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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身处一间墓室之中。只是,这却显然不是他们沈家的地墓。而且,这墓室华丽的程度令人咋舌,头顶之上石料砌筑的拱券,看那形状应是皇陵寝殿才可有的重檐庑殿式,覆以黄色琉璃瓦饰,上檐饰重翘重昂九踩斗拱,下檐饰单翘重昂七踩鎏金斗拱,还镶嵌着鸽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如同星子在穹顶上一般,熠熠发光。   他如今究竟是身在何处!?   若是真有所谓的投胎转世,他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罢?!   无奈地扯着嘴角苦笑,沈知寒强撑着坐了起来,而那原本骂骂咧咧的声音却突兀地戛然而止!   “我的娘哎!”那一身夜行衣的小贼也不知是在忙活着什么,明显是被他这么不经意地坐起身给吓得不轻,顿时长声吆吆尖叫出口,立马拔腿就逃——   “闹鬼了!诈尸了!”   在极寂静且空旷的墓室之中,这样的尖叫声犹如荡开的涟漪,层层往四周扩散开去,回声映着回声,如同是有许多人在不同的方向先后呼喊,听起来甚为诡异!   毫无知觉的腿无法动弹,想要移动颇为不易,这于他倒是早已习惯了,毕竟,神医沈知寒自幼双腿残疾,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然而,在离他极尽之处,有着一具极为奢华的水晶棺椁,那棺椁之中躺着的是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身着大夏帝国女帝才可着的赤色云锦纱四合如意九龙团云衮服寿衣,头戴九龙四凤金丝点翠冠,纤腰上围着玉制的革带,系着玉佩绶绳。而她的模样,于他而言,似乎颇有些面善。   他眯起眼,想要看得仔细些,却发现那女子面色惨白如纸,两靥却泛起如同孔雀羽一般的一抹青黑,很明显是中了孔雀胆之毒!   又是孔雀胆!   借着孔雀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再仔仔细细看看那女子的容貌,顿时忆起了七成。   这丫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中孔雀胆之毒了,犹记得上一次她被送来墨兰冢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模样。   那时,她应该才九岁吧?!   看来,她与这天下至毒倒是恁地的有缘分呵……   忆起自己与她的渊源,知道自己断然不能见死不救,沈知寒不由苦笑,不假思索地打算凝神运气,以指戳向她头顶的上星穴——   瞬间,一阵剧痛侵袭而来!   这种痛,他虽未曾经历过,可习医多年,却是心知肚明。他的琵琶骨必然是被功力高深之人用天蚕丝给锁住了,一旦运功凝气,便会剧痛难忍,倘若执意运气,便会经脉逆行,心脉寸断,活活痛死!   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诧异之余,他的眼角瞥到不远的暗处,也就是那被吓走的小贼忙碌之处,还搁着一具躯体——   他不由定睛一看,更加愕然!   那朴素的灰衣,不正是自己入地墓之时所穿的那一身么?   而那具躯体,瘦削而修长,那面容看上去如此眼熟——   那不正是他的躯体么?   他不可能连自己也认不出来!只是,睁眼看到自己的躯体,这种事,怎一个匪夷所思了得?!   如果他不是沈知寒,那么,他又该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了!欢迎撒花,调戏,随意压倒!请放心地点击收藏吧,经常RP爆发的则则,需要亲们的爱…… ☆、侍寝   如果要小老百姓们票选大夏帝国乾禧四年最具悲剧色彩的人物,那么,至少应该有八成的民众会提名承天女帝陛下,另外两成的民众会以弃权沉默表示附和。   毕竟大夏帝国历史上虽然有过数任的女帝,但,还从没有哪位女帝册立的凤君敢如此放肆,公然大无畏地在女帝陛下的头上戴了顶人尽皆知的绿帽子!   被承天女帝立为凤君的,是有“天下第一庄”之称的云霄九天庄少庄主傅景玉。   据说,这傅景玉在江湖上原本是年少成名的侠客,人称“一剑霜寒”,若论武艺,虽算不得天下第一,但也至少是江湖上排名前十的高手,有九成的机会能当选下一届武林盟主。然而,自从这少侠某一次行侠仗义之时被微服出巡的承天陛下遇见之后,便就此成就了一段“痴情天子薄情郎”的虐恋深情。   祖制有云,禁宫之中,为免后宫坐大,独擅专权,即便是身为凤君,也不允身怀武艺。所以,自从承天陛下示意要立傅景玉为凤君,傅景玉那一身精湛的武艺不仅毫无用处,反倒还成了隐患。为了以示对承天陛下绝无二心,这傅景玉的父亲——云霄九天庄的庄主傅云昇,竟然亲手以天蚕丝锁了儿子的琵琶骨,废了他那一身自年少时便就苦练的武艺!   尔后,承天陛下果真下了诏书,向天下宣布,将册立傅景玉为当朝凤君!   只是,这诏书下了,大婚将至,正当所有人都羡慕这傅家从此成为皇亲国戚之时,身为凤君的傅景玉似乎是因之前武艺被废而心生不满,竟然枉顾承天陛下的恩宠,胆敢带着曾经伺候过他的青梅小婢女私下出逃,妄图远走高飞。   后来,那一对野鸳鸯虽然被及时抓获了,承天陛下虽痛心疾首,却也因着对傅景玉的恩宠而未将其施以极刑,只是命人挖了他的膝盖骨,以防他再次私逃。然而,这大逆不道的傅景玉,居然在大婚的合卺酒里下毒药,妄图弑君!可怜的承天陛下对这样的无情郎君情根深种,弥留之际竟然执意要与那傅景玉同葬皇陵,怎不令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便是民间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的组合版。   然而,真相却远不是如此简单狗血的——   ***************************************************************************   微微垂眼,当沈知寒瞥着那白玉碗中倒影出的“自己”时,只觉这与自己原本的模样有七成像的眉眼面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   算算时日,如今离他当初自封地墓也已经过去五年了。   这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他一时半会儿自是不清楚,可是,眼前这副名叫“傅景玉”的皮囊,他却是一点也不陌生,若理起亲疏来,这傅景玉还是他的远房表弟。只是,当初彼此鲜少见面,但这傅景玉似乎数次打算来墨兰冢向他讨教武艺,虽然后来不了了之,可他也还是有些印象,姑且算得上是熟人了。   只不过,如今这傅景玉的皮囊之下,活着的却实实在在是他沈知寒的三魂七魄!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诡异奇事!   而更诡异的是——   “凤君,尝一尝这大内御厨精心烹制的白凤牡丹汤。”正当他望着那汤碗略略有些发怔是,一旁传来了温婉柔媚的女声:“这汤水清淡可口,温补不腻,你如今伤势尚未痊愈,这于你身子有好处。”   还不待他有所回应,一旁随侍天子家宴的太监总管便忙不迭地接上话尾,用那尖细的娘娘腔极为顺溜的应和道:“此汤乃是陛下钦点尚膳监为凤君烹制的,精选了武山丝羽乌骨鸡,熬煮了百年赤首乌等多种珍稀药材,佐以菏泽白牡丹玉壶冰心……”   直到那太监总管说完最后一个字,沈知寒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碗汤,薄唇紧抿,就连双眼也满是冷冷的幽光,颇有点倨傲得目中无人的意味,双手搁在膝头上,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   这样的举动,若非恃宠而骄,便就是不识抬举!   可是,承天女帝石将离却似乎并不介意,反倒是低低地笑了笑,对这种尴尬饶有兴味。   “朕近日里命御膳房每隔一个时辰便为凤君熬煮汤药进补,凤君想必是有些腻了。”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因着祖制,她的御座离沈知寒的位置还是有些距离的,只是,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沈知寒,那满意的神色仿佛是在欣赏一件令其爱不释手的珍品,没有半分怪罪,反倒口口声声自责:“全都怪朕没想周到——既是腻了汤水,那凤君尝尝这一品太极豆腐罢——”   随侍的太监总管急忙捧了沈知寒的碗,三步并作两步呈到石将离的面前,而宴席上的所有人也亲眼目睹——   石将离用自己使过的筷子夹了好些清淡的菜肴,搁在凤君的碗中!   待得那碗回到沈知寒的面前,沈知寒只是将眼皮微微抬了一抬,瞥了一眼石将离,平静的神色中透着复杂,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让人看不透。   “凤君为何不动筷?”见沈知寒依旧坐着不动,石将离叹了一口气,唇边浮现一缕极淡笑意,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莫不是因这些菜肴不合口味?”顿了一顿,她突然拖长了尾音,微微垂下头,那双惯于谋算的黑眸稍稍垂敛于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其中闪烁的光芒:“又或者,是嫌朕使过的筷子不够干净?”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俱是一惊。   “草民这些年对景玉疏于管教,他镇日在江湖上厮混,性子矜傲,全没个凤君该有的样子,难得陛下对景玉如此偏爱恩宠——”像是终于寻着机会打破这沉寂的尴尬,坐在旁边的国丈傅云昇急匆匆地起身,有些惶恐地跪倒在地,说着客套话打圆场:“景玉有何礼数不周之处,望陛下多多包涵,莫要怪罪……”   “恩宠”二字如同是一个笑话,令沈知寒那双淡睨的眸子,比刀剑更凌厉了几分。   当着众人的面拿自己使过的筷子夹菜予他,这就是天家的恩宠?   到底什么是“恩宠”?   看上了一个男子,为了要将其纳入后宫,立为凤君,所以便不顾其意愿,强行用天蚕丝锁了琵琶骨,废了一身的武艺,这就是恩宠?   为了将一个男子据为己有,使其无法逃离,所以就命人以其心爱女子的性命为要挟,甚至挖掉其膝盖骨,终日轮椅代步,这就是恩宠?   甚至于,明明是自己要设下连环计诱蛇出洞,主动喝下孔雀胆的同时,也还不忘关照这个“深受恩宠”的男子,强行灌其喝下剧毒,以制造双双中毒的假象,甚至同葬皇陵,这就是恩宠?   “恩宠”二字,实在是堪堪的沉重,活活把个傲气男儿给折了羽翼,变作笼中之鸟,任意凌虐欺侮!   若这一切就是所谓的恩宠,那么,这傅景玉被石将离看上,还真是祖坟冒青烟,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养伤这两个多月里,沈知寒并不是一无所知,如今,他颇有啼笑皆非的感觉,抬头再看了一眼石将离,那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   当年那个白芍一般清丽脱俗的小丫头,如今,已是被这九重宫阙的大染缸给堪堪染成墨黑色了,只怕,就算是割了脉,剖了腹,那血液与心肺也都是黑的!   出其不意,手段非常,石将离果然颇有石家女子历代相传的帝王之风,只可惜,却是与她母亲石艳妆一脉相承的荒淫暴虐,心狠手辣!   不仅如此,她竟然还敢暗中命人掘了他沈家的地墓,将他沈知寒的躯体连同棺木,不远千里从徽州送至京师——   幸好他沈知寒命短,自知家族宿疾活命无门,便就早早求死,否则,也不知会被这怎生一番折辱!   只是,他如今似乎也仍旧没能逃脱受折辱的宿命——   思及至此,沈知寒淡淡地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目光冷凝,深敛无波,看不出丝毫的起伏,连最细微的情绪,都被如数冰封。   这昏君妄图折辱他么?   他可是无牵无挂的神医沈知寒,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傅景玉!   “国丈多心了,朕对景玉疼惜尚且不及,又怎会怪罪他?!”见着傅云昇跪地一派谦恭惶恐,石将离虚扶了一把示意傅云昇不必多礼,只道自己是随便说说,没有放在心上,而同席的前朝靖泰女帝御封相王宋泓弛明明一张脸甚为严肃,唇角看不出半点笑纹,却适时缓声道:“国丈实在太过谦虚了,陛下此次能安然无恙,多亏了景玉——”   岂料宋泓弛的话还没说完,同席某个一直闷头苦吃的少女终于不满地抬头开口了:“相父!”她似乎颇为不满,索性搁下手里的筷子,指着自己的鼻尖,颇有夸耀邀功的意味:“分明是多亏了我!要不是我一脚——”   没错,这个邀功的少女便就是当日那惊呼“闹鬼”的黑衣小贼,也是石将离的胞妹——月央公主石瑕菲。   说来也是幸运,若非她那日当胸差点踹断肋骨的一脚,只怕也不能使得沈知寒呕出那口被强灌下肚的毒酒,继而在傅景玉的躯体中苏醒过来!   “你还敢说!”宋泓弛瞪着石瑕菲,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碍于某些原因说不出口,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眯起眼,声音平板地暗暗发狠:“瞧瞧你,口不择言,那有半分公主该有的仪态?镇日里游手好闲,逗猫惹草,禁足两个月还是陛下为你求了情……”   “相父,小菲也是一时顽皮。”注意力一直停留在沈知寒的身上,石将离眼里带着懒懒的笑谑,瞳眸一亮,目光不甚在意地溜了溜傅云昇,眉间藏匿着一丝狡黠,面不红气不喘地开口:“朕改日定会择个合适的世家公子,指婚予她为王夫,顺便也好管管她这稚子一般不知深浅的脾性。”   “皇姐——!”石瑕菲苦着脸娇嗔一声,自知如今是带罪之身,若想逃出生天,最好闭嘴噤声,便撅着嘴,用筷子狠狠地戳自己碗里的菜肴,不敢再多言。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在座的众人面不改色,各怀心思,却又借着在杯盘碗盏间的举动,不露痕迹地掩藏自身的意图,揣测他人谋算。   “陛下,臣下倒是听闻了一件事。”   终于,天子家宴临近尾声,宋泓弛神情淡漠地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看模样似乎是不甚在意,随口提起:“大婚当晚,陛下与凤君皆是中了毒,至今还未圆房,如今,凤君这模样也已是无碍了,这圆房之事——”略微顿了顿,他暗暗加重了语气:“今年中秋之期,陛下便是双十英华了,也该思量着我大夏帝国的子嗣皇储之事了……”   “相父说得是。”石将离应了一声,却并不望向他,只是将眼光依旧黏在默不作声的沈知寒身上,眉目之间毫无波澜,只是有点心不在焉启唇答道:“既是如此,那今晚就由凤君侍寝吧。”   “侍寝”二字一入耳,沈知寒的手僵了一僵,缓缓抬起头,那一双眸子如秋水般冰冷的从眼角射出两道寒光,直勾勾的瞪着石将离。   他的心中已是起了杀机!   ***************************************************************************   天子家宴结束,按照惯例,由甚为女帝的石将离先行离席,众人方才可以离席散去。   走出大殿的一刹,石将离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依旧一声不吭的沈知寒,转身走得轻轻慢慢,心中却已是有了些许狐疑。   两队宫娥持着八宝盖珠琉璃灯在前头开路,大内侍卫一路簇拥着,任由贴身侍奉的捧墨执着她的手一路往前,石将离步履轻慢,左转游廊,右行长道,银绣织锦的金履踩在地面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沙沙回声。   “想当初,哪怕是与朕同桌用膳,凤君也是定要摔盆砸碗,怒骂不止的,怎么难看怎么闹,闹得全然不可开交,今日倒是出奇的安静——”如泓潭一般的双眸中有股幽亮的光芒在微微跳动,石将离笑容可掬,语气轻柔,望向捧墨的目光里带着些谋算,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看来,凤君他是终于想通了?!”   可不是么,他今日就如同是换了个人一般,虽然仍旧是不理不睬,可就连眉眼间的韵致也与往日大相径庭。   终是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么?   他若是早些屈服,又何至于受了那么多无谓的苦?   捧墨跟在石将离的身边已是颇有些年岁了,又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那,凤君侍寝之事——”他垂眉敛眸,并不多加评论,只是压低了声音,识时务地抹去了话尾。   “由得相王去安排吧。”石将离意味深长地睨了捧墨一眼,只是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敛下眼睫,表情似笑非笑:“将凤君洗扒干净送到朕寝宫的床榻上来,倒也似乎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是个一看就很腹黑狠毒的女帝,这是个一看就深藏不露的凤君,这是个充斥着阴谋诡计和清蒸河蟹的故事,这是个坚决HE绝不弃坑的亲妈则!来吧,亲们收藏撒花吧,则妈大病初愈,恢复日更,当花渐渐多了,俺会送上宇宙飞船的黛色番外或者一日两更的玲珑新文滴!嗷嗷嗷嗷……给我这孱弱的小身板儿一点动力吧!! ☆、怪癖   由相王宋泓弛快得令人生疑的一番安排,天子家宴结束之后也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沈知寒就被送去沐浴梳洗,为侍寝做准备。   说起这大夏相王宋泓弛,在帝国靖泰和乾禧两朝都称得上是个传奇人物。   据称,当时的靖泰女帝石艳妆还是皇太女,而宋泓弛不过是个五品太常寺之子,却凭着过人的文韬武略与策论德行,从三千世家子弟之中脱颖而出,被选为皇太女的伴读,两人也算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数年之后,石艳妆登基为帝,封宋泓弛为右相,协理朝政,在朝臣百姓的眼中,也都认定,一旦时机成熟,只怕这宋泓弛就会从相位一跃登上凤君之位了。   那时,只怕石艳妆自己也是这样认定的——若是她没有遇上沈重霜。   那时天下升平,石艳妆久居帝都理政,颇有些倦怠,一心微服私访,去民间了解最自然的民生状态。而宋泓弛身为右相,不仅破天荒地依了她的心意,居然还帮着她隐瞒一切。只是,宋泓弛不知道,他这无心插柳,却是成全了一桩令他日后追悔莫及的风流韵事。   在大运河畔的江南烟雨中,石艳妆遇到了来自千岛湖墨兰冢的神医沈重霜,从此,乱了身为女帝的方寸。   这桩风流韵事,明晰内情的人几乎都入了土,其间的纠葛更是复杂无比,没人知道究竟是怎生的细节,总之,沈重霜终究没有入宫,而宋泓弛依旧是一朝右相,也没有被立为凤君,真正得宠的反倒是石艳妆后来兴兵攻打南蛮时带回的一个战俘。   那是个来历与身份皆成谜的男子,虽然不会是说话,却有画一般的眉眼,性子甚是温文。也不知是哪里被石艳妆看对了眼,专宠得如获至宝。因着身份卑微,即便入了宫侍了寝,他也是决计无法被册立为凤君的,而石艳妆竟肯为了他虚悬凤君之位,甚至不曾再看别的男子一眼,两年之后更是诞下了后来的承天女帝石将离。   只可惜,到底福微祚薄,那男子得宠不过五年,便就离奇身死,而石艳妆当时身怀六甲,受了这打击,也随之一蹶不振,生下月央公主石瑕菲之后,她开始病痛缠身,越发严重。弥留之际,她召了宋泓弛去塌前,将幼女托付,一番叮咛嘱咐,将他封为“相王”,并让皇女称其为“相父”。   尔后,石艳妆驾崩,石将离登基,这宋泓弛一心辅佐,如今已近天命之年,仍旧未娶妻,甚至也不曾纳妾。   朝臣与百姓,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相王宋泓弛对石家的忠诚!   只是,当沈知寒面无表情地被那些专司洗浴的宦官一番折腾之后,看到那奉了宋泓弛之命送来的薄如蝉翼的单衣单裤,饶是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有了骂人的冲动!   这样的衣裤,穿了也分明等同于没穿,几乎是将这傅景玉当成了以色侍君的玩物,象征性地缠上一根缎带,只等那高高在上的女暴君来解了,一番玩弄欺侮。至于那隐于背后的深意和半遮半掩的腻歪,更是令人恶心得几乎作胃!   这大内深宫之中,果然都是些不安好心的东西!   沈知寒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望着那个手捧衣物的小宦官。那小宦官只觉得一股犀利如剑的阴沉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就被迫得一动也不能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似乎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被什么锋利如箭的东西给刺穿魂魄,名归黄泉,一瞬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滴下,很快就湿透了衣衫。   而负责一切的太监总管见此情形也不知该要说什么。凤君的油盐不进他是领教过的,如今只担心误了时辰,自己担罪不起,便只得吩咐随时的小宦官给赤身露体坐在轮椅上的沈知寒盖上一条薄毯,便催促众人抬着,一路往石将离的寝殿而去。   ***************************************************************************   时值初夏,凉风习习,一路被人抬着,即便只有一条薄毯蔽身,沈知寒倒也不觉得冷,可心却是凉得如同被浸泡在冬日里极冷的湖水中。   养息调理的这两个月里,他身上的余毒不仅已是全部清除,就连那缚住他琵琶骨的天蚕丝也已是被他挣断了。只不过,身处这深宫大内,武艺高强的侍卫甚多,他对情势并不熟悉,加之双腿不便,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望走一步算一步。此时此刻,他已是打定了主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石将离若真的想要折辱了他,他即便是不能全身而退,也定要与她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即将进入寝殿,那太监总管颇为神秘地在他双眼上蒙了黑巾,他倒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动作,只道这是深宫大内的诡异规矩,可是,当他入了那寝殿,除了那蒙眼的黑巾,见到那殿中的陈设时,反倒是一时惊愕非常!   那寝殿中的陈设与他千岛湖墨兰冢的寝房几乎是一模一样!   所有的家具皆是黑檀木雕制而成,不见半点奢华的痕迹,至多不过是在能够放置花盆的地方都放上个各种兰花,而最壮观的反倒是那占据了几乎整面墙的层层书架,那上头放满了各类与医用药理相关的典籍,就连他自认是孤本的藏书竟然也在其中,连位置也不见一丝一毫的错置。   那一瞬,如果不是看到了那一身朱红锦袍的高挑女子,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墨兰冢。   他明明记得,当初他自封地墓之时,已是一把火烧了墨兰冢,将一切付诸灰烬,却为何这深宫之中竟然有如此诡谲的一处地方!?   而这里,竟然还是当朝女帝的寝殿!?   那朱红锦袍的女子正是石将离,她正细细擦拭着一架古琴。   沈知寒是个嗜琴之人,自然看得出这架色泽古朴的琴,手工颇为精细,想必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面板桐木,背板梓木,通体髹漆,长三尺六寸六分,广六寸,上张七弦,皆以天山冰蚕丝而成,一端系于琴轸,一端缠于雁足,乃是珍品。   沈知寒还没有来得及从那惊愕之中醒悟过来,石将离倒是不慌不忙地将那琴轻轻搁下,转过身望着他。“凤君,你今日好像是出奇的冷静镇定——”她轻轻慢慢地开口,似乎一点也不打算隐藏情绪,唇边那抹嘲弄并着试探的冷笑多少显得有些凉薄:“往日里,你见到朕,哪一次不是冷嘲热讽,叫骂不止?如今你般安静,朕反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沈知寒并不回答,只是无声地收敛了所有的惊愕,心中暗暗地玩味了起来。   他并不知晓往昔傅景玉见到石将离时有着怎样的言行举止,可他却也隐隐有着点预感。说起来,这傅景玉的身份背景怎么看都是同皇家宗室搭不上关系的,云霄九天庄即便有“天下第一庄”之称,可说到底仍旧是出身商贾,背脉再怎么深广,也不可能入得了女帝的眼。若真如这石将离方才所说,傅景玉见到她便就冷嘲热讽叫骂不止,再反观其父傅云昇的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只怕,这石将离册封傅景玉为凤君,居心叵测,目的绝不单纯!   江湖儿女自恃言必行,行必果,快意恩仇,与朝廷素来是极不对盘的,甚至于,有个别自恃清高的江湖中人,见了混迹官场的朝廷仕宦,去河边洗了眼睛还觉得脏了河水。而在朝廷看来,民家有着这么一群自称为“侠”的武夫,未尝不是常常恃武犯禁,聚众械斗,恨不得一网打尽——   “方才席间,凤君可是嫌朕使过的筷子不干净?”就在沈知寒陷入思忖之时,冷不防地,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那凉得如同冰雕一般的触觉令他心中不觉警铃大作,右掌已是凝起气,只要她还敢再进一步便再不客气。可是,下一瞬,他却是听到她的唇中吐出他的名讳:“你这模样,与当年名动天下的神医沈知寒倒真是相像呵,可惜,赝品永远只是赝品——”   沈知寒?!   赝品!?   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沈知寒抬起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一张俏脸,却见烛火的光亮犹如冰棱罅隙里游动着的一缕灰白,覆盖在她的眉目之间,微微地蹙出一抹阴云似的嘲讽,冷冷地,一片寒凉。尔后,她收回手,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地踱向床榻:“你哪里够格与沈知寒相提并论?”她随手拿过床榻边矮几上的一块帕子,使劲地擦拭着方才轻抚他胸膛的那只手,倏地转身,将那帕子扔在他的脚下,话也说得毫不客气:“居然还妄图与那小贱人一起私奔!?一想起你是被那小贱人使过的,朕连碰一下也会觉得恶心!”   看了一眼,那扔在自己脚下的帕子,沈知寒并没有动怒,可是,当他望向那宽大的床榻之时,却才发现,那上头躺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   当看清那人是谁之后,沈知寒饶是再好的修养,也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双拳紧握,俊脸之上的青筋也随之抽动着,心头不由涌上一阵盛怒,脸色随之涨红,尔后变得煞白,再转为铁青,双眼冷得仿似是要吃人,一向沉静的声音在那一刻也全然变了调:“你,你居然——”   “怎么,你也认出来了?!”石将离懒洋洋地踢了绣鞋,缩到床榻之上,静静地看着那沉睡的人,脸上有着几分得意:“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沈知寒!”转过头来,极为不屑地瞥着沈知寒,似乎是很满意他如今染满双颊的怒火,竟然还添油加醋:“如今,有了他在朕的床榻之上,哪里还用得着你这不听话的替代品?!”   没错,那床榻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沈知寒的躯体。   而石将离的手,如今正搁在那躯体的胸膛之上,犹如一尾游弋的鱼,极顺畅地打算蜿蜒徐缓而下——   沈知寒气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眼见着自己的躯体被那女人如此亵玩,屈辱的感觉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险些将他淹没!   从没见过像她这般病态的女子!   脸色铁青,沈知寒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怒气燎原一般从心中一直灼烧到眼中,阴郁的眼神令人身处盛夏却寒若严冬。狠狠咬牙,他蓦然开口,言语几乎是从唇缝间硬生生挤出:“你竟然有恋尸之癖!”   没错,如今他的魂魄活在傅景玉的身躯之中,那么,床榻上躺着的那具躯体,也就无异于是一具尸首,而那女人,竟公然那般全无忌讳,看那样子,也不知是同那尸身共寝过多少时日了,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上下其手!   然而,石将离浑不在意,不仅不恼,反倒是笑得甚为畅快。“凤君,通常只有吃不到葡萄的人,才会说葡萄是酸的。”她索性放肆地褪了那朱红的锦袍,只着了一件如血一般殷红的薄单衣,便就亲昵地伏在那尸身之上,留着长指甲的手指轻轻抚触着那平静的睡颜:“朕即便是恋慕沈知寒的尸首,也不屑你这自视甚高的废物!”   “如此,倒是多谢陛下的不屑了。”沈知寒因着她的言行举止而喉头一紧,心坎蓦地一震,咬牙切齿地,藏刺含针的字句从牙缝间挤出,足以显示他那勃发却也隐忍的狂怒:“我猜,沈知寒身处黄泉之下,若得知陛下如此的恩宠,恐怕也会深觉荣幸,只恨不能死而复生,一把掐死你以谢皇恩!”言辞间刻意地加重“恩宠”与“荣幸”这两词,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呼吸吐纳间全是强压下的怒气。   听毕这样的言语,石将离突然狠狠一拍床榻扶手,骤然坐起身来,双眸倏地一寒,进射出万千冷戾,那满头的青丝被夜风吹得微微凌乱,衬着她那红色的单衣,像是发怒的凤凰,下一刻即将要乘风振翅,怒飞天际一般。   她眯起眼,久久地盯着沈知寒,也不知是在思量什么,最终,开口之时,已是听不出半点情绪,余下的只有胁迫:“凤君可知,就冲着你方才这句话,云霄九天庄上下一百四十七口人,随时可能人头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某则深表歉意,大约是之前写黛色的大结局那几章写得太过畅快,日更上万,而这几天则因为生病、工作等各种原因,实在有些精力不济,至今还在输液,玲珑的更新有点跟不上计划,请大家原谅!明天会继续更的…… ☆、对峙   见石将离将他人性命看作蝼蚁一般轻描淡写地模样,沈知寒有着说不出的厌恶。“别说是云霄九天庄的一百四十七口人,你即便是杀尽了天下人,又当如何?!”他抬头直视着石将离,目光冷凝,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连最细微的情绪,也是若冻结在了冰珠子里一般:“不过是逞了一时畅快,造下难以赎清的杀孽罢了,满手血腥,冤魂缠身,最终自食恶果!”   听他这么一说,石将离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怒反笑。   “你以为朕会在乎这些所谓鬼神罪孽的无稽之谈么?”她笑着起身,竟也不穿绣鞋,光着脚便从床榻上下来,踩在那铺着大红锦毯的地面上,更显得莲足白皙小巧,如同白玉般的花蕾即将绽放在一片火焰之中。笑毕之后,她神色平静,可是,那表面的温和之下,潜藏着的反而是任谁也看不透的诡谲,言语中更是带着些微怨愤与不甘:“若真有所谓的因果报应,那么,沈知寒当年妙手回春,南阳一场瘟疫,他救下的性命何止千百?如此救死扶伤的功德,却为何不见长命增寿,仍旧逃不过那所谓的家族宿疾?!”   医神沈家有着医者不自医的家族宿疾,子嗣皆活不过二十五岁,这已是世间人人皆知的逸事,早被咀嚼了千百万遍,早已是不稀奇了。石将离这样的言语,若是入了旁人的耳,只怕还会引得些些动容,可此时此刻听在沈知寒的耳中,却只令他觉得难以言喻的讽刺!   她这算什么?!   只因着为他的短命而忿忿不平,所以,就借着这样的名义大肆杀戮么?   “我若是他,也宁可早早地死掉了事!”沈知寒怒不可遏,眼睛里浮动着一层光彩,却令人看不出端倪来,一股寒意凝在他的唇上,就连出口的言语,也如同劈头盖脸砸过来的冰雹,毫不留情:“总强过活着看你作孽,遭你折辱!”   “折辱!?”石将离轻轻慢慢地重复着沈知寒言语中的某个关键词语,只是以眼角的余光淡淡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有些说不出的狐疑,可言语上却毫无破绽,就连语调也还是那么漫不经心:“你说,朕这是在折辱他?!”   “难道不是么?”看着自己那躺在床榻上毫无知觉的躯体,沈知寒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极少见的怒气在其间翻涌,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只恨不能把石将离给活活钉死在原地:“如今他既然已是身死,尸身便该入土为安,还有被你如此亵玩——”话到了末尾,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只恨自己之前一直不知情,素来洁身自好,可如今却平白受这等侮辱。   听他不断地强调着“折辱”、“亵玩”这一类词藻,神色也像是感同身受般怒意满满,石将离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故意什么都不解释,刻意让他误会,只是颇为奇怪地道:“往日里,一提到沈知寒,凤君总是恨之入骨,专拣那最难听的话谩骂,可今日却反倒替他说起话来了……”顿了顿之后,她缓缓地走近沈知寒,隔了末约三步之遥,望着他古怪地笑,幽幽叹息道:“凤君今日真是恁地的奇怪呵。”   沈知寒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这副皮囊,说出这样的话委实奇怪诡谲,一时也觉得有些语塞,索性什么也不解释,漆黑的眼瞳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潭水一般,没有漪沦。   沉默了许久,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对峙着,终于,石将离似乎没能在沈知寒的身上找到更多的破绽,便就懒洋洋地回到了床榻上,像是欣赏一件绝世珍品一般望着那被金针封了穴道处于假死状态的男子:“谁说朕的神医死了,他只是睡了……总有一日,他会醒过来,同朕一起坐享这万里江山……”   对于她近乎病态的痴迷和不着边际的自言自语,沈知寒冷着脸,挑起浓眉,平素深幽的眼眸如今紧眯着,其间闪过一丝盛怒,像是两块寒冰,只是咬牙狠狠挤出言简意赅的一句评价:“你根本就是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什么就定要得到!”石将离全然不以为意,笑得好不迷人,清澄的眸子里,藏着几分诡谲、几分狡诈,还有几分的兴致盎然,纤纤玉指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轻轻抚在那躯体的薄唇上,带着几分玩心地摩挲着,可嘴里却毫不含糊地询问:“当初朕同凤君商议的事,却不知,凤君如今可是考虑好了?”   沈知寒见不得她如此轻佻的举止,无奈之下,只好侧过头,说服自己眼不见为净。   说句实话,他并不知晓这石将离曾经与傅景玉商议过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图谋,但借着某些细节,他倒也突然算是能将某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串连在一起了。   当初在皇陵之中,他苏醒过来之后,却愕然看到自己的躯体,一时之间自然讶异非常,而那黑衣小贼一路尖叫着也没跑多远,便就被埋伏的大内侍卫抓了个正着。此后,那跟在石将离身边伺候着的少年捧墨却是带着一个他极眼熟的药囊上前来了,将里头的解药喂入她的唇中!   那药囊,分明是当初他给她的,里头装着的,正是他亲自配置的孔雀胆解药!   她明明有解药,却还中了孔雀胆的毒,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她故意饮下至毒孔雀胆,借此设套!   咽下解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苏醒了过来,即便是一张脸惨白,可看到那一旁放置的沈知寒的躯体,仍旧是喜不自胜。再后来,相王宋泓弛一脸肃穆地入到皇陵之中,见她已是安然无恙,自然免不了要询问缘由。她竟是撒娇般伏入他的怀中,只道是凤君硬撑着醒过来,在沈知寒的躯体上找到了孔雀胆的解药云云——   明明是漏洞百出近乎敷衍的解释,可那素来精明的宋泓弛却全无异议,径自默许,由此可见,那宋泓弛若非有什么把柄被她给抓住了,便就定然也是有所图谋的。   尔后,他身上还有孔雀胆的余毒未清,一时撑不过便就晕厥过去,醒来之后,床榻之前一堆的宦官已是簇拥着唤他“君上”,他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怎生诡异的奇遇。   如果他没有猜错,她那借毒下套的目的,最终是为了找他——沈知寒!毕竟,这普天之下,只怕也唯有神医沈知寒可解孔雀胆之毒了!   而照她如今的言语,那傅景玉若不是被胁迫着强灌了孔雀胆,便就是与她有了某种协定,投鼠忌器,不得不自愿饮下孔雀胆,以配合她。   眼下,他分明一无所知,却又不能表露出丝毫破绽,便只得阴沉着脸,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是冷声道了半句话:“你的条件——”在最关键的部位戛然而止,他留下个意味深长的尾巴,以遮掩自己的软肋。   石将离收回那抚触的手指,可那慵懒神情却已是带上了一分冷凝:“朕说过,凤君只要应允了,朕就将你的小贱人原封不动地归还,否则——”故弄玄虚一般拖长了话音,她拿过一旁的朱红锦袍披上,把话说得淡然冷漠:“凤君可要好生斟酌,此去徽州路途遥远,那小贱人就算撑过去了,一旦充作军妓,只怕也熬不了多少时日……”   她还真是恶毒狠辣,这般棒打鸳鸯的事做起来也毫不手软!   看来,这就是她胁迫傅景玉的手段了罢!   沈知寒对那所谓的“小贱人”是何许人也并不上心,猜想大约就是傅景玉带着妄图私奔的那个女子。“你娘当初犯下的杀孽报应在了你的身上,而你如今犯下的杀孽,迟早也会报应在你的子嗣身上!”冷笑两声,他满脸的不屑一顾,似乎很是轻蔑,没忘记她当初的一番遭遇。   石将离的视线从那满是轻蔑地面庞不动声色地移到那掩在薄毯下的双腿之上,等她再抬起眼时,那双深黑的瞳眸蒙上了一层水光,明亮的异常夺人心魄。待得那些光彩慢慢转暗,她才缓缓半合上眼睛,自我陶醉般地轻笑:“凤君莫要同朕发狠,你也该知道,为了沈知寒,朕如今已是百无禁忌,就是遭了老天的报应也心甘情愿!”   “是么?”对于她这样的论调,沈知寒薄唇紧抿,瞥了她一眼,双眼暗沉沉的,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的作胃,厌恶地撇开视线,冷冷开口提出最实际的条件:“只要你将膝盖骨还我,我便就应允了你所说的事。”   是的,他曾是名满天下的神医,那被天蚕丝锁住的琵琶骨,虽然难缠,他也有办法能解得开,可是,如今这傅景玉身躯的膝盖骨却是实实在在被挖了,他即便是医术超群也莫可奈何。   唯今之计,只能要回!   一旦要回了那膝盖骨,要他配合她那些不知名的所谓阴谋诡计,简直是痴心妄想!   听到这样的条件,石将离愣了一愣,突然盯着沈知寒,用看陌生人的目光将他细细打量了许多遍,嘴里轻而缓地低语:“当初,你父亲明知你心有所属,还故意将你送到朕的跟前来,想借你来迷惑朕——啧啧,本以为他能狠下心用天蚕丝锁了你的琵琶骨,废了你的武艺,已是到了极致,却不想,居然还能当着朕的面挖了你的膝盖骨……”故意啧啧有声地喟叹着,她突然话锋一转,勾起潋滟的红唇,黑眸转到沈知寒的脸上,顿时就变得慵懒而深邃,轻声细语地一字一字说着,虽然笑意盎然,虽然言语轻柔,可是那眼底跳跃的火焰分明就是不动声色的疑惑:“再说,凤君难道不记得了么,你那膝盖骨,当初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如今已是用在沈知寒的腿上,恰如其分,哪能再轻易反悔要回?”   沈知寒的脸色微微一白,听到这个女子事事为了自己的言论,却并不觉得丝毫感动。毕竟,自己也同这傅景玉一样,皆是被挖了膝盖骨才不得以轮椅代步。而当初挖了他膝盖骨的,正是他的娘亲。   那一年,他才不过三岁。   那时,他住在千岛湖墨兰冢里,被他娘亲逼着抄医书,背药理。有一日,他躲在船上,打算悄悄随家仆一道出湖去玩,不想却是被他娘亲给怒气冲冲地抓了回来,一番毫不留情的责打!   当时,谁也不知道,自他父亲辞世之后,他的娘亲便是犯了癫狂之症,到了后来,他娘亲竟是嫌责打太轻,为了不让他乱跑,居然强行挖了他的膝盖骨,挫扬成灰,逼着他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也绝不踏出墨兰冢半步!   数年之后,他娘亲药石罔治,弥留之际,总算才对他说了实话——   原来,他父亲随受家族宿疾所累,可到底也能活到二十五岁,之所以不过二十二便就与世长辞,皆是因那靖泰女帝石艳妆一手促成的!   得不到,便就毁掉,这就是石家女子最恶毒之处!   当初,石艳妆这么待他父君,如今,这石将离也是如法炮制,对待傅景玉!   “你——”沈知寒哑口无言,只觉得随之而来的情绪犹如利齿,啃噬着心底,令那原本怅然的空洞变得越发苍凉起来。   是呵,若是有情,知她这样的一番对待,怎会不动容?   可是,他对她毫无情义可言,眼前这个身为大夏帝王的女子口口声声事事为他,而那言行做派,却那般令人不齿,即便是知道她的情意又何如,他哪里能觉出一丝一毫的感动?   要他喜欢她,只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   “换个条件吧,朕会好好考虑的。”那厢,石将离并不知晓沈知寒的所思所想,只是无声的缓缓走近,将那最后的三步距离也抹去了,脱口而出的却是令沈知寒毛骨悚然的话:“容朕猜猜,凤君该不会也一并忘了,今日,你是来侍寝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大约是习惯了黛色一章上百条留言的日子了,现在开新文,大家都在等养肥,于是我现在灰常灰常的鸡漠……哎,亲爱的们,大家还记得吗,当初黛色俺日更上万的时候,也就是大家留言撒花最给力的时候呀,所以,不要潜水,给俺一点动力吧……下一章,看看小石怎么让小沈侍寝吧,嘿嘿…… ☆、早朝   看着近在咫尺的石将离,不知为何,目光竟然会聚在她那红的有些刺眼的唇上,沈知寒浓如墨染的眉,微微拧了起来。   是呵,他如今是被送来侍寝的没错,可就方才石将离的言行举止看来,他敢确定,若真要侍寝,她恐怕更中意那尸首一般的躯体,浓厚的兴趣绝对远远超过对他这个大活人。   毕竟,那才是真正的“沈知寒”呀!   而自己,现在是傅景玉,一个不肯听话处处与之作对的所谓“赝品”——   沈知寒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只要她敢当着他的面再动一动那具躯体,他便就不计后果,一掌毙了她!   只是,石将离却并没有他预想中肮脏龌龊的举动,她只是盯着他细细地看了又看,冷不防微微扬高了声音,轻唤了一声——   “捧墨!”   这名字,沈知寒是有印象的。那个眉目如远山清泉般隽秀的少年,看身量至多不过十五岁,总是面无表情,惜言如金,他养伤清余毒的这两个多月里,每日早晚总要亲自到他寝居之处巡视一番的。   据说,那少年是那石将离的贴身侍卫,甚得宠爱。   待得捧墨悄无声息地端着托盘进来,沈知寒借着那琉璃盏里窜升的红焰极速地一瞥,顿时止不住又是冷笑。   早前,他并未注意过捧墨的容貌,可如今看来,捧墨那张脸,似乎与他并没有太多的相像,可若是细看,尤其是那双眼眸,竟是如出一辙般。   也不知这病态的疯女人究竟在这深宫大内之中养了多少个这样的“赝品”!?   想必,她是在这无数的赝品中,才总算是挑出了这较为满意的傅景玉,册立为凤君的吧?   只可惜,傅景玉却——   沈知寒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全身上下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个位高权重的女子如此痴迷?   捧墨端进来的托盘里,放着一碗药。石将离看着那碗药,微微愣了愣,像是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倏地黯了下去。“捧墨,朕让你准备的物什呢?”她不动声色地退到床榻边坐下,眼见着捧墨低头躬身献上你碗药,却迟迟不肯伸手去端,只是蹙起眉端询问着。   “陛下先喝药罢。”捧墨那俊俏而肃静的脸如莲萼一般,透着无瑕的白皙,仍旧是一幅很肃然的表情,目不转睛牢牢盯着那托盘中的药碗,不失时机地同她讨价还价:“待陛下喝完了药,捧墨自会将那些物什给拿来。”   微微叹了一口气,石将离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每日必至的酷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过碗来。仅只闻了闻那刺鼻的味道,她便止不住地将五官皱成一团,尝试着小啜了一口之后,只觉那苦味更甚黄连,无论怎么也忍受不了,立刻便要将碗放回托盘之中。   “陛下,你不想为他孕育孩儿了么?”捧墨言辞一针见血,直指石将离的痛处,那清越的声音里含着不容质疑的决绝,双瞳迎着烛火,犹如黑暗中的宝石一般,隐隐带着一丝晶亮的光芒。   石将离看着那双神似沈知寒的眼眸,微微颤抖了一下,只觉得仿佛就是沈知寒在对她说话。深吸一口气,她回头看了“沈知寒”一眼,咬咬牙,终于将手里那碗能苦死人的药一股脑吞了下去。   待得那药汁顺着咽喉滑下腹中,她已是苦得几乎挤出了眼泪。   沈知寒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虽然只是将那对话听得零零落落,可他那医者天生敏感的嗅觉却能够闻得出她喝的那碗药里都有些什么药材,也听得出捧墨的言语是怎样的一番暗示。   这疯婆子,本身就是极难受孕的体质,也不知是哪个庸医开的药方,只以为拿这些最难得的药材像熬粥一般的胡乱煮成汤,就能调养好她的身体么?   那不仅是浪费了药材,熬出的汤药还苦不堪言,而那些药材本身药性也有相冲,长期服用,无异于是慢性毒药!   而她,喝这汤药的目的,居然是企图要孕育他的孩儿!?   虽然一言不发,可他却在心里狠狠地鄙夷着,只道她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见石将离将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捧墨才像是满意了。他收拾好药碗和托盘出去,片刻之后便带了些物什进来。   那是一张长约三尺的白绢,上头并没有什么东西,可石将离却看着它频频苦笑。接过捧墨递过来的锋利匕首,她褪了朱红的锦袍,旁若无人地当着他的面便撩起了那单衣的下摆,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甚至是亵裤——   沈知寒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有些目瞪口呆,虽然他并没有所谓“非礼勿视”的板正迂腐之念,可到底觉得不妥,便立刻撇开头去,而那香艳的一幕却已是牢牢地篆在他了脑中,怎么也抹不去,令他暗自懊恼不已。   而接下来,石将离借着那锋利的匕首,轻轻划向左腿跟处细腻的肌肤。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肌肤,鲜血几乎是瞬间便涌了出来,而那种痛疼自然也不是身体其他地方的伤口可以比拟的。   “陛下……”听她“嘶”地一声抽气忍痛,一旁的捧墨也看得有些不忍了,伸了下手,似乎是要去接她手里的匕首:“不如让捧墨来——”   “你以为相父不懂这些风月之事么?”石将离摇了摇头,仿佛是怕伤口不够一般,还一连划了三道,直到殷红的血顺着修长白皙的腿往下缓缓流淌,她才抄起那白绢小心翼翼地擦拭那鲜血。“这一次,若不是小菲坏了他的事,只怕,朕也不可能找得到沈知寒……”这么说着,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沈知寒”,眼里有着欣慰的神色。   待得拭净了那些血,捧墨这才小心翼翼为石将离抹上了止血的膏药,所幸伤口不深,应是没什么大碍。“陛下,你这模样,明日可如何去上朝呵?!”瞥了一眼那沾着血污的白绢,捧墨的眼角抽了抽。那伤处虽不是十分要紧,不过,走路时却极易摩擦到,也会造成不小的痛苦。   “不能走着去,那便就抬着去罢。”石将离似乎并不在乎,应得颇为轻描淡写。其实,这也正是她的目的所在。   毕竟,没有哪个女子初尝欢爱之后,还能走得健步如飞的!   要骗过宋泓弛,她唯有步步谨慎,时时小心!   虽然没有望向石将离,可她那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言语却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沈知寒的耳中。石将离与宋泓弛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这纠葛是如何延续到自己身上的,他自然也想知道,可此时此刻,无论揣测什么都是妄断,他便索性装作听而不闻,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些。   做好了这一切,石将离不怕死地将那染了血污的白绢递给捧墨,示意他呈给沈知寒,而自己却是端坐在床沿边上,不怀好意地盯着那覆在沈知寒身上的薄毯,笑得古里古怪的。   待得捧墨恭恭敬敬将那白绢呈到沈知寒面前,她才妩媚地将耳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微挑的眼眸里带着点不可一世的矜傲与犀利,可唇角的笑意中却带着些慵懒,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种,可其间却潜藏着致命的危险:“凤君,朕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下面该轮到你了。”   沈知寒瞪着捧墨手里的那块白绢,脑子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无意识地讷讷问道:“做什么?”他本就不知道这疯女人方才那一番举动有何意义,如今,更是免不了一头雾水。   见他竟然是比她还外行,石将离的眼眸若蓄了水一般,波光流转,慵懒且娇媚地掩着唇,窃窃浅笑。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坐得端端正正,故意清了清嗓子,把腔调拿捏得恰到好处:“这白绢是敬事房呈过来的,今晚应是要铺在那床榻之上,以证明凤君的确是侍过寝。不过,那上头若是只有朕的血迹,恐怕是难以服人的,所以——”她刻意拖长了尾音,乌溜溜的眼睛又回到了沈知寒身上的那块毯子上,饶有兴味揣测着那下头究竟是什么,可嘴上却无比欠揍:“接下来该要做什么,凤君应该知道吧?”   沈知寒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她要他做的是什么事,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炸开了,极缓慢地眯着眼,额上渐渐冒出青筋,任由那不可遏止的怒气慢慢凝聚到了一个顶点!   这个疯婆子,竟然如此不知廉耻,这样的言语,难道是逼他当着她的面做那自渎之举?!   他一点也不介意一把扼住她那白皙纤细的颈项,毫不留情地狠狠掐断!   见沈知寒一言不发,似乎全无伸手去接那白绢的意思,石将离还在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凤君是不愿,还是不会?”她故意笑得有几分夸张,身子微微前倾,花俏地眨眨眼,把话说得酸溜溜,带着点嗤之以鼻的轻蔑:“这种事,总不至于还需要朕来教你吧?”   “滚!”   伴着怒吼,沈知寒那蓄积已久的所有怨愤在瞬间全然释放,点滴不剩!只听到“嘭”的一声响,离他最近的那张坚硬的紫檀木矮几应声碎裂,被无形的气流硬生生击成几块,矮几上放置的物什更是狼藉地散落了一地,能摔碎的通通摔碎了!   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就连石将离也忍不住心惊肉跳,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而捧墨更是骇然起身,捧着那白绢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好几步!   这傅景玉,虽然武艺超群,可当初明明是被天蚕丝锁了琵琶骨,形同废人,怎会有如此力量!?   “陛下!”捧墨的反应到底快些,低低一声惊呼,立刻挡在石将离的面前,双眼死死地盯着沈知寒,生怕那可怕的力道下一瞬便落在石将离的身上,血溅满地,尸横当场!   “凤君好像已经解开那缚住琵琶骨的天蚕丝了……”较之于捧墨的草木皆兵,石将离敛了最初的惊愕,极快地便就恢复了镇定。她的手搁在捧墨的肩上,轻轻按了按,似乎是一种无声的暗示,尔后,她下了床榻,许是那伤口所累,走路姿势颇有些怪异,毫不畏惧地到他跟前,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本以为——没想到,朕这次竟是看走眼了——”   她语调悠扬,可那寥寥几个字的话却是语焉不详,教人悟不出深层含义。   沈知寒知道她定然是又在谋算什么,瞪着她越走越近的身影,迅疾地挑起浓眉,眸子里明显烧着熊熊火焰,散发出灼热的光亮,在微微上挑的的眼里,散射出凌厉的寒意,像是怒极。可是,下一秒,他却又低眉敛目,凝神静气,脸色稍稍趋于和缓,下颚却仍是紧蹦着:“你倒真是不怕死……”   “朕当然怕死。”石将离微微躬□子,微微瞥了一眼那散落一地的物什和碎木片,继而与坐在轮椅上的沈知寒平视:“不过,朕看得出来,凤君若真的要杀朕,方才就已经动手了。”   沈知寒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这一瞬,他竟是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香味甚为怪异,似乎是带着某种熟悉感,可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凤君,朕知道你一刻也不想同朕呆在一起。”见沈知寒只是冷着脸,石将离倒也不介意,仍旧是笑意可掬,意淡然地开口,那声线缓慢温柔如水,看似并不计较,可其间却暗含着极淡的意味:“不过,今晚也只能委屈凤君同朕共处一室了……”   用那怪异的姿势慢慢走回床沿边坐定,她望向一旁的捧墨,低低叹了一口气,红唇上噙著令人费解的微笑:“捧墨,凤君既是不肯,那么——”顿了顿,她竟是指着那染了血污的白绢,缓缓地下令:“你便拿去处理一下吧……”   捧墨错愕当场,如同遭了雷劈,身子瞬间显得有些僵硬,他抬头瞪着石将离,脸色已是涨得通红,紧绷着下颚,深幽黑眸很缓慢、很缓慢的眯起。“陛下!”不过短短两个字,他却是唤得咬牙切齿!   这难以启齿的事,傅景玉不肯做,而她,她居然命令他去做——   看穿了捧墨的害臊,石将离在心里暗暗偷笑,可表面上却正襟危坐,板起脸孔,摆出了一朝女帝的威严架子了:“怎么!?”她挑起眉,略略一顿,突然眼神一凛,细长的眉微微一撇,言语突然凌厉如刀,其间还颇有些痛心疾首:“如今,连你也要忤逆朕了么!?”   捧墨立马被这“忤逆”的大帽子给压得动弹不得,不敢再有什么微词,唯有红着脸,认命地将那沾了血污的白绢收入怀中。低着头擦过沈知寒身边之时,捧墨顿了顿,转过头来,说得很是认真:“陛下,他如今……这实在是不太妥当,不如——”   捧墨虽然不知道这傅景玉是如何挣断了那束缚琵琶骨的天蚕丝,可而今,言下之意也就是建议,还是最好继续用什么别的方法束缚这傅景玉为妙。   “不用了。”石将离摇摇头,望向沈知寒的眼微微眨了眨,轻而缓地软软道:“既然凤君已经应允了朕的要求,那么,朕也该对他多些信任。”   沈知寒被她这最后的一番言行举止给碜得毛骨悚然!   他几时应允了她的劳什子要求来着?   她倒颇会自说自话!   倒也罢,姑且看看她到底想怎样!   ***************************************************************************   沈知寒本以为那石将离还会对自己的躯体会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可出乎他的意料,自捧墨出去之后,她只是睡在那躯体旁边,没再多说一句话。   直到那轻缓而规律的呼吸声传来,他才知道,她居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她还真是胆大包天,竟不怕他趁着月黑风高取她性命么?   半夜里,她翻了个身,紧紧抱着“沈知寒”的手臂,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不怎么好的睡相使得那锦袍的下摆撩了起来,露出了如玉一般白皙的腿。   沈知寒只是冷眼瞥了瞥,便就掉开了视线。   将轮椅缓缓地摇到了窗边,他这才发现,这寝殿竟是如同水榭一般建在湖泊之上,周遭的景致与陈设,虽然说不上是一模一样,可却实实在在与当初千岛湖的墨兰冢有九分的相似度了。   若如此大手笔也是这石将离的杰作,那么,她倒还真是对他痴迷的紧呵!   靠着轮椅,沈知寒坐了一整夜,心境竟是出奇的平静,仿佛是真的回到了当初千岛湖墨兰冢的寝房中。完全无法描述如今这种类似死而复生的心情,尤其是,他看着自己的躯体像尸首一般躺着,可自己的魂魄却活在别人的躯体之中。   会不会阖上眼之后,一觉醒来,他的魂魄便回到自己的躯体之中,一切俱是幻梦?   窗外蛙叫虫鸣,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才刚过寅时,捧墨便就悄悄进来了,目不斜视地从沈知寒的身边走过,跪在石将离的床榻之前,凝着声音请她起身准备早朝。   石将离掩着唇,打着哈欠起身,迷蒙着眼任鱼贯而入的宫娥替她梳洗更衣,而在这时候,捧墨竟已是带着两个影卫将床榻上的“沈知寒”给抬了起来,也不知碰了什么机关,那床榻竟是缓缓移开了。   那床榻后头是一个巨大的暗室,暗室里放置着一口黝黑的棺材。   沈知寒看着兀自梳洗更衣的石将离,不知她怎会有如此怪癖,居然在紧挨床榻的暗室里放置棺材!   果然是那石艳妆的女儿,与其母如出一辙的不可理喻,无药可救!   他满心厌恶地扭开头,却见那伺候完石艳妆更衣的宫娥们,捧着玄色的盘领窄肩金线蟠龙锦袍和蔽膝玉带,朝他走了过来——   ***************************************************************************   女帝带着凤君一同早朝,这在乾禧朝尚属首次。   这样的举动,本在大婚后的第一日早朝便就应该,可是,那时发生了太多猝不及防地杂事,便给耽搁了。而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昨夜,陛下定然是召了凤君侍寝,两人已成夫妻之实,所以,陛下今日才会带着凤君一同早朝。   尤其,陛下从帝辇上下来只是,那走路的姿势委实怪异——   看来,凤君昨夜颇不懂得怜香惜玉呵!   以相王宋泓弛为首,文武官员们全都噤声肃穆,垂首敛目,没有谁敢公然抬起头直视龙颜。   只除了他——   当朝丞相韩歆也!   作者有话要说:ORZ……大家看懂小石头把那条白绢给小沈,是要他做什么了吗?咳咳,她是要小沈DIY,所以,也难怪小沈怒不可遏……结果小沈不愿意,捧墨就遭殃了……为捧墨默一个哀……哎,我都没想到,我怎么会写出了这样有萌点的情节来,我真是越来越邪恶了……重要的男配们已经陆续登场了……吆喝一声,大家留言撒花吧,我会再接再厉,继续日更的!千万不要让我太寂寞呀,亲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另,之前黛色霜青的VIP读者请加群58293508,买黄瓜送菊花,福利来了………… ☆、玉琢   这韩歆也是石将离亲政之后一手提拔的。   据传,这韩歆也世代书香,却家境贫寒,年少之时游学京师,寄望科举得中,大展抱负。有人笑他天真,直说考科举不如投宋门,为他指了明路,让他前去投靠相王宋泓弛,若得赏识,必然飞黄腾达,而这韩歆也倒也是个不忌荤素之人,竟公然在客舍之中针砭时弊,大力抨击国事,还扬言政事需要百家争鸣,如今的文武百官,俱已投靠宋泓弛,自称宋氏门生,不差他一个。   这样的一番言语自然惹得原本与他同桌吃酒的众人避退纷纷,生怕被他连累,可这番言语,却也正巧被微服路过的石将离听到。   结果,当年殿试,石将离钦点韩歆也为新科状元,授修撰,入文渊阁典机务,第二年又钦点他进户部右侍郎兼学士。最终,不过三年,这韩歆也便连跳数级,进刑部尚书,又进文渊阁学士,年仅二十三岁便晋升中书省右丞相,贵为百官之首。   这样的平步青云,除了当年的相王宋泓弛,纵观整个大夏帝国史,再无人可相较。   有人说,承天陛下亲政之后重用韩歆也,是希望改变宋党独霸朝野的局势,从相王的手中夺回权势。   也有人说,重用这韩歆也其实是相王的主意,否则,相王又怎会任由陛下胡来,全无阻拦之意?   还有人说,相王对石家忠心耿耿,毕竟,民间曾有传言,说承天陛下其实是相王之女,这女儿做皇帝,做老子的又怎会拖后腿?一切不过是家务事罢了。   更有人说,承天陛下当初钦点重用韩歆也,其实是想效仿当初的靖泰陛下重用相王之举,待得时机成熟,便就有可能让这年轻有为的丞相鱼跃龙门,成为枕边人……   世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但,传说永远是传说,时至如今,承天陛下钦封傅景玉为凤君,与相王相处融洽,而朝中宋党与韩党也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个中纠葛,仍旧是谜团。   只是,听韩府的下人说,陛下下诏钦封傅景玉为凤君那一日,不胜酒力的韩相在府中独酌烈酒,喝得烂醉如泥。   一阵鞭鸣后,随着司仪太监的吆喝,石将离与沈知寒双双坐定,文武百官也随之入班,行一拜三叩之礼,分班侍立。宋泓弛这才抬起头,微微瞥了瞥面色不善的韩歆也,继而又瞥了瞥那站在御座一侧负责唱报的太监总管。   那太监总管立即便就心领神会了,趾高气扬地扫了一眼大殿上的朝臣,明明嗓子尖细,却还偏偏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以显示其声威俱严:“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果不其然,那吆喝话音未落,身着盘领大独科花右衽绯袍的韩歆也已是骤然出列。他手捧玉笏,跪倒在地,声音朗朗,眉眼间皆是一派肃然。   “启禀陛下,臣有奏本!”   石将离一入掖门就眼尖地看到韩歆也那甚难看的脸色,此时见他这么不肯妥协地站出来,本就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免不了抽痛了额角。   她颇为无奈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知道韩歆也因着何事不快,便只好夹起尾巴做人,好言好语地缓声询问,言语非常和气,眼神却深藏着不曾被察觉的几分锐利:“爱卿有何奏本上奏?”   韩歆也抬起头来,看着坐在石将离身侧的沈知寒,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双眸不知不觉间倏地一寒,两道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利刃,进射出冷戾的光芒:“半年之前,臣上奏本弹劾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止戈徇私舞弊,贪赃枉法,得陛下钦令彻查此案,如今分明已是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他素来直言不讳,如今满腔怒意无处发泄,本是清冷的嗓音便就更冷了:“陛下为何只是将他撤职下狱,迟迟不肯下令将其正法,以儆效尤?”   其实,韩歆也问起这事,自然是有原因的。这都察院右佥都御使周止戈任的虽然只是个正四品的官职,可却是相王宋泓弛的门生,若是真的能将其正法,无疑是借此对宋泓弛的一次绝佳示威!   再者,当时若非为了彻查周止戈的案子,石将离也不会微服同他一道外出,巧遇锄强扶弱的傅景玉。这半年里,石将离为那傅景玉做尽了荒唐之事,可当初的案子,却是早已抛诸脑后许久许久了!   如斯情形,韩歆也怎会不恼?   面对着韩歆也这番犀利的言语,石将离不动声色地悄悄瞥了一眼相王宋泓弛,却见宋泓弛垂着头,脸上的表情被阴影遮得严严实实,出乎意料的沉默。这样的情形之下,面对韩歆也的发难,石将离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挑起眉,仿似怕众人听不清楚一般,口齿格外清晰,一字一句地慢慢强调:“爱卿,你这是在质问朕么?”   “臣——”韩歆也心头一惊,随即伏低身子,双眸一黯,垂下头,苦涩而无奈地悄然一笑,轻道一声:“不敢!”   听他这么说,石将离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子被睫毛阴影所遮掩,格外的深幽黝暗,隐藏着无尽的波澜。“周止戈一案,朕当初分/身乏术,也曾委托相王暗中查证,但相王回报予朕的消息与爱卿所回报的有些微出入,朕委实不愿铸成任何冤狱——”   这样的言语,无疑是打圆场。   可是,这其中无疑也有着太过明显的漏洞。   比如,周止戈身为宋泓弛的门生,在此事之上,宋泓弛应该主动避嫌才是,可却为何还暗中查证——   “陛下此言,可是暗指臣诬陷周止戈?”某种犀利冷凝的光芒闪过幽暗的黑瞳,不过那么一转瞬,韩歆也就恢复了一贯的恭敬温文,垂敛着眉目,用最平静稳妥的语调朗声回答:“却不知,究竟是谁如此中伤诋毁,臣愿与其当面对质,以证臣之清白!”   这样的言语,针对性无疑是非常明显的,宋泓弛还没有说话,而身为宋党中坚分子的宗人令胡锐已是出了列,气急败坏地指责道:“韩右相,你委实放肆!不只一而再地如此当众质问陛下,竟然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撒泼,你可知该当何罪?!”   “此事与胡大人有何关联?”见宋党有人出来发难,韩党也不甘示弱,立即便有官员不无讽刺地接过话去:“右相未曾指名道姓,胡大人如此迫不及待地对号入座,可是有什么把柄,也被牵涉在案情之内了?”   眼见着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石将离颇为头疼。她没打算这么早就挑起韩宋两党的交锋呀!“罢了罢了,右相素来直言不讳,这也是朝堂之福。”身处夹缝之中,她里外不是人,只好一挥手,杜绝了所有的争论:“此事,朕自有定夺,容后再议。”   从头到尾,沈知寒不动声色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下头的众人,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半眯着,徐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那一张张或胖或瘦的脸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每一个表情背后都隐藏着一己私欲的复杂心思,他一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那感觉竟然就像是在欣赏一出无声的杂戏,滑稽得让他更加萌生了鄙夷。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鱼,唯恐天下不乱,个个都在搅浑水!   ***************************************************************************   下早朝的时候,石将离毫不避嫌地将韩歆也给召去了文渊阁,说是有要事相商。   见到如此情景,宋泓弛到似乎并不意外,反倒是同一声不吭的沈知寒闲聊了起来。   “景玉,昨夜陛下可没有为难你罢?”他无论是语调还是表情,都甚为慈祥,可在对沈知寒说话的同时,眼眸却紧紧盯着跟在沈知寒身后的捧墨,似乎是想从那神情冷漠的少年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多谢相父关心。”沈知寒瞳眸一黯,外表仍旧保持着处变不兴惊的默然,只是将狭长的凤眸微眯,眼神中多了一缕从未见过的严肃,深沉难测,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淡淡地只应了两个字:“还好。”   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意蕴上模棱两可,颇有将就的意思在内,让人听着觉得奇怪,可却又找不到破绽。   宋泓弛知道,以她们两人之前闹得如此不可开交的关系,想要在短时间内琴瑟和谐,那是不太可能的。   低低了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很有些感慨:“当初她母皇将她托付于本王,本王一直视她如同己出,难免娇惯,你早前那般故意与她较劲置气,她那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哪里会依较?”微微一笑,望着面色冷凝的沈知寒,宋泓弛目光闪烁,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仿佛有意劝和一般:“陛下对那神医神医沈知寒的痴迷也不是一两日了,谁都知道,那神医如今是个活死人,受家族宿疾所累,已是不可能醒得过来的,再者,你既是与那神医长得相像,便该善加利用,闹得太难看,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本王早前也对你说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肯服软,她又怎么会不肯就范?”   听着这样的话,沈知寒颇觉得不是滋味,心里不免堵得慌。   若这宋泓弛知道,自己就是那活死人神医,却又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将眼眸望向远处那葱郁的树木与盛开的繁花,似乎处处透露着生机勃勃的气息,沈知寒极慢地扬起眉,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相父教训得是。”   宋泓弛点点头,似乎对他如今的态度很是满意,许是打算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便当着捧墨的面询问:“陛下当日所中的孔雀胆之毒,真的是你从沈知寒身上得来的解药解的?”   捧墨似乎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可当着宋泓弛的面,却又不敢说什么。   沈知寒沉默了许久,这才点头。   毕竟,当初的确是他给了石将离孔雀胆的解药……   这么七拐八弯的,他也并不算说谎。   “果真如此——”宋泓弛思忖了一阵,没有将话尾道出,只是顿了顿,仿似想起了往昔的什么事,笑得甚为温暖,好一会儿之后才告诫他:“以后床笫之间,记得莫要再那般粗鲁,不知节制,陛□为女帝,仪态总归是不可失的。”   听了这话,沈知寒的脸一下就青了!   床笫之间?!粗鲁?!仪态?!   石将离,这该死的疯婆子!   **************************************************************************   韩歆也在太监总管的引领之下进到武英殿时,石将离正对着那厚厚的两摞奏折唉声叹气。   韩歆也知道,那两摞折子,一摞必然是韩党弹劾宋党的奏折,言辞犀利,一针见血,而另一摞,则是宋党抹黑韩党的,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两摞折子,几乎相等的高度,生生形成对比,更显得坐在中间的石将离如同夹缝中的蝙蝠一般,左右为难。   见到他进来了,石将离手中的狼毫微微一顿,唇角隐隐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笑。在确定周遭没有任何闲杂人等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亲昵地低声唤着他的字:“玉琢,你性子太急了。”   韩歆也,字玉琢。   一块美玉,若不雕琢,自然不成器。   似乎还有着怨气,韩歆也不打算吃这一套,不由冷哼一声,玩味的语气中暗藏危险,那一身的绯袍衬得他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可言辞语调却是令整间大殿的气氛也冷凝了起来:“臣以为,陛下如今满眼只有凤君,哪里还有天下社稷,百姓黎民?”   “哦?”石将离红唇轻掀,嘴角微微弯起,唇边浮上一抹半是自嘲半是悲凉的笑,避重就轻地把话题引往另一个方向:“就连玉琢也要拿这事来挖苦朕么?”   韩歆也抬起头,缓缓走进她,在离御座不过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犀利的目光似乎已经透过她的眼看透她的魂魄,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如此憋屈的绿帽子都能戴得心甘情愿,陛下也倒担得起宽厚仁君的名声了。”他面色平静,镇定地开口,看似恭敬的措辞背后隐含着讥讽:“玉琢对陛下钦佩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留言呀,撒花呀,再给力一点呀!某则冲月榜中,需要大家森森地爱呀!男配们陆续上场了,话说,我挺萌这韩歆也的,瞧他对着小石头的时候,多有怨妇相呀……别扭呀神马的,最有萌点了……吆喝一声,大家留言撒花吧,我会再接再厉,继续日更的!千万不要让我太寂寞呀,亲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弄臣   听罢韩歆也这半是讥讽半是嘲弄的言语,石将离微微愣了一愣,尔后,她索性将手里的白玉狼毫给搁下。“绿帽子!?”低低地嗤了一声,她捡出他话语中咬得最重的三个字来,扬起一道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民间就是这么传扬的?”   知道她懂得这三个字其中的含义,韩歆也索性不回应,只是沉默着,神色之间保持着肃然。   “世人愚昧,不辨真伪倒也罢了,反正名声这玩意儿素来是身外之物,朕也不太在乎。”拾起一本奏折,她轻轻敲击着桌沿,神色自然,漆黑的眼眸有些慵懒地眯着,其间微带笑意,可却将话给说的意味深长,有如喟叹:“只是,玉琢,你几时也随世人愚昧之流了?”   “自打跟了陛下,臣便越发愚昧。”听她如是回应,韩歆也微阖上眼,等到再睁开时,眼底却是凝结着一点灼灼的火焰,徐缓地燃烧着,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近日里,臣一番自省,只觉这一世似乎从没有聪颖过一时半刻!”   这说得咬牙切齿,认真到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言语,他说得很慢,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成分,尤其显出了深长而厚重的意味,到了话尾,已经颇有怨气。   石将离连连苦笑着摇头,看着他那认真到有几分严肃的模样,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呀你,这张嘴还是如此不忌讳,朕看你如今分明是恃宠而骄,已丝毫不怕惹恼朕了!难怪相父每次在朕面前提起你,总喟叹白璧微瑕。”接着,像是刻意的,她压低了声音,慵懒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说到底,那傅景玉不过一颗棋子罢了……朕知玉琢不是善妒之人,如此言语,可是心疼朕遭人欺负了?”   好歹也跟了她五年了,韩歆也自然知道她性子是怎生一番诡谲难测,嘴里没一句话信得,可如今,他已是越发听不出她那言语究竟是一本正经还是吊儿郎当了。“陛下不欺负人,便已是皇恩浩荡了……”他的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心一紧,甘甜酸涩的滋味一时之间交织而过,明明周身有什么在狠狠叫嚣着,可他却只能选择将一切情绪敛了,换上肃然,将话题引向别处:“虽是棋子,可臣听说,陛下将那与傅景玉一同私奔的丫头给送去徽州,打算充作军妓,此事恐怕——”   他还未将话尾道出,倒是石将离问得心有灵犀:“依照玉琢之见,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陛下早知此事绝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所谓赦免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韩歆也似乎对这样的询问十分受用,面容上终于显出了淡淡的笑容,以轻缓的声音正色道:“既是幌子,不如爱屋及乌。陛下肯赦免凤君,自然是为了显示宽厚仁慈,只是,如此一来,不如将那丫头也一并赦免了……”   石将离不是傻子,又怎么会听不出韩歆也这话背后的深意。   说到底,当初所谓的“私奔”,疑点甚多,傅景玉倒是不难处理,偏偏是这个“情敌”,真真堪称难以收拾。   并不坦言要如何处理那个“情敌”,石将离幽幽叹息一声,老神在在地睨了韩歆也一眼,言语中带着极不正经的调笑:“玉琢,朕倒没看出,你竟是如此宽宏大量,仁心慈悲,朕以后若是能立你为凤君,想必定能凤仪天下,得天下百姓爱戴……”   “陛下莫要消遣臣了。”轻轻扯动嘴角,韩歆也唇边浮起浅浅的嘲讽,不敢去想她的言语究竟有几分认真,可却是仍旧止不住地将那些话咀嚼了又咀嚼,直到脸色止不住地呈现出了异样,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口:“容臣下斗胆胡猜,陛下莫不是打算待得凤君没有了价值,将他也一并送去徽州……”   可是,那厢,石将离似乎还没有玩过一般。“傅景玉这样的人,若是送去充作军妓,只怕徽州大营的将士们不会乐意。”她揉了揉额角,言辞无比正经,可话语中暗含调笑,一副欠揍的痞子相。   “陛下!”自己掏心掏肺地待她,她却言辞闪烁,胡乱调笑,顾左右而言他,韩歆也素来傲气,怎么受得了她如此的愚弄,当下已是黑了脸,死死忍住立即转身拂袖而去的冲动,俯身行了个礼,语调冷得犹如冰珠子,已是暗含威胁:“容臣告退!”   “哎哎哎,朕一夜没睡,如今头昏脑胀,还要废寝忘食地批折子,难道连开个玩笑醒醒脑也不成么?”石将离看着他那已经白里透黑的脸色,知道向来不易怒的他已是动了怒,只得无奈而无声的叹一口气,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身侧。   听了这样的推卸,韩歆也的情绪更是汹涌如潮。“陛下昨晚颠鸾倒凤,与凤君同享鱼水之欢,一夜未睡,如今头昏脑胀——”他抬起头,站得僵直,一字一字如同硬邦邦的冰珠子一般砸过来,略带质问的怒意:“然后,陛下就拿臣来开玩笑醒脑!?”   “玉琢,你难道就不能说些讨朕欢心的话么?!”石将离咕哝了一声,与他面对面站着,许是因着比他矮了末约大半个头的身高,她抬起头,看着他那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若真要颠鸾倒凤,同享鱼水之欢,选你,怎么也比选他强吧……”   她这话的意思是——   韩歆也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便就领会到了她这话里头的深意,知道她将话说到这份上,已实属不易。“陛下,再过几日,南蛮王会亲自进京,向陛下进献岁贡——”仿佛等价交换一般,用着同样低的声音,他也道出了她想听的:“这算不算讨陛下欢心的消息?”   嘴角扬起一抹笑,石将离缓缓对他扬了扬眉,神态仍是不疾不徐,声音仍旧极低:“只是南蛮王?”   “还有南蛮圣教大祭司。”仿佛只有此刻,才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相互信任的温情,韩歆也淡淡一笑:“据说,当年先帝兴兵攻打南蛮,就是为了带着沈重霜的尸首去找他。”   终于说到了点子上,石将离眼眸一亮,立刻追问道:“然后呢?”   “他们还带来了陛下想要的东西……”韩歆也含笑看着她,目光中已是微微带着一丝宠溺。   “此话当真!?”石将离眨了眨眼,正要继续往下询问,却听得武英殿外传来了内侍拖长了尾音的唱报,尖细得令人几乎鸡皮疙瘩掉满地:“相王宋泓弛觐见——”   来得还不早不晚,真是时候!   石将离和韩歆也不约而同地在心里低咒了一声,随即,石将离朝着韩歆也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些:“过来!”   面对着宋泓弛这个老狐狸,虽然不管怎样都有欲盖弥彰之嫌,但此时此刻,不是应该站得远远的,谨守君臣的距离与仪态才对么——   “做什么?”韩歆也微微蹙了蹙眉,尽管不明就里,可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怎么,你还怕朕会吃了你么?”石将离似乎有些不满,索性干脆自力更生地凑上去,熟极而流一般快速将他的手给指引着搭在自己的腰间,进而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继续没正经的轻声调笑:“其实,朕是的的确确打算找机会先吃一口再说呀!”   韩歆也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眸中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想要说什么却已是来不及,只得从善如流地搂住她龙袍之下纤细的腰肢,心跳沉稳地撼动着彼此的胸膛。   而当内侍为宋泓弛推开武英殿大门之时,从宋泓弛的角度,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当朝右相内阁首辅居然肆无忌惮地搂着一国之君,公然在这庄严肃穆的武英殿耳鬓厮磨!   眼见着那殿外的内侍都惊得下巴几乎落了地,宋泓弛轻咳了好几声,也没能唤回两人的神志,只好瞪了那内侍一眼,清了清嗓子,不轻不重地唤了声:“陛下!”   “相父!?”石将离这才像是从那缠绵中回了神,而韩歆也十分配合地也装出了恍然惊觉的模样,明明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尴尬,可却仍旧是配合地松开她,立即退到了一边。   “这武英殿到底是陛下与朝臣商议国事之处——”宋泓弛细细地打量着这两人的神色,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不免轻轻叹了一口气,表情变得略略严肃了起来:“陛下怎可如此——”他本想道出“放浪形骸”这样的严重字眼,可对着聪明人,哪里用得着将话说得太细?于是,他故意隐去了话尾,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空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哎!”   不知道石将离打的是什么主意,觉得自己再站在这里,有可能会露出什么破绽,韩歆也不失时机地躬身行礼:“陛下,容臣告退!”   “爱卿莫慌!”石将离竟也不避嫌,居然当着宋泓弛的面,破天荒地出言挽留:“今日留在宫中,与朕一同午膳可好?”   韩歆也更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他瞥了瞥宋泓弛的脸色,只见那老狐狸一派镇定,教人完全看不出心中的所思所想,便暗自咬咬牙,垂下头,讷讷地答道:“臣遵旨!”   待得韩歆也出了武英殿,那大殿的门重又关上,宋泓弛这才望向石将离:“臣竟不知,陛下与玉琢——”此时此刻,他心中满是狐疑,毕竟,据他手头的消息,从没有哪一条是指向这事的。   难道,这韩歆也已是不满权臣之名,打算暗地里往弄臣靠拢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唯有打蛇随棍上。打定了主意之后,他显出了几分啼笑皆非与痛心疾首:“只是,陛下公然在这武英殿内,如此大喇喇的——实在不成体统呵!”   石将离慢条斯理地踱回御座上坐定,眉目之间毫无波澜,这才不痛不痒,有点心不在焉地答了声:“相父教训得是!”那轻描淡写地态度,似乎根本就没把他的言语放在心上,颇有勇于认错,死不悔改之意。   眼见着这番情景,宋泓弛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只是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拂了拂衣袖,敛下眼睫,表情似笑非笑:“方才景玉对臣坦言,昨夜陛下与他根本就不曾——却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这一下,石将离倒真是有些发怔了。   她一时拿不准宋泓弛究竟是已知道了真相,还是故意拿话试探,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露出破绽。为了不至于自乱阵脚,她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可面上的表情却是微带苦涩:“景玉他,真的这么说?”   宋泓弛保持着沉默,并不回应,存心看她要如何应对。   “其实,因为玉琢的事,景玉与朕闹别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极快地便就编织好了借口,石将离无事生非起来,简直堪称神乎其技:“昨夜本是难得一见的契合,可今早朕对他言及玉琢之事,提及册封左右凤君并立之制,他便就立刻翻了脸。”到了最后,她居然还能像模像样的深深叹了一口气,颇为忧郁:“如今,想是他对此事心中有怨,所以又在同朕置气了!”   本还在思量所谓的“玉琢之事”究竟指的是哪一桩,当石将离神色自若地提到“册封左右凤君并立之制”时,宋泓弛也不免微微一怔。   难不成,她与韩歆也之间,真的是有什么——   难怪那韩歆也处处与他作对,就连在朝堂上也公然挑衅,原来,已是自认有恃无恐了么?   居然还敢一派忠良贤臣的高姿态,不想已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册立左右凤君并立之制,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既然景玉心中有怨,陛下也该要好好斟酌一番才是。毕竟,陛下立了他为凤君在先,江湖男儿,随心所欲,难免矜傲。”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垂下头,宋泓弛的语调气息却透出与表情不符的一派云淡风轻,情绪隐藏得极好,称得上是滴水不漏,深邃的眼像是上等的黑玉一般,深不见底的犀利,眼底的暗流中似有火光在隐隐涌动:“不过,玉琢他身为右相,又兼内阁首辅,如今党羽丰厚,若是贸贸然立了他为凤君,若继续在朝为相,便有后宫干政之嫌……”   “这倒是。”石将离频频点头附和,装作已经冥思苦想了许久的模样,面对着宋泓弛饱含试探地言语,挤出全无心机的笑容:“朕方才也向玉琢提过,若真要将他也立为凤君,他便要交出相权,对此,他无甚异议……”   “果真如此,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宋泓弛将话接得极快,可心里却是一点也不信。这韩歆也极似他当年,能在短短几年爬到今日的高位,自然是野心勃勃,以己度人,怎么都不会是乖乖伏低的主儿。可他却并没有道破,反而说起别的事来:“再者,陛下如今双十年华,也是时候该思量着传承我大夏帝国的龙脉了……”   言下之意,怎么听都像是极赞成这册封左右凤君并立之制。   “相父……”石将离拿过一本奏折,刚翻开就瞧见了上头大大的“弹劾”二字,又听得宋泓弛说起这事,那疼痛稍稍缓解的额角,顿时又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这事,急也急不来的呵……”   “待得你传承了龙脉,臣才有脸去见你母皇呵。”宋泓弛端得道貌岸然,说得义正言辞,颇有昭昭日月,其心可鉴的诚意。   “相父……”抚着额角,石将离除了叹息,也不知该怎么回应了。   昨夜才圆房,今天就要大肚子,她哪来这么好的天赋!?   看来,这也只能是一时的缓兵之计了。待得下次宋泓弛再追问这事,她能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傅景玉身上,怪他中看不中用?!   ***************************************************************************   石将离同韩歆也一起用毕午膳,回到寝殿,却见尚膳监负责传菜的宫娥与内侍这才开始忙活,而捧墨站在殿外的水榭之上,一脸阴沉,神情比平素更是冷了几分。   “这午膳倒是蛮丰盛的呵……”溜了一眼那传膳的内侍宫娥手中的托盘,以手势示意他们不准出声,以免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人,石将离缓缓凑到了捧墨的身边,以眼神无声地询问他。   捧墨意思意思地行了个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包含讥诮的眼神,似乎是很想用嗤之以鼻来表达对她的不屑,可言语却肃然得近乎刻板:“已经按照陛下吩咐,尚膳监为凤君的午膳备下二十七道菜肴,皆是凤君往昔最为厌恶的。”   “是么?”石将离很满意地微微一笑,借着,哪壶不开偏偏提哪壶的,她凑近了捧墨耳边,笑得不怀好意:“捧墨,昨晚那条白绢,你处理得很好,莫忘了,下次要一如既往,再接再厉呵!”   “下次?!”捧墨的脸色一下就铁青了。思及昨晚那难以启齿的自渎之举,他看着她咬牙切齿,似乎是碍于身份,在压抑着破口大骂的冲动,努力斟酌词藻,以免亵渎君威:“陛下,你——”   “别用那种遇人不淑的眼光来看朕!”石将离皮痒痒地轻笑着,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朕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才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你的!”   “这叫信任!?”捧墨的眼角无可抑制地抽了抽,无法容忍却又不得不容忍,唯有刻意淡然语调,不卑不亢,可挤出唇缝的言语冷得却像是腊月里的寒风:“陛下还打算再来几回下次?”   “没办法,或许昨晚那一招,被相父识破了也不一定。”石将离耸了耸肩,提到宋泓弛,那不正经的表情才收敛了些,正色地低声询问:“凤君今日可是与相王说过话?”   捧墨点点头,将宋泓弛与沈知寒那称不上是交谈的交谈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连最细微末节之处也没有放过。   “果不其然……”石将离轻轻哼了一声。   宋泓弛那老狐狸,果然是在拿话试探她,也幸好,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拿韩歆也做了挡箭牌。不再说什么,她步履轻缓地入了寝殿,却见沈知寒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一桌的菜肴,面前的象牙箸搁得好好的,一点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凤君,朕专程回来陪你用膳。”她笑得很是愉悦,一边大放厥词,一边不怕死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执起象牙箸,夹了一片三鲜龙凤球搁进自家嘴里,享受着那鲜美的滋味。尔后,带着九分刻意,她用自己使过的筷子夹了菜搁在沈知寒碗里,见他眼神里透着厌恶,隐忍不住的笑意自唇际、眼角、眉梢一路蔓延开,却有像是故意捉弄,语气里一点波动也没有,明知故问地挑衅:“怎么,这些菜不合凤君的胃口么?”   “看见你,胃口便倒尽了。”沈知寒双眼漠然地平视前方,把话说得毫不客气:“既然吃下去也会吐出来,不如省了这步骤。”   作者有话要说:小石头心情不错,调戏完了小韩和捧墨,又打算调戏小沈,结果……果然,男主可不是随便拿来调戏滴……嗷嗷嗷!大家撒花呀,再给力一点呀!某则冲击月榜中,只差一点点了,墙裂需要大家森森地爱和支持呀!知道亲们都是最善良滴,看我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你们懂的……荤菜呀什么的,肯定会有的………… ☆、是非   看着沈知寒双眸异常凛冽,颊边一丝褶皱也没有,就连眉宇也锁得死紧,眼角还有未曾消除的怒意,薄唇紧抿,一张脸甚为严肃的模样,石将离明明已是累得手脚无力了,却出乎意料地心情大好,打算趁此机会再捉弄捉弄这个平素里如同炮仗,可这几日却莫名冷漠得近乎冷酷的男子。   “凤君这么说,可是在向朕撒娇?”她故意把筷子凑到唇边,有滋有味地重重吮吸了一下,仿佛故意强调这个动作,尔后,她望向沈知寒,果不其然,他眼中满是厌恶。她在心底暗暗发笑,不怕死地居然夹了一根百花鸭舌,带着几分讨好地凑到沈知寒的面前:“来,凤君,不如让朕亲自喂你罢……”   “滚!”她话还没说完,沈知寒已是赫然开了口,身旁气场陡然一变,充满了压迫力,神色也变得如恶鬼般吓人。   “凤君,朕还要与你执子之手,相携白首呢。”她也不见恼怒,只是有点遗憾地将那凑到沈知寒面前的筷子收回来,望着那夹在筷子间的百花鸭舌,细细地看了又看,那深情的目光,仿佛在对着那根鸭舌头倾诉心中的无奈:“如今不过新婚燕尔,你便就对朕如此相看相厌,恶语相向了,日后的几十年日子可怎么过呀?”   沈知寒一声不响,只是沉默,懒得理会她刻意而为的言行举止。   将那根鸭舌头给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之后吞咽下去,石将离许久才搁下手里的筷子,望向沈知寒,那神色,仿佛被那鲜美可口的滋味给陶醉了一般。“凤君,你真的不打算尝尝么?”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明知这些都是他以往最厌恶的,可却还装模作样:“昨夜你就未曾进食,今早的早膳也吃得极少,这样下去,若是饿出病来,朕可是会心疼的。”   眼见着沈知寒继续沉默,她心里思忖了一会儿,扭过头对等在寝殿门口的捧墨道:“捧墨,传朕的旨意,将今日尚膳监烹制菜肴的御厨给……”   “你就是将尚膳监的所有人一并斩了,也与我无关。”沈知寒骤然地打断她的话,剑眉聚拧,那弧度完美的薄唇紧抿着,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愠,原本醇厚的嗓音变得粗哑:“那是你的臣民,你如此恶行,最终成就的也是你的暴名。”   石将离愣了一愣,一时没能弄明白他的话,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以为她是要将尚膳监烹制菜肴的御厨给拖下去用刑,或者是斩首么?她看起来有这么狠辣无情,草菅人命么?她不过是想把那御厨给召来,问他想吃点什么菜肴而已——   不过,对于这样的误解,她也不打算马上解释,反而玩心又起,故意将错就错。“朕的暴名,无一例外,全都是因着美人儿你而来的呵……”她涎皮赖脸地凑近他,把话说得甚为轻佻,生怕他不恼一般:“美人儿倾国倾城,只要美人儿心里喜欢,朕即便是做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也甘愿……”   “石将离,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看着不过咫尺的那张俏脸,沈知寒冷哼一声,深邃阴鸷的眸子像是两块寒冰,可是,嘴角揉润出的,却是一抹残酷的冷笑,将他青寒的容颜点出森寒色泽。   这句话,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   石将离愣了一愣,仰起脸仔细看沈知寒,免不了陷入了往昔支离破碎的回忆当中。   曾记得,当初在墨兰冢,身中剧毒的她嫌汤药太苦,哭闹着不肯喝时,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俊逸灰衣少年也是这般,冷笑着看着她,全然不似平素里相父哄她吃药时的百依百顺,只有那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掷过来:“石将离,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而眼前这个男子,与当初的他如此相像的容貌,一样也坐着轮椅,可却偏偏是毫不相干的人,她心里无意识的落差,自是可想而知。可也偏偏就是在那一瞬,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男子和之前的傅景玉似乎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她缩回脖子,也不知是为什么,突然将玩闹的心给收了起来,只是正色地起身,轻快地吩咐道:“捧墨,立刻传令尚膳监,尽快为凤君换一桌和他胃口的菜肴。”   这样的言语一出,也就是等于默认,这一桌菜肴是她故意备好拿来寒碜人用的。   可谁知,沈知寒却是在此时出声制止:“不用了。”他瞥了一眼那些菜肴,话语中带着洞悉真相的淡然,却又似乎还带着什么弦外之音:“替我换一副碗筷便可。”   “哦!?”石将离免不了有些惊愕,有些不解,有些满头雾水。   据她所知,傅景玉是个怪癖甚多的主儿,相当挑食,自小被他爹宝贝得如同什么似的,就连吃食也无比讲究。这些菜肴,明明就是他平素最为厌恶的,可为何——   难道,他方才不动筷,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些菜肴,而是因为碗筷被她占用了?   这——!?   “至于你——”再换了碗筷之后,他夹起了一根碧绿的翡翠菜心,却满是告诫地瞥了她一眼,一冷凝之色,就连目光也有几分阴恻恻的:“离我远点!”   石将离点点头,第一次如此听话,依照他的意思将距离挪得稍远了些。   虽然明明已经与韩歆也一同用过午膳了,可她还是有一筷没一筷地夹着菜,心不在焉地咀嚼着,望着眼前这个男子,可却是静静地思忖着自己的狐疑之处。   这一顿午膳,小波澜终于被大海的浩瀚所遮掩。   ***************************************************************************   沈知寒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片湖泊与水榭。   看得出来,这里原是一个湖,似乎是为了建这座水榭寝殿,才将这湖也一并进行了扩建。这湖实在有些大,夜间弥漫的雾气使得他有种错觉,仿佛正置身千岛湖。   千岛湖上的浓雾一直弥漫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消散,黑魆魆的水面看似平静,可水下却是暗礁林立,于不熟悉水路的人而言,自然有着极大的危险。而眼前这湖,虽然是没有暗礁的人工湖,可却位处这九重宫阙之中,表面的一派祥和,但其间暗含的诡谲与危险,明枪与暗箭,谁又能预料得到?   至于这水榭——   他还记得,墨兰冢是建筑于水面之上的亭台楼阁,雅致非常,周遭满是层层叠叠的荷叶与藕花,神秘而飘渺。每到夜间,那临水什景漏窗里透出影影绰绰的灯火,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水面,如同虚无缥缈的幻境,又增加了另一番独特风情。檐下挂着的风铃,随着微风摇摆发出清脆的声响,木制的长廊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品种稀有的兰花,幽香扑鼻,行走于上头只觉像是步履徘徊间渐入了仙境。   只是,那一切的美好,并着痛苦,都被他付之一炬了。他甚至还记得入地墓之前,眼前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所以,面对着眼前的这座水榭寝殿,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凤君昨夜一夜未曾合眼呵。”身后传来了一个含着笑意的女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尤其是那表面优哉游哉,实质处处皆暗藏心机的容颜,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悚然。只听她顿了顿,声音靠得他更紧了一些:“怎么,你今晚,又不睡?!”   看样子,她定然是摒退了所有的闲杂人等,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   “你不是也一样么?”沈知寒只是将眼皮微微抬了一抬,扫了她一眼,以眼神警告她离远点,继而便又将视线转回那一片黝黑的水面之上,声音低沉而冷酷,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是的,虽然她昨夜似乎是一夜好梦,可他却能从她的呼吸听出,她一整夜都是在装睡。而那叫捧墨的少年,则更是一整夜都靠在寝殿的门边,不敢离开一步,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石将离扬起眉,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心中有些讶异。他本是身形颀长的,可坐在轮椅上,却也显得他宽大衣袍下的身体有些瘦,因此五官也便显得更为深邃而迷人,只可惜,他薄唇紧抿,一张脸甚为严肃,唇角看不出半点笑纹,就连双眼也满是冷冷的幽光,颇有点倨傲得目中无人的意味。   这傅景玉,似乎的确有些不同了……   “朕这不是怕死么?”她迅速敛了情绪,低低地喟叹一声,带着点调笑的意味,颇为自嘲:“要是一个不留神睡死过去,凤君一把拧了朕的头,那可不妙呵!”   “那你大可到那密室中去睡。”慵懒地倚着椅背,好一会儿,他才嗤笑一声,斜斜地睨着她,举止虽然有些散漫,但那潜藏其间的倨傲之气却仿若与生俱来,尽显无疑:“反正,你痴迷的沈知寒,不是也躺在里头么?”   不管她目的何在,可只有一想起这事来,他就免不了心中窝火。   可是,石将离却并不回答他。或许,在她看来,她实在没有必要向傅景玉解释一切——   包括她与沈知寒之间的那些秘密。   许久许久,见她这么置若罔闻,沈知寒扬起眉梢,以极为古怪的神色看着她,像是努力地压抑着不悦,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在心里憋了很久的疑惑:“你究竟有多喜欢沈知寒,竟为他造出这么大的一座水榭寝殿。”   当然,他没有说,这寝殿,就连陈设的细节,竟然也与墨兰冢近乎一模一样。   这下,反倒是石将离好奇起来了。“凤君不是素来最恨沈知寒么?今日怎么会破天荒问起他的事?”   听了这话,沈知寒突然捕捉到了其间的重要细节,不觉愣了愣——   傅景玉恨他?   为什么?   若他没记错,他与傅景玉应是没什么过节的呵!   只是,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一旁的石将离已是淡淡开口了。“这水榭寝殿不是朕建的。”她极难得地敛了那没心没肺的痞笑,满面盈着浅笑,淡淡的,宛若流云一般轻盈,韵致天成:“是先帝建的。”   “你说,这,是石艳妆建的?”听了这言语,沈知寒微微一惊,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微颤,禁不住直呼其名地反问。   “凤君,你怎可在朕的面前直呼先帝名讳,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呵。”石将离被他的反问给噎了一下,忍不住蹙了蹙眉。毕竟,他之前直呼她的名讳,而今,居然还直呼先帝的名讳……“会诛连九族的。”她佯装肃穆地告诫他,可心里却忍不住有点想笑。   沈知寒冷哼一声,翻着眼白睨她,以神情告诫她接着往下说。   “先帝费尽心思,造了了这水榭寝殿,只为自己心仪的那个男子。”眉梢处似乎轻轻划过了一丝落寞,石将离终是忍住了笑,神色淡然地开了口,眼眸里迸出意味深长的光芒,语调微微上扬。见他有些惊愕的仰起头,她黝暗的黑眸子这才笔直望入他的眼中,兀自带着浅浅的苦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先帝按着墨兰冢的陈设画出图,集数万工匠精心巧手,费时三年而成。”   当然,她并没有阐明这其间的重点——   这水榭寝殿虽然不是她建的,可是,这寝殿里的陈设,大到书架桌案,小到笔墨纸砚,却都是她按着另一个男子的喜好,一点一点亲自布置而成的。   身为女帝,她们母女俱是栽在沈家男子的手里,这算不算是宿世的孽缘!?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知寒才哂然一笑,用掂量物品一般的眼光甚为轻蔑地将这水榭寝殿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这才故意用最为刻薄与简短的措辞做注解:“劳民伤财。”   对于这样的评价,石将离的眼微微黯了黯。“先帝说,当日,那人言说,住不惯华美宫室,先帝便为他造出了这水榭寝殿……”她眸光中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恍惚,像是蒙上了一层蛊惑人心的水雾,朦朦胧胧,唇边含着一分极淡的笑,似望着他,又似没有望着他:“可后来,他骗了先帝。”   那言语的漠然,云淡风轻。   “骗?!”沈知寒有些愠怒了:“我……”他本能地想为自己的爹辩驳,可话都说了一半,才惊觉“我爹”二字一出口,便会酿成不必要的麻烦,只好迅速打住,改口道:“沈重霜他究竟几时骗了谁,又骗了什么?”   “不是么?”石将离扬起眉,慢条斯理地反问着,一字一字道:“先帝满心欢喜,建成这寝殿,一心想着昭告天下,要立他为凤君,可那是却才知,他已是与他人有了私情,还珠胎暗结……”   “你怎知是私情?!”沈知寒保持着一惯的冷漠,那一双眸子如秋水般冰冷地射出两道寒光,只是甚为平板地应了一声驳斥。   “若不是私情,为何不敢据实以告?而要如此欺瞒藏掖?”石将离微微蹙了蹙眉头,一言一语,言之凿凿:“你可知,一个女子满心希望落空的伤心?”   据实以告?!   沈知寒在心中冷笑,突然明白那傅景玉为何要带着个小婢女私奔了。于石艳妆、石将离这一类自视甚高的女子而言,她们总天下的男人都应该匍匐在她们脚边,祈望她们的怜爱,哪里能接受自己喜欢的男子心中有别的女子?   若是真的据实以告,说不定,就会为心爱的女子惹来杀身之祸了!   而且,他的娘亲,当初也正是他爹的婢女呵……   兜兜转转二十年,这算不算悲剧的重演?   “你有资格说这话?”沈知寒望着石将离,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那笑很轻很浅,可言语却一字一顿,甚为沉重。   “在凤君的眼里,朕自是没这资格的。”石将离淡然应对着,仍旧就事论事:“先帝对沈重霜的的确确是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这四个字如同一根导火线,瞬间引燃了某一个炸雷,无声的巨响将沈知寒仅剩的理智炸得点滴不剩!“就是这该死的情深意重,逼得沈重霜不得不外出躲避!”他一下子就怒了,双眼发红,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怒意难忍过。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石将离,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之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如同狂怒的猛兽,理智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消失殆尽:“尔后,他便在崇州遇上了那场泥石流……”   是的,那时,他娘亲已是怀上了他,而据他娘亲所说,石艳妆还在对他爹纠缠不休,他爹无奈,只得外出躲避,不想,却遇到崇州雨涝之灾,不少人染了风寒。他爹便就在那里义诊。而那石艳妆,竟是得了消息,追了过去——   那时暴雨倾盆,山体倾斜,谁也说不清其中的细节,总之,他的爹就这么生生地被泥石流给掩埋了!   “你对沈家的事,倒是了解得很清楚嘛。”石将离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句,唇角因他的话语而勾起一抹酸涩讥诮的冷笑,似乎对他的忿然很是嗤之以鼻:“那你可知道,沈重霜的尸首,是先帝亲手从泥泞里挖出来的。”   “石艳妆从泥泞里挖出了沈重霜的尸体……”对于这样的细节,沈知寒并不知晓,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他的娘亲,他只记得他娘亲说,当时得了消息去到崇州,石艳妆竟是派人强行将其遣回,怎么也不肯把他爹的尸体交还。对于这样的言语,说不惊讶,那是骗人的,可他不愿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也不愿因这点小细节,就对那恨了许久许久的人改观,便恨屋及乌地迁怒石将离:“而你,你比石艳妆更加恶心,竟然掘墓盗尸……你们母子都是一样的病态。”   “病态么?”对于这样的指控,石将离只是深吸一口气,一点也不打算反驳。“你既知朕病态,什么事都干得出,那就最好全然配合,不要试图忤逆朕。”是呵,有的秘密,的确没必要对不相干的人倾诉。   “你究竟是想要我做什么?”沈知寒至今不清楚,她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更不知道,她的所谓配合,是要他做什么。   “陪朕演好这场恩爱夫妻的戏。”石将离瞳眸一黯,那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傲气的眼中溢满漠然的光芒,淡淡开口,声线如刀一般犀利,锋芒毕露:“事成之后,朕自会放你走的。”   “走!?”冷笑一声,沈知寒看着那被挖了膝盖骨的双腿,嘲讽地意味十分明显。   对于这样的讥嘲,石将离倒也不意外:“你放心吧,事成之后,该还给你的,一样也不会少。”   沈知寒毕竟不是三岁孩童,知她素来心机深重,又怎么会轻易允诺。以沉默代替了一切,顿了下,他突然问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当初为何要自己饮下孔雀胆?你可知,若是救得不够及时,你——”   说到,下半句话,他的声音越发低了,最后,索性他隐了。   她当初拿自己下套做陷阱,真的是为了找到他的躯体么?   虽然有孔雀胆的解药,可那剧毒会造成的痛苦,她是知道的,若是一个不留神,她也是会小命堪休的!   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朕找了他五年。”她轻轻地笑,将脸转向他看不到的角度,她隐隐有了泪意,唇有些止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似乎打了结,发声变得格外艰难,情思万缕在心尖缠绕,身心都如撕裂开来一般。最终,她敛一切,只余淡然:“朕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他,也没有时间再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太冷,感冒反复,扁桃体化脓,手腕输液都输肿了,打字太慢,请大家谅解。希望大家继续撒花支持!则则会努力加油的!你们懂的……福利呀什么的,肯定会有的………… ☆、刺客   沈知寒心有狐疑,却未动声色,只是有些惊异于这些话背后的真相。   她找了他五年?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岂不是从她自封地墓之后,她就一直在找他?   她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知寒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她的恋尸之癖,可是,细细想想,却又有不通情理之处,当初若真的是她派人挖了他沈家的地墓,那么,又何来找了五年之说?   照理,她对着势单力薄的“傅景玉”,应该没有必要信口胡说才对吧……   不过,也不无可能,她这人,性子素来就是诡计多端,对着谁都没有一句真话……   他眯起眼,本就凉薄的眸光更是一分分冷了下去,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显然是心有狐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望向植着千叶莲的湖面。   此时正植千叶莲盛放的季节,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夜色水光间蔓伸,原本日间的油绿色泽成了黝黑,借着水榭寝殿便悬挂的灯笼微光,满池的娇俏花苞妩媚地半掩着姿容,在静谧的夜色中沉静地安睡,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莲香,在鼻端萦绕,像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勾魂摄魄。   “没有时间?”他沉默了许久,并没有抬头,可藏在阴影中的眼眸,幽深湛黑得好似两砚反复研磨的墨,浓得不见底。“什么没有时间……”他正待要细细询问,寻思着哪怕问不出个所以然,至少,也应该可以得到些蛛丝马迹。   可就在这时,那原本极安静的岸边,火的光焰突然直冲天际,噪杂的呼喊声并着吆喝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为何如此嘈杂?”难得的静谧被这突如其来的噪杂给打断了,石将离瞬间便敛了所有的情绪,清澈的明眸里漾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出了什么事?”她淡然地出声询问,原本无人的周遭,捧墨却像个影子似的,也不知从哪里突然钻了出来。   “属下这就去看看!”他半跪着身子,微微颔首,尔后,倏地一跃而起,足尖点着那层叠的荷叶,如同点水的蜻蜓一般,很快地便往岸边而去。   这名唤“捧墨”的少年,无疑是个绝顶高手!   沈知寒对此并不意外。毕竟,无论哪个皇帝当政,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非比寻常的影卫。他只是奇怪,但看这个少年的轻功路数,很明显出自大名鼎鼎的北夷皇族第一世家——端木世家!   堂堂大夏女帝身边,有个来自北夷皇族的心腹影卫形影不离,这着实令人费解!   捧墨很快便就回来了,那点着荷叶来去的功夫看来已是炉火纯青,踩在那水榭寝殿的木板地面上,一点水印子也不见。“当值的大内影卫发现一个内侍在武英殿后殿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心中起疑,便就呵斥盘查,不想,却是从他身上搜出了火折子和硫磺等物。”他半跪着身子,一脸的面无表情,把话说得平板而漠然:“这内侍居心叵测,想是混入大内的刺客假扮!如今已是被拿下了,听候陛下发落!”   “刺客?!”石将离慢慢地重复了一声,勾唇微笑,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思忖了好一会儿,她冲着捧墨轻描淡写地下令,维持着一贯的悠闲,慵懒的嗓音犹带着浓浓的笑意,却不失犀利:“那就将他带上来罢,朕倒要看看,哪来的刺客如此肆无忌惮,想是活得无聊不耐了。”   捧墨得令,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锃亮的哨子,就着唇吹,却丝毫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而身为医者,沈知寒自然知道,这哨子的吹出的声响,需得要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才能听得清。   果不其然,岸边很快悠悠地摇过来一只小船,被一根结实的绳索牵引着,在莲叶之间快速前行。很快,两个影卫拎着一个被捆得像肉粽一般的少年,上了水榭。   