屋内他的眉梢竟然渐渐凝出了冰霜。   ——看来……那些事得加快进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被人说是“清”娘了……( ̄. ̄)   其实娘子我骨子里也是个重口的女汉子,看的那些东东也尽是些少儿不宜的……   \("▔□▔)/……这种大秘密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卦里乾坤   天子脚下,洛国之心,洛阳城一向是达官贵人云集的重城。   最近,城里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茶楼里的一位歌女竟然被收为皇上义女,将以公主之尊出嫁胡国。   此歌女名为怜花,声如天籁,引无数男儿竞折腰。更重要的是,这怜花原本是个官宦之后,只是家道中落这才流落民间,但好在她一直洁身自好,直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在洛阳城里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一个名角。   百姓纷纷感慨——这真是选了个色艺双绝的女子,也不算亏待胡国了。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普通百姓那可是挤破了脑袋也没这样荣耀的机会啊。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不断,到处都是艳羡的人群和啧啧的叹惋声——这好事怎么就没落自己脑袋上呢?   其实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还记得无卦初到洛阳见到的那位有着苦中之苦面向的茶楼歌女吗?她正是此次被选出来的新娘子。   无卦向韩苏推荐了此女,说是嫁此女去西胡必会搅得西胡皇室不安,说不定还来个断子绝孙,从此除去我洛国一心腹大患。   咳咳……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我们再来说说这第二件事。   第一件事很轰动,可与这第二件事比起来那就是小菜一碟了。   这第二件事就是洛阳城里新近发生的一起大案子。   有多大?   牵扯一千三百余人,你说大不大?   一千三百余人被抓,统统都被收押进了禁军大牢,那个传说中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来的禁军大牢。   如此大案在历史上不是文字狱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这次也不例外,正是牵扯上了谋反二字的大案子,而这谋反之人竟然就是当今丞相上官止。   禁军得到密报突袭查抄,在上官丞相家搜出私下军械交易、与陈国旧部通信的证据。   一时间,整个洛国哗然。   陈国当年被洛国所灭之前是洛国最大的对手,而如今上官丞相私自与其余孽相通还交易军械,分明就是想助陈国复国,如此通敌叛国之行真真是大逆不道,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于是,上官家被判满门抄斩,上官丞相的门生也被通通一网打尽,一千三百余人通通定罪杀无赦。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听雨楼。   韩苏来看无卦的时候,两人一边执子对弈,一边品茶闲聊。期间,韩苏不经意间提到了上官家的案子。   而无卦手中的棋子在听到他说“上官家满门抄斩”的一瞬一下掉在了棋盘之上,乱了一片棋局。   “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韩苏。   “怎么这么不小心。”韩苏边把乱了的棋一点点摆好,边继续说道,“真想不到上官能做出这些事,父皇他这次是真的气了。”   “你说上官家满门抄斩?”   棋摆好,韩苏将无卦刚才掉落的那枚白子伸手递于她,“判决昨日已经下来,三日后行刑。现下已经过了两日,明日就该行刑了。”   无卦没有接那棋子,满是震惊,“如此仓促?”   “证据确凿,父皇震怒判的是斩立决,这已经是慢的了。”   “当真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正是如此。”韩苏答道,而后拉过她的手,将那棋子往她手里一塞,“这些朝廷里的事不要管太多,快点,到你走了。”   无卦不觉捏紧了那枚棋子,死死皱眉看着棋盘,脱口而出,“不可能。”   韩苏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什么不可能?”   “他上官家分明就是大富大贵,天择贵胄,不可能遭此大祸。”无卦见过上官丞相,更见过那位凤颜上官容若,如此命格之人怎会无故折损。   韩苏听懂了她的意思,略一思考不确定地说道,“会不会无卦你算错了?又或是……也有人乱了他们的命数?”   无卦没有答话,紧锁的眉头一点也没有松开。过了一会,她抬头看向韩苏,“我要去丞相府看看。”   韩苏摇头,“丞相府在被抄家那日就已经因无名之火而付之一炬了,这两天又接连大雨,想必是留不下什么了。”   “烧光了……无事,我只需在外头远远一观即可。”无卦迟疑了一下,而后边说边往里屋走去,“我要换下装束,麻烦你出去一下。”   “现在就去?”韩苏诧异。   “嗯。”无卦不再多话,闪身进了内室。   韩苏有些尴尬地走出了听雨楼,想了想又在门口站定。   待无卦着一身男子装束出来的时候,韩苏微笑着对她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简短的一个字,无卦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韩苏提步跟上,并不多加干扰,只是安静地跟在后头。   无卦一路无声,似在静静思考着什么。   看着她一如往常认真的模样,韩苏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次事件,恐怕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无卦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两人一路去到了曾经辉煌一时,门庭若市的丞相府。   今时不同往日,繁华如烟散去,面前的丞相府已是一片残垣断壁,焦黑的木门时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到处弥漫着被雨水浸泡后的腐朽气味。   丞相府本就占地不小,四周都有林子,一场大火倒也烧了个七七八八。抄家的禁军早就撤了,现在的丞相府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只不过是些烧坏了的破烂罢了。当然那些个好东西在抄家的时候想必是都被拿了个一干二净的。   无卦定神看着眼前的废墟,默然无语,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韩苏站在她身侧,看着面前景象,心中暗暗叹息——真是飞来横祸。   “咔——”   踩着焦木断瓦,无卦一步步往丞相府内里走去。   韩苏伸手拉住她,“无卦,里头怕是都烧得差不多了,这些个柱子也都不结实了,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丞相府的房架子依旧在那,可谁知道下一瞬它们会不会坍塌。   无卦抬头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无碍。”而后复又提步继续走了起来。   韩苏无奈,也只有陪她一同走进了那废墟之中。   两人并肩而行,一步不拉。   ~~~~~~~~~~~~~~~~~~~~~~~~~~~~~~~~~~~~~~~~~~~~~~~~~~~~~~~~~~~~~~~~~~~~~~~~~~~~   走着走着,无卦突然紧紧抓住了韩苏的手,深深吸了口凉气,手都有些微抖起来。   怎么了?韩苏心下奇怪,顺着无卦眼神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面前是一处庭院,除了那些烧坏了的植被树木,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一处平地上躺着好几个被烧焦的人形。看来是这场大火中死去的人。那些人有的身上还插着弓箭,怕是反抗的时候被禁军射的。   这般场景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那是相当骇人的,不管无卦有多知天晓命,她也是个女子,也会害怕。   韩苏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还要继续吗?”   无卦定定神,冲他点点头,“走。”继而拉着他的手绕过那些尸体往丞相府更里头走去。   韩苏反牵住她,拉近两人的距离,用身子挡住那些死尸的方向,“好。”   许是进到了内院,那般恐怖的场景开始变得随处可见,整个丞相府只有他俩的脚步声,在这层层的残垣断壁之中,人会从心底觉得头皮发凉。   穿过一间间凌乱的房间,推开一扇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有些没有被大火波及的地方还能明显地看到那发黑的血迹残留。可以想见,那个夜晚,丞相府是遭遇了怎样一场浩劫。   韩苏明显能感觉到无卦正在兀自强撑着往前走,她在害怕,从她冰凉的手指他就能知道她在害怕,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着,一步也不停歇。   ——她是不是在找什么?   韩苏刚想开口,身边的人却突然站定,直直看着面前一间不起眼的半焦小屋,看样子应该是杂物间。这小屋的门被烧得只剩一半,挂在门橼上晃晃悠悠好似一推就掉。   “在里面。”无卦喃喃道。   “什么在里面?”韩苏满是疑问。   可无卦现在完全没有时间回答她,她松开与他牵着的手,大步冲向了那间小屋,伸手一把就推开了那半掉着的木门。   “哗啦——”那门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掀起一片烟尘,呛人的很。   顾不上这些,无卦迎着那烟尘就往里头冲,韩苏快步跑起跟上了她。   屋里放着几口大水缸,看来是储水之用,有好几口被砸了个稀巴烂。在屋子的一角,有着一张烧断腿的桌子和两张已经漆黑一片的竹椅。看来这里也是被禁军扫荡过的。   这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留下吗?   韩苏还在奇怪,那边的无卦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绕过那些水缸走到了桌子那处,俯身蹲下在焦黑的地面摸索起来。   而后她掀起了一片一两尺见方的石板……   站在她的身边,韩苏伸头看去,待看清石板下的景象,他顿时满脸震惊。   这……   这是……   石板下头是一个石室,从里头摆放的东西不难看出这是一个菜窖。但此时菜窖里却躺了一个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丫鬟的衣服,满脸泥污。   无卦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菜窖不深,韩苏在上头接应,两人很快便把那女子拉了上来。   无卦也跟着爬出了菜窖,伸手直接抹去了女子脸上的泥污,一张熟悉的脸庞就显露了出来,韩苏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个昏着的女子。   竟然是上官容若!   “带上她,走。”无卦急急说道。   韩苏皱了眉,“她现在是重犯,又是漏网之鱼,我们最好不要参这趟浑水。”   无卦愣了一下,而后认真道,“她很有用,放在我们这比放别人那好。”   这个别人自然指的是此次派禁军查抄丞相府的太子韩晟。   韩苏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顺了无卦,将那女子背在背上一路随着无卦抄小路离开,回到了祈王府。   他不清楚比别人好是好在哪里,但是他信无卦,既然她这般说了,他定会照她的意思办。   ~~~~~~~~~~~~~~~~~~~~~~~~~~~~~~~~~~~~~~~   祈王府。   无卦和青竹一同将上官容若好好打理了一番,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这般昏迷不醒应是大火那日吸入了太多的火烟呛晕了,不过好在还活着。   在喂了她水和一些粥后,上官容若的脸色好了很多,只是还在昏睡。   “要不要去请个大夫?”青竹问道。   “不必。”无卦摇头,“她明天就会醒来。”   “你先下去吧。”无卦又有吩咐道,“今天的事,谁都不可以说。”   青竹点头应是,离开了。   “咚咚咚——”   韩苏敲门进来,而后就看到无卦坐在一旁兀自喝着茶水,上官容若正躺在她的床上不醒人事。他开门见山,“为何要特地去救她?”   无卦放下杯子,“她有用。”   “什么用?”   无卦沉默了一阵,“现在还不能说。”   “天机不可泄漏?”韩苏问道。   “正是。”   韩苏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好吧,我祈王府可要好好藏藏这个钦犯了。”   看着他一脸随性的笑容,无卦心中暗暗苦了起来,看向床上的女子,她不觉捏紧了手中茶杯。   “无卦,你真的只是个算卦的吗?这样的钦犯都能如此滴水不漏的救出来。我可没见过哪个算命先生有你这般厉害的。”   无卦心中咯噔了一下,目光有些闪烁地说道,“个人本领高下而已,算命的也有厉害的。”   韩苏点点头,“你这么说也对。不过说道最厉害的算命先生……无卦,你可曾听过空花门?”他看向她,浅色眼睛弯弯带着笑意。   空花门……   无卦点点头,“曾有耳闻。”   “传说中他们好比天上的神仙,无所不能。”韩苏说这话时表情很是随意,“但我觉得如果空花门是真的存在过的,无卦你的本领应该和他们差不离。”   可无卦却有些心惊——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话是这么说。但无卦你,在我心中自是最好的。”   “……”很好,他没有继续深究空花门的问题。无卦这般宽慰自己。   夜里,床已经让给了上官,无卦便直接在青竹帮自己铺好的榻上睡了。   明日,她就要醒了呢。   救上官容若这一步,无卦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   可这一步,她必须要走。   上官容若……很有用。   但是,话说回来,左非色是和韩晟一帮的,那他不可能算不出来上官容若还活着。   如今要保住上官容若,自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卦心中也没底,她不知道何时左非色会突然发难,她算不出他。   作者有话要说:  嗯。。。   上官容若如那位软妹子读者所猜测的一般就这么被救出来了。。。   555555……遇到聪明读者的娘子伤不起伤不起啊啊啊!!!    ☆、卦里乾坤   禁军大牢。   太子韩晟与左非色前来视察。一袭白衣的国师大人走在其间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殿下,丞相府上下二百一十七人,外加上官止门生、远亲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九人已经通通关押起来了。”高子南在一旁恭敬禀报。   “重要人等都抓到了?”太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除了一些丞相府的人在抄家过程中试图反抗被禁军就地正法了。”高子南说得理所当然。   “做得好。”太子满意的点点头,而后看向身边的左非色,“国师大人有何见解。”   “上官容若在何处?”金色面具下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回国师,上官容若在抄家之时上吊自杀了。”   “可有尸首?”   “当时大火已起,微臣和不少兵士是看着她上吊的,由于火势过大无法捉拿。后来那屋子连同她的尸首都一起烧掉了。”   左非色听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挽袖拈指卜算起来。   过了一会,他放下手冷哼一声,“她还没死。”   “怎么会!”高将军一脸惊疑,“微臣是看着她……”   “障眼法而已。”左非色打断他的话。   高子南慌忙匍匐于地,“微臣办事不力,还请国师大人不吝指教,好叫微臣将功赎罪将上官容若抓回来。”   韩晟也转向国师,“斩草要除根,国师大人,你看……”   “还在丞相府。”左非色淡淡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禁军大牢,“这里空气着实令人不喜,下官就先告辞了。”   “国师走好。”对待左非色,韩晟的态度一向都是好的。   高子南帅禁军再次去到了丞相府,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前脚后脚,无卦已经救走了上官容若,他们自然只有空手而回。   再次去请教左非色的时候,左非色掐指几算没有得到确切结果,心下有了猜想。   ——算了,少一个上官容若也没什么。   转过身,他不带感情地说道,“现下,上官容若真的死了。”   这个回答让高子南摸不着头脑,怎么刚才还活着,没人去捉反而就自己死了呢?难道是苟延残喘就剩一点气,现在终于咽气了?可是……尸首呢?   不管怎样,国师说死那就是死了,也就没有继续找的必要了。   高子南恭恭敬敬地告退离开,而后去太子那里回报了此事。   太子韩晟大大舒了口气——上官容若不是一般女子,要是让她活下来以后肯定麻烦。这次将上官老头来了个一网打尽,以后朝廷上就再也没人跟本王唱反调了。上官止,你要怪就怪自己不懂变通、太一心为主,只看得到皇上,却看不到本王这个未来的一国之君。这当官呢,学问大着呢。   国师府。   轻理衣袖,面具下的左非色似笑非笑。   无卦,这一次,算我让你。   在下可是好奇得很,你究竟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棋已经到你手上了,你又舍不舍得用呢?   ~~~~~~~~~~~~~~~~~~~~~~~~~~~~~~~~~~~~~~~   ……我这是在哪里……   上官容若的思维还有些混乱,迷迷糊糊间火光、喊叫声、热浪、鲜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淹没在地狱般的记忆之中。   ——若儿,你快走。阿七,你快将若儿带走啊。   ——不,爹、娘,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爹娘的脸庞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透过火壁她甚至能看到自己从小到大亲如姐妹的画云跪在地上遥遥地向自己磕了个头,“小姐,保重。”   火光越来越盛,似乎隔开了她与他们,那些脸庞随着火焰扭曲变形,一点点被蚕食殆尽。   “我不走……我不走……”   躺在床上的上官容若似入了迷障般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她的双手紧紧捏住被子几乎要将它扯破,额头也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梦魇了?   无卦走到床边伸手直接掐上了她的人中。   一整猛然的疼痛将上官容若拉回了现实之中,缓缓转醒之际,她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位陌生女子。   “你……”是谁。   上官容若试图开口说话,可那声音却如锯木一般嘶哑难听。   看来吸入太多火烟,她嗓子应是半毁了。   无卦看着她,声音平和地说道,“我叫无卦,这里是祈王府。”   “祈王府……”我为什么会在祈王府……上官轻轻重复了一遍。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挣扎着坐起了身子,“爹、娘……丞相府……”这简单的几个字让她的嗓子疼痛不已。   看着她踉跄地爬下床,无卦并没有伸手去扶,轻轻叹了口气,将实情与她说了,“你爹娘今日已经离世了。”   上官容如被闪电击中般定在那处,脑海里嗡声一片。   爹……娘……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发疯般爬下了床要往门口去,却由于虚弱狠狠跌在了地上,冲着门的方向,她吃力爬起挣扎着向前。   爹娘怎么会死呢,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我要回府,我要见爹娘。   无卦摇摇头,走到她前头挡在了门前。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爬出了这扇门……也是无济于事。”无卦平淡的语气点出了残忍的现实。   上官容若半撑着身子躺坐在那处,眼泪不觉滴滴留下,却还是一点点地往门口挪去,“爹……娘……”嘶哑的嗓音仿佛将死的老者。   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假的,都是假的。   爹和娘还在丞相府……还在等着我回去……   无卦吸了口气,话语掷地有声,“他们已经死了,在你还在昏睡的时候就被午门问斩了。”这番话狠狠震住了还在浑噩中的上官容若。她定在了那处,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整个身子似乎被悲哀和愤怒充满,颤抖不已。   无卦与她对视了许久,不言不语地看着她,仿佛正在俯视她的伤痛。   终于,上官容若紧绷的身子渐渐缓驰了下来,无力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爹——!   娘——!   难听的嗓音因为痛哭更显出几分骇人,仿若嘶吼的野兽垂死挣扎。   她不知哭了多久,久到她全身瘫软,再也直不起身。   无卦盘腿席地而坐,静静地坐在上官容若身边,无声地陪着她。   ~~~~~~~~~~~~~~~~~~~~~~~~~~~~~~~~~~~~~~~~~   “你可以去送死,但如果连你也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替你爹、你娘,还有丞相府那么多人报仇了。” 无卦缓缓开了口。   上官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双肩缓缓停了下来,她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了眼前人,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无卦的衣摆,双眼泛出红色,艮着脖子困难地开口,“报……仇……报……仇……”   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丧失至亲的疼痛全部化为了切齿的仇恨。   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   “我帮你。”无卦伸手将上官的一簇头发别到了耳后,声音带上了一丝轻叹,“如果你愿意信我,我会助你报仇。”   “你是……”什么人。   “我叫无卦。是救你的人,也是会帮你报仇的人。”拂过上官的额头,无卦仿若一个看透一切的圣者,单薄的身子轻手的脸庞似能映出希望,让人忍不住窥探。   捏住她衣摆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上官仿佛抓着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嘶哑难听,“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助我报仇。   手停留在她脸颊的一侧,无卦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我不是个善人,也从不做无用之事。救你、助你只因为我也需要你的助力。而你,是不是只要能报仇,就愿付出一切?”   上官容若的仇人是皇上,是太子,是这个万恶的朝廷。要掀了这一切,祈王府是一种可能,再不受宠,韩苏也是个王爷,也许她能借助这一点报仇雪恨。可是韩苏他又怎会帮自己去报复他的亲人。   脸上尤带泪痕,上官怀疑地看向了无卦,“祈王爷他……”   无卦听懂了她未说全的话,然而这个问题,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半响没有言语,上官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一点点湮灭了下去——果然,眼前这个女子也是没有把握的。   报仇……报仇这件事情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只要韩苏活着,你的仇就一定会报。”无卦终是开口说道,“命中定数,他与太子在这世上只能活一个……”   “为何?”上官不是很明白。   无卦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一字一顿,“一国不能双帝,韩苏已成帝王之相,必除太子,此为天机,万不可告于他人。”   上官微愣,“我……为何要信你?”这般天马行空之说,怎能让人信服。   “信不信由你,我言尽与此。”无卦没有再说,只是平静看着她,眼中一片墨色,深成一片不见底的池渊。   上官死死看着她,想要从她面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时间一点点过去,无卦仍只是那样不言不语,仿若静止——她在等她,等她的决定。   “你可愿起誓。” 上官双手撑地,如若困兽拼死一搏,“如若你不全力助我复仇,你……五雷轰顶,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伴着嘶哑的声音,这般毒誓倒像是骇人的毒咒。   破釜沉舟,哪怕身死魂灭,她上官容若也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任何代价,任何代价她都愿意,只要真能报仇。   无卦皱了眉,不语。   上官依旧看着她,右手竖起三指置于脸侧,掷地有声,“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上官容若以命起誓,只要你发下毒誓,我必一切听从于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否则便让我受尽百般凌辱,任万人践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的嗓音似是刀锯,发声已是痛极,她仍是一点点固执地许下此般毒誓。   这般毒誓,从上官口中说出,无卦能看出她此时孤注一掷的决绝。   罢了……   无卦轻叹口气,伸出右手,如她一般亦指天盟誓,“天玄地黄,姬无卦以命为誓,日后必将倾力助上官容若夫血海深仇,如若不然,我定五雷轰顶,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看她不似玩笑,且一脸从容立下此等毒誓,不像是会反悔之人。上官终是僵硬着点了几下头,眼眶红得仿似能滴出血来,“我——信你。”   “好。那先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再从长计议。”,无卦慢慢扶起她,领着她往床那处去。   将她安置在床上,无卦微皱眉头,开了口,“以后……你还需改个名字。上官容若在他人眼中是已经去了的,这张面容可能也要多多遮掩一番。”她是个凤颜,被有能之人见了,必会惹是生非。当年有丞相府护她,而现在的祈王府应该还没有那个能力护得了她。   听到这些话,上官容若眼中流露出了悲哀——容貌遮就遮了,可是容若这个名字是爹取得,她实在是不想改。   看出她心中所想,无卦叹了口气,“也罢……名字就还留着吧。姓容名若,你看如何?”   挣扎一番,容若最后轻点了头,应了下来。   刚才的大哭一场和过于悲痛,已经彻底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躺在床上,容若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再次昏睡过去。   帮她掖好薄被,又看了她的容颜一会,无卦转身走向了门口。   轻轻关好了门,无卦有些愣神地在那门口站了好一会,脑中有些混乱,有一种让她莫名心慌的感觉。   ——凤凰涅磐,浴火呈祥。   无卦啊无卦,你算不算作茧自缚。   收敛思绪,她提步离开了此地——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听雨楼院门就在眼前,还有几步就能走出听雨楼的院子。   然而她刚欲提步走近,却猛地踉跄了身形。   “嗡——嗡——”   声声刺耳鸣响突然出现,让她几乎痛晕过去,单手死死扶住身边的栏柱。   不知过了多久,她无力地倚在栏杆之上,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呼吸也渐渐虚弱起来。   “嗡——嗡——嗡——”   无穷无尽……   待她终于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依旧伏在那处。耳中的轰鸣已经消失,可脑海中被那轰鸣搅成一片残痛依旧,但已是好受了许多。   青竹被自己支开了,怪不得没人发现自己。   看了看自己禁不住发抖的手掌,她缓缓舒了口气——终于过去了。   ——这就是自己刚才泄了天机的报应吗。   还好,只是一小会就醒了。   还好……她还能承受。   所以,她还能继续一步步绸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娘子很感动。   一位叫“幺”的读者一直刷频留言,几乎将娘子以前的文也几乎都看了一遍,章章不拉,章章打分……整整4个多小时没有停过……   当我看到这些评论时,虽然每一个都是短短的三个字,娘子还是眼眶红了呢……   谢谢!!谢谢!!   娘子是个小写手,不红也不牛,不签约也不赚钱,没什么特别的。对我来说,大家肯看我的文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每一位读者大大的留言娘子都很珍惜,我常常会回去看以前大家给的评论,让我觉得自己写文是有价值的。   谢谢,谢谢每一位喜欢娘子的人。    ☆、卦里乾坤   后来,无卦和韩苏一同偷偷收到了丞相夫妇的尸身。下葬的那日,容若哭晕了过去。   但那之后她似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当年的风华绝代、天之娇女一去不返,整个人静静沉淀了下来。   她隐隐觉得无卦和祈王府是她唯一的希望。无卦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了自己,就一定有超常之处。了清大师不是说过吗,韩苏若能过弱冠之劫必将成就大事业。我为什么不赌上一赌,就赌我这身价性命,项上人头。   后来,容若更是知道了正是无卦替韩苏逆天改名方使其度过弱冠之劫,心中对无卦越发相信不已。她是守诺之人,只要无卦需要自己,她在所不辞。   她信她,单从她能在丞相府找到自己并就回自己,她的命就是她的了,她没有理由不信她。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爹娘是怎样死的,不会忘记画云装作自己上吊身亡,不会忘记阿七为了救自己活生生死在了禁军的乱刀之下。   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会报仇。   血债血偿,杀人偿命。   而另一方面,似乎整个朝廷都已经认为上官已经死了,国师左非色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什么。为此,无卦心中总有点七上八下:他为什么没有揭穿自己。   每每想到这一点,无卦都有些胸闷。   有些事情可能并不像表面上所见那般。   难道……左非色在帮自己?   这般的猜测让无卦毫无头绪,左非色究竟想干什么。   猜来猜去,徒劳无益,无卦也只有将此事放到一边,和韩苏共同扑入了准备西胡之行的繁琐事务之中。   ~~~~~~~~~~~~~~~~~~~~~~~~~~~~~~~~~~~~~~~   那边丞相府风波还未平静,送亲的事就已经被摆上了议程。   司天监所选的黄道吉日快到了,送亲的准备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新娘子已经被接到了专门的地方学习礼仪,由洛皇亲自封号和顺公主,赐姓韩,改名卉。   韩苏是送亲使臣这件事使得整个祈王府的氛围都很压抑。大家都清楚王爷这次是去当质子,也许终此一生都会待在西胡了。   韩苏提前遣散了府中下人,只有徐管家和青竹没有离开,对他俩来说,祈王府是唯一的家,王爷是他们的主子,一生一世的主子。   就在出行前几日,韩苏特地来找了无卦。   “无卦,此次西胡之行,你可要与家中人知会一声?”   听到此话,无卦正欲为韩苏倒茶的手僵了一下,复又自然斟满了杯盏,漫不经心地说道,“家人只有无卦一人。”   韩苏并不意外,自与她相识以来,便从来没听她提及家人,心下早已有了猜测,但此番前来问上一句他其实是别有用意。   “那是否所有事情都当无卦自己做主?”   奇怪地看他一眼,无卦点头,“自是。”   韩苏若有所思,端起茶来轻呷一口并不接话,只是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为何这般问我?”无卦有些奇怪。   放下杯子,韩苏看向她,带上了几分认真,“你既愿随我同去西胡,那韩苏……此生定不相负。”   这话……与我的问题有何关联?   无卦正在纳闷,那边韩苏已经起了身。   “礼部那还有些琐碎事情,我就先走了。”话毕,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地样子离开了听雨楼。   无卦站在原处,将刚才对话复又回想了一遍,脸“腾——”地一下就红道了脖子。   他……他不会说的是那个意思吧。   自己所有事情都能做主……自然也就包括婚嫁之事。再加上他还说了什么定不相负……   狠狠灌了一大口茶,心中有些唾弃自己——让你乱想,说不定韩苏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可万一他就是这个意思呢……   那些乱七八糟的欢喜雀跃是怎么回事。   ~~~~~~~~~~~~~~~~~~~~~~~~~~~~~~~~~~~~~   送亲的队伍包括一只五百余人的护卫队和一些随行官员与专门服侍的一队下人。   整个队伍看上去浩浩荡荡,毕竟是大国送亲,这面子可不能少了。当然嫁妆也是不少的,装嫁妆的马车走起来就有一百多米。   祈王府的人有两辆马车,无卦、青竹、容若一辆马车。韩苏和徐管家坐另一辆马车。一路上,容若都带着面具,无卦对外说她是从小贪玩摔坏了脸,不愿别人见到。   队伍从洛阳出发,临行的那一日,洛皇亲自一路送到了洛阳城门,国师左非色也站在左右,无卦能感觉到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眼光一直看着自己。   ——他的反噬好了?   似乎感觉到她心中所想,左非色还对着她微微点了个头,双手在身前插袖,一派自然。   队伍启程。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洛阳城门,无卦还有些如坐针毡。   左非色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无卦暗暗警告自己他很危险。不过好在他们现下要去到西胡,暂时是见不到了。   至于太子韩晟……   无卦心中舒了口气——这关乎于西胡,太子不会拿两国之间的合约开玩笑。   可从另一方面说,韩晟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更何况过了弱冠的韩苏对他来说不再是以往可有可无的二弟了,就算韩苏是个质子,他也是个不短命的皇子了。以前韩晟就那般赶尽杀绝,现在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了。虽然他现在不会出手,不代表以后不会。   至于以后的事情……   掀起马车帘的一角,无卦静静看着道路两旁退去的树木,一点一点锁上了眉头。   ——越来越看不清了。   晚间,队伍在武宁村下榻。   无卦闷声不响地下了马车,看上去表情有些疲惫,韩苏走到她身旁,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无卦摇头,“没有。”   “这般赶路应是还要有一个月,女孩子家身子弱,在马车上要多休息,别总是一个劲地摆卦占算了。”韩苏从青竹那知道无卦总是在算卦,每每想到她因为算卦而昏睡、眼迷,他的心就后怕不已。   “无碍的。”无卦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要逞强。”   “哦。”   “不许敷衍我。”韩苏认真道。   “好吧,我会注意的。”   听到她这般保证,韩苏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声,便走了开去——这么多人下榻可是件麻烦的事。   看着他繁忙的身影,无卦心中越发烦躁,她能算出来关于韩苏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这样下去不是好事情。   逆天之事,阻碍之大可想而知。   可是不管怎样,她都要努力护住眼前的人,哪怕她最后只能算一刻她也要尽全力护住他。   从洛阳到西胡,他们走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路,太平无事。   这一路,无卦愈发心神不宁。   她——关于韩苏,她起三卦只能解一卦了……反噬之力愈来愈凶。   ~~~~~~~~~~~~~~~~~~~~~~~~~~~~~~~~~~~~~~~~~   黑泽。   洛国与西胡交界所在。   送亲队伍到达此处的时候,已有西胡使者站在了黑泽边缘恭候——他们是来带路的。   一位中年短须男子站在队首,着胡国官袍,表情肃穆,拱手为礼,掷地有声,“西胡文相孟肖恭迎洛国送亲使者。”   韩苏与一帮官员下了马车,走向了胡国众人。所有护卫原地站定,女眷也都待在马车之内,不便露面。只有那位和顺公主隔着车帘见礼了一下。   几番寒暄之后,孟肖伸手做请,“烦请走这边。”   顺着他的手看去——一样的黑色,长满水草,看不清其下情况,完全没有见到路。这般随手一指,倒有些让人没底起来。   洛国众人有些迟疑——这黑泽向来吃人不眨眼,他随便指一指就是能行之路?   见洛国人并不抬步,孟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一人大步走在了前头。他的鞋履沾满了泥水,可是一路走去都是脚踏实地,并没有遇上传说中恐怖的噬人沼泽。看他这般潇洒自然,真让人忍不住怀疑这黑泽之说是不是假的。   胡国接迎人员自然走在了洛国迎亲队伍两边,人为地划出了一条路来。   韩苏他们略带犹疑地缓缓提步跟上,走在西胡人之间,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叮铃——叮铃——”   远远地传来了铜铃之声,时急时缓,在压抑的黑泽之中荡荡悠悠,仿若玄音。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铃声让本就心慌的洛国众人更是紧张了起来。   “什么声音?”   “怎么会有铃声?”   “哪里传来的?”   大家窃窃私语,越发不安。   “这是引路铃。”孟肖出声道,除此之外没有再说其他。   而踏着那铃声,排为人道的西胡人一点点变换着位置,井然有序。   “马车可能过?”一位官员出声问道。   人跟着走和马车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要是轮子陷进去那可就不好办了。   走在前头的孟肖半侧了身子,点头答道,“无碍,跟着走即可。”   车队缓缓进入黑泽,尽管车轮下陷不少,可还是一路平稳走过,没有任何意外。   行径过程中,洛国人摒弃凝神,安静得有些异常。   大家顺着那“人道”小心前行,虽然脚下感觉有些柔软,但每一步都实实在在踩在泥上,并没有半点下沉。走着走着,洛国众人也渐渐放下了心中芥蒂。   ——原来是这般。   马车中的无卦缓缓睁开眼睛,心下已有了答案。   黑泽顺时而变,能掌握这变化之人便能过这死亡之地。而那摇铃者才是真正的引路之人。   能参透黑泽之密,摇铃者不简单呢。   以前没有听人说过这铃声,怕是能听到这铃的洛国人都葬身在黑泽之中。此般秘密要不是他们前来和亲,也许会一直隐藏下去。   可是他们为何要提出和亲,将自己这般秘密暴露给洛国人呢?   除非……这个秘密已经不重要了。   她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这个秘密不再重要?看来她得好好卜上一卦,探探其中究竟才是。   马车在黑泽之中晃晃悠悠地前行,无卦不懂声色地微掀了帘子往外看去。   连绵不绝的黑色泽地在远处与天连成一片,仿若天地之间的一条黑色绸带恰好隔开洛胡两国。黑泽的横度约有千米,站在洛国那端能够远远地看到胡国黑泽边上的百姓人家。这仅仅千米的距离,却是洛国一直无法逾越的天险之碍,这一片黑泽不知埋了多少洛国兵士。   “叮铃——叮铃——”   静静听那铃声,无卦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几番试图掐算,终是指不出在这黑泽之中,下一步该往哪处行径。自己的卜算能力怕是远远及不上那位摇铃人,这黑泽时时变换,刻刻转易,叫人来不及点点算清。   那摇铃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铃声悠悠,引路而行,来之去之,死道辟生。   马踏黑泥,声声泽水,如影随形,鬼关亦过。   ~~~~~~~~~~~~~~~~~~~~~~~~~~~~~~~~~~~~~~~   进到胡国,他们便被孟肖领去了一处占地不大的别院,门口挂着黑底金字牌匾——韩府。   胡国也算大方,这院子里头的东西都是不错的,还有几件个有些年头的装饰之物。不过想来也是,作为质子的韩苏毕竟是洛国使臣,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前院种了好几颗果树,都已结出了果子,青绿青绿的缀在树上,煞是好看。青竹刚进到这院子就火眼晶晶地发现了这几颗果树,直拉着一旁安静的容若说等这果子熟了定要采下来好好吃一吃。容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让青竹高兴了好半天。   随孟肖在别院四处转了一圈,韩苏也算了解了大概。   只是这别院虽说占地不小,但要放下这整个迎亲队伍几百号人还是有些困难。韩苏正在奇怪,那边孟肖已经开了口,“此处以后就是二皇子的府邸了。公主一行微臣会亲自送去宫中待嫁。”他特意说的是二皇子而不是王爷,是因为胡国重视的从始至终就是韩苏皇子的身份。   公主既然要去宫中待嫁,那些大臣、护卫大多也是要和公主去到宫中的,所以别院不大也是自然。只有他韩苏一个要长住于斯,大了也是空荡。   “在下作为送亲使,还是一同前去吧,待公主安置妥当,再回此处不迟。”韩苏对孟肖说道。   孟肖听后,礼拜一下,“那就劳烦二皇子了。”   于是徐管家、青竹、容若还有一些洛皇派给给韩苏的侍卫留在了这处别院,韩苏随着他人一路往皇宫去。   至于无卦,她自然是跟着去的。   以何种身份?   不需要这些表面文章,这么多人护送,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只是别人护着公主,她护着韩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来到胡国了,在这里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嗯嗯,很多事情。   娘子继续码字。 ☆、卦里乾坤   从别院到胡国皇宫他们统共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看来还是有些距离的。   一路上人头攒动,热闹不凡,胡国百姓纷纷站在路边伸长了脖子想要见一见洛国来和亲的公主长个什么样子,这样一来,倒有些夹道欢迎的意味。   无卦依旧坐在马车里,不过这次是坐在了韩苏的那辆里头。   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她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可是累着了?”韩苏关心地问道。   “没有,这是被吵得有些心烦。”   “西胡民风向来好客。进到宫里应就没有这般吵了。”   “嗯。”   “你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胃,等会不知要到几时。”韩苏边说边拿出了水和干粮递于她。   “也好。”   等会无卦要跟着韩苏自然只有作为他的贴身侍婢才能跟进接风宴,那时想必她是吃不了东西的。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似是已过了那繁忙的街道。   无卦掀了车帘看去,只见得大道两边胡国卫兵站得笔直,他们的身后是三四丈高的青灰城墙,顶上那些飘扬着的三角旗子写了个大大的“胡”字。   这是快要进宫了吧。   沿着那道,一扇镶嵌在城墙上的暗色铁门被徐徐打开,队伍鱼贯而入。   城墙里,白墙黑顶,一连排巍峨大气的胡人建筑出现在眼前。没有一丝颜色,处处浸染苍茫之感,仿若黑泽潜龙,隐隐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   胡国……是这个样子?想不到竟有这般令人肃穆的巍峨宫阙。   无卦心中暗暗赞叹。   队伍继续沿着大道往里走,再经过第三道门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胡国前来相迎的文武百官,胡国之王戎牧端坐正中,注视着他们一步步走进。   身着黑色帝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不一般的沉稳内敛之资,戎牧……似乎和传言中的不太相似。   在洛国,人人都道胡国君主戎牧是个归缩在黑泽之后,不敢光明正大应战的胆小鬼。   可看着他,无卦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蛰伏伺机的黑豹。   广眉深目,高鼻平唇,这般坦荡长相怎会是胆小之辈。   “恭迎洛国和顺公主,二皇子殿下。”   洛国人都下了马车,除了女眷不便见人。   和顺公主在婚前更是不能先见未来夫婿,于是两相只有说了几番官话,便有人将公主车队单独迎去了下榻之地。   至于男宾,自然今日就是接风之事。   无卦作贴身侍婢留在了韩苏身边,静静呆在他身后,随身服侍。   自从走下马车,无卦就总觉得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跟着自己,可每当她想去寻那目光,却都一无所获。   难道是自己错觉了?该不会是一路奔波累了吧。她心中宽慰自己,而后继续安安静静地待在韩苏身后,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和胡王之间的客道对话。旁边的洛国官家也都一句一个小心,生怕说错,毕竟这是在别人家的地盘,凡事还是注意的好。   众人被引进了厅堂之中,各就位置后,人人面前都有一小榻放着丰盛的边塞食物。接风洗尘不过吃吃喝喝罢了。   好在刚才吃了东西,现在也不觉得饿。无卦手在袖中,低头轻占,站在那处一刻不闲。   ——今日韩苏应是没有危险。但还是以防万一的好,毕竟自己现下算他没以往那么算无遗漏了。   ……   嗯?   刚才那目光好似又在看着自己。   她不动声色,停在那处,而后猛一抬头,正对上了一双灰蒙蒙的老者眼睛。那眼睛混混然没有黑白之分,全是一片蒙蒙之色,像是个盲的,可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殿柱恰好挡住了他的身影,仿若在窥视着这边的一切。   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   无卦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老者似是感到无卦看见了自己,缓缓咧嘴,露齿一笑,而后瞬间消失在了柱子后头。   那……是什么人?   ~~~~~~~~~~~~~~~~~~~~~~~~~~~~~~~~~~~~~~~   这一顿接风宴,无卦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自从见到那位灰眼老者,她总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散宴后,她随着韩苏一同回到了下榻的那件别院。这里以后就是他们在胡国的家了。   时辰不早,大家也都奔波劳累了许久,回到别院都各自洗漱一番而后倒头睡了。   无卦也是累得不轻,在起卦确认今夜无事之后,脑袋重得好似千斤,她几乎是半昏得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天地亦似旋舞……   “无卦……无卦……”   有人在叫她?   回头看去,来着一袭白衣站在那处,面目仿若被雾蒙去了一般。   那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很远很远,“你可知天地皆有定数,你这般逆天终会不得善果……”   “你是谁!”   “你护不住他的,放手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那声音说得她浑身发毛,心中硬顶一口气,她向那人影走去,“我乃无命之人,不受天地约束,你奈何不了我!”   “放手吧……放手吧……”声音低低缓缓地重复着。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冲到那个身影面前,她伸出手猛地一挥,那恼人的烟雾瞬间散去,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韩苏?   此时的他一身白衣,闭眼站在那处,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韩苏……”她走进他,试探着和他说话,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韩苏,你醒醒,你醒醒。”她伸手推他,可那手推在他身上就好似碰到了寒冰一般,冷意惧人,他就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推也推不动。   他怎么这么冰……   “韩苏!你怎么了,你快醒过来!”她大声呼喊,可眼前的人却依旧纹丝不动。   韩苏……你到底怎么了……   整个人扑到他如冰的怀中,想要将他温暖过来,可渐渐的……她也变得越来越冷,几乎冻结。   韩苏……你快点醒来……   闭着的眼婕缓缓颤动,似是沉睡的他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眼眸不分黑白定定看向在他怀中已经寒冷昏迷的她。   他,不是韩苏……   ……   ……   “啊——”   无卦惊醒过来,背上已被冷汗浸透,借那月光,她能清楚地看见自己手上青筋突起不住颤抖。   还好……还好都只是梦。   只是梦……   韩苏不会有事的,有她在,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   她不断对自己这般说着,渐渐稳下了方才惊到的心魂。   不知对自己这般说了多久,她终又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无梦。   ~~~~~~~~~~~~~~~~~~~~~~~~~~~~~~~~~~~~~~~~~   大婚的日子已经选定,韩苏与那些跟着来的那些大臣一直忙着打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无卦的一颗心却一直七上八下地悬在那处。   这一次,不是为韩苏,而是为了她亲自挑选的和顺公主——韩卉。   自从怜花被封为和顺公主之后,无卦就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就算这一路从洛国到了西胡,她们也是从未碰过面的,怜花——不对,现在是和顺公主,一直只待在马车之中,从不轻易出来,就连在镇市下榻的时候,她也是蒙了面纱出现在众人身前。   这般遮遮掩掩,想必是跟她那段茶楼卖唱的过往不无关系。   想当初她也是名门之后,可惜家道中落,不得不抛头露面,卖唱为生,那段时日对她来说怕是再也不愿提及的。现下有了公主之名,千金之份,她便一反常态地将自己好好遮掩起来——女人家的脸庞岂实那些凡夫俗子能轻易得见的。   物极必反,说得就是这般。   公主这样做,对无卦来说是件好事。她的面向要是让西胡这处会行卦的人看了,定是会惹出一场风波,现下就只能希望大婚一切顺利,也算是为洛国做了件好事。   可是,那一日过黑泽时的铃声却让无卦醍醐灌顶——此处有高人!这般人物又怎会任凭他们将如此面相之人嫁入皇室后宫。   也许……西胡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而后将那韩卉娶了自是最好。可如果他们注意到了,那怕是公主那处这几日就会有灾劫。解决这个公主的最好方法,又不伤两个和气——对西胡来说,必然是李代桃僵之策,人不知鬼不觉。   现下在西胡地盘,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就不是那么容易应对的了。   如果真被发现,那无卦就是害了怜花,让她无辜卷入这场争斗,甚至于会失去性命。   本是想借机错胡国锐气一次,左非色没有出面阻拦想必也是这般想的,可谁知此处竟有这般高手。   无卦越发不明了:算卦能人这世上真有这么多?   师父说自己是空花门的,可是现在怎么看着一个个的都比自己厉害……   真是搬石砸脚,搞出这么一番麻烦事来。   她起过卦,可那卦象分明不可解。西胡有高手在,又岂是她能一步步算得清楚的。   管还是不管,救还是不救……无卦还没拿定主意。   大婚前一日,那和顺公主依旧好好待在那处,可是无卦知道这好日子怕是明日就要结束了。   她在卜卦时得了既济卦——上离下坎。坎为水,离为火,水火相交,寓意初吉终乱。这便是说开头事成,终末变故。   大婚之后,公主进入胡王后宫,自然是不用再出来露面的,所以那女子是不是洛国送来的人就无所谓了。   ~~~~~~~~~~~~~~~~~~~~~~~~~~~~~~~~~~~~~~~   大婚当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无卦从一早开始就有些莫名地烦躁,她掐指几算——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吗。只是,胡国连这个婚礼也是准备李代桃僵地过去,她原以为起码会让怜花拜个堂再被换掉。   天还未亮透,她随着韩苏一同往宫里去,坐在马车上,无卦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中的龟壳。   “你可是有心事?”韩苏气色看起来不错,今日作为送亲使他还特地穿上了礼服,倒更加显得风流倜傥。   无卦摇摇头,“无事。”   “待今日过后应是能闲下来,到时我们一同找个去处游玩一番可好?”   “嗯,再说吧。”   听她这般回答,韩苏只是笑笑,他知道她定是要好好算算之后才会决定出不出去的。想了想,他劝她道,“我们既已来到西胡,韩晟不会无端下手的,毕竟可能引发两国战争,你注意身体,不要再那般凡事都算了,我没事的,弱冠之劫已经过了。”   “嗯,我知道了。”无卦微点几下头,而后转头掀起帘子静静看向了车外。韩苏也不再多话,在车上小憩了起来——今日怕是会劳累得很。   车水马龙,胡王大婚整个街道喜气一片。看着眼前各式彩带,无卦脑中杂乱无章。   弱冠之劫,她其实只破了一半。   另一半,便是这帝王之相,还有他的二十之劫。冠礼已过,可弱冠年龄应为二十,那就是说还有一年。   手不觉捏紧了车帘——现在的她,还能助他到最后吗。   进到宫内,人人都盛装出现。两国联姻乃是大事,此般排场定时少不了的。   作为皇子,韩苏算是公主的兄亲,自是要送嫁的。无卦一路随着他去到了和顺公主的下榻处。   几百人的送亲队统一着了红服,公主的嫁妆摆在一旁,等会要一件件过场抬到礼场,体现我泱泱洛国嫁女之隆重。   韩苏走到房前,抬手叩门,“送亲使韩苏特来相迎。”毕竟是半路杀出,一声皇妹真是叫不出口,索性韩苏就用了送亲使身份,忽略自己二皇子之位。   不一会就有侍女来开了门,“请进。”   无卦随着韩苏一同走了进去。   正见到“和顺公主”坐在那处,旁的嬷嬷已给她上完妆,正最后插那金钗。   金钗插好,铜镜中的人面若桃花,光彩照人。   嬷嬷向韩苏复命,“一切已经打理妥当。”   韩苏点头,“吉时将到,胡国一会而就有人来相迎。”   无卦站他身后偷偷打量那位公主——易容之术,巧夺天工。如若不是这个公主眉眼之间的苦气尽去,她怕是也要认错。   无卦掩袖而算,几不可查地皱了眉——怜花还在这屋中,依旧活着。   那就—……顺且救她一救吧。   伸手轻拉了韩苏袖子,无卦悄声道,“今日无事,我有些累,就不去观礼了。”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略点了下头,“恐怕你一个人出不了宫,你就在此处等我,礼完我好来接你一同回去。”   “也好。”   等会公主被迎去成礼,这院子会空下来,她在此处等着就好。   正想着,屋外已传来喧天锣鼓,正是胡国迎亲队伍。   韩苏提步往门走去,推门面会迎亲来者。   无卦悄悄走到角落房柱之后,静静看着公主被披上红盖头,由嬷嬷一路背了出去,锣鼓震天,一派喜庆,一句句大吉大利之话不住从耳边传来。   “人生三喜,前生注定,缘到自结。”   “此出闺门,夫家之人,宜室宜家,佳偶天成。”   屋外接着传来搬物之声,整齐划一的齐步之声——应是送亲的挑了嫁妆。   许久许久,热闹渐渐远去,屋内已空无一人。   无卦又静候了一会,才从那处走出,四周环顾了一圈,缓步往内室而去。   ——怜花在里头。   内屋很大,大理石桌子,汉白玉石凳正立中央,一张红木大床很是显眼,粉纱金钩,绸丝被面,胡国人准备的果然都是好东西。   无卦绕过那床,径直去到了床的侧后,那里有一扇小门,是放置屋内杂物的地方。门做得很是精致漂亮,镶嵌在墙面之上,倒像是一幅画,看上去一点也不突兀。   她看了眼那门,心中微微赞叹了一下,而后伸手推门——嗯?纹丝不动?   锁了?   她收回手,眉头皱了起来。   这……从里锁的?   可是里头不是只有怜花一人吗?   ……   不好!   她大退一步,转身就往外走。   “咯吱——”屋门在她面前猛地被关了起来。   “喀嚓——”外头落了锁。一个人影在门口。   她扑到那门上,大声喊道,“开门!里头还有人!”   那人影仿若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直接走了开去。   狠推那门,被从外锁得牢牢的,严丝合缝。这时她才发现,这公主住处的门竟然是一般门的两倍厚度,实木做得不说,竟然还用铁做了栏框。   她这下……是被瓮中捉鳖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娘子爬回去继续码字。。。   这一整章还是挺肥的。。。有木有人觉得,虽然娘子每天更半章,但其实字数也不太少。 ☆、卦里乾坤   谁!是谁要抓她!   连退几步,她审视四周,屋子一如既往,她死死盯住那扇小门,手下不住掐算,指甲几乎掐破她的指尖。   空卦,空卦,还是空卦!   算不出,什么都算不出!   一摆手,她不再算,索性看向那扇小门大声说道,“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过了一会,她听到了开锁的声音,那小门被缓缓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佝偻的瘦弱身影从里头缓缓走出,“小丫头,有点能耐啊。”   声音带着老者独有的嘶哑。   那双让无卦发毛的灰眼再次直直看向了她。   ——那日的灰眼老人……   无卦站在原处警觉地看着他,“你是何人,为何抓我?”   老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无命之人,好苗子,好苗子啊。姬无卦……你和姬无坎是什么关系?”   “你!”无卦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师父的名字。   老者看到她吃惊的模样,心中有了大概,悠哉哉地一路走到了桌子边上,拖出一把凳子,自顾自坐了下来。   无卦退到门边,与他相隔不到一丈,紧紧注视这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莫怕莫怕,来,坐下聊聊。”老者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抬起灰眼就那般“看”着她,脸上带着让人琢磨不定的笑意。   无卦没有移步,依旧站在那处,“你到底是谁?”   “我?”老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无坎那老小子没和你提过我?”   老小子?这称呼实在是……   无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老者复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你可曾听说过死眼鬼?”   这般称号让人不寒而立,无卦更加绷紧了身子,警觉道,“从未。”   老者又静静看了她一会,仿若在思考着什么,而后摇摇头,“也罢也罢,都是些旧事,你们这些小辈不知道也是正常。”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到,“算起来,我是你的师伯。”   什么?师伯?   无卦定在当下,吃惊不已。   见她还是不语,老者复又说道,“空花门,姬无卦,姬无坎的徒弟,老朽是无坎那小子的师兄,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句师伯?”   这……无卦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时搅浑了,站在那处有些防备。   老者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今日第一次见面,师伯也没什么好礼,这件东西你就看着收下吧。”边说他边从怀里取了一件事物,直接向无卦抛了过去。   无卦还没看清,伸手一接,那物便被拿到了手上。定睛一看,乃是一块通体赤红的璞玉。   “此玉能挡抵一次血劫,你且留着。”   “血劫?”无卦不确定地看着手中的玉。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又拍了拍身边凳子,“还不坐过来。”   无卦心底疑虑甚重,迟迟不敢迈步。   老者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是西胡祭祀,也是你师父同门,只不过所学不一,你师父传的卦派,而我是祭派。”   无卦皱了眉,显出几分怀疑——师父不是说空花一门只余他一脉吗?   老者的那双灰眼好似并不影响视力,待看到无卦的表情后,他停了停便继续说道,“我与你师父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要不是后来我离开师门,你现在应该是我俩共同的徒弟。”老者说到此处之时,还带上了一种化不开的悲伤之感。   是这样吗?无卦心道。   “今日见到你,余心甚慰。”老者站起了身,“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你。见到你,老朽总有种见到故人的感觉,很是怀念,很是怀念啊……”   他认识师父,那他会不会……   “你可知我师父他现下何处?”无卦脱口问道。   老者顿了一下,继而地无奈摇了摇头,“不得而知。”边说边慢慢向无卦走来。   这一次无卦没有躲闪——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老者暂时没有恶意,至于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不是很确定。   老者走到她身边,轻轻敲了那门三下,笑着看着她,“好了,大礼那边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要找的人就在屋里。”   “咯啦——”门被人从外打开,无卦猛地回头,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黑面小童,那童子目不斜视,直直向老者弯腰行礼,“大人。”   “嗯,走吧。”老者越过无卦,直接走了出去,“西胡是个好地方,以后有空就多来看看我这个老头,东街虚天府。”   看着老人单薄佝偻的背影,无卦低低应了声,“好……”   人已走远,无卦还没回过神。   这一切似乎很复杂的样子……   师父他究竟当年发生了些什么,现下又在哪里?   ~~~~~~~~~~~~~~~~~~~~~~~~~~~~~~~~~~~~~~~   救出昏迷不醒的怜花,无卦随前来大礼后来接她的韩苏一同回了别院。   看到怜花时,韩苏很是吃惊,无卦将来龙去脉简要和他说了,韩苏明了现下也只有这般顺水推舟,让那位假公主继续假戏真做了。   至于那个灰眼祭祀,无卦淡淡带过直说是在西胡意外遇到了故人。   韩苏听后,只是轻蹙了下眉,看着无卦不愿谈及的样子,他也并没有深问。   ——在西胡有故人,从山中来,能卜奇卦……对于她,他不知道的事情似乎过多了些。   待怜花醒来,无卦给了她不少银两,让她离开。   可刚当上公主怎肯这般就又变为平民,怜花怒目瞪视着她,“你大胆!我乃皇上钦点和顺公主,大婚在即,还不快快带我过去行礼!”   无卦愣了一下,而后对她认真说道,“将你救出已属不易,宫里此刻已经完婚,你要是还想活命最好就此离开。”   完婚?自己在这里,宫里却已经完婚?   怜花毕竟是个读过书的,略一思考就明白了过来,说白了自己现下只是枚无用的弃子罢了。   几番怒目,几番文人咒骂,最后,她恨恨地看了无卦一眼,还是识趣地拿着那些银两离开了。   也罢也罢,自己终究是没有坑了一条人命。   无卦心中宽慰自己。   如果不是那个祭祀,也许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   不过……怎么自己突然就冒出来了个师伯呢?而且,他为何就能知道自己是空花门的,还一下就点出了自己的名字。   师父对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一切……似乎都是个谜呢。   好在,那个所谓的西胡祭祀看上去并没有恶意,不然遇上这般高手,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   空花门祭派……那日在黑泽听到的铃声难道就是出自他之手?   死鬼眼。   想到这个称号,无卦经不住一寒,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让人慎得慌。   ~~~~~~~~~~~~~~~~~~~~~~~~~~~~~~~~~~~~~~~~~~   自从那一次救下怜花,无卦倒也对那位灰眼祭祀没那么害怕了。回到别院没几日,她就收到一封邀请,虚天府请她过往一叙。   说到这请柬,她是一日在自己屋内的桌子上发现的。定是有人偷偷潜了进来放在此处,为得就是只让她一人见到。