那少年模样姣好,眉清目秀,许是方才被擒之时不太老实,挨了揍,唇角有着明显的淤青。他原本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可自从被拎上水榭,双眸在看到沈知寒的那一瞬,突然像是被熊熊火焰给焚烧了,只差眼里没有喷出火苗来!   “傅景玉,你个说话不算话的孬种!”他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兀自做着垂死挣扎,拼了命地在地上困难地扭动,嘴里滔滔不绝地冒出咒骂,低俗而刻毒,看那模样,似乎是恨不得挪到沈知寒的面前,狠狠地咬上一口泄愤:“你当初明明同老子说,不待见那女人镇日对我家主人念念不忘,有机会一定会助老子找回我家主人,绝了她的念想,可你却利用老子——”微微顿了一顿,他似乎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痛,只是啐了一口唾沫,竟是精准无比地吐到了沈知寒的靴子上,继而骂道:“你个见色忘义,临阵倒戈的王八羔子!”   沈知寒望着那一直叫骂自称“老子”的少年,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和无可奈何。   这个少年名唤路与非,嘴里口口声声称呼的“我家主人”,指的自然就是他沈知寒,只是,如今他面对故人,却不知该要如何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唯有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心中思索着搭救的对策。   他不知道傅景玉之前与路与非究竟有过什么协议,不过听路与非方才所说,傅景玉似乎是对其有过利用之举,尔后又过河拆桥。   迷雾重重,阴谋不断,而他,却是如此被动地卷入其中……   极自然的,路与非的一番咒骂让石将离对那所谓的“利用”和背后的隐情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原来,这所谓的刺客,是凤君的故人?”她面带微笑,稍稍凑近了一点,口吻又轻又柔,只是,那笑容就此刻的形势而言,却是显得充满了十足的算计意味,言辞字字直戳软肋。   “放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沈知寒终于开口。他很是平静,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   “没听见凤君的话么?”顺着沈知寒的话尾,石将离唇边浮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声音压得低低的,示意那两个影卫:“还不快松了这刺客身上的绳索!?”   谁知,沈知寒却是微微扭头望向她,语调毫无起伏:“我是对你说。”他神色淡定,从眼神到气度,无一不暗含着倨傲,明明该是请求的言语,他却如同是在下命令一般,把话说得比她更具君王的严肃与冷峻:“放了他。”   石将离一下就愣了!   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太像沈知寒了!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这一瞬,石将离有种难以言喻的错觉,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似乎脱胎换骨,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无法说清的冷峻与矜傲,与她记忆中的沈知寒如出一辙!   虽然她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傅景玉,可她还是不由失神了好一会儿!   然而,待得她镇定下来,她却是在心里无法抑制地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愠怒。   “凤君,你这是在同朕讲条件——”看着这个与沈知寒越发神似的男子,她澄澈的眸子静若止水,缓缓地拖长了尾音,唇边的微笑虽没有改变,却渐渐的转为漠然:“还是——在求朕?”   沈知寒并不搭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瞳眸淡睨,眉梢上挑,以不动声色的表情配合彼此对视的目光。   又或许,与其说这是一种对视,倒不如说是对峙来得更贴切些。   见沈知寒一直缄默,大有“敌不动我不动,敌不言我不言”的意味,石将离躬□子,只是懒懒地笑着,极慢地凑近他的耳朵,鼻息痒痒地拂在他耳根处,可那言语却足以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若是要同朕讲条件,似乎,凤君没有任何可以用以谈判的筹码;若是求朕,那么……”   她暧昧地轻笑着,正打算要说点调笑的话,不料那路与非已如同一个突然被引爆的炸药,瞬间便嚷嚷出声,打破了这平静的假象!   “傅景玉,你个不得好死的龟孙子,谁要你虚情假意替老子求情?”他满脸涨得通红,像是一个蓄满了怒火的囊,全身上下都在燃烧,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了。骂了一声之后,他还嫌不够过瘾,狠狠地扭动着身躯,转头对石将离怒目而视:“昏君,你杀了老子吧!老子即便是死,也要在这里陪着我家主人!”   听着这忠心耿耿的言语,口口声声习惯性的自称“老子”,可眼前却是个肉粽子在地上像虫子一般扭动,这滑稽的景象使得石将离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而沈知寒的脸色随着她这笑,不知不觉地就黑了一分!   “凤君,这刺客既然不领你的情……还恩将仇报,骂得……如此难听……你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她依旧笑着,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其间不无嘲讽,听在沈知寒的耳中更是尤觉刺耳。说到最后,她撇了撇嘴,似乎很是随意地吩咐着那两个影卫:“将这刺客拖下去,阉割了罢,也方便他一生一世在此陪他家主人……”   虽然是吩咐,可沈知寒却听出了她言语中的玩笑成分。她分明是在拿这路与非试探他!   然而,沈知寒听懂了这一切,路与非却如同被踩了尾巴猫,一下子就怒火熊熊,口不择言地开骂:“暴君,老子咒你十八代祖宗!我家主人泉下有知,一定……”   “泉下有知!?”直到这一句话入了耳,石将离脸上的笑容才一下子消失了。她极慢极重地重复那四个字,像是被什么戳到了痛处,眼眸之中满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阴霾,阴恻恻地反问:“你这是在咒你家主人死咯?”   下一瞬,她神色肃然,语气一点玩笑成分也不再有,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捧墨,将他拖下去,尝尝诏狱中洗刷的滋味,顺便也把他那不听话的舌头割了!”   大夏影卫诏狱内有十八套酷刑,所谓洗刷,乃是其中之一 ,即是将受刑之人剥光衣物按在铁床上,用滚烫的开水浇在身体皮肉最为细嫩之处,再趁热用钉满铁钉的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即便刷洗到露出白骨也不停止,直到受刑之人断气为止。此刑严酷非常,受刑之人受尽痛苦折磨而死,是不折不扣的酷刑!   这嘴贱的刺客,居然敢好死不死地犯到了陛下的忌讳,在陛下那般苦心孤诣要让沈知寒活过来之时,居然还敢咒沈知寒死——   捧墨在心中冷笑,微微颔首,冲着那两名影卫使了个眼色。   那厢,路与非还不明所以,只管叽里呱啦地痛骂着,逞着口舌之快,而沈知寒并不阻止,只是阖上眼,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四个字:“算我求你。”   那一瞬,石将离有些哑然。   依照她对傅景玉的了解,此男绝不可能会为墨兰冢的人说好话,更遑论是放低了身段求情,可眼下——   她挥了一下手,阻止了影卫的举动,只是细细地打量着沈知寒,那犀利的目光,仿佛是打算透过他的皮肉骨血,直直看到他的魂魄深处去。   将沈知寒上上下下打量了数遍,她妍丽而妩媚的脸上才噙着一丝浅浅的冷笑,一字一字,沉声开口,眼角挥洒着不以为然的光芒:“凤君,凡是有求于人,皆要付出代价的。”   作者有话要说:被流感彻底放倒的则则要死不活地上来更新……明天还会继续更新的,希望大家不要霸王,你们的留言是我最有效的良药,也是我写文的全部动力!小石头会让小沈付出什么代价呢?有没有可能是要小沈拿美色来交换呢……哦呵呵呵……WS的则则沙哑着嗓子仍然怪笑着顶锅盖飘走…… ☆、契合   凡是有求于人,皆要付出代价的。   这似乎极为应该。   只是——   “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沈知寒因她的话语而勾起一抹酸涩讥诮的冷笑,不过是极轻极轻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剑,锐利的刃锋瞬间划破近乎凝滞的空气,落了一地无形的碎片,压抑出了经年累月蓄积而成的凝重。   付出代价么?   他如今还能有什么代价可以付出?   至多不过是搭上一条命而已……而他,即便是之前,也从没有将这条命看得太过在意,更何况是自己已经死过了一次之后?   石将离蹙起眉头,面露不悦,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捧墨却是不失时机地微微靠近,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您不是约好了……”他故意压下后半句话,也不知是故意在此刻打岔,还是那早已约好的事真的那般重要,不可耽搁。   深深吸了一口气,石将离这才白了那路与非一眼,意兴阑珊地轻轻扬了扬手:“那好吧,先将这刺客押下去,套上重枷脚镣,关入天牢,待得朕回来再行处理。”尔后,在望向沈知寒之时,她的脸上渐渐浮起笑容,那笑容衬着她慵懒的身姿与绝美的容颜,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多了一股诡异的味道,让人无法言喻。她用手掩住唇,巧笑倩兮,唇边笑涡浅现,凑到沈知寒的耳边,一双明眸滴水流波,熠熠发光:“凤君,你也该借此机会好好想想——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换这刺客——”   她本想说“一命”,可是睨了一眼路与非,又看到沈知寒那不太中看的脸色,突然觉得自己扼住了他的软肋,心思不由转了个弯,兴起了些调笑的念头,故意补充着会将人给惹恼的话:“换他一条舌头和……一条命根子!”   沈知寒听罢,倏地眯起眼眸,怒火在瞳底跳跃着,盯着她的目光倏地又凌厉了几分。   她这么说,难不成是要他付出双倍的代价?!   毕竟,舌头和命根子,那可是全然不同的东西!   这个狡猾的女人,她还真是会坐地起价,水涨船高呵!   见沈知寒那副恨意拳拳的模样,石将离莫名其妙地心情大好。她懒洋洋地轻笑着,那双斜挑的凤眼就显得益发妩媚了,往寝殿里走着,一路甚至还不忘回头冲着沈知寒挑衅地眨眨眼。   在两名贴身宫娥的侍奉之下,她褪下了身上那朱红的常服,换了身浅绿色的轻便衣裙,神色看起来虽然颇为自然,可心里却是不断在思忖着什么。终于,临上那小船之前,她突然转身,示意捧墨附耳到她唇边。   “捧墨,今晚你留在宫里罢。”她悄声叮嘱那个面如远山却神色冷峻的少年,目光却一直在沈知寒的身上打转,顾盼之间,有着狐疑,有着不解,更多的这是一种揣测:“朕有点担心……”   话的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似乎她担心的那事,有着不可对人言的必要性。可是,捧墨跟在她的身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是。”心领神会地低低应了一声,捧墨微微颔首,只是站在水榭边,目送那小船驶入藕花深处。   石将离走了,整个水榭寝殿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沈知寒独自望了那湖面许久,这才摇动木头轮椅,往寝殿里去。   不得不说,这水榭寝殿造得颇得了墨兰冢的精妙,巨大的水榭之上,全是木板铺就,如若不是轻功非常了得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湖岸到水榭上来,而那绳索牵引的小船,也是和水榭檐下的风铃相连的,一旦牵动,便就叮咛作响,就连那湖里栽种的千叶莲,也混合着长茎藤,若是有人想要悄悄潜水游过来,十之八九会被水面之下交错如网的长茎藤给拖住手脚,动弹不得!   而且,或许那石将离早就对沈知寒存了别样的心思,这水榭寝殿全然没有门槛,似乎是可以为了方便他以轮椅代步。   望着那床榻后面紧锁的密室,沈知寒有种冲动,想要一掌击碎那隔绝的门板,抢回自己的躯体。可是,他明明已经将气力凝在掌心,只需要一瞬,就能做到,却不知为何,迟迟下不了手去。   他该要如何面对自己的躯体?   看着“它”毫无生气地这么睡着,然后渐渐死去么?   他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捧墨进来的时候,看到沈知寒正远远地对着那密室发呆。他不动声色,虽然明知自己是得宠的影卫,而傅景玉只是个虚有其名的所谓“凤君”,但却仍旧没有半分逾矩的动作,反倒是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凤君可要用些夜宵?”他应该是正处于变声期,却没有一般少年粗犷的公鸭嗓门,脆生生的童音和磁性低回男声相互融合,实在是美妙得如同天籁,可说话的语气却甚为平板,不带一丝感情。顿了一顿,他突然又道:“陛下今晚想是不会回来了。”   这话,究竟是试探,还是暗示?   沈知寒扭头看了他半晌,这才淡淡地开口,黛色的眼眸满是犀利的光芒,循着他的眉目缓缓游历,言语中顿时多了一丝凉凉的嘲讽:“身为北夷皇族端木世家的嫡长子,端木捧墨,你却为何甘心背井离乡,在此低三下四地侍奉大夏女帝?”   他直言不讳地道出捧墨的姓氏,只因,他从那轻功的路数便就开始怀疑捧墨的身份,而方才,捧墨向他躬身行礼之时,他明明白白地瞥到了捧墨颈后那淡蓝色的印记——   那是端木世家嫡长子出生之时便烙下的印记,上头的篆文,与北夷国玺如出一辙!   然而,如今的北夷国主已是年迈力衰,未育子嗣,一旦薨逝,端木家的嫡长子,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北夷国主!   似乎一点不意外沈知寒的这番言语,端木捧墨仍旧是一幅很肃然的表情,似乎有些答非所问,黑眸闪过幽暗的光芒,深沉得教人猜不出情绪:“重霜公子对我祖父有恩。”   这样的解释,乍一入了沈知寒的耳,的确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可他细细一想,立刻就明白了个中的问题所在。   为何明明是欠了沈重霜的情,却偏偏要还在石将离的身上?!   这其间,究竟有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纠葛?   薄唇紧抿,沈知寒瞥了捧墨一眼,双眼暗沉沉的,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似是不信。“沈重霜对你祖父有恩,所以,你就来伺候石将离!?”某种柔亮的眸光,闪过那幽暗的黑瞳,稍稍软化了那冷漠而疏离的表情,却硬生生带上了嘲讽:“这恩情还得真是九拐十八弯,不着边际得很!”   捧墨直直地站立着,神色平静,目光沉寂如水一般,就连平淡的语调也没有兴起一丝一毫的涟漪:“这是重霜公子的意思。”他轻咳了一声,那俊俏而肃静的脸如花苞一般,透着无瑕的白皙,语气微微加重,显得缓慢而沉稳有力:“重霜公子有令,端木家嫡长子,世世代代侍奉大夏女帝!”   是的,若不是碍于这样的誓言,他也不必放下尊贵的身份,到这大夏皇宫里来,而更有可能,当初那妙手回春的神医沈重霜,根本是早就探知出北夷皇室子息衰颓,端木家的嫡长子迟早会承继北夷国主之位,便刻意用这种方法,逼得北夷不得不向大夏俯首称臣!   毕竟,“侍奉”二字看似简单,可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岂是如字面上那般单薄的?   “这是沈重霜的意思?”沈知寒有些发怔,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照她娘亲所说,当初石艳妆对他父亲情根深种,苦苦纠缠,他父亲厌烦至极,甚至不得不外出躲避——若真是这样,那么,他父亲为何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   难道,他父亲当初真的因为欺瞒而心怀愧疚,所以便想用这种方法对石艳妆的进行补偿么?   沈知寒突然心乱如麻。   一直以来,他对于他娘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所以,当他娘亲指着墨兰冢里石艳妆的画像,一字一字犹如诅咒一般说着刻毒的言语时,他便也将那些字句一一篆刻在了心头。甚至于,他不是没有恨过——   若不是他父亲的意外身亡,他的娘亲又怎么会神智失常到挖了亲生子的膝盖骨,并要他发毒誓,永不离开墨兰冢?   因着那毒誓,他一直没有再离开过墨兰冢,只能等着那家族宿疾的早衰症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仿佛他的一生,余下的所有便就是等死。   墨兰冢,墨兰冢,说来说去,那并不是家,不过是一座坟墓罢了。   可是,自从自封地墓之后醒来之后,他听到的似乎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比如,石艳妆为了他的父亲建成了这座水榭寝殿,比如石艳妆亲手将他的父亲从泥泞里挖出来,甚至于,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惊觉,之前墨兰冢书房里那石艳妆的画像,究竟是哪里来的?   若他父亲真的对石艳妆那般厌恶,便不该在书房里保留着那张画像吧?   若不是心中念想着那容颜,有谁能把那姿容和灵动画得仿若入木三分?   有没有可能,那就是他的父亲亲手所画!?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怀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一直活在欺骗当中……   捧墨似乎正有什么话要说,却突然住嘴,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神色一下就严肃了起来,立刻往寝殿外走。沈知寒知道他一定是听见了那特制的哨子声,心中起疑,立刻也摇动轮椅跟了出去。   此时,只见那湖岸边有一条小船,极快地沿着绳索驶过来,那绷得直直的绳索牵动了水榭檐下的风铃,一时之间,铃声大作,如同是一种预示。   “出了什么事?”待得那小船一靠近,捧墨便立刻出声询问。   那小船上的影卫知同呼呼地喘着气,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忙不迭地开口呈报:“相王宋泓弛,有要事求见陛下,如今正候在掖门之外!”   一听到这消息,捧墨脸色沉郁得满是阴霾。“他定是知道陛下出宫私会右相,所以,故意趁着这机会来觐见!”低头思索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认真:“立刻派影卫前往相府,将此事禀告陛下与右相!”   “已经派去了!”那影卫知同点点头,带着点侥幸的语气道:“属下还示意掖门守卫与相王周旋,尽力设法拖住相王,若是脚程快,陛下应该还赶得及回来!”   “来不及了。”捧墨摇摇头,墨染般的眉宇深深地蹙起,眼神中多了一缕从未见过的严肃,竟然低低地冷哼一声:“看来,相王这次是打算要将陛下与右相暗地里的计划给坐实了,又怎么会是你我这等身份低微之辈拦得住的?!”   依照相王的手段,说不定,他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今晚陛下会出宫私会右相,商讨要事,眼见载着陛下的车马去了相府,便立刻入宫觐见,为的,就是杀个措手不及!   那影卫知同顿时也嗫嚅了,一时之间,愁云惨雾在这静默地水榭之上无形地蔓延开去。   “让他来罢。”好一会儿之后,出人意料的,沈知寒语意淡然地开口,那暗哑低沉的声线,缓慢温柔如水,突然就抚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此事,由我应付。”   **************************************************************************   正如捧墨所预料的那样,宋泓弛有先帝御赐的金牌在手,可谓一路畅行无阻,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敢多说半个字,更遑论是周旋或者拖延了。   一上了水榭,他的眼便就直勾勾地望着捧墨。   “陛下呢?”冷哼了一声,他缓缓地询问,深邃阴鸷的眸子像是两块寒冰,可是,脸上却带着笑意。那种笑,似乎是棋高一着的人看着对手身陷囹圄而手足无措时的得意与张狂。   捧墨低垂着头,语音波澜不惊,丝毫没有他意料中的慌乱:“启禀相王,陛下与凤君已经安歇了。”   “安歇?”宋泓弛嗤笑一声,一字一句地唇缝里挤出话来,嘴角揉润出的,却是一抹残酷的冷笑,将他青寒的容颜点出森寒的色泽。拖长了尾音,他脸上的冷笑渐渐加深,瞥了瞥四周,他的目光回到捧墨身上,双眸倏地一寒,进射出万千冷戾,那两道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利刃,足以使被注视的人几乎要觉得身体发疼了,明明让人不寒而栗,却嗅不出半点血腥味,厉声喝道:“只怕,还没有罢!?”   倏地一拂衣袖,他便打算直闯寝殿,而捧墨本能地上前阻拦——   “相王!”捧墨仍是恭恭敬敬地,恪守自己的职务:“陛下的寝殿,怎可乱闯,坏了规矩……”   宋泓弛弹了弹袖子,凛冽地哼笑一声,一脸的冷漠,眼神像是一把长锋,毫不留情地刺向捧墨,呵斥的言语极为不客气:“端木捧墨,你这北夷娈童,有什么资格阻拦本王!?”   一听这话,捧墨剑眉聚拧,那弧度完美的薄唇紧抿着,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愠怒,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退开。   推开了寝殿的门,宋泓弛便长驱而入。   寝殿里并未掌灯,虽然有夜明珠的光亮,可仍旧显得有些昏昏暗暗的,在这初夏之夜,竟是显出了一地清冷与静寂。窗户半开着,殿内并未熏香,但窗边花几上那青花海水双龙花盆中的墨兰已然,枝条斜斜地随着那层层的帘幕一起轻晃,幽幽地香味扑面袭来。   床榻边上的帘幕也放了下来,沈知寒身着一件单衣,正偎在床边,借着那夜明珠的微光,手不释卷。   那单衣有些凌乱,像是脱去了之后又套上的,在这样的时刻,自然显出了些不可言喻的暧昧。   见宋泓弛闯入,他并不意外,把话说得慢条斯理,那对看似平静清逸的黑眸底,蕴藏着内敛的风采,笑意淡然,口吻极轻,可言语间却是含刺藏针,多少有些不满的意味:“相父深夜觐见,未得通传便就硬闯,不知究竟有何要事,非要赶这一时半会儿的工夫?”   宋泓弛顿住脚步,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与他对峙,俊朗的五官和高大的身躯似乎在转头的瞬间冻结了,寒气四溢,眼中闪过某种复杂的神色,言谈举止间的冷戾,已经和平素相差了太多太多。似乎是不打算磨嘴皮子,他单刀直入地询问:“陛下呢?”   “陛下已经睡了。”沈知寒幽幽地笑,伸手往床榻里轻轻抚了抚,那轻柔地动作,仿佛那里真的有个刚同他缠绵床榻的女子,如今正在安睡。搁下手里的书,他执起床榻边矮几上茶杯,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看自己的脸倒影在茶水中,佩服自己,竟然可以将这些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方才两相缱绻,一时忘情了些,疏忽了相父白日里的叮嘱,累着了陛下。”   明明,宋泓弛得了消息,陛下会在今晚前往相府,与韩歆也私会,商讨一些不可告人的秘事,可而今,见“傅景玉”的言语动作这般自然,言语毫无破绽,就连自恃老辣的宋泓弛,如今也有些拿捏不准了。毕竟,傅景玉从不是一个善于隐瞒的人。   “一时忘情?”他在心里揣测着,估摸着“傅景玉”是在做戏,便试探地开口:“只怕今晚,累着了陛下的不是凤君你,而是另有其人罢!?”   瞬间,沈知寒黑眸里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寒凛的怒意。他眯起分外明亮的眼眸,明显是在压抑着狂怒,好半晌之后才开口,声音碎裂难辨:“相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一只老狐狸,宋泓弛的神情一下就舒缓了些,竟是开始漫无边际地说些毫不相干的事,大约是想借此拖延时间,妄图从“傅景玉”的言行举止中发现出破绽与纰漏:“今日,陛下向本王言明,有意要册封左右凤君,而景玉你对此似乎很是反对……”他别有深意地笑着,连连摇头,凌厉的眼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沈知寒:“本以为景玉你是对陛下极为在意,不愿与他人共侍,不想你却大方至此,如此良辰美景,竟然舍得……”   他本想借此试探——   你竟然舍得让陛下出宫与右相私会,自己竟然还替他们掩饰……   可是,那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床榻的帘幕后头已是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海棠春睡将醒未醒的慵懒,娇娇软软的,令人的骨头都几乎要酥了:“相父,朕今日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让景玉的脾气消停了些,你却为何偏偏又在景玉面前提起这事?”   那一瞬,别说宋泓弛愣住了,就连床榻上的沈知寒,手里的杯子也差点拿不稳了!   微微侧目,他瞥了一眼床榻内侧,只见那密室的门开了一道缝隙,而石将离很显然是刚从那里头出来。   很明显,那密室,并不只是存放着自己的身躯,还有着密道,通向别的处所!   然而也就是这一瞥,他发现,石将离居然已是快速的褪了身上的衣裙,整个人未着寸缕地钻到了晨缕之中,那肌肤光滑的身躯如同一条蛇,朝他依偎了过来!   不仅如此,依偎在他的胸前,她居然还把脸紧紧挨着他的胸口,手指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居然在他的胸口轻轻的划着!   “陛下!?”果不其然,宋泓弛恍然大惊,一时之间,被这一幕情景给搞得手足无措:“方才……”   “方才什么?”石将离反问着,眨眨眼,紧紧偎在沈知寒的身上,睫毛随着眼睑轻轻地刷过他的皮肤,脸上是三分不解七分无知的表情,妩媚至极。“相父有何要事?朕腰酸腿疼,累得很……”她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整个人索性都蜷到了沈知寒的腿上,与他贴得仿若已经亲密得融为一体,脚趾更是恶意地在他的腿上摩挲着,言语顺着他之前的话,说得满是暧昧的艳色。   这个疯婆子,究竟想做什么!?   沈知寒僵硬了一下,暗暗咬牙,忍住将她给提起来扔到外头去的冲动,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说服自己隐忍这片刻生不如死的折磨!   不过,宋泓弛到底是块老辣的姜,脑中早已是有了借口,说得全然不费力气,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方才守城侍卫来报,京师之内混入了居心叵测的南蛮细作,又听说今晚武英殿似乎是抓获了欲纵火的刺客,臣忧心陛下的安全,所以不顾宫中门禁,硬闯寝殿……”   “没有什么刺客,不过是近来大内影卫有些草木皆兵而已。相父不必担心,有捧墨在朕的身边,朕又怎么会有事呢?”她意兴阑珊地揉了揉眼睛,尔后,居然伸过手臂,将沈知寒手中的杯子给搁在矮几上,带着点揶揄撒娇的语调:“凤君,你双手冰凉呢……可是介意方才相父所说的车里左右凤君之事?”   “哼!”此时此刻,沈知寒啼笑皆非,除了用鼻子冷哼一声,他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办法配合这场所谓的亲昵夫妻戏!   “此事慢慢斟酌,也不急于一时。”石将离仿似玩上了瘾,慵懒一笑,低低地回应着,凹凸有致的身段如同软骨的蛇一般,黏黏地贴向他,靠着他的耳畔红唇轻启,轻轻一吹,香风暖气吹得人骨魂俱酥:“凤君莫要与朕使小性子置气……朕方才不是已经应允了么,只要你不乐意,朕就不立那左右凤君……”   眼见着眼前这夫妻恩爱的一幕实在是找不出一点点的破绽,宋泓弛垂着头,只得沉着地道了声:“陛下,臣告退!”随即便退出了寝殿。   在寝殿门口,宋泓弛望了一眼捧墨,只见捧墨神色异常平静,眼底却潋滟出了一片冷漠的幽蓝。   离了水榭,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跟在宋泓弛身侧的心腹这才敢开口:“相王,您看着这——”   “本王当初先一步掘了地墓,私藏了沈知寒,就是不愿陛下为情所困,如先帝那般深陷情沼。后来,本王明知陛下拿龙体设套,任由月央公主将那身体偷了去,也不过是估摸着沈知寒没救了,才做个顺水人情,断了陛下的念想罢了。”宋泓弛淡淡应了一声,薄唇微微一扯,绽出事不关己的冷笑。他当然不会相信今天看到的这一幕,也不会相信傅景玉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左右石将离的心思。   “你以为那韩歆有能耐从一介布衣爬到当朝右丞相的位置,真的有那般傻?”见那心腹有些怔忪,似乎是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他长叹一口气:“韩歆也明知沈知寒已是病入膏肓了,居然还如此积极地与南蛮接洽,为的,也不过是在陛下的面前图个好名声而已,让陛下对他更为信赖。沈知寒如今不过是个活死人,他犯得着与傅景玉一般,吃那莫名其妙的飞醋?”   那心腹这才恍然大悟,继而询问:“那今晚,右相与陛下——”   “今晚应是一个幌子,他们想借此试探本王对此的态度,本王又何妨配合?”深幽的黑眸在那心腹错愕呆滞的眉眼间绕了几圈,锐利的神色一闪而逝,宋泓弛笑得不动声色:“凤君之位,右相势在必得,傅景玉这以色侍君的蠢货,哪里有资格与他一较高下?”   ***************************************************************************   见宋泓弛走了,石将离才微微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颇有点颓然地倒在沈知寒的身上。   方才,她正要出宫,便就接到了韩歆也的消息,说南蛮先遣而来的密使在入京之时走漏了风声,已是引起了宋泓弛的注意,她便估摸这有什么意外,立刻动身赶回,果然——   “凤君可是打算借此事以示对朕的忠诚?”抬起头,她望了一眼沈知寒,思及方才他的言行举止,突然狡黠地一笑:“一时忘情,累着了朕……凤君这言语,就像是撒娇一般,实在销魂得紧……”   “智者见智,淫者见淫。”沈知寒冷着脸,感觉她那未着寸缕的身躯和自己的身躯仅隔着一件单衣,便越发觉得不自在,将她腻在自己身上的躯体给推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很给力吧!?内容算得上两更了吧?哈哈哈,某人病体未愈,咬牙码了这么多,乃们不准霸王,绝对不准霸王!霸王本章者,以后一定会被肉给霸王了!咳咳,小石头身边,全都是些腹黑……腹黑呀神马的,最有萌点了……可怜的相父,居然还不知道自己日防夜防,小石头的枕边人都已经被掉包了,杯具………… ☆、信任   就在沈知寒打算把石将离那腻在自己身上的身躯给推下去之时,石将离却像是先一步看穿了他的心思,手无声无息地爬上来,大胆地揽住他的脖子,柔若无骨的腰肢顺势便依偎进了他的怀抱之中,姿态慵懒随意,轻软馥郁得好似已经完全溶在他身上了。   她微微撅起唇,撒娇一般半是无赖半是嗔怪地将唇靠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软软的轻唤拖了悠悠长长的尾音,轻轻慢慢地只道了一句话——   “凤君,朕看你是只打算保住那刺客的舌头,不打算理会他的命根子了?!”   这样的言语,无疑是一种全然的威胁,似乎是在告诫他掂量推开她的后果。   沈知寒阖上眼,咬了咬牙,倒抽了一口气,像是有滔天的风暴在无声酝酿,即将发作,却又最终不得不默默隐忍了。“石将离,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掐死你!”他睁开眼,木然地平视前方,任由她亲密无间地揽住他的脖子,双手僵硬得如同没有了,可嘴里挤出字眼却是个个刻毒,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   听了这样的言语,又见着他眼中都快剜出刀剑来了一般,恨不得一刀一刀将自己给凌迟,石将离扬起眉梢,笑得如同花儿一般灿烂:“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才像是真正的傅景玉呀,朕的凤君——”她半真半假地笑弯了眼角,叠在他的身上,指尖隔着他的单衣,从他性感的锁骨开始,延续到胸膛之上,挠挠画画的,像是不经意,又似乎是带点刻意。“不过,凤君这些日子倒是将事情想得很是通透明白了,模仿起朕倾慕的沈知寒来,言行举止,神行皆具,堪称惟妙惟肖,朕倒也颇觉欣慰……”   “欣慰?”沈知寒嗤笑一声,在心里鄙夷着她那不正常的病态。   她说她倾慕沈知寒,可是,倾慕一个人,哪里会病态到收藏他的“尸首”?   又或者说,不一定是病态,也有可能是心机或者谋算!   只是,她究竟想从沈知寒的身上得到什么?   不管这个满心算计的女子自称对沈知寒是如何了不得的珍视,如何没由来的倾慕,他都自然不会天真到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如今,虽然还不知道她有何算计,但,他不会刻意地隐瞒什么,也绝不会主动向她解释什么。   这一潭浑水,他绝没有搅合的必要,他,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思及至此,他轻撇唇角,扯出一抹寒到骨子里去的笑,像是一种森冷而无情嘲讽:“你之前不是对这个赝品视若敝履么,如今,怎么突然就欣慰了?”   “朕当然想要独一无二的真品,不过,方才——”这番言语的针对无疑是极强的,她的眼眸黯了黯,似乎是有些微说不出口的沮丧,可是却极快地便就敛了那瞬间的低落,手指七分刻意地爬上他的薄唇,细细地摩挲着,眨巴着眼,含笑挑逗着:“朕本以为凤君素来直率,不擅掩饰,可方才见凤君做起戏来,面不改色,与朕配合默契,将朕维护得滴水不漏,让朕不得不刮目相看,转而心生爱慕之情……”   “爱慕之情……”沈知寒的薄唇被她抚触得轻痒难耐,终是忍不住,一把抓住她那纤细的手腕,将她拉进,逼视着她的眼眸:“今日,你是故意试探我的罢?”   照理,宋泓弛深夜觐见,为的就是要将她的某些计谋给坐实了。那么,她之前所谓出宫的言行举止,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究竟有没有出过宫,这事,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她回来得这么及时,怎么也不可能不让人生疑!   “凤君,你也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彼此瞳眸相映时,石将离清晰地看见他的眼中幽幽地浮着自己笑意可掬的样貌。她的眼睫轻轻地颤动,略微顿了顿,像是无限的感慨,有意无意地影射着一些什么,笑意虽然渐渐加深,可眸中光色潋滟,勾出一个极淡的阴影:“难道在你心里,你自觉你那么不值得朕信任么?”   “信任?”对于这两个字,沈知寒嗤之以鼻,虽然明知就傅景玉的曾经的举止而言,“信任”于石将离,实在不过是无稽之谈,可是,他却是知晓她心性的。轻轻甩开她的手腕,他眉宇之间只有冷然:“扪心自问,你信任过谁?”   “那倒是。”对于如此反驳得近乎质问的言语,石将离竟然不气不恼。她不再刻意做些撩拨他的举动,而是静静地从他身上挪到床榻的一角,拾掇起方才脱下的兜衣亵裤,慢慢地穿上。末了,她穿戴完毕,很坦然地站在床榻前,澄澈的眸中浮现出淡淡的一层光晕,面皮上仍旧带着笑意,像是无奈的自嘲:“扪心自问,朕横竖也不过只有一条命做抵押,够胆量信任谁?”   “信任与否,与胆量和性命无关。”沈知寒掉转了脸,不再看她,可是侧过头去,却看到了床榻后头那开着一道缝的密室,心里不免揣度,也不知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在里头。越看那密室,他越觉得石将离心怀不轨,甚至那道黝黑的缝隙,也像是随时可能张开的野兽的血盆大口,令人心生畏惧。思及至此,他黑亮的眸子,极慢地现出一缕寒光,幽邃而凛冽,淡淡地只一句话:“你心机似海,毫无诚意,值得谁以信任回报你?”   石将离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沈知寒,在他未曾发现的角度,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比熊熊的烈火灼烧得还要热,似乎只一眼,就燃烬了一切。不得不说,她如今有种颇为奇怪的感觉,眼前这傅景玉,越发的像沈知寒,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仿佛从骨血里透出来的那般,一寸一寸地搅扰着她的冷静。   如此的情景,多像当年她与沈知寒相见的最后一面呵!   那时,她也是这般,站在墨兰冢他的寝房里,凝望着坐在床榻上的他,极度不舍地与他告别,询问他想要得到什么报酬——   只是,她那时却不知道,她当初身中剧毒,生关死劫之时被相王宋泓弛给送到墨兰冢去,沈知寒是并不肯医治她的。尔后,是宋泓弛以沈重霜的尸首作为交换,沈知寒才勉强同意救她一命。   所以,与她的羞怯不舍全然不同,对于这个仇人之女,沈知寒虽然年少,可却冷得如同冰山,径自扔给了他一个装满了各种小药瓶的袋子,尔后便只管翻阅手里的医理典籍,连正眼也不瞧她。   虽然他每每逼她喝药之时不假辞令,偶尔还会大逆不道地恶言相向,可是,他到底是对救命恩人,于他,她自然也是心存感激与倾慕的。“沈知寒,你对朕有救命之恩,朕命你同朕一道回宫,就任太医院院使之职,御赐金牌,号令天下医者,你看可好?”拾起了那装着药瓶的袋子,她问得小心翼翼。   那时,本以为他对她在意,可许久许久之后,她才知道,他当时给了她几乎能解天下百毒的各类灵药,只因,他不想再见到她了。   “我无意号令谁。”他只管低头看书,低沉的嗓音平稳而漠然,甚至带点凉薄的意味,道出了几个毫无感情的字眼:“你便是将帝位让与我,我也无甚兴趣!”   他依旧是与平素一样大逆不道的言语,她却是被惊了一惊,免不了娇叱了一声:“你,大胆!”   身为女帝,自幼,她便懂得何谓“唯吾独尊”,沈知寒的这等言语,足可以将他治以死罪,祸及满门!可是,叱毕之后,他却是无动于衷,似乎对什么罪责毫不在乎,只管看他的书,竟像是懒得看她一眼。那一瞬,她那素来被娇惯着的小性子也免不了好奇起来:“……为何不愿……只要你想要什么,告诉朕,朕样样依你……”   她说的有些踌躇,一字一字皆是谨慎,陪尽小心。素来,都是他人众星拱月一般对她有求必应,几时,她竟然会如此在意这个少年的所思所想……   可是,谁叫所有人束手无策之时,偏偏只有他有能耐救她的命?   他在她心里,早已是非同一般的存在!   “样样依我?”听了她这样的言语,他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终于抬起眼来瞥她,继而哈哈大笑。那笑,带着她当初品不出的苦涩与无奈,所以,后来每每回忆,她便更感觉心疼难当。   犹记得,那时,他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住,有些疲惫地合上眼,浓密的睫静静下垂,任凭月色的光晕投落下两道寂寥的阴影,生生遮住了眼:“我此生只有两个愿望——岁至花甲,远走高飞!”   岁至花甲。   远走高飞。   她暗暗记下了这两个愿望。   毕竟,于常人而言,这实在算不得是什么了不得的愿望,只是,她那时却不知道他有那恼人的家族宿疾,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也不知道他的膝盖骨是他娘亲亲手挖去的,而他,曾经立下过毒誓,永不离开那囚笼一般的墨兰冢。   当宋泓弛来接她回京之时,她向宋泓弛提起有意要带沈知寒一起回京,宋泓弛一反平素对她的百依百顺,只是径自沉默,许久之后才回应,只推脱让她先回京,一切等她亲政之后再说不迟。   再后来,于她那九五之尊自认万事皆要随其意愿的狷狂而言,宿命有着不按牌理出牌的疯癫,对一切后果全然不管不顾,所以,待得她年满十五亲政之日,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顺遂心愿,偏生那般巧,墨兰冢被付之一炬,成了千岛湖湖心一团燃烧了足足三天三夜的巨大火焰!她知悉消息亲自赶到徽州之时,却是只见到那湖里漂浮的许多焦黑残缺的物品,甚至还有已经开放的墨兰的残花浮在水面上,那医神沈家世世代代居住的优雅水榭,从此消失无踪!   永远忘不了看到那一幕时的感受,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痛断肝肠,几年之后,她想,当初母皇亲手在泥泞里挖出心爱男子的尸首时,恐怕就是那样的心情罢。   生不如死!   她久久地看着床榻上的“傅景玉”,分不清自己是在回忆里还是在现实中,心口一窒,目光微微一凛,有那么一刻,她的脸上面无表情,但随即,笑容又一丝一丝地浮回靥上,自然平静得犹如宛转的风。“诚意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值一文。”她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径自转过身,看样子是打算要往寝殿外走。   “你究竟几时放了那刺客?”听得她悉悉索索离去的脚步声,沈知寒才转过头来,第一眼竟是看到她极怪异的行走姿势。   “朕今日心情不太好。”她顿了顿脚步,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眸中却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无名的暗流静静划过心底,荡起阵阵涟漪:“凤君莫要着急,天牢之中好饭好菜,亏待不了那刺客的,待得朕心情好的日子,自会放了他。”   寝殿之外等着的,除了捧墨,自然不用做第二人想。   然而,捧墨看到她那怪异的行走姿势,浓眉瞬间就蹙起了:“陛下,你是骑马赶回来的?”   石将离轻轻一笑,算是默认。   是的,她出了宫原本是打算坐马车,可想了一想,她却是让空马车先行一步,自己转而骑马——   也幸好是骑马,否则,她说不定赶不回来!   腿根处的那些伤,本就因着天气而愈合得很慢,再加上骑马时与马鞍摩擦,如今,也不知成什么样了。   而石将离腿根处的那些伤,捧墨自然是知道的,此刻免不了摇了摇头,伸手去扶她坐下:“属下记得,沈知寒给你的那些药里,有助益伤口愈合生肌的药膏,不如抹上一些,明早应该就不会痛了……”   石将离坐下之后,双腿有些不雅地张开,可见那些伤的确是疼得有些狠。而方才,她之所以整个人瘫在“傅景玉”的身上,也正是因为那伤口的疼痛。“能不抹就不抹罢。”对于这样的建议,她并不采纳,只是垂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一旦挥霍殆尽,哪里还能再有?”   那扶住她手臂的手指微微紧了一紧,石将离抬起头,却见那比她岁数略小的少年,如今身高已是比她高出了不少。他表情严肃,黯沉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属下以为,早些用尽了才好,可以免了陛下对他的依赖之心。”   “依赖么?”自然听得出捧墨话中的“他”指代的是何人,石将离只觉得胸口蓦得一抽,仿佛被一枚无形的针连根刺入,在血肉里磨蚀着,那样牵痛。好一会儿之后,“捧墨,是不是连你也觉得,他已经不会再有机会醒过来了?”   捧墨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却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轻道:“陛下既然强求了这么许久,总也得要得了个结果,才会死心。”   会死心么?   石将离扪心自问,却是在那自己心知肚明的答案中迷失。   知道“沈知寒”这个名字素来就是她心中不能碰触的一道伤,捧墨识时务地转了话题:“陛下有没有觉得,这个傅景玉与以往相比,似乎有些不一样?”他压低了声音,眼角瞥了瞥寝殿,眸光中有着疑惑与不解。   关于这个问题之中的疑点,石将离早就发觉了,可是,此刻她却并不附和,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只是反问:“何以见得?”   素来与她有默契,从她脸上的笑,捧墨看出了些端倪,知道她要么是有所顾忌,要么是还不确定,便微微皱起眉,答了四个字:“智者见智。”   可是,这四个字,却不知怎么的,让石将离想起了“傅景玉”方才那“淫者见淫”的后半句话,顿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捧墨,你说起话来,可真是越来越有凤君的神采了!”她伸手勾下他的颈项,挑起一边柳眉,半眯着眼满意地笑了笑,嫣红得得唇抿得极漂亮,似乎已是从方才那沮丧地情绪中走了出来:“朕一直在思忖,让你在朕身边做侍卫,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太委屈你了?”   “陛下——”对于她这样暗示性的言语和举动,捧墨心念一动,微微启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可下一瞬,她却是恶劣地在他的下巴上没正经地拧了一把,如那市井间的痞子流氓一般,更衬得那双斜挑的凤眼益发妩媚了:“既然凤君不肯为朕暖床,不如就劳烦你——”   知道她毫无诚意,不过是在没正经地调笑,拿他寻开心,捧墨气结,蹙起眉甚为不满,就连声音也忍不住扬高了些:“陛下!”他咬牙切齿,不禁想起她前一晚逼他自渎的举动,又羞又气,满是懊恼:“总有一天,我也会忍不住掐死你的!”   “瞧这张小嘴,说出的话还真是惹人疼!”她笑得好不迷人,清澄的眸子里,藏着几分笑意、几分狡诈,还有几分兴致盎然,见他脸上难得出现羞愤地表情,忍不住伸手又轻佻地捏了一记他的下巴,这才低低轻笑:“走吧,时辰不早了,同朕一道出宫去。”   捧墨有些诧异,有些狐疑,可随即便就会意了她的心思:“陛下今夜还打算去右相的府邸?”   石将离微微颔首,眼角瞥向寝殿,低低地示意:“把他也一并带上!”   是的,今夜,她不仅要前往韩歆也的府邸,还要将傅景玉也一并带去,此时此刻,按照正常的逻辑,她是绝对没必要冒这个险的,可是,她却偏不按照拍理出牌。   且不说如今这个时候出宫是最安全的,而且,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去韩歆也的府邸之时,她去了,才有机会看到一些平素里决计看不到的事。   正如她之前所说的那般,她不过一条命做抵押,实在不敢信任太多人!   包括韩歆也!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我也不知该要怎么道歉才好……年底的工作实在太多,忙过了这几天,应该就会好很多了吧!大家都知道,则则是个不存稿星人,从来是码了多少发多少,这篇文要是更新慢了点,也请大家包涵则个,尽管放心,一旦有空,则则肯定会补偿大家的,至于弃坑什么的,更是绝不可能……下一章更新应该是在星期天……则则一定尽力,请大家多多支持! ☆、情茧   被捧墨一路背着,沈知寒入了那床榻后头的密道,发现那其中果然是别有洞天,竟然能够直通离奉天门最近的奉天殿殿前文楼。至于放置着自己身躯的那口棺椁,根本就已经不在那密道之中了,也不知被石将离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奉天门,捧墨将他背上了马车之后,继而面无表情地拉下了帘子,径自上了另一辆马车。   沈知寒本以为石将离定然会与捧墨同乘一车,可没想到,她却是一掀帘子,极快地跳上车来,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你——”他瞪着她,既不知道她这是打算要带他去哪里,也不知道她存了怎样的心思和谋算。   石将离却并不望向他。   “凤君,朕带你去见一个想见你的人。”她微微阖上眼,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阴影,显得晦暗而沉重。   *****************************************************************************   韩歆也的府邸在京师城东,占地约有三十亩,虽是丈余高墙围筑的深院,可较之大夏帝国历任左右丞相的府邸,只怕也是最为寒酸的了。   这寒酸的原因,并不是韩歆也身为内阁首辅俸禄太低,也不是身为女帝的石将离对这个一手提拔起来的右丞相不够大方,而是因为,两年之前,石将离御赐予他不菲的银钱用以修筑府邸,可他竟然自作主张拨了三分之二,用以兴办地方官学。此事可谓轰动朝野,最终传到了石将离的耳中,可是,石将离在早朝时当着群臣的面向他求证,他却是不卑不亢地坦言——   “如今朝中世卿世禄任人唯亲者大有人在,臣身为右相,日夜惶恐,只忧心辜负了陛下的一番信任,不能为陛下揽尽天下贤德之才!”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为了石将离能够得到人才,即便自己去住茅草棚子也不打紧。   这番话的效果在朝堂之上,自然是非同寻常的。韩党之人个个面露得意之色,腹中俱是打着草稿,思忖如何四处宣扬韩歆也的贤德。而宋党却是人人不屑,只道这是冠冕堂皇的乖面子话,为的不过是讨陛下欢心。   而石将离却心知肚明,韩歆也的这番言语和作为,针对的正是相王宋泓弛!   当年,先帝石艳妆册封宋泓弛为相王,不仅排场大得惊人,尔后更是御赐金银无数,用以修建“相王府”,而宋泓弛竟然丝毫不畏惧民间的舆论,不遗余力地命工匠日夜赶工,将那“相王府”修筑得玉砌雕栏,满眼锦绣,气派堪比皇城禁宫。   身为一代贤相,这或许是宋泓弛唯一被诟病之处。   可若说宋泓弛奢靡不懂节俭,却倒也不尽然。他身居相位十一年,尔后贵为相王,可素来却是深居简出,府邸之中未养过一个歌姬舞姬,平日所穿的衣物,除了蟒袍朝服,都是些极朴素的旧衣,就连上朝所坐的那顶镶金嵌玉的凉轿,也是御封相王之时石艳妆命人打造的那一顶。   两党之争,从来都是挑那软肋下手。虽然被韩歆也钻了这样无奈的一个空子,可宋泓弛却面色如常,未置一词,第二日早朝,他更是主动上书,建议由韩歆也率礼部主持第二年的“春试”,担任会试坐师。   这件事,表面上看虽然是韩歆也略胜一筹,但其实,按照大夏例律,当政为女帝,殿试由凤君主考策问,人才虽由凤君拔擢,但凤君却并无任命官吏的实权。而第二年,由韩歆也拔擢出的“会元”,在殿试之中名落孙山,这也间接地显示出了石将离的态度——   她无意立韩歆也为凤君。   至少,当时无意!   那时,宋泓弛所知之事全无巨靡之分,石将离的心中数年来不过一个“沈知寒”罢了,若非遇上了那与沈知寒面容颇像的傅景玉——   只是,而今石将离立傅景玉为凤君不过三个月,却又突然起意要立左右凤君,且那人还是韩歆也,精明如宋泓弛,又怎会不心生疑惑?   别说宋泓弛生疑,就连韩歆也自己亦是对石将离在武英殿中的言行举止疑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   她对他究竟是何心思?   “朕是的的确确打算找机会先吃一口再说呀!”   忆起她在武英殿中半真半假的那句话,一时之间,他思绪一下便恍惚了,尤记起那一瞬间,他的手竟是搁在她的腰上,心也免不了微微颤抖了一下。   身为人臣,从来只能仰望她的高高在上,却未曾料想,竟然能有那么一瞬,她竟然会对他有如此的撩拨举动。只可惜,那时,分明是她得知宋泓弛那老狐狸突然觐见的应急之举,并非出自真心,而背后的含义,他自然怎么也猜不出来。   这个女人,他从未读懂过……   正想着,耳边那气急败坏的女声如同一道霹雳,却是将他从那片刻的甜蜜中拉回到了现实里。   “你倒是说句话呀!”月央公主石瑕菲跺了跺脚,见韩歆也面色未有稍变,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他究竟听进去了几分,相信了多少。“韩歆也,你难道不想做我的姐夫么?”   虽然“姐夫”这一称呼入耳之时,韩信也觉得十分受用,可眼下,他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绝不敢应下来的。   今夜,按照计划,石将离本是应该前往相府,与他夜会,商议要事,可半途上,却是被宋泓弛给搅了局,他心中正有些微怨气郁积,如今,这石瑕菲居然直闯他府邸,他又怎会不心生疑惑,猜疑这是宋泓弛那老狐狸的诡计?   石瑕菲有能耐从宋泓弛那里盗得沈知寒的尸首,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陷阱?   “殿下真是折煞下官了。”思及至此,他低眉敛目,声音并不见得多么冰冷,可听起来却带着点不怒自威的语气,就像深秋的一道寒霜打在人心之上,蚀骨地凉:“殿下乃是陛下胞妹,下官身份卑贱,岂敢以下犯上,妄想成为殿下的‘姐夫’?”   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他与石将离之间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悬殊,更是因为,他即便再怎么想将她据为己有,也还不能在如此时机不成熟之时表露出来。   毕竟,她主动,他被动,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他又怎能打草惊蛇,让她看出一切都是他主动策划,意欲伺机而动?   鲸吞也好,蚕食也罢,他要的是无声无息,要么不知不觉,要么措手不及,让她落入他织造的情茧,再无法逃脱。   石瑕菲虽然性子鲁莽,但并不是个缺心眼儿的傻子,又怎么会听不出韩歆也这言语背后的撇清与推脱?“这几日,皇姐对我避而不见,相父见了我就没有好脸色,如今,就连你也要同我打马虎眼儿!”她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历数着自己的不满,末了,毫不客气地伸手指向他的面门,语带质问:“你们一个一个的,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全都拿我当傻子么!?”   韩歆也扬起眉来,直视着她那离自己鼻尖极近的手指,嗓音温柔浑厚如同上好的绸缎,言辞之间谨守分寸,没有任何逾矩,可眸子透出极深邃的黑:“殿下若觉自身遭了欺瞒,大可入宫觐见陛下,或者前往相王府询问相王,下官人微言轻,确确实实一无所知,殿下如此逼迫,究竟是要下官说什么,如何说?”   听了韩歆也这样的言语,石瑕菲气闷非常。“韩歆也,你可知,你若做不成我的姐夫,那便注定只能做我皇姐身前的一条狗!”她发狠般地骂了一句,转身便走。   方才,她对韩歆也可谓是掏心掏肺,一字也未曾隐瞒,可他却仍是守口如瓶——果然皇姐器重的人也和其一样深不可测!   打小,她便就见着一向聪慧的皇姐与相父因为“沈知寒”这个名讳而冲突不断,那时,相父曾经还斥骂皇姐——   天下男儿何其多也,怎的就偏偏看上那沈家的妖物?   而皇姐竟然也似是蛮牛一般不肯回头,只口不择言地驳斥道——   听说母皇当日正是因着那沈姓男子,才不曾兑现立相父为凤君的誓约,相父耿耿于怀,便就诋毁沈家男儿俱是妖物……   那一句话,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或许是真的触到了相父心底不可对人言的伤口,那一日,她亲眼见到,素来对皇姐百依百顺的相父,竟是第一次动手,一巴掌狠狠扇在皇姐的脸上,印出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本以为挨了那一巴掌,皇姐定会不依不饶地委屈哭闹,可皇姐却只是捂着脸,神情冷淡,再不多言一字。再后来,她听说相父告了病,数月未曾上朝。   曾经,她也对沈知寒其人甚为好奇,甚至派人去徽州一带打听过,还寻思几时有机会,便就见一见这有能耐令皇姐和相父反目翻脸的所谓“妖物”。只可惜,那沈知寒数年躲在那千岛湖,不见其人,未闻其声,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也不过是那“神医”的盛誉之名。   只是,既然足不出户,又怎会成就“神医”之名呢?   她对此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的事,她便不那么清楚了,只知道皇姐亲政之日,那沈知寒所居的墨兰冢便就一把火烧了,而那沈知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此之后,她的皇姐也再不曾提起过那个名字,只是,后来在民间传言中同她皇姐扯上关系的,已成了另一个名字——韩歆也。   不得不说,韩歆也布衣出身,平步青云的速度快得令人咂舌,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笃定,等待韩歆也的最终位置或许就是那虚悬的凤君之位时,她的皇姐却突然将个所谓的江湖侠士给立为凤君。   好吧,只要皇姐喜欢,谁又敢言半个字?这婚事,就连相父也是默许了的。   可偏偏,那个叫傅景玉的江湖侠士不是个识抬举的好鸟,居然还未成婚,就背着她的皇姐与个侍女私奔,闹得街闻巷议,流言纷纷,尔后,大婚的合卺酒里,不知怎的,竟然会被人落了剧毒,那时她皇姐与傅景玉双双中毒,命在垂危,而相父虽然心急如焚,却是束手无策,让她去皇姐塌前侍奉。   “此生,朕心仪过两个男子……”那时,皇姐身处弥留,气息奄奄,却还是硬撑着将那藏在心底的秘密告知她:“只可惜,一个早死,而玉琢他却……”   “玉琢!?”那时,她瞪大了眼,颇有些不明就里,虽然傻傻地重复这那出乎意料的名讳,可重心却明显放在后一半言语上:“皇姐,你心仪右相,却又为何要立那傅景玉为凤君?”   “小菲,你还记得沈知寒么?”那时,她皇姐说得字字凄然,苍白的脸上全是痛处:“朕知道,五年之前,沈知寒便就身死,相父将他的尸身给藏了起来,暗地里寻了许久,才为朕觅到傅景玉这个与“沈知寒”有七分相像的替身……”重重地咳着,却还是凄然轻笑,惹人心酸:“相父一番美意,朕又岂能拒绝?”   原来如此!   那傅景玉竟然是这么个来历,难怪他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过,皇姐却还是耐着性子既往不咎!   “再者,玉琢身为内阁首辅,身兼右丞相之职,素来清廉直谏,无所畏惧,乃是难得的济世之才,朕若是立了他为凤君,他便就此失了大展宏图的机会,朕又如何能只顾一己之私,折了鹰隼的双翼,将其囚禁在牢笼中……”那时,她的皇姐哀戚地半闭着眼,已是喘不过气来,却还是硬撑着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此世,生不可与玉琢同衾,唯望死可与沈知寒同穴……”   所以,后来她拿这些话去质问相父时,相父一言未发,似是默认,尔后,更是尚未等到皇姐完全断气,便就暗自将其与傅景玉一道送入皇陵,打算合葬。   对此,她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便只得趁着这机会在相王府中寻觅,竟然瞎猫遇着死老鼠一般,真的给她找到了沈知寒的尸身——   说是尸身,却又似乎不对,那沈知寒就如同是睡着了一般躺在石床之上,全无一丝反应,如同个活死人。   背着沈知寒,她趁夜混入了皇陵,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沈知寒同那傅景玉对调——反正他二人长得那般相像,谁又能看得出真伪?只是,她却全没有料到,自己对傅景玉那厌恶的当胸一脚,竟然扭转了一切!   再后来,事态完全往她意料之外的境地发展而去——   她皇姐竟然奇迹般地死而复生,只道是傅景玉从沈知寒的身上找到了孔雀胆的解药,解了一时之急——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那沈知寒的身体是她亲自背去的,之前,那身体被相父私藏了五年之久,哪里还可能藏有什么解药?若是真有,相父怎么会不知?若知,相父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皇姐身中剧毒,束手无策?   然而,相父对此竟然也不置一词,仿佛是早就知道一般,只是沉了眉眼。   至于她——她只觉自己如同一个傻瓜!细细想来,相父藏了沈知寒的尸首五年之久,就连皇姐也束手无策,找不到蛛丝马迹,哪里那么简单就能被她给找到了,且还一路无人阻挡地偷走,直至入了皇陵?   那些对皇姐忠心耿耿的大内影卫,明明隐匿在皇陵四周,为何不在她入皇陵之前阻止她,反倒是在相父带人前来之后才适时出现?   至于她的皇姐,口口声声说对韩歆也有意,可却在人前对那傅景玉体贴入微——这不是演戏又是什么?   皇姐似乎早就知道沈知寒已是或者与死了没区别,却为何还要执着地找他?   皇姐在算计什么?   难不成,当初的那一席话,不过是为了利用她?   那毒药呢?   毒药可是骗不了人的!   难不成——   明明是闷热的初夏,可身在凉轿之上,石瑕菲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   目送石瑕菲怒气冲冲的出了相府,她所乘的那顶凉轿在夜色中越行越远,韩歆也这才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寝房走。   今夜,石瑕菲对他说的这一切,他连猜带蒙知道一大半的。只是,听到石瑕菲一字一字那般清晰地道出,仍旧是忍不住心寒。   石将离呀石将离,她对沈知寒的心意,似乎从未有过丝毫改变,数年来,一直不动声色地寻觅这那些匪夷所思的法子。然而,她说对他有意,却不愿折他羽翼,断他仕途——这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若是她真有这样的心思,他愿意放下满身傲气,撇下那重权高位,做她牢笼中无翼的鹰隼!   只可惜,他看不清她的心思,只怕自己弄巧成拙!   顿下脚步,他揉了揉额角,只觉一阵抽痛,心中异常烦闷。   “相爷,您可是身子乏了?”跟在他身后的侍从文量甚为细心,见他这副模样,立刻乖觉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要不要吩咐厨房备点补品……”   韩歆也摆摆手,明明腹中什么也没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填满了一般,翻搅出汹涌的浪潮。往前又走了两步,他再一次停下,压低声音缓缓道:“替我拿壶酒来。”   那侍从并不意外,只是恭敬地低垂着头,带点笑意地劝慰:“相爷不胜酒力,而且,空腹喝酒委实伤身呵——”   “无妨!”韩歆也听他那带笑的声音,不知为何,便又想起今日武英殿中的亲昵,更想起午膳之时,她与他那谨守君臣之别的位置,心中便更是止不住的酸涩。“让你去你就去,何来这些废话?!”他斥了一声,衣袖一拂便入了书房。   那侍从一路小跑,不过片刻功夫便就张罗好了一切,除了酒,还有几道清淡的小菜。   韩歆也一言不发,只是一把便抓过那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相爷可是在想陛下?”那侍从恭顺地站在一旁,依旧低着头,可言语却是毫不避讳地放肆。   “文量,陛下当初让你跟在我的身边,不就是为了谨防我不慎说错话么?”自斟自饮了一杯之后,韩歆也这才瞥了那侍从一眼,言语之中字字意有所指,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刺出了些不动声色的嘲讽:“怎的今日,你也不知轻重起来?”   “相爷,文量不过是说真话罢了。”文量抬起头来,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道缝儿:“相爷上一次饮酒,正值陛下大婚之日,而今日,相爷连晚饭也没怎么动筷,只等着——”到底是个乖角儿,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可以肆无忌惮,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韩歆也又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直到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落入腹中,烧出了灼热的感觉,微微压抑了那满腹的浪潮,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真的有那么明显么?”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酒意作祟,他的呼吸似乎开始有些粗重起来,却苦于心中有所顾忌,只能语焉不详地低低喟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文量答得极为顺溜,耍花腔似的,可听在韩歆也的耳中却只觉甚为舒服。   好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连她身边的人,也和她一样,甚懂察言观色,专拣那好听的话说,骗的人昏头转向。“你下去吧。”他半阖着眼,挥了挥手,似乎是不想再说什么了,只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饮。   “是。”文量应了一声,低着头往门外走,却并不关门,只是冲着那隐匿在暗处的人微微颔首示意,尔后便快步离去,按照那人的意思,确保没有任何人能靠近这书房。   只可惜,自斟自酌的韩歆也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全都落入了那人的掌控之中,只兀自饮着酒。   他的确是不胜酒力,不过才几杯而已,面颊便已是染上些红晕了。喝尽了杯中的琼浆,将那杯子凑到面前,他只觉那无瑕如白玉一般的色泽,就如同她的肌肤,令他心神摇荡。尤其是,她早些时候在武英殿中,凑到他的耳边亲昵耳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常服领口竟可看到里头白皙的颈项。那时,若不是碍于宋泓弛,他倒真的很想先下手为强,一口轻咬上去,试试那销魂的滋味。   “你若不是一朝帝君,该有多好……”他呐呐自语着,含着笑意,眼神已是有些恍惚,心中已是有了绮念,仿佛她就站在眼前,恨不能一把搂了她,恣意亲吻,为所欲为。   石将离恰是这时从门外进来,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眼角全是妩媚的颜色,接过半截话尾:“朕若不是一朝帝君,那么,玉琢属意朕是什么?”   “陛下?!”   韩歆也如同惊弓之鸟,倏地起身,手里的杯子竟是应声而落,咕噜噜地一直滚到她的脚边。一时之间,他头皮发麻,分不清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一道臆想出来的幻影。   “怎的玉琢看见朕如同见了鬼一样?”石将离垂下眼,瞥了一眼那滚到自己脚边的酒杯,明明知道他如今的惊愕源于什么,却还偏是明知故问。拾起那酒杯,她一步一步极缓地朝他走去,明明和颜悦色,却让他有着不寒而栗的感觉。   “陛下赎罪!”眉蹙成从未有过的结,紧得似乎要扼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韩歆也忙不迭地跪下行君臣大礼,为自己找着借口掩饰方才的真情流露:“臣只是太过惊讶……”   石将离扶住他的手臂,可却没有像平素那般顺势将他给扶起来,反倒是有意要让他跪在面前一般。轻轻眨眨眼,她眸上浓密的长睫仿似经不住风一般地不住拂动,那侧影便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软弱。顿了顿,她恢复了常色,可语调中仍旧带着一点暗哑,浮现难以明辨的情绪。   “玉琢,朕若不是一朝帝君,以你的心高气傲,又怎会将朕看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写阴谋真的很费脑子,这一章删了写,写了删,折腾到现在才码完,错过了承诺的时间,包涵则个……容我歇一歇先,下午继续码字,明天更新……看到很多亲在文下摇旗,希望本文能NP……某则弱问一句,什么叫NP?如果真要NP,能接受小石头和谁谁谁P?顶锅盖爬下…… ☆、真容   若她不是一朝帝君——   若不是因着那尊贵的身份,帝王的光环,那么,她又怎敢如此肆无忌惮,飞扬跋扈?说不定,她便就如那些呆板木讷地庸脂俗粉一般乏味,怎会有这一颦一笑撼动心魂的魅惑天成?若是没有这一掌江山袖卷社稷的魄力,或许,他便就不会忍得了她的心机诡谲,见得惯她的随心所欲,受得住她的恣意轻佻,容得下她的勃勃野心。   正是因为她是这大夏帝国的女帝,莫说是那一足三娉的身姿,风光灼华的妩媚,就连那赤红的衮冕,也如同三丈的软红一般,成了他胸口时时心心念念的一点朱砂印子。   她说得一点也不错,若她不是一朝帝君,他或许会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毕竟,如她这般的女子,若是在民间,怎么也会落下个“妖物”的名号,饶是再如何力拔山兮的男子,也断然是消受不起的。   可偏偏,她是执掌这大夏帝国万里江山的女子,偏偏,她以知遇之恩予了他高位重权满身光华,偏偏,她拿他做棋子,步步为营,却未曾暗示过他前方等待的未知究竟是功成身退,抑或是兔死狗烹。   她说他性急,却并不知,那不过假象而已,对她,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耐性!既不愿坐以待毙,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所以,他便唯有先下手为强——   由他来做她的凤君,怎么都比那鼠目寸光,不知以大局为重的傅景玉得力罢!?   至于沈知寒——   那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哪里有资格同他争抢?   饶是她曾经再怎么痴迷那沈知寒,他也有办法将其从她心里连根拔去!   “陛下说的不错,臣素来心高气傲,不禁眼光寸许,就连心胸也不过寸许,只容得下那独一无二之人。”跪在她的面前,他抬起头看她,灼亮的黑眸背着琉璃盏的光亮,更显得深不可测:“——就如陛下心中只能容得下那人一般。”   石将离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平静地注视着沉着镇定的韩歆也,眼眸之中有着摄人心魄的光华在轻轻辗转,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涌动,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哦?!”许久许久之后,她才微微挑起眉梢,却并无任何示意他起身的动作,只任凭他继续跪着:“却不知是哪家女子如此幸运,竟能入得玉琢你的心中?”   “怨无大小,生于所爱。”他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模棱两可,笔直望进她的眼中,一字一字,带着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篆刻入骨的力道,一如风浪骤起海面,吞咽了一切,只余微微起伏的波浪,无声的惊心动魄:“臣中意哪家的女子并不重要,臣只望陛下明白,臣同陛下无二,皆是一心一意之人。”   “既然玉琢与朕都是专情之人,那不如就陪朕浅酌一杯罢——”微凉的风拂起她的发丝,暧昧地扫过他的颊,掠过深邃的眼,那神采中忽然就带了几分极多情,却又极无情的颜色,摄人心魄。   她伸手扶了他起来,转身拿过那案上的酒壶,就着自己方才拾起的杯子斟了一杯酒,竟然也不忌讳那是他使过的,仰头便一饮而尽。   那是极香醇的“荔香龙涎”,入口微甜带辣,荔枝的香味扑鼻,乃是南蛮的贡品,一年进献也不过两瓮而已。那醉人的液体入了喉,她面露微笑,就着那杯子,又斟了一杯酒,递到他的面前,低低地吟道:“同是天涯专情人,此情只待成追忆……”   看着她手里的杯子,韩歆也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用他使过的杯子饮酒,她的唇覆上的杯沿,是他的唇之前印上的那处地方,这样的举动,如果是一只无形的顽皮小手,堪堪抚在他全身最脆弱最敏感之处,烧起了一团灼热的火苗。   “陛下知臣不胜酒力——”他缓缓起身,却并不伸手去接那杯子,只神色难测地看着她,知道她低吟的那两句话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她这就算是对白日里武英殿那调笑一般的话做解释了么?   她以为他不知道么?   她竟然还在宋泓弛的面前拿他做幌子,说什么有意要立左右凤君——   这过河拆桥,果然来得快!   他在心里暗暗地冷笑一声   若只是从那素来便喜欢拖长的尾音上,根本分不清她那语调之中蕴含的是怎样的情绪,可是,那妩媚的眉目间却擦过一抹似笑非笑的浅纹:“玉琢也知道,朕最喜欢做的,就是逼人做他不喜欢的事。”   听罢这样的言语,韩歆也倏地眯起眼,心尖一窒,嗓音登时变得暗哑:“既然陛下今日有这兴致,那么,即便这杯是鸩酒,臣也定会含笑饮下。”他自她手里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了她的指腹——   那一瞬,被撩起的火苗腾地一下烧成了燎原大火!   他很想一把摔了那杯子,上前一步便将她狠狠扼住,倾身吻上她那一看便绵软馥郁的唇,再狠狠咬她的耳珠子,道出那一直想说的话   ——陛下明知臣不胜酒力,还硬逼着臣饮酒,难道就不怕臣酒后失仪,以下犯上么?!又或者,臣在陛下眼中,真的就只是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心的狗?!   不,不只是这样!   他只恨不能抱了她去那床榻之上,抽掉她那绾发的簪子,看那满头青丝零零落落,再沿着她那白皙纤细的颈项扒开她那衣衫,用滚烫的唇膜拜那寸肌寸肤,尝遍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的滋味。   手里紧紧攥着那被她握得温热的杯子,就仿佛已是感觉到了她的体温,他思绪里似是有一匹脱缰的马,正在那一片旖旎瑰丽中尽情驰骋,肆无忌惮——   真恨不得撩起她的裙裾,解了她的衣裙,箍住她那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细细抚触她那修长的腿儿,拉了环在自己的腰间,提枪上马,又或者干脆架在肩上,任意驰骋,听她那惯于下谕令的美妙声音为他在床笫间吟哦,柔媚地唤他的名讳,因他而死去活来,被那情火烧成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直至将一切都尽数交付!   包括她那颗深沉难测的心!   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至少,现在还不能做——   仰起头,他不动声色地饮下了那杯酒,心中已是带着浸寒的凉意。   “陛下今夜不是不能来么?怎么——”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壶,搁在案上,他这才注意到,文量之前置办来的那几道小菜,都是他平素里同她一起用膳时最喜欢的。看来,这些菜肴,定是她吩咐下去的。若他猜得不错,她只怕来了也有一阵子了。“也不怕被相王的诸多眼线给窥出什么端倪来?”尽管心中已是有了谱,可他却只是半阖了一下眼,敛去眼眸中的精光,不动声色地微笑。   “今日一早,捧墨便奉了朕的旨意,悄悄将沈知寒给送到了你府邸中来,也不知安顿得如何了。”她答得理所当然,可偏偏话里提到的那名讳令他极不舒服,尤其是那毫不掩饰的在乎,更是令他心中酸涩:“朕再怎么脱不了身,也要找机会来看看。”   原来如此!   韩歆也挑起眉,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刺出了些不动声色的嘲讽:“陛下可是对臣不放心?”   他问得直白,可心里却是清清楚楚,说来说去,她就是不放心!早前,她任性地喝了孔雀胆,拿自己的性命设套,在石瑕菲和宋泓弛面前演了一场戏,这才找到了沈知寒。自找到沈知寒,她身上分明余毒未清,却生怕再有什么闪失,竟然将那活死人给停放在那天子寝殿的龙床之上,夜夜共寝——   荒堂!   简直荒唐至极!   她身为大夏女帝,如此尊贵,怎可与那活死人共寝?   心下难以抑制的窝火,他暗暗决定,待得他做了凤君,第一件事便就拆了那水榭寝殿,一把火烧了那停过活死人的龙床!   “怎会?”石将离转过身来,显然并不知道韩歆也平静的面目下有着怎样愤然的念头,只笑靥盈盈,语声柔柔,既软又暖,像是要溜进人的心缝里:“玉琢你莫要想太多。”   韩歆也压下心底的怒气,面上的虽没有改变,可眉宇之间却渐渐地染上了些漠然。“陛下倒来得正是巧。” 他顿了顿,猜想她前来的原因除了沈知寒,必然还有其他,却并不说破,只道:“从宜州锦云山前来的那位客人已经在客房歇下了。”   那位所谓的客人是什么来历,他并不很清楚,只晚膳前匆匆见过一面。   那是个玄袍老者,白发白眉白须,神色肃然,寡言少语,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   说到药味,定然又和那沈家脱不了干系!   “朕知道。”果不其然,石将离微微颔首,满面平静,一点也不意外:“午膳之后朕就得了消息,今夜便专程带了傅景玉来见他。”   “傅景玉?!”听到这个名讳,韩歆也的眉蹙了起来,不知她为何会突发奇想,将那棋子一般的废物给带到他的府上来。   不过,他是个识得眼色的人,知道自己总能得知真相,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韩歆也先行一步,正打算带她去客房见那玄袍白发的老者,却听得她跨过门槛之时,嘴里不经意地发出低低的吟哦和抽气声。   “嘶——”   他反应极快,立刻顿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瞧她:“怎么回事?”   石将离扶着门,阖上眼似乎是忍痛,须臾之后才睁开眼,苦笑自唇边层层泛开,低声道:“有些伤……”   “伤!?”韩歆也愣了一愣,目光不自觉地将她全身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双手本能地去碰触她的手臂:“伤在何处?”   他的手碰到她的手臂,掌心尤带比夏日骄阳更灼的火热。对于他这个问题,她咬了咬唇,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便就促狭地睨了他一眼,故意道:“伤在昨夜颠鸾倒凤的那处地方。”   一听这话,韩歆也的脸色毫无掩饰地一下便难看了起来!   ***************************************************************************   沈知寒同捧墨坐在相府后院的花园中,远远的,看到一个玄袍老者同石将离一起走了过来。   毕竟是半夜三更,夜幕笼罩,那花园里光线有些暗,他看得不甚分明,可却也是如遭雷击般的呆滞——   那老者分明是他亦师亦父的世伯衍成双!   当初他被他娘亲给挖了膝盖骨,整个墨兰冢上至管事,下至家仆,全都吓坏了。也不知是谁传了消息去锦云山衍家堡,而当天夜里,据说与他父亲是忘年之交的衍家堡堡主衍成双便就驾临墨兰冢。   那时,衍成双要替他治伤,便冷着脸问他娘亲要他的膝盖骨,可他娘亲却是狠毒地先一步将他的膝盖骨给锉扬成灰了!尔后,衍成双起意要带他离开墨兰冢,他的娘亲便如同癫狂了一般发狠地阻止,甚至不惜自残,唤着他父亲的名讳哭天抢地,以死相逼。   衍成双无奈至极!   后来,这衍成双每个月都要来墨兰冢看他一次,而他也巴巴地盼着衍成双前来,得了空便要问些他父亲生前的逸事。直到后来,衍成双发现他娘亲癫狂频发,一犯了病了对他便是换着法儿地一番虐打折腾,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哪里当他是亲生子,分明如同对待不共戴天的世仇!衍成双怒不可遏地将他娘亲给捆了,关在密室里,他生不如死的日子才算是告一段落。   莫问他为何那般地恨石艳妆——   若他父亲沈重霜能多活两年,他的娘亲也不至于因爱生怨,如此待他!   至此,衍成双便几乎是丢下了衍家堡的一切,一直住在墨兰冢,陪着他读医理、写方子、辨药草、如同慈父一般耐心教导,直到他有能力管理整个墨兰冢才离开。   沈知寒承认,当初自封地墓这事是瞒着衍成双的,就连遣散墨兰冢的家仆,也是有意趁着衍成双远赴北夷之时才施行的。只是,如今为何衍成双会同这石将离在一起?!   看来,这一连串的阴谋诡计,果然是同他有直接联系的!   “衍伯伯,你方才替他诊脉之时,为何蹙着眉头,一言不发?”石将离同衍成双并肩而行,把话也说得很是直接,丝毫没有半分女帝的架子,似乎与那衍成双关系匪浅,相处融洽。“他究竟怎么样?”   衍成双似乎正在入神地思考着什么,听到石将离有此一问,这才回神一般略略停下脚步,敛着长须,细细地打量着她。他目光炯炯,睿智的皱纹分布于唇角额际,似乎漫不经心的一眼,便已经将她的整个心思给全然看穿了,须臾,才沉声开口,清瘦的面容上带着漠然与淡定:“陛下,知寒当初用九九八十一根金针封了自己全身的大穴,照理,只需一一将那金针拔除,他便会清醒,慢慢恢复神智……”   “那你方才为何不动手拔除那些针!?”一听这话,石将离一阵欣喜,可随之而来的却也是极糟的预感,隐隐猜到这背后还有但书。   “不可!”不出意料,衍成双将眉头深深蹙起,白眉下的眼稍稍抬了一下,随即又垂下,好半晌才无奈地摇摇头,唇边的淡笑几乎全然淹没在皱纹之中:“他当初以金针自封穴道,许是因着此法可减缓那早衰之症,如今,五年之期已过,若是贸贸然取了那些金针,只怕——”   说到关键之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石将离的心猛地一跳,因紧张而交叠的双手骤然抽紧,心弦更是因衍成双那言语和神情而微颤,突然便绞出了难以抑制的疼痛:“只怕什么?”   衍成双摇摇头,那一瞬,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矛盾之色,有苦楚,有忧心,还有无奈,不愿开口给她这样的打击,却又不能将事情给就此隐瞒下去。再次叹了一口气,他终是说出了真相:“若是拔除了那些金针,只怕不过一个时辰,他便会变成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衰竭而亡!”   双眸一闭,石将离蓦地狠狠抽了口气,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极慢地睁开眼,僵立在原地。“怎么会这样?!”她咬住唇,悄悄自问,想要咬住那突如其来的凶猛痛楚,却事与愿违,将唇咬得几乎渗出血来,许久才喃喃地道:“看来,也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衍成双微微侧过头来,银白的长眉之下那原本墨黑而平和的眼不敢苟同地眯着,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翩飞:“陛下,南蛮的巫蛊之术奇诡非常,以匪夷所思的传说居多,不可尽信呵……”他的言语颇有规劝的意味,那如剑一般的眉峰沉重紧蹙,犀利的眼神晕着祥和的淡淡光辉。   他不是不知道石将离对沈知寒的心意,毕竟这五年来,她为了沈知寒,几乎是用尽了一切方法,可是,那早衰之症困扰了医神沈家数十代人,时至如今也没能找出个解决的法子,她为何如此笃定那南蛮的巫蛊之术可就救沈知寒的命?   “如今,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再怎么奇诡也好,匪夷所思也罢,朕总得要试上一试的。”眼睑轻轻地一跳,石将离眼底一直压抑着的倔强不声不响地浮上来,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极淡的阴影,“南蛮的大祭司末约还有三天就到京师了,届时,听听他有何见解再说罢。”   这也的确有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意味了,衍成双只得点点头,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喟叹连连。   这石家的女子,代代皆立于权利的巅峰之上,可为何较真痴情起来,个个都如此神似?   当初的石艳妆的这样,而今,这石将离——   这或许就是宿世的孽缘罢!   终是走到了沈知寒的跟前,看着眼前这个与沈知寒有七分相像的“傅景玉”,衍成双眸中厉芒乍闪,薄唇抿成了直线,神色复杂睇视着,许久了才冷笑一声——   “削颌,磨骨,垫鼻,换皮……”看着“傅景玉”那张脸,他目光如同剃锐的刀剑一般,一下一下地割掉皮肉,看穿了那假象之下的真实,一字一顿,敲金断玉一般铿锵有力:“如此大手笔的易容,便是如同脱胎一般,硬生生把个不相干的人给塑成了知寒的模样,怎么可能是无所图谋?”   作者有话要说:小沈同学还没有进入状态,那厢,小韩同学就露出了白眼狼的心思,计划要把小石头给生吞活剥了,咳咳,瞧瞧,人毫不顾忌地当面YY小石头,小石头浑然不觉……肉呀肉呀,话说,我真的好想快点写小沈把小石头给吃掉的那段情节,绝对绝对激/情似火,萌死个人,不过,为了方便OOXX,我们先要让小沈同学从轮椅上站起来……来吧来吧,鲜花呀神马的,多多地来吧………… ☆、妖瞳   如同脱胎一般,硬生生把个不相干的人给塑成了知寒的模样?   这句话如同炸雷,当中所深藏的含义,不仅使得石将离和捧墨大吃一惊,就连想要与衍成双相认的沈知寒也不免惊愕,一时惶然。   以往修习医理之时,他也曾粗粗涉猎过这些旁学,这削颌磨骨之术源自西凉,在易容术中堪称铤而走险之法,一旦施术者技艺不精,或是稍有不慎,便会使得那易容之人血流不止而亡,所以,十个里头侥幸能成得了一个,便就是大幸。   细细算来,自他在这傅景玉的躯体上苏醒过来,至今已两月有余了,却浑然未曾察觉到这张脸有任何的玄机,平素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可见,对这张脸施以削颌磨骨易容术的医者,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这般大费周章,竟然不惜使用削颌磨骨的易容之术,硬要塑成自己的模样!?   自己几时有了如此的价值?   难道,是因着石将离么?   若她真的是对自己一往情深,那么,有人处心积虑要变作自己的模样,只为得她青睐,惑她心神,那倒也说得通了。只是,她那诡谲多疑的性子和毒辣无情的手段,配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岂非天大的笑话?   本能地,他抬起头望向石将离,愕然与惊讶在眼眸深处一闪而逝,可表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平静与漠然。   衍成双本以为那曝露真相的话语会惹得石将离措手不及,进而龙颜大怒,可眼下,似乎除了令人窒息的静默气氛,再无其他。   “陛下,此易容术乃是西凉邪术,借削颌磨骨,可改变一个人的骨相,再辅以垫鼻换皮之术,可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形貌,多是那些获重罪之人潜逃脱身的法子。”他到底是块老辣的姜,立刻便恰如其分地补充,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若草民没有记错,十数年前,我大夏也曾有这样的奇案,那案子,正是相王亲手查办的。”   这桩所谓奇案,乃是先帝石艳妆当政之时的事。   那镇守边境的文安侯杨文宣与西凉相勾结,谋逆不成,反被生擒,办案的刑部官员与之相交已久,便悄悄让西凉巫医潜入狱中,妄图以削颌磨骨之术为杨文宣改头换面,助他脱逃。   当时,那削颌磨骨之术确也堪称出神入化,硬是使那脸大如饼的杨文宣一夜便犹如脱胎换骨一般,成了个尖嘴猴腮的男子。那杨文宣扮作狱卒,不料遁逃之时偶遇巡狱的宋泓弛,被看出了破绽,当即就地正法。此事牵连甚广,知情者个个皆叹匪夷所思,尔后,涉案的众人皆为戮没,惟独那精通削颌磨骨之术的西凉巫医不知去向。   “是了,朕记得,大夏朝史之上也曾记载过这事。”仿佛是被衍成双的这句话给点醒了一般,石将离敛了本就不明显的惊愕,转而望着沈知寒。   既然那案子当初是相父一手查办的,那西凉巫医的去处,自是不消说了——她曾经讥讽这“傅景玉”是个赝品,却不想,竟然真是个刻意而为的赝品!   衍成双暗暗嗤然笑了一声,也随着石将离的目光去望沈知寒。“看来,相王当初为了替陛下准备这份赝品,也不知耗了多少心血……”他的目光中带着点评估的意味,那由上至下的打量中带着轻蔑,末了,缓缓摇了摇头,半是讥嘲半是惋惜:“草民当初受先帝所托照料知寒,对他的人品和性子最是清楚,这泥塑一般的蠢物又怎么可能模仿得来?!”   这样的言语入了沈知寒的耳,无异于是晴天霹雳,硬生生打消了他想要立即与衍成双相认的冲动。   在他的印象中,衍成双仁慈博学,以他父亲沈重霜忘年交的身份照料他,堪称是他的启蒙师者,待他更甚亲生子,可而今,这衍成双却说是受先帝所托——   先帝!?   不就是那令他切齿拊心的石艳妆么?!   石艳妆为何要托人照顾他,这其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真相?   仿佛心底所有的爱恨信仰在瞬间被完全颠覆,他坐在那石凳上,面无表情,只觉全身麻木得一如那两条废腿!   对于衍成双言语中针对宋泓弛的部分,石将离听得清楚明白,却偏偏置若罔闻。   其实,她心知肚明,当初微服出巡偶遇傅景玉之时,那突如其来的巧合已足以令人生疑了。尤其是那与沈知寒有七分相像的傅景玉一身锦袍皂靴,风神俊秀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出手狠狠教训欺凌弱女的地痞,一招一式优雅得颇有显摆之意。   乍见这样的一个男子,她始料未及,自然是呆滞于原地,失神了许久。   那时她想,若沈知寒也能这般自由行走,随心所欲,他必不会如这锦衣华服的少侠公子,以锄强扶弱作为锦上添花的消遣。他即便是一身朴素的灰衣,也难掩青玉流光,仁心仁术,妙手回春,一如他当初虽未离开墨兰冢,却因着南阳瘟疫而亲试了百余种药性相悖的草药,最终救了南阳满城百姓!   她毕竟是宋泓弛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怎会糊涂到见色发昏,不对傅景玉的出现起疑?不是没有料到这傅景玉是宋泓弛处心积虑为她造出的一件替代品,只是没想到,这背后竟还有着这么一出。毕竟,宋泓弛早前先她一步私藏了沈知寒,多年来任凭她如何暗示逼迫,俱是装聋作哑,不肯将沈知寒给交出来。   如果当初宋泓弛抛出傅景玉这枚棋子,是为了对她聊以抚慰,取沈知寒而代之,那么,不得不说,宋泓弛失算了。仅只形貌上的相似,实在不能满足她的念想,却是更坚定了她想要找回沈知寒的决心!   可是,按照常理,这棋子一般的“傅景玉”如今突然被人看穿了一切,依照他的性子,即便不惊慌失措,至少也该变变脸色罢?!   他却凭何镇定如斯,全不当成是一回事?!   这样寡淡的表情,她只在那个人的脸上见过,不得不说,眼前这傅景玉,一旦有心模仿,倒也的确能以假乱真。只可惜,即便再怎么处心积虑地模仿,赝品,终究也只是赝品!   “凤君,当初削颌磨骨,可是让你疼痛难忍?”石将离上前一步,语音平稳,低沉的嗓音似濯濯的泉眼,短短数语说得悠悠荡荡,可眼神却冷得全无一丝温度。   沈知寒心中正有无数喷涌的情绪,见她上前来,心里不免更加烦闷,斜剔扬锐的剑眉微微蹙起,移开目光躲避她,满脸漠然:“不记得了!”   “不记得?!”心中突然涌起了怒气,石将离犀利的目光犹如是一把刀,只恨不能一刀一刀将那面皮割下,看看那张脸下头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何种模样。毫无预警地伸出手去,她怒意勃发,径自打算一把狠狠捏住他的下颌,逼他与她对视。   到底是捧墨细心谨慎,在她的手尚未碰到沈知寒的下颌之前,已是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陛下留神!”他拖着她退后两步,瞥了沈知寒一眼,这才低低提醒道:“他如今已是解了那束缚琵琶骨的天蚕丝——”   捧墨的话只来得及说半截,余下的便被衍成双给接了过去。“你说他解了束缚琵琶骨的天蚕丝?!”衍成双的神色明显是不可置信,惊讶之后,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陛下怎的不早说?这究竟是何时的事?”   既然这傅景玉是宋泓弛精心准备的赝品,以宋泓弛的脾性,便绝对不会让这赝品有丝毫的危险性存在,那么,当初傅云昇亲手用天蚕丝锁了儿子的琵琶骨,也就断然不可能会手下留情。   可是,这傅景玉究竟是怎么挣脱天蚕丝的?   即便是内力修为极高,那几乎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知道。”石将离摇摇头,可神情却是若有所思。只不过,她对傅景玉是怎么挣脱那天蚕丝的问题并不在意。她自小长于内廷,对这些江湖人士极为在乎的内力修为之类的并不十分了解,在她看来,即便拥有再如何高强的武艺,也总免不了人性的弱点,要么投其所好,予其名、色、权、利,比如衍成双,要么扼其软肋,比如傅景玉——   “衍伯伯不用担心,他如今已是朕的人了。”话虽这么应着,可一想到傅景玉竟然会因沈家的一个小医仆而就范,她眸中的思忖便就更甚。   这——?!   衍成双仍旧蹙着眉,在石将离和捧墨都看不到的角度里,他那闇沉的眼微瞇起,淡然的表情下藏了心机无数。盯了沈知寒半晌,他才缓缓道:“那么,陛下有何指示?”   石将离站在捧墨的身后,见衍成双一直盯着沈知寒,便暗地里不着痕迹地轻轻捏了捏捧墨的手臂,像是一种无声的暗示。尔后,她扬起眉,声音仍旧平板:“朕今日带他来此,是希望衍伯伯能将他的膝盖骨给接上。”   “陛下,这——”衍成双全然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打算,一时错愕地转过头来,满脸的惊骇非常。   石将离微微颔首,像是要确定所言非虚一般。“他如今这模样,堪称毫无用处。”瞥了瞥一脸木然的沈知寒,她在心里冷笑,可面上却仍旧是一派平静,与平素的模样判若两人:“接好了他的膝盖骨倒也无妨,想来,他前次受了教训,应是知道轻重缓急了。”   后半句话,她说得极慢,像是故意要强调那“轻重缓急”四个字一般,眉梢带着点阴郁。   衍成双尽管心中有着不解,微皱的眉间隐隐有着疑惑,可却仍旧是恭恭敬敬:“既是陛下的意思,那么,草民自当从命。”   石将离这才像是满意了,正待转身吩咐等在花园外头的韩歆也差人准备需用的东西,突然又扭过头来,听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接骨术须得耗时多久?”   衍成双迟疑了一下,低敛的眉目中浅浅地闪过一道异色,可嘴上却是失去地答得极快:“陛下只管放宽心,应是赶得上早朝的!”   “那就好。”石将离冲着捧墨微微使了个眼色,见他无声无息地微阖了一下眼,以示明白之后,这才步履悠悠,顺着来时的路往花园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顿了顿,微微蹙了蹙眉——   腿根处那些伤,的确是疼得有些难忍,可最难忍的,却还是等待中惶恐难测的煎熬!   三日,还有三日!   只不知,三日之后,又将会是怎样的天与地?   ************************************************************************   石将离吩咐韩歆也命人备下需要的物什器具,韩歆也虽然心中有疑,但也知道自己今夜已是颇有逾矩的言语,多问多错,实在不宜太早曝露自己的意图。况且,依照石将离的脾性,她不愿说的,再怎么追问也是徒劳。   低眉顺目地按她的意思备好一切,他恭顺地离开,没有表露出一点点的好奇。   自己的对手是谁,他心中自是一派清明。   三日之后,只要那沈知寒醒不过来,那么,他便就大功告成了。至于这傅景玉,就如石将离所说的那般,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待得他得势之日,他定会毫不客气地怂恿石将离把傅景玉这颗棋子当众扔还给宋泓弛,以作下马威!   捧墨将沈知寒背进了衍成双所居的客房,回头见石将离趁着这时间给了衍成双一个盒子,似乎又说了几句什么,而衍成双眯起老眼不断地点头称是,似乎颇为赞同。   “陛下真的如此放心为傅景玉接上膝盖骨么?”直到衍成双进了客房,捧墨才靠近石将离,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确定除了他与她,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石将离看着捧墨那明明忧心却恭顺的模样,黑眸愈显幽黯。“捧墨,你看朕像是开玩笑的么?”沉默片刻之后,她轻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陛下不像是在开玩笑。”捧墨薄唇紧抿,瞥了她一眼,双眼暗沉沉的,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才低低地哼了一声:“陛下根本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石将离依旧保持着要笑不笑的表情,明明知道捧墨在担心什么,可她却偏偏做出一副不甚在意地模样,明知故问:“真的有这么严重么?”   “陛下那日也见到了,傅景玉内力修为深不可测,若他一旦发难,别说捧墨不是他的对手,只怕大内影卫群起而攻,也不一定能制得住他!”虽然捧墨不管做什么事都惯于一丝不苟,可如今,他的表情极为严肃,认真到几乎是一字一顿:“若是一个不慎伤了陛下——”末了,他骤然顿住,虽然没有言明后半截,可话语中看不出任何敷衍的成分,尤其显示出了事情的严重。   石将离应了一声,脸上反倒是染上了笑意,翕动的长长睫毛下,黝黑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突然说了句极莫名的话:“天牢里不是还关着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刺客么?”   捧墨愣了一愣,好一会儿之后,他轻轻地开口,像是询问,可又像是喃喃自语的迷惑:“陛下,你真信傅景玉会因那刺客而投鼠忌器?”   若他没有记错,那名刺客应该是当初墨兰冢的管家路禾风的养子路与非,是跟在沈知寒身边负责煎药的小医仆。   这傅景玉既然对沈知寒恨得咬牙切齿,可却为何因着个毫不相干的人,将自己陷入更加被动地桎梏中!?   这一点,的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信不信是其次,有的事,只需试一试便就知道了。”睫毛盛着细密低迷的微光,她略略垂下头,思虑了一刹,尔后复又抬起,声音虽轻,眼角眉梢不见一丝戾气,可却分明有些冰冷的东西从那黯沉的眼眸中隐隐刺出来,令人胆寒:“派影卫将路禾风给抓起来,随意安个什么罪名都好,一并关进天牢,听候朕的指示。”   捧墨微微颔首,以示得令。正打算转身离开,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掩上的客房门,以眼神询问石将离。   “老狐狸总有一天会露出尾巴的。”石将离并不出声,只是以口型一字一字对捧墨示意着,脸上的笑意已是骤减,仅剩的一点也化作了刺目的嘲讽。   没错,她指的老狐狸正是衍成双。   别看她人前对这老狐狸甚为尊重,一口一个“衍伯伯”叫得又脆又甜,可她的那双眼,未尝没看穿这老狐狸藏在心里的魍魉魑魅。   当初,沈重霜殁了,先帝征伐南蛮归来,因爱屋及乌,念及沈知寒无人照应,便暗中招了衍成双前去,要他对沈知寒好生照料,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后来,她得知了此事,便就更是借衍成双的名义,将沈知寒需要的东西给一一送去。若这衍成双循规蹈矩,她念在沈知寒的面子上,自是不会待薄了他,可是,他竟自以为有功,居然敢和她耍心机——   当初沈知寒突然有自封地墓之举,她便一直怀疑是这老狐狸在背后捣鬼教唆,而后来,这老狐狸一有机会便就不断在她耳边煽风点火,挑拨她与相父的关系——虽然相父一直对沈家人恨之入骨,否则,儒雅如他,断不会失仪到破口辱骂沈家男子是“妖物”,只不过,她并不相信相父有谋朝篡位的企图。若真有,当初她母皇去世之时,便就是千载难逢之机,又何必等到现在!?   要诱狐狸露出尾巴,她从来都有足够的耐性!   见捧墨领命前去吩咐影卫暗中执行她交代的事,她唇边又兀自凝起隐隐冷笑,黑眸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这才极慢地走到那客房门口。   “我要将你的膝盖骨接上去,你且先饮了这麻沸散。”   一门之隔,房内传来了衍成双的声音。   石将离估摸着衍成双即将要为傅景玉接骨了,正准备推门而入,可没由来的,突然有一只手掌从后方极快地绕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唇,瞬间便将她给挟持到了墙角,那速度和力道令她惊骇非常!   “女帝陛下真是让在下一通好找呵!”   耳边传来了陌生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气息如此灼热滚烫,痒痒地蕴贴在耳根那最为敏感之处,继而烧在颈后的肌肤上,让毫无防备的石将离有些微颤栗,手臂上浮起了数不清的鸡皮疙瘩。   而那捂住她嘴唇的手掌微微有些薄茧,还带着淡淡的花草清香——   下一瞬,感觉下颌的某处地方被那人轻轻一捏,舌头立刻就麻痹了。感觉那人分明已是松开了捂住她嘴唇的手,可她却是张着嘴,怎么也发不出半分的声音!   这就是那些武林人士所谓的点穴功夫么?   看来,她十有□是被人点了哑穴罢!   只是,这里分明是韩歆也的府邸,有谁会在明知她的身份地位的情况之下,还敢对她有这般以下犯上的举动?   本能地立刻转过头去,她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可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与众不同的异色瞳眸——   那人竟然是一双被称为“妖瞳”的紫眸!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个男配也在这一章上场了,如果说小沈是冰山,小韩是腹黑,捧墨是忠犬,那么,这一位就是不折不扣的妖孽了。至于妖孽是谁,有什么身份来历,且听下回分解。当然,大家也可以猜一猜,我前面有提示的!猜对了奖河蟹牌干黄瓜两条……哈哈,2010年的最后一更,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2011年,荤菜吃光光,河蟹炖成汤,追文的个个留言,后妈则日更不断……呃……其实,我的状态全都取决于你们的热情……顶锅盖继续码字……或许,我的确应该启动自己的日更模式了……………… ☆、摄魂   那的确是一双妖瞳。   澄亮璀璨犹若晨星,温润中带着晶莹,深邃更显悠远,其间熠熠生辉的是无尽幽暗中仅有的一缕微光,即便是她,也无法从中窥伺出什么端倪。就在与那瞳眸对视的瞬间,一股极淡的清香萦绕在鼻端,仿佛无孔不入地从皮肤直接渗入,那种感觉就仿似是有一双柔情温暖的手从他的眼眸里伸出来,极尽缠绵之能事地轻轻抚触她的面颊,从她的眼眸直入她的魂魄深处,将她潜藏在心中的所思所想全都看了个通透……   模模糊糊的记忆中,这样的眼眸,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前一次见到究竟是几时,她却为何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眸,眼前的这张脸,想来也应该难看不到哪里去了,只不过,那人的面容却像是被一层薄纱遮掩着一般,朦朦胧胧的,怎么也看不分明,那一刹那,石将离仿佛是被什么控制了心神一般,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碰触那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的手指碰触到了他的脸颊,夏夜里,指腹感觉到的却是微微的凉,没有一点暑热与汗气。而那一瞬,那张本就不分明的脸竟然骤然变了个模样——   桀骜飞扬的眉,寒星般凌厉的眼眸,高挺而轮廓分明的鼻,不见半分笑纹却弧度优美的唇……   那分明是沈知寒的面容!   石将离的心蓦地一颤,所有的感觉神经都在那一刻绷得死紧了,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那人却已是主动凑了上来,微凉的唇似有若无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这才让她感觉到了一丝灼热的气息。   那人伸手握住她纤柔的掌,指尖的薄茧来回反复地轻揉着那柔嫩的掌心,带来一阵细碎的痒。“陛下喜欢我么?”压得极低极低的声音,仿若情人间的耳语,询问之时,他的气息已经移到了她的耳畔,灼热的呼吸抚着她敏感的耳廓。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脑子一片空白,被他的气息和言语撩得仿佛是有一股热气沿着脊椎由下而上,全身无可抑制地一阵紧张,如同当年见到沈知寒时初次情动的感觉,只能屏住呼吸,颔首以对。   那人轻笑了一声,似乎眨了眨眼,长而软的睫毛扫过她的面颊,令她心痒难耐。“陛下看我像沈知寒么?”他微微退开了一些,继续发问,暧昧地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舌尖轻缓地滑过她手心的每一丝纹路,辗转咂品,仿似咀嚼着彼此宿命的联系。   石将离到底身份特殊,平素里虽然暗自读过那些民间流传的淫艳书词,也懂得其间的涵义,可却还未曾有人这般地撩拨过她,顿时心怦怦跳得极厉害,咽了口唾沫,只能微微阖上眼,下意识地再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极为满意,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下颚一抽,眼中厉芒一闪,旋又消逝,唇上勾着笑,眸光却复杂至极。“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记住我的名讳——”他刻意地低吟,那温热的呼吸有意无意撩拨着她敏感的颈窝,一字一字道出:“我叫思云卿。”   石将离完全沉浸在了他的撩拨与蛊惑之中,阖着眼,微微仰起头,蹙起的眉尖似乎凝着难以言喻的陶醉。他眯起眼,看着怀中女子全然迷失情焰中如同即将化成一滩水的模样,突然扬眉一笑,在她的唇间轻轻烙上了一吻——   “记住我的名讳,我叫思云卿!”在她的耳边再次重复着这话,他蓦地松开她,任由她手脚发软险些瘫倒,转身提气,轻轻一跃便就没了踪影。   石将离在墙角目眩腿软了良久,舌头仍旧麻痹非常。待得她睁开眼四下里寻找,周遭只余蛙叫虫鸣,方才的一切如同是梦境一般虚无缥缈,可印象极深的就是那双紫色的瞳眸和“思云卿”三个字。   **************************************************************************   捧着衍成双递过来的那碗麻沸散,沈知寒并不急着饮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衍成双将薄如蝉翼的刀片凑到火上去炙烤,自然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而一旁的案上,那紫玉盒子里放置着的,不用说,定然是从“傅景玉”膝盖上挖下来的那两块骨头。   前一夜,石将离还说,这傅景玉的膝盖骨已经恰如其分地用在了沈知寒的身上,不会轻易归还,可如今看来——   这怪癖无数的疯女人,嘴里确是没一句话信得的!   不仅如此,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眼前这个他深信不疑十数年的长者,竟然在一瞬间便就颠覆了他所有的信任与敬意!   “你——”沈知寒看着衍成双那凛冽如刃一般的眉眼,思及当初那亦师亦父一般的亲切和慈爱祥和的有求必应,怎么也不愿相信这一切俱非真情,而是源于幕后操纵者有心授意。“你竟然是石家的鹰犬——”他心弦绷得紧紧得,双手死死抓住轮椅的木把手,力道大得连指甲都快陷进去了。   “傅景玉,你父亲傅云昇跟在宋泓弛身侧如狗一般涎皮巴结摇尾乞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纵使自命清高,也别在我跟前端架子!”衍成双并不知道眼前这傅景玉其实就是沈知寒,误以为这是一种冷嘲热讽,眉眼稍稍一抬,犹如一尾狡猾的鱼,看似不在意地微笑,可眼神里的冷漠却渐渐似冰雪一般蔓延开,寒意浸人:“再者,你也别忘了,当初若不是傅晚晴下药勾引沈重霜,成了好事,了却了宋泓弛的心愿,只怕,你们傅家还脱不了奴籍,哪里能有如今天下第一庄的家业?”   突然听闻这样的话语,沈知寒顿时只觉怒意横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焰。傅晚晴,正是他母亲的名讳。一直以来,即便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百般虐待,使尽各种令人发指的手段泄愤,可他却从没有怀疑过他母亲对他说的每一个字,可而今,这衍成双却说,他母亲当初是对他父亲下药勾引才成了好事,为的是了却宋泓弛的心愿——   这样的言语,无异于是一道炸雷,瞬间劈垮了他记忆中本就已是摇摇欲坠的楼宇。那些他本以为已经了解的爱恨情仇,刹那便就被全然地颠覆,如同满地狼藉的碎纸片,拼凑不出真相。   “你胡说!”沈知寒喝了一声,手里的碗砸翻砸地上,麻沸散撒了一地,而他那隽秀的眉打了无数个死结,微微眯起的双眸显示他正在努力隐忍的怒气。   衍成双感觉到了沈知寒身上异乎寻常的怒意勃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我胡说?”他将沈知寒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嗤笑一声:“身为云霄九天庄的少庄主,傅云昇的独子,这些年来,你们傅家仗恃着宋泓弛的默许,做了些什么欺世盗名的勾当,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何必在我面前装出这么一副无辜的模样!”   面对着这样的讥讽,沈知寒张了张嘴,却感到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辞在舌头上不停打转,史无前例的艰涩。   他根本就不是傅景玉呵,似乎再怎么辩驳都是疲软无力的。可是,这不也正是一个机会么?   这一刻,他突然对真相有了无法言喻的执着!   “那你倒是说说,傅家这些年做过了什么欺世盗名之事?!”似乎是打算稳定一下情绪,沈知寒深吸一口气,那极其缓慢的字眼这才从他的牙缝中一个一个挤出来:“我倒想看看,我究竟疏漏了些什么?!”   虽然这么说的目的是想要从衍成双的嘴里再知悉多一些内情,可是,沈知寒却也明白,衍成双能够在他面前将那仁慈长辈的面皮装得数年如一日,便就不可能是那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果不其然,衍成双听了这话,竟是冷笑了数声,这才阴阳怪气地反诘道:“傅景玉,难不成,你这个驰名江湖的少侠一直被你父亲蒙在鼓里?”他啧啧地叹了好长一口气,这才稍稍凑近了一些,目光深处闪烁着几分阴恻恻的影子:“难怪了,傅云昇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不惜为你削颌磨骨,换了张同知寒相似的面容,才称了宋泓弛的意愿,为你争取了这凤君的位子,你竟是视若敝履,全然不知珍惜,也难怪他会一怒之下挖了你的膝盖骨!”   沈知寒确定,若是真正的傅景玉听了这话,只怕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的。他记得,末约十五岁时他就曾与傅景玉见过面,那时的傅景玉便就与他惊人地相像。如果傅景玉那张脸真的被削颌磨骨过,那么,傅云昇倒的确是甚有迎合的头脑,也不知傅景玉早在幼年几岁时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换过了脸!   只是,得知了真情,他也未尝不因傅景玉的遭遇而感到悲哀。   毕竟,这世上,任谁都愿意做堂堂正正地自己,有谁愿意由里到外去扮演另一个人?   “珍惜与否,与你无关。”横眉冷目的看着自以为占了上风的衍成双,沈知寒的眼眸中尽是寒光,略略转头,瞥了一眼虚掩着的门扉,他那冷峻的侧脸上带着些闲淡,口气有些凉凉的:“不过,我倒听得你满嘴都是惋惜的醋酸味,怎么,惋惜自己没有儿子换脸一搏么?”   这样的一句话,无疑是戳中了衍成双的痛处。他狠狠地一眯眼,瞪着沈知寒,只恨不能一掌从其天灵盖劈下去!   他猜想,石将离此刻十有八九在外头,眼前这小子又不断地拿话激他,若是一个不慎说错了什么,那可不妙。忍下怒气,他斟酌着字眼,眼里闪烁着冰冷寒光:“若是知寒——哼,哪里轮得到你?”   听他一口一个“知寒”叫得恁地恶心,沈知寒心中颇为腻味。往昔不知内情,只道这衍成双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可而今却才明了,所谓的仁慈长辈不过是一个披着伪君子面具的势力小人罢了,心中又怎能不憋屈?   不着痕迹地哂然一笑,沈知寒冷哼一声,就连语气里,也是一股浓重的挖苦味道:“衍世伯,你也莫要故意一口一个知寒,在我跟前惺惺作态,你当初在墨兰冢待沈知寒如亲生子一般的举动,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不用我说,你心中也是有数的。”   乍然被眼前这小子称为“世伯”,衍成双愣了愣,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听出了那话语中挖苦讥讽的味道,他也没有多想,只管把话给接了下去:“先帝对重霜堪称情深意重,当初若不是宋泓弛从中作梗,指使你们傅家在背地里下阴招,重霜只怕早就是大夏的凤君了!”他嘴里将沈重霜唤得十分亲近,话也说得仿若真情流露,可心里却讥嘲嗤然,暗笑其福微祚薄天生短命:“我与重霜自是有数年结义兄弟的情分,代其照顾幼子,本就责无旁贷,这自然便是真情,而先帝爱屋及乌,命我为义弟照顾遗腹子,但凡有求,必然有应,我又怎能不识抬举,辜负了如此美意……”   也真亏得他面皮甚厚,对着个知情人,也能将这肉麻的话越说越是大义凛然,颇有义士的风度与气节。   沈知寒听得心凉,只任由他滔滔不绝,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你大概不知道吧?不仅先帝对知寒甚为在意,就连陛下也一样!”可偏偏,衍成双却还要凑上来,挑拨似的地自问自答:“当初由我的名义送去墨兰冢的东西,上至贡品里挑出来的珍稀药材,下至沈知寒所使的笔墨纸砚,样样皆是精细之选,有的甚至是独一无二,全都奉了是陛下的旨意——陛下对沈知寒如此情意,一旦沈知寒醒了,你猜猜,你还有容身之地么?”   沈知寒不答话,只是暗暗咬紧了牙!   那衍成双似乎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还想要说什么,可门外却是传来了捧墨有些急促的声音:“陛下!你怎么了?”   ***************************************************************************   石将离本打算要在今夜让衍成双为傅景玉接好那膝盖骨,却因着那紫眸妖瞳的不速之客而被搅扰了,为防夜长梦多,她唯有暂且放弃这个打算,立刻带着傅景玉离开。直到马车徐徐驶出了相府,她还觉得双腿发软,舌头麻得像是短了一截那般。   且不管那不速之客有怎样的身份和来历,单单就他所透露的姓氏和名讳而言,便已是非同寻常。   思云卿?!   这个名讳的姓氏倒是极为少见,若她没有记错,南蛮怒江与南畹河汇合之处的原莲山,便就有那么一个姓氏的族群,誓死效忠南蛮王。当初,她的母皇进攻南蛮之时,曾经与那群骁勇威猛的男子在原莲山的崇山峻岭间苦战一年有余,这才将其尽数俘虏。   据闻,那思姓一族深受南蛮王的信任,担任着南蛮圣教祭司一职,族中有精通邪灵术数的男子,可以匪夷所思之法令人起死回生,而她的母皇当初也正是冲着这个传闻,才会带着沈重霜的尸体贸贸然带兵进攻南蛮的。   只是,沈重霜最终有没有起死回生,无人知晓后继,不过她的母皇却是将那思姓一族的族长给当成战俘带了回来。   那个男子,名唤思长叡!   关于这思长叡,又是一则谜题所在。   当初石将离降生之时,众人皆道石将离是那思长叡的亲女,毕竟,自从石艳妆带回思长叡之后,宫中再无别的男子。可是,对于这样的说法,石将离自己却很是怀疑,甚至疑心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不管怎么说,她的母皇未曾册立凤君,宫里没有别的男子,并不意味着她的母皇没有出宫,至于怀上的是谁的孩子,若是她母皇不肯说,谁又敢多问半个字?   这个问题,她母皇驾崩之后,她也曾经询问过相父,可是,相父却是满脸平静地掷给她一句话——   你只需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这大夏女帝便可,至于你的生父是谁,并不重要。   这样的言语,更无疑于是欲盖弥彰。   至于这不请自来的思云卿,莫不会就是此次跟着南蛮王和大祭司一起前来的思姓一族的新族长?只是,他方才对她那亲密的举动和莫名其妙的一吻,究竟又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而且,那思云卿竟然知道沈知寒!她本以为这世上傅景玉便就是与沈知寒最为相像的人了,却不想,那思云卿却仿若与沈知寒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莫不会又是个削颌磨骨的赝品!?   这样想着,石将离抬眼望了望坐在对面的“傅景玉”,却见他一脸漠然,唇边连个笑意的褶皱也不见。   那表情,那神韵,活脱脱便就是沈知寒的模样。   难道,最近是因为太过思念沈知寒,所以,看谁都觉得是沈知寒的模样么?   石将离摇摇头,总觉得自从见到了那双紫眸之后,脑子便有些晕乎乎的,甚为难受,想借着摇头的动作让自己清醒些,岂料,就在她毫无防备地那一瞬,马车竟突然疾驰起来,而她一个不慎,身子往前一倾,居然直直地朝着对面“傅景玉”的怀中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经补完。咳咳,小思是个绝对的妖孽,他的身份,基本上就是小石头猜的那样,当然,他和沈知寒长得一点也不像,至于为什么小石头看他长得像呢?因为小石头中了他的摄魂术,相当于是一种催眠……下一章,小沈和小石头华丽丽的JQ即将来到!日更模式从今天起正式启动,则则打算要爬首页的榜了,则则给力地更新,大家给力地支持吧!呼唤鲜花,留言,动力! ☆、情乱   眼见着石将离就这么撞进了自己怀里,沈知寒低下头去看她,自然也能就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花香味。本有些诧异她身上为何会有这样的味道,可是,看着她仓皇间抬起的脸,他不免想起了之前衍成双所说的话,顿时眉宇锁得死紧,眼角涌上了未曾消除的怒意,薄唇抿起来,更显得他冷漠得近乎冷酷。   原来,她一直都暗地里借衍成双的手,给他送他想要的东西来。   他自以为是的温情,名誉,满足,没有一样不是她的施舍,她的给予。   难怪他以前想要找的那些医书药册,不管多么珍稀,衍成双也总能替他找得到。而他嗜好的那些琴,每一把皆是出自当世能工巧匠之手,价值不菲,就内廷收藏的琴谱孤本,他也得了不少。想当初,南阳瘟疫之时,他尝遍了药性相悖的草药,终是制出了可抑制那疫热的汤药,却苦于其中一味稀罕的草药库存不足,担心赶不上疫情扩散的速度,可那衍成双,不过一夜工夫便找来了足够的草药……如今想来,若不是石将离在背后指使,仅凭衍成双,即便是手眼通天,也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便弄来那么多草药!退一万步说,倘使是花银子在全国各地的药铺里收购,那昂贵的价钱也足够让人倾家荡产的呵!   那时,他为何就从没疑心过这其中的是非曲折?   当时,她若有心,从衍成双那里讨了药方子去,只道是朝廷派医者研制出的,未尝不是收买民心的好法子,可是,她却为何没有?南阳瘟疫之后,神医沈知寒的名声享誉大江南北,却不想,他仁心仁术的赞誉,是她用这种方法成全的么?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早前她说的一句话:朕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他,也没有时间再等了。   他一直在等死,那她,等的又是什么?   思及至此,他突然俯□子,在石将离还来不及坐直身子之时伸手箍住她腰。“你为何对沈知寒那般痴迷?”狭窄的马车车厢里,他炙热的身躯密密实实地紧贴着她,呼出的热气顺着她的耳际轻痒地流窜,低哑地声音问出的偏偏又是关于沈知寒的问题,击中她震颤的心:“他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你?”   石将离舌头发麻,被他箍得一动也不能动,一时之间被他的气势给压得连挣扎也几乎忘记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眸。   离得那般近,那一瞬,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神里静静蔓延的情绪!   这眼的眼神,实在是太像沈知寒了!   是他在问她为何对他痴迷么?   她想要开口,可是麻痹地舌头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呵,不会再有一个人的眼眸能像他那般,给她无与伦比的震撼。   犹记得当年,相父刚将她送到墨兰冢去之时,按照沈知寒的意思,三个月为期限,他治好她身上的毒,其间,相父是不能留在墨兰冢的。她从小到大跟着相父的日子比跟着母皇更多,突然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又怎能习惯?   最初的几天她哭着闹着不肯依较,因着中毒太深下不了床,倒也没什么大事。过了几日,那些清余毒的汤药见了效,她已是能下床走走了,脾气便就越发大了起来,直嚷着要摆驾回宫。沈知寒懒得理会她,命人将她锁在房内。她自小娇惯,怎能忍得下如此忽视?脾气一上来,她便就砸了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直到他带着医仆端了药来给她,她竟是任性地端起药碗往他身上泼去。   褐色的汤药泼了他一身,湿了那灰色的衣袍,她还不觉解气,竟是鬼使神差地顺势将手里的碗冲着他的脸砸了过去。没有料到她如此蛮不讲理,沈知寒避闪不及,那药碗正砸中了额角!   殷红的血立刻顺着他的额角淌了下来,可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坐在轮椅上岿然不动。   那时,她看着他额上淌下的血,仿佛是被那刺目的颜色给烧着了内心深处不知名的东西,见他面无表情的转动轮椅打算离开,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居然冲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推翻了那轮椅——   沈知寒从轮椅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那原本在滴血的额角又撞上了墙脚!   那一瞬,站在一旁的小医仆吓坏了,赶紧上来打算搀扶他,可他却是狠狠地斥骂一声,推开了那意欲搀扶的手,自己费力地撑起身子,拖着那两条动弹不得的腿,以掌为足,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挪到轮椅边,硬是靠着自身坐回了那轮椅!   坐在轮椅上,他漠然地看着她。   满脸血污,就连身上的衣袍也皱成了一团,那时的他应该是狼狈不堪的,可是,他的眼眸里却满是倔强的烁亮与不肯妥协的倨傲,就连那不屑一顾的漠然也仿佛傲视着尘寰!   那种眼神,给她的震撼,她至今无法形容。   高处不胜寒,自十五岁亲政以来,她为帝也五年有余了,自认见过形形□的人,可却再也不曾见到与之相同的眼眸。初遇韩歆也时,她惊艳的并不是韩歆也自以为是的才高八斗,而是眼眸中与他颇为相似的倔强与倨傲,可是,当她给了韩歆也梦寐以求的名利权势,她也发觉,韩歆也看她的眼神里,开始多了一些她不喜欢的什么,随之,也少了一些她喜欢的什么。   这大夏帝国,若有一个人不会为她女帝的身份所动,那么,除了沈知寒,不必再作第二人想了。   这算不算她痴迷的理由?!   他未曾将她放在眼里,而她却已是将他放在心里。   若她早知自己会因那样的一双眼眸深陷,那么,她当初定不会在他面前任性妄为。   但其实,她如今执着的事,哪一件不是任性妄为?   看着尽在咫尺的这双眼眸,石将离思绪纷乱,半晌无法从那与记忆中极似的眼神里抽身而出。   沈知寒并不知她此刻的所思所想,见她半晌不做声,五官不由绷紧,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燎原一般从心中一直灼烧到瞳底。   “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那一双被他娘亲亲手挖掉膝盖骨的断腿,是不是让你很有优越感?他这辈子投胎前没有烧高香,投到了沈家,注定短命福薄,看着他那种生下来就等死的模样,是不是让你有高高在上的满足?!”他箍紧了她的腰,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贴向自己,逼视着她的眼眸,唇角微微抽搐,一字一字,咬的并不重,可听起来却像是霜雪点染凝结而成的珠子,刺骨的冷:“你明知道他不能离开那个坟墓一般的地方,于是,你就像投食给畜生一般,往那坟墓里头扔那些他想要得到的东西,看他知足常乐的模样,以此为消遣——”   顿了一顿,他骤然变了脸色,那一句话几乎是从唇缝间硬生生挤出,带着受辱的不甘:“石将离,沈知寒不是你养的狗!”   如果说方才的眼神是相像,那么,此时此刻,石将离完全沉浸在震撼中。若不是明知沈知寒长睡不醒,她几乎就要认定,眼前这个男子便是沈知寒了!   这是模仿吧?   是伪装吧?   可是,怎能仿得这么真,装得这么像?!   也不知她究竟是被惊呆了还是吓傻了,他的怒气无法发泄,竟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一般,俯身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这是初次,他与一个女子唇舌交缠。那些花俏的风流手段,他无疑是一窍不通,可却也有着天生的本能,热烫的唇紧贴着她,舌尖有些笨拙地探入她的唇间,撬开她的唇齿。   石将离真实地感觉到了这个吻里的带着的愤懑与怒意。她不是没有挣扎过,甚至于,在他的舌强行撬开她的唇时,她还狠狠地咬过他。可是,他却仿似不怕痛,任由那微带涩味的血在彼此的味觉中蔓延,就是不肯放开或者停止。   之前,那有着一双紫眸妖瞳的思云卿也对她有着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可是,那样的吻不过一触即分,哪里比得上当下?眼前这个男子的吻便活活像是勾魂的夜叉恶鬼一般,尤其是侵占着她的舌,仿佛是阴差的勾魂索,不过简单的吮吸纠缠,便就捆住了她的魂魄,要带往那不知名的彼方去。   她阖上眼,感觉到血液在涌动,血脉间流淌的液体从潺潺温泉化为滚滚波涛,在体内肆无忌惮地流窜,在他的翻搅之下,和着血腥味,就连那麻痹的舌头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没人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总之,待得沈知寒松开石将离的唇,微微退开了些,石将离甫一回神便立刻不失时机地一耳光扇过去,满脸通红的不知是唇舌交缠的羞涩,还是愤然的红晕。   “傅景玉,你在发什么疯?!”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竟然是能说话了!   可是,挨了一耳光,沈知寒却并未出声,舌上的被她咬的伤口微微有些发疼。   是呵,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   其实,她打在他脸上的这一耳光,真的不算痛,他的娘亲还在世时,那癫狂病一旦发作,扇在他脸上的巴掌从来都是扎扎实实,每一次,不将他扇得脸颊肿胀鼻血长流,绝不罢手。   “你喜欢沈知寒什么?”他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的声音传来,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其实,谈得上所谓喜欢么?你未必真的认识他。”   石将离的心倏地震了一下,微微张着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要如何反驳才好。   ***************************************************************************   回到了宫里,已近寅时了。   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些烦心事,石将离自然是全无睡意,索性在寝殿外的水榭上枯坐着等早朝。   其实,她的心里还在回味着方才与傅景玉在马车上的那一吻。   若那一吻是她主动的,她自然不会如此耿耿于怀,只当是一时兴起的戏弄罢了,可偏偏,这一吻,是他主动——   往昔,她总以为傅景玉是个自视甚高的废物,可如今看来,当初相父选上他做沈知寒的替代品,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不得不说,如今,傅景玉的神情举止可谓极似沈知寒,就连她也几乎辨不出真伪来。   若是傅景玉一开始便就这么听话乖觉,惟妙惟肖地扮演自己应该扮演的那个男子,那么,她其实也应该是会被那表象迷惑的罢?!毕竟,起死回生这种事,别说做,就是听起来也觉匪夷所思。   她心知肚明,沈知寒如今长睡不醒的状态,其实已经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一直以来费尽心力,即便是脸南蛮的邪灵术数也要试试,只是因她不死心罢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沈知寒呵。   若沈知寒真的醒不了——   不!他一定能醒过来的!   一定会!   “陛下方才是怎么了?”见她自马车上下来伊始,脸色便不太好看,即便是知悉她性子地捧墨也不免放缓了语调,问得多少有些小心翼翼。   在相府,明明他离开时她还好好的,可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待得他吩咐完影卫之后回来,她便就突然说不出话,只能指着自己的舌头干瞪眼打手势了?   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石将离有些烦躁地蹙起眉,将马车里发生的一切暂且抛到了一边,回忆思忖了一下遇见思云卿的前前后后,这才挑重点地择了几句自认不可遗漏的,把来龙去脉说给了捧墨听。   捧墨听完之后垂首沉思了许久,又抬起了石将离的下颌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这才得出了结论:“看来,那思云卿对陛下使了南蛮的摄魂术。他一开始捂住陛下的唇时,掌心里应该就涂抹了特制的天仙子粉末,使陛下陷入幻境。后来,他点了陛下下颌的穴道,使得陛下舌头麻痹,不能言语。”顿了顿,他紧闭双唇,似乎在思量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又开了口,表情极为复杂,从那复又紧锁的双眉便可窥之一二:“依属下之见,思云卿使这摄魂术,是为了操纵陛下的意志,待得他下次出现,只需一个眼神,陛下就会按着他的发号施令举止言行,成为他的傀儡。”   “这些南蛮的邪灵术数真的有这么厉害?”石将离挑起眉,对于这样的说法有些半信半疑。其实,她之前一接触到思云卿的目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而那思云卿,很明显也是想借着沈知寒来迷惑她。   捧墨瞥了她一眼,眸光刻意扫过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竟然毫不客气地扔出了一句难分真假的讥讽:“陛下既然相信南蛮圣教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法子,却又为何不信这等操纵人心意志的邪灵术数?”   石将离一时语塞,被这言语噎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些失笑自嘲地回应道:“这倒是。”   她早就听说南蛮圣教里的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如今,倒是教她给遇到了一个居心难测的。当初,她母皇攻破了南蛮都城,逼迫南蛮王俯首为臣,纳岁贡,南蛮伏低可谓是强权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而今,这思云卿的诡异举动,会不会就是南蛮王或者南蛮圣教大祭司的授意?   算算时日,还有三天,她若是想要救醒沈知寒,那么,就免不了要与南蛮圣教的人见面,届时,会是怎样的一番场面?   石将离眉目半敛,突然起身走了几步,尔后又突兀地顿住,声音没有提高半阶,却莫名地让人不寒而栗:“捧墨,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是让朕再见那思云卿时,不会被他的眼神给操纵?!”   捧墨摇了摇头,正想坦言自己在这方面涉猎不多,却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极平静的声音。   “我有办法可以让你不受那人的控制。”   听了那声音,石将离诧异地转过身来,有些惊愕地瞪视着那说话的人:“你?”虽然没有刻意避开他,可是对于他的毛遂自荐,她眼中有着怀疑。   说话的,正是沈知寒。   “你中了他的摄魂术,照理,天亮之前都没办法开口说话。”他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澄澈的眸中凝结出冰冷的光芒,空茫的一片,可是却把话说得极为直白:“方才在马车上,我亲你,有一半是为了解你身上的摄魂术。”   这样的话一出口,别说捧墨吃了一惊,就连石将离也忍不住满脸绯红,整个人都几乎要烧起来了!   “你——”石将离伸手直指他的鼻尖,恨恨地斥了一声,眼珠子才转了一转,便就立刻明白了过来。“凤君要什么条件!?”她又羞又窘,即便是笑也显得极不自然,拿捏着辞藻询问着,不得不忍气吞声,悻悻地咽下那即将出口的怒骂。   她到底是宋泓弛一手教出来的,审时度势,便是宋泓弛当初教她的第一课!   他说得一点没错,在马车上,她的的确确是被他他亲了,可是,他如今却说——有一半是为了解摄魂术?   那么,另一半呢?   沈知寒冷冷一哼,那狭长的瞳眸便凛了起来,抬眼看着她,敲金断玉只有一句话:“放了那被你关在天牢里的刺客!”   和捧墨对视了一眼,尔后,石将离微微一笑,如花一般灿烂。“若凤君所说的法子有效,这自然没问题。不过,若是无效,只怕这刺客一家子并着凤君一家子,都要在黄泉路上与朕做伴了。”   听得她这样的威胁,沈知寒心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漠然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冷戾寒凛,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令人打心里觉得胆寒。   其实,石将离倒不担心这法子有效无效,只要她早一步部署好,若那思云卿皆是真敢轻举妄动,她也定不会手下留情,而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反倒是别的——   即便是放了这刺客,下次也还能再抓来,而且,既然那沈家的小医仆可做牵制傅景玉的筹码,那么,她下令抓了那沈家的管家来,看来也算是走对了一步棋。   只是,她仍旧想不通,傅景玉为何会因沈家的下人而被她牵制?!   **************************************************************************   三日之后,南蛮王带着南蛮圣教的大祭司入京,候在午门之外,亲自向大夏承天女帝进献岁贡。   好戏,即将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内牛满面……终于下口了,不容易呀!小沈呀,前有腹黑,后有妖孽,花招百出,手段多多,你要是不赶紧给力点,守住你的小石头,你以后肯定会后悔滴!则妈坚决支持你的男主地位,保证结文前不动摇……看在这个二硫碘化钾的份儿上,霸王们都出水冒泡吧,鲜花留言多多地来,给则妈一点动力……明天继续更新,期待妖孽男上场!小思:来,凤君咱们比比,谁更像沈知寒……小沈:爬,老子是如假包换的…… ☆、摆夷   坐在御座之上,石将离居高临下地望向在大殿里向她恭恭敬敬行礼的南蛮王一行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可目光却是极快地在那一群摆夷男子中扫了一圈,不由得微微扬起了眉梢。   那些摆夷人上身俱是无领对襟的小袖衫,下着长管裤,清一色的白布包头,肩上挎着用颜色鲜艳的织绵做成的挎包,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珍禽异兽和树木花卉,和大夏男子飘逸的绸缎锦袍相比,显得衣着甚为奇特。   大殿之上的南蛮来使虽然不多,可是,石将离却是看不出谁是当日的思云卿。说实话,在那群摆夷人中,年轻男子倒是有十来个,一眼看去皆是身形魁梧之辈,许是常年在那崇山峻岭之中,受多了阳光,显得肤色黝黑,可却并没有谁的瞳眸是那招眼的紫色。   记起三日前,她被那自称思云卿的男子以摄魂术给迷惑了,除了记得他那双妖异的紫眸,根本就没看清他长的究竟是怎生模样,只隐约能从看到他眼眸的高度大致判断出他是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   仅凭着紫眸这一点,在场所有的人便都足已被排除在外了。   犹记得那一夜,相父贸贸然觐见之时,曾提到了一个南蛮细作,想来应该就是那思云卿了吧,只不过,难道她猜错了,那思云卿和南蛮王一行人根本就不是一路的?   看来,有必要探一探这南蛮王的虚实。   暗中冲着一旁的沈知寒眨眼示意了一下,当所有人礼毕抬起头之后,石将离堆起满脸和蔼亲切的笑容,道了句“平身”,可目光却是徐徐地投到了那其中的一位老者身上。   有别于其他人的亦步亦趋和小心谨慎,那位老者衣着朴素,面容虽然清瘦,可目光却是炯炯有神,就连南蛮王也时不时地有意无意望他一眼,颇有看他眼色行事的意思。   那,应该就是南蛮圣教的大祭司罢。   南蛮王一身盛装,神情带着恭谨,以平板的声音历数着此次送来的岁贡:“臣等此次前来,为陛下送来了我南蛮特产的松茸、天麻、虫草,乌木春茶、摆夷锦、蜡染、扎染……”他的汉语很不流利,话语如同背书一般生硬,往往说几个词便会不自觉地顿一顿,仿佛舌头在嘴里打结了一般。就这么结结巴巴说到了最后,他的言语中越发带着讨好与客气的意味,明显是早前便有所准备的:“大夏地大物博,望陛下莫要嫌弃我南蛮民贫地瘠。”   “蛮王真是自谦了。”石将离笑得轻软,可心里却暗暗思忖着那思云卿与这南蛮王可能涉及的瓜葛。一时之间,她偎着御座的扶手,颇具娇态,虽是一身赤红的衮冕,倒显得她不过一个牲畜无害的小女子:“也不知蛮王此行带来了多少使者,朕也好吩咐光禄寺尽心为为尔等安排住处与膳食事宜,宾至如归。”   南蛮王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一时倒也分不清御座之上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何种脾性的人,毕竟,她的母皇当年亲征南蛮,看上去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家,可那狠辣不饶人的做派令他南蛮举国上下皆是吃了大苦头,如今,他又怎敢轻易看低了眼前这个女子?低垂着头,他微微瞥了一眼身边的大祭司,得了示意之后,这才缓缓道:“回陛下,臣等一行九十六人,六十个随行侍卫候在午门之外,二十个随从在殿外照管贡品,其余的使者全都在此处。”见石将离轻笑着点头,他便不失时机地搬出那南蛮圣教的大祭司:“这位是我南蛮圣教的大祭司刀长老。”   那一瞬,身在御座之上,别说是石将离,就连沈知寒也清楚明白地看到,南蛮王对那大祭司甚为恭谨谦和,由此可见这大祭司在南蛮的地位,与传闻的确是相吻合的。   南蛮圣教可谓是南蛮的国教,教众人数惊人。大祭司姓刀名洌,主持圣教教务已有三十余年了,南蛮国内大到祭祖盛典建庙,小到献食婚冠贺庆,无一不是他经手承办,全权掌控。据悉,当初南蛮王以庶子之位登基,也是多亏得他在南蛮的威慑力与号召力,才能得以坐稳那王座。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满身光环,可谓是南蛮的无冕之主,然而,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知悉起死回生之法的人!   “微臣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得那大祭司出列行礼之时,石将离忍不住心一跳,胸腔中有着满怀希望的岩浆,热热地搅成一团,仿佛什么都可以被融化,可却又不免暗暗担忧,生怕这满满的希望落空。   “平身!”她努力稳住情绪,不让自己显露出过多的喜悦之色,只是轻颦浅笑,清澈的眸子顾盼生妍,平静的眼眸看不出丝毫的涟漪,仪态上堪称进退有度,言辞大方得体:“早就听闻大祭司乃是一个奇者能人,今日得见,果真是仙风道骨,名不虚传。”   那大祭司倒是个面色上波澜不兴的人物,礼毕起身,眉梢眼角皆是淡淡的光华,有别于南蛮王的客套讨好,只平静地应了声:“陛下过誉了。”   那一瞬,石将离确定,这个刀长老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也不知她母皇当年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气势带着沈重霜的尸体去胁迫他的。   而今,倒是轮到她与其过招了!   “有朋自远方来,朕今日甚为愉悦,传令内府衙门,设宴奉天殿,款待蛮王与大祭司!”一想到那长睡不醒的男子或许很快就能醒来,她心中念想更甚,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一直沉默无语的宋泓弛,却见他面目平静地直视着他,顿时心弦一下拉紧,面色却不由黯了半寸。   相父为何会是这么一副听之任之的面容?   不知为何,这一切似乎是顺利得令人生疑,她心里总觉得自己这满满的希望来得有点没底。   ***************************************************************************   奉天殿上,石将离起身斟酒开宴,尔后,一道道的珍馐美食流水一般地呈了上来,色香味俱全,香味扑鼻的同时也令人眼花缭乱,可南蛮王和大祭司刀洌却显得很是拘谨,待得石将离动筷之后,才纷纷执起筷子,挑离自己最近的几碟菜肴意思意思地夹上几筷,味同嚼蜡地咀嚼着。   “蛮王与大祭司可还习惯我大夏的菜肴滋味么?”石将离眼见得他们谨慎得如履针毡的模样,自然知道他们如今在忧心些什么。毕竟,南蛮向大夏称臣多年,还从未有过大夏女帝诏令南蛮王与大祭司亲自送岁贡入京的前例。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眼睛盯着那倒刚上的菜肴,试图让这宴席气氛轻松些:“不如尝尝这道松鼠鳜鱼如何?”   说着这话,她率先夹起那鱼腹上最鲜嫩的一块肉,却并不品尝,反倒是搁在一旁作陪的凤君沈知寒碗中。   自从那一日两人一同用膳之后,她便发现了一个规律——   这“傅景玉”的进食喜好较之以前,可谓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竟然摒弃了往昔无辣不欢的癖好,像沈知寒那般,嗜起了清淡的口味。   看来,这赝品最近觉悟颇好,学起沈知寒来,越发像模像样了!   沈知寒看着碗中的那块鱼肉,棱起眼来瞥了瞥她,也不说什么,只是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心底天人交战——   终于,他夹起了那块鱼肉,搁进嘴里慢慢咀嚼,面上的表情平静的近乎是云淡风轻。   呵,他倒是不忌讳了?!   这下,反倒是石将离有点惊愕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是,那天在马车上,他竟然一反常态地主动亲她,唇舌交缠了许久,如今,又何必再假惺惺地忌讳她使过的筷子?   本是属意要奚落他,可不知为何,一想到那日马车上的那个吻,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正当此时,应了她的意愿,南蛮王和大祭司也品尝了那道松树鳜鱼。   南蛮王操着不流利的汉语,颇为客套地赞不绝口,偏生还要咬文嚼字:“酸甜适口,清脆酥嫩,色香味形声俱全,果然是一道佳肴!”   相较之下,那大祭司刀洌却并无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以示礼貌的回应。   石将离轻咳一声,自那抑制不住的脸红心跳中强自镇定下来,无声浅笑,眸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一字一顿,毫不含糊地也随之客套地回应:“朕久闻南蛮的佳肴颇有特色,以烹制山珍水鲜见长,酸辣微麻,讲究原汁原味,如若有机会,定要亲自试试。”   “不过是些上不得大台面的山野粗食罢了。”也不知是有意的谦虚还是无意地自贬,南蛮王陪笑着唯唯诺诺,额上竟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陛下过誉了。”   这样的客套言语明明可以就此打住,可石将离却偏要在这上头大做文章。“蛮王自谦了,南蛮民众剽悍豪爽,勇猛善战,从那食物上头便可窥见忠魂风骨的影子。”石将离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脸上浮起笑意:“朕还听说南蛮有不少长寿之人,不知那些膳食也是延年益寿的秘方之一?如若是,到也称得上是养生之术中的食养了!”   听她毫不避讳地说到“延年益寿的秘方”和“养生之术”,寓意实在太过明显,刀洌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仿佛是被什么给刺了一下,眉间浅浅地起了个褶皱。   那厢,南蛮王似乎没有听懂石将离言语中隐晦的含义,还在兀自客套谦虚:“我南蛮穷乡僻壤,哪有什么怎敢与大夏中原的养生之道相比?”   石将离摆了摆手,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浅浅一酌,颊上随即染上了两朵绯云。她扬眉一展,眉眼间带着别有意味的笑,望向微微蹙眉的大祭司刀洌,眸光熠熠生辉:“大夏的养生之道莫不是胎息辟谷之类的,这么千百年的,也不见出几个神仙,也不知是真是假,说来,朕倒是对南蛮的养生术甚是有兴趣,听说就连死人也可起死回生,不知几时可与大祭司探讨探讨其中奥妙——”   听到她已是如此直白地道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刀洌眉眼平静地搁下了手中的筷子,不慌不忙地起身行了个礼:“陛下不用拐弯抹角地试探了。”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却斩钉截铁,神色间皆是一诺千金的魄力:“那人有没有得救,微臣不敢轻易应承,还需先行探视切诊,方可定论。”   “大祭司果然豪爽。”见他如此上道,也不忸怩作态,石将离满意地点点头,颊边的一抹笑仿如冰雪开融,轻风拂面一般光彩照人。   ***************************************************************************   为免打草惊蛇,由凤君“傅景玉”作陪,南蛮王依旧在奉天殿享受那筵席款待,而暗地里,石将离却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刀洌出了宫,去到了右相韩歆也的府上。   韩歆也如今已堪称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精,对石将离的性子甚为了解,自然知道如何能讨得她的欢心。   明明这沈知寒是他的情敌,可他却毫不介怀,将其躯体安置得十分稳妥,不仅那搁置躯体的寝房守卫森严,房内还安排了心腹的小厮为沈知寒擦躯拭脸,沐浴更衣,极为周到,丝毫没有因其昏迷不醒而就放任不管。   见刀洌为沈知寒仔仔细细地一番切脉诊视,石将离虽然一直压抑着询问的冲动,可却还是没能忍住。“依大祭司之见,他可还有救?”问着这话时,她虽然看似平心静气,可心里却已是搅成了一团,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各类纷乱杂芜的情绪如一团乱麻纠结着思绪,焦躁与不安重重衍生,抑郁担忧之色染上了眉头。   “又是这棘手的早衰症结?”刀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有意的喟叹,还是无意的惋惜。顿了顿,他微抬下颌,神色维持着惯有的镇定,可那紧锁的双眉足以使得石将离从中窥出些什么端倪来:“回陛下,他若是身子康健,只需拔了他身上封住穴道的金针便可,只是——”   听得他拖长了尾音,石将离的脸色霎时青白相交,眼底闪过一阵心悸的恐慌:“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相较之下,站在一旁的韩歆也却是眉眼平静,不动声色,反倒是在眉梢隐现了一抹一闪即逝的喜色。   刀洌为难地低头思索,好半天之后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肉身载以魂魄,他如今肉身已是穷途,魂魄也定会随之末路。若要延年益寿,唯有使用换身移魂之术。”   “换身移魂?”虽然明知自己会从这精通邪灵术数的大祭司嘴里听到一些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言论,可乍闻那四个字时,石将离还是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刀洌点点头,深幽的黑眸瞅着石将离,瞬息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落到了韩歆也的身上:“简而言之,也就是将此人的魂魄移入一具康健强壮的身躯之中,延长寿命。”   到底是石将离,身在王座之上,没什么接受不了的,脑子极快地转了一个圈,便就从刀洌那言简意赅的话语中理出精髓:“大祭司的意思是说,需要康健强悍的男子躯体做换身移魂之用?她也说不出自己如今的心情是忧虑更甚,还是喜出望外,只扭过头望向韩歆也,急促地吩咐:“这有何难?!玉琢,你立刻——”   “陛下有所不知。”刀洌急速地打断她的话,低垂着脸,没人看得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话语中似乎有些一样的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并非所有男子的身躯皆可作移魂之用——”   “你的意思是——”石将离迟疑着,那一瞬,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那满坑满谷的但书给刺得微微发痛,连心也惶然失措地紧缩成一团,脸色也越发显得苍白。   仿似为了隐忍,她的手指不由攥住常服的一口,紧得连指甲都几乎掐进了掌心,嵌进了肉里,而那极细的绡丝不知何时被汗给浸湿了,冰冷的贴着手掌,令她极轻微地战栗着。   “此次陛下召微臣入京,想必是知悉了先帝靖泰陛下当初带着神医沈重霜前来换身移魂的秘事。”刀洌垂眸恭谨得一丝不乱,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坦率。尔后,他定定地望向石将离,言之凿凿,字字铿锵有力:“可做换身移魂之用的,唯有摆夷思姓一族血脉正统的男子。”   唯有摆夷思姓一族血脉正统的男子才可换身移魂?   那一瞬,石将离有些愕然,突然像是想明白了当初她母皇当初为何带着沈重霜的尸身去了南蛮,最后却是带着战俘思长叡回来!   难道,真的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母皇从南蛮带回来的那个男子,并不是战俘思长叡,而是换身移魂的沈重霜?!   对了,还有那自称思云卿的紫眸男子——   正当她还沉浸在对这匪夷所思的惊愕中时,那厢,刀洌已是又开口了,将一切娓娓道出。   “当初,思长叡身为族长,却被先帝以战俘的身份带回大夏,思姓的族人皆认为我南蛮皇族与圣教进献他们的族长为玩物,以求苟安,自认遭了奇耻大辱,纷纷辞了官职教务,移居原莲山山麓深处。”回忆起当初的一切,刀洌无声叹息,似是有什么隐痛,却是一闪即逝。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继续道:“只可惜,十数年前,一夜之间,他们所居的村寨被天火焚烧为灰烬,全族人皆是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全族人皆是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这一瞬,石将离突然想起那自称“思云卿”的男子,如同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还有那诡异的紫色妖瞳,不禁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许多许多的伏笔,哈哈,端看各位能寻得到几个了。至于所谓的“换身移魂”,根据一些文献记载,摆夷先民认为,世间万物都有灵魂,而且灵魂是不死的,它可以离开物而存在。他们有极为神秘的招魂术,可以为人招魂。 本文的走向相当诡异,大家可要扛住了!哈哈,下一章,妖孽上场,继续吃吃小石头的嫩豆腐,让小沈医生有机会消毒,哈哈!鲜花呀,鲜花呀!强烈呼唤!看在日更的份上,再给我一点鲜花吧!!小思:O(∩_∩)O来吧,陛下,我们亲热亲热!反正沈知寒以后会重生在我身上,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我这销魂的小身板儿……小沈:= =(一把抓过小石头,捏圆搓扁,XXOO,消毒!) ☆、做戏   听罢刀洌的一番言语,石将离沉默不言,一旁的韩歆也倒是极会做人,知道她此时心中必然是如乱麻一般,即便是有何决策定夺,也定然不会当着这南蛮大祭司的面,便悄悄地冲着刀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自己先离开。   待得那房门轻轻掩上,石将离这才低低叹一口气,就着床沿边坐下,幽幽望向床榻上那双目紧闭的男子,蝶翼般的睫毛涩涩地抖了抖。   “沈知寒,你还记得你的毕生愿望么?”明明恨不得他下一瞬便就睁开眼,可她的声音却是不自觉的极轻极细,像是怕吵醒了他一般,带着一捻就碎掉的苦涩:“如果朕真的能让你岁至花甲,你能不能放弃远走高飞,一辈子留在朕身边?”   韩歆也进来的时候便正好听到这样的言语,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可石将离眼眸中的脆弱却并没能逃过他的眼,似乎一直以来,他见到的都是她身为女帝的诡谲与狠辣,这样的抑郁与脆弱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步履轻缓,停在与她相隔约莫丈许的之处,明明近在咫尺,却生生感觉彼此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切都是因为那活死人!   换身移魂?!   哼!他定要其魂飞魄散!   “陛下真的相信那南蛮祭司的话?”他问得不经意,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将斯文儒雅的气韵拿捏得极好,可暗地里却是咬紧牙关,目光不经意的流转,如同一洌刀刃,无声无息地砍向床榻上的男子,只恨不能将之大卸八块,剥皮拆骨!   石将离缓缓站起身,眉梢处似乎轻轻划过了一丝落寞,终是神色淡然地开了口,眼眸里迸出意味深长的光芒,语调微微上扬:“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微微一顿,她唇角扬起笑,可那双如墨一般的眼眸汹涌的明灭了一下,也不知是反诘,还是自问:“朕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知道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韩歆也顺着她的意点点头,上前一步,附到她的耳边低语:“依臣之见,那大祭司方才说话时神情有些怪异,只怕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如,臣这就派人前往南蛮,打听那思姓一族的——”   “不用了。”石将离打断他的建议,猛地转过头来,神色显得有些凝重,眼里有着慑魂的凌厉,那种如箭似戟的锋利随着目光直直射出,摄人心魄的寒意铺头盖脸而来。“这事,容朕思量思量。”   其实韩歆也的言外之意,她清清楚楚,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是早前没有那自称思云卿的男子送上门,她也的确是只能死心了。早就将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如今,无论那大祭司所言是真是假,她都唯有决绝地走下去。   至于那思云卿,倒像是未卜先知一般,那般主动地送上门,仿佛是知道她必然需要他一般——   那思云卿,能找上她第一次,便就定然能找上她第二次,无论如何,在不知那思云卿有何目的之前,还是暂时先别让玉琢知道此人的存在吧。   不知她究竟是要思量什么,韩歆也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想再继续规劝,担心徒惹她不耐烦,思忖了须臾,便识趣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说到这,臣倒觉得奇怪,相王这几日静得出奇,莫不是也有什么思量。”   说着这话时,他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那笑很轻很浅。   说实话,要论对手,他如今倒只将那宋泓弛放入了眼中。只要有心之人,便能看出,他平步青云的机缘与宋泓弛如出一辙,所以,他自认也能揣摩得到宋泓弛的心思,知道宋泓弛为何处处与他作对。再者,那什么换身移魂,在他看来是装神弄鬼罢了,他从不认为一个活死人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自然不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若要完胜,扳倒宋泓弛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听得韩歆也提起宋泓弛,石将离淡然地应了一声,其间多多少少带着点风凉的意味:“这京师之内,有什么能躲得过相父的眼?”这话虽然是自嘲,可依想起自己前几日的处心积虑,再想想今日相父的不动声色,她突然觉得,凭着自己的小聪明,想要斗过占据相位二十多年的相父,的确是太勉强了。   当初她毅然喝下孔雀胆,拿自己设套,赌的也不过就是她与宋泓弛二十年如父女般的情意。虽然她表面赌赢了,可是,她现在却隐隐觉得,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后继都在相父的掌控当中?   又或者,相父早就知道,即便是她见到了南蛮大祭司,也一样不可能救得了沈知寒,所以当初才会将计就计顺遂她的意愿,将沈知寒给交出来?   若是再想深远一些,那思云卿出现得太过巧合,会不会也是相父的有意试探?   还有那“傅景玉”,最近这几日着实反常得有些过分,说话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让人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尤其那日,他不仅在相父面前替她掩饰,后来在马车上还主动亲了她……   越是这样想,石将离越是觉得一切诡谲巧合得过分,面色一沉再沉,就连眉也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   黄昏时分,石将离乘着马车入了奉天门。   自她同刀洌一起出了宫,捧墨便一直暗暗等在离奉天门最近的奉天殿殿前文楼里,如今见她的马车回来了,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待得马车一停妥,便掀帘子上马车去扶她。   石将离一言不发,搁在捧墨掌中的手冷得不像话,手心里全是汗,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仿佛没睡醒一般恹恹的,连脚步也有些虚浮,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夏日的暑气给闷坏了。   同捧墨一起等在文楼的,还有平日侍奉石将离的两个小内侍。他们捧着冰镇的丝巾和梅子汁,见到捧墨扶着石将离下来,立刻机警地将手里捧着的物什给。   石将离接过丝巾拭了拭额间和颈间的汗,平素极喜欢的梅子汁却不过啜了一口就搁下了,只靠着捧墨,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美眸半阖,眉头深锁。   “天气燥热,陛下不如到流沁阁沐浴一番,清洗掉那暑气?”知道她这么一副模样,定是有什么烦心事,捧墨牢牢扶住她,谨守自己的分寸,并不主动询问,只附在她的耳边低声建议。   石将离微微颔首,似乎是应允了,捧墨棱起眼看了看那两个小内侍中的其中一个,却见那人点点头,一溜烟地便去准备了。   ***************************************************************************   离水榭寝殿不远的流沁阁蓄有一冷一热两股天然泉水,据说,这是当初石艳妆思虑沈重霜身居江南,担心他受不住京师的酷暑和寒冬,刻意命人从京师城外的岁寒山上引下来的,可谓颇费心思。   只是,石艳妆后来并没有得偿所愿册立沈重霜为凤君,自然也不曾与沈重霜在此鸳鸯戏水,倒显得这处清幽的地方也多了些伤感的味道。   因着心中有事,石将离摒退了随侍的宫娥,解了外袍,脱了绣鞋,便径自坐在那冷泉边,掬起那沁凉的泉水浇在手臂上,却是怎么也赶不走那盘踞在心间的浮躁。   于她而言,这一趟出宫,可谓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满心的希望虽不至于完全落空,可到底心中有些不顺畅,又不知宋泓弛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担心自己离初衷越来越远。   思及至此,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想,身后却是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女帝陛下这么唉声叹气的,可是在思念什么人?”   那声音虽然含着笑,可却让石将离不由自主地一哆嗦,浮躁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连背上的汗毛也竖起来了。   这是那思云卿的声音!   那一瞬,石将离忆起“傅景玉”的交代,强抑住扭头的本能,屏住呼吸,僵直着身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的回应。   “傅景玉”说,这南蛮的摄魂术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邪术,只不过是借着一些麻痹知觉的药物控制人的思绪和心魄,让人迷迷糊糊意识不清,眼前出现幻觉,身不由己地信以为真罢了。当时,她只觉得耳畔一阵微微的痒,也不知那“傅景玉”做了什么,便只听他说不必再忧心那摄魂术了。   然而眼下,偏偏是在这样的境地与那思云卿狭路相逢,她也不便打草惊蛇,只好比照那日中了摄魂术的感觉,佯装云里雾里意识不清,尽量拖延时间。思及当日这思云卿在右相府如同鬼魅一般来去无踪,今日居然胆大包天出现在这大夏内廷,且还能避开外头的侍卫,潜进这流沁阁,看来,果然是有备而来,令人防不胜防!   一双强健的手臂毫不客气地伸过来,一把抱紧她那纤细的腰肢,极轻缓的一带,便将她实实在在地搂入了一具宽阔的胸膛。   那一瞬,石将离莫名紧张,心揪成了一团,莫说是随意乱动,就连吞咽唾沫也不敢。   来者将唇凑到她的耳边,灼热的呼吸沿着耳廓燎烧,仿若是火种瞬间便簇燃成了情焰,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搂了她就地坐下,那人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诱她转过头去,她这才得以看清那人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拙于用言语来形容一个男子的容颜,那一瞬,脑中堪堪荡漾的却是一些八竿子也搭不上的词句——   清风白月聊婆娑……笼竹和烟滴露梢……淡烟古墨自纵横……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个男子,犹如月光下的一丛玉边竹,别样的矫健与美,而那一双含笑的紫眸,则更是如同骤然滴落在那竹叶之上的清露,灵动得横生出了一丝专属男子的媚态,如同清风过处的的竹涛,层层叠叠,拍打在心间。   “陛下,可是在想我?”眼见着他亲昵地蹭过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启薄唇,暧昧地低语,而那原本捏住她下颌的手指却是抚上了她的唇,轻轻滑动,比亲吻爱抚更显出几分暧昧,颇有挑逗的意味。   石将离在他怀中,真是左右为难,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佯装出恍惚的神情,二愣子似的点点头。   他徐徐轻笑,眉尾一扬,有意无意挑作一个极其完美的弧度,深幽黑眸之中闪过一丝异色,然后,双眼很缓慢、很缓慢的眯起。   “真的么?”他很轻很轻地问,紫眸斜斜一睐,冷不丁地射出摄人寒光,出乎意料地身子前倾,舌尖轻轻舔过她的唇,尔后,便是一口含住!   石将离瞪大了眼,浑身都被逼出了汗,只觉得后腰处有着微微痉挛的感觉,原本的暧昧被这汗一蒸,瞬间窜入四肢百骸,燎原焚烧,仿佛是整干了她骨髓深处所有的水,又一路徐徐燃至那最敏感的地方,带来惊心动魄的热烫。   这吻有别于那一日的蜻蜓点水,一来便就是十成十的灭顶,仿佛有心要让她喘不过气来。不得不说,他颇懂得这风流手段的个中奥妙,舌尖轻轻地摩挲、挑动,见缝插针,无孔不入。自从唇替代了手指摩挲的位置,他的手便就移到了别处,先是颊边,尔后是颈项,锁骨,一寸一寸地延续,如同一支笔,柔柔地婉转而下,划过腰侧时却是恶意地微微一戳,正戳在她的敏感之处,激得她本能地弓起身子,却被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扼住,与他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不知几时,她竟是被他压制在了那冷泉边,身躯交叠,渐渐地,他的吻从唇间延续到了下巴,不再是舌尖的舔动,而是微微带点酥麻的啃噬,轻轻地一咬,便就让她情不自禁地颤抖。他的手已是越发的放肆,竟然沿着她的裙摆逡巡而入——   他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石将离虽然也有些沉迷于他的热情之中,可神智却异常清醒,忍不住心惊,纳闷。   看他的模样,应该不是个色/欲熏心之人,却为何这般猴急?   当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腿根时,那刚生出新肌肤的伤处还带着轻痒,石将离强忍住推开他的冲动,夹紧了腿,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那思云卿却似乎是不打算再忍了,嘴唇轻啃着她的颈项,那原本扼在她腰部的手移到下头,仿佛是正在解着自己的腰带,尔后,他撩起她的裙摆,强自用膝盖顶开她的腿——   电光火石之间,石将离曲起膝盖,不让他得逞,张口便就要大喊,他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早有准备一般伸手捂住她的嘴。   “陛下演技逼真,实在厉害。”他仰起脸来,靠在她的耳边,咬着她的耳珠子,带着几分戏弄,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三分刻意,七分暧昧:“若再要较劲下去,我可就会忍不住假戏真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妖孽思云卿终于上场了……每一次,妖孽思从小石头这里得到点便宜,之后,小石头都会有意无意地被小沈狠狠消毒一次,所以,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小思:= =后妈则,不带这样欺负男配的则则:没有男主的命,还想分男主的羹?某则无比辛苦地在攀爬,希望可以早一点爬到首页上去,亲们动动爪子支持一下我吧!大家一起给力!翻滚!狠狠呼唤鲜花和留言! ☆、买卖   假戏真做?   近在咫尺,石将离凝视着思云卿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只觉其间蓄着勾魂摄魄的笑意,诡谲得仿佛不属于这世间。   方才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带着风凉的意味,气息却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颈项与面庞,令她不由自主一阵轻颤。此刻,凝神并着他的言语想一想他的举止,她骤然醒悟了过来。   难怪他方才举止怪异,一副色急的德行,毫不客气地上下其手,只怕,他是一早就识破了一切,才借此逼她不得不主动褪下伪装——   这个男人,果真是不怕死的角儿,竟敢如此戏弄她!?   “思云卿!”虽然被他捂住唇,扼制得无法动弹,可石将离仍旧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挤出他的名讳,以此作为告诫,眸中汇聚着山雨欲来的阴霾,怒意十足。   虽然她唤的不太清楚,可他却是耳尖地听清了,随即展眉,眸光转浓,笑意顿时深了几分。“本以为陛下日理万机——”他目光闪烁得令人有点不安,故意拖长了尾音啧啧喟叹,压低的声音嘶哑中带着性感,灼热的呼吸抚着她的颈侧,气息仅只在两人之间流窜:“不想,却是果真是记住了我这无名小卒的名讳,真让我受宠若惊。”   石将离突然一阵发冷,被他这暧昧的举动给刺激得连汗毛都要立起来了,狠狠一口打算在他捂住她嘴唇的手上,不想,他却是极机警地将手松开。她长吁了一口气,刚想深呼吸,可那无耻的家伙,竟然凑上来又是一吻,舌尖极轻极快地舔过她的唇,留下点湿漉漉的印子。   “你!”石将离本就因着炎热心烦而头昏脑胀,现下接连被这来历不明的家伙接连轻薄,只觉简直是奇耻大辱,几乎为之气结,声音语调已是隐隐藏不住心中翻涌的怒火:“你若再敢这般对朕肆意轻薄,朕就——”   她刚想发点狠话,却听那思云卿发出“嘘——”的一声,竟然以一个手指抵住她的唇,冲着她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晶亮的紫眸不怀好意地半眯着:“陛下如此娇羞气急,难不成,我是第一个对你这般亲吻爱抚的男人?!”   石将离被他这颇为狡黠的语言给堵得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是呵,他这话分明是不着痕迹的试探。若纠结在这上头,不管她回答是或者不是,都无疑是上了他的当!如今,既不能确定这思云卿的身份和来历,也不知他背地里受谁的委派,是谁的鹰犬,若要知悉他的目的何在,她能做的也唯有虚与委蛇。   好一会儿之后,她垂下眼帘,睫毛如羽蝶拢翅,装作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只对他有些忿然地质问,怒气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你究竟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见她明明气恼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思云卿的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陛下也知道我精通摄魂术,莫说是到这里来,就算是别处,只需善加利用便可做到。”他半真半假地耸耸肩,依旧不怕死地抵着她的额头,眼眸幽深,仿佛蕴涵着无穷尽的深邃:“不得不说,陛下方才佯装被摄魂术所迷,简直以假乱真,却可惜,我今日并没有将摄魂术使在你身上……”最后的半句话,他识相地没有说出,只是低低地轻笑,调侃的意味甚浓。   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石将离不免既是懊恼,又是踌躇,只觉紧贴着她的躯体比这炎夏更火塘,便不自在地咬着唇扭动了一□子:“你究竟想要怎样?”   “想来,陛下已是从刀洌的口中得知了,若要施换身移魂之术,非得要我思姓一族血脉正统的男子之身才可。”他扬了扬眉梢,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眸深得似秋夜的寒星,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似两簇剑影,说不出的锋利慑人:“而我,是如今世上唯一的一个。”   看来,这个男子对一切都了若指掌,甚至连她的心思也揣测得一丝不差,若非他处心积虑,便就是那背后的操纵者不可小窥!   “那大祭司说,思姓一族所有人皆已葬身十数年前的天火之灾。”石将离不动声色,只是在脸上凝起不以为意的表情,兀自嗤笑了一声:“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听闻“天火之灾”时,思云卿的面容微微僵了一僵,连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尔后,他定定神,笑容越来越苍白无力:“他说得不错,我的父母族人的确早在十一年前便葬身火海,只是,那火却并非天火。”   听闻他这么一说,石将离突然被这思姓一族灭族之祸给引起了兴趣。“你的意思是——”她微微蹙起眉,神色越发狐疑。   难道,这所谓的天火之灾,实质却是他人的有心戕害?   是何等深仇大恨,才会如此赶尽杀绝,竟能毒辣到连孤寡妇孺也不放过,将人生生灭族?   她已是不免悚然。   “我是思姓一族唯一的遗孤。”思云卿仿佛再一次确定一般,神色平静地重复一遍,尔后,竟是微微退开了些距离,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陛下若是信,他日便可用我的身体为心爱的男子换身移魂,如若不信,那我也莫可奈何,只得就此拜别,永远消失。”   这男人,分明精准地拿捏着她的软肋!   石将离眯起眼,那双深幽的瞳底陡然就射出凌厉的眸光,犀利的眼中映出思云卿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像是一眯紧,就能将他整个人也掐死一般,那微微上挑的尾梢却是难以言喻的暗潮汹涌:“怎么,你是打算拿这个来威胁朕?”   “怎能说是威胁?”仿佛是从她的这句疑问中窥出了些合自己心意的端倪,思云卿的脸上这才有了些微的笑意,却带着皮笑肉不笑的意味,颇为阴险:“我不过是想同陛下做一笔买卖罢了。”   “买卖?!”石将离错愕之后,忍不住失笑,可嘴里却是带着哭笑不得的嘲弄:“你打算卖什么给朕?卖身么?”   “的确是卖身。”城没有料到,这样具有侮辱性的字眼,他却是毫不在意,应得极为认真。松开她的身体,他垂着头,满脸的表情隐在重重阴翳之下,看不分明,只是呼吸显得略为粗沉:“如若陛下应允了这笔买卖,我敢保证,定是稳赚不亏。”   石将离坐起身来,本就潮红的脸上反而透出一缕轻笑,眉峰聚拢,眼眸中迸射出诡谲难测:“此等好事,你却为何要便宜朕?”   “旁人拿我的身体为沈知寒换身移魂,是想从陛下这里得到好处。”那思云卿对事看得通透,此刻居然半真半假地慢慢勾起了薄唇,染足了危险而邪恶的笑意,可那紫眸中却是一点也没有沾染上,像是全然不见底的深海,已在不知不觉间看穿了她的心思:“与其寄人篱下,遭人利用,倒不如让我来得这好处,尔后成全陛下的夙愿,一举两得。”   “你想要朕替你查出当年思姓一族灭族的真相?”石将离素来是个揣测人心思的高手,此刻自然知道他目的为何,懒得再和他拐弯抹角,似笑非笑地以手背掩住唇,挑起眉,漆黑的眼眸灼亮似星子。   思云卿没有抬头,只是微微颔首,应了声:“没错。”   “然后呢?”石将离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打蛇随棍上,想要逼出他的底限。   “然后,陛下只需一道圣旨便可将那人满门抄斩,全族戮没,又何须我亲自动手,污了这身子?”再度挑起剃锐的眉,思云卿嘴角的笑意褪到最后,只凝了一分皮笑肉不笑,配上他那极出色的容颜,却添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沈知寒乃是仁心仁术的神医,若是在这身躯里苏醒过来,必不会喜欢满手的血腥。”   石将离眯起眼,瞥向思云卿,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锋利如刀刃,几乎能刺穿他的心骨。   不得不说,这思云卿是个高手,言辞犀利,心思缜密,不仅是笃定了她一定会应允这所谓的买卖,还不着痕迹地想要借她的手报灭族之仇。若他真的是那思姓一族唯一的遗孤,那么,她即便是硬着头皮也必须要应允他的要求,才有可能赌上一把。   只是,这样的人,若是搁在身边,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藏而不露的隐祸?   “你缘何判定那不是天灾,乃是人祸?”石将离问得不经意,可心里却静静琢磨着思云卿的言语,不断地估量权衡着利弊,眼睫下不觉就投下了一层极不分明的阴影,暗暗抿了抿嘴角:“若要朕相信你,你至少得要给朕一些证据罢?当年灭你全族的所谓天火之灾,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石将离突然问起这事,思云卿略微愣了一愣,不觉垂下头,心猛然一抽,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却只能在眼底里掠过一丝凄楚。   “我们的村寨里,各家的竹楼虽然离得都不远,可若是天火之灾,怎么可能大火蔓延了整个村寨也无人发现,无人逃出?”他极缓极慢地道出,像是自问,又像是询问,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仿佛回忆当年的那些事,于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痛苦:“整个村寨一百九十七口人,无一幸免,他们的尸首是我一具一具亲手从火堆里挖出来掩埋的,而我阿妈和阿爸的尸首甚至是烧焦在放置竹床的位置——”那一瞬,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极迅速地弥漫,几乎哽住了喉咙:“那模样,根本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挣扎,哪里像是被烧死的?他们分明是被人谋害之后才放火焚烧的!”   石将离本无意提及他的伤心事,听他说得这般咬牙切齿,也不免有些讶异地望向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是怎生的一副惨相。“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会没事?”见他埋着头,她觉得有些不忍,可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一日,我设下的陷阱伤了一只老虎,那老虎受伤后一路逃进了原莲山,我寻思着阿爸早年打猎伤了腰,时常腰疼,若是猎了那老虎便可做成虎骨膏或者虎骨酒,为他医治腰痛就兴冲冲追进了深山。”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石将离,一脸青白的面色,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掩住眼底的漩涡,神色中透出了一种哀戚的落寞,那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的声音传来,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天都快黒尽了,我才将那老虎猎住,却没办法马上回村寨——摆夷人都知道,入了夜在山林里赶路,无疑是找死。我无奈之下便在树上蹲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之后扒了虎皮,卸了虎骨,这才回去,没想到——”   那一刻,他突然停住,没再继续说下去,未曾庆幸自己的幸免于难,也没有马后炮地假设什么,只是低垂着头,黯然地阖上眼,眸内隐隐地泛起了燥热与湿意,无法言喻的孤绝和无助如同阴云,沉沉地压向心底,令他难于呼吸。   看着他这般动情的模样,即便是多疑如石将离,也已是信了他九成。“那你如今可有追查到什么线索?”她开口询问,觉得心口隐隐地酸痛,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声音不由轻了些。   “一点也没有。”思云卿挑了挑眉,方才的孤绝无助与难言的隐痛在他他平静的面容上化作虚无的影子。顿了一顿,他哼了一声,直视她的眼眸如同锋利的钩子,溢满阴云似的黯然和嘲讽,唇边恁地平添了一抹讪笑:“如若不然,我何必来同陛下做买卖,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长,活得太久?”   听他说得颇为自嘲,她自觉其中蹊跷,便顺着话题往下:“此话怎讲?”   “换身移魂之术,他在我身上活了,我自然就得死。”他说得言简意赅,平静无波的嗓音中如同汹涌的暗流一般潜藏着阴沉,却也隐隐带着点不以为意,平静得不想是在说自己:“为了在陛下这里得到想要的,我只能走这条必死无疑之路。”   虽然之前并不知道这所谓的换身移魂是怎么回事,可石将离也隐隐知道,绝不会是什么两全其美利人又利己之法,可也没料到会惨烈至此。如今,听到思云卿说得这般不在乎,她也只是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回应:“有得必有失,这身是你自愿要卖予朕的,你该早些看开。”   这话无疑是表示应允了的所有要求,买卖谈成,思云卿眼眸一亮,原本染着晦暗的面色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微微的喜色从唇角透了出来。“怎会看不开?”他慢慢地又凑了过来,紫眸熠熠生辉,与他那低哑地嗓音一般迷人:“若看不开,我今日便不会冒死闯入这里,企图以美色诱惑陛下。”   美色/诱惑?!   那一瞬,石将离吞了口唾沫,看了看他的脸,只觉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那剑眉星眸,高鼻薄唇,着实迷人,并不比沈知寒逊色,的确有色/诱的资本——   只不过,这男子心机太深,功利心太重,且那双眼眸于妖异中带着些兽类的不羁,在他的眼中,石将离只觉自己仿佛已成了某种极美味的食物一般,不觉往后退了退,有了些戒心:“你之前寄在何人篱下?”   “依照陛下所见呢?”仿佛已是得了什么护身符,他不再有问必答,倒是故意和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这男人,蹬鼻子上脸倒是来得快!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只能默默庆幸沈知寒的性子不是这样的。“该不会是那南蛮大祭司罢?”她带点挖苦意味地开口,坐直了身子,心里已是有了谱,却还明知故问。   这并不难猜,南蛮王与大祭司是得了她的谕令才从西南边陲入关的,而这思云卿,出现得太过巧合,且还引得相父前几日因为所谓的“南蛮细作”而贸然闯宫,这其中的弯弯拐拐,定不会少!   “陛下果真冰雪聪明。”思云卿笑得越发诡谲而妖孽,见她已是打算从地上爬起来,眼眸一眯,手臂一伸便就将她一把搂住,扼得紧紧的,锁在怀中:“不如再猜猜,他打算借我从陛下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经补完,不出意外,24小时之内应该就会更下一章!因为有亲说黛色的男配们雷声大雨点小,于是,玲珑里,我就让男配们给力点……妖孽和小石头的对手戏写得我心花怒放,哎,过瘾!妖孽的身世非常可怜,背负着灭族的仇恨,“思”这个姓氏在傣语言里是白虎,意为有虎威,暗喻可以降服虎的勇士,我其实蛮喜欢他的性格,毕竟,有舍才有得,相信,他和小石头会相处得很“愉快”的……看完一定要记得支持我,大冬天码字,真的很辛苦,看你们的留言是我更新最大的动力!鲜花呀,再来的猛烈一点吧…… ☆、挑衅   “不如再猜猜,他打算借我从陛下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听着这样的言语,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眯起眼,玩味地挑起眉峰,几缕不驯的发丝垂落在额际,嘴角慢慢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诡谲笑纹,凉凉的,石将离突然觉得这炎夏莫名地不热了。   因为,她被他那紫色眼眸里透出的谋算和心计给惊得不觉一悚,连后颈的汗毛都不觉立起来了!   而且,他居然如此顺手地将她牢牢箍在怀里!   这算什么?   蹬鼻子上脸也要有个限度呵!   他真以为以后沈知寒会在他的身上苏醒过来,所以她便就处处忌讳,不敢动他么?   “不过打算罢了,你以为朕真的会对他有求必应,让他心想事成?!”再一次被这男人搂在怀里,石将离有些气恼地推拒着他的胸膛,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从唇缝中挤出话来,表面像是在说刀洌,可实际上却是在告诫他。可他却全然听不懂一般,她狠狠地咬着他的名讳,试图掰开他的手:“思云卿,你再不放手的话——”   “别动。”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的额际,他似乎突然看到了些什么,立即轻轻抓住她那推拒的手腕,神色透出了一丝怪异,另一只手却极自然地抚上那处地方,自额间往上缓缓揉动,语调温婉,却也冷凝:“陛下微微受了些暑气,待我为你缓缓……”   仿佛一下子又中了摄魂术一般,石将离只觉得额头一麻,整个身子突然就软了下去。他的手轻轻揉按着,的确是缓解了她蓄积的不适感觉,不知不觉地,她靠在他的怀里,仿佛整个人都躺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的。   思云卿的话只说了一半,似乎留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神色却越发的黯。见石将离阖上眼不再挣扎,似乎这揉动的确减轻了她的不适,他便索性将她缓缓放躺下,另一只手也慢慢地揉了上去。   揉着揉着,眼见得她的脸上的绯红渐渐缓和了,他才敛了脸上的漠然,可声音已是不同于之前的魅惑,冷淡漠然又平静,像天生带着一股不问世事的冷调子,即便有着清浅的笑意,也只是噙在嘴边,却没有融进眼里:“陛下说得一点不错,刀洌自己也知道,你绝不会纵容他到有求必应的程度,所以,他未必不会先下手为强。”语毕,他收回手,其中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呈现出不正常蓝色,可他却并没声张,只是暗暗握拳,将那手给不着痕迹地背在身后。   石将离阖着眼,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待得她慢慢睁开眼,却是看到思云卿微笑的脸庞,那紫眸里蓄着浅浅的笑意,眯起的弧度甚是诱人。“所以,你怕他先下手为强,于是自己便阵前倒戈,自己占了先机?”她被他方才那一番轻揉给弄得有些昏昏欲睡了,看他的眼神颇有些慵懒:“可惜,纵使得了你,朕不是还得依赖那大祭司施以换身移魂之术么?日后你与那大祭司免不了要见面,皆是,两相尴尬,朕委实不好交代呵。”   “刀洌根本就不会换身移魂之术,哪里敢来质问陛下,要陛下交代?”思云卿淡淡应了一声,薄唇微微一扯,绽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冷笑:“换身移魂之术乃是我族的灵术,否则,当初刀洌怎么可能靠着进献思长叡而保住南蛮不亡国?”   听他提起思长叡,石将离突然来了些精神,微微撑起身子,不觉与他贴近了些:“那你与思长叡——”同为思姓族人,她好奇地不仅仅是思云卿与思长叡之间的关系,更还有当初她的母皇带回思长叡的真实原因。   真的是因为那沈重霜的魂魄附在了思长叡的身上了么?   那么,她是否可以多一些期待,沈知寒也能像他的父亲一样幸运?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虽然保持着和煦的笑脸,可思云卿却静静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挑高的眉梢显得高深莫测,突然似笑非笑地开口轻道:“思长叡是我波竜,若我族未灭,我便该是下一任的族长。”   “你说思长叡是你的什么?”石将离蹙了蹙眉,不明白他说的“波竜”是什么意思,免不了本能地再贴近了些——   见她如今颇有主动送上门的意思,思云卿轻轻一笑,也微微俯□,极顺手地将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将她困在自己的手臂中,如同一个蚕茧,将她细细密密地包裹起来,嗓音无端变得低哑,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磁性:“波竜,也就是你们大夏汉人所谓的伯父。”   这样的姿势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他呼出一抹温热气息,柔软温暖,轻轻慢慢,像是漫不经心的吻落在她的额间,令她心头一动,心尖似被烫一般倏地收缩一下。这一刻,她想起他方才半真半假地用膝盖顶开她腿的动作,突然有些莫名的心慌,虽然知道他不敢真的放肆,可她仍旧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本能的蜷缩起身子,定定地与他对视。   这个男人,有一天真的会变成沈知寒么?   那时沈知寒会不会也像他这样,离她这么近?   近得她有种迷惑的感觉,几乎想伸出手去勾住他的颈项——   当她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冲动时,不免有些赧然,突兀地转开眼,不再看他。   “怎么,陛下不习惯我靠得这么近么?”见石将离移开了眼,思云卿靠在她的耳边徐声轻言,声音低哑却灼烫如火,每个字都仿佛要毫无保留地烧进她的骨血中。低哑的声音里略含戏谑:“总有那么一日,陛下的心上人会借着我的身体苏醒过来,陛下不如从现在开始就熟悉我的身体,以免到时做起事来没有默契……”   听他的话说到最后,隐隐含着讪笑和轻佻,说的竟然是那男女在床笫之间的亲密事,石将离心中不免起了些怒火,负气地转过头来,竟是真的伸手去勾住他的脖子。   “那倒是。”她脸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带着点不屑:“既然总得要习惯,择期不如撞日,那就从今日伊始罢。”   语毕,她双脚勾住他的腰,在他的微微呆滞中将他撑起的身子拉下来,紧紧贴着自己,尔后,毫无预警地顺势往旁边一滚,瞬间便不不期然地反客为主,成了她高高在上。   跨坐在他的腰间,她伏□子,唇离他的唇距离不过分毫,挑起一边柳眉,半眯着眼满意地笑了笑,嫣红得得唇抿得极漂亮:“不过,你也得要习惯这大夏皇宫里的规矩,就连奉天殿的沥粉金漆柱子上刻着的图腾,也是龙在上,凤在下,所以,即便是亲热,也只能是朕在上头,你在下头!”   思云卿全然没有料到石将离竟也会有这样的言语和举动,不免错愕了好一会儿。好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真假难辨地道了句:“谨遵陛下圣旨。”   那一瞬,似乎是有什么暧昧的味道在彼此间流窜。   石将离唇边笑涡浅现,纤纤玉指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沿着他的脸部轮廓细细地划过,冷不防一下停住,那慵懒神情却已是带上了一分冷凝:“只可惜,你长得一点也不像沈知寒,就算他会借着你的身体移魂苏醒,也是后话,现在,你毕竟还不是他,所以——”顿了顿,她顺势捏住他的下颌,突然敛了笑,眯起眼看着思云卿,极缓慢地挤出唇中言语,眼里闪烁着冰冷寒光,微微一睨,那目光便倏地化作一支锋利的箭,令人不寒而栗: “朕居高临下看着你这张脸,突然就没胃口了。”   被她压在身下,思云卿眨眨眼,睫毛轻轻地刷过眼睑,笑容越来越深,可其间却是多了几分别样的诡异。“那么,陛下对那凤君傅景玉可就该胃口大开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提到了毫不相干的人,缓缓地,带着七分刻意,仿佛意有所指:“毕竟他同沈知寒长得那般像……”   听他突然提起傅景玉,石将离愣了一下,随即便忆起了这几日傅景玉的言行举止,不觉便将眉头深蹙。   “你想要的消息,朕会让捧墨安排影卫去打探。今日伊始,你便暂且先住在宫里罢。”她自思云卿的身上爬起来,虽然汗流浃背,可却已是没有在此处沐浴的兴致了,只是慢吞吞地将扔在一旁的外袍和绣鞋穿上,惫懒的言语意有所指,却也处处透露着十足十的告诫的意味:“至于傅景玉,你最好别去找他的麻烦,否则,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语毕,她便一拂袖出了流沁阁,终已不顾。   她虽然走了,可思云卿却依旧躺在地上,只是伸出右手,却见那不正常的蓝色已经在开始转黑,不由一声冷笑。他翻身坐起,凝力将指上的毒逼出,滴在那冷泉里,却只听滋滋的响动,犹如滚烫的油锅突然溅入了水一般,须臾,那蓄积的泉水竟然也随之变成了黑蓝色,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恢复了原本的澄清。   抬起脸来,他满脸平静,那原本的妖异的紫眸竟是深邃得近乎黑色。   她说她会翻脸不认人,他倒也很想见识一下,试探一下她的底限,她究竟会怎么个不认人法!   无缘无故,他自然不会去找那傅景玉的麻烦,只不过,若一开始便就是那傅景玉找上他呢?   这,便就另当别论了!   **********************************************************************   出了流沁阁,天色已经黑尽了。   石将离本打算召来捧墨,将思云卿无声无息潜入的事告知,先半真半假地斥他失职,再提醒他留神最近宫中影卫的巡视与当值,莫要再被人钻了空子,顺便也将那三分像人七分像妖的思云卿给暂时安顿下来。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捧墨却并不在流沁阁外,石将离叱问随时的影卫,全都面面相觑,俱是不知。她心中不免有点疑惑,命宫娥持着八宝盖珠琉璃灯在前头开路,即刻摆驾回寝殿。   离开右相府时,她已预先安排影卫将沉睡的沈知寒给一路护送回了大夏宫中。这倒不是对韩歆也不信任,只不过,既然当初思云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右相府,还在她身上施下摄魂术,那么,也保不准会有别的居心叵测者潜入,凡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小船之上,影卫副统领低声向她禀报了护送沈知寒安全回宫的消息,石将离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轻轻推开寝殿的门,冷不防却乍见那并不分明的夜明珠光晕中,有个灰衣男子正坐在案前的轮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上好的七弦丝桐,发丝自他的肩上轻轻滑下。   自侧面望过去,那五官轮廓与无声无息的气韵,全然与沈知寒如出一辙!   那真的是沈知寒么?   莫名地,她心中微微振颤,忽得就失去了把握,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像是一团丝凌乱地交错着,眼中便就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   “沈、沈知寒!?”石将离看得发怔,一时之间,禁不住褪了脸上的血色,气息也随之凝滞,嘴唇犹自发颤,张合着,好半晌才声音发颤地从抖个不停的唇齿间挤出一声极不确定的轻唤,缓缓地朝他走了过去。   那一瞬,不过短短数丈的距离,在她的眼中,却长远得仿似没有尽头。   沈知寒轻轻抚着琴弦,只觉指腹压在那凉意十足的冰蚕丝弦上,带着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时间回到了五年前。那一夜,他也是这般抚着琴弦,突然连等死的惶然和忐忑也没了,心中全是颓然地余烬,只想痛痛快快地解脱,才有了火烧墨兰冢与自封地墓的打算。可而今,他却是活在了另一个人的皮囊中,却不知是该延续那人生还是另辟一片天地。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说,世事迷茫,不晓得一念的转变会生出什么样的悲欢离合,更不晓得,一个人的心里究竟能藏下多少秘密。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这全无预警的一声轻唤骤然一惊,冷不防本能地转过头去,却见着石将离一步一步地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那一瞬,他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心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提了起来,颤颤地悬着。   她认出他了么?!   可就在她距离他还有不到一丈的距离时,他突然镇定了下来,眸光骤黯,神色一凛,将手指从那七弦丝桐上收回,斜斜地扬起入鬓的剑眉。“你的沈知寒不是躺在那里的么?”他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床榻之上,表情已是迅速转为了面无表情的漠然。转回眼眸,见她似乎是受了什么震惊,蹙起了眉头,他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愠怒,那丝毫没有笑意的微凉眸子里噙着一丝突如其来的幽深讥讽,就连话也甚为尖刻:“怎么,费尽心思他也还是没有活过来,让你很失望?!”   石将离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床榻,却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仍旧是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悄无声息地沉睡着,脸色一下就黯了,极是难看。   原来,这不是沈知寒,是傅景玉!   这一日以来,从满怀希望到希望落空,她已是有些难以接受,而方才又在流沁阁被思云卿一番轻薄并着讥嘲,心中更是窝火,如今,这不识好歹的“傅景玉”居然也要来参上一脚,对她冷嘲热讽——   刹时间,她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终于给全部激发了出来。“你像是早就知道一切,故意等着看朕的笑话?”她阴沉地开了口,夜明珠的光亮映在眼眸内,一泱一泱下沉,沉到眼底,便完全做看不透的漆黑,如寒冰一般冷漠无情的言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傅景玉,不要自以为有恃无恐,朕就拿你没辙!”   那宴席之上,石将离与刀洌离开之后,沈知寒不过几句难辨真假的言语就从那诚惶诚恐的南蛮王嘴里得知了些真相,此时,自然免不了五味杂陈。“换身移魂?”“这些无稽之谈,你这堂堂的一朝之君竟也深信不疑。”   “信与不信,这是朕的事。”目光微微一凛,石将离蓦地深呼吸,圆润的眸子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鸷,可又无可奈何,唇边便扬起一抹冷弧:“朕见你如今对沈知寒处处模仿,几可乱真,实在颇为满意,意欲——”话说到最后,她拉长了尾音,蹦出了咬牙切齿的一个词来——   “嘉奖!”   沈知寒冷冷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对“嘉奖”一词似乎是嗤之以鼻:“还是免了吧,你答应过我,会放了天牢里的那个少年——”   “凤君,一桩归一桩,切莫混淆。”石将离上前几步,接过话尾,微微躬□子,轻描淡写的言语深处暗藏着狡黠:“凤君所说的破解摄魂术的法子,朕还没有使用过,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若有效,朕自会遵守承诺,将那天牢中的刺客给放了。”   说着这话时,她神色很是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说谎。   没错,她的确是见过了思云卿,可那思云卿并没有在她身上施以摄魂术,那么,自然也无法验证那破解摄魂术的法子是否有效,若要较真,她也算不得是骗人。   沈知寒不置可否,所有的情绪都被麻木取代了,只余下面无表情的漠然。   见他这副爱理不理地模样,石将离挑起眉,眼角的余光扫过他那令人着迷的侧脸,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诡异,让人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不过,朕思来想去,那刺客小小年纪,竟然神通广大地混到宫里,意欲纵火,必然是有人在后头策划教唆——”她顿了顿,故意吊人胃口一般,见他转过头来,有些惊愕,这才继续往下道:“朕已经下旨,派影卫将他的养父也一并抓起来了,目前正一并囚禁在天牢中,正寻思着动点什么刑,让他吃点苦头。不过说来倒是甚巧,那刺客的养父竟然是墨兰冢沈家的前总管路禾风——”   “石将离!”   见她如此卑鄙地专捏软肋,沈知寒终于忍无可忍了,怒意十足地直呼她的名讳,面上一片骇人的铁青:“你莫要欺人太甚!”   “凤君,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朕,怎的还不了解朕的脾性?”石将离应得云淡风轻,眼睫低垂,细密地覆盖下一片浅淡阴影,勾勒在脸庞深处,可唇角却是弯弯的,腮边显出令人惊艳的殷红,似是刚刚晕开的胭脂,笑得如同开到极致的花朵:“凤君这几日将沈知寒的言行举止拿捏得一分不差,却不知,做那颠鸾倒凤之事时,是否也能一如既往的与他相像?”   说着,她突然上前,倾身扶着他的肩,竟是肆无忌惮地跨坐到他的身上——   “凤君,这身衣裳是你自个儿脱,还是由朕代劳?”她的唇几乎是贴在他的薄唇上描摹着,一个字一个字从唇缝里挤出话来,那灼热的气息也沿着下颌往下蔓延,直到喉间,可她的手却已是肆无忌惮地直往下,探向他的腿根……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补完。小石头被妖孽TX了,郁闷无比,回到寝殿看见小沈,便打算TX一下小沈泄愤,却不知道,现在的小沈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而是披着羊皮的狼……我怎么觉得小石头是在自找死路呢?唉哟哟,下一章,给力消毒AND妖孽思和冰山沈进行一次JQ满满的历史性会晤!男配挑衅男主,谁更给力!?亲们动动爪子留言打分支持下吧,则则也知道天气冷,可是,看着“撒花加油”之类的万金油评论,则则很忧伤,大家可以讨论下剧情啥的肯定一下,也让则则有点信心呀!内牛满面爬走……小剧场之史上最重节能女帝小沈皱眉:你还没洗澡就坐我腿上,一身汗味!小石头耍赖:做完再洗不是也一样嘛,而且,我们还可以一起洗,以免浪费水。小沈:= = ☆、折腰   眼见着她的手即将碰触到那不该碰触的地方,沈知寒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狠狠地用力一撇,眼眸中的怒意已是如同洪流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你再敢乱来,我便折了你的手!”他咬紧牙关,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把手,因用力过猛,指节变得青白,狠绝的言语间,森冷寒气仿佛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的冰珠子,掷地有声。   见他显然已是怒极,石将离却颇为高兴,微挑的眸半眯着,水光滟涟,眼波流转之处显出异样的明亮,媚意横生。她的手并不再动,可臀却往前一挪,仿佛是算准了一般正巧坐在他那腿间的位置,带点刻意地直起腰,轻轻磨蹭了一下,在他的耳边轻轻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似是无形的挑逗:“凤君无需折了朕的手,只需折了朕的腰便可!”   那极脆弱敏感之处,即便是轻轻地碰触也受不得,怎经得起她这般的恶意挑逗?   一瞬之间,仿若是遭了电殛一般,沈知寒倒抽一口气,脸色愀然一变,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僵直了。感觉来得太快太强烈,如剑似戟一般锋利,轻而易举地就击中了他,浑身的气血莫名的如潮翻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股热力,宛如烈火,在他的腰腹间聚集,转化成某种无法言喻的饥渴。   那一瞬他突然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希望她那臀再轻轻地、缓缓地动一动,纾解他那突如其来的饥渴——   “石将离,怎会有你这般无耻的女子!?”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渴望,沈知寒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如今的怪异反应全都归罪到她的身上,那极其缓慢的语速明显是将字眼从牙缝中一一挤出,个个饱蘸狂怒,伸手便要将她从她的身上推下去!   石将离妩媚一笑,眼眸灿烂得如同恣意绽放的花,灼亮得耀眼。“你若将朕推下去——”她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意图,索性整个人前倾,伏在他的胸膛之上,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唇角一勾,语调轻描淡写,可字眼却是个个狠辣:“后果自负!”   沈知寒知道,石将离如今手里握着路禾风父子的性命,便以此作为筹码,处处钳制着他,心里极为懊恼。想来,当初路禾风是墨兰冢的总管,事事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而路与非自备收养之日起便做了他身边的医仆,乖巧伶俐,如今,他又怎能置那父子二人的生死于不顾?   推不得,折不得,他压抑着怒气暗暗思忖,目光也不知几时便瞥到了自己那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身体,立刻计上心来。“你不是喜欢沈知寒么!?”他扣住她的肩膀,刻意缓缓的开口:“如今,居然当着他的面,这般寡廉鲜耻——”   话没说完,可清冷的语调中透着淡淡的嘲讽和轻蔑,极为刺耳。   石将离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言语,一时之间有点哑口无言。   这仿佛就是两人之间的角力,总有输赢,而她,血脉中与生俱来的要强时时在告诫她,只能赢不能输!   方才与思云卿那妖孽一般的男子较劲,她便已是处处落了下风,心情抑郁,如今,难道在这“傅景玉”的面前,她也只有吃瘪的份么?!   “朕的确是喜欢他。”她支起身子,那揽住他颈项的手微微用力,将他与她的距离拉近,笑得不以为意:“不过,喜欢他,朕便要为他守身么?凤君,你可莫要忘记了,朕是这大夏的女帝,只要朕愿意,这天下的男子都是朕的囊中之物!朕想要捏圆就捏圆,想要搓扁就搓扁!”话语到了最后,她突然咬牙,明明笑着,可眉梢唇角透出来的,全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刻毒:“就入凤君现在这般!”   当初,作为皇太女太傅,宋泓弛比谁都明白,自己需要教导出的是不是朝堂上的摆设,而应是一个传承大夏江山社稷的帝王,面对着这重銮迭阙,须得有睥睨大好河山的霸气,君临朝堂天下的强势,挥斥江山社稷的手段。所以,石将离身为女帝,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唯己独尊的驭下之术,往往一眼的,便可看透他人的心思,不仅要拥有翻云覆雨的本事,更须得做谈笑用兵的顶尖高手,自然不会在意那民间小女子所需恪守的三从四德,妇德纲常。   以她的身份和地位,她从不认为与一个男人欢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用冠冕堂皇些的话来说,她看上一个男子,于他是皇恩浩荡,他应该感恩戴德才对。只不过,她一直宁缺毋滥,是因着对那独一无二的人太过执着,执着到天下的男儿即便再好,也入不得她的眼。   这样的言语似乎早就在沈知寒的意料之中,他冷笑一声,抑制住不断泛起的心酸与苦涩,对她之前言谈举止中显露出的深情嗤之以鼻:“说什么喜欢他,原来,也不过就是拿他做掌中的玩物罢了!”   不知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恁地的刺耳,冲击远大于别的任何言语。石将离无法辩驳,也不知该要怎么辩驳。   喜欢,所以想要据为己有,一人独占,这是人之本性,有什么错?!   这“傅景玉”,字字讥嘲,意有所指,究竟想要怎样?   “废话少说!”她本意是羞辱他,可眼下却是莫名地恼羞成怒,索性假戏真做,一把挣脱被他攥紧的手腕,直接便探向他的腰带,意欲解开,嘴里不依不饶地发狠:“今日,你若是不依了朕的意思,朕便立刻下令,将那路家的父子俩拖出去,一个五马分尸,另一个千刀万剐!”   “我会先掐死你!”沈知寒也不甘示弱,燃烧的怒意烧得越发炽烈,恨恨地瞪着她,双手握得死紧,决定只要她再敢放肆,他便一定不会再客气。   “那你便就掐吧!”她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地凑上去,出乎意料地一口咬在他的唇上,就如同他那日在马车上亲她的力道一样,尔后,带着几分得意的笑颜,她松开了,把话说得极是刻薄,照准他的软肋狠掐:“如此一来,黄泉路上同行之时,那路家的父子俩定会质问你,为何如此自私,明明能救他俩于水火,却偏偏要将他们往死路上推!”   沈知寒全身因着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脸庞渐渐化作了扭曲的形状,紧抿的薄唇,凸蹙的眉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狰狞,怒得口不择言,勃然斥道:“你这般行为,与那种猪种马有何区别?”   石将离本就怒火熊熊,听他说得如此难听,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之气,如今毫不掩饰地在四肢百骸中迸发,什么理智都没了:“傅景玉!你居然敢如此辱骂朕!?”她再无顾忌,微微挪开些,胆大妄为地伸手覆住那处地方,毫无技巧地摩挲起来。   这是第一次,她碰触一个男人最私密的地方,这举止,非放荡二字不能形容。那种全然陌生的触感和变化,自然令她骇然羞窘,可是,许是因为心中负气,她却硬是将那真实的一面藏起来,恶意地抚弄,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了什么不同,这才稍稍觉得解气了:“还会多少难听的话,不如现下一并骂给朕听听!”   随着她那时轻时重的抚弄,沈知寒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变化,只能死死扣住那轮椅的把手,力道大得将指甲也硬生生地抠了进去!   他并不说话,只是紧紧咬牙,恨得发抖。   那一瞬,他想起了他的娘,那个一旦犯病便将他往死里虐打,一旦清醒却又抱着满身鲜血的他哭个不停的女人。她是不是也想这石将离一样,得不到他的父亲,所以便就想要将他一辈子扼死在怀中?她们都是一样的,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真的是所谓的“喜欢”么?   多么多么可恨!   明明已是移魂到了傅景玉的身上,可为什么,他还会感觉到早年那些伤痕都在身体的各处发疼,跟着他的魂魄如影随形,再也无法摆脱!?他一向不愿认命,移魂到了傅景玉的身上,本以为是以此契机,可却发现,命运于他,从未有过半分的宽待。   任她这么欺侮折辱,他侧过头去,盯着窗外那漆黑苍茫的夜色,心狠狠地绞在一起。   石将离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在意他满脸都是屈辱的表情,可冷不丁抬起头来,却见到他倔强地侧着头,纵然屈辱,纵然狼狈,可那双眼却是极深的黑,比无月的子夜与万丈深渊之底更黑,抹不去其间倔强的烁亮与那不肯妥协的倨傲!   那一刻,石将离突然僵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缩回手,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床榻之上——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依旧躺在她的床榻上无声沉睡,可是,她却仿佛有了错觉,分不清这寝殿里的两个男子,那般相似的外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沈知寒!   悻悻地从他腿上下来,她也不知该要说什么,只默默站在他的面前,看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僵直得如同尸首,灰色的衣衫皱皱巴巴,尤其是两腿之间的部分,更皱成了一团。   “明明是嘴边的肉,且自动送上门,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拒绝吧?”也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个满是讪笑的声音,拖长了尾音,夹枪带棒的,满是恶意的嘲弄:“难不成,凤君有哪里不行?”   那刺耳的话令沈知寒微微一颤。合了合眼,他开了口,微微抬头,眼望向那声音传来之处,竟是毫不避讳地就此承认:“你说对了,我对着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的确是不行。”顿了一下,似乎是听见那人对此言嗤之以鼻,他缓缓又道:“一个真正磊落的男子,若不爱一个女子,那么,便不会碰她——并不是闭上眼不去看,便就能自欺欺人,任谁都可以的。”   短短数语,一字一字,苦涩满满。   这番言语的意蕴实在是太深了,入耳如同针扎一般,让石将离的心也突然随之颤抖起来。她也仰起头,随着沈知寒的目光望向房梁,眉间的怒意毫不掩饰,张口便恨恨地低吼:“思云卿!你给朕滚出来!”   果不其然,一阵如风吹细草般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那寝殿的殿梁之上竟是探出了一个人的身子,两条长腿从殿梁上垂下来,轻轻地晃荡着,带着几分悠闲,仿佛是在看戏打发时间一般轻松惬意。   魅惑天成的面容,若秋水寒星般的紫眸,不是思云卿又是谁呢?!   “你居然敢擅闯朕的寝殿!?”石将离自认也算是个忍得的人了,可是,自从遇上这个异族男子,她便没有一刻不是气得眼角抽搐!   这寝殿造于水上,与一般的殿堂不同,仿的是当年沈家祖屋的式样,殿梁之上开了用以透气的天窗,镶嵌了数片大亮瓦,想想,这妖孽定是从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的!说来说去,这大夏内廷的湖到底是太小,比不得千岛湖那般的天然屏障,自然也不容易挡住有意窥探之人。   而这妖孽,也不知在那里躲了多久了!   “陛下方才沐浴的地方,我也擅闯过了,为何就闯不得这寝殿?”思云卿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的一对男女,将方才的好戏在心里又咂摸了一遍,这才眨眨眼,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陛下方才离开之时,只告诫让我不要故意找凤君的麻烦,可没说不允我在这大夏皇宫里四处看看新鲜呵。”   石将离被他的话噎也一噎,突然觉得同这妖孽讲理是永远讲不出个所以然的。“你这还不算故意找麻烦——”她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   “对了,我好像打扰了陛下与凤君的鱼水之欢——只不过,陛下,你连与凤君鱼水之欢都得要用上威胁的法子,是不是琴瑟和谐得太过伤神了些?”思云卿突然轻叫了一声,恍然大悟般打断石将离未说完的话,唇边绽开了一抹讥诮的冷笑,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隔空甩在石将离的脸上,狠辣尖刻:“难道,就因为凤君长得像沈知寒?”   石将离脸色难看至极,暗黑的眼瞳里有着足以将大地冻结的冷,正要发难,思云卿却是调转话头,将矛头直指沈知寒:“凤君,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他刻意咬文嚼字地拽文,仿佛明知“傅景玉”那张脸是削颌磨骨过的,悠悠地甩出个话尾来:“更何况,你这色还不是自己的……”   “思云卿,你给朕滚出去!”石将离忍无可忍了,厉声怒喝着,就近抓了案上的碧玉蟠龙笔洗,狠狠往思云卿砸了过去。   那笔洗有些沉,自然没能如愿地砸到在殿里梁上的思云卿,只是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便就落了地,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   思云卿倒也识相,知道她已达容忍地底限,也不再继续刺激她的脾气,只是耸了耸肩,如同一只猫,在那殿梁上一跃而起,走得极稳,可走了几步,却又回转头来,再一次望了望沈知寒,目光中有着某中审视的意味,尔后,他动了动唇,轻轻一笑,迅速地自来处离去了。   那一瞬,沈知寒看得清清楚楚,那思云卿使的是唇语,他无声无息说的不过短短六个字——   “你不是傅景玉!”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本文已入V,江湖规矩,加精评论25字送一分,每月封顶300分,长评优先。欢迎大家讨论下剧情呀啥的,只要不是太水的评论,则则都会送积分的!大家一定要记住,留言字数越多,积分越多!   第一个识破小沈的是小思这个妖孽,那么,小石头呢?她几时才能识破小沈呢?   小石头:哇,男人的构造好奇怪(摸得很H,继续上下其手吃豆腐)   小沈:= =陛下,你在玩具方面的需求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石头:当然,没有古人是因为你之前还没出生,没有来者是因为你以后也会死   小沈:= =你还就认定我了?(扑倒小石头,反调戏!) ☆、驳骨   思云卿离去之后,寝殿里便只剩下石将离与沈知寒,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带着点微妙的尴尬。   “石将离,这就是你的目的么?”这一次,倒是沈知寒率先开口打破这沉寂。他仿似不愿意再正眼看她,扭头望向别处,面容上蒙着一层萧瑟的青灰,眉宇间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冷漠,字字指控般地历数着:“沈知寒没有活过来,你心中有气,便故意这么一番胁迫,让他从旁观看,以此折辱……”   方才被思云卿打断的错觉瞬间又回来了,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言语,甚至连那眉梢眼角透出的光晕,也与沈知寒如出一辙,极自然地就掐到了石将离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不,不是……朕其实没打算……朕只是……”她突兀地出声打断,莫名有些嗫嚅了起来,讷讷地开口,却懊恼自己解释不清楚。   沈知寒冷笑一声,眼角微挑,亮出一道摄人的光,以寒彻心骨的声音继续着,话越说越重,已经知道“沈知寒”这个名字就是她的软肋:“你得不到沈知寒,所以,你就把傅景玉当做一个玩物,肆意地玩弄欺侮,在你心里,玩弄傅景玉,是不是可以让你满足玩弄不到沈知寒的夙愿,给你别样的快感?!”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言语,就如沈知寒本人活过来了一般,而对于那毫不留情的指控,石将离明明有许多的辩驳,却全都生生卡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无意识地低下头,看自己那只罪恶的手。   方才,就是这只手抚在他的那处地方,更多是赌气罢了,感觉到他在她的掌心里有了一样的变化,于她而言,更多则是得意。不管怎么说,他是她的凤君,难道,给她摸一摸都不行么?若真要说什么玩弄欺侮,强灌他吃媚药,扒光他的衣裳,将他双手捆起来,看他欲\火\焚\身纾解不得,这样,似乎才算得上罢——   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些什么下流的东西,石将离只觉手心一片无形的烧灼,不由咽了咽口水,而这时,恰逢那清冷的男声传入耳中,令她不免一惊,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假思索地,她应道:“我要沈知寒。”   听他冷哼了一声,她这才有些赧然自己的举动和下流的想法,带点笃定地重复一遍,像是刻意强调:“我只想要他一人。”   “你要,便就能得到?”沈知寒听她如是一说,眼睑轻轻地一跳,眼底压抑着的讥讽不声不响地浮上来:“莫以为自己身为女帝,便就高人一等,你这般轻贱他人,就算沈知寒有一天活过来了,他也定然不会愿意留在你的身边做一个玩物——”   “不,不是做玩物,绝不是做玩物!”一下子,石将离便着了慌,急急地争辩,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对着的是“傅景玉”,便立即转过身去,望着那躺在床榻上的人,低声细语:“朕当初就对他说过,什么都可以依他……”   这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当初”,可对于这句话,沈知寒已是没有什么印象了。“若他的要求便就是离你远远的呢?”他努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的感情,就连身子也不自觉地僵直紧绷,尔后便是无声的冷笑:“你也能依了他的意思么?”   石将离哑口无言,愣在当场,心中像是扑起了一阵白雾,无边无际,一片茫然。   见她如此模样,沈知寒一下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扬起唇角,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还说什么都依他?!不过一句冠冕堂皇空话而已!”   “你!”被这么一刺激,本身蓄积的暑气还没散,如今石将离心里更是堵得慌,骤然把眉一棱,明明底气不足却又装作强硬,色厉内荏地斥道:“他若是醒来后与朕有什么分歧,朕自会依了他,而今——你又不是他,朕同他之间的事,无需向你做任何交代!”   尔后,像是已经惧怕了这种质问,她步履匆匆地夺门而出,不敢回头。   殿门外的水榭上,捧墨正等在那里,木讷地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事,见她这么突兀地冲出来,愣了一愣便就迎上来,启唇刚要说什么,可却被她那极少见的难看脸色给噎住了——   *******************************************************************************   自从那晚石将离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出后,一连数日,沈知寒没有再见到她,料想,她大约是不愿再同他共处一室了罢,不过,倒是捧墨后来同几个影卫一起进来,将睡在榻上的沈知寒的躯体给抬了出去,也不知是送去何处陪她同睡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他那修长的手指在丝桐那七根冰蚕弦上有条不紊地滑动,琴音玎玲作响,动人心弦,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潮,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   这七弦琴的琴音和平中正,的确称得上是琴中上品,而一旁的白玉狮纽活环香炉里点着的是稀罕的“极品龙涎香”,清香在鼻端悠悠萦绕,仿若置身梦境,三魂七魄好象也随着那抹烟雾飞升了,而那琴声婉转清幽,七弦收拨,双耳暂明,音韵幽眇低回却又孤高傲然,令人心弛神漾。   “怎么,阁下今日又来看新鲜么?”   琴声未有丝毫慌乱,曲调也仍旧悠悠扬扬,可沈知寒却突然开了口,似是觉察了有人在悄悄靠近。   果不其然,那思云卿从檐下探出半边身子,如同一只优雅而灵巧地猫,轻轻一跃,无声地便落在了地上。“听你弹琴,倒的确是一种享受。”他一步一步缓缓走近,见沈知寒无动于衷,继而狡黠地眉开眼笑,不动声色地打趣一般地邀功:“凤君,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这么一番冷脸相对,未免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罢?”   “哦?!”沈知寒仍旧垂着头轻抚琴弦,并不曾因思云卿的先发制人而有一丝慌乱,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字字拿捏着分寸:“你倒是说说,我该要谢你什么?”   这男子那一日离开之时的言行举止,他也还记的清清楚楚,今日不请自来,定有内情!   “谢我那一夜为你解了围。”思云卿不怀好意地瞥了沈知寒一眼,目光闪烁,口吻虽然轻柔徐缓可言语却带着刻意的夸张,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说不定就被——”他识相地隐了后半句会令人不悦的言语,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连连叹息:“啧啧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一番场景,一个女人,居然对一个男人用强!”   听他提起那一夜的事,沈知寒虽然面色未动分毫,可心却不免一沉,自然不愿去回应。   可思云卿却像是越说越来劲了,竟是绕到沈知寒的面前,用唯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不无戏谑地道:“陛下她,当真如此饥渴?据我所知,那叫沈知寒的男人如今已是活死人,她却夜夜与其同塌而眠,也不知其间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   原本清幽的琴韵似裂帛般突兀地骤止,只余似有似无的颤音,动魄惊心,沈知寒极慢地抬起头来看他,眼眸微微一黯,口吻却仍是那么温宁淡定,嗅不出半点火药味,只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正色道:“你说这话,是想从我嘴里套出点什么?”   “凤君何必如此草木皆兵?我不过单纯好奇罢了。”思云卿粲然一笑,眼眸微眯,可却隐隐能见到其间恍惚晃动着的一丝诡谲:“不过,说来倒也奇怪,吃了她这块肥肉,于你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你若使些风流手段,说不定她食髓知味,从此就会慢慢淡忘那沈知寒,你却为何一定要这般拿矫,摆清高架子给自己找罪受?”   沈知寒没有作声,手指轻轻抚摸着琴弦,而后,看似随手地一拂,随着琴弦颤动,琴音复又响起。“我不是什么油腥肥腻都能饥不择食囫囵下咽之人。”他直言不讳,那声音犹如瓦楞上的霜雪破碎之后,一簇一簇窸窸窣窣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你既是如此向往,那肥肉不如送你吃罢。”   “那你看我又像是个饥不择食囫囵下咽的人么?”思云卿挤挤眼眼,颇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故意涎皮赖脸地凑近,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你那一日骂她是种猪种马,如今又批她是油腥肥腻,她若是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的暴跳如雷,说不定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你胁迫你……”   这话里头的挑拨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了,沈知寒不动声色地垂下眼,遮住了眼中不曾为人所知的寒凛,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错觉,随口应道:“或许吧。”   思云卿不再做声,只在近处细细地将他打量了又打量,好一会之后才展眉一笑,眸间的狡黠更添了几许诡谲:“你不是傅景玉!”   这一次,他用的不是唇语,可是中唇缝里溜出的声音却极少,几不可闻。   沈知寒的心弦为之凄然一紧。   那一日,这个男子离开之时就曾示意过这个所谓的真相,而他后几日也不免觉得凄凉,况且,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默默自问的难题——   他究竟是谁!?   或者说,他应该算是谁?   是沈知寒?   可沈知寒明明沉睡不醒!   是傅景玉?   可也不过空占据一具皮囊而已!   没有任何的破绽,他镇定自若地依旧抚琴,直到一曲终了,这才平视前方,漠然地开口,言语模棱两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我若不是傅景玉,那我又是谁?”   