看来,那位祭祀师伯并不像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相识。   有了请柬,去还是不去就成了一个问题。   一来,无卦对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师伯实在是知之甚少;二来,对于不可捉摸的强者,人总是会有那么几分畏惧之意。   思前想后,她终是脖子一艮,大义凌然地去赴约了——那个师伯除了眼睛恐怖点,倒似个好相与的,他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不害自己,就没理由再害自己。我且去见他一见,看看究竟有何事。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一点没错。   到了虚天府,灰眼师伯已经叫人准备了好大一桌菜,坐在那处等着她。   “无卦,来。”如那日一般,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   无卦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刚到西胡可有水土不服,身子不适?”   “还好。”   灰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连连摇头,“这么瘦,无坎怎么养得这么不好,在师伯这多吃点吧。”   “嗯……”怎么感觉自己被师父虐待了。   “这个不错,你且尝尝。”   盛情难却,无卦终是吃了个透心撑。   “空花门这年头没几个活着的了,见到你……老夫很是欣慰。无坎那老小子倒是做了件好事,收了你这么徒弟,好运气啊。老夫要是没有徒弟,定要和他抢上一抢。”   无卦不置可否。   一顿饭下来,无卦虽没说几句话,但那灰眼师伯俨然已经把她实实在在地划入自己人范围之内。这般热情,让无卦很是受宠若惊。   “在西胡,活得自在些,凡事有你师伯兜着。”灰眼师伯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纵容的话语,倒让无卦有些不自在起来——师伯对从没见过的师侄都是这般宠溺的吗?   聊到一半,灰眼师伯开口叮嘱,“逆天之事不可强求,你……不要做得太过。”   无卦顿了一下,而后低头不语。师伯这般人物,只要见过韩苏就能猜出自己做过些什么,他这般突然提起,无卦并不意外。   只是——她心意已决。   “唉……”师伯长叹,“倔脾气倒和无坎像了个十成十。反噬之事不小,你莫小看了它。”   “嗯。”   ……   师伯最后还是提到了和亲之事,“这次那个公主是你挑的吧。”   无卦有些尴尬,僵硬地点了点头,“是。”   “这一招倒是有点釜底抽薪的意思,要不是老夫在此,怕是这胡国王族都给你搞绝了。”话虽这般说,可师伯的脸上并无意思怒色,反倒语气中带着几分赞扬。   无卦不知怎么接话,这道歉吧总觉得有些冤得慌,那时候的她可不知道西胡的祭祀是师伯。只好呆在那儿,尽力作出了一幅歉意模样。   师伯并没有继续深究,只是一句,“你师伯我还要在此处养老呢,这般事情等我百年之后你再来。”   “是。”无卦认真点头——那我就等你百年之后再来。   看她那许诺般的表情,灰眼师伯瞬时就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当真有趣!”   后来无卦知道了灰眼师伯就是西胡的大祭司,人称离长老,但似乎没人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他和西胡牵连很深,就连西胡建国于也此与他少不了关系。   几十年前,西胡因内忧外患几乎被灭殆尽,却是离师伯以逆天之力救下众人。   黑泽圈出之地以往是无人能往之域,也是他领着最早的西胡人过了黑泽来到此地,享尽天险之忧,韬光养晦,立国为强。   前西胡君王尊他为天降神使,在西胡他的存在不亚于神明。   只是这般人物,无卦在洛国却从来没有听过——看来西胡人民对他的消息很是保护,从来不对外人提及。   在西胡,有了这般靠山,无卦顿时觉得底气都足了几分。虽然这个靠山,总让她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但具体奇怪在那里,她也说不上来。   她想得妥妥的,等韩苏在西胡过到二十之后,确认弱冠之劫当真过了,就陪他回洛国与太子一争高下。   这般算来的话,他们只要在西胡待上一年就够了。   至于倒时以何名义光明正大离开西胡,她从不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当然,这些计划都只在无卦的脑海之中,她并没有对其他人提及,自然也就包括韩苏本人。   ~~~~~~~~~~~~~~~~~~~~~~~~~~~~~~~~~~~~~~~~~~   一切都很妥当,无卦依旧会每日卜卦。只是这卦有时可解,有时不可解。   她的反噬似乎来得越来越频繁了,很多次她勉力想看那卦象,都不出意外地昏死过去,而后再次醒来之时,刚才的卦早已乱成一片。   卦者,不复占。   也就是说她没看到的卦象,没解出的事情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于是,她越发小心翼翼。   凡事分而算,哪怕一卦不见,还有几卦得辅,可以一窥大概。   至于反噬一事,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为了以防万一,每每她在屋中算卦都会提前将门窗锁好,还特意叮嘱青竹不要打扰自己。青竹当她算卦时需要绝对静心静气,便也乖觉地应了下来。   自从来了西胡,韩苏回到了以往闲散王爷一般的日子。   只不过,这别院里还是很热闹的。   要知道这质子生涯是看不到尽头的,韩苏将来应就是在西胡结婚生子了。既然这般,胡王也不吝啬,上来就大笔一挥送了三位美婢。   韩苏几番推辞未果,只得收了,安排她们住在别院西厢,而后一步都未踏进。   “无卦,那些女子……”韩苏特地找到无卦,这胡王的一番“好意”倒让他难办了。   “无妨,反正是西胡养着。”无卦一如往常地说道。   韩苏默然。   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脸庞,无卦微抬了嘴角,“不必挂心,她们很快就会离开的。”   “当真?”韩苏有些惊喜。   “你希望她们留下?”无卦斜睨向他,面色无波。   看她那带着一丝危险的眼神,韩苏嘴角一扬,“无卦不喜她们留,就绝对留不得。”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声音低了下去,脸色有些不自然。   “自然有关系,主人不喜怎能留客?”韩苏笑着看她,如沐春风。   主人,他已将她看为了这个别院的主人,也就是他这个真正主人的……   无卦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但她还是维住面上一片平静,“嗯,今日天气不错,我且回去好好睡个午觉。” 话毕,她提步就要直接回房。   “等一下。”韩苏开口截住她,“我有东西给你。”边说他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用锦帕包裹的事物递到了无卦面前。   “是什么?”无卦好奇地问道。   韩苏笑着不答,而是牵过她的手,直接将那物塞在她的手中,“你看了就知道。”   被他这般突然牵了手,本就有些慌乱的无卦更是心停跳了一拍。   “打开看看。”   无卦点头揭开了帕子。   一根紫檀木的簪子静静地躺在那处,缎般色泽,紫如漆,不见纹,乃极品檀香紫檀。簪子的尾端被简单地镂空成一个椭圆,整个造型古朴内敛。   “喜欢吗?”韩苏小心翼翼地问道。   收敛了刚才的心慌,无卦仔细看了看手中簪子,出口问道,“你做的?”   韩苏诧异了一下,而后点头认是,“嗯。”   “果然……这般技术,真是可惜了这块紫檀。”边说她的脸上边露出了不舍的表情。   “……”韩苏站在那处一时语塞,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且容我再回去好好修磨一番。”说完,他有些尴尬地伸手想要拿回那簪子。   无卦随手一挡就避开了他,而后两下将那簪子用锦帕包好,直接塞到了袖中,面无表情,“嗯,我就收下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有些困,那我就先回去了。”   韩苏在那处看着她故作镇定,步履平稳的模样,经不住笑意满面——她害羞的方式也是怪奇特的。   不过,看她样子,那簪子……她应是喜欢的吧。   ~~~~~~~~~~~~~~~~~~~~~~~~~~~~~~~~~~~~~~~   一路心情甚好地回到屋里,无卦顺手关了门。坐在桌旁,她似乎还能感到脸上的热度。   ——他这般调戏本领都是哪处学来?难不成是无师自通?   倒了杯凉茶,她仰头一口喝了下去,那微凉的茶水顺口而入,似缓缓压下了那份躁动。   放下杯子,定定心神,从袖中拿出了那支簪子。伸手抚着簪身那些不平的刻痕,她的嘴角不觉勾了起来——这般粗糙的紫檀簪倒也算是独此一家了。   回手将那簪子插入发中,古朴的式样戴在头上一点也不张扬,很和她的胃口。   说好了回来睡午觉,可现下她压根就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很习惯地拿出了龟壳。   ——既然无事,就且来算一卦吧。多算多谋,不算不得,多多益善。   她闭上眼睛,静下心来。   “哗啦——哗啦——”铜钱在龟壳之中碰撞叮当。   天道地道,牛鬼蛇神;天灵地灵、千机自现。   “哗啦——哗啦——”   ——   声音戛然而止。   无卦右手执那龟壳迟迟没有祭出卦象。   胸口突然传来的疼痛,让她迟滞在那处,整个人仿若一樽木雕。   睁开眼,她缓缓转头吃惊地看向了自己的右手,可那手好似石头般动弹不得。胸口的疼痛一波波叠起,越发汹涌。   怎么会……   我……   一股腥甜霎那翻涌上来。   她看到一片血红瞬间覆了满手,那龟壳也被染成点点艳色。   这……是血?   ……   ……   作者有话要说:  又出来个关键人物~现下基本上关键的人都出全了。   接下来,大转折即将发生。   韩苏……娘子我对不起你……   PS:发现漏粘了一段。。。补上。。。这章一下好肥啊    ☆、卦里乾坤   三位美人几番轮流努力都未能获得韩苏青睐之后,统统偃旗息鼓,直接自请胡王要求离开。   韩苏这才知道,这三位美婢竟然都是朝中大臣之女。胡王赐他们来其实是想给韩苏寻个妻妾,好安心待在西胡。韩苏是个皇子,这妻妾身份自是不能低了。   一送走三位,韩苏顿觉整个别院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   一切都很好,除了最近他见到无卦的次数有些少。这几日无卦一直很繁忙,她总会出府去见那位故人。韩苏问了几次,她才透露说故人是一位老者,很有威望。其他的,一概不提。   无卦不在府里,韩苏便有些无聊起来,于是他拉着徐先生说要一同上街看看——来了西胡这么久,还没好好体会一下此边的风土民情呢。前段时间是他太忙,这段时间却是无卦太忙。   韩苏和徐先生两人一行取道前院往主门走去,恰巧遇上了在前院摘果子的青竹与容若。   此时,青竹正拿了梯子爬在上头,采得不亦乐乎,容若就站在下头提着筐帮她接。   “容姑娘,接好!”青竹伸手摘了一个梨子就往下扔,容若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要接那梨,想不到脚下一滑,顺势就要向后摔去。   “容姑娘!”青竹站在梯子上叫到,可这么高的距离她哪来得及下去扶。   ——罢了,跌就跌了。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一个带着清爽气息的身影稳稳扶住了她。   “小心。”温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祈王爷!   容若慌忙跳离开来,脸上泛出几分不自然的红晕。   韩苏笑着看了看她们已经采到的梨子,“今晚的水果倒是有着落了。”   青竹已经从树下下来,做了个礼,“王爷。”   容若提着篮子站在一帮,脸一直就没抬过。   “你们且注意自身安全,不要玩过了。”   “是。”   叮嘱完,他便领着徐管家一路出了门。   容若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某根弦不经意地被拨动,仿若月下萤火,点点星星。   “继续!”见王爷走了,青竹麻利地又爬上了梯子,“容姑娘,接好了!”   一个人影站在前院的长廊之中,静静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许久许久,提步离开。   这样……也好。   ~~~~~~~~~~~~~~~~~~~~~~~~~~~~~~~~~~~~~~~   这一日,无卦没有出门,韩苏特特请了她到院子里的小亭一聚。   “无卦,真是好几日没见你了。”韩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来到西胡,你倒是最忙的一个。”   “还好。”无卦边说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韩苏也走到旁边与她比邻而坐。   “其实我倒觉得西胡挺好的,这处没那么多烦心事,做回闲散王爷的感觉倒也不错。”韩苏给她和自己都倒上了茶,他这番话说得是心里话。在西胡,他不用有那么多顾忌,那么多担忧,只要简简单单做个遵纪守法的质子就好。要说不如意,那也就只有最近无卦出门出得太勤自己都见不到她这一点了。   “你当真这样想?”   他点了点头,“如果可以,让我这一辈子留在西胡也未尝不可,反正回了洛国也没什么用。”这般说着,他脸上带了一抹无奈的自嘲。   不行!绝对不行!他必须得回洛国取皇位才可。   无卦心下几番翻腾,终是将压在心中好几日的话语脱口而出,“你可愿娶亲?”   韩苏一口茶没喝稳,猛然呛了出来,“咳咳咳——”待气息顺好,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无卦,“你问我什么?”   “你可愿娶亲?”无卦再次重复。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的嘴角缓缓拉开了上扬的弧度,满是欢喜地看着她,一时都忘记了回答。   无卦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仿若羞涩躲避,“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还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义女,这样嫁于你不会辱了皇子的名头,也算成两国之好。”她声音许是因害羞渐渐低了下去。   指尖几次紧了紧,不断压住心底那蓬勃欲发的狂喜,“这般问话让你一女子提出是韩苏的不是。现下你先提了出来……我自是愿意的。”说这番话的时候,韩苏能觉察到自己胸口狂乱的跳动之声。   “那好。”无卦猛地站起了身,依旧侧脸不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抖,“我现下就去找人把一切办妥,一月之后便是吉日吉时……我先走了。”   看着她有几分落荒而逃的背影,韩苏心中的幸福满得都似要溢将出来——她这般说出来,终是害羞而走。   一月,只要一月之后自己便可迎娶她了。   这样一想,他不觉心中一暖。他们之间虽然从来没有明白说过,但那感情他能觉察得出来,如今终是水到渠成。   无卦一路疾走而出,直接出门去往了虚天府。   “离师伯,他应下了。”   “那就照你说的……继续吧。”   ……   “多谢师伯。”   ~~~~~~~~~~~~~~~~~~~~~~~~~~~~~~~~~~~~~~~   洛阳,左府。   “大人,新到的飞鸽传书。”一名黑衣卫士跪在地上,恭敬递上封着蜡的细羊皮卷。   左非色伸手接过,轻轻一掀去了那蜡,待看完信中内容,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竟是来得这么快吗?   随手烧了那封传书,左非色从位上站起,“来人。”   “大人。”   “今日起,闭关。”   “是。”   国师要闭关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是国师大人第二次闭关,上一次还是三年多前,当时他足足闭关了一年。   占卦之人,反噬极重,时不时闭关修养也是应该。这个缘由,上一次左非色已经禀明过了。   洛皇听闻,很是惋惜,看来是有一段时间在朝堂上见不到国师了。只是不知道,国师这次闭关要多久,切莫又是一年才好。   ~~~~~~~~~~~~~~~~~~~~~~~~~~~~~~~~~~~~~~~~~~   一向低调的祭祀大人最近收了个义女,而且还将那义女许配给了新来的洛国二皇子。这消息一下在西胡炸开了锅。   不知哪般女子能有这种福气,拜了神一般的祭祀大人做义父。那位二皇子虽是个俊美无双的,但毕竟是个质子,可能一辈子就在西胡了,又不能入西胡朝廷为官,这般男子,为何那祭祀愿将女儿相嫁呢?   思来想去,必是政治婚姻,想为二皇子要娶的女子按个好出生罢了。只是大家还是有一点想不通——他们是怎么能请动祭祀大人的呢?   无论大家怎样猜测,反正此事已经板上钉钉,胡王特搬诏书,另派了快马送信去往洛国告知此等喜事。   十日后,洛国传来消息,只是简单的一纸文书:二皇子大喜,愿夫妻和美,子孙满堂。   书中还提到了洛皇特赐新婚贺礼,此事那些贺礼已在来西胡的路上,估计还有半月可以到达。长长的礼单附在后头,这是洛国该做的,也是洛国的体面。   这般客道的文书,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父亲之手,他甚至没有一句过问那位新嫁娘是什么情况。既然你愿娶,那就娶了吧,无非就是这么一个态度。   也难怪,毕竟韩苏已是质子,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见,加上本就感情不深,他之大婚于洛皇并没有那些吾子成家,吾心甚慰之感。   三书——聘书、礼书、迎亲书,只花了五日就统统完成。而后便是婚礼之前的纳采、问名、纳吉(文定)、请期。   几番下来,婚礼定在了七日之后的大吉之日。   虽说速度快,但该有的一步没少。徐管家几乎是忙翻了天,整天往来于虚天府、媒人那处和自己别院,兜兜转转,待着所有事情都办妥当了都瘦了快又十斤。   不过,只要王爷高兴,再苦再累对徐先生来说那都是心里美美的。   三书上写着的新娘名字是离月,说是离祭祀亲起的。等嫁于韩苏自会从夫姓,是为韩若。拿到文书的时候,徐先生还特地问了句,“为什么要改名呢?”   离祭祀捋着胡子,灰色眼睛看都没看他一下,“原来名字太俗,我收的女儿名字自是应该有些内涵的。”   徐先生,“……”   确实,无卦,一听就是算命的。   大礼之前男女不能见面,新娘要在娘家待嫁,青竹和容若也将随无卦一同过去。这女子出嫁之时,身边总得有几个丫鬟,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虚天府自然也不能免了这个俗套。   无卦要去虚天府待嫁的那一日,韩苏一直将她送到了别院门口。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韩苏心中满是不舍,同时又有欣喜的期待。   虚天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无卦侧对着韩苏,有些拘谨,“那……我就先走了。”   “无卦。”他叫住她。   嗯?   下一瞬,她就被拥进了一个带着清爽气息的怀抱,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她的表情定在了脸上。   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她单薄的身子让他越发想要一直这般拥着,再不放开。   “无卦……好好等着我去迎你。”迎你成为我的新娘。   过了一会,她在他的耳边,缓缓轻轻地应道,“好啊。”   最后用力再次拥了她一下,韩苏松开了手,“好,启程吧。”   无卦站在那处,定定看了他一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我走了。”   “嗯。”   坐上马车,无卦掀了车帘,再次对上了他的双眼,韩苏笑着冲她微微点头,“保重。”   “走咯!”   车夫挥鞭行马,车辙滚动,慢慢离开别院。   她一直拉着车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墨色的眼很深,似要把他吸入眼中,刻入心底。   韩苏挥了挥手,笑着送她离开——几日后再见,我的王妃。   越行越远,她已经再也看不见他,那一刻,她突然知道了什么是生离。   韩苏……对不起。   ~~~~~~~~~~~~~~~~~~~~~~~~~~~~~~~~~~~~~~~   离大婚只有两日。   虚天府内。   “无卦,你可想好了。”离师伯问道。   “嗯。”   “当真不悔?”   “不悔。”无卦平静吐出二字,唯有指尖稍稍紧了一下。   “你这般,倒是像极了我一个故人。”师伯低低的声音载满了怀念,“她也如你这般不计一切……”   无卦没有问师伯说的故人是什么人,师伯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继续。   过了一阵,离师伯起身离开,边走边缓缓说道,“过几日,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就要回来了,你们也算同门,且见上一见吧。”   徒弟?   无卦点点头,起身送他离开,“是,师伯。”   后日就是大婚,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她,不悔。   她,不能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的有点少。。。因为后头实在是断不开。。。写婚礼感觉还是放在一章比较好。。。   下个一整章会肥肥的。。。不过还是老样子,两天更完。。。   存稿。。。55555    ☆、卦里乾坤   十月十六。   宜嫁娶、开光、出行、动土。   占而有卦,曰“泽地萃”——游鱼戏水被网惊,跳过龙门身化龙,三尺杨柳垂金线,万朵桃花显其能。   此乃中上之卦,于韩苏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卦。   无卦定定看着那卦——真好,这卦象真好……可是她怎么开心不起来呢?   祈王府。   “王爷,大喜大喜啊!”徐管家一早进屋来服侍了韩苏早起,而后一群丫鬟小厮一拥而上开始帮韩苏一点点收拾起来。   “等会去迎新娘子,定要扮得玉树凌风,好叫无卦小姐面上有光。”徐管家一直笑得似乎都快合不笼嘴了。   韩苏有些尴尬,但还是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今日她便要真正成为祈王府的女主人了。   “王爷,王爷!吉时快到了,媒婆和吹打的都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一个护卫跑来说道。   伸手再次正了正发冠,韩苏站起身来,“那……走吧。”   “新郎官出门迎新娘子咯!”负责吆喝的小厮一嗓子就喊了出来,瞬时整个别院被火红的喜气漫了铺天盖地。   撩袍登马,持缰傲行,红衣偏偏,是谁家俊男郎?   漆金花轿,喧天锣鼓,十里红妆,迎谁家俏娇娘?   城中百姓纷纷前来想要一睹真容,一时间道路两旁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洛国二皇子迎娶祭祀义女,排场虽不及当日两国联姻,可也不小,这街上乍一看就和盛大节日没有什么分别。   待大家看清骑在马上的新郎官,人群中纷纷发出咋舌的声音——这男子真是忒俊了。   早听闻洛国二皇子貌比潘安,天下无双,今日见来,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人群一路簇拥着迎亲地队伍去到了东街虚天府门口。此时府门已经大开,不少虚天府的人都穿盛服等候在门口。自然祭祀大人也在那处,只是今日的他特地带上了金丝眼罩,没了醒目的灰眼,他周身的寒意都去了不少。   马停,轿停,锣鼓未停,其声更盛。   “接新娘子咯——!”媒婆咧着嘴叫得抑扬顿挫,喜气洋洋。   虚天府那处人群已经让开一条道来,媒婆扭着身子站在那门口,“新娘子——出来哟!”   韩苏下马走向了离长老那处,恭敬有礼,却掩不住满脸欣喜,“小侄多谢祭祀大人……义父成全。”此下成亲自是要改了称呼的。   离祭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称呼什么的无妨,以后,你且对离月好一些……她也不容易。”   “小侄谨遵教诲。”韩苏拱手弯腰。此刻的他并没有去想离祭祀话中的“也”字是指的什么——既然是“也”,那“也”之前的那个人又是谁……   离祭祀复又拍了他的肩几下,而后不再多话,与人群一起往府内看去。   过了不一会,一顶红色小轿一路被抬了出来,轿旁还站了两名陪嫁丫鬟,一是满脸喜气的青竹,另一位则是用面纱遮着的容若——她在西胡被人认出总是不好的。   小轿一路向门口而来,最后在门槛内侧不远处停下后——里面坐的正是新嫁娘。   媒婆再次大声吆喝道,“金莲不沾地,此生福连天,老婆子我要背新娘咯!”   待轿帘被掀开,披着盖头的新娘被那媒婆小心翼翼背在了背上,跨出门槛,一路去到了韩苏他们带来的花轿之上。   安妥一切,韩苏满面喜气地拜别离祭祀,拥着花轿一路欢天喜地地再往别院而去。虚天府的宾客也跟着队伍一路往韩苏住处而去。   离长老坐在自己的马车之中,缓缓掀了车帘,看着前头那顶新娘花轿,目光停留在一处,最后长叹一声,放下车帘不再看了——痴儿啊,痴儿啊。   韩苏骑在马上,是不是偷偷回头看那顶大红花轿——她就坐在里头。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高兴,却又这般忐忑。   真好,他终是迎到了属于他的新娘,迎到了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儿。   ~~~~~~~~~~~~~~~~~~~~~~~~~~~~~~~~~~~~~~~   花轿被簇拥着一路来到了早已装扮一新,四处红绸绕梁的别院。此时别院里早就宾朋满座,虽是在异国他乡结亲,但是离祭祀的名号还是引得许多胡国名士前来观礼,朝中官员更是不少,就连胡王戎牧也特地遣人送来了厚厚的贺礼一份。一时间,这场婚礼是风光无限。   花轿停稳,韩苏跨下马来,走到那轿前,抬脚轻踢几下,而后轿门由内向外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一袭红妆、头顶盖头,手里端端正正拿着一只苹果的新娘子,新娘子的手上还带着好看的红色流苏,几番遮掩之下竟是没有露出一丝肌肤。   “无卦……”韩苏开口轻唤,轿中人并没有反应。   他微怔,而后想了想,笑着改了口,“离月。”   轿中人这才伸出了一只手。   执那手,韩苏弯下腰来,直接将轿中人抱了出来,在旁的人群起哄的欢呼声中一路跨过门槛进到了院内。   “几日不见,你倒是长肉了。”他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揶揄,怀里的人身子僵了一下,见她这般反应,韩苏不觉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了几分。   慢慢将她放下,扶她站稳,“来,接下来的路好好走。”   媒婆从一旁走来接过了新娘子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地吆喝着,“新娘子踩柿子咯。脚下生花,满堂皆红。”   小小红鞋踩过预先备好的秋柿子。   媒婆牵着她继续往前,“新娘子跨火盆咯。红红火火,阖家美满。”   通红的炭火倒真是应了红红火火一词。   新娘子抬脚,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   “行礼了,接下来要行礼了。”   “好想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啊。”   “一定是好看得不得了,你看新郎这么好看,喜欢的也定是倾国美人。”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看了……”   周围观礼的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不热闹。   这边新郎新娘已经进了正厅,厅内离祭祀正坐其中——洛皇不能前来,离祭祀自然成了这场婚礼最名正言顺的高堂。   吹打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行礼环节带上了几分郑重严肃。   新人执红绸,彼端相接,心手相连。   司仪正嗓开口,“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跪膝行礼,先天地而有人。   “二拜高堂——”   谢父母养育之恩。   “夫妻对拜——”   相敬如宾,佳偶天成。   “礼成!送入洞房!”   小心执那红绸引路,韩苏满脸喜色地牵着自己的新娘,他心尖的那个人一路去到了他们的新房。   扶她在床沿坐下,韩苏伸手想掀那盖头,却被她匆忙拉住了手,顶着红绸,她轻轻摇了摇头。   “好、好、好,我守规矩,待出去和那些人喝上几旬我再回来寻你。无卦……你等我。”   青竹在一旁请安道,“王爷就放心地招呼宾客吧,新娘子这里有青竹伺候着呢。”   韩苏点点头,又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端坐在那里的人儿——他的娘子,最后提步离开去了前厅。   已经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床畔的人儿僵直的背脊终是稍稍松了一下。   青竹走去关了房门,拿了些点心递到新娘面前,“累了一天,可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红盖头微微晃了晃表示不用。   青竹没再多话,将那点心放了回去,而后静静站到了一边。   整个屋子只剩下了诡异的安静。   她们在等,等那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   前厅热闹非凡,胡人好客,喜闹,前来的宾客纷纷拉着韩苏不停喝酒,几番下来,韩苏已然有些醉了。   最后还是离祭祀出来替他挡了络绎不绝的宾客,“这可是洞房花烛夜,各位还是手下留情吧。”   众人这才渐渐作罢。本还有几个年轻想提议去闹个洞房,可都被离祭祀一一招架了回去。   ——“离长老看来很是疼他那个义女啊。”   ——“就是就是,这般排场的婚礼不用说,就连刚才护着女婿的模样也十足是个好岳丈啊。”   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都有些可惜没有见到新娘究是长得个什么模样。   韩苏喝得有些多,脑袋昏昏沉沉地一路被徐管家扶着去到了新房。   “王爷,进去吧。”徐管家将他送到门口,便很识趣地告辞离开了。   还没等韩苏抬手叩门,那门已从内打开,青竹请了他进去,却站在那处并没有走开。   韩苏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离开,“你且退下吧。”洞房花烛好时间,还不快快屏退。   青竹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点头关门退了下去。   现下,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他和他的新娘子。   深吸几口气,韩苏努力缓了缓眩晕的感觉,一步步走向了床沿边坐着的新嫁娘。   他撩袍在她身边坐下,她能轻易觉到从他身上发出的热气。红盖头微微一颤,转向了床边小凳,那上头正端端摆着两只镶金红瓷杯,杯中已经满上了酒水。   她执了杯子,其中一只递给韩苏。   “合卺而醑。”接过酒杯,韩苏嘴角拉开了弧度,而后与面前人儿勾手相交,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今日喝了不少酒,却是这一杯最最让他开怀——这是他和无卦的交杯酒,从今之后她就是自己的娘子。   放下杯子,韩苏坐正身子,有些发愣地看着那大红的盖头,痴语般说道,“无卦……感觉很久很久没见到你了……我很是有些想你……”   伸出手,沿着红盖头边沿一点点掀了上去,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般的不可自抑都是为了眼前的她。   喜袍之下,她的右手紧紧扣住左手手背,指甲死死揿入,看着面前越来越盛的光亮,她终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盖头被完全掀开,韩苏拿着红绸的手停在了空中——他看见了一张很美的脸,可那却不是“她”的脸……   上官容若!   他面上的表情由欢喜跳转到震惊,最后深深凝成了诡异而有安静的愤怒,所有的醉意瞬间散去。   “为什么是你。”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冰。   容若有些慌乱地睁眼看了他一眼,直直撞进那双漩涡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他的眼中有着骇人的冷意与怒气。她从没有见过这般的他。   “我……”慌乱间,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统统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为什么是你!”红绸被狠狠掷于地上,他直接扣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带着他无法控制的颤抖,“无卦呢?无卦她去哪了。”   “不……不知道。”她有些害怕地向旁边躲闪,奈何手被他扣着,腕上已经传来了难忍的疼痛。   “你说!她在哪!”看着她,他的眼中满是噬人的怒火,一点一点缓缓收紧了手心。   痛!手腕上的疼痛越发加剧,容若的声音因那疼痛都有些变了调,“今日她扮作了我,可来了别院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今日那个带着面纱蒙面的容若是无卦!   一种压抑的沉痛之感席卷了他整个人——她知道,她都知道。   ——你可愿娶亲?   ——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还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义女,这样嫁于你不会辱了皇子的名头,也算成两国之好……   —— 我现下就去找人把一切办妥,一月之后便是吉日吉时……我先走了。   那一日,她一句都没有提及自己,一句都没有提及新娘是谁。   这一切就是她计划好的,计划好的……   她是故意的……   甩掉容若的手,韩苏疾步跑出了房间,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在他心底蔓延——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姬无卦——姬无卦!你给我出来!”   杂乱无章地到处走着,他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姬无卦!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姬无卦——你给我出来!”   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嘶哑,他歇斯竭底地继续喊着,“你出来!你出来啊!”几乎跑遍了整个别院,他一直疯狂地喊着。   然而无论他怎样呼唤,期盼中的人影依然都没有出现。   此刻的夜空,月明星稀,微风清凉。   黄道吉日,今日当真是个黄道吉日……连天气都是这般好的……   她在今日把自己推给了别人,无论什么理由……她都把自己推给了别人。   扮作上官容若?她竟然还送嫁,亲手将别的女人送于自己,这算什么!   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她。   她明明知道的!   “姬无卦!你出来给我说清楚!你出来!”   ……   ……   他就那般喊着,不知疲倦地喊着。嗓子已然全哑,他还依旧执着地继续,“姬无卦……姬无卦……”   仿佛这般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她就能听到,就能来到自己的面前。   徐先生匆匆赶来时,韩苏已然发不出声音了,他颓然地站在那处,只能从那口型看出他依旧说的是那三个字——姬无卦。   徐先生怎么拉,韩苏都不愿离开,突兀地站在院中,双眼有些失神地忘着前头。   她……不要自己了。   这一夜,韩苏始终没有见到她。   这一夜,韩苏站在院中整整一夜。   ~~~~~~~~~~~~~~~~~~~~~~~~~~~~~~~~~~~~~~~   几丈之外,围墙之隔。   夜风萧瑟,人单影只。   从容若被他抱着下轿开始,无卦就站在了此处。   穿过层层人群,一路来到这无人问津的院墙之外,她感受着从来没有过的那份动摇——这样对他好,对他很好……   墙里欢笑,墙里嬉闹,她在此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想要逃,却挪不开步子,她就那般傻站在那里,一句不落的听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礼……成了呢……   脑海空白地站在那处,她有一种被剥离的感觉,仿若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今日的他一袭红衣真真是好看得紧。站在那花轿旁,她隔着面纱,紧锁他的身影,一下也不曾移开。那般看着看着,她看得……心都疼了起来。   她想要留住,不惜一切留住这般好的他。   哪怕他不在自己身边,也定要留住……   明明是这般肯定地想着……明明一切都按计划来的……可是……   ——姬无卦!你现在这副模样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还站在这处!你走啊!你倒是给我走啊!   可无论如何,她都挪不动步子,魂魄似被定在了当下,逼迫着她听完这一场她精心策划的——他的——喜礼。逼迫着她正视自己一步步为自己筑的那间心牢。   月上梢头,周身早已寒透,这夜亦带着几分悲秋的凉。   久站,她已觉不出自己的双腿,可仍是如石雕般站在那处,一动不动。   墙里的热闹渐渐散去,她能听到宾客们对这场喜礼的艳羡,也能听到他们大声的祝福与告辞。   真好,和她想的一样呢……   一模一样……   真好……   突如其来,一声带着愤怒、悲怆的喊声划破了这宁静得让她窒息的夜。   ——“姬无卦——姬无卦!你给我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声嘶力竭的呼喊,一声声在她心上深刻,刀刀留痕。   他,终是发现了。   他,一定很生自己的气吧。   沿着墙壁,她缓缓下滑,在墙角缩成了一团。一声不响地咬住手臂,那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和着从未有过的疼痛被沁入她的魂魄。   “报应……报应……”她喃喃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   乱了命相,乱了天下,你还一心想助他登那九五之位……   可是你凭什么?凭什么!就凭你现在连卦象都快算不了吗!   逆天改命,笑话……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你帮不了他了,姬无卦。你已经帮不了他了!   难言的酸涩涌上眼眶,她勉力睁大眼睛,死死忍住,却仍是让那酸涩逃了出来,一滴滴沿着她越发削瘦的脸颊悄然滑落。   无声的哭泣没有尽头,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瘦弱的肩头轻微耸动,那份曾经的肯定,那份所谓的坚持,在他的呼喊声中一点一点冰崩瓦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会好好的,这样你才会好好的……   那一夜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却依旧狠狠划开了两人。   那一夜,他俩只有一墙之隔……   他,站了整夜。   她,守了一宿。   他们,彼此没有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肥啊。。。   要忙着搬家。。。   存稿随时可能没有。。。    ☆、即以是空   天色既白,无卦早已僵在墙角。   一个身影从晓光中走来,在她面前站定,而后半蹲了身子。   她的耳边恍惚传来熟悉的声音。   “找到你了。”   发上带着新凝的露水,听到声音,她有些怔愣地抬起头,满是迷茫地看着前面,双眼没有一丝焦点,   一只带着暖意的手缓缓抚上了她的眼帘,“都过去了。”   黎明的光亮袭向她的双眼。   ——天,亮了呢……   待看清眼前之人,她只喃喃了一句,“怎么是你……”,而后终是失去了所有意识,沉没进看不见光的黑暗。   知道她已听不见,来人还是轻声回答,“为什么不会是我。”   伸手将她小心抱起,她轻的仿若一个孩童。来者轻皱了眉——她,原是这般瘦弱的吗?   抱着她,那人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院墙,那一眼仿若能透过那厚厚的青灰。   收回目光,他缓步离开,身影渐渐淡入了晨光之中。   ~~~~~~~~~~~~~~~~~~~~~~~~~~~~~~~~~~~~~~~   朦朦胧胧醒来之时,无卦一眼就看见了侧躺在一旁榻上、正闭眼歇息的妖孽国师,此时的他大方躺在那处,并没有带这金色面具。   她略一回想,就记起了昨日所有。睁眼躺在床上,她发呆看着头顶房梁,一言不发。   ——韩苏……已经成亲了。   罢了。   沉默地起了身,她身上的衣衫依旧是昨日那套。穿好鞋,她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向房门走去。   “你醒了?”榻上的国师睁开眼看着她,而后缓缓坐了起来。   无卦点了下头,就继续向门走去。   见她面无表情就要离开,左非色眉目渐渐拧紧,“你不问我为何出现在此处吗?”   顿住步子,她站在那处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异常,“这是我在虚天府住的那间房。你能轻易来到此处,与虚天府必是有着关系。离长老说过,他的徒弟近日要来。现下看来,他说得应该就是你。”   左非色挑了挑眉,起身离开那榻,走向无卦,声音有些玩味,“你……一点也不吃惊?”   她摇了摇头,“没那个心情。”而后一把推开大门,直接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左非色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问道,“难不成你想今日就回韩苏那处?”   她依旧没有转过来,脚下步子也没有停顿,“我只是四处转转。”   “我劝你最好不要出门。”左非色兀自坐在了桌边,漫不经心地提到,“韩苏的管家已经在门口等了一天了。”   她似是顿了一下,没有回话就走开了。   已然看不到人影,左非色缓缓起身离开。连夜赶路加上先头一直在照顾沉在梦魇中的她,现下的他早已是倦得厉害,该回房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些日子,就先等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   无卦走到了虚天府西边的一处池塘,那池塘之上横跨着一座可供两人并行的石拱桥。此处位置偏僻,虽是风景独美,倒不常有人来。   在池边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她有些愣神地看着水面,脑中空空一片,仿若万般意识都懈怠了下来。   清澈的水面静成一面镜子。偶尔吹来的风掀起层层鳞般波纹,在她的心中荡开成片成片的空无。   韩苏……他还好吗?   几番欲抬手掐算,却又都放了下去——知道又能如何?他好,你会难过。他不好,你又能怎样?现下有容若在他身边,以她那般命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那个她以为的家怕是回不去了,起码现下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也只能火上浇油。她不敢见他,不敢听他的质问,不敢面对自己一手成就的他俩。   看着水中倒影出那个无神的自己,她心中生出无力的悲伤。   无卦啊无卦……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傻的人吗?能看穿这世间百态,因果循环……可是就算早已看穿自己的心,你还是没有办法不是吗?   嘴角渐渐淌下一丝鲜红,突然涌上喉头的腥味叫嚣着她的失败,水中倒影着她惨白的脸颊,仿若行将就木。   “咚——”石块狠狠掷入水面,打破那让她颤抖的水影。   夕阳西下,黄昏之时。   嘴角的血迹渐渐凝固,久坐的膝盖因这湖边凉风已经僵冷。她伸出已经冰凉的手,映着水面一点一点抹去嘴角血迹。缓站起身,一步步离开了这片池塘。   逆天有谴。   姬无卦,你的报应来了。   ~~~~~~~~~~~~~~~~~~~~~~~~~~~~~~~~~~~~~~~~~   连续三日去到虚天府都没有见到姬无卦,还都被虚天府的人拒之门外,徐管家越发焦急起来。   自从新婚那一日,王爷彻夜站在院中,本就身子弱,这下更是染了风寒,来势汹汹,已经昏昏沉沉了三日。   三日之中,王爷一边又一遍地唤着姬姑娘的名字,可那姬姑娘却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也许她已经离开根本就不在西胡了。   王爷本来要娶的姬姑娘,怎么到头来成了上官容若。每每想到此处,徐管家就觉得怒不可遏。   他特地寻了青竹来,然而几番厉声问询,青竹都是一言不发,最后更是嚎啕大哭,“奴婢发过毒誓绝对不能出卖姑娘!先生……姑娘都是为了王爷好,都是为了王爷好啊!”   徐管家面目一沉,“为了王爷好?王爷现在这副模样还不都是拜她所赐!到底谁是你的主子,一口一个姑娘,你是置王爷于何地!”   说完,徐管家愤而甩袖离开。   青竹垂泪不语。   那一日,无卦在虚天府和青竹说了容若才是新娘,希望她配合。   起初青竹自然是愤怒异常,直说这是欺骗,死活不同意。可在听了无卦的那一席话后,青竹渐渐安静了下来。她有怀疑过,可是那是无卦,无所不知的无卦。然而,还没等青竹细想,她最后的疑虑就被无卦说完后呕出的一口鲜血吓退得一干二净。   “此为天机,你万万不能告诉韩苏……”说完,无卦就彻底昏了过去。   容若忙叫人去找了离祭祀。   祭祀赶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再这么刨根问底,她迟早被你们害死!”   那一刻,青竹才知道,无卦姑娘原来为了王爷付出了那么多。   ——所以……奴婢决不能辜负姑娘的一片好意!   ~~~~~~~~~~~~~~~~~~~~~~~~~~~~~~~~~~~~~~~~~   几个胡国国医已经不间断地照顾了韩苏三天三夜,终是将他的病情稳了下来。   他们都很是奇怪,洛国二皇子新婚第二日就得如此重病,还一直叫着并不是新婚妻子的名字,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这些事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八卦的,左耳进右耳出即可。医者,只需专注于救人治病,其他的少听少问,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徐管家听闻王爷病情已经稳住,即将转醒的消息之后,惊喜得疾步就往王爷那处而去。   待他推开门,就见到王爷已经半躺半坐在床上,正喝着药。   “王爷!”徐管家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王爷,你终是醒了……老奴……”话到嘴边,徐管家百感交集,眼眶都红了起来,伸手接过韩苏喝尽的药碗,一个劲地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劳先生牵挂了。”韩苏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沙哑,但精神已是好了不少。   “王爷必是饿了吧,老奴这就去厨房拿点吃的来。”徐管家刚要起身,却被韩苏按住了手臂。   “不必了,这几日的药却是喝饱了,歇歇再吃不迟。”韩苏这般说着,面上一派沉稳,倒让徐先生有些不习惯起来。   “也好,也好。”现下徐管家看着韩苏,只要人人好好的,真是万般都依他的。   “无卦呢?她可曾回来?”韩苏缓缓眨眼,很是平静地问出了此句。   徐管家心中一惊,不知如何答话,就怕一不小心再次勾起王爷的伤心之事。   见他默默不语的模样,韩苏心中便基本上都明白了,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王妃现下在何处?”   王妃?是说容若?   徐管家不确定地看着韩苏,“容若她这几日一直住在婚房……”   “先生该改口——是王妃。”韩苏声音无波,眼中平静异常。   “王爷?”徐先生有些不敢置信,他没听错吗?王爷这是承认了被无卦小姐骗婚的那个王妃?   “无卦一片好意,本王自是不能辜负。能有离月这般王妃,也是本王的福气。”韩苏的语气一点伤心愤怒也无,仿佛在说着在平常不过的事情,“这几日,本王身体不好,倒是冷落了新婚娘子。今日起,便让王妃过来就近服侍吧。”   徐先生还想说什么,可在对上韩苏那有这几分寒意的眸子,那些话便全吞了回去。   “是。”   “先生不用再去找无卦了,她想回来便会回来的。”   “是。”   “刚喝了药,本王又有些倦了,你且下去吧。”说完,韩苏便闭上了眼,靠在那处歇息起来。   “是。”   这般沉静的韩苏让徐先生措手不及,这三日大病,王爷倒似变了个人一般。以往的他似乎并没有这么常用“本王”二字……   另外,他竟然会让容若近身服侍,这一点是徐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而且王爷竟然一点也没有想见无卦姑娘的意思,难道是……王爷他想通了?   徐管家已走,韩苏缓缓睁了眼,眼中一片深寒,若有似无地带上了一丝狠绝——上官家天择贵胄,上官容若究竟有多贵命格,让你不惜骗本王一场也要将她送来本王身边呢?既然如此……姬无卦,你的好意,本王便好好心领身受,也叫你不白忙一场。   ~~~~~~~~~~~~~~~~~~~~~~~~~~~~~~~~~~~~~~~   虚天府,是夜。   无卦木然地随着小童去到了正厅。   将进晚食,左非色和离祭祀都已经坐在了桌边,还有一张椅子空着,自然是留给无卦的。   “离长老。”无卦打了招呼,她还是不大习惯称他为师伯。   离祭祀忙让她坐下,“这是我徒弟左非色,你们早就认识了。今日也算是我们空花门一聚了。”   无卦眼睑微沉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如果师父能在,就更好了。”   “无卦的师父,不知是哪位高人?”左非色开口问道。   “总会有机会的。下次等你师父来了,我们再好好聚聚。”离祭祀突然插话,打断了左非色的问题。   左非色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心下有些奇怪,他略一思量,便再次问道,“无卦的师父想必是空花门高人,不知怎么称呼?”   离祭祀的脸色轻微一紧,他似是没想到左非色还会继续这个问题。   无卦听到问题,刚想回答,离祭祀却已经说了起来,“无卦的师父是我的师弟,也是你的师叔,这世间要说算卦最厉害的,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这么厉害?”左非色有些讶异。   离祭祀继续说道,“空花门卦派主修卜卦,在这方面下的功夫自然是比我祭派出生要多得多,无坎比我强也是自然……”   “无坎?”左非色突然插话,“可是姬无坎?”   离祭祀定定看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一直静默坐在那里的无卦,突然抬头看向了左非色,“你听说过我师父?”   左非色些微停顿了一下,而后很平常地说道,“我好似是听过这个名字。”   “在哪听过?”无卦看着他,一瞬不瞬。   “这个……记不清了。”左非色露出无奈的一笑,不再继续。   听他此般回答,刚升起的些许希望又都落了下来,无卦静了声。   左非色用余光稍稍看了眼对面一直埋头不语的无卦,眸色几不可查地一沉——姬无坎原是她师父。   “无卦,不用着急,无坎那小子本领不错,定是四处云游了。”离祭祀出言安慰。   “嗯。”无卦点点头。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好好庆祝一下。”有两个晚辈陪自己一起吃饭,离祭祀很是开怀。   无卦不多话,安静的吃着饭,只不过吃得很少,很慢。   离祭祀东拉西扯地说着西胡的事情,左非色在一旁一直笑着听着,时不时会插上几句。   看来他们师徒的关系真的很好。   此情此景,无卦突然觉得自己想老头了——如果老头在就好了。那自己就又有家可以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跑了整整一天,终于把房子找好,lease签了!!!哈哈哈哈!!!!   不过……这周之前要全部搬完。。。还要打扫原来的房子。。。白天还要上班。。。周末还要去买家具,新房子神马都没有,不像原来学校宿舍还有床……   娘子泪眼相求。。。   (┬_┬)   最近几天可能更不了了,存稿已经基本没了。。。(>﹏<)   下周二应该就基本上结束了,到时恢复更新。   亲们……不要打我,我会努力码字的。。。    ☆、即以是空   这顿饭离祭祀吃得很是开心,最后还特地嘱咐左非色送无卦回屋。   外头天色已暗,月上梢头,已是入了夜。   刚要出大厅,就有有提灯的童子走了过来,为他们照明引路。   左非色从他手中拿过了灯,“你就不用跟着了。”   “是。”小童安静地退下。   提着灯,左非色回头看了一眼无卦,“走吧。”而后不紧不慢地走上了门前青石路径。   无卦一路跟着,低头看那明灯,不言不语。   两人一路走,和着虫鸣,夜的静谧显出几分生动。   “你一直在找你的师父?”走着走着,左非色开口问道。   “嗯。”她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再次问道,“你真的记不起在何处听过我师父名字了吗?”   左非色停了步子,站在前头。   无卦快步走到他的旁边,“你再好好想想?老头他应该是去过洛阳的,说不定就是……”   “许是我记错了。”左非色打断了她的话,“天下之大,重名之人也是不少,更何况是名字读起来相似之人。也许我曾经听过的那个名字不是你师父。就算是你师父……我也真想不起来了。”   “……算了。”无卦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失望。   左非色对她笑了笑,“走吧。”   无卦提步跟上,心情依旧低沉。   左非色一路将她送回了住处。   “好好歇息。”   “嗯。”   他提着灯转身走了,无卦在他身后闭了门。   左非色并没有回去自己歇息之处,而是在无卦关上门后,一个回转,往来处而去。   有些事……他似乎需要好好问问自己的师父。   “进来。”   左非色还未伸手叩门,里头就传来了师父的声音——果然,他也在等自己。   双手推门,左非色走了进去,直接坐到了离祭祀身旁的椅子上,“离大人,在等我?”   “没大没小,叫师父。”离祭祀端起面前杯子,一饮而尽。   左非色看了看那杯子,眉头皱了起来,“酒?你——不是不能饮酒吗?”   离祭祀嘴角牵了一下,“偶尔沾下也无妨。”边说他边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你来,不是有事问我吗?问吧,”   左非色伸手拿过他的杯子,“不要喝了。你若是不喜我问,那我不问就是,别在此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   离祭祀缓缓摇了摇头,“喝酒……只为祭奠。”他抬头看向了他,“长青,你有话就问吧。”   左非色轻叹了口气,而后波澜不惊地说道,“我在洛阳见到的那个姬无坎就是无卦的师父,你曾经的师弟。”   “没错。”   左非色继续说道,“你也见过他,可你没有告诉无卦。”   “对。”   “那他现下何处?”   “我不知道。”离祭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伸手从左非色那拿过杯子,又一口喝了下去,“其他的……别问了。”   “好。”左非色微微笑了一下,将整壶酒都拿了过来,“不问了,你也别再喝了。”   离祭祀佝着背慢慢站起了身,走到左非色身旁,“长青啊……什么事都看得太明白会太累……你只要记住,师父都是为了你好。”   左非色起身扶住他。   离祭祀拍了拍他的肩,避开他的手,一个人缓步往内屋走去,“师父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   师父一定会让你长命百岁……   其实,左非色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   比如说——他记得师父对自己说过他们和空花门颇有渊源,但并不是空花门的人,为何师父要告诉无卦他们是空花门的。   又比如——在洛阳见到姬无坎的那次,为何姬无坎要指着师父破口大骂。   再比如——师父,为何会这般在西胡相助无卦?   ……   这其中,他不了解的事情似乎太多了些。   ~~~~~~~~~~~~~~~~~~~~~~~~~~~~~~~~~~~~~~~   在虚天府的这段时间,无卦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大婚之前,她曾经算过,只要和上官成亲,韩苏起码能保三月诸事平安。至于后来的事情,时间越长变数越大,就不是那般好算的了。现下,她刻意地不去算韩苏的事情,甚至连卦象都是许久未曾摆过了。   不悲不喜,亦平亦和。时间之流,应能磨去一切。   这日一早,有人来叩了门。   “无卦?”声音带着她熟悉的笑意。   左非色的声音?   开了门,只见左非色一袭牙色衣袍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一壶酒,那味一闻就是——杏花酒!   “杏花美酒,秋日垂钓,意下如何?”他微倾了头,扬着嘴角,一双魅眼笑盈盈看着她。   这般提议让无卦顿时起了性质,只是……这般的相邀为何让她有了他在使美人计的感觉?   反正闲来无事,这几日也是闷了些,就当是散心吧。   见她答应,左非色也不多说,直接领着她熟门熟路地去到了一处虚天府的小后门。这个门,离无卦平日所在区域还是很有些距离,是以,她从来没有到此处来过。   “这后头是我儿时最爱待着的地方。”边说,他边推开了后门。   好大的……后山。   入目尽是连片竹林,在这秋日,成片的绿色竹叶甚是喜人。   那山从她所在位置无法看到边际,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丝丝缕缕洒在泥地上,越发衬出竹林的静谧典雅。   竹林密密,其深不测,风吹枝摆,舞蹈万千。   “走吧。”左非色向着她伸出了右手,指节修长,肤如白玉。   “多谢。”无卦嘴上道谢,却是伸手做了了请的姿势,意思是他在前面走,自己跟着就行。   左非色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收回手提着酒壶走在了前头。   这片竹林中间有一条模糊的小路,之所以说它模糊,是因这路已经被落下的竹叶盖了个七七八八,加上本来就不宽,不注意很容易走着走着就走到旁的泥地去了。   无卦心情因这景色也好了不少。   ~~~~~~~~~~~~~~~~~~~~~~~~~~~~~~~~~~~~~~~~~   可仅在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无卦就有些辨不清方向了。到处都是竹林,遮天蔽日,要是不占卦,她在这里妥妥地迷路。   前头的左非色依旧走得很是随性的样子,看他那般走几步就转个方向,全然不去分辨脚下是否是路的模样,无卦有些担心起来——他真的没有走错路?怎么走了这么久,除了林子还是林子,说好的秋日垂钓,那水呢?鱼呢?   等等……   秋日垂钓,可是他并没有带钓竿不是吗?   跟在他身后,无卦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了左非色身上没有钓竿一事。   “小心。”前头的左非色突然站定,无卦差点就撞到他。   待她停下一看,前头已没了路,他们正站在一处山头,在山头下方就是一大片平地,而在其正中一潭澄澈的池水静静地倒影着四周的翠绿竹林。林中水,倒竹镜,有了一种仙气逼人的感觉。   好一处曲径通幽,这般美景藏于林中,能够得见真是不负此行。他们所站的山头到那平地落差约有两米,虽不是直上直下的峭壁,但这两米距离的陡坡也算个小崖了。   看到池潭,无卦心中一喜,果然还是可以垂钓的。不过再看看那两米落差的平地,她微微皱了眉——这个高度看来得用爬的了。可惜……要脏了衣服了。   可就在她刚准备弯身往下爬的时候,却被左非色单手就捞住了腰。   她只听得一声擦过耳边的轻语,“得罪了。”下一瞬就被那手托着整个人都离了地,直直向往那小崖之下跃去。   !!!   双脚踏到实地的刹那,无卦还有些惊魂未定。左非色扶她站稳,而后收回了手,“到了。”   平顺了气息,无卦发现自己和他的距离好似有些过近了,不动声色地连退三步,而后有些奇怪地看向了他,“你会武?”   “略通皮毛。”左非色一笔带过,往那池塘走去,“映竹潭,我起的名字。”   名字也不怎么样。无卦悄悄腹诽。   “对了……”无卦刚想问钓竿在何处,就见左非色站在那处“啪啪——”拍了两下手,而后从林中刷刷刷地就出来了好几个黑衣侍卫。   他们很有效率地依次摆好了躺椅、小桌、钓竿、鱼饵、酒杯、小食,还体贴地在躺椅上放置了一块质地不错的毯子——秋天水边风大,容易着凉。   他们还很尽责地将其中一个钓竿的鱼饵装好,架子支起,俨然已经开始钓鱼了。   无卦:……不用想,这根应该是给左非色的。   东西放好,那些黑衣人就凭空消失了。   左非色很自然地挑了支好鱼竿的那张躺椅坐下,而后看了看无卦,又看了看另一张躺椅,笑得妖孽横生,飞沙走石——当然这是无卦的感觉,其实左非色只是笑着示意她快些坐下。   垂钓,她所爱。杏花酒,亦她所好。没什么好推辞的。   无卦径直走了过去,如当初在洛水边一般装饵甩勾,熟练地开始钓鱼。   左非色在那处开了酒罐,满上了两杯,“感觉有许久未曾和无卦这般惬意相见了。”   说到这个——无卦突然有了问题,“你为何来了西胡?”   左非色轻挑眉尖,“上次某人好似对长青说过没心情知道这些。”   无卦木着脸很自然地说道,“嗯,现在有心情了。”你可以告诉我了。   左非色一下就笑出了声,那双妖精般的眼都似在笑,“无卦,你真是个有趣的。”   妖孽!无卦依旧般木脸看着他,“洛国国师大人这趟来西胡,算是公差?”   左非色笑着摇摇头,“私事。”   “哦。”既然是私事,那她就不好再打听什么了。   “与你有关。”他很随意地说道。   她有些惊讶——为了我?但仅过了一会,她就想到了,“你……是说韩苏大婚的事?”   端起酒杯,左非色浅浅地抿了一口,没有答话。   无卦的心暗暗沉了下去,“当初你放过上官容若,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   “举手之劳,能帮到朋友,长青何乐不为?”他转头看向了水面,继续呷着杯中酒。   “你为何要帮我?或者说你为何要帮韩苏?”无卦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做。他是太子哪边的人,却又这样相助,到底是敌是友?   “长青只帮朋友,旁的人与我无关。”他一仰脖喝尽了酒,将那杯子径直掷入了潭中——“咚——”   转过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这动静会不会让鱼儿乱了阵脚快些上钩?”   无卦看着水面荡出的波纹,不再言语。她听出来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而他的话似乎又别有深意。   “你不必凡事都想那么复杂,太复杂了伤身。无卦,你心思过重了些。”左非色从旁又取了一只酒杯,再次给自己满上,“说这么久,你还滴酒未沾。这一杯,长青敬你。”一口饮尽,他笑着将杯子倒了过来——一滴未剩。   无卦也取了酒,一口喝了下去,淡淡的杏花香味回荡,她有些迷茫——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卦者,向来是众人皆醉我独醒。长青能交到你这个旗鼓相当的朋友,也是运气。”左非色轻叹了口气,“你不必太多顾虑,我是决计不会害你的。”   被他这般直白点出心思,无卦有些尴尬。   左非色缓缓侧躺了下来,勾着嘴角笑笑地看着她,慵懒万分,“这般天气美景,你今日要是钓得不多,晚饭可就没着落了。”   “晚饭?”   “我和师父说了今日不必备我俩的饭。”他抬了抬下颌指着她的鱼竿,一双眼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就指着无卦的烤鱼了。”本就长着天怒人怨的一张脸,现下还带上了若有似无的撒娇气息,实在是令人难以招架。   无卦面无表情地转向了鱼竿——那份突如其来的使命感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时间,无卦认真钓鱼喝酒,也和左非色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   “你钓鱼的本领不错。”看着她第三条鱼上钩的时候,左非色有些奇怪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鱼竿——怎么一条鱼也没有呢?   越钓越有兴致,无卦看着水面目不转睛,“我师父说过,钓鱼讲究的是人品,人品好的就掉得多,姜太公就是人品好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空钩都能有鱼。”   左非色,“……”   “既然无卦人品这般不错,就省了长青这根样子货吧。我先小睡一会了。”边说,他边盖上了软毯,惬意地躺在那处阖了眼,长长睫毛垂下阴影,牙色衣袍、墨色发丝、宛若如画中谪仙。   无卦,“……”   晚上的烤鱼是那些孜孜不倦的黑衣兄弟们包办的。别说,他们不仅身手好,体贴周到,就连这鱼都做得很好吃。   “你这些侍卫都很厉害。”无卦感慨道。   左非色使着象牙筷子,优雅地吃着面前装在碟里的烤鱼,语气淡淡,“嗯。他们是我从各大门派挑的,特地送到御膳房培训了段时日。”   御膳房……   无卦再次沉默。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太阳眼看着就要下山了。   左非色从躺椅上坐起身,离了离衣襟,“该回去了。”   “好。”无卦站了起来,看了看那两米高的小崖,她皱了皱眉——这个坡就不能搭个台阶什么吗?   左非色走到她边上,很自然地就托住了她的腰,“嗯,吃过饭果然重了。”   无卦刚想怒目,却已被他带离往崖上窜去。   功夫果然好用啊……   一路将无卦送回了屋子,左非色笑得魅惑非常,“好好歇息,过两日再带你去其他的好地方。”而后不等她的回答,他就直接施施然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亲们~~娘子我搬家搬完了~现在就是新家布置就没那么赶了~于是爬上来码了半章。。。   呵呵呵。。。   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下面会是无卦和国师的对手戏。   