本以为他会有什么异色暴露,可着实想不到他会如此镇定,思云卿微微眯起了眼,极快的藏匿起了眼眸中的狡黠,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当初,傅景玉背负着携婢私奔的罪名,千里迢迢到南蛮大骊来,四处打探我的行踪,曾同我匆匆见过一面——你与他样貌分毫不差,可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所以,我敢肯定,你绝不是傅景玉!”   这话,倒也算不得绝对的实话,充其量不过是试探罢了。   那时在大骊,他与傅景玉的所谓见面,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互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后来,他从刀洌那里得了傅景玉的画像,才知道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就是那四处寻觅他行踪的人。   如此言语,入了沈知寒的耳,似乎是意在表明自己眼力非凡,可沈知寒却是一点也不着慌。不管当初傅景玉携婢私奔之事究竟是真是假,目的为何,而其与思云卿会面又有何企图,这些都不是他所关心的。   “是也好,不是也罢,顶着这张面皮,谁在乎那骨血里的究竟是谁?”他眼眸中的异色轻轻一闪,随即便没了踪迹,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淡淡的阴影中,不愿被任何人窥见其间的心事重重:“是与不是,也不过是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罢了。”   这一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倒叫有心试探的思云卿拿捏不准了。   思忖了许久许久,思云卿终是下了决心,敛了那掩饰一般的笑意,深藏在眸底的光芒让人难以臆测他的心思:“倒也对,傅景玉不过是个躯壳罢了,谁是他,他是谁,眼下的确并不重要。”顿了一顿,他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目的,一反之前的形貌,阴鸷深沉的目光慑得令人几近呼吸窒息:“我想同你做一笔买卖,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你来同我做买卖?!”沈知寒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言语,一时不免惊愕,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一声苦笑,带着狐疑的目光望向他:“我如今可谓自身难保,能同你做什么买卖?再者,我怎知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或者是她刻意派来有心试探的?”   对于这样的怀疑,思云卿倒也不生气,只是拊掌一笑:“既然你对我心存怀疑,那么,要做什么买卖,我们不如就押后再谈,为表诚意,我先送你一分见面礼,作为抵押。”凑近了几分,他目光闪烁,一字一字轻轻道:“不如就送你的膝盖骨!”   沈知寒愣了一愣,神色并没有稍变。“多谢了。”略略顿了顿,他语气依旧平静,言辞清冷,尽量将调子也敛得极淡:“她已经决定要将膝盖骨还我,不劳你费心了。”   思云卿微微一笑,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斜斜地瞥一瞥沈知寒,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你当她真的如此放心?就这么将膝盖骨还了你,你行动自如,她为防你再次叛逃,必然会寻你更多把柄,让你身不由己,为她所用。”   不得不说,思云卿这话犹如一支箭,直直刺进了沈知寒的心里,正戳中他一直以来隐隐作痛之处。棱起眉,他只是缄默,可心里却已是在思索对策。   见沈知寒蹙起眉不答话,思云卿那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紫色的眼眸变得幽深,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泉眼。“我可以将膝盖骨神不知鬼不觉地还给你,如此一来,你自由无阻,她百密一疏,你若要伺机逃走,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他目光炯炯地望向沈知寒,声音很轻,却语带玄机:“至于如何接驳自己的膝盖骨——凤君连我的摄魂术也能破得了,接驳一块骨头,又怎会难得倒你?”   **************************************************************************   当日晚膳,一直侍奉饮食起居的内侍送来膳食之后,沈知寒便按照与思云卿的约定,冷着脸直言要见石将离。   可石将离到底没有出现,倒是捧墨恭恭敬敬地询问他有何事。   将那日石将离许诺将膝盖骨还给他的事翻出来炒了一遍冷饭,沈知寒一直小心翼翼,没露出一丝破绽。其实,这事于他怎么都不算亏,不管成功或是不成功,他都能将自己的膝盖骨要回来。   捧墨只是点头,不声不响地出去之后,便将这事告知了石将离,石将离正有朝务需要处理,无瑕兼顾,便就安排捧墨当夜便送沈知寒出宫前往右相府,由衍成双为其接驳膝盖骨。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这其中的阴谋诡计,衍成双划开沈知寒膝盖处的皮肉,正要将那两块骨头给接驳回去,不料,却已是不知不觉被思云卿所施的“擒魂夺魄香”给迷倒了。   那衍成双到底也是个医者,“擒魂夺魄香”的药力于他还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待得他醒来之后,却是发现那两块待接驳的膝盖骨不见了!   就这样,两块膝盖骨牵扯出了不少事,衍成双与捧墨皆受了责备,石将离也怒不可遏,派影卫四处寻觅那两块膝盖骨是被何人盗走,却惟独无人怀疑默不作声的沈知寒。   就这样,沈知寒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思云卿那里得回了膝盖骨,悄悄地接驳好。   可此后,他却突然发现,思云卿这么一番弯弯绕绕,不仅是想拉拢自己,更是有别的目的——   事情是在韩歆也府上发生的,韩歆也自然脱不了干系,而且,最不愿“傅景玉”接驳好膝盖骨的,可能也要属他了。   甚至无需挑拨,一时之间,这黑锅便不声不响地砸到了韩歆也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就是个标题党……哈哈,想吃肉的,莫着急,荤菜福利呀什么的,肯定会有的!上一章要送积分的留言已经全部加精了,但是需要等下个月才有资格送出,请大家耐心等待!另,欢迎大家踊跃留言,讨论呀YY呀,随便什么都可以,一定要记住,留言字数越多,积分越多!   小沈的骨头接回去了,终于要给力了,至于妖孽思,他究竟打的又是什么算盘呢?呵呵……   小思:凤君,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得回膝盖骨吗?其实,我对你一见钟情呀……   小沈:我对男人没兴趣。   小思:其实我是个女人……   小沈:= =   小思:来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心存怜惜,你用力地蹂躏我吧!   小沈一把推到小思,然后,一脚踩在那张妖孽的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胁迫   自从膝盖骨“失窃”之后,沈知寒虽然没能见到石将离,没得到一句所谓的交代,可却是意外地见到了相王宋弘毅。   据说京师今年过于炎热,宋泓弛自称受不住暑气,已是递了折子告病,可就趁着石将离上朝之际,相王府却是派了亲信过来,不卑不亢地请凤君到相王府一叙。   沈知寒知道,宋泓弛身居高位,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这么公然派了亲信来宫中传信,定然是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事。而傅景玉能做凤君,全赖宋泓弛撑腰,而当初这傅景玉削颌磨骨改变形貌,只怕也是这宋泓弛一早便授意的。   这一趟见面,只怕会收获颇丰。   怀着这样的心思,沈知寒欣然前往。   当年的事究竟哪些是预谋,与事者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他自然是好奇的,也想知道当年他的父亲与石艳妆宋泓弛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尤其是,他更想知道,自己的娘当初究竟是不是因为向他父亲下了药,所以才有了他。   相王府位于城西,朱红高墙,满眼锦绣,的确是有媲美皇城禁宫的气派,就连府邸门口那“相王府”的匾额,也是石艳妆亲手所题。可是,身处宋泓弛的书房内,沈知寒却真实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男子身上流露出的与众不同。   他的书房陈设简朴得过分,所使用的物什也并不过分讲求精致,许多的物什都能看出是多年前的旧物,就连搁在案上的白玉纸镇,上头也有疑似因摔砸而造成的小小缺口。   那块白玉纸镇刻的是一双并蒂莲。   这话听在宋泓弛耳中,有了几分微妙的异味。顿了一顿,见沈知寒低头思索着什么,并没有立即表示附和,宋泓弛不动声色的一边继续研墨,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分析着双方的情势。   沈知寒不是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挑拨意味,只是暗暗蹙了蹙眉,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陛下已经应了我,不会册立左右凤君,相父请宽心。”   随着宋泓弛的言语,沈知寒越发觉得其中有些什么内情。   当初傅景玉究竟为何要前往南蛮?为何一定要在大婚之前去?他寻找思云卿的行踪为的又是什么?这宋泓弛究竟知不知道傅景玉前往南蛮的目的?所谓“携婢私奔”的罪名,真的是韩歆也泼在傅景玉身上的脏水么?   似乎,一旦涉足了其中,便会发现,事态远比想象的更为复杂。   或许,这也是历来大夏女帝为何最喜欢将身为左右手的丞相立为凤君的原因,一来自是因着默契早成,二来,物尽其用,也不必担心相权过大,危急皇权。在宋泓弛看来,主考策问是傅景玉这个江湖人士怎么也无法胜任的,而偏巧,傅景玉短处又正是韩歆也最为擅长的,所以,宋泓弛免不了忧心忡忡。   “这——”沈知寒面色上迟疑了一下,像是已经明白这一切的关键所在了。   听得“防不胜防”四个字,宋泓弛的神色越发冰冷,深邃的眼中,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意,倒显得这三伏炎夏也平白添了一分森寒,声音冷淡漠然又平静,即便有着清浅的笑意,也只是噙在嘴边,却没有融进眼里。   真心实意?   沈知寒微微垂着头,拧起墨眉,薄唇紧紧抿着,锐利的神色一闪而逝,掩藏得极好。   敢情,这宋泓弛一直以来对石将离的情事强加干涉,就连床笫之事也过问得极周到,是想替石将离寻一个所谓真心实意的男人么?若这韩歆也是心怀不轨,那么,他却为何还要舍近求远,硬是将傅景玉也塞到石将离的身边?难道,这傅景玉对石将离就算得上是真心实意么?又或者,他不过是看上这傅景玉易于掌控?   可笑,实在可笑!   不知为什么,听到宋泓弛说自己的腿,即便那挖掉的膝盖骨已经在自己的皮肉之下,可沈知寒仍旧有些怪异的违和感。   “谢相父教诲。”他答得顺溜,可心中却似乎已是明白了些什么,只压低了姿态询问:“相父今日让我来,是打算要我做什么呢?”   **********************************************************************   细细说来,虽然云霄九天庄的庄主傅云昇也算是自己的长辈,但沈知寒很难对其有什么好感。且不说那人为了得利出卖亲生子,但算上那亲手挖了儿子膝盖骨的行径,也已是令人发指,心生寒凉了。   “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傅云昇长叹了一口气,神色间显出了一分愁绪,笑容也免得有些勉强了。   不得不说,方才与宋泓弛相谈之时,沈知寒也明显感觉到了宋泓弛与生俱来的威严,虽然他面带微笑,但内里散发出的气势很有些慑人,几乎每一句话都是在他的压制之下,只能顺着他的话题和意图走,根本就容不得有半分的异议。   而现在与傅云昇说话,显然就已经没了这种压迫感,沈知寒思忖了一下,觉得自己想要得到什么信息,说不定可以从傅云昇这里打开缺口。一来,傅云昇跟着宋泓弛,或多或少总是知道一些的,二来,冲着父子关系,傅云昇也应该没有必要欺瞒哄骗。   他自然已经从思云卿口中得知了其一心报仇的意愿,此时故意透露思云卿的存在,一是为了探一探傅云昇的虚实,二来,也是希望宋泓弛得知此事后,能稍稍牵制那思云卿。毕竟,他如今得了思云卿的所谓好处,却还不知道思云卿要与他做什么买卖,为免受制于人,还是谨慎些的好。   那思云卿的确是个危险之人,只是,傅云昇这样的言语,是否也等于间接承认了些什么呢?   “父亲好像对此人甚为忌讳。”沈知寒不动声色地顺着这话题往下,表面是忧心傅家的安危,可实际却是字字带着探究:“为何不可接近他?他是会对我们傅家 ,还是会对相王,或者陛下不利?”   *********************************************************************   书房中,面对着笑意可掬的石将离,宋泓弛端坐在太师椅上,浅浅地尝了一口余温尚热的“极品大红袍”,一反平素的不言不语吗,唇边浮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声音压得低低的。   “相父今日说话颇为隐晦——”石将离只觉背脊一凉,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掐了一记,却还不得不强自镇定,硬着头皮装傻充愣:“想来,定是朕近日朝务繁芜,精力不济,竟然听不太明白……”   宋泓弛唇角扬起冷酷的笑,黝暗的黑眸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搁下手中的茶杯,语调悠悠,已是没了君臣之间的敬称,强弱立现:“陛下不用同我打马虎眼儿了,难不成,还要我明示不成?”略微顿了一顿,他突兀地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可咬字却极重,一个一个,仿佛冰雹,铺天盖地地砸了过去:“好,那我也不怕放下话,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便就不可能醒得过来!”   那一瞬,看到石将离跪在宋泓弛面前,他呆了呆,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倒是那小厮很识相,立刻便就无声无息地告退,想从未出现过一般。   如今,他出了此言,便就已是在明示自己最后的底限了。   对于这样的言语,沈知寒很有些震惊。他一直以为,她的眼中,“沈知寒”与一个玩物无二,可却未曾料想,她竟然会有如此,言语,竟然为了他不惧被废了帝位!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子了。   石将离并不回话,只是倔强地仰着头看他。   到底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精,不过数语,话便不知不觉就由“沈知寒”转到了“韩歆也”的身上,平淡之中,满是斥责。   石将离缓缓起身,转过身来看向沈知寒,语气生硬也略显冷漠,那眼神,仿佛是一种质问:“这话,是凤君告诉相父的么?”   这样的话,在此时此刻,竟然也不知是规劝,还是挑衅! ☆、长叡(上)   我第一次见到石艳妆时,她正在站在原莲山下谷地里,神色淡漠地命令手下的武将朝山上喊话,只道我们若是再不降了她,她便就要放火烧山,继而屠城灭族!   坐以待毙,烧山屠城,没有一样是我们能接受的结果,对于这样一个入侵的暴君,我们作为原莲山山神的子女,能做的便是拼死抵抗!   所以,那时我狠狠咬牙,拉弓射箭,一箭便就射穿了她的肩膀――   可惜,没能射中她的胸口!   她虽是中了箭,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可是却倔强地稳住身子,推开一旁大呼小叫的侍卫,一把便折了箭尾,尔后,她抬头瞪着我藏身的地方,那冷凝的眼神,仿似要将我活活冻死在那里。   可惜,她也只能这样发狠而已,因为我藏身的地方与那谷地之间,隔着一道易守难攻的深渊,堪称天堑。   那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兵攻打南蛮。   那时,我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会成为我的倾心所爱。   我,叫思长叡。   *****************************************************************   最终,南蛮王递了降表,据说是因为担心过分抵抗会引得大夏全力猛攻,而西凉、北夷和东瀛已明确表示不会施以援手,南蛮国力本就贫瘠,若是继续顽抗,或许真的会灭国。   但我认为,南蛮王并不是怕灭国,而是怕自己失了王位,所以才这般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我不过南蛮摆夷众多族系中一个不起眼的族长,即便是在圣教里,也只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很多情绪,我只能腹诽一番而已,为了族人,我知道何为三缄其口。   不过,我却全然没有料到,堂堂的的南蛮圣教祭司,竟然会向我下跪乞求的一日!   那时,看着一向威风凛凛的刀洌跪倒在我这个无名小卒的面前,我错愕当场,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据他所说,那大夏女帝之所以兴兵攻打南蛮,是因为她心爱的男子早逝,难忍痛失挚爱的折磨,得知南蛮圣教有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便寻思着以此使得自己的爱人死而复生。   我听罢只道荒谬至极!   其实,这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原本是缘于我们原莲山一带的传说。传言,原莲山的山神垂怜爱人逝去的孤苦女子,会将情郎的魂魄召回来,附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与其相会,成全相思不得的痛苦。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谁能拥有山神的力量?当初刀洌为了登上大祭司的宝座,唆使他手下的一干族人对他大力美化,甚至神化,如今,却是招来了无妄之灾!   如果刀洌真有这样的本事,南蛮国内众多百姓,谁还会怕死?即便战死也可以死而复生,又怎会这么轻易就向大夏投降,俯首称臣?!   可是,这样的事实,那丧心病狂的大夏女帝又怎会相信?   刀洌叹息连连,只担心那大夏女帝一怒之下真的将南蛮灭国,届时,只怕便就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了。   其实那时我想,那大夏女帝未必不知道真相,或许不过是需要找一个理由向南蛮出兵罢了,即便这个理由荒谬至极。   我问刀洌究竟是想说什么,拐弯抹角的心里堵得慌。   他便就直言不讳,道出自己的计划――   由他像模像样地举行一场招魂仪式,只道原莲山山神有令,那招回的魂魄只能附在思姓一族的族长思长?的身上。届时,便由我装作遭魂魄附体,一来,可以保住他在教众中的地位,同时也让那大夏女帝知道,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所言非虚,让她多少有点忌讳。二来,那大夏女帝将我带回大夏,若我能将她那情郎扮得相像,获得信任,便可为南蛮获取相应的军情要报,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便伺机将那大夏女帝刺杀,让大夏国内乱作一团,使得让南蛮有机可趁!   这样的计策说得倒是轻松,可一旦开始便就无法回头,走错一步便就是绝对的死路,根本是打算拿我做牺牲品,却还冠冕堂皇地赐予我一个做英雄的机会!   他欺我平日里不声不响,像是个闷油瓶,而我也很清楚,自己没有立场拒绝。   刀洌统领南蛮圣教,连南蛮王也对他马首是瞻,若是他随意在教众面前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我的族人便难再有平静的日子了。我身为族长,不能只顾自己。   无可奈何,我只能应承了下来。   *****************************************************************   那招魂仪式将按计划进行,之后,按照刀洌的安排,我被当做祭品捆绑了,和那女帝情人的尸首并排搁在一起,沾染所谓的魂魄气息,只等着第二日在千千万万的南蛮教众和那大夏女帝面前进行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   那个男子据说是因为泥石流而身亡的,那大夏女帝竟然牵手将他的尸首从泥泞里挖出来,还千里迢迢带来南蛮。南蛮天气湿热,即便是防腐措施做得再好,我也隐隐闻到了一股尸臭味,免不了腹中恶心得翻江倒海,却只能悄悄在心里骂着晦气。   可是没想到,半夜里,那女帝却独自一人进来了。   她不曾看我一眼,只久久地坐在那尸首旁边,亲手用丝帕蘸了水,细细地擦拭那尸首,那温情脉脉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面对着一具尸首,令我有点不寒而栗。   她究竟是有多么看重那个男人,竟然连他死了也不肯罢休,不肯放手!?   擦拭完了尸首,她便伏在那尸首身上,将脸靠在那胸膛之上,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重霜,你明日就可以活过来了……”   “重霜,你若仍旧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不会再强迫你……”   “重霜,我不过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重霜,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就连这女帝之位也可以放弃……”   “重霜,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在江南的桃叶渡,那天下着雨,你却没有撑伞……”   “重霜,我为你在内廷建了一座与墨兰冢一模一样的寝殿,甚为凉爽,你不用再惧怕京师的炎夏了……”   ……   一整夜,她便就这样一直嘀嘀咕咕的,几乎是将她与那叫重霜的男子之间所有的过往都复述了一遍。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鄙夷她的自作多情,这个叫重霜的男子分明就不爱她,否则,又怎会与别的女子共育了孩儿?   原来大夏的女帝也不过是个为情痴狂的傻子,被个男人当成猴子一样的耍,竟然还不知觉悟!   呸!   活该!   谁让她斩杀了我南蛮那么多无辜百姓?   那一刻,我在心里冷笑,为自己日后的欺骗行径找了个理所当然的借口!   天蒙蒙亮之时,她才悄悄离开,走之前,将那尸首的头发理了又理,像是恋恋不舍,一刻也不愿分开。借着晨曦的微光,我却朦朦胧胧地看见,她满脸泪痕,眼睛也肿了,可是脸上却还带着微笑。   这样子,哪里像当日那个心狠手辣,扬言要屠城灭族的大夏女暴君?   我的心不知为何,突然颤抖了一下。   若她兴兵攻打南蛮真的是为了要让这个男子复活,那么,她究竟是个多么重情的女子?   可是,重情就能磨灭她的心狠手辣么?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对她的同情和怜悯!   **********************************************************************   一切计划进展顺利,只除了起死回生的仪式上,刀洌那当胸的一刀戳得太深,险些将我给送到阎罗王那里去!   按照他的说法,就这么贸贸然塞个人出去,便说是换身移魂的起死回生术,别说是那些精明的大夏汉人,就连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相信。所以,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几可毙命的伤混淆他人视听,这样才能博取信任。   那一刀的确是几可致命,当锋利的刀刃刺入我的胸膛时,我甚至听见了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那一瞬,我竟然看到一旁的尸首睁开了眼!   他眼中竟是有着血泪,模样极其可怖,却并没有如传说中的恶鬼那般扑上来撕咬我,只是嘴唇微微动着,似乎是想对我说什么。   我又惊又痛,一下便昏厥了过去。   昏迷之中,那种感觉很奇怪,我仿佛魂魄悬空,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自己的身体,怎么也回不到那里面去。可是,我却有着关于那身体的一切感觉,无论是是冷,是热,是痛。迷迷糊糊中,我见到有个女人的影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那模样怎么也看不真切。   她拧了温热的帕子替我擦拭全身,抚触的动作那般轻,那般温柔。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应该是一种花,可我以往从未闻过,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花。她像是伤心,又像是高兴,时时捧着我的脸亲吻,她的唇很软很软,她的手指很暖很暖,那样的触觉令我莫名觉得安心。   就这么昏迷了近乎两个月,当我睁眼醒来,已是置身大夏皇宫里。   那些服侍的人个个惊喜交加,几乎跪成了一片,只有个尖声细气没有胡子的老头小跑步地往外,一边跑一边大喊:“皇天庇佑!皇天庇佑!陛下,君上他醒过来了!”   很快,我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在原莲山下被我射穿了肩膀的女人,那个将脸伏在尸首上一夜情话绵绵的女人,那个明明满脸是泪却还面带微笑的女人,她站在房门口,拼命捣着唇,忍住那几乎要失声而出的啜泣,可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个不停。   尔后,她狠狠地扑到我的怀里,紧紧搂住我,那拥抱的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   她低低地轻唤了一声:“重霜!”不过两个字,而似乎像是涵盖了所有。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哀伤与情愫。   我的心弦狠狠地颤动了一下,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心潮的波涛中勉力漂浮了一下,很快便沉了下去,终至于灭顶。   这个女人,她叫石艳妆。   *****************************************************************   人虽然醒过来了,可我的伤却还是很重。   那段日子,我一边躺在床上静养,享受着大夏王宫里各种各样的珍贵药膳,一边寻思着接下来该要如何是好!   我自认没那能耐假扮那女暴君的情郎。就算真的要扮,我对她那情郎也不甚了解,只听说那是个仁心仁术的医者,而我对那大夏的医术一窍不通,早晚会露出马脚的,哪里能撑到获取军事要情的地步?得了,还是几时找机会将那女暴君石艳妆给活活掐死,完成自己所谓“英雄”的使命罢,一了百了!   她每每前来探望我,嘘寒问暖,有求必应,倒着实让我甚为受用,只是,若她不要口口声声唤我“重霜”,我想,我不会那么厌恶她。   无论何时,她身边总是跟着不少人,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将自己的使命一再延后。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自己昏迷的两个月里,一直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是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我的身边照顾我,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嘴里一刻不停地唤着的,是她的名讳――   这真是可怕!   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名讳,又怎么可能唤得出?   不由想起昏迷之前那睁眼试图对我说话的尸首,我有点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难道,那所谓魂魄附身,是真有其事?   就这么静养了许久,待得我能下地行走了,她竟是一把拉了我的手,在那回廊之间奔跑,急切的想要去什么地方。那一刻,我竟然才发觉,跑在前面的她,那般娇小,并不丰满的身躯掩盖在重重的衣袍之下,更形瘦削。而她的手,很小,很暖,明明是硬拉了我的手,却让我有种冲动,想将那双小手紧紧握在掌中。   那个叫重霜的男子,可曾被她这样拉着手往前跑?   那种感觉,让我想起往昔平凡质朴的愿望。我曾以为,我能找到一个心心相印的姑娘,我拉着她的手奔跑在树林间,带她去追狍子,踩蘑菇,泼水节的时候,我故意不接住她丢来的花包,把事先准备好的鲜花插在她的发间,再为她当众唱一支情歌……   只是,我却没有想到,当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的一生,似乎再也没有那样的可能。   而现在,我竟然会对她感到动心!   我一定是疯了!   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女人?   终于,我看到了她数次提及的“水榭寝殿”。   我们摆夷人生活在原莲山的山谷里,竹楼都修建在溪涧旁,即便是炎夏,也凉爽异常,可是,我却从没有见过那般大规模建在水面上的亭台楼阁,浑然一体,令人惊叹。   这是她为了讨好那个叫重霜的男子而建的么?   我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嫉妒。   站在那水榭寝殿的檐下,她靠在我的怀里,周围很静,就连侍卫也远在那湖岸边,于我而言,可谓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我看着她那纤细白皙的颈项,寻思着只要一把握住,稍稍使劲,便可将那颈骨给生生拧断!   拧断了,我的痛苦和挣扎也就结束了!   而她,既然她那么喜欢那个重霜,就随他一起死去吧!   可是,我伸出手去,照准那颈项掐过去,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居然一把就将她紧紧拥住,使劲地护在怀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伸出手指,从我那敞开的衣领处伸进去,轻轻触碰胸前那道几乎致命的刀伤。身为族长,我的前胸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而那道伤,也正刺中那虎纹的心口处。她的指尖随着那虎纹轻轻摩挲,带着毫不掩饰的疼惜,就连话也问得很轻,像是怕触痛了什么似的:“重霜,这伤还痛么?”   那一瞬,我的心弦凄凄地搏动了一下,像是被绷紧的琴弦,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抚过,在心间搅出难以忍受的痛楚。我想大声喊,问她怎么不亲身尝试一下疼痛与否,我想要把她从怀里狠狠推开,可是,我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将她抱得更紧。   “不痛。”   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淡淡的,却很是坚定。   “重霜,你喜欢我么?”她仰起头来看我,那一瞬,我看到她的试图藏在眼眸深处的忐忑。在她的眼中,我是否真的已经成了那个她死也不肯放手的男子?   “喜欢。”   我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一次,我分不清自己是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强迫,还是带了一些不再那么抵触的心甘情愿。   “是只喜欢我一个人么?”她问得小心翼翼,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那么微微地拂过我的皮肤,轻柔得像是蝶翼一般。   “一生一世,只喜欢你一个。”   我张口,说的竟然是那些从没有机会说过的情话。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她像是许诺,明明说得轻描淡写,但那语调却很像当初对着重霜的尸首喃喃诉说时,并没有咬得多么重,可是,却能让人感觉到她的一字一字会留下怎样的刻骨铭心。   她掰开我拥住她的右手,凑到凑到唇边,浅浅地,小口小口地亲吻着我的手心。我自小做惯了粗活,挑水砍柴种地捕兽,掌心的皮肤极为粗糙,而她那柔嫩的唇触着我的掌心,我却只觉那地方一下变得无比敏感,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那个地方就一直通往我的内心。   而那一瞬,我的心被她的唇摄住!   “永不,永不离开你。”   我开口,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长叡(中)   我从不知道喜欢一个姑娘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   她似一把锋利的箭,以狠绝到无法抵御的姿势刺入我的心底,就这么生生地撬开了我心里无人碰触过的那层壳。或许在一开初,我的确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胁迫着,可是到了后来,我确实一步一步心甘情愿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自从被当做牺牲品进献的那一天起,身为一个族长,我能为族人所尽的职责便已经尽到了,以后,我的弟弟思笪禹会继任族长的职务,他们已不再需要我。或许,他们会当做我已经死去,很快便忘记我。   我不确定思长?这个名字会残存在谁的记忆之中,可是,这一刻,当她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却深切地感觉到她对我的需要。   她拥抱我的时候总是抱得很紧很紧,紧得好像怕我会逃走一般。她温暖的手心,温暖的嘴唇,温暖的身体,一刻也不肯放开地死死纠缠着我,就如同树林里柔软的紫葳花,总是依附着那巨大的千年古树,蜿蜒地往上攀爬,将那树干亲昵地包裹在怀中,如同一个男人和女人永不分离的相携相依――   我从来没有如这般的感觉,感觉我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或缺,似乎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我是她的树,而她,是拥抱着我的紫葳花。   我穿上她喜欢的月牙色锦袍,腰间束着白玉的腰带,平素里随意披散的头发如今也用玉衡玉簪束起,脱掉了草鞋,套上白袜乌靴……在她温柔而痴迷的目光中,我似乎越来越像她倾心恋慕的那个男子,而我,却已是慢慢的对自己陌生了起来。   我有着莫名的满足,却也有着深深的嫉妒。   尤其,我甚为厌恶她唤我“重霜”。   因为,我心知肚明,我,并不是她的重霜。   我是思长叡。   只是思长叡。   **************************************************************************   她很喜欢硬拉着我去那水榭寝殿,在那里用膳,休息,甚至是批折子,可我心底并不愿意去那里。   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心无芥蒂地陪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追忆另一个男人。   我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用傣语唱起歌儿,她便在一边静静听着,待我唱完了之后才问我唱的是什么意思。   我面无表情地告诉她――   原莲山上有一个姑娘,她的情郎死去了,她悲伤欲绝,便向山神许愿,希望山神让她的情郎起死回生,她可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后来,她的情郎果真活过来了,而她也活得好好的,她只以为这是山神的恩赐,却不知道,有一个悄悄喜欢了她许多年的小伙子听见了她向山神许下的诺言。那个小伙子也向山神许愿,希望山神能让他深爱的女子与情郎一起恩爱白头,他可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最终,那个小伙子被山神带走了魂魄,孤零零地死在原莲山的山崖上,他死的时候,山下篝火熊熊,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正与情郎举行婚礼……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或者听懂了多少,总之,我的话说完之后,她许久不做声,却是伸过手来蒙住我的眼,而我愣了一愣,竟是伸手过去,顺势将她搂住。   她不声不响地偎在我的怀中,又伸手挑开我的衣襟,徐徐地抚摸我胸膛上的那道伤口。那伤口无论是于我,还是于她,意义都极为重大,可此时,她抚摸着抚摸着,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眼中全是只是心疼。甚至,她凑上前去,柔软的唇轻轻擦过,舌尖继而沿着那微微凹凸的泛白痕迹轻轻滑动,生生把这疼惜变成了一种极致的挑逗。   我的心突然狠狠悸动,按住她的头,大力将她搂紧,只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当中,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气地捶打我的胸口,我才稍稍将她放开。   她仰起头来望我,扬眉轻轻一笑,翦水瞳眸半眯着,眼波流转之处潋滟出异样的妩媚,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未施脂粉,却隐隐涌起一些酡红,如同抹了层胭脂一般,衬着轻笑时,便有了令人难以招架的诱人,仿佛一朵花,在我的怀中盛放到了极致。   那一刻,我突然像是饮了酒一般,醉得有些熏熏然,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渴望而绷紧,竟不知自己几时褪了彼此的衣衫,直到我们玉帛相对地躺在床榻上时,才清醒过来。   我有些赧然,不知该要怎么面对,正想起身,可她却伸手勾住我的颈项,低低地唤着:“重霜”。   我承认,那一声轻唤如同一把火,瞬间燃尽了我所有的迟疑和犹豫,理智如同轰然垮塌的墙,瞬间全然崩溃!   我突然怒不可遏,一翻身压住她,将她的双手按在头顶上,指掌发紧,死死扣着暖软的锦被,胳膊上的青筋亦隐隐凸现,仿佛是有一股热烫的液体直冲脑门,一下便烧热了全身的血脉。我狠狠俯下头,咬住她的唇便粗暴地亲吻她,只恨不能将她一片一片撕咬了吞入腹中,让她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我不想弄痛她,可是,我也不希望她再唤那个让我生厌的名讳,尤其是当她身无寸缕地在我怀中之际!   石艳妆!   石艳妆!!   石艳妆!!!   我无声地在心底嘶吼着她的名讳,直到彼此都几乎无法呼吸,这才松开她的唇,沿着颈侧往她的耳根吮吻而去。   她如同紫葳藤蔓一般紧紧缠住我,不由自主的颤抖,本能的蜷缩身子,双手扣住我的肩背,阖着眼浅浅地喘息,不时发出一两声低低的吟哦。我的唇随着手一路往下,一寸一寸地亲吻,一寸一寸地爱抚,在锁骨处流连,在肩胛处徘徊,舌尖沿着她的肌理轻轻描绘,把所有的浓情蜜意都付诸于这近乎噬咬一般的亲昵中,最终停在她的肩窝处――   那里,有着一道并不分明的伤口,是我当初用箭射穿她肩膀留下的伤,如今,伤口愈合了,却还残留着浅淡的粉红色疤痕。   我吻上那些略略凹凸不平的伤,轻轻地啃噬,密密地细吻,辗转的吮吸,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自己呼吸吐纳之间的火热,在她的身躯上衍生出了怎生一副山花烂漫嫣红欲滴的美景。   我未曾与女子有过肌肤之亲,对这些欢好之事懂的也不多。拂上她夹紧的双腿时,我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和紧张,甚至是瞬间突如其来的僵硬,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凭着本能探索,抚触,毫无技巧可言。   当我悍然挺腰,控制不住力道地进入她的身体,她哑然地痛呼一声,突然像是被拨断的琴弦,陡然迸开,张口咬住我的肩膀,在那里留下深深的牙印,我竟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她竟是个处子!   那重霜,竟是没有碰过她么?   我一直以为,她与那重霜定然是有过什么,才会如此死缠烂打,不依不饶……   若我能早些知道,那我一定会更疼惜她,更温柔地待她。可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该要怎么疼惜,怎么温柔,我想,至少,我不会让她那么痛,痛到我轻轻一动,她便死死蹙紧了眉,那扣住我肩膀的手几乎陷进我的皮肉中,眼角也随之滑下了泪珠。   我内心悸动无比,可身体却不由地僵直,不敢再有一丝动作,直到她纤长的双腿勾住我的腰,像是无言地鼓励我继续前进。我略微一愣,对这样的邀请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几乎分辨不出她的举动于我是最残忍的酷刑,还是最甜美的欢愉。   我低头吻去她鬓角的泪,挺起身来,搂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腰,狠狠地推进,让她为我疯狂喘息,让她搂紧我的脖子向我哀求,让她没有任何机会拒绝或者逃离,让她在我的侵蚀之下一寸一寸地化作春水。我只恨不能将她融进血肉里,从此合为一体,再不分离。   在我粗重的喘息中,她一声又一声地险险惊吟着,在我连番的撞击中,如同散落飞溅的珠子,往往只余下破碎的尾音泄出唇外,妩媚得不着边际。渐渐地,她似乎已经没办法再承受更多,难耐地扭着纤细的腰,十指几乎都掐入我肩头的皮肉里,小腿绷得近乎痉挛地颤抖着。   “重――”   她深吸一口气,蹙紧了眉头,却只来得及将那名讳唤出一半,我便狠狠俯下头摄住她的唇,堵住她的声音,蓦然将她扣入怀中,狠狠入到那最深处,狠命地磨搅――   不要再唤那个名讳!   我在心里狠狠地嘶吼,可却搂紧了她,将我的一切,尽数赋予……   那一夜,数次云雨之后,她已是累得动弹不得,静静蜷缩在我的怀中,我紧紧搂着她,彼此肢体相缠,发丝凌乱交错,心中明明甜蜜而满足,可却总觉得有那么一小块空缺,怎么也填不满。   思忖了许久,我终于动了动身子,扭头去亲吻她,声音有些压抑的沙哑:“以后,别再叫我重霜了。”   “那要叫什么?”她睁开半阖的眼眸,茫然不解地望着我。   “叫我‘波苏’。”我淡淡回应着,看她那靥上还未褪尽的酡红,心念又是一动,忍不住用鼻尖摩挲了一下她那微烫的脸颊,进而解释道:“傣语里,‘波苏’就是丈夫的意思。”见她不回应,我蹙起了眉,心一下便黯了下来:“怎么,我现在,难道不算是你的丈夫么?!”   她不回答,只是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把头靠在我的颈窝里,那细细地呼吸撩拨着我的血脉,好一会儿之后才细声细气地唤道:“波苏。”   我骤然一喜,翻身压住她,逼视她的眼,只觉全身火热,免不了急切地低低吼道:“再唤一声!”   “波苏。”她柔柔地又唤了一声,我便再也按捺不住,倾身分开她的腿,顾不得她是初次承欢,搂紧了便又是一番火热的缠绵。   ***************************************************************************   那一段日子,堪称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在那满满的甜蜜中陡然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英雄使命”,也忘记了两国之间纠葛不清的所谓仇恨,更忘记了其实自己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替代品。   其实,我一直没有否认过,自己从来便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我唯一的梦想便是寻一个心爱的女子,生育几个儿女,像所有生活在原莲山上的摆夷人一样,过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如今,虽然身在大夏内廷,远离了我自小生活的原莲山,可我却到底是寻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这于我,已是全部!   我以为所有的甜蜜可以这样延续,可是――   最初的一次,是她在批折子。   批着批着,她突然发怒,将手中的折子大力掷在地上,吓得那随侍的司礼监总管太监面色发白,跪在地上爬过去拣那折子。尔后,她竟然更是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搁置在一旁的白玉纸镇,朝着那老太监砸了过去,甚至于,她站起身,将桌案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眉目间凝结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我猜想,她或许是在朝务上有什么烦心事罢,而我,竟然帮不上忙,心里不免有些堵得慌。   后来,她早朝未归,直到晚膳之时也还闷在文渊阁武英殿里。我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去那种地方,可是,却按捺不住担心,斗着胆子一路过去,竟然听到她在殿里大发雷霆,将几个阁臣骂得狗血淋头。   那一晚,我隐隐听到了,她似乎是在忧心“储君”之事。   那时,我知道她不过我这一个男人,全没有想过其间的利害关系,只是在心里隐隐发笑,寻思着床榻间再卖力些,她哪里还用得着忧心国无储君?   届时,她只怕会生育孩儿生育到吃不消。   只是,我却没有料到,随后,一个男人竟然找上了门。   那个男人,便是内阁首辅宋泓弛。   内廷之中,人人见了我都唤我“君上”,三跪九叩,态度恭谨,却惟有他,见了我不跪不拜,那姿态,竟是比我还要端得倨傲,简直称得上是目中无人。他甚至无需下令,只是徐徐扫了一眼四周,那些侍奉的内侍与宫娥便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极为识趣。   还没弄清他的意图,我心中便已是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我知道你不是沈重霜。”   这是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心中一紧,一时辨不清他究竟是不是有心讹诈,便不动声色,自以为不露出马脚便可蒙混过关,甚至把眉一愣,喝了一声“放肆”!   谁知,我这声低喝却并没有将他威吓住,反倒是换来了他讥诮地冷笑。“何必在明眼人面前做戏?!”他看我的神色带着点不屑,懒懒一笑,凝着精光的眼瞬息转动:“刀洌已经将实情全都告诉我了。”   我大惊失色,却是无可奈何,只好起身,压低声音询问他意欲何为:“你想怎样?”   他往前踱了几步,回转身来瞥了我一眼,漠然又平静,像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炎凉的清冷调子:“思长?,你若是希望你的族人平平安安,那么,你便就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留在她的身边,扮作她喜欢的沈重霜。”顿了一顿,他似乎像是可以强调什么,一字一顿地道:“只要你能让她开心,我不会介意你的存在。”   “你不会介意?”我冷声重复了一遍,突然从他的这番言语中体味出了一丝与她有关的暧昧,心一下便就揪紧了:“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介意?!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你的?!”那宋泓弛听罢嗤笑一声,似乎对我的驳斥很是不屑一顾:“就连你的命也不是你自己的,你竟敢妄想她是你的?”   他那暗含深意的言语令我的心脏倏地揪紧,不知怎的,突然就跳快了一拍。   “你要记住,她可以让你生,我可以让你死。”还不待我有所反应,他已是凑近了些,身上带着一股极浓郁的墨香,唇边的笑意更冷了,话语却隐隐散发出摄人的戾气。顿了一顿,他一字一字地道出威胁,毫不掩饰其间的心狠手辣:“――就像沈重霜一样,彻彻底底地死!”   我心一凉,像是落进了冰窟!   **************************************************************************   之后的日子,我没能再见到她,听伺候起居的内侍说,她交代下来,说是有重要朝务需要处理,完毕之后会立即来探我。   我本就因为那宋泓弛的威胁而忧心忡忡,眼下,便更是坐立难安,心急如焚。   知道半个月之后,她似乎才处理完了那所谓的“重要朝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极想她,见了她便自然一把揽住她,却意外地闻到她身上除了平素里惯有的花香,竟然还有着不属于她的味道。   那是一股淡淡的墨香――   是宋泓弛!   那是宋泓弛身上的味道!   我突地愣住,心中只觉不可置信。   难道,这半个月来,她一直同宋泓弛在一起?   思及那宋泓弛的倨傲无礼,说话的态度暧昧不明,我心如刀绞,只认定自己是在胡思乱想,正要开口问个明白,却听她低声开口――   “重霜,这事我也思虑了许久,本不应瞒你……大夏的储君需得是纯正的大夏血统,你如今附在这南蛮摆夷人身上,血统卑下,若诞下第一胎孩儿,只恐日后立储之时落人话柄……所以……”   那一瞬,我听到她话语中的“血统卑下”四个字,整个人如同遭了雷击! ☆、长叡(下)   你如今附在这南蛮摆夷人身上,血统卑下……   我脑中充斥的全是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像是锉刀,狠狠锉过血肉皮骸,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她与我缠绵床榻,唇齿相依,可是,她却打从心里嫌我血统卑下,所以,她连为我生孩子也不愿意……   是了,她一直恋慕的都是沈重霜,是那个已经死去的沈重霜,从来都不是我。或许,她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   或许,也根本不用记得。   狠狠将她从我的怀里推开,那一刻,我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压抑不住心里几欲喷薄的怒气,某些积蓄已久的怨怒忍无可忍,如同出闸的潮水一般倾泻而出。其实,我心知肚明,我哪里有发怒的资格,我不过一个牺牲品罢了,只是,这一直以来的缱绻情深,是否已经让我有了贪婪之心?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做不到云淡风轻,我想将她狠狠地撕碎,看看她胸膛中跳动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   “重霜,我知道你心里定是不舒坦的……”她似乎也没有料到我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一时错愕,嗫嗫嚅嚅地踌躇了半晌,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开口妄图解释什么:“这事也不过权宜之计……当初,泓弛本就是母皇为我定下的凤君人选,第一胎的孩儿若是他的,朝臣便不会有异议……我答应你,不过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重霜,你要体恤我的难处……”   她或许以为,这样的解释能缓解我心中的怨怼,可是,我听了之后,却更加怒不可遏!   原来,她这半个月,真的是同宋泓弛在一起!   她也像与我缱绻缠绵那般,躺在宋泓弛的身下婉转承欢!   而且,她还要为宋泓弛生孩子!   我以为,有过肌肤之亲,就是夫妻,就要对彼此忠诚,我以为,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她便只属于我一个人,可原来,一切不过是我的奢望罢了。   她也可以和别的男人有肌肤之亲,她无需对我有任何的忠诚,她甚至也可以为别的男人生孩子……她不是我的妻子,她是大夏的女帝,我也不是她的丈夫,我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替身,是被进献的牺牲品,只是个血统卑下的战俘……   即便我把头昂得再高,把脊梁骨挺得再直,可是,我看她的姿势,却唯有仰望。   那时,如果我能预知最后的结局,我一定会选择将一切隐忍,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这样,或许还能得到一个相对完美的结果,只可惜,我那时太过天真,不知进退,竟然冲动地将那不可言说的秘密脱口而出。   “我不是沈重霜!”我骤然起身,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斗鸡,只差没有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我粗重地喘息着,不知该要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只能狠狠地低吼:“你的重霜,他早就死了!”   一直以来,我对她从没有也不敢有这样的反抗,而她似乎也被我这样的反应给惊呆了,愕然了好半天,才疑惑地询问:“重霜,你这是怎么了!?”   听她又唤起那个让我万分厌恶的名讳,我恼羞成怒得越发厉害,胸腹中淤积的怨气已是如炸药一般,轰然炸开。   “什么起死回生,什么换身移魂?!全都是假的!都是骗你的!”我退后一步,冷冷地睇视着她,不顾一切地吼道:“我根本就不是沈重霜!我叫思长?,我不只身体是个血统卑贱的南蛮人,就连魂魄也一样!”   我以为,我会在她的脸上看到失望,看到伤心,看到遭受欺骗的怒意勃发。我以为,她会恨不得将我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甚至于是祸及整个南蛮――   她没有。   她的表情平静得如同波澜不兴的洱海,就连风吹过,也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你不是重霜!?”她突然笑了。那语气不像是在问我,倒像是在自问,就连那笑,仿佛也是假面具被强行捏出的褶皱,只能说是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而她的眼眸,冷得仿佛结冰的湖,一如当初她被我射穿肩膀时抬头看我的神色。   我突然被震慑住,在她那样的眼神和表情之下,被逼得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背靠着冰冷的白玉屏风,再也无路可退。   她倾身上前,一步一步,极为轻缓,红唇上噙着的微笑越发令人费解,那笑容衬着她瘦削的身姿与绝美的容颜,不知怎么的,诡异的味道越来越浓,让人无法言喻。“重霜,你就是重霜。”她紧贴着我,伸手抚触我的脸,突然敛了笑,眸中便荡漾起冷漠的阴霾,红唇狠命地一抿,目光凌厉得摄人心魂,很是笃定地强调:“我说你是,你就是!必须是!只能是!”   那时,我才明白,她并非不知道我是个替身,她不过是希望我能陪着她演一场戏,演一场自认为可以人月两团圆的戏,完美心中一些不可能再弥补的缺憾。   当所有人都告诉她沈重霜不可能再活过来时,她只能这样自己骗自己。   而我,不过她自我欺骗的工具。   我以为我是思长?,可我在她眼中,永远是沈重霜的影子。   又或许,不是影子,就如同真品与赝品,真品只有一个,而赝品,可以有无数。   我其实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个赝品,可是,却那般在意自己是那“无数”中的其一。   “我不是。”我倔强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抚触我的脸,而是无比认真地与她对视,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即便我承认自己是,即便所有人都附和你,但是沈重霜知道,我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可以骗你,就连你自己也可以骗自己,但沈重霜不会!”   我想,我这番残忍地言语或许是正好戳中了她的痛处,她的脸色愀然一变,瞳孔一缩,胸口也随之剧烈地起伏着,红唇微微地颤抖。   我猜,她那时或许真的对我动了杀机。但,她与我对峙许久,却终是没有杀我。   “或许,你说的对……”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她低垂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是清楚而分明地感觉到,她眼睑之间落下泪水,极轻地滴在我紧抓住她的那只手背上,烫得我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她退后一步,再抬起头时,面色已是如朽木死灰:“我喜欢的重霜,这世上,只有一个……”   那一夜,她黯然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那水榭寝殿中。我卸除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发现那月牙白的锦袍,白玉的腰带,华贵的乌靴,甚至是那束发的玉衡玉簪,全都是不属于我的。   而她,也不是。   属于我的是那大襟短衫,青布的腰带,白布的长管裤,以及那属于部族族长所有的银制短刃。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极为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将平素里无人服侍便穿不好的锦袍乌靴逐一地穿戴好,就连那极难束好的发髻,竟然也梳得极好,那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灵巧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对着铜镜,我看到了自己,却又好像看到的是另一个人,那一瞬,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我的,又不像是,那种感觉,就如同我昏迷之时,又如同她第一次问我喜不喜欢她的时候。我分不清自己是谁,可语音却依旧是那么淡淡地,坚定地:“你说错了,我骗过她,曾经,她问我喜不喜欢她,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同她在一起,所以我说不喜欢。”   我原本迷惘,不知所以,可听了这话,我骤然想起当初那睁眼面对着我的尸首!   他满眼血泪,嘴唇轻轻地动着,像是在对我说话――   这!这是沈重霜!   我大感骇然,骤然从梦中惊醒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的确确是穿戴整齐,就连那发髻,也梳得同梦中一样!   我听说过,有的人死了之后,因着还有未了的心愿,魂魄一直在尘世间飘荡,难道,这沈重霜也――   我不断淌着冷汗,肩背处一片冰冷,无比恐惧地注视着四周,仿佛有什么妖魔鬼怪正藏在暗处,不知几时便会向我扑过来,将我生吞活剥!当望向铜镜时,铜镜中那般清晰地映出我自己的模样――不,那分明是沈重霜的模样!我头皮一麻,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竟然一把抓过放在一旁的银色短刃,狠狠朝着铜镜掷了过去!   那银制的短刃不过是思姓一族族长的传承之物罢了,装饰性更强于实用性,哪里经得起这样力道地扔掷。   一声闷响之后,那银制的短刃落了地,刀把处竟是摔成两半,露出了里面的藏着的东西。   我愣了许久才斗着胆子去拾起来,发现那是一小块破碎的白布,展开来,却见那白布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最古老的傣泐文。   我在烛火之下阅读着那些的傣泐文,因为那布实在太陈旧,有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我极费力地拼凑着那些断断续续地文字,却是惊得合不拢嘴。   那上头记载的是――   换身移魂之术!   原来,起死回生,并不是传说!   **************************************************************************   虽然得知了换身移魂之术,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而且,自那以后,我没再碰过她,但其实,不是我不想碰,而是她不再给我任何机会碰。   她同宋泓弛缠绵床榻半个月,是为了要生下一个血统纯正的储君。而我,自小生在南蛮,在族人之中见惯了一夫一妻的专一与忠诚,对别的部族头人的三妻四妾尚觉鄙视,怎么能够接受这样匪夷所思的关系?   我不知该要如何面对她,听说她被太医确诊有孕,我心中的苦涩更甚于吞了黄连,痛得仿若刀绞一般,眼见着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更是对宋泓弛恨得咬牙切齿。   我时常在内廷见到宋泓弛,我以为他该是得意洋洋,耀武扬威的,但其实,他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比我快活多少。   或许,他和我一样可怜。   我懊恼自己在她心中不过替代品,而宋泓弛,不过是她生育储君的工具。   但更可悲的是,我们都一样的嫉恨沈重霜,只不过,沈重霜已经死了。   她是大夏的女帝,不是可以被哪一个男人独占的,所以,宋泓弛可以隐忍我的存在。而沈重霜或许并不是不爱她,相反,或许是因为太爱,所以,不愿与任何人分享,宁愿退开去,了断一切的瓜葛。也或许,沈重霜才是最聪明的,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他一辈子也没有让她得到,也就成功地让她从此念念不忘。   我以为我会被这样就此冷落下去,直到有一夜,一个女人摸上了我的床榻。   我一直浅眠警醒,那女人还没碰到我,我便就清醒过来了,本以为是她,便直觉的伸手去搂住,可是,那女体虽然柔滑,却没有她身上的独特香味,而且,她如今分明身怀六甲,可这女人却――   我一脚将那女子踹下床去,只听得一声尖叫,我起身狠狠一脚踩得其无法动弹,然后才怒不可遏地唤人来掌灯。   左右的内侍掌上灯之后,我却发现,被我狠狠踩住的女子是她身边心腹的宫娥。   “君上――”那宫娥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面对我怒极的质问,只嗫嗫嚅嚅地辩解:“是陛下让我来抚慰――”   抚慰!?   我愣了一愣,尔后,怒气突然铺天盖地而来,在胸口狠狠地翻搅!我大喝一声,将那宫娥一脚踹到门边,眼见她眼一翻昏死过去,便一把抓住身边的的内侍,揪着衣领询问她今夜宿在何处。   什么狗屁的抚慰,这若不是宋泓弛的有心陷害,便分明是她不信任的试探!   因为当初沈重霜与别的女子偷偷行了云雨之事,且珠胎暗结,便就疑心我也是那样的人么?   我这一生只爱一个女子,无论生生死死,都会对她忠诚!   得知她宿在琼华殿,我便一路过去,只想着狠狠质问,可还没到琼华殿,就遇到行色匆匆而来的宋泓弛。我与他纵然算不上仇人,但情敌也总算得上的,况且,那宫娥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可以陷害,如此情况之下面对面,我对他自然是分外眼红,难有好脸色。   他也仿佛知道我不待见他,却只是狠狠瞪着我,匆匆道一句:“她要见沈重霜。”   对于“沈重霜”这个名字,我实在深恶痛绝。那一刻,我竟没有问缘由,立马就斩钉截铁地驳斥道:“我不是沈重霜!”   谁知,宋泓弛恼了,居然上前来一把便揪住我的衣领!我听说他是文官出身,纵然手段狠辣,可身形气质都是不折不扣的斯文儒雅,竟不知他盛怒起来也有如此可怕的力道,令我完全无法挣脱。   “她突然早产,如今正痛得死去活来,你究竟去是不去?”揪住我的衣领,他那模样似乎是恨不得一口将我咬死,可最终却是渐渐松了手,眉间带着一丝深沉的痛处:“我只恨自己做不了沈重霜的替代品,而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计较自己是不是真的沈重霜么?!”   我乍然愣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突然推开宋泓弛,发疯一般地往琼华殿跑。   琼华殿外,宫娥内侍跪了一地,她凄厉的声音传来,时高时低,一声一声如同锋利的戟,狠狠戳在我的心上,令我六神无主,什么也顾不上便就闯进大殿里去。   她躺在床榻上,七个月的肚子大得吓人,双手抠着床柱,脸色白得像纸。我哆哆嗦嗦地上前,终于握住了她的手,她颤抖着睁开眼,见是我,眸中立刻便浸出一丝喜色。   “重霜!”她低低地唤着,虽然仍旧是那个让我深恶痛绝的名讳,可我的眼却湿了。   “是的,我在。”我应了一声,坐在床沿,任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这是第一次,我承认自己是沈重霜,尽管我并不是。   我不知道她有多么爱沈重霜,爱到需要这样欺骗自己,把一个明明与沈重霜长得分毫不像的男人,硬看作是沈重霜。但我知道,我已是没有退路。   那一刻,我便下了决定,我要用换身移魂之术,将真正的沈重霜还给她。   既然,在她的眼中,我已经成了沈重霜,那么,我便就真真正正成为她的“重霜”罢。   那一刻,我想起了那支曲子――   原莲山上有一个姑娘,她的情郎死去了,她悲伤欲绝,便向山神许愿,希望山神让她的情郎起死回生,她可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有一个悄悄喜欢了姑娘许多年的小伙子,也向山神许愿,希望山神能让他深爱的女子与情郎一起恩爱白头,他可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最终,那个小伙子被山神带走了魂魄,孤零零地死在原莲山的山崖上,他死的时候,山下篝火熊熊,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正与情郎举行婚礼……   石艳妆,我希望你可以同你爱的那个男人在一起,我希望你能够在唤着那个名讳的时候,真真实实得到应有的回应,而不是口是心非的欺骗。   你爱的沈重霜,只有一个。   可是你知道么,爱你的思长?,也只有一个。   你,从不认识思长叡。   你,只爱你的沈重霜。   ***************************************************************************   那换身移魂之术,我花了许久的时间才算是连猜代蒙地从那块破白布上得知,大抵是说,的确只有我思姓一族的男子才能施行,且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我需得死在她的手里,我还需得在死前,听她笃定无比地道出那个我已经应得麻木的名讳。这样,我死去了,他便就可以活过来。   并不难,可也不简单。   平静如流水一般的日子,我再也未曾忤逆过她的意思。她希望我怎样,我便就怎样,麻木地,却也心甘情愿的。我仿佛一直都沉浸在等待和思考之中,等待着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等待着自己无声无息地悄悄死去,等着那真正的沈重霜回到她的身边。   当我终于想出了办法,等到了时机,最后的那一夜,我死死搂紧了她,狠狠地磨蹭,看她在我身下娇艳柔媚地吟哦,感觉她如同紫葳藤蔓一般缠着我不肯松开,感觉到她的心紧紧贴着我的心,和我一样有力地跳动着。   她在我怀中静静地睡着,我却是毫无睡意,一整夜盯着她,却怨时间过得太快,怎么也看不够。   我恨不得这样看她一生一世!   第二日一早,她下了早朝,我同她一起用膳,桌上备着她甚喜欢的菜肴和她甚厌恶而我却喜欢的牛撒撇。   所谓的撒撇,在傣语中是指牛苦肠内的苦汁,牛撒撇以牛肚、腰里肉、直肠、肝、脾、苦肠汁烹饪而成,略带苦味。这样的食物,她是看不上眼,也决不会吃的。   所以,我很放心地在里头悄悄落了剧毒。   可是这一日,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许久之后,才亲自动手舀了一碗牛撒撇与我。   我一口喝干了所有的汤水,感觉到腹中的剧痛袭来,这才搁下碗,望着她笑。   我的眼眶很热,其间仿佛是有什么在迅速地汇聚,将我眼中的她衬得更加明媚动人。   那一刻,我听到了我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淡的,像是我的声音,也或许是沈重霜的声音,我耳中嗡嗡作响,已是分辨不清:“陛下,你这一生,最爱的男子是谁?”   我以为,她会扬起眉问:“重霜,你今日怎会问这么怪异的问题?”   我以为,她会蹙起眉道:“重霜,你是又要与我闹别捏么?”   我以为,她无论说什么,缀在前头的都是那永久不变的名讳。   她眨眨眼,突然低下头去,似乎是踌躇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看我。   那一刻,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曾经说过你的名字……可我那时没上心……波苏……就是丈夫的意思么……以后,我都叫你波苏罢……波苏……你知道么……我有了你的孩子……”   闭上眼,我无力地笑,喉间不断涌上腥甜的液体,却死死咽住。   我紧紧盯着她,看她的耳边的发丝在晨风中轻轻地飘起,看她那多情却有无情的眼眸似乎是有些忐忑地垂着,不由忆起她曾经的模样。   那一刻,我想大声地再一次告诉她,我叫思长?,我想听她甜糯的声音唤我的名讳,比当初一声一声唤“重霜”更加缠绵悱恻。   可是,我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往后倒去,那一瞬,我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我想起了那支曲子,可我却已是哼不出来。   我心爱的姑娘,我向山神许愿,希望你能与情郎一起恩爱白头,我可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心爱的姑娘,你知道么,我叫思长叡……   作者有话要说:思长叡是一个相对纯朴的人,他没有野心,他的爱情观是很简单的一夫一妻,白头偕老,他甚至可以为了成全心爱的女人而死。但其实,或许老石真正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和他相比,老沈太清高,老宋太功利,他不是圣父,他不肯欺骗,他最后的成全,都是他信守自己原则的表现。只是,五年的相处,他却不知道,老石虽然唤着老沈,可熟悉的却是他的身体他的脾气,是人,总会爱上,那样一个隐忍而委曲求全的爱人。   我被虐到了,BT地爬下去擦眼泪先!大家各抒己见罢,多打几个留言支持我,天冷,码字不易呀!   下一章,小沈小石头继续他们的爱恨纠缠… ☆、共浴   看着石将离那甜腻的笑脸,沈知寒免不了想起她那一晚对他一番亵/玩/逼迫的言行,自然厌恶,心中竖起了一层坚硬的壳子,本能地想要无视她抵御她;可是,一想她方才那般倔强地跪在宋泓弛的面前不肯起身的坦言,他又觉得心中那层坚硬的壳子似乎破了一道口子,酥软一般地轻轻疼痛着。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执着地要让一个众人都认为必死无疑者活过来?   若他没有记错,当年她在墨兰冢,他对她冷若冰霜,根本算不得客气。   若她对他的情意真的是所谓的爱慕,那么,她的那些爱慕,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又或者,她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他有什么可以给她?   ……   当宋泓弛的手碰触到轮椅时,沈知寒略微愣了一下,直觉此时此刻实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好时机,只暗暗将一切记在心里。   “陛下明明就甚为担心相父的身体,昨日晚膳时还同我提起,怎的今日见了相父却又偏要说些任   性忤逆的负气话,闹得这般剑拔弩张?”宋泓弛将他所坐的轮椅推近石将离,他便顺势也望过去,平素本就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现下神色淡淡的,说的话虽然是杜撰的,可却让宋泓弛也不免一愣,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么一番打圆场的言语。   石将离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错愕了一瞬,不免有些嗫嚅,不知该要如何回应:“朕……”踌躇了一刹,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再出言顶撞,只是上前从宋泓弛的手中接过轮椅的把手,以配合沈知寒言语的可信度。   其实,沈知寒并没有刻意打算要缓解这二人的矛盾,只不过是考虑到他们今日一旦冲突,回宫之后,鉴于“傅景玉”是宋泓弛的人,也不知石将离又要琢磨什么法子来迁怒他,便继续道:“相父今日邀我前来,也是忧心陛下近日朝务繁忙,累坏了身子,专生嘱我留意。”他把头往后转了转,看上去像是在同石将离说话,可却是不着痕迹地瞥了瞥宋泓弛。见宋泓弛的神色中也有一分讶异,他便知道自己这番言行与以往的“傅景玉”定是有悖,不觉顿了一顿,却不动声色地将错就错:“相父为陛下分担朝务,废寝忘食,忠心耿耿,用心良苦,陛下不该如此伤相父的心。”   罢了,让宋泓弛以为“傅景玉”如今已打算乖乖留在石将离身边,让石将离以为他顾忌路家父子而不得不与她合作,这样,于他未尝不是缓冲的机会。   “我也不过是想劝慰陛下,勿要再对那已死之人念念不忘,陛□为一朝之君,须得拿得起放得下。”宋泓弛微微眯起眼,虽然已近知天命之年,可他的嗓音似冰泉一般低回而清澈,虽然是淡漠而平静地劝慰着石将离,可他那黑眸却若有所思地深深凝着沈知寒,锐利之中隐含如刃锋芒:“景玉是个知情识理的好男儿,陛下应当珍惜眼前人。”   话虽说得客气,可是,他却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傅景玉”与以往相差太多,免不了有些疑心,将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毕竟,往昔的傅景玉不开口添乱已属难得,哪里还能指望他打圆场?   而从“傅景玉”的这番言语之中,石将离自然也琢磨出了些端倪,知道现下不是和宋泓弛硬碰硬的时刻。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的一举一动只怕都在相父的预料之中,而那思云卿――也不知相父知不知道他的存在,而据捧墨所说,这思云卿似乎曾和“傅景玉”有过短暂的接触,言谈涉及却无从得知……   看来,得找机会探一探“傅景玉”的口风才是!   将那轮椅缓缓往前推正,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竟然是她第一次亲手推轮椅,却可惜,轮椅上端坐的不是心中一直思慕的那个男子――   “朕明白了。”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淡淡的苦涩,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莫名有些闷闷的情绪在胸口翻滚。   ……多希望,那轮椅上坐着的男子是那个他……   ……多希望,相父也能像维护“傅景玉”这般接受他的存在……   ……多希望,他能够醒得过来,要走要留,其实都不重要……   ……多希望他们有一日可以真正地和睦相处……   ……多希望,她的人生不必有任何的选择……   她正神不守舍地胡思乱想着,却只听宋泓弛轻咳了一声,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意,以此提醒――   “臣近日寻思着,凤君明年春日便要主持殿试,不如由臣即日起便与凤君一同商议决断策问的试题。”再开口时,宋泓弛已经恢复了往昔的客套与疏远,将君臣礼仪极明显地体现在言辞之间,显出了些许谦逊和恭谨:“凤君到底是初次为陛下主持殿试,为免有甚纰漏错处,请陛下恩准臣先行教习一番。”   果然,只要一和“沈知寒”这个名字沾上边,相父便会什么也不顾地显示出一直隐匿的强势。且不说沈知寒是沈重霜的儿子,这辈子,只怕是沾上了“沈”这个姓氏的人,只怕相父也无法做到心无芥蒂。   这,仅仅只是因为沈重霜当初夺了母皇的心,勾了母皇的魂么?   沈重霜早已经死了,母皇也已”这个姓氏的人,只怕相父也之时唤着的“波苏”是不是对沈重霜的昵称,一切都已是无从考证,也没有考证的必要了。   不知为什么,石将离只觉得宋泓弛言语中的“陛下”与“臣”,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由在心中苦笑一记。其实,自己也明白,那些期望是多么的可望不可及,唯有微微颔首,近乎敷衍地应道:“一切都依相父的意思办罢。”   这话听起来虽然颇有息事宁人的讨好意味,但宋泓弛也不介意,只是抬眼再看了看沈知寒,还不待石将离说要走,便就率先开口挽留:“难得陛下亲临相王府,臣斗胆,请陛下同凤君一道用毕晚膳再回宫罢。”   ***********************************************************************************   其实,相王府的厨子比内廷的御厨更了解石将离在口味方面的偏好。   或者说,内廷的御厨了解的是沈知寒的口味偏好。   早前,石将离喜欢酸酸甜甜的菜肴和糕饼,宋泓弛便到民间寻觅精于此道的厨子,安排其入内廷做御厨,只为讨她喜欢。只是,自她从墨兰冢回来之后,她就舍了自己在食物方面的癖好,刻意地习惯在墨兰冢食用的那些淡而无味的养生菜肴,就连御厨也换上了另一批。   只是,她却一直不知道,宋泓弛悄悄地将那几个被撤换的厨子养在了相王府中。   这些年来,她也曾同宋泓弛一道用过膳,可却次次都是在内廷之中,一个高高在上,一个静静在下,隔着君王与臣子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早已经没有了幼时她赖在他膝盖上撒娇的亲昵。   其实,鲜少有人知道,她虽然出生在内廷,可五岁之前却一直跟随宋泓弛生活在相王府。而她的母皇石艳妆在驾崩之前,也不过逢年过节才见一见她,叙一叙所谓的天伦。细细较真起来,除了那立储仪式,石艳妆竟是从来没有抱过她。   在她的记忆中,从小,是相父抱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教她说话穿衣,教她读书习字,对她算得上是疼爱有加,有求必应,唯一的冲突,便是源于“沈知寒”这个名字……   尝了一口碗中的红豆膳粥,发现那淡淡的甜味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她才恍然抬起头看了看静默不语的宋泓弛,发现他本就清隽的容颜的更行消瘦,两鬓竟是隐隐透出些微霜,就连额角也被篆刻上了沧桑的痕迹。   她的相父,原来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苍老了。   其实,她没想过要这般忤逆的,不过是――   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随着那红豆膳粥的甜味一起席卷而来,她搁下了手里的碗,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说不出口,只是面无表情地望向沈知寒:“暑气太重,朕有些受不住……”   话的半截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她的意图何在,在场的人却都是心知肚明。   沈知寒没有说话,而拿着筷子却没怎么夹菜的宋泓弛倒是开了口:“臣早前奏请陛下前往陪都避暑,可是陛下却担心朝务――”他明明知道石将离宁愿冒着酷暑也不肯前往陪都避暑的目的时为了要见南蛮大祭司,可此刻却并不明说,只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略微顿了一顿,他思忖了一下,建议道:“今年实在太过炎热,依臣之见,陛下不如偕同凤君一起前往西山别宫消暑罢。”   “朕也正有此意。”石将离有些冷淡地附和了这个建议。   那一瞬,似乎没有沈知寒发表意见的余地,可沈知寒却是无比清晰地从两人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各自心怀思虑。   尔后,和上一次回宫偷偷摸摸乘那不起眼的马车全然不同,这一次,匆匆而来的帝辇停在相王府外,造成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而沈知寒坐在轮椅上,被相王宋泓弛亲自推着,一路送到相王府门口,再由大内影卫亲自抬着上了帝辇,与石将离携手共乘,这样的气派,   当朝也仅此一例。   如此情景,怎么看都是一副夫妻恩爱君臣和睦的场景,一旁围观的百姓自然是议论纷纷,小道八卦一传十,十传百,女帝与凤君不合的传言不攻自破。   只是,当那帝辇沿着长街缓缓没入夜色之中,却没有人看到宋泓弛眉宇间的寥落与苦涩,也没有人知道,他回到厅堂里,一个人默默面对着那满桌没怎么动过的菜肴,一坐便坐到了天明。   ***********************************************************************************   帝辇之上,沈知寒估摸着石将离或许会开口问些什么,可石将离却是一直保持沉默,像是真的受不住暑气,就连神情也有些恹恹的。半路上,她掀其帝辇,命人先一步会内廷好好准备,入了宫门之后,她竟然下令将帝辇直接抬到流沁阁去,只道要与凤君共浴。   当“共浴”二字一入耳,沈知寒便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连颈后的汗毛也不觉竖起来了!   这疯婆子,果然又打算要用什么刁钻刻薄的法子迁怒他了!   ***********************************************************************************   鉴于上一次在这流沁阁沐浴消暑却被思云卿那妖孽搅得气闷不已,兴致全无,这一次,石将离可就谨慎多了。   除了叮嘱捧墨加强流沁阁周遭的守卫,她更是想出了与“傅景玉”共浴的法子,以防着那防不胜防的思云卿。   不管怎么说,这“傅景玉”知道破解摄魂术的方法,有没有效,试一试就知道了。再者,说那思云卿防不胜防,一点也不夸张。   她这几日与“傅景玉”分房而卧,可那思云卿就像是阴魂不散一般,总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她的寝居之处,故意留下点类似于耀武扬威的痕迹,以示自己到此一游,着实令她感觉到不安。虽然这几日以来,她一直命捧墨睡在塌下陪伴,可心里还是笼罩着一层阴影,毕竟,当初思云卿潜入内廷,就连捧墨也未曾觉察,细细想来,若那思云卿不是有求于自己,只怕,要取她的性命着实是轻而易举!   入了流沁阁之后,她在宫娥的服侍之下解着常服,待得只剩贴身的里衣,扭过头去,却见沈知寒面色漠然地坐在轮椅上,仍旧是穿戴整齐,那负责服侍的两个内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原本心情有些烦闷,可不知为何,她见到他那正襟危坐的模样,突然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这么大热的天,凤君能耐得住么?”她接过宫娥手中拧好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又上前故意亲昵地拭了拭沈知寒那一点汗也没有的额角,轻柔地语调暗藏着诡谲。   不过,说来也怪,她这位凤君,即便是最热的大晌午,靠近了也丝毫嗅不到他身上的汗味,也不知,这是不是所谓的“冰肌玉骨清无汗”?!   本以为只有沈知寒才有这种本事,却不料,这傅景玉竟也一样?   难得石将离这么好脾气地拿热脸贴过去,果不其然,她那凤君半点也不领情,只冷冷地应了声“心静自然凉”,便就微微扭头,似乎是不怎么乐意她拿使过的帕子擦自己的额角。   石将离挑起半边眉头,凑到他的耳边轻道:“凤君可是羞于与朕共浴?”   沈知寒瞥了她一眼,也不搭腔,可心里却暗暗补充道――   岂止是羞于,简直是耻于!   “凤君面皮真薄。”看透了他的心思,她撇了撇嘴,甚为随性地一笑,言语之中毫不掩饰那调侃的意味:“凤君却也不想想,你身上的各处,朕还有哪里没有摸过?既然都已经摸过了,看看又何妨?!”   她这话说得轻佻而随意,尤其是那意味深长的“摸”字,入了沈知寒的耳,自然又是另一番不可言喻的滋味,不免随之想起她那一晚的放肆举动,面色一沉,心中的戒备也更是增强了一分。   “罢了!凤君不愿与朕共浴,朕也不勉强。”懒得再这般扭扭捏捏下去,她摒退了随侍的内侍与宫娥,径自除了身上剩余的单衣,当着沈知寒的面就这么身无寸缕地步入那冷泉的水池之中。   沈知寒只以为她是想借着这机会又怎生羞辱他,却没料到她竟是真的打算要沐浴,且还不避讳到了如此地步,眼见那若凝脂一般的躯体展现在眼前,立刻便目瞪口呆!   扭头回避已是来不及,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他颇有些局促,脸竟是微微透出了些可疑的红晕,似是羞涩。   石将离坐在那水中,任凭那水中的凉意一丝一丝深处骨髓深处。她掬起水轻轻拍打脸颊,见他颊上霞染般的绯红,甚是惊奇。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前她当着他的面掀起裙摆,他就曾扭头避嫌,当时倒也没在意,可眼下看来,那竟是害羞么?   如此一来,她到更觉得奇了。   犹记得初遇“傅景玉”之时,他行侠仗义之后,便与自东瀛游历而归的友人在茶肆之内畅谈东瀛男女共浴的奇俗,言辞豪爽,不拘小节,可如今却怎么――   若说有的表情神色可以伪装,可是,人的天性却是装不来的。就如同硬要一个良家妇女装作娼门女子,纵使再如何衣不蔽身,玉体横陈,可那眼角眉梢透出来的纯净与羞涩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而这“傅景玉”――   石将离突然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瞅着在池边的沈知寒,看他明明坐立不安却还偏偏强作镇定,心中那说不清的疑云又深了一重。“凤君之前同相父一唱一和,倒是甚为默契。”虽然笑意盎然,虽然言语轻柔,可是现下里,她那眼底跳跃的火焰分明就是不着痕迹的试探:“难怪相父对凤君甚为信任,竟然还亲自过问明年的殿试,生怕凤君吃亏。”   沈知寒知道她迟早会将话题扯到这上头来,倒也不意外。“我什么也没有说。”他否认着,眼睑轻轻地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不声不响地浮上来,更衬他的神情淡然似水。   “没说什么?”石将离勾起潋滟的红唇,黑眸转到沈知寒的脸上,顿时就变得慵懒而深邃,轻声细语地懒懒反问后,这才笑得如同偷了腥的猫,带着几分得意的贼兮兮:“凤君指的是那分房而卧之事么?朕知道,那一夜,朕不过是随意逗凤君玩玩,凤君便就一副如遭/凌/辱,生不如死的模样,又怎会在相父面前嚼这种舌根,给自己找不自在?!”   得知她心中有此思量,沈知寒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他细细咀嚼品咂着她的措辞,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不由自主地被她言语中的轻佻给激得微微愠怒了。   “随意逗玩?” 他挑出那最关键的四个字眼,一字一字地从唇缝中挤出,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阴影,晦暗沉重:“陛下以往如那般逗玩过几个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前几天期末监考阅卷,实在太忙,延误了更新,请大家谅解,现在已经基本忙完了,寒假也会保持更新的!   不只小石头起疑,连相父也起疑了,哈哈,看来,小沈得要想办法逃跑了…… ☆、试探   陛下以往如那般逗玩过几个男子?   这句话初入耳之时,石将离感觉到其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仿佛是有些微陈醋的酸涩。可是,待得她眨眨眼,抬起头仔仔细细看着那坐在池边轮椅上的男子,立刻便就推翻了自己的直觉――   那原本就漠无表情的面容此刻更是寒若冰霜,因着扭向一旁避嫌,便只能看到夜明珠微光沿着他那挺直的鼻梁与薄唇的轮廓,勾勒出赏心悦目的线条,只抹不去他那微微扬起的唇角上那不屑的笑纹。   那样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吃醋,倒像是讽刺与讥嘲!   若是一般人,只怕已是不服输地拿硬话顶过去了,可此时,石将离却是不急又不恼,索性撩了撩耳边的发丝,言语中也带着些慵懒:“凤君便就是第一个,可有感到荣幸?”   明知她嘴里没半句真话,可听她如是说,沈知寒却感觉到心中那莫名堵得慌之处一下便就通畅了不少。“甚为荣幸。”他半是敷衍半是奚落地顺着她的话尾哼了一声,算作回应,本能地朝她瞥了一眼,可却是不留神正瞄到她那在水中半隐半现的前胸。只见那地方如同馥郁的花朵绽放一般,透出凌迟呼吸的诱惑,而那白皙圆润的肩膀更是如同无瑕的珠子,在发丝的半遮半掩间,更是带着别样的风韵,撩人呼吸,将那少女的体态风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回风舞雪一般清纯,却又不失妖娆,尽得风流。   他这一瞥本不是故意的,可却偏偏被石将离的目光给撞个正着,而石将离却仿佛是故意捉弄一般,竟然动了动身子,作势要从那水中站起来,更是令他尴尬无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立刻将脸扭开,颊上的绯红层层晕开,越染越深。   极难得地看到一个男子脸上红霞一般的绯色,石将离竟是首次觉得,这个曾经被她视作废物的男子,如今竟是越看越有说不出的迷人。她起身站在池边,将双手叠在那光滑的边沿上,下巴搁在上头,自下而上地望向他那染着绯色的侧脸,眼儿媚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却不知,朕是不是也是第一个对凤君――”她顿了顿,故意眨巴了一下眼,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对凤君那般亲密的女子?”   亲密?!   分明就是胁迫,是折辱!   不觉又忆起了她那一日的恶劣行径,也听出了她此时此刻的有心捉弄,沈知寒暗暗握紧拳头,咬牙不去理会她的撩拨,也不再看她,只是一径保持沉默。   而石将离也从他这样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越发的得意起来。“朕也甚为荣幸。”她窃窃浅笑,学着他的言语,竟是伸出手指去戳他那离池边不到一臂远的脚,故意拖长了尾音:“――并打算以后继续荣幸。”   这无疑就是表明,她以后还会继续对他有那类似胁迫折辱的举动!   “你敢!?”沈知寒几乎为之气结,被她这完全不按拍理出牌的言语碜得一口气梗在咽喉处,上不上,下不下的,之前的尴尬瞬间不翼而飞,只是铁青着脸瞪她,额上的青筋猛地一抽,脸色由红转白,一副急怒攻心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听她这样说,他只觉那一日被她碰触过的那处地方,竟然也随之燥热了起来,那来自身体内部的热度与骚动更令他深觉耻辱!   石将离继续拿指尖戳他那银线绣麒麟的靴面,对这告诫明显不以为意。“凤君应该不会拿天牢里那两人的性命开玩笑罢?”她扬起眉,故意把话说得慢条斯理,末了,竟然还扬起半真半假地笑,冲着他挤眉弄眼:“到底人命关天呵,凤君说是不是!?”   “你还打算拿那两人的性命威胁我几次?!”沈知寒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轻轻抽搐,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他咬牙切齿地从唇缝里挤出话来,将轮椅往后退了退,不让她那纤细的手指在他的靴面上轻戳,只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嘴角万分忍耐地抽搐着,只恨不能伸手一把掐死她:“你可也该明白,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明知他此时无疑正在气头上,可石将离却是不怕死,偏偏还要在老虎嘴上拔毛。 “看来,朕还没超出凤君的忍耐限度。”她咧嘴一笑,刻意带点挑衅,清澄的眸子里,藏着几分试探、几分狡诈,还有几分的兴致盎然,那双斜挑的凤眼就显得益发妩媚了:“要不然,凤君现下就能一掌毙了朕,不是么?”   沈知寒稍稍愣了愣,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待得听清她的言语之中隐含的挑衅,却也只是颇为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一双幽深的眼像是两把冰刃,显得阴沉难测,言辞不再忌讳:“你既早知我有一掌毙了你的心思,便不要再咄咄逼人!”   石将离知道,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她这凤君不是兔子,但随即,她又在心底悄然一笑,只觉得眼前的他平素里对人爱理不理的,可眼下却是越看便就越觉得迷人,不由细细地打量他。   其实早前,除了那张脸,她并没有觉得他与沈知寒有何相像之处,而现在,那张脸已经熟得可以视而不见了,她却真正开始感觉到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与神韵,若非沈知寒目前正在昏睡,她几乎就会以为这是活生生的沈知寒在眼前了。   其实,既然有那削颌磨骨之术,那么,任谁都应该能成沈知寒那般模样,而相父当初为何选了他做凤君,必然也是有一番考量的罢。若他一早遇见她时,便就是这么一副模样,这么一番韵致,那么,她或许真的会被蛊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就如同有的人未必不知道自己是在受骗,可却甘之如饴……   可偏偏,他反其道而行,早前故意针锋相对,刻意惹下了不少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若那是欲擒故纵的手段,不得不说是得了反效果,于不经意间更坚定了她要让沈知寒活过来的决心。   “相父当初为何偏偏选定了你做朕的凤君……”她低低地叹息一声,本不是着意于问,不过一句意蕴颇深的感慨而已,可是,这话传入沈知寒的耳中,却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深深蹙起眉头,从侧面看上去,便显得那轮廓如同刀削一般凛冽,深邃的眸子也随之呈现出一种慑人心魄的冷光,言语中更满是嗤之以鼻的嘲讽:“你倒以为谁稀罕么?”   “朕知道你不稀罕的。”听他不屑一顾得连遮掩也懒得,石将离反倒是乐得失笑了。她轻咳两声,挑起一边柳眉,半眯着眼,语调中有着以假乱真的亲热,就连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具有深意了:“朕以前未曾全然体会到凤君的性子,难免有些误解,如今相处了些许日子,才算是深有感触,未曾料想凤君竟是如此合朕的胃口,越来越令朕爱不释手,再过些时日,说不定朕会甘愿倾城倾国,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凤君你一笑……”   听她将那戏言的腔调拿捏得又快又顺溜,沈知寒眼睑轻轻的一跳,毫无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埋藏在那深不可测,无影无形的一脉。“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么?”他斜斜地瞥一瞥石将离,那微寒的眸光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若你痴迷的沈知寒某一日真的活了过来,你又打算要置他于何处?”   这言语带着极明显的讥讽,无疑是一种抢白,石将离当时有些哑然,好一会儿之后才唇角一弯,莞尔一笑,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满是不正经的随意:“这有何难,届时,朕封个左右凤君,平起平坐,这不就成了么?”   “左右凤君?平起平坐?”咬牙切齿地将她言语中的关键字眼重复了一遍,沈知寒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了,脱口而出的既是冷嘲也是讥讽:“你一个女子,竟然也厚颜无耻地肖想齐人之福?!”   单纯觉得他那“厚颜无耻”四个字措得有些刺耳,石将离微微敛了笑意,挑起半边柳眉,幽暗沉邃的眸子隐含幽光,带着几分讥诮:“怎么,这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男子便就享得理所当然,女子肖想便就是厚颜无耻?!”顿了顿,她突然将整个身子沁入水中,出水之时,水珠四溅,那发丝一缕缕地贴在她的颊上,倒显出了一些截然不同的张狂不羁:“只要朕愿意,莫说是齐人之福,哪怕是后宫三千,美男无数,也不在话下!”   “后宫三千?美男无数?”沈知寒嗤之以鼻,庆幸自己并未将她早前的痴情言论当成一回事是明智之举。这女人,还真以为自己对谁宠信便就是足以感恩戴德恩赐么?他突然忆起宋泓弛提到的韩歆也,脸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三分故意的开口提醒:“对了,我倒是差点忘记了,你的裙下之臣还有那才高八斗的韩右相,左右凤君的位子着实寒碜了些,的确不够。”   说起韩歆也,沈知寒与之不过数面之缘,可印象却是极为深刻。那男子看他的眼神如剑似戟,带着深重的嫉恨,看样子是恨不得将他凌迟了,而看石将离的神色却又截然不同,表面谦恭,实则露骨――   他身为一个男人,自然读得懂那其间的含义: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征服与独占,无关情愫,势在必得!   听他提起韩歆也,石将离不免想起这几日她命影卫追查那失窃的“膝盖骨”,可却是毫无斩获。“凤君,你方才对朕咬牙切齿,如今又将话说得怪里怪气,莫不是在向朕撒娇,以示醋意?”她明明心中有事思忖,可表面上却还能不动声色地说着玩笑话。   “醋意?!”沈知寒听罢,嗤笑一声,将那早前蓄积的不满全都直白地溢于言表,只差没讽她“孔雀开屏”了:“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见他将一句玩笑话也看得无比认真,石将离突然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正色道:“其实,朕一直想问,依凤君之见,那膝盖骨应是被何人窃取而去的?!”   这是第一次,她当着他的面问他膝盖骨的事,沈知寒突然觉得那已经镶嵌在皮肉中的骨头突然灼热了起来,又见她偎在池边,可唇角的笑意中带着些慵懒,可其间却潜藏着不动声色的诡谲,不免觉得有些心虚。“你素来手眼通天,无所不知,怎的反倒来问我?”他定了定神,以眼角的余光淡淡扫了石将离一眼,也正色地回应,言辞模棱两可,堪称滴水不漏:“ 不过,你也未必就真的不知道。”   听了他后半句的但书,石将离只觉他每一个字的后头似乎都暗含着可以无限延伸的空间,“此话怎讲?”那一瞬,她睫角微弯,眸中原本的凛冽化作了柔和的潋滟。   沈知寒知道,越是将话说得虚虚实实,真假参半,依照她那多疑的性子,便越是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难道还要我挑明了不成?”他垂下眼,目光冷凝,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连最细微的情绪,都被如数冰封,不无讽刺:“我不过你手心里的一只蛾子,你素来是捏圆搓扁毫不忌讳地,如今,不肯将膝盖骨还我,你直说便就是了,何必还要弯弯拐拐这么一番戏耍折腾?!”   听他这话,似乎是直直地将矛头指向自己,尤其是那“捏圆搓扁”一词,更是暗含着无尽的委屈,石将离微微闪了闪神。“就连你也觉得,是他在背后动手脚?”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地应了一声,语焉不详地揣测:“难道,他竟是将朕的那句戏言当真了么?”   “由此可见,陛下经常戏言。”见她果真怀疑起了韩歆也,沈知寒却并不附和,反倒是顺着她的话尾说起了别的,眼睛里浮动着一层光彩,令人看不出端倪来,一股寒意凝在他的唇上,很冷很冷,就连出口的言语,也如同铺头盖脸的冰雹:“正所谓君子一诺,重于千金,陛□为一朝帝君,说话尚不作数,那岂非是教天下升斗之民有样学样,言而无信?”   本还在思忖韩歆也在此事上有几分的可疑,听他这么一番咬文嚼字,石将离反倒是又将注意力转回了他的身上。   “凤君最近说话越来越有意思了。当初,国丈对朕说,凤君自幼不爱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行走江湖,可朕如今看来,那纯属妄自菲薄,刻意谦虚。”她笑得甚为古怪,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言辞带了几分夸张,其间的试探一览无余:“依凤君的口才,再加上相父的栽培,明年初春主持殿试,定会让大夏的举子们自惭形秽,羞愤罢考。”   “而且,朕听说,凤君突然还通了音律――”见沈知寒不回应,只沉默地任由她调笑,她便更是笑得慵懒,每一个字的背后皆蕴藏着铿锵有力的犀利,一招一式,全是刺探:“连朕都禁不住怀疑,凤君究竟是傅景玉,还是别的谁……”   这样的疑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她却一直没能找到丝毫证据或者破绽!   “我若不是傅景玉,又该是谁?”沈知寒力持着镇定,语调轻缓,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疏离,波澜不惊,应得四两拨千斤:“你不是好奇你相父当初为何要选我做你的凤君么?若不能将那沈知寒的言行喜好学个通透,又何以为你相父所用,进而取悦你?!”   本还疑惑那早前自称不通音律的“傅景玉”为何突然成了个操琴的高手,如今听他这么一说,竟是事事皆合情理,倒叫石将离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她自水中起身,光脚沿着那阶梯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微微躬□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眼角处绘出几缕迷人的褶皱,黯沉的眸子在稍显朦胧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明亮,深邃逼人,完美的面部轮廓擦着夜明珠半明半暗的光晕。此时此刻,她竟也完全不避讳自己的未着寸缕,直直伸出湿漉漉的手去抚触他的面容,唇上勾着笑,眸光却复杂至极,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你的确学得很像……至少有九成像……”   虽然她身无寸缕地站在自己面前,且还轻佻地抚触他的脸,可这一瞬,沈知寒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斥她厚颜无耻。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她之前跪在宋泓弛跟前的场面――   “你为何要为了他与你相父作对?”因着本性使然,他尽量撇开眼不去看她,可是,她的前胸去正对着他的眉眼,那美景一个不留神便就被他尽收眼底,使得他心头一荡,眉间的青筋也随之隐隐地跳动了几下,转向旁侧的眼眸深黝不可捉摸,眸光有如星火,辗转闪烁,语调却已是不复之前的冷绝:“你不怕你相父真的废了你的帝位么?”   石将离苦笑一声,七分酸楚掩入眼底,笑声低微得近乎支离破碎,睫毛盛着细密低迷的微光。“你不会明白的。”喃喃自语着,她像是累了倦了,把脸仰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掩饰颊上那极少见的落寞:“有时,自以为天下在手,可其实,一无所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不留神,竟已是被他箍住腰,瞬间带到怀中紧紧抱住!也就是那一瞬,他也不知是怎么将那地上散乱的衣裙给抓了过来,胡乱地裹在她的身上,虽不至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但至少,那不该露出的部分已是尽数遮掩。   石将离一时错愕,不明就里,倚在他的身上,双手正巧撑在他的胸口,感觉他那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撼动着她的知觉。他的眼眸往上逡巡,似乎已是确定了什么,这才瞥了她一眼,轻道一声:“那不速之客又来了。”   不速之客?!   又!?   石将离顿时明白了过来,随着他的暗示,将脸扬起,直往向那流沁阁上头的殿梁,气急败坏地怒喝:“思云卿,你马上给朕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小沈同学已经有点动心了,所以说呀,小石头那一跪,对他也是有触动的……至于妖孽同学,似乎一直对小沈和小石头的H很期待(这一点和诸位简直太相像了……),于是,他又来做催化剂了……   下一章,小沈要下地走路了,哈哈哈……这个南竹,不容易呀……大家给点动力吧,放假了,我也要给力更新了…… ☆、兄弟   果不其然,待得石将离怒喝出声,流沁阁的殿梁上立刻应景一般地探出了一张脸来。那微微挑起的剑眉,紫色的眼眸深邃闪亮,薄唇总纵然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可却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连斜斜倚坐的姿势也透着悠闲,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如此胆大包天之人,除了思云卿,还能有谁?   “啧啧――”见石将离一脸怒意的阴霾,他自殿梁上垂下两条修长的腿,故意晃了晃,很无辜地托腮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锐利的神色自眸间一闪而逝,看上去仿佛是什么都知道,却偏还要带着一点恶意的明知故问:“这么大热的天,陛下即便再恼也应平心静气,以免上火,暑气攻心。”   石将离被沈知寒抱在怀里,一时之间也不能由着性子挣脱,只恨恨地棱起眼来瞪向思云卿。   这家伙已经连续三次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冒出来添乱了,第一次看在他忍辱负重卖身做交易的份上,她倒也忍了,第二次,他偏偏是在她“逗弄”凤君的时候出现,已是让她窝了一肚子火,而这一次,他竟再次故技重施,怎让她能咽得下那口恶气?   其实,她倒并不介意在男人面前裸\身,毕竟,自小就被众多内侍宫娥伺候着更衣沐浴,她在这方面已经很是习惯了,所以,方才才能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宽衣解带得那般坦然。甚至于,见到“傅景玉”的羞涩与尴尬,她还存了故意逗人的心思。只是,莫名地,她却不怎么喜欢思云卿看她的目光。   他那双紫眸实在太过诡异,充满了算计,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的皮肉骨血,直看到魂魄深处去。一旦被他盯上,她便有种错觉,只觉自己浑身缠满了看不见的黏丝,如同被蜘蛛网住的虫子,陷入了无法挣脱的陷阱。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本能,这样想着,不觉就与那思云卿目光相撞,看清那眸中浮现的异色后,她戒备地瑟缩了一下,竟是往沈知寒的臂弯里躲去。   见到这样的情景,思云卿挑高了眉,阴恻恻地嗤笑一声,明明是语调轻柔的言语,却偏偏衍生出足够让人畏惧三分的凉意:“本以为凤君同陛下在此处定是鸳鸯戏水,缱绻缠绵,不想,却是在畅谈人生――”顿了一顿,他唇边绽出一抹满是讽刺的纹路,刻意强调着话尾的四个字,用最怪异的目光从头到脚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尔后,便带着显而易见地嘲讽,毫不留情地烧过去,带着挑衅的寒光:“一个未着寸缕,一个衣着整齐,无人在侧之时毫无亲密可言,如今有人来了却反倒是抱着这般紧,这相亲相爱的方式还真是――啧啧啧――真是与众不同呵!”   思云卿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恁地刺耳,沈知寒自是听而不闻,懒得回应。不过,在他看来,这思云卿出现的时机和地点诡异得紧,若非是有什么特殊嗜好,何必此次都选这样的时刻来搅局?   而且,思云卿与他早有协定在先,实在没有必要在明知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还要故意现身。   最大的可能便是,思云卿想借这个机会再石将离的面前同他演一场戏。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察到了石将离对思云卿的无奈和戒心,他便就很配合地把石将离搂在怀中,神色也坦然得不见半分稍变。   “思云卿,你这么一番酸溜溜的言语――”他压低了声音,从容不迫地开口,带着几分不经意,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连语气也是那般漫不经心:“可是在嫉妒?”   “凤君说得不错,我倒的确是嫉妒得紧。”思云卿敛淡了笑容,挑起剃锐的眉,眼光里满是不屑的刺,嘴角的笑意褪到最后,只凝了一分皮笑肉不笑,更添了几分阴冷:“难得那一日我在此主动献身求欢,陛下却不屑一顾,宁肯回去对凤君用强――原来,不仅是因着我这远道而来的番邦蛮夷美色不够,还因着我缺少凤君这等涵养与觉悟,也怪不得陛下对着我毫无胃口。”   沈知寒淡然以对,似乎是在思忖着,不置可否,而石将离似是想要说什么,却觉察那扼在自己腰上的手紧了紧,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却只听沈知寒淡然开口,深邃清朗的眼中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像温柔的静谧泛着冷光的剑那般,充满螫伏的力量:“你能承认自己嫉妒,倒也算得上坦然,只不过,这凤君的位子,不管你如何寄望,也总要我肯让,你才有机会取而代之的。”   不知为何,这番话听得石将离有些愕然,只觉他的口吻中带着些仿似与生俱来的矜傲,与平日的漠然大相径庭,于思云卿而言,带着强烈的挑衅意味。若是以往,她定会出言讽刺一番,可此时此刻,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反驳,反倒是静静蜷在他的怀中,以沉默认可他的每一个字。   “那我便就看看,你还能将这位子坐得稳几日。”思云卿神色淡然地接过话去,一字一字咬重,眼角挥洒着不以为意的光芒,尔后,他嗤哼一声,扫了沉默地石将离一样,自那殿梁上站起,没身于夜明珠的光晕无法到达的黑暗中。   流沁阁内只留下石将离和沈知寒,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这凤君的位子,我还能再坐几日!?”许久许久之后,沈知寒才低下头,松开蜷在自己怀中的石将离,那意味深长的喟叹也不知是自问还是询问,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令石将离不觉心弦一颤,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瞬,她的手还搁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他那衣衫下头沉稳的心跳。   那种心跳,和沉睡的“沈知寒”是一样的。   ****************************************************************************   自那一日之后,石将离对自己素来看不上眼的“傅景玉”突然多了些莫名的情愫,一同用膳之时,他不过无意识地瞥她一眼,也能使得她的心跳陡然失去了节律。虽然她仍旧是与他分房而卧,可夜间躺在床榻之上,却是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一日蜷在他怀中的感觉,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明明“沈知寒”就躺在自己身边,可为何,她却还是暗暗惦记起了那个自己一直蔑视的“赝品”?   对于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她却不知,在她辗转难眠的时刻,她心里暗暗惦记的那人却是自轮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双腿,只寄望能够早些行走自如,远走高飞。   那膝盖骨虽然已经分毫不差地嵌在了皮肉之下,可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而沈知寒到底也已是二十多年不曾体会过用双腿走路的滋味了,这如同初学行走的感觉,自然是更加艰难不易。   