不过。。。好似不是甜蜜的那种。。。   ~~~~~~~~~~~~~~~~~~~~~~~~~~~~~~~~~   继续更新~~ ☆、即以是花   在这虚天府一待就又是半个月。无卦已经习惯了此处的生活。   虽不卜卦,但她还是有很多其他事情可干。比方说:和左非色下棋,和左非色钓鱼,喝左非色带的杏花酒……后山那片竹林现下她也可认得路了。   左非色总是会恰好在无卦闲的时候找上门来,还都带着无卦喜爱的东西,让她不忍拒绝。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些时日,她才能不整日胡思乱想。   据小童说,徐管家已经很久没来虚天府找无卦了。而她似乎就这般同韩苏那里断了联系。有好几次她出了虚天府想往韩苏那处去,都半路折返了回来——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那些人,她不知如何回去。   这一次,她又出了门,而且几乎已经走到了韩苏府前。   远远地,她看见别院前正停着一辆马车,青竹站在车边笑着往别院里张望。下意识,她就隐到了身旁的树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处。   过了一会,徐管家也走了出来,他提着一个食盒放在了马车后头的架子上,接着就乐呵呵地转折了回去。   别院里又走出了两个人,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无卦呼吸一滞,再也挪不开眼睛。   他的气色很好,穿着深蓝衣衫手,对着身边的女子绽开无卦曾经熟悉的笑容。   那女子正是容若,虽然依旧是薄纱遮面,但此时的她眉眼之间是掩不住的幸福欢乐,仿若变回了那个集万千宠爱的温雅女子。她伸手熟练地帮韩苏抚平衣襟,两人离得很近,近得就像一对夫妻。   不对……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眼睛怎么有点涩了呢……用力眨了几下眼,无卦的手渐渐冰凉起来。   他们,已经这般好了。   真好……   韩苏牵着容若上了马车,徐管家和青竹坐在马车前头驾车而行。这般行头,应是秋日出游。马蹄轻踏,向着无卦的方向而来。她猛地缩了身子,紧紧背靠着树干,一动不动。   “哒哒哒——”马蹄声和着车辙声从她后而过。   “王爷,今日青竹还备了腌肉竹炭,到时我们烤肉吃吧。”   “月儿吃不了辣,可曾注意?”他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从马车传出。   “放心!王妃娘娘绝对爱吃。”   走远了。   无卦从树后站了出来,看着他们的马车在道上成了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她单单在那里站了许久,脑子空空一片。   这么久不敢见他,如今见了,这般模样不是最好的吗?   这是她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姬无卦,他们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不是吗……   ~~~~~~~~~~~~~~~~~~~~~~~~~~~~~~~~~~~~~~~   有些浑噩地走回虚天府,刚到门口,无卦就见到左非色一袭白衣站在那处。   “你回来了。”见到她,左非色难得的面无表情,“已经过了午食,帮你留了饭。”   “嗯。”她声音很轻。   “走吧。”随即,左非色转身领着她往正厅走去。   无卦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   两人走得很静。   “你是否已经许久不曾算过卦了?”走在前头的左非色出声问道。   她抿了下唇,没有作答。   “那你以后是都不再管他的事了?”左非色依旧没有回头,缓步走着。   无卦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了前面的人。   左非色也顿了步子,转过身,面容在阳光中明暗莫辨,“看来,你当初是还没有想清楚就替他做了那个决定。”   他没有明白说出来,但无卦轻而易举就明白了他所指为何。   “不是。”她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回去。   “让他娶了上官容若。那你怎么办?哦……我忘了,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无卦这般为他想着,定是能体谅的,长青佩服。”他漫不经心地这般说着,却是点住了无卦的死穴。   她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以后还要和韩苏在一起。将他与容若凑在一起是为他能借凤颜之福,她自己却是早已放弃了能与他继续的可能。   她既是欢喜了一个人,便是全心全意地欢喜,只要他好,她可以拿一切去换。可也正是这份全心全意的欢喜让她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容不了与他人分享。她难过是因为她亲手斩断自己与韩苏的那份感情,亲手将他推给了别人。但是……她从不后悔。   “不可能吗。”左非色低低重复了她的话,“希望你日后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我还不饿,就先不吃了。”有些狼狈地离开,无卦一路走回了屋。   左非色没有拦她,只是在她走前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等会儿吃的会送去你屋里。”   关上门,她心中的郁结好似被解开了一些。   既然已是不可能,自己为何还要死纠在其中。   她不想他死,这就够了。   其他的,且都放下吧。   ~~~~~~~~~~~~~~~~~~~~~~~~~~~~~~~~~~~~~~~~~~在虚天府很久了,无卦越发觉得奇怪——左非色作为洛国国师可以这般留在他国的吗?而且看他的样子,分明是要在这虚天府长住。   这种事其实只要略一占卜就能知道,可现下的她,还是少占为妙。这反噬之劫怕是一时半会去他不了。   说到长住……   无卦自己也再次住了不少时候了。自己毕竟是个客人,这般一直住在虚天府也不是个办法。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段时间就搬出去,租个小屋子住着,然后……其他的就再说。韩苏那边,她还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可是,还没等她提出搬出去的想法,就发生了一件大事,瞬时影响了整个胡国。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几将j□j。   那一夜,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奇怪地统统隐蔽了起来。没有一丝虫鸣之声的夜色,静得有些诡异。晚风透过窗带着秋末冬初的丝丝寒冷。起身关窗,无卦怔怔地看了看窗外已然全暗的天空。最后她躺回了床上,在莫名的压抑感中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间,天摇地动,轰隆巨响声声不息,黑泽之处迸出闪耀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所有人都出了房间,慌乱地看着这般惊天异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异象持续了约有一个时辰,出于畏惧,没有人敢往那处去一探究竟。   无卦也被震动吵醒,慌忙披了衣裳出来,只见左非色和离祭祀都早已站在了外头,一脸水波不惊地看着天边的红光。   发生什么事了?她下意识就要掐指一算,可一想到自己这般身子,忙止了念头。且等过段日再卜卦,最近还是不占为好。   “无卦。”看到她,离祭祀摆了摆手,“回去歇着吧,没事。”   都这般了还没事?无卦不置可否。   左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此时的她还披着头发,虽说是披着外衣遮得严实,但这般不修边幅,还是个女子就敢出来见人倒真是个不拘小节的,“外头凉,你还是回去吧。”   看到他眼中的笑意,无卦有些尴尬地紧了紧衣领,“嗯……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他们都这么平静的样子,不是什么大事吧。这般动静,应就是地龙小翻身,外加哪处起了大火……这种事情她也帮不了什么忙。何况又他们两个高人在此坐阵,自己能算出的他们也定能算出,就更加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么一想,无卦就放心地回屋了。   躺在床上,无卦将脑袋捂到被子里,总算是隔去了外头的一些声音,迷迷糊糊地便又睡了过去。   ~~~~~~~~~~~~~~~~~~~~~~~~~~~~~~~~~~~~~~~   第二日,她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依旧云淡风轻的左非色。   ——这都不算大事?!!!   就在昨夜,胡国依赖的天险之佑,黑泽——竟然整个没了!   “师父早已算出这点,才会让洛皇去求亲。现下两国有协约,就算黑泽之障没了,洛国泱泱大国也会信守条约不来犯的。”左非色边说边对她微微一笑,满室芳华。   这个时候还这么媚……   “可是协约之签了百年,百年之后呢?”   左非色摇头笑道,“百年之后,就不归我们管了。”   也是……无卦暗暗想到。   “但是,除了东边的洛国,胡国西边的邻国不是一样也成了威胁?”胡国被黑泽环绕,与世相隔,这下黑泽没了,所有邻国都能轻松进入了。无卦有此一问很是自然。   左非色单挑了一边眉毛,“哦?你是说西边的云赫?”   “嗯。”好似那个国家是叫云什么来着。   “应该是会打过来吧。”这般说着,他的语气却是平淡非常。   无卦还想说些什么,左非色先一步止了她的话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真打过来再说吧,我是洛国人,这些事用不到我操心。”   可你师父不是胡国的吗?你从小不是在胡国长大的吗?搞不好你还是个胡国派到洛国的细作——当然这些话都是无卦在肚子里抱怨,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情她可不干。   所以,她只需回答一个字即可——“哦。”   回到屋里,无卦越想越不安。几番踌躇,终是拿出了那许久不用的龟壳。   她要知道,这胡国还能太平吗?韩苏还能继续待在此处吗?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应早日谋划,助他们尽快回到洛国才是。   许久没算过卦,反噬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闭上了眼睛——且试上一试吧。   起卦。   天道地道,牛鬼蛇神;天灵地灵、千机自现。   出!   无卦缓缓睁开眼,内心有些忐忑。   一字排开的三枚铜钱静静躺在那处,她看将过去并没有以往那般突如其来的头痛——好似可以解卦?   此时才有一爻,还需五爻才能得卦。   深吸一口气,她收回铜钱复再行卦。   “哗啦——哗啦——”   直出到第六爻——这次睁眼看去就能凑成一卦,最后一爻了,能不能成就看此次了。   看到了!   她有些欣喜的看着眼前卦象,没有任何阻碍。   卦出,即可得解。   而这六爻和在一起分明就是大凶之象。云赫定会趁此时机进攻胡国,韩苏留在此地自然凶险。然而这卦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玄机,仿若有另一股力量也在威胁着韩苏。   对着那卦象,无卦皱眉沉思了起来,单手掐算,细细琢磨。   ——其险自东而来,迢迢可至千里。所谓卷土成凶,浑水才能摸鱼。   这般势力,她只能想到一个。一个从头至尾对韩苏都是最大威胁的人——韩晟。   只要云赫攻打西胡,韩晟定会趁此机会来搅一搅这碗浑汤,他绝不会放过如此好时机。如能将韩苏在如此动乱之中灭了那是再好不过,没有人会知道是他韩晟不远千里派人来干的。两国之乱,很难分清是谁家兵士杀了洛国皇子。另外,韩苏一死,对洛国来说也有了借口可以反那百年条约,趁黑泽不在之际直取西胡,更甚者覆灭云赫也是极有可能。   如果能成就这两番事业,再灭了韩苏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他韩晟的皇位坐得就更加平平顺顺了。   通了,一通百通,此卦已然解尽。没有反噬,无卦却半分也欢喜不起来——接下来的这些事,似乎越来越难办了。   胸口又有些闷作了起来,匆匆灌下几杯凉茶,无卦压下了些不适之感,嘴里却依旧泛出了淡淡的血腥味。不管怎样,此次解卦反噬情况比以前总是好上了许多。   可如果要带韩苏逃出此次浩劫,必然是继续行那逆天大事,虽说有凤颜相助,可其中的艰险依旧不少,这定是场硬仗。   将龟壳收起,她略一想,就下了决定——回去,相助韩苏。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的日子好辛苦啊。。。 ☆、即以是空   这般想着,她便开始理起了包裹,简单收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没多少东西。   也是,韩苏送自己的衣物大多还留在别院,而且自己从青州出来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什么家当。   收拾妥当,可以走了。   要不还是留个字条吧,亲自去请辞的话,祭祀和左非色说不定不会让自己走。   可是……这屋里没有纸笔。   嗯,先去拿一点。   放下包裹,无卦理了下衣服便要开门出去——找个小厮要点笔纸应该就好了。   刚打开门,一个人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熟悉的鸢尾花香从他身上传来。   “长青?”他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些慌张,用身子遮住屋内,她赶忙关了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在整理,而后稳住阵脚,自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左非色站在她面前,将她刚才的动作看了个仔细,“你看上去好似……很紧张?”   无卦木着脸,故作镇定,“女子闺房,自是要关好门的。”   “哦?”左非色声调轻扬,“是吗?”他往前走了一步,直逼得无卦后退到整个人贴在了门上。   “一国之师,这般轻浮,似是不妥吧。”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妖孽面容,她心中已然慌乱。可她还是硬撑着站在那处——房门没有锁,自己走了,他只要轻轻推开就能看到里头情形,也定能想到自己要离开一事。   “轻浮?”他有些讶异地挑了眉,“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评价于我。” 话是这么说,可他却一点也没有退开,反而还伸出了一只手从无卦脸侧向那门而去,“小无卦,你究是在里头藏了些什么?连在下这般‘轻浮’的举动都可以不闪不躲呢……”   带着凉气的手指从她脸颊若有似无地路过,她与他越发相近。   猛地在身后拉紧那门,“你究竟是想怎样!”   左非色顿了动作,微低了头看向几乎被圈在怀中的她,声音辩不出喜怒,“长青只是好奇,究竟他韩苏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大伤未愈的你又这么心甘情愿地跑回去?”   她的表情凝滞在了面上——他,都看到了。   “再为他摆卦逆天,反噬之力一人独扛?”他紧紧锁住她的双眸,嘴角挂着深寒的笑意,“姬无卦……你知不知道‘不自量力’四个字怎么写?”   她别过头,“这不关你的事。”   左非色慢慢眯起了眼睛,而后狠狠一拍。   “砰——”无卦身后的门被他硬生生给震了开来。   倚在门上的无卦几乎跌倒,但她很快稳住了身形,站在那锁眉看着他,“你今日是否太多管闲事了?”   “闲事?”他一字一顿,“性命攸关,你却道是闲事?他韩苏究是怎样迷了你的眼?美人计还是海誓山盟?让你不仅给他找了个凤颜良伴还连自己也要搭进去,真是让人敬佩非常。”话到最后,他的声音带上了生硬的尖刺。   无卦心中火气一下就窜了起来,“美人计也好,海誓山盟也罢,我自是高兴回去助他,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左非色怒极反笑,看着面前固执不已的她,几有了将她打晕过去的冲动。可那些怒气在看到她眼中那一抹决绝与伤痛时,缓缓消散开来。   “你的伤还没好。再过十日,十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长青绝不拦你。”他定定看着她,字字如笺,“但如若你这十日之内不告而别或者逆天求卦,我定让他韩苏破了帝王命格,二十即折!要是不信……你可以试上一试。”丢下这番话,左非色终是狠狠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你!”无卦气急,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左非色有这个能耐,而且他刚才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恨恨咬了牙,无卦终是退回屋内,重重关上了门。   ——十日就十日!   ~~~~~~~~~~~~~~~~~~~~~~~~~~~~~~~~~~~~~~~   这十天,无卦闷着气一直待在房内也不出门,每每想要起卦脑海中都会响起那日左非色说过的话。   ——他又不一定能发现自己卜了卦。   虽是这般想着,但她却迟迟没有起卦。左非色那人太过厉害,要是被他知道了,以他那般阴晴不定的性子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但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自己好。许是看在同门之谊,他不愿让自己此般涉险。不过,他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   算了,反正那云赫还有半月才会打来,自己在此待十天也不是问题。十天之后,再说与韩苏那处,尽快带他回到洛国才是正事。   左非色每日必来敲无卦的房门,无卦总是语气生硬地回复他,“睡觉。不见。”   “嗯,好好睡。”他也不气,就是随意叮嘱一句就离开——她能有这般气力讲话,看来还是听了话的。   这十日过得异常缓慢,左非色每日的例行检查倒是从不间断,但两人都是隔门对话,整整十日都没见过。离祭祀最近一直在忙,所以也许久没有大家一同吃顿饭了。   ——这样也好,不用见到左非色就来气。   无卦这般想着,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她并没有察觉到。   黑泽没了,整个胡国开始慌乱起来,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在知道黑泽不复之后,韩晟瞬间计上心来——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洛国朝中开始有大臣暗暗质疑当初国师的意见是否正确了。如果没有和亲,现下正可趁黑泽没有将它胡国整个吞了,那汗血宝马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偏偏国师给的卦象却是和亲胡国大大有利呢?   可国师现下闭关却是万万打扰不得,大家都在想——会不会洛皇这次要怪到国师头上去?赔了个皇子去做质子不说,还将这么好的攻打胡国的机会给生生拖后了一百年。   然而出乎大家的意料,洛皇显得满不在乎,听到大臣汇报“黑泽”不复的消息时,他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就带了过去。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意外和不满。   难道……洛皇早就知道?   另一边,韩苏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虚天府那处可有动静?”在书房之中,他语气平静地问道。   徐先生摇头,“这几日派人去看着了,可都没见到她出来。”   韩苏复又问道,“她会不会已经不在虚天府了?”   “不会。”徐先生答得肯定,“那一日郊游之后,无卦姑娘回了虚天府就再没出来过,应该还在里头。”   “黑泽没了,云赫已经蠢蠢欲动,洛国那里也定是坐不住的。”韩苏嘴角勾起了势在必得的笑容,“这下……她应该回来了。”   ~~~~~~~~~~~~~~~~~~~~~~~~~~~~~~~~~~~~~~~   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一心想要离开的无卦来说倒是有些难熬。掰着手指一点点计着,终是到了第十日。   这一日,她索性直接拿了包袱,光明正大地去请辞。   先去左非色那处吧。至于离祭祀,他应该还不在。这几日为了黑泽的事情离祭祀似乎都没怎么回来过,自己要告别的事情让左非色帮忙和离长老说一声就行了吧。   嗯,就这么定了。   走到门口,她四下环顾了一下,叫住了一个正在行路的小童,“这位小哥,可否领我去……”话到口边,她猛然止了话头,左非色在此处应不会用这个名字吧,否则堂堂洛国国师这般高调待在西胡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她想了想,试探着继续问道,“可否领我去离祭祀的高徒那里?”   小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前段时间才来,长得好看到不行的那人。”她试图解释到小童能够理解。   小童的表情更加复杂了,无卦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小童右手直接一指,“长青大人就住在姑娘对间。”   对间?他住在对面?   无卦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住在自己对面?怎么自己从来就没发现呢?   小童好似很能理解她所想,还补充了一句,“长青大人是十日前搬来此处的。”   十日?   无卦有些惊道,缓缓神对小童道谢,“多谢。”   小童行礼走开了。留下无卦站在那里,面色不虞地站在院中看着距自己几丈之隔的对门。十日前——他是特地搬到此处好看着自己。   既然如此……   “姬无卦就此告辞,后会有期。”她索性直接对着门道了别,听不听得道就是他的事了,与自己无关。说完,她大步就往虚天府大门走去。   离开韩苏已经有两月,虽说容若之格能保他三月无恙,但现下黑泽之事还是越早筹划越好。自己的反噬还不是很稳,多些时间她方可多些考量。   边想她边加快了步子。   “就这么走了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果然……无卦叹了口气,长青不像是个好摆脱的人。   她站定,转身看向了他。   此时的左非色一如既往地慵懒模样,斜倚在廊柱那处,侧脸对着她,因那回廊檐瓦的阴影,无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辨出他压平的嘴角。   “十日之期已到,我遵守了约定。”她说得义正言辞。   “嗯。”他似乎点了下头。   “那我就走了。”无卦面无表情就要转过身。   “好。”他说得很简短。这般洒脱话语一度让无卦以为事情就此可以了解了。   可是……   ……   ……   “你到底要跟我到何时?”看着身后的人,无卦很是无奈。虚天府的道别,她以为会就此打住,想不到他竟是一路跟了出来。也不说话,就一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差几步地走着。   左非色带着皮面具遮了上半边脸,站定在那气定神闲,话语之间平淡异常,“你去哪,我去哪。”   我去哪,你去哪,你难道也要跟我回韩苏那里不成?   “你就不怕韩苏认出你?”无卦面色不虞。   左非色听她这么一说,单手轻托了下颌,似在思考。   见他犹豫,无卦松了口气——他定也是觉得这般不妥了。   “还请长青留步。”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只是一会之后,左非色便完成了思索,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若无其事地笑着牵住了她的手腕,“无卦若是一人回去定会尴尬,长青也只好舍命相陪了。”   你!无卦一口气堵在那里,猛地一甩想抽出手来。   “我会武。”他轻轻说道,手下没有放松,无卦自然挣脱不掉。   “你究竟想干什么!”无卦已然面色不虞。   左非色拉着她就往别院方向而去,“自然是和你一同去救那祈王爷。”他说得很是轻巧,“你这般身体谁都救不了,而我可以。”   “你……”无卦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要相助自己?或者说是相助韩苏?怎么会……他明明是太子那边的,能不插手已是万幸,现下竟是要帮自己,怎么可能?   “但是……只此一次哦。”他没有回头,辩不出语气,但是却让人莫名地心安。   无卦已被震惊填满,脚下不自主地跟着他前行。   “对了。”前头的人停了下来,左非色松开了她的手,“我这般一路拽着你去不是太好。”边说他边走到了她的身边,“师妹,请。”   师妹?是以师兄妹的身份去到韩苏那处的意思吗?   “可……”   “许久未见的师兄特来助无卦一臂之力,合情合理。”   “但是……”   “看到你回去,祈王夫妇定会好生招待,顺带上我这个特特来的师兄。”他说得随意,却叫无卦渐渐静了下来——夫妇,他们已是夫妇。   左非色站在她身边,静静等她作出决定。   只过了一小会,无卦就迈开了步子,“劳烦师兄不远千里前来相助,无名小派能有这般师兄妹情谊实属难得。”   “出门在外,家师名讳从不提及也是一种礼节。师兄名为长青,此名可用。”   “五年之前,无卦出派历练已是许久未归,长青师兄也已云游多地。”   “师兄患有哑疾,不便说话。”无卦加上一条——毕竟左非色的声音韩苏是听过的,要是出了什么纰漏被发现就不好了。   “如此……也好。”左非色很自然地应了下来。   ……   一步一步,你一言我一语,两人默契地将一切有条不紊说了个妥当。   “师兄,请。”   “师妹,请。”   面具下头,左非色的笑未及眼底——无卦,只此一次。此次之后,韩苏这个包袱,你须得给我放下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啊码字。。。加油啊加油。。。   国师越写越喜欢。。。肿么办。。。   可是国师是个短命的。。。    ☆、即以是空   别院。   徐管家有些讶异地看着无卦身后的面具男子。   “这位是……”   “我师兄,长青。”无卦简单介绍道。   左非色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并不出声。   “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韩苏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着一袭暗紫长袍从回廊处踱步而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真诚而又客道。   听到他的声音,无卦身子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韩苏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无卦姑娘,好久不见。”   无卦刹时有一种哽住的感觉,闷闷地透不出半点气。   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手肘,缓缓地传来丝丝暖意。她抬头正对上了左非色似笑非笑的眼神,脑中立刻清明一片——儿女情怀当是放下,她来此处是为救人。   但无卦并没有想明白——她此番特意前来,不就是因这份儿女之情吗?   “韩……祈王爷,无卦此来,是为毛遂自荐。”她拱手行礼,面上一派镇定。   “毛遂自荐?”韩苏单挑了一边眉毛,“自荐为何?”   无卦弯腰行礼,“无卦与同门长青师兄愿为王爷行谋划之事。”她说得恭敬,左非色不言不语地看在眼中——空花门之后,何时需此般自谦,自古以来,空花门都是君王必争之谋士,她这般自荐……哼,倒是能屈能伸。   “无卦姑娘如此屈尊做本王谋士……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韩苏淡淡说道,眼睛没有离开过无卦。   他……似乎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无卦依旧低着头掩去眼中的复杂,声音木然而恭敬,“卦者入世为卦,择良木可成大事。”   她说得隐晦,韩苏却听出了苗头——了清大师曾言自己过弱冠将成就一番事业,难道……   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韩苏说不清心中那份蠢蠢欲动是何种情况,“无卦真是有心了。”   “不敢。”   “徐管家,代本王好生招待无卦……先生与她的师兄。”“先生”二字表明他已是同意无卦自荐。   “谢王爷。”无卦一直没有抬头。   韩苏轻笑一声,抬步走了。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师兄,韩苏没有多问。   “无卦……先生,长青先生,这边请。”徐管家显然不太习惯先生这个称呼。   “劳烦徐先生了。”   左非色不动声色地跟上了他们的步子——这般的韩苏和韩晟倒是很有些相似。   踏进熟悉的别院,无卦松了口气,终是进来了。   ~~~~~~~~~~~~~~~~~~~~~~~~~~~~~~~~~~~~~~~   男女有别,徐先生为左非色和无卦安排的屋子隔了一个小花园,也算是有些距离了。   坐在房里,无卦忐忑不已,这间屋子就是她从前在别院住的那间,摆设一点都没变。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无卦一跳,她定定神,“进来。”   “无卦小姐。”   “青竹?”   “无卦小姐……你回来了。”青竹几步走到她面前,有些惊喜地看着她。   “嗯。”无卦拉了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   “小姐……你还好吧?”   “没什么不好。”在青竹身上,无卦好似能找回以前那份亲切——起码她没有称自己为先生。   青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王爷心中还是有小姐的。”   无卦的表情滞在那处,过了一会才淡淡地说道,“我此次回来只为出谋划策。”   “可是小姐不就是为了王爷回来的吗,当初也是为了王爷才……”   “青竹。”无卦打断了她的话,“如果还想我好好留在此处,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小姐……”青竹不再多话,停了好一会才道出了她的来意,“王爷准备了接风宴,特让我来请无卦……先生和您师兄一同过去。”   “好,师兄那处我去叫他。可是在正厅摆宴?”   “正是。”   “那你先回去吧,等下我自会过去。”   “是。”   青竹退下顺便关了门,站在门外缓缓叹了口气,提步离开了。   青竹走后,无卦稍稍整理了下,便推门出去要找左非色一同赴宴。   “长青。”她伸手叩门。   门应声而开,一只手直接将她拉进了屋子,而后一气呵成地又闭上了门。   屋内窗户紧闭,已是傍晚显得很暗。   “你!”无卦惊魂未定。   左非色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师兄身体不适,这接风宴还是不去为妙。”   无卦头微微后仰,上下看了他一遍,因光线暗再加上他还带着面具,看上去并无甚事的样子,“那好,我就自己去了。”说完她就要转身开门。   “慢着。”左非色单手压住门栓,几乎是从身后环着她的姿势,“师兄不适,作师妹的不是该服侍左右吗?”   “你在调戏我?”无卦皱了眉。   “长青也想调戏,只是……这次是真的不适。”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压门栓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   待无卦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结结实实靠在她的后背,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刚才那些对话竟是用尽了气力。   “长青!”无卦慌忙转身扶住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嘴角牵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只是……有些累罢了。”   无卦勉力将他扶到榻上,触到他的手竟是冰冰凉,没有一丝生气,她有些慌神,“我去叫大夫。”   “无卦。”他拉住她,“不必,你帮我要点热碳就好。”   秋末冬初要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无卦连忙出门拉了小厮,那小厮不一会就送来了烧得热乎乎的炭炉。   “长青,觉得好点没?”   “好多了。”他的笑有些虚弱,和上次无卦在国师府见到他一样,将自己死死裹在被褥之中,可那肤色还是因寒冷而微微发青。   “是反噬?”   “无碍。”他缓缓摇了头,“等会你就去劝韩苏明日启程离开吧。”   无卦有些惊讶,“你刚帮他求了卦?可是……”   “先向北行三日方可往东方洛阳而行。”左非色忽略她的问话,继续说道。   无卦坐在那里,神色复杂没有回答。   左非色自嘲一笑,“怎么?你担心长青骗你不成?”   ~~~~~~~~~~~~~~~~~~~~~~~~~~~~~~~~~~~~~~~~~   “你为何要助我……明明你的反噬不比我轻。”她看着他,执拗而坚持。左非色本身就是逆天活命之人,无卦先头倒是没想到这点,现下看来,他的反噬好似更甚。   左非色闭眼躲过她的视线,“以后你就会知道。”在你解决掉韩苏这个包袱之后。   无卦紧了几下眉,斩钉截铁,“明日我便送你回虚天府。”   左非色勉强笑了笑,“这么大惊小怪……我的反噬与你不同,这般冷的话也取不了我的性命,忍一忍就过去了。而你……无命之人,虽不受天命,但任何一次反噬都有可能是你命终之时。”   “为何你就确定反噬于你无碍?只是忍痛之事?”无卦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后一句,她现在担心的是他。看着他冰冷如斯,她却全然无措,不知如何能帮到他。   韩苏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左非色插手了。   他缓缓吐了口寒气,慢慢说道,“三年,长青每三年才会有死劫,前一个死劫刚刚才过,所以……死不了。”   “死劫?哪有这般准时循环往复的死劫?”无卦满是疑问,可长青却已闭上了眼,不愿再答。   无卦是个识趣的,“那你好身歇息,我去要点热水来。”   “不必了。”他闭着眼伸出手,倒是很准地直接牵住了她,他手冰得让无卦心惊,禁不住抖了一下。   “抱歉……”左非色歉意地收回手,“我这般情形,不要太多动静叫别人知道。炭炉就足够了。过一个时辰就会好的。”   “真的?”无卦有些质疑。   “嗯,就一个时辰。师妹……在此处陪我可好,有人气,也暖和些。”   无卦没有回答,但是直接去到桌旁搬了个椅子,在他榻边坐了下来。   “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在这就好。”他紧了紧被子,在极寒的折磨中渐渐昏睡了过去。   这般睡过去,会越来越冷的吧。   无卦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将手贴上他的额头——怎么也是冰的。要不是他的胸口还有起伏,这般的寒冷就和一具尸体没有差别——也许比尸体还要冷上几分。   想了想,她决定把自己屋里的被子也搬过来给他盖上,而且自己屋里应该还有些热茶,就一同端过来吧。   见他似是睡过去的样子,无卦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一会就回来,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见他劝人没有醒来的样子,无卦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小心翼翼地往门口走去。   开门就用了好一会时间,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发出声响惊到了他。好在从头到尾,左非色都没有什么动静。   一路疾步去到自己房里,无卦抱着被褥、提着一壶热茶谨慎地环看了屋外一圈这才出门直奔左非色那里将东西带了进去——自己这般行事,还是不要叫其他人看见为好。左非色现下着这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轻轻为他再覆了层被子,无卦又把那炭炉拿近了些,最后将那茶壶好好塞进一层被子里,和左非色还隔了一层——这就当个手炉用吧。担心茶壶会翻,她一直单手压着那处,想着等茶壶凉了就可以拿出来了。   左非色似乎睡得很沉,她的这些动静都没有让他醒过来。   单手压着那壶,无卦看着他发青的脸色,有些不忍——反噬虽各有不同,但那滋味她也大约了解,都是难受非常。   小心伸出手覆上了他的额头,希望借此能给他一丝暖意。   昏睡中的左非色无意识地往她手心轻拱了一下,循着温暖最后将脸靠在了她的手上。   无卦有些僵硬地坐在那处,指尖触着他冰凉如寒玉般的肌肤,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不管怎样,也是自己连累了他,能为他做些什么也是好的。   两手都被固着,她眼睛漫无目的地看向了眼前人——这张脸真是好看得有些妖气过甚了。比当初韩苏的长相还要天怒人怨。可惜啊……   等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年韩苏因为被自己一枚铜钱破了相而变了命格,会不会长青也可以如此一试呢?   这般想着,她开始用眼神在他的脸上比划起来——这里开个疤?还是这里?   如果左非色知道无卦现在全心全意想着怎么破他的相,定会是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   不行不行,怎么弄都好似不行呢。自己只是这么看,一点也看不出名堂,需得真有了疤,整个面相才会变,臆想之中的只是简单画上却改不了其中运气,所以现下光看是看不出什么结论的。   她有些丧气地垂了眼帘,三年一次的死劫,倒是第一次听说。若是真有这么准时的死劫,他又是怎么逃过的呢?另外,怎么偏偏他会有这种奇怪的死劫呢?   视线不经意下移,她注意到了左非色领口的一丝红线。   男戴观音女戴佛,难道他也随身带了块玉不成?又或者是他师父给他护身符?说到这个,离师伯倒是也给过自己一块说是挡血劫的玉。   这样一想,她突然有些好奇左非色戴的是什么了,反正两手动不了,此刻闲着也是闲着,她微微伸长了脖子,脑袋转了个角度,往他领口看去——能看到吗?   此刻的她只顾着好奇,全然没有意识自己现下动作妥妥地算是用双眼非礼国师大人。   顺着红绳一点点向下,她隐约看到了一个深色薄边。   好像不是玉?   难道是玛瑙?   她索性整个身子都半侧了过去,伏在他身边,继续勉力顺那红绳往里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嗯……他的皮肤真是不错啊。   左非色的胸膛微微起伏,一上一下间,那脖中挂着的事物恰巧露出了一面。   而无卦在看清那样东西的一瞬,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这……   这不是自己当初在韩苏冠礼丢的那枚铜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哦~~第三枚铜钱躲了这么久,终于又粗线了~~~鼓掌~~~   着算不算是解决了一个伏笔?   hohoho!!!!   好吧。。。我还有好多伏笔木有解决。。。 ☆、即以是空   接风宴接的客没有来,这宴自然也就摆不成了。于是,祈王爷和祈王妃坐在那里白等了一场。   韩苏在听闻无卦师兄突然不适,而且无卦在他屋中照顾之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兄,究竟是何方神圣?   “通通倒掉。”对着一口没动的晚宴,韩苏冷冷丢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容若坐在桌边低垂了眼帘,看不清神色。桌下,她紧紧拧住了自己袖口——姬无卦,你为何又要回来。   ~~~~~~~~~~~~~~~~~~~~~~~~~~~~~~~~~~~~~~~   一个时辰之后,左非色如他所说那般醒了过来。现在,他身上的寒气已经基本上去了。   刚一睁眼,他就看到无卦坐在床边,一只手正被自己的脸压在软枕之上。   “你醒了。”无卦见他醒来,便想抽出手。   左非色微微一笑,并没有抬头,反而倒用上力气压了几分,“你的手太冰了,我帮你暖一下。”   无卦脸色一红,皱着眉一使劲抽出了自己的手——这一个时辰,她的手实在是有些麻了。不过,他脸上的皮肤倒是好得有些不像男子。怎么可以妖成这个样子,无卦心中有些不爽。   看她甩着手面色不虞的样子,左非色倒是心情好得很。刚过反噬,他的身子还不是很有力,继续懒懒地躺在榻上,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人,眉眼如丝,丝丝勾人。   ——妖孽!无卦腹诽。   “你脖子上的东西……”甩完手,无卦坐在那里有些拘谨地开了口,“能否还我。”   左非色挑挑眉,“长青脖子上就是这颗倾国倾城的脑袋了,无卦想要?”   他分明就是故意歪曲她的意思。   “我是说你挂着的那枚铜钱,那是我曾经不小心弄丢的一枚。”无卦见他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索性直白说了出来。   “这个啊……”左非色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长青很喜欢这铜钱,当时捡到就觉得它和我投缘,一枚铜钱而已,无卦就让于我吧。”   还好,他没有死不承认说这个铜钱不是无卦的。   她坚决摇头,“其它的都行,可是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不能给。”   绝对不行。   “既然如此,长青只有忍痛割爱了。”左非色一脸心痛的表情,“不过……”   他话头突地一转,无卦一听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果然……   “既是将这铜钱给了你,无卦可得再赔我一物才好。”   “你要什么?”无卦顺着他说了下去,全然没有想到这铜钱本来就是自己的,要回来乃物归原主,为何还要再给他东西。   “嗯……你身上随便找件东西给我吧。”左非色说得很随意的样子。   无卦心中一咯噔——他要自己的贴身之物做何用?难不成是……对自己有意?   这般想着,她觉得脸有些烧了起来,却还是木着脸,“这样不妥,你且说想要什么,我去帮你买了就是。”   左非色摇摇头,“既然无卦不答应,那长青就只好继续霸着这枚铜钱了。”边说他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顺着红线拿了那枚铜钱就往自己衣襟里好好塞了塞,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完全不顾无卦怒视他的眼神。   “你!”无卦狠狠咬了牙,可她总不能上前扒开他的衣领抢吧。虽然她出自山野,但也没狂野到那个程度。   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妥协了,“好,你说要什么。”她索性大方坐在那里等他挑。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东西,看他能要什么。   左非色轻笑出声,“无卦这般大义凌然,倒是有几分任君采撷的味道。”   无卦死死板着脸,努力忽略自己很想去抢那铜钱的冲动。   左非色悠哉悠哉地侧躺在软枕上,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将无卦看了一遍,眼中还一直带着玩味的笑意,看得无卦都不自在起来——我还是趁他体弱之时抢过来罢……   她几乎已经要下决定,那边左非色终于开口点明了所要何物。   “长青就要无卦怀里亲手绣的汗巾吧。”左非色说得随意,却让无卦几乎要从位上跳起——他怎么知道自己怀里有汗巾?自己是无命之人,他应该算不出来才是。而且他怎么知道是自己绣的?那可是自己绣的唯一一块帕子,还是当年和李娘子学的刺绣,手法之拙劣让她从不把那汗巾正面示人,都是很随意的当作纯色布块带在身上,只是偶尔才会拿出来一用。   更何况,女子送丝帕的意味……无卦还没有不谙世事到那个程度。   “前段日子恰巧见无卦用过一次,那丝帕的颜色很合我意。”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但同时他还故意用手轻怕了自己的衣襟,那双倾城之眼全都在说——你换是不换呀?   银牙咬碎,无卦终是恶狠狠说了句,“好。”送帕子,还是一块丑帕子总比扒男人衣服要好听了许多。   丝帕换回了自己那枚铜钱,无卦有些面子上过意不去,心中分外不爽。   “长青果然品味独特,连无卦这般拙劣的玩乐之作都如此当宝,真是与众不同。”她的本意是寒酸他不懂欣赏,这么难看的丝帕都要。可能就这么一时嘴快,她就说出来了,这一说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左非色这个轻浮之人竟然在听了之后,越发开心起来。一句“无卦知道就好。”让整个屋内气氛“蹭——”地暧昧了起来,就连那秋末冬初的炭炉都显得有些过热了。   无卦知道我就如此独特喜欢你这一口就好……   !!!   无卦扛不住他妖孽的笑容,败退而走,“既然你反噬已过,我就先回屋了,等会应该就会有人送饭来。”顿了一下,她特意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要忘了自己身患哑疾一事。”   “无卦师妹,尽可放心。”   看着她急退而走、满是慌乱却故作镇定的样子,左非色不禁扬起了嘴角。摊开手中丝帕,他终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无卦,你这绣得是兰草还是鸡爪,长青实在是无能分辨——果然好手艺。   ~~~~~~~~~~~~~~~~~~~~~~~~~~~~~~~~~~~~~~~~~~   却说无卦败退而走回到屋内,心中还有些无措。   左非色这些表现,她也不是木头,自是能觉出不同来。可是他为什么会这般做,难道真是对自己上了心?   这一点,她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自己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山野丫头,就算是空花门后人又如何?他左非色不也是吗,而且修为还比自己高,权势钱力不用说,就连长相都比自己好看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除非……这背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或者说,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对自己的东西?   总之,自从来了西胡,她就觉得很多事情透着古怪。离师伯、左非色,就连自己提到师父时他们的反应都似乎带着什么隐藏的意味。   越想越模糊,两个都是高手,她算也算不出来,更何况反噬加身,她还要留着精力帮韩苏求解。   不管了不管了!管它有没有阴谋呢,反正他们两个目前没有一点祸害自己的意思,有些事情模糊就模糊着吧。再说自己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将韩苏带出胡国,回洛国,其他的事暂且缓缓,缓缓。   至于刚才左非色说得让韩苏明日就走这件事……   她想了想,默默坐在桌旁取出了袖中龟壳——她好似还不能完全信任他。虽然长青对自己一直很好,但是有些事情她不敢冒险。   所以……自己还是算一算吧。   她心内轻声念到——天道地道,牛鬼蛇神;天灵地灵、千机自现。   起卦,求解。   六爻则卦出。   睁眼看卦,她强忍胸口闷痛之感,双眼一瞬不瞬。   卦示:三日之内,东方客来,顺风而至,必现血,大凶。   一口血腥被她生生压将回去——果然,解卦还是有些困难。   长青……没有骗自己,明日看来果然是要走的。   不知为何,无卦此时的心里有了深深的愧疚。   长青是为了替韩苏解卦才受冰寒之噬,而如他那般厉害的反噬,也许他算的还不止这些。他一心为了能帮自己,而自己却还在此处怀疑他,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收起龟壳,无卦坐在桌边,暗暗叹了口气——既然明日就要走,那还是等会吃好饭就去找韩苏吧。   过了一会,有人送来了吃食。   看着那些小菜,无卦最后还是端起托盘去到了左非色那里。他身体刚好,自己还是去陪他一起吃吧,所不定能帮到些。   好吧……其实就是内疚在作祟。   这是无卦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亏欠于人。但这……却不是最后一次。   ~~~~~~~~~~~~~~~~~~~~~~~~~~~~~~~~~~~~~~~   别院书房。   一切都是无卦走之前熟悉的模样,她熟门熟路地就来到了此处。   一般这个时辰,韩苏大都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见到。   刚走到门口,无卦正好看到徐管家从屋内出来。她走上前恭敬询问,“徐先生,不知韩……王爷他可在里头。”   徐先生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王爷在里面。”说完,他径直从无卦身边走开了。   隐隐约约之间,无卦似乎听到了先生的一声叹息。   走近书房,无卦伸手敲门。   “王爷,无卦特来求见。”   “进来。”他的声音暗暗沉沉,全不复以往那般清澄之感。   推门而入,无卦小心地站在书房正中,双手拱礼,开门见山地道出来意,“三日之内,有险将至,还请王爷明日启程离开西胡。”   “哦?”韩苏看着她,面色沉静,“劳烦无卦这般尽心尽力前来出策。只可惜本王现下身在西胡,质子之身怕是……走不得。”   “西胡即将大乱,此时离开正是时候。待回到洛国,可一切再从长计议,王爷莫要担心。”   “即将大乱……”韩苏重复着这四个字,“这就是无卦这次回来的原因吗?如果没有这次大乱,无卦是否就再也不回来了?”他边说边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到了无卦身边。   无卦依旧保持着拱手低头的姿势,“无卦此来只为辅佐。”   “辅佐?”韩苏又走近了一步,站在她的身侧,缓缓扫视过她的侧颜——似乎比以前更加清瘦了,可那面上的表情还是那般的生人勿进。生人……这两个字让韩苏的眼神暗了下来。   “你的那位师兄,本王倒是第一次见,你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无卦尽量忽略他在身旁强烈的目光,垂眼看着脚下,“无卦自从出师离开,已有五年没有见过师兄。此次在西胡是正好碰上。”   “无卦不是曾经说过并无师从吗?”韩苏问得缓缓慢慢。   “只因家师不让提及。”无卦答得自如。   “这样……”韩苏的视线渐渐移到了她的发髻,眉头缓缓皱了起来——没有他送的紫檀簪,她的头上只有一截普通的细竹。   “本王的谋士能耐非凡,此趟西胡之行所遇故人真是不少。”   无卦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怒意,微微侧退一步,她转身面向他再次行礼,“还请王爷即刻准备,明日方可启程。”   “既是无卦先生这般说了,本王自然取君良策。”向着她,韩苏再次走近,边走边道,“先生今日的发簪似乎有些寒酸。本王可是记得先生有一根紫檀簪,怎的不带了?”   “紫檀过于贵重,无卦受不起。”   气氛诡异地凝滞下来,韩苏停在她前头不到一尺的距离。   无卦保持拱礼的姿势都有些僵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娘子也绣过东东呢~十字绣~   从小到大就绣过一件,是一个猪头手机挂件~后来送给了我家猪头~   啦啦啦~~~感觉自己好贤惠啊~~~   作为一个女汉子,娘子能有如此一面,真是天之万幸,我家猪头之大福啊……   远目……   ╮( ̄▽ ̄)╭没办法。。。娘子就是这么贤惠。。。   ~~~~~~~~~~~~~~~~~~~~~~~~~~~~~~~~~~~~~~   敢相信吗?娘子竟然被老板安排去写通讯稿,这事几百年没做过了。。。   一直以来,娘子都是以工科女汉子的彪悍形象在这个社会存在。。。   好吧。。。这好像不值得骄傲。。。   各位客官慢慢看哦~~    ☆、即以是空   “受不起?”韩苏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寒意,“好一个受不起。”   无卦定在原地,不知如何应答。   “好一个受不起。”韩苏又重复了一边,杂交这冷冽的笑意。双眼紧锁住她,可他却没有在她脸上见到一丝一毫他期望中的变化——如此的面无表情,无卦,你可真是厉害呀。   “所以……你便将受得起的容若给了本王,本王到还没好好谢你一谢呢。”提及容若,韩苏的声音已渐成冰,锥一般刺向无卦。   无卦没有搭话,但行拱礼的指尖已经压白,她在努力克制心中的慌乱与难过——面对韩苏,再多的伪装都显得不微不足道。   看出她的强撑,韩苏心中闪过一丝伤痛的快意——他知道她有理由,也知道那里有必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她这般离开自己,这么不留情地说走就走,他一定要向她好好讨回来。   出乎无卦意料的,韩苏几乎是瞬间就收敛寒意,声音平淡地说道,“今日不早了,无卦先生且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本王就随先生启程。一路还需先生多多照料。”顷刻之间,刚才那些尖刺般的话语似都化作了云烟。   韩苏走了,直接出了书房,没有再看她一眼。   无卦依旧以刚才的姿势站在书房,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她才慢慢回过了神,按下眼中的复杂,她一路安静地走回了屋子。   路过左非色的屋子,灯还亮着,她看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隔着门,她说道,“长青,明日启程。”   没有回答,但屋内的灯应声而灭。   知晓他听到了,无卦便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   明日启程,北行三日而后东进。   这一次,她没有把握。   ~~~~~~~~~~~~~~~~~~~~~~~~~~~~~~~~~~~~~~~   天色既白,就有人来敲门叫了起。   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的无卦吃完早食后便和左非色一同去到了正厅。那里,徐管家和青竹都已经打好了包袱。   应是韩苏特地关照了,并没有带太多事物,怕东西多了累赘,更怕引人注目。   为了看住他这个质子,这别院虽说是韩苏的,也定是有西胡的人在的。他们这次出逃,对外应该会说是郊游之类的吧。那自然东西就不能带太多。   无卦和左非色坐在正厅等了一会,韩苏携着他的王妃走了出来。两人都是便服,容若站在他的身旁亦步亦趋,夫唱妇随。   无卦避过眼不看他们。   韩苏走到厅里,四下看了一圈说道,“启程吧。”而后,他直接走过无卦身边往院门而去。   无卦和左非色提步跟上,徐管家和青竹走在最后。   门外停了两辆马车。   王爷王妃一辆,无卦和她师兄一辆。徐管家跟王爷王妃的那辆车,青竹自是跟着无卦这边,每辆马车都有一个马夫,长相很生,应该都是租来的。   马蹄声踏,车启程。   刚出城,徐先生就出面打发了那两个车夫,他和青竹一人一辆亲自赶起马来。   ——韩苏果然想得周道。   左非色坐在马车里,带着面具,肆无忌惮地看着无卦,嘴角似笑非笑。   无卦瞪了他一眼——看什么!   可左非色全然不受影响,就继续那般看着她,直看得无卦浑身不自在。最后,她索性闭了眼不睬他,可就算闭了眼睛,她还是能感觉到那让人不爽的视线。   憋了口气,无卦猛然睁眼,伸手在桌上比划——“你,闭眼。”   左非色懒懒地半坐起了身子,也伸出手在桌上指划了起来——“不闭。”   ——“不要再看我。”   ——“为何?”   ——“轻浮。”这是无卦第二次用这个词。   ——“无碍。”   这回答,咽得无卦不轻。   向北三日,这三日韩苏一直与容若同行。无卦在左非色每日时不时的注视下越发不耐。   不过,她没有意识到,正式左非色这般地执着“相看”,让她没有时间去想韩苏与容若的事情,也没有心情去难过。   到达北地,他们已经出了西胡的领域。三日里一切如常,很是平顺。   明日起便要东行。而东行,却不是那么一路顺风的事了。   今夜他们宿在林中,这一路没有追兵,许是因胡国本就乱了,黑泽消失不是小事。   左非色的卦象早已显示接下来的事情,所以他现下站在离下榻之处不远的地方静静等着无卦——今日在马车之上,他已经和她说了有事要说。   等了一会,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说吧。”无卦站在他后头开了口。   左非色没有答话,只是提步又走远了一些。无卦了然地跟了上去——师兄哑疾,自然不能让人听到他可以讲话。   韩苏坐在篝火旁余光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越走越远,眼中映着的火光渐渐冻结——师兄吗?无卦你的故人真是不少。   ~~~~~~~~~~~~~~~~~~~~~~~~~~~~~~~~~~~~~~~   “这里应当可以了。”左非色停下了步子,转身看向了她。   “何事?”无卦问道。   “东行有险。”   ——他果然算了不少。   无卦本就算了北行三日,想今夜一人偷偷算东行之事。但看来他已经都算完了吗?   “明日起,我们需得骑马前行了。”他说得很随意,“无卦,你陪我一同行在前头可好?”   “好。”无卦毫不犹豫,顿了一下,她又说道,“多谢……”   择路需要占卦,而占卦必然伤身,东行日子很长,她与左非色都不可能一人扛下,如果没有他相助,他们一定不能平安离开,也许中途她就会力竭而亡。   “自家师兄,与我客气什么。”月光撒在他的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妖异面容,虽然带着面具,但无卦还是被这半掩的容貌眩目。   皱眉别过头,无卦转身往回走,“明日还要赶路,快些回去休息吧。”   左非色有些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唉,本还想和她多说一会话的。罢了罢了,待把韩苏这个麻烦送走再说吧。到时候,要好好和她说一说。至于说什么……他抿唇无声而笑。   无卦看不见,不然她一定会再次腹诽——妖孽!   ~~~~~~~~~~~~~~~~~~~~~~~~~~~~~~~~~~~~~~~~~   东行开始,他们一路尽量避开官道。虽然说管道行径速度会比较快,路也比较好走,但是对敌人来说,追击他们也就更方便了。   所以……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越来越不舒适,最后由于路太窄已经不能继续用马车了。   当机立断,一行人全都换上了马匹。   容若不会骑马,自然是与韩苏共骑。无卦和左非色一人一马行在最前头。   一路上,无卦一次都没有回头,她不想看到刺眼的场景——夫妻共骑。   林中无路,现下全凭着左非色在前头领骑,方向难辨之中,他一直坐在马上掐指占算,边算边行,这般已有了一个时辰。   无卦见他脸色有点发白,驱马走近,“长青,要不换我来吧。”   左非色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可以。   “如果不适,千万告知于我。”   左非色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舒服自然得换人。   无卦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卦盘递了过去,“用这个会不会方便一点?”   左非色看着那卦盘,安静的伸手接过,而后给了无卦一个“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的鄙视表情。   无卦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视线若有似无地避开左非色——刚才忘了,忘了。   左非色看着她心虚地别到一边,忍不住伸手轻拍了她脑袋一下——这个样子……真是可爱得很。   “你!”无卦猛地回转,可左非色早已一派云谈风清地执着卦盘赶到了她前头,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意。   无卦眯眯眼,也拉了缰绳将马跟上。   待赶到他身边,无卦木着脸直视前方吐出一句,“不许拍我脑袋。”   左非色笑了笑没有搭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无卦气哄哄地瞪了他一会,也不见他有反应,还是在那里认真卜卦的样子。   好吧……是自己幼稚了。   她有些颓败地收了气势,乖乖地跟在旁边——再过一些时间,就和长青换班吧,从早晨到现在,他也算了不少时间了,但愿不要寒症突发就好。   ~~~~~~~~~~~~~~~~~~~~~~~~~~~~~~~~~~~~~~~   “王爷,您扯到我的头发了。”容若轻呼一声,头皮有些生疼。   韩苏低头看去,自己环着容若牵马缰的手不知何时扯到了几缕她的长发。他松开那些头发,不言不语地继续扯缰赶路,眼睛直直看着在前领路的两人,晦暗不明。   容若自然也见到了无卦和左非色刚才的一幕,也正是因左非色拍无卦脑袋的那个举动王爷才猛地收紧手指扯到自己的头发。她不觉想到——无卦和这位师兄应是从小认识,青梅竹马,若是两人当真能够……该多好啊。   马背上很是颠簸,容若一直绷直的后背越来越酸,她试着微微松懈了一下,这一下却让自己碰触到了韩苏的胸膛,温热的感觉从后背传来,她急忙要再次绷直。   “靠着吧。”韩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竟然带着温柔?   她有些受宠若惊,抬头看向他,却只见他的眼睛一刻不离地注视着前方——或者说是注视着那个骑在马背上的清瘦女子。   果然呢。容若心中划过一抹暗色。   成亲以来,韩苏对外说她是随身服侍,但他从不让自己碰他。那一日郊游出门,自己试探着为他整理衣襟,他当时也是和颜悦色,但后来却对自己说,“这些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为了和他共骑,她隐瞒了自己会骑马一事。忐忑地看着他,在看见他点头同意的瞬间,她心花怒放。可自从坐在马上,他却一直保持和自己的距离。而现下,只因无卦和她师兄的亲密举动,他就失了常态,允许自己靠近于他,好让无卦吃醋吗?   可是……她为什么还会觉得开心呢?   能这般靠着他就觉得很知足……   容若,你终是为男子动了心,还是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子。   可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所以……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爱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哦。。。还好昨日提前码了一点。。。   今天接待国内来的访问团,娘子喝了点酒现在头还昏昏的,爬上来贴一章,娘子要去觉觉了。。。   明天还要上班。。。泪。。。   娘子柔弱的女汉子之躯,需要你们温暖的抱抱!!!   对……抱紧点,紧点暖和。   还有,你们可以准备小皮鞭了。。。   因为明天晚上还要陪访问团,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更新了。。。   如果你们鞭笞得努力点,娘子我会……   尽量……   尽量……   叫得大声一点。   ~~~~~~~~~~~~~~~~~~~~~~~~~~~~~~   怎么这么猥琐!!!   怎么可以这么猥琐!!!   这不是我,这一定不是我!!!   娘子现在已背猥琐之神成功附体,鉴定完毕。   ~~~~~~~~~~~~~~~~~~~~~~~~~~~~~~~~~~~~~~~   不要骂我。。。我写了多少就放上来了。。。   累死我了。。。   睡觉睡觉!!!   留言只有明天再回了。。。   PS:请记住,娘子是一枚温文尔雅的工科女汉子。 ☆、即以是空   左非色拉停了马,示意休息。   一行人都停了下来——是该歇歇了,都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   韩苏扶着容若的腰,助她下马。无卦面无表情地看将过去,又收回视线,拿着干粮和水坐去了左非色身边。   韩苏余光看到她头也不回,心中闷然升起怒意,但面上依旧平常,只有容若感觉到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指僵硬非常。   “王爷,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容若的声音,拉回了韩苏的思绪。   他不动声色,“好。”   左非色有些累了,坐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但一手还拿着干馍淡定地吃着。   无卦惊异万分——他这是在闭眼吃东西?不怕迟到鼻子里?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都让她想要看笑话的心失望了,左非色不仅没有吃到鼻子里,而且从头至尾吃的姿势都十分优雅,仿若在品尝着御膳一般,就连闭着眼也好似在享受食物的美味。   无卦无语地坐在他身边,索性也安静地吃了起来。   解决了食物,左非色又喝了几口水,而后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午后就要劳烦无卦了。”   “哦。你睡吧,走之前,我叫你。”   左非色闭着眼点了点头,再无动静,坐在那处开始休养生息。   只休息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开拔前进了。无卦叫醒了左非色,面色沉稳地骑上了马,只用余光微微扫了一眼身后的韩苏。   在看到他体贴地将容若扶上马,她眼中低落了几分。整理思绪,取出卦盘,她深吸一口气,尽力屏除了闹钟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之事,而后定神细算,扯疆直行。   卦盘指针时走时停,疏影横斜间,她慢慢悠悠地踏出一条路来。   照理说,树林之中向来多生灵,蛇虫鼠尾也是不少的,豺狼虎豹都是可能碰上的。但他们行到现在,是一点危险也没有遇到。自然,这都是无卦和左非色的功劳。   ~~~~~~~~~~~~~~~~~~~~~~~~~~~~~~~~~~~~~~~   队伍里似乎话一直很少,大家行径之时也都是单纯地骑马而已。   接连几日,无卦和左非色轮流交替,本就是挑得好时候出发,一路倒是平顺非常。只是,两人越发劳累,无卦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悄悄压下口中的血腥之味了。左非色也开始穿得越发多了起来。   他们会在累的时候交换角色。从以往的一人半日,渐渐缩短到了一人一个时辰,但从来都是只要天亮就在赶路,从未停歇。   到后来,一人领路时,另一人就索性将马交由徐管家骑在马上代牵,自己就在马背上直接趴了休息。反正走得慢,没什么大事。   这一日,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小镇,已经几乎有大半月没好好休息过的众人都早已疲惫不敢。无卦卜了卦,接下来会有两日大雨,她复又仔细算过此次行程大半危险已然避去。在与左非色商定之后,决定这两日就在镇上好好休整一番,待两日后雨停再继续赶路。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平日里路过此处的人不多,故而客房也没几间,现下倒是都空着,足足有五间,绝对够他们住了。   无卦和青竹一间,徐管家一个小间,左非色一个小间,然后就是王爷和王妃,这样算来四间就够了。   “五间都要了。”韩苏看向徐管家,示意他付钱。   无卦摇头说道,“不必,我和青竹一间就好。”   韩苏看了她一眼,面色沉沉,“月儿这几日赶路累了,本……我特定一间予她单独住的舒服。无卦先生可否割爱让青竹伺候月儿?”   容若面色几变,终是低头不语。   “好。”无卦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随意取了掌柜钥匙中的一把,“哪一间?”   “二号房,上楼右拐。”掌柜殷勤地说道。   左非色颇有意思地透过面具看着这一幕,而后走到掌柜面前伸出了一根手指。   掌柜看了一会明白了过来,取了一把钥匙递给他,“客官,这是一号房,上楼也是右拐,就在二号房边上。”   左非色很是满意地拿了钥匙,翩翩然往楼上走去。   “三号。”韩苏拿了钥匙就独自上了楼,留下徐管家和青竹站在那处不敢言语——王妃还在这里,少说少错。   容若终是说了“回屋”二字,她表现得很平静,但青竹确定她在王妃的平静中感受到了一丝悲伤。   ——王妃她是……真的喜欢王爷了吗?可王爷心里的是无卦姑娘啊……   ~~~~~~~~~~~~~~~~~~~~~~~~~~~~~~~~~~~~~~~   晚食,众人聚在厅中。   桌上摆了几大盘家常菜,虽不精致,但对于正在逃亡之中的他们来说,这已是这段时间内吃到得最好的一顿饭了。   左非色吃饭的姿势还是一贯优雅,只不过他貌似多了另一个习惯——不断给无卦夹菜。   作为有哑疾的师兄,他对师妹的关爱天地可鉴,也让无卦受宠若惊,更让韩苏的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不要给我夹菜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左非色这个举动让无卦很不好意思。   可左非色却依然我行我素,见无卦吃光了自己给她夹的菜,便很自然地再夹上一点。   “长青……”无卦很是无奈,可他只是笑着不说话——突然发现有哑疾什么的,真是膈应。   一旁的韩苏终是看不下去了。   “本王先休息了。”他“啪”地放下筷子,直接撩袍起身回了房间。   ——他在生气吗……   无卦埋头不语,心中渐渐闷了起来,但她还是大口大口扒着饭——得吃饱点,不然没精力占卦。   这般吃着吃着,她突然有些被哽住,狂咳了起来,直咳得泪水都跳出了眼眶。   ——真是奇怪,怎么好好的吃个饭都会想哭呢。   左非色坐在她旁边,静静看着她,终是放下了筷子,直接牵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从位子上拉了起来。   “你……干什么!”无卦刚稳住咳,被他这么一拉,眼泪不知怎么就刹不住车地流了下来。她慌乱地用袖子抹了眼睛,“饭还没吃完呢!”   不吃多点怎么又力气,没力气怎么能算卦,不算卦他们怎么能平安回到洛国……   左非色二话不说,一手拿了她的碗,一手牵着她直直就往楼上而去。   他会武,无卦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她现下心绪混乱,倒是有几分想逃离人群的意味。   左非色一路将她拉到了二号房门口,而后站在那处,用下颌指了门锁。   无卦轻微哽咽着掏出钥匙开了门,从他手上端过自己的饭碗走了进去,而后回身就要关门。   左非色哪会这般容易罢休,他一气呵成地推门、进屋、回手关门,而后直直看着还杵在那里,眼眶红红的无卦。   “姬无卦,你可真有出息。”   无卦还端着饭碗,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终将泪意憋了回去。她也不回左非色的话,抱着饭碗做到桌边,埋头又要吃。   “够了!”左非色终是隐忍不住,一手就拉住了她,压着声音带着怒气,“你要是觉得委屈,觉得不甘,你就去和他韩苏说个清楚。这般委曲求全,岂是空花门该有的性子!你这是自作贱!”   无卦一手被他拉着,低着头不言语,在左非色“自作贱”三个字出来的瞬间,她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她,恨铁不成钢——空花门之人,哪个不是众星捧月,风光无限,可她呢?她这是上赶着拿命助人,那人还不领情。   “我饿了。”她低低出了声,而后将手从左非色手里抽出,再次埋头吃起饭来。这一次,她吃得狼吞虎咽,仿佛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内心的沉闷。   左非色没有再打断她,他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陪着,心中复杂一片。   眼中的酸涩被她一点点压回去,一碗饭见底,她终是回复成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姬无卦。   放下饭碗,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仰脖就喝了个精光。   “长青……谢谢你。”一顿饭吃得她倒有了几分精疲力竭的意味。   “哼。”他轻哼一声,而后直接用袖子抚上了她的嘴角。   无卦慌忙别过头,“不用了。”   左非色全然不顾,直接一手擒了她的下颌,一手捏着袖口将她嘴角擦净。无卦的下颌都被他捏得有些生疼起来。   “你……”她刚想开口斥责,却对上了左非色的双眼,那里映着她的面颊。   “第二次。”左非色紧紧看着她,手指微微用力,将她的脸颊拉近几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为他哭。姬无卦……我可以等,但我耐性不好,等不了太久。”   无卦被他眼中有着几分黯然的认真弄得无措起来,她匆忙要逃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下颌的手指猛地一收,左非色用上了力气,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嗯……”无卦觉到了疼痛。   他定定看着她,不留一丝余地,“无卦,撒谎不是好习惯。”   在她的眼中,他看到了答案,虽然现在这个答案还不是他最终想要的那个。   但是,一步步来,他迟早会将她的心全全占满。韩苏,已经出局之人,他左非色不会放在眼里。   无卦闪避着他的注视,心中杂乱无章,还有些害怕。   左非色缓缓收了手指,无卦一得自由就立马站起身,连连后退几步,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见她这副模样,左非色没有再做什么,倒是很干脆地拿了无卦的碗筷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他轻轻回头说了一句,“长青失态了,师妹好生歇息。”   左非色走了,无卦有些失神地跌坐在床沿,脑中空空荡荡。   韩苏,长青……事情似乎超出了她本来的计划。   她本来想得很简单,助韩苏回到洛国,再助他登上皇位,然后自己就云游四海,到处找找师父。最后可以回青州,守着她和师父的屋子到老就好。   可是,她似乎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她没有想到会有长青,没有想到自己现下的这份愧疚,更没有想到……如果她助韩苏登上了皇位,那长青会有什么下场。   她不想让韩苏死,可是她也不想害了长青。怎么办,她突然有些混乱,不知道如何继续了。   ~~~~~~~~~~~~~~~~~~~~~~~~~~~~~~~~~~~~~~~   第二天一早,大家在小镇采买了些补给,便再次踏上了东行的道路。   经过昨晚,无卦有些不敢面对左非色,总是故意有些回避着他。左非色没有什么反应,一切就和平时一样,也会笑着看着她,也会伸手向她要水喝,轮到换班,他一如既往地会趴在马背上安心歇息,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渐渐的,无卦也从一开始的拘谨缓了过来。算卦需要集中心神,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想旁的事情。   现下他们走的是丘陵地形,此处山路复杂,植被丛生,时不时会遇到疏松泥地、石块什么的,脚下一个不注意就会跌跤。当然,这些都还是小事。   然而过一会,他们就会面对一个难题。无卦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看左非色,可左非色正趴在马背上睡得舒服,完全没有注意到无卦的眼神。   好吧……等到了那处再说吧。   队伍在林中又走了一段,只能人牵着马走了,于是左非色醒了。   “长青。”无卦走到他身边,拿了卦盘给他看,“前头的路有些难走……”   前面是瀑布,如果要绕过去,那定要多上好几天功夫,而这么多天就又会多出数不清的变数。如果要直接横渡,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流急滩险比较难过。   由于害怕反噬,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面面俱到地算卦,所以对于绕路可能遇到的情况,她并没有细细堪算,只是大约知道如若绕路他们可能会遇到回头的杀手。   所以无卦现下拿不定主意——是时间要紧,还是这个瀑布可怖,她还在权衡,只有定下来一个方向,她才能继续算卦,不然浪费了精力还引起反噬就不好了。   左非色看了那卦象便知她的意思,略一思考就伸手往前指去——瀑布。   果然,他和自己的倾向一致,都是横渡瀑布。   只是这个横渡,他们也没有太大把握。唯一可以算的就是今日傍晚时分海水落潮,而这个瀑布也会稍微少点水流。如果要横渡,那是最好的时间。   无卦皱着眉头,有些紧张。   左非色见了,牵住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手里写起了字——“不怕,有我。”   无卦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你算出别的什么了?”   左非色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在她手里写道,“我会武。”   长青会武……难道?无卦看着他,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你能把我们……这么多人用轻功都带过去?”   左非色点了点头,写道,“试试。”   长青有这么厉害的轻功?而且就算他轻功厉害,这毕竟是带人过瀑布,重量一下多了不少,困难可想而知。再者,那瀑布河流很宽,要用轻功一路过去怕是难于登天,虽说落潮时分会有石头露在外头做垫脚,但那些石头长期被水流磨刷都是光滑的很,也会很难站住脚啊。   越想无卦就越担心,“长青,我觉得还是……”   左非色伸手轻拍她的脑袋,给了她一个“放心,交给我的表情。”   “好吧……”无卦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于是只能同意了。   队伍继续行径,很快他们就听见了轰鸣的水声,感受到了扑面而来夹着水汽的凉风——瀑布就在前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要有苦肉戏了。。。   虽然娘子还没码到。。。    ☆、即以是空   尽管之前已经占过卦,知道这个瀑布约莫多宽,可真见到了无卦还是禁不住紧锁了眉头。   离他们所站之处不远,向下看去,那几十丈高的悬崖垂挂着汹涌而下的白色水花,溅起一片白雾。而他们正处在这瀑布的上方,如若要过去,就需横跨宽约百米的河床。   虽说不上是惊涛骇浪,但那翻滚着的白色湍流汹涌而下,和着水流的轰鸣还是衬出自然的恐怖力量。   “我们要不要往上游去一些,那里的水比较缓一点。”徐先生看着这雄伟的瀑布,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无卦和长青。   “不行。”无卦的表情看上去有一些艰难,“上游水缓只是表面现象,那里水过深,其下有湍流,更难过。而在这瀑布上端,待退潮时分会露出一些石块,也方便我们站脚。”   “可这边水流这么急,就算落潮露出石头,如果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不就直接被冲到瀑布下面了?”青竹有些胆颤心惊地看着不远处的飞流直下。   韩苏一直没有插话,眼神沉静地看着姬无卦,静静等她的决定。   左非色在面具下不禁挑了挑眉——哼,韩苏倒是个享清福的。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人卖命。   “嗯,我们暂且歇息一会。日落之时,流水会退去一些,那时我们再横渡。”无卦打定了主意,“我师兄长青会武,届时他会相助我们过去。”   左非色意思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听后,都找地方坐了下来——好好歇着,横渡瀑布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左非色没有直接休息,而是走到了自己的马边上,从布袋里翻出了一捆麻省,看上去很长的样子。接着他将自己的行囊都从马身上解了下来,拍了拍马腿——走吧。   无卦看到后,也将自己的行囊取下放走了马——这个瀑布,马匹过不去,等到了对面,找到下一个村子再买马吧。   徐管家和青竹见状也照做了,本来他们就是逃亡,除了今早买的那些干粮,还真没什么东西。   左非色见韩苏一直坐在那里心中有些不快——呵。不就是个王爷吗,我个国师这么辛苦还不都是看在无卦的份上。   他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很尽责地找了一颗看上去很结实的大树,将那麻绳的一端牢牢拴了上去。   ——等会第一次横渡的时候,将这绳子在对岸也找棵树给系了,到再过的时候也会有个相扶的东西。   做好这一切,左非色很自然地就坐到了无卦身边。   无卦有些拘谨地往旁边让了让,左非色笑着伸手把她又拉了回来,而后就一直牵着她的手腕,很自在地闭上眼小憩了起来。   无卦心中内疚,终是没有甩开他的手——等下他应该会很累吧。   韩苏看着他们,没有言语,默默接过了容若递过来的水囊,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   ——等先回了洛国,无卦,我们再好好算算帐。   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去,而不是无卦。   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开始慢慢改变。   也许变到后来,他们只能剩下物是人非。   ~~~~~~~~~~~~~~~~~~~~~~~~~~~~~~~~~~~~~~~   秋阳下落的比较早,感觉休息了没多久便到了先前说的傍晚时分。   之前全是水流的河床渐渐显露出了零星的褐色石块——落潮了。   无卦抽了抽被左非色牵住的手,“长青,时间到了。”   左非色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出乎意料的清明一片,并没有无卦预想中的刚睡醒。   他直接起了身,随手就拿了无卦和自己的行囊,提了那根绳子走到了水边。   “你不带人过去吗?”无卦忙起身跟了上去。   他摇摇头,提起手里的绳子示意了一下——得先将绳子系好。   无卦大约懂了他的意思,“你小心点,这么急的水……你真能过去吗?”看着百米宽的水面,无卦很没底。   左非色最后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而后一跃而起就往水中行去。   小心……无卦只觉得心都被卡在了喉咙口。   眼前的人白衣飞舞,仿若一只优雅的白鹭在水面轻跃,那些露出的石块变为他暂时落脚支点。   他的每一次跃起、落下,无卦的心都随之升高降落。   他时不时会稍稍在一块稍大点的石块停留一会,而后再次跃起向下一块石头。时间在紧张中一份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中,左非色已经行过了三分之二的河面。   无卦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下默默念着:一定行的,一定行的。   左非色再次在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那石头只露出了约摸一脚可站的位置。此时,离他到对岸只有三丈的距离,但之中也再没有任何可供他落脚了。   这般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左非色算不上什么难事。   定神提气,点步一跃,他稳稳地落在了对岸泥地上,也将那条麻绳直直悬过了百米的河面。   成了!无卦满心惊喜,提着的心也终是放下了一些。   左非色在对岸放下了东西,而后将那绳子绑好,便再次过了河面回来了。这一次要简单上许多,毕竟有了绑紧的绳索做支撑。   “你还好吧。”无卦急急迎了上去,左非色笑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直接从她腰上摘了水囊,仰脖喝了一口。   看上去他很好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按照原计划一个个地将人送过去了。   谁先来?左非色站在那里静静等他们的决定。   “要不……老朽先来试上一试?”徐管家毛遂自荐,韩苏还是一脸沉静,容若和青竹都有些担忧地站在后头不声不响。   左非色点了点头,而后走到徐管家身边绕了一圈,从袖中取出一条素色腰带般的东西,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将那条带子绑在两人腰间。做完这些,左非色再次检查了一番,而后直直背着徐管家就跃向了河面。   虽然有了负重,但一路上单手扶着绳索左非色的平衡依旧掌握得很好,平安到达另一边后,他放下徐管家,又使轻功回了过来。   看到徐管家安全达到,在这边的众人也都放下了心——无卦师兄的轻功这般不错,出不了岔子的。   ~~~~~~~~~~~~~~~~~~~~~~~~~~~~~~~~~~~~~~~~~~   接二连三,韩苏、容若、青竹都被他送了过去。容若、青竹体量比较轻,于是还一同带了行囊过去。   本来韩苏说让无卦先过去,自己最后,可是无卦摇头不同意——长青越到后头越累,自己最轻,还是殿后最好。   背韩苏的时候,左非色心理老大不愿意,但他还是实实在在将人送了过去。   最后轮到无卦的时候,他们这一侧的东西都已经没了,但也过去了不少时辰。   韩苏、容若、青竹和徐管家都站在对岸等他们过来。   几次下来,左非色的衣服都已经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不少。看着无卦削瘦的身量,他笑着轻声说到,“长青有些累了,可能背不大动无卦了呢。”   “累?”无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长青只是觉得就我俩在这边,没那些旁人再好不过。”   无卦的表情有些尴尬地僵在脸上,“还是快些过去吧,等涨潮就不好了。”   左非色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   如前面几人一般,无卦趴上了他的背,两人的腰间被那布条缠好以防松开。   “无卦……”左非色半蹲在那里,声音有些奇怪。   “嗯?”   “其实我们就此离开,韩苏也能安全回到洛国的。”左非色终是开了口。   他们已经完完全全避开了追兵,过了瀑布,再行几日就能到洛阳。而在瀑布的那边,有人在林中居住,有路可走。所以,他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无卦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她……   “罢了。”左非色见她没有回答,终是背着她站起了身,“就当我好人做到底,姬无卦……你欠我一个人情。”   “嗯。”无卦趴在他背上闷闷地答道。   她何止欠他一个人情,她欠他的……太多了。   最后一趟了,过去后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左非色又一次跃起,向着河面而去,无卦能觉到那些扑面而来的冰凉水汽。左非色这般背着自己挡去了不少水汽。几次下来……他一定很冷吧。   无卦说不出心里的感觉,随着他上上下下的跃起,她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鸢尾花香,夹杂着冰凉的水汽,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长青,谢谢你……”在他耳边,她悄悄地说道。   面具下,他勾了嘴角,没有回话——光“谢”字可不够哦。   眼看着要踏上最后那块一脚章宽的石头,无卦突然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左非色瞬间加快了速度,疾风飞驰般往最后一块石头而去——最后两步了,只要再有这两步,他们就能过去了。   他们已经跃到了半空,无卦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石头,心中的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时,左非色整个人身上竟然释放出了彻骨寒气,无卦见到他发丝上的水珠几乎是刹时就凝成了冰霜。   反噬!!!   长青!无卦失声而叫。   左非色的动作那般在半空停滞了下来,他全身的血液似被霎那冻结,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随着他的凝滞,两人从一丈高的空中一同直直下坠。   “哗——”   寒冷的河水瞬间没顶,无卦在恍惚中听到韩苏的嘶喊。   “无卦——!”   水流推着他们前进,无卦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身前那个冰冷的人。   不断有冰冷的河水灌入她的口鼻,可在如此急流之中,她甚至不能自主动弹。旋转、挤压、随波逐流,呼吸似被狠狠敲断,她最后的意识在耳边的轰鸣声中慢慢消散。   长青……我们会不会死……   那一刻,她没有想起韩苏,一点也没有。   ~~~~~~~~~~~~~~~~~~~~~~~~~~~~~~~~~~~~~~~   冷……   好冷……   蜷缩起身子,那般冷的感觉如影随形,一丝一毫也没有消减。   好冷……   在磨人的寒冷中,无卦的意识渐渐回来,身下的石块很硌人。微微睁开眼睛,她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这是……天黑了吗?   再次紧紧蜷起身子,她摸到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裳。   对了……刚才他们落到来水里。   他们……!!!   感受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她瞬间清明了起来——长青呢?长青不是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吗?   长青呢?!!!   挣扎着坐起身子,借着月光,她看清了自己此刻正在一片石滩之上,腰间早已没有了那根和长青绑在一起的带子,而她的四周也没有任何的人影。   她下意识地往四处沿着河看去,夜色太重,她看不清远方。耳边时不时传来的虫鸣越发衬出夜的安静——听不见瀑布的轰鸣,她定是随波漂出了很远。   眼前的水面早已不再宽阔,不到一丈的宽度更像是一条窄窄的山中小流。溜/达论、坛   “长青——”她试图叫他,可她的声音在这四下无人的山中小河边很有些突兀。没有回答,她叫了好多声,都没有盼来期望中的回答。   又坐了一会,她似是回复了点气力。将就着挤了挤自己的外套,她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逆着河流的方向往上游走去——长青身量比自己重,应该不会比自己冲得远才是。   渐渐的,她的双眼习惯了夜色,能看清河两岸的情况了。   长青说过,他三年一个死劫……所以,他不会死。不会死。   这般念叨着,她却能清楚感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她在害怕……她算不出他,所以她在害怕。万一,他说的三年一个死劫是骗自己的,又或者天命难违,他的短命之相没有逃过……   不会的……   不会的……   她暗暗念着,执着地一点一点地沿着河岸往回走。   “长青——长青——”她的声音划破夜空,却划不破那骇人的安静。   “长青——”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要加快进度了。。。目标是六十章完结。。。   ~~~~~~~~~~~~~~~~~~~~~~~~~~~~~~~~~   看到有人说娘子偏心,故意把韩苏写得不好。。。╮(╯_╰)╭   其实吧,是因为娘子做梦了。   梦见了韩苏、左非色这些娘子笔下的帅哥们。(≧▽≦)   然后呢~韩苏长得很不错啦,可是偏偏国师大人要更好看那么一点点,( ̄▽ ̄) ~~   ~还是妖男型的,完全就是娘子的菜~~~╮( ̄▽ ̄)╭   所以……嘿嘿,大家懂得。   不过。。。这个梦,娘子其实做的不是很开心。。。( ̄口 ̄)!!   。。。   。。。\("▔□▔)/   你妹!!!为什么姬无卦没有长一张娘子我的脸!!!(>﹏<)   不是说有带入感才能写出好文章的吗!!!   为什么!!!   (┬┬_┬┬) ☆、即以是空   不知走了多久,无卦身上的衣服也被这秋夜凉风吹了个半干。   恍惚中,前头的河滩上好似趴着一个人影。   是长青吗?   她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走近之后,她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色衣袍。   长青!   几步冲到他身边,无卦吃力地扶起他。   他身上很冷,无卦在碰到瞬间经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此时的他,嘴唇完全褪去了血色,靠在她的怀中安静冰冷地就像一具尸体。   无卦颤抖着伸手搭上他的脉门,在感受到手下那隐隐约约的脉动之后,无卦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他还活着。   真好……找到你了,长青。   伴着满满的欣喜,她的头越发昏沉起来,夜风与寒冷也将她的身体渐渐逼入了绝境。   不行……得先找个避风的地方。   她使劲咬住自己的下唇,在尝到腥味的同时,她似乎又有了些气力。随意挑了个姿势,她将左非色半扶了起来搭在自己的背上,可下一刻,她就狠狠跪趴了下来——力气有些不够。   咬咬牙,她又缓缓爬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着步子。时不时她会跌倒,但只要稍稍歇息之后她便会再次勉力爬起,半背半拖着左非色一步一步离开了河岸。   她将左非色安置在了一棵大树之后,这个位置勉强能够避开从小河吹来的凉风。   伸手摸了摸左非色身上的衣服——果然,都快结冰渣了。   那……她皱了皱眉头,终是一狠心开始帮他脱衣服——救人要紧。   她本就力竭,加上左非色昏死在那处一点也不配合,待将他上身衣服脱下,无卦已是快要虚脱。   至于裤子……还是算了吧。   她只是大概将裤腿帮他拧了拧,而后特地把裤腿上捞露出膝盖来——膝盖不能冻的。   接着,她又脱下自己已经被风干的外衣盖在了他的身上。   最后,她用仅剩的力气随意扒拉了些周围的干树枝、树叶铺在了自己和左非色身上,下意识伸手地抱住了冰冷的他,脑中嗡声一片地昏了过去。   静谧树林,秋意萧瑟,月光悄悄透过树枝间隙看着依偎的两人,柔柔地撒下一片银白。   河水缓缓流淌,延向远方,最终安静地汇入洛河。   那一年,洛水之畔,他寒雪垂钓,却不知钓到了一生之缘。   那一日,小杨村道,她惊鸿一瞥,怎预料从此羁绊再难断。   ~~~~~~~~~~~~~~~~~~~~~~~~~~~~~~~~~~~~~~~   梦里,她在雾中寻找出口。   四周除了雾还是雾,无法散开的浓雾,灰朦之间,她被困其中,迷失慌乱。   不知疲惫的寻找那可能的出口,却似乎一直原地徘徊。   为何出不去。   我在哪里?   痛!   一阵难熬的疼痛袭来,她拼命闪躲,好似这雾中有噬人怪物,可那疼痛如影随形,竟是让她丝毫不能避开。   真的好痛!!   猛地睁开眼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而在她眼前,那张放大的妖孽之脸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他还捏着自己的手,虎口那处已是被他掐得红成一片。   原来就是这痛让自己醒了的。   “醒了?那吃点东西吧。”他很自然的放下她的手,一点心虚的模样也没有。   无卦觉得自己除了身上有些酸痛、头有些晕外,似乎没什么大碍,想了想,她渐渐眯了眼,“刚才你不掐我,我过一会也会醒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应是着凉之故。   “嗯。确实。”他起身走到一旁火堆旁,上头正支了木架和一个铁锅,“不过,到吃饭时辰了,所以长青就好心好意地叫你起床了。”   无卦这才注意到,他们此刻正在一个石洞里头。   洞不大,但是竟然有几样家什,石桌、石凳,然后就是她身下的这张石床,显示这里是有人住的样子。   难道是有人救了他们?这么想着,她就四处看去。   “别看了。”左非色端着一碗米粥走了过来,“我都查探过了,此处无人。想是被前人所弃的石洞。”   丛林之中,有猎户将一些好点的石洞作为暂时歇脚之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这些石做家什倒更像是曾有人长期在此住过的样子,难道是什么世外高人。   “看上去比较整齐,是因为我刚打扫过。”左非色扶起她,而后要喂她米粥。   “自己来。”无卦伸手接过,左非色笑笑也不反对。   喝了一口米粥,无卦只觉浑身都舒坦了许多,“你哪来的米?”她有些奇怪。   “很简单啊。”左非色坐在床沿,很是悠闲地看着她,“长青正好有些闲钱就到别处采买了一些。”   采买?看来周围还是有人家的。   不过……   “你哪来的钱?”不是所有包袱都带到瀑布对岸去了吗?   “重要的东西,长青喜欢贴身保管。”   无卦默然。   呃……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龟壳、卦盘都在那些行李里头,唯一呆在身上的只有那把绑在裤腿上的黑色匕首了。   正在此时,左非色从衣袖掏出了一把匕首拿在手上把玩,“这刀真是不错。”   那不是自己的刀吗……无卦再次默然。   左非色很自然地把刀收起,“这几日,要不是这刀好多事情还真办不了。”话毕,他回眸看着无卦笑了笑,“借长青使几日。”   无卦僵硬着点了点头。   他笑着站起身,用下颌指了指米粥,“多吃点,吃完还有。我再出去拾点柴。你好生歇着。”   看着他生龙活虎的妖孽样,无卦有些黯然——这就是习武之人与她这平常人士的差别吗。   喝完米粥,她起身下了床,脑袋一晕,险些摔倒。忙扶了床沿定神,待眩晕过后,她这才缓缓走了起来。   嗯,自己此时衣衫完整,她松了口气。   但下一瞬就脸红到了脖子根——为什么衣服这么干净!   看了看里头的衣衫竟然也是干干净净的——都洗过了……   问题是,谁帮自己脱下来洗的……   所以……   左非色!!!!   ~~~~~~~~~~~~~~~~~~~~~~~~~~~~~~~~~~~~~~~   无卦带着汹汹气势、拖着虚弱步伐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左非色,你等着。   其实她根本没有深入去思考一下,只是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   像她这般去和左非色理论,左非色应是会笑得一脸妖孽,“无卦不是也将我看了个干净,长青不过是礼尚往来。”   又或者,他会一本正经,“我这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不管怎样,无卦去理论一定不会有什么让她满意的结果,只能被左非色噎在那处。   于是,无卦出洞了。   外头正是秋阳高照,一片美景。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脚下,他们所在的山洞竟然是在石壁上头!   凸出的一块岩石形成一丈不到的平台,左非色早已不见踪影。   小心翼翼地往平台的边缘挪去,她往下一看,脚下的平台离地约莫有两丈高的样子。沿着平台慢悠悠转了一圈,无卦确定了一点——好吧,自己现在这个身子无论如何也下不去。身子好点的时候还可以勉强扛得住个轻伤什么的……   下不去,自然就不能去找左非色,为今之计,也只有在这出洞穴生等了。   看看天色,应是刚到午时。她随意掐指算算,惊讶的发现离那日瀑布洛水竟然已经过去了三日之久。   三日。自己竟然昏了整整三日。   也不知道左非色是什么时候醒的,这一次自己真是彻底昏了个人事不知。   对了,韩苏他们现在到哪儿了?会不会还在那处试图找自己?   拖上三日,遇到意外的可能就会增大不少,要是那些杀手折回怎么办……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越想越担心,无卦索性盘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地就往袖里掏。   一下——没有。   两下——还是没有。   对了。东西都在韩苏那里。   没有外借之物自然也是可以算卦的,但所费的心神也就更多一些,这与算路用卦盘简单是一个道理。   自己身子不行,最好还是有物可借。   无卦心下着急,便开始在这山洞里头四处翻找起来——找三块差不多的扁石子代替也是可以的。   可找了一圈下来,石子形状各异不说,就连质地都有很大差别,这般可不能当起卦的物事。   她有些颓废地坐在地上——要不等左非色回来再向他要三枚铜钱吧。   秋阳暖暖,无卦坐在平台之上,迫不及待地望着身下的树林——左非色他何时能归?   越等,她的脑海中那些担忧就越甚。   算了,就算一次吧。一次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反正迟早要算。   打定主意,无卦闭眼凝神,缓缓掐算起来。   起卦,求问东行之途,避密林之迷,跨急水之险,其终何如?   乾为天!   竟然是乾为天!   卦成,得解:凛凛皇者之象,自强不息之意。中途顺坦,往去出去,得大运还。   无卦内心激荡,猛地睁开了眼:韩苏他们当日就已继续行路,而此行必有扭转乾坤之势。   洛阳相遇,帝王之相,终将对决。   好事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韩苏走了,在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地走了。姬无卦,你对他来说,已经这么可有可无了吗……   喉咙一阵难忍痛痒,她经不住咳了出来:“咳咳咳……”过了好一阵才平息下去,她却是有了虚脱之感。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面前岩石上开出了些许艳色,星星点点,如坠雨之姿。   有些晕……   左非色回来又要训人了……可是,我还没有训他呢……   伏在平台之上,无卦迷迷糊糊地又昏了过去。   带着些许暖意的秋阳缓缓抚着她的身躯,天地间的微风仿若低叹着痴情儿女的命中注定。   人间一场戏,看一生又何妨。   ~~~~~~~~~~~~~~~~~~~~~~~~~~~~~~~~~~~~~~~   提着柴火,白衣飘飘的国师大人无比潇洒地往回走去——再将就一日,暗卫们就该到了吧。   想起这几日在山洞中照顾她的场景,左非色的心情分外舒畅:无卦,你真是面子大得很呢。从小到大,还没有谁能让我这般伺候过。   这么想着,他的嘴角缓缓上扬,倒有些窃喜的意味。他从没像这次一样觉得这反噬来得实在是太是时候了。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不,没有了韩苏那个大包袱,整个天地都舒坦了。   一路轻功往回而去,这么些时间没见,他竟然有点想念她了。   小无卦,你就这么欠着我的吧,欠得越多越好。   眼看那山壁已经不远,他似乎看见无卦正在那平台之上——这是出来等自己了?   刚想高兴一下,然而就在近一些时,他发现了不对劲。   为何她是趴在那处,难道出事了?   心下一慌,左非色直接放下手中柴火,提气而上直往无卦那处匆匆行去。   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无卦带血的嘴角与那被暗红点缀了的岩面。   心中猛地一滞,左非色连忙伸手搭上她的脉搏,竟是比他离开之前紊乱了十倍不止,还有渐渐变弱之势,而能让她突然变成这样的只有一种可能。   左非色五指环住她纤细的手腕,缓缓收紧,眼中墨色深成一片沼泽——姬无卦,你不要命了吗。   压下心中复杂的怒气,左非色轻轻抱起她往石洞里走去。   你的命,你不要我要。   ~~~~~~~~~~~~~~~~~~~~~~~~~~~~~~~~~~~~~~~   入夜,黑衣暗卫终于赶到。   “大人。”   左非色回身抱起无卦,面无表情,“走吧。”   一个暗卫伸手要帮忙接过,被左非色一个眼神斜睨了回去。   将她偎在自己怀中,左非色从暗卫手上接过白色大氅给她罩上,小心地抱着她一跃下了山壁。   山壁下,几匹棕色宝马正等在那处,左非色随意挑了一匹,直接抱着无卦跃坐上去,将她护在怀中,轻撤缰绳,缓缓前行。   “对了。”左非色眼中沉暗,悠闲开口,恢复了以往在洛国的国师之姿,“回去之后且向洛皇递则,就说国师……出关了。”   “是。”   韩苏,我们洛阳再见。   无卦到时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见到你和你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任务完成~~~睡觉去鸟~~   至于后面怎么写……求周公晚上给点灵感吧。   只有大纲木有细节的娘子伤不起啊~~~~~    ☆、何以有花   身下的感觉很是柔软,只是总有晃晃悠悠的感觉。   突然间一个颠簸,无卦只觉脑门一痛,耳边传来一声轻哼。   ——撞到人了?   迷迷糊糊间,她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木制的空间,周围传来马蹄、木辙的声响。   这是在……马车上?   左非色正坐在她身边,缓缓揉着下巴,“醒了?”现在的他又带上了那张国师专有的金色面具。   无卦用力闭了几下眼睛,终是清醒了一些。此时的她正躺在马车中的简榻之上,身上还盖着一层绸面薄被。看着上左非色脸上的面具,无卦约莫知道了情况——应是他的人前来接应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完整,她索性直接坐起了身,“嗯。我们这是去哪?”   “自然是洛阳。”左非色很是慵懒地往软垫那处一靠,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你不是很想回去吗。”   无卦有些不习惯,毕竟私下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左非色不太喜带面具。而现在这张金色的夸张面具总是不断提醒着她——眼前的人是洛国国师大人。长青两个字倒显得有几分叫不出口了。   “嗯。好。”对于去洛阳,她自然不反对,也不准备多说什么。   一碟糕点被左非色推到了自己面前的小桌上,他还递了一个水袋过来,“吃点东西,你该饿了。”   无卦也不推辞,安静地坐在那里慢慢吃了起来。她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左非色——那天之后的事情她不记得了,看来又是左非色救了自己。   左非色只是在一旁自顾自地下着他那副磁铁围棋,看上去很平和的样子。   两人间无话时的安静会让无卦产生无措的感觉。她尽量忽略身边人,闷头吃完了那碟糕点——不甜不腻,倒是吃得人很舒服。   “吃完了?”一直在下棋的左非色突然开了口,他的眼睛也从棋盘转到了她身上来。   “嗯。”无卦点点头,末了又加了一句,“谢谢。”   “哼。”左非色从软垫中坐起,理了理衣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好,我们来聊聊吧。”   无卦心中一咯噔,脸上还是依旧如常,“聊什么?”   “就聊聊……为什么你会昏在洞口。”左非色的声音沉沉低低,辩不出喜怒。   无卦微抿了下唇——那天的情形,他定能猜出自己算了卦。   见她沉默,左非色再次开口,“不说点什么吗?”   无卦索性迎上他的目光,“你既已知道,何必再问?”   透过面具,她就那样与他直直相视,带着一丝故作坚强的倔强。   许久,左非色轻轻吐出一个字,“好。”紧锁住她的双眼,他前倾了身子,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尺,“所以,你决定一生一世都这么为韩苏求卦?”   无卦愣了一下,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帮他登上皇位。”左非色打断了她的话,“两年?五年?还是十年?如果他一直没有成为一国之君,你是不是都一直帮他求卦?”   无卦没有接话,她心中有些震惊——时间问题,她从没有意识到过。   “姬无卦,你没有欠他什么。”左非色继续说道,“你已给了他帝王之相,而能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在于韩苏他自身。而你,已经帮他够多了。”   “不成帝王,他会死……”无卦试图给自己一个继续的理由。   “成帝王,韩晟会死。你只不过是杀了另一人来救他罢了。”左非色斩钉截铁,“现下,他俩已成双星相斗之势,定会争出高下。而一国之君,关乎天地秩序,洛国气运,更何况是千古一帝帝王之相。”   无卦心下震颤,她从没想过以命替命……   “窥天地此般玄机,带来的巨大反噬又岂是肉体凡胎能够受得起的。现下你每求一卦都将比以往的反噬多上十倍不止。你若继续肆意妄为,怕是韩苏还没登上皇位,你就死而后已了。”   左非色说得很认真,无卦知道他没有骗自己,这些日子,她的身子她自己知道,确实是越来越算不了关于韩苏的卦了。左非色也是为了自己好,不愿自己再去求卦,可是……她心中还有牵挂,又岂是这般容易就放下的。   无卦的思路再次被打断,左非色提出了筹码,“我不助韩晟,你也不助韩苏,就让他们两个帝王之相自己争出胜负,可好?”   听他这么一说,无卦有些动摇了——左非色是韩晟一派的,如果自己真和他对上,输赢未必可知,就现下来看,似乎她是输面更大。如果自己退出,左非色也退出,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为韩苏去了韩晟的一大助力。可是,朝堂之上,韩晟势力又岂是韩苏能够相比拟的,自己不出手的话,怕是没多久韩苏就会……   “不行。韩苏若是遇到生死之劫……”   “以你的身子,也许只能再救他两次,你当真甘心?”左非色不留余地,“为何不赌一次?就赌他才是最终赢家,赌他能化险为夷,遇事呈祥。”   无卦看着他,眼中挣扎——自己的身子已是承不住帝王相的逆天反噬。而这样的自己,已经帮不了韩苏了……   “韩苏还有个上官容若。”看出她的犹豫,左非色淡淡点出了韩苏的最大依仗。上官容若这般助力,在气运上与韩晟的那些支持者全可相拼。   现下玄机未辩,不知哪一位才可笑到最后。无卦和左非色都不出手,那么就一切全凭天意了。这样对韩苏来说,也是一种公平。   无卦权再三,终是下了决定,“你绝不出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成交。”   “好。”左非色心下舒了一口气——她答应了。   无卦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她信左非色能说道做到,也想看看这天意所属究竟是谁。两个帝王之相,两人现处同一起点,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能将所有人事都缓缓推入历史的河流。   如果韩苏真的最后遇到生死之劫……   她挥散去脑海中的那抹声音,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全凭天意吧。   ~~~~~~~~~~~~~~~~~~~~~~~~~~~~~~~~~~~~~~~   那一日的交易之后,两人在马车上似又回到了以往的相处模式,除了左非色一直带着面具这一点。   又接连坐了几日的马车,他们来到了洛阳城下。   左非色邀请无卦住在国师府,被无卦委婉地拒绝了。她已经麻烦他太多了。还是先去韩苏那处取了自己的行李,而后再做打算吧。   左非色没有强求,亲自将她送到了一处客栈,房间已经订好,左非色还给了她不少银票。无卦推说不用,等自己拿到行李就有钱了。   “那就当长青借你的吧。”左非色说得随意,送出去的钱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无卦现在也确实是身无分文,既然他说是借,那就暂且收下吧,有了钱就还。   马车停在了客栈前头,两人还坐在车上。   “这几日,我会派人在洛阳帮你相相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左非色顿了顿,有些不确定,“你……会留在洛阳吧?”   “宅子我可以自己找。长青就不用担心了。”她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应该就暂且留在洛阳吧。   左非色皱了眉,但还是点头同意了,“也好。长青到时必定登门拜访。”   “乐意至极。”无卦认真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左非色没有接话,只是坐在那处静静看着她。   无卦说不清心中为何会有淡淡的失落感。微抿了唇,她利落地起了身,要推车门出去。   ——这下算是分道扬镳了吧。   突然手腕一紧,她整个人被再次拉回了位上。   “你……”   下一秒,带着金色面具的容颜就覆了上来,她的唇上擦过一抹温凉,在他的眼中她看到自己猛然睁大的眼睛。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突然得无卦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处。   只是一瞬,左非色就松开了她,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长青就送到这了。”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无卦第一个反应就是飞也似的逃下了马车,而后直冲到客栈里头。要了房间钥匙后,更是头也不回地一股脑躲进了进去。   有些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无卦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唇,上头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碰触的感觉,薄薄地有些凉。   他……竟然亲了自己。   ……   ……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   直到破晓时分,她依旧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头顶纱幔,脑中不断重复着去到西胡后的点点滴滴。   韩苏送自己的那支紫檀簪;新婚那日,他骑在马上的俊姿;新婚那夜,墙里他声嘶力竭地呼喊;还有……自己为他挑的凤颜王妃……   这千头万绪的感情她还没有整理好,却突然被左非色硬生生打断了。从他在西胡出现的那一天起,一切就开始不一样。   是他将自己从那冰冷的墙角抱起,是他陪着自己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也是他步步紧逼,   一点一点将心意传达给她,毫无余地,不容拒绝。   如果左非色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无卦一定会清楚地告诉他不可能。对于她,这是不需要理由的拒绝。只因她从未想过和他会有怎样的可能,只因她对于感情已经闭上心门,更何况,她一直对他,都还有着防备。可是他从不过问她的回答,只是一直给予,一直自顾自地陪伴。他为她逆天求卦,不得不度两次冰寒反噬;他为她全然放下国师身份,只做师兄长青;他每一次笑着看她的时候,无卦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她欠他太多了。而现今,她的生活更是早已被他的身影渗透了方方面面。   ——长青……我姬无卦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   黎明的曙光,带着暖意的金黄。   叫嚣的混乱思绪终于缓缓静了下来,尘埃落定般各自找了歇处。   一宿未睡的无卦开始有了些模糊的感觉——好像有些困了。   闭上眼,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回到了那个山中小屋。   “阿卦——阿卦——”   师父闭着眼躺在吱呀吱呀的摇椅上开口唤着她的名字,小黑乖乖地蜷在她的腿边,时不时蹭蹭胖乎乎地大脑袋。山风轻轻吹拂,带来熟悉的杏花酒香……   师父,阿卦想回家了。   ~~~~~~~~~~~~~~~~~~~~~~~~~~~~~~~~~~~~~~   秋日末,冬的步伐继而响起。   这是无卦在洛阳过的第二个冬天。未曾想到竟然是在此处过冬,本以为会在西胡带上一两年的。   算下来,她来洛阳整整一年了,这一年,她的经历似乎有些过于丰富了,总觉得好似过了有十年之久。   不期然,师父的那句话飘入思绪,“阿卦。你要切记——此生不得与短命之人深交。”   师父他是一早就曾料到自己会有今日处境吗?   不对。自己是无命之人,师父他……算不出来的。   坐在院中,晒着冬阳,无卦不声不响地抚着手中的龟壳。   这里是她在城郊盘下的一个宅子,本想着租一间房子住着就好,可挑来挑去都没有遇到合意的。恰好那一日见到这宅子,看上去比较新,环境也不错,只可惜屋主强调说只卖不租。几番犹豫,她终是买了下来,价钱很公道,对于有小金库的无卦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买下后,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你心里也是想在洛阳长住的吗?   行李是她独自去祈王府拿回来的。   那一日,徐管家开门看到她,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而后有些欲言又止地领她去到了韩苏面前。   正巧,无卦就见到了王爷和王妃   书房里,韩苏正在写字,而容若就倚在一旁的榻上安静地翻看着书卷。   站在门口,无卦有些定定地看着那个面若桃花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韩苏的戏份主要就是怎么当去争皇位了~~   不过。。。争皇位自然就要排异己,而左非色是个大大的异己。。。   ~~~~~~~~~~~~~~~~~~~~~~~~~~~~~~~~~~~~~~~~~~~~~~~~~~~~~~~~~~~   不容易啊。。。娘子的药人青里好似一个吻都木有的。。。这边已经有一个吻了呢~~~    ☆、何以有花   看到无卦的瞬间,韩苏满是不可思议,他直接放了手中毛笔,几步就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肩,眼中欣喜一片,“你还活着!”   无卦回过神,淡淡地点了下头,“王爷,无卦是来取行李的。”   “既然回来了,本王这就让人将你的行李送到你屋里去。”韩苏是真的在高兴,无卦能感觉到他发自肺腑的笑意,也能感受到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因那欣喜而缓缓发抖。他很高兴看到自己活着。   无卦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退出他的双手,“无卦只是来拿行李,其他的就不便叨扰了。”不能留在这里,她已经答应了左非色,而且……   “为何?”韩苏有些不解,“那你要去何处?”   “无卦准备在洛阳租一处宅子,等一切安排妥当再来向王爷拜帖。”   客道的话语让韩苏渐渐收回了欣喜的表情,“你当真不留?”   她恭敬地行礼,“恕无卦不便留。”   “本王这里,你怎会有不便?”韩苏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怒意。   余光里,无卦看到容若的身形僵了一下。   “恕无卦不能……”   “若本王定要你留呢。”韩苏话语透着前所未有的暗沉。   无卦顿了一会,面无表情,“不留。”   “你!”韩苏额上的青筋都有些出来的样子,但他还是很快就压下了怒意,“既然无卦执意……徐先生,且将她的行李取来。送客。”   “谢王爷。”   韩苏甩袖离开了。   徐管家叹了口气,“无卦,你在这等会,我去拿行李。”   “劳烦先生了。”   无卦就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进去,安静地等着自己行李。韩苏已经不见踪影,应是被自己气得够呛。可是……   “无卦。”身边传来女子的声音。   无卦转过去,不期然见到了已经走下榻的容若。   “祈王妃。”她简单行了个礼,却叫容若半途扶住了。   “无卦……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容若笑着说道,可无卦能在她眼中看到那抹一闪而过挣扎。   “嗯。”无卦微微点头,“多谢……王妃。”   “不用叫我王妃,你可以叫我月儿,容若那个名字当是不能再用了。”她的嘴角一直带着微笑。   “礼不可废。”无卦没有应下。   “罢了。”容若没再强求,“其实你应该住在祈王府的,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她说这些话依旧带着笑,无卦却能看出那份苦涩的勉强。   “无卦的家不在这里,在青州。”无卦顿了顿,终是说道,“双身子的人要好好休养,这一胎定是龙姿凤章。”   容若的脸色一下红了起来,带上几分窘迫,吞吞吐吐地说道,“无卦……我……”   “恭喜王妃了。”   看着无卦还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容若定定神,“承你吉言。”   “无卦姑娘。”徐管家拿着行李走了过来。   无卦接过包袱,对着容若最后拱了下手,“保重,无卦告辞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祈王府,脑中容若那张脸庞久久挥散不去。   嗯,好事。   容若她有孩子了。韩苏有后了。   ~~~~~~~~~~~~~~~~~~~~~~~~~~~~~~~~~~~~~   已在这院中坐了一个时辰。   无卦抱着手中茶杯,继续静静地回想着这几日来的事情。   手中的龟壳温温凉凉,那些凹凹凸凸的纹路缓缓抚平着她的心绪——真的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你了呢。   自从答应左非色,她就再也没有为韩苏求过卦。平日里最多也只会算算天气,用不到铜板。可她还是习惯将龟壳带在身上,这是一种习惯,会让她心安。里头的三枚铜钱回复成了最初的三枚——也不知道自己那块锦帕左非色可会厚着脸皮用。想到这,她心中有了一丝笑意。   左非色如他当初所说的那样,在她买了这个屋子的当天就登门拜访了,还带来了他那一班神奇的黑衣暗卫替她收拾屋子。   国师大人的消息真是灵通的很……   无卦见到他很是尴尬,脑中不自觉就会回想起那天马车上鸿毛般的一吻。然而左非色却是很自在地登堂入室,还让暗卫们搬来了两个看上去就很舒服的羊毛躺椅——一个给无卦,一个给他自己。他俨然已经将此处当成了自己以后会常来之地。   无卦很无奈,可却也无法拒绝。或者说……她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想拒绝。   “这屋子不错。”左非色坐在羊毛椅上带着笑四处环顾了一圈。   “嗯,我很喜欢。”无卦实实在在地说了。   “我也喜欢。”左非色笑得有一丝得逞的意味,“这宅子离我那也算是近邻,以后长青就多来串串门了。”   无卦愣了一下,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看中的这间屋子是城郊南边,而国师府似乎就在城南,洛水之畔……   她脑中约莫一过,心下就咯噔了一下,当是选宅子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这一点。这么算来,国师府就在她家前头三里。   确实是……很近。   心中一个怀疑悄悄升起。无卦看着他,有些不确定,“这宅子……你……”   左非色一副没什么好掩饰的样子,“嗯,听说这家人正好要卖房子,就帮他们在城里贴了些单子。”   果然……她就说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价格这么公道,而且还只有她一个人前来买房。原来都是长青帮自己打点好的吗。   “谢谢。”毕竟这房子和自己心意,她索性明白地道了谢。   左非色笑笑,“不用谢,就当长青为那日马车孟浪向无卦赔个礼。”   果不其然,无卦表情僵在脸上,有些无措,匆匆转过头,她什么话也说不了。   “其实,长青倒是从不后悔的。”他笑得倾城一片,带着势在必得地意味。   无卦故作镇定,漫不经心地起身往厨间而去,“我去泡点茶。”再坐下去,还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无卦虽是表面无波,可内心早已羞得不行,得快些避开才是。   “碧螺春。长青喜喝碧螺春。”他的声音在她身后不急不慢地响起。   知道了……无卦迅速遁走。   ~~~~~~~~~~~~~~~~~~~~~~~~~~~~~~~~~~~~~~~~~~   那一日,左非色很是喧宾夺主地让他的暗卫在无卦这里做了一顿丰富的晚食,吃完后,他还笑笑说,“女孩子家,一人住在外头不好。我留个两个暗卫给你。”   男女授受不亲,留暗卫陪着她不是更不好。无卦刚要拒绝,却是两个蒙面的黑衣女暗卫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姑娘。”看着她们整齐划一、英姿飒爽的标准行礼,无卦只觉嘴角又僵了几分。   “你且当丫鬟使着吧。不然长青只有每日前来探看,以防无卦遭遇不测了。”他说得很是轻巧,但无卦知道他没有开玩笑——如果自己不收下这两个暗卫,他真的会天天来叨扰。   “恭敬不如从命。”她应得很勉强,因为每当她应下些什么,她就又欠了他更多。   左非色心满意足地回去了,留下无卦看着面前两个蒙面暗卫,大眼瞪小眼。   “罢了……”无卦终是叹了口气,“你们随意吧。”   “是。”两个暗卫瞬时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暗卫丫鬟,果然很有新意。   从此之后,她的生活就像有了田螺姑娘,什么事情都会被打理好,整个家一层不染,而且她还从来见不到那两个姑娘。   这就是暗卫真正的职业素质,无卦打心眼里有些佩服了起来。   而现在,她的两个田螺姑娘就躲在某处。   喝了口杯中的茶,无卦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旁边小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碟点心——她们手脚快的都有些神不知鬼不觉了。   “呃……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她对着空气小心地说了句。   “是,姑娘。”回答的声音似乎是从屋顶传来的?   无卦默然。   好吧……就随意吧。   伸手取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嗯,不甜不淡味道正好。   再喝口茶,继续她脑中的慢想。   ……   云赫如她所算,向胡国出兵了。意料之中,一直仰仗天险黑泽的胡国几乎是瞬间溃不成军。   胡国匆匆特地派了使臣到洛国求救。所有大臣都主张不要出兵,待云赫打下胡国,洛国可趁机出兵,把两个国家都收录的也是可能的。然而,洛皇竟是毫不犹豫地允了。洛国要救胡国,即可。   这一点,出乎无卦的意料——对于胡国,似乎洛皇一直很宽容,过于宽容了。她不明白,为何胡国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国家却能让洛国吃瘪派了个皇子当质子之后又这么友好结盟地派去救兵。这绝不是常理上说的通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当然,这些朝堂之事,也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说了算的,听听就过了吧。   而更加出乎无卦意料之外的是,韩苏竟然在早朝时主动请缨出兵相助胡国。   在胡国这些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韩苏对胡国民风、地理都有了一定的了解,而整个洛国怕是在也没有一个比他还了解胡国的人。毕竟以往的胡国一直是被黑泽互在其中,没有人能够进去。   带兵打仗韩苏毕竟没有经验,不过鉴于他对胡国的了解,洛皇最后还是准了。作为皇子,更是封他了一个监军的名号。   韩晟在朝堂上当众表示了对韩苏的敬佩,同时也向洛皇请缨,说自己也愿助一臂之力。   之后,无数大臣站出来反对。什么太子殿下乃国之将来,不可亲自涉险。   洛皇也是在赞扬了韩晟有心之后,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请缨。于是,尽管没有能够上战场,太子的美名还是不经意地就传了出来。   无卦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脑海中立马就浮现了韩晟阴险的笑容——他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让韩苏回不来。   无卦不明白,明明前头是龙潭虎穴,韩苏为何偏偏要毛遂自荐,他不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吗?他知道,既然他知道,为何还要去?难道他是想在洛皇面前表现一回?   要不要去帮他?在和他一起去胡国?   这样的念头无卦不是没有过。   那一日,无卦正在院里摆弄她刚花圃,左非色就匆匆来到了她家里,依旧带着国师的面具,还穿着朝服,连马车都是国师那辆有着鸢尾花顶的。看来他是急急从早朝过来的,连马车都没换成低调点的。   “无卦,你可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左非色开门见山,还没走到无卦面前就急急说了出来。   见无卦不答话,只是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堆着泥,左非色直接撩袍也侧蹲在了她身边,看着她,有些焦急,“韩苏此番请缨于他来说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够得胜归来,他的筹码必将再加一笔。这一点,韩苏他很聪明,也看得很明白,这个机会他不会错过。但是,无卦你不可以去助他,无论如何也不许去。不然我一定去助韩晟,让他马上如愿以偿。”他说得很急,似乎很害怕她突然就跑去助韩苏了。   “嗯。我记得。”无卦平静无波的回答让左非色愣了一下,而后他才反应过来她答的是他的第一句话。   他一下就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你当真不去?”   “嗯,不去。”无卦放下手中小铲,站起了身,转头往井那里走去,就这井边打满的一桶水洗了洗手。   左非色有些诧异,她这么干脆、平静?   自己还担心她脑子一热就陪韩苏上战场了,说不定就尸骨无存了。   难道说……无卦对韩苏已是没有那么在乎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左非色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无卦定时已经知道上官怀了韩苏的孩子,这下死心了。   “那……我就放心了。”左非色站起身,又恢复了妖娆姿态地走进屋,坐在了那张羊毛椅上,“无卦,陪我下棋吧。”   “好啊。”她擦擦手也进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有花   第一次用左非色那副磁铁围棋的时候,无卦经不住赞叹了一下。结果第二天,他就让人送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过来,还留了张信笺:“放在无卦家中,长青下回来就不用带了。”   就是这样,无卦现在的家中关于左非色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多了起来——他的大氅都留在这里有两件。嗯……还挺暖和的。   左非色说得很对,自己不可能帮韩苏一辈子。而且,如果左非色帮韩晟刺杀韩苏,她不一定算得过他。   所以……旁观是最好的选择。   接着,那一天,左非色很自然地就留下来和她下了棋,然后一起吃了午食、晚食。而后在无卦“慢走,不送”的表情里很不情愿地回了府。   无卦突然觉得,如果她不主动送客,左非色很有可能会黑不提白不提地就这么一直在她这里待下去。不然,他怎么会特意让黑衣暗卫们把旁边的客房都打扫得那么干净,连家什也都放好了。   说到这一点……   我们的国师大人很惆怅——那间屋子他一次还没成功地进去住过啊。   韩苏出征了。   出征前一日,他来找过无卦。地址是无卦之前让暗卫去送给徐管家的。   他问无卦可愿继续做他的谋士,陪他再去西胡。   无卦摇头,只说了句,“此行虽然凶险,但你会逢凶化吉的。无卦不必跟着。”   听了她这句话,韩苏定心不少,没有强求她就离开了。   无卦看着他远去的马车,自嘲一笑——他只是为了自己刚才那句话而来的吧。虽然,她并没有帮他卜卦。   其实,她有试过的,试过卜一卜这次出兵之卦。然而卦还没出她就昏了过去,所以也算是从来没有为韩苏卜过卦。   好在她是偷偷在房里假装睡了,借月光卜卦,并没有让暗卫发现,不然左非色一定会第一时间冲过来说自己不信守承诺。   左非色说的没错,现在要算韩苏,反噬已不是当初所能比拟的了。韩苏已是蛟龙出海,乘风归来,逆天改命的后果,她承受不起了。所以……就算她不答应左非色的交易,她怕是也算不了几卦的。   平常心,平常心。   无卦,用平常心等一等天意的选择吧。她心中暗暗说着。   厨间传来了袅袅的饭菜香味。   无卦眯着眼闻了闻——嗯,田螺姑娘们开始做饭了。她坐在院里,目光缓缓移向了院外地那条小道——也不知道长青今日会不会过来。。   没多久,门口来了一辆不显眼的鸦青马车。   走下来的那个白衣身影,瞬间眩目了她整个小院。   今日的他没有带面具,玉冠白衣,潇洒却又妖媚,嘴角带着摄人心魄的笑容就那样站在院子的篱笆外看着她,隔岸倾城。   “长青,你来了。”放下手中茶杯,她起身相迎。   “饿了,吃饭吧。”他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往厅内走去,他的手微凉、修长,包住她的手大小很合适。   她没有拒绝,只是缓缓跟着他走,“好。”   这样简单地陪伴,让无卦莫名地温暖。   其实这样……挺好的。   ~~~~~~~~~~~~~~~~~~~~~~~~~~~~~~~~~~~~~~~   转眼间,到了腊月里,就快过年了。   韩苏在战场上与云赫大军几次交锋,胜败皆有,不过总体算下来还是胜多败少。   而今进入隆冬,这仗怕是更难打了。   无卦没有算过这场仗什么时候会结束,但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韩苏会大胜归来。   不过,现在基本上每天都有左非色的陪伴,对于这些事,她想得越来越少了。   左非色畏寒,到了隆冬他似乎穿得越来越多了。   似乎他时时刻刻都带着暖手炉,无卦有些诧异——其实有大太阳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冷的。   她突然想起,上个冬天在洛水旁见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穿这般多。   她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身子不适?是反噬吗?”   左非色却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可能是受寒了吧。”   随着冬天越来越冷,洛阳终于下了第一场雪,鹅毛大雪。   这般的雪定能积起不少,无卦有些开心地想到——这般积雪美景,自然是要到洛河垂钓去的。等下次左非色来了,便和他说说吧。   然而左非色却突然不来了。从那场雪起,他每日会让人送各种小食或是小玩意过来,可是,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卦问过那些送东西来的人,左非色为何不来,她得到的回答从来都是——“大人最近比较忙。”   也对,到年关了,朝廷是会事情比较多。   然而一连十天过去了,左非色依旧没有出现过一次。   无卦突然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两位,可以出来一见吗?”她站在院中,有些犹豫地开口,她在找田螺姑娘。   “姑娘。”两个黑衣暗卫齐刷刷地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有何吩咐。”   无卦看着她们,顿了一下问道,“你们家大人……出事了?”   两个暗卫没有答话,但无卦看到其中一个姑娘露在面巾外头的眉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她在吃惊,吃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你们不必瞒我。”   这时,另一个暗卫公事般开了口,“大人最近很是繁忙,故而未曾能够过来,还请姑娘宽心。”   无卦确信,这一次她在她们两个面上都看到了不自然——果然是有事瞒着自己吗。   “好吧。”无卦没有再追问,她知道从这两位这里怕是什么都不能问出来了。   既然问不出来,那只有自己去看看了。   午后无卦出了门,她知道那两位暗卫姑娘一定会跟着自己,不过她不在意,她俩不会光明正大出来拦住自己的。   国师府不远,三里路的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不过这路上有积雪,走起来要比平常慢上一些。   ~~~~~~~~~~~~~~~~~~~~~~~~~~~~~~~~~~~~~~~~~   国师府不远,三里路的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不过这路上有积雪,走起来要比平常慢上一些。   走到国师府门口,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两个面熟的侍卫尽忠职守地站在那处。   两个侍卫看到她走过来,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姬无卦特来拜见国师大人。”无卦在门口站定,说得很恭敬。   两个侍卫有些讪讪地,“无卦姑娘。大人……大人他很忙,现下不见客。”   “这样。”无卦若有所思的样子,停了一下就直接提步要往里走,“那我就先进去等等他吧,等他空了我再找他。”   “大人、大人今日一整天都很忙,姑娘不必等了。”两个侍卫慌忙拦住她。   无卦没有为难他们,只是站在那处,“那好,我明日再来。”   “明日也不行。”一个侍卫紧张得直接接了口。   “后日呢?”无卦继续问道。   侍卫有些尴尬,“怕是后日也……”   “他不想见我?”无卦状似随意地问道,两个侍卫却都没有回答。   “知道了。”无卦退后了一步,“那烦请转告,无卦特来请辞,明日就去胡国了。”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姑娘!”一个侍卫一下冲到她面前,脸上带上了怒气,“你怎可这样对待大人!”   果然。   “左非色出事了。”不是疑问,她确定。   侍卫脸上的表情突然很精彩。   “他出事了,不愿我知道。”无卦缓缓转了身,“你们不能抗命……可是今日是我偏偏要进去的,你们拦我不住,只得放行。”边说她边从袖里取了那把黑色的匕首出来搁在了自己脖颈上,“这下,我可以进去了吧。”   侍卫瞪大了眼睛,俨然不敢相信她会这般把刀架在脖子上,还说得一脸平常。   不过,既然是无卦姑娘以命威胁,他们自是拦不了的。放行是一定的,况且,大人他这些日子一直……   终于,一个侍卫叹了口气,“姑娘,请随我来。”   “劳烦了。”   这是无卦第二次进国师府,一年前她是为了韩苏,而这一次她是为了左非色,时间真是过得快呀……转眼已经一年了。   上次来国师府因为心急没有注意,这府里的景致倒有几分奇怪。看着那些突然断在墙边的小路,无卦稍稍紧了眉——怎会有人特意将一条路做成死路?而且……还不止一条。   她漫不经心地边走边看,缓缓将这脚下路记了个清楚。   随着那侍卫,无卦一路进到了上次见左非色的那间屋子,也就是他的寝间。   屋门紧闭,那侍卫引她到了门前,对着里头恭敬说道,“启禀大人,无卦姑娘前来相见,我们……拦不住。”   侍卫静静等在那处,无卦有些忐忑地看着那门,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许久许久,屋里才传来了一声虚弱到不行的,“好……”   听到这个声音,无卦二话不说,直直推了门就往里走——他的声音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她走进去,那侍卫忙在外头伸手关好了门——可不能让冷风吹了进去。   一进屋里,无卦就呼吸一滞。这屋子的地面竟然都是热烫热烫的,屋里的温度和夏日几乎没有差别。应该是将整个屋子的地下都做成了炕台。   顾不上男女有别之事,无卦急急往内室走去,心下全是担忧。   在看到床榻上那个裹着好几层厚被的人之后,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左非色的反噬,异常凶猛地来了。   “长青。”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左非色的脸青紫一片,眉梢和发际都凝着白色的冰霜。   “你不该来的。”他说话声音很轻,似乎随时都会气绝的样子。   “反噬……为何突然如此厉害?”无卦心中一痛,她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伸手往他额上抚去——将这些霜去掉,他会不会好受一点。   她的手很暖,左非色在被她碰到的时候,舒服地轻眯了眼睛,“长青今日应该不是很好看。”   “已经够好看了。”无卦边说,边将那些冰霜都去了下去,而后用手缓缓覆在他额头之上,“这几天……都是这样吗?”   “嗯,这次时间好似有些长。”手下的他还在微微颤抖,无卦心中一直紧绷的那份平静因他这模样已经迸裂开来。   “我怎么才能帮你?”他很冷,寒彻骨头的冷,面对这样的他,她心急如焚。   “挨过去……就好了。”他扯着嘴角,尽量给了她一个“没关系”笑容。   无卦没有说话,看着他,死死咬了唇。   片刻之后,无卦伏下了身,隔着厚厚的被子将他紧紧拥了起来,声音闷闷地,“长青……你不能有事。”   “傻瓜。”他闭了眼,枕着她温暖的手,终是昏了过去。   无卦抱着他,不声不响——我是说真的。长青,你不可以有事。   这一日,无卦就待在国师府中陪着左非色。左非色时不时会醒过来,但更多的时间是在昏睡。   被褥已经记不得换了多少次,每次拿开时,那些被褥都是被他身上的寒气透的硬邦邦的。暗卫们每隔一个时辰会来帮左非色换一套棉衣,无卦就安静地等在门外,等他们换好了再进去坐在趴在床边默默地陪着他。 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或者说,面对这样的左非色,她什么都帮不了。   姬无卦……你真没用。   “你去歇着吧,等我好了就去找你。”左非色似乎每次醒来都会这么对她说。   “我不。”无卦闷闷地继续待在那里,“我想在这。”……陪你。   “那你也要注意休息,别这么一直趴着。”左非色边说边裹着大被子慢慢往里挪了点,“你也上来睡会?橱里有床薄被,你可以盖着。”他说得很轻很虚弱,可眼中还能溢出笑意。   无卦没有说话,定定看着他。   “长青这个样子,对你做了不了什么的。”他轻轻说道,“再不睡,你也会病的。”   床很大,他缩在里头给她留了很多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有花   很久很久,无卦仿佛做了很大的决定。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决绝,伸手抚过他冰冷的额头,低声说道,“长青,我们一起。”   而后,无卦直接脱了鞋子,一把掀了他的厚被,二话不说地就躺了进去。   左非色有些愣然地看着她一气呵成地动作,在触到个温暖怀抱的一瞬,他的面上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怒气,“出去!”边说,他边伸手要抢那被子,只是现下身子寒冷,动作不是很顺畅。   无卦很轻易地拦了他的动作,张开怀抱,将他冰冷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寒气直冒的大冰块,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她依然将头死死埋入他的怀中,倔强道,“不出去……”   “无卦!”她身上的温暖似乎源源不断地在被他所汲取,左非色再次说道,“出去!”   “不。”她抱着他的动作似乎又紧了几分。   “将她给我拉出去。”左非色对空说道,几个暗卫应声出现。   可看着在被子里抱作一团的两人,暗卫们都有些不敢上手。   “还不动手。”左非色厉声下令,声音还带着颤抖。他贪恋这份温暖,但是他决不能让她陪着自己受冰寒之噬。   “你们谁过来,我就咬舌自尽。”她的声音异常坚定,她不出去,绝不出去。   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般威胁的话语,左非色面上一愣。   “姬无卦。”将她的脸缓缓拉过,他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抚上她面颊,带上了几分柔和,“听话,出去。”   “不要。”她看着他,眼里竟是染上了点点晶莹,“我说到做到。”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他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温柔,但下一瞬无卦只觉后颈一痛,就昏了过去。   一个暗卫有些忐忑地站在床边,“大人……”敲晕无卦姑娘,不知道大人会不会生气。   左非色慢慢从她怀里挣了开来,“做得好,拉她走。”   “是。”   ~~~~~~~~~~~~~~~~~~~~~~~~~~~~~~~~~~~~~~   脖子很酸——长青竟然让人打晕了自己!   无卦猛地想起身,却四肢动弹不得,四下看看,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床上。   “不怕,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能动了。”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轻轻地带着些许寒气。   无卦勉力用余光看了看,才知道自己还躺在左非色那张床上,只不过并没有和他共盖一被。而现下……自己这是被点了穴吗。   想说话,发现竟是连嘴巴也张不了,传说中的哑穴也点了。   “防止你动不动说咬舌自尽。” 裹在被子里的左非色稍稍用脑袋蹭了蹭她,而后很舒服靠在她身边静静地待着。   他的额头依旧带着凉气,但是……似乎比她晕过去之前好了一些?   不能动、不能说话,无卦就是再着急也无可奈何。   她也只好静下心,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听着他很轻的呼吸声离自己很近,她突然觉得脸都有些发烫了起来。   刚才的她究竟是怎样的胆子,就这么往男人的被子里钻——呃……这个房间果然是太热了。   无卦一直没睡,身边的左非色在后半个时辰似乎一直在翻来覆去,此时的他已经翻离她的身边。   她听到声音,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左非色没有和她说话。无卦心里越发焦急——难道是寒气太难忍,他不愿让自己看到?   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呼吸,无卦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一个时辰在她睁眼看着帷幔中一点一滴地终是过去了。身体能动的刹那,她甚至产生了一丝不习惯。   而能动的第一时间,她就转向了左非色,“长青!你……”怎么样了……   想要说出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   她的面前一派活色生香……   左非色还在昏睡中,但他的反噬似乎已经过去。在这温暖的屋中盖那么厚的被子让他浑身燥热难耐,竟是在睡梦中将被子自己给掀了,就连白色的中衣此时也被他给蹭开了。   冰霜已经化去,半湿的头发贴上他匀染着红色的脸颊,有着说不出的妖媚。   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无卦看到了大片白玉一般的肌肤,带着些许微汗的感觉,锁骨勾勒的线条带着让人陷入的魅惑。   妖孽!!!   无卦回过神,果断转过了身子,慌手慌脚穿了鞋就往外走,边走边满是心虚地对空说道,“你们大人已经好了。我,我就告辞了。”   暗卫们听到她这么说,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大人没有和他们说要是无卦姑娘要走该怎么办。   一路直走到门口,无卦拉了门就往外走,却发现外头一片华灯初上,已是天黑了。   这……   算了,路不远,走回去吧。反正会有暗卫护着的——她的那两个田螺姑娘。   牙一咬,顾不上外头的寒意,无卦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就往国师府正门走去。此时的她,满脸通红,早已臊得不行。   可走了一会,她就有些迷着了——怎么格局到处都这般相像呢。定定神——要不还是算卦回去吧。这不是逆天之举,受不得反噬的。   “姑娘,左边。”田螺姑娘的声音突然响起。   呃……   好,左边。   这指路来得真及时。   无卦顺着指引走出了国师府,而后拿了门口一个侍卫手上的灯笼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而去。   于是,等左非色醒来时,无卦已经逃回了家。   国师大人很不以为然——不是早就看过了吗。   回到家,无卦一直对自己今日的行为觉得很不可理喻。   她很是懊恼地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茶具。   ——今日那些事……真是我姬无卦所为?   “碰——”狠狠一拍桌子,无卦板着脸上了床。   左非色真是个妖孽……竟然让她这般失常了。   然而,躺在床上,她脑海中总会出现今日的一幕幕,越发让她羞愧起来。   ——好似……睡不着了。   ~~~~~~~~~~~~~~~~~~~~~~~~~~~~~~~~~~~~~~~   左非色的反噬过后就恢复了以往隔几日就来无卦住处“小坐”的习惯,只是这小坐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了。   终于,无卦忍不住问了,“国师……不是应该很忙的吗?”   将近年关不是更加忙的吗?新年之后就要祭天什么的,不都是国师包办的吗?   “不是还有司天监和整个礼部吗。而且,长青是在忙啊。”左非色说得轻巧,一副慵懒模样侧躺在羊毛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中礼部的折子。   无卦表情微僵——他除了这样悠闲地翻翻折子、还要拉自己下棋、还要拉自己出游……确实不闲。   细长的玉白手指拈了一块茶几上的云糕缓缓放入口中,左非色吃得很是优雅,除了……那些不经意地粘在薄唇之上的白色粉末。妖孽的脸庞倒现出了几分童稚出来。   无卦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面无表情地转向正在摆弄的那几枝梅花——这是刚才从屋后折的。   左非色有些无聊地将折子合了起来,礼部这些人每年写得都差不多,就会堆砌辞藻,看得人都累。这些繁复的辞藻就是左非色要在祭祀之上大篇大篇颂出的。   看了一遍,也记得差不多了,左非色看向一旁弄梅的无卦,“喜欢梅花?”   “嗯,味道不错。”无卦没有抬头,将手中梅枝在清水中浸泡。   “味道?香气?”左非色有些没明白。   那边无卦似已洗净了梅花,她没有回话,拿出梅枝,一瓣瓣地将花都摘了下来。   “你……不是用来看的?”左非色有些诧异。   无卦用一种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着他,“当然是做梅花糕。”   左非色:……   ~~~~~~~~~~~~~~~~~~~~~~~~~~~~~~~~~~~~~~~   新年的时候,左非色已经在去祭天的路上。作为国师,这般场合他怎能不出席,更何况还需他颂那些拗口的祭词。   于是……这个新年要无卦自己过了。   待在屋中,少了左非色的“叨扰”,她倒觉出些冷清来。   不过,这样的日子,她也已经习惯了。当初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她新年都是一个人过的。这次,还有两个隐着的田螺姑娘相伴,已经很热闹了。   田螺姑娘一个叫林风,一个叫许念,平日里无卦不叫绝不出现。两个人一个十五、一个十四,还是小姑娘,但都功夫不凡。   无卦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国师身边会有这么多厉害的暗卫。   难道都是西胡派给他的?   “大过年的,一起吧。过年还是热闹点好。”无卦对空说道,一个人吃饭真的会很无聊。   两个姑娘直接出现在了无卦面前,面罩露出的眼睛透着欢喜。   “是,姑娘。”   怎么有一种很奇怪的命令感觉……   吃过年饭,田螺姑娘们习惯性地上了房顶。   无卦站在院中,遥遥看着城里放的烟花,默声不语。   城里一定很热闹,无卦却更加偏爱这一隅的平和。   可能是在山上待得久了,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更能让人心情平和。   可是今日……这第二次在洛阳过年,她不知为何有了孤独的感觉。   ——大千世界,无卦也算是孑然一身。   “哒哒哒——”轻微的马蹄声传来。   无卦皱了眉看向远处——这么晚了,什么人。   马蹄声很急,似乎是在赶路?   无卦思量一番,狐疑地盯着声音传来的那处——自己门前这条路不是什么官道,不大有人来,除非是找自己的。   声音越来越近,可因着夜色,她看不清楚马上人的长相。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期盼——会不会……   “吁——”   马在她院门口停住,那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一个轻跃就下了马,而后边走边缓缓褪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带着几分疲惫的绝色容颜。   一如既往的慵懒声线,“无卦,新年好。”   那一刻,她心中瞬间被喜悦充满——他竟然为了自己这般快马跑回来。   可她仍就绷住了表情,若无其事,“你怎么回来了?”   “长青可是特意赶回来陪你过年呢。”走到她面前,忽略她的表情,左非色直接将她纳入自己怀中,“无卦定是欢喜得不行了吧。”   “没有。”她木木地回答,在他怀里的身子微微发僵,试探着用手想将他推开。   左非色倒是先她一步放开了,改为牵着她的手,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无卦,还有吃的没?”   无卦继续木着脸,“没了。”   “这样啊。”他突然凑到她的耳边,声音轻轻缓缓,“长青为了无卦奔波而来,真是有些饿了。”   热气刮过她的耳廓,若有似无……   无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彻,急急将他推开,“厨间还,还有梅花糕。”   “还是无卦疼我。”左非色笑得惬意,不顾她尴尬的表情,美滋滋地牵着她的手往厨间而去。   “嗯……味道不错。”长青眯起眼睛吃梅花糕的样子像一只餍足的狐狸。   无卦不作声地将旁边的糕点也往他面前推了推。左非色一直牵着她的手,就算坐下来吃梅花糕,他的左手也没有松开她,就那般自然地牵住,松松暖暖。   “明年冬天,无卦再多做些留着吧。”他笑着看着她,很是自然。   “好。”   左非色又吃了一块,心满意足——这梅花糕带着梅花独有的凛冽香气,吃在口中有着说不出清爽。   “光吃糕会干的……我去沏茶。”姬无卦抽出被他牵着的手,去到了厨间。   ……   绿尖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开来,晕染出青色茶水,袅袅升起的水雾缓缓沁出几分清香。   ……   那一夜,左非色吃过梅花糕,陪着无卦一直过了新年的钟声而后就披上了斗篷。第二日,祭天大典,国师可不能迟到了。   “路上小心。”   “等忙完了,无卦再陪长青洛水垂钓,可好?”   “嗯。”   马蹄声急,左非色披星戴月地离开了。   无卦回了屋,看着屋里他喝剩的茶水,她的心没由来地一阵温暖——碧螺春,确实不错。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今夕何夕,与君同待。   无卦不会知道,这竟然是她在洛阳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有花   腊月一日日过去,新年将近,西胡传来了好消息。   韩苏领兵月余,已将胡国之危解决,现正驻兵胡国,整顿军队,善后战场,助胡国新建。如此看来,开春之后韩苏应该就能凯旋而归了。   这时,有大臣旧事重提说道了了清大师当年的预言——如若韩苏能侥幸度过大劫,二十之后许能有一番大作为。   真是天佑洛国,良将辈出。所有人都在夸赞祈王爷,皇上虽与韩苏不甚亲近,但听别人这般说道自己儿子自然是高兴的。   于是,皇上龙颜大悦,祈王府一时间身价急升,韩苏在百姓中的声望空前。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无卦心中只有一句淡淡的——很好。   对于韩苏,她似乎已经能很平静了。他有了凤颜良伴,也许以后还会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只是这些,已经不是她能助得了的了。   以后的交集……会越来越少,毕竟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   “啪——”韩晟又一次将手中信笺狠狠拍在了桌上。   “没用的废物。”他咬牙低咒。这是本月第三次失败,现下派到胡国的刺客已经全军覆没。   跪在那处送信的黑衣人满是慌张,“殿下,这次真的差一点就……”   “差一点,差一点……本王要听到的不是差一点!”韩晟阴厉地看向他,“派人,继续派人!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洛国。”   “是。”黑衣人急急退下。   本王偏就不信了,他韩苏还有九命不成!   ~~~~~~~~~~~~~~~~~~~~~~~~~~~~~~~~~~~~~~~   韩苏凯旋的那一日正是春光大好,整个洛阳的百姓都站在了街上想要一睹王爷的风姿。   谁曾想到,当初那个柔柔弱弱的短命二皇子摇身一变,竟是成了洛国难得的将才,第一次领兵就将向来以铁骑着称的云赫给活生生打了回去,而胡国为表相救之恩,更是再赠千匹汗血宝马、十万金银,外加一纸称臣盟书。   时下的茶楼、饭店里,说书人们都津津乐道着祈王爷在西胡作战的英勇事迹。从雪夜偷袭、绊草擒敌、设伏杀将到如何与胡国朝廷尔虞我诈、你来我往地拿下那纸“称臣盟书”,不会武功的韩苏已然被扣上了“活诸葛”的帽子。   原来他可以做得这般好。   坐在邻街茶楼二楼,无卦听着说书人的口若悬河——长青说得没错,是该让他自己去争那个位子。真正的帝王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一蹴而就的。   “来了!来了!”   “祈王爷来了!”   “真是俊啊……”   楼下的人群突然嘈杂了起来,远处传来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与行军声,凯旋大军进城了。整个军队安静地行径、军纪严明,百姓的欢呼不绝于耳。这样的队伍让所有洛国子民骄傲不已,他们似乎见到未来洛国的新晋战神。   无卦站起身,倚着窗门往下看,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英雄王爷,韩苏。穿着厚重的铠甲,他往日削瘦的身形似乎壮了不少,那张脸俊美依旧,只是褪去了以往白色的儒雅,多了几分沉稳的厚重。   骑着马缓缓前行,韩苏面上肃穆十分,并为因街旁百姓的连天欢呼而显出一丝一毫的骄傲得意。那一刻,无卦突然意识到——他是一个真正的将士,一个将来能够俯瞰这片大好河山的君王。   眉心的那抹伤疤在晒黑了不少的皮肤中越发明显起来,这点睛之笔让韩苏的帝王相前所未有地充满勃勃生机。   队伍转了弯,走出了无卦的视线。她心中的震荡还没有平息,为着今日的韩苏,也为着她这一步步伴他走来的艰辛。   百姓们都跟着队伍在走,不一会茶楼旁的那条街道就冷清了起来。无卦所在的这间茶楼里也几乎没了客人。她低头看着木制窗框出神了一会,而后便回身走到自己的位子丢下了几枚铜钱,提步离开了。   ——今日该看的也看了,回去吧。   整只队伍一直去到了宫门外,在那里洛皇和一众官员都在等着迎接,国师大人自然也是在那里头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苏下马行礼,铠甲加身自是不便,洛皇忙扶起他,“苏儿辛苦了。”   左非色站在一旁,面具下的他静静看着眼前父子相会的场景,不经意的余光瞥过身边的韩晟,暗暗心道——韩苏,倒是个不可小觑的。   无卦,你这无命之人当真厉害得紧啊。这洛国,怕是要变天了。   韩晟面上一派亲切,可内心早已怒气冲天——竟然让他活着回来了,那些死士都是做什么用的!   现在父皇好似对韩苏这个短命鬼刮目相看了,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心下思量一番,韩晟觉得他有必要和国师大人好好商量一番了。只是……国师他最近与自己的私交似是越来越少。韩晟不经意地扫过站在那处身姿挺拔的左非色,心下有些不确定——难道他想不问世事了?   与韩苏一同回来的还有西胡递盟书的使臣团。他们第一时间向洛皇表示了臣服之心,愿修永世之好。   左非色不期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诧异地挑了挑眉:师父大人竟是再次来了洛阳。   作为西胡祭祀,离长老并不为洛国所知,可以说他的存在就是一个秘密。然而这次他不仅直接表明了站在了众人面前,另外还以胡国使臣的身份亲自递上了盟书。   洛皇接过离长老的盟书,脸上淡淡地有着一抹复杂的笑容。左非色恰好捕捉到了这个瞬间,他心中那些烦乱的点点滴滴似乎正在慢慢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师父他……瞒着我的事情有些多呢。   ~~~~~~~~~~~~~~~~~~~~~~~~~~~~~~~~~~~~~~~   等繁琐的接风宴完毕,离长老就会和其他胡国使臣一同去驿站下榻。他们此行会共在洛国待上一个月左右。   左非色估摸着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和师父他私下见上一面了,他老人家能亲自前来定是有要事的。   师父不会光明正大地认自己这个徒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自己现在是洛国的国师,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来自胡国,还是胡国祭祀唯一的徒弟,别人会怎么想?妥妥的就是奸细。   对了,师父此次前来还有一个身份——祈王爷的岳丈。看来师父他也会要去祈王府一趟的。这般错中复杂的关系,无卦作为中间重要一环又怎会不参加呢。   想到这,左非色有些不欢喜——又要让无卦见到韩苏了。而且,还是刚打了胜仗的英雄韩苏。   怎么有那么一股酸酸的味道呢……   国师大人不是很开心,但是总得来说还是有开心的事情,比如说,那位祈王妃就快生了呢。   祈王爷必定会高兴得一塌糊涂吧,唉……短命之人还能有了子嗣,厉害厉害啊。   总之,这一场接风宴,我们的国师大人从头到尾都是心事重重,好在有那金色面具,外人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无卦,只有你能解我担忧了。   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   ~~~~~~~~~~~~~~~~~~~~~~~~~~~~~~~~~~~~~~~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左非色就见到了自己师父大人。   “你和无卦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离长老劈头盖脸的一个问句,倒是让左非色一时愣了神。   “她和你好了?”   看着师父那有些骇人的灰眼,左非色嘴角不经意地翘了起来,“差不离吧。”   这些日子,虽然他没有和无卦具体点明过什么,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已是相当可以了。嗯……这算是两情相悦了吧。   “很好。”离长老坐在桌旁,表情有些欣慰,“她是无命之格,与她多处处,也能乱乱你短命之相。”   听了这话,左非色有些不悦地皱了眉,“我不是为了这个。”   “嗯,有真心自然更好。”离长老说得满不在意,直接换了个话题,“洛国太子的帝王相怕是要动摇一番了,他的气运可不少,你可曾想好了怎么做?”   “这个……不好下手吧。”左非色手指在桌上轻点,“不是还有个洛皇在那处吗。”   离长老暗暗思忖了一下,“洛皇那处,你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他又有了个帝王相的儿子,不是吗?”而且这个帝王相的身边还有一个凤颜女子相助,更是锦上添花。再加上此次大捷,可是气运旺得很呢。   左非色不是很明白,“可是洛皇不是一向疼爱韩晟的吗?”   “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离长老说得意味深长。   “难不成他一直宠爱的是韩苏?”这点绝对不可能。   离长老看着他,但笑不语,一双灰眼没有焦距有些让左非色微微发寒,“总之,所有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你只管好好地借运,其他的,就不必担心了。”   “好吧。”左非色无所谓地挑挑眉,反正都要借运,借韩晟的与借别人的又有何差别呢。   两个帝王相,一定有一个会失败,既然如此,夺取一个人的气运让自己多活几年也不算什么坏事。本来,韩苏是比较容易被夺气运的那个,可现下再看,似乎局势有隐隐反过来的趋势。再者……也算答应了无卦不害韩苏。既然这样,也就剩了韩晟了。   唉……人活着可真不容易啊。   可是,为什么师父会说洛皇那处没有问题呢?   这里头的道道,可是越来越复杂了。   ~~~~~~~~~~~~~~~~~~~~~~~~~~~~~~~~~~~~~~~   坐在院内,无卦不紧不慢地削着手中竹竿,时不时低头沉思。   距离韩苏凯旋归来已经有十天了,除了头一天无卦在茶楼看到他骑马进城,两人之间没有实质上的见过面。   这样也好,慢慢的他就能从她的生活中完完全全地退出去了。   左非色依旧很忙,但他不管多忙,没过两三天就一点会来看看无卦。两人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也让无卦越来越习惯,他们之间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对此,无卦总有些许抵触,她说不上来,为何会抵触。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愿再继续进一步了。也许,是她在害怕吧。   这两天师父曾经的那句话总会在她脑海里响起——阿卦,你要切记。此生不得与短命之人深交。   她不知道为何师父要这么说,作为无命之人,师父是不能算出她的未来的。但她就是隐隐觉得这句话会一语成谶。而最近,她这种不安的感觉似乎越来越盛了。   从自己为韩苏改命强受反噬开始,就不是一个好兆头。现在,事情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发展的了,她求不了韩苏的卦,自然也就不能知道这帝王相之争的最后结果。左非色已经不再相助太子,可是他作为太子一帮的形象已经是众所周知。如果以后太子失势,那韩苏会不会想要斩草除根将左非色也……   这个可怕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心中升起了。虽然现在韩苏能不能坐上皇位都还是一个未定之数,以后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她就是在害怕……害怕会发生她不愿见到的事情。   不要想了。应该不会的。   无卦暗暗对自己说,韩苏虽然成了帝王相,但是他一直是个心地好的人,不然当初他也不会挺身而出要救那一茶楼的人。而且左非色也曾相助他从西湖出逃,没道理他一定要对他下手,将左非色继续敬为国师也不是不可。   嗯,顺其自然吧,应该没事的。应该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很快就能进入关键剧情了~~   娘子表示。。。   再过几天。。。未来婆婆大人要驾到。。。好紧张啊 。。。。 ☆、何以有花   无卦安慰自己道,低头继续摆弄手中的竹竿,一点点削去上头的枝节。   “无卦。”左非色的声音不期然响起。走进院子,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暖的笑意,闪亮了整个不大的院子,在这春风正好的时节,怕是勾引的姑娘随便就能有那么一街。好在无卦这处平日里没什么人经过。   “在做什么呢?”他还带来了几样无卦爱吃的点心,   无卦放下手中小刀,接过左非色递来的点心包,“想要做个招牌。”   “招牌?什么招牌?”左非色好奇地拾起那根竹竿——约莫比无卦高两个头。   “千机神算。”无卦放好那点心,面无表情地说道。   左非色有些诧异地挑眉看着那竹竿,“无卦是想去摆摊?”   “嗯。”她回答地毫不遮掩,“这些日子太无聊,也歇够了。”   左非色不置可否地放下那根竿子,“空花门传人摆摊算命,会不会……不妥?”   无卦无所谓地摇摇头,“我师父当年也是这样的。正好还可以四处溜达一下找找师父。”洛阳这边,韩苏和韩晟应该还要争上许久,她反正也帮不上忙,反噬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不如四处走走找人。   “你要离开洛阳?”左非色抓住了她话语中“四处溜达”这个重点,脸色有些不好看。   “不会太远,在洛阳边上转转,来回最多两三天吧。”无卦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买了这么好的房子不住确实可惜,一个月出行几次逛逛也是好的。   这么一听左非色稍微放心了点,“有点事做也是好的。”他走到无卦身边,看着她一样样把那些点心装在盘子里,伸手拿了一个凑到无卦嘴边,“可不许不告而别。”   “嗯。”无卦点头,想伸手接过那个点心。   左非色自然不让,避开她的手,继续执着地将点心放在她的嘴边。   无卦:……   怎么有一种自己当年喂小黑的感觉。   点心闻起来很香,左非色的手就一直抬在那处,大有你不吃我就不放下的架势。与此同时,他那双天怒人怨的美眸就那么一直笑意盈盈地看着无卦,直看得无卦半边脸都快烧起来。   拧不过他,无卦终是小小咬了一口,慢慢嚼了吃了。接着,她便再次伸手要将剩下的也拿来一并解决。   然而,左非色笑着一闪,直接将她咬剩下的点心放进了自己嘴里,“点心要分着吃才好吃。”   好吧……无卦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烧起来了。   “嗯,味道果然不错。”左非色在一旁说得暧昧,“不错”两个字更是意味深长地在舌尖打了个圈。   无卦再一次逃也似的走了——“我去厨间泡点茶。”   怎么每次都是这个借口,左非色有些意犹未尽,信手又拈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细细品味着,国师大人的嘴角不可自抑地上扬起来——确实是分着吃味道比较好。   ~~~~~~~~~~~~~~~~~~~~~~~~~~~~~~~~~~~~~~~   祈王府。   春末的午后已经有了些许的暑气,整个祈王府都蒙上了一层淡淡地阴霾。   进进出出的下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一盆盆被血色染红的温水被不断端了出来。   所有人都绷着一根神经,越发紧张起来——现在,王妃已经连叫疼的力气都没有了。万一到时……   韩苏站在长廊上静静看着面前的一丛青草,脑中不断闪过各种令人不安的担忧。他的王妃进到那个屋里已经有了整整五个时辰,而孩子却还是没有生下来。稳婆和大夫都来了,说是如果再过一个时辰生不下来,怕是……   “哼。”韩苏狠狠锤了身边的廊柱,指节的皮肤被廊柱不平的雕花蹭出了血痕,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天生凤颜,福禄一世,贵不可言。   如果真是这般命格,那今日就定不会有事。可为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情形似乎越来越不好。大夫已经用了上好人参帮王妃提气,可是却没有什么好转,大家现在都在等,等的也只不过是个奇迹罢了。   几次昏死过去,容若早已气息奄奄,脸色煞白的她无意识地低喃着“王爷”二字。旁边的丫鬟已经有的忍不住哭了出来。   青竹满是不忍,终是推门走了出去。   “王爷,您去看看王妃吧……”她来到韩苏面前,却是不知道再说什么。说王妃快不行了?那可是大逆不道。   先头稳婆不让王爷进去,说是女子生子不能让男子进去,会不好。可现在,已经这般危急了。   韩苏犹豫了一会,皱了眉,“再等等。”   他不信无卦为自己挑的王妃会连子嗣这关都过不了,如若这般,那王妃这个位子她也就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   青竹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王爷眼中那略带恨意的幽暗,她讪讪地退了下去。   韩苏站在原处似是斟酌了一番,对一旁的徐管家说道,“去将无卦请来。”   徐先生有些莫名,这女人生孩子的事情无卦能帮忙?不过既然王爷下令了,他还是即可就遣人准备马车,同时也往门口走去。   然而,徐管家刚到门口就惊讶地看到了王爷让自己请的人。   “无卦姑娘,你怎么来了?”徐管家急急走上前,满是诧异。   无卦对他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事出紧急,无卦失礼了。”话毕,她直接越过徐管家疾步就往内而去。   徐管家忙跟在她的身后,心中全是疑问——难道无卦姑娘真能帮王妃生孩子?   无卦一路行到后院,路过韩苏的时候,她头也没回地直接就进了内屋。   稳婆和大夫们看她这般进来都有些诧异,青竹特地在旁示意这是王爷的贵客。   无卦顾不上那些人的奇怪的眼神,她注意的全全都只有床上的那个人。上官容若的凤颜之神正被一点点蚕食,黑云压顶,这个孩子是逆天所得,所噬之力竟连凤颜之身都快承受不住了。   顾不上细想,无卦从怀里取出了三锭黄金分别放在了容若的双手手心,还有一枚放在了床上的坤属位。   乾为天,坤为地,凤所谓坤,宁成天下。   其命属金,凤颜为贵,此劫,唯金能助。   摆阵她不是很擅长,空花决中也只有少许提及,而现下她也只有搏上一搏了。   ~~~~~~~~~~~~~~~~~~~~~~~~~~~~~~~~~~~~~~~~   “全都出去。”无卦沉声道。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还是青竹最先反应过来,“退下,全都退下。”   人都走完了。   无卦深吸一口气,定定看向了床上已经几乎没有意识的容若。沉沉缓缓,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上官容若,我知道你听得见。”   “你是凤颜后相,只要你挺住,以后定会母仪天下,俯瞰万里河山,而你的孩子,留着上官一族血液的孩子,也会成为这大好河山的主宰。”   “你肚子里的不仅仅是你和韩苏的孩子,也是你上官家唯一遗留的血脉。如若你今日放弃,那从此之后,天上地下,再无上官一族。”   上官的眉头似是皱了起来。   无卦继续说道,语气尤冰,“一旦你死了,韩苏也会死。而我姬无卦,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相助你复仇。你上官家的血海深仇,从此掩埋,再无出头之日。你可甘愿?”   你可甘愿……   你可甘愿……   ……   不……不甘心……   不甘心……   血色的夜晚,肆意的火光,爹娘的哭泣,画云的俯地一跪,阿七的拼死相互……   还不能死,不能死,要报仇,报仇!   上官的嘴唇不断颤动——孩子,孩子,生下他,用整个洛国偿还我们上官家的债!   终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无……卦。”   姬无卦看着她,淡淡点头,深深看进她的眼中,“你会是上官家的第一位皇后。”   “皇后……”上官轻轻重复着。   “所以,你一定可以活下来。生下未来的太子。”   “我可以……”   ~~~~~~~~~~~~~~~~~~~~~~~~~~~~~~~~~~~~   “咯吱——”门开了。   无卦走了出来,“稳婆和大夫,进来。”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中流逝,稳婆和大夫们都惊讶地看着突然又有了意识的王妃,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努力,金针、参片、热水……   ……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传来,王妃终是成功诞下了麟儿。   “生了,生了,王妃生了个小世子!”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现下母子平安。只是王妃力竭,需要多将养些日子。”   韩苏终是露出了笑容,一挥手,“统统打赏。”   “是。”徐管家激动得都快泪流满面了——王爷有后了,王爷有后了!   无卦从产房走了出来,带着如释重负的感觉,“王爷,无卦就先告辞了。”   韩苏沉浸在初为人父的欣喜中,不觉带上了几分感激,“谢谢你,无卦。”   无卦点了点头,提步要离开。   “无卦。”韩苏拉住了她的肩头,“可否帮他……取了名字。”   无卦顿了顿,“荣幸至极。待卜卦之后,我会将名字告之王爷。”   “多谢。”   韩苏一时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恰好稳婆将孩子抱了过来,“王爷,您看,这孩子长得真俊。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啊。”   伸手抱过孩子,韩苏满是小心翼翼——这是自己的孩子,他韩苏的第一个孩子。   “无卦,你看……”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无卦早已不见了身影。   无卦离开了。   这样的场合,她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了,人家一家的天伦之乐,她在那处太突兀了。   至于孩子的名字,等回去卜上一卦再说吧。   ~~~~~~~~~~~~~~~~~~~~~~~~~~~~~~~~~~~~~~~   无卦回到家中,却是早已有人在家里等了她许久。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时一身寒气,嘴角噙笑却脸色阴沉的国师,左非色大人。   “回来了。”他坐在躺椅之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水纹,声音都隐隐带着怒气。   无卦低低应了句,“嗯。”就欲从他身边走过。   然而刚走不到两步,她的手腕就被拉住了。   左非色的手指修长、微凉,感觉上只是轻轻环住了她的手腕,可无卦知道,她是挣不开的。   既然这般……她停了步子,站在他旁边,等他发话。   “你去了祈王府。”左非色的这句话是一句陈述,然而只这一句话,那话语中的寒气已然开始蔓延。   无卦平顺了气息,回道,“嗯。”   手腕上突然一紧,左非色用上了力气,一字一句,“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无卦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疼痛,禁不住挣了挣,却被他更加抓紧。   无卦皱了眉,“记得。”   “那你就是这般违约的吗。”左非色拉着她缓缓凑近,一双眼紧紧锁住了她——为何她一次又一次要助韩苏,明明他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明明他韩苏都已有了王妃、如今还有了子嗣,她为何还要助他!难道在她心中,韩苏就是那般不可替代、那般重要吗!   无卦避开他的眼光,平静道,“我没有违约。当初那个约定本就是建立在上官容若不会死的基础上的。”   左非色停顿了一下,而后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所以,你才如此光明正大地再次去救他祈王府于水火……”   无卦没有答话,只是皱眉看向别处。   “哼。”带着鼻音的嗤笑,左非色心中怒气已是缓缓变为了悲哀,“无卦,长青真是佩服。”   她说的没错,当初那个盟约是在韩苏那边有上官相助的情况下所定,如此算来她确实不算违约。   可左非色在意的不是这个,从头到尾都不是该死的违约不违约,他在意的是她总是想着韩苏、帮着韩苏。为什么他堂堂一国之师为她做了那么多,却还比不过韩苏,先来后到就这么重要吗!   放下手中茶杯,左非色站起身,松开了无卦的手,他的嘴角有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好。你我之间的盟约依然有效。长青告辞。”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疲惫过——无卦,你狠。我左非色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未来婆婆要来。。。   要好好表现!!!嗯嗯!!! ☆、何以有花   左非色转身离开的霎那,无卦只觉得心中某块地方似是塌陷了一块。   “长青。”声音比她的思想还要快,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叫出了口。   听到她的声音,左非色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似乎不愿再回头。   那一刻,无卦有了从未有过的心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左非色,仿佛此次离开,他就不会再回来。   “长青……”在拉住他衣袖的瞬间,无卦突然就明白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对他的依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第一次,她试图说些什么,想让他不要继续这般伤心离开。   左非色站定,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可是无卦只是那般捏着他的袖口,紧紧不放。   左非色失了耐心, “既然你没有话对我说,那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无卦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以后不会了……”她的声音轻如鸿毛。   左非色依旧背对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无卦有些急了,“以后不会了。我以后不会再帮他。你……不要生气。”   “长青何德何能,能有资格生无卦姑娘的气。”左非色的话语平淡如斯。   “我……”无卦却是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是执着地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姬无卦。”左非色开了口,语气很是认真,“你知道我的心思。”   无卦抿了唇,不知如何接话。   “既然你心里依然是他韩苏,长青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你放心,长青会守盟约。”话毕,左非色一甩袖,用劲气迫她放了手,头不回地往院外走去。   ……   “我也是!”   背后一阵力量袭来,他的腰被她从后紧紧环住。   将脸埋在他的身后,无卦闭着眼睛双手都有些颤抖,害怕他再次把自己推开,“你不要生气……”   他的陪伴,她一直看在眼里。一桩桩、一件件,在她最难的时刻,他总会如英雄般降临。她依赖他,信任他,中意他……从来没有过的喜欢。看到他,她总是有些不知所措,经不住脸红心跳。   是,她曾经是将韩苏当作者世上最后的依靠,所以她帮他,一直一直地帮他,只是为了留住最后的陪伴。   而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不是陪伴,而是有那么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将自己好好地放在心上,一生一世。   “是什么?”上头的左非色低声说道。   “嗯?”无卦不理解,什么是什么?   “你刚才说你也是,你也是什么?”左非色没有绕弯子。   “我……”无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胆的话语,她心虚地将手缓缓松了开来。   左非色见到她的退缩,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又怎会让她再次回到壳中。   一个转身,将她扣在怀中,轻轻用下巴摩挲她的额头,仿若引诱般再次问道,“是什么?”   无卦索性全将脸全埋入他怀里,闷闷地不再作声。左非色身上有着淡淡的鸢尾花香,一丝一毫让人不经意沉醉。   “无卦,是什么?”左非色锲而不舍,凑在她的耳边低语。   她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了,此刻除了向驼鸟般埋在他怀中,她不知道还恩那个做什么。   “既然无卦不肯说……那长青还是告辞吧……”边说,他边带着伤感的语调缓缓松开了怀抱。   这……   无卦终是怕了,闷闷说了出来,“长青对我如何心思,我亦是。”   他轻笑出声,“小无卦,让你开个口怎么就那么难呢。”   在他怀中,心花怒放。   ——左非色,姬无卦此生能遇如你此般男子,三生有幸。   暖暖春阳,微微清风,与君相拥,不知年岁。   ~~~~~~~~~~~~~~~~~~~~~~~~~~~~~~~~~~~~~~~   “森,韩森。”拿着那纸信笺,韩苏低低念出其上的字,“其命主火,三木为森,遇火则旺,可袭天下。”   果然好名字。   只是……   这张信笺是今日一位茶楼的伙计受托送来的。   韩苏默默捏皱了那张信笺——无卦,你竟是都不愿来祈王府了吗。   “来人。”看来本王只有亲自去上一趟了。   “王爷。”   “备马车。”   “是。”   如果你想就此与我划清界限……先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坐在马车上,韩苏的眉头一直微皱,他觉得出来,无卦对自己的态度和过去大相径庭了。其中原因,必然是与自己娶了上官有关。可是……上官既是你无卦亲自送予本王的,这后果想必你也是料得到的。为这个原因就与本王分道扬镳,是不是太先斩后奏了些。   掀开车帘,韩苏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景色。   ——况且……无卦这般人才,本王又怎么舍得你就此淹没呢。   马车路过一片白墙青瓦的大户人家,韩苏不禁诧异了一下——原来无卦住所就在国师府边上。难道是这边风水独好,看卦人士都喜此处?真是好巧。   马车在无卦院外的一棵大樟树下停住。   “王爷,到了。”   韩苏推了车门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正从屋内走出来的无卦。她的脸上隐隐带着欢喜,嘴角也有些上翘。   韩苏心下有些高兴——她在笑?是算到本王今日会来吗?   长青来了。   听到马车声音,这是无卦的第一个反应。于是她连忙走出相迎。   待她看清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时,除了诧异更有些尴尬——韩苏怎么来了。   本以为将孩子的名字托人转告,而后两人就可渐渐淡了联系。   他争他的皇位,她在此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平头百姓,两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可是……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无卦。”韩苏带着笑向她走来。   无卦内心却是有些忐忑——他来做什么。   “本王此次从西胡回来后,似乎还没和无卦你好好聊上一聊。”韩苏说得很自然,“不介意本王不请自来吧。”   “不敢。”无卦答得有些生硬。   韩苏面上一暗,却是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请。”   无卦引韩苏去了厅室,两人在桌边相对而坐。   “王爷,请用茶。”   听到无卦这般称呼自己,韩苏嘴角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竟是这般急着想要撇清与本王的关系吗?   端起杯子,他轻轻一嗅,不带分毫情感,“碧螺春,好茶。”   无卦点点头并不回话。   此刻的她只觉得面对韩苏浑身拘谨的厉害,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说了。   与此同时,她还有着隐隐的担忧——但愿长青今日不要过来,若是他看到韩苏在此一定又要生气了。   韩苏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倒是闲适得很的样子。   “无卦之前曾说愿为本王谋士,不知可还当数?”   无卦倒茶的手滞了一下——这话自然是不再当数了的。她助不了他,也不能再助他。   尽量平稳了语气,她开口说道,“王爷大劫已过,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无卦现在是助不上什么了。”   韩苏微抬了眉毛,目光若有似无地看着杯中之茶, “无卦先生通天晓地,怎会有帮不了一说,怕是……过谦了吧。”   “况且,几日之前先生还曾助本王王妃渡过劫难,这般能力又岂是常人所有。”   “王妃吉人天相,无卦只是顺应天道,并无相助,也无力相助。”她一带而过地挡回他的话语。   韩苏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么说……无卦是决计不愿再助本王了?”   “实是……力不能及。”她说得诚恳,可听在韩苏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只要无卦愿意相助,待本王以后事成,定将国师一职相付。”韩苏说得隐晦,但任听着都明白他所说的事成指的是什么。   不能?当初就能,为何以后不能?   这个不能也只是借口罢了,想要甩脱本王的借口。   国师,左非色的职位。   无卦心中一惊——他登位之后果然是容不下左非色吗。   “无卦一届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她直接否决。   韩苏又进了一步,“如若事成,本王说能那必定就是能的。只要无卦同意,本王届时必与无卦共享这万里江山,定不负当初无卦一心相助。”这样的承诺怕是听到的人都会心动。“只要无卦应下,于你于我,都是美事一桩。”   可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今日听到韩苏说出这些话,无卦更有了几分心寒——原来,他竟是以为自己从前的相助都是有此般目的的吗。   “无卦对入朝为官实是提不起兴致。”她再次回绝。   韩苏舒了眉,“也罢。本王自然知道无卦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投机之辈,只是实在不知如何感谢无卦这么久以来的扶持,所以才……。” 看来,利诱怕是不行。   “无事。”无卦说得平淡,“王爷不用谢我,无卦就算改命,那命成之时也是王爷自身造化……帝王天成。”   最后四个字,无卦状似无意淡淡点出,一旁的韩苏眼中却是闪过一道精光。   果然……   无卦继续说道,“现在王爷所经之事已是无卦无能干涉之事,帝王之命只得帝王可行,无卦测算不能。”   她面无表情,说得仿佛天经地义,更是让韩苏心花怒放——帝王之命。   原来自己竟然成了帝王之命,按她所说,难道是真帮不了自己了?   按这般下去,那么接下来就是本王势在必得的一段道路。   得到无卦这些话,韩苏突觉得此次前来的目的已不是那般重要了,“无卦实乃良师益友。本王以茶代酒,敬你。”   “王爷言重了。”无卦淡淡应过。   今日得知这些消息,韩苏突觉信心大增——如今自己已有天命相助,那些本不确定的事应都可以开始谋划一二了。   接下的时间虽算不上相谈甚欢,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一扫先前的紧张之感。   韩苏无所求,自然态度也不那般咄咄逼人。   最后的最后,韩苏还是再次说了希望无卦相助一事,不过对于无卦的再三拒绝,他只是笑着道,“是本王没有哪个福气。”便不了了之了。   送走韩苏,无卦浑身一下轻松了下来。   她明白,韩苏愿意离开就是因为自己那几句关于帝王之命的话。他既然得知自己定会成事,那对于自己是不是他的谋士就没有那么在乎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与师父越来越像了——说话不说透,却让人以为他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世间,卦者何其悲哀。就像当年的李娘子,师父只说她的夫君会回来,却没有提及接下来的祸事。今日的自己也是这般,只说韩苏现在是帝王之相,自己无能相助,却未曾提及韩晟也是帝王之相,两人必得相争。   而如今,她只求脱身。   韩苏……且祝你好运吧。   ~~~~~~~~~~~~~~~~~~~~~~~~~~~~~~~~~~~~~~~   令无卦庆幸的是,左非色今天没有来。   但思来想去,她还是对着屋顶说道,“今日的事情,你们若是要讲与国师听,烦请帮无卦多加一句——韩苏不请自来,无卦并无留恋。”   “是。”田螺姑娘的回答一向简单。   但是……   无卦抚额——她们果然是会向国师大人汇报的啊。   翌日。   左非色施施然而至,面带微笑的他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国师大人这么高兴,自然是有理由的——他家无卦真是越来越乖了。主动与韩苏划清界限,昨日可是第一遭。   吾心甚悦,吾心甚悦。   “无卦,过几日我们去踏青吧。”国师大人笑得一脸得意,那双狐狸眼眯起来媚天媚地,再加上今日一袭风骚的青绿长衫,衬得越发肤如凝脂起来。   无卦看了看他的脸,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肌肤,突觉有些不悦,“再说。”   怎么一个男人比自己还要看上去水嫩。   “为何?”国师大人不乐意了,直接从身后抱住无卦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蹭了一下,“天气这么好,不出去可惜了。”   下巴很尖……   这是无卦的第一个反应。   她微微偏了头,躲开他的呼吸,脖子却是微微红了起来,“明日我要去旁边的村子摆摊,一来一回可能三四天,还不确定。”   左非色唉声叹气了一阵,可无卦还是在那处偏着脖子不看他。   “唔……那好吧。”想了想,他还是不甘心,“待你回来,长青再来找你,那时可不能推脱了。”   “好。”无卦身子有些僵,虽然两人已是……但这般被他在院中抱着总是不大自在。   “长青给你的暗卫也得带着。”   “好。”反正自己看不见她俩。   “尽量早些回来。”   “好。”反正也不远。   “每日都要多想想长青。”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新加PS:今天更啦~~小娘子继续在未来婆婆面前努力表现中~~~   ~~~~~~~~~~~~~~~~~~~~~~~~~~~~~~~~~~~~~~   呃。。。   未来婆婆来了,最近都要陪同。由于都是现打,没有存稿了,更新就不会那么准时了。。。   娘子很抱歉。。。   婆婆要来三个礼拜。   娘子不会停更,但可能做不到日更了。。。但保证起码三日一更。   抱歉,抱歉,非常抱歉。    ☆、何以有花   洛阳南边有一小镇,其名双松。   双松这个名字的来历很简单,就是镇子口上有两棵一左一右对称的大松树,好似护卫一般。凡来到小镇的人都记得这两棵醒目的松树,久而久之小镇的名字也就被简单替为了双松。   无卦来到双松镇的时候正是傍晚。   镇子很小,没有客栈,眼看着太阳就快落山了,她拿着“千机神算”的牌子不紧不慢地走向了一家酒铺。   店家是一位六十上下的老人家,留着整齐的花白羊须,一身衣服虽然洗得发白,倒是干净得很。酒铺看样子正要准备打烊,店家正在柜台后算账。   “许老板。在下云游至此,不知可否借住一宿。”无卦礼貌地开了头。   那店家正在算账,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无卦一番,语气很是亲切,“西边有一间空的厢房,有客来时,老朽都是收五十文一晚。”   无卦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钱递了过去,“麻烦了。”   老者放下手中的笔,收了钱便将无卦往西厢领,“这边请。”   “这个镇子平时来的人不多,所以也没个正经客栈。这厢房也算是镇子上唯一的待客之处了。想必小兄弟也是问过旁人才来我这处的吧。”边说,那店家便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无卦一身男子打扮,加上本来身材就比较单薄,小兄弟这个称呼并不奇怪。不过,来这酒家投店可不是问过人的,她这般本事自然是算出来的。   这一点,没有必要与店家细说,所以无卦并没答话,只是道谢。   “小兄弟可曾吃过晚食,如果饿着倒可以和老朽还有老婆子一块吃个便饭。”   店家是个热心肠的,无卦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了。欠人情不好,欠好人人情自然更不好。无卦又掏出十文钱递了过去,“那就叨扰了。”   店家推脱了几次,见无卦坚持也就收下了,“小兄弟真是讲究人。”   晚饭的时候,餐桌上有一道香气四溢的红烧肉。   无卦知道这是店家特意烧给自己的——果然是个实在人家。   店家口中的老婆子是他结发几十年的妻子,姓张,烧得一手好菜,那店里的酒也大都是她酿的。张大娘长得很是可亲,见到无卦也很关照,在饭桌上总是让她多吃些。   吃好饭,无卦回到了屋里。没坐一会儿,张大娘来敲门了。   “我家老头眼拙,明明是个姑娘家他还一口一个的小兄弟。”张大娘是来送热水的,她边将水倒到木桶里边说笑着道,“姑娘家爱干净,我特地多烧了些热水,你可以好好洗洗。”   对于被看穿,无卦并没有什么介意的,眼前的人是好人,没有歹心。   “谢谢张大娘。”   “不过这年头姑娘出门还是小心点的好。你放心,大娘不会和别人说的。”大娘看上去很高兴,应是家中许久没有来过客了。   无卦打心眼里喜欢如此心直口快而又善良的张大娘。   大娘不识字,不经意抬头看到无卦树在一旁的招牌,有些好奇地问了出来,“姑娘,你那个招牌写得是些什么啊?”   无卦答道,“千机神算。”   “姑娘会算命?”大娘有些惊讶。   “略懂一些。”无卦没有否认,这趟本来就是出来算命云游的。   “乖乖,真是厉害。不仅识字还会算命。”张大娘连连咋舌,这年头识字的姑娘基本上都是大户人家。而会算命的姑娘家,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稀奇。   “大娘我以前也见过不少算命先生。其中有一个特别厉害。”说道算命,大娘说得欢了起来,“那人算得那叫一个灵,跟活神仙似的。当时村里还有人不信他,可后来全都一一灵验了,就连阿芳以后会连生三个男娃都算出来了。对了,他好似也拿着一块和你差不多的招牌。当时他来的时候……”   无卦一下就看向了张大娘,目光如炬,“什么时候?”   张大娘说得正开心,这刚到一半被无卦打断,思路有些跟不上,“啊?”   “你什么时候见到那个算命先生的?”