他当年被娘亲挖了膝盖骨之时,不过三岁,幼时蹒跚学步的记忆早已经模糊,坐了十几年的轮椅,虽然不忘银针灸治,时时按摩,但那两条腿仍是有些萎缩的。大半的时候,他只认定那不过是嵌在自己身上的两块无知觉的死肉,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自那轮椅上站起来。   好吧,纵然这身体并不是他的,可他仍旧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膝盖处的伤口软软地疼痛,那两条腿颇不听使唤,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每挪动一步都甚为吃力。而在这寝殿之中,他又不敢掌灯,只能半夜摸黑练习行走,一个不慎便就站立不稳,眼见着就要摔倒――   一双手在此刻适时扶住他。   沈知寒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也唯有思云卿了。   “天气太热,你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想要若正常人那般行走自如,只怕还是再等上些时日为妙。”思云卿蹙起眉,有别于之前故意与沈知寒针锋相对的醋言醋语,也没有面对石将离时的七分刻意不正经,似乎也只有在黑暗之中,那双紫眸才能有真正属于他的光亮。“你如今这模样――”顿了一顿,他扶着沈知寒坐回轮椅上,蹲□子查看那膝盖上的伤口,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实在太过勉强了些。”   沈知寒自己便就是大夫,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如今急于求成可能带来的后遗症?“明日她便会御驾前往西山别宫消暑。”他那如剑的眉峰骤然更加沉重地紧蹙,显出异常冷峻的模样,说的话听似有些没头没脑,可指向性却是极为明显:“身为凤君,我自然也需得同她一起去。”   “我知道。”思云卿微微颔首,看着沈知寒紧紧抿起的唇,深沉冷冽的眸与紧蹙的眉,他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视线锐利得如同不必透过眼眸也能看穿他的所思所想,只静静道:“怎么,这么急着想要行走自如,难不成,你是想趁着这机会逃走?!”   “正有此意。”对着思云卿,沈知寒也不避讳,只微微眯起锐利湛黑的眼眸,声音虽平缓,可心却像冬日结冰的湖一样,底下终究是一片暗涌。顿了顿,似乎是打定了这个主意便不会更改,他抬起头看这思云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当初你说要与我做买卖,如今,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不如早些坦言罢,我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思云卿站起身,身形融合在黑暗之中,听他突然有这么一说,不免失笑。“你那日在流沁阁将戏演得那般逼真,我还只道你是真的不舍那凤君的位子――”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调侃着,掩藏在阴影中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深邃的眸中有着某种属于诡秘的味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比我还急。”   “你也不遑多让。”沈知寒看不出喜怒哀乐地瞥了思云卿一眼,尔后低下头去,眉目半敛,语气平板客套,低垂着脸,没人看得清他说话时是什么表情,对于思云卿这明显的调侃倒也不反驳,只是语出淡然地应着,话语中似乎有这某些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那一日,你的言行举止倒似是你对凤君之位窥伺已久,只恨不能取而代之,我也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做戏罢了。”   思云卿呵呵一笑,不无自嘲地摇了摇头:“既然都是做戏,也就不必互相恭维了,放心,我央你办的事同你离开她的束缚,并不抵触。”   见他始终不肯坦言会央其做什么,沈知寒的心也似是意识到了不对劲,知道定不会是什么易办成的是,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保持着缄默。   隔了好一会儿,思云卿才有继续开口,这一次,他说出的话却是全然出乎沈知寒的预料:“我听说你们大夏汉人有所谓滴血认亲之法,血相溶者即为亲,却不知是否真能验出父母亲族?”   他问得很是认真,一点也没有猎奇的意味,倒是将沈知寒给惊得愣了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好一会儿,沈知寒才抬起头来看着思云卿,只觉他那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闪烁,带着令人看不透的深邃。   思云卿倒也不隐瞒,只是压低了声音:“我想找我弟弟。”   “你弟弟?”沈知寒愣了一愣,一时也分不清他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只有些惊异地反问道:“你不是说当初你全族皆被屠灭焚尸么,怎的又平白钻出个还活着的弟弟来?”   思云卿语出淡然,从表情上看不出心里翻腾着的是何种情绪,只让人觉着他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分,言辞间不见半点凄楚的感伤:“我的确全族皆遭屠灭焚尸,不过,我葬了所有的尸体,却惟独不曾觅到我那九岁的弟弟,我便就认定他还活着。”   沈知寒虚应了一声,也懒得去分辨他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   “这所谓的滴血认亲之法,分滴骨法与合血法两种。所谓滴骨发,也就是将血滴在父母的骸骨之上,若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而合血法则是生者各将血滴入盛有清水的器皿之中,血相溶者即为亲。”一番解释之后,沈知寒摇摇头,以一个医者的角度颇有些感慨地规劝:“不过,我觉得这两个法子并不全然可靠,你若真想找你弟弟,不妨忆一忆他的长相,身上有什么印记,以此为凭据,倒比那所谓的滴血认亲更可靠……”   “长相?!”不待他说完,思云卿便就突然出声打断,瞳眸一黯,那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眼中溢满漠然的光芒,声线如刀一般犀利,锋芒毕露:“若他如你这般,被削颌磨骨,改容换面,生生成了他人的模样呢?” ☆、恩爱   “你果然是话中有话。”听思云卿如是一说,沈知寒敛眉一笑,藏而不露,淡淡的言语却字字意有所指,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刺出了些不动声色的嘲讽: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挑衅味十足:“有什么要说的不如开门见山罢,何必这般弯弯拐拐,藏头掖尾的?”   之前听思云卿说起大夏的“滴血认亲之法”,他便就觉得委实怪异,照理,南蛮人对于大夏的医术都颇有不屑一顾的心态,在他们看来,巫蛊之术显然更值得信任。至于鉴认父母亲族的法子,身为摆夷继任族长的思云卿又怎么会不知道“血蛊”呢?   据说,“血蛊”是一种极为奇怪的蛊虫,吸食了血缘最近者之血,便会通身透出殷红色,反之,则会通身发白,南蛮各族的族长继任之时,为了在族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血统纯正,都会使用这种蛊。所以,当思云卿对这“血蛊”只字未提反倒是说起“滴血认亲”时,沈知寒便就已经认定,思云卿是话中有话,故意顺着他的话题往下,看他究竟意图何在。   不出所料,他这才刚思及南蛮的“血蛊”,那厢,思云卿已经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黑??的小瓶子,将那瓶子里装着的一条小虫子给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这是血蛊。”他轻轻开口,黑眸深不见底,压低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仿似仅只是一句类似解释的说明,而沈知寒却已是从他这番举动中明白了一切。   那是条半透明的虫子,长不过寸许,绵软地缓缓蠕动,乍一看就像是一条蚕。不过,它用触角在思云卿的手背上刺出了一个如针尖般的小伤口,随即吸起血来。那殷红的血丝如同在一条管道中诡异地缓缓流动,没多久便就充斥了全身,透出了些微泛红的色泽。思云卿抓起沈知寒的手,将那虫子抖落在沈知寒的手背上,却见那虫子继续吸血,很快地,便就变成了通体触目惊心的殷红色!   “你不是傅景玉。”最终,思云卿将那小虫子重新装入瓶子里,瞳仁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的深渊一般,只得出了这么一个听似简单的结论,可面容上却已是看不见之前的诡谲笑意。他那黑眸却若有所思地深深凝着沈知寒,目不转睛,毫无笑意的脸,已不见那故作出的妖艳与妩媚,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   对于这样的结论,沈知寒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话,你之前便已经说过了。”他应了一声,也不知这究竟算不算和自己全然无关,只保持着神色的淡漠和平静,话到了后半句,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是何种情绪:“我若不是傅景玉,那你倒认为我该是谁?”   “你是我胞弟思云?。”思云卿没有过多的感慨和陈述,只轻描淡写地答道,黑眸中闪过难解的光芒,如鹰隼般森然犀利,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   沈知寒并不应答,只垂下头看着手背上残留的血迹,满脸的表情隐在重重阴翳之下,看不分明,呼吸已是显得略为粗沉。   早前,他听得思云卿说“你不是傅景玉”,还以为思云卿知道他换身移魂的真相,喜忧参半,惴惴不安,如今才知,那言语的背后,竟然还有着这么复杂的纠葛。若这傅景玉真的是思云卿的胞弟思云?,那么,也就是说,当初思云卿惨遭灭族之祸的原因,必然是与傅云?有关的。而当初傅景玉宁愿背负着携婢私奔的罪名,也执意要前往南蛮寻找思云卿,会不会也正是源于此事呢?如果傅景玉真的同那灭族之祸有关联,傅景玉又是怎么成为云霄九天庄的少庄主的呢?或者,再揣测得深透一些,宋泓弛会不会是那灭族之祸的幕后操纵者?   ……   一时之间,疑惑接踵而至,源源不断,他淡淡地苦笑了一声,轻得几近无声的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淡漠得堪称凉薄,只是将那侵袭而来的失落藏在心底深处,模凌两可地答了一句:“或许是吧。”   是呵,他自然是失望的,这天地之大,竟真的没有一个人再认得出这傅景玉的皮囊之下活着的魂魄其实是沈知寒么?!   “或许是?”思云卿自然不知道沈知寒此刻的所思所想,听得这样的喟叹,不由地微微蹙了蹙眉,换上了一副半是冷笑半是嘲讽的表情,淡淡地询问,吐字清晰而明快:“你可是在心中不舍如今的荣华富贵与身份地位?!”   沈知寒摇了摇头,竟不知自己该要如何解释这一切,也不知自己该要从何说起才妥当。“有的事,我也不知该要如何解释。”纵使那莫可奈何的笑意绽在唇边,七分酸楚掩入眼底,笑声低微得近乎支离破碎,可他的表情仍旧是贯见的沉稳,仿佛一尊雕塑,只眉间那极深的褶痕泄露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情绪。顿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累了倦了,把头扭向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掩饰脸上那极少见的落寞,这才主动询问道:“你相信换身移魂之术么?”   思云卿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虽然语气不愠不火,但看起来仍有些摄人:“换身移魂之术,我听阿爸和长老们提起过,族里的确曾有过有换身移魂之术的传说。”顿了一顿,他继续开口,却已是将自己的态度表明:“不过,那说到底不过传说罢了,且还是一种邪术,不可尽信。”   “是么?”听他如此的说辞和表态,沈知寒心知肚明,即便自己同他说起这匪夷所思的经历,他也是不会信的,只怕还会以为他是因着那所谓的荣华富贵身份地位而借机推脱,所以,除了用两个简短的反问回应,他不知自己还能怎样面对这一切。   见沈知寒唇角凝起的苦笑越来越深,眉目里也像是蒙上了一层不尽的悲哀,思云卿似乎是从中觉出了什么,可却又一时说不清,只道:“之前,我曾以摄魂术从刀洌那里得知了真相,当初,前一任大夏女帝将我波?思长?带回来,也是为了那换身移魂之术,想让沈重霜死而复生,不过,那只是个装神弄鬼的计策罢了。没有料到,现任女帝如今也对此邪术深信不疑,与她娘一样,一心要让自己心爱的男子死而复生。”思忖了须臾,他语调颇为冷淡,深邃的眼中闪动着冷酷肃然的光芒,全身隐隐散发着凌厉的杀气,犹如浴血森罗殿的鬼魅:“这种匪夷所思的邪术,她既然要信,也就该做好上当受骗,遭人利用的准备。”   这一瞬,不知为何,听说石将离是遭了欺瞒哄骗,沈知寒心中揪起了一些无法言喻的情绪。“原来――如此。”他低低叹了一句,抬眼望向思云卿,眉头习惯性地微皱起来,浑然不觉这个动作令他的眉间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纹:“所以,你就利用她想让沈知寒起死回生的急迫,打算借她查出当初灭族焚尸的罪魁祸首么?”   “也不尽然。”思云卿摇摇头,静静地注视着沈知寒,刀削似的眉缓了,淡然的语言像是一抹伏笔,仿佛他什么都知道可却又什么都有所保留:“其实,我早就有线索了,不过,刀洌自从知我得了真相,便一直派人四处狙杀我,生怕此事败露,危急他在圣教中的地位……”   “那幕后的操纵者是谁?”沈知寒单刀直入打断他的话,只揪出那最关键的。   “怎么?!你肯承认自己是思云?了么?”思云卿挑起半边眉,神犀利如钩,仿佛是心照不宣的暗示,却是不肯坦率地直言以告:“那幕后操纵者是谁,到了时机成熟之际,我自会告诉你。”   ****************************************************************************   天色不过麻麻亮,石将离便就遣人过来,伺候一夜无眠的沈知寒洗漱。沈知寒知道,今日便要随行前往西山别宫消暑,纵然膝盖的伤处还未痊愈,但,他已是迫不及待地计划着如何借此机会逃离这一切了。   毕竟年年都会去西山别宫小住,而这一次前去消暑,算一算,至多也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日,石将离并没有太过高调,什么旗车依仗的,能免便就都免了,只是在帝辇后头随行了一对影卫,便就一路轻车简装往西山别宫而去。   虽然是前往别宫消暑,但按照规矩,日常需要批阅地奏折还是会由司礼监呈到别宫来攻石将离批阅的。而沈知寒初到别宫,对环境也不熟悉,只是静静思索该要如何寻觅机会逃走。   就这样各怀心事,午膳之时,沈知寒见到批完了折子的石将离,却见她神情中也透着些许疲倦,心不在焉地拿筷子刨了刨搁在自己面前的清拌玉笋蕨菜,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这种貌合神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沈知寒心中还想着昨夜与思云卿的一番言语,自然也顾不上她,只是慢吞吞地啜着碗中清甜的冰糖白菊枸杞汤。   “凤君觉得这别宫凉快么?”直到将那盘子里所有的玉笋都戳得稀巴烂,她才突然抬起头,笑意可掬地搁下手里的筷子,清澈的双眸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诡谲。见沈知寒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回应,她索性整个人往他依偎了过去,故意眨了眨眼:“昨夜,天牢中出了件大事,凤君难道就不好奇么?”   这一次,沈知寒连瞥都懒得再瞥她了,只执起象牙箸,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糯米翡翠糕:“要说就说。”   石将离伸手过去,还不等他将那糕点送到唇边,便就抓住他的手腕,硬是将他箸间那糯米翡翠糕给抢了过来,咬了一口,细细享受那舌尖甜糯的滋味,就连手也不松,只是故意慢吞吞地道:“看来,凤君的确不知,昨夜,天牢之中有人暴病而亡――”   “石将离!”她话还没说完,沈知寒便就直觉地将那天牢中暴病而亡之人同路禾风总管父子联系在了一起,骤然变了脸色,原本淡然的眼已锐利如鹰,有了一丝怎么也藏不住的愠怒:肃然低喝道:“你应允过我不会为难路家父子的!”   “凤君怎的这么性急?”面对着沈知寒那满是阴霾的脸,石将离仰起头,七分刻意地咪咪笑,也明知故问着,也不急于解释,直到他已是怒得要从她手中将手腕挣脱,她才耍赖地抱住他的手臂,这么一拉一扯间,那块只咬了一口的糯米翡翠糕已是掉落到了地上。“先听朕把话说完嘛!”   沈知寒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边,神色颇有些难看,看她会给出什么样的解释。   石将离埋下头,很有些惋惜地看着那块掉落在地上的糯米翡翠糕,这才娇俏地撅着嘴,抬头看他:“那突然暴病而亡的不是路家父子,而是因涉嫌贪赃枉法而被押解在天牢中的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止戈。”见沈知寒那带着怒意的脸明显缓和了,她才长长叹息一声:“看来,凤君还是在意那路家父子俩的安危呵。”   对于她刻意提起路禾风父子,沈知寒又怎会不知道她有什么心思?“你又想拿他俩来胁迫我什么?”他冷冷哼了一声,黑眸眯得更紧了些,其间隐隐还带着些遭戏耍后的懊恼和愠怒。   “朕总觉得,即便是天牢,如今也不太安全了。路家父子也算是凤君在意之人,关在天牢,委实有些怠慢了――”她自己拿象牙箸夹了一块糯米翡翠糕,半胁迫地让他拿两只拈着,自己凑上去咬一口说一句话。就这么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沈知寒的脸色变化,她颇有些惬意地眯起眼,半带讨好地开口:“朕昨夜思来想去,决意带他们一起去西山别宫。既然他们当初就是沈家的家仆,如今让他们伺候凤君起居,也应是能够胜任的罢,再者,凤君时时可以看见他们,也免得凤君心中挂念,时不时地拿脸色与朕看。”   她将话说得这么中听,沈知寒漫不经心地抿抿唇,斜斜地瞥一瞥,见她唇边透着一抹不着边际的笑纹,透着诡谲之色,立刻便明白她有着别样的打算。他神色淡漠,唇角露出了一丝讥嘲味十足的笑,就连话也说得毫不客气,含针带刺:“你会这么好心么?!”   “凤君真是了解朕呵!”石将离得意地扬了扬眉,嘴角微笑的弧度挑得更高了些,某种明亮的眸光,闪过幽暗的黑瞳,将沈知寒指间最后的一口糯米翡翠糕也吞下肚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指尖:“当然,若朕对凤君有什么要求,而凤君又不肯应允,执意忤逆,那么――朕随时都可下令左右将这父子二人拖下去行刑或是处死,也算方便快捷。”   果不其然――   沈知寒被她这言语并着举止弄得哭笑不得,也懒得再同她多说,只将她轻轻推开,拿过一旁内侍奉上的白巾,细细擦拭那被她舔过的指尖。那一瞬,他只觉那敏感的指尖有些痒痒的,仿佛已然牢牢记住了她的舌尖卷过那处的滋味,明明湿濡的触觉却是像火烧一般灼热,转而一回忆,又觉得她方才仿佛不是舔着他的指尖,而是一下一下轻轻舔在他的心尖上,胸膛上也连带地酥酥痒痒地麻。   喝了一口冰糖雪梨羹,石将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摒退了周遭随侍的宫娥与内侍,这才正色道:“对了,那周止戈暴病身亡,提刑官已是连夜检验了他的尸首――据说,他的肚子剖开,里头全是蠕动的虫子,五脏六腑俱已被啃噬得残缺不全,但外表却不见任何伤痕……”   “那是蛊。”就连石将离一边阐述也一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可沈知寒却是听得脸色也不见稍变,只将那擦拭手指的白巾扔在一旁,几乎没有思虑,脱口便打断她的话,甚为笃定:“南蛮的钻心蛊。”   “南蛮的蛊?”石将离本意也是想试探沈知寒,如今见他答得这么坦然,且还毫不设防,不由也愣了愣,反倒是试探不下去了。顿了一下,她才垂下眼,继续用调羹搅合这碗里的冰糖雪梨羹:“可惜相父已经安排南蛮王与大祭司离开京师了,否则,朕也可邀他们前来,详细地询问一番。”   “与其兴师动众地去询问南蛮王与那大祭司,你倒不如问问那时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思云卿。”沈知寒仍旧垂着头,并不曾因他的先发制人而有一丝慌乱,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字字拿捏着分寸,故意将矛头引向思云卿:“他连摄魂术也那般炉火纯青,区区蛊术,于他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石将离轻咳了一声,抬头看着沈知寒,目光闪烁,口吻轻柔徐缓,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可朕觉得,凤君似乎比思云卿更厉害。思云卿的摄魂术,凤君竟然知道克制的法子,而方才,朕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凤君就判定出了那邪蛊,似乎对那南蛮的巫蛊之术也有所涉猎,甚为了解――”她拖长了尾音,见沈知寒不说话,便就挑高了眉梢,让人猜不透她现今是喜还是怒,只是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与其问思云卿,遭他胁迫,朕倒宁肯问凤君,到底是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凤君说是么?”   听她说起“胁迫”二字,神色从容,不见一丝愧色,沈知寒眯起的眼眸里带着难以掩饰地愠怒,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只硬邦邦地反问:“谁和你是自家人?”   对于沈知寒的反驳,石将离死皮赖脸地呵呵一笑,往他靠近了些,将声音也一并微微压低,带着点故作神秘的感觉:“朕当初祭告太庙,诏令天下,当着无数观礼的百姓,亲手将圭笏交到了凤君手中,还将凤君的名讳亲笔写入了祖籍,此事,天下人俱可作证,凤君还算不得――”   “是么?”沈知寒睨了她一眼,正想借机嘲讽她,可那无孔不入的思云卿偏又挑这时来搅局――   “据我所知,陛下你大婚之时写在祖籍上的,不是‘傅景玉’这个名讳,而是‘沈知寒’――”   “思云卿!”没想到信口开河就这么被戳穿了,石将离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仰头瞪着那屋梁上头,咬牙切齿地低喝,字字皆是狂怒:“你别以为朕有求于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对于思云卿的挑衅,有别于石将离的怒意勃发,沈知寒只是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睫毛细密地覆盖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脸面容的深处,那模样多少含着点嘲讽:“是谁都好,总之,不会是‘思云卿’这三个字。”   “啧啧啧,方才还针锋相对,一步不让,如今就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了?”与前几次在殿梁上现身颇有不同,这一次,思云卿出人意料地从窗外探出头来,以手撑着下颌,蹙起的眉像是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果真是恩爱夫妻呵!”   作者有话要说:春节期间会保持更新速度的,但是偶尔也有不得不走的亲戚,有时也要陪则小公子玩,所以,一般情况下会保持日更或者隔日更的速度,更新多半都在晚上或者半夜,请大家理解哦……   保证春节期间会给大家肉吃的,是小沈和小石头的荤菜,但不要催我,情节要发展到了必要的时刻,他们的荤菜才不会显得做作嘛,对不对?   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留言鼓励我,让我有动力好好酝酿这份作为春节礼物的荤菜……么么么么……亲爱的们,春节快乐,给大家拜个早年哦…… ☆、醋意   听得思云卿那时时处处针对所谓“恩爱夫妻”的讽刺,石将离无意识地望向沈知寒,一时竟然哑口无言,不知该要怎么辩驳。   若说到他们之间的“夫妻”之名,的的确确是名不副实,若说到“恩爱”二字,就更是相去甚远,连“相敬如冰”也沾不上了,可是,就在这样诡异的相处模式之中,她却是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上近些日子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存在,自然也就颇觉不自在。   而她这样的神情,自然没有逃过思云卿的眼睛。   “本以为陛下急于让沈知寒活过来,定会将我的不情之请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君王薄幸一说并非空穴来风,陛下远不如自己说的那般在意沈知寒的死活,否则,也不会一边嘴上口口声声不离‘沈知寒’这个名讳,一边又面不改色地与凤君打情骂俏,亲密无间——”认准了一个缺口便就毫不犹豫地全力进攻,这是思云卿素来擅长的手段。他的唇角噙着一丝浅浅的讥嘲,眼眸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黯沉沉的犹如久未磨砺的钝器,只是不动声色地在心底兀自冷笑了一声:“其实,陛下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地强求沈知寒死而复生?凤君处处将沈知寒的言行举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几可乱真,陛下不如将就将就,把他当成真正的沈知寒,夫妻继续恩恩爱爱,岂非皆大欢喜,两全其美?”   不得不说,他这话背后的深意满是陷阱,不管石将离往哪个方向去,都必然会不知不觉陷入其中,着了他的道。   若石将离应了,那便足以证明石将离对“傅景玉”的重视,“傅景玉”如今已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怎会将父母亲族的血海深仇抛诸脑后不闻不问?若石将离不应,那他就可以“替沈知寒换身移魂”为借口,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不论如何,他在这笔买卖中都不会成为输家。   而石将离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思云卿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又怎会轻易被他牵着鼻子走,被他套出心里的所思所想,将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是么?”敛了瞬息的迷惘,石将离既不顺遂,也不辩驳,明明从他的“不情之请”一词中已是猜到了他的意图,却还是淡然地应了一声,表情上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你最近三五不时像鬼一般在朕面前突然出现,颇会挑选时机,字字意有所指,究竟有什么要说的,不妨开门见山罢。”   这言语表面听来似乎是询问,但石将离素来就不是个直肠子的人,难得这么坦率,不过是在明示自己最后的底限——   她已经不愿再容忍他一次又一次于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坏她的好事了!   “我不过心下好奇罢了,陛□边素来形影不离的端木捧墨近几日连人影也难以见到,而陛下又突然决意来这西山别宫消暑,我不免自以为是地寻思了一番——”笑哼了一声,领会了石将离的意思,思云卿意味深长地睨了沈知寒一眼,只是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拂了拂衣袖,敛下眼睫,表情似笑非笑:“趁着今日有机会,便自作主张来问问陛下,当初应允我的事,如今可探查出什么眉目了?”   “暂时还没有。”对于这种试探,石将离眉头稍稍一蹙,接着又不着痕迹地舒展开,表情很漠然,言语里也不见一丝情绪起伏:“你放心吧,朕应允了你会详细追查当年的事,给你一个交代,便绝不会食言,你只消静候消息便可。”   “真的么?”仿佛从石将离的回应中敏感地得了些什么暗示,思云卿深邃的眸底有着浅淡而凉薄的笑意,只可惜,话语中暗藏的玄机,就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了。他顿了顿,眼眸中划过一簇黯沉的阴影,一抹深沉的笑意自唇边泛开,点染至眉梢,变成不易觉察的讥讽:“陛下如果真的不会食言,为何明知昨夜天牢中暴病而亡的周止戈便就是当年的涉案者之一,却只字不提,只在我面前佯装毫无斩获?!”   “周止戈”这个名字,沈知寒自然是不陌生的,早在他第一次同石将离一起上朝,便听得韩宋两党因这个名字而明争暗斗,硝烟不断,而今听思云卿说起,他心中不免一沉,更加觉得当年思姓一族惨遭戕害的事与相王宋泓弛脱不了干系。   对于语调如此诡异的责问,石将离虽然不意外,可神色却并不见一点点慌乱。显然,这事对于她的冲击,远不如方才。   “你既然早知道周止戈与此事有关,为何不自己追查线索,反而要与朕做那所谓的买卖?”垂眸定了下心神,她恢复了波澜不兴的深沉,寻了个破绽便就将话给掷了回去,思忖了片刻才反问道:“既然是做买卖,钱货尚未两讫,要怎么做,朕自有分寸,日后也只需按照承诺给你个结果便是,至于其间过程,应是无需向你交代的罢?再者,凤君说那周止戈是中了南蛮的钻心蛊而亡,而你又正巧来自南蛮,精于那些巫蛊之术,朕正打算要向你好好请教一番——”   这么一番推脱,字字在情在理,倒是叫思云卿一时有些答不上来,只暗暗佩服她这一介女子,心思却是更甚男子的缜密,尤其是最后那话题,转移得甚妙,一下便就将优劣之势给扭转了——   “凤君,你这挑拨可真是不动声色,堪称杀人于无形的绝招呵——”思云卿瞥了沈知寒一眼,明明是早有约定,却偏要故意冷笑一声,拖长尾音以示彼此之间的针锋相对,界限分明,生怕被石将离窥出破绽。微微扬起的唇角凝着点阴冷,他转而望向石将离,双手环在胸前,咬字缓而重,似乎已经可以预见惊涛骇浪的临近:“怎么,陛下怀疑那周止戈身上的蛊是我动了手脚?”   “当然不是——”石将离抬起眼来,晶亮透彻的双眸瞬间变得深沉,直视他的眼眸如同锋利的钩子,溢满阴云似的嗤然和嘲讽:“依照你的性子,只怕不会让他死得这般利索。”   不管怎么说,她与思云卿也算是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此人不远千里从南蛮至此,为了查清当初灭族之祸,不仅肆无忌惮地擅闯内廷,还敢同她做买卖,手段和心思都绝非泛泛之辈。而且,他应该早就知道周止戈身上暗藏线索,之所以借助她的权利,自然是有什么办不到的难处,又怎么会贸贸然地下狠手断了这条线索?   再说,背负了一百九十七条人命的血海深仇,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能洗血的?思云卿绝不会是个良善之辈,对于屠灭父母亲族的仇人,只怕会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怎会让其了断得这般痛快?   不过,话说回来,此人精通巫蛊之术,的确是颇具危险性,不得不防的!   石将离言简意赅的言辞本是想讽刺思云卿,却未曾料想,沈知寒借着她这言语眯起眼,眉峰一敛,唇边那极淡的笑意瞬间化作了冷笑,其间竟隐隐显得有几分戾气,让人不敢逼视:“说起来,陛下倒似乎很了解他的性子,对他也颇为信任。”他一言一语缓而重,轻轻转动着轮椅往后退些许,眼里有着慑魂的凌厉,那种如箭似戟的锋利随着目光直直射出,摄人心魄的寒意铺头盖脸而来:“既是如此,你们就慢慢商议罢,我还是避嫌得好!”   尔后,在石将离和思云卿的错愕之中,他竟是径自摇着轮椅到了门口,出声唤了在门外等候的内侍,面无表情的吩咐他们将自己所乘的轮椅给抬到外头去透气!   石将离与思云卿难得默契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之后才双双回过神来。   思云卿不言不语,眸光犀利,暗暗钦佩沈知寒竟然能把戏演得如此滴水不漏,而石将离却是除了干笑便只能苦笑,无可奈何到了极点。   看来,她的凤君吃醋了。   西山别宫占地约有数十亩,虽不见得如内廷那般宽敞,可却绵延了周围的好几个山头,山上满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其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俱被掩映在树荫之下,最难得的是,这西山的山谷中有一处天然地穴,淌出的地泉沁凉刺骨,用以储存冰块最是合适,的确是仲夏消暑的绝佳之处。   本想四处熟悉一下环境,以便他日逃离,可是,在内侍的引领下四处转悠了一下,沈知寒发现这别宫颇多台阶,他身处在轮椅之上,无论上下都须得他人抬动,若是专往那人迹罕至之处而去,难免过早惹人怀疑。再加上天地确是炎热,他也担心流汗太多有碍伤口的愈合,没过多久便就让内侍将其送回寝居。   只是,还在寝居之外,他便就见到内侍们抬着巨大的冰块进到屋内去,用以消降暑气,而平素跟在石将离身侧的心腹影卫神色肃然地站在门口,就连好几日没见踪影的端木捧墨也在其中,心里已是有了八分思量。   果不其然,一入寝居,他一眼就瞧见水晶珠帘的后头,石将离正懒洋洋地半躺在铺着冰簟的坐塌上,一旁有两个宫娥在为她打扇,而周遭的角落已是纷纷散放着置冰的大小器皿,空气中更是带着薄荷叶的沁凉味道。   这样的凉爽的确是消了大半的暑气,令人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些,可惜,却太过耗费人力财力。   接过侍奉的宫娥递上的冰过的巾子,沈知寒拭了拭额,低缓地开口,神态从容,连正眼也没瞧她:“商议完了?!”   石将离支起半边身子,笑意浅浅地冲着沈知寒招了招手。“凤君误会了。”她慵懒地辩解着,胭脂色的红唇微斜着着撒娇,软软的轻唤拖了悠悠长长的尾音,幽幽清曲一样地诱人:“朕不是说过么,和他没什么可商议的。”   “何必这么急着撇清与他的关系?”沈知寒挑起眉,不动声色地斜斜睨了她一眼,一双幽谧的眸子沉沉地看入她眼底,一抹流光闪动,消失得极快,瞳仁却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一般:“你要借他让沈知寒死而复生,又怕大事未成,被我告知相父,所以故意在我跟前对他辞严色令,如今还这么巴巴地过来……”顿了一顿,他眯起眼,唇边噙着一点冷笑,他的眼神也开始逐渐变得阴鸷,毫不客气地对她直呼其名:“石将离,前几日你对我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之时,可是嚣张得很,一点儿也没顾忌后果的呵!”   石将离不气也不恼,只是双眸无辜的眨啊眨,睫毛轻轻地刷过眼睑,对他的言语并不搭理,反倒避重就轻地低笑:“凤君午膳时被那不速之客给扰了清净,进食不多,朕担心你饿着,专程带人过来给你送些消暑的粥品。”轻轻挥了挥手,她似笑非笑的将身子伏回榻上,眼里瞬间闪过一抹狡狯的光芒:“来人,将粥品和菜肴呈上来!”   沈知寒本没在意她那送粥品的借口,只想看她又要耍什么花招,可那端着粥品呈上来的仆役,竟俨然是他一直牵挂着的路禾风父子!   年迈的路禾风端着托盘走在前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躬低身子,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而相较之下,路与非就显得心浮气躁多了,虽然不得不端着托盘,可他却昂首挺胸如同斗鸡,满脸皆是桀骜不驯的神情。   两人的手脚之上皆带着沉重的手铐与脚镣,每走一步便就发出铿然的响声,碜人且刺耳。   “卑鄙小人!”一见到沈知寒,那路与非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横眉竖眼地斥骂,转头看到了石将离,他更是显出对其恨之入骨的怒意,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唾沫在那托盘里,直接污了那佐粥的菜品:“无耻暴君!”   石将离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他一眼,半阖着眼眸,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样子,可却是七分刻意地出言挑衅道:“有胆你便再说一遍。”   她这言语令人毛骨悚然,可到底受不了这样的挑衅,路与非把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男盗女娼!奸夫淫妇!”他口不择言地大骂,将那托盘也砸了,只差没跳脚:“这样够不够!?不够老子还可以继续!”   仿佛是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石将离笑得很是开心,从那榻上起身,任凭宫娥为她穿上绣鞋。“凤君也听到了,此人满嘴污言秽语,不只辱骂凤君,还辱骂朕。”她摇曳生姿地走向沈知寒,料准他此刻不敢轻举妄动,便就故意伏低身子凑近了,唇险险地沿着他的颊边擦过,这才吩咐周遭:“来人,进银针丝线,将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嘴给朕仔细缝起来。”   “我就知道,一旦此路不通,你便就会使出胁迫这招的。”沈知寒长吁了一口气,自然知道她此番的用意,在某个她所见不到的角度,他那犀利的黑眸骤地眯了起来,厉芒乍闪而逝。“你大可放心,你同那思云卿要做什么,我不会管,也不会多言半句,你只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便可。”   “当初答应的事?”石将离愣了一愣,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凤君指的是——?”   “如今,你竟然连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记得了!?又或是戏言太多,真真假假,自己也辨不清了?!”死一般的短暂沉默之后,沈知寒的剑眉登时打作一个死结,唇边的弧度半是在冷笑,半是在嘲讽:“你当初应允过会放我走,现下却是这般不上心,我还敢怎么相信你会言出必行?”   石将离被这话给噎了一下。“朕自然记得的。”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她敛了笑容,脸色阴沉,眉心一悸。“凤君放心,朕不会食言。”末了,她补充强调着,也不知是想说服他,还是想说服自己。   “那样最好。”沈知寒面无表情地应着,嘴里不轻不重地挤出一句简单的言语,却是令石将离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有点乱。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端木捧墨急匆匆地进来——   “启禀陛下!”捧墨垂眸恭谨得一丝不苟,压低的嗓音显得极为冷静,其间带着一如既往的恭顺:“右相大人觐见!”   听说韩歆也觐见,石将离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语咽回肚中,沉着脸一言未发,只是以鼻音应了一声,随即摆驾出了寝居,只留下路家父子和沈知寒。   见石将离走了,路与非瞪了沈知寒老半天,觉得不骂几句,实在难以浇灭心中无名的怒火,便恨恨地低咒:“阴险小人——”   见他仍旧口没遮拦,沈知寒冷冷出声打断他的咒骂,那一贯淡然的黑眸里有一把阴沉沉的怒火正冷冷地在烧,且越烧越旺:“果真是不想要你那闯祸的舌头了?!”   不知为何,早前石将离的威胁也没能将路与非吓倒,可这一刻,路与非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眼前这个男子,无论是眼神,表情,抑或说话的语气,都与他家主人如出一辙。令他不免悚然。“你,你休想吓老子!”他有点结巴地回嘴,心里虽然有点没底,可嘴上照例还是要强硬的:“别以为在那昏君面前替老子求了几句情,老子就……”   “老子?!”沈知寒缓缓地将他的自称重复了一遍,原本轻柔的嗓音兀地阴沉了几分,毫不掩饰满脸的不悦之色:“你养父在此,你自称是谁的老子?”   若说方才是嘴硬,那么,现在,路与非已是被沈知寒那慑人的威严给震得连嘴也不敢回了,就连那一直没有作声的路禾风也一脸惊惧地盯着沈知寒,表情如同见了鬼。   “当初,你家主人是如何嘱你孝顺养父的?”看着路与非,沈知寒那微微眯起的眼里翻涌着极少见的怒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蹙起的眉像是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你当时应得好好地,可如今不仅自己涉险,竟然还连累年迈的养父受牢狱之灾,你家主人若是得知,定不会轻饶你!”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那一直沉默的路禾风突然开口,厉声喝道:“与非,跪下!”话音未落,他自己却已是不顾手铐脚镣的沉重,咚地一声便直挺挺跪倒在沈知寒的面前!   “爹!?”   见状,路与非惊呼一声,顿时目瞪口呆了。   沈知寒也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小沈和小石头将会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培养感情,为之后的荤菜做准备,打基础……好吧,其实我想知道,大家比较待见小沈和小石头的第一次在什么BT的地方,才足够难忘呢?   大家留言打分撒花支持下吧,呵呵,下一章争取明天更新,这两天在亲戚家吃年饭,有点忙…… ☆、诱惑   就在沈知寒错愕不已的瞬间,有别于之前路与非污了托盘里吃食的大不敬行径,路禾风却是将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神色恭敬。到底是墨兰冢的管家,以前便伺候惯了人,自然颇懂察言观色这一套,如今,就连那言语中的敬称也分毫不差——   “请君上饶恕草民父子二人不敬之罪!”   眼前跪着的年迈老人虽然与自己是名义上的主仆,可到底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沈知寒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像是团团丝线凌乱地交错着。“路总管起来罢。”眼中不觉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定了定神,他不无自嘲地摇了摇头,虚扶了一把:“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才对。”   他爹死得早,娘亲又有癫狂之症,再加上墨兰冢位于暗礁林立的千岛湖之上,素来就访客极少。早前衍成双时常的到访,嘘寒问暖,有求必应,他不疑其中有诈,便就将其当做至亲一般,不想如今才知自己被蒙蔽至此。   石将离那女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已是不择手段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是呵,当初若非他在毫不知情之下遣散了墨兰冢的家仆,又自封地墓等死,只怕,待得石将离来找他之时,墨兰冢的家仆们也仍是逃脱不了成为人质的噩运。   “爹!?”路与非这才回过神来,脸上赧然的绯红也不知是害臊还是愠怒,只恶狠狠的瞪了沈知寒一眼,尔后便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扶路禾风,嘴里还不肯消停:“爹,您作甚要给这个卑鄙阴险的无耻之徒下跪?他害得我被——”   “住口!”路禾风平素是个待人和气,从不发怒的人,如今毫无预警地低喝了一声,里头的斥责之意吓得路与非立刻噤声,将还未出口的后半句话给咽回了肚里。“你若是再胡说八道,以后也不用叫我爹了。”一边站起身,他一边神情平静地告诫着,尔后,微微往前弓低身子,言辞恭敬地询问沈知寒:“君上要喝点粥么?”   本来因着天气炎热,心中又有着各种各样的烦忧,沈知寒并没有什么胃口,之前在午膳时拂袖而去也不过是借口罢了,可此时此刻,见到了久别的家仆,乍又听到了如此熟悉的询问,他的心里不免也涌起了些微的温暖。   “也好。”他略略颔首应允。   “照例佐些香油拌的玉笋丝可好?”路禾风仍旧保持着毕恭毕敬地神色,就连语调也小心翼翼得紧,可是,那轻而低的言语中,却是不经意地加入了一分不完全笃定的试探。   虽然“照例”这两个字极轻,连近处的路与非也没有听出端倪来,可沈知寒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抬起眼,眉宇间明显添了一分欣喜之色,可也知晓此时此刻不是严明一切的时候,眼眸中的惊喜也随之敛了,只简单应了声:“也好罢。”   路禾风不动声色,转过头叮嘱路与非去准备,可路与非却是不情不愿,正要嚷嚷着拒绝,冷不防被路禾风狠狠瞪了一眼,顿时缩了缩脖子,颇有些委屈地拖着脚上沉重的镣铐,一步一磨地出去了。   确定周遭再没有闲杂人等,也没有伺机窥探的居心叵测之人,沈知寒这才望向路禾风,神情漠然,并没有暴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就连眼眸也似水一般清澈淡定,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路总管怎知我喜欢香油拌的玉笋丝?”   明知沈知寒这么询问的缘故,可路禾风却不动声色,言辞虽然谦恭,却是不卑不亢,就连表情也不见一分慌乱:“草民并不知道君上也喜欢,只不过,我家少主人对这菜肴甚为喜欢,每一次喝粥总会吩咐草民去准备。”顿了一顿,他微微眯起的眼眸里迸出意味深长的光芒,抬起眼来看沈知寒的神情,试探着再次开口:“以前夫人——”   仿佛故意的,后面的一句话本就没头没脑,而今更是突然就戛然而止了,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知寒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记,眉峰低沉,声音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像是有太多的感慨,而苦涩的滋味早已尝试咀嚼了百次千次:“是了,以前我娘没有犯病之时,每一次煮粥,总会用香油拌玉笋丝与我佐粥……”话说到这里,他不免就想起了那些和他娘亲有关的往事——   没有犯病之时,他娘亲总是很温柔,会亲手为他缝新年里穿的衣服,会煮他最喜欢的鸡丝荷叶粥,会把玉笋切成细细的丝,拌上香油佐粥,嚼起来又香又脆。可是,她一旦犯病,就如同是吃人的恶鬼,总是毫不留情地将他往死里打,他曾经死命地苦,哑着声音求饶,惟愿他娘听了会舍不得。在发现自己越是哭,娘亲便就打得越狠之后,他便就再也不曾哭过,也不曾讨饶过。尤其是他的膝盖骨被挖了之后,他不能哭,也没法躲,只好紧紧抱住头,咬牙忍受那些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这些往事,有着他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此时此刻在心中百转千回,却令他的心尖一阵微微刺痛,长久以来隐匿的苦涩被不知不觉地催逼了出来。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强抑住翻涌的情绪,错愕随着那隐隐的疼痛被淡然掩盖了,只是极轻地询问:“路总管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还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这样的言语无疑是正面印证了他的揣测,再加上眼前这人竟是能说出当年在墨兰冢的生活小细节,路禾风一时错愕,只紧紧抓住沈知寒的手,不禁老泪纵横,无语凝噎。   他在墨兰冢任总管三十多年,不仅与沈重霜情同兄弟,更是亲眼看着沈知寒长大。当初傅晚晴虐待沈知寒,他身为总管,却碍于傅晚晴摆出夫人的架势而无可奈何。后来,衍成双开始干涉这事,他便也逐渐大胆了些,一旦发现傅晚晴毒打沈知寒,便将她给关起来,直到其恢复正常才放出来。若是仔细说来,当初沈知寒遣散家仆之时,他便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沈知寒并没有言明要遣他走,只是感慨他任总管多年,劳苦功高,让路与非带着银两送他回湖州祭拜祖宗。他本已经坐着车上了去湖州的路,想心不定转回来,却正好瞧到那场将墨兰冢付之一炬的大火。   也就是那一场大火,让他一直深陷在了自责的桎梏中,背负上了自以为罪孽的枷锁。所以,后来他不惜耗费自己多年来的积蓄,叮嘱路与非四处追查沈知寒躯体的下落,这一次遭了牢狱之灾,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擦了擦眼角,将原委徐徐道来:“其实,不是老奴看出了什么,只不过,傅少爷几个月前突然让人给老奴送来了一份密函,密函里隐约提到,他要前往南蛮,只说有法子能让我家少主人活过来,不过,当时老奴以为他随口玩笑,便没有放在心上——”   这倒是他第一次在言语上称傅景玉为“少爷”,之前,他对傅家是素来不屑一顾的。而当时,傅景玉送了密函给他,他因着傅云昇对宋泓弛的亦步亦趋,只道傅景玉也是别有图谋,便将那密函烧掉了。可是,自从在天牢中听路与非说起“傅景玉”的一些反常举动,他便就开始心存疑惑,而方才见到“傅景玉”时,更是一时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像沈知寒更多,还是像傅景玉更多,毕竟,傅景玉同沈知寒的相像,他是早有耳闻的,能分辨的也仅只是一个行走自如,一个轮椅代步——   “少主人究竟是几时醒过来的?天佑沈家,傅少爷竟然真的在南蛮找到了办法医治早衰症……”一时之间,他说不清自己是感激还是欣喜,激动之下,眼一热,险些又要滴下泪来。   “醒过来?”虽然也好奇傅景玉前往南蛮的真正目的,但此时听得路禾风如是一说,沈知寒却只能垂眉敛目轻轻苦笑,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自己算不算醒过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路禾风不明就里,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地唤道:“少主人——?!”   “这身体是傅景玉的——”毫不掩饰自己目前的尴尬处境,仿佛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沈知寒脸上透着青灰的晦暗颜色,声音忽然变得很暗哑,于低沉中透出些许迷离,言简意赅地道:“我自己的身体,如今不知道被石将离藏在哪里了。我以为我死了,可那具身体还活着,我竟也说不清自己如今算什么——借尸还魂?!”   从没有亲眼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这下子,轮到路禾风目瞪口呆了。他觉得沈知寒所说的一切完全不可置信,可看着眼前的沈知寒,这一切又由不得他不信。若是不信,那么,明明当今凤君该是傅景玉,可却为何又成了他家少主人?若是信了——“借尸还魂”!?他在墨兰冢任总管多年,对医术药理耳濡目染多年,心中早已没了鬼神之说,如今怎能接受这等怪力乱神之说?“不论如何,少主人能活过来便就已是大幸了,老奴听与非那混小子说过,女帝陛下对少主人您——”沉默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绕过来敏感的话题:“即是如此,少主人如今有何打算?!”   听路禾风提起石将离,不由想起那个令人头疼万分的女子,沈知寒心中更是有着说不出的抑郁。“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留在她的身边。”他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蹙了一下,笃定万分,毫不犹豫:“我会想办法先送你和与非到安全之处,再行思虑脱身的万全之法。”   一听这话,路禾风便就激动了。“老奴誓死追随少主人左右!”他表明了态度,一步不让,生怕自己稍有妥协,便就又像上次那般追悔莫及。   沈知寒倒也不答话,只是沉默,眼见着路禾风情急之下又打算要跪下,他伸手才扶住,神情平静而淡漠:“我一直有件事不太明白,今日询问路总管,路总管可愿如实地回答我!?”   “少主人只管问!”路禾风答得甚为爽快:“老奴定然言无不尽,知无不详!”   沈知寒并没有马上开口询问。   他垂下眼,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犹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种冻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盖在眼睫之下,好一会儿之后才道:“当初,我爹真的是对我娘有情,自愿与其结合,才有我的么?”   全然没有料到沈知寒会问起这些陈年旧事,且还牵涉到主人的私事,路禾风颇有些踌躇,脑中一片混乱。“少主人怎么问起了这事来了?”他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嗫嗫嚅嚅地敷衍着:“……当初那些事,主人自是有分寸的……细细说来,老奴也不太清楚……实在不好乱嚼舌根……”   本来很简单的“是”或者“不是”的答案被路禾风这么一敷衍,自然是捉襟见肘,难以掩饰真相。沈知寒心口烈烈地一灼,如同被某些不知名的东西纠缠着,阴魂不散,挥之不去,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心头五味杂陈,眼里心事重重,就连语气也冷了几分:“如此说来,当初真的是我娘对我爹下了药?!”   眼见着真相已经掩饰不住了,路禾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来,夫人当初也是受人胁迫……至于主人,他也是知道的……不过也该怪老奴,若非那阵子老奴一直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劝他早些留下子嗣,他想必也……”似乎不管怎么说都是错,不管如何补救都不可能再挽回,路禾风顿了一顿,只能做最后的挣扎:“……不过,得知夫人怀上了少主人之后,主人也很是欣喜的……真正打从心底高兴……”   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另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打从心里高兴?沈知寒矛盾而无奈地轻笑着,强压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沙哑,可是他却尽量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不露痕迹:“我爹心里的女子,可是那石艳妆?”   听沈知寒提起石艳妆,路禾风顿下了嘴里的嗫嚅,须臾之后才轻轻喟叹:“主人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沉默了一会儿,沈知寒才低低地叹息一声,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似乎是有什么情绪在胸臆里一忍再忍,心中泛起一股近似疼痛的紧绷:“可是因着我沈家的早衰之症?”   是呵,这问题,他也想了许久,若他爹真的喜欢石艳妆,当初为何不肯入宫做凤君?唯一的答案,似乎就只有这个了——沈家代代单传,生男不生女,继承了那炉火纯青的医术,却也延续了那短命的早衰症,若他爹真的做了凤君——大夏帝位的继承者,若也注定活不过二十五,那么,整个帝国岂非要大乱?   “不只如此。”这一次,明白再多的掩饰都是徒劳,路禾风索性答得干干脆脆:“主人素来随心所欲,不愿受制于人,也不愿与人分享所爱。”   终于验证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沈知寒心里的酸涩越来越深。“我明白了……”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他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只是黯淡了眼眸,神情显得落寞。   直到听着寝居之外传来了脚步声,他这才开口,极快地抚慰路禾风:“此事暂且莫要告诉与非,委屈路总管同与非戴几日手铐脚镣,待得时机成熟,我便立刻送你们离开此处。”   说着这话时,他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凑合地佐着香油玉笋丝吃了点粥,未时末,沈知寒借口要午睡,将一切闲杂人等给摒退了,这才在当风的窗户处撒下了一点花油。   那花油是思云卿与他有了约定之后予他的,用以联络。   据说,那花油是从生长在原莲山上的一种叫做“随风万里香”的小花里提炼出来的,普通人闻起来觉察不出任何味道来,可是思云卿却对那种花香极为敏感。当初,他进山捕兽,凭着抹在陷阱箭矢刃上的这种花油,硬是将一只受伤逃了数百里远的马鹿给抓了回来。   果不其然,撒下花油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思云卿便笑眯眯地从屋梁上一跃而下。   “倒是很难得,你居然主动找我。”他大剌剌地坐在凉榻上,随手摸了摸榻上铺着的水凌波的凉缎,眯起眼望向坐在轮椅上的沈知寒,顿时便敛了七分笑,剩下的三分也成了似笑非笑,就连眉宇看上去也透着几许阴柔。   沈知寒缓缓开口,语调轻缓:“我有一事相求。”话虽是这样说,可他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疏离,波澜不惊,无声的矜傲透了出来,一点有求于人的低姿态也没有。   思云卿挑起半边眉,轻轻哼了一声,深敛在眸底的光芒让人难以臆测他的心思。静静扫了一眼沈知寒,他脸上已经隐隐有了笑纹,可挑起的眉梢却显得高深莫测,应得极为干脆,毫不含糊:“你是我胞弟,有什么事便就直言,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见外话?”   见他一点推诿也没有,沈知寒这才淡淡一笑,坦然与他对视,目光澄澈如水:“石将离一直以路家父子的性命威胁我,你可有办法将他二人送去安全之处?”   思云卿“哦”了一声,随即便就问道:“他二人与你——”   “他们是我的恩人。”自觉没有必要说太多,沈知寒一语带过,言简意赅:“若没有他们,我活不到今日。”   “既是你的恩人,施以援手自是应该。”思云卿微微颔首,顿了一顿之后,继续道:“我已经有了重要线索,很快就能查出当年杀阿爹阿娘和族人的仇人了。不过石将离也似乎知晓了那条线索,不仅不肯帮忙,且还处处阻挠——今天她专程见了右相韩歆也,似乎是有所部署——不论如何,今晚,我要去右相府探一探虚实,为免被石将离察觉我的行踪,有所防范,你设法绊住她!”   偏偏是挑在此时说起这个,倒像是交换条件一般,沈知寒自嘲地一扯嘴角,即便是笑,也淡得几似没有,一副淡漠疏离的样子:“我哪有那绊住她的能耐?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那你就制造点混乱,让她无瑕应付罢?”思云卿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挑起墨眉,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有一道精光一闪而逝,黯沉沉的犹如钝器的冷光,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戏谑和讥诮的意味:“再不成,你牺牲一下色相也行——要假戏真做也无妨,反正,这事于男子而言也不算吃亏——你闭上眼,只当搂的是个娼门女子就成了——”   听思云卿将男女之间的亲密事说得这般不堪,那轻佻的神色不免使沈知寒心中有了些厌恶,“你倒说得轻巧。”他嗤了一声,那原本漠然的眸子深邃犀利犹如利剑,隐隐泛着水一般静谧的光。   “为了报仇雪恨,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思云卿索性往后一仰,瘫在那凉榻上。他抽了抽肩膀,不急不缓的语调分明是又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如果能亲自牺牲色相,解决她这个大麻烦,我自是义不容辞,又怎么舍得委屈你?可惜,她偏就对你情有独钟,别人插不上手呵——”末了,他支起手肘冲沈知寒眨眨眼,居然半真半假地慢慢勾起了薄唇,染足了危险而邪恶的笑意。   沈知寒略微考虑了一下,这才看向他。“今晚,你就把路家父子送走。”他正色而认真,薄唇露吐出的字眼不折不扣,个个皆是严肃:“否则免谈!”   “没问题!”思云卿眼睛一亮,瞬时便应了下来,微微弯起的唇边透出一抹笑,眼里闪过狡狯的光芒。   晚膳时分,石将离才再度现身。   她行色匆匆而来,坐下喝了一碗长春鹿角膳汤,便就让随侍的内侍进薄荷水漱口,似乎真如思云卿所说有什么要事急着部署。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沈知寒,本觉得没什么,可仔细再看一眼,她便就觉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差点将漱口的薄荷水也给吞了下去——   “凤君怎的穿这么少?”吐出嘴里的水,她有点错愕地看着沈知寒那一身的素缎衣裤。也不知是自己本就想得邪恶,还是无意为之,她只觉那素缎仿佛也吸收了空气中的湿气,呈现出若隐若现的半透明,更衬得他那微微深色的皮肤添了一股无声无息的诱惑气息,仿若一块温润的美玉,却偏生烧得人口干舌燥。   他怎么连外袍也不披一件?!   好吧,其实他平素也是这么穿的,可为何偏就今日看起来这般诱人,令人忍不住垂涎三尺,想上前一把将那衣衫给扒了,用手细细地抚摸,甚至将脸也一并贴上去?!   太邪恶,太禽兽了!   石将离在心里狠狠地鄙夷自己,可却仍旧忍不住在意淫的思绪中驰骋!   沈知寒对她的言行举止视若无睹,只管执起象牙箸夹菜,冷冰冰地回应了两个与自己的语调南辕北辙的字眼:“太热。”尔后,他不经意地撩了撩发丝,难以言喻的魅力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散发出来,摄人魂魄,一发不可收拾。   果真是自己想太多太禽兽了么?   石将离看得有些移不开眼,只觉心里仿佛又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微微舔着心尖尖,痒得厉害。“不如再让内侍凿些冰送来消暑,可好?”她将那用以漱口的薄荷水全都给当做解渴水喝掉了,却发觉心底的火苗越烧越旺,再也无法浇灭。   沈知寒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可面上仍旧是一排镇定与冰冷:“湿气太重,我膝盖的伤口会隐隐发痛。”   石将离长吁了一口气,明明有非常重要的事等着她,可她的屁股却是紧紧贴在椅子上,亲密无间得怎么也舍不得离不开半分,“那朕这就去遣太医来替凤君瞧瞧?”她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   “石将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找那思云卿?”“啪”地一声将手里的象牙箸给搁在桌面上,沈知寒冷着脸开了口,那清脆的声音成功阻止了石将离离去的脚步:“果真如他说得那般,以后沈知寒会在他的身上活过来,所以,你便就早早地去熟悉他的身体,为免以后不习惯么?”   作者有话要说:深深鞠躬,本来是打算在零点的时候更新,但则小公子闹着要出去放鞭炮,所以稍稍延迟了一些,请大家原谅……祝大家兔年吉祥,合家团圆,美美满满!   新年里,小沈要色诱小石头,可怜的小石头,你千万要挺住呀…… ☆、极乐   没有想到身后的沈知寒会毫无预警地突然开口,不只话语中提到了“思云卿”这个名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醋意,石将离一下就愣在了原地,免不了有些微微的诧异。   说来说去,之前的傅景玉最不愿听见的不应该是“沈知寒”这个名讳么?可为何近些日子以来,却平白换了方向?   “凤君为何觉得朕如今是要去找他?”她转过身来,望向沈知寒,身上的燥热感越发地明显,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沈知寒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就连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冰冷:“你身上那般明显的极乐草气味,若不是午膳之后曾与思云卿有过身体接触,他又怎能有机会将这极乐草的汁水神不知鬼不觉地涂在你身上?”   其实,早在石将离一进门,他便就闻到了她身上的极乐草气味。那一瞬,他突然觉得思云卿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要他“牺牲色相”的言语,并非全是开玩笑。再仔细想想,倒更是豁然开朗,思云卿处心积虑以换身移魂之术欺骗石将离,一旦较真,总会有穿帮的一天,而思云卿急着与他相认,如今连“极乐草”都用上了,不正是有所图谋的表现么?   在他们看来,沈知寒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事,可谁又知道,真正的沈知寒已经不知不觉地死而复生了?!   这样想着,沈知寒心底五味杂陈,那怪异的感觉无法言喻。   “极乐草?”虽然一听这名字,石将离就明白了大半,可她还是忍不住本能地问出口:“那是什么东西?!”她索性还嗅了嗅自己身上,却是什么与众不同的味道也没有闻到,只隐隐觉得心底那团火似乎已是越烧越旺,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不料却是嗅到了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气味,顿时觉得舒服了一些。   是的,午膳之后,她从韩歆也得了一些消息,尔后,也的确与思云卿见过面,所谓的身体接触,那思云卿时时像鬼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一出现便将她抱个满怀也不是第一次了。至于他借机在她身上涂了什么,她就真的没有察觉了。   沈知寒瞥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目光冷峻得近乎有些无情,言简意赅地解释着,仍是那淡然如水的模样:“那是男女床笫之间用以助兴的草药。”   听了那关键而敏感的指向,石将离不免打了个哆嗦,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偷看的****画册,脑子里刷地一下便就冒出了不少这样那样的旖旎画面,不自觉地就朝沈知寒越凑越近:“那草药的药性,可是需要与男子欢好才能解?”   “你在想什么肮脏的事!?”见她问得如此直接,心里的绮想全都写在了脸上,沈知寒突然想起她当初逼他自渎的举措,对他无耻地亵玩,似乎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多,有些莫名地愠怒起来。略带不屑地低喝一声,他觉察她离自己越来越不怀好意地近,便蹙眉讥嘲道:“提一桶冰水来,将你身上的汁水给浸泡到没味了,自然就没事了,何需那般麻烦?!”   此时此刻,石将离几乎已经是凑到了沈知寒的面前,与他距离不过咫尺。“的确不必麻烦——”她压根就没有听清他那略带嘲讽的建议,索性整个人欺身上去,近乎喃喃自语地开口:“朕觉得,闻着凤君身上的味道,似乎就好多了……”   最后的尾音绵延着拖曳在他的胸膛处,她倒也没什么太放肆的举动,只是将脸给贴在他的胸口,只觉他的身体有着别样的沁凉感,仿佛可以消暑的冰块一般,便惬意地缓缓磨蹭。蹭着蹭着,她似乎不满意隔着衣衫,像只慵懒的猫。   而沈知寒蹙眉看着她这一番举动,想要伸手将她推开,却想起思云卿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心不由自主地一下便紧了起来,仿佛心弦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拂过,撩起了一片火苗,烧灼得喉咙也有些干了。有些踌躇地,他双手僵住,只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任凭她越来越放肆,只咬牙隐忍,心里一片思绪纷纷——   ……反正,她连更过分的也做过了,今日这样的举动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她说只对他一个人这般放肆过,虽然他不怎么信,可却也从她眉眼和脉息知晓,她仍旧是完璧……   ……就当她说的是真的,放任她对他如此放肆,总强过放任她去对别的男人也这般肆无忌惮,上下其手……   ……当然,若她还想再进一步,他便就不会再客气了,定要点了她的睡穴……   ……既然要点睡穴,为何不现在就动手呢……   正当沈知寒心底的矛盾渐深,打定主意要点她睡穴之时,正巧捧墨进来了,看见的也正是这样的一幅场景,令人脸红心跳——   捧墨略略愣了一愣,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就连眼角也随之抽搐、尔后便二话不说,重重地咳嗽一声,一向恭谨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陛下,属下已是备妥了一切!”   石将离听若未闻,仍旧陶醉地在沈知寒的身上磨蹭着。而沈知寒神色僵硬,一副不得不忍的模样,更是令人扼腕!   仿佛忍无可忍,捧墨操起桌上的空杯子,在那盛放冰块的器皿中舀了半杯冰水,精准无比地朝石将离泼了过去——   炎夏的天气里被冰水泼中面颊,那种刺激实在是难以言喻地铭心刻骨!   石将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便从沈知寒的身上弹起来,呆若木鸡地瞪着面无表情的捧墨,好一会儿之后才若大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捧墨!?去右相府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捧墨冷着脸,微微颔首,不再多说一句话。   “你先出去等着,朕稍后便来。”抹了抹脸上的水,石将离倒也没有所谓尴尬地表情,反倒是挥了挥手,镇定自若。   捧墨依言出去了,临出门前,他扭头瞥了沈知寒一眼,眼中透着冷冽的敌意。   沈知寒自然没有错过捧墨那一瞬间的神情,也没有放过之前石将离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右相?”他冷哼一声,眼眸深处闪烁着缕缕幽沉,故意将某些字眼咬得重重的,且还把尾音拖得极长极缓,以达到想要的讽刺效果:“原来——你这么巴巴地要走,是急着去见韩歆也?”   “倒也不急。”仿佛是被冰水冷却了一下,石将离一下子就清醒了,所有的焦躁和急切反倒是随之消失了。她就着离沈知寒最近的那张椅子坐下,思忖了须臾,将思云卿在她身上涂抹“极乐草”的理由想出了最有可能的数条,尔后笑得面若平常,毫无异色,只静静望向沈知寒:“当然,若凤君执意挽留,朕不去亦可。”   “挽留?”仿佛从这两个字之中听出了什么窥探的意味,沈知寒看着她那笑意可掬的模样,自然能从中悟出点什么来,便就嗤然道:“我挽留你作甚?”   微微将身子前倾,石将离极认真地凑近,看他如同冰一般的眼眸,笑得嘴唇微微扬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可脱口而出的言语却是半点正经也不见:“当然是挽留朕做方才朕想的肮脏事……”   “天还没黑,你居然就做起梦来了。”沈知寒打断她的话,冰冷的笑容又一丝一丝地浮回靥上,带着无形的诡异,自然平静得犹如宛转的风,滴水不漏。   石将离这才缩了缩脖子,长吁了一口气:“既然凤君不愿挽留——”她故意摊摊手,尔后,便厚颜地再度扑到他的身上,故意将脸再次蹭上他的胸口:“那朕邀凤君与朕一同前往,可好?”   沈知寒一时又是错愕又是讶然,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建议,自然不知该不该应允。   仿佛是刻意为他解释疑惑一般,石将离抬起头,冲着他眨了眨眼,将之前的不正经继续延续下去:“凤君跟在朕的身边,时时把朕给盯得牢牢的,以确保朕即便是对其他男人有非分之想,也没有机会越雷池一步,岂不妙哉?!”   尔后,也不等沈知寒应允,她便就起身径自走到门口,懒洋洋地唤来了在门外等候的捧墨。   这样的事态发展是沈知寒始料未及的。他也算是应允过思云卿,要设法绊住石将离,可如今,他一旦拒绝,无疑便就前功尽弃,唯有将错就错。   趁着这机会,思云卿应该是能将路家父子给送去安全之处的罢?再转念一想,即便思云卿今夜探不到什么内情,他跟随石将离前往,也总能得些消息,聊胜于无。   很明显,这一次前往右相府似乎又是不为外人知的。被两个影卫抬着,一路从别宫内天然的冰泉地穴而入,沈知寒毫不意外地发现,那地穴内别有洞天,一条暗道直通数里之外的山谷,看那一路的景致,只怕是天然的屏障。   而那山谷处,已有马车候在那里,看来,的确是早就安排好的。   不得不说,狡兔三窟,素来是帝王的手段,比较起禁宫内廷出入都需经过午门,总有些瞒不过的人,如今这一着,堪称是真的让人摸不清虚实。   眼见着两个影卫将沈知寒给抬到了马车上,捧墨面色上似乎还有什么担忧,一边扶石将离上车,一边迟疑地轻言道:“陛下,这——”   “勿需多言。”石将离摇摇头,面上有着笃定的笑容,尔后,她伸手揭下了车厢的帘子,挡住了捧墨的视线。   月色清如水,马车朝右相府疾驰而去,却没有人发现,那出口处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算了算,自西山山谷到目的地有约半个时辰的车程,虽然一路承受着马车的颠簸,可石将离却是甚为悠闲,索性自发自动地爬到沈知寒呃面前,死皮赖脸地将头枕在他的腿上。   黑暗之中,她依稀能看到沈知寒唇角的弧度现出了几分僵硬,一时心中莫名地七分得意,三分满意!   “你根本不是要让我时时盯着你,而是不放心我,所以,找个借口时时盯着我。”马车颠来颠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才传来沈知寒不带感情的陈述。   石将离只觉得头枕着那腿,不硬不软,恰到好处的舒服,就连颠簸也仿佛成了轻轻的摇动,催人入眠。突然听得这样的言语,她于半梦半醒中轻轻一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才半眯着眼开口:“凤君既然知道,何必还要说得这么刺耳?不如换一个说法——朕如今对你越发倾慕,越发迷恋,所以时时刻刻都想同你在一处,半步也不愿与你分离——”微微顿了顿,她翻身靠得他更近了些,甚至伸手去抱住他的腰,只觉他身上清新的气味在凉爽的夏夜里,显得甚为舒服,就连尾音也带着慵懒而模糊地哼唧:“这样,岂不是中听多了?”   倾慕?!   迷恋?!   沈知寒细细咀嚼着这两个词,心中不免生寒,不再做声。   听了她那所谓左右凤君,三千后宫的言论,他早已是没有将她当做普通女子了。那一瞬,他也突然明白自己的爹当初为何明明对石艳妆有情,却偏偏要以死拒绝。毕竟,谁愿意与人分享心爱的女子?不想失去,最好的方法便就是不要得到。   而“沈知寒”,在石将离的眼中,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得不到的玩物罢了,所以她才会那般执着地追求。一旦得到,只怕,也不过新鲜几日,便就弃若彼履了罢?就如同,当初她倾慕沈知寒,把傅景玉当成什么东西?居然能狠得下心在设套之时,将其一并灌了孔雀胆!   而如今,她说她迷恋倾慕他,他现下顶着的可是傅景玉的皮囊——说这话时,她心中可又将“沈知寒”当做是什么东西?   她不曾拿真心待他,那么,他亦然。   一旦觅得机会,他定会彻彻底底地离开她,再不回头,所以,她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虽然嘴上说是去右相府,可实际上,马车并没有入城,而是绕道去了京师东郊的一处别院。天子脚下,京官们为了免于被人诟病,城内的官宅规模普遍都不大,有个别家眷多的,便就在城郊置地建宅,安顿亲眷。而这一处别院,乍一看和一般的宅子也没有任何区别。   马车悄无声息地一直驶入了别院,这才停下来。石将离掀开帘子,果然见到手提灯笼的影卫身旁站着面带微笑地韩歆也。   可是,下一瞬,当韩歆也看到了马车车厢里的沈知寒,脸上的微笑顿时就消失了。   “陛下。”他微微稽首,只是压低声音轻轻唤了石将离,并不理睬沈知寒,仿若视若无睹一般。石将离倒也没有什么话,只是颔首应了声,转头吩咐捧墨和影卫将沈知寒给抬下来,接着便大步往那厅堂而去。   下马车之时,沈知寒看了看四周,只见这别院虽然普通,可四周守卫埋伏的都影卫中的精粹劲旅,自知想在此处逃走只怕不易,便任由影卫抬着,一起入了厅堂。   厅堂之中,云霄九天庄的庄主傅云昇正背着手踱来踱去,那模样,五分的焦躁伴着五分的忧心,将他那本就皱纹深深的眉宇给压出了更为深刻的褶子。   见到了石将离的身影,他忙不迭地跪下行礼,唤了声“陛下”,可冷不防一抬头,他却见自己的儿子正被影卫抬着,也跟随其后,不免微微一愣:“景玉?!”   沈知寒虽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傅云昇,但是,他在那一瞬也几乎猜到了石将离的意思——   就连傅云昇也暗地里投靠了她,这不是明着在向他示意什么吗?   “陛下怎的将景玉也带来了?”转过头来,傅云昇的目光先是从一言不发地韩歆也脸上滑过,尔后有些不解地落在石将离的脸上,却是一点端倪也看不出,只好把询问的声音压得极低。   石将离很是坦然地落了座,捧起桌案上的云杯啜了一口新沏的茶水,尔后蹙了蹙眉,又将那云杯给放下了,示意影卫将沈知寒给抬到自己身侧坐下,丝毫不管韩歆也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凤君是朕的夫君,朕带着他一同前来与国丈见面,这不是很正常么?”她咽下嘴里的那一小口茶水,略略挑起一道浓眉,幽暗沉邃的眸子隐含幽光,极淡的语调,声音平静无波,不冷不热:“难不成,国丈有什么难言之隐属意瞒着凤君?”   说着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望了沈知寒一眼,那神色,颇有点惟恐天下不乱的挑拨意味。只不过,沈知寒听而不闻,仿若事不关己一般,只是面无表情。   “这——”傅云昇一时倒有些语塞了,也不知他是不愿意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显示出自己毫无节操的倒戈,还是另有什么所图,总之,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颓然叹了一口气,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却有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其实,这件事藏在草民心中也有十几年了,草民一直觉得心里难安,夜间辗转难眠,时时受到良心的谴责……”   见沈知寒坐在石将离的右手边,韩歆也唯有挑了石将离的左手边坐下,听傅云昇絮絮叨叨,他心中窝火,自然很不耐烦,故意越俎代庖地打岔,不知是故意给傅云昇难看,还是想要给沈知寒一个下马威:“既是受良心谴责,便该早早地自戕谢罪,何必多说?!你只管拣那重要的讲罢!”   傅云昇被这话给哽了一哽,愣了一下之后才回过神来,虽然不待见韩歆也,却也不好明说,表面上只能毕恭毕敬。“当年,思姓一族的灭族之令是相王授意的。”他仿佛也是豁出去了,单刀直入地从最关键的地方下手:“悬赏重金之下,草民得了相王之命,纠集了一大批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由周止戈带领,潜入南蛮,将那思姓一族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这样的消息于沈知寒来说并不意外,而石将离和韩歆也似乎也不意外。低头思忖了片刻,石将离才抬起头,淡然问道:“既然灭族者是你纠集的,那你倒说说,那些所谓亡命之徒,都有哪些人?!”   傅云昇想了想,一一历数道:“草民记得其中有杀人越货的钦犯漠北双狼,还有祸害梧州一带的匪徒亡命十三鹰,还有来自西凉的沙匪骷髅恶人……”   “这些名字朕倒是印象颇深。”听傅云昇那记得的人历数出来,石将离轻轻一笑,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只懒洋洋地望向韩歆也,像是聊家常一般不经意:“若没有记错,那是宏景十三年,朕尚未亲政,由相父辅政,这批人被缉拿下狱,俱被清算了罪孽,秋后斩首示众——”故意拖长了尾音,她似乎是在无声暗示傅云昇给一个交代。   傅云昇也是个识得眼色的角儿,立刻便就将其中原委道出:“灭族一事成了之后,草民按照相王的意思在云霄九天庄置办了庆功之宴,于宴席酒里落下软筋散,酒过三巡,那些人皆是四肢无力,倒地不起,尔后,由草民与心腹家仆亲手割其舌,废其武功,尔后将他们交予官府,治罪发落……”见石将离只管听着,神色没有一点改变,他小心翼翼地顿了一顿,继续道:“如今,周止戈莫名于天牢中丧命,听说正是死于南蛮的蛊物,草民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心中不免忐忑——”   说到这里,他望向沈知寒,见沈知寒脸上一派平静,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不免也有些诧异。   在傅云昇眼里,“傅景玉”这个“儿子”一向是嫉恶如仇的,而且,当初傅景玉前往南蛮,傅云昇本还疑心其是知晓了身世。如今,这个“儿子”性子大变,全让叫人摸不透,也不知这其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石将离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瞥沈知寒的脸色,言语中满是明知故问的意味,仿佛非要逼得傅云昇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无路可退,脸面扫地:“既然当年的事乃是相父授意,国丈如今为何来告诉朕!?”   “草民近年跟在相王身边,做了不少违背良心之事,也知道相王不少的底细……”傅云昇故作恭敬地垂眉敛眸,明明疑心周止戈之死是宋泓弛下的手,却只是点到为止,并不说明,就连担心自己被灭口,也是说的隐晦无比:“草民如今已是垂垂老矣,只希望能够儿孙满堂,安度晚年……”   这样的言语,石将离自然是听得懂的。“国丈近日就暂且避居此处罢。”她应了一声,扭头故意望向沈知寒,面上带着笑容,索性慵懒地用手撑住下巴,言语轻柔得过分:“放心,即便是看在凤君的面子上,朕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多谢陛下!”傅云昇连忙躬身稽首,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可低敛的眼中却有着深潜的狡黠。   之后,石将离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便有一个影卫领着他去了客房,而坐在厅堂里的三个人,俱是未动,气氛持续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凤君,你看这事,朕应该如何才好?”许久之后,石将离才缓声询问,言语一出口便就直指沈知寒。   这样的询问,无疑是要他选择向何人效忠。毕竟,傅云昇倒戈,不代表“傅景玉”也会倒戈。   “你乃一国之君,要做什么不是早有主意了么?”沈知寒表面言辞谦恭,嗓音醇厚,可眼眸深处闪烁着缕缕幽沉,森冷的容颜如同覆着三尺冰霜,幽瞳迸出点点致命幽寒,似要将空气也一并冻结殆尽:“何必多此一举地来问我这个闲人?”   石将离一听这话,顿时便就乐了,可是,她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调转话锋望向自己左手边的韩歆也:“玉琢,依你的意思呢?”   “陛下为何不问问,相王将那思姓一族灭口的缘由?”对于石将离先询问沈知寒的意思,韩歆也自然不甚满意,可他也并不急于在此时争一日之长短,依旧是那般温文似水的声音,表面上泛漾起无边的优雅和谦恭,可暗处却是带着咄咄逼人。   石将离嘴角轻轻轻扬,那股与生俱来、内形于外的镇定全都噙在了笑里,气定神闲地往前一步,从容的脸上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若他所说的一切是真的,为求保命,他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方才之所以只字未提,一来是怀疑他说的那些话有不实杜撰之处,二来,他也可能是不知其中内情,问了也是白问。”   “臣私以为,此事还是追查清楚的好。”对于一直渴望扳倒宋泓弛的韩歆也而言,这自然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不管这事是不是宋泓弛幕后主使的,只要石将离下令彻查,便就意味着石将离对宋泓弛已是不信任了。“不管怎么说,周止戈乃是朝廷命官,如今又有渎职一案在身,突然死在狱中,未尝不是因为牵扯到了别的案子……”顿了一顿,他讲话听似说得公允,可其间暗藏着的无数可能性却已无异于是乌黑的脏水,不着痕迹地泼到了宋泓弛的身上。   “嗯。”石将离应了一声,却是并不表态,那挑起的眉也看不出她究竟是喜事怒,好半晌之后,她才道:“此事,容朕先想想。”   离开别院之时,天边已是微微有些发白了,自从前往别宫消暑之后,石将离便就正大光明地以避暑为借口罢了早朝,如今,倒也似乎不必巴巴地赶回去。   马车之中,石将离虽然依旧厚脸皮地枕着沈知寒的腿,双眸阖上,可却毫无睡意。“凤君,方才国丈所说的话,你觉得朕应该相信几分?”她语调悠悠地发问,颇有点强人所难的意味。   “几分信,几分疑。”沈知寒并不因她的先发制人而有一丝慌乱,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似黑夜朔月下悠扬的风声,不着痕迹地四两拨千斤:“你几时全然信过谁?”   撅起嘴来,石将离睁开一只眼,借着车厢外微微的曙光,自下而上正好可以看见沈知寒下颌的优雅线条,那弧度完美的下颌,衬得他的脸部轮廓更加无懈可击。那一瞬,也不知是该称赞沈知寒的脸长得好看,还是这“傅景玉”的面容磨颌削骨肖似沈知寒。她叹了一口气:言语颇有些幽怨:“朕今日真的想听听凤君的意见,凤君却为何偏要与朕作对,句句话都让朕下不了台?”   沈知寒垂下眼瞥她一眼,硬邦邦地回了句油盐不进的话:“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这么一说,到似乎是金玉箴言,韩歆也和沈知寒一比,平白就落了下乘!   石将离正想要接着说什么,突然,马车出乎意料地停住了!   愣了一愣,她翻身爬起来,正想问驾车的捧墨出了什么事,却只听马车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陛下,看来今日你无论如何得要给我一个交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迫切希望上荤菜的坏银们,想一想则妈在《黛色》里是在第几章上荤菜的,然后,你们也应该能猜得到则妈什么时候上小沈和小石头的荤菜了。莫名其妙就爱得天翻地覆高chao迭起的剧情,则妈老了,实在是YY不能呀,所以,唯有请大家耐着性子跟着剧情走,直到小沈和小石头的感情水到渠成,两相缱绻呀! ☆、司命   闻得那人语调之中故意带着的几分风凉意味,石将离微瞇着双眼,心里倏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顿时就明白那拦住马车的人有何目的。   一直以来,胆敢以某一件事要挟她给予交代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显然是来者不善!非常难得的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表情,只拿一只眼睛瞥了瞥面无表情的沈知寒,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奇异光亮,这才慢条斯理地掀起车帘子,笑容可掬如同二月春风:“我们汉人有一句俗话,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朕说过,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又何必这么心急呢?”   果不其然,那立于晨曦微光中的颀长身影正是一脸似笑非笑的思云卿。   “也怪不得我心急,陛下如今分明是打算要我等着吃这块破豆腐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人老珠黄——”听得这样的言语,思云卿扯出了一抹笑容,故意咬文嚼字地一番回馈,剑眉往上挑得老高了,更将一双犀利的紫眸给衬得深不见底:“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又何必再口是心非地做戏?!”   石将离明白,思云卿这话无疑是在向她摊牌。由此看来,之前在别院里,傅云昇所说的关于思姓一族遭灭族的经过,只怕思云卿也听了个一字不漏。虽然那番言语之中的疑点甚多,前后也颇有不合理之处,可是,如今,她却不知该要如何向思云卿解释其中的疑点。说不定,她越是解释,思云卿便越会以为她是有意包庇宋泓弛。   她凤目半合,浓密簇黑的睫毛微微下敛,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眼瞥了瞥思云卿,眸底邃光幽幽,掠过一丝意味深长,问得毫不拖泥带水:“你想要怎样?”   见石将离问得如此直接,思云卿脸上的笑容稍稍敛了些。清了清嗓子,他微微挑起剑眉,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双眸深邃闪亮,锐利的神色自其间一闪而逝,也不打算再掩饰自己的目的:“求一道圣旨,报仇雪恨。”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那力道似乎正昭示着他胸膛中翻涌的血海深仇,令人难以抑制地遍体生寒!   “不可能。”石将离摇摇头,斩钉截铁的拒绝使得她神色也随之变得肃然。   “陛下是不想要沈知寒活过来了么?”眯起眼,思云卿深幽的眼眸不动声色地将马车上人一一打量了一番,尔后,他冷笑一声,将目光定在石将离的身上,眼神凌厉得像是一把利刃,几乎将她穿透。   “除了这事,你还能拿什么来胁迫朕?”石将离淡然地应了一声,许是用手掀那车帘子太累了,将车帘子挂好之后,她又爬回之前的位置,将头毫不忌讳地继续枕在沈知寒的腿上,望向思云卿的眼神颇有点不进油盐的挑衅,其间多多少少带着点风凉的意味:“朕倒想见识见识你还有什么招数!”   说来说去,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这思云卿拿着根鸡毛就当令箭,当成以为她是这么容易就范的?!   “看来,陛下口口声声将沈知寒挂在嘴边,其实也不过是唤得响亮而已。”思云卿不是个吃素的角儿,虽然刻意提起沈知寒,可真正针对的却是另有其人!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望向一言不发的端木捧墨,故意啧啧喟叹:“当初还对刀洌说什么只要能让沈知寒活过来,倾国倾城也在所不惜,如今,原来却都是信口开河,说了便罢……”   果不其然,见端木捧墨的神色无声地一凝,仿佛是被触动了什么,他心里满意地暗暗一笑,知道自己已是成功了一大半了。   只可惜,石将离的注意力在思云卿身上,自然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些关于捧墨的细枝末节。不过,因着头枕在沈知寒的腿上,她却是不经意地感觉到沈知寒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微微愣了愣,她随之想起之前的某一日,她的凤君曾经也有几乎相同的言语,讥嘲她身为一朝之君却是言而无信。而此时此刻,再度面临这样的指控,她的凤君在心底对她的鄙夷应是更深了吧?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突然觉得心中有点堵。平素是一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而眼下,为何却越来越在乎这人对自己的看法?   她本能地往沈知寒的怀中靠得更紧一些,轻轻眨眨眼,眸上浓密的长睫仿似经不住寒风一般地不住拂动,那侧影便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软弱。顿了顿,她恢复了常色,这才开口出声:“思云卿,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想要什么,只要朕做得到,朕都可以补偿予你。”   虽然她当初的确应允过要为思云卿报仇雪恨,可是,当对象是她的相父时,她又怎能毫无顾忌?   退一万步说,就算宋泓弛真的是当初灭族之祸的始作俑者,她也是定然是会护短护到底的!   所以,她说得很清楚,这是补偿!   她其实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她只做自己认定的事,他人能否理解,她从不在乎。   而现在,她更是想起,她的凤君最近一直反复提醒她那所谓的要离开之类的言语——她突然开始有了些微不确定地想法。如若有那么一天,沈知寒真的活过来了,她能不能再言而无信一次,不让眼前这个一直被她称作“赝品”的男子离开?   若说之前对他是鄙弃的厌恶,而现在,她的感觉却已是全然不一样了。   不知,这是否就是喜欢?!   她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除了沈知寒以外的男子,毕竟,相父从小就对她说,一生只可用情一次,否则,必定害人害己……   正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突然,思云卿那冰冷的言语传入耳膜,令她不由暗暗一震——   “你若不下圣旨,那么,我就要你的命!”   身为女帝,石将离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直接的威胁,而还不待她有所回应,捧墨终于出声了!   “放肆!”   那神情冷峻的少年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手中的马鞭“啪”地一声掼在地上,拔出腰间的短剑直指对方面门,就连警告也毫不掩饰:“思云卿,识相的就马上让路,否则,我要你的命!”   其实,这话倒也不算是信口开河,若论起拳脚技艺,捧墨自小研习武艺,十八般兵器无一不精,思云卿即便再厉害,两者也应是不相伯仲,再加上内力深厚的“傅景玉”——   在石将离眼中,思云卿似乎并没有胜算的契机。   不过,思云卿却是对此不以为意,反倒是七分刻意地呵呵笑:“果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小侍卫……”他笑得甚为狡黠,那言语表面听是称赞,可实际却是带着酸溜溜的尾子,嘲讽意味十足。仿佛是对捧墨的威胁充耳不闻,他转了转眼珠,突然露齿一笑:“陛下,我们来玩一个游戏罢——看看你在别人心中各有什么样的价值,你身边的人谁肯以命易你一命,如何?”   尔后,不等石将离有所回复,他便自顾自地说开了去:“先从与陛下你夫妻恩爱的凤君开始罢——凤君,你可还记得么,你怀中的那个女子,当初曾经斥你为‘废物’,不仅教唆他人用天蚕丝锁了你的琵琶骨,险些废了你的一身内力,后来为防你逃走,还挖了你的膝盖骨,如今更是对你用强,以亵玩你的身体为乐——”   “不用诸多言语了。”听他越说越露骨,越说越有火上加油的嫌疑,沈知寒突然出声,快速打断他的话,紧紧抿起唇、深沉冷冽的眸与紧紧蹙起的眉显出他的不悦,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撇过头去,目光微微一黯,颊边的一缕发拂过靥上,无声地带出了一抹涟漪,随着那冰凉却也宛转的夜风,在那素来平和的俊脸上蔓延开去:“我不愿。”   这样的言语,石将离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可心中那堵得发慌的地方却是微微有些涩然地碜人,如同粗粝的沙子反复摩擦着皮肉最细嫩的地方。   虽然听得这样的言语,可是她仍旧是厚着脸皮霸着他的腿不放。   “凤君倒真是个爽快的江湖儿女,爱憎分明,清清楚楚。”思云卿惟恐天下不乱地继续煽风点火,甚至还赞许地拍拍手,语调怪异得令人悚然:“既然你的凤君不愿意,那么,接下来就是你自以为忠心耿耿的近身侍卫!”   他刻意将“自以为”和“忠心耿耿”这两个词咬得极重,尔后,竟像是一气呵成一般,字字带着咄咄逼人的凌厉,就连那双紫色的瞳眸,也在越来越明晰的晨曦中透出一股妖异和诡谲:“端木捧墨,你身为北夷皇族端木家的嫡长子,只待无子嗣的北夷皇帝升天,便可成为北夷国主,一统北夷各部,如今却因为当初沈重霜的一句戏言,不得不委曲求全,低三下四地做这女帝身边任凭亵玩差遣的仆从,你可是真的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如果说方才针对沈知寒的言语颇有煽风点火的意味,那么,现在的言语无疑就是锋利的钢针,一针一针都精准无比地直刺在捧墨的软肋上,扎得极深极疼。   那一瞬,于捧墨而言,四周的一切在他眼中俱是一分一分的模糊起来,越来越沉,竟似压到了他的胸口一般,又觉得心口上仿佛有无数油星子溅开来,烫得那心一颤一颤地疼。   “不用废话!”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无奈地阖了阖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涌入胸腔的空气却也犹如利齿,啃噬着心底,令那原本怅然的空洞变得越发苍凉起来。他咬了咬牙,发狠道:“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伤陛下一根汗毛!”尔后,他抬起手臂,将短剑的剑尖直指思云卿的胸口,冲了过去!   “是么?”思云卿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那笑很轻很浅,不过两个字的反问却是分量十足,站在原地不躲不闪,似乎根本没有把捧墨的攻击之举看在眼中!   就在那短剑的剑尖离思云卿的胸口不过寸许的距离,捧墨却突然双腿一软,倒地不起,即便奋力地以剑拄地,他仍旧是无法站起来。   那一瞬,不只石将离惊呆了,就连沈知寒也蹙起了眉头。   “你!?”他奋力地仰起头,双眼发红,咬牙切齿地瞪着思云卿,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之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如同狂怒的猛兽,理智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消失殆尽:“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东西?”   “你猜呢?”思云卿双手环胸,唇角因他的话语而勾起一抹酸涩讥诮的冷笑,带着点让人读不懂的鄙夷:“我身上携带的不是毒药就是蛊虫,不管是什么,都够你受的。”   尔后,只见他从身上掏出个瓶子来,意态悠闲地扭开盖子,阴恻恻地笑着,那神情,似乎是打算要把什么有剧毒的东西倾倒在捧墨的身上——   “别——!”石将离一惊,正待要扑上去阻止,却被沈知寒扬起手,一掌劈在后颈处。她没有料到身后的男人会有这样的举动,自然立即便软软地倒下,昏厥过去。   在捧墨极为惊诧的目光中,沈知寒缓缓地从马车上下来,站立在那晨曦的光芒中。那种脚踏地头顶天的感觉于他而言自然是极为舒爽惬意的,是他少年之时梦寐以求的,而现在,用另一个人的身体来实现,实在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周止戈之死未必和宋泓弛有关。”冷漠淡然地面对着思云卿,沈知寒缓缓地开口,眉宇间有一种恣肆且无拘无束的轻慢随着神色流露了出来:“再者,当年的灭族令也未必就一定是宋泓弛授意的。”   “云璟实在好眼力。”出乎意料的是,思云卿竟然仰头,将那瓶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尔后咂咂嘴,一副意犹未尽的陶醉模样。原来,那棚子里头盛放的并不是什么剧毒或者蛊虫,而是百花蜜!顿了一顿,他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地浅浅勾着唇角,虽然笑痕清晰分明,神情懒散,可目光却锋利如剑,竟是毫不避讳地承认:“周止戈之死的确与宋泓弛无关,是我下的手,不过,你为何却认定灭族令一事未必与宋泓弛有关?”   “宋泓弛当年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要大费周章地将那远在南蛮的一个小部落灭族?他素来就是个行事谨慎算计的人,又怎会平白落下如此大的一个把柄在傅云昇这个走狗般的江湖人物手中?而今晚的一切,前前后后,俱是死无对证,反倒不像是告密,像是刻意的诬陷!”摇摇头,不过轻描淡写的言语而已,沈知寒脸上的漠然丝毫未变,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峰处扬起来。事到如今,他索性不加掩饰,单刀直入,把话说得直白且不客气:“朝堂之上,若是扳倒了宋泓弛,得益最多的莫过于右相韩歆也。此人长袖善舞,野心勃勃,最为可疑。”   “韩歆也曾是西凉司命堂的文司命。”   这一刻,中毒倒地的捧墨突然站起身来,说出了最为要紧的一句话。本该是残留着些微少年稚气的脸庞,瞳眸一黯,那浅浅勾起的唇角便划出些微冷厉,傲气的眼中溢满少年老成的漠然光芒,全身上下已是不见一丝丝的不妥。   这一瞬,沈知寒了然一笑。   原来,做戏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这就是所谓的三个男人一台戏呀,可惜,小石头只欣赏了前半段,后半段错过了,好可惜! ☆、下套   那一刻,沈知寒突然回忆起了第一次同石将离一起上早朝时,身处御座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下头的文武百官,黑白肥瘦各不相同的脸上俱是一派的谦恭,可是谁又辩得清那一张张面具之下的究竟是忠心是黑心,还是祸心?   不仅如此,他也想起了那一日在相王府,宋泓弛教训石将离的一番话,如此惊心动魄,直指人性最阴暗的一面——   你若不是大夏女帝,谁还会唯你马首是瞻?   你若不是大夏女帝,谁会在意你喜欢谁,想让谁活过来?!   你若不是大夏女帝,便就什么也不是!   是呵,石将离,她必然也是极清楚这言语背后的告诫,曾经,他字字讽刺她生性多疑,不懂信任,可今日看来,却也明白,她一旦信任了谁,无疑就会背负上极大的风险。   而这风险的背后,很有可能赔上她的性命,甚至是整个大夏帝国的存亡……   她可知道,她身边的人,谁倚仗她的权,谁贪恋她的势,谁时时算计着利用她,谁又愿意为她掏心掏肺!?   其实,方才捧墨倒地佯装遭了思云卿的道时,他便就看出不对劲之处了。毕竟身为医者,不可能这点眼力也没有。她再怎么伶牙俐齿,终究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女子,让她醒着只怕会坏事,所以,他才会干脆一掌打晕她,借机探一探眼前这两人的虚实。   身为沈家人,沈家的家训他自然未忘——   他不能轻易出手,可一旦出手救过的人,便就不能再见死不救。   好罢,当初虽然是为了得回亲爹的遗体,他才勉为其难出手救了她,而现在,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放任她有什么危险。他一个人,要对付眼前的两个高手,胜算不大,不过,他会尽量想办法,一旦觅了机会脱身便将她送去宋泓弛那里,也算是偿还了这些年来欠她和她母亲的情罢。   虽然并非他的要求,可他却实实在在曾经享受过她们给与的有求必应的舒适生活。   若一定要说谢,这便就算谢过她们给与的美丽的欺骗。   听捧墨道出韩歆也曾经的身份,思云卿棱起眉,将“文司命”这个别号细细地咀嚼了好几回,俊美的脸庞上明明带着笑容,可那双深幽的紫眸却透着似笑非笑的诡谲:“据说,西凉司命堂之所以名扬天下,并非因为那神秘莫测行踪不明的武司命,也不是因着堂里几百号身手不凡杀人不见血的死士,而是因为他这个坐镇军师鬼神不言的心计和谋算。”   说起西凉司命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他们是西凉王豢养的一群亡命死士,有一文一武两个魁首,只管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号称心狠手辣见血封喉,素来便有传言:“只有阎王牵不走的魂,没有司命堂杀不了的人。”可见其口碑。   只是,谁又能料到,死士组织里的军师,不过摇身一变,就能身着绯色官袍,成为大夏帝国斯文尔雅独领风骚的右丞相呢?   “思云卿,你当初报仇心切,不慎开罪了刀洌,被逼得远走他乡,如今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大夏,如鱼得水地混迹在内廷,又怎能让人不怀疑你的身份与来历?”见他还在装模作样,捧墨毫不客气地开口,那声音冷淡漠然又平静,像天生带着一股不问世事的冷调子,“五年之前就早早地让韩歆也在前为你铺路,而今,你才姗姗来迟地现身,这长线钓大鱼的心思和耐心,谁能比得过你——”顿了一顿,捧墨一字一字地从唇缝里挤出话来,戳穿他的伪装:“西凉司命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魁首武司命!”   思云卿拊掌大笑,靥上浮起了赞许之色,可话却是说得半含讥讽:“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些,却为何说一半留一半,偏偏将最至关重要的部分隐瞒不报,将石将离蒙在鼓里?”顿了一顿,仿佛对峙一般,他笑声未绝,将唇一撇,眸中厉芒乍闪,冷然讥诮地回敬道:“端木捧墨,别说得自己多么光明磊落,你不也是一样心有算计的么?尤其是方才——分明是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他这言语指的正是捧墨在石将离面前演戏,而待得石将离晕厥才露出真面目的举动。而这样的举动,他其实也很理解,毕竟人各有志,捧墨日后要回归北夷承继国主之位,少不了还要借助大夏的威势,再者,明明是个地位尊贵的世子,却年纪轻轻就被送来做仆从,心里自然不甘,即便是不择手段,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话却说得委实有些过分粗俗了。   捧墨出身不凡,素来就傲气,如今听得这样的言语,免不了面色一僵。“随你怎么说。”他深吸一口气,本就显出些苍白的脸更是不由自主地呈现出青白的色泽,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字一句,浑身如同炙灼一般微微颤抖着:“我知你是想拿她来要挟宋泓弛,自然不会伤她一根汗毛。我今日可以卖人情让你将她带走,不过,你得要替我杀一个人。”   “杀谁?”思云卿好整以暇地挑起眉,凉凉地扫了一眼捧墨,问得颇有些漫不经心。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捧墨脱口便就是一个名讳——   “端木澈之。”   “杀掉唯一有资格与你争夺北夷国主之位的胞弟!?”对于这样的要求,思云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轻轻摇头,那语调似感慨,若喟叹,却没有惊异的成分,似乎眼前的一切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尔后,他瞥了沈知寒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含义:“难怪有人说,九五之尊,六亲情绝,真是一点不假。”   沈知寒把话听得明明白白,可表面上对这样具有暗示性的眼色却视若无睹,只静静转身望向昏厥的石将离,心中五味杂陈——   沈知寒早前虽然没有离开过墨兰冢,可也曾听说过“司命堂”的相关传闻,而今却是真真正正地见识到了这个死士组织的有条不紊,以及一文一武两个魁首的配合默契,竟然能在短短数天之内便就一路将石将离给无声无息送至了南蛮、西凉与大夏交界之处,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至于韩歆也,虽然他一直没有现身,沈知寒不敢百分之百确信他真的是那所谓的“文司命”,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的确也够可怕,毕竟,这世上有耐心用五年的时间亲自布局诱敌深入以达到某项目的的人,城府之深本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思云卿表面上对他这个所谓的“胞弟”很是“信任”,可一路上却是处处防着他,别说他根本没有机会将石将离救走,就连自己也脱身不得。   用思云卿玩笑一般的话来说,石将离其实也差点就让他的文司命倒戈——如果她真的封了韩歆也做凤君,只怕,要让韩歆也从此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大夏凤君的位子较之一个死士组织的魁首,那诱惑非同一般——只可惜,于情事方面,她太过死心,一心只执着于“沈知寒”这个活死人——而事实上,当年的韩歆初来乍到,也的的确确是对石将离一见钟情,倾心不已的。   一个女人便可让两肋插刀的兄弟反目,思云卿半真半假地喟叹不已,也庆幸石将离不曾真的让韩歆也倒戈相向。   如今,韩歆也虽然身为右相,深得石将离的重用,门下网罗了不少官员,在名声言论上头似乎可与宋泓弛平分秋色,可实际上却处处被“即将身为凤君”的谣言所累,手中并没有太多实权,别说调动军队,就连影卫也差遣不了。而石将离因着“沈知寒”一事与相王宋泓弛不合,可对于军政大权,这一君一臣却是推心置腹,合作无间。所以,这五年,韩歆也在大夏朝堂中的鞠躬尽瘁未必真得了石将离的信任。   又或许,石将离一直与宋泓弛在“沈知寒”的事宜上不合,所以,不得不借助一个人表面掩护背地相商,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韩歆也只是恰好做了这样的一个人罢了,在她眼中并无任何独特之处。   所以,认真说起来,韩歆也不过是惨被利用了一场,一无所获之下恼羞成怒罢了。   根据思云卿之前的说法,自从石将离清醒之后,沈知寒便同石将离在一处,装作自己也是被胁持,对一切俱是不知,什么也不用说不用做,就可以引得石将离对不见踪影的捧墨起疑心——端木捧墨想要两全其美,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将一切撇得干干净净,也得要看看他思云卿是不是那种听之任之善于成全的厚道人!   至于路家父子,思云卿说他们已是成功被送到了“安全之处”,却不肯透露那地方在何处。但其实,这也未尝不是真的胁迫。至于思云卿和韩歆也想要拿石将离胁迫宋泓弛做什么事,沈知寒一直不曾弄明白,至于为何将他们安顿在三国交界之处——   他们所安顿之处上接有天然屏障之称的“入云山”,此处地势险要,一直是三不管地带,下接六盘水,往南便可直入南蛮,往西便能直达西凉。滞留此处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在等候着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契机!   而石将离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急切询问:“捧墨没事吧?”对此,沈知寒除了模棱两可地无声摇头,也不知自己该要如何回应。   被挟持的这几日,石将离甚为悠闲,每日吃吃睡睡,不仅感慨西南边陲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竟然还庆幸不用再批折子批得头晕脑胀,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倒真真令人哭笑不得。她这模样,哪里像是被胁持,分明像是无忧无虑地来此避暑,对别的事,更是没有多提半个字!   尔后的某一日,似乎是觉得让沈知寒两全其美也有不妥之处,那思云卿竟然命人备下酒菜,佯装微醺,七分刻意地当着石将离的面,指着沈知寒承认自己与“思云璟”的兄弟身份。   那一刻,石将离的表情还算镇定,可沈知寒却也看出了她眼中无声的讪笑——他之前讥嘲她生性多疑,不懂信任,如今,无疑便就是自打耳光。而且,有了这么一着,只怕就算他以后觅了机会要救她离开,她也不会轻易随他走了。   只是,当天夜里,端木捧墨的到来却是颠覆了沈知寒猜测的一切。   “陛下,属下来救你!”   当端木捧墨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出现时,石将离的表情毫无惊喜可言,淡漠得如同早就知道一切。   她静静地坐着不动,澄澈的眸中浮现出淡淡的一层水光,一副漠然不动的平静,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捧墨,端木澈之死了么?”死一般的寂静中,她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问题。   “死了。”捧墨倒也答得干脆,一点企图掩饰的慌乱也不见。   “如此甚好!”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这才露出了些微的笑容,语调幽幽,说不清是戏谑还是调侃:“如今,你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即便你身在大夏,那北夷的国主之位也是不可能再易主的。”听那语气,似乎还颇有为捧墨庆幸的意思。   捧墨并不搭腔,只是低眉敛目,沉默不语。   “你父王应该不知道这是你的意思罢?”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手指,她黑眸深处闪过一抹光彩,红唇微微往上挑起,蓄着淡淡的笑意:“毕竟,为了国主之位兄弟相残,这委实不是他愿意见到的。却不知,他是否已经欣然接受了朕在密函上的建议,上奏北夷国主,调兵遣将,打算与相父联手出兵攻打西凉?!”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我之前的铺垫是否足够,能够让这个转折看起来极为自然?   当亲们一致认为小石头可怜之时,千万不要忘记,这是一个职业女帝,阴谋和诡计一直是她最拿手的,腹黑也是她必须的。我说过,她未必什么也不知道,装作不知道,或许正是为了下套,施行连环计中计。如果要说她算漏了什么,那么,她唯一算漏的便是——小沈真的活过来了……   本章过渡,下一章,如果小石头不是女帝了,那么,她和小沈之间又会怎样? ☆、夜奔   相较于石将离这么番意态悠闲询问,捧墨神情如既往平静,只是眼眸黯了黯,便更显得那双黑眸如同墨染般,深不见底。他迟疑了瞬,看了眼在旁边沉默不言沈知寒,眼眸中闪过丝难以琢磨复杂神色,低头掩住眼底漩涡,这才极简洁地道出心照不宣事态发展——   “切俱是按照陛下预料发展,陛下大可放心。”   那瞬,沈知寒本就疑惑心顿时豁然开朗。   难怪他直觉得不解,即便深陷囹圄,可石将离言行举止不见点慌乱,这,只怕是又次在拿自己下套!   这个女人,难道就真不怕死么?   次又次,还真是不将自己那条命放在眼里呵!自己当初救了这条命,可不是任由拿来这般糟蹋!   难道不知道,身为女帝,旦有个什么万,这大夏江山将会面临怎样大乱?   这切,宋泓弛究竟知不知情?   若上次拿自身下套是为了沈知寒,那么,这次,又是为了谁?   ……   即便心中有着无数疑问,即便心中有着淡淡愠怒,即便在猜测这次所为之人时心底还有着他不愿意承认酸涩,但沈知寒明白,此处到底是思云卿地方,现下里,他还是静观其变为妙。若捧墨能将安全带走,自是最好,若是有什么变数,他再施以援手,强于过早暴露,处于被动。   对于捧墨这样回答,石将离似乎很满意。“那好。”微微颔首,看那模样,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只轻轻挥了挥手:“回去吧。”   “陛下!?”这下,不只是捧墨目瞪口呆,就连沈知寒也愣住了。   即便这是在拿自己下套,也总该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罢?捧墨要带走,却为何要拒绝?   见眼前两个男子俱是愣,石将离自己也随之愣了愣,回过神之后,眨了眨眼,淡淡促狭在笑容间游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话给说得颇不正经:“朕难得清闲几日,在此处有吃有住,还有凤君陪伴,倒没什么不好。”   这下,捧墨急了!   “陛下可是疑心捧墨背叛了您,所以不肯跟着捧墨离开?”他凛起眉,步步走近,黝黑如夜瞳中倒映着影子,个字个字缓缓地从唇缝里挤出,咬得极重。   “捧墨,不是朕不愿意跟走——”见捧墨已是沉不住气了,石将离淡淡地扫了眼沈知寒,垂下头,似笑非笑:“而是,朕若就这么跟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凤君该要如何是好?他如何向思云卿交代?”   故意咬重了“大摇大摆”这个词,那担忧言辞半真半假,怎么听来都是个绝妙讽刺。   对此,沈知寒蹙眉不应,捧墨则是被这不着边际话给激得几乎气结!   果然是早就知道这“傅景玉”居心叵测了!如今,“傅景玉”或许是知道那路家父子尚在们手中,行事有所顾忌,所以才不至于出声,暴露他潜入。   其实,那日思云卿拦路半道,胸有成竹,石将离也似乎并不意外,他便就疑心石将离早有计划了。可惜,他那时并不知悉内情,本寻思着将计就计试探番,不想,却是试探出了“傅景玉”倒戈相向。以敌二,他惟恐只身硬拼难以力敌,又不知石将离究竟目何在,这才不得不虚与委蛇,借故脱身。待得将切告知了相王宋泓弛,他才将那内情知半解了几分。   韩歆也真实身份,早已知晓,西凉王阴毒诡计,早有防范,将计就计,诱敌深入,思云卿来无影去无踪,自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已是设好了陷阱静候。   直以来,似乎切矛盾都源于“让沈知寒起死回生”,可是,这却并不是计谋开始。整整五年,明知韩歆也来历不明,却用极好耐心静静地织网,与那些现身或者未曾现身人玩着场扑朔迷离游戏。   他至今猜不透目何在!   “陛下难不成要向思云卿番交代之后,才肯离开?”咬牙切齿地,他逼视着,心头不由涌上阵怒意,气得发抖,向平静声音在那刻也全然变了调。   石将离但笑不语。   须臾之后,外头似乎有了杂乱喧响和刀剑碰撞声音,这才望向捧墨,镇定而言简意赅:“影卫们应该已经成功地救走小菲了,捧墨,立刻赶上他们,快马加鞭,务必把公主安全带回大夏。”   是,这次,之所以拿自己下套,是因为石瑕菲落入了思云卿手里。这事,相父其实早已知情,不过,相父素来是不怎么在乎小菲死活,如今局势未明,自然更不会因此被胁迫。而自得了这消息伊始,便也直佯装不在乎,继而番苦心设计,不惜拿自己做饵,否则,又怎能探得到思云卿将石瑕菲藏在何处?   就如相父说那般,若也不在乎小菲,那么,这世上,还有谁在乎小菲死活?   自从到了这里之后,思云卿自然将大部分人力转而看守,生怕有人前来营救,相反,对石瑕菲看守就薄弱得多了!毕竟,在思云卿眼里,石将离作为筹码分量可是远远大于其他人!   而现在,还不能走,因为,还有个疑问未曾解开——   “陛下,捧墨身为端木家嫡长子,按照重霜公子吩咐,终身侍奉大夏女帝!”见不肯离开,捧墨单膝跪地,固执地摇头:“既然陛下不肯离开,那么,捧墨便就留下,誓死看护陛下周全!”   看着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少年,石将离自然清楚他脾性,只能频频摇头,不得不严肃而正色地开口:“捧墨,既然说只侍奉大夏女帝,那么,朕如今便以女帝身份下令——”   捧墨仰起头来看,淡淡句言语便就打断了:“陛下,不要逼!”那瞬,他眼中射出如同兽般野性难驯光芒,与平素判若两人。   石将离不为所动,那瞬,不若个女子,眼眸中所有娇柔在瞬间便都化作了刚硬。继续往下,口气道出自己早已作下安排:“若能护得月央公主安全,重霜公子当年与祖父约定便就笔勾销。”   这话带来震慑自然是极大。   “陛下——?!”捧墨迟疑地唤了声,说话时候,嘴唇抖抖擞擞,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您,莫不是……在消遣捧墨?!”迟疑地,结结巴巴,那话尾在嘴里绕了无数个圈,终于顺利地脱口而出。   他就连做梦也希望得到这句承诺,从此摆脱所有桎梏,回到北夷,承继那些他自己应该得到切。甚至于,他不是没有想过,旦石将离死了,他也或许就能解脱了——只是,他却没想到这结局是在如此时刻——   看着他呆滞到不可置信模样,石将离微微笑了笑。“朕早已在水榭寝殿密室里留了封亲笔所书密函。”垂下眼,语调徐缓,口吻轻柔,却隐瞒了更多实情:“只要安全带公主回去想相王复命,将此事告知,相王看了密函,自会将送回北夷。从此,就自由了。”   其实,留在那密室里,并不只有密函,还有传世玺与遗诏。这次,说破釜沉舟也罢,说是奋不顾身也罢,只想求证心中那个疑问——   “陛下……”这样两难选择之下,捧墨似乎很有些为难。只听得那喧闹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眯眼咬牙,像是终于做出了选择,将头狠狠地磕在地上!   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这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着力道太大,额头磕在地上便就磕破了皮,那痛觉却远不如此刻心底伤口来得这么绞心绞肺,竟然将眼泪也催逼了出来。他将头贴着地,不敢抬起来,怕被窥见这狼狈模样,终于抬起头,他哽咽着挤出四个涕不成声字。   “陛下,保重!”   尔后,他跃出了窗外,几乎是在同时,那抢在前头赶来查看人已是脚踢开了房门。   那人似乎跟在思云卿身边也有些年岁了,虽然明知思云卿与沈知寒关系,却并没有太将沈知寒放在眼里,眼下见屋内该在人都在,不该在人也没有半个影子,自然是愣了愣。   “司命堂人难道连这点教养也没有,不知进门须得要先敲门么?”那瞬,也不知沈知寒哪里来气,居然把操起桌案上茶水,滴不剩,全都泼到了那人脸上,那动作气呵成,堪称无懈可击!   冰凉茶水泼在脸上,那人脸色自然如同被扇了耳光般难看。本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水渍,又悻悻地用手抹了抹脸上茶水,他狠狠地瞪了沈知寒眼,这才关上门,命人守住门口,前去向思云卿复命。   屋内突然阵令人窒息沉默。   石将离站起身,走到沈知寒面前,微微躬下身,咫尺之间以种居高临下地姿势细细地打量他。之间那烁烁月华从窗扉投了进来,无形地萦绕在身上,轻拂着深邃侧脸轮廓,投下恬淡光晕,好会儿之后,黛眉紧皱,眉心似有个无法解脱郁结,这才低低地问:“凤君,说这世上会不会真有起死回生之术?”   这是第次,沈知寒没有回避目光。   “有便如何,没有,又如何?”他直视着,心底微微错愕,虽然略有些蹙眉,但却保持着沉着镇定,没有丝慌乱。   原来,拿自己下套是为了救妹妹……   其实,或许并不见得多么复杂,旦褪下那身帝王衮冕,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女子。   石将离蹲低了身子,伸手抚上他膝盖,隔着衣衫,那动作极为轻柔。“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定要让沈知寒活过来么?”继续没头没脑地说着,这也是第次,没有自称“朕”。   沈知寒不搭腔,便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年,九岁,在御检岁贡之时,因为好奇偷尝了北夷进献给相父长白山五花蜜,中了孔雀胆毒,命在旦夕。那毒,是西凉细作下在里头,本意是想毒倒相父,挑起北夷和大夏之间战争。那时,相父识穿了他们诡计,便带着前往墨兰冢就医。”从没有向任何人讲述过这段往事,就连相父也以为已经遗忘了,可,却是将那切深深篆刻在心里。“虽然相父没有明言过,可知道,他这生最恨就是沈重霜。因为沈重霜,母皇最终负了他腔真情,还留给了他个永远不能挣脱枷锁。那时虽然中毒,意识模模糊糊,可是,相父抱着向那沈知寒屈膝跪地相求之时,还是知道。他说,要治好毒,除非相父将他父亲遗体归还。”   沈知寒并不知悉中孔雀胆原因,如今听了这些,他突然有些赧然,那时,毕竟是年少气盛,见宋泓弛,恨屋及乌,哪里还管什么家之重,只想着怎么才能解自己心中蓄积怨气。   “其实,那时恨死他们沈家人了。”顿了顿,石将离继续往下说,语气平静,点渲染也不见,淡漠得像是在诉说件于己无关事:“因为他爹,母皇负了相父,害得相父直郁郁寡欢,就连想要见母皇面,也是唯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见。甚至,有次还听到母皇骂相父,说不过是生下来承继皇位——知道么,第次听到,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后来悄悄问相父,相父只是笑,摸摸头,让不要再问了。很多年之后,才明白,原来,出生并不如以为那般受期待。母皇直对不闻不问,可是却派人暗中对沈家人照顾有加,有求必应,当真是爱屋及乌么?对此忿忿不平,尤其,见到他时,他很少说话,明明坐在轮椅上,比常人还矮了截,吃喝拉撒全都得别人服侍,可却把架子端得比还不可世,高傲得似乎切也入不得他眼——那时想,他凭什么?那时,也是个小傻子,竟以为竭尽所能同他过不去,便可以早点离开,回到相父身边。”   苦笑了记,突然开口,说了句令沈知寒全身震话:“直以为他活得很幸福,至少比幸福,可后来才知道——”话到了末尾,渐渐地,声音便微弱了下去。   沈知寒承认,听到嘴里说出这么句话时,他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为,以为,其实,每个人不过都是按着自己不幸在自以为着他人幸福。   就如同,说这些事,都是他以前从不知道。   当初,他以为是刁蛮骄纵,任性妄为,却不知竟然会有这么多不曾对人言心思和情绪。他以为,身为女帝,自然应该是来众星拱月,呼风唤雨,却从不知,原来,童年也有着别样苦涩,母皇也对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竟然会因此而以为他过得比好!?   “凤君,知道么,有晚,睡不着,溜出去看星星,却正好看到他——那个平素里高傲得连头也不肯第下人,个人静静地焚化了他父亲遗体,将骨灰撒入了千岛湖湖水中。”低低地诉说着,带着几分不自觉地将头靠在他腿上:“……那晚,听到他很平静地自言自语,才知道,原来,他活得更比煎熬千百倍。”   那晚?   他焚化他父亲尸体那晚,竟然躲在旁?   那晚,他都自言自语了些什么?   现在忆起,他自己都不太记得了,大抵都是他当初直藏在心里,不愿意对任何人说话,他直以为他只能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却不知,在边早已经将他心里话听了个十成十!   “所以,就开始可怜他了么?”低头看着将头靠在他膝盖上,他原本低沉嗓音如今变得沙哑不堪,觉得张阖嘴唇异常干涩,就连挤出句话也那般困难。   “不,不是可怜。”摇头否认,似乎已是沉浸在回忆之中,那向深沉眼如今是没由来片茫然,恍惚得没有半分聚焦点:“那时想,若是他爹当初能做了母皇凤君,那该有多好?!那么,这世上便不会有他,也不会有,和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痛苦……”   不得不说,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在某种意义上,和他似乎完全可以被归类为同类人。   沈知寒默然不语,只静静听着继续往下说——   “后来,又庆幸,庆幸自己还有相父,可强过他那疯子般癫狂娘,不只将他双腿弄残,竟然还时时毒打他。他不喜欢说话,是因为不知该说给谁听,他不喜欢笑,是因为这世上没有值得他高兴事,他说,这世上没有人对他好,没有人期望他活着——凤君,知道么,那时突然想,若他能做凤君,该有多好!可以听他说话,可以对他好,什么都依他,们起好好地活着,总可以找得值得自己高兴事……老天不肯待们好,们便要待自己好,待对方好……记得他说,他此生有两个愿望,个是岁至花甲,个是远走高飞……若真有那起死回生之术,要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只要他能活过来,即便他以后不愿意在身边也没有关系……”   “相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么?”   沈知寒突然出声,打断石将离听似毫无逻辑絮絮叨叨。抬起眼来看了他好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学着他之前说过话来调侃他:“相信便如何,不相信,又如何?”顿了顿,徐徐地长吁口气,终于问出了那直困扰着疑问——   “凤君,较之起死回生之术真假,其实直更想知道是,究竟是谁?”   沈知寒略略动了动唇,虽然心中还有些微踌躇,可是却已挡不住那本能驱使。   他承认,不管方才那番话是有意试探还是真情流露,他都被打动了。纵使说不全是真话,但总有那么部分不假。之前二十年,他虽然活着,却如同在无所事事地等死,当他“死了”五年之后在别人躯体中活过来,他却才第次思考,自己这生究竟该要怎么活,甚至于,该要找个什么样女人起活。   见他似乎已是有要说打算了,石将离深吸口气,抬起头紧紧盯着他,黝黑瞳眸刻意平静,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紧张。   终于下定决心要说出实情了,沈知寒抿了抿嘴唇,那即将脱口而出词藻已是蓄势待发,却心细地听到了屋外传来脚步声。   他略微眯起眼,冲着石将离使了个眼色,将所有话又咽回了肚里。   石将离难免有些懊丧,可心底叫嚣希望之火却是越烧越旺、此时此刻,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踌躇。   若他真是那个人,那么,之前对他做那些——似乎总是没办法给自己喜欢男人留下好印象呢……   正惴惴不安着,冷不防,那房门外传来了清晰叩门声,听得沈知寒道了声“进来”,那敲门人这才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每次坏好事,都是思云卿!   早在影卫将石瑕菲给救走之时,思云卿便疑心石将离也随之起潜逃了,可是,在听了之前那踢门而入被沈知寒以茶水泼面训斥人番添油加醋诉苦之后,他却有些不解了。所以,房门开,他目光首先在屋里各处转了转,直到确定那屋里没有第三个人,这才将目光定在石将离和沈知寒身上——   “陛下,没有想到,居然是如此看重姐妹情谊之人,不惜拿自己下套,只为救皇妹脱险。”他将话说得含针带刺,拧起墨眉,锐利神色闪而逝,微微带着点说不清是讥嘲还是讽刺意味:“宋泓弛果真将教得与众不同,这点,倒真真叫刮目相看!”   石将离耸了耸肩,照样亲昵地靠在沈知寒腿上,把话说得理所当然:“母所生,自然心有灵犀,同气连襟,这点,是人都该知道,有什么可奇怪?”   这话初初听来,似乎没什么不对劲,可细细想——   分明是在嘲笑思云卿不是人!   “那却为何设计要让端木捧墨除掉自己胞弟?”思云卿脸色黯了黯,本无意与做口舌之争,可却怎么也见不惯此刻得意洋洋。   有什么可得意?   既然是他思云卿阶下囚,就应该有个囚徒样子吧!?   “那是因为端木澈之不仁在先,不顾兄弟情义,企图以重金买通司命堂,要置捧墨于死地。”石将离哼了声,越发将话说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不仁不义之徒,连禽兽也不如,死了也不必可惜!”末了,还挑衅地冲着思云卿眨眨眼,似乎颇不怕死。   其实,端木澈之确是以重金许诺,要思云卿除掉捧墨,只不过,司命堂也有个规矩,当对方出价高过委托杀人那方时,切俱可颠倒。而当初捧墨给出条件是石将离——堂堂大夏女帝,再多金银也不足以衡量其价值!所以,端木澈之死得点也不冤枉。   只不过,从来都是他利用人,还从没有如此遭人反利用先例!   石将离,竟然借此挑拨北夷兴兵,与大夏同进袭西凉。   唯可能便是,早就知道切内情,如同结网蜘蛛,造好了陷阱等着他,将他当做飞蛾!   “石将离,本以为不过个双十女子,再怎么厉害也是倚仗宋泓弛在身后出谋划策,可玉琢在身边五年,竟然直不曾有机会看穿心思和手段——”思云卿眯起眼,把话说得极慢,容颜如同覆上三尺冰霜,那妖异紫眸内迸着点点致命幽寒,似要将空气也并冻结殆尽:“可知,还从没有人能在思云卿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西凉十数年来对大夏虎视眈眈,数次对朕和相父明谋暗害,咄咄相逼,如今,也是时候该在大夏手中吃点苦头了!”石将离诡谲地笑,那早已经闷在心底多时话语霎时脱口而出:“至于司命堂——思云卿,敢同赌赌么?虽然西凉王之前对们许诺得天花乱坠,可若大夏连同北夷旦起兵,西凉王必定将切责任都推卸到司命堂头上……”这挑拨实在拿捏得太到位了,思云卿又怎会不知西凉王是何种人物?话音未落,便如愿见到思云卿那本就算不得平静脸上即刻掀起轩然□。   “那老匹夫有几两心思,真以为不知道?!”思云卿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脸色凛,深邃眼眸中平添了抹狠绝杀意:“石将离,现下,命在手中,即便是背了那黑锅又如何?自以为赢了,可,也自认未必会输!”   “命?”听他这么说,石将离不急不恼,笑得高深莫测,深沉黝亮黑眸中带着丝令人费解光芒。毫不在意地反问了句,那样语气和言辞在这样时间地点中都显得诡谲而狡诈,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说不错,现下,命还在手里,可是待会儿,就说不清了。”   “说什么?!”思云卿狐疑地蹙起眉,虽然疑问是袭向石将离,可目光却终于投向了直没有说话沈知寒!   虽然那个男子是他胞弟,可是,他也直将其当做对手般防着——眼下,他开始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难不成,已是防不胜防?   “思云卿,命不是,是。要死或者要活,还得说了算。”终于,沈知寒开口了,漠然语气配上如同冰珠子般言辞,个个脱口而出,在这夏末深夜,就像深秋道寒霜打在人心之上,蚀骨地凉。   “云璟!?”思云卿唤了声,突然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他暗叫声不好,想要凝神运气,却已是支撑不住,瘫在地上!   不,不只是他,周遭众人也个接个地瘫倒在地,如同急速蔓延瘟疫!   沈知寒自轮椅上起身站定,淡淡地撇开视线,脸色益加森冷,颀长身影看起来更显高大,带着股慑人存在感。“不是傅景玉,也不是思云璟。”他面无表情地否认着。   而他没说个名讳,石将离面上表情也就随之精彩分!   “,在究竟在何处下了****?”思云卿强撑着开口发问,就连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若真是****,不可能察觉不到……”   是呵,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问题所在。   “思云卿,百密总有疏。”沈知寒看着他此刻仍旧不曾收敛自负,缓缓地摇头,剑眉聚拧,薄唇紧抿着,眼神莫测高深:“有摆夷巫蛊,有大夏医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思云卿下便就愣住,沈知寒似乎觉得言尽于此是告段落最好方法,便不再多言,把抓住石将离手,斩钉截铁知道了个字——   “走!”   这是第次,石将离被个男子牵着手,飞奔在全然陌生路上,将要去向也是预料不到地方。   素来习惯便是计划周详,走三算,极少冒什么未知风险,可眼下,却是真正地感觉到身体中所有骨血都在叫嚣,都在激动,无声地呐喊着心里忐忑与兴奋!   这个牵着手男子,究竟是谁?   方才思云卿那模样,应该是中了某种****,可是,依照思云卿精明和谨慎,眼前他到底是借什么机会下手?   突然想起之前他面对那踢门而入之人勃然大怒和泼出那杯茶水,难道,玄机在那里头?!   “为何要救?”望着那个拉着自己手不断往前奔跑男子,迎着深夜习习凉风,仿佛每个毛孔都张开,唯有大声呼喊询问才能扼制那不断颤抖。   “没有理由。”随着风飘入耳中是他波澜不兴言辞和语调,平静得如同这夜里宛转低回风,虽然不肯泄露更多,却令莫名安心。   “还没告诉,是谁。”如此紧急逃命关头,仍旧不肯死心,继续纠缠那被思云卿打断答案。   而他,竟然在这样关键时刻突然停下了脚步!石将离时不察他脚步骤止,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连刹住脚步意识都还没有,便就撞进他怀里,嘴唇刚好擦过他胸口。紧靠在他胸膛上,强烈男性气息灼灼地燃烧在颊边,却可以感觉到,他心跳撞击着耳膜,下又下。那心如同就在眼前跳动,强而有力地撼动着知觉。   “希望是谁?”   那瞬,听到了他声音,而他那有力手已经蓦地揽,只是轻轻带,就将困入了温暖胸膛,高大颀长身躯将包裹得如同蝶茧。   “——!?”愣了愣,脑子时有些混乱,那每日每夜都咀嚼千百次名讳即将脱口而出:“是——”   是呵,若真是他,那么,宁愿生被困在这牢笼之中!   “谁也不是。”他伸手捂住唇,淡然言语并不是拒绝,反倒是淡淡调侃:“或者,更希望继续疑心这个问题,被思云卿给抓回去?那****药性不强,们只有炷香时间可供逃离。”   “不,是想说——”拉开他那捂在自己唇间手,身躯颤抖着,感受到他借由手掌所传送出温暖,像是个厚厚茧,将包围其间。问得小心翼翼,仿佛是终于将什么极珍贵东西捧在了手中,生怕个不留神便就消损了分毫:“若要远走高飞,带上起,好么?!”问得很轻很慢,可那语调却几近是软语哀求。   他垂下头瞥了眼,目光明明如鹰隼般炯炯,却偏偏要掩蔽在无底深渊之下:“带上,然后让有机会再挖膝盖骨,灌喝孔雀胆么?”   言语中隐隐含着讥讽与戏谑!   虽然被这戏谑给哽了哽,可石将离面上仍旧保持着笑,并不说话,只静待他下步举动。   没有再说什么,沈知寒拉着手,转身继续往前跑。   是,他只能带着跑。虽然自小修习内功,而这“傅景玉”本身内力也不弱,可是,毕竟他懂事之后常年坐轮椅,在轻功方面也不过是空能领悟,无法实用,如今事关紧急,更是派不上用场。   其实,思云卿确是个谨慎细心到极致人,平素里,吃穿住行鲜少有破绽可循,若不是他配了无色无味“六神无主汤”,借泼茶水机会让那踢门而入之人喝下去,只怕,还真是难有逃脱机会。那“六神无主汤”只需有人沾到,沾到之人旦说话,药效自然传出,传十,十传百。   只是,那六神无主汤药性不强,也不知时间够不够他们逃离至足够安全之处?   当需供选择三条路出现在眼前之时,沈知寒知道,这三条路条往西凉,条往大夏,条往南蛮,他略略沉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选择了通往南蛮山麓深处险阻之路。 ☆、异物   黎明潋滟染红山巅之时,沈知寒仍旧拉着石将离手在那密林中匆匆地穿梭。   心里到底是没有完全把握,他自然也担心稍稍停下脚步,便就被清醒过来思云卿给追上。至于石将离,似乎再没有任何疑惑和不解,只是静静地任他牵着手,亦步亦趋,步步紧跟。   南蛮密林藤蔓甚多,枝枝蔓蔓,时不时挂破他们衣衫,待得太阳升起之后,酷热也随之而来。   石将离口干舌燥,好几次见到了小溪,想要停下来喝水,可是都被他拉着手疾奔而过。跑了这么久,思云卿那班人应该追不上他们了罢?可是,却不想出声向那个拉着自己往前直不停跑男子诉说自己饥渴和疲惫,不希望有任何事打破现在这刻气氛,如果可以,希望这样被他牵着手,直到天涯海角——   作为女帝,似乎拥有切,可是,那些都不是想要,所以,等同于无所有。说不清自己现下感觉,毕竟,这是第次真真正正得到自己想要东西。   沈知寒!   原来他真是沈知寒!   那个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男子,如今,他牵着手——   兴奋,抑或忐忑?!   欣喜,抑或不安?!   直到他终于放慢了脚步,站定,然后,他松开了手——   惊了惊,像是害怕什么般,下抓住他那松开手!而他似乎没有料到这样反应,也似乎是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看着。此时此刻,他表情和脸色看起来都甚为平静,当目光在脸上扫了下之后,他半垂着眼,将视线定在被执意抓住手上,浓密修长睫毛将他眼底微微浮现波澜巧妙地掩饰住了。   他试着想要把手从掌心中抽出,可只微微动了动就感觉到攥得很紧。他伸过另只手,掰开手指,最终得以将自己手和掌心分离。   掌心里有汗,而他手,冰凉。   “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   很平淡地说着也不知算不算安慰话,他眼底却潋滟出了片冷漠幽蓝。不得不说,如今这切于他而言,无疑俱是种从未有过体验,虽然早就打算要救,可是,他却诚然没有料到,自己如今面对着,该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如果说,他作为沈知寒而活着岁月里,直希望自己有天能摆脱那家族宿疾早衰症,期望自己那没了膝盖骨腿可以奇迹般地站起来,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么,当这切如此匪夷所思地实现了,他却发现,自己骤然失了目标。就如同个人拼死想要实现某些绝不可能实现愿望,可当这些愿望突然有天全都实现了,反而感到了无尽空虚。   方才是迫不得已,其实,他不习惯这种掌心相触亲密,尤其,对方是。已经不太记得彼此当初在墨兰冢相处细节了,毕竟,那不是什么太愉快经历,然而,不久之前亵玩,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之前若旁观者般在别人皮囊里,看那般诡谲所谓深情,他在心里揣测着目和动机,听难辨真假地诉说对他那些不知源于何处情愫,他心在狠狠颤动之后却甚为迷茫。   石将离看着他抽回手,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可面上表情却是没有改变丝毫。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听见了,紧紧盯着他,那种眉梢眼角藏不住紧张,仿若是怕他下瞬就会凭空消失。   望了望幽静得连鸟叫也没有四周,沈知寒剑眉逐渐聚拧起来。思忖了片刻,他才率先走向最近溪流,却并不是喝水或是洗脸,而是非常仔细地查看那藏在溪边草丛里白骨。   石将离微微愣了下,立刻也跟了上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是具动物骸骨,看骨头数量应该是体型不算大岩羊类动物,死去时间也似乎比较久了,骨头干净得连丁点血肉也不见附着。照理,般动物尸骸即便是皮肉腐烂了,骨架却都还会保持着原本形体构架,可这堆骸骨却是散乱地堆叠着,颇为奇怪。   就近找了根树枝拨了拨那骸骨,他眉越蹙越深,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危险,却并没有立即告知身旁,反而轻描淡写地说着全然无关话题:“如今们身处南蛮境内,只要渡过澜沧江,转道陇川,从赤水过境回大夏,就可以送安全返回京师了。”   原本就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具动物骸骨感兴趣,听了这话,石将离明显地傻了。“为什么?!”开口只问了三个字,可心里却堵得不行了,仿佛蓄积了许久话想要倾泻而出,却被块石头牢牢地阻塞了那本就不宽敞通道。   “什么为什么?”沈知寒淡然地反问道,见没有立即回答,这才苦笑了记,只觉得胸口被种柔软东西堵住了,像是团丝凌乱地交错着,眼中便就浮起丝难以解读复杂情绪。深吸了口气,他扔掉手里树枝,站直身子,看眼神里多了些严肃:“石将离,向都是这么肆无忌惮地豪赌么?难道就不怕输?”   是,确是在豪赌,从昨夜逃离到现在,他总算是将自己所知悉来龙去脉全都穿连到了起——拿自己下套,绝不仅仅是为了救石瑕菲,引得司命堂杀端木澈之,从而促使北夷和大夏起讨伐西凉,或许,从他表现出对路与非在意时,就已经开始疑心了。   这么久试探,或许是因为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真有所谓换身移魂,起死回生?   “输了,至多不过是条命。”对于这个疑问,答得很是坦然,微微挑了挑眉,笑得有分藏不住得意:“不过,到底赢了,不是么?”   是呵,自然知道捧墨会回来救,可是,当让捧墨离开之时,看似断了自己退路,其实,何尝不是借破釜沉舟得了片柳暗花明?本以为自己那番真切表白会起决定性作用,可当事后对他那茶水泼人面举动起疑心时,才骤觉原来他早就存了救心思。   没有把握他定会喜欢,可,这会不会也是种好感表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赢了,又能得到什么?”唇边漾起些莫可奈何浅纹,他声线微微沙哑:“如果是想用这切来试探,那么,好罢——”停顿了好会儿之后,他才吁了口气,轻轻道:“赢了。”   若说之前言语是模棱两可,那么,如今,他算不算是正面承认了切!?   “那好。”得了这样答复,石将离心更是片豁然开朗,立马干净利落地颔首称是,全无避讳地表态,不见丝所谓矜持:“总之,天涯海角,都跟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跟着!?”他蹲下身子,这才掬起冰凉沁人水喝了口,顺势又浇起水泼在自己面颊上,紧紧闭着双眸,任凭那残存水滴淌过下颌,好会儿之后才睁开眼,冷淡地瞥了眼,像是告诫般地道:“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   也不知是想再次坚定自己勇气,还是真被那酷热和饥渴逼得有些扛不住了,石将离趴在溪边,将整个脸都浸在溪水里,也不管耳边垂下发丝也落到了水中。喝够了,凉快了,义无反顾了,才抬袖子擦脸,斩钉截铁地答了句:“不在乎!”   确,目前这言行举止,哪里还有昔日大夏内廷那个优雅娇贵女帝石将离分毫风采?   沈知寒半晌无语,对这回应不置半句评价。“们继续走罢,最好在天黑之前先离开这片密林再说。”抬起头再次看了看四周,他平静地开口,可表情里却是多了些戒备,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石将离随着他神情,终于也意识到了这其间蹊跷。似乎,他们路上好几次跨过溪流,可是,他们并不是按着水流方向走,若不是这林子里有无数溪流,那么便是——   “们是不是在这片林子里迷路了?”问得小心翼翼,目光在扫过溪边那堆骸骨时,这才懊丧自己后知后觉。   这片林子幽静得颇有几分阴森。   “不只。”沈知寒平静无波黑眸陡然眯,光芒转为冷冽,脸上绽出抹可怕凛厉:“这林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   虽然听沈知寒说这林子里有什么不知名危险东西,可沿着溪水流向前行路上,石将离并没有见到什么异常风吹草动。   到底是个医者,沈知寒对于那些藤蔓果实之类,似乎大多都认得,听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之后,他边警戒,边还不忘留心着路顺手掐了些小果子递给,并不做太久停留。   那些小果子种类应该都不样,红红绿绿,颜色各异,有酸,有甜,较之石将离平素吃那些去了皮挤了籽儿搁在玉盘里精致瓜果,又有了全然不同风味。这样进食虽然断断续续,可勉强也算能哄着肚子,石将离逐渐地就没了戒心,多了几分轻松。   其实,有没有戒心意义都不大,纸上谈兵谋略施计是强项,若论拳脚功夫,可就半点也不会了。   很庆幸自己前面有个男人。   而且,是倾慕了许久男人。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日头当顶了,可那林子里树木却是越发密集了。抬眼便就是巨大参天古木,层层叠叠枝叶几乎遮掩了亮光,四周黑黝黝碜人,更显得那枝叶缝隙里撒下碎金弥足珍贵。   又前行了大约十几步,沈知寒突然停下了,石将离也随之停下脚步,嘴里小果子咀嚼了半,觉察到他神情有变,连忙将嘴里未曾完全嚼烂果子给咽下去,顺着他视线望过去——   树干上靠着具人尸体!   那尸体已是面目全非,身上糊着些粘稠液体,看样子已经面目全非了,仅仅能从身形轮廓和残存衣裤辨认出是个高大摆夷人。   虽然曾经见过比这更血腥十倍尸首,可也不知是天气太过炎热致使那尸首发出异味,还是自己心理作用,石将离突然觉得周围多了股怪异臭味,只觉刚刚咽下腹中果子隐隐地在翻搅,有点说不出恶心,顿时以手捂唇,蹙起眉头。   沈知寒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在草丛里拾到了散落箭矢和猎刀,蹙起眉转过身来,突然神色有片刻呆滞与愕然——   “闭上眼,不要动!”他沉缓地出声,言语中有着不容置疑严厉!   就在那瞬,石将离愕然察觉在离自己后脑勺极近地方,有着令人毛骨悚然东西徐徐扫过,而那怪异臭味更重了!   虽然知道此刻听他肯定没错,可本能反应却是完全背道而驰。   扭过头去,双巨大淡黄色眼珠与大眼瞪小眼! ☆、小离   那是双巨大眼睛。   那瞬,石将离觉得自己心都几乎停跳了,巨大腥臭味扑面而来,几乎令窒息。   不知道那是什么,毕竟,人眼睛从来没有这么大!可是,因为距离太近,能看到也就只有这双眼睛。   极度无措之中,照沈知寒告诫,动也不敢动,滴冷汗从额际流下来,渗入了眼睛里,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是,却屏住呼吸,连眼也不敢眨下。   而这刻,几步之外沈知寒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只巨大蟒!   它身上有着黑白相间不规则花纹,色泽鲜明,大半个身子和尾部缠着树,隐着看不大清晰,可是,那悬空呈暗红色头部足有铜盆般大,看起来便已是足够骇人了!而此刻,它头更是几乎贴着石将离脸!   这只蟒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他明明已经很是谨慎了,步步不忘注意周遭动静,却为何点也没有觉察到?   难不成,这条蟒本来就在这里?!   瞥了眼那靠在树干上摆夷人尸骸,沈知寒只觉得冷汗贴着脊背而下,迅速地浸湿了衣衫,顾不得再思索别,只是紧紧握住那把捡拾而来猎刀。   他想再次出声告诫石将离,却发现那条蟒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石将离,迟迟未有动静,似乎对很是迷惑。而石将离那模样,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他怕自己旦出声,说不定会惊吓到了,反而惊动了那巨蟒!若是它突然口将给吞下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可惜,沈知寒并不知道,巨蟒不会生吞猎物,它们必然都是将其缠绕至窒息,然后才吞入腹中。所以,出声告诫不成,他暗自思忖着往后缓缓退,借以吸引那蟒注意力,虽然他不怎么会轻功,可是,到底有猎刀傍身,怎么也比手无寸铁石将离强。   果不其然,见他动,那蟒便就注意上他了,微微扬高了头,吐着鲜红蛇信子,仿佛是袭击之前最后警告。   正当他打算将那本就握紧猎刀再攥紧分时,那巨蟒如同离弦剑般扑了过来!   石将离不知道那淡黄色巨大眼睛是几时消失,说被吓傻了,这并不为过,可就在那巨蟒几乎是擦着脸而扑向什么之后,愣了好会儿才回过神,转身看——   娘哎!   那巨蟒吐着信子,硕大蛇身已是将沈知寒圈圈紧紧地缠住了!   那把捡拾而来猎刀虽然被沈知寒握在手中,可是,他全身上下俱是被那蟒缠得紧紧,就连手臂也没办法动动,猎刀那锋利刀刃全然没有攻击角度,英雄无用武之地!随着那蛇身将自己越缠越紧,沈知寒只觉全身血似乎都在急速地往头部涌去,脸已是涨得发烫,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上每寸骨骼都发出被挤压轻微声响,仿佛随时会就此断裂!他凝起气,想要从那束缚中挣脱,却发现自己力不从心!   他越是挣扎,那蛇身便就缠得越紧!   电光火石之间,石将离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来勇气,居然把拾起地上箭矢,朝着那巨蟒扑了过去!   巨蟒也不知在这密林里存活了多久了,身上鳞片异常坚硬,情急之下,望着被缠紧沈知寒,也不知自己该要戳向何处才能迫使那巨蟒放开沈知寒,只好使出吃奶力气往下胡乱地戳刺,心里层层叠叠是这样念头——   绝不允许他死……   至少,不能就这么在眼前死!   极细极刺耳声响仿若是擦着耳边耳光,待得定下神看时,才发现那竟然是支燃着火箭矢……不,不只支!   支接支燃烧着箭矢从密林里射过来!   不,也不对,应该是那些箭矢上缠着燃烧碎布。可惜,那箭矢并不是射向巨蟒,而是射向了四周。紧接着,又有几只不知什么东西掷了过来,全都精准无比地掷在那蛇身上,“啪”地声碎掉之后,液体随即飞溅。而地上也不知堆积了多久干枯枝叶和着干草,在这极热晌午被那燃烧箭矢和液体引,迅速地就烧了起来!   那瞬,石将离才闻到了隐隐酒味——   那掷过来东西,似乎是烈酒……   在火焰灼噬之下,仿佛是意识到了危险,巨蟒迅速地松开了沈知寒,溜烟地往密林深处而去,转眼便不见了!   沈知寒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石将离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扶他,顺道用手去扑打他那被引燃衣角。而此时,已经有几个强壮男子上前来,用手里带着树叶树枝扑打着剩余残火,以防这火势蔓延,发不可收拾。   那几个男子俱是穿着朴素黑色大襟短衫和长管裤,头上戴着青布头巾,身上背着弓和箭矢,腰上挂着短刃,手里拿着长长猎刀,看样子应该是摆夷人。   其中有个似乎是首领模样用听不懂语言吆喝了声,另外几个男子便往那残尸所在之处奔了过去。而他径自悠闲地走到沈知寒和石将离面前,先是将俩从头到尾打量了遍,尔后,他凑到石将离身边,很是无礼地仿佛在嗅着。   石将离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僵直着,动也不动。当那摆夷男子路嗅过石将离前胸时,沈知寒脸色变了变,勉励起身,把伸手将石将离抓了过来,掩在自己身后。   那摆夷男子颇为奇怪地看了他眼,尔后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那把猎刀,似笑非笑地用生硬汉语道:   “们是见过最蠢人。”   他汉语说得颇怪异,沈知寒和石将离面面相觑,好会儿之后才明白他说是什么,也不知该要回应什么。刚自出乎意料危险中脱身,他们俱是未曾回魂,眼下,这摆夷人嘲笑就如同盆冷水,毫不留情地从他们头上泼了下来。   确,若没有这几个人方才援救,只怕他们现在已经葬身蛇腹了!   而此时,那几个查看残尸摆夷男子似乎是查看出了什么,呼喊了声,那首领模样摆夷人便飞奔过去。接着,只见他们围着那残尸用摆夷话叽里呱啦地交谈了阵子,似乎是在争论什么。当石将离扶着沈知寒走过去时,他们便停止了交谈,皆是转过头来,用防备眼光看他们。   “们在这里迷路了。”担心他们听不懂汉语,沈知寒个字个字地说得很慢,可那神态却很是恭敬客气:“能请们带们起离开么?”   那领头摆夷人愣了愣,转头用摆夷语对其他几个人说了什么,其中有个人有些担忧地打量着他们,似乎是说了什么反对话,可那领头摆夷人略略思忖之后,挥手便低喝了句,那人便也就乖乖噤声了。   尔后,那领头摆夷男子便直言不讳地用那生硬汉语对他们道:“走吧,只要们跟得上!”   ***************************************************************************   那几个摆夷男子脚程确是很快,沈知寒和石将离几乎不太跟得上。不过,他们也看得出,这几个摆夷男子并不是有心要想甩开他们,而是确有什么急事。好几次,他们跟不上时候,那些摆夷男子会在树干上以及分叉路边做记号为他们指路。   就这样,傍晚时分,他们总算是从那令人心惊胆战密林中走了出来。   不远之处峡谷中,有着片高低不竹楼,依傍在溪边,看起来应该是个大寨子。寨内竹楼坐向排列整齐,掩映在绿树和翠竹之间。远远看过去,能看到宽而平坦道路,竹楼四周均围着竹篱笆或木篱笆,篱笆内栽种着果树和花草。椰树婆娑,槟榔挺拔,秀竹纤纤,还有巨大香蕉树,树上接着串又串青涩果实。   看着那些硕果累累香蕉树,石将离只觉得那被野果子哄饱肚子又造起反来,只想着可以尽快到那寨子里去,找户人家,管他吃什么,只求顿饱。   可是,进到了那寨子里,却全然不是他们想象那回事!   那寨子中心空地上,三三两两,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有神情恹恹,像是全身乏力;有脸上呈现出不正常潮红,似乎正在发烧发热;还有面色惨白,已是陷入了昏迷之中;只有少数人还能走动。   面对这样情景,很明显,那几个摆夷男子面面相觑,时也没回过神来。   沈知寒面色变,就近抓了个病患以切脉,眉头之间立刻便打上了死结,脸形成渐渐扭曲形状,!   “谁懂大夏汉语!?”他站起身,脸色很难看,神色间几乎呈现出种近乎狰狞严肃,没有多话,只是咬牙切齿地冲着那些摆夷人喝问,眉宇之间褶皱几乎蹙成了个“川”字!   如此严厉表情,是石将离第次在他脸上看到!   听了这声喝,那几个摆夷男子俱是惊愕地转过身看着沈知寒,而个女子也神色讶异地从那人群中站了起来。   眉清目秀,腰身纤细,兰布包帕裹着辫子缠在头上,身着件白色右襟长袍,腰间束着彩色带子,水蓝长裙上头以彩线绣花并钉上银泡,看上去颇有几分动人。往沈知寒走了过来,在经过那领头摆夷男子时,那男子伸手去拉,却被给挣脱了。   “懂大夏汉语。”站在沈知寒面前,开了口,神情中带着迷惘,而那脱口而出言语,是字正腔圆大夏京师官话!   那瞬,就连石将离也不得不佩服沈知寒反应够快。之前那个摆夷男子虽然懂得大夏汉语,但看就知道是个半吊子,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他,如今,这为人之师者出来了,竟然还说是京师官话。   看来,这个女子应该是大夏人无疑了!   “很好。”沈知寒略略颔首,蹲下身子继续为那躺在地上病患号脉,垂下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阴影,晦暗而沉重,可话却明显是在对那女子说。他言语极为轻缓,其间却有着不可忽视严厉:“记住接下来说每句话,立刻转述给所有还没染上病人,让他们马上开始准备!”   那女子很明显还没弄清状况,时愣在原地。回过神来之后,也只是狐疑地打量着沈知寒,不明白他这么说缘由:“为什么要听?”   “想让这里所有人死得个不剩么?!”斜斜地睐,他反问了句,冷冷眼神里满是山雨欲来阴霾,可语调却是毫无起伏平静。那目光,似枝枝利箭,带着切肤刺骨般寒气,让那女子有些招架不住了。   在短暂对峙之间,那领头摆夷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是谁?”他疾步赶上前来,挺胸抬头地将那女子护在身后。   “他是这天底下最厉害大夫。”石将离不经意地插嘴道了声,便躬下身子趋近个已经昏迷病患,想要从中看出点端倪来。   可就在趋近那病患之时,旁沈知寒已经起身了!“石——”他伸手把将拉到身边,用却不是为病患切脉右手。似乎是意识到直接唤名讳颇为不妥,他顿了顿,改口道:“小离!离他们远点!”   那言辞,肃然得几近严苛!   那瞬,他语气让石将离想起了少时。   犹记得那时,自己伏在水池边,想要伸手去够离岸边最近那朵睡莲,亲自插在相父书房花瓶里,当终于够到睡莲花,可人也却险些要栽进水里刹那,却是被相父看到了这幕——   那时,相父语气也是像他这般!   不知为何,心微微烫,为着他那语气上算不得亲昵“小离”这个称呼,也为着他隐含关切和告诫。   可是,沈知寒并没有时间注意这些小细节,不管眼前那对男女肯不肯听他话,他只管飞快地吩咐着,那严厉语气和肃然面孔,令人几乎不由自主地想要照他话去做——   “立刻架起所有锅,能烧多少热水就烧多少……马上去找苍术、艾叶、石菖蒲、大青叶、诃子、连翘、荆芥,部分用以熬煮,部分点燃烟熏……把所有病患按照病情轻重分开,病情较轻灌药,病情稍重以药水浸泡,若有病情过重回天乏术者,立即焚烧……”   在他说话空隙,他转过头来看着石将离,突然语出突然道:“还记得当初南阳那场瘟疫,说过些什么吗?”   石将离愣了愣,几乎没有回想,脑子里便就立刻回忆起了他话。其实,他那时应该是不知道,虽然每字每句都是衍成双转述,可是,石将离却是记得那般牢,只当他就在面前,个字个字毫不含糊地吩咐。   “记得!”答得斩钉截铁。   “去做吧。”沈知寒那紧蹙眉这才稍稍缓了缓。垂下眼,他字顿,那浓长眼睫抖动了些许,在黄昏微光中落下层层叠叠阴影,意味深长:“记得定要像上次那样,唯有急速可胜。”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多么有气场的小沈神医呀,听到小石头赞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时,即便表面冰山,面瘫依旧,心里也是笑得甜蜜有YD的吧?!灭哈哈哈!   小沈:小离,离他们远点……   则妈:小沈,我明白,你在暗示小离挨你近点,对不对?   小沈:= =   小离立马意会,牢牢靠在小沈的身后。   小沈:= =b   则妈挤眉弄眼:哎呀,别不好意思嘛小沈……总有一天,你和小离之间的距离会变成负的……   小离不解:则妈,距离怎么会是负的?   则妈猥琐地笑:笨女子,某一天剧情需要,干柴烈火,意乱情迷,他把他的口口口口放在你的口口口口,然后口口口口口口口,再口口口口口口,接着口口口口口口……你们的距离不就成了负的了?   小离恍然大悟。   小沈:= =   为了负距离的这一天早点来到,则妈无耻的呼唤大家继续留言撒花吧,给力呀嗷嗷嗷嗷嗷,就在这个寨子里,俺发誓,一定要让这些口口全部成真,把大河蟹给清蒸了…… ☆、石寒   或许是因为天生就有那种令人慑服的气势,原本那领头的摆夷男子眼中有着狐疑的轻蔑,看样子是不怎么打算买沈知寒的账的,可是当沈知寒棱起眉面无表情地吩咐他时,那种完全没有商量意味的命令,却能让这个异族男子连反驳也说不出,只是乖乖地照办。一边切脉断症,一边将已经染上了瘟疫的摆夷人按照病情的轻缓分开,待得将这一切忙得差不多了,沈知寒才有些微的空闲听那个会说大夏官话的女子讲述着事情的起因:   这个寨子叫养象寨,是摆夷人聚集之地,有一百多户人家,而那个在密林中被发现的只剩残尸的摆夷人,则是这个寨子的巫医。   巫医和他的妻子一直住在寨子边缘的幽僻之处,大约是十几天之前,巫医和他的妻子俱是失去了踪影。寨子里的居民并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不过,因为巫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居民们也没有在意,只以为这夫妻俩是上山采药去了。直到大约五天之前,有个老人突然出现了发热呕吐的症状,去找巫医诊治,这才发现巫医和他的妻子还没有回来。而那老人持续发热,没有草药,到了晚上,竟然就断气了。   寨子里的居民一时也没有引起注意,只是按照风俗将那死者抬到房屋中央,用温水洗尸,然后穿上新衣服,上衣反穿,衣扣扣在背部,以示与活人的区别,尔后再用白布裹尸,并停放于竹楼上。因为得了消息,所以,寨子里的居民都停止了舂米和纺线,就连寨外砍回的柴禾,也没有背进寨子,众人聚在一起,帮着处理丧事,编制竹棺材。可那死者还不曾下葬,就又有几个人出现了一样的发热呕吐的症状。就这样,众人才急了,由寨子的头人贺岩领着寨子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卜冒(少年),上山寻找巫医的踪影。   根据贺岩所说,那个巫医应该是被那条巨蟒给吞食了。吞食了巫医之后,巨蟒一时行动不便,就缠在树上,静待着将腹中的美味给消化了。可沈知寒和石将离的出现却是打扰了它的美梦,所以,它将那巫医又吐了出来,进而袭击他俩。   至于巫医的妻子,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知寒静静听完,并没有立刻下论断,只是低头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就连那女子恭敬地捧来一碗水给他解渴也不予理会。   那女子摸不清沈知寒的脾性,也不知道他在思忖什么,只好蹭到石将离的身边,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叫小梨?!”   在大夏京师的官话里,“离”和“梨”的发音有着细微的差别,而沈知寒说话时吐字过快,那女子一时没有听清,将“小离”给误听成了“小梨”。   石将离愣了一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也懒得花费口舌去解释,只是轻轻点头。   “我叫月芽。”那女子露出和善的笑容,脸上露出了浅浅的酒窝,看上去颇有些可人。转过头去,她努了努下巴,望向那个高大强壮的摆夷人首领,看他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指挥着卜冒们将病患抬放在不同的地方,笑意里带着一些淡淡的甜蜜:“那是贺岩,我是他的咩苏。”   “咩苏?!”石将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是看到了坐在火堆边静静思虑的沈知寒。 “咩苏是什么意思?”虽然好奇,可她问得心不在焉,目光不由自主地黏上了心仪男子那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只觉每一分线条都是令人眷恋的所在,哪里还看得到其他人?   见她不明白,月芽便就耐心解释:“咩苏是摆夷语,就是我们大夏人所说的妻子。”   石将离挑起眉,目光仍旧落在沈知寒的身上,怎么都收不回来。出于直觉地,她脱口便问:“咩苏是妻子,那么,夫君呢?夫君又该要怎么说?”   月芽自然不知道她这么问的用意,只以为她是好奇,便认真答道:“夫君,摆夷人称为‘波苏’。”   石将离暗暗地将这个称谓记下,突然觉得这个词似乎有点熟悉。她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了熟悉的原因——她母皇石艳妆驾崩之前,嘴里一直喃喃念叨的不就是“波苏”这两个字么?   原来,“波苏”在摆夷语中是夫君的意思。却不知,在她母皇心中,谁是那个有资格被称为“波苏”的男人?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她的相父——那个一生被桎梏在情感和承诺的囹圄中完全无法挣脱的男子,如今也不知是否已经看到了她的“遗诏”,是否惊异于她的胆大妄为和惊世骇俗,被气得七窍生烟?   不愿意在这方面深思下去,毕竟,她走出如今的这一步棋,实在是背负了不小的风险,甚至于,她几乎是没有给自己留回头的余地。“你是大夏人罢。”目光从沈知寒的身上收回来,她望向一身摆夷女子装扮的月芽,目光中有着一点疑惑:“听你的口音,应该是京师的人氏。”   她对眼前这个女子,不是没有本能的戒备和防范的,毕竟,在如此偏远的摆夷村寨里,突然遇上这么一个说着京师官话的女子,自然令人生疑。看这月芽的仪态和言语,应该不是个民间女子,只怕身份来历都不简单。而且,大夏与摆夷各族素不通婚,而这月芽竟然还是这村寨头人的妻子,便就更为匪夷所思了。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月芽脸上的笑意随之敛淡了些,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谈论太多,只是避重就轻地简单敷衍过去。“那个大夫,他是你的——”她指了指还在沉思的沈知寒,进而机敏地转移话题。   石将离垂下头,眼睛眨了眨,再抬起头来时,她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颊间突然就染上了两片嫣红,看上去倒像是抹了一层胭脂。眼光徐徐扫过沈知寒的身影,那一刹那,她的眸光竟比火光还要亮上几分。“他是我的——”她顿了顿,轻咳了一声,立马现学现用:“他是我的波苏。”   月芽并不知道她这话背后有着怎样的是非曲折,听她这么说,再想想之前沈知寒对她那维护的举止,自然也就信了,认真地继续询问:“小梨姑娘,你波苏贵姓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一瞬,石将离的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便就反问,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就连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冰冷。她的神情虽然没有什么大变化,可心中的戒备却是越发地深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月牙立刻就明了了,猜想这小两口背后必然也有着一些不愿为外人道的内情。“总要知道他的姓氏,才好称呼他呵。”虽然被误会了是有所图谋,但她似乎并不介意,笑吟吟地反问:“怎么,你以为我是有什么目的么?”   石将离并不回应,可是她那寡淡的眼神便已是毫不掩饰地昭示了一切。   月芽似乎也是个过来人,眼眸倏地一亮,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看得出,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有谁会铤而走险闯入这南蛮的险阻山麓?眼前这对男女举手投足都有着非凡的气势,且衣着的布料不是民间的俗物,看样子非富则贵,尤其是那个被称作“大夫”的男子,镇定自持,淡然处之,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小梨姑娘,每一个人都有不愿意诉诸他人的秘密,我并没有那么多好奇心探听你们夫妻俩的来历,你大可放心。”她垂着头,眉眼低敛,可是言语却非常诚恳:“虽然这个寨子里的人都不太喜欢大夏人,不过,你们可是我们养象寨的大恩人,要不是你们,说不定,我们这个寨子真的就完了。”   也不知是被她朴实的言语所打动,还是满足于她言语中的“你们夫妻俩”这个称谓,石将离转了转眼珠,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显得戒心过重,颇不近人情。毕竟,之前在密林里,那个叫贺岩的摆夷男人和其他摆夷人并没有询问她和沈知寒的由来,便就出手救了他们呢。“他姓——”她有些迟疑,不知该要说他姓什么,一时不免嗫嚅。   ……若说他姓“沈”,自然委实不妥,毕竟,医神沈家的名气那么大,很容易让人把他和沈家联系在一起……若说他姓“傅”或者姓“思”,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会引来司命堂的人……   “他姓——”她一时有些踌躇,无法决断,嘴巴张了又张,总是在原地打转。   “我姓石。”   突然,一旁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许是久未说话,显出了微微的沙哑,没有泄露半分情绪,镇定得仿若天经地义一般。   石将离有些诧异地仰起头,果然看到沈知寒那张淡然得看不出丝毫波澜的脸。而他此刻也正盯着她。   背对着光,他的神情虽然平静,可他的眼却如鹰隼般森然犀利,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隔着空气,竟然也能灼灼地烧着她。   “石寒。”瞥了错愕的月芽一眼,他言简意赅地答了两个字,无论是语调还是言辞,自然平静得犹如宛转的夜风,带来拂面的凉爽。   那一瞬,石将离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竟是将她的姓氏和他名讳的其中一个字取作他的化名!   石寒?!   这个名讳意味着什么?   他承认是她的凤君,所以冠上她的姓氏?   又或者,那仅仅只是一个信口拈来的化名,不具备任何的含义?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方面理解,更担心自己自作多情,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浑然不觉自己流露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在旁人眼中,活脱脱就是个夫唱妇随的小妻子。   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沈知寒那平静的脸上突然多了些几不可见的动容。他蹙起眉,那双似是被火迷蒙了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深不见底。“月芽姑娘,可否劳烦你准备些吃食?”他再次出声,把话说得极为客气,同之前那忧心疫情而冷漠得近乎严苛的反应简直判若两人。见月芽还没反应过来,满眼仍旧是迷惑不解,他便顿了顿,将声音压得越发地低了:“小梨已经一整日未曾进食了。”   这话一入耳,石将离再次愕然!   她全然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言语。其实,别说是他,方才这么一惊一忙,就连她自己都忘了饥饿了。而他,竟然还记得她一整日未曾进食。   月芽这才回过神来,懊恼而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头,暗骂自己竟然忘了问人家有没有进食,同时,她也在心里暗自歆羡这石大夫对妻子的体贴疼爱和无微不至。“石大夫,我马上就去!”她兴冲冲地起身,往前跑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回来,极认真地问:“小梨姑娘,你想吃些什么?”   她这么问自然是有道理的,毕竟,这是在南蛮,吃食和大夏全然不同,那些糯米粑粑之类的还算正常,可其他的吃食就不是大夏人所习惯的了。尤其是她刚来南蛮之时,看到那些摆夷人食蛇、鼠、蜻蜓、蜉、蛟、蝉、蝗、蚁、土蜂之类,甚至还吃沙土中的沙蛆和生在竹节中的竹虫,差点夺路而逃!在这里也算过了好几年了,她也还未入乡随俗地习惯跟着贺岩一起食用那些异物。所以,眼下自然还是问清楚些的好。   “水果就好。”   那厢,石将离还在发愣,沈知寒已是平静地代她答了。   见月芽离开了,他才坐在石将离身侧,伸手揽了揽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带。表面看来,这似乎是一个亲昵的动作,可实际上,他却并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借着这个动作说一些不愿被旁人听见的言语。而石将离显然还没有回过神,他这一揽实在太过突然,她全无防备,一下便就撞进他的怀里。   莫名的紧张感瞬间袭来,她只觉自己的身子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靠在他的怀里,一直默不作声,察觉到他的呼吸在头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顺势便将他的衣襟抓得死紧,只得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身子契合着他,让他身上的气息满满充盈自己的整个知觉,突然觉得这一世再圆满不过。   没有想到,还能够这样被他揽在怀里……   “要救这些人,必须弄清这瘟疫的根源。我决定和贺岩去密林里查看,希望可以尽快找出病源,对症下药。你暂且在此休息,不要随便乱跑。”他轻轻地开了口,虽然靠得很近,可是语气明显不若举动那般热络,眼波流转处不见任何的情绪,只是平淡地叮嘱:“记得不要随便喝水,这些水很可能不太干净,若是渴了饿了,便吃些水果先撑着。”   随着他的言语,不只她的身子无法抑制地轻颤,就连言语也如同风中的叶子一般抖个不停。“我要跟着你一起。”   明明是夏夜,可她却突然觉得冷,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放,仿佛只有在紧贴着他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丝温暖缓缓地蔓延了过来,一寸寸地熨帖着,从外部一直延续到内部,令她不由地扭动着身子,越发紧紧地贴着他,就连话也回应得笃定:“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若是再遇上蟒怎么办?”觉察到了她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言语,沈知寒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他将自己的一切都隐藏在谁也看不见的阴影之中,只是语调平稳地拒绝:“听说,那密林里不只有蟒,还有虎、豹、熊之类的猛兽,之前没有遇上,是因为我们运气好,如今,你跟着一起去,不仅帮不上忙,还是个拖累。”   他的言语很不客气,甚至说得上是有些刺耳的尖刻,可石将离却不得不认同他的说法。   的确,她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只怕还要旁人分心来救她——   就如晌午那般。   略略愣了愣,她的心颤然地又是一跳,顿时浮现复杂的感觉,不只心酸沮丧,甚至还有某种她无法言喻的苦涩在悄悄蔓延。   是不是真的如相父说的那般,她若不是女帝,便就什么也不是了?   “你怕我扔下你一个人跑了?”见她不说话,他再度开口,反问得颇为讥讽,可却恰好戳中了石将离的痛处。那一瞬,他等着她的回应,眼底的光芒更加炙热,火光像是瞬间被点燃成了一把火炬,那双黑眸闪亮得让人无法回避。   “不是。”深吸一口气,石将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样地不断坚定自己的信念,这才终于松开了那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手。“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不敢看他的眼,她怕自己从那眼中看到的是鄙夷,是轻蔑,是讥讽。   就如同他之前数次询问她究竟喜欢他什么。   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情意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难以探究出具有说服力的原因。就如同,如果能够将原因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么,喜欢或许就不能称之为是喜欢了。   月芽抱着水果篮子过来的时候,正好就看到这样的一副场景:那小梨姑娘委委屈屈地窝在那石大夫的怀里,神色有点凄楚,有点沮丧,还有点担忧。而那石大夫神色却很平静,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愫,只有那揽在小梨姑娘肩头的手暴露了他的点滴情绪。   轻轻咳了一声,她搁下那篮子水果,见两人完全不为所动,心里不免又感慨——   这,还真是对如胶似漆的夫妻呀!   轻轻松开那揽住石将离肩头的手,沈知寒望向月芽,神情和言语都堪称认真而正色:“劳烦你照看一下小梨。”见月芽笑着点点头,他骤然起身,似乎便打算要走。   “等等!”石将离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抓住沈知寒的手,阻止他离去的脚步。尔后,她迅速地在月芽抱来的那篮水果里挑出了一根金黄的大香蕉,极快地剥了皮,凑到他的唇边:“吃点东西再走吧,你也一整天什么也没吃。”   若是较起真来,她一路上还吃了些酸酸甜甜的小果子,虽然不足以填饱肚子,可好歹也算是吃了,而他,一路上,似乎都是掐了果子递给她,自己却一直没能怎么吃。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有了一丝信心,感觉有一粒沙子般的糖落在心湖中,溅起了微甜的水。   沈知寒蹙眉看着那凑在自己唇边的香蕉,又看了看那个一脸担忧的女子,顿了一顿,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根香蕉,几口便就吃了下去,将那香蕉皮递还给她,他似乎是有什么要说的,可最终没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走了,留下她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见石将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月芽捂着唇偷偷地笑:“小梨姑娘,你和石大夫成亲多久了?”   看着他径直去拍了拍贺岩的肩,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似乎是在交谈着什么,而他的眉不时蹙起,似乎有什么情况颇为棘手,而石将离的目光还没有从他的身上收回来,仿佛人在这里,可是魂却跟着他一起走了。“半年吧。”她想了想,随口答了一句。   说来,她和“傅景玉”大婚至今,的确已有将近半年了,可是,她和他——   虽然厚颜地声称他是她的夫君,虽然她在那祖籍册簿上写下的的的确确是他沈知寒的名讳,可是,这些俱是她的一厢情愿。就连她也说不清,他们究竟算不算夫妻。   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望着他的身影,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怎样才能把夫与妻这个身份给坐实了。   “你们,还真是甜蜜恩爱。”那厢,月芽还在笑,望向自己夫君的身影时,眼神里多了一抹柔和,似乎对那“甜蜜恩爱”四个字颇有感触。   “甜蜜恩爱?”石将离愣了愣,也不知该要怎么回答,却见远处的他突然转过头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瞥了她一样,如同一簇看不见的火焰,就这么不偏不倚地烧过来,烧得她脸发烫,心发烫,匆忙应了一句:“也算吧。”   ***************************************************************************   沈知寒和贺岩这一去,便就是整整两日两夜。   一开始,石将离还勉强坐得住,同月芽一起照顾那些病患,煮些草药水给众人喝,或是将那些草药烧掉,烟熏各处。沈知寒不在,她俨然就成了领导者,不慌不忙地统筹,将一切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虽然仍旧有人不时出现发热呕吐的迹象,但病情都没有加重。   就这么一天过去了,石将离望眼欲穿,却迟迟不见沈知寒回来。夜里,她也不肯睡,坐在火堆边以手支着下巴继续等,大有不等回沈知寒就不休息的意思,稍稍有什么动静便都以为是沈知寒回来了。   就这么失望了许多次之后,待得天亮,仍旧没见沈知寒回来,她开始坐不住了。明明烦躁得坐立不安,她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在心里喝令自己冷静。原本,月芽是一点也不担心的,毕竟,贺岩可是这寨子的头人,附近几个村寨有名的猎手,斗蟒、打虎、抓熊、擒豹,样样他都堪称是好手。可这会儿,仿佛是被石将离传染了一般,月芽也开始有点坐立不安起来,生怕贺岩出什么意外。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沈知寒和贺岩才算是回来了。   只不过,两人明显是挂了彩,尤其是沈知寒,手臂上的一截衣袍几乎是被血染红了!   见到这么一副情景,石将离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几日以来的紧张、饥饿,并着疲惫和担忧,她的身体明显已是到了极限,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她便就腿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去——   —————————————————————————————————————   则妈猥琐地笑:小梨,你为毛什么不选,偏偏选个香蕉给小沈吃呢?   小梨不解:o_O??? 因为香蕉管饱,剥皮方便呀,怎么啦?   则妈勾勾手:你不知道吗?过来我告诉你,香蕉是@#¥%&*……   小梨惊悚⊙﹏⊙‖∣。   小沈:= =   则妈继续猥琐笑:小沈,其实你吃得很高兴吧?你是不是在心里想着,哼,小梨,总有一天,我也要喂你吃“香蕉”……   小沈:= =一脚踢飞猥琐则妈……   (我怎么写出这么个猥琐的小剧场来?装13掩面,纯洁的孩子们自动屏蔽了吧……对了,那个扔了颗地雷的“w94601w”是何方高人呀,现个身,让则妈调戏调戏……JJ这两天抽得都快发癫了,伤脑筋呀,不过,亲们别忘了留言撒花呀,明天会继续更新的……) ☆、插曲   石将离醒过来时候只觉得自己颇有点手脚无力,眼皮似乎是有千斤重,揉了又揉也无法顺利地睁开,而头也凑热闹般抽抽地疼痛,那种感觉就像某次气喝下了数坛烈酒,醉得塌糊涂哭得死去活来后清醒感觉。   那次,是因为沈知寒或赶或遣送走了所有家仆,放火烧了墨兰冢。得了消息赶到徽州之时,看到只是千岛湖中那烧焦残骸,无数焦黑残缺物品在水中漂浮,偶尔有两朵墨兰残花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漂着,甚为凄凉。   醉了场,哭了场,痛苦异常,认定,若非自己急着亲政,与相父约法三章,自请到千里之外青州去巡阅军营做历练,那么,应该是能早天赶来——其实,早天赶来改变不了任何事实,但是,当命人将整个千岛湖中残物捞起,尔后又从那残骸之中掘地数丈,发现那沈家地墓之时——所有人棺椁都在,包括被焚烧成灰沈重霜也有棺椁,却惟独不见沈知寒!   是从那刻开始,才会那般坚定地笃信沈知寒还活着。   只是,没有想到他是以那种活死人般方式活着——   终于睁开眼,石将离第眼就看到竹床之前有个身着青布无领大襟短衫和长管裤男子,他身量颇高,以青布束腰,头上也缠着块蓝布,正背对着似乎正在整理杠采回来草药。   那瞬,有些回不过神来,可是却只觉得那背影熟悉无比,仿佛是已经走过千遍万遍路,闭上眼也不会迷失,仿佛是从小就握在手中心爱之物,每分线条都能回忆得出。也就是在那瞬,脑子纷纷乱乱,似乎绕来绕去都只有三个字,那就是“沈知寒”,然而,当那男子转过身来看时候,由不得不傻眼——   那眉,那眼,那淡然得不起丝毫波澜表情,这个做摆夷人打扮男子,可不正是沈知寒么!   “醒了?”见怔怔地望着自己发呆,他唇角凝着丝询问,深幽黑眸瞥了眼,随即便搁下手里正在整理草药走过来。他先是伸手探了探额,尔后又慎重地切了切脉,微微挑眉,确定没有什么大碍,在那云淡风清表情掩蔽之下,这才终于暗暗搁下了直惴惴不安心。   石将离愣愣地看着他那身异族打扮,虽然视觉上多少有点不太习惯,可却不能否认他确有那种色不迷人人自迷魅力,举手投足总有属于他独特韵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垂下头去,迟钝地发现自己那被薄毯覆住身体竟然已是换上了身舒适衣衫。“衣服……”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他,觉得头有点晕晕,没办法很快地反应过来究竟出了什么事。   “衣服是月芽替换。”沈知寒轻描淡写地应了句,似乎下就撇清了切,可却没有将事实完全说明:“旧衣服又破又脏,为防染上病疫,已经烧掉了。”   没错,衣服确是月芽替换,可是,换衣之前,却是他将给剥了个精光,抱了泡在浴桶里起洗浴。那时,他也想心如止水地将未着寸缕身体视为无物,坚守自己身为医者淡然心态,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做不到。   心,无法抑制地微微颤动。   甚至于,后来他不得不以自己要熬制抑制瘟疫汤药为由,请了月芽来替着衣,实情却是因为他不懂怎么替女子着衣,尤其是肚兜和亵裤——   当然,他不说,石将离是肯定不可能知道这些,毕竟,在月芽这个旁人眼里,这是对夫妻,身为夫君石大夫不喜多言,为了寨子里素未谋面异族人尽心尽力,而来替这忧心夫君安危而晕厥小梨姑娘换身衣裳,如此小事,又怎么好意思挂在嘴边呢。   自然,他也不会告诉,自他回来之后,便就直昏昏沉沉地睡着,睡了足有五天之久,其间,是他抱着将糯米汤糊勺勺喂进嘴里,而,也再不曾离开过他视线——   表面看来,石将离错过了个把自己和沈知寒夫妻关系坐实机会,可实际上,在旁人认知里,他们俨然就是双恩爱夫妻——沉默寡言却仁心仁术丈夫,和以丈夫为天可人小妻子。   或许是刚醒过来,反应还有些迟钝,对于他言语,石将离并没有多想,而是将注意力下便就聚集到了他身上。“对了,手臂!”恍然地记起自己晕厥之前事,想起了他那被血染红衣袖,只觉触目惊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伸手去拉他衣襟:“怎么会受伤?要不要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时间颇有些不习惯这样举动,但沈知寒也知道脾性,索性将手臂凑到面前,方便看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其实,同贺岩进入密林两天,沈知寒总算是连猜代蒙,将这场瘟疫来龙去脉给揣测清楚——   那巫医妻子死于急症,因着自己妻子之前是生活在澜沧江边水傣,所以,巫医便寻思着要为妻子水葬。可是,这么大热天,要背着失去妻子步行去数百里之外澜沧江边,实在是不太可能,而巫医也舍不得妻子离自己太远,所以便瞒着村寨里人,将自己妻子背到山上湖泊中进行了水葬。   而与那条湖泊相连几条溪流,也正是数个村寨赖以生存水源。   巫医并不知道那急症会为食用溪水居民带来怎样灾难,甚至于,尔后,他离开了湖泊,许是失去妻子太过悲伤,竟然葬身蟒腹!   而前几日下了大雨,那水葬尸体因曝晒而发臭,最终滑进了湖泊里——   沈知寒和贺岩发现了巫医妻子尸体,那尸体浸泡在湖水中,已是发白发胀,令人难以忍受恶心。贺岩虽然是个猎熊斗蟒好手,可却不识水性,沈知寒便就独自人下水,打算将那尸首给捞上来。   却不料,那尸首和竹筏俱被湖中水藻给缠住了,而那巫医许是担心有善水性食腐肉动物来打扰妻子安眠,竟然在那水葬竹筏上动了手脚,在竹筏四周绑上了数把锋利匕首。   个不留神,沈知寒便被那匕首给划伤了手臂。   不过,庆幸是,伤口不深。将那尸首捞上岸之后,就连贺岩也恶心得不想靠近,可沈知寒却顾不上自己手上手臂,不动声色地将尸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查看了番,甚至剖开腹部查验——   得出了结果,他和贺岩极快地将尸首焚烧掩埋了,尔后便路脚不沾地地往村寨赶。虽然随手敷了些止血草药,可天气太热,伤口本就不易愈合,就这样,出现在石将离面前时,沈知寒整只衣袖几乎都被血给浸红了。   轻轻地伸手抚触那已经结了硬痂伤口,石将离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他般,抿了抿唇,虽然没有说什么,可眼中心疼却是显而易见。   “不甚被划破了皮,小伤而已。”见那样副小女人般模样,再忆起之前飞扬跋扈和斑斑劣行,沈知寒有种难以言喻违和感。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声解释,也理不清自己对究竟是什么样情意,便将手臂抽回,转而端来搁在旁桌上食物:“喝点粥吧。”   直到此时闻到了粥香味,石将离才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那是碗熬得黏稠糯米粥,还配上了几碟看上去不知是什么食材做成佐粥肴,自然极具诱惑力。   捧起粥碗喝了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饿,石将离只觉那糯米粒入口即烂,带着微微甜味,简直是胜过了自己以往所品尝过任何美味佳肴。“这粥真好喝,是煮么?”咽下了嘴里粥,望向沈知寒,无意识地眨了眨眼,心里突然涌上了丝丝甜蜜。   然而,沈知寒回答却令心底涌起甜蜜下就消失了。   “这是月芽煮。”他转过身,像是急着避讳什么般,装作不经意地继续摆弄那些草药,答得很是漠然。   又是月芽。   第次听到他嘴里说出这个名讳时,石将离可以漠视,然而,当这个名讳第二次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石将离只觉自己嘴里不仅甜味没了,就连酸味也莫名地出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捧着那粥碗,突然什么食欲都没了,眼神黯,胸口突然紧,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下,又像是被火苗灼灼地燎烧了下,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里却有着怎么也掩藏不住妒忌。“月芽,月芽,叫得可真亲热。”喃喃不清地叨念着,即便醋意勃然,可却也唯有垂头丧气。   当然,很想立刻就告诉他,月芽已经成亲了,和那摆夷头人贺岩是对,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又不知自己该有什么样立场来说这样话。   然而,罪魁祸首却浑然不知自己出现是如何尴尬,竟然偏生挑这样时机出现!   “小梨姑娘,这粥和菜肴还合胃口么?”推开了竹门,月芽脸笑意地走进来,手上还端着篮刚剥了壳鲜嫩笋子。   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命,可石将离却还是勉强挤出笑脸。“挺好。”答了句,目光悄悄地溜到了沈知寒身上,见他像个木头人般面无表情,只埋头专注于那些不知名草药,并没有看向月芽。   会不会是他喜欢月芽,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所以故意这样来掩饰?   石将离越看越觉得可疑,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仿佛是被坐实了般,胸臆里酸楚蒸腾,立刻便就成了席卷而来苦涩,心底舔拭到了无法掩饰萧索。   他和月芽才认识几日?   他,他竟然就喜欢上人家了!   月芽自然不知道石将离这些小心思。“还担心小梨姑娘吃不惯呢。”应了声,将装着鲜笋篮子搁在地上,继而心无芥蒂地笑着望向沈知寒,浑然不觉旁竹床上石将离眼里已是快冒出火来:“对了,石大夫,见昨日晚膳时似乎很喜欢那凉拌鲜笋,今日就剥了些给送来。”   “有劳了。”沈知寒停下手里动作,也没有多话,只是略略颔首以示谢意。   二人之间明明是极客气而疏离对话,可看在石将离眼里,怎么也脱不了欲盖弥彰嫌疑。   好呀,要不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月芽怎么会专程跑来给沈知寒煮粥?这月芽,自己明明都已经成亲了,还勾三搭四,如今,居然沈知寒癖好都摸清了,这么急匆匆地就上门来献殷勤了!   奸\夫!   淫\妇!   若是换做平素,石将离肯定立刻就把碗给砸了,立马唤人将这月芽给拖出去五马分尸,洗刷钩肠,千刀万剐,剥皮拆骨……可如今,孤家寡人,寄人篱下,别说发狠,却是连砸碗底气也没有。甚至于,当月芽亲热地招呼:“小梨姑娘别光顾着喝粥呀,尝尝这些佐粥菜肴。”也只是望了望沈知寒,无言地拿起竹筷,夹起了不知是什么食材菜肴,放入唇中机械地咀嚼着。   见夹起那菜肴,月芽愣了愣,似乎颇有些意外。尔后,见石将离咀嚼完咽下之后,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得小心翼翼:“小梨姑娘,觉得味道如何?”   根本是味同嚼蜡,没有尝出半点味道,可石将离却不得不勉强自己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笑,勉为其难地答了三个字:“挺鲜辣。”   听这话,月芽乐了!   “对呀,也觉得挺鲜!来,再尝尝这个……”将那几个乘着菜肴小碟子搁在石将离面前,月芽指着方才石将离夹过那碟菜肴,兴致勃勃地开口:“这些黄蚂蚁蛋佐粥最鲜了,是将它们和着烧熟狼桃起剁碎,然后用葱、蒜、芫荽、花椒粉和着盐巴、辣椒调匀做成,是们寨子里款待贵客菜肴,也是学了好久终于才学会……”   没等说完,石将离便就挑出了话里最关键词藻,那买本就勉强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说这是什么?”望着自己主动夹了筷那碟菜肴,仔仔细细地辨认那殷红大辣椒油下面可疑物体,恨不得自己听错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黄蚂蚁蛋呀。”月芽头雾水。大约是来到南蛮这些年,已经完全适应这边饮食习惯了,所以时有些不明白,可是,当看到石将离那隐隐抽动眼角时,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小梨姑娘,没事吧……”有点尴尬,有点自责,在心里痛斥自己时粗心,怎么就忽略了,大夏人是最受不了食用这些异物呀!   “没事。”石将离草草应了声,低着头,咬紧牙忍住呕吐冲动,装作无所谓样子,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粥,努力把粥咽下去,阻止自己那翻江倒海胃在此刻造反,心里还不断地默念着——   ……没事,没事,不就是蚂蚁蛋吗,听说灾荒之年,还有饥饿百姓吃过死尸呢……   ……天呀,真想吐,好想吐,太恶心了,这些野蛮摆夷人,居然吃蚂蚁蛋……   ……不行,不能吐,至少不能在沈知寒面前吐出来,而且,他喜欢女子也在面前,就这么吐出来,实在太丢脸了,可不想就这么被比下去……   ……不就是蚂蚁蛋吗?吃到肚子里又不会孵出蚂蚁来,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哎呀,真是晕了头了,究竟是在想什么呀,越想越恶心……   ……淡定!淡定!石将离,绝不能失态呀……   看着石将离那强忍得仿若是上刑般表情,额际都给逼出汗来了,月芽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急匆匆地向沈知寒说明来意:“石大夫,其实是来告诉声,贺岩已经按照意思,把药方子给附近几个村寨送去了,这次,幸好有,们才能保住性命!”   说完了该说,见沈知寒淡漠地点点头,似乎也有送客意思,便就忙不迭地告辞离去了。   而此时,恶心得很想吐石将离还在苦苦地强撑着。   沈知寒将切都看在眼里,又怎会不知道此刻所思所想?他摇摇头,出人意料地将抱到火塘便,轻轻拍着背:“吐出来吧,不是告诉过么,不要乱吃东西。”那刻,他声音很是温柔,其间,似乎还带着丝丝笑意。   石将离什么也顾不上了,将自己方才咽下去粥并着那些蚂蚁蛋,股脑儿地全都给吐了出来,几乎把眼泪都给挤出来了!   吐完之后,恶心感觉似乎才消停了点,靠在他胸口喘气,被他抱回了那竹床上,亲眼见他拧了湿巾子来替擦脸,尔后又重新乘了碗粥递给。   “吃这个罢。”他从那些菜肴里挑出了自认能接受,递到面前,淡淡地道:“这是烤猪肉。”   石将离捧着粥碗,心里突然暖,那沉淀甜味瞬间又浮上来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则妈猥琐地笑:小梨,蚂蚁蛋好吃吗?   小梨哇啦哇啦吐得眼泪都流出来。   小沈:= =   则妈继续猥琐:唉哟哟,吐成这模样,怀孕几个月了?   小沈:= =b   小梨:你个死后妈,居然让我吃蚂蚁蛋,玛丽隔壁的,我%@#¥^&*……   则妈:作为女主,你还要好好锻炼下呀,蚂蚁蛋你就吃不消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小蝌蚪呢……   小沈:= =/// 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飞猥琐后妈   好吧,别问我“小蝌蚪”是什么,我很纯洁的,你们千万千万不要想歪了哦……对了,我在下一章给大家留了一个“惊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会继续更新的……呼唤大家撒花留言,期待那个“惊喜”,同时,也希望大家有空的话给上一章(39章)留言补分,之前因为晋江抽了,所以很多亲都没能顺利留言……55555……某则是个留言控芽芽,跪求亲们去补分留言呀……   另外,狠狠兔摸扔了五个地雷的“七月风和”,以及“玫瑰成灰”,当然,还有我亲爱的“小酒”,挨只嘴嘴! ☆、眷侣   在沈知寒的诊疗之下,不仅养象寨里感染上了瘟疫的居民全都慢慢康复了,就连附近几个一同饮用那湖水的寨子,贺岩也派了年轻有脚力的卜冒,将沈知寒这诊疗的法子和药方送了去,推广开来,免去了一场极大的灾难。至于密林里那被尸体污染的湖泊,也作了必要的处理,而不幸死于瘟疫的极少数人,按照沈知寒的意思,必须全部焚化掩埋,才能避免瘟疫的再次传播。   或许是因为当初灾难的起源就是旱傣和水傣不同的民风民俗所致,所以,贺岩作为养象寨的头人,在处理死者尸体的问题上更是尤为慎重。而养象寨素来民风淳朴,居民们也亲眼目睹了瘟疫的可怕,即便旱傣的风俗都是土葬为主,可是,在处理尸体的问题上,并没有人刻意刁难,毕竟,在摆夷,只有佛爷和头人、领主才有资格火葬呢。   而这时,贺岩也不得不庆幸,幸好他当初从蟒口之中救出了这一男一女,为整个寨子带来了希望,要是他那时硬起心肠视而不见,那么,说不定如今整个寨子就真的不剩一个活口了。   待得整个寨子恢复了生产和劳作,贺岩亲自带领所有居民在寨子的院坝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酒宴,以感谢为整个寨子带来新生的“石大夫”。   据说,不过短短几日,“石大夫”的名声已经是传遍了附近的几个寨子,甚至还有年轻的卜少(姑娘)慕名而来,被他那精湛的医术和俊脸迷得神魂颠倒,胆小的含情脉脉对他眉目传情,胆大的就鼓起勇气借机来找他说话,还至还有其他寨子的姑娘,羞涩地托人送来了用花布做成的花包,向他示好。   一开始,石将离不知道那些花包是姑娘们送的,也不知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只觉漂亮,便就挂在他们暂住的竹楼上。有一日,她不慎拆开了其中一个,发现那花包内装着棉纸棉籽,四角和中心缀五条花穗,手工很是精美,心里顿时起了疑。后来询问月芽,她才知道,这些花包是摆夷姑娘们精心缝制的爱情信物,只用来送给自己的心上人,顿时心里汩汩地冒着酸水,恨不得立刻把那些围在沈知寒身边的狂蜂浪蝶给一个一个全都咬死。   不过,她这醋也没吃几日,毕竟,沈知寒的脾性实在是太冷漠了,无论人家姑娘围着他问什么说什么,他也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一律不言不语不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只管默默做自己的事,恨得姑娘们巴不得变成他手里的草药,以求得他的驻目。后来,还是月芽识眼色,将“石大夫”早已娶亲的事一并宣扬了出去,那些充满爱慕的眼光和亦步亦趋的纠缠才渐渐地少了。   不过,在石将离看来,月芽只说“石大夫”成亲了,却并没有宣扬“石大夫”的妻子就是“小梨”,只觉月芽是别有图谋的,心里仍旧把月芽当做首要防备的对象。   黄昏时分,酒宴开始了。   养象寨的居民们围着竹篾小圆桌席地而座,至于那篾桌上,不仅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鲜芭蕉叶,以示对“石大夫”的尊敬,还搁着一碗象征吉祥的生血加料的“血炖”,摆上了一包包用芭蕉叶包好的“毫咯索”,用以款待他们心目中的大恩人。   至于其他的美味——除了常见的家禽蔬果,还有精制的各种山珍肉、融糯米香、青竹香于一体的香竹烤饭、清香润口的油炸青苔、各种“南秘”(用螃蟹、狼桃黄笋制成的酱)、 形状像粽子的肉软酥香叶包蒸猪肉、泥鳅和小鱼腌制而成的“席巴纂”(鱼酱)……样样都是石将离没见过没吃过的新鲜食物。不过,托上一次“黄蚂蚁蛋”的福,她如今已是相当谨慎了,凡是能看得出食材的才会吃,姑且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罢。   捧起香甜的糯米酒,养象寨的居民们显示出了摆夷人的热情与好客,作为头人的贺岩带着寨里的小伙子们一起敲起锣,跳起象脚鼓舞以示欢庆,甚至还有漂亮的摆夷姑娘就着鼓和镲的伴奏,戴上金光闪闪的尖塔盔和假面具,身穿绘有孔雀羽毛花纹的衣裤,身挎用竹、绸制成的孔雀架子,跳起了栩栩如生的孔雀舞。她们模仿孔雀安然漫步、戏水抖翅、晒翅展翅与万物比美、自由幸福的飞翔等动作,舞姿优美动作细腻,含蓄之中不失妩媚。当跳舞的姑娘们跳到酣畅尽兴之时,围观的众人就发出喝采声,气氛十分热烈。   仿佛是受了这种气氛的感染,一向冷漠的沈知寒不觉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使坐在他身边的石将离看得目不转睛,心在胸膛中怦怦直跳,如同小鹿乱撞一般。   是呵,仔细想想,她还从没有见过他这样轻松悠闲的模样呢!   忍不住将目光黏在他的脸上,顾不得天气的炎热,她情不自禁地坐得更贴近他,甚至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胳膊。而沈知寒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这番举动,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没有挣脱,只任由她喜欢。   在这样的气氛中,月芽悄悄蹭到了沈知寒的身边。“石大夫,你可以留下来么?”她附到沈知寒的耳边,将话说得极小声,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带着些嗫嚅和不确定:“毕竟瘟疫才刚过去,我们寨子里没有大夫,我和我波苏都希望你能够留在我们寨子里多住一些时候……”   察觉到一旁抱住自己胳膊的石将离正酸气十足地瞪着他俩耳语的模样,并且竖起耳朵打算倾听那话语的内容,沈知寒立刻打断月芽的话,也打断了这极易引起误会的暧昧举动,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请容我先考虑一下罢。”   摸不准这是不是委婉的拒绝,月芽皱起眉,思忖了一会儿,靠近了再度开口,那语气更是谨慎:“石大夫可是嫌弃我们养象寨太偏远太贫穷?”   “不是。”沈知寒摇摇头,尔后便转过头,将唇凑到石将离的耳边,轻声道:“替我倒一些糯米酒来,好么?”   这,这是嫌她在场碍手碍脚,所以找个借口将她给支开么?!   石将离颇不情愿地起身去替他倒糯米酒,心里有点酸酸的,不住地回头去看他和月芽有没有继续暧昧地耳语,甚至,一边往酒碗里倒着糯米酒,她一边忍不住去瞪正在领着大家跳象脚鼓舞跳得正欢的贺岩,恨不得冲上去狠狠踹那牛高马大的男子一脚:你跳跳跳!你跳个什么劲儿呀你,老婆都快给你戴绿帽子了!   倒了糯米酒回来,那象脚鼓舞也跳完了,沈知寒一言不发,只是从石将离的手里将装着糯米酒的就酒碗给接了过去,率先起身走向贺岩,而月芽跟在他的身后,那怯生生的模样,竟然像是个羞涩的小媳妇儿。   石将离肺都快气炸了!   这,这是要打算去向贺岩摊牌挑明一切了么?   沈知寒,他,他,他,他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怕那黝黑得像石头一样的贺岩勃然大怒同他动手!?   虽然即便是动手,他也应该是不会吃亏的,可是,他……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别人的老婆!?   而自己,如今又算是什么?   亏得她当初还自称他是她的夫君……   那月芽一定已经从他那里知道真相了,故意看她笑话,所以才没有说破的罢?   这样想着,心里不免酸涩得紧,石将离抓过一块叶包蒸猪肉,狠狠地咬了一口,恨不得自己嚼着的是那“奸\夫\淫\妇”的肉。   沈知寒似乎的确是和那贺岩在说什么,可是,贺岩倒也没有石将离想象中的怒不可遏,反而同沈知寒干了一碗酒,尔后便拍着沈知寒的肩膀哈哈大笑,那月芽站在一旁,也跟着羞涩地笑——   碍眼!   真是碍眼!   自己哪里就比不上那个月芽了?   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为了他,她几乎是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就连女帝之位也放弃了,可是他——   石将离不知自己已经委屈得眼圈都红了,起身找了个酒碗,倒了一大碗糯米酒,咕咚咕咚底朝天,尔后,一碗接一碗,她竟然一口气喝了五大碗糯米酒,直将那两个搬酒坛的小伙子给吓得目瞪口呆。   糯米酒虽然香甜,可是后劲却不小,石将离本就不是个海量之人,所以,待得沈知寒说完了话坐回她身边时,她已经脑子晕乎乎的了,却还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不至于舌头打结。   “说完了么?!”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委屈地轻轻撅着嘴,语气里全是醋意,那般显而易见,毫不掩饰。   “嗯。”沈知寒微微颔首,原本没怎么在意,可不经意地瞥她一眼,却发现那双望着自己的澄澈眼儿里蓄积了什么,浮现出淡淡的一层水光,那般惹人爱怜,就连两颊之上也染上了晚霞般的绯红,越发迷人。“你喝酒了?”他微微靠近了她一些,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立刻便就明白了一切,不免微微蹙了蹙眉。   见他蹙眉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她更是难受,索性仰起头,冲着他理直气壮地应道:“是呀!”   “你喝了多少?”习惯了这几日她的服帖和安静,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这般有脾气,他略微愣了愣,眉头蹙得更深了,眸中迅速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   “要你管!”她气闷地睨了他一眼,懊恼地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须臾之后,竟然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脖子!   “你不准喜欢别的女人!”她仗着酒劲低低嚷了一声,狗胆包天地凑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她其实并不会吻人,那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已是令她心跳得仿佛会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一般。   也算是一吻完毕,她抵着他的唇,看他那黑黝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与她在极近之处对视,深邃的教人看不清他如今正在思量什么。这一下,她倒突然有些胆怯了,就连脱口而出的话也有点结结巴巴了:“你、你是我、我的,是我的!”   他一时错愕,随即失笑不已。并不回答,他只是伸手,强壮的男性臂膀倏地一紧,将她圈入怀抱之中,契合得犹如她生来就该属于那儿。尔后,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圈紧了她,反客为主覆上她的唇,封住她,热烫的唇舌尖有些笨拙地挑开她的唇瓣,吞没了她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所有言语。   这一次的吻显然与上一次的不同,这一次,他的舌探入她口中,纠缠着她的软热湿润,似乎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品尝那糯米酒的独特滋味。   他并没有多么高超的技巧,可是,这唇舌交缠的瞬间,石将离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她无助地屏住呼吸,全身所有的神经都敏感了起来,隔着衣衫,那般清晰地感觉到他沉稳的心跳。任由他的唇就这样霸道地封缄了她的每一分思绪,她紧绷的身子逐渐一点一滴地在他的怀中软化。   慢慢地,柔情万千的吻化成了激狂如焰的纠缠,热烈燃烧的情火,烧得彼此意识朦胧,他紧紧拥住她,几乎要将她深深嵌入骨血之中,他的唇舌不肯妥协地吞噬了她的呼吸,她的颤抖,直至深入她的灵魂,将她整个扼住。   这一吻结束之时,她已是双眼朦胧,面带傻笑,揽住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胸膛上只晓得微微喘气,连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这副模样,沈知寒颇为无奈,一把抱起她,穿过喧闹欢庆的人群,向贺岩和月芽告辞。“石大夫,看来小梨姑娘醉得不轻呵。”月芽望着醉得已是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石将离,浑然不知自己就是那个诱因,反倒是低低地笑,劝慰道:“你带她回去早些休息罢。”   大约是对情敌的声音特别敏感,石将离本来都醉得七晕八素了,听到月芽的声音,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几分。可她知道自己此刻正窝在沈知寒的怀里,不管怎么说,总是自己占了上风,而且,之前沈知寒还吻了她——好吧,虽然是她先主动的,可是,他没有推开她,是不是证明他对她也还多少有些意思?   将他的脖子揽得更紧,她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撒娇似的嘤咛一声,脸红的仿佛要烧了起来。   因着寨子里的居民都在院坝里跳舞欢庆,所以,寨子的大道上几乎没有人。   一路上,夜风习习,沈知寒就这么抱着石将离,步履轻快,一路无言。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那种契合与宁静,竟与成亲多年的夫妻无异,看在别人眼中,活脱脱就是宠妻如命的丈夫与小鸟依人的妻子。   回到了栖身的竹楼,沈知寒将把石将离放在竹床上,让她休息片刻,尔后,他生起火,从那堆积在屋角的草药中挑出紫葛花,和着一碗水煎了,给她解酒。   捧着那紫葛花煎成的醒酒汤,石将离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觉得其间微微带着一丝甘甜的味道,也不知究竟是那醒酒汤的味道,还是自己心底的味道。虽然头晕,可她并不糊涂,斟酌了一番,终于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方才,你去同贺岩说什么?”   照理,若月芽真的对沈知寒有意思,怎么可能见沈知寒抱着她,却反倒开口关切?一番思前想后,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对于这个疑问,沈知寒自然是没有一点隐瞒的。“我们俩的命到底是他救的,哪能连一句谢也没有?”他坐在竹椅上,平静地看着她,话语淡然地徐徐道来:“他们希望我留下,说这寨子里缺一个大夫,让我不要嫌弃这里偏远贫穷……”   不得不说,如果月芽真的对沈知寒没什么,那么,这样的提议无疑是正中石将离的下怀。“其实,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忍住心里的雀跃,装作不经意地一边继续小口小口地咽着醒酒汤,一边带着点陶醉般地轻轻道:“这里虽然偏远,可是民风淳朴,自给自足,天下之大,纷争不断,这里平静得简直就如同是世外桃源……”   不过睨了她一眼,沈知寒似乎就已经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任由她陶醉够了,将那醒酒汤喝完了,他才接过碗起身。“我们暂且在这里歇几天。”背对着她,他出乎意料地开了口,看不见脸上是何种表情,可语调是极少见的深沉与镇定,每一个字皆是淡然:“然后便上路,我先送你回大夏去了再说。”   这一下,仿佛是一瓢凉水陡地自头顶淋了下来,将石将离给惊得傻眼了。   “我不要回去!”她低低地轻呼,带着抵触,带着拒绝,言语之中有着无措和惶然,之前的甜蜜瞬间消失无踪。   “你要不要回去是你的事。”仍旧背对着她,沈知寒的语调听起来似乎是不为所动,可是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他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将自己的一切都隐藏在她未曾看见的阴影之中,只是平静而镇定地回应:“要不要送你回去,这是我的事。”   阴霾沉沉地压在心里,似乎那解酒汤并没有太多的效果,石将离只觉得头一阵一阵地抽痛,仿佛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狠狠戳入了脑中一般,全然束手无策。“可你答应会带我一起远走高飞的!”凭着最后的一点坚强,她轻轻地吼道,心里已不免满是懊丧。   “是么?”他终于转过身来,神色 ,淡然启唇,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不带温度的坚硬冰冷:“话是你说的,我并没有应允。”   如今的他,哪里像是方才在院坝里热烈亲吻她的那个男人?   是她不够机敏,还是他藏得太深?   她似乎一直看不清他的心。   “总之我不回去!”破罐子破摔一般,她开始耍赖,躺下将薄被一卷,把头也一并蒙住。虽然懊恼于他的冷漠,可她却并不糊涂,知道自己若是要和吃软不吃硬的他硬碰硬,似乎难有胜算,不如采取些迂回的手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好半晌以后,她打定了主意,这才从薄被里露出脸来,闷闷地开口缓和气氛:“就算要回去,也不能现在回去。”   “为什么?”以沈知寒的性格,她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又怎么会不追问呢?   石将离坐起身来,抱着薄被,踌躇了好一会儿,这才嗫嗫嚅嚅地说了句似乎是八竿子也打不上的理由:“我若是现在回去,相父一定会杀了我的!”   依照沈知寒这些日子的观察,宋泓弛对石将离可谓是关爱有加,处处留情,那样的情意,似乎早已经超越了君臣之礼,更近似于父女之义。如果她真的做了什么事,逼得宋泓弛要对她痛下杀手——   “你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开口便是一针见血的询问,果然精准无比地戳到了要害。   仔细想想,自己做的事情似乎真的颇为大逆不道,石将离只觉得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闷闷地压抑在心头,几乎将脸给埋在薄被里去了。“我给相父留了一封遗诏。”她的声音从薄被间传来,轻轻地,微微有些含糊不清:“我让他就当我已经死了,以后好好地辅佐小菲为女帝。”   就这样?!   沈知寒显然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事情绝不止这么简单。   “还有呢?”他挑起眉,双眸仿若可以摄人心魄,五官的棱角鲜明而深邃,低沉的嗓音如同神袛一般肃然,威严而不容拒绝:“说。”   石将离将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更轻了:“然后,然后——”她踌躇着,觉得这事总得要对他坦白的,便就将脸从薄被间抬起来,索性一股脑儿极快地往下说:“我在遗诏里下旨赐婚,钦封他为小菲的凤君,即日完婚,不得有误,否则便视为对大夏不忠。”   那一瞬,仿佛是有一道旱天雷自天灵盖上劈下来,沈知寒只觉得自己顷刻间便被活活雷焦了!   天知道,宋泓弛比石瑕菲足足年长了二十六岁!而且,宋泓弛素来被石瑕菲尊称为“相父”,如今,她、她居然要让年纪足以做父亲的宋泓弛娶她那二八年华的皇妹?   而石瑕菲,她竟然会独独恋上比她年长了两轮有多的宋泓弛,这样的结合,简直堪称是老夫少妻了!   而且,依照宋泓弛的骄傲——   有那么一刻,沈知寒觉得,如果自己是宋泓弛,莫说是杀了石将离,只怕,见到她时,会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大卸八块!转念之后,他更加感觉,自己不能用判断常理和看常人的眼光来对待她。   他本以为她的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些阴谋阳谋,心机诡计,却不想,原来她的脑子里竟然还有如此的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你也未免太胡闹了。”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哭笑不得地喟叹一声,终于明白她当初走出的是怎生不留后路的一步棋。   面对这“胡闹”的评价,石将离很是不服气。“你知道小菲喜欢了相父多少年么?”说起这来,她觉得颇有点心酸,却又不知该要如何详尽地叙述,顿了一顿之后,她似乎找到了最好的类比,只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她喜欢相父的日子,绝不会比我喜欢你的日子短。”   似乎这一句话无端碰触到了她心里某些自以为尘封的记忆,她有些落寞地垂下头,继续道:“而且,相父和小菲又没有血缘关系,当初母皇驾崩之前,嘱托他好好照顾我和小菲。我如今是无需他照顾了,那么,他做小菲的凤君,不也一样是照顾么?不过是一个空有的父女名分,就如同那贞节牌坊,完全可以拆了当柴火烧掉,为何就做不得神仙眷侣?”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未曾说出口——   在她的心里,她一直觉得母皇欠相父太多,一个“凤君”的名分不能代表什么,而今,这名分和情意,都由对相父一往情深的小菲来还,不是恰到好处么?!   虽然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惊世骇俗,可是,她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只觉她说的这些都是歪理,可沈知寒却并没有反驳。虽然他觉得这是宋泓弛的事,与他无关,可是,他也从中看出了石将离某些根深蒂固的脾性。“神仙眷侣?”很久很久,他才低低地开口,垂下眼,藏起心中微微揪紧的情绪,把语气转得极冷极冷:“你明白什么叫神仙眷侣么?”   石将离明显是懵了懵,对他的话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   “两情相悦,那才叫神仙眷侣。”不待她回答,他便径自往下说,只觉得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摧枯拉朽地一举击溃了他素来深锁的心墙,连带的,那些一直以来被他笃定的,深信不疑的东西,也被这力量一并冲击得七零八落。他不想说,可却也不得不说:“并不是你喜欢一个人,他就非得要接受你的情意不可。神仙眷侣,是强求不来的。”   强求而来的姻缘,铸就的是什么?   那不是眷侣,那,是怨偶。   若宋泓弛真的顺遂那遗诏,做了石瑕菲的凤君,又有谁知道她这自以为成全了一双有情人的举动,最后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呢?   石瑕菲不过豆蔻少女,谁能保证她是真的明白何为男女之情?而宋泓弛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即便是做了凤君,又能陪得了石瑕菲多少时日?   这样的一桩姻缘,太过虚无飘渺了。   对于这样的言语,石将离似乎并不赞同。“可是,如果没有试着去喜欢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喜欢呢?”她倔强地反驳,想要抑制着心里那酸楚的情绪,可是,心酸压抑不住,就连情绪也终究压抑不住,泄漏出来的那一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灼热了她的眼眶。   沈知寒突然觉得,自己如今和她无论说什么,分明都等同事鸡同鸭讲,她在心里倔强地以为强求能得到幸福,他又该要如何去改变她的这种偏执的想法?   “是么?”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与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坐在竹椅上,神情若有所思。   “不要送我回去。”石将离推开那抱在自己怀里的薄被,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语带哀求:“至少现在不要送我回去,好么?” ☆、温柔   哀求着扑到沈知寒怀中去时,石将离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有躲避的意思,可是他最终却没有,只任由她伏在他的怀中,那深沉的脸色带着些微阴霾,令她猜不透他现在的所思所想。   或许,是自己方才说的那件事将他给震惊了罢?!   他如今,是不是在心中斥责她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或许,他还不能理解,因着倾慕一个人,进而想要一辈子留在其身边那种卑微到尘埃中的心愿。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可是,能够时时看到,甚至有机会碰触到,那或许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就如同,曾经,她以为他那宿疾回天乏术,存的不也是这样的心思么?   “其实,相父和小菲之间有没有可能,这并不重要。”那一瞬,石将离心里突然涌起了无奈与辛酸,别开眼,不敢再看他的脸,知道那些避重就轻的言语是敷衍不过去的,只蜷缩着,低低地开口说着那些将自个儿的心弦也触动得不断颤抖的言语。   “我不在,至少相父和小菲相处的时间也能多一些,可以少一些顾忌,若能日久生情,那当然最好,若是不能——至少成全了小菲的心愿,让她有机会和相父在一起多些日子。”   是呵,于沈知寒而言,他并不知道小菲一直以来对相父的依赖,相父说一,小菲从不会说二,相父向东,小菲绝不会向西。可是,就是这样听话顺从的小菲,当初在得知她的“遗愿”是同沈知寒同葬之时,竟然敢忤逆相父,不只出言质问顶撞,甚至还前去相王府盗来了沈知寒的身体,以至于相父如今对小菲冷若冰霜,再不理会。   不管怎么说,当初的确是她利用了小菲的单纯和义气,她的心里一直是有愧的,所以,当她对“傅景玉”起疑,当她要诱思云卿入套,当她打算将韩歆也这尾潜伏了长达五年的大鱼钓起来时,她毫无顾忌地走了这样的一步。   一旦她不在,大夏皇室血脉只有小菲一人,相父身为辅政相王,难道还能再避得开小菲么?   在旁人看来,她或许非常自私,毕竟,她扔下了这样的烂摊子便就妄图远走高飞,一走了之。   可是,于她而言,这却堪称“不是办法的办法”。面对有心逃离而被迫与思云卿合作的沈知寒,她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只到这一步了,以后的日子,她想做“石大夫的妻子小梨”,而不是“大夏女帝石将离”。   而眼下,她也不否认自己的这番言语是在故意服软。小菲想要同相父在一起多些日子,她未尝不想同沈知寒在一起——   一辈子!   所以,她只能无所不用其极地把握每一个机会!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这番言语给打动了,沈知寒压下眼底汹涌却无处宣泄的暗潮,无力地阖上眼眸,悄悄地溢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别想那么多了。”他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是抚慰还是无奈,只是抱了她回到竹床上,拉过薄被替她盖上:“你先睡罢。”   见他神色漠然地转身便打算要走回那竹椅,石将离便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就连话语也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我睡不着……头好疼……”   这倒是实话,眼下,她也自觉酒劲上头了,虽然神志清醒,可却只觉看什么都是天旋地转的,很没有安全感,仿佛只有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时,才会觉得安心。   “你的酒品倒是和你的行径如出一辙。”站在竹床前,他无奈地任她撒娇,静静看着她,眼波流转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淡淡地用两个词评价道:“不自量力,任性胡来。”   *******************************************************************************   先是撒娇装可怜,尔后,又是缠着沈知寒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虽然他的回答大多都是没趣的,可是,石将离却觉得很温馨。   再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记得梦里花里胡哨地都出现了些什么光陆怪离的东西,总之,夜里她出了一身大汗,待得一觉醒来之时,天已是大亮了。   一睁开眼,石将离没有看到沈知寒,倒是第一眼看到了笑容可掬的月牙。   “小梨姑娘,你昨晚可醉得真厉害。”似乎月牙是等在床边的,见她一睁眼,立刻去拧了帕子来,递给她擦脸,嘴里还好意地絮絮叨叨着:“那糯米酒虽然好喝,可是后劲很大呢,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也没在意,结果,醉了足足三天三夜,头疼得快要裂开一般,走起路来就像飘似的,都不确定自己的脚有没有踩到地面……”   石将离有几分麻木地接过月牙手中的帕子,心不在焉地擦了擦脸,目光往四周逡巡了一番,没有看到沈知寒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忐忑和惧怕。   沈知寒,他去哪里了?   “小梨姑娘,你还觉得难受么?”那厢,月芽并不知晓石将离心中的担忧,还在一边兀自絮絮叨叨,一边用碗盛着那温在锅里的紫葛花熬成的水:“石大夫今早走前又煮了些醒酒汤,只说如果你醒了还觉得难受,就再喝些……”   毫无疑问,石将离被月芽言语中的“走”字给震慑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先是愕然,接着不由颓然难过,怔怔地竟有想哭的冲动。   沈知寒走了?   真的就这么走了?   