无卦几乎是跳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急走近了她。   张大娘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四年……还是五年前来着。记不大清了。”   “他可是穿一身道袍,一头银发留着山羊须,很喜喝酒。”   无卦问得很急,张大娘反应了好一会儿,“姑娘认识他?”怎么说得和自己见过的那个算命先生一模一样。   果然是师父!   原来师父几年前真是来过洛阳。   无卦复又问道,“大娘可记得他后来去了哪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张大娘摇摇头。   水已经倒好,张大娘在衣服上擦了擦湿的手,“那位算命先生买了壶酒,坐在村口松树下替人算了几卦就走了。”大娘语气里满是惋惜——当初怎么就没问问他我那小孙子以后有没有出息呢。   对了,这个姑娘也是个算卦的。虽然看上去年轻了些……但她认识那位老先生,说不定也是有些本事的。   张大娘有些期待,“姑娘,既然你也会算卦,那帮大娘我算一卦可好。”   无卦现下心绪烦乱,需要好好理理,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可好。” 看来张大娘这处是问不什么了,明日得去镇上好好转转才是。   看出她有些急躁,张大娘识趣地不再打扰,“那大娘就先出去了,姑娘你好好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无卦送她出去,“谢谢大娘。”   “没事没事。”   一个人在屋里,无卦来回踱步了好几遍,满满地都是兴奋。   这是第一次有师父的确切消息,无卦突然充满了信心——自己这样找下去,应该会有更多的线索。   虽然师父说过不许自己去找他,但是她还是很不放心。如果自己找到他,一定不会给他添麻烦,只要确定师父还安好就够了。毕竟那一次突然算出师父的踪迹实在太奇怪了。而且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算出过师父的情况,这一点就更加让人匪夷所思了。   说到这个,她已经四年多都没有见过老头了,也不知道师父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嗯……这样下去,都快忘了师父长什么样了。   ~~~~~~~~~~~~~~~~~~~~~~~~~~~~~~~~~~~~~~~   翌日一早。   双松成荫,倚树而坐。   拿着“千机神算”的布招牌,无卦已经在村口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不少镇上的百姓都过来看了看热闹。   ——“算命的?”   ——“怎么是个这么年轻的?”   有几个人试着和无卦说了说话,无外乎就是“你会算命?”,“准不准啊?”这样普遍的问题。   无卦听着他们的问题,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等着。   等人聚得稍微多了些,无卦随意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而后直接开口,大声说道,“那位手拿斗笠的大爷,还是快些回家吧,再不回,怕是来不及救你那个小孙子了。”   这番话一说,人群顿时安静了一会。   那大爷的脸色更是不好起来,有些激动地指着她,“你怎么说话呢!”这般被人说,任谁都听了不舒服。   无卦叹口气,“真要来不及了。”边说她便站起了身,就要走开。   “你给我说清楚!”大爷拦住去路,气势汹汹,“怎么年纪轻轻,随口就瞎编。”   无卦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地一口气说到,“出门前你将小孙子放在了炕上睡觉,妻子媳妇都在厨间忙活。你家屋子后门出去有一口小半人高的水井,你家孙子正好可以勉强爬上去。”   那大爷脸色一下就白了——她都说对了,而且那后门向来没锁。   “快些。”无卦脚下加快,勿需人带路直直就往那大爷家而去。   大爷也反应过来,连忙提步跟上,心中越想越怕,后来更是变为了一路往家跑去。   无卦见他信了,反倒就放慢了步子——只要有人去了就行了。   旁边的村民都带着好奇的意味跟了过来——不会这算命的说的是真的吧。过去看看。   大爷一路急匆匆赶到家,一个脚下没注意还差点跌了一跤,慌忙爬起来,他直接往后门冲去。   推开后门的一刹,大爷和他身后跑得快的几个村民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爷的三岁小孙子正在爬那矮井。   此时的他俨然已经整个人爬到了井口,正在那处笑嘻嘻地沿着井沿爬着玩。只要一个不注意,那就是妥妥地掉进去。而这一掉,铁定活不了。   二话没说,大爷就跑上前一把抱下了自己的孙子,惊慌未定地在那井边傻站了许久。旁边的村民和后来赶过来的人都心有余悸——乖乖!这算命的也太神了!   无卦慢悠悠赶到的时候,村民们早已议论纷纷,见到她来,纷纷往前凑。   “大仙,我想问个事。”   “不知道能不能帮忙算算我儿子什么时候能成家。”   “求个卦!”   无卦面无表情地扫过众人,不声不响。   渐渐地,嘈杂的人声安静了下来。   “我只卜三卦。”无卦缓缓开了口,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个真切,“三卦只送有缘之人。”   三卦,会不会太少了?那不是最多只有三个人能算一算。   “只要谁能告诉我四、五年前来到这个镇子的那位算命先生去了何处,就算我今日的有缘之人。”无卦道出了自己的条件,而这个条件让本来跃跃欲试的镇民都安静了——四年前的算命先生?那人离开镇子去了何处他们怎么会知道。这般条件,分明就是算不了吗。   大家还是不死心,纷纷表示愿意出钱求卦。小镇子本不是什么有钱地方,自然出的价格也高不到哪去。可毕竟积少成多,想要花钱的人多了,这自然能得的卦资也会不少。   不过无卦可不是为着钱来的。无论大家怎么积极,她只是默默无语地在人群中前行,再次回到了村口的两棵大松树下,静静等待着她所谓的“有缘之人。”   一定会有人知道。这是无卦的直觉。   坐靠在树上,她索性闭上了眼睛,不理会周围的嘈杂,闭目养神起来。   这是她自从算卦出游以来,来到的第四个镇子,洛阳周围的小镇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她很幸运地在第四个镇子就有了师父的消息,自然是不能浪费在其他无关事情之上。   早晨出门前还送了张大娘一卦,她的小孙子不能从文,如若从军,去到南疆还是有能当个小将士的。   至于刚才算的那个大爷,无卦其实是耍了点心机——孩子不会摔到井里,而是会跌到井外的泥地上。她只是恰好让众人前去见到孩子最危险的时刻用以让大家相信自己的能力罢了。毕竟她已经很难再承受帮人改命的反噬了。   等了许久,镇民们见无卦就那般安静地待在那处,不再搭理他们,渐渐地也就散了。算命这事本来就不是非有不可的,既然条件达不到,那就算了。   不少人心里都觉得这个算命的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还有些人带着酸酸的语气,小声议论着离开了。   ~~~~~~~~~~~~~~~~~~~~~~~~~~~~~~~~~~~~~~~   眼看将到晌午,无卦叹口气,拿出干粮就着水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请问,可是先生要送卦?”一个略带犹豫的女声在她身边响起。   无卦转头看去,“正是。只送有缘之人。”   问话的是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她手中提着小篮,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五年前,那算命先生曾为我卜过一卦。虽然我不确定他的去向,但依稀记得那一日他算完我的卦,没有为别人再算,而我曾问过他为何不算,他说我这一卦是他此生最后一卦,之后他便直接拿了招牌出镇了。”   最后一卦?这四个字让无卦心中一惊。难道四年前师父突然金盆洗手了?   “他出镇往哪个方向?”   “就沿着这条路走的。去哪我也不知道。”妇人有些小心翼翼,“不知道这些回答可能得先生一卦?”   无卦点头道,“自然。”   原来这位妇人正是当年被师父言中会连生三个男孩的阿芳,她来求卦,只因家中钱财不多,三个儿子怕是不能都供读书,想要问问供哪一个最有出息。   这般取舍的问题无卦最不喜欢,如若那些没有读书的孩子长大,定然会责怪当初家里只因一位算命之言就定了自己的未来。   可既然答应了送卦,无卦也不会食言。   起卦,出卦,解卦。   无卦低头略一思考,道,“大儿善算,二儿手巧,三儿为人最活络。读不读书不重要,你这三个儿子只要识字日后绝不愁生计,生活可小富。可若说到考功名,可遇不可求。”意思就是,学识字三个人一起上,后来的事情各自有福,却不是读书,   妇人听了还是很满意的,连连道谢,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无卦继续坐在原处——再等等,也许还会有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了发了~   旅游回来了~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回来了~~昨天回来已经半夜所以没来得及写。。。抱歉。。。    ☆、何以有花   无卦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落山。   斜阳余晖,依旧没有人前来。她看看天色,心下叹息——看来得明日再来了。   有一些不死心的村民还会时不时远远地过来看上一眼。村里现在已经传开了,阿芳幸运无比地得到了一卦,而且内容很是不错,要不她怎么一天都是笑嘻嘻的。   传说中剩下的两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算完了。   “这么年轻,能算得准?”一个轻佻的年轻男声响起,“你该不会是个骗子吧?故意弄些道道让大家觉得你厉害?”   无卦循声看去,她看见了一个花孔雀,不,算不上,应该说是花山鸡——绿底红花的绸袍,头发松松散散地梳了个冠,装出一副风流不羁的样子,却不知一看就是个没有审美的纨绔子弟。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那张脸长得清秀不错,那仅就那一直被他挂在脸上的挑衅笑容,怎么也让人欢喜不起来。   无卦木然地转回头,再次抬头看了看半落的夕阳——今天就到这里吧。该吃饭了。   站起身,她很自然地拍了拍衣服,完全忽略了身边的花山鸡。   “喂!说话啊!”被人这般忽视,少年不高兴了,直接走到了无卦前面,“听说你还救了人?如果真这么本事,那你帮小爷算算。”他道出了来意,还是想要求卦。   “你想算什么?”对着面前的花绿衣服,无卦面无表情地问道。   少年见她这般说,以为无卦是妥协了,心下有些得意——看吧,说什么只算三卦,分明就是噱头。   “小爷我正准备娶个娘子,你就帮着算算,小爷未来娘子现在何处,好让小爷提前见上一见。”嘴上说得一副流氓样,无卦还是发现他耳朵忍不住红了——这副模样,应是心里有人,却不知能不能成吧。没长大的小孩还装老练。   无卦面无卦表情地绕过他直接往张大娘家走去。   “喂!”花绿少年感觉到被完全地无视了,“说好帮小爷算的呢!”这一次他索性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挡在了无卦面前。   无卦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我没有答应。”   “你明明就问我……”少年反应过来了,她只问了自己要算什么,却没有说过要帮自己算,“你!你!你赖皮!”他有些气急败坏,本已经红了的耳朵更加红了起来,连带着脖子和脸也有些气红了。   果然还是小孩啊。   看着面前炸毛的花绿少年,无卦平静地说道,“卦相只送有缘人。”   少年顿了一下,而后眉毛得意地向上挑了挑,“你怎么知道小爷不是你说的有缘人?“   无卦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说得这般得意,好似……   袖下的手指轻点,看着眼前状似挑衅的少年,无卦目光渐渐带上了几分认真。   “你见过那位算命先生。”她说的很轻,但却是一句肯定不过的陈述。   少年扬扬下巴,“那是当然。”双手交叉在胸钱,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还不快帮小爷卜卦。”   “你先说他的去向。”无卦站定,与他对视。   少年被她看得有些毛了,喳喳呼呼地闹了一通,“要是你算得不准,小爷凭什么告诉你。你先算,小爷看准不准再说。”   无卦眨了下眼,继续提步要走,一点没有要妥协的样子,全一副你爱说不说,我无所谓的模样。   这下,那个少年急了——难得来一个说是算得准的,可不能就这么黄了。   “算了算了,小爷给你面子,先说就先说。”   无卦立刻面无表情地转了过来,“说吧。”   少年:“……”   这反应会不会太快了点。   少年的名字叫刘恭瑾,这名字起得与他这身气质倒是大相径庭。   五年前,刘恭瑾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平日喜欢在街上溜达。   算命先生来的时候,他也去凑热闹。可是人太多,愣是没挤进去。后来他气不过,回到家求地主老爹,想将那被传得和神仙一般的算命先生带回家来好好给自己算算。地主老爹自然也是愿意得很,当下派出了几个家丁前去。   可偏偏那个算命先生竟然不住在镇子里,太阳还没下山就离开了。这一下就是完全找不到人。后来他听别人说,算命先生每天早上会来,索性就坐在那处等。小少爷边上跟着家丁,自然就好挤了不少。   可偏偏从那一天起,算命先生就不来了。扑空了的小少爷在家里大发雷霆,却也无可奈何。   事情就是那么巧,刘恭瑾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位算命先生了,可偏偏还就让他遇上了。   那一日天气晴好,贪玩的小刘恭瑾与往常一样自个上街溜达,这镇里一向太平,他倒也不怕。走到村头时,他见到了一只五彩小鸟徘徊在双松周围,那鸟好似受了伤,低低地慢飞着。小孩心性的刘恭瑾自然就追了过去——这么好看的鸟抓回去地处老爹一定喜欢。   可气的是,那鸟虽然飞得低,可一直不停,叫他怎么也追不上。憋着股气就继续追,这一追不打紧,不知不觉就出了村,而后……就迷路了。   等小刘恭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片林子里了,而那只小鸟也在林中飞得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傻眼了。   接着,他就想起了大人们说过的话——林子里有狼,最喜欢吃小孩子。   站在原地,刘恭瑾害怕地嚎啕大哭起来,可哭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救他。眼看就快下午了,他中饭还没吃,已经饿了。于是,小刘恭瑾边哭边试着找回去的路,可小孩子哪里认路,这一走,他就走向了林子更深处。   说到这里,面前的少年还有些心有余悸。看来当时真是怕了。   再后来,他就看到了人影,而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算命先生。当时他坐在一条小溪边,正在钓鱼。   见到人的小刘恭瑾欢天喜地。算命先生是个很亲切的老爷爷,他不仅让小刘恭瑾在他那吃了顿饱饭,还将他一路送出了林子。上了官道后,老爷爷指了方向便离开了。小刘恭瑾顾不上许多,一路沿着官道飞奔回家。等回到家才开始后悔——怎么就忘了请那算命的神仙来府上住一住呢。   怕被地主爹爹骂自己乱跑,小刘恭瑾将误入林子的事偷偷瞒了下来。而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算命先生。   无卦静静听着,眉头渐渐上锁。   “好了,说完了。你该帮小爷算卦了吧。”少年有些口干舌燥,这么多话真是累人。   无卦守诺,帮他卜了卦。   他心中的那位小姑娘……很不巧,马上就要有婆家了。   至于他的真命天女,无卦有些扶额,“你的娘子在邻村,属兔。你们从小相识……是对欢喜冤家。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妙’字。”   少年的脸随着她的话一句白似一句,等无卦最后那个“妙”字出口时,他已经额头冒汗了,“董妙那个男人婆……”   刘恭瑾逃也似地跑了。   什么破算命的!小爷我什么都没听见!没听见!算得不准!   不准!!!   已经送出两卦。   无卦站在原处往村外看了看,眼中明暗莫辨——师父就是在那片林子待过吗?   ~~~~~~~~~~~~~~~~~~~~~~~~~~~~~~~~~~~~~~~   第一日也算是收获颇丰,所谓的三卦求有缘人也已送出两卦。   本来这三卦就是一个虚指,有没有那第三个有缘人,或是有更多的有缘人,都是无卦所无法算计的。毕竟,她算不出师父,也算不了自己。   刘公子的那些话是让无卦心中产生了期待——师父一向喜欢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这片林子传说有狼,平日里无人敢去,自然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   不过,师父他不可能一住四年而没有下山。买酒这事,他定不会耽搁,而张大娘那里是双松镇唯一的酒肆,实实在在四年都没有见过师父。看来师父定然只是在这处小住。不管怎样,还是进林子看看为好。   打定主意的无卦早早就上床歇息,想着明日一早便可去那山上打探一番。   “嗯……在吗?”临睡前,无卦小心翼翼地问了声。似乎已近很久没有见过那两个田螺姑娘般的暗卫了。   “在。”轻轻的回答安抚了无卦的心。看来她们真的是一直跟着自己,或近或远。   “明日我想去趟那个林子,不知能不能劳烦两位帮忙护下行。”她还是不大习惯直接命令别人。   “姑娘放心。”她们回答得很干脆。   很安心的感觉,无卦的脑海中不期然又浮现了那张妖孽的脸庞——这一次出来不少时间了。等看过那林子便回一趟洛阳吧。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嗯……   长青,我有听话地时常想你来着。   ~~~~~~~~~~~~~~~~~~~~~~~~~~~~~~~~~~~~~~~   司天监。   观星台。   夜色清明,黑幕繁星,绘成一幅天之画轴,将世间种种点点缀入,无声无息。   几人能堪透这天命之属,又有几人能辩这骤雨将来。   金色面具映出夜色的冷漠,夜风扬起乌发,一袭白衣,左非色独自站在这方天地,沉静似水。   苍穹之东,帝王双星,此势已过四季。   春夏秋冬,双星同辉,无一日不如此。   而如今,已然渐渐分出了胜负。   修长的手指缓缓遮住了那抹似有重影的光芒,面具下,薄唇轻启仿若低喃。   “时机,终是到了。”   那些债,还了这些年。这一次,你终能还完了。   ~~~~~~~~~~~~~~~~~~~~~~~~~~~~~~~~~~~~~~~   天刚破晓,无卦就醒了。   稍稍整理了一下,她便踏上了今日的林中之行。   小镇的百姓都很勤劳,无卦出门时街上也开始渐渐有了人气。今日的她没带“千机神算”的招牌,只是简单的小哥打扮,外加背了一袋干粮和水,头上还戴了顶斗笠。这般行头在街上走着倒是很低调,也没什么人注意。   一路去到双松镇口,她没有犹豫直接转向了路边小道,向着林子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待走到已经看不到镇口的双松之时,两位田螺姑娘大大方方现出身形,跟在了无卦身边。   “姑娘,打搅。”   无卦点点头,“多谢。”   林子可能会有危险,两人不再隐藏倒也方便保护于她。   一路走着,那两位田螺姑娘时不时会挥一下衣袖。   看着那一道道射出的银光,无卦有些诧异——真这般危险?那小刘恭瑾当年是怎么活着见到自己师父的?   其实也怪不得两位田螺姑娘,第一次陪无卦来这危险之地,两人都有些草木皆兵,过于谨慎了。好在一路走来倒是顺利。   按着小刘恭瑾模糊的叙述,无卦直接摆卦算了水之所在——他看到师父在钓鱼,那钓鱼自然得有小河小溪什么的。而且既然有鱼还能钓,这河水也不会很浅才是,不然师父定会直接下河抓鱼。   按着这般条件,无卦接连算了几处,一路走走停停,终是找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四下看看,与刘公子所说之地很相像,应该没错了。   围着这小河,她前前后后又走了些地方,心下又开始有些不确定。   皱着眉,无卦有些烦躁地四处走起来——师父要是曾经住在这里,定会留下些痕迹才是。按照刘公子所说,师父在这里也是住了些时日的,怎么会连个简单的小棚子也没有呢?难道找错了?   两位田螺姑娘也很聪慧地明白了无卦的意图,依着轻功帮她四处寻找开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其中一个姑娘突然兴奋地叫了出来。   “快看!这山里竟然有这么大一片杏花!”   杏花!无卦猛地回过头。   那看到花的姑娘正站在一棵大树的树梢之上,眺望着山后的低谷。   “不知可否让我也看上一看。”无卦有些急切。   “那是当然。”   小姑娘看上去个子小,力量倒是不小,轻轻松松带着无卦一同上了枝头。   忽略脚下的高度,无卦抬首向前望去,只一眼她就经不住喜上眉梢。   山谷中满山遍野全是盛开的杏花。   春日时节,杏花朵朵,繁花丽色,仿若透着胭脂之色的白云笼在谷底,漫山遍野,直铺成人间仙境。风过扬花,飘起似白非白、似红非红花瓣片片,洒落满谷芬芳。   师父!一定是师父!   是师父最爱的杏花!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本章内容提要这句话~~很重要~~ ☆、何以有花   置身于杏花海,无卦心中满是从未有过的震撼。   师父喜欢杏花,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可眼前这片杏林来得却是蹊跷——山中其他地方都未见杏花,此处必是人为。师父他竟生生种满了这一谷的杏花吗?   满满一山谷,粗粗数来竟然约有千棵。这是无卦第一次知道老头是这样执着的一个人。从老头离开那一日算起,她已有五年未曾见过他。他究是花了多少时间种了这些树。   绕过一棵又一棵缀满杏花的树冠,无卦急切地想要寻出些什么——师父来过这里。那他会不会……还留在此处?   暗卫姑娘的身影在杏林中不断穿梭,试图帮无卦找出些什么。   可无卦找来找去,杏林也只是杏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林中那些小道也早已长满了杂草分辨不出了。这般看来,这杏林应是许久都没有人打理过了。   这杏林绝非一日能够完工,师父定会留下痕迹。   无卦没有灰心,拨开眼前的花枝,伸手抚上山谷之壁,一步一步缓缓沿壁而行,双眼一寸寸扫视而过——既然这里没有屋子的痕迹,那么师父很有可能是住在某个山洞之中。小时带着自己四处奔波之时,他们也常常如此。杏林在此处,师父的住所绝不会远,也许就在这山壁的某一处。   一定可以找出来!   无卦静静地一个人沿着山壁寻找。   山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卦这般速度,如要走上一整圈,怕是要花上一个多时辰。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一个多时辰又算什么呢?   指尖抚过凹凹凸凸的岩壁,春日的山谷带着几分微醺的暖意,她仿佛能想见老头在这春风之中看着满谷的杏花绽开的笑颜——师父他怎么和个姑娘家似的,这么喜欢花。   一步步前行,抚过的山壁渐渐开始爬满了青绿的藤蔓,此处背光,开始渐渐阴冷起来,无卦不觉紧了下眉头——手下有些凉,凉得慎人。   越来越多的藤蔓,渐渐地,无卦有些下不去手。   既然这样……   她略一思考便从靴筒里取了匕首,横着开始划拉那些藤蔓。直觉告诉她,不能错过任何一处地方。   山壁上的青绿藤蔓被她一点点去除,露出的依旧是凹凸不平的山石。无卦没有言语,只是不断地前行,不断地割开那些几乎已经将整个山壁遮挡住的藤蔓。大片大片的山壁开始显露,却并无奇特之处。   在来这个山谷的路上,无卦都没有见到过这种藤蔓,而在这里竟然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与这突然出现的千棵杏花一般,这些藤蔓会不会也是人为?而如果这是人为……那么,师父一定是在掩藏什么,依着这些藤蔓来藏些什么。这么多的藤蔓,如果全都去除,会不会露出些不一般的东西。   另一边,两个暗卫见到无卦在割开藤蔓,看着几乎遍布了半个山壁的藤蔓,她们都有些诧异——这些,全都要弄吗?   作为有职业素养的暗卫,她们并没有多问,而是很自觉地加入了无卦的行列,三个人在三处地方,各自清除着那些覆盖得密密麻麻的藤蔓。   不知划了多少次,那削铁如泥的黑色匕首不是一点半点地好用。只是,这毕竟也是力气活,渐渐地,无卦的动作慢了下来,手臂越来越酸,都有些拿不住那匕首了。   空气里弥漫着藤蔓的香气,都是从被那些断口散出来的,她们已经砍光了快有四分之三。   ~~~~~~~~~~~~~~~~~~~~~~~~~~~~~~~~~~~~~~   拖着疲惫的胳膊,无卦深吸口气,继续勉力划拉这眼前的藤蔓,耳边不时传来刀尖触到石壁的尖锐声响,听着让人越加烦躁——已经割了这么多,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突然,刀尖一空,用力过猛的无卦直直就向眼前的藤蔓摔去。   慌乱之下,她死死拿住那刀,锋利的刀刃因着她向下直直划出一个缺口,而那缺口之处没有半点石壁。   洞口!   找到了!   顾不上摔得狼狈,无卦一下来了精神,匆匆爬了起来。   “找到了!”   她高兴地叫出了声,两名暗卫姑娘闻声飞奔而来,不一会就站在了无卦的身边。三人合力清除了剩下的藤蔓,露出了一个约有一人高的洞口来。   略一看去,洞很深,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阴冷的感觉从暗色中点点渗出,无卦经不住打了个冷战——师父会在这里?她很怀疑。   既然洞找到了,接下来就是进去一探究竟了。   洞口常年被藤蔓所封,应该不会有什么猛兽生活在其中,于是内部地形就成了最大的危险所在。天然山洞常常地形复杂,会有多种岔路,往往容易迷路。   两个暗卫手脚麻利地绑好了三个火把,用火折子点了,让无卦走在两人中间小心翼翼地进了山洞。   火把的光亮在洞中有一种跳跃的不安,道路不是很宽,仅仅只能供一人行径,三人一个跟一个地走着。除了她们的脚步声,整个洞里静得让人发慌。过了一个直角的转弯,她们身后的洞口被完完全全遮挡住,所有的光都只能依赖火把。   好在这洞似乎只有一条路,她们也走了有一会了,没见着什么岔路,这样等会出去也会比较容易。前头依旧很黑,似乎看不到尽头。   感觉着脚下各式形状的石块,无卦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而这种不安更像是一种想要逃避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前头会有什么我想逃避的东西呢?   “姑娘?”见她不走,两个暗卫都站定看向了她。   无卦定定神——瞎想什么呢?又算不出来自己,还是去看看再说。   “走吧。”   三人走得很慢,暗卫们每一步都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生怕伤到无卦。   走着走着,路渐渐变得宽了起来,不一会,她们竟然来到了一处很是宽敞的地方。用火把四处照了一下,无卦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   这宽敞之处约有百丈见方,四周墙壁都钉有壁灯,联系前头走过来的一路没有岔路这一点,这山洞更像是人在这山上活生生凿出来的。   这般工程,绝不可能是师父一个人完成的!   两个暗卫也是吃了一惊,但她们很快反应过来,使着轻功将各个壁灯都点亮了。随着大厅越来越亮,地面上的沟壑渐渐构成了一幅图画。看着那一点点被凿出的曲线,无卦不可自抑地瞪大了眼睛。   ——这……竟然是一个阵。   ~~~~~~~~~~~~~~~~~~~~~~~~~~~~~~~~~~~~~~~   地面是一块整石,那阵正是刻在这石头之上。阵的图案很复杂,每一个凹槽都被雕刻得粗细均匀。乍一看,像是一个大圈套小圈的迷宫。   在阵的中心,有个一人高的正方石堆。   无卦所站的位置,离那石堆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壁灯只在墙壁四周,所以石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并不能看真切。   其实,对于阵符,无卦了解的不多。除了此阵规模不小以外,她也看不出什么道道。   ——要是长青在这里就好了,他府里也有阵,又是鬼眼师伯的徒弟,定能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由于不知阵的作用,无卦只沿着那阵走走看看,不敢深入。两名暗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并不妄动。   跳跃的火光下,脚边那些凹陷的刻痕底部有浅浅一层土色的附着。而这般颜色只在这刻痕中才有。   无卦蹲下身,将手中火把靠近,看着那土色的附着,缓缓皱了眉——这颜色质地,倒像是……   干了的血!   这个猜想让无卦心中一惊——如此繁复的符文,如真是血迹,哪怕只有这浅浅一层,这量也是少不了的。另外,如果这些痕迹当真是血,那么这个阵……更像是血祭所用。   祭之为言索也。   有祭,则必有求。如若血祭,那所求之事定然凶险。   这个阵会与师父有关吗?   无卦站起身,四处看将起来——祭祀,定有祭坛,祭坛之上会写有所求。眼前只是祭阵,那祭坛现在何处?   整个大厅宽敞明亮,一目了然,除了那个石堆,其他什么也没有。   这么说,那个石堆就是祭坛了。   心下有了猜想,无卦再次看起了阵的图案。不一会,一条只有两掌宽的小“路”被她寻了出来。说是小路,其实只是两条凹槽勾画而出,笔直通向中间石台罢了。   毫不犹豫,她提步就要往石台走。   “姑娘。”一个暗卫拦住了无卦,“此处很是古怪,还是让属下先行探路为好。”   无卦摆摆手,“无事。此阵应已无用。”既然是祭,那祭过之后也只是遗址而已。如若此阵还有用,她们这一路走来也不会半点机关都无。至于洞口那般隐蔽——想必只是不愿让外人看到罢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暗卫们怎会让无卦涉险,两人固执地让无卦走在中间,往那石台小心翼翼地走去。   越靠近石台,光线越暗。   终于平安地走到石台边,两个暗卫都松了口气。   无卦提了火把上上下下地照着石台——全是方正的石头,一个字都没有。唯一她没看到的地方就是石台的正上面,由于这石台比她还高上那么一点,要看见那最上面,没有两个暗卫帮忙怕是不行的。   既然是祭坛,怎么连个台阶都没有。如此方方正正,不缺一毫,与其说是祭坛,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大盒子。而这盒子却有几分棺材的模样,在这山洞里显得格外令人胆寒。   无卦暗暗呸了一下——瞎想些什么!什么棺材不棺材的。   “姑娘,我上去看看。”轻功一闪,一个暗卫直接蹦上了石台顶。   “有什么吗?”无卦紧张地站在下头。   火把一点点照过,石台的顶上是一块整的石板,上头的字迹依然清晰。   “姑娘,只刻了时间。”暗卫边看边说道,“是四年前。”   四年前,师父在此停留了一年?   “带我上去。”无卦要求。   “是。”   青灰石板,简简单单竖着刻了一行时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无卦仔仔细细找了几遍,都没再见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把石板移开。”   “是。”   石板虽然大,但由于比较薄,并不是很重。两个暗卫合力还是能够移开的。   随着石板的移开,石台里头放着的东西也显露了出来。   整个石台是空心的,里面正正放着无卦最不愿看到的东西。   ——楠木棺材。   石台内部,除了棺材,边上还有很大的位置,但由于在下头,看不清有什么。待石台里头空气不再浑浊,无卦拿着火把跳了下去。   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   她在害怕,害怕是里头是老头。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她拿着火把的手掌已经被汗湿了,几乎密封的大厅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   整个楠木棺材封得很死,放在一个矮木架上,离地约有两寸。棺材旁边的空地是光秃秃的石砖,什么也没有。   无卦走到棺材前头,借着火光,往木牌看去。   烫金隶书,六个大字,只一眼她就滞了呼吸。   “空花门姬无坎”   时间似乎静止,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无卦的指尖都开始颤抖。   师父他……   双腿一屈,她直直跪了下来,木然地看着那六个字,眼中空成一片墨色。   空花一门,世间唯一,可震乾坤。   空花门,姬无坎。这让她连骗自己说重名之人何其多的可能都没有了。   为什么不让我见最后一面。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丢下我一个人。   “姑娘……”两位跟下来的暗卫都看到了这几个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暗卫眼前的她。   无卦安静地跪了很久,一动不动。   师父,阿卦来晚了……   来得太晚太晚了……   ~~~~~~~~~~~~~~~~~~~~~~~~~~~~~~~~~~~~~~   已经过去不少时间,外头应该都快天黑了。   暗卫们开始犹豫要不要将无卦敲晕了离开,这么一直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两人互相眼色交流,刚商量定,还没动手,那边的无卦却疯狂地四处翻找了起来,手不断地往那木架底下探去。   祭坛!祭坛!   为什么会有祭坛!   师父血祭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借着火把渐渐微弱的光芒,无卦胡乱地在地上寻找——祭文,祭文呢。有血阵就一定会有祭文。祭文不算陪葬之物,不可能放在棺内。   放在哪里,在哪里!   指尖突然触到一样事物,她毫不犹豫直接探身取了出来。   是一卷竹简,被蜡封了起来。   取出匕首割开那蜡,无卦一点一点展开了竹简。   朱子篆书,一笔一画,让她的世界全然崩塌。   维,   皇天上帝,后土神祗,吾以血祭,易命为生。   洛水长流,曷其有尽。血之以尽,悉奉吾天。   皇脉韩氏,有儿长青,鬼生之格,不得长享。   许吾之血,予其三载,借吾之命,破劫重渡。   尚飨。   皇脉韩氏,有儿长青。   ……   ……   韩长青……   左非色,这才是你的真名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哦。。。写完这些。。。娘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空花无卦   看竹简的时候,无卦背对着身旁的两个暗卫,再加上石台里头光线不好,暗卫们并不知道竹简写了些什么。   “姑娘?”一个暗卫试探着说道,“天快黑了,我们得回去了。”   那看上去没多少字的竹简,无卦姑娘已经看了好一会。这样下去,天黑下山可是危险得紧。   无卦闻言,回过了神。她安静地收起竹简放入怀中,而后再次来到了棺木正前方,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徒儿不孝。   磕完头,她目光空洞地站起身,语气带着从未有的疲惫,“回去吧。”   “是。”   那一日从山洞出来后,无卦一路回到张家酒铺半句话也没有说。   暗卫们小心地跟着她,也不敢多话——一直在找的师父,如今确认是已经去了,无卦姑娘心里一定很难过。这件事,须得和国师大人禀告一声才是。   第二日,无卦直接辞别了张家老夫妇,离开了双松镇,往洛阳而回。   镇民们都有些可惜——不是说算三个有缘人吗?怎么才算了两个人就走了?唉……可惜啊。   ~~~~~~~~~~~~~~~~~~~~~~~~~~~~~~~~~~~~~~~   双松镇离洛阳不远,无卦只用了两日时间,就回到了位处城郊的宅子。   回来后,她一直待在屋中,暗卫们送来的饭食也只稍稍吃了几筷。   她的心情很乱,从未有过的乱,仿若搓成一团的麻,找不出头绪。   伤心、紊乱、迷惑,各式各样繁杂的心情汹涌而来。   ——静一静,静一静,无卦,好好想想,静一静。   坐在桌边,她深深吸气,看着手中竹简,心中缓缓梳理起来。   师父死了。   五年前,师父下山离开。   四年前,师父以身作祭,为长青而死。   长青是一国之师,同时也是皇室血脉,也就是……韩苏的兄弟。   这点,洛皇可能是知道的。这样的话,洛皇对于左非色向来纵容也就是事出此因。   她好似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可这秘密却又笼在重重迷雾之中,叫人看不清晰——师父是心甘情愿受死,这一点从师父的亲笔竹简上她可以确定。   抚着竹简,看着熟悉的笔迹,无卦的眼眶酸涩了起来。   师父……   定定神,她继续想道:自己陪着师父十几年,从未听他提起长青这个名字。那师父又是为何甘愿为长青而死?   就算按灰眼师伯所说,他们同为空花门后人。可只是这个关系,师父定不会这般轻易献出自己的性命。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还有,那个山洞里的阵又是谁助师父建造?   血祭向来阴气偏重,如果略有差池,传说中还能招来大祸。光是血祭祭坛选址,可能就要寻上许久。另外,能够在深山之中派如此人力,不动声色地建出祭坛,而后还用植被掩盖,此人必然大有来头。   师父离开自己一共五年,也就是说下山后到师父死前还有一年时间。也许这一年,他就住在那个洞里?不然,也不会长了那么一谷的杏花。   杏花栽植到开花需几年时间,而自己前两日见到的应已长了许多年。   指尖缓缓收紧,竹简的边沿压入指腹——那有没有可能,这一年,师父都是在准备着血祭之事?   窗外,夜色已然降临。   乱了心神的无卦坐在桌边,不言不语。   如果她能抬头看上一看,她定能发现——今夜颇不太平。   重影帝王星,缓缓敛了光芒,渐渐隐去了那若有似无的光影,成就唯一。   帝王相之争,已然出了胜负。   ~~~~~~~~~~~~~~~~~~~~~~~~~~~~~~~~~~~~~~~   暗卫们一如既往地隐在暗处,无卦姑娘心情不好她们很能理解,也尽量不去打扰她。这一趟出去也好些日子了,双松镇之前她们还连着去了三个村子,算算差不多有一个月。消息已经给国师大人送去了,这几天,大人应该就会来看姑娘了。   然而,出乎她们的意料,国师大人在收到消息后,足足又过了半个月才来见无卦姑娘。   当然,这也怪不得大人,谁知道整个朝廷突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呢。而姑娘这半个月就像隐居了一般,一步也没有踏出过院子。   ~~~~~~~~~~~~~~~~~~~~~~~~~~~~~~~~~~~~~~~   半个月内,洛阳城翻天覆地。   太子韩晟,薨了。   半月之前,正是无卦刚从双松镇回洛阳之时。   那一日深夜,太子韩晟暴毙而亡,死时全无半点痕迹,奇怪异常。   洛皇痛失爱子,伤心不已,当场就斩了为太子守夜的两个宫女。而后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早朝颁下严令,定要彻查。   一时间,整个朝廷人心惶惶,所有矛头都不约而同指向了最近风头正盛的祈王爷,韩苏。   太子一死,收益最大的自然就是其他皇子。而皇上只剩两个皇子,三皇子年龄太小,还不足以成事,韩苏成为众矢之的,也是想当然的事情。   当天夜里,禁军就去祈王府押了韩苏入牢。人人都说这一劫,祈王爷怕是跑不掉了。   好巧不巧,今年冬月,祈王爷才正满二十。于是,了清大师所言又再次被百姓们聊了出来。   可这一次,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三日,洛皇就改了口,说太子只是突然患病而亡。并且,洛皇还下令立即发丧,祈王爷也被完好无损的放了出来。   等无卦回过神的时候,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太子死了,天下就只剩韩苏这一个帝王相了。她,再也不用帮他了。   两个暗卫曾试探着将洛阳城内的事情讲给她听,可这些听起来,都似乎很遥远。离她这个平民百姓太遥远了。   现在,无卦在等,等长青来见自己。她有太多的问题,也有太多的胆怯。   韩晟为何而死,她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与长青有关。   怎么开口问他,她没想好。   国丧是大事。于是这半个月,司天监忙得焦头烂额,长青自然也是抽不开身的。   也好……她能多些时间好好想想怎么开口。   可后来她发现——对于长青,再多的时间,似乎都不太够。   太在乎,才会害怕揭开真相。   不管真相如何,他们之间已经横上了师父性命。   无卦可以劝说自己师父是自愿的,可是往后看到长青,她也许都会想起师父为了他,一滴滴流干全身的血……   无卦头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离的感觉。   于是,在见到那曾经张朝思暮想的妖孽脸庞时,她关上了屋门,不愿见他。   关上门的前一刻,她能清晰地看到僵在长青脸上的笑容,也能明白地感觉到自己眼角划过的酸涩。   再给我些时间……长青,再给我些时间。   ~~~~~~~~~~~~~~~~~~~~~~~~~~~~~~~~~~~~~~~   “无卦。”隔着门,左非色的声音听上去很轻,“逝者已矣,你不要太难过。”   背靠着门,听着他温柔的语调,无卦木然地看着屋内。   “无卦,你开开门。长青……很久没见你了。”左非色小心翼翼,或者说是有些忐忑。   半个月发生这么多事,如果无卦问起,他也不知如何说明。毕竟,太子韩晟突然暴毙,无卦又怎会看不出其中另有玄机。   每每想到这些,左非色都有点担忧:她如果知道,自己一次次为了活命而不得不牺牲他人的性命,会不会讨厌自己?   屋内的人没有回应,左非色缓缓靠近那门,伸手抚上了门板,“无卦,你可是……不愿见我?”   许久,门后传来闷闷的一句话,“你回去吧。”   “为何?”门内再次失去了动静,左非色单手扶门立在那处。   “给我个理由。”   理由?   无卦心中一颤——所有的理由就是面对他,她因为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很久,门内依然很静。   左非色叹了口气, “无卦,逃避不是好习惯。”手上缓缓用力,他试着将门推开,“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你也不可能躲我一辈子。”   习武之人的内力又岂是无卦一介女子可以比拟的。无卦身后的门瞬间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不要!   慌乱中,无卦死死用身子抵住了门。可那缝已被打开,她的这一动作被左非色看了个正着。   看到她顶着门的瞬间,左非色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愿面对自己。这份不愿,让他心惊。   他不了解她为何不见他,可是一种恐惧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   无卦,你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这般将我隔开。   一定要说清楚,不管是什么问题,一定要说清楚。   他的嘴角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可是手下却没有收半点力气,反而越发使劲起来,“无卦,一个半月没见你,想不到今日一见却是此般情况。”隔着门,透过门缝,他定定看着她。而他的双眼,尽管笑着,却显出让人心痛的悲伤,“长青……很伤心。”   这是无卦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此种情绪,瞬间地愣神让她松了力气。   左非色趁此机会“啪——”地一下推开了门,无卦因那突如其来的力气猛地向后倒去,在落地前却又稳稳地落入了那带着鸢尾花香的怀抱。   “你……”无卦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牢牢环在怀中,熟悉的气息让她的眼眶经不住酸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长青。   为什么师父偏偏就为你而死……   左非色不知她的心思,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有些无措,声音满满地都是歉意,“对不起,吓到你了。”   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无卦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她贪恋这一刻的相拥,贪恋他的陪伴。就一会,就一会……就这一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从未见过那片杏花林。   心乱可为劫,此生渡不能。   在劫亦难逃,当局不当迷。   ~~~~~~~~~~~~~~~~~~~~~~~~~~~~~~~~~~~~~~~   许久许久,无卦缓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定定看向左非色的眼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问出了犹豫许久的问题。   “长青……你是不是见过我师父?”   左非色顿了好一会,点了点头。   与上次在西胡不一样,这一次他的回答是肯定,无卦不觉紧了指尖,“什么时候?”   左非色想了想,“五年前。”   五年前?岂不是师父刚下山的时候。   “那后来呢?后来有没有见过?”无卦急急问道。   “没有。”   “你们一共见过几次?”   “就一次。”左非色答得很坦然。   “你没有骗我?”无卦紧锁他的双眼,没有见到一丝遮掩。   左非色微微一笑,“我没有骗你。”   “师父见你所为何事?”无卦换了问题——为何只见过一面就进行血祭?   左非色轻皱了眉,有些抗拒,没有回答。   无卦站在那里,固执地等他回答。   两人之间的气氛缓缓凝滞了起来。   “无卦,我不想你讨厌我。。”左非色的声音很轻,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无卦认真看向他,“我从没讨厌过你。”   左非色嘴角挂上了一抹苦笑,终是轻叹了口气,妥协了,“那好,我们坐着说吧。”   无卦随着他来到那两张羊毛椅旁,一人坐了一张。   左非色双眼淡淡看着门外,缓缓起了头, “嗯……从哪说起呢?”   “短命相。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应该就发现了。”   无卦点点头。   “长青,本该在四岁那年就不在人世的。”他说得很随意,“是师父,将我从死神手上活生生抢了回来。可是……天命又岂是那般儿戏的东西。我虽是活了下来,却也不得不受冰寒之噬,而弱冠起,每三年便有一次死劫。如若渡不过,则前功尽弃。”   作者有话要说:  肿么办。。。发现好难写。。。脑子里千头万绪的。。。555555    ☆、空花无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应该看到很多章都修改了。。。是因为娘子理来理去,发现自己在时间上出了BUG。   现在BUG修好,流程给大家梳理一下~内容没有什么大变化,大家就不用回去看了~   师父五年前下的山,下山后准备了一年血祭就死了。也就是四年前是左非色的第一个死劫,然后一年前是第二个死劫。   ~~~~~~~~~~~~~~~~~~~~~~~~~~~~~~~~~   更新啦~   无卦心中一咯噔——之前听长青说过的三年一劫,竟然是这般生死攸关。   匆匆打断了他的话,无卦有些焦急,“那你现在离下个三年之劫还有多久?”   左非色微微摇头,“不急,你听我慢慢说。”   “可是……”   “不用担心。”左非色轻扬了嘴角,“无卦……可能要说很久,帮长青沏壶茶可好?”   淡定的语气暂时安抚了她的不安。   “那你等等。”   现下无卦住处所存,全是碧螺春。不知从何时起,她也独独喜欢上了这种来自江南的名茶,每日不喝就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算不算是爱屋及乌?   碧螺春茶,色翠如玉,茶香悠然。   头酌色淡,二酌味醇,三酌回甘。   长青这般艳丽容颜,白衣品茶,配上碧螺春的清香优雅,倒是去了妖魅之气,宛若谪仙。   喝了口无卦沏好的茶,左非色继续娓娓道来。   “五年前,我还有一年要行冠礼,正是十九岁。也是第一次死劫将到之时。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见到了你师父姬无坎,他到洛阳是特地来找我师父的。那一日,姬无坎在国师府把我师父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我师父骂你师父?”无卦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突然就想到了五年前,师父是在屋中大骂“禽兽”之后匆匆离开的。   难道师父说的“禽兽”就是灰眼师伯?   “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姬无坎为何要那般严厉地骂我师父。”左非色停了停,似在整理思绪,“那时候,师父为了我的死劫几乎急白了头,没日没夜地钻在书中想要寻求破解之法。到后来,他终是找到了办法,可那办法……不太道德。”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用,我就得死。”左非色声音渐渐暗哑,有些不愿提及。   无卦低声问道,“可是……借命之法?”话语一出,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没错。”苦涩的笑意爬上左非色的脸庞,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旁显出虚弱的苍白,“看来,你都猜到了。”   “只是一部分。”无卦低垂了眼帘,努力控制自己情绪,“太子的死,让我将一些事串了起来。”   “无卦这般聪慧,这些事,你迟早都会知道。”左非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接着前头讲了下去,带着孤注一掷的感觉。   “姬无坎大发雷霆,正是因得知了我师父所决定的破劫方法。那一日他俩在屋内争吵了许久,约莫有两三个时辰。后来,姬无坎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就离开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年之后,师父突然来信告知我,说那死劫已经破了。但他从未提及用了何种方法。应该也是借命之法吧。于是我又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再后来,第二次死劫如期而至。而我……终是亲手借了命,祭了天,换回了现在这三年。”   左非色算不出,让无卦今日就知道自己的那些暗色之面是不是对的事。可是他知道,如果日后她从别处知道了真相,两人之间怕是隔阂会日益加深,倒不如……让她从自己这处了解个清楚。   至于她还会不会如往常那般待自己……只有听天由命了。   毕竟,对于她,他从来都不会勉强。   ~~~~~~~~~~~~~~~~~~~~~~~~~~~~~~~~~~~~~~~   无卦静静听左非色说完这些,没有接话。   师父走后一年,便为了长青而死。   这般看来,师父应当真的为那血祭准备了一年,单凭他一人之力,显然不可能,定是有人助他。   为了不让鬼眼师伯用借命之法,于是师父选择了血祭……哪怕流尽一身血液,也只为长青换了三年的性命。   可为何自己两年前还能算出师父在洛阳?照理说那时师父已经……   “那太子……”她的声音已经微微发抖。   如果说四年前是一劫,一年前的那个劫应该已经过了,还不到下一个劫,为何太子会在此时地丢了性命。借命一事,她所闻不多,空花决中也只一笔带过。   “是因为韩苏。”左非色平静地说道。   “韩苏的帝王相越发稳固,这一点恰恰就动摇了韩晟的命脉。双星虽然相辉,却注定会陨落其一。韩晟的颓势愈发明显,如此下去,迟早会有一日,连帝王之相都殒灭,如此天大气运也将不负存在。”   “我,只是为了赶在那天地气运消散之前……将它提前借来渡劫之用。”左非色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他不想辩解什么,只将事实告知于她。   无卦眉头锁了起来,“所以,你杀了他?”   “是。”左非色缓缓吐出一字。   “怎么做到的?”都说太子死因蹊跷,全然看不出伤痕。   “噬心阵。”   这个名字无卦从未听过,但从字面也能大约猜出一二。阵法夺命,倒是和蛊毒一派有些做法相似了。   “这一次……你又换了几年?”见他从头到尾说得轻描淡写,无卦心中有些不快——师父一命三年,太子一命九年,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帝王之相,去三劫。”左非色回避她的目光,只是看着茶面。   “三劫?九年?那之后呢?”你这一生,到底要用多少人的性命去换。   感受到无卦语气中的咄咄逼人,左非色放下手中茶杯,站起了身,“今日就说到这里吧。”话毕,他径直走出了屋子。   借命……如一个吸血恶魔般活在这个世上的自己。   今日对她说了这些……怕是要被讨厌了吧。   “等等。”无卦叫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   她看出左非色的窘迫,也知道自己的语气不是很好,可每每想到师父,她就……   然而,踌躇了半天,她也不知如何说话。   左非色没有回头,只站在原地,语气轻柔,“朝中事务繁忙,今日,长青就告辞了。”   无卦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身影,终是没有再叫住他。   也许,他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想想以后。   看着手边已经凉了的碧螺春,无卦长长叹了口气。   长青……   其实,我没有讨厌你,真的。   ~~~~~~~~~~~~~~~~~~~~~~~~~~~~~~~~~~~~~~~   翌日,午后。   无卦有些出神地看着花圃,那里自己栽下的花苗已经抽出了新芽,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松着边上的土,脑中兀自想着事情。   那一日,长青虽然半途离开不再继续详述,但从之前的对话来看,他应该是真不知道师父血祭一事。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串起来,除了一件事……两年前,为何自己还能算出师父的踪迹?   按时间算来,那时师父应该已经离世两年了。要是师父在世,以自己的能力是定然算不了他的。如果说,那次算的是师父的埋骨之处,可为何就那一次能算,师父离世后的四年就这一次能算?   除非……   两年前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使得她突然能算了?   唉……想不通。   至于长青皇子身份这件事……自己还是暂且按下不提的好。   虽然两名暗卫一定已经告知了长青自己发现师父的埋骨之地,也发现了那奇怪的阵法。但竹简的内容应该只有自己看到了,所以长青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明了他真实身份这件事。长青的皇子身份能够被隐藏这么多年,背后一定有更大的秘密。   所有事情的关键……怕是只有灰眼师伯能知道了。   想到这,无卦有些叹息——灰眼师伯远在西胡,这书信往来都不知要多久时间。而且,自己也不好直问。看来一时半会,这些事是解决不了的。不管怎样……以后一定是要和灰眼师伯好好聊上一聊的。   有些丧气地放下手中小铲,她索性蹲在那处双手抱膝看着花芽发起呆来。   ……过几日还是去一趟国师府吧。   ~~~~~~~~~~~~~~~~~~~~~~~~~~~~~~~~~~~~~~~   祈王府。   “王爷,这是兵部尚书冯大人的拜帖。”   韩苏轻哼一声,从徐管家手中接了帖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徐管家恭敬退下,随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见徐管家离开,韩苏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手中拜帖,草草看过一遍便合起放到了一边。继而从桌案下方的暗阁里取出了一个薄本,翻开,用毛笔将上头“兵部尚书,冯升”一行划掉。   ——他们一个个的,倒是很会看风头。好了,现下只有两人未曾下帖了。再等半月,如果还收不到……哼。   眼光扫过那两行孤孤单单的名字,韩苏面上隐隐一派势在必得。   太子一死,他从前的党羽自然大乱,不得不另择明主。三弟年纪尚小,不足为惧。所以……现下整个朝廷,是再也忽略不了本王这个“短命皇子”了。   太子空缺?   哼,这个位子自然只能是本王的。   脑海中浮现出无卦当日的那句“帝王天成”,韩苏的嘴角不经意温柔地上翘。   ——无卦,真是由段时间没见她了。待忙完这段,去看看她,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咚咚咚——”   敲门声。   “王爷。”王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韩苏将薄本放回原处,随手在案上拿了本折子摊了开来,“进来吧。”   容若端着食盘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王爷,臣妾亲手熬了百合银耳莲子羹,可养心安神,您且尝尝。”   韩苏笑着接了过来,“何必你亲自下厨。”打开汤盅,里头银耳已经熬成透明,莲子也是糯糯软软,韩苏吃了一勺,赞叹道,“夫人好手艺。”   容若脸微微一红,“王爷喜欢就好。”   “森儿怎么样?”   “他刚刚吃了睡下了,小孩子就是觉多。”说到孩子,容若面上洋溢出了满满的幸福之感。   韩苏放下手中汤盅,“倒是有些想他了,本王去看看他。”   站起身,他回头对容若说道,“夫人,一起吧。”   “可是他刚睡下……”容若有些犹豫。   “放心,本王不会吵醒小世子的。”韩苏展颜一笑,   “好。”容若心中欢喜,提步跟在了韩苏后头。   夫妻和睦,其乐融融。   如果所有人都就此知足,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后来那步。   只可惜,埋下的种子迟早都会发芽。   其果,不甘。   ~~~~~~~~~~~~~~~~~~~~~~~~~~~~~~~~~~~~~~~   “皇上,国师大人来了。”许有义,这个皇上面前的老奴最近一直忧心忡忡。   太子死了,而他从前一直怠慢的二皇子现下成了最有可能的储君,洛皇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这样下去,他就快走投无路了。   “宣他进来。”洛皇的声音已经不复以往的强健有力,此刻的他侧躺在榻上,面色不是很好。   国师带着那一贯的金色面具施施然走入殿内,双腿一屈,就连跪,都跪得风度万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洛皇招招手,“过来说话。”   左非色走到洛皇榻边,“皇上。”   “坐下吧。”   “谢皇上。”左非色动作恭敬地坐在了洛皇榻边的凳子上。   “许有义,你们都下去吧。”洛皇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不一会,殿内只剩下了洛皇与国师大人。   洛皇看着身边的人,许久,长叹了口气,“长青。朕都依你。”   “微臣——不敢。”左非色的声音平淡得显出几分冷漠。   “你一定要和朕这般生分吗?”洛皇不再年轻的脸上有了痛心的表情,“虽然朕这么多年没有认你,但朕是怎么对你的,你应该知道。就连韩晟的事,朕都不追究了。”   “谢皇上。”左非色的谢都只是随口一说的感觉。   “四下无人,你可否称朕一句‘父皇’。”洛皇的语气带上了祈求。   金色面具下,左非色的嘴角写满了嘲讽,“微臣不敢。”   “你究竟要朕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朕。”   “不必。”左非色站起身,“债已经清了,这就够了。”后退一步,他弯腰拱手作了个礼,“司天监最近繁忙,既然皇上并无其他要事,荣臣告退。”   “长青!”洛皇唤他的名字,可左非色只是再作了个揖就转身走了。   “咳咳咳——”洛皇止不住地连咳起来。   “皇上,皇上!”许有义大惊失色地跑来,“太医!快去叫太医!”小太监听令慌忙跑了出去。   左非色听着身后洛皇声嘶力竭的咳嗽,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父皇?   长青有记忆来,就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父皇。    ☆、空花无卦   作者有话要说:  娘子这里晚上一点。。。新的半章还没写好。。。看来只有明天一起更了。。。   “麻烦通报一下,姬无卦求见。”   无卦再次站在国师府前,看着那两个熟悉的守卫有些拿捏不准——长青他应该会见自己吧。   护卫直接相迎,连通报都不需要,掷地有声,“姑娘,请!”   大人说了,要是无卦姑娘来直接请进。他们已经等了姑娘许久了。   这般直接,无卦有些不习惯。   “多谢了。”   一路随着护卫去到了书房。   还好,不再是那个她去过两次的寝间了。   你说,自己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每次上这里都往男子的寝间跑。唉……   “姑娘,请稍候。”护卫抱拳告退。   “嗯,麻烦了。”   看着面前书房的典雅布置,无卦很是乖觉地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   墙面那个大大的阴阳八卦很是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知道屋主是个道中人。其实吧,这八卦和“千机神算”的牌子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告诉别人——“我会算命”这个信息。只是这里毕竟是国师府,那自然是高级了不少。   眼睛四处看了看,无卦坐在这里渐渐有些紧张了起来。   护卫已经去请长青了,应该一会就能见到他。   嗯……可是见到了该说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无卦已经纠结了一路了,但是一直没有答案。   算了,来了就来了,就不知道说什么……也得来。   不来的话,心中闷得慌。   一袭白衣映入眼帘,熟悉的声音响起。   “无卦。”   她立刻站起了身,双手有些无措的放在身旁,“长青。”   左非色没有带面具,倚着门框,笑颜嫣嫣,整个人看上去美成一副画。他对她笑了笑,径直走了过来,“走吧,还没带你好好逛过国师府呢。”   边说他边执了她的手,领着她往外走去。   无卦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好像和自己脑海中演练过的那些场景都不太一样……   国师府算不上华丽,但却是卦者独有的风格装饰,让人看了就想到“玄学”世家。左非色一直牵着她没有松开,两人走走停停,倒是将整个国师府转了个七七八八。   对于那些奇怪的建路方式,左非色没有丝毫避讳地说道,“整个国师府是一个固魂阵,师父特意为我画的。”   左非色本是鬼生之格,魂命飘摇。固魂固魂,顾名思义,稳固神魂。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座两人高的假山,山顶隐隐现出一角白色的建筑。   “这边走。”左非色领着无卦一路沿着石阶上了假山,待走到山顶,那白色建筑整个出现在了眼前。   “当年太傅大人来逛了一次这个亭子,而后立刻就向皇上参了我一本,说过于骄奢淫逸。”左非色指着假山顶的尖顶八角白亭笑着说道,“这是长青画了让工匠建的,可好看?”   无卦仔细看了看,不得不赞叹。   汉白玉雕的围栏、汉白玉的八根柱子,上头的瓦片竟也是片片汉白玉拼制而成。就连那横梁……怎么看着也像汉白玉?   这样的亭子,能不让人参你吗?   “确实有些骄奢了。”她的表情一本正经。   左非色一下笑出了声,“今日也带你好好体会一下这份骄奢。在此与长青把酒言欢,无卦意下如何?”   “杏花酒。”   “当然。”   ~~~~~~~~~~~~~~~~~~~~~~~~~~~~~~~~~~~~~~~   酒香醇厚,左非色为自己和无卦各斟了一杯。   “长青先干为敬。”他一仰脖将酒喝了干净,动作潇洒恣意。   无卦看了看自己的杯子,皱皱眉也一口干了。   嗯,好酒。   左非色复又满了酒,“今日你能来,长青很高兴。”说完,又是一杯。   无卦也跟着他来了一杯。   左非色见她喝得厉害,拦住了她欲要添酒的手,“无卦不必喝这么多,长青敬你即可。”   “好酒怎能一人独享。”她的语气还带上了若有似无的责怪。   左非色眯眼笑着看她,“怎么办。长青真是……越发喜欢你了。”   无卦本来喝酒没红的脸这下倒红了个彻彻底底。   “哦。”   真是可爱呢。左非色不再逗她,从亭子向远处眺望开来,“今日,长青就和你说说这杏花酒的由来吧。”   杏花酒的由来?   无卦想起长青以前曾说过是他娘教他酿的酒。   “我娘最爱杏花,每年杏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她总会采些下来留着酿酒。娘说她小时候住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的杏花。每到春日开成漫山遍野的白里透红,美不胜收。”左非色低低缓缓的叙述,仿佛回忆。   无卦听着他的话语,脑海中渐渐有了奇怪的想法——长青的娘喜欢杏花,师父也喜欢杏花。师父也说过他以前住的地方有好大好大杏花林。   会不会……   “娘总是会酿很多很多的酒,说是家里来人的话可以喝。每一次她酿酒,我都喜欢坐在旁边看着她。娘酿的酒很好喝,小时候我总会偷喝,可是一喝就醉,让后就被娘好一顿训。娘她一直屯了几十坛杏花酒,可那位她等的喝酒人都没有来过。   娘一直很忙,越来越忙,她开始成天成天地将自己关在屋里,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每一次她从屋里出来,她的脸色就会差上一分,身体也会坏上一分。后来,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再也酿不了酒了。   直到有一天,她写了封信,飞鸽传书。   半个月后我就见到了师父,而那时娘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娘将我托付给了师父,而后……”他的声音渐渐停滞,风似乎也顿了脚步,“娘等的那个人,到最后也没有来。”   “再后来,我就去到了西胡。”   许久许久,左非色简单一句结束了这段叙述。   满杯,饮尽。   “所以,杏花酒,睹物思人。”   他看着远处,辨不清神情,似乎在静静地回想、怀念。   ~~~~~~~~~~~~~~~~~~~~~~~~~~~~~~~~~~~~~~~   无卦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述说,安静地陪着他喝酒。看着左非色落寞的目光不知落向何处,她突然发觉,对于眼前人,自己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在她眼中,左非色似乎一直是万能的。能与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站在一道,怕是很多人想也不敢想的。   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只要寻到他,总会有解决的方法。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依靠,自己在这个世上无所畏惧的依仗。   以前的她,不入世,不知世道繁复;而今的她,因有他,在这大千世界,照旧可以活得如此清爽自在。派在身边的两个暗卫就是他对自己悉心呵护的证明。   师父的死依旧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可并不是死结。她突然觉得很感激,感激师父当初能救长青,因着这样自己才能与他相遇。她舍不得师父,也舍不得长青。   ~~~~~~~~~~~~~~~~~~~~~~~~~~~~~~~~~~~~~~~   “长青……能多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吗?”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提问到。   “有何不可。”已经微醺的他,收敛了那些不经意外露的伤感,复又换上了她所熟悉的倾城笑容,“小时的长青……很受女子欢迎。”   他笑着起了头。   “凡是上街,从小女孩到老婆婆都喜欢我喜欢到不行。基本上出次门就能抱回来一大推好吃好玩的,师父还笑着说我以后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美男子。”   这张脸确实挺祸国殃民的。   无卦暗暗腹诽。   “可渐渐的,这脸越长越好看,上街的时候都会有人看呆了去,总让长青很不自在。”他不经意地皱皱眉。   “直到有一天,西胡来了个道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黑泽,反正他见到我当街就嚷了出来,‘妖孽,我要替天行道!’。”   左非色脸上现出好笑,“这世上要是真有妖怪,怎么从来没人见过。所以当时长青的反应是这个道士神智不清。”   “可是……那道士接着说的话却让长青再也上不了街了。”   话头一转,他嘴角的笑渐渐先了苦味。   “他说……本该早夭之人,怎能留于世间,鬼颜之容乱道惑人,遇之当诛。”左非色浅浅呷了口酒润润嗓子。“之后,长青妖孽之名一下子就在坊间传来开来。鬼颜这个词……大家都很害怕,见到长青都像见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般……应该算是晦气。之后,长青就戴上了面具。既然他们不愿见这张脸,那就不见罢了。”   随意的语气,听在无卦这里很不是滋味——那时的长青,一定很伤心。   “再后来,长青就在府里学习了。怕我无聊,师父还特地给我安排了好些个年级差不多的玩伴……很大一部分,成了现在你见到暗卫。”   原来暗卫都是从小培养的。   无卦有些讶异——那他们都是左非色小时的好朋友,确实都挺厉害的。   “有些晕了。”左非色手指抚额,紧了紧眉,“无卦好酒力,长青自愧不如。”   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三坛,无卦这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喝了快一下午了。   自己的酒量是挺好的,起码现在一点晕的感觉都没有。   亭外事物已经披上了黄昏的红装,那些火烧的云彩也如喝醉了般慵懒散漫。   “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先告辞了。”眼看太阳要落山,无卦觉得自己还是回家的好。   “不急。”左非色伸手拉住了她,“难得来一次,吃过饭再走不迟。待吃完,长青送你回去。”   她想了想,没有推辞,“好吧。”   左非色的脸已经粉红,听到她答应,眼睛眯起成一条好看的弧线,笑得芳华一片。   又坐了会,左非色率先起了身,“饭应该好了,我们过去吧。”   “好。”看着他有些不稳的样子,无卦很自然地扶住了他,“不能喝就少喝点。”   左非色摆摆手,“无碍。”虽然看上去晕晕乎乎,但他脚下却不含糊,下山依旧步伐轻巧。   这就是习武之人啊。无卦心中感慨。连醉酒走路都像是轻功一般。   左非色走在前头还不忘牵无卦的手。喝了酒,他的手比往常要热上许多,暖暖地熨着无卦的手背,倒让没有醉酒的她脸也微微红了起来。   “无卦,长青想一直这样牵着你。”走在前头的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不是疑问,不是感叹,只是简简单单地说“想”。   那一刻,无卦心中突如其来了铺天盖地的欢喜。   两人高的假山很快就下到了平地。   无卦一直没有回话,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好似春雷阵阵。   左非色一直牵着她,沿着青石板路,走过小径长廊,走过曲桥水榭,走过垂柳依依。   缓缓慢慢的步子,一步一步踏上她的心弦,仿若琴瑟之声。   他牵着她,带着那份理所当然,带着那份不容拒绝。   “无卦。待事情过去,长青辞了国师,陪你游山玩水,远离人世,如你师父一般做一对‘天机神算’,倒是最好的。”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告诉她,他会这么做。   很久很久之后,无卦依旧记得那一日的夕阳在他的肩头洒下的晕红,依旧记得他手心的温度与这春末夏初的暖暖微风。   那风里淡淡的杏花酒香熏醉了她的一生,伴了她一世。   洛水初识,寒雪独钓,谁知今后相许?   鬼命无命,命里也无注定,谁能辩喜怒哀乐愁。   风云相会之际,朝堂起乱之时,怎容得独辟蹊径安享太平。   本以为天造地设,不过是昙花一现。   即以是空,何以有花,空花是以言。 ☆、空花无卦   太医院已经是焦头烂额,只因洛皇的身子愈发不好了起来,显就油尽灯枯之相。   朝堂的大臣也开始纷纷上奏,求立太子,以稳时局,享万世之福。看到这些折子,洛皇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都已经把朕当作将死之人了吗。   再次送走满面愁色的太医,许有义站在殿门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道皇上还能撑多久了……   看看头顶被黑云遮蔽的夜空,没有一丝星光,他对身边的小太监低低说了一句,“守好门,任何人来先要通报。”   “是,公公。”   正了正头顶帽檐,又理了理衣摆,许有义咬咬牙进了内殿——无论如何,也要劝皇上试上一试。   “皇上——”带着哭腔的声音自然响起,已是耳顺之年的许有义一下跪在了洛皇榻前,眼中隐有泪水,“老奴冒死以谏,求皇上启借命之法,以保龙体。”   洛皇本闭着的眼睛一下睁了开来,削瘦苍白的脸庞满是不敢置信,“大胆奴才!”   “皇上啊!”许有义的哭腔越发重了起来,“老奴该死,可这借命之法既然能救国师,也一定能救皇上呀!皇上!看在老奴忠心耿耿几十年的份上,求皇上开恩……老奴愿亲自为皇上去西胡求请离祭祀,万死不辞啊……”   当了几十年皇上面前的红人,许有义知道的事情绝对不少。而每次洛皇屏退众人之时,他也会在那外间假意做事,实则悄悄听上几分。这么些年,他知道的那些事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洛皇见他规矩也是将他当作心腹对待,从未想过他会在外间光明正大地偷听,而且听到竟是洛皇最不愿别人知道的事情。   “皇上啊,离祭祀这般疼爱国师,定会看在你是他父皇的份上相助的啊。”许有义继续哭哭啼啼地冒死直谏——洛皇不能死,绝对不能。若是皇上去了,韩苏登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许有义绝不会有好下场。尤其当年韩苏娘亲病重之时,也正是他将人拒之门外……   洛皇听着他在耳边不住地劝说自己去用借命之法,眼中渐渐凝成了玄冰,看着床幔,他缓缓说道,“许有义,国师是皇子一事你……何时知道的。”   许有义是个老臣,自然知道这是宫闱最大的秘密,但他相信,为君者最重应是性命江山,他在赌,赌自己不死的可能。   “就是这几月胡国使臣来之时,才知的……皇上,老奴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绝对没有。老奴只是希望皇上长命百岁,需要有人以命易命之时,老奴……甘愿身先士卒!”他说得悲凉,字字句句全是为了皇上。其实,如若真能办成这事,那他许有义就绝不会死。   皇上愿意几个人知道这么大的秘密?自然是越少越好。但是,只要皇上需要人办这件事,那他许有义绝对就是首当其冲,洛皇能再活几年,他便能再办几年。身先士卒换命之事,自然也就轮不到他头上了。   “皇上,请您为黎明百姓、天下苍生,保重龙体啊!皇上!”字字血泪,不愧是几十年的老臣,说话滴水不漏。   洛皇轻轻叹了口气,“你的用心,朕知道了。容朕再思量思量,你下去吧。”   “皇上……”许有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洛皇已经闭了眼,便抬手擦了擦红红的眼眶,缓缓退了出去,“是。”   洛皇没有生气,那他这一步看来是走对了。   心中窃喜,许有义直接出了殿——得换身衣服,刚才哭得眼泪鼻涕的,实在是不舒服。说不定,再过两天自己就要被派去西胡了,得好好准备一番。   洛皇躺在榻上,脑海中静静过着许有义刚才的话语。   ——借命之法既然能救国师,也一定能救皇上呀。   嘴角扯出苦笑。   ——朕怎么会不知道借命之法能延命呢。只是……他们是绝不会相助的。   “来人。”洛皇的声音很弱,殿外的小太监们根本不可能听到。   一个黑影瞬间从梁上跃下。   “皇上。”   “许有义府上,全灭。”   “是。”没有犹豫,黑影径直消失。   长青的事,绝对不能外泄,绝对不能。   当天夜里,许有义满门被灭。所有人死前,甚至连一声呼救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乌云遮天,这夜里死寂亡灵满府,共五十七人。   ~~~~~~~~~~~~~~~~~~~~~~~~~~~~~~~~~~~~~~~   翌日,洛皇早朝之时,下了诏书——立祈王韩苏为太子。   朝堂之上,所有人在洛皇宣旨之后,跪下齐呼,“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苏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满满地都是对父皇圣体的担忧,全全一副孝子模样。   左非色静静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眼前的洛皇是真的不行了,而韩苏也真正开始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他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感,学得很好。   时间仅仅过了半个月,洛皇就陷入了昏迷,偶尔才会醒来一次两次。所有人都明了,洛皇的日子没有几天了。   韩苏正式以储君之姿接手所有朝中大事。太子殿下,是他现在唯一的称呼,也许只要再过上十几日,这个称呼便能成为“皇上”了。   “皇上口谕,宣国师左非色进宫觐见。”一个新晋的小太监来了国师府宣旨。   洛皇醒了,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左非色匆匆领了旨,出门上了马车,往宫门而去。   他已经算到了,今日就是洛皇的最后一日。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哼,为何要为不相干的人伤神。该死,都是所谓的血脉。   他心中自嘲,那些可笑的悲伤不是他该有的情绪。   下了马车,一路随着小太监去到乾清殿。   进到殿内,洛皇半坐在床上,正吃着清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统一的话语,左非色这些年来说了不下万遍,这一次却是最最嘲讽的一次。   万岁……不过只剩一日而已了。   “除了国师,全都退下。朕……要说说国丧事宜。”洛皇平平静静地开了口。   “皇上啊!”整个殿内全都跪了下来,哭成一片。   “退下。”洛皇再次说道。   终于,所有人哭哭啼啼地退了出去。有几个妃子更是哭晕了被人抬出去的。   左非色站在原处,有些出神地看着床上那位风光不再的一国之君,没有言语。   “长青,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怕是……没什么时间了。”洛皇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朕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再看看你。你娘她……是朕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当年,朕以为自己是在救她,却想不到是朕亲手将她送上了黄泉。”   “这是何意?”为什么说是要救她?   洛皇只是叹气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还是问离命……你师父吧,朕的立场现在说什么,在你眼里怕是都似乎有辩解的嫌疑吧。“   左非色皱皱眉,没有说话。   “好了。聊聊国丧吧。”洛皇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朕的葬礼,一切从简。只是希望……能和你娘藏在一起。”   “不可能!”左非色直接打断。   “长青……你娘等了我二十四年,我不想她再等了。”洛皇没有用“朕”,他在求他。   左非色的眉头一直紧锁,看着洛皇没有接话。   他知道娘一直在等一个人,师父上次离开洛阳前也告诉过自己,娘等的那个人就是眼前的洛皇,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这个人。所以,他才可以无所顾忌地以韩晟的命来破劫。娘心里有这个眼前人,不然也不会一等,就等到命终之时。   可他呢!他就顾着东征西讨,顾着灭了娘的国家,顾着做他的皇上,却顾不上去看娘一眼。而现在又在这里求自己这个几十年都没有认过的儿子,说要和娘葬在一起……   “你配吗?”左非色嗤笑出声,再次重复,“你配吗?”   洛皇的唇畔颤抖了几下,一字一句, “若是说我对你娘的心,我问心无愧。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洛皇的嘴角有血色溢出。   左非色冷眼看着他咳得几乎要伏在床上,淡淡说了句,“待我问过师父,再行决定。”他在掩饰,掩饰心中的那一处柔软。看着年过半百的洛皇垂死之相,他很难抑制那种将要从心底漫出的悲伤——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洛皇上气不接下气,嘴角仍是扯出了笑,“好……好。我会等……等和你娘团圆。”   左非色分不清心中纠结的悲伤与愤怒,复又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留下了两个字,“保重。”   走出门,面具下的他眼眶已经湿润,低沉着嗓音说道,“宣太医!”   洛皇在内室远远听着他的声音,终是欣慰地笑了——长青,死前能见你一面,朕知足了。   太医几番银针刺穴都未能再现奇迹。   两日之后,洛皇薨,谥号圣祖,太子韩苏即位,改元鼎初。太子妃离月,晋为皇后。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乾清,坤宁,今始易主。   国丧之时,臣民缟素,止宴乐婚嫁,新皇即位大典延后三年。   洛皇去的那日,无卦安静地坐在院中,看着夜空那一颗颓势的帝星陨落不见。   韩苏登基,命格已然全变,逆天改命已成。只是……不该去的人去了。   韩晟、洛皇,都因她的改命之行而一一殒灭。   左非色会不会很伤心?毕竟……那是他的父皇。   国丧起,国师就没有一日得闲。无卦只能从暗卫口中时不时知道他的消息。   一切事情都要结束了。到时,长青真的能够远离纷争,做方外之人吗?   ~~~~~~~~~~~~~~~~~~~~~~~~~~~~~~~~~~~~~~   上书房。   “微臣,气虚体弱,已不能堪算,特来请辞。”左非色恭敬上折。   韩苏面无表情地接过他的折子,“国师向来身体不错,为何突然气虚体弱了呢?可要太医院派人看看?”   “算卦之人皆行逆天之事,泄天机必遭反噬,臣已……命不长矣。”左非色字字句句,很是低落。   反噬?……韩   苏指尖轻点着桌面,看着他的面具若有所思。   “国师一直戴着面具,朕还从未见过真容。”他说得随意,却意有所指——摘面具给朕看看,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气虚体弱。   左非色单手抚上面具,缓缓道,“臣这张脸已被反噬而毁,故才一直掩面而行,如若皇上想看……那便看吧。”边说,他边摘下了面具。   韩苏就那般盯着看,也不闪躲——朕倒要好好看看能毁成个什么模样。   待那面具全然揭开之时,韩苏禁不住倒吸了冷气。   眼前的那张脸,整个上半部除却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其他已然全是死灰一片,干裂的皮肤倒像是坟墓中爬出的僵尸。   韩苏定定神,“戴……戴上吧。”   “谢吾皇。”   看来,果然是反噬。韩苏心中疑虑去了不少。   “国师乃国之栋梁,少不得。”客道话还是要说的。   左非色很是得体地接道,“吾皇帝运昌盛,已无后顾之忧。”   接下来,韩苏又随意说了几句挽留的话,终还是允了。   虽说当时国师是与韩晟一帮,但后来他很早就开始明哲保身不再参与,倒是个聪明人。   如今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既然请辞就让他暂且先走吧。放在身边实在是有些慎人。   当然,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斩草除根。只是……现在动手并不是个好时机。   又想了想,韩苏随手将国师请辞的折子放在了一边——且容他再多活几日吧。   说到反噬……   难道当初无卦突然态度大变也是因为反噬?   该去见见她了。国师这个位子,无卦来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   请辞很顺利,也是左非色意料之中的事情。   韩苏新登位,必然要打牢根基,不会妄动杀念。他这个旧臣请辞也正好让韩苏能在关键位子安排自己的人。再加上,这些年来,他这个国师除了和韩晟以前走了近了些,完全没有结党,对韩苏自然够不成大威胁。   另外……   抚了抚面具,左非色嘴角挑了起来,这张脸做得可真是让韩苏连对付的胃口都没有了。不错不错,要好好赏赏那个暗卫。   不过,这般辞了国师肯定是不够的。最好是让国师此人从世上消失。   左非色眸光一暗——那国师就死一死吧。   不出七日,大街小巷就传开了一个消息——国师大人泄露天机,反噬其身,已经命不长矣,现已辞去国师一职,在家静养。   无卦自然也是听到这个消息的,略一动脑子,她就想到了其中玄机,心里有些期盼起来。   他终于要安顿好一切陪自己远离尘嚣了吗?   静养中的国师说是将死,可长青这下却是有闲得很,越发频繁往无卦这处来了。   嗯,我是长青不是国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一起补上~这一整章大家看得爽不爽~~~哈哈哈   ~爽得话就给个“好”吧~   娘子结局已经想好了哦!   努力写ing~~   感觉上逻辑已经很通顺了~嘿嘿,骄傲一下~ ☆、空花无卦   又过了几日,那深受反噬之苦的国师就顺应天命地“去了”。   国师府一下子人烟凋零起来,国师“死”的时候,还特特嘱咐了要火葬,说是逆天之人该受孽报。至于葬礼,最后也只是随便请了些司天监的人,而后为那“骨灰”寻了处风水好的地方葬了。   新晋洛皇韩苏发了悼文,人却是没有来葬礼的。不过,大家也没说什么,只因国师临死之前还说了——葬礼,只许卦者来见。唯恐那反噬之力过多冲撞他人。   不少人扼腕叹息——洛皇刚走,国师就随着走了,这是到地府也要做君臣啊。   然而,那边国师刚“死”,这头长青就光明正大地住进了无卦家里他觊觎已久的那间客房。   “无卦,以后只有你能收留长青了。”   “国师府不是还能住人吗?”无卦将自己肩上那只爪子移开,面无表情地说到。   “国师府自然是给国师的,国师都死了,自然就没有国师府了。”他说得言之凿凿,表情一转,眯眼又向无卦靠了过去,声音沉沉,“长青……无家可归了。”   被他的声音挠得耳朵都痒了起来,无卦的耳廓整个红了个透,“可是,可是……韩苏也知道我住在此处。”   左非色,不对,应该说是长青。现在他再也不叫左非色了。   长青眉毛挑了挑,勾着嘴角,脸上突然摆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走到凳子旁坐了下来,“所以呢——?”听到她口里“韩苏”两个字,我们曾经的国师大人怎么都舒服不起来。   无卦抿抿唇,“他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会不会……”   “其一,他不知我真面目。其二,就算来了,见到了,长青不是你的师兄吗?其三,此处定是不能久留的。过上几日,你和我就会离开的。”   “离开?”   “嗯,你想说私奔也是可以的。”他笑得温和,这般赖皮的话也说得一派云淡风轻。   ……   无卦发现,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过几日,待这边事情全处理好了,我们就离开。”   “……也好。”不能留在洛阳,凡事怕的就是夜长梦多。   “待成了亲,长青陪你好好游游塞外风情。西胡还是要去的,师父那头定是高兴看到你我……”   慢着……他说什么?   “成亲?”无卦有些不敢置信地打断他。   “当然,不然长青怎么能时时刻刻名正言顺地跟在你身边。”他的嘴角一直翘着,眼中还适时来了点委屈的意味,“长青……还是要个名分的。”   “……”无卦从没发现,原来自己的脸可以烫到像烤熟了一般。   得妖如此,夫复何求。   ~~~~~~~~~~~~~~~~~~~~~~~~~~~~~~~~~~~~~~~   本就是国丧时分,国师的离去也没有那么大波澜。   韩苏更是在不动声色中将此事简简单单平顺了过去——国师之死,不易大做文章,不然对新任国师压力太大。   这新任国师,韩苏早已有了人选,自然就是无卦。   自从韩苏登位,徐先生便成了天子近臣,虽然没有具体职务,但是皇上身边总是由他伺候着。青竹跟了皇后住在坤宁宫中。因是国丧,选秀事宜也被推到三年之后,故而现下后宫空虚。好在韩苏已有子嗣,也不是很急,待这位子好好坐稳了,那些事情再安排不迟。   “先生,你说朕三顾茅庐、请她出山,可是使得?”   “皇上,这声势越大,无卦先生的名气越盛,国师位子自然也就坐得越稳。”徐先生说得很在理。要让女子为官,本朝还没有先例,除非她有非常人之能。   “名气越盛……”韩苏兀自咀嚼着这四个字,“你说……就借空花门之名,可好?”   空花门?   徐先生吃了一惊,“空花门早已销声匿迹,传闻是整门都不在了,这借名之事……”   “就是这样才好借名,谁也不清楚真的空花门是否还在,不是吗?”韩苏很是愉悦地起了身。   “准备准备,朕今日得闲,先去看看无卦。”   “皇上如是想见她,只需让人招进宫就行了。”   “无妨,微服吧。”   “是,皇上。”   ~~~~~~~~~~~~~~~~~~~~~~~~~~~~~~~~~~~~~~~   不起眼的车队一路驶向洛阳城郊。若是稍稍注意,不难发现驾车人目光如炬,身形矫健,虎口长有硬茧,都是使剑的好手。马车被厚重的绒布遮住了窗户和门,里头人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到。   天子脚下,太平盛世。洛阳一向是个安全的地方,达官贵人也是很多,平日出游都是此般行头。故而,车队一路走来并不显眼。   “老爷,到了。”徐管家换了称呼,为韩苏掀开了车帘。   韩苏走下马车,看着不远处的房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确认没什么不妥后提步往前走去。   屋子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热气,本不是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里头人在做些什么。   走近了些,酒酿的香味渐渐传出。韩苏很有兴致地加快了步子。   “咚咚咚——”敲门声。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了门。   看清开门的人,韩苏如以往那般叫出了她的名字,“无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无卦突如其来的伏地大礼,让韩苏的脸色青了几分。   “起来。”   “谢万岁。”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韩苏没有用“朕”,事实是,他见到无卦这般客道之时心中已然有了怒气。   “是。”边说,无卦边引他进屋在厅堂坐下,而自己却仍是站在一边,恭敬有礼地低着头。   “坐下。”韩苏指了指身边的凳子。   无卦倒也听话地坐下了,只不过坐的是稍远的另一张。   ——很好,看来她不是真的怕自己,不然也不会这般不动声色地和自己拉开距离。   “无卦,你和我很久没有这般坐着聊天了。”   她的眉头微动,却没有回话。   “我时常会想起时在祈王府的时候,你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拒人千里,实则嘴硬心软。”韩苏也不介意,很自然地用桌上杯子给自己斟了茶。   “我常常想,若是没有你,这世上早就没有韩苏了。”他顿了顿。   “皇上福泽天受。”   “不必刻意如此,朕……我今日来只是想好好与无卦叙一叙旧。”事情慢慢来,不急。   韩苏喝了口茶,视线缓缓上移到无卦的头发,晦暗不明地说道,“其实,紫檀与无卦最是相配。”   心中莫名一下抽痛,无卦仿佛记起以往那个清澈少年,一脸羞涩地将那根发簪递给自己。   “紫檀过于贵重,平常人家消受不起。”   再次听到受不起三个字,韩苏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但他仍是维持着微笑,“无卦此等天纵之姿,又岂是平常人家。”   时间一时停滞,无卦静静待他接下来的话。   ~~~~~~~~~~~~~~~~~~~~~~~~~~~~~~~~~~~~~~~   韩苏从不是个急于求成之人,此时的他也是一派悠闲模样地继续喝着杯中茶水。   “刚走近就闻到了酒酿的香气,不知可有幸能尝尝无卦的手艺。”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紧固的氛围也似稍稍舒缓了下来。   “请稍候片刻。”无卦转身去了厨间。   她现在有些烦躁,韩苏这次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还好长青这两日不在家中,要是两人碰见,她还真怕会出什么幺蛾子。   厨间的酒酿熬在锅里,已是香浓醇厚。其实这酒酿本就是两个暗卫姑娘帮忙做的,这下来了外人,定是躲起来了。她不愿韩苏知道自己此处有暗卫,自然对于他刚才所说“无卦的手艺”也不愿去讲些什么。   盛了一碗酒酿,她站在灶台又磨蹭了会,终还是不清不愿地端着碗去到了前厅。   韩苏依旧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喝着茶水。   只是……似乎多了些奇怪的氛围,很是压抑。   无卦说不上哪里不对,心中却开始微微起疑,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将酒酿端了过去。   “请慢用。”   韩苏看了看她放下的碗,脸上依旧带笑,“无卦,国师一职朕专门为你空着,今日便随朕一同回去吧。”   什么!   无卦心中一惊,他为何突然这般说话。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韩苏没有尝那碗酒酿,脸上的笑渐渐显出几分寒意,缓缓站起了身,“无卦这般人才,要是让别人抢了去,朕的损失也太大了些。”   “皇上。”她后退一步,不明所以。但袖下的手已经开始飞速点算起来。   韩苏看着她,并不逼近,似笑非笑,“朕不知道,无卦独居此处,为何还会有男子事物?那两个暗卫又是何种来头?”   !!!   无卦脸色一变——他搜过自己家!而且……   “你把她们怎么了?”两个暗卫姑娘一向对自己尽心尽责,他想要如何?   “不巧,朕带来的侍卫耳朵灵听到了些动静,两个小姑娘身手不错,可终还是嫩了些。”韩苏说得肆意,眼中寒气却分毫未去,“无卦倒是和朕好好说说,哪里来的男子,又是哪里来的暗卫,和你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呢?”他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却有着迫人的气势。   “这是无卦的私事。”她一时并没有想好该如何解释。   “私事?”韩苏轻笑一声,“那好,朕就只聊公事。国师一职,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皇上这是强人所难。”   韩苏全然不顾无卦愤怒的表情,直接说道,“对于你,朕的耐心已经不多了。来人,请先生回宫。”   话音刚落,侍卫从门口涌入,站在了无卦两边,做了请的姿势。   这架势,分明就是如果她不从,就要用强。   “无卦无心国师之位,也无能坐那国师之位,强求回去只怕于社稷无益。皇上还是另寻他人为好。”无卦稳住阵脚,试图劝服眼前人。   “无卦的能力,本王可是清楚的很。就连本王这个位子……都有无卦的一份功劳,不是吗?”韩苏说得轻巧,可无卦却已心惊不已——他在忌惮自己。   这时,门口传来了声响。   两个暗卫姑娘被推搡了进来,全被制住了穴道,嘴角还有着鲜红的血迹,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分明是重伤的表现。   “姑娘……”暗卫眼中满满地全是担忧。   无卦看着她们,知晓韩苏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放了她们,我和你走。”   韩苏眉头不经意地一挑,仿若权衡。   “好。”   定定心神,她走到暗卫面前,半蹲下来,“无碍,我只是去宫里小住,不必担忧。”   “可是……”大人他……   “你们从小跟着我,主仆一场,就此散了吧。师兄若是回来,烦请告知他,无卦诸事缠身,不能与他好好切磋了。”无卦故意说错了时间,希望两个暗卫能领会她的意思。冷静下来的她,想到的最好说辞就是一股脑推到自己从未向韩苏提及的师门上头。   “姑娘,不要……”   暗卫,是从小跟着自己的暗卫。男子,是与自己同门的师兄,在此借住也是平常。   “原来是这样。”韩苏的脸色好了一点,“可是,这宫里还是烦请无卦先生随朕一同前去了。”   “好。”她没有提出让暗卫跟着自己,因为只有她们留下来,长青才能得到消息。   韩苏也并不再提暗卫的事情,一路走在前头上了马车。无卦在侍卫们的“簇拥”下也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坐在马车里,无卦内心有些不安。   ——皇宫……应该能出得来的吧。   只愿长青不要因为想救自己而冲动露了马脚。但愿两个暗卫能传到消息。   ~~~~~~~~~~~~~~~~~~~~~~~~~~~~~~~~~~~~~~~   侍卫长悄悄前来询问。   “皇上……放人?”   “先放了,派人跟着。无卦先生那边,不能让她知道。”   “是。”   “还有,这屋子也派人盯好了,有情况立刻上报。”   “是。”   从小的暗卫?师兄?   无卦,朕怎么觉得有些信不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更了~ ☆、空花无卦   韩苏对无卦一路礼遇有加,只是那礼遇之中透着帝王的威严与不容拒绝。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着,终还是到了无卦不愿踏足的地方。   一道道巍峨的朱红大门隔开两个世界。   墙里帝皇世家,墙外平常人家。   身处徐管家安排的住所,无卦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漫无目的地看着房里那些彰显着皇家气派的饰物,她突然有些恍如隔世。   这是她第二次进到宫里。   第一次入宫之时,韩苏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短命皇子。   那时他身受重伤,高子南将军因无卦言语所激,一路不大情愿地送韩苏去到了太医院,也让无卦第一次进了宫。   国师左非色连夜审了她,为的是程海的案子。   那时的国师……看上去有些不易亲近。   无卦叹息,那时的她又怎会想到今日与韩苏这般地……不相容。   十七八岁的韩苏能为了救茶楼那些不相干的百姓,独自拦住禁军站在路中,削瘦的身躯死撑着不愿离开。面对高子南漠视的态度,他依旧执着。在无卦指出程海,程海发怒行刺之时,他更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挂名皇子,短命王爷。   可是,那时的韩苏清澈如山泉之水,简单执着善良。   然而后来……   无卦心中闪过一丝酸涩。   自己骗他与上官成亲,也许那一夜,原来的韩苏就已经不在了。   再然后……   自己与长青掉落寒冷瀑布之时,他几乎没有停留就离开了岸边继续赶路。   是不是这命改了,人也就变了。   还是人变了,这命才能改了。   无卦自嘲一笑,断了自己的思路。   ——过去就过去了。不要想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离开才是正道。只是这正道,不好找啊。   颓然地去取出袖中龟壳,她一如既往地抚着上头纹路,不知从何下手才能解自己之围。   ——真是许久没有用过你了呢。只可惜……算不了自己,也算不了左非色。   国师之位……韩苏究竟为何要自己当这个国师?   如今的他万人之上,帝王天成,有没有国师已经不再重要。   而让自己来当国师,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原因——他,皇上,在忌惮自己。   也是……   能将一个短命王爷逆天成一国之君,这样的能力如若不放在身边又怎能放心坐在皇位上。当年的空花门,也定是各国相争的关键。   只是,这空花门人不知有几个能够善终。   唉……   “皇后驾到——”   门外传来尖细的呼喊声。   无卦有些讶异,想不到容若这么快就来了。   无卦开门相迎。想了想,还是在容若出现的霎那做出了要跪地样子,“民女参见皇后。”   容若走过来忙扶了她一把,并未让无卦真地跪下。   很好,正中无卦下怀。   “无卦妹妹,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容若早已今非昔比,身着凤袍的她仪态天成,贵不可言。   “劳皇后娘娘挂念,一切尚可。”除了进宫这一事。   容若笑了笑,挥手招呼宫女们提进来了一溜的食盒,看上去东西倒是不少。   “我特地带了些瓜果零嘴,想着姑娘家都是爱吃这些的。无卦以后也是会长住……”她不经意加重了长住两字,“放着些总是好的。”   无卦心中一惊——长住?就算自己会坐国师的位子,也不会留在宫内才是。   容若这般说……倒更像是试探?   无卦有了猜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恭敬说道,“谢皇后娘娘挂心。”   果不其然。见无卦没有否认,容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   看来,这位皇后娘娘很不希望自己长住呢。另外,她似乎并不知道韩苏“请”自己来的由头是出任国师,否则她也不会这般试探。怕是将自己当作了会进后宫之人了。   不过,她能这么快得到自己进宫的消息……皇后娘娘,果然不简单呢。   容若很快掩去了那份不自然,继续笑着道,“无卦妹妹,都是自家人,以后唤我月姐姐即可,皇后这个称号,着实听了生疏。”   “不敢。”   容若拉过她,两人坐在了一起,“还有啊,那些磕头的俗礼,妹妹还是都免了吧。姐姐可受不了那大礼,折煞人了。”   她边笑边说,边上的太监、宫女们都悄悄审视起了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姑娘——什么来头,怎么皇后娘娘这般顾着她。   无卦点点头,“谢皇后恩典。”她确实不想跪,这个“情”自然还是收下的好。   容若又拉着她随意聊了几句,突然进来了一个嬷嬷。   “娘娘,太子殿下醒了,正哭着找娘亲呢。”   “哎呀,妹妹,实在不好意思,看来只有下次才能和妹妹好好聊聊了。”容若面上一副为难的样子。   “娘娘还是看望太子殿下要紧。”无卦顺应地说道。   容若一直笑得雍容华贵,“那好,我就先走了。妹妹要是缺了什么,直接和月姐姐说,这几个宫女也就留着服侍妹妹了,就当是自个的家,千万别见外。”   “谢娘娘。”   容若离开了,留下了送食盒的四个宫女。无卦看着她们,心中明了——这些“好意”怕是都不纯粹。   皇后娘娘……容若,你果然是个能母仪天下的。   也好,有了容若,自己说不定能更快地离开这个牢笼。   毕竟,自己对她来说是一个大威胁,不是吗?   计上心来的无卦面无表情地指了其中一个宫女,“我饿了,开食盒吧。”   “是。”   ~~~~~~~~~~~~~~~~~~~~~~~~~~~~~~~~~~~~~~~   三丈见方的屋子没有一处窗户,阴冷的仿若地下之城。   青灰石板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显出几分诡异的黄白之色。   白衣人影站在屋室入口,不声不响地看着里面忙碌的黑衣暗卫。   “大人,都收拾好了。”   “嗯。”   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到了正中,淋上了有些刺鼻香味的黄酒。仔细看看,不难分辨,那些淋了酒的大多是竹简、祭符。   白衣人有些不适地轻捂了鼻子,隔开扑面而来的酒味,转身离开。   “都烧了吧。”   “是。”   “地道也埋了。”   “是。”   打翻的油灯窜出艳黄的火苗肆意舔舐上劣等的黄酒,瞬时席卷了半个房屋。   狂乱的火苗不知疲倦地嘶吼,一遍又一遍灼烧着青石的墙壁。   被关上的铁门渐渐变成通红,烧成坨块的铜锁让这间屋子就此封尘,一座秘密的地下祭坛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血光、灰烬,但愿能换得重生的希望。   ——无卦,全整理好了。我们能够离开了……   ~~~~~~~~~~~~~~~~~~~~~~~~~~~~~~~~~~~~~~~   “查得怎么样了?”皇后娘娘和颜悦色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旁的嬷嬷给她递了杯热茶。与往常不一样,今日,青竹并没有随行。   “回娘娘,还没有头绪。”男子身穿大理寺官服,约莫四十上下,此时的他显然有些惊恐。   “张成德。”皇后娘娘放下了笑容,一脸平静,“本宫用你,是看在你督办过那件案子的份上。既然你什么都查不出,那本宫……要你何用!”   “砰——”   茶盏掷碎在了张成德身旁,热烫的茶水直接浇在了他的官袍之上。春末夏初,本就穿得不多,这一下烫得张成德手臂忍不住一缩,却没敢叫出声。   “娘娘,再给属下一点时间。案子才过去一年多,一定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张成德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也知道很快就有消息?哼!”皇后娘娘一声冷哼,“这都一个月了,你倒是查得快。”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张成德此时已经惶恐不已。   抽出手绢,皇后娘娘轻抹了下鼻子,似是对大理寺的味道很不喜爱,“三日,本宫再给你三日。三日之后,如若还是一问三不知,后果……你自己知道。”   “是是……属下遵命。谢皇后娘娘。”如获大赦般,张成德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看着他这般狼狈,皇后嗤笑了一声,对着旁边的嬷嬷伸了一只手。那嬷嬷见了忙过来伸手作扶,伺候娘娘从位上站了起来。   “这大理寺让人待着实在是舒服不起来。走,回宫。”   “恭送皇后娘娘。”张成德伏身大礼,几乎全趴在了地上。   一路走出大理寺,门口早已有香樟马车候着。   临上车前,皇后娘娘回头又看了一眼大理寺,面无表情,眼中深似浓墨。   “嬷嬷,你说本宫……能查得出来吗?”   身旁的嬷嬷没有一丝反应,规矩地站在她的身后。   依旧背对着她,皇后娘娘轻轻自嘲,“对了,你听不见,也说不了。那……本宫就当你说‘是’了。”   血海深仇,仇人似乎都已经西去,韩晟、洛皇。   再也没有人会追究她是曾经那个上官容若。   朝廷上那些以前见过她的人也都聪明地称呼她为皇后娘娘。   可是……她只能叫离月。上官家的案子一日不能平反,她就一日做不回上官容若。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丞相府。那些勾通陈国旧部的信件又为何会出现在她府上。   叛国?   怎么可能!   丞相府世代忠良,从不结党营私,一心只效忠洛皇。如果偏要说是功高震主,那丞相府在朝廷里都排不上号。她需要理由,一个可以让洛皇三日之内就杀光全丞相府的真正理由。而这个理由,绝不会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需要确定——她的仇人是不是真的全都死了   至于那些查抄丞相府、血洗上官家的将士——本宫要让你们一、个、不、留!   ~~~~~~~~~~~~~~~~~~~~~~~~~~~~~~~~~~~~~~~   上书房。   “皇后又去大理寺了?”韩苏看着面前的折子,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皇上,是。”徐管家已经习惯了宫里的那套规矩,行事作风俨然是大内总管的一套,除了……他不是个宦官。   大臣都知道徐先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人人都想要拉拢他。可徐管家一直只伺候在皇上左右,不大与旁人相交,故而几乎无法攀上交情。渐渐地,那些拉拢不成的大臣中间开始流传了一些说法。   ——后宫之中有一个除了皇上之外的“男人”,实在是有辱皇室斯文。   对于这些说法,韩苏一向充耳不闻。徐先生也更加小心地不让别人抓到自己把柄,除了伺候皇上,他只待在自己屋中。   韩苏的眼睛依旧停留在面前的折子上,“先生觉得这旧案翻了,对朕……好是不好?”   “属下不敢妄议。”   韩苏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笑,“进了宫,连先生都与朕生疏了。”   “属下不敢。”徐先生谦逊地半弯着腰站在一旁。   “罢了。”韩苏叹了口气,继续看向了手中的折子,“高处不胜寒,这点道理,朕还是懂得的。”   又过了一会,韩苏开了口,“皇后那边,继续派人看着。翻案的事……她想做就做吧。”   “是。”徐先生安静地退了出去。关上门的瞬间,他看着依旧伏案批折的韩苏,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是该离开了。这宫里,不适合老人家了。   ~~~~~~~~~~~~~~~~~~~~~~~~~~~~~~~~~~~~~~~   时间不错,回到院子,能和无卦一起吃顿晚食。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长青随手拿了件披风往身上一拢,嘴角扬笑就要掀帘下车。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帘子,那帘子却突然从外头被掀了开了,车夫暗卫探了进来。   “大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院子里有高手,不止一个。”   “高手?”左非色眉间拧了起来,“不是派给无卦的两个丫头?”   “不是。”车夫认真说道,“他们的运气方法与我们不一样。”   左非色眉头越发紧了起来——院中有来路不明的高手,那无卦怎样了?   他几乎立刻就有了跳下马车前去探查的冲动。   不行!不能贸然下去。   闭上眼,他凝气深呼,让自己平静。   能来到这处的高手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我,一是为了无卦。国师的身份已经逃脱,不然应该也有高手伏在国师府才是。既然这样,那只可能是为了无卦而来。而会为了无卦这般大费周折,又有能力大费周折的……除了韩苏,不作第二人想。   理顺脑中这些思绪,长青压下心中烦躁——看来……这个洛阳,他们一时半会,是走不掉了。   在车上翻找了一阵,他取出了一个普通的面具戴在脸上,“院子里的那些高手,可能解决?”   车夫想了想,道,“得再多些弟兄。”   “好,你回去布置下,三更行动,不可出一丝差错。”   “是。”   长青再次笼了笼衣襟,面上一片祥和地掀帘走了下去。   “可是……”车夫暗卫有些担心。   长青没有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放到了他手中打断了他的话语,作了个“你走吧”的手势。   车夫暗卫皱皱眉,终是一扬鞭离开了。   转过身,看着面前平静的小院,长青嘴角带上了笑意,一步步走到门口,扬手敲门。   “咚咚咚——”   几乎是立刻,就有人来开了门,正是他派给无卦的两个暗卫。   “大……师兄。”暗卫看到他的瞬间,有些激动,急急改了口,“无卦姑娘被请去宫里了,我等有辱师门,护卫不及。”   几句简短的交代,长青已经基本上明了了情况。   师兄,师门。   看来无卦已经想好了托辞。那自己是不能讲话了。   于是,长青很理所当然地去到书房,取了纸笔开始写。   ——不用担心,皇上是故人,不会对无卦不利的。   “那我们怎么办?……师兄。”末了,暗卫很有眼见力地加了师兄这个称呼。   ——静观其变。   写完这四个字,长青搁下了笔,不再“言语”,施施然走去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今夜,先拔了这些钉子,再慢慢计较。   和无卦的约定,已经完结。接下来做什么,就是我长青高不高兴了。   韩苏,你自求多福吧。   谁让……你敢抢我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感觉60章完不了。。。可能65?反正就差最后一虐了。。。   或者娘子每章字数多点,凑成60十章完结,每章更新个三、四次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空花无卦   入夜,洛阳的郊外宁静而不平静。   两位暗卫姑娘在正厅运功疗伤。   长青坐在屋中静静等待。   小院的四周零零散散有着几个黑色的人影潜伏。他们是韩苏留下的监视侍卫。   今日午后,关于回来的师兄这个事件,他们已经派人去向皇上报告了——师兄不会说话,还带着面具。   这些消息传到韩苏那时,韩苏正在宴请他未来的“国师大人”。   这顿饭,皇后娘娘很有眼色地被小太子缠得脱不开身,没有和他们同席。   “这些菜,可合无卦胃口?”满满一桌的菜,全然没有御厨的精致之感,倒有几分家常风味。   无卦吃了几口,面无表情地问道,“是从前祈王府的厨子?”   “你果然吃得出来。”韩苏心情很好,尤其是得到侍卫刚带来的消息——看来无卦没有骗自己,那个男子真的是那位哑巴师兄。   “来,再多吃点。”边说,韩苏便夹了一块小萝卜丝煎饼放在无卦碗中。这是他平日最喜欢的菜之一。   无卦没有推辞,不吃白不吃,吃饱了,才能有精力与眼前人慢慢周旋。   韩苏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时不时往无卦碗里夹些什么。这样的相处模式,让他觉得很亲切,也很怀念。   皇上亲自为人夹菜?这……   一旁的宫女太监都心下盘算起来:新帝登基,后宫正是空虚。难不成要添一位娘娘了?   ~~~~~~~~~~~~~~~~~~~~~~~~~~~~~~~~~~~~~~~   几个起伏,四道轻盈的黑色身形跃向城郊,最后轻轻落在离小院百米开外的草丛之中。   月明星稀,草影连天。   夜风徐徐,碎一池凉夏。   寡淡之景,藏半点惊心。   长青坐在桌旁,随意摆弄着桌上的那些蓍草,嘴角一直微微带笑——好久没用过这玩意了,就当打发时间吧。拈花般的指法灵动轻巧,默念着那些五九八四之数,暗暗记下动静之爻,好一会才得出一卦。   ——嗯,他们到了呢。看来,这个方法果然还是慢了点。   随手笼了笼散落的蓍草,长青理理衣袖站起了身。推开门,他缓缓向院子走去。   夜风微凉,透过面具,长青惬意地赏着夜的美景。   薄唇哼吟出简单的卦文,静夜之中似有玄音——   “金木水火土,五行衍八卦。   乾天坤地索,阴阳藏鬼煞。”   和着他的一字一句,跳跃的黑影连连跃起,仿若夜魅。   迅疾如雷,难掩如风,无声无息中带走片片清明。   当最后一个字消散在他的唇边,所有的黑影再次蛰伏,好似从未出现过。   “大人,一共四人,全解决了。”   “好。”   那些监视的侍卫再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再也没有机会知道,那张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脸庞。   他们死前最后的记忆,就是那催命的卦文。   金木水火土,五行衍八卦。   乾天坤地索,阴阳藏鬼煞。   ~~~~~~~~~~~~~~~~~~~~~~~~~~~~~~~~~~~~~~   “娘娘,大理寺来了帖子。”青竹递过帖子,行了个礼,自动退了下去。   容若有些诧异:这才过了一日多,莫非张成德就查出了什么?   打开帖子,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属下有事需当面详禀。”   看了看周围的皇宫内院,容若随手将那帖子付之一炬——算了,还是跑一趟稳妥。   “来人,摆驾大理寺。”   “是。”   三刻之后。   依旧是前一日大理寺那间厅堂。   皇后娘娘坐在正中,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下跪着的官袍男子。   “说吧。”   “是,娘娘。”张成德今日一副信心勃勃的样子,“微臣昨日提审了一个狱卒,他说出了一条重要消息。”   “嗯?”   “他说,当时丞相府被羁押在大理寺,太子殿下曾来查看,而国师大人也跟在左右。”   “国师以往都是太子一派的,着也没什么稀奇。”皇后娘娘有些不耐。   张成德讪讪一笑,继续说道,“当时,他们曾再次派高子南去丞相府抓人,说是少了一个……”   “你想说……少得是上官容若吗?”皇后面色一沉,打断了他,“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找死找到本宫这了!”   张成德见过上官容若,自己来找他查案,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份。   可他这般特意讲出来,在皇后娘娘看来不是挑衅找死,还能是什么。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张成德知道皇后的逆鳞就是这个名字,他慌忙磕了几个头,“微臣还没说完,还没说完。”   好一会,皇后才敛了怒意,“那好,给本宫继续。”   “上官姑娘吉人天相,高子南去丞相府没找到人就回来了,可国师几下掐算之后却突然说上官姑娘已经……去了。”   皇后疑惑地看向他。   张成德擦擦汗,接着说道,“而那相府上下斩首的时间也正是国师在狱中推算出来的。当时那个狱卒恰好听到了……”   皇后从位上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边上,面色一片暗沉,“你再说一遍。”   看着她眼中渐渐狠厉的目光,张成德心下一慌,结巴起来了,“国师说上官姑娘已经去、去了。还、还、还算了相府斩首时间。”   “你说的,是真的?”   “绝、绝无半句虚言!”张成德直接指天发誓,“不然,微臣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狱卒呢?”   “还在下头牢里。”   “带他来见本宫。”   “是,是。”   皇后娘娘亲自审讯了那个狱卒。他的说法很清晰,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再三确认之后,容若的心被复仇的渴望紧紧揪了起来   “左——非——色。”皇后咬牙吐出这三个字,“原来是你搞得鬼。”   这下,疑点全部聚了起来。   国师的卜卦,洛皇一向重视,他说的斩首时间自然洛皇就会采信。可是,丞相府与左非色无怨无仇,为何他要赶尽杀绝?   不对,不是赶尽杀绝。他偏偏留下了自己,不是吗?   按左非色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活着。卦者的神奇本领,她在无卦那里已经见了不少。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死遁?难道是无卦用了什么障眼法,让左非色以为上官容若死了?   不行,得去问问无卦才是。   “摆驾,回宫。”心下已定,容若这就要走。   “娘娘,那微臣……”张成德慌忙伏到她面前,满是担忧。   “干得不错,继续查。”   “谢娘娘,谢娘娘。”确定自己保住了官袍和性命,张成德忙磕头谢恩,“恭送,恭送娘娘回宫。”   心思一起,容若归心似箭——姬无卦,你一定有本宫想要的答案。   ~~~~~~~~~~~~~~~~~~~~~~~~~~~~~~~~~~~~~~   “皇后娘娘驾到——”   再次听到太监尖细的声音,正在细细堪算皇宫地势的无卦有些诧异:进宫不过三日,自己就承蒙皇后娘娘亲自看望两次?   顾不上多想,她麻利地收起龟壳铜钱,起身开门相迎。   再次见到容若,无卦总觉得今日的她看上去似乎……有些阴沉?   可对上皇后娘娘得体的笑容,她又不太确定了。   “恭迎娘娘。”不用跪拜,但弯腰之礼还是要的。   “妹妹怎么又行礼了。”容若的声音满是亲切,却让无卦更加不自在起来。   “今日姐姐出了趟宫,正好买了几样外头的吃食,特地给妹妹送来些。”边说,容若便让人端上了她从大理寺归来路上让人去买的东西——凡事得有个由头,才好讲话。   “多谢娘娘。”   “妹妹向来是受不了拘束的,进到宫里也真是委屈你了。”容若说得语重心长的样子,无卦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戒备开来。   “不敢。”   “好久没和妹妹好好聊了,上次聊到一半就被那肉小子打断了。”说到“肉小子”太子,容若还是难掩眼中的欢喜,“正好,今日姐姐就好好和妹妹叙叙旧。”她转过头对身边宫女、太监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与无卦妹妹好好说说体己话。”   “是。”   容若遣散旁人的行为让无卦越加疑惑。   门被缓缓带上,容若依旧笑意盈盈,牵着无卦的手,很是随和地拉着她与自己一同坐在了榻上。   “无卦……”容若没有继续妹妹妹妹地叫,“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你,我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无卦注意到皇后娘娘特意隐去了本宫两字——她是要与自己拉近距离?   “无卦不敢。”无卦小心翼翼,不愿多话。   “当初你将我从丞相府中救出,将我骂醒,还助我逃离洛国,助我报仇……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容若细细数来,言语很是真切,“就连今日,我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也全都是无卦你的功劳。”   “娘娘天赐凤颜,无卦只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在当权者面前是不能居功的,免得多生事端。   “只是……”容若稍稍紧了下眉,“无卦,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无卦看向她,静静等她接下里的话。   “洛皇去了,太子也去了,本来这仇也算是报了。只是……”容若缓缓拉长了语调,“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当初你将我从国师府救出,为何国师左非色没有拦截呢?照理说他不会不提醒太子有我这个隐患,你说是吧?”   无卦心下一咯噔,面上倒是稳得很好,“娘娘,无卦曾与你说过我是无命之人。而无命之人,却是不在命理之中,卦者也不可算的。许是这个原因恰恰就乱了国师大人的堪算。”   “这样?”容若若有所思,“那无卦的师兄也是算不了无卦的吗?”   “算不了。”无卦心中有些捏不准——为何又提到自己的师兄?   容若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拉住她的手,言语带上了几分请求,“无卦,我真的……不想再做离月了。我想做回上官容若。你……可能帮我?”   无卦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娘娘已经母仪天下,做回上官容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是!”容若打断了她的话,“我要堂堂正正做回上官容若,彻彻底底洗掉丞相府的叛国之名!”   “清者自清,只要大理寺好好查勘,必能还娘娘一个公道。”这些浑水,无卦是绝不愿意搅的。   容若嗤笑一声,“怎么查?说是先皇和太子一同构陷我丞相府吗?”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怎么可能允许查下去?   “那……”无卦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   上官容若笑笑收回了手,脸上渐渐显出几分认真,“我刚查出此案与国师左非色脱不了关系。所以,无卦,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先皇、太子不好动,这国师还动不得吗?更何况现在容若想动的就是他国师左非色。   左非色!   她查到长青那里去了!   无卦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娘娘,不是无卦不愿。实在是,国师大人能力在我之上,所以……算不出。”   “哦?还有这事?”容若语调辩不出情绪,“真是可惜,他死得太是时候了。”   无卦一直微垂脑袋,怕自己露出破绽。   “既然无卦也无法……那我就先告辞了。”上官容若主动要求离开,无卦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   “恭送娘娘。”   “对了。”走到门口,容若突然又转向了她,“我爹娘去的那一日,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无卦稍稍一愣,而后掐指算了算,说道,“七月十七,宜动土、祭祀、出行、入殓。”   容若没有说什么,对着无卦轻轻叹了口气,推门离开了。   无卦没由来地有些忐忑——她最后那一句问的……是个什么意思?   ~~~~~~~~~~~~~~~~~~~~~~~~~~~~~~~~~~~~~~~   坤宁宫,夜。   容若缓缓推着太子的木摇篮,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张神似韩苏的小脸。脑中一个劲地旋转着无卦今日最后的那句话。   ——七月十七,宜动土、祭祀、出行、入殓。   动土、祭祀、出行、入殓。   既然是国师算出来的日子,那这四样之中定有一样是他想要的。   看来看去,也就是这祭祀二字了吧。   那他,究竟是为何祭祀呢?   太子暴毙、洛皇病死、国师突然离世,这接二连三……似乎也太过巧合了。   左非色,左非色……一国之师,他的来路似乎一直是个谜呢。   得让张成德好好查上一查才是。   ~~~~~~~~~~~~~~~~~~~~~~~~~~~~~~~~~~~~~~~   无卦是无命之人,对于她的近况,长青什么都算不出来。越是不知道她的近况,他心中就越发担心。   看着手中的地图,长青面色有些不虞,“还没找到?”   “大人,皇宫内苑本就守卫深严,再加上那些禁卫军还有皇室暗卫,要探清无卦姑娘的所在……实在需要一些时间。”暗卫老实说道。   “这红色的都是已经探过的?”   “是。”   长青将地图扣在桌上,语气凝冰,“三天时间,你们只给我探了这三分之一?”   “只有夜里才能探,还有皇宫实在是太大了……”暗卫说的都是实情。   长青没有刁难他们的意思,只是心中着急:只有先确定人在何处才能将人救出。而现下过去这么多日,整个皇宫也只探了三分之一,他有些等不急了。   “所有人都派出去了?”   “除了受伤的两个,其他都派出去了。”   那也就是没有其他人手了。   长青紧了紧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派两个轻功最好的,跟着韩苏和皇后,他们应该会去见无卦。”   “是。”   暗卫接了命令就离开了,长青恨恨地在桌上猛拍了一掌。   ——心急易乱,果然如此。否则自己也不会才想到让他们去跟着韩苏与上官容若。   ~~~~~~~~~~~~~~~~~~~~~~~~~~~~~~~~~~~~~~~   大理寺。   “娘娘,微臣有几样东西,请您过目。”张成德递上了一本烧得有些残缺的书卷,扑鼻而来的还有些焦糊的味道。   “是什么?”   “这是微臣在办许有义公公那件案子时找到的。”   “许有义?”   “正是。”张成德眼睛微微发光,看来是发现了了不得的线索。   “那一日许有义全府被灭,一直没有抓到凶手。当夜府上的还起了火,好几处都烧得片瓦不存。经勘察,那火是人故意放的,烧的正是许有义的书室和寝间。娘娘手上的这个残本正是从许有义寝间木床下的一堆灰烬中翻出来的。”   “哦?”容若伸手接过,带着镶金指套的纤手缓缓翻看起来。   本就是残本,加上有些地方被烟熏得也看不大清了,能认出的字不过几十个。可偏偏就这几十个字,提到了上官容若想知道的事情。   “左…色借命…己命……上官……灭,太子薨。   求…西胡……保…皇。”   “左…色”,中间那个字恰好是一个洞,不难联想到正是国师左非色的名字。   左非色借命?己命……难道是续己命?   也就是说上官一族被灭是左非色借命?   这太子薨……也与此事有关?   而接下来的“西胡”,“保…皇”又是何解?   上官容若将这几十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心中已是有了大概。   “娘娘,这虽然只是残本,但国师所为已被简略点出,实是大逆不道啊!”张成德说得义愤填膺。   容若合上残本,放在桌上,手掌轻压,“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曾与别人说过。”   “绝对没有。这残本是手下士卒直接呈上,反过手之人微臣都已暂时关押了起来。”   “做得好。”容若满意地点点头。   “另外,微臣特意去到国师府查勘,却发现原来的国师府已经人去楼空,而那些国师府下人也都如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影。”张成德是个有脑子的,不然也做不到现在这个位子。   听了他的话,容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暗暗沉思了一会,吩咐道,“你且顺着这些疑点继续查,皇上那边暂且不要上报。待查个清楚,到时一起写封折子,替上官府平了反,定是大功一件。”   “谢娘娘!谢娘娘!”张成德很清楚,自己已经抱上了一颗大树。   容若将那残本很自然地收入袖中,目不斜视地起身离开。   看来,这位国师不简单呢。而这般复杂的人,又岂会那样容易就离世呢?   上官府的血债,还没有清算呢。   不过这“西胡”……倒让本宫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和左非色,都喜带面具。这一点,很是相像,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娘娘开始怀疑长青了~    ☆、空花无卦   东南西北,四面八方。   条条出路,九曲八折。   逃出皇宫的路线这几日无卦也算了个七七八八,可她还是没有什么把握。   一旦有人发现,自然会四下找开,那卦便又复杂了好几分。皇宫比祈王府大了太多,变数自然也多。当年带着韩苏在祈王府躲避追杀,一夜之后自己就被力竭反噬。现在虽然不是逆天之行,可她身子已不比那时,这即时堪算的密度如此之大,怕是要撑到出宫对她来说也是有问题的。   思来想去,无卦有些泄气——不管怎样,养好身体,挑个吉日也得试上一试。   韩苏昨日来过,不外乎是自己何时能出任国师一职。无卦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自己面前提出要以“空花门”之名让她出世。让无卦心虚了好久,后来发现他并不知道自己与空花门的关系,便说借人之名甚不厚道想要搪塞过去。   可韩苏只是笑笑道,“那无卦究竟师出何门?”   被问住的她自然就噤声了。要说是空花门的话,那自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怕是韩苏都要掘地三尺将自己一门都找出来的。   “既然无卦不能说,空花门又早已了无踪影,用用又何妨?”   韩苏似是早有准备,也不待无卦再反驳些什么,便径自唤了人进来。进来的太监手里端着的正是一套纯白的女官官服。不用多说,自然是国师官服了。   “无卦且试试合不合身,要是哪里不好,在继任之前还有时间可以改改。”韩苏一直面带笑意,看上去还有几分宠溺。   无卦心中暗暗叫糟——这么快就提到继任的事了。   硬着头皮将那衣服在里屋试了一番,倒是合身得很,但是……无卦皱皱眉,不动声色地将那官服脱下放了回去。而后理直气壮拿着衣服走了出去,“腰太细了,改大。肩太窄了,改宽。袖子太短了,改长。”   韩苏眯了眼,上下扫了无卦一趟,仿若未闻。   “都是当初朕亲手试的尺寸,这些时日,无卦身量未变,想必是不会错的。”忽略无卦有些生气的眼光,韩苏一锤定音,“衣服就这样吧。十日之后着官府随朕早朝。别的你不用担心,空花门的名号必能服众。”   接下来,丝毫不给无卦开口的机会,韩苏径直离开了。   太监那声“起驾——”喊得无卦心神一震。   尺寸!你韩苏倒是何时量的尺寸!   奸险!狡诈!强买强卖!   无卦皱眉看着身旁的官府,一伸手就扫到了地上。有些气急地在屋中来回走了几趟:十日之后就定官位……官位定下自然也是可以逃的,但等这宫里人都知道她是国师,那跑路就难上加难了。顶着一张别人都认识的脸,让她还怎么跑!   无卦顺顺气,索性一咬牙就定了——捡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走。   边想她还边稍稍掐算了一下:嗯,今日易出行。外头天色正好,大好的阳光还有些刺眼。看来今晚的月色也会不错,正好可以照个路。   与此同时,暗卫们已经远远跟着韩苏找到了无卦的住处,正在往回赶的路上。未来夫人在这宫里待着,大人是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的。暗卫们不觉加快了脚下速度——得快些回禀大人才是。   