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待得反应过来,她抓住月芽的手,面容上不见一丝血色,苍白之余还带着点死灰一般的青灰色泽,眼眸里带着些惊惶,言辞之中的急切丝毫不加掩饰,一时慌乱,脱口便就是几个询问:“我夫君走了?他究竟去哪里了?几时走的?”   被她这么突然抓住手,月芽惊了一惊,险些将碗里满满的醒酒汤也撒了。   “小梨姑娘别着急,石大夫和贺岩一大早就上山去了。”察觉到了石将离言语中的急切和不安,她误以为小梨是担忧“石大夫”的安危,连忙出声抚慰,让其放宽心:“放心吧,有贺岩在,石大夫不会有事的。临行之前,他还再三嘱托我好好照顾你,只说让你安安心心等着他回来……小梨姑娘,石大夫对你可真好!”   说到最后,她将醒酒汤递给石将离,自己却捂着嘴,艳羡地轻笑着,带了点调侃。   “上山?!”得了这么个回应,捧着碗,石将离才稍稍安下了忐忑不已的心,可却仍旧觉得不解。   沈知寒上山去做什么?有关瘟疫的事,不是都弄好了么?   “他们上山去做什么?”喝了一口醒酒汤,她才试探着询问,一头雾水。   一说到这事,月芽脸上就明显地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石大夫已经答应暂时留下来做我们寨子的大夫了!”她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地对石将离诉说着,言语之中带着兴奋:“今早,他说他对这一带不熟,于是贺岩便领着他上山熟悉熟悉环境,以便他日后上山采药。”   这个消息对于石将离而言,自然是她始料未及的,无疑也是极具震撼力的。   “他真的答应留下来了?”心兀地往上一提,虽然手指也因诧异而僵直着,只知抓着那碗,连声音也一并微微颤抖,可是,石将离觉得自己仍旧有必要再确定一次。   直到月芽含笑点头,她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悸动和惊愕,埋下头继续一口一口地将那醒酒汤给咽入腹中,只觉那醒酒汤自上而下,暖出了一片旁人无法明了的甜蜜,嫣然笑意自眉梢眼角泛开来,就连唇畔也不自觉地弯出了喜不自胜的弧度。   “小梨姑娘,一定是你昨晚劝石大夫留下来的,对么!?”到底是月芽的眼尖,一下便从石将离的表情里看出了些与众不同的端倪。再想一想前一晚的某一些细节,她便随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就说吧,昨夜石大夫还婉拒我和贺岩,只推说要考虑考虑,没想到今早就改变主意,同意留下来了,果然还是小梨姑娘的劝说管用,看来昨晚——哼哼……”   她说到最后,不怀好意地轻哼两声,已自以为是地将石将离也归到了已婚妇人的行列中,肆无忌惮地就那敏感的话题进行调侃,话中有话,暧昧不已。   原本还在强作镇定的石将离被她这话中有话给寒碜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一个不慎便被那醒酒汤给呛到了,顿时咳个不停,就连脸也红了个底朝天,一层一层晕开,如同和了胭脂一般,带着一丝惑人的薄俏,令人爱不释手。   一边笑着,一边拍着她的后背,月芽故意挤挤眼,带着点赞赏,把话说得理直气壮,:“小梨姑娘,别不好意思。做妻子的,能把夫君的心牢牢抓住,让他言听计从,这也是本事呵。”   说这话时,月芽的心里自然少不了艳羡的暗忖。   真没有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石大夫,对示好的姑娘们俱是冷冷冰冰的,真是人如其名,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可却没想到,他如此在意自家小妻子的意见……啧啧啧,这一对儿相亲相爱的小夫妻呀,真是羡慕死个人了!   可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种艳羡到了石将离那里,却全然变了个味道。她自然不会将实情告诉月芽,便只是含蓄地低笑,但心里的喜悦那般实实在在。   不管他是不是因着昨夜的那事而改变主意留下,只要能尽量多相处一些日子,那便总是好的。   既然住在这摆夷寨子里,那么,自然也就要按照习惯着摆夷的衣装,一来是入乡随俗,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沈知寒穿起摆夷衣裤倒是没什么,毕竟,摆夷男子的大襟短衫和长管裤穿起来简单方便。石将离觉得摆夷女子的窄袖短衫和娑罗裙都很漂亮,前后衣襟刚好齐腰,紧紧裹住身子,再用银制腰带系着短袖衫和娑罗裙的裙口,裙裾亦刚好裹住双腿,显得腰身修长苗条,不论走路做事,都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不过,穿起来可就远不如她惯穿的大夏汉服那般轻车熟路了。   在月芽的帮助下,她穿妥了白色对襟的短袖衫,扣上了蝶形银扣,又在浅绿色的娑罗裙外系上了精致小巧的五彩织锦腰箩,最后乖乖任由月芽将她的头发梳成发髻顶于偏右脑的一侧,用精美的银梳子和鲜花做装饰。   一番梳洗收拾之后,石将离俨然就是个水灵灵的摆夷女子,那剔透玲珑的模样令人不觉眼前一亮,就连月芽也在心里感慨她这一身打扮惹人注目,若是尚未成亲,也不知会迷住多少身强力壮的卜冒!   见石将离不太习惯脚上穿着的拖鞋,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努力适应着,月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小梨姑娘,你和石大夫成亲也有半年了罢?”   “是呀。”石将离没怎么在意,所以的注意力都在脚上,只觉那摆夷人的拖鞋最为别扭,一个不留神便就容易摔倒,一摔倒,便就很容易将那娑罗裙给撕破……   月芽一本正经,问得很认真,也很实际:“你们没有打算生养孩子么?”   很自然的,石将离面对着如此问题,当然只有傻眼的份   “生养孩子?”她涩涩地拣出关键的字句重复一遍,语调里带着僵硬,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抽搐了。   “是呵。”月芽不知其中纠葛,见她这副模样,又联想到他们夫妻之前的狼狈,很自然地就误会了。“我们大夏汉人不是有句俗话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之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麻烦,不便生养,那么,在咱们寨子里,你们大可放心地生养……”   当然,月牙这么说,也有自己的打算。如今石大夫只答应暂时留下来做寨子里的大夫,这样实在是不保险,谁知道石大夫哪一日突然又要离去?   可是,若这小夫妻俩在这里生养了孩子,那一切就不一样了,石大夫这么疼爱小梨姑娘,怎么忍心妻子和孩子也跟着自己一起流浪?   “这个……”面对这个问题,石将离只能嗫嗫嚅嚅,结结巴巴。踌躇了好半晌,她才语带敷衍地扔出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拒绝再谈这个问题:“呵呵,看缘分吧。”   其实,她也承认,月芽的建议是戳到了点子上。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法子呢?   如果她有了沈知寒的孩子——   那么,天大地大,就算他是风筝,飞得再远,线轱辘也永远在她手里,还怕他不手到擒来,心甘情愿留在她的身边?   沈知寒应该是喜欢孩子的吧?   她自认对他非常了解,知道他素来洁身自好,从不在男女之事上乱来,尤其,他还曾经说过——   一个真正磊落的男子,若不爱一个女子,那么,便不会碰她,并不是闭上眼不去看,便就能自欺欺人,任谁都可以的。   可是,这恰恰也正是跨不出的桎梏所在。依照他的逻辑,若他不喜欢她,要他碰她,简直就是难如登天。如今,他们连第一步也还没有跨出去,就更别提孩子了!   不过,昨夜,她在院坝里醉得晕头转向,狗胆包天地扑上去主动吻他,似乎到了后来,却成了他吻她——   这会不会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少,他没有再像以前那般将她推开呵!   喜忧参半地,石将离望向神情若有所思的月牙,突然下定了决心——   “月芽,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   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情意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难以探究出具有说服力的原因。就如同,如果能够将原因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么,喜欢或许就不能称之为是喜欢了。   石将离从来不是一个糊涂的女子,她对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从来都是清清楚楚,权衡利弊,一点一滴循序渐进的。所以,当她决定要依靠有限的时间捕获沈知寒的心,她自然也明白自己应该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在许多女子看来,为妻之道在于持家,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也不能缺,可是,石将离从小受的便不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在她看来,为妻之道还应该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准则,那就是温柔。   温柔,可以轻易杀死一个男人。   温柔,也可以慢慢融化一座冰山。   所以,当沈知寒同贺岩从山上回来之时,石将离已是做好了简单的饭菜,支着下巴坐在竹楼的窗前,着迷地望着瑰丽的晚霞,神情专注地等他。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沈知寒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那是一幅非常美好的画面,晚霞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比染了胭脂更为亮眼,而她那为美景所迷的表情,那般简单自然,更是比她平素惯于的狡黠美上许多倍。美好到几乎不真实,如同是虚幻的梦境。   他必须要承认,她穿着摆夷女子的短衫和娑罗裙,远比那大夏女帝的衮冕金冠漂亮很多,尤其是,那短衫长仅及腰部,后摆还不及腰部,盈盈不及一握的柳腰和少许的脊背外露,时隐时现,更是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令人移不开眼。   那一瞬,沈知寒在思索,或许,这样的短衫还是少穿吧,毕竟,那样肆无忌惮地露出一截腰和脊背,若是被其他人看了去——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竟是对她突如其来有了独占欲。   “回来了!?”觉察到了动静,石将离扭头看到沈知寒,心里真是比蜜还甜。她兴高采烈地站起来,笑容恬淡地迎上去,顺手从桌上端起一杯清香而微带苦味的凤尾茶,给他解渴。   当然,这也是她今日向月芽请教的成果之一。   端着那碗凤尾茶,沈知寒倒还不算非常意外,可是,当看到桌上那些菜肴的时候,他眼中不免也有了些疑惑。   那些菜肴里除了他喜欢的香油笋丝,还有一叠类似清炒的南瓜片和小辣椒炒的菌子片,至于汤,则是雪白的鱼汤,就连锅里热着的饭食也不再是前几日一成不变的粥,而是香喷喷的干饭。   当然,这些饭菜算不上所谓的品相上乘,可也很明显不是月芽做的——毕竟,前几日,月芽做的菜都是摆夷风味的,这些菜肴一看便就大不相同。   “这——是你做的?”在决定这么询问之前,沈知寒很明显顿了一顿,言语中还带着点迟疑。   对于这一切,他有点不可置信。不论如何,大夏女帝洗手作羹汤,这事说出去,是个人都不会信。   “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惊诧和疑惑,石将离笑容不变地微微颔首,见他眼里 疑惑,俺就顺势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竟然会生火做饭?”   如她料想的那般,沈知寒素来是个诚实的人,面对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毫不掩饰。“的确。”他不客气地应了两个字,却并不追问,只是将背在肩上的竹篓给放下来,搁在竹楼的一角,尔后便端过她手里的碗,大口大口地喝着凤尾茶。   那竹篓里装着的,俱是石将离唤不出名称的草药。   对于如此疑惑,石将离轻轻地挑起眉,忆起那些似乎早已经尘封在心底的往事,免不了有着些微涩涩的感觉。“初到青州大营的时候,我要帮着营里的火头军做够全营人吃的馒头、干饭和菜肴,常常四更天就起床生火,甚至站着也能睡着。”她恰到好处了点了两句,见他果然停下喝茶的动作,微微蹙起的眉间带着不可思议,望向她的眼神里也有着狐疑,便就轻描淡写地结了个尾,似乎是想宣告什么:“石将离不是你想的那般娇生惯养,不知民间疾苦的。”   “你在青州大营里做饭?”对于这个说法,沈知寒虽觉着有天方夜谭的嫌疑,可却并不觉得她是在撒谎——她身上有着太多他不了解的事,这倒也不算是最稀奇的。“什么时候的事?”他将剩余的凤尾茶一股脑地喝下去,这才顺遂她心意地问下去,让她有深入的机会。   “十三岁时。”她接过他手里的空碗,舀了些冷水涮了涮,便用木勺子舀了一碗带着锅巴的干饭递给他。   “那时我与相父约法三章,若是能在青州大营里隐瞒身份历练两年,那么,他便允我十五岁之时亲政。”顿了顿,她像是强调什么一般重复了一句:“为了亲政,我便去了青州大营。”   其实,她说这话的目的,沈知寒倒也清楚——   她去青州大营接受历练,表面是为了亲政,可实际上,她是为了他,才接受这样苛刻的历练的。毕竟,她唯有亲政,才能有实权,按照她的想法,她才能有资格册封她喜欢的男子做她的凤君。   而宋泓弛当时,只怕也是希望她知难而退罢。毕竟,宋泓弛知道沈家男子俱有那不可医治的宿疾,自然不会希望她与他有什么纠葛。   只可惜,就在她即将有资格亲政之前,他却毫不知情的自封地墓,就此擦肩而过。   有时,宿命仿佛是在同每个人开着一场刻意的玩笑,但是,谁又能否认,这样的玩笑不会变成一种不经意的成全?!   尽管石将离没有说,可是,她却还牢牢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初到青州大营时,十三岁的她扮作一个男孩子,除了镇北候聂君亦,没有人知道这个瘦弱的得有几分女气的男孩子竟然就是堂堂大夏的女帝。   因为之前曾经中过孔雀胆的剧毒,她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自然不可能随士卒一起每日受那艰苦的训练。而聂君亦和宋泓弛素来交好,又怎会不知相王和女帝是在不肯退让地彼此较劲?无奈之下,聂君亦只好安排她先去伙房呆着,替火头军打杂。   那时,她每日四更天起床,一开始做不了挑水、劈柴的重活儿,个子也才刚及砧板那么高,就连菜刀也拿不动,只能帮着生火、添柴、择菜、淘米。   不是没有委屈的暗自抹过眼泪,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怨恨相父的狠心,可是,她也有着那么一股子倔劲,怎么肯这般轻易地妥协?   从做烧火添柴淘米的杂事,到站在砧板前眼也不眨地切上一两个时辰的菜,最后,她能跟着全营士卒一起受那异常艰苦的训练,三伏天烈日炎炎,寒冬腊月雨雪霏霏,她到底是挺了过来。   而她付出的这一切有多么难,走出的每一步有多么辛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可是,最后,这一切的付出都成了泡影,她又怎会甘心?   所以,大病一场之后,她终于得以如愿亲政了,却已是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希望。甚至于,一到炎夏,她便不愿再受半点炎热,一到寒冬,她便定要锦袍貂裘裹得严严实实,不再让自己受半点的苦。   她只是不愿意想起,想起那些曾经痛苦付出去最终一无所获的日子。   而今,她却突地坦然了——   “怎么?是不是觉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时此刻,她偏着头,虽然言语之中有着点得意夸耀的意思,可更多的,却是对往昔的感慨。   坐在桌前的沈知寒并没有回答,只是细嚼慢咽地往嘴里刨着饭,而那些菜肴,似乎也很合他的胃口——   从小到大,只有他的娘亲才会为他洗手做羹汤,却总是在他被虐打得奄奄一息之后,所以,那样的一顿饭菜,更像是心虚的补偿,再美味,也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而她,竟然也为他做饭——   如果说他的心一直有一道坚硬的壳子罩在外头,那么,在回到这竹楼的那一刻,那壳子已是破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里头的柔软和脆弱。   很快便将一碗饭刨完了,他起身去火塘边又盛了一碗,尔后拿起灶头上的空碗,乘上满满的一碗,看向一直站在旁边发愣的她,粗声粗气地只道了四个字:“过来吃饭!”   对于他这样的言语和表情,石将离愣了愣,只觉得自己这一天里下的功夫似乎收到了理想的效果,心里自然也感到满足。她低眉顺目地走到桌前,同他分坐在桌子两边,看他夹起菜搁在她的碗里,只觉这样的生活,即便是做神仙也不肯换的。   两人正静静地吃着饭,并没有注意到有个黑影从窗户那里鬼鬼祟祟地窜进来,偷偷摸摸地蹭到放着竹篮的墙角,抓起一个还未曾剥掉笋壳的竹笋便就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   听到啃得窸窸窣窣的声音,石将离不明就里地扭头一看,顿时惊了——   “哎,什么东西?!”她本能地低低惊呼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可也仍旧吓到了那小东西。   只见那小东西立马扔下竹笋,却又不知该往哪里逃窜,最后,居然“嗖”地一声窜到了沈知寒的身上。   “哎,沈知寒,是小猴子!”终于看清了那小东西是什么,石将离立刻地搁下碗,面露兴奋之色,咬着牙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目光几乎黏在了那小东西身上,娇憨的情态一览无余。   那是一只蓝色脸庞的小猴子,个头只有一只猫那么大,灰白色的尾巴几乎有身体那么长,从颈后至臀部都长着金黄色的长毛,看上去很像是披着一件金色的斗篷。此时此刻,它从沈知寒的肩头露出半个脸,那圆圆的深褐色眼睛盯着兴奋不已的石将离,看上去似乎是有些怯怯的。   对于这只窜到自己肩上来的小猴子,沈知寒并不意料。   “石寒。”他神情淡漠地开口,用筷子夹了味道清淡的清炒瓜片,搁在桌子的一角上,而那小猴子骨碌碌转着眼睛,居然极快地抓起来就塞进嘴里了,还像模像样地舔舔爪子,尔后,便将目光一直盯着桌上的菜肴,抓耳挠腮地,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抬起眼看着她,他只是低声补充道:“你若是真的不想现在就回去,以后就别再叫错了。”   “嗯!”石将离被小猴子的神情给逗乐了,对于沈知寒的言语,她点点头,更是止不住脸上的笑。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只小猴子给引去了,她也学着沈知寒那样,夹了一片瓜搁在桌角上,好奇地询问:“好可爱的小猴子,从哪里来的?”   刨完了饭,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沈知寒这才言语淡然的回答:“我同贺岩上山时遇到它,它的脚被蛇咬,又落了单,我便顺道替它治了治,敷了些解毒的草药。”   是的,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这小猴子却一直等在他们回寨的路上,尔后,更是一直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头,直到寨子外面。   如今,这小家伙,居然还找到了他住的这栋竹楼!   小猴子看着石将离夹了放在桌角上的瓜片,虽然很想伸出爪子,可却有不敢,眼里明显有着戒备。   石将离索性从自己坐的竹凳上起身,整个人凑到沈知寒的身边,伸手想去抚摸那只小猴子,嘴里轻轻地叨念着:“小猴子,别怕,别怕,过来……”   可是,那小猴子却并不让她如愿地摸到,一会儿从沈知寒的肩头窜到了他的怀里,一会儿又窜回他的肩上,像是故意和她捉迷藏一般,弄得她心痒难耐。   就这么忙乎了好一会儿,石将离也没能摸到那小猴子,颇有些泄气。“它好像怕我,却不怕你呢!”撅起嘴,她有些不解,不明白那小东西为何偏偏青睐沈知寒。   “因为它知道你想要抓住它,自然对你有防备,不能全心信任。”沈知寒抬眼看她,似乎是话中有话:“没有谁愿意被束缚,被囚禁,它也一样。”   石将离一闪神,像是突然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就愣住了。 ☆、裸浴   石将离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像个平凡人家的姑娘,过上这种梦寐以求的为倾慕的男子日日洗手作羹汤的平静生活——   在这个南蛮偏远的寨子里,她抛开了一切的烦恼和重负,活得比之前身为九五之尊的二十年更恣意更快活,更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子。   她同沈知寒一起住在离溪边不远的竹楼里。   哦,对了,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那只蓝脸金毛的小猴子——蕉蕉!   当然,这个昵称是石将离取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只小猴子实在很爱吃香蕉,同时,它那一身的金毛黄澄澄的,弓着身子抓耳挠腮时,像极了一只弯溜溜的大香蕉!   他们栖身的竹楼分上下两层,是寨子里所有的居民一起帮着建的。楼板和墙面都是用竹篱制成,楼下可以堆放杂物,楼上则用以居住,不仅明亮通风,还有开敞的前廊和晒台。当然,那竹楼比不得大夏内廷的华美宫室,那些竹制的桌椅床凳也比不得她惯用的精致器具,可是,这些粗糙朴素的东西,却样样都有着独特的温馨韵味。   她虽然不会说摆夷话,但是因着月芽常同她在一起,再加上石大夫的赫赫声名,寨子里无论男女老少,对她都颇为客气尊重,有的还常常给他们送来蔬果、肉类和米粮。   对于这种悠闲自在的小日子,石将离觉得很满足。   沈知寒做了寨子里人人敬重的大夫,衣食住行俱由身为头人的贺岩照管。不过,居民们平素并没有太多的病痛需要他医治,他便就不声不响地专注于各种草药的药效,将它们晾晒、煎煮和研磨,偶尔也会背着竹篓子到密林中去寻觅采撷,带回些珍稀罕见的药材。   虽然他出于诸多考虑,总是不肯带她一起去,不过,出门之前也总是会低声交代自己的去处,叮嘱她不要乱跑。   而石将离,大多的时候,她要外出做什么都是和月芽一起的。   一来,自然是因为月芽身份特殊,是头人贺岩的妻子;二来,因着彼此都是大夏女子,言语相通,想法相近,没有什么隔阂;而最最要紧的一点是,石将离自认对摆夷人的民风习俗一窍不通,生怕自己一个不慎犯了人家的禁忌,平白惹来麻烦。   不得不说,来到养象寨的日子虽然不长,可是她却屡屡碰上些无所适从的尴尬事。   比如有一次,她独自挎着篮子去溪边洗衣裳,竟然看到那些未婚的摆夷姑娘在齐腰深的溪水里裸身沐浴,有说有笑,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而小溪的另一边,十几个摆夷小伙子也在打打闹闹地沐浴着,彼此之间丝毫没有任何的避讳!   这样的情形,她自然是看傻了眼。   而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两相对望,这些摆夷青年男女俱是未着寸缕,中间也没有任何障碍物相隔。他们将自己或白皙柔嫩或黝黑强健的身体坦然地裸露在阳光下,仿佛绽放的花朵,将清凉的溪水浇在身上,平添了青春逼人的魅力。   最后,也不知是谁起了头,这群男男女女居然还含情脉脉地隔着数丈远的溪流对唱起了高亢缠绵的情歌!   饶是石将离素来对这些男女之别不太忌讳,可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得瞠目结舌。   尤其,在惊愕喟叹摆夷民风质朴的同时,她还一不小心在那些摆夷小伙子身上看到了点不该看到的东西,脸颊更是烧得如同烙饼一般,连衣裳也没顾得上洗,便就急匆匆地回了栖身的小竹楼,正巧撞见采药归来的沈知寒。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全然不受控制,从他那英俊冷漠得令人着迷的脸庞一直往下,滑过那精瘦却蕴含着力量的胸膛和腰腹,直直地就停在了那两腿之间的位置,再也移不开了!   尔后,她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唾沫,想起自己在溪边看到的,又忆起自己曾经亲手摸到的,不自觉地就闪了神,开始在脑子里慢慢描绘形状大小,进而对比,绮思丽想也随之绵绵不绝。   ……也不知沈知寒的那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虽然亲手摸过,可到底不如眼见为实……   ……他这种性子,决计不会像那些摆夷男人一般当众裸浴的……   ……好吧,下次得知他要去洗浴,一定要悄悄跟过去,亲眼看上一看……   ……希望不会被他给抓到……   ……要不然,肯定会被他扒下一层皮来……   此刻,沈知寒不明就里,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思忖的都是些什么,见她双颊泛红,神色恍惚,还误以为她身子不适,便立刻搁下竹篓子替她切脉。   当然,即便是沈知寒医术超群,切脉最终也没有得出任何的结果。见石将离神思恍惚的模样,沈知寒也没有多问,只是开口让她休息,而自己这是提了她忘记洗的那一篮子衣裳,径自往溪边而去。   或许是凑巧,沈知寒去到溪边的时候,那些裸浴的摆夷青年男女已经三三两两地各自离开了,可更尴尬的是,石将离许久之后才想起,那些未洗的衣裳里有着她因癸水而弄脏的亵裤!   所以,当沈知寒神色漠然地将那洗干净的衣裳带回来晾晒时,石将离真是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给埋了!   她真是没脸活了!   好吧,其实这还算不得最糟的,毕竟,沈知寒是个大夫,对这正常男人皆视作污秽之物的东西自有公允的见解和认知,当然不会太过在意。   至于洗衣裳这等事,大夏的男子无论婚配与否都是不屑为之的,可是摆夷未曾婚配的青年男子却时时自己到溪边洗衣,所以,这倒也不是什么令人侧目的事。   再者,养象寨人人“皆知”石大夫对妻子疼爱有加,这样的事反倒成了众人背地里对沈知寒赞不绝口的又一个原因。   可是,后来因月芽和贺岩而起的某一件事,却是彻彻底底让石将离羞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   那段日子,刚过了摆夷的关门节,正是寨子里最为繁忙的时刻。   男人们都在贺岩的带领之下,在坝子里收割稻谷,忙得汗流浃背,脚不沾地,而此时,女人们也在纷纷忙着织锦纺线,染布裁衣,所以,一大早,当月芽在竹楼下压低声音唤着“石大夫”时,沈知寒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   他睡在竹椅上,很早便就醒了,竹床上的石将离还在熟睡,就连小猴子蕉蕉也用爪子抱住头,从竹制的屋梁上垂下长尾巴,枕膝弓背睡得正香,他便也就没有立刻起身,只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在心里思虑着一直以来困扰着自己的难题。   而月芽的几声轻唤,不仅惊扰了他,也惊醒了酣睡的石将离和蕉蕉。   看她爬起来娇憨地揉揉眼,带着未曾清醒的茫然望向他时,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言简意赅地对她道了声“你睡你的”,便就起身穿上短衫,打开了竹门。   蕉蕉动作机敏地一下子便就窜到了沈知寒的身边,从他身后露出个脑袋,凑热闹地看着屋外的人。   月芽站在门外,很难得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见了沈知寒,便更是踌躇地用手指绞着衣角,好半晌才声如蚊蚋地道:“石大夫,打扰了。我、我有点事想、想问问你。”那神色之中,带着点怪异,似乎是有什么说不出的情绪在困扰着她。   “嗯。”看她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急事,沈知寒即便是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也断然不会多事地主动询问,只轻轻颔首,神色漠然而平静地应道:“有什么事,你说罢。”   见“石大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月芽反倒是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就是,就是……”她嗫嚅了好半晌,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对着一个男人,即便是大夫,也无法顺利将那涉及私密的问题脱口而出。就这样,她结结巴巴地,怎么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末了,也不知是太焦躁还是太窘迫,竟然兀自跺着脚,臊得都带着一分哭腔了:“哎,这个,我该要怎么说呢?”   沈知寒既不主动答话,也不催她,神情依旧镇定,一派淡定从容的样子,黑黝的眸子里带着些疏离。   月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说了。可是,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睡眼惺忪的石将离出现在了沈知寒的身边,眨眨眼望着她,将她满嘴的话给噎得又被迫吞了回去。   “那个……”她僵硬地干笑了一声,看了看茫然的石将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只匆匆道:“算了,我再回去想想。”尔后,她便就步履匆匆地下了竹楼,像是身后跟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怎么了?”石将离无意识地伸手抓住沈知寒的衣襟,又揉了揉眼,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自然没有注意到月芽的不对劲,只是不经意地抬起脸问微微侧过身看她的沈知寒:“月芽有什么事么?”   面对着这个赤着脚衣衫不整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寻求安全感的女子,沈知寒敛下眼,心中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使得那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而今更是扑朔迷离了。   “没事。”他应了一声,伸手关上竹门,轻轻揽着她的肩往屋里走,无声的示意她继续她该做的事。   于是,在沈知寒无声的安抚之下,石将离梦游一般地爬回竹床上,继续酣眠。   两人都没有将月芽一大早扰人清梦的怪异行为放在心上。   吃罢了早饭,石将离帮着沈知寒将采撷回来的金线莲细细铺在晒台上曝晒,就连蕉蕉也有样学样地拾起篮子里的金线莲往空处铺放。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此刻,竹楼之下,身为头人的贺岩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去坝子里同众人一起收割稻谷,而是压低了声音用那生硬的大夏汉语一声一声唤着“石大夫”,活似叫魂一般。   沈知寒同石将离面面相觑,眼中有着颇为相同的疑惑,却心有灵犀地都没有说出口。   蕉蕉看着那对望一眼的两人,眨巴眨巴眼睛,伸出爪子趁机偷偷将地上的一片金线莲捡起来,搁进嘴里嚼了嚼,尝到了甜味便就咽了下去。   尔后,沈知寒下了竹楼,石将离自知跟去多有不便,便鬼鬼祟祟蹭到晒台边,探出半个身子窥伺,竖起耳朵偷听,没注意到蕉蕉正鬼头鬼脑地继续偷吃着金线莲。   此时此刻,贺岩打着赤膊,仅着了一条白布的长管裤,那黝黑的上半身沾着些稻谷壳子,映着那从手臂到胸、背、腹纹满了的奇异文字和狮虎图案,看上去颇有几分碜人。看那模样,应该是半途从坝子里转回来的。   据说,摆夷人认为豹子、老虎等猛兽身上都有花纹,男人身上若是没有花纹,便显示不出强壮勇猛,所以,按照习俗,摆夷男子长到了一定的岁数都要文身,否则,就会被认为是背叛了先祖,会遭到所有人的歧视和排斥。   而贺岩身为养象寨的头人,自然不能放过身上任何一个可以纹上图案的地方。   石将离曾听月芽无意中提起过,说贺岩就连大腿和臀部也都有文身,此时此刻想起来,不免难以消受地抖了一抖,打了个寒颤,身上无法抑制地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吧,她还是觉得男人身上干净清爽些比较好,别说那花里胡哨的文身,最好连汗味也淡得几乎没有。   比如沈知寒。   “石大夫,我、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那厢,贺岩兀自抓耳挠腮地,一反平素的开朗和豪爽,本就不太熟练的汉语更是带上了一丝别扭的腔调。   “嗯。”沈知寒照旧点头,用早前面对月芽时的神色和语气对他道:“你说吧。”   “这个事情……”贺岩那粗犷如刀斧凿成的脸很难得地皱成了一团,且还浮现了可疑的暗红,看上去似乎很是尴尬,不知该要从何说起:“哎,我、我要怎么说呢……我、其实我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先是做妻子的一大早来结结巴巴,如今又遇上做丈夫的兀自吞吞吐吐,是个人只怕都会掀起好奇心。   可是,沈知寒却一点也不好奇。   “嗯,那你回去想好了要怎么说,再来告诉我罢。”   这次,他没有蹙眉,甚至连一句询问也没有,只是漠然地应了一声,眼眸之中流转着的仍旧是淡淡的疏离,尔后,漆黑的眼瞳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潭水一般,没有漪沦。   将苦恼不已的贺岩留在原地继续挠着后脑勺,他转身便回到了楼上,神色平静地继续将那金线莲细细摊开,以便于尽快晒干。   这一瞬,石将离骤然想起了月芽一大早的怪异举动,只觉得这夫妻俩俱是有些不对劲。“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了?”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好像有什么难处似的,都是这么结结巴巴,吞吞吐吐的。”话说完,她自己都没怎么在意,定定神,却骤然发现摊晒的金线莲似乎少了一些。   看着嘴巴还在大嚼特嚼的蕉蕉,她终于回过神来,气不打一处出地喝了一声“蕉蕉”,顺势就在篮子里抓起一把金线莲,径自向蕉蕉掷了过去!   可恶的蕉蕉,居然偷吃沈知寒费尽心思觅回来的金线莲!   其实,这些金线莲有什么药用价值,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   金线莲没了,沈知寒又得要上山去采了。   好吧,她承认,她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   所以,这可恶的蕉蕉,要是惹火了她,就一把火鸟光它的毛,把它彻彻底底地变成“焦焦”!   先是被她的喝声一惊,接着,见她凶神恶煞地,蕉蕉以为她扔过来的是石头,吓得“吱吱”叫了两声,立马窜到了沈知寒的身后,逗得她坐在楼板上得意地笑,笑毕便扭着脖子朝它挤眉弄眼。   沈知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她那孩子气的举动,面上的表情虽然不见稍变,可目光却已是不自觉变得柔和了。   **************************************************************************   晚膳之后,月芽又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和沈知寒多说什么,只是像闷葫芦一般拉了石将离倒溪边僻静之处。   那一夜,月色清冷如洗,映照在雾气弥漫的溪水之上,带着点微微的沁凉,一泻千里的清辉洒满静谧的夜。虫鸣凄凄,夜色朦胧,树林和远山的曲线也显得格外柔和,淡淡的光辉如潮汐蔓延,落在溪边那一丛丛的凤尾竹上,投下斑驳浅淡的光影。   “小梨……”   月芽仍旧如早上那般,低垂着头踌躇嗫嚅地唤了石将离一声,绞着裙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挑得她的好奇心如同被猫爪子撩一般,痒得难受!   对了!   不只是月芽,那粗犷豪爽的贺岩不也是一样么?   这夫妻两,莫不是中邪了!?   “今天你和你波苏都很奇怪……”见月芽仍旧有口难言的模样,石将离狐疑地咕哝着,本意就是想调侃一番,却故意装作是不经意说漏嘴一般:“你们俩一前一后地来,又都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莫不是吵架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月芽一副惊异非常的模样,像是不可置信般轻轻地叫:“你说,贺岩,他也来找石大夫了?!”   看来,这夫妻两应该都不知道彼此来找沈知寒,可很显然,她们却都是因着同一件事。   哼!   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是呀!”石将离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月芽的神情和脸色,并不轻易揣测,只是平静地望着,等着月芽自己将这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毕竟,这些日子里,自己同月芽相处也甚是融洽。虽然往昔甚少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可她也能看得出,这月芽很当她是朋友,什么话都会对她说。   “小梨,我告诉你个事儿,你可不要告诉别人。”终于,月芽打算要说了。她将头垂得很低,话说得很轻很慢,眼中的滟光与黑魆魆的阴影交织暗涌,在石将离看不到的角度明明灭灭。顿了一顿,她像是害臊,一下子用手掌捂住脸,哀哀地低叫:“哎,这事儿我对着石大夫,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实在太难为情了!”   见她这么一副娇羞的模样,在结合她那足以令人产生误解的言语,那一瞬 ,石将离有点醋了,瞬间进行着各式各样的脑补——   ……哎?!   ……你这有夫之妇不会是真的对沈知寒有意思罢?!   ……难不成,你丈夫贺岩也知道这事了?   ……所以,贺岩一怒之下打算来找沈知寒私下解决?   ……可是面对情敌,不是应该如同不共戴天的仇人,杀气腾腾,怒目而视么?   ……只是今早贺岩面对沈知寒那神情,怎么不见半分的怒意,反倒还透着点尴尬,像是不好意思一般?   ……啊!?   ……难不成,贺岩这厮其实是有断袖之癖,好死不死地也看上了沈知寒?!   ……这,这,这,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越想越是思绪打结,一时之间,只哀叹自己看上的那个男人太过魅力无边,竟然能这般“男女通吃”。而这,是不是也恰巧印证了她的眼光独特?!   谁知,月芽接下来的话全然颠覆了她这些自以为是的脑补。   “我同贺岩成亲也有四五年了,可是我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月芽颇有些落寞地望着潺潺流淌的溪水,终于把一直闷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我有点急,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身子有什么问题……早前本来想找那巫医问问,可我见他自己都没孩子,总觉得信不过,怕吃了不该吃的药,反倒是更误事……贺岩是家里的长子,又是这寨子的头人,老是没有子嗣,也实在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这一下,石将离才恍然大悟,干笑地抽搐着嘴角,心里是哭笑不得的窘然。   “是呀。”月牙点点头,继续往下道:“我同贺岩一起,一旬也总有那么三四次房\事……以前,我曾听家里嘴碎的婆子说,有孕的机会和房\事时的姿势有些关系……幸好当初我来南蛮时带了几卷春画秘戏的册子……大凡那上头能接受的花样,我也都同他一一试过……”   如果说之前的言语还有诉苦的意味,那么,月芽现在的这番话就已是将石将离归为已婚妇人,毫不避讳地交流起了男女间最私密的那些事了。   房\事姿势?!   春画秘戏!?   石将离蓦地一怔,双眸霎时错愕万分地瞪得老大,脑子里重叠交替的是自己之前在溪边无意中看到的,手心也灼热地燎烧,似乎还有着当初摸到时那不可思议的热度,脑里暗暗描绘出的是自己在心底偷偷肖想了无数遍的东西。   那东西,就如同是始终蒙着一层薄纱的奇珍异宝,因着从未有机会将其看得清楚明白,所以,每次想起来,越发觉得心痒难耐!   终于将惊愕一声不吭地咽了下去,石将离毫无未婚女子应有的矜持,即便口干舌燥,可竟依旧打算顺道将这不宜对人言的私密话题给继续下去——   “呃,你们都试过些什么姿势?”   别怪她好奇,其实,说起春宫秘戏、淫书梓卷什么的,她之前也偷偷看过许多,淫诗艳词之类的,也能背不少。记得早前,京师甚为流行那彩画配着艳词的《春情秘事》,她心下好奇,硬是虎着脸命面皮甚薄的捧墨到长街书肆里去买,且还指名要买那最“精妙绝伦”的,臊得捧墨将书买回来之后,至少有大半个月没理她。   对男女间的那事,因着未曾经历过,所以,她便更是有着诸多好奇。   听石将离问起姿势,月芽又怎会知道这是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我记得应该试过鱼比目、燕同心、翡翠交、鸳鸯合……”她细细地回忆,认真地历数,生怕有什么遗漏:“还有猫鼠同穴、吟猿抱树、丹穴凤游、玄溟鹏翥……总之,大多都试过了。”   月芽所说的这些花样,石将离早前看的那些春宫密戏里都有记载。随着月芽的历数,石将离的脑子里便无法抑制地回忆起那一页一页栩栩如生的彩画儿,那淫诗艳词里一句一句描绘出的风流场面,仿若那些男女就在她的面前行那极乐之事一般,令她越发心神荡漾。   见石将离听得入神,月芽恍然未觉,进而有道:“说起来,他其实对那事很有兴致,有时,一晚一次还嫌不够,每每都会要上半个时辰才完事。而且,他还总不允我咬牙噤声,说他想听我的声音……”   到底是自己和丈夫之间最亲近的一面,说着说着,月芽也有点脸红了,不怎么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老是怀不上身孕,最近,我特别焦躁难受,对那事也就提不起什么兴致了,他每次有那意思,我也颇为敷衍……尤其昨晚,他似乎兴趣甚浓,可我却心里堵得慌,只能装睡不理他……”   说起春宫密戏、淫书梓卷,石将离还能愣头小子充老成地佯装一番,可这下,月芽说到的可实打实都是夫妻之事的真实细节,石将离哪里还能招架得住?   ……啧啧啧,满身都是文身的黝黑的贺岩和白皙精致的月芽,在那床榻之上,这是何等触目惊心的美人和野兽呀……   ……果然,男人对那事都是很有兴致的,一夜一次也都不满足,也难怪朝臣的狎妓之风屡禁不止,京师门庭若市的永远是那迎来送往的秦楼楚馆……   ……没想到,男人在床笫之间还会喜欢听女人的声音,这倒的的确确是之前不知道的……   ……原来,男人行一次房\事,竟然有长达半个时辰的……   一边在心里惊异,石将离一边将所有的问题集中在某一个特定对象身上,进行全方位的揣测——   沈知寒,他做那极乐之事,会不会也如贺岩那般有兴致,一夜数次才满足?   他可喜欢在床笫间听到女子的声音?   若是他做那极乐之事,也不知一次得要做上多久才会完事?   想到这里,石将离的脸终于刷地一下,红了!   本章字数有8100左右,请大家尽情享用之余,千万不要忘记留言打分,多留几个字的言,多说些看文的感受,这是对则妈最大的支持!   亲爱的,我们呼唤动力和福利!   众人扔香蕉皮:后妈,你是个猥琐的标题党!!!!//(ㄒoㄒ)//   则妈猥琐地笑:小沈呀,乖儿子,来咱们玩个我问你答的游戏,好不好?   小沈:你有阴谋……   则妈:那让小梨问,你答,这总行了吧? ☆、长夜   月芽此时正忧心着自己的事,再加上溪边的光线有些昏暗,自然没有留意到石将离那靥上沾染了羞涩的红晕。   “你同石大夫应是很恩爱吧?”大约是顺口,她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尔后又觉得自己这么问简直是多此一举,便自嘲地轻笑:“瞧我说什么呢,你们才成亲半年而已,自然是该如胶似漆,缠绵悱恻的才对……”   “呵呵。”石将离红着脸干笑了两声,不敢去接月芽的话尾,生怕月芽反问她同沈知寒的“夫妻细节”。   那什么“一夜几次”、“一次多久”这样的问题,她毫无经验,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答才合适,若是一个不留神答错了,可就麻烦了!   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蒙混敷衍过去为妙!   听石将离笑了两声,月芽误以为她是以笑声默认了幸福与甜蜜,自然是艳羡得都快有些嫉妒起来了。   “还是你有福气,镇日都这么无忧无虑的,瞧瞧石大夫平素宠你的样子,那日,竟然还在溪边旁若无人地替你清洗那脏了的亵裤……”说着说着,月芽忽而低头,压低声音轻轻喟叹一声,一字一字,满是酸溜溜的滋味:“有这么个体贴的男人,那些繁杂事,他定是不会让你担忧的……”   话到了末尾,她又叹了一声,仿佛腹中委屈甚多,无处宣泄。   石将离就着月芽的这番话一琢磨,感觉就好似被一坛子烈酒倏地泼洒在了她的心上,就连脉搏中奔涌的血也沾染上了酒的烧灼感。   原来,在旁人的眼中,这就是沈知寒体贴她的行径么?   他素来寡言少语,她实在难以揣测出他的心思来,可若是说到当面询问,却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瞻前顾后,生怕问出的答案与自己的希望不符。   一直迫切地希望得到,所以,当有一天那渴求之物就在眼前,是否就越发地担心得不到?   却不知,他在心里,是不是还想着要将她送回大夏去?   应是没有了罢?   毕竟,他这些日子以来再没有提起过……   骤然回神,石将离才发现月芽落寞地望着那潺潺的流水,已是许久无声。她有些狐疑地趋近些,却发现月芽眸中有着熠熠的亮光,似乎已是蓄出了一些泪意。   “月芽,你怎么了?”她有些吃惊,一时闹不准月芽这副模样是出于什么缘由,颇有些无所适从,只能语无伦次地安慰着:“……贺岩待你也很好呀……瞧他平日那般粗犷,在众人面前连笑容也不见半个,见了你就只知傻笑……有的事,你再急也急不来的……别哭,别哭,若是哭红了眼,就不漂亮了……”   天知道,她从来没有安慰过人。虽然有着小菲这个妹妹,可是,在小菲看来,只要能在宋泓弛身边,什么样的委屈都不是委屈,又哪里需要她多此一举地安慰什么?   至于朋友——   虽然,她也曾经怀疑过月芽的来历,单单看其言行举止,就知其身份来历定是不简单。可是,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对人言的过去。   她不是也一样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往昔,她的身份地位是不允许她结朋识友的,如今,在这偏远蛮荒之地,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而月芽,可该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了吧?   石将离越是安慰,月芽越觉得难受。虽然心里堵得慌,眼眶也越烧越热,那些泪在不停地打着转,可是,她毕竟为人之妇已有数年,对情绪还算能够控制。哽咽了一下,她抹了抹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伤感。   “其实,我知道贺岩也很想要孩子,可我却怎么也怀不上,我觉得我真是没用……”月芽终于又开了口,略略沙哑的嗓音你还残存着未曾拾掇干净的落寞。顿了顿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望向石将离的眼神里有着恳求:“所以我想问问,小梨你跟在石大夫身边,可知道什么药方子能让人快些受孕么?”   “快些受孕的药方子?”石将离眨巴眨巴眼,一时间也没领会她这话背后的意思,重复了一遍那询问之后,便就很诚实地回应:“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呢。”   虽然她的确是跟在沈知寒的身边,可是,她对那些什么药材方子之类的全然不懂,有时甚至觉得莫名嫉妒,只因沈知寒专注于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药。   却不知,要到几时,他那种专注的神色才会落在她的身上……   “那你就替我问问石大夫,好么?”见她不开窍,月芽有点急,立刻打蛇随棍上,可见是这事于她而言真的已是刻不容缓。自然,她这要求惹得石将离一阵错愕,而她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脸红着补充道:“对了,千万别说这事是我问的,实在太丢人了。”   既然你也知道丢人,为什么还要我去问?!   “我,我,我……”大约是那些潜伏在心里的联翩浮想太过绮丽,一想起自己要站在沈知寒的面前问如此尴尬的问题,石将离几乎可以预见沈知寒的脸色,顿时难得地结巴了一回,咕哝道:“你叫我怎么问得出口!?”   “怎么问不出口?”月芽只以为她是推脱着不愿帮忙,顿时轻轻惊呼一声,数落起人来头头是道:“你可是他的妻子呢,不只同一个碗里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就连被子也同盖一条,说起这事来,怎么也比我这个外人方便多了罢…… 再说,你们也总要生养孩子的嘛,你就顺便替我——”突地戛然而止,她微微偏着头看向石将离,目光转为狐疑与忧心:“怎么?!你们难道是不打算在此生养孩子的么?”   早前,石大夫虽然应允的是“暂时留下”,可若是他打算与小梨在此生养孩子,那这“暂时”自然也就多半会转而成为“永远”,可若是他没这个打算——   也就是说,他仍旧是打算要走的!   不得不说,这石大夫医术精湛,作为养象寨头人的妻子,月芽觉得自己有必要从小梨的身上下手,让石大夫打消要走的心思!   “生养孩子?”石将离长吁了一口气,语调极轻,带着点自嘲的调侃,语焉不详地咕哝着,发泄心头未曾对人言的沮丧:“说得倒是轻巧呢,我也想呀,可是,别说盖同一条被子,如今,他睡竹椅,我睡床,哪里生得出来……”   大约是对这方面的问题极为敏感,也或许是老天故意要拆石将离的台,那一刻,月芽竟是耳尖地从她这含糊不清的言语中听出了些端倪,不由大惊失色!   “小梨,你说什么?!”她睁大眼,那神情像是不可置信到了极点:“你说……你和石大夫……你们……一个睡竹椅,一个睡床?!”   没想到竟是被识破了真相,石将离自然也吓了一跳!   “嘘——!你小声一点!”忙不迭地跳过去,她将食指靠在唇边,蹙起眉示意月芽噤声。尔后,在月芽颇有兴致的询问目光中,她也觉得这事瞒不下去了,便有些沮丧地轻轻开口:“我就老实告诉你罢……我同他虽然成了亲,可是还没有……还没有……”   话说到关键之处,她接连重复了数遍,也没能把话顺利说完整,只觉深究起这事来,真是十分丢脸!   月芽又怎会不明白她那“还没有”进行的是什么事?“难道,你们还没圆房?”她也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蹙起眉询问,见她不言不语,已是默认,眉头便就蹙得更深了。   “你们为何还不圆房?”虽然她问得明明白白,可也不免在心里揣测这其中的缘由。在她的意识里,对小梨那般体贴的石大夫,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不识好歹的角色,于是,她继而蹙着眉头,颇有些怀疑直接将石将离列为了斥责对象:“难道,是你不愿意?!”   虽说是询问,可那语气,仿佛就已是笃定了一般!   石将离觉得自己实在冤得很,真恨不得老天即时飞雪,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好吧,她如今同沈知寒确然是清白的,她只希望自己某一日能被那个男人给弄得不清白,这样,她便不用担心他会离开自己了……说到底,这事儿的确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是,哪里是她不愿意,分明是他不愿意,好不好?!   “怎么可能?!”撅着嘴,她嗔怪地瞥了月芽一眼,无人理解的沮丧之中带着十分的委屈。   那厢,月芽已是认定了她的不识好歹,懒得再听她的辩驳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是成亲了,还是早些圆房为妙!”作为一个过来人,月芽觉得自己实在有必要好好教教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明明身边有个奇珍异宝似的男人,不好好珍惜,若是哪一日被旁人给拾了去,那可丝毫也不值得同情!   “青睐石大夫的姑娘可不少呢,这么好的男人,你可要把他抓紧了呀……好吧好吧,就算是他的不是,可男人嘛,面子上都是那样的……你撒个娇,磨蹭磨蹭,说几句中听的话,他的心自然就软了,那该硬的地方自然也就……”   她本想说“心软了,该硬的地方自然也就硬了”,可话脱口而出了一大半,她骤然觉得说的太过直白委实不合适,眼前的小梨未识夫妻情事,亏得自己之前还絮絮叨叨和她说起自己同贺岩的房\事细节,如今想来,真是难为情!   “……咳咳……”她有些尴尬地借着轻咳掐断了话尾,想了想,决定说得隐晦些:“……他自然就会随你意愿,由得你为所欲为了。”   撒个娇?   磨蹭磨蹭?   软了……硬了……!?   石将离一边听,一边牢牢地记下,进而认真地在心底细细咀嚼这些“真知灼见”。虽说她自幼博览群书,可这对付男人的法子,还从没有人教她……或者该说是没有人敢教她,每每都是靠着她自行揣摩,自学成才,难免会不慎碰壁!   不管怎么说,得些意见总是好的!   多管闲事地数落了石将离一番后,月芽这才记起自己也是个不靠谱的苦主儿,眉梢顿时又结成了忧愁的褶皱:“哎,本来还指望请你去替我问问石大夫的……这下可怎么办?贺岩是寨子里的头人,老是没有子息,实在不像话呀……”说着说着,她越扯越远,终于道出了其他的顾忌。   “今年泼水节,他带我去景宏,遇见大族长,大族长问他可有意愿再娶一房咩苏,他也没答应,我看大族长似乎不太高兴……毕竟,不少寨子的头人都娶了数房妻妾的……当初他带我来这里,就已是不易,如今……我只怕最终会给他惹祸……”   难怪月芽如此忧愁,原来,背后竟还有着这样的原因。   那一瞬,石将离心中不免有些愤懑——   大夏的女子知书识礼,大夏的君子们谋而求之尚不得,如今悄悄嫁给了这摆夷的蛮人,真是便宜他了……如今,这摆夷的蛮人族长竟然还不识好歹,妄图以所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做借口,逼人纳妾?!   南蛮与大夏不可通婚,这自然是因着大夏人自视甚高,看不起南蛮人,可如今,大夏的女子在南蛮却反倒是遭了蔑视?!   真是岂有此理!   到底曾是大夏的女帝,遇到这样的混账事,角色自然不太转得过来。而且,说她心里没有火,那定然是骗人的。   若她还是大夏的女帝,如此的混账族长,她定要当众与其一个下马威,责其有眼不识金镶玉,长在脸上的不是人眼,根本是狗眼……   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是大夏的女帝了……   “那我找机会替你问问他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石将离应允了月芽的不情之请,不知为何,心里很有些难受。   当她决意做“小梨”,而非“石将离”的时候,她能够帮到月芽的,也仅仅只有这些了。   “真的?!”没想到她会突然应允,月芽喜出望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差没有潸然泪下:“小梨,你真好!”   多少有点不适应月芽对着自己撒娇,石将离轻咳了一声,寻思着该找什么机会向沈知寒开口,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将声音压得很低,把话题一下子转移到了别处:“对了,月芽,你说你带了《春情秘事》的册子到这里来?!”   一听这话,月芽也没有多想,本能地应道:“没错,怎么,你想要?!”   应完了,她才想起站在面前的这个丫头未经人事,顿时也有点尴尬。   “咳咳……”石将离倒也没有太多的不好意思,只是垂下眼,假装无所谓,语焉不详地回应道:“无聊时可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那倒是。”月牙点点头,不由想起当初在大夏之时,那长街书肆里的淫书梓卷不仅受男子们的追捧,官宦之家未出阁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出于好奇而买了藏在闺房中,一边脸红心跳,一边又忍不住翻来覆去的赏玩?有传言说,连女帝陛下也曾派随身侍卫光顾过那书肆——   “这事,多学学也没什么坏处。”对于石将离的开窍,她立马表示赞同,大约也猜到了其讨要这书的原因,只觉这孺子尚可教也,倒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石大夫若是知道了,也该好好感激她一番才对!   不过细细想一想,还是算了……   毕竟,这实在算不得多么体面的一件事……   虽说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可这一瞬,成全他人鸳鸯圆满的意愿已是将月芽给牢牢摄住,她倒是比石将离更急切:“走,同我一起回去,我这就拿给你罢。”   **************************************************************************   石将离等在竹楼外,见月芽急匆匆地去取了那册子来,还细心地用布给包好,嘱咐她仔细收好,她将册子紧紧握在手里,不免好奇地顺道问了一句:“怎么,你家贺岩不在?!”   “嗯。”月芽点点头,倒也不隐瞒,漫不经心地应道:“这几日关门节,他很忙……”华才刚开头,她便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将石将离拉到僻静之处,轻言轻语地叮嘱。   “对了,按照摆夷人的习俗,关门节之后,青年男女便就不可密会,不可谈情说爱,即便是夫妻也不能在众人眼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一切都要以劳作为首,否则便会被视作不尊重神灵。你和石大夫虽然是远道而来,可最好也小心着些,免得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到族长耳朵里,徒然惹来麻烦。”   月芽之所以这么说,字面的意思自然是其中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她也看得出这小两口身份特殊,同自己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来历,凡是自然应当低调为妙,可石大夫因那场瘟疫而声名远播,名声已是传到了大族长的耳中,若是不谨慎些,不知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怕自己也会随之遭殃,故而便就刻意地再次叮嘱。   “大族长?!”   听月芽又提起了那个什么大族长,石将离不免也对其有了几分兴趣。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提起大族长,月芽的脸色随之黯了黯,那神情以及对其的评价,实在算不得中听:“开门节的时候,大家都会去景宏,你就有机会见到他了。听说,他的长子是圣教大祭司的嫡徒,也是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而他则是南蛮王跟前的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有权势……”   “是么?!”   听月芽说起大祭司刀洌,又说起南蛮王,石将离不免在心中忆起之前与这两人相见时的场面,免不了有些轻蔑的哂笑一声,并没有将这个所谓的大族长给放在眼中。   ***************************************************************************   偷偷摸摸地回到栖身的竹楼,石将离本还有些忧心那用布包裹着的册子无处藏匿,可推开竹门,她却发现沈知寒并不在屋里。   不只沈知寒,就连那顽皮的小猴子蕉蕉也不在。   这一人一猴的,这么晚去哪里了?!   如今,她已是不怎么担心沈知寒会不告而别了,便就将那册子给找了个隐匿之处藏好,缩在竹床上望着火焰如豆一般的油灯,等着沈知寒回来。   左等右等,沈知寒也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无聊,心痒痒地老想着那册《春情秘事》,便找了出来,打算翻看着偷瞄几页,温故而知新。   那册《春情秘事》是彩画儿配着诗词的,风流句,云雨色,巫山赋,瑶池春,样样皆令人心驰神漾,那些玉露牡丹的艳色带出柳浪娇莺的云翻雨覆,海棠横陈的娇娆引出粉融香汗春意满怀,真真是看得石将离面红耳赤,心在胸口突突地跳动,越来越快。   其实,这倒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只不过,往昔即便是看,最多也仅仅是靠着遐想,难免有不尽详实之处,而眼下——   她已是见过,又更是摸过,且自己属意的男子与自己同宿一间屋,即便是彼此清清白白,可她那绮丽的遐思早已是如同冰水消融,潺潺而下,哪里还能消停?只是在在心底暗暗思量,期待那些臆想中的清醒早日发生在自己身上,也真真正正尝试一番那所谓的“极乐”!   就这么看着,从最初的翻看偷瞄到后来的全神贯注,她太过聚精会神,却是没有发现小猴子蕉蕉已是鬼鬼祟祟地从那竹门敞开的缝隙里嗖地窜了进来!   一只毛茸茸地爪子突然伸到石将离的面前,将她正看看津津有味的册子一把抓了过去!   “哇!”石将离吓得尖叫一声,三魂七魄险些离了体。待得她反应过来,只是打算伸手一把抓住它,可蕉蕉却是机敏得很,避过她的手,只管抓着那册子,一翻身便上了竹梁,任凭石将离在下头急得跳脚。   “死蕉蕉,你快把书还给我!”石将离恨恨地瞪着它,咬牙切齿的言语中带着威吓的意味。她自然也知道蕉蕉如今和沈知寒几乎是形影不离,如今蕉蕉都回来了,沈知寒必然也近了,若是被他看到她在看这册子——   “死猴子,你给我下来,要不然,我燎了你的猴毛,扭断你的尾巴!”她越发地焦急起来了,口不择言地低吼,慌得连声调也有些颤抖了。   而蕉蕉却大概听出那所谓的“燎了猴毛、拧断猴尾”不是什么好话,便吱吱地叫了两声,尔后学着石将离的动作,将那册子给翻开,坐在竹梁上装模作样地看那花花绿绿的彩图。   翻了几页,它便不耐烦起来了,呼啦啦地胡乱翻着,尔后便以爪子勾着那线结抖动,妄图从里头抖出些什么来!   那册子本就是极薄的绢宣,再加上东藏西藏,那线结也不太牢实了,怎经得起一只毛手毛脚的猴子如此折腾?   那线结一断,书便就散了架,一页一页纷纷扬扬地从竹梁之上掉落下来,如同宛转春风中翩翩而下的蝶儿,那春宫秘画便如同是蝶翼上绚烂的花纹,直教人眼花缭乱,无瑕四顾!   石将离急得要命,立刻蹲下用最快的速度捡拾着那些散落的秘画,却浑然不觉自己心仪的那个男子已是一言不发地站在竹门口,不声不响地看着狼狈的她和那满屋散落的狼藉画面。   当石将离终于意识到沈知寒的存在,转过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时,恰逢一页秘画无声地飘落,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的脚边!   沈知寒弯下腰拾起那页秘画。   当看清那页薄薄的纸上头绘着栩栩如生的男女交合图,且还题着“一双明月挂胸前,双子葡萄碧玉圆,梦郎调酥绮窗下,金茎几点露珠悬,轻纱微掩玉婵娟,细草茸茸牡丹鲜,花蕊乍绽紫红色,狂蜂新来入深浅,玉露点点娇还艳,春风几度翻新篇,最是今夜狂雨后,落红处处更堪怜。”这样一首孟浪的艳词之时,他立刻转而望向石将离——   果不其然,她的手上还握着一大把散乱的彩画儿,类似的图鉴与题诗,同他手里那张分明是出自同一册淫书梓卷!   蹙起眉,他眼角绷出恍如刀刻般的纹理,深黝的双眼却危险地眯着,某种犀利冷凝的光芒闪过幽暗的瞳,素来凛冽深邃的眸光此刻更是犀利如箭,仿佛已经透过她的眼看透她的魂魄,也看穿了她之前所有的绮想和心思。   那一瞬,石将离觉察到沈知寒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发现那些彩画儿就是烫手山芋,本能地想将手背在身后,做最后的挣扎,却只觉得有一股阴沉的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就被迫得一动也不能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似乎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被什么锋利如箭的东西给刺穿魂魄,命归黄泉。很快的,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滴下,极短的时间里便就湿透了衣衫。   “哪儿来的?”捏着那一页彩画儿,他问得很是平静,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里却是暗含着凌厉的机锋,令人忍不住心生惧意。   “这这这……”好半晌之后,石将离才麻着胆子开口,只埋着头,并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下巴低得几乎挨上了胸口,音调也已是抖得不像话,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月、月芽给我、我的……”   对于这样的言语,他明显不相信。   “她给你这些东西做什么?”询问随之继续,他那清冷如冰的双眸略略眯起,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石将离踌躇了半晌,几乎将手里的那一叠彩画儿给揉成了酸菜叶子,终于才以细若蚊蚋的音调开口:“她想知道,里头哪一个姿势更容易受孕……她想让我问你,问你知不知道令女子易受孕的药方子……”   这番话结结巴巴,难免含着推托之嫌,听在沈知寒的耳中,那可信度便就更是打折扣了。   “既是她想知道——”听她这么一番辩解,沈知寒的一张脸依旧冷冷淡淡,可唇缝中挤出来的字眼个个犀利,微微拖长语调之后,似乎是将言语全都刻意戳在石将离的心虚之处上头:“如此私密之事,为何不让贺岩来问,要让你来问?”   石将离有些哑口无言,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想起贺岩白日里也曾来过一次,便就辩解道:“贺岩,他今日不是也有来过么?大约是不好意思,所以他没能问出口罢……”   这么说来,似乎倒的确是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可疑惑的,可是,石将离却并不知道,沈知寒方才不在,正是被贺岩给约了出去,而贺岩想要告知沈知寒的事,也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些。   眼睑轻轻地一跳,沈知寒眼底压抑着的讥讽不声不响地浮上来,酝酿成了风暴,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极淡的阴影。“他问不出口,你倒是问得出口?”他说得毫不客气,眸子里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你是不是还对月芽说,你是我的妻子?”   终于意识到了沈知寒言语中的肃然和讽刺针对的是哪一个方面,石将离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没有多想,反问便就脱口而出:“我难道不是么?”   那一瞬,一阵凉风自窗外而入,那如豆一般跃跃的烛火也似乎被这气势给惊怕了,骤然一黯,恐惧一般左右摇晃,继而微微地颤动着。原本温馨的竹楼里,无声的气流仿似也凝滞了,一圈一圈无形地紧缩着,令人呼吸困难,压抑得几欲窒息。   沈知寒只是望着石将离,许久许久之后才极缓地开口:“你是傅景玉的妻子。”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都那么清晰,却也如同是一个又一个淬了剧毒的暗器,弹无虚发地集中石将离的软肋:“毕竟,当初同你大婚的是他……不是我”   石将离愣了愣。这个说法,她倒并不意外,早在许久之前,她便就已是想好说辞了。“我以为……我以为我该是你的妻子……”明明就早有应对之词,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说起话来有着难以想象的困难和惴惴不安的忐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顺利地把话说完:“我写在族谱之上的,是你的名讳,不是他的。”   “那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思?”沈知寒垂下眼,没有人看清他眼眸中潜藏着的是什么样的情绪,也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只听他那般冷静而漠然地从唇缝里挤出了堪称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反问:“你做这些之前,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   这一下,石将离倒真是答不出来了。   “我以为……”她垂下头去,只觉自己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幸福如今已是消失殆尽,脸曾经存在的痕迹也不曾留下。“我以为……我以为……”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却又不知自己该要说什么,好半晌,也仍旧是在重复着那三个无所适从的字眼,带着不知所措的惶然。   “你什么事都这般自以为是。”沈知寒摇摇头,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却是听不出其中暗含的任何情绪。   无声地,他走到她的面前,将那一页秘画轻轻塞到她的手中,尔后,与她擦肩而过,再无一句别的言语。   *************************************************************************   窗外是悉悉索索的虫鸣,平素听在石将离耳中,她总觉着能衬处这夜的的幽静,可今日入了她的耳,却是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萧索和凄凉。   她躺在竹床上,就着那薄被蜷缩成一团,仍旧抑制不住微微的颤抖。   夜风渐渐冷了,似乎,夏日真的已是到了尽头了。   虽然背对着坐在竹椅上的沈知寒,可她却知道,那烁烁的月华从窗扉投了进来,必然是无声无息地萦绕在他的身上,水一般流泻而下,温柔地轻拂他那深邃的五官,投下恬淡的光晕。   每一夜,她都在这相隔咫尺之处望着他,在心里不断寄望,梦想这短暂的距离有一日会消失,她最终可以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只是,她今日才知,即便是相隔咫尺,她与他的距离却还隔着极深的鸿沟。   面对这样的鸿沟,她该要怎么办?   坐以待毙,素来就不是她的性子呵!   倏地从竹床上爬起来,她光脚踩在地上,直直地朝他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   沈知寒自然是没有睡着的。   他心中有着太多的心结,他想要试着一个一个地解开,却发现那些繁芜等思绪已是如同乱麻一般彼此纠缠着,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心里,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烦躁。   而对于走到他面前的石将离,他没有任何的话可说,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打算以无声的沉默面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者要做的事。   只是,他没有料到,她要做的是——   她一声不响拉开了自己腰间的束结,那本就单薄的衣裙随之滑落肩腹,在脚边堆出波纹般的花瓣!   那少女光洁如凝脂的娉婷娇躯,就这么袒露在夜风之中,纤腰更是盈盈不堪一握。她仰起纤细圆滑的颈项,冰凉的月光无声熨贴着她每一寸裸\裎的莹润,最后却是将那完美的曲线投射在他的眼中、脸上、手上和身上,映出深浅交错的斑驳阴影。   “沈知寒,我喜欢你。”   她轻轻地开口诉说着,言辞温柔而笃定,却是带着谁也无法动摇的坚持。   ——————————————————————————————————   本章字数有9700左右,给力吧?!尤其是那首艳词,是不是很能激起遐想呀?   如果乃们霸王我……那我……哼,我就让乃们吃素吃到2012!   啊啊啊啊啊……校长同学说,霸王是会长痔疮的……留一下言又不会怀孕……   呼唤鲜花,留言唠嗑以及调\戏!   则妈一如既往地猥琐:小沈,乖儿子,温香软玉在前,有何感受?   小沈:= =   则妈:快上呀!你要是不上,读者们会怀疑你某方面的功能滴……   小梨:555555……看来你真的不喜欢我……//(ㄒoㄒ)//   小沈:= =我只是不想当众表演。   小梨:真的?!o(?""?)o   则妈:小梨,他这是虚与委蛇,借故拖延!   小沈:╰_╯死后妈,你废话太多了,到底还要不要我上?   一脚踢飞则妈后,小沈是的确上了,不过——   他丫的把灯拉了……//(ㄒoㄒ)// ☆、心结   那一瞬,沈知寒无法形容石将离这番举动带给他的震撼,或者是震怒。   那样姣好纤弱的少女躯体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裸呈在玉色的光晕下,回风舞雪一般,婀娜得如同骤然盛放的芍药,彤云翦刻,媚而不惑。那颈那肩,白皙光滑得令人移不开眼,那腰身与长腿,自当得起纤细袅娜之赞,然而此刻,她的眼眸灿烂妩媚得像在血中绽放的花,灼亮得不可思议!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未着寸缕的身体了.   虽说摆夷女子也有裸浴的风俗,可是,她身为大夏的女帝,怎可如此轻佻,如此随意?   早前,她也有这样的举动,事后,他只以为她是将自己当做傅景玉——   不管怎么说,傅景玉已经与她成婚,她在自己丈夫身前袒露身体,这无可厚非,但如今想来,那时,她或许早已经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甚至,她那时说不定便已经知道他是沈知寒,却故意那般行径……   只是,她一早明明是同傅景玉成婚,却将他沈知寒的名讳写在石氏的族谱上,若说她是真心在乎他,那么,她究竟又将傅景玉置于何地?   “不要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我。”他无声地撇开眼去,眼中不露声色,可心中却有着他人体会不出的落寞,仿佛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你总该要明白,有的情是谋算不来的……把衣服穿起来罢。”   其实,他早就看出——   她习惯了高高在上,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往往视若敝履,却苦苦追求那些还没有得到的东西。她不懂两情相悦,她只固执地认定,她喜欢的人,必然也应该,甚至只能喜欢她。   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所谓的“应该”。   没有想到自己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石将离着实有些懊恼了!   好吧,她承认,这些日子,她一直刻意在他面前服软,这的确是想引起他的内疚——毕竟,她是因为他才变得这么一无所有的。是个男人,都应该感动吧?   可他却为什么毫不动容,依旧这么铁石心肠?!   “沈知寒!”她重重唤着他的名讳,一字一咬,不肯妥协。尔后,更是上前一步,无所畏惧地跨坐在他的腿上,凶悍地捧正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对视:“我说,我——喜——欢——你!”   他静静地盯着她,没有打算将她推下去的动作,也没有以往冷漠斥责的言语。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就这么与她对视着,隔了许久,他终于开口,极轻,极缓,尤其显出了深长而厚重的意味:“你只是很想占有,很想征服,就如同当初你母皇对我父亲,那不见得真的是喜欢,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不甘心,苦心孤诣只求一个独占……”   真正的两情相悦,是互相包容,互相体谅,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脾性,只显露出对方喜欢的那一面,唯有真实地相处,这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和岁月的磨合,而征服与占有不过是一种偏执,一种狂热,得到了,热度也就随之退了。   没了热度,不再爱不释手,自然,那些情意也就一去不复返。   而她对他的情意自一开始便直白得近乎赤裸,灼热狂炽,是无法压抑的烈焰,如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耍心机,故意服软想让他内疚,博他怜惜,进而要求他给予相同的回报。   但,这样的情意能够维持多久?   或许,她只是没有遇见过如他这般将他视为无物的男子,身为女帝的自傲与狂妄无法容忍他的视而不见,所以一心想要将他征服。   征服之后呢?   是不是就觉得索然无味,不过如此?   这是第一次,石将离听到他主动提起他的父亲和她的母皇,那么冷静地诉说着,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只是于己无关的事。而他言语隐晦,虽然没有明示自己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机,却也暗示得足够多了。   没想到会被他就此看穿,对此,石将离哑口无言。   那种感觉,才是真正的一丝不挂,连心思也被知悉得完完全全。   他什么也没有说,可他看她,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我只是喜欢你……”她嗫嚅地看着沈知寒,试着想要反驳,却在他淡然的目光下有些手足无措,捧着他脸庞的手不知不觉也松了,脑子很难得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好半晌之后,她垂着头,灰心丧气地低语:“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喜欢我?”   对此,他并不回应,黑眸只是若有所思地深深凝着她,目不转睛,好一会儿之后,垂下眼,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天不早了……”他低低喟叹一声,那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是何种情绪,只劝慰道:“快睡吧。”   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发自肺腑的表白会被他如此忽视,甚至近乎是无视,石将离只觉这些年来所受的挫折和委屈仿若是山洪迸发,瞬间之间倾泻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我知道你恨我母皇,所以,你怎么也不肯喜欢我!”虽然仍旧坐在他的腿上,可是,她已是无法抑制地握紧拳头,全身簌簌颤抖,呼吸渐紧:“……就因为你父亲是因我母皇而死,你娘因此迁怒你,挖了你的膝盖骨……”   听她这么说,他自然知道她接下来还会提到什么。不愿意她去揭起两人共同的旧伤疤,这于彼此没有半分好处,他便就立刻企图阻止她:“别说了……”   只是,这一刻的石将离终于爆发出了本身的脾性,倔强得不可思议,有岂会在乎他的劝阻?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之前对你无礼……”她抬眼对视着他的眼,那种固执的神色之中再也见不到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翼翼和如履薄冰。抿了抿嘴,她只觉得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那冰凉的悲伤无边无际的扑了过来,挡也挡不住地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可我那时并不知道,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你已经活过来,我何必那么委曲求全,违背心意……”   谓那时,她一无所知,周旋在思云卿和韩歆也之间,与两个绝顶聪明的男子玩心计,想尽了办法要让他“活过来”,这份深情被他看在眼里,可他却只是猜忌她别有所图,如今,听她说得这般委屈,他的心便也不免随之倏地一紧。“别说了……”不敢看她此刻的表情,他摇摇头,似乎是想借着这个动作将心底那些莫名的情绪也一并甩开。   若说当时的他全无感觉是因为对她心怀戒备,那么,而今忆起往昔,他又怎么会咀嚼不出她那时的强自坚韧和用情至深?   说来说去,她对他的情意,的确没有错呵……   仿若听而未闻一般,那厢,石将离还在继续说着。“你若真的、真的那么讨厌我,那、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她越说便越是激动,越说便越觉得委屈,身体颤抖得已经连脱口而出的字句也无法很连贯了:“如果你当年是为了你父亲的遗体,那这一次呢?这一次……你这么讨厌我,让我死了,死了不是更好……再没有人会纠缠你了……”   之前,他也只觉得心里内疚并着烦躁,可当石将离把那“死”字未经细想便脱口而出时,却是彻底地激起了沈知寒的怒意。   死?!   她真的明白什么是死?   只有他这个死过的人才明白死的绝望和痛苦,而她——   她的命是他当初一手救回来的,他没答应,她凭什么死?!   “别说了!”粗声粗气地怒吼一声,像是被火折子骤然点燃的炸药,他脑中的冷静已是被轰得荡然无存,只极快地摄住她的唇,强势而没有余地地吻了下去,阻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本能地撬开她的唇齿搅动纠缠,而他的手臂也顺势狠狠地抱住她,圈住她的纤腰,困住她的身子,两人肌肤相贴,再也容不下一丝空隙。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粗暴的吻,石将离自然惊愕得瞪大了眼,被那炙热的唇舌一烫,全身也随之一僵。可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便就立刻闭上眼,唇舌那么自然地迎合上去,心醉神驰地细细感受他的狂野,心甘情愿地于此中沉溺。   两个人的技巧都甚为生涩,可却是全心全意地陶醉在这亲昵的热情之中,任由那热烈燃烧的情火,烧得彼此意识朦胧,理智尽失。   她双颊酡红,眼眸紧闭,几乎已是化作了一潭春水,无力地瘫在了他的怀抱之中,而他的呼吸也那般急促而热烫,唇舌吞没了她所有的喘息,温热的手掌一寸一寸抚触着她那细致的肌肤,滑过她每一道曲线,摩挲她的每一分柔软,抚得那么重,抱得那么紧,仿佛怀里的她是珍稀至宝,恨不得就这么将她揉碎在怀里,深深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以免被他人夺走!   一吻过后,他依旧紧紧抱着她,抵靠在她娇喘吁吁的唇边低语,声音是异乎寻常的嘶哑,却也更显得温柔而坚定,磐石一般沉沉压向她紊乱的心绪:“小梨,我心里很乱。”   听沈知寒那么温柔地唤她“小梨”,石将离呆呆地看着他,部分心绪自然还沉浸在方才的唇舌交缠中,而剩余的部分却已是被他这少有显露的情绪给俘虏了,微微喘息使得她的精致小脸上带着醉人的红晕。   “沈知寒,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反应过来之后,似乎有一颗水珠痒痒地划过她的心扉,婉转而冰凉,如冬日的冰晶,还未陨落便已融化殆尽,明明是无形无色,却狠狠地刺入胸口那最柔软的地方,磨蚀一般带来浅浅的痛楚: “我只能自以为我很了解你……因为你从不给我走进你心里的机会……”   “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究竟是谁?”他紧拥她的力道突然加大,如同一个蚕茧,将她整个人包裹其间,排拒了外界所有的纷繁喧闹。这是只属于他们的世界,没有奢华,只有静谧。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敞开自己的心扉,那暗哑低沉的声线,轻缓温柔如一脉清泉,熨帖着淌过她的心田。   “我以为我仍旧是沈知寒……可这根本不是我的身体……我记得有关沈知寒的一切,甚至是爱憎……这算借尸还魂?我不知道我是谁,或者,我应该是谁……我明明应该在无知觉地等死,或者更应该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别人的身体里苏醒……这算不算是起死回生,逃过了生关死劫……或许,我根本就没有逃过死难,我只是在做一场虚无飘渺的梦……我不敢眷恋任何的东西,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他说得很慢,言语听似杂乱,毫无逻辑,可每一句都是他切实的体会,真真正正的心结。自从苏醒开始,那些绝望和恐惧便一直如影随形,没有一刻真正离开过。   不得不说,沈知寒诉说的这一切都是石将离全然未曾预料到的这也是第一次,她听到他说这么多话,句句触动心扉。   似乎,她真的不了解他,她从不知,他的心中竟然有着这样的心结!   “沈知寒,你在害怕?”蜷缩在她的怀里,她问得小心翼翼,突然觉得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一直以为他是什么也不怕的,却不知,原来,他竟然也会怕……   对于她的这个询问,沈知寒并没有立刻直接回答。   “你对月芽说,你是我的妻子……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几乎要以为,你就是我的妻子……”   对于这一段日子以来的平静生活,他比她更加眷恋,甚至于,慢慢地,他竟也在彷徨到底要不要按照之前的意思将她送回大夏去。他不否认,从贺岩的嘴里得知这话时,他有着一点自我满足的欣喜,可是——   将拳头握了又握,脸上的表情满是纠痛,他继续往下说着,滔滔不绝地,似乎是想将这二十年来从不曾说过的话于这一时全都倾诉个干净:“可是,小梨,沈知寒是不该有妻子的,我若真的喜欢一个女子,我不会靠近她,我会远远地离开她,连眷恋的最后一眼也不看……因为,她同我在一起,不可能有幸福……我能留给她的不过是漫长而痛苦的寡妇生涯,即便是留给她一个孩子,也和我一样短命……到最后,她只剩绝望,她会恨我,怨我……”   说到这里,他喉间霎时梗塞,眼框中涌上酸楚的热意,可却还是倔强地维持着冷漠而骄傲的神情,最终把那泪意终结在强自淡然的言语中:“那种痛苦,我背负了整整二十年,我只想让它就此终结,再也不要延续下去……”   那一瞬,石将离只冲着那字面意思便就急匆匆地本能应道:“不,不会的,傅景玉的身体很是强壮,没有宿疾,你不用有这些后顾之忧!”   可话都说出了口,她才陡然醒悟过来,沈知寒在乎的哪里是傅景玉的身体是否有什么宿疾?她不过听见过他一次自言自语便就自信了解他的全部,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想过要娶妻生子——   绝望得没有一丝希望的灰色的人生,这就是沈知寒曾经拥有过的?   难怪他会有自封地墓的举动。   是因为不愿再承受这种痛苦了么?   “就算这张脸与我有七分相似,可这具皮囊仍旧是属于别人的……”对于石将离那未经思考的言语,沈知寒只是自嘲地一笑。这也是他的心结之一,只是,却全然不只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或许是因为触动了心扉伸出,眉峰低沉,他冷凄的声音竟有些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着:“我每一次洗脸,都会从水面的倒影里看到傅景玉的面容,我生怕自己某一日会看到突如其来的白发……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我只感觉,如今活着的每一日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梦虽然美,可终有一日会醒……”   细究起来,傅景玉“死”了,他才有机会“活”,而傅景玉的“死”是因为被石将离“灌”了孔雀胆——也就是说,他活过来的契机是源于她的杀人不眨眼——而现在,他“霸占”着傅景玉的身体,却又哪里有那般强大的心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甚至是碰触令自己动心的女子?   而他更是忧心,若有一日,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身体“还”给傅景玉,那么,石将离该要如何面对,如何自处?   “沈知寒……”石将离有些迷惘,喃喃地唤着他,有些失神,有些落寞。   她渴望了解他,可面对他最真实流露的情绪,她却懊恼于自己的束手无策,只觉着凄然心痛与无可奈何如浮萍一般急速衍生。   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几乎灭顶,被她那一声喃喃的轻唤惊醒,他才骤觉自己竟是将从未袒露的脆弱就这么暴露在她的面前。   “小梨,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似乎话题在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再一次回到了起点。角微微一抿,哀痛的瞳孔凄然收缩,虽然带着那涩涩的自嘲夹杂着悲凉的笑容,却掩饰不住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与心灰意冷的苍凉——   “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你想象出来的男子……所以,你疯狂地追求,想要得到,想要征服,想要满足自己的想象……而我……当你有一天发现我与你的想象完全不符,你会失望……”顿了一顿,他起身将她回到竹床上,竹床的凉意令她不由自主地蜷缩着,只希望他的温暖能够给予抚慰。拉过滑落的薄被替她盖好,尔后,他又拾起地上她的那些衣物,轻轻地搁在床头,语调温婉,却也冷凝。   “以后,不要轻易在一个男子面前脱去衣衫求欢,没有男子经得起这样的诱惑……他若真的顺遂你的意愿做了什么,也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到最后,你会后悔,他只会更绝望……”   虽然从头到尾,他都似乎在假设一个不存在的男子,可是,那个“更”字却是将他完完全全地出卖。顿了一顿,他长叹一声:“在接受之前,你要好好考虑自己能不能承受。”   那一瞬,石将离本能地想要做出回答,打算豪气干云地强调自己绝对能承受,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却已是凑上来吻上了她。   那并不是一个多么激情的吻,也没有之前极具侵略性的唇舌交缠,他的唇轻轻地挨着她的,屏着呼吸,手指捧着她的脸庞,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极轻地颤抖着。   那一瞬间漫长得犹如千年之久,恬淡的温暖立刻融化了令她瑟瑟发抖的幽寒,化作星星点点的雨水,击打在平静无波的瀚海之上,掀起微微涟漪。   “你慎重地考虑之后再回答我。”见她整个人都缩在了薄被里,只露出一双眼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躺在她的身旁,任由她亲昵地依偎,只静静说了两个字:“睡吧。”   ***************************************************************************   对于石将离而言,这的确是睡得最为安心的一夜,甚至于,对于他所谓“慎重考虑”的要求,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打算睡醒之后便道自己已经考虑好了,说什么也要赖他一辈子!   可是待得她舒舒服服地一觉醒来,却见沈知寒早已是穿戴整齐了。   “这张药方子,你交给月芽。”他似乎是早有准备,将密密麻麻写满食补养身方法的一页纸搁在床头,尔后便背起竹篓径自往外走:“春图绘本上说的那些,切不可尽信。”   石将离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看他这模样,立刻担心了起来,连忙追问:“你、你要去哪里?”   “我想,我们都应该好好地冷静一下。”背对着她,他静静地答着,语调一如平日,可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某种却有太多明明灭灭的情绪:“我上山采点药。或许今晚回不来,会在山上过夜。”   以往他上山采药,从不会有在山上过夜的情况,如今——   石将离愣了愣,撅着嘴立刻追问:“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对于她如此的敏感,他摇头,除了满脸漾起无奈的苦笑,不知自己还能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一切。“我总还要回来听你的答复。”他轻声宽慰着,却仍旧只是背对她。   “真的么?”她还不放心,急急地又追问了一次。   站在门口,他转过身来回望她,言语依旧很轻,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坚持:“我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   如此悲催的一章,就不写小剧场破坏气氛了。   看了上一章,很多亲都对小沈非常绝望,认为他铁石心肠,对小梨一点也不动心,小梨付出太多不值得……但其实,小沈真的是一个好男人,他的经历让他不可能这么心无芥蒂地投入到一段感情当中,他怕小梨后悔,更怕自己做的事最终无法负责,给她留下的都是痛苦……如果他在不确定自己能否负责的情况下就和小梨 XXOO,那么,他才是个十足的渣男!   原谅这一章没有大家所期待的肉……但其实,肉真的不远了,我说过,要让他们的第一次在一个非常BT的地方……   另外,突然发现自己上首页大图推荐了!   嗷嗷嗷嗷!!!!!鸡血地嚎叫,呼唤留言打分撒花!我要日更!我要日更!   来吧,留一下言又不会怀孕,至于霸王们,拖下去喂蕉蕉!!!   //(ㄒoㄒ)// ☆、泥龙   自从住进了小竹楼,小猴子蕉蕉都是同沈知寒形影不离的,瞧着沈知寒背着竹篓出去了,蕉蕉转了转眼珠子,立马也鬼机灵地跟着窜了出去,只留下石将离坐在竹床上裹着薄被发愣。   不得不说,昨夜的一切对于石将离而言,忆起来就像是一个梦——   她曾经无数次期待过,她心仪的那个男子能够将她拥在怀里,温柔地轻轻低语,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她能够一整夜蜷缩在他的臂弯中,安安心心地睡着,不用再去担心朝堂上的各种难题,朝臣间的勾心斗角,也懒得去算计权衡两国交涉利与弊,国库税收支出的平衡,更不用去思索与他人的尔虞我诈……   她只需要静静地拥着她的美梦,沉溺在那宠溺之中,忘记自己是大夏女帝石将离。   而昨夜——   这美梦也算是实现了罢……   虽然没有温柔的情话绵绵,毕竟,他不是个擅长花言巧语的男子,一字一句言简意赅,却那般实在,尤其是那一声“小梨”,唤得那般温柔,让她的魂魄也几乎随之飞了。昨夜,她才真真实实地体会到他的胸膛与怀抱是怎样的温暖,仿佛是最能捕获人心的毒药,沾染了一点,立刻就上了瘾。   他让她好好考虑,他说,他会回来等她的答复——   其实,哪里还用得着再多想?她想了这么许多年,等了这么许多年,做梦一般眼见着自己的美梦成了真,自己都几乎不相信,又怎会因为一时的迟疑而失之交臂?   她现在就可以告诉他:   这一生一世,上穷碧落下黄泉,她都跟定他了!   不过,她也不急于这一时,毕竟,她这么多年都等了,又岂会在意这短短的时日?   正呆坐着傻笑,不觉,蕉蕉从虚掩着的竹门缝隙里又悄悄地钻了进来。   这一次,石将离警觉多了,立刻就发现了它鬼鬼祟祟的身影,心中兀自一喜,以为沈知寒回来了。可是,左等右等,她也没能如愿见到沈知寒,初时的欣喜慢慢便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难以言喻的沮丧。   “哼,居然还派个小细作回来监视我……”她阴暗地揣测着沈知寒将蕉蕉遣回来的原因,嘀嘀咕咕的叨念着,起身穿戴完毕,时不时地抬头瞥一眼那蹲在梁山的猴子。然而,蕉蕉自然不明白沈知寒让自己回来的原因,也不知道石将离此刻已是将它看成了“细作”,吱吱地叫了一声,窜到墙角抓了个香蕉,窜回梁上剥了皮,便就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洗漱之后,石将离骤然想起昨夜那本被撕得七零八落的《春情秘事》,不由头疼地将那些弃在墙角的零零散散的绢宣给拾掇起来,啧啧哀叹:“死蕉蕉,这书是借来的,你把书都弄坏了,我怎么还给人家?”   但其实,她不担心这秘本要怎么还给月芽,反而担心沈知寒如何看待她偷看春宫秘画的行径——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个“欲女”,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好吧,其实,她也的确时不时地在想那事,可却完全是好奇心占了上乘,若是他肯教教她——   不知不觉地,脑子又不由自主地开始照着那春宫秘画描绘一些旖旎绮丽的画面,而对象俨然成了她和他,石将离不免也有点赧然,就着冰冷的水拧了一把,将帕子贴在脸上,冷却那满脸的潮热与红晕。   **************************************************************************   仿佛真的是得令于沈知寒的小细作一般,自从石将离下了竹楼,蕉蕉便不远不近地在后头尾随——它可不敢窜到石将离的肩头上去。   觅到了正在院坝里晒粮食的月芽,石将离将她拉到僻静之处,将沈知寒留下的那张药方子塞过去,气鼓鼓地开口:“喏,你要的东西!”   “果然还是小梨有办法!”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自己想要的,月芽欣喜地接过药方子展开看了看,满脸都是笑意,如同得了什么至宝一般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背着的小布包里:“我就说吧,只要你肯问,石大夫又怎么会不肯说?”   月芽这话的原意是想借机赞她将石大夫给制得有求必应,服服帖帖,可月芽并不知道昨夜的一切,却是没料到一下便踩着了石将离的痛脚。   石将离瞥了一眼此刻正攀在院坝边荔枝树上的蕉蕉,只觉气不打一处出,可却又无法发泄,只好悻悻地继续道:“还有,他说《春情秘事》上的东西,和受孕没有半点关系,叫你不要尽信。”   听了这话,月芽大吃一惊。   在月芽的认知里,石将离讨了那春宫秘画去,自然是想了解那男女之间的情事,以后好生同石大夫共享鱼水之欢,至于石大夫——   冰冷得如同石头一般的石大夫,自然应是对那春宫秘画不屑一顾的罢,如今……   “石大夫也看了《春情秘事》?”月芽颇有兴趣地凑过去,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言语之中也带着调侃:“我说,你讨了那秘本去,不会是故意想给石大夫看的吧……啊,不对是你们俩一起欣赏……小梨,你还推说什么无聊打发时间……没想到你这么……哼哼……”   她说一半藏一半,再加上那用鼻音哼出的音调,顿时便将那揣测给染出了几许桃红色的暧昧,令人不免想入非非。   石将离对此只能苦笑,还不待她开口,月芽便就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还刻意挤眉弄眼:“哎……该不会是昨晚石大夫同你……嗯嗯……”   那“嗯嗯”的两个字眼,实在是将那些说不出口的全都囊括至尽了,而石将离也被戳中了死穴,想起昨晚的一切,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瞬间又红了个底朝天!   “你小声些!”她低低斥了一声,瞥了瞥左右,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其实……我回去才瞄了几眼,还没藏好,他就回来了……然后,那书就被撕了……然后……他今早一早就上山去采药了……我猜,他肯定是生气了……”   “啊!?”月芽不敢置信地看着石将离,见她抿了抿唇,红得如同晚霞的面颊上有着一丝羞涩的韵致。   由于石将离只断断续续地道出了昨晚的部分细节,却没有说得完整明白,而这个情形和月芽揣测的相差实在太远了。于是,在月芽的认知里,这原本清清白白的一夜便就被脑补渲染成了这样的——   石大夫回去时发现小梨在偷看春宫图,一怒之下——当然,也有可能是石大夫早有“染指”小梨的心思,如今见小梨如此“善解人意”,一时兴奋或者亢奋之下——总之,不管怎么说,石大夫肯定是立马扑上去就把书给撕了,同时也把小梨的衣服撕了,接着,在小梨凄惨或者兴奋的求饶声中,他毫不犹豫地把小梨给吃干抹净了……   尔后,两人琴瑟和谐,水乳交融,一整晚莺啼燕语,你侬我侬,小梨就趁机问了那难为情的问题,于是,石大夫自然以为是小梨在意那事,今早一早就把药方子写好了,为了让小梨能够尽快有孕,所以立刻马不停蹄地上山去采药了……   至于小梨认为石大夫生气——   哎,石大夫平素见了谁都没半点笑容,冷漠得吓人,生气或者高兴与否都是那个模样,哪里有什么分别?而且,洁身自好的男人对于这种事最初也是有些羞涩的,石大夫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不近女色,自然也会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故意板着脸——   对!   一定是这样的!   月芽不免在心里有几分莫名地得意起来,凑到石将离的耳边邀功一般悄悄开口,还带着些刻意制造的神秘感:“其实呀,昨夜贺岩回来之后,说他去找了石大夫。”   对于“昨夜”二字,石将离异常敏感,所有的注意力都似乎随之被吸引了过去。“贺岩去找过他?”狐疑地眯起眼,她脑子转得极快,想起沈知寒昨夜的举动,立刻便就生出了些疑心,立马追问:“贺岩同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罢……”那厢,月芽还在卖关子,轻轻咳了好几声之后,才神神秘秘地道。   “贺岩说石大夫这次阻止了瘟疫的扩散,不只是对养象寨有大恩,对整个摆夷族也堪称是大恩人,不知是谁将这事给传到了大族长耳朵里,大族长便差人送了信来,想借开门节之际见见石大夫,当着所有头人的面以示对石大夫的谢意。于是,贺岩推脱不得,便就自作主张打算替你和石大夫都准备一身盛装行头……”   听了这些话,石将离已经大致能猜到下面的细节了,只不过——“替我也准备盛装行头?”她对此瞬间便有了些警觉之心,可却是不动声色地追问:“这关我什么事?”   月芽也知道这夫妻二人当初如同逃难一般来到此处,甚为狼狈,定然是不愿意平白惹上些麻烦的,可这事她也知道些内情,明了贺岩身为养象寨的头人,自有难做之处,便就应道:“这事,贺岩也确是难做,而且,依照摆夷的规矩,石大夫与你既然已经成婚,这样的排场,你身为妻子,自然是要同他一起的。”   “哦。”石将离漠然而随意地应了一声,知道沈知寒无论是出于怎样的考虑,都不可能让她去见那什么劳什子的大族长,自然也不担心什么。也不知当初那大族长是否跟着刀洌和南蛮王一同到过大夏——“然后呢?”   “贺岩还告诫石大夫,说最近是关门节,不要当众有太过亲昵的言行,以免平白落人话柄……原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不太会说话,大约也就是这意思罢……”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这结果,那么,月芽倒的确是个营造神秘感的高手。她见石将离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地,便故意询问:“小梨,你可知道石大夫是如何回应的?”   大约也只有同沈知寒有关的细节可以引起石将离的注意了。“他怎么回应的?”石将离一下便就聚精会神了,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反问。   “贺岩说——”月芽深吸一口气,将她的胃口以停顿钓了个十成十,这才一股脑地头口而出:“石大夫听他说完,转身便就走了,只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恕我谁也不见,我对我的妻子做什么,是我的事,无愧天地,对得起良心,难道还惧人言?”   这话实在是很对得上沈知寒的语调和风格,而且,尤其是其中的“妻子”一词,更是让石将离惊讶地睁大了眼,只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真的?!”她讶异非常,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若她早些听到这事,她一定不会再以为他无动于衷,铁石心肠。   本以为所谓的“妻子”不过是自己的异想天开和厚脸皮,却不想,原来,他竟然也认同么?   此时再想想他昨夜的话,石将离不免觉得有些心疼——   他一直背负得太多,活得那么压抑,而今,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能带给她的安全感和信任感绝不亚于相父,于他而言,理智一直占据着上风,虽然少言寡语,可他想的远比她长远,考虑得也更比她周全!   那厢,月芽不知道石将离此刻心潮的汹涌滂湃,兀自吃吃地笑:“贺岩同我说起时还很担心,不知自己那句话不对,也不知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石大夫。”转了转眼珠,她故意又轻咳了一声,把语气端得十足吊人胃口,尔后才戏谑道:“不过我猜,石大夫一定是被贺岩的话给刺激了,于是回去之后就……嗯嗯……”   话到了后半截,月芽又有意无意地直指那一夜的所谓“水乳交融”,大抵是见石将离没有反驳,只是脸红,便就越发觉得一切就是那么一回事。   “呵呵……”除了干笑,石将离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敷衍面前这个热心过头的女子。“对了,开门节,你们要去见那大族长?”她故意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不在这些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生怕月芽往细节上深入地询问下去。   原本没打算这么让她蒙混过关,可当她说起开门节,月芽的兴致便不由自主地被引到自己感兴趣的方面去了!   “是呀,我们会去景宏!”她兴冲冲地拉了石将离就着竹凳坐下,立刻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开门节前,摆夷各个寨子的头人都会带着青年男女前往景宏,那里简直是人山人海,绝对不亚于上半年的泼水节!过节那一天,佛爷会在寺里念经,为众人祈福,那场景比庙会还热闹,而且,澜沧江上还会有龙舟比赛,晚上还会放用几米长的竹子做成的高升——你一定不懂什么是高升,就像我们大夏的烟花,把竹子掏空填满火药,置于高架上,点燃引线,将竹筒推入高空,空中闪现的烟花花团锦簇,光彩夺目,壮观极了——对了,还有不少的小吃,什么桃花米线,一掌雪、太平糕、千层王、玉米粑粑,油酥盐饼子、煎糯米月亮蛋、油炸麻脆,样样风味十足……”   石将离见她讲得那么传神,自然也有些神往了起来,便趁着她喘气的功夫好奇地询问:“那开门节可有京师的上元节盛宴热闹么?”   虽然她时时有微服私访的机会,可是,却从来没有心情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子,领略那些热闹与繁华。至于京师每年最热闹的上元节盛宴,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作为女帝,她能做的便是置身于城楼之上,远远看着那一片灯火辉煌的胜景,以告慰自己的仁政。那时,虽然身边簇拥着许多人,内侍,宫娥,影卫……可是,她却只觉得那一片的热闹都是别人的,而自己心凉如斯,一无所有。   多想去到那繁华热闹的街市中,买些零嘴吃食,旁若无人地一边走一边品尝,赏赏花灯,猜猜灯谜,看来自各地的民间艺人耍龙灯,踩高跷……最好,还能牵着自己心仪的那个男子,在人群中穿梭,就如同要一起走过的漫长的岁月,体会那平凡地幸福。   只可惜,那时的她牵不到自己心仪的那个男子的手,所以,便就再也提不起兴趣做别的事,连带的,即便是在那城楼上看热闹,往往也都是败兴落寞而归的时候居多。   而今——   她突然有点动心,虽然明知在那样的时节去凑热闹不是明智之举,可却那么想同沈知寒一起去景宏,将她曾经梦想的一切一一实现。   能做小梨,于她而言,实在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月芽来自京师,自然也听得出石将离的京师官话口音,而今又听她询问的言语和京师的上元节盛宴有关,自然也就更觉与她亲近了。   不管怎么说,也都是老乡嘛!   “开门节和大夏的上元盛宴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她有意卖了个关子,就是不肯明说,只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说再多也是耳听为虚,总之,你去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被人吊起了一半的胃口便就这么凉凉地晾起来了,石将离自然颇为不满。她狐疑地睨了月芽一眼,故意把话说得酸溜溜的:“算了吧,我看,不会是不去见那个什么大族长,贺岩就不好交差,所以,你就故意说这些,希望引我在我夫君面前说好话,劝他去参加开门节的盛会吧?”   月芽原本并没有这意思,如今听石将离有此一说,顿时也觉自己说的话似乎是无形之中有那么点意思,一下便也语塞了:“哎——”她有点尴尬地拖长否认的单音:“我没那意思,我是真觉得开门节好玩儿……”   见她当真了,石将离站起身冲着她吐了吐舌头,笑得好不开怀,可心里却已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偷偷说服沈知寒,让他带她去景宏看看那开门节——   *******************************************************************************   当天夜里,沈知寒果然没有回来,石将离一整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敢熄灭油灯,便就在窗口依偎着,呆呆地看月亮在厚厚的云层中穿梭,心里只念着那个人,恨不得他下一瞬便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就这样,一直到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才很勉强地睡过去,梦里闪现的全是他的身影,一幕一幕地重演着他与她的相处细节,从年少到而今,让她只觉这一切真的就像是一个梦,只担心这梦某一日会像泡沫一般,突然碎掉——   正当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只听见似乎有人在唤她,尔后,又听见蕉蕉发出“吱吱”的叫声,她尚未完全清醒,便就从竹床上弹起来,本能地赤着脚跳下地,奔过去开门。   她以为是沈知寒回来了,然而,来者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月芽。   见到石将离披头散发面对自己时从欣喜到面露沮丧的巨大转变,月芽隐隐也猜到了什么,立刻便蹙起了眉,言简意赅地询问:“小梨,石大夫呢?”   石将离揉了揉眼,沮丧地咕哝着:“他上山采药,还没有回来。”直到这时,她才发觉天闷热得不像话,虽然还不至于乌云压顶,但那阴沉的天色便已经透出了些许的青灰色。   对于这个回答,月芽自然是不满意的。“他昨天一早就上山了呀?!”难免带着些惊讶,她脱了鞋子进了屋,凑到窗口又瞄了瞄天色,眉间已是隐现阴霾:“石大夫去采什么药,去那么久?”   “不知道。”石将离摇摇头,自然也觉察到一向开朗的月芽如今的神色颇为不对劲,睡意顿时全消,心中浮起了不太好的预感:“他昨日走前曾说,他会在山上过夜,估计今晚应该会回来吧……怎么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就低下去了,最后的三个字,她问得小心翼翼,那语气,轻得如同是落在水面上的羽毛,如履薄冰。   “贺岩说树窝窝里的蚂蚁在成群结队地搬家,就连寨子里唯一的泉眼也翻着红泥浆,浑浊得很,流出来的水像血一样……”月芽将视线调回石将离的身上,脸色有点发白,看起来颇有些忧心忡忡:“贺岩说,这样的征兆叫做‘血泉’,看样子,只怕是会有很大的雨呀……你们的竹楼在溪边,万一大雨一下,溪水暴涨,这竹楼便很危险,所以,我来请你和石大夫先去我家避避,没想到……”   “下大雨!?”那一瞬,石将离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也不知是被什么触动了直觉,她突然开口询问出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会不会有泥石流?”   “很有可能。”月牙点点头,倒也不隐瞒:“摆夷人将之称为‘泥龙’,听说上一次是在十几年前,泥龙随竹筒水(山洪)爆发,瞬间就吞没了好几个寨子,无人生还……”   听到这里,石将离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这一瞬,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母皇和沈知寒的父亲,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描绘着自己的母皇从泥泞中亲手将沈重霜挖出来的情节,再由之联想到自己与沈知寒,整个人顿时已经是头昏眼花,摇摇欲坠——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非常担心,担心自己也同母皇是同样的宿命,明明幸福已经那么近了,她很怕就这么与他再次擦肩而过!   