不出所料的话,大人知道后,应该今夜就会行动。   ~~~~~~~~~~~~~~~~~~~~~~~~~~~~~~~~~~~~~~~   “参见皇上。”高子南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还带着一股子兵士的硬气。   太子暴毙、洛皇归天,照理说他这个曾经为难过韩苏的禁军统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韩苏登位之后,高子南自知大势已去,还特写了请辞之书,以求褪袍保全。然而韩苏出人意料地不仅没有准他的请辞,还特地宣他觐见,嘱咐禁军统领一职仍由他担当,让他放宽心。   高子南当时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可对上新皇没有任何芥蒂的双眼,他这个战场上实打实升上来的硬汉竟然忍不住懊恼地哭了起来。   现在,高子南怀着对新皇的满满衷心,继续统领禁军,固守皇宫平安。   徐先生曾问过韩苏,为何还用高子南?   睿智的新皇只是笑笑,反问了句,“他有什么不好吗?”   其实这里头的道理很简单。   太子、洛皇相继离世。整个朝廷格局大乱,韩苏不仅要能识才、用才,更要有容才的度量才能得到众臣的支持,毕竟很多人才当年都是太子那一派的。   高子南是个莽夫,但却是个绝对忠心的,而且他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故而才有当年在茶楼奚落韩苏一事。而正因为这件事洛阳皆知,韩苏才更要用他。这样,天下人就都会知道他们的新皇上是个宽厚的好皇上。还有就是……禁军统领这个位子,高子南确实做得不错。当年只要皇上、太子下了命令,他绝对能迅速达成。而现在,既然高子南感恩戴德对自己忠心,那事情交给他办,对韩苏这个新皇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高统领快快请起。”韩苏边说边走到他的身边,“朕今日宣统领,是因为有一事只有统领能办。”   高子南自从韩苏不计前嫌地任用自己,早已死心塌地,先听到新皇有事吩咐自然上刀山、下火海都是要给办了的。   一拱手,高子南声音洪亮,“臣万死不辞。”   “统领言重了。”韩苏笑笑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事。只是烦请高统领在接下来的十日之内替朕好好看住一个人。”   高子南点点头,继续认真聆听。   “此人是朕从空花门千方百计邀到的人才,不出意外,十日后她就是洛国国师。只是,这有才德之人都有些癖好。而朕说的这人总是百般推辞不愿出任国师。所以……只好麻烦高统领帮朕看好她,切莫让她逃了。”   空花门!高子南心中讶异不已——皇上竟然这般能耐请到了空花门高人!   “臣定不负皇上所托!”这个任务在高子南眼中是皇上对自己绝对的信任。空花门的高人,自己一定要帮皇上留住。   “哦。对了。”韩苏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人,你见过。就是当年和朕一起在街上拦住高将军的那个姑娘。现在她住在旭清宫,高统领可以去布置一下禁军看卫。”   高子南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好看,但他还是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微臣绝不负皇上所望。”   出了上书房,高子南想来想去,自己得出了一条道理:原来英明神武的皇上在那个时候就有空花门高人相助了,果然是天佑我洛国啊。皇上真是厉害啊。   好吧……现在的高子南高统领就是韩苏的死忠。在他的眼中,任何事情都能以皇上英明来解释。   而今夜,注定是颇不安宁了。   ~~~~~~~~~~~~~~~~~~~~~~~~~~~~~~~~~~~~~~~   长青缓缓收拢掐算的手指,对身边暗卫说道,“今夜,我与你们一同去迎她。”   “大人!”暗卫有些诧异。   “卦象凶险,我需时时勘算。准备下,即刻出发。”   “是。”   月袭梢头,皎光映道。   长青与十几个暗卫悄悄从西侧跃墙潜入了皇宫,兵分几路向无卦所在之处行去。   暗卫们都是身手上佳之人,飞檐走壁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目的地快速逼近。   只要找到无卦姑娘,将她带出皇宫,今夜就算大功告成了。   事情初始一切顺利。可当他们小心翼翼来到旭清宫附近时,入目的就是那突然冒出来的禁军看卫,里三层外三层包着院子,围得是滴水不漏。粗粗一数,竟是几百人的军队。   “怎么这么多人?”长青压低声音问道。   “大人,白日还没有人看管,似乎是突然之间派来的。”   “白天里韩苏来过?”   “是。”   长青皱了眉——看来是韩苏和无卦下了通牒,怕她突然想逃,这才派了这么多人来看着她。   这边长青犯愁,另一边的无卦也愁到不行——怎么偏偏派了高子南这个愣头青。   高子南做事认真,而且太认真了。为了好好保护皇上的“空花门高人”,他几乎派来了三分之一的禁军,只围着小小一处院子。五步一人站岗职守,前前后后不下六层。再加上时不时巡逻的人,他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这下不好办了。   无卦在屋里来回踱步,有些焦急——如果这么连守十日,自己真是插翅也难逃。   怎么办,怎么办?不能就这样僵死在这里啊。   要智取,智取……可是要怎么个智取法?   ……   ……   有了!   无卦环视屋子一周,暗暗下了决定——看来只有搅你个鸡犬不宁,方能助我浑水摸鱼。   ~~~~~~~~~~~~~~~~~~~~~~~~~~~~~~~~~~~~~~~   “将军。”巡视了一圈的队长向高子南行了个军礼。   “嗯。继续注意。”   “是。”   看守的禁军们个个肃穆而立,高子南亲自督阵,毫不含糊:十日而已,绝不是问题。   其实高子南的心中一直有些嘀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初那个看上去单单薄薄的小姑娘竟然会是空花门的后人,还将成为一国之师。啧啧啧。   不知不觉间,夜越来越深,那些夏夜的虫鸣不知为何也渐渐轻了下去。   静谧的皇宫,肃然冷漠的氛围缓缓缠绕,诉说着一时朝盛、一时朝衰的过往云烟。身处其中的人,为权力的甘甜折腰,而那甜后的苦涩又岂是平常人能以堪受的。   笔直站着禁军,他们年轻的脸庞诉说着作为一国之军的骄傲。还好,他们都处在和平之期,不用见识沙场的惨烈,而从军也并不是一段没有归途的黄泉路。   大盛洛国,韩苏定会是个明君。   水到渠成,一切都很好,好到无卦绝不应该继续待在此处。   看着周身奢华的饰品,她叹了口气——暴殄天物啊。   掷落手中的蜡烛,看着猛然窜上帷帐的红焰吞噬着一片片的精美绝伦。   无卦站在一边,静待着火焰燎原。   等一会,再等一会……   红色的火光张牙舞爪地攀爬上所有能被焚尽的奢华,取而代之的是那滚滚的黑色浓烟与在烈焰中挣扎嘶吼的木质家具。   “着火啦!”   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出了声,划破夜的肃静。   “救火!快救火!”看着屋里开始不断冒出的浓烟,高子南顿时脸色变得惨白,“进去救人!快救人!”   禁军们一脚就踢开了屋门,好在有这么多人看着,火势发现得还比较早,只有寝间那里烧着了。   “给老子进去找人!”高子南大声命令道,此刻的他满是惊慌失措——那姑娘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几个身手好的禁军淋湿全身就往寝间冲了进去,可没一会就被浓烟与热气赶了出来。   “统领,进不去,实在是进不去。”   高子南二话没说一脚就踹在了其中一个出来的禁军身上,“死也给老子进去,找不到人,大家都是一个死字!”   二十三个禁军兵士抱着九死一生的信念再次冲入屋内,为了加快进程,一进屋,所有人都散开私下寻找。最后,逃脱出来的禁军只有一十二人。   而冒死冲进去的禁军只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屋里什么都看不清,之隐约可见那床上似有鼓着的什么,却已是被烧得厉害,就算是人,也定活不下来了。   长青站在暗处看着这里混乱一片,心中却一丝一毫也不相信无卦会在这火中——这火分明就是从内部被点燃的,能这般做无卦一定是要为自己逃脱找机会。   “大人……”暗卫有些心惊,“我们要不要……”   “注意所有窗户和门,她定会完好出来。”长青说得笃定,这屋子只有寝间着了,无卦定是躲在其他地方,“等她一出来,我们就带她离开。”   “是。”   “小心行事,尽量不要惊动禁军。”   与此同时,高子南身边的一个小将突然想到了什么。   “大人,此事有蹊跷。”他犹豫地上前说道。   高子南正是火烧眉毛急得不行,听他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好气,“什么蹊跷!”   “只要是常人,怎能一直待在床上任火烧而不唤一声?”小将压低了声音,“属下认为那人可能还躲在屋内。”   醍醐灌顶,高子南猛地拍了一下那个小将的肩膀,转头就对身边的禁军吩咐道,“搜,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搜一遍。封死每一个出口,窗户一个也不能放过。”   高子南一向是个大嗓门,他的命令一字不拉地进到了长青耳中。   袖下的手猛地一紧,长青眼中闪过一丝杀气。现下除了按兵不动,他没有其他选择。   火势越烧越大,那些救火的水龙似乎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不一会没烧着的地方也渐渐被火势所蔓延,想要再进屋搜查的禁军被火势所逼得不得不一个个退了出来。而无卦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怎么会这样!   这火定是她放的,她也一定躲在里头。可是……没有人找到她,而且那火已经快要吞掉整个别院,她也没有出来。会不会她被火熏晕在了某个地方,又或者……   不敢再去猜测,长青按奈不住心中恐慌,直接跃起就要往别院而去。   “大人!”身边的暗卫一把拉住他,“去不得。”   “放手!”长青头也不回丢下两个字。现在他满心都是无卦,他算不出她,所以除了担心他什么也没有。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被禁军发现,他要找到无卦,在那个已经被火魔完全掌控的地方带她活着出来。   “大人!”暗卫丝毫没有松手,几个暗卫更是直接拦到了他面前,“大人,不能去。”   “你们是要违抗命令吗!”   暗卫长丝毫没有在意长青的愤怒,直接点了两人,“你们看好大人。”   长青虽然会武功但绝不是这些暗卫的对手,被两暗卫制住的他哪也去不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人,无卦姑娘本领通天,一定不会有事。”暗卫长见长青已被制住,这才开口相劝,“大人若是冒然前往,恐怕会适得其反。”   火势见风即长,就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功夫,那别院已经全被大火所占,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呼救的声音,也不见人影。   长青被暗卫长这么一说,倒是稍微静了下来。   面对这样的火情,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无卦真的还在屋里,怕是已经没命了。自己此时就算冲进去也是于是无补,更何况那么多禁军,他根本就冲不进去。   无卦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疏漏了。他该相信她,以她的才智能力,绝不会这般将自己置于死地。   长青努力稳定心神,“放手,我不会过去。”   看着他面上已经开始沉稳,暗卫长这才挥手撤了那两个暗卫。   长青一得空,立刻原地坐了下来,随手取了一根树枝在身边的泥地中划将起来,另一只手手指飞舞占算,一刻不停。   算不了无卦,但是……他可以算其他方方面面。待网织成,那缺的一支就会自然呈现。   离卦为火,火起亥末,须臾即漫,风北往南,阴可夺阳。   火噬魂散,数死且伤,二三为数,男子焚阳,去者十二。   ……   等等!   亡者十二男子,可是逃出的禁军分明也是十二个。这样一来,就多出了一个人。   ……   无卦!一定是她!她乘乱扮成进屋搜查的禁军混出来了!   长青猛然站起了身,在禁军队伍里开始搜索。   她既然已经逃出,必是穿着禁军的衣裳,此刻也定会面上有着灰黑进行掩饰,还有,她一定不会在人多的地方,那样容易被发现破绽。如果有机会,她应该会直接试图离开。   他的双眼在禁军队伍的边缘地带开始来回扫视,不期然,西边角落的一个瘦削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人正小心翼翼地往一处墙的拐角移步,只要再有几步那人就可以转到墙后,那里有一条花园里的小路,并没有禁军看守。   就是她!   长青立刻吩咐,“接应无卦,我们直接出宫。”   ~~~~~~~~~~~~~~~~~~~~~~~~~~~~~~~~~~~~~~~   肩上突然传来重量的瞬间,无卦心里一个咯噔——被发现了?   期期艾艾回过头,本想着自己此刻面上都是炭灰,对方一定认不出来,只要糊弄过去就好。可当她看见面前那张熟悉的“师兄面具”时,天地似乎瞬间被点亮。   他……竟然来了。   “走,出宫。”长青上前,一下将她打横抱起,两人由一群暗卫护着,避开大路,准备由暗处离开皇宫。   无卦还沉溺在欣喜之中,被他抱起也愣神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该羞涩羞涩的。这个念头一起,她在他的怀中就禁不住稍稍动了一下,想将脑袋离开他的胸膛一点。   长青嘴角轻挑了起来,而后不动声色地突地跃起,无卦一惊直直就又撞入他怀中,他顺势就将那怀抱紧了些,低声说道,“小心。”   无卦脸一下就烧了起来,好在这是晚上,在加上她脸上都是炭灰,别人看不出来,不然她定会有无地自容之感。   走了一会,一个暗卫突然说道,“大人,有人在追我们。”   怎么会?   长青有些诧异,他们这一路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为何会有人发现了他们还追了上来。   无卦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我来算卦避开他们。”   “好。”   与祈王府那次一样,无卦从怀里掏出了卦盘——只要避开那些追兵,出了宫后就一切大吉了。   盘心的指针似乎有些晃悠,无卦皱皱眉,仔细堪算了一会,终是指了方向,“东南。”   “往西十丈。”   “南走五十丈。”   ……   她一刻不停,越来越多地变换方向,可身后的追兵竟然一直死死咬紧着他们,渐渐还有了追上来的趋势。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们现在还没有看到那些追兵,可追兵偏偏像是时时刻刻都知道他们往哪里走一般地跟在后头,一点都甩不掉。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追兵怎么总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他们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长青也发现了不对劲,甩不掉的追兵他倒是头一回见到。而百般堪算,却又毫无结果。   无卦有些心急,虽然卦盘会不断指明方向,可那方向都很是无用,身后追兵总能知道。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除非……   “放下我,你们自己走。”追兵能一直追踪,很有可能是自己身上有追踪香之类的东西,所以,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自己。而她的无命之格,所以谁都算不了她,也包括他们自己。   长青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继续抱着无卦,脚下步伐没有一丝松懈。   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而就此放弃,他不甘心……更何况,他们能在无卦身上动一次手脚,就一定能动第二次,如果次次都因被追踪就放弃,也许会一直就这么死循环下去,再也出不了这个宫闱。   “抓紧了。”长青猛然提气,加快了脚下步子,顾不上许多,直直就往其中一个宫门而去。先出宫,而后再说。   “不行!你们走!”见他并没有停下的想法,无卦开始挣扎起来,“你们自己走,不然谁都逃不掉。”   “别动。”长青固紧了怀抱,丝毫没有停顿,“不然我只有点穴了。”   无卦继续坚持,“我留下,大不了就做个国师,以后还有机会走的。”   “你留下绝不会只是国师这般简单。”长青冷笑一声,“今日的韩苏,你觉得他还会为你网开一面吗?你的能力,若不能为他所用,过不了多久,待他腻烦了,就只有……杀。”   一个“杀”字让无卦心中一颤。   长青语气无波地继续说道,“就算你帮他,以你现在的状况,你又能帮多久?那些家国大事,你怕是算不了几次就反噬而亡。如果,你帮不了他,只是被囚在这里,你觉得……你又能在这宫闱之中撑到几时?”杀人不见血的,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可是……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无卦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语气强硬,“我不需要你救。放下我!”   长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无卦只觉浑身一顿,而后就再也动不了,也开口讲不了话。   “真可惜,你的事,我都想管呢。”他的语气带着轻笑,根本不像是逃命,“口是心非,长青偏偏就是喜欢。”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飞扬的眉,美丽的侧影,以及月夜中,他眼里那抹执着的墨色。   心中渐渐透出一丝苦涩的暖意,纹丝不动地待在有着鸢尾花香的怀抱,她的眼角缓缓湿润了起来。   ——长青,求求你,求求你走吧。   ~~~~~~~~~~~~~~~~~~~~~~~~~~~~~~~~~~~~~~~   夜风很凉,洗去所有夏日的暑气。   起起跃跃之间,他们不知行了多少路程。终于,巍峨的宫门出现在眼前。   “无卦,我们就要出去了。”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身后的追兵也快赶到,但是只要逃出这个牢笼,他们就会有一丝生机。宫外依旧会有追兵,可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总会能有办法逃开的。   无卦看着那宫门,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宫门四周的阴影给她一种铺天盖地的压抑之感。   长青再一次跃起,身边的暗卫也纷纷向那宫门跃进。   不要过去!!!   她想大声喊出,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当点点银光出现的霎那,无卦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箭雨袭来,他们最后的生机,被狠狠掐断。   卦者,不算不知。   卦者,百算有遗。   卦者……   其实长青是算到了的。只是,他在赌,赌正在城门上韩苏不会放那箭阵,赌他会舍不得。   可从箭发出的那一刻,无卦知道——从前那个韩苏真的死了。   暗卫们拼死护卫,可在那箭雨之前,人的力量渺小得可怜。   一个接一个倒下的身影,依旧未能将无卦送出这皇宫之围。   “扑——”   一支箭狠狠扎入长青的肩头,他身形一震,内气被破,再也稳不住,直直从半空跌落下来。   长青——!!!   不要——!!!   重重跌落在地上,长青死死将无卦护在怀中,生生受下了与地相撞之力。   箭雨终于停下,无卦不能动弹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具,泪水夺眶而出,却连一声呜咽也发不出。   长青的嘴角溢出了一抹红色,他扯出一个笑,就像往常那样带着宠溺,“对不起……没能带你出去。”   “这一次……长青做得不太好呢。无卦……对不起。”   妖媚的双眼缓缓闭起,环着她的手臂失去力量垂了下去。   依旧是那个怀抱,无卦却如坠冰窟。   撕裂般的疼痛狠狠扼住她的呼吸,沉入到深不见底的黑夜。   长青……长青!!!   喉头一涩,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血雾。   ……   ~~~~~~~~~~~~~~~~~~~~~~~~~~~~~~~~~~~~~   高高的城墙上出现了皇袍身影,来者静静俯视着围墙内的一切,深色的眼眸浓似墨黑。   “皇上,怎么处置?”   “统统抓起来。”他似乎微微顿了一下,“让太医院救一下。”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住在宾馆上网要10美元一天。。。所以就木有上网发。。。   今天把这几天写的一起发,内容……娘子自认为挺多的。。。   嘿嘿 ☆、空花无卦   时冷时热,被黑色吞噬的意识渐渐回暖,胸口的疼痛缓缓散去。   身下,丝绸的柔软替换了那个有着鸢尾花香的怀抱。   梦里,白衣男子倾城一笑,与她挥手作别。   飘飘然云烟过后,再也无处可寻。   茫然四顾,却只剩孑然一身。   长青!   无卦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想要坐起,却被一阵突然的眩晕打了个措手不及。   堪堪稳住晕眩之感,她睁眼看向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一丝人声也无。   “有人吗?”听到自己声音虚弱,无卦毫不意外——这必然又是反噬之功。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答话,无卦估摸着自己可能是被囚禁了。她所在之处应是一张床,光从那柔顺的绸质被面就可知道不是凡品。周围没有人,应是单独囚禁。   得去见韩苏,长青在他手上。受了那一箭,他定是伤得不轻。   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安抚着她——长青三年一个死劫,又刚借太子续命,不会有事的。   只是自己现下声音太小,外头听不见。若是走到门边,应该会有看守的人,那样就可求见韩苏了。不知道这个面子韩苏他……会不会给。   不管怎样,试一试。   黑暗中,无卦摸着床沿想要下来,然而胸口又是一阵撕扯般的感觉,瞬间卸去了她的气力。半倚在床栏,她歇了歇气,准备再次站起。   “噼叭——”耳边闪过一道轻微的响声。听着很熟悉,熟悉到扼住了她的呼吸。   这是……   灯芯燃烧的声音。   不远,就在自己前头。仔细辨别一下,还能稍稍闻到灯油的味道。   无卦僵坐在了原处,怔怔看着眼前的暗色,伸出手缓缓在面前一晃。   灯在着,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瞎了吗?   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她甚至来不及去悲伤——时间耽搁不起,必须尽快去见韩苏才行。   摸索着一步步离开床沿,四下一空的时候,她辨不清任何方向。试着走了几步,空空荡荡的感觉让人无措,那无底的黑暗吞噬着她所有的感官。身子依旧有些虚弱,站着的姿势也因眼前的黑暗不稳起来。   “啊!”指尖突然触到艳黄的火苗,将她烫得一缩。顾不上许多,她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   “恭迎皇上。”屋外远远传来宫女的声音。   “醒了没?”   “回皇上,姑娘刚才还睡着。”   “嗯,朕去瞧瞧。”   韩苏,他来了!   无卦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有些焦急地站在那里等待。   “咯吱——”门开的声音。   双眼没有焦距地看向那处,无卦径直一跪,却不想直接磕在了身旁的凳子之上。   对了,她看不见……   “无卦!”有人快步向她走来,搀住了她的手腕。   半跪在地上,她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衣袖,“但求皇上开恩,饶过我师兄。”   韩苏的胳膊一僵,声音冰凝,“朕来看你,不是听你说这些的。”熟悉的声音,却散漫着层层寒意。   无卦松开被他执着的手,向着他端端跪好,猛俯身磕了个头,“还请皇上看在无卦往日尽心尽力的份上……饶过他。”她低头伏在那里,放下所有姿态地求他,求他这个被她一手逆天而成的帝王。   如此姿态的姬无卦,韩苏从不曾见过。她这般跪在自己面前,却是为了别人。   师兄?当真只是师兄?   “起来。”   “求皇上开恩。”她的声音虚弱,但是执着如初。   “起来!”   依旧伏在那处,她知道自己面前的是掌着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绝不是当初那个韩苏。所以,除了“求”,她没有任何办法。   “朕命令你起来!”再也看不下去她这般在自己面前,韩苏一把拉起了她,“姬无卦!你给朕起来!”   眼前的黑暗使她失去了平衡,再加上身子弱,被韩苏这般一拉她还未站稳又倒了下去。   韩苏伸出的手缓缓握成拳,眉头紧皱看着她,满目的愤怒。   当然,这些无卦都看不到。   她低着头跌跌撞撞地站起了身,再一次向着他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姬无卦,求皇上开恩。”他让她起来,她起来了,只是又跪下了,为了那个男子又跪在了他的面前。   “好、好、好。”   韩苏死死看着她。   “无所不算的姬无卦也会有求朕的一天。”   她安静地伏着,全心地求他。   “抬起头来!看着朕!”韩苏厉声说到。   无卦肩头一颤,终是抬起了头,向着他的方向“看”去。   无神的双眼找不到一丝焦点,这样的她,韩苏曾经见过。   不确定地在她面前摆了摆手,却见不到她眨眼的动作。空洞的眼眸再也敛不起曾经的光芒。   “你的眼睛……” 韩苏刚聚起的怒气,似乎瞬间散了开去。她曾为了自己眼盲,反噬之力终是将她的身子拖垮了吗……   上一次看不见只有几日,而这一次,无卦心里隐隐有个预感——怕是再也看不见了吧。   伸手虚虚掩住她的眼睛,韩苏心中没由来地酸涩了起来,“无卦——你后不后悔?”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了下来,她“看”着他,一如既往地面色无波,却没有答他的话,“皇上,无卦求你……放了师兄。”   还是那句话,从他们见面起,她一直在求他,一直。   韩苏静了很久,缓缓收回了手,声音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姬无卦,那人当真只是你的师兄?”   “长青,师门同出。”   “长青?”他轻笑一声,“又或者他还有一个名字。左非色,你说是与不是?”   “左非色?怎么可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镇定自若还带着诧异,可她心中早已乱成一片——韩苏都知道了?   紧紧看着她,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是却没有韩苏想要的惊慌失措。   对峙了许久,她沉默地放低姿态向他请求,无神的眼睛时时刻刻提醒着韩苏他们曾经的时光。   终于,他离开了。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无卦,朕很失望。”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屋门关上的霎那,她还能觉出扇来的一丝凉风。   恢复了没有人声的世界,她呆坐在那里,没了方向。   长青,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一批批的人开始进出,为她切脉看诊。   听着那一声声叹息,她如木头人一般毫无反应。   瞎了就瞎了吧……   ~~~~~~~~~~~~~~~~~~~~~~~~~~~~~~~~~~~~~~~   ~~~~~~~~~~~~~~~~~~~~~~~~~~~~~~~~~~~~~~~   长青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让他很意外,当今皇后离月,曾经的上官容若。   然而略一思考,他便明白了——看来,还是被知道了呢。   “国师左非色?”容若站在他面前,眼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与恨意。   长青扬了扬嘴角并不答话,反而再次闭上了眼睛——身上的箭伤已经被包好了,他们没有对自己用刑,看来是还不确定自己的身份。不然,以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上官容若又岂能让他这么舒适地在此养伤。除非……她别有所图。   看着他肆无忌惮的模样,容若怒从心起,“本宫在问你话!你笑什么笑!”   “来人,掌嘴!”让你笑!让你笑!   “啪——”   这宫里的嬷嬷手劲不小,长青的脸上一下就红了起来,他毫不在意脸上的火辣之感,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转过头,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容若,“长青听不懂皇后娘娘在问什么。”   “长青?哼!你以为你骗得过本宫?”容若嗤笑一声,“左非色,当初你害了我丞相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时,可曾想到你也会有今日?”   长青皱皱眉,满脸狐疑,“丞相府?丞相府不是姓上官吗?可草民所知……娘娘是西胡来的。”   容若一下被他噎住,嘴角都气得抖起来——左非色,你还嘴硬!   她稳稳气息,“国师大人倒是临危不乱。只是,你承认与否对本宫来说都不重要。你一定会死,只要皇上有一丝怀疑,你就一定会死。皇上绝不会放任一丁点儿隐患。本宫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皇上。所以,你休想活着离开皇宫。”   长青抬眼看了她一下,似笑非笑。   “要是你能配合,将当初如何陷害我上官一门的前因后果好好交代,本宫还可以给你个好点的死法。不然……”容若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国师大人这张脸想必会有很多男子喜欢。”   长青眉头一紧,眼中闪过杀气。   “怎么?怕了?”容若笑得歹毒,“还没完呢,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师妹姬无卦,你以为她能逃得了?我要你们一起陪葬!”   长青抿了唇,“她救过你。”   “救过我?哼!她也曾在我面前发下毒誓要替我一门报仇。可如今呢?你好好活着,而我上官一族依旧沉冤未雪!离月,离月,我呸!本宫堂堂上官一族,根本不稀罕这个名字!”容若袖下的手因仇恨已然开始微颤,“你不承认你是左非色,没关系。皇上现在舍不得杀那个姬无卦也没关系。你们迟早都会死!全都会死!祭奠我上官一族!”   长青沉默地看着眼前女子,听着她有些癫狂的笑声,缓缓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说的一点都没错呢。”   容若傲慢地看着他,仿若看一只蝼蚁,“所以,本宫劝你还是好好将那些往事和盘托出,也能换个好死法。”   他摇摇头,“可惜,长青只能死得不明不白了。”   “你!!!”容若勃然大怒,这是打死不认吗?   “好,本宫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下一秒,长青就突如其来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嗯,那长青只有先你一步了……”话毕,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死,悬案未断,无卦才有生机。所以,这般简单,这般干脆,毫不犹豫。   怎么会这样!看着他胸前那一大滩红色血迹,翻案的希望瞬间泯灭,容若尖声咆哮,“混帐!混帐!快去叫太医!快去!”   渐渐冰凉的身子再无气息。   太医诊断——此人经脉自曝而亡。   反正,我本不容于世,去了也就罢了。   只是无卦,见不了你最后一面,你可会怨我……   夏末秋初,长青不青。   ~~~~~~~~~~~~~~~~~~~~~~~~~~~~~~~~~~~~~~~   那一刻,无卦的心中莫名惊慌。   她急急取出袖中龟壳,摆卦堪算,然而当她手触及那成卦的三枚铜钱之时,心如弦断。   ——长青,她第一次能算长青……就如她第一次能算师父一般。   不可能!不可能!死劫未到,长青不可能有事!绝对不可能!   算错了,一定是算错了!   慌乱伸手摸索着笼起三枚铜钱,她的手一直颤抖,经不住地颤抖。一枚一枚,她努力想要将那铜钱装入龟壳,可是黑暗与失措让她怎么都放不进去。   “呀——”   手下一滑,一声脆响,一枚铜钱沿着桌面掉到了地上。   掉了,掉了一枚。得捡起来,我得捡起来。   手扶着桌子,蹲下身,她漫无目的地伸手寻找——在哪里,在哪里。   冰冷的地面镇着她手心的肌肤,搜寻了许久,她依旧未曾触及那枚硬币。   “出来,出来啊。”   “在哪里……在哪里……”   口中喃喃念着,眼眶早已湿润。   原来,瞎了也能感到泪是热的吗。   一顿疯狂的搜寻,她始终没有触到那枚铜钱,冰凉的温度席卷全身,她听到自己呜咽的声音。在她黑暗的世界,凄惨非常。   长青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泪水已经滑落眼眶,滴在冰冷的砖面仿若冰花,一朵一朵,开散成无尽绝望。   其实,那一枚铜钱,离她不过一指之遥……   ……   我不信!我不信!   失了铜钱,还可以指算。对,还可以指算。   没关系,没关系,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好了,刚才是算错了,一定只是算错了。   放弃继续寻找铜钱,她直接坐在地上,深吸几口气想要平复呼吸,开始指算。   可泪水不知为何就那般肆无忌惮地连连滑落,褪除她所有的伪装与故作镇定。指尖被还有丝温热的泪水浸染,一滴一滴,止不住的悲伤。   手下越发凌乱,她竟是连定神开卦都做不到了。   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算啊!无卦,你算啊!   你倒是算啊!   ……   指腹被她掐出一道道血痕,黑暗的世界中,所有的悲哀恐惧都被无限放大。   无卦,你算啊!   求求你算啊!   ……   麻木到不再疼痛,她看不见,湿润的指尖早已是红色一片。   血与泪却画不出……她最后的希冀。   终于,卦成。   颤抖的指尖给了她最后的答案——长青在太医院。   她跌坐在地上,任由冰冷的地面缓缓侵蚀她的全身。   还是,算出来了吗。   长青,真的和师父一样,丢下自己了……   ……   分别、重逢,一次又一次。她习惯了他的无所不能,习惯了他的步步为营,习惯了他时不时露出的眩目颜色,也习惯他总是漫不经心地说“长青喜欢”。   可她从未想过,会这般就与他别离……   ——真可惜,你的事,我都想管呢。   ——这一次……长青做得不太好呢。无卦……对不起。   ……   这竟成了他最后和她说的话吗。   ……   她的天地溃不成军,散乱成片片破碎。   长青……   如果没有我,你依旧会是那个倾国倾城,潇洒肆意的一国之师。   左非色这个名字真真好听……就像你一般,独一无二,眩目逼人。   ……   如今,我乱了天下,乱了命,却失了世界,失了你。   长青……我后悔了。   ……   当初,我不该下山,不该遇见你,不该爱上你……   我错了,我错了……   狗屁空花门!狗屁空花决!   姬无卦!你个混蛋!为什么你偏偏要会算卦!   为什么你不听师父的话,为什么自不量力地想要逆天改命!!   你看,你看呐!都走了,都走了……   师父不在,小黑走了,韩苏变了,长青……再也回不来了。   老天爷,我错了。   求求你……让一切都回去好不好?   我再也不任性,再也不妄想了。   求求你,让一切回去,好不好……   空花空花,倒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花。   ……   ……   小杨村初见,那一句“在下只是想借姑娘的手一看。”犹然在耳,恍若昨兮。   洛水相逢,雪岸垂钓,共饮杏花酒香,绝色倾城,艳若妖神。   茶馆之行,识破身份,他只一笑而过——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长青。   西胡之夜,韩苏大婚,他将她从冰冷的墙角抱起,只淡淡一句“为什么不会是我。”,从此大张旗鼓地飞入她的世界。   犹记得他暗压怒气呵斥——姬无卦……你知不知道“不自量力”四个字怎么写。而可当她欲领韩苏离开西胡之时,他却二话不说放下国师之姿前来相助。   那一枚铜钱就好比他们之间的缘分——兜兜转转,终会回来。   再后来,反噬成灾,落水遇险,他只是一笔带过,就匆匆上路。   马车上的轻轻一吻,院中的温柔相拥,不知不觉,他早已深深驻扎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   有彼之绝色,倾一世深情将我缠绕。   顾往昔种种,愿世世沉沦与君同袍。   ……   ……   ~~~~~~~~~~~~~~~~~~~~~~~~~~~~~~~~~   ~~~~~~~~~~~~~~~~~~~~~~~~~~~~~~~~~   “姑娘,姑娘,您小心点!”   “姑娘,您快停下,快停下。”   “呀!千万别伤着自个!”   “快去,快去禀告皇上。”   人声嘈杂,很多人在边上吗?   无卦面无表情地又往前逼近了一步,不期然,再一次听到了四周人的大呼小叫。无外乎都是让自己回去,不要再前进了。   她的眼中只有黑夜,彻彻底底的黑夜,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可是她能觉出自己脖颈上的那柄黑刄——有些凉,有些疼。   一言不发地直直往堪算的方位而去,脚下的磕绊不过是偶尔在她的脖子留下的一道血痕。   上一次将刀自己这样架在脖子上还是硬闯国师府的时候,这一次,依旧是那把师父留给她的黑色匕首,要见的人依旧是他。   长青……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到你身边了。   “在下只是要去太医院,烦请让开。”这句话,她不记得说了多少次。可每一次都被无数的声音委婉地推回,“姑娘身子未愈,好好歇着最为重要。”   直到,她将刀刃架上了脖子,才得以从那屋中离开。   指算一步一步,无卦的脑中已然建起了一条通往太医院的暗色长路,周遭的世界被黑夜隔离。执刀于手,无神的双眼看不出悲伤,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去见他。哪怕他已不在,也要去见他。他……会很高兴的。   韩苏匆匆赶来,就见到她站在恐慌的人群之中,一袭素衣,面色沉静似雪,苍白的面容,空洞的双眼仿佛透过人群看向远极,而那鲜红的血沿着脖颈丝丝留下,染出心惊。   “姬无卦!把刀放下!”他向她疾步而行,斥责出声。那刀刃分明已经伤了她了,她这般做,竟是连命也不要了吗。   韩苏?他也来劝自己了吗。   无卦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手上的刀一刻不松,声音嘶哑沉闷,“皇上,无卦只求再见长青一面。”   “你先把刀放下。”韩苏不敢靠近,因为他发现自己靠近一分,她脖子上的血流便会快上一分。   “皇上,无卦求您。长青……已经去了,就让无卦见他最后一面吧。”她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飘渺得仿若浮尘。   “姬无卦。你把刀放下,放下什么都好说。”韩苏向她虚虚伸着手,不敢碰触。   她面上很是迷茫,可手下却毫不松劲,“韩苏……无卦别无所求,只求见他。”   “大胆!竟敢直呼皇上名讳!”几个宫人一下子呵斥出声。   “慢着。”韩苏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   无卦能称他韩苏,这已经是多久没有的事了。那一声,倒有些恍如隔世。   她面向他,似在“看”他,眼中没有一丝神采,“我只是去看他。”她嘴中喃喃说着,脚下依旧步步前行。周遭围着的人也都跟着她的步子移动着,却又不敢碰触。   韩苏缓缓随着她,不远不近,声音柔和了几分,“把刀放下。”   她嘴角微动了一下,“我要见他。”   “你把刀放下朕就许你见他。”看着她纤细脖颈上的伤口与那双无神的眼睛,韩苏不忍了。   他从未想过,两人会有这样的一日。就算已和她越走越远,他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在自己面前以死相逼。   他记得,记得她板着脸给自己治伤,记得她将自己推入池潭只为帮他逃离春闱,记得上元佳节,她猜灯谜无往不利,记得那一日她如神突现为自己与与高子南相对,记得她牵着自己的手在整个祈王府兜转至天明,记得她不顾一切助自己渡弱冠之劫,直至将自己推给了别人……   她与他,似乎总是少了那么一点缘分,当初多么近,近到唾手可得,可现在确是咫尺天涯。   自己在她心中,是不是早已丢了那个位置……   “无卦,放下刀,韩苏应你。”他没有称朕,他是韩苏……   “我信你。”无卦终是缓缓放下了刀,却依旧不让任何人靠近,固执地走在路中,毫不停顿,带血的指尖为她一步步指明方向。   韩苏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跟上,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皇上,可要叫太医为姑娘包扎一下?”   “随她去吧,都撤了。”   “是。”   ~~~~~~~~~~~~~~~~~~~~~~~~~~~~~~~~~~~~~~~   四周人声渐渐消散,空荡荡的长廊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脖颈的伤好似不再疼了,又或者她已觉不出疼了。   眼前本是黑暗的世界,可她偏偏能看见似是鬼火点缀的道路,那条她心心念念要走的路。   越过石阶,穿过回廊,提步跨槛,寻墙而入。   见到她的人都惶惶退了开去。   长青……在里头。   “你来了。”不期然,容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还带着尚未消散的恨意。太医刚刚退下,说那人已经没救了。想不到立刻就有人来报说是无卦向此处过来了,皇上还吩咐了不许拦着。   初看到无卦的样子容若还有些诧异,但那也只是一下的事情——报应,她这个样子就是出尔反尔的报应。脖子上的是血?啧啧啧,真是可惜,怎么就没割得深一点……   容若没有意识到,此刻她心中的想法已然充满了嗜血的仇恨,蒙蔽了太多太多。早已知道她眼睛瞎了,容若肆无忌惮地瞪着她——等着,你也不得好死。   无卦能觉出容若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眸光,似带着火要将她焚透。木着脸,脚步不稳地从她身边经过,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的话。   容若袖下的手紧扣几下,终是稍稍平了那一腔怨气,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衣衫骇人的无卦,就如孤魂野鬼一般缓缓走向那个早已失了生机的男子,“那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叙叙。”皇后娘娘不冷不热,或者说还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地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只可惜,皇上暂时还不想无卦死,不然……哼!   容若是个聪明人,她自然不会愣头青地去啃无卦这块硬骨头。她可以慢慢等,韩苏心里已经有了刺,只待这刺生根发芽,姬无卦就可大祸临头了。   鼻尖传来和着血腥味的鸢尾花香,残忍而又熟悉。   无卦跌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触到了他微凉的指尖。   长青,我来了。   小心翼翼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卦将脸缓缓贴了上去,一动不动,好似这样就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长青的手掌带着凉意,柔软纤细,就如往常一般。仿佛他只是在熟睡,又仿佛某一刻,他依旧可以从梦中醒来,轻轻唤她一声:无卦。   ……   长青,你在骗我对不对?   从认识你起,很多事情你都瞒着我。   长青是左非色,长青是国师,这都是很后来我才知道的。   当初你明明见过我师父,却偏偏诓我说没有。   还有啊,空花门传人,你是不是也骗我了?师父说过,我是最后的传人了。师父从来不会瞎说。   ……   以前啊,你总是很会装。   一枚铜钱你藏了那么久,你是故意想等着我发现才一直带着的……是不是?   明明就是反噬冷到不行,还一个人在国师府扛着,说忙,不让我见你,不让我知道。   明明心里藏了很多很多事,却一直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关系的样子。   明明知道来救我凶多吉少,却还这么义无反顾地……   所以,这一次……你一定也是在骗我……   是不是?   是不是……   脸旁,他的手依旧静如止水。   失了他的脉搏,天地静得有些发涩,她隐隐感到心被钝锯缓缓磨过的声音。   已经风干的双眼,不知何时又浅浅湿润了起来。握着那只手,无卦闭上眼,无声泪流。   ……   以前的,我呢,就通通不计较了。   你希望我不知道的,我依旧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装作不知道。   怎么样,无卦是不是很大方?   ……   所以……   长青,你,你不要再骗我、瞒我了……好不好?   你活过来……   好不好?   ……   屋里的人都随着容若离开了,只留下了两个宫女在外间伺候。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伏在床边的女子眼中流出的早已不是泪水,而是骇人的血水。   ……   长青,你不是说过吗?   我们要成亲,然后游游塞外风光,你还说西胡定是要去的,你师父会很高兴看到我们在一起。   可现在,这些帐……你是不是都不认了?   ……   我不管!你答应了的。   答应的就要说话算话。   无卦只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死粘着你,等你兑现了。   ……   到时,不许再骗我……   不许再瞒我……   不许再算卦……   不许再短命……   不许再生这么好看了……   然后,我们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白头到老……   ……   她那般坐在床边,不声不响,静静与他说着心里无头无绪的话。   长青……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兜兜转转,沉沉浮浮,时明间暗,终不过幕幕过往,云散烟消。   前前后后,来来往往,寻左觅右,徒留下点点伤心,天荒地老。   ~~~~~~~~~~~~~~~~~~~~~~~~~~~~~~~~~~~~~~~   朱墙成围,道道砌起森严之隔。   青砖为台,片片铺就苍穹之镜。   无卦半背半拖着长青,步履艰难地行走在皇宫的青砖阔台之上,缓缓向着最近的宫门而去。平整的青砖仿佛拼成一面巨大的镜子,隐隐映出天的蓝色。无卦瘦弱的身躯,似有些支撑不住,每一秒,她都似要倒下,然而每一秒,她都在步步前行。   皇宫,皇宫,无卦很不喜欢,长青你也是吧。   我们离开这里,然后去塞外、西胡……   你再等等,很快就能离开了……   两人重叠的身影在宽阔青砖台之上缓慢移动,仿若天池中央的一叶扁舟,荡荡悠悠,想要靠岸却依旧遥远。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溜/达论、坛   他们看着这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宫里这般走着,没有一人敢上前说些什么。毕竟一个时辰前皇上才吩咐不许去管。   无卦姑娘的眼睛都开始流血了,这么下去要是人有了个万一,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大发雷霆,一顿牵连。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总不能就这么放任吧。   几个稍微有些官职的内务奴才特意跑去报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样的情形他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合当。   韩苏再次赶来,见到的情形似乎更糟了。   他本想着,等无卦“看”够了,再派人去将她接回来,毕竟一直守着个死人也不是办法。接下来的事……就以后再说了,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   而现在,无卦竟然直接背着那人的尸身出来了,看样子似乎是想往宫门那去。   她是要离开?都这般了,还心心念念地要离开?难道留在朕的身边就这么让她不能忍受吗!   韩苏心中很是杂乱,他说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刺眼,无比的刺眼。   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身形踉跄的无卦,韩苏不觉捏紧了身边的白玉栏杆,“无卦,朕劝你最好停下。”   无卦的步子似乎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就继续往前曳步而去。她走得很慢,很难,但从未想要停下。   要离开这里,说好的,离开这里。   “姬无卦!朕让你停下!”韩苏加重了语气,只要你回头,只要回头,朕就可以不计较。   ……   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   “皇上,可需属下前去拦截?”一旁的侍卫有些不确定。宫门处的守卫已经都将手中长枪对向了往他们这处走来的无卦,静待皇上一声令下就将此人拿下。   韩苏深吸一口气,“不必。”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捏住栏杆的手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   一瞬不瞬地看着下头广场上的两人,许久许久,韩苏眼中终是闪过一丝狠厉,“拿弓来!”   他的声音不小,无卦也定是听到了。但她丝毫没有受影响,依旧固执。   不一会,弓与箭都被拿了过来。   韩苏接过弓,二话不说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个他熟悉无比的身影。   “姬无卦——!你再往前走一步,不要怪朕不念旧情下狠手。”   “皇上!”身边传来容若的惊呼。   这会功夫,皇后娘娘也赶了过来。见到韩苏压抑怒气的样子,她匆匆行来,直接跪在了他的身边,“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韩苏没有理睬容若,他的所有视线都被牢牢固在了那个从未回头的女子身上。   “姬无卦!放下他,留下来。你依然是我洛国的一国之师。”   “如果你一意孤行要出宫,只有死路一条!”   无卦又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踉跄了一下,两人几要跌倒。死死抱住长青的腰,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韩苏心下一紧——她是不是改主意了?   然而堪堪稳住之后,无卦又继续向前了。   刚才听到韩苏说出“死路一条”,她心下稍稍一惊,继而只剩下了无底苍凉。她突然很想笑,笑自己自掘坟墓。   ——长青,你看,你又说准了呢。他……还是要杀我呢。你说,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了。   见到她还在往前走,韩苏怒气瞬间上涌,弓瞬时又被拉满了一些,“姬无卦!你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容若一下伏在了地上,肩头都颤抖起来,“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她眼中噙着泪水,全是惊慌与不忍,“皇上,请你念在无卦姑娘曾倾力相助的份上饶过她吧!无卦是洛国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通天晓地,逆天亦可行,皇上,看在千秋万业的份上……皇上三思!”   “无卦只是一时糊涂,皇上千万不能因此就……那将是国之大哀啊,皇上。为了这洛国天下,臣妾恳请皇上三思!”   容若说得句句在情在理,事实上却又句句迫韩苏痛下杀心——无卦有才,其才逆天,如若不能为用……必除!   弓已拉到满极,韩苏双眼都赤红起来,他死死注视着她,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都不会错过,他都能再给自己一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   “姬无卦,朕再问你一遍,你留是不留!”   沉重的步子从未停滞,身后的熙熙攘攘都化作烟尘。   她看不见,也不愿看见。脑中的清明只有那扇宫门——那后头,就是自由,就是天地。   她不会回答,也不屑回答,生死于她似乎早已淡去。靠着长青冰冷的身躯,她负起了心中最后的牵挂。   长青,无卦很快就要去陪你了……   “扑——”   飞驰的利箭穿透单薄的身子,带出一片血雾,她仿佛能看到自己胸口刺出的箭头——有些冷,有些痛,胸中的最后一丝气息被无情抽走。   再也支撑不住,无卦狠狠跌坐在了坚硬青石之上。   ——好可惜,宫门,只差十步了……   用仅剩的力气将他轻轻放下,而后艰难地蜷成一团紧紧靠在了他身边,她终闭上了早已只剩黑暗的双眼。   ——长青,无卦要来陪你了……   那一刻,韩苏的手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眼前渐渐迷糊,那张清秀的笑颜早已远去。广场上相依的两个身影再也无法被分割开来。   是他,亲手结束了一切。   无卦……   ……姬无卦,可有可无的无,太极八卦的卦,你叫我无卦就可。   ……你名字里有个‘苏’字,还有什么好怕的。   ……公子若想平安去往洛阳,就好生跟在我后头,闲杂人等见得越少越好。   ……既然你这么热情相邀,我只好却之不恭了。麻烦到时给我个安静点的屋子。   ……我说过,我不能猜灯谜。   ……高将军好大的口气……公孙池!如你不想长兴街梧桐苑出事的话,就自己站出来承认。   ……既然能逃一时,那必能逃下一时。   ……十日后,你,行弱冠之礼。……在你二十之前,这是唯一一次机会。   ……你额上的疤……是如何来的?   ……这般技术,真是可惜了这块紫檀。   ……你可愿娶亲?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还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义女,这样嫁于你不会辱了皇子的名头,也算成两国之好。   ……紫檀过于贵重,无卦受不起。   他们之间,再也“受不起”……   弱冠当劫,逆天改命。   几回生死,几回相依。   皇袍加身,佳影已逝。   天地徒留一人,可叹物、是、人、非?   ……   你许朕一世荣华、天下在手,却许不了朕朝朝暮暮、不离不弃。   朕,留不住你,只能留住天下。   无卦,不要怨朕……   旁边的侍卫都静若寒蝉不敢出声,因为他们发现——皇上,无声地哭了。   容若依旧伏在地上,她看到了那一箭,也听到了那一声,同样见到了韩苏面上的泪痕。   都死了,真的都死了。   可她却一点也不开心。沉重的依旧沉重,并不会因为血就消散。   那一刻,容若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生生压回泪水,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辈子,在韩苏心里她永远都比不过无卦。作为帝王,他再也不会将任何一个女人曾经那般放在心上。也正因为他是帝王,所以他不需要、不可以有那样一个在心上的女人。   这一辈子,她只能是离月,他的皇后,太子的母亲……仅此而已。   起风了。   在这偌大的宫闱之内,秋风悄悄袭来,吹走了最后一丝暑气,凉到心底。   即以是空,何以有花。   空花一场,万事皆休。   卦里乾坤,无中生有。   此生此世,情亦难收。   洛水岸,雪霏情。   倾国色,玲珑心。   谁曾相许,谁曾相诺?   江山万里,云烟一场。   空花无卦,天苍涯茫。   ——在下韩苏,卓韦韩,苏醒的苏。   ——姬无卦,可有可无的无,太极八卦的卦,你叫我无卦就可。   ——长青,你叫我长青即可。今日有缘同钓,不知在下可有幸和姑娘交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好了,忍不住就发了上来。。。   边哭边写的。。。   写的时候,耳边就循环播放百鬼夜行抄的音乐,眼泪就止不住地一直流啊流……   每一篇文,娘子都会自认为很有文艺感地听一首曲子,从头到尾,一直循环。写了多久,就听了多久。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晋江显示有27万呢……   韩苏、无卦、长青,每一个人都是娘子小心翼翼、点点滴滴堆砌起来的。   虽然早就想过这般结局,但真写出来,却又忍不住嚎啕大哭。仿佛娘子也成了文中的一个角色,站在一旁静静感受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心疼无卦、心疼长青。也心疼韩苏、心疼容若……   其实,文中并没有绝对的好人,善良的韩苏成了狠绝的帝王、温婉的容若成了雍容的皇后,大家都在改变。   无卦也是为了替韩苏改命而在不觉中逆转了时代,死了许多许多不该死去的人……韩晟、洛皇。   长青,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借命。   这一篇空花无卦,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好人。   娘子的初衷是把每个人的两面性都能很好地体现,不知道这个目的有没有完成。   写到这里,娘子有一种完结的解脱感,也有虚脱感。   逆天改命,昙花一现。到最后,所有人都没有得到幸福,这是我心中的结局,一个BE的结局,却是对娘子来说最合理的结局。也是我觉得本文的真真结局。   如果喜欢这个结局的亲,看到这里就可以了结束了~嗯!   对于接下来保证过的HE结局,我会贴在60章,然后全文完结。最后全文字数应该在28万左右。   不过,现在还没写……嘿嘿   嗯……眼睛有些肿了……    ☆、空花无卦(结局篇)   月夜,洛阳城郊。   这是一片藏在林中的“风水宝地”,有溪、有山、有树、有花。可在这夜色里此处却显出别样的恐怖气氛来——只因此处是埋骨之地。   两座新建的坟台上还散落着不少黄色的纸钱,翻新的泥土仿佛带出棺木的木香。   坟台所用石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全都是汉白玉砖。可那墓碑之上却又只简单刻了名字,其它都未曾提及,倒是与大户人家写一长串墓志的习惯很不相符。   “姬无卦”   “长青”   这两个名字,名不见经传,这洛阳城里也没什么人听过。竖在这荒郊野外,仿若鬼魅,孤孤单单的倒有几分骇人。   平日里,此处从不会有人经过,只因这荒郊周围十里都没有村子。   好生奇怪——什么样的人会被埋到这么个不方便的地方,这子孙祭拜也麻烦啊。   天上乌云密布,不见一丝星光,微微扫过的秋风,仿佛都带着呜咽的声音,诉说着城郊新坟的故事。暗夜之中,林木随风而动,发出簌簌声响,要是有人在此处必然听了全身发冷。   “唰唰——”   林木之声不绝于耳,可那声中似乎隐隐参杂着些不同的声音。仔细听去,分明就是步行之声,而且还不只一人。   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五个黑衣身影站在了两座新坟之前。   “大人,就是这里。”   “挖吧。小心点。”   “是。”   一铲一铲,那些新近填好的泥土被一点点移开,就连那刚砌成不久的坟台也被一块块拆散了开来。   来人速度很快,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第一座坟就被挖开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不期然显露出来。   几人急急翘开棺木,却不查看有何陪葬之品,而是直接抬出了棺中尸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边。如此往复,他们很快就开了另一个棺材,照样是只要尸不求物。   两具被挖出的新尸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人都穿着白色的寿服,面色平静苍白——看来是刚葬不久,再加上天气不热,一点未曾腐败。   而后,几个黑衣人又齐齐合力将两座新坟埋了回去,砌成原来面貌,赶在天亮之前扛着两具新尸匆匆隐入林中。   这一夜,太不平静了些。   ~~~~~~~~~~~~~~~~~~~~~~~~~~~~~~~~~~~~~~~   这是哪里?   周围静谧非常,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光亮。   身轻似羽,她只觉得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她不记得自己在此逗留了多久,只觉得仿若已是百年。可她无法找到出口,无论飘向何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天地。   不对,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到处都是虚无,她什么也触不到,什么也觉不到。   有人吗?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四周没有一丝温度,她却不会觉得寒冷。   这片天地着实诡异,可无论她是焦是躁,还是平或静,这里就是黑暗,彻彻底底的黑暗,再无其他。   脑海之中没有任何记忆,她就如一抹孤魂被所在了这不知为何的地方,毫无去处,也毫无来处。她不会困、不会累、也不会停歇,就那般一直漂浮,无风而行。没有尽头,没有边际。   直到某一刻,她的耳边遥遥传来了吟唱之声。一声一声,如泣似唤,不觉间引着她缓缓而去。   是谁在吟唱?是谁……   魂兮魂兮,不可去离。   唤汝成归,待汝魄安。   魂兮魂兮,孰有归期。   置死还生,命魂落定。   无卦,归来……   无卦,归来……   混沌始开,天地初现。   ……   ~~~~~~~~~~~~~~~~~~~~~~~~~~~~~~~~~~~~~~~   又是一个冬天,青州的雪似乎从未停过,厚厚地铺了漫山遍野。   天地间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再无喧嚣尘埃,干净到剔透。   依旧是那间山中小屋,驻在林中深处,不见人家。   炊烟袅袅,恍如隔世。   熟练地将柴火添入灶膛,听着噼噼叭叭地烧柴声,无卦平淡而满足。只可惜,那双黑色眸子依旧茫然一片,没有一丝色彩。   距离那一日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而她,也回到师父的这间小屋有三个月了。   屋子很静,除了她,没有一丝人声。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她小心地盛了一盆,端了往内屋走去。   屋里,有着倾世容貌的男子静静躺在床上,脸色一片柔和,嘴角似乎还带着微微笑意。   只是……毫无气息。   拧了块帕子,无卦一点点擦拭着那张容颜。手指拂过寸寸肌肤,脑海中渐渐勾画出他的容貌——点点艳色,笔笔倾城。   “长青,你快些醒来吧……”缓缓伏在他的身边,无卦嘴边不觉带上了期盼的笑意。   经历过那一日,她从未想过还活着感受这个世界,也从未想还有机会靠在他的身边。   醒来的那一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已经到了地府,可当她听到一个许久不见的熟悉声音唤她“丫头”时,她突然就呆在了那里——自己,还活着?   救他们的人是一位故人,却又是长青最亲的人——离祭祀。   不仅她活着,离祭祀还告诉了她长青也活着,只他尚在沉睡之中。   “真的?”初闻这个消息,无卦激动得都不知如何说话,拉着眼前人不住问着,“他在哪?长青在哪?”   被离祭祀一路引领,她终是触到了他。只是……依旧冰冷,毫无生气。   “这……”不是说活了吗?不是说他活着吗?无卦很是焦急地转向身边人,“他怎么没有脉搏。”   “不急,等他醒来那一日才会有。这一点,和你一样。”离祭祀耐心解释道。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那一刻,她的世界重新亮了起来。   ~~~~~~~~~~~~~~~~~~~~~~~~~~~~~~~~~~~~~~~   那一日的欢喜情形还要追溯到几年之前。   当初离祭祀第一次与无卦相见时曾送过她一块通体赤红的璞玉,说是能挡一次血劫。无卦一直就当作饰物挂在身上,从未真正去想这玉有用与否。   而这一次,却偏偏就是这玉饰保了她魂魄,固在玉中不让散去。待到离祭祀以血唤魂,才得以重回世间。   这般神奇之事,无卦在听离祭祀缓缓道来之后还很不敢相信。   “这玉其实是一个阵,它的作用便是锁魂。只要魂魄尚在,就能存一丝希冀。”   “那长青也有这样的玉饰?”自己已经起死回生,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不一样。”离祭祀的声音有些落寞。   “怎么不一样?”无卦问道。   可离祭祀并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丫头,你……可愿等他?”   无卦没有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长青现下气息全无,是个……活死人。”离祭祀说得很小心,“可是,他会醒过来。只是……不知何时才会醒。”   “为什么会这样?”无卦皱着眉“看”着眼前人。   离祭祀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她的肩,“此事,说来话长……”   作者有话要说:  哦。。。更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99.com--- 久久小说下载网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