见石将离已是吓得变了脸色,月芽有点内疚,后悔自己将一切说得太过严重,便就安慰道:“你莫要着急,我们这就去找贺岩,让他带村里的小伙子们上山去找石大夫……天色还没暗下来,一时半会儿雨也不见得来得那么快……石大夫不会有事的……”   **************************************************************************   月芽带着心急如焚的石将离到院坝里找到贺岩时,贺岩正带人将晒着的粮食给细细地装进麻袋。   听月牙将事情一说,贺岩的脸色顿时便就沉了下来,立刻召来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昨天早间我看见石大夫。”正巧,召来的小伙子里有一个之前见到了沈知寒上山,立刻开口指路:“他一路上了南坡。”   南坡是一片悬崖绝壁,沈知寒去那里做什么?   虽然心里有着同样的不解,但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事,大家想着的都是在大雨降临之前将石大夫给带回来。   石将离也想上南坡,可贺岩与那些小伙子走得很快,月芽安慰了她一会儿,便就领着剩下的人抢收粮食了。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整个脑子乱得像搅了一团麻线,却又空白得像是什么也没有,理智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脚。   待得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是不知不觉上了南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中的云层越来越厚,颜色浓黑得如同是蘸了墨一般,沉沉地压在石将离心头。她一路跑一路喊,脚上的拖鞋跑丢了,本就细嫩的玉足踩在碎石与荆棘上,自然伤痕无数,可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密林里丛生的枝桠和带刺的藤蔓挂破了她的衣裙,割伤了她的手臂,她也都不在乎,只是大声唤着沈知寒的名讳,一声一声,一次又一次,嗓子干涩,声音已是近乎嘶哑。   暴雨终于来临了。   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如同碎石撞击一般疼痛,而那雨水击打在树叶和花草上,发出的声响大得几乎掩盖了石将离的声音。她全身湿透,本就单薄的衣裙贴在身上,风一吹,那寒冷随着恐惧与担忧一起侵入了骨血之中,颤抖如同深秋的落叶。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穿行,她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来,几乎将嗓子也唤哑了,却没有听到一声回应,直到南坡的悬崖峭壁边——   是前面已是没路了,一般人都会选择回头,那雨大得连眼前的景物也被模糊了,看什么都不清楚,石将离也未曾在意,可就是那么无心地一瞥,她却见到对面的峭壁上隐隐约约有一抹不显眼的灰白色,乍一看和那峭壁上突出的岩石并无两样,可是非常仔细地辨认之后,她确定——   那是沈知寒!   他竟然一动不动地贴在那陡峭的崖壁上!   她哑着嗓子使劲地喊他,也不知是距离太远听不清,还是雨声太大淹没了她的呼喊,总之,沈知寒仍旧是无动于衷地贴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响,石将离感觉脚下的土地在剧烈震动,仿佛战栗的颤抖一般,令人不由心慌意乱。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定睛一看,只见两座悬崖中间的谷地里,黑黄色的泥浆裹着石块、树木,如同是一条巨龙,呼啸着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席卷而来——   ——————————————————————————————————   55555555……之前JJ一直在抽,我没办法登陆,所以现在才更,大家多多谅解!千万不要忘了打分留言撒花!只要JJ不抽,我24小时之内应该还会继续更新的,下一章绝对精彩哦……   则妈猥琐地笑:小沈乖儿子,后妈如此努力地把你洗白,仍然有不理解你苦衷的群众在叫嚣要虐你,怎么办?   小沈面瘫ing:= =马上死开……   则妈继续猥琐地笑:我想了想,虐你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你领便当,死翘翘,嘿嘿╮(╯▽╰)╭   小梨扑上来:你敢!我咬死你!(>﹏<)   则妈猥琐地低语:当然,如果你和小梨xxoo不拉灯了,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嘿嘿   小沈冰山ing:= =你活腻了……   则妈威胁:你说说,是脸重要,还是命重要?你要是不答应,我不仅让你领便当,还让小梨立马后宫三千,夜夜笙歌,3P4PNP不拉灯……   小梨大哭:我不要!::>_<::   小沈:= =春情秘事三十式现场观摩权悬赏,谁愿意干掉这只聒噪的猥琐后妈?   群众纷纷飞奔而来,手拿各种凶器……   则妈泪奔://(ㄒoㄒ)//小沈,算你狠 ☆、相契   那一瞬,石将离来不及去想沈知寒是怎么去到深涧那一边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只觉得自己与他仿佛是分隔在生与死的两岸,横在眼前的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那一道深涧不算太宽,她站在崖边,只觉他仿佛就在眼前,甚至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被无限放大,极速放慢。   她看到沈知寒贴在那崖壁之上,静静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已是将他整个人都淋得湿透了,他的脚下,席卷而来的是山洪与泥浆,一波接着一波,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似乎随时有可能吞噬周围的一切。   随着山洪和泥石流的不断冲击,那陡峭的崖壁因着山体的震颤,不断地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有的掉进那泥浆之中,瞬间便就消失无踪了,有的则是砸在崖壁上凸出的地方,碎石飞溅,甚是吓人。   就这么,石将离眼睁睁地看到一块石头箭一般往下掉落,正要砸向沈知寒的头顶——   “沈知寒!”   她绝望地跪倒在地,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声大吼,只盼他能听见,立刻躲开。   那一刻,她的心似乎已经停跳,呼吸也随之停止了,胸口一阵又一阵闷闷的抽疼着,突然有一股绝望蓦然翻了起来,带着血腥味,噬咬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疼得连视线也有些微模糊了。   她突然想起,当初他的父亲也是死于泥石流,而她的母皇,亲手在那泥浆里将心仪男子的尸首掘出来——   难道,这也是她与他的结局?   “不!”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拒绝,便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连叫都叫不出来,这一刹那的揣测像是一把锋利的斧头,从她的头顶自上而下陡然劈开,仿佛那块石头已是先一步砸在了她的头上,一种似乎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一瞬间贯穿了全身,一种似是而非的疼痛从心口一直蔓延到指尖,再弥漫全身每一个角落,像是生无可恋的绝望,在瞬间将她吞噬,直至淹没。   她不敢想象这样的痛苦,她知道自己一定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甚至于,她已是有了疯狂而绝望的念头——   他若是活不了,那她就随他一起跳下去罢,同生共死,总强过天人永隔……   就在那石块即将砸到沈知寒头顶上时,他突然用左手扒住那岩壁上的凸起的地方,身子轻轻一晃荡,在那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躲开了石块的袭击!   石将离喘着气,一步一步爬到崖边,看着他单手扒住那凸起的岩壁,身子在风雨中晃荡得那般摇摇欲坠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并没有因为他躲开了石头的袭击而放松,反倒是颤抖得更加厉害,生怕他一个不稳便掉了下去!   山体的颤动渐渐停止了,山洪与泥石流虽然没有还在继续,但势头明显已是缓了不少了。大约是想再回到原来的那处地方,沈知寒借着那凸起的岩壁不断地晃荡着身子,好几次试着想用右手抠住那岩壁上的缝隙,都未能成功,而最后的一次,他的右手或许是因为没有抠得太稳,左手又松开了,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幸好他往下滑了一点点之后便机警地抓住了另一处缝隙,尔后,整个人不慌不忙地寻找着力点,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动,终于回到了之前的那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他不再继续往上,而就停在了那里,极有耐心地,像是继续等待什么!   他究竟在哪里等什么?!   有什么比他的命更重要?!   石将离想要再出声喊他,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是哑得发不出一点点声音了。   幕天席地的风雨之中,她瘫坐在崖壁,不敢去看那深涧里尚未停歇的山洪而泥石流,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继续看着他,等着他,为他提心吊胆,心揪紧了一般,全身上下湿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早已经分不清哪些事雨,哪些是汗。   似乎终于把要等的等到了,沈知寒把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收进衣襟里放好,这才攀着岩壁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原来,他利用箭矢将绳索的那一头射到了对面岩壁的缝隙里卡住,尔后将绳索的这一头系上凿钉,拴在了距离崖边最近的大树上。而现在,他若是想要脱险,要么便是一只爬到崖壁的顶端,要么便是攀着那绳索,从山洪和泥石流之上爬过来。   眼下风大雨大,要靠一根绳索爬过深涧,实在不是易事,可是很明显,沈知寒也知道想要徒手爬到那岩壁的顶端绝不可能,所以便打算铤而走险,从原路返回。   就这样,石将离眼睁睁地看着沈知寒在那条绳索上极慢地挪动,其实,那是一根很结实的九股浸油麻绳,可是在石将离的眼中,似乎也成了一根轻轻一拉便会断掉的面条。每一次强风吹过,那绳索便晃荡得厉害,他便只好抓紧绳索一动不动,而她的心弦也像那麻绳一般绷紧,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骤然断开。   也不知是因为晃动的力度太大,还是当初拴在树上的结不够紧,石将离注意到那拴在树干上的绳索在移动,凿钉似乎有慢慢松开的趋势。那一瞬,她脑子一烫,什么也顾不上了,扑上去死死抓住绳索尽头的凿钉,使劲地缠在自己的腰上!   绳索担负的重量将她的腰勒得死紧,也将她给束在了树干上,凿钉的八爪钉头终于从树干中滑了出来,她没力气将凿钉再钉进去,便索性将那凿钉勒在自己的手臂上!   锋利的钉头划破了她手臂,深深地嵌进肉里,深得似乎是卡在了骨头上,那种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臂生生拉断。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染红了她裙摆,很快也染红了周围的水洼,而她咬紧牙关死死地忍住,只看着他一点一点接近,似乎什么样的疼痛和他的安危比起来,都是那般微不足道。   终于,沈知寒爬到了崖边,当他双脚着地向她奔过来时,她满足的一笑,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沈、沈知寒……”   石将离喘息着,双眼狠狠地闭紧,揪心的如血似的无形喷洒在空气中,像是要发洩她所有的不安,像个孩子似的浅浅啜泣起来,嘴里喃喃地叨念着的仍旧是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名字。她的呼吸深深浅浅,间隔的时间越来越久,竟然有越来越无法拼凑的趋势。   “小梨!”心头一紧,沈知寒急忙趋近前去,用手轻轻拍着她烧得通红的脸,低低地唤着她,却发现她只是全无意识的呓语,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淋了雨,受了惊吓,再加上手臂上那被凿钉划出的又深又长的伤口,她已经烧了两天两夜了。   她一直不发汗,无论是汤药还是清粥,她都不肯喝,勺子呀什么的通通都无用,她不是挣扎着将药给打翻,就是死死闭着唇,急得他只恨不得捏着她的鼻子将药给强行灌下去。   无奈之下,沈知寒只好将汤药给含在自己嘴里,尔后也不管身边还有月芽、贺岩等人在场,俯下身子唇贴着唇以亲吻的方式喂哺,温柔地与她唇齿相接。似乎是怕惊吓到她,他一口口地哺喂着,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情与意都哺进她的身体,哺进她的魂魄。   水乳交融,合为一体。   也不知是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还是对他有着本能的信任,唯有这样,她才算乖乖地将汤药给咽了下去。   终于发了汗,可她的身子却像是能拧出水来一般,他怕帕子替她细细的擦拭,看她一直睡得极不安稳。   她还在担心他么?   这两天两夜,与沈知寒而言,无疑犹如是度日如年,而在她昏迷之时,他才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她的任性和固执,以及对他的依赖……   刚抱她回来之时,她一直死死抓紧他的手不放,犹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水中的浮木,分不清是汗谁还是雨水的豆大的水珠还在不断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时不时唤着他的名讳,蜷起身子缩在他的怀抱之中。   众所周知,一个人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地,饥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而她,嘴里唤着的至始至终都是他的名讳——   要有多深的情,才会这般牵肠挂肚?   要多么心心念念,才会于昏迷之中也仍旧如此刻骨铭心?   所以,这几日以来,沈知寒听她一声一声地唤着,每唤一次,呼吸就紧一分,而他的心也随之狠狠地颤抖一下。   如果说那数年不为人知的倾慕源自于她的盲目,那么,他在崖边看到她湿透的衣裙,满身的血迹,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这些算不算足以扇他无数耳光的证据?   如果说前些日子是她故意服软,同他耍心机,玩手段,那么,眼前的这些该是她最真实的言行吧?   这是所谓迷恋吗?   这是想要征服吗?   这只是占有欲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一天夜里对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字全是不折不扣的混账话!   曾经,他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真情,有谁会为谁一直无怨无悔?   又有谁会为了谁连命也顾不上?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即便这世上,连他的娘亲也将他看作是个发泄情绪的工具一般施加虐行,再没有任何人在乎他的死活,可至少,她还在牵挂他,不是么?   他的小梨,他为什么不应该喜欢她?   沈知寒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的念念不忘,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绝对有“应该”一说。   因为,他沈知寒遇上的是石将离。   石将离呵石将离,将离是芍药的别名,而她,不也如她的名字一般,是石头上开出的一支芍药花么?   绝无仅有的一朵花。   ***************************************************************************   第三天夜里,无尽的黑暗慢慢地于意识中褪了色,石将离缓缓睁开了眼,终于幽幽醒转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那眼熟的竹梁和垂下一截的猴子尾巴,石将离轻轻蹙了蹙眉头,想要翻身,却连送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一时之间,她脑中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如今究竟怎么了,全身上下软弱而无力,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异常困难。手臂上似乎敷着什么药,虽然浓郁地香味扑鼻,带着一丝沁凉,却是刺骨地侵蚀着皮肉,疼痛直达骨髓之中,犹如针扎一般。她微微转头,双眸望见床边那个男子。   他紧紧握着她的左手,紧得掌心里全是腻腻的汗,大约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显得如石雕般僵硬。他的脸朝向窗扉,似乎正出神地望着什么,想着什么,没有察觉她已经苏醒过来了。   “沈知寒……”本能地,她嘶哑地开口,嗓子灼烧一般刺痛,呼唤着那个早在年少之时便已深植入她心底的名字。   沈知寒扭过头,看到她一脸的倦容和微微张阖的干涩嘴唇,竟是骤然一愣。那一瞬,使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那一向冷漠如同寒冰般的眼,如今竟然是一片空洞的茫然,恍惚得没有半分聚焦点。   沈知寒扭过头,看到她一脸的倦容和微微张阖的干涩嘴唇,竟是骤然一愣。那一瞬,使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那一向冷漠如同寒冰般的眼,如今竟然是一片空洞的茫然,恍惚得没有半分聚焦点。   见她眨了眨眼,他高大的身子立刻欺到她身侧的床沿上,轻轻地扶起她孱弱的身子,端过一旁备着的温水喂她喝下,举止倍显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碰到了她手臂上敷着药的伤口。   “伤处是不是疼得厉害?”他语调轻柔地一边询问,一边扯过薄毯裹住她只着了素色里衣的身子。他不得不承认,她躺在床上昏厥不醒的模样让他的心都险些因她而停跳了,而现在,见她清醒了过来,他才感觉自己的心慢慢放回了原处。   石将离摇摇头,感觉他指尖的薄茧滑过她的手心,那温和中带着体贴的声音从他唇里发出,让她惶然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尤其是,他依旧紧紧把她的手握着,紧到让她微微觉得疼痛,然而这疼痛比起手臂上的伤痛而言,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是烧热了她的心。   喝下了一些水之后,她感觉喉咙不再那么干涩刺痛了。   “沈知寒……”她试着再次发出声音,却是迫不及待地哑着嗓子问出她一直以来都牵挂着的疑问:“你不是说回来会听我的答复么?”   听到这话,沈知寒愣了一愣。   他没有想到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句会是这话。她没有说半个“疼”字,甚至没有半分的撒娇和诉苦,却只是这么忙不迭地要告诉他她的答复?   “嗯。”他微微颔首,静静等待着她的答复,心里却是有了奇异的暖热感。   石将离,这世上,只有她才会是这样的女子罢,把他这个毫不起眼的男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承认,这样的感觉令他很受用。   咽了咽嘴里本就不多的唾沫润了润嗓子,石将离在心里将自己已经演练过无数遍的话再一次默念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字说出口:“无论如何,我都要同你在一起……”顿了一顿,她有些担忧地看他那没有表情的脸,踌躇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大无畏地将话全都一骨碌说了出来:“沈知寒,让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没有拒绝,没有规劝,没有驳斥,甚至,他连一点难看的神色也不见,只是略略点头,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不得不说,石将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觉得眼前的沈知寒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和平素很不一样,却是有些趋近于她一直期望的模样,可有总觉得哪里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   “真的么?!”石将离低低地惊叫一声,眸底有惊疑,有喜悦,还有浅浅的不可置信。因为太过震惊,她眨巴眨巴眼,有些忐忑地再次问了一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只觉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一点踏实感也没有,只能借着这再确认一遍。   “真的。”他应得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敷衍或者是迟疑,似乎自己说出这样的言语一点也不值得惊奇,自然得如同是天经地义一般。“饿么?”他将她略显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言语听起来波澜不惊,似乎和平素没什么区别,可其中却有着不易觉察的温柔与体贴。   被他这么一问,石将离才感觉到饥肠辘辘,肚子和背脊仿佛都贴在一起了。她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却见他垂下眼看着那被她紧紧抓住的手,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慢慢将手松开。   “那就喝点粥。”见她松开了手,他起身走向火塘,从锅里舀出温着的粥。   见他端着粥碗走了过来,石将离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接碗,却是不留神扯到了手臂上尚未痊愈的伤口,顿时痛得脸色发白,眼睛一眯,险些挤出眼泪来。   沈知寒连忙将碗搁下,捧着她的手臂仔细查看,生怕伤口裂开。确定伤处没有大碍之后,他无可奈何地低低叹了一口气,端过粥碗坐下,用勺子舀起来细细地吹了吹,这才凑到她的唇边,虽然没有说话,可举止却已是带着不可拒绝的意味,而眼眸中却隐藏着已是不自在。   石将离错愕不已,看了看那勺子,又看了看他的表情,抿了抿唇,张口便将勺子里的粥给含入唇中,细细地咀嚼,品咂着那难以言喻的滋味,胸臆中满满地溢着甜蜜。   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亲手喂她喝粥……   “这是你煮的?”将粥咽下去之后,她有些好奇地发问,见第二勺粥凑到唇边,便忙不迭地又接住。   有没有可能,这粥也是他煮的……   这粥,真好吃呢……   “这粥是我请月芽煮了送来的。”沈知寒回应得很诚实,手上舀粥的动作于一丝不苟中带着些微优雅,极难得地开口调侃她:“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我连药也没办法去煎,只能事事劳烦月芽,哪里还得空煮粥?”   这话,固然是说明她在昏迷之时一直抓住他的手不放,可另一个方面,也暗示他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半步也没有离开过。   “你可以把我的手掰开呀……”石将离被他调侃得白皙的脸迅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似乎感到有些羞窘不安,不由自主地小声反驳,可是心里的甜蜜却是越来越浓。   沈知寒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继续着手上舀粥喂粥的动作,没有说出他当时的惴惴不安——   他怕掰开她的手,就再也没机会握住了。   直到那一瞬,他才惊觉,失去的恐惧那般深刻的纠缠着他,令他后怕不已。   几曾何时,连死也不畏惧的他,竟然那么害怕失去她?   静静地又咽了几口粥之后,石将离突然想起了当时的一些情形,立刻忙不迭地开口追问:“那时你贴在那岩壁上做什么?山洪和泥石流来了,竟然也不逃?!”   “九穗禾。”他言简意赅地应了三个字,手上喂粥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见她一脸迷惘,似乎是一头雾水,这才细细地解释道:“前几日我在那岩壁的石缝里发现了一株九穗禾,已经结了八穂,算算日子,正好是……”   还不待他把话说完,石将离便就低低地惊呼出声,打断他的话:“原来,你一直等在那里,就是为了等着它结第九个穂?”顿了顿,她气呼呼地撅着嘴,不敢苟同地以责备的目光看他,恼得几乎红了眼:“什么九穗禾这么了不得,能招得你连命也不要?!”   更重要的是,她将他的命视作珍宝,而他却只当草芥一般,怎能让她不气恼非常?   顿下了手里一直未断的舀粥和喂粥的动作,沈知寒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突兀地问出了个极为意外的问题:“小梨,你想生孩子么?”   若说之前被他调侃的红晕还未散尽,那这下子,她的脸可是十足十像那煮熟的虾一般,红得极为通透!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问她这样的问题……   好吧,其实这个问题于他的医者身份而言,实在是极为平常,可是……   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石将离眼波盈水,半是羞半是涩,双颊泛出异常的红晕,仿佛一朵盛放到了极处的芍药花,令人心醉神醉。   好半晌,她才轻轻地点点头,不敢抬眼看他的神情,那酡红的娇颜上混杂着羞涩,窘迫,期待,甚至还有一丝窃喜。   沈知寒悠悠地又开始继续手上那舀粥和喂粥的动作,言辞不急不缓,颇为平静:“你之前吃的那些所谓养身药,根本于你的身子没有半点好处。”   虽然知道当时是有人有心害她,可他却不想多管闲事,毕竟,那时他以为,对方的目的也只是想让她无后而已,只要不是想要她的命,他就不想插手多管闲事。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当时的袖手旁观错得有多么离谱——   只是,如今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究当初是谁要谋害她了,只要有他在,便就不会再让丝毫的纰漏出现在她的身上。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而且,你连中过两次孔雀胆,若是没有九穗禾好好调养,若要怀上孩子,只怕很难。”   原来,九穗禾的效用是——   短短的时间里,石将离便就经历了如此令人目瞪口呆的诸多考验,她抬起头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有许多话想说,可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是这么傻傻地看着。   她只道他那所谓的上山采药是想避开她,却不想——   原来,他一直等在那里,等着九穗禾结第九个穂,竟然是为了她!?   他连命都不要,竟然是为了她?!   而那时,他还不确定她是不是一定会选择同他在一起吧?   在什么也不确定的情况下,他竟然也肯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该要如何傲然于自己的眼光,竟是独独选上了一个这样的男子?   “那你也可以走别的路,用别的方法去采呀,为何么一定要……”虽然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可是,对于他的方法,她仍旧是不赞同的。   即便是为了她,他也不该这样枉顾自己的性命。他可知道当时的情形有多么危急?任何一个极小的疏忽,便有可能让他命归黄泉!   她即便是旁观,也几乎吓停了呼吸与心跳。   他摇摇头,并未马上答复她,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更加暗沉,好一会儿之后才回应,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与往日一样,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九穗禾若是离了根,三个时辰就会枯黄干瘪,唯有在它还是青绿色时服下才会有效,越是趁新鲜服下,效果也就越好。”顿了一顿,他没有只字片语表现自己当时的决定,也没有诉说那方法的危险和艰难,只是压低声音用极简短的言语道:“若是走别的路,三个时辰之内,我赶不回来。”   石将离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的一个男子,她总是看到他表面的冷峻,却如今才真真正正感觉到他掩藏在冷漠面具下的心细如丝与温柔体贴。   见她不说话,他淡淡地继续解释,镇静得听起来似乎有些木讷,眸光中多少也带着点不自然的局促:“带你回来之前,我便把九穗禾喂给你吃了。因着你身上有伤,与药效相抵,所以才会高热不退,昏迷了这么久。”   一时感到手足无措,石将离赧然之余,脸渐渐发起烫来。“我真的可以怀上孩子?”她深吸一口气后,勉强稳住了情绪,问得很是认真。   “好好调养,一定可以的。”他将盛了粥的勺子凑到她的唇边,答得很是平静,可其间却有着令她全心信任的笃定。   一口一口地吞咽着他喂进她嘴里的粥,直到那一整碗粥都入了她的腹,她才仰起脸对着他轻笑——   “沈知寒,我想要生你的孩子,好么?”   他愣了一愣,没有经过思考便就本能地应了一声:“好。”可待得他反应过来之后,他才骤然惊觉她问的是什么,而自己答的又是什么。   这是奢想吧?   他真的有资格得到这一切么?   有没有可能,宿命给了他这样的奇遇,本身就是为了补偿他的命薄如纸?   这是傅景玉的身体,没有所谓的家族宿疾,应该就不担心那早衰症出现在他和她的孩子身上吧?   他和她的孩子,多么美好的一个念想……   垂眼沉默了半晌,他起身将粥碗搁好,又回到竹床边坐下,伸手轻轻的揽住她——   “好。”他又应了一声,刻意强调一般许诺:“我们俩的孩子。”   ——————————————————————————————————   非常歉意,本来这一章昨天就应该更,但是因为昨晚JJ抽得很厉害,而今天我工作非常忙,现在才回家,所以更新延迟了这么久,对所有的亲说一声抱歉!实在对不起!   则妈猥琐地笑:小沈,你真的一直守在小梨床边,半步也没有离开?   小沈:= =废话   则妈:我不信,这话你骗骗小梨还成,骗不过你后妈我……╮(╯▽╰)╭   小沈:= =骗?证据?   则妈:我就不信你一直没有去过茅厕!哈哈哈!   小沈:= =   则妈完胜,继续猥琐:以前有人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不管多帅的男人,在茅厕里的样子必然都是不怎么经看的……╮(╯▽╰)╭   小梨怒:死后妈,你为毛翻来覆去都提茅厕?   则妈奸笑:因为彪悍的小艾大神预测,你们的第一次XXOO有可能是在茅厕……所以我想问问,你们对那个地方满意不?   小梨:= =   小沈:= =   两人一人一脚把则妈踢成流星状,并且划圆圈扎小人诅咒小艾大神一百遍呀一百遍……   看在我让这两只终于两情相悦的面子上,大家打分留言撒花吧!嗷嗷嗷嗷…… ☆、宠溺   虽然沈知寒待石将离已是和之前有所不同,但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有石将离想象中的你侬我侬和风花雪月,那一场山洪和泥石流虽然没有对养象寨造成伤害,但附近却有两个寨子惨被掩埋,只有极少数的人逃了出来,大多数居民葬身在了那黑黄色的泥浆和土石之下。   对于生还的人而言,似乎将亲人的遗体从那泥土当中挖掘出来好好安葬是唯一告慰亲人在天之灵的方法,身为养象寨的头人,贺岩让月芽安排寨子里的一切,尔后便带上小伙子去帮忙挖掘那些遗体。   众所周知,巨大的灾难之后便应立刻防瘟疫,因为,灾难之后,若是在处理死难者遗体的问题上不够慎重,腐败的尸体非常容易成为瘟疫滋生的温床,可是,南蛮人却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顾忌,以至于那些挖掘出来的尸体无处安放,也无法立刻安葬,那些其他寨子的生还者竟是自作主张让人给运回了寨子里来,停在院坝里,还差人去景宏请佛爷来念经。   看到院坝里原本晒粮食的地方,如今一具一具整整齐齐地安放着已经开始腐臭的尸体,排场甚大,而苍蝇也已是闻到了腐臭的味道,开始往院坝里聚集,被沈知寒掩在身后的石将离露出半张脸,顿时只觉恶臭扑鼻,恶心得马上掩上鼻子,而沈知寒的脸也随之一下就沉了。   将望着这一院坝尸首无可奈何的贺岩拉到僻静之处,沈知寒沉声开口,眉间锁着凝重,言辞甚为肃然,毫无商量的余地:“这些尸体必须立刻焚烧掩埋。”   “石大夫,这些人不是养象寨的居民,这样的要求,只怕他们不会同意。”贺岩脸上本就有些微为难神色,如今因着沈知寒言语透露出的严肃而变得更深了。他的汉语本就不太熟练,眼下就更是显得捉襟见肘了:“你知道的,在南蛮只有佛爷和头人死后才可以火葬,上一次,咱们寨子里私下火葬平民,虽说事出有因,大族长知道后没说什么,可如今要是再这么大规模地……只怕不行……而且,他们还请了佛爷来念经……”   想到那些生还的人去景宏请佛爷,贺岩便觉头抽痛得厉害。一旦去请佛爷,必然就会惊动大族长,而从景宏到这里,即便是脚力快的男子,来回至少也要六天,也就是说,那么多的尸体,还要在寨子里停放六天以上!   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瘟疫蔓延时院坝里淌满了病患的场景,还有在湖里看到的那具泡涨的尸首,不知为何,远远望着院坝里那些尸首,贺岩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竟是有一种错觉,似乎不久之后,那些腐臭的尸首旁边就会新添上养象寨的居民们——   “上次不过一具尸体,就险些酿成大难,这一次——”恰好在这时候,一直跟在沈知寒身后的石将离又说了与他的错觉不谋而合的话,顿时便就在他的心里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贺岩,你数数院坝里有多少尸体,够不够让整个寨子的人一起陪葬?”   沈知寒是何等眼力,又怎会看不出贺岩此时此刻的犹豫和担忧?   “贺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的语调依旧平静,可是唇缝中挤出的每一个字眼下头都是难以负荷的沉重,尤其显得意味深长:“你是头人,我是医者,我们只能对活人负责。”   贺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被那言辞之间沉重的责任感给震慑了。而石将离此刻看着他那模样,不得不佩服沈知寒惜字如金却是字字箴言,为了刺激一下他,她便故意补上了一句:“当然,如果人都死光了,你也就不用负责了……”   这话在此时刺激贺岩,自然效果显著,可沈知寒却是微微蹙眉瞥了她一眼,尔后便不着痕迹地用手臂将她往后撇了撇。石将离暗自吐了吐舌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就抓住他的手,乖乖地闭上了嘴。   “他们到底不是养象寨的人,我也不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听我的话……”贺岩似乎也已经完全认同了他们的意见了,终于下定了决心,便喟叹着长吁一口气:“我先同他们说说看吧……”语毕,他便走向那十来个人,将他们召集到自己家的竹楼去,打算好好商议这件事。   望着贺岩的背影,石将离转了转眼珠,轻轻拉了拉沈知寒的手臂:“我估计那些人是不会同意的……要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便就被转过身的沈知寒那噤声的手势给打断了。   “这事还轮不到你操心。”立刻就知道她如今打的是什么主意,沈知寒原本淡然的眼眸瞬间便染上了一层阴郁锐利的肃然,转过头便用警告的目光睇视着她。“离他们远点儿。”指着那些尸首,他语出告诫,虽然言语有点硬邦邦的,可其间的关切却是一览无余。   石将离低下头眨了眨眼,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他似乎是有什么打算,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留在原地,比那就往前走。可是走了几步,他却又像是不放心,调转脚步回来,干脆甚为强硬地以命令的语气低声道:“你马上回去喝药。”   开玩笑!   这个时候可正是关键时刻,好戏可就要开锣了呢,怎么能就这么被窝窝囊囊地撵走?!   石将离置若罔闻地撅起嘴,并不理会他的强硬,只管站在那里不动。   见她的犟脾气又上来了,沈知寒亦是无奈得紧。可她在这恶臭扑鼻的院坝边站着,且不说嗅多了尸臭对身子不好,他心里记挂着她,哪里又能全无顾忌地尽快实施自己的计划,将这事给告一段落?   也不知几时,这个小女子竟然溜到了他的心上,如此牢实地掌控着他的每一份情绪。   “小梨,听话……”他轻轻地唤她,哄她,见她仍旧垂着头不肯抬起来,便就伸手抬起她尚带不满神色的脸,俯下身子凑到她耳畔,低沉的声音极尽内敛,与他手指的力道一样轻,鬓边的发丝垂落到她的颊边、颈间,带着些微不经意显露的温柔和抚慰:“不肯回去喝药,难道,你是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了?”   他这话堪称是一针见血,石将离立刻被“我们的孩子”这五个字给刺激到了。她有些发愣,心里还有些不情不愿,可一番踌躇之下,她却是唯有就此妥协,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后便打算先回去乖乖喝药。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然是知道的,当初她本就是个早产寤生之子,根基甚弱,而他那么一番心血调理她的身子,她又怎么能因为这点点的小事就拿这个开玩笑?   罢了……罢了……热闹看不成了……   见她沮丧地一路往他们所居的竹楼而去,沈知寒这才走到月芽身边,把声音压得极轻地询问道:“寨子里照明的松脂和灯油存放在何处?”   “石大夫!?”月芽心中本就惴惴不安着,不经意听到沈知寒问起“松脂”,显示愣了一愣,尔后便就反应了过来,自然能揣测出他这么问的缘由,不免大吃一惊:“你……”   一时之间,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揣测是否正确,毕竟,在她眼中,“石大夫”一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除了小梨,他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乎,若非必要,对任何人都懒得搭理。   这样的人,最是让人看不透!   “这是唯一的机会。”沈知寒眼见着那些人跟着贺岩离开,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此刻的神色简直称得上是异常冰冷,仿佛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令人不寒而栗。顿了一顿,他撇了月芽一眼,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担忧,犹自补上一句:“放心吧,这事同贺岩无关。”   “我……”月芽没想到他会有这样正中她软肋的言语,被看穿了心思,一时之间也有些羞惭之色。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这个寨子着想,咬了咬牙,她终于下了决心,轻轻点头:“我这就带你去!”相   *******************************************************************   不明就里的众人在贺岩家的竹楼里坐下,打算好好听听贺岩要商议什么重要的事,而此时此刻,月芽已是带着沈知寒和几个信得过的贺家兄弟去了存放物品的地窖,将可以做燃料的松脂、菜油、烈酒等物搬出了一些来,撒在了院坝里那些尸体上。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养象寨的居民们自然闻不来那尸臭,再加之上一次瘟疫是由尸体引发的,众人也算有些觉悟,纷纷躲回了自家竹楼里,院坝里便几乎没有人影,自然也没有人看到他们此刻的行径。   贺岩并不是个嘴巧的人,可到底是头人,板起脸来神色凝重,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分量的。只不过,那些别寨的生还者虽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可却担心未得大族长和佛爷的同意,这么私下焚烧火化会惹上麻烦事,便都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做那个率先吃螃蟹的人去应承下来。   天也越来越暗了,点起火把将那些尸体引燃之后,眼见着火越烧越旺,难有扑灭的趋势,贺家的几个兄弟这才拍了拍手,在沈知寒的示意之下拉长嗓门佯装慌乱地高声喊了起来——   “哎呀,那些尸体怎么烧起来了!?”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呀!”   ……   而此时,沈知寒却是站在一边,压低声音和月芽商量着什么。   待得众人一赶到,看到院坝里的尸体全都烧着了,火势熊熊,火光几乎映红了天。空气中有着一股混合着尸臭的刺激味道,别说那些别寨的生还者们,就连贺岩也一并傻眼了。至于养象寨的居民们,提着水桶打算来救火,见着烧起来的是尸首,顿时都将手里的水桶给搁下了。   一时之间,气氛颇有些怪异的沉寂。   到底是亲眼见着至亲骨肉的遗体被大火逐一吞没,那十几个别寨的生还者不肯依较。   “贺岩,你说,这是谁干的?”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个妇人走到贺岩面前,嚎啕大哭地抓住贺岩的衣襟,险些背过气去:“我苦命的儿呀——”   她这一哭,有的生还者也跟着一并嚎哭起来,颇有些凄凄惨惨的味道。   若是自己同意后亲手焚烧的,那倒也没什么,可如今是不明就里地眼见着大火将至亲骨肉的遗体吞噬,那种滋味很是微妙,就如同那一日亲人在眼前被山洪和泥石流活活掩埋一般,让人如何接受?   “贺岩!”男人们觉察到了些什么蛛丝马迹,立刻上前将贺岩团团围住,气势汹汹地质问:“不可能那么巧,你刚说要我们烧掉这些遗体,这些遗体就突然烧起来了!”   “对!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   “马上把擅自烧尸的人交出来!”   火光熊熊映红了众人的脸,随着那些人的不依不饶和叫嚣,院坝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而贺岩对一切不明就里,被那些人团团围在中间,自然是百口莫辩。   石将离回去喝完了药之后赶来,被搁在了人群的外围,正巧就看到这一幕。   “怎么着?敢情我们养象寨的人替你们挖了这些遗体出来,运回这里安放,如今,你们连事都没弄明白就要同我们反目成仇了?”谁也没有料到,关键时刻,一向温婉的月芽竟然跳了出来,泼妇一般将那抓住贺岩嚎哭的妇人给推开,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指戳戳,几乎捅到了眼前几人的脸上,就连话也说得尖酸刻薄:“如果真要在背后下手,贺岩何必要来告诉你们,徒惹嫌疑?趁着你们不注意时悄悄下手不就成了?”   “这——”   不得不说,这话也的确有理,毕竟,贺岩没必要那么傻,一边自曝目标,一边又做这等天怒人怨之事,自然的,那些人也被这短短数语的反驳给竦得无法回应。   石将离站在人群里,没有人为她解说,自然没有听明白月芽一阵咿里哇啦说的摆夷语爆炒豆子一般,究竟都是说了些什么,可她却也大致能猜到是哪方面的意思,失笑地频频摇头,感慨月芽这“泼妇”的形象颇有气势,叉腰一啸,不只吓住了这些嚎哭质问的人,也吓呆了贺岩。   而下一瞬,令她更为惊异的是——   “死者已矣,生者自重。”沉寂之中,只有烈火焚烧尸体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而沈知寒沉稳的声音一响起,比之月芽的叉腰一啸,那种震撼便就更是显著了。他神情淡然,说出口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摆夷语,明明是睁眼说瞎话的蒙蔽,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字字凝重严肃,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仿佛那就是不容置喙的事实,令人全心信任,无从怀疑:“这些尸首自行燃烧,定然也是亡者在天有灵,不愿大家因为一时执迷而再次陷入灾难。”   似乎目光在刻意地逡巡着四周,他话音还未落,便就在人群的外层发现了石将离的踪影。语毕,他不慌不忙走向石将离,而周围的居民也都自发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看着他走到石将离的面前,一手揽住她那纤弱的肩,径自地便往自家的竹楼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自行燃烧?”好一会儿之后,那些别寨的生还者们才从沈知寒那充满震撼性的话语中醒悟过来,纷纷询问方才说话的男子是谁?   “这是我们养象寨的石大夫!”被询问到的居民无不自豪地回答:“上一次,若不是有他,只怕,我们所有的人都完了!”   “他就是石大夫?!”虽然上一次的瘟疫并没有蔓延到这次遭受山洪和泥石流的寨子去,可是,“石大夫”的名声,这些人也还是略有耳闻的。在摆夷平民的心里,巫医和佛爷的地位一样崇高,说出来的话有时比头人还管用。“石大夫”虽然不是巫,但他救死扶伤,应该也不至于会说谎吧?   就这样,没有人再对那“尸体自行燃烧”提出疑惑,毕竟,不烧都已经烧了,还能怎么样呢,众人反倒是担心这事传到了佛爷和大族长的耳中,该要如何解释了。“怎么办?都已经派了人去请佛爷了……”   关键时刻,贺岩也不迟钝,知道沈知寒的离开是让他以头人的威严来收拾大局,便不负所托地站出来,将泼妇一般拦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的月芽给揽到身后,这才不容置疑地开口——   “今日尸体自行燃烧,的确蹊跷,不过众人有目共睹,并非是谁故意而为,这事,我开门节去景宏见大族长时,定会好好向其解释的!大家不要担心,也不要猜忌!”   ******************************************************************   那厢,贺岩忙着安排人带那些尸体焚烧殆尽之后好好收殓安葬,而这厢,石将离被沈知寒揽着肩,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刚才说的摆夷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没有听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可不过一句话便就能让那些人傻了一般站着不敢再反驳,可见这句话的杀伤力定然是不小的!   沈知寒垂下头瞥了她一眼,神情镇定自若地将那话用大夏汉语重复了一遍。   “你会说摆夷语?”石将离顿时好奇了起来,她同沈知寒一起住了这么久,怎么竟然一直不知他会说摆夷语!?   沈知寒倒也不卖弄,言简意赅地回应,甚为诚实:“现学现用,现炒现卖。”   其实,他如今能大致听得摆夷语言了,若要说一些简单的倒也可以,但想要言辞流利字正腔圆仍旧是有困难的。而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是他趁着烧尸空闲时告诉月芽,月芽一字一句现教他的。   石将离愣了一愣,知道他要学,也只能通过月芽,顿时就联想到了月芽那泼妇一般的言行举止,虽然多少猜测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却仍旧止不住心里的好奇:“那方才月芽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沈知寒面无表情地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毕竟,那话可是他叫月芽说的。   石将离登时恍然大悟,只觉自己瞬间便被一记强雷给劈中,整个人几乎被雷焦了!   原来,他早知道那些人不会轻易同意焚化尸体,所以故意让贺岩去引开他们,然后趁机……   她眨眨眼,借着隐隐清冷的月光,看着他那神情淡漠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会做的事。在她的认知里,她素来觉得他是颇有君子之风的,这种忽悠起人来毫不脸红的事,怎么也和他搭不上边呀。可想着想着,她又觉得他做这样的事很是自然,就如同他曾经在她与相父发生冲突时打圆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很是炉火纯青。   “还说什么尸体自燃,什么在天之灵……”她垂下头不可置信地叨念着,突然觉得眼前的他或许真的并不是自己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那般,以至于不知不觉就说出了些心里话来:“我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阴险……”   不得不说,这“阴险”一词实在是明贬暗褒,她一直自诩心计过人,却不知,原来他阴险起来,竟然是如此的不着痕迹,同他平素的言行如此不符,却又异常相溶。毕竟,一个素有威望极少说假话的人,即便说的是假话,只怕也会是他人笃定不疑的真话!   他很难得微微失笑,揽住她肩头的手微微紧了一分,并不在意她以那样的词藻来形容他:“怎么,难道我要主动承认一切都是我谋划的,才不阴险?”   她不说话,却是在心中暗自发笑。   之前,她曾经嘲笑过他,只道他主持殿试,定会让大夏的举子们自惭形秽,羞愤罢考,可而今看来,他未尝没有那样的实力和脸皮!   并行走在竹林间的小道上,微风轻轻吹来,竹叶沙沙作响,随着那声音而来的似乎还有些微不可抵御的凉意。不知为何,石将离突然想起了些几乎泛黄的陈年旧事来:“我记得,你以前曾让衍成双替你寻觅些尸首……”往他的臂弯里靠得更紧了些,她有点发竦,说起话来更是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听他说,你拿刀子剖了那些尸首的肚子,将那些心肝肺腑一番仔细地查看……”   对于这事,沈知寒并不回应,只是略略沉吟,尔后便淡淡问道:“那些尸首是哪里来的?”   当初衍成双弄来尸首时,并没有说明来历,只让他别问,他便就深信不疑地真以为衍成双有那般手眼通天的能耐,如今再看,若没有她在后头撑腰,那些尸首哪里可能这么轻易找得来?   在大夏,连掘墓盗尸也是死罪,更遑论是刀剖尸体这样近乎是辱尸的行径了!   “天牢里的死囚。”石将离低低地咕哝了一声。想当初,为了满足他的这个要求,她可是瞒着宋泓弛费了不少的脑筋,如今想来,她更是好奇不已,索性顿下脚步,拉着他执意询问:“你对那些死尸,难道没有畏惧的么?”   鬼神之说在民间言论之中,从未丧失过其神秘性,而沈知寒,他却为何能如此云淡风轻?   “小梨,医者的天职便是救死扶伤。”他说得淡然,深邃如海的眼波在经历了最初那一瞬间的翻涌之后,顷刻间便恢复得比以往更加幽沉,将所有的情绪都深埋于心底,神色也恢复了波澜不兴的平静:“诚然,对死者不敬本是不该,但较之尚存的生者,什么更重要,心中自然应该有所掂量。”   他自小无惧无畏,连死也不怕,才敢做这些被大多传统医者所唾弃的事,可是,这样做却也让他的医术达到了别人无法到达的高度——   南阳瘟疫,大夏举国上下医者无数,俱是束手无策,而他,却能在不出墨兰冢一步的情况下,将这场瘟疫的伤害减至最轻。   而那些被他剖开了肚腹的尸首,最终也是他一针一线将那伤口缝合好,让衍成双送去妥善安葬。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他纵然有所谓辱尸的行径,可是,他的心里,本着救死扶伤的意愿,对于这些尸首始终是充满敬意的,并不惧怕所谓的鬼神报复,又怎么会有畏惧?   “你这说法倒是同我相父很像。”听罢他的回答,她垂下眼帘,睫毛如羽蝶拢翅,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然后,她缓缓抬头,轻轻地咬了咬唇,亮得不亚于烛火光芒的眸子望定了沈知寒,扬唇笑起时,便独独有了一段难以言喻的妩媚:“就连你方才说话时的气势,也像极他了……”   她的相父宋泓弛,被誉为大夏百年难得一见的贤相,明明该是个温文儒雅得双手不染纤尘的君子,却因着天下社稷而不得让双手沾上血腥。曾有人诟病过他表里不一,心狠手辣,甚至辱骂他惺惺作态,可其实,身在高位,石将离却甚为明白,有的人,他不能不杀,因为杀了一个,可以挽救无数深陷水深火热的百姓,而有的事,明知不可为却也只能为之,因为,在他那样的位置,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要知道,这一生,相父在她心中的地位是无与伦比的,她可从来没有拿哪一个男子和她的相父比较过。就算当初倾心恋慕沈知寒,几乎为了他而痴狂时也不曾,可如今,她突然觉得,自己对沈知寒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她没有想到,他和她的相父竟然也是同一类男子,他们为人处世都有着专属自己的一套原则,专注而专一,这种独特的魅力,难以言喻。   明明已到自家的竹楼前了,照例,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也该进到屋里再说,可随着渐渐轻微的尾音,石将离伸手揽住他的颈项,踮起脚仰着头,颇有主动献上唇的意思。   而沈知寒也不客气,手臂很自然地圈住她纤细的腰,便就将她搂紧了往上带,薄唇也随之覆上她的,公然就这么在自家竹楼前吻得难分难舍,卿卿我我,将彼此的甜蜜焚香得淋漓尽致,全然没有把开门节之前男女不可在外有亲昵举动的倒灶规矩放在眼中!   一吻方毕,他自然也尝到了她唇舌里还带有汤药的苦涩,却仍旧不放心地询问:“药都喝完了么?”   “喝完了。”她靠在他的胸口,微微喘息,只觉唇舌交缠中,他几乎把她的魂魄也一并吸了去,而现在,他们俩的心跳得也一样快,那相契的节奏,仿佛他们天生便应该是融为一体的。   见她大约也腿软得没什么力气走了,他索性直接打横抱了她,快速地上楼去。“伤口还在痒么?”将她放到竹床上时,他问了一句,听似随意,可却显示出他的细心——   在路上,她老是不自觉地隔着衣裳想去挠那伤处,看样子,定是伤口时不时地在发痒。   听他问起,石将离顿时苦了脸。“很痒,很想挠……”仿佛是在他的提醒之下,那伤口也来凑热闹,立刻就痒了起来,带着挠不到的焦躁感。她挽起衣袖,露出了手上已经结痂的伤处,一副痒起来便坐立不安的神情,可怜兮兮的望着沈知寒。   沈知寒捧起她的手臂看了看,见那硬痂周围已是开始呈现出了淡淡的粉色,伤口恢复得还不错,便叮嘱道:“挠破了会留下疤痕的。”想了想,他起身从墙角的草药里拣出几根带着淡淡芳香味的草药,掐下叶子洗干净,放进碗里细细地研磨成糊,小心翼翼地将那糊给敷在她的伤处。   “这是什么?”敷上了那草药糊之后,石将离骤觉那难以忍受的痒一下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点冰凉的舒适感。凑近了闻一闻,那药糊有一股清凉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银丹草。”沈知寒轻轻应了声,在那药糊敷了一会儿之后,估摸着那伤处的痒已经止住了,便立刻将那药糊给擦拭掉了:“若是痒得难受,便擦一点,不过,你想要这些痂快些脱落,还是忍着痒,尽量少擦。”   “哦。”石将离乖乖地应了一声,看他专注处理她伤口的样子,突然顽皮地眨了眨眼,嘴唇凑到他的颊边便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如同春日里飞舞的蝴蝶轻轻停驻在花上,尔后又迅速的飞走了。   他愣了一愣,没有说话,仍旧垂着头处理着她的伤处,可那遭瘟的蕉蕉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一跃便上了沈知寒的肩头,竟然也敢学着她的样子,撅起嘴想去吻沈知寒的脸颊——   石将离顿时气不打一处出,用空闲的那只手操过一旁的竹枕威胁性十足地晃了晃,吓得蕉蕉恶行未遂便就“吱吱”怪叫一声窜上了屋梁。   那一刻,石将离确定,蕉蕉一定是一只母猴子,而且还是一只忒不要脸的母猴子,当初一定是看上了沈知寒的“美色”,才死皮赖脸地跟着沈知寒回来,如今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敢打她男人的主意!   哼,总有一天要找机会将这只猴子给“咔嚓”了,永绝后患!   她正满心愤怒地臆想着,冷不防,沈知寒却突然开口发话了——   “是不是还在担心我会把你送回大夏去?”他问得很轻很忙,有点漫不经心的悠闲,话音落下时还轻轻瞥了她一眼。   石将离顿时呆滞,无比傻地回以一个单音:“嗄?”   将她的伤口处理完毕,他才抬起头,悠悠地答道:“你方才故意在我面前提到你相父,不就是想试探我么?”   这小女人,先是故意提到宋泓弛,尔后又那般急切地献吻,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呵!   在她的心里,就真的那么怕他离开么?   “嘿嘿。”被看穿了企图,石将离干笑了一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耷拉着头不回应,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他的腰。   他没有说话,不仅任由她抱着,还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中带着宠溺的举动,怎么看都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抚慰。   ******************************************************************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开门节就要到了,当月芽兴匆匆地来告诉石将离,自己要同贺岩一起启程去景宏参加开门节盛宴时,石将离便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往后寻着机会,一定要好好寒碜这个可恶的女人——   “去去去!”她撅着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睨了月芽一眼,咕咕哝哝地发泄着不满:“你要是再故意这么显摆,可别怪我咬你!”   月芽扬眉轻笑,眨着眼想要诱她一同前去:“小梨,你真的不去么?景宏可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   “不去!”石将离答得斩钉截铁,末了,还不忘嗤之以鼻地表示对月芽的轻蔑:“景宏不过一个小城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瞧你嫁来南蛮才多久,整个人都成土包子了,进一趟城就跟找到个如意郎君似的乐呵……”   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可月芽还要故意道:“既然你执意不去——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什么都不想要!”这一下,石将离是真的怒了。她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咧嘴一笑,带着点幸灾乐祸:“赶快收拾东西去景宏吧,不过,可把你家贺岩给栓好了,要是回来时他多了十几二十个小老婆,那可就不妙了!”   “你你你!”月芽终于被踩中了痛脚,气得瞪眼,末了还不忘悻悻地骂她“乌鸦嘴”!   虽然彼此笑骂,可石将离不能一起去景宏,月芽多少也是有些遗憾的。毕竟,养象寨地处偏僻,平素的日子很有些无趣,而这一点,石将离也已经渐渐有所体会了。   平凡女子的生活纵然没有惊涛骇浪,可却也平静乏味得如同凉水。   坐在火塘边烧着火做着饭,石将离看了看蹲在墙角默默对着草药忙碌的沈知寒,心里不免有些许落寞:“明天,贺岩要带月芽去景宏参加开门节……”她说了半句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有自讨没趣之嫌,便立刻噤了声,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哎……”   沈知寒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尔后便又继续着,却并没有回头,只是轻描淡写地问道:“怎么,你也想去?”   “当然不是。”她摇头否认,往火塘里塞进了一些干竹叶,看着那红中带蓝的火苗呼呼舔着锅底,有点自怨自艾的情绪在作祟:“我不懂摆夷语,月芽走了,便没有人同我说话了。”   不得不说,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凄凉的味道。   沈知寒手中的动作又是一顿。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一直以来心中的苦闷,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寨里,每日的生活都几乎是一成不变地在重复,而她的脾性又不是那种善于主动结交朋友的,也难怪最开初的新鲜感褪了之后,如今渐渐被这乏味的生活给弄得有些抑郁了。   “你若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对我说。”他说的很是隐晦,想听她对他提一些合理的要求,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而她,自从要求过要做他的妻子之后,在这些方面仍旧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拘束得很。   “哦。”很可惜,石将离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便就沉默了。   在石将离看来,有的话可以无所畏惧地对月芽说,却不能敞开心扉对他说——   可有比如,她那么想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尔后,长时间的沉默开始变成了沉闷,沈知寒一声不响地思虑着,而石将离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饭就快做好了,沈知寒却突然站起来往外走,只简单地交代——   “我出去一下,你先吃饭。”   石将离愣了愣,本能地问道:“你去哪里?”可话说出口了,她却是有些懊恼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知道,他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男人,他当初应允了她,便不会违背诺言,而她也应该全然的信任他。他没有主动说的,她便不要主动问——这是月芽告诉她的,毕竟,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没有哪一个男人希望镇日地被身边的女人疑神疑鬼。   话虽是这样,可对于石将离而言,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他明明应允了她,要她做他的妻子,可是,他们却迟迟的没有踏出那该踏出的一步——   他还有什么顾虑么?   即便是同一个碗里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可她心知肚明,他们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虽说有些可笑,可她总觉得,如今似乎还不算真的得到了他的人和他的心,她总有些怕,只要没有真正成为夫妻,那便就意味着可能会有许多变数。她怕某一天他突然后悔了,然后像断了线的风筝那般一去不复返,她便落得真正一无所有,茕茕孑立。   “我去见贺岩。”站在竹门玄关处,沈知寒转过头去看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今日又问我可愿去见那摆夷的大族长,我去告诉他,我不去。”   他皱眉的表情没能逃过石将离的眼,待得他下了竹楼,她便有些难受地垂下头,把脸藏在阴影里,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疑问。   从小,相父便教她,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她的,即便不是,便是抢也要抢过来,这才算拥有一国帝君的魄力与霸气。可偏偏,沈知寒这个男人却吃软不吃硬,根本不是强硬手段可以征服的。而她,褪去了那与众不同的身份与地位,其实也不过是渴望做一个平凡的女子,一旦真正处在平凡女子的位置,她却悲哀地发现,她很难有那种宠辱不惊的平常心。   为了他,她一直在学,一直在适应,希望做一个知足常乐的平凡女子,而他,可有嫌她学得太慢。迟迟无法适应?   ********************************************************************   沈知寒去得很快,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就回来了,见到石将离靠在火塘边发愣,锅里的饭已是糊了都没有发现,他便轻咳一声,挑起眉看她。   石将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将火塘里的柴火给熄灭了。   那一晚,二人就着那有些糊味的饭凑合了一顿,而石将离尤其吃得少。饭后,她不像平素那般缠着他问长问短,而是破天荒地早早地便裹着薄被睡了。   他洗了脚躺在她的身边时,照例伸手揽住她,却发现她在轻轻颤抖。他以为她是冷,便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可她却是越抖越厉害。   他才明白,她不是冷,她是有未愈的心病。   “小梨……”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却见她翻过身来,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似乎是死死咬牙想要抑制全身的颤抖,却仍旧徒劳。   那一瞬,他突然明白了她心中的恐惧,她的担忧,她的心悸,心中有着怜惜的疼痛,却不知该要如何开口抚慰,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紧紧抱住她。   第二天一大早,贺岩带上月芽以及寨子里不少姑娘小伙儿一起出发去景宏了。石将离仍旧和平素一样,做自己该做的,努力地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不该表现的情绪,直到午膳之后,沈知寒突然对她道——   “收拾几件衣服吧。”   她愣了愣,不明就里地反问:“收拾衣服做什么?”   虽然是让她收拾几件衣服,可沈知寒却已是估摸着天气的暖热程度,自发自动地替她叠着衣服,整理行装,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你不是想去景宏参加开门节么?”   “你要带我去景宏?”石将离彻彻底底傻眼了,那一瞬,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产生了错觉,或者是一时听错了。“可你不是已经拒绝贺岩了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颇有些纳闷。   替她收拾好行装之后,沈知寒又开始准备路上所需的物品。其实,他前一晚去贺岩那里,不仅仅是告诉贺岩自己不去见那大族长,更是想趁机看看路上要准备些什么,便就暗暗记下,给自己做个参考。   而最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去景宏的路,最简单可行的办法便是在贺岩身上洒下点药粉,以借着药香沿着他们一行人走过的路前进,最终一路到景宏,不被任何人察觉。   “我只说我不去见那摆夷的大族长。”他说得很是自然,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她,伸手拉住她,轻轻道:“不过,我想带你去那里逛一逛,玩一玩。” ☆、旺子   对于石将离来说,被沈知寒带着去景宏玩,这无疑是一件出乎意料的大事,令她瞬间喜出望外。   要知道,她无数次祈愿:某年某月的元宵盛宴,她卸下那累赘繁复的帝冠衮冕和一朝女帝需要背负的责任,换上最简单朴素的罗衣襦裙,像个真正的民间女子那般,被自己倾慕已久的那个男子牵着手,穿梭在京师欣赏花灯的人潮之中。   只是,这么久以来,她也不过只能想一想,不能实现之余,唯有暗自落寞,却没有料到,如今在这偏远的南蛮,这愿望竟然能够实现。   只是,这么久以来,她也不过只能想一想,不能实现之余,唯有暗自落寞,却没有料到,如今在这偏远的南蛮,这愿望竟然能够实现。   只不过,将一切物什都收拾好打算出发之时,石将离却看到那只遭瘟的猴子也一脸喜气洋洋地窜到了沈知寒的肩膀上,那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模样,仿佛是它即将同沈知寒一起享受那销魂的二人(一人一猴?)世界,而石将离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跟班!   看着那只腻在沈知寒肩膀上抓耳挠腮的小猴子,石将离心里有点吃味了。   可一个人因为一只猴子吃味,说出去估计能把人的牙给笑掉了,所以,她唯有忍气吞声,埋着头跟在沈知寒的后面,一言不发。   出寨的时候,众人只以为“石大夫”这次要带着小梨姑娘一起上山采药,全都笑着打招呼,感慨“石大夫”对小梨姑娘越来越好,知道月芽去景宏了,怕不会说摆夷语的小梨姑娘寂寞,便就拴在裤腰带上,连上山采药也是形影不离的。   山道并不难走,两边都是幽静的树林,偶尔会有叫得很动听的鸟儿在林间蹦蹦跳跳。而沈知寒和石将离一路上却是半句话也没有,只管赶路。   就这样,沿着山道走了末约两个时辰,沈知寒突然顿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   石将离随之刹住了脚步,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觉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的,一时之间也没别的表情,只好咽了口唾沫,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示询问。   他将装着清水的竹筒递过来,她这才恍然大悟,接过竹筒灌了几口,用手背擦拭着满是水渍的嘴唇。   “不高兴?”   突如其来地,她听到他竟然主动开口询问,心里一下就有些莫名地紧张起来,立刻本能地望向他。   虽然只问了三个字,他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静水无澜,可那原本飞扬的眉却微微蹙了起来,仿佛每一道褶皱间都绷着一根弦,稍稍舒展,那弦就会骤然断裂,神情也显得有些凝重了。   诚然,他想着带她去景宏玩,自是希望讨她欢心,一扫她隐于心底的抑郁。本以为她会一路兴奋雀跃,像平素高兴时那样拉着他喋喋不休,缠着他问长问短,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雀儿。可没想到,自从上路以来,她就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喜悦,只跟在他身后,颇有点委屈却又不敢说的模样,让他不禁疑惑,难道自己搞错了昨夜她一直失落的原因?   与其说他是个喜静的人,不如说他是习惯以安静来掩饰自己的存在。他极少主动开口说什么,可长此以往,寂静却慢慢变成了寂寞,寂寞更随之变成了死寂。她喋喋不休地打破沙锅问到底之时,他虽然回应得不多,可却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的。   她的存在,让他死寂的心湖泛起了涟漪,有了一些充满生机的声音在回荡。   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子能够这么彻底地侵入他的心,虽然有些不自在,可他却是在极力适应着,而现在,这些回响突然随着她的沉默和委屈停下了,他又怎会不觉得难耐非常?   “没有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她拿着竹筒有些讶异地眨巴着眼,不明就里摇摇头。思量了好一会儿之后,待得终于慢半拍地从他的言语中体会出了那不易显露的关切,她突然觉得窝心,便就故意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撅起嘴指着正站在他肩膀上的蕉蕉——   “你明明是带我去玩,为什么要把蕉蕉也一并带上?”   那语气酸溜溜的,把沈知寒给惊得愣了一愣。   “我们走了,它没人养。”他答得言简意赅,一个字的废话也不见,颇为在情在理。   可这个说法明显是平复不了石将离那莫名其妙的醋意。   “你没养它的时候,它也没饿死呀……”她继续酸溜溜地咕哝着,别开眼抿抿唇那小模样像是被欺负了一般,甚为委屈。   其实,在她的心里,还时不时地想起之前蕉蕉学着她的模样想去亲他脸颊的事,更嫉妒蕉蕉与他的亲热,而她,虽然每晚在他的怀里,可却总觉得同他的距离还隔着十道九弯,想要一步便跨过去,却苦于无此机会。   “你不喜欢它了?”听她这么说,沈知寒的眉头蹙得深了些。   当初,他其实是没打算养蕉蕉的,毕竟,他连人的亲近也不太能适应,又怎会习惯一只小动物的亲近?而他一直没有说,其实是因着她喜欢这小猴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才将之留下的,进而忍受它的亲昵。   有时,他与她两人相对,难免局促,有蕉蕉在,好像是多了些调剂一般,能让他莫名放松。   而现在,她莫非是已经对这只小猴子褪去了新鲜感,有些腻了么?   不知不觉,心湖里的涟漪突然泛作微微的波浪,他有些不确定地胡思乱想起来——   她如今对这平淡乏味的生活似乎也开始有些腻了吧,不知她有没有后悔过留在这里……   对于她而言,做高高在上的女帝,事事随心所欲,定是比这凡事亲力亲为的民女惬意多了……   她如今是不是开始有回去大夏的打算了……   记得当初,她曾戏言过要册立左右凤君,享齐人之福……   那真的只是戏言,还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只是戏言……   他如今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地沉溺在了她的情意之中,却不知,几时她也会像对蕉蕉那般,褪去对他的新鲜感……   “当然喜欢……”   石将离自然不知道沈知寒如今正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的回应有点勉强,毕竟,比起蕉蕉,她最喜欢的一直是他。顿了一顿,她突然灵机一动,给自己找了个正大光明借口,理直气壮地道:“你本来就已经很招眼了,再加上它在你身上蹦蹦跳跳的——到了景宏,只怕是个人都会留意你。”   这话说得的确颇有道理,沈知寒思忖了一下,便就蹙着眉斜斜睨了一眼蹲在他肩膀上的蕉蕉。“下去。”他面无表情地对着一只猴子说话,那淡然的模样,仿佛笃定了这猴子能听得懂:“别巴着我。”   果不其然,蕉蕉吱吱叫了几声,见他没有再说话,便只好耷拉着头慢吞吞地从他肩膀上下来,像晒蔫掉的茄子一般,骨碌碌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石将离,低低叫了两声,似乎很是沮丧。   虽然明知和一只猴子吃味实在是够无聊够荒谬,可实实在在地,那一瞬,石将离突然觉得仿佛春暖花开,心情一下就舒畅了不少!   哼,她虽然还没得到,不过,她是志在必得,谁也休想在她之前沾到便宜!   许是心情舒畅了,她这时才感觉到小腿有点酸疼,猜想   或许是之前为了一直跟上他的脚步,所以难免有些勉强自己。不过也幸好,她知道自己穿不太惯那拖鞋,临行之前便换了一双轻便的绣花布鞋,要不然,脚趾肯定会磨出水泡来!   弯下身子揉了揉小腿,她看了看开始暗下来的天色,决定继续忽略掉那酸痛的感觉,挤出笑脸建议道:“趁天还没黑,我们再赶一段路吧。”   他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小梨……”最后,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低低唤着她,伸手将她被山风吹得微微有些凌乱的刘海轻轻别在耳后,动作温柔得犹如拂面春风。   被他这么温柔地一唤一拂,她的心突然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连话也说不太清楚了,便用鼻音应了一声,几乎溺毙在他这样的神情与目光之中:“嗯?”   出乎意料地,他背转过去,突然蹲下身子,简简单单只道了两个字:“上来。”带着点命令一般的漠然,可却又是那么深藏不露的关切与体贴。   石将离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打算要背她么……   “哎,不……”她本想推辞,可话到了嘴边,突然又咽了下去,瞥了一眼旁边垂头丧气的蕉蕉,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得胜的斗鸡,理应趾高气扬。   这个,可是她石将离的男人……   不再故作矫情地故作推辞,她索性上前一步伏在他的背上,感觉他的手掌托住她的腿,尔后便迈开了步子,每一步的起落都是那般的稳当,轻盈,带着节奏感的微微震动,却是那么安全,令人全身心依靠,仿佛就此跨出的是一辈子的云淡风轻。   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蹭了蹭,她压低了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地咕哝着询问:“我是不是有点重?”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只管往前迈着步子,其实她哪里算得上是重,分明轻得像一根羽毛,可她既然这样问,那么,他便就答。   即便她真的重,他也愿意背她的。   不过是闷闷的一声回应,明明从胸腔里发出,并没有震动她的耳膜,却像是直接穿过了骨血皮肉,从身体当中一路徐徐地震过来,再透过她的身体,将她深藏的那根心弦震得颤动不已。   她故意地再在他的背上蹭了蹭,带着点撒娇的亲昵,原本的沮丧已是被那满溢的甜蜜所取代。   多希望一直这样被他这么背着走,恨不得这就是一辈子——   **************************************************************************   天黑之时,他们自然是宿在了山间,生起篝火之后,便就着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和山泉水果腹。   时值九月,已是秋末时分,虽然南蛮的气候较之大夏要炎热许多,可夜间的山风也还是有些凉爽的。虽然篝火能取暖,可石将离不过抱了抱肩,稍稍流露出了一些些畏寒的意思,沈知寒便就不声不响地将她圈入了怀中,双臂紧紧抱住,如同一双羽翼,将她护在一方足够安全的狭小缝隙里,亦如同,他,就是她的天地。   虽然沈知寒仍旧是寡言少语,惜字如金,能用单音回应便就绝不会多说半个字,可石将离却能真真实实从他的举动中感觉到他的温柔体贴。   靠得那么近,他的心在胸膛中跳动她都能清晰地感知,一起一落,同样震动着她的知觉,让她的心跳也不约而同地与他开始和谐出同样的节奏。   就着彼此依偎着,她安心地闭上眼,堕入黑甜的梦境之中,浑然未觉自己唇边泛起的微笑,仿佛梦里也是春光明媚,锦簇的花团将所有的梦境全都挤满。   就这样,白天赶路,晚上露宿山林,虽然石将离走得不快,可一旦脚步慢下来了,沈知寒便会体贴地背着她走,所以,他们俩同贺岩一行人的距离并不远。而越靠近景宏,各村各寨参加开门节盛会“赶朵”的男女老少也就越发地多了,行人来来往往,虽然身边跟着蕉蕉,可他们刻意低调,淹没在行人之中,和一般的小夫妻没有什么两样,也就不显眼了。   四天之后,他们终于到了景宏。   **************************************************************************   在南蛮,景宏虽然算不上是最大的郡县,可却是公认最繁华热闹的郡县。   摆夷民众都信奉南蛮圣教,主张男性在一生中要过一段脱离家庭的苦练修行,认为只有经历过圣教祭司带来的神的引导,进行苦练修行,才能脱胎换骨,才算得上是受过教化的人,才有建立家庭的资格,而那些没有经历过圣教苦修的人,则会被视为未开化的人,身份地位是很卑微的。所以,摆夷族的男孩从八、九岁起,就要被送进圣教的寺庙做杂役至少三年,进行所谓的苦练修行。   在景宏,有整个南蛮最大的圣教寺庙——中月寺。据说,每一年的开门节,圣教大祭司都会亲自前往中月寺,向青年男女们传播圣教的教义,进行祭祀和祈福。   而今年,听说大祭司是被圣教里别的什么要事给耽搁了,不能亲自前来,便就委托自己的嫡传弟子金皎来主持开门节的赶朵盛典。   而金皎,正是贺岩口中那个摆夷大族长的长子,也就是所谓南蛮圣教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因着他身份特殊,又未曾收徒,自然,那些要被送到中月寺苦练修行的男孩的家人,也都只等着这个机会,希望能有运气被他看中,拜在他的门下,以至于今年的景宏比以往数年的关门节都更为热闹。   不过,这一消息对于石将离和沈知寒而言,实在是无关紧要,毕竟,他们的目的很单纯,仅仅是来玩的。   摆夷的开门节,正逢稻谷收割完毕,象征着夏季三个月农活最忙的日子已经结束,关门节中的所有禁忌也全都解除了,这时,男女老少皆盛装前往寺院,供奉食物、香烛、鲜花、钱币等,相互祝贺秋收五谷丰登,并忙于访亲探友,而小伙子和姑娘们是最为兴奋的,他们又可以随心所欲地谈情说爱了。   到了景宏,整个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身着各色艳丽装束的青年男女三五一群,接踵摩肩,其中除了各个部落的摆夷族人外,还有扑子蛮、崩龙族、氐羌族的人,而最难得的是,这里还有不少会说大夏语的商人!   石将离这下是真正的兴高采烈了。   喧闹的街道上,并不是沈知寒牵着她的手,而是她牵着沈知寒的手,四处看新鲜地东瞧瞧,西望望,先是撒娇着让买了一条镶着无数小银铃的精美点蜡幔花围腰,硬要沈知寒替她系在腰上,一路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尔后,她又让沈知寒给买了个结了孔雀的织锦小包,学那些摆夷姑娘那样跨在腰间,兴奋得小脸也随之微红。   再后来,她硬是给沈知寒也选了个结了大象花纹的织锦包,还半强迫地把蕉蕉给塞进那包里,见蕉蕉委委屈屈地露出个头来,她笑得甚为开怀!   在路上一连几天吃干粮喝山泉水,没听她有过丝毫的埋怨和撒娇,如今有机会,沈知寒自然是要带她去好好大快朵颐的,不过,比起那些窗明几净的食铺,她似乎更青睐街边那些形形色色的美味小吃。   她先是捧着芭蕉叶裹着的火腿粑粑吃得津津有味,尔后又买了用油纸包着的水晶酥和鸡棕酥等点心,装在那织锦的小包里。一路逛一路走一路玩,她看到冬瓜蜜饯要尝一尝,看到火烧骡子干巴也要尝一尝,看到大小如同宝珠一般晶莹剔透的小梨子,她更是欢喜,缠着他买了来放在小挎包里,然后,通海凉糕、桃仁夹沙乳扇、拉祜烤肉……   最后,见她如此不分冷热,不忌油荤,且还吃得那么杂,沈知寒担心她肠胃不适,这才不得不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拉她进了一家大夏人经营的食铺,打算正正经经地吃一顿饭。   因着食铺的丁老板是大夏人,又是个甚为热心的主儿,一进那食铺,听说他们也是大夏人,便立刻“客官”、“姑娘”叫得人甚为受用。没了语言障碍,点菜呀什么的也就没什么难处了。在丁老板的推荐之下,他们要了一锅牛撒撇,一锅野山菌炖鸡,其他诸如香竹烤菠萝饭、凉拌酸笋、香草烤鱼,宝珠梨炒鸡丁呀什么的,也都适量要了一些。   “两位要不要来一碗旺子米线?”见菜都点得差不多了,丁老板都已经走开了几步,却又突然转回来,和气地笑了一笑,甚为殷勤地推荐着。   说起米线,这也算是南蛮的一大特色小吃了,石将离之前在街上见了卖米线的摊子,只觉那东西看起来和面条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便没有去凑热闹,如今听这丁老板说起,顿时就来了兴趣。“那是什么东西?”她用手撑着下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问得很认真:“很好吃么?”   丁老板是个有眼色的人,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尤其,那客官自坐下之后,除了点菜,对他基本没有多的话,倒是对那年轻姑娘的问这问那却是颇有耐性,便可从中窥出一二了。   见她有了兴趣,丁老板便眯缝着小眼睛,故意把话说得高低起伏,抑扬顿挫:“若说这旺子米线的味道,自然是鲜香爽利,不过,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突然凑近了些些,神秘兮兮地道:“客官和姑娘都是大夏人,应该知道我们大夏人不论做什么事都喜欢讨个吉利,这旺子嘛,也就是早生贵子,一举得男的意思……”   突然意识到“旺子”一词还有这样的含义,石将离的脸有点红了,连忙端起水杯子喝一口,却偷偷拿眼去瞧沈知寒的神色。   早生贵子,她也想呀,可关键还得看他……   从这样细微的举动之中,丁老板可以确定,眼前这一对男女多半是新婚的夫妻,便就识相地立刻改了口。   “不瞒客官和夫人,小老儿我有个兄弟,在大夏京师做食铺营生,他的旺子米线还是小老儿我教他做的!听说他如今在京师也是出了名了的,就连我们大夏的承天女帝当初同凤君大婚之时,也去吃过他做的旺子米线,只为讨个吉利……”   初听这丁老板将“姑娘”一称给换成了“夫人”,石将离还觉得甚为受用,可听了接下来的话,她顿时便被咽下的清水给呛得咳了个不停,本就微红的脸咳得通红,几乎挤出了眼泪来:“咳咳咳……”   喂喂喂,这也未免太睁眼说瞎话了吧?   她几时去吃过什么“旺子米线”来着?   当初大婚那一晚,她一直在御书房批折子,连寝殿也不曾回过,后半夜还被相父给数落了个狗血淋头,有什么吉利值得讨的?   相较于石将离突如其来的呛咳,沈知寒倒是显得很平静。“嗯,既然含义非同寻常,那就来一碗吧。”他搁下手里的杯子,不动声色地瞥了还在咳着的石将离一眼,那双犀利的眼眸微微敛下。可听在石将离耳中,他那简短而波澜不兴的言辞,轻缓的语调,却是带着点戏谑的意味,颇为意味深长。   见那丁老板点头喜滋滋地下去准备吃食了,石将离立刻极力止住呛咳,望着面无表情的沈知寒,压低声音极为委屈地澄清:“我从来没有去吃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嗯。”沈知寒悠悠地应了一声,见她那呛咳出来的湿意染在长而翘的睫毛上,呈现出星星点点的晶亮,素来冷漠的心也随之觉出了一分柔软:“既是没吃过,那今日就尝尝看吧。”   她的菜点得多了些,照理他们两个人是吃不完的,可他只是任她喜欢,知道她好奇心十足,什么都想尝尝。再细细思量一番,倒也有些难得,她这么个惯于锦衣玉食的女子,却肯跟着他在这僻远的地方过清粥小菜布裙荆钗的苦日子,而方才,她也一路只痴迷于那些刺绣织锦的小玩意儿,不过一块绣花的围腰,也能那般爱不释手,哪里还像当初那个身着龙袍心如城府的女帝?   这是否才是真正的她?   石将离是一朵开在石头上的芍药花,而小梨,是不是无根的树木结出的最纯净的果实?   无论她是花,还是果实,都是只属于他的。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那丁老板最先自厨房上到饭桌的竟然就是那碗热气腾腾的旺子米线,还扬高了声音报菜名:“旺子米线一碗,祝客官与夫人早生贵子,男丁兴旺!”不只如此,搁下碗之后,他也还不肯走,居然多管闲事地建议:“客官,夫人,若是夫妻吃这旺子米线,最好是客官亲自喂夫人,然后夫人再喂客官……”   没见过这么三姑六婆啰啰嗦嗦的男老板!   “你到底有完没完?!”石将离忍无可忍了地低吼一声,那丁老板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似地一溜烟跑了!   执起筷子翻了翻那泡在火红的辣椒油里的东西,却见里头有细滑如粉丝一样的米线、花生仁、青葱花,剩下的所谓“旺子”——   “什么旺子嘛……这不就是猪血么!?”石将离夹起一块,翻来覆去细细地看,突然有些啼笑皆非。   还说什么早生贵子,男丁兴旺,不过就是猪血罢了,可真是会讨吉利呀……   突然忆起方才丁老板说的夫妻二人吃旺子米线法子,石将离有点脸热了。   其实,她倒是不怎么在意是她喂沈知寒,还是沈知寒喂她,她倒更希望是她含住米线的这一头,沈知寒含住米线的那一头,然后,就这么吃呀吃呀,最终,他们俩的嘴唇就这么吃到一块儿去了,再然后——   哎哟!   她在想什么呀?   一时羞窘,她将那旺子搁进嘴里,却是冷不防被那鲜香麻辣的滋味给刺激了一下。   “好吃么?”沈知寒看着那汤水上浮着的一层火红的辣椒油,不用尝也知道大概是什么味道,却还是微蹙着眉头低问。   石将离伸了伸舌头,呼呼地吁气,用手轻轻扇着:“很辣很辣!”   “那就别吃了。”递过去一杯清水,他轻描淡写地劝慰:“吃得太过辛辣,对你身子不好,呆会儿好好喝点汤,吃点饭罢。”   “不,我一定要全部吃完。”接过他递来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水,虽然对那麻辣的滋味有些受不住,可她却回答得很是坚持:“我也要讨个吉利!”而后,她夹起一块猪血,喂到他的唇边,鬼灵精地眨了眨眼。   沈知寒愣了一愣,没有说什么,只是张唇将它含进嘴里。   那味道的确是很辣,可是,却像是一团不熄灭的火,从舌头一路烧进了心里,最终燎出了一片火海。他素来习惯食用清淡的菜肴,这么辛辣的吃食,换做平日,他是绝对不会沾一星半点的,而今日,是因为她喂他——   早生贵子,男丁兴旺……   或许,有的事,也的确是时候了吧……   待得丁老板将菜上齐了,那碗旺子米线也吃得差不多,石将离已是被辣得鼻涕眼泪横流,嘴唇也被辣得又红又肿,而沈知寒反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他先是用勺子给她舀了一碗野山菌鸡汤,又细心地把香竹烤菠萝饭的竹筒给她破成两半。最后还用筷子夹了一大块糯米粑粑,递给织锦包里伸出头眼巴巴望着的蕉蕉。   正当此时,雅阁外头却突然传来一个洪亮而陌生的询问声——   “这位兄弟,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   则妈痛哭:小沈,你丫终于打算要出手了呀……内牛满面……   小沈:= =死开……   则妈讨好的笑:对了,那啥“春情三十式”太老土了,不如换个,我这里有最新印刷春宫秘籍一套……   小沈:= =拿来……   则妈继续讨好的笑:只要你给我开放安装针孔摄像头的权利……   小沈:= =休想……   则妈奸笑:好!算你狠!不过,哼哼……   小沈:= =你有阴谋……   则妈神秘兮兮地:小梨,还记得月芽说过吗,贺岩一次XXOO能做一个时辰……   小梨点头,不解。   小沈:= =   则妈猥琐的笑:所以,小沈第一次要是不够一个时辰,那就说明他是个废柴,X无能!你完全可以抛弃他,投入小韩、小思、小捧墨的怀抱……   小沈抓狂,一脚踢飞则妈,则妈又呈流星状了……   (哪有CN第一次OOXX就一个时辰的?KAO……最近JJ抽得要死,我也没有办法,亲们多多包涵吧……荤菜,在下一章或者在下一章,看心情,所以,大家一定要记得多多打分留言撒花,最好留言字数多些!这样,我说不定能爆发……灭哈哈哈哈,呼唤爆发……) ☆、同心   “这位兄弟,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平白无故地突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虽然是生硬的大夏汉语,可石将离的心却仍旧倏地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怦怦直跳,免不了好奇地转过脸去,仔仔细细打量着来人。   站在门口说话的是个面容很平凡的摆夷男子,看上去末约二十来岁,可是那一身穿着却显示出他不是个身份普通之人,尤其是他那青布的短襟褂子和筒裤上用银线绣着的老虎,还有悬在腰间那把镶嵌着各种彩石的猎刀——   若是她没有记错,在贺岩带月芽出发前的几日,她曾见到月芽替贺岩打理行装,里头也有相似的衣装和猎刀,听说是各村寨头人出席要会的盛装   看来,这个男人多半是摆夷某个村寨的头人,只是,他究竟是在何时见过沈知寒,而且,他如今说的还是大夏汉语?   他分明是在试探!   又或者,他见到的不是沈知寒,而是——   本能地,她立刻便忆起,大婚之前,傅景玉曾经带着远赴南蛮,最后被冠以“携婢私奔”的罪名给抓了回来……   只是,与石将离的忐忑截然不同,沈知寒镇定的过分,不仅对来人完全不以为意,不见一丝好奇,就连头也不曾稍稍扭转。   “不曾。”他淡漠地随之以大夏汉语应了一声,算作是回答,尔后便只是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片香草烤鱼,细细剔除了鱼刺之后,又搁到石将离的碗中。   很明显,沈知寒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将那不速之客给刺激到了!初   “你果然不是摆夷人!”见沈知寒听懂了他那生硬的大夏汉语,且还敢回应,那男子瞪圆了眼,一边继续生硬地措辞,一边毫不客气地慢慢往雅阁里挪了进来,语调故意拖得长长的,里面还带着尖锐的讽刺:“你不曾见过我?可我为何看着你却是甚为面熟,还似乎,颇有些不顺眼?而且,你连回头看我也不敢,又怎么确定我们不曾见面?”   这话倒是颇有些道理,换作他人,只怕是难以开口反驳了,不过可惜得很,他遇上的偏偏是沈知寒。   “我从不在意路人的形貌。”   沈知寒极冰冷的声音像是一把冰珠子撒过来,劈头盖脸散了那男子一身,无孔不入地融化在肌体上,针刺一样令他难堪。他粗重地喘息着,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色泽转换得煞是精彩。   石将离在心里啧啧喟叹着沈知寒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夫,绝对称得上是杀人不见血!想当初,好像从来都只有她仗着脸皮厚将他气得七窍生烟的,而他这样的嘴上功夫,她还从没领教过。由此可见,他以往待她,也不是是不是因怜香惜玉而手下留情。于是,免不了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拿着筷子望着那摆夷男子发呆,在心中对他寄予无限的同情。   “小梨,吃饭。”沈知寒微微蹙起眉,对于她望着那摆夷男子发呆的行径颇有些不满,便轻轻以手指扣了扣桌沿,开口提醒她。   石将离这才骤然回神,却只是拿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那鸡汤,假意吹了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直偷瞧那摆夷男子的反应。   “路人?!”那摆夷男子彻底被激怒了,“锵”地一声拔出腰间的猎刀,那明晃晃的锋利刀剑直指沈知寒的后背,语调之中已是带了恼怒和忿然:“怎么,你以为心虚装作不认识我,当初在孟定的羞辱便可当做不存在了!?   一时之间,雅阁里的气氛登地便凝滞了   许是被那摆夷男子拔刀的声响惊动了,楼下很快便上来了数个摆夷人,皆是大同小异的衣着和猎刀,其中一个男子一把揪住那手握猎刀即将失控的男子,低沉的声音说不清是劝阻还是告诫:“南尚,今日是开门节,你若在此生事被少祭司得知,只怕——”   那个被称作南尚的男子虽然被揪住,可眼睛却红得像是一头野兽,挥舞这猎刀只恨不能冲过来将沈知寒一刀劈成两半,嘴里还忿忿地用摆夷语夹杂着大夏语怒吼:“他明明就是去年在孟定同我动手的那个傅什么玉的,就连说话也和前次一般嚣张可恶!仗着自己会大夏的妖法,居然还逼我向他磕头讨饶!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今日定要同他再分高下……”得,大夏一刀劈成两半,嘴里还忿忿地用摆夷语夹杂着大夏语怒吼:“他明明就是去年在孟定同我动朝史之上也曾记载过这事。”   虽然那言语纷乱而激动,说得也很快,可沈知寒和石将离都没有忽略那言语中一个重要的信息——   这男子当初遇见的,果然是傅景玉!   “是么?可我却听说,当初在孟定是你挑衅在先,公然不顾禁令辱骂大夏女帝,这才被那人出手教训。”见南尚仍旧不肯消停,揪住南尚的那个男子说话开始不客气起来。“尔后,你又技不如人,遭遇惨败,被打得满地找牙,丢尽了我们摆夷人的脸!”   听到这里,石将离拿着勺子的手微微抖了一抖,勺中的汤滴入碗中,如同是心里满是讶异。   她没有想到,这摆夷男子同傅景玉结怨,竟然是因为自己——   傅景玉当初,真的是因为这个摆夷男子出言辱骂她,所以才同其动手的么?   可傅景玉自打知道她痴心恋慕沈知寒之后,再也不曾对她有过好脸色呵!而且,他也曾当众对她出言不逊过,那些话,骂得可尖酸刻薄着呢!   按照常理,傅景玉听到有人辱骂她,不是应该敬那人一杯酒,然后一同加入辱骂的行列么?怎么反倒是恼羞成怒?   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呵?   难道说,只准他骂她,就不准别人骂她?   那南尚被这么讽刺了一番,更是懊恼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头顶几乎冒青烟,怒吼一声,显然是将这事视为奇耻大辱,一时之间发了狂,任凭周围的几个男子过来摁他也几乎摁不住。   而这关头,沈知寒继续视若无睹地同石将离一起吃饭,说是吃饭,可他却吃得不多,夹起的菜肴,一大半都搁进了石将离的碗中,另一小半则是夹给了在织锦包里吮爪子的蕉蕉   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又有更多的摆夷人冲了上来,而其中的一个甫一踏入雅阁,看清这仍旧不知死活坐着吃饭的一男一女,整个人顿时就愣住了——   “石大夫!?小梨姑娘?!”   极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不可置信,石将离定睛一看,发现来者竟然是贺岩!   而旁边的摆夷男子们听到贺岩嘴里唤出的是“石大夫”,顿时也愣住了。显然,他们虽然未曾见过“石大夫”其人,但这个称谓与他们而言,却称得上是如雷贯耳!   “你们——”看着安然吃饭的这小夫妻俩,还有从织锦包里探出头讨东西吃的小猴子,贺岩很有些意外,全然没有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他们相遇。   到底是熟识的人,自然不比找碴的路人,不看僧面也得要看佛面,沈知寒总算才有了点反应。他转过脸冲着贺岩微微颔首,极简洁地开口,不带任何感情,不过六个字便算作是一个交代:“带小梨来逛逛。”   而在这六个字里,“小梨”这个名字一时占据了全部的重要性。   此时此刻,为了提醒贺岩,石将离故意做出一副怯怯的表情,伸手指了指那呆滞地举着猎刀的南尚:“贺岩,我们不认识他,他这是打算要——”   旁边有人立刻靠到贺岩耳边,三两句便说清了原委,贺岩板着脸上前一步,毫不客气的一记老拳便揍在那南尚的腹部,痛得南尚躬下身子,手里的猎刀也“咣当”一声落了地。   “你认错人了,这是我们养象寨的医官石大夫和他的咩苏!”   此时此刻,贺岩的脸色非常难看,对于南尚得罪了沈知寒的事,显然非常愤怒。在他看来,自然对沈知寒是全然信任,而且,他也相信,如果石大夫真的是那个傅什么玉,又怎会如此镇静,毫不慌乱?   “石大夫?”南尚似乎还有些犯迷糊,可仔细琢磨一番,似乎眼前这个人的确和曾经打伤自己的人有些不同,只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心中的狐疑随之减轻,再度涌上来的却是不可置信:“他就是前阵子那个止了瘟疫,连大族长也想见的石大夫?!”   似乎已经没有耐心再看这一场闹剧了,沈知寒再度扭过头,冲着贺岩微微蹙起眉,语调很平淡,可是言语之中却是不动声色的告诫:“我和小梨想安安静静吃饭。”   他这么一说,贺岩自然也觉察到了他的不满和不悦,顿时觉得有些尴尬。“石大夫莫要介意……”道了一声歉后,贺岩抓住南尚的衣领,同旁人一起将他给揪出了雅阁,一行人脚步杂乱地下了楼,出了食铺。   “他见过傅景玉。”待得那些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沈知寒这才瞥了石将离一眼,开口便刺中她的要害,那犀利的黑眸骤地眯了起来,厉芒乍闪而逝。   石将离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抖,微微喘了一口气,却并不回应。不敢在他犀利的目光下抬眼,她低头看到自己勺子里的鸡汤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才赶紧有意掩饰一般低头舀了一勺,继而喝进嘴里。   连喝了两勺之后,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自己面前的杯盘碗盏往沈知寒这边挪:“我还是坐这边比较好……”她理所当然地吧自己也挪过来,紧挨着沈知寒坐下,端着碗慢吞吞地吃着,还不忘找个借口掩饰:“谁知会不会再冲进来一个谁谁谁,不由分说举刀就砍……”虽然她的神情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可那平静的表象下却掩藏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见她这副模样,他便知道她定然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还在瞒他。其实,那些陈年旧事,他是不怎么在意的,可是,如今他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狐疑。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在傅景玉的身体里活过来,和傅景玉前往南蛮肯定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而她,或许也知道这其中的联系,要不然,她又怎么会毫不惊异地接受他这匪夷所思的换身移魂?   作为局中人,他只是很想知道,自己这换身移魂,究竟能持续多久,会不会最终是镜花水月,一梦南柯?   “怎么不说话?”怀着这样的心情,他第一次面无表情地开口追问,不想被她就这么含含糊糊蒙混过关。   可是,石将离却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   “我们回养象寨去吧……”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搁下碗拉住他的衣袖,耷拉着头嗫嗫嚅嚅,那神情,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之前的兴高采烈已是不复见。   见她这副模样,沈知寒突然有点心软了,觉得自己追问的神情似乎太冷漠了些,方才说话的语气也似乎太严肃了些。“不想在景宏继续玩了么?”不自觉的放柔了语调,他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暗叹自己似乎已是改变了很多,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   这,算不算化千年冰山为绕指柔肠?   石将离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了,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傅景玉”相关的一切:“我不确定当初刀洌到京师之时,有没有把那个少祭司也一并带去。”顿了顿,她眨了眨眼,面颊上染上了忧心忡忡的色泽:“如果被人识破了我们的身份……”   南蛮对大夏的服软一直只是表面的,背地里有没有同西凉勾结,这一直是个谜,一旦她的身份暴露,说不定会被南蛮擒住,当做筹码威胁相父和小菲……   退一万步说,即便南蛮对大夏的忠诚是真的,那她估计也没办法再和沈知寒过平凡朴实的日子了,定然会被抓回那牢笼里……   她突然有些怕,不知自己该要如何回去面对相父,而她更怕的是,如果要回去,沈知寒会不会不肯同她一起?   从她的神情里,沈知寒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和担忧   “有我在。”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自己也闹不清说出口的话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承诺,只是将筷子递到她的手里:“吃完饭再说罢。”   石将离这才点点头,接过筷子慢吞吞地吃着他之前夹到她碗里的菜,而这时,似乎有脚步声一路上了楼,直奔他们坐的雅阁而来——   “石大夫,打扰了。”   果不其然,又有不速之客上门了。当门被推开时,还没看清那搅局之人是何方神圣,石将离便已是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在心里哀嚎——   这还有完没完?   到底还要不要人吃饭?   只不过,这一次前来的人明显比之前的南尚懂礼节多了。虽然推开了门,可是那人却并没有横冲直撞,而是静静站在门口,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一脸尴尬的贺岩。   那男子率先自报家门:“我是金皎。”   似乎是因为有贺岩在,沈知寒也不便像之前那般倨傲,以免贺岩难做,便就转过头去,轻轻点头,意思意思地同那人说着客套话:“幸会。”   从沈知寒的身后露出小半张脸,石将离看清了那个自称“金皎”的男子——   同一般的摆夷男子没有太多两样,照例是高大强健的身材,青布的衣褂和筒裤上用金线绣着看不懂的图腾,可颈项上那一张娃娃脸却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也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年纪。而且,他说的是大夏的汉语,极为熟练,一点生硬的腔调也没有。   她敢确定,当初刀洌带到京师来的人里,绝没有这个人。   不知,她这算不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见沈知寒有了回应,金皎才慢慢跨进雅阁,笑得极为和气,话也是甚为有礼,看上去有一些和摆夷人不搭边的斯文气:“身为摆夷的少族长,我此次前来,是专程代表我父亲和摆夷各村各寨的头人,向石大夫致以谢意。”   “客气了。”沈知寒照例地惜字如金,可是目光却极为反常,只随着那金皎缓缓走近的脚步慢慢移动着,带着一些戒备,宽阔的背将石将离遮得严严实实。   莫约在离饭桌只有三尺远的地方,金皎终于停下了脚步。“我父亲一直很想见一见你,当面感谢你救了我们摆夷无数人的性命。”话无疑是说的滴水不漏全无破绽,可他的眼神却是深邃不见底,令人无法捉摸的狡黠与深沉,配上那张牲畜无害的娃娃脸,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最后,他将尾音缓缓地拖长,眼波流转处勾勒出了试探,与沈知寒对视的目光中带着对峙的意味:“不知石大夫可有意愿去见见我父亲?”   “有没有意愿,我一早便就请贺岩头人转达了,无需赘述。”因他的话语而眉尾一扬,虽然有不识好歹之嫌,可沈知寒仍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副淡漠疏离到极致的样子:“这次到景宏,我只想陪我妻子到处玩玩。”   “这位——”似乎就是等着他将话题给引向藏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金皎微微扬起眉,眸子里藏着几分窥探的狡黠,微微扫向石将离的目光已是带着些放肆,而言语更是表现出非不寻常的兴致盎然:“就是石大夫的妻子?”   如若目光如剑似戟,此时若非隔着沈知寒的身体,石将离也不知被刺穿多少次了!   觉察到金皎来者不善的目光,沈知寒骤然把石将离揽到自己怀中,将金皎的视线全然遮挡住,只掷地有声地抛过去四个字:“内子怕生。”   见沈知寒如此深重的防备和冷硬的言语举动,金皎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与他对峙。“既是如此,那我也不便勉强。”好一会儿之后,他眨眨眼,牲畜无害的娃娃脸上又荡起了和风般的笑意,只转过头对着他身后的贺岩说话,可言语中的意思却是坦荡荡的威胁:“贺岩,石大夫和他的咩苏就劳烦你照看了,务必不可怠慢了他们。”   贺岩虽然不知其中利害,却也看出金皎对石大夫夫妇莫名其妙地甚为上心,一时更觉尴尬,不由在心里埋怨那口无遮拦的泄露了石大夫行踪的南尚,也担心这是给石大夫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待得那金皎离开了,石将离才挣扎着从沈知寒的怀里支起身子。“这人有点奇怪。”她自言自语地咕哝道,抬眼去看沈知寒的神情,发现他眉间那本就极淡的悠闲已是几乎快没有了。朝史之上也曾记载过这事。”   垂下眼,沈知寒瞅了瞅她,在心里思虑着要不要把隐情告诉她,可嘴上却犹自询问:“他哪里奇怪了?”   “说不上来,总之——”石将离苦着脸自觉自己一向目光犀利,自从看到那金皎的第一眼就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而那种感觉,似乎有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形容那种诡异的违和感了。拿起半边竹筒盛着的香竹菠萝烤饭,她挖了一勺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这才有些口齿不清地低语:“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我就想起思云卿……”的男如何形容那种诡异的违和感了。   纵使苦笑绽在唇边,沈知寒的表情仍旧是贯见的沉稳,仿佛一尊雕塑,只眉间那极深的褶痕泄露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情绪:“他和思云卿,只怕关系匪浅。”   “啊?!”石将离不由愣住了,那一瞬的表情变化,仿佛嘴里本来带着甜味的饭粒顷刻间有了一股怪异的馊味,令她再难下咽。   有没有可能,其实思云卿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行踪,知道他们躲在养象寨?   倘若真是那样,那么,他却为何不曾赶尽杀绝?   思云卿这妖孽,实在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这样的家伙,猜不透,看不清,上次算计了他看来也是一时侥幸罢了,如今要是再有对峙的机会,只怕是不容易再占到什么便宜了   最好一辈子也不和他在见面   “吃完饭再说罢。”见她那样苦恼的神情,沈知寒只是垂下眼,并不多说什么。   虽然,他不敢保证自己完全看穿了思云卿的顾虑,可是,他也算是探清了思云卿的软肋所在……   至于那金皎最后的言语——分明是在暗暗拿贺岩威胁他。   只不过,他不相信堂堂摆夷的少族长会因为他和小梨而真的拿贺岩怎么样,到底贺岩是摆夷的头人之一,也算是小有威望。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事,聪明人都不会做的,而这金皎,能与思云卿有什么瓜葛,只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   吃过饭之后,沈知寒带着石将离出了那食铺,远远便就发现已是有人在暗暗跟踪他们了。   沈知寒不动声色,只带着石将离继续四处闲逛、玩耍,对那些跟踪者视若无睹,相比之下,石将离就显得很有些不自在了,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无拘无束,对于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也心不在焉的,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最终,趁着夜色降临,他们混在一群丢包欢歌的青年男女之中,暂时地甩掉了那些跟踪者。反其道而行地,他们没有立即逃往景宏城外,而是悄悄潜入了中月寺。   抱着石将离飞身上了中月寺最高的珈蓝殿的殿梁,沈知寒四方看了看,发现殿梁的构造是七步梁,此殿梁架使用了粗长的木材,两架之间用斜木相撑,扶脊木和脊垫板上是木制的壁画板,隔绝出了足够大且隐蔽的空间,两人藏身在此处绰绰有余。而下头摆放着的是肃穆的南蛮圣教神像,但凡摆夷民众,都断然不敢贸贸然地到这种地方来。   不得不说,这般居高临下,实在是一览无余,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也难怪当初思云卿时不时地喜欢于那地方神出鬼没。   安顿好了石将离之后,沈知寒似乎有什么事要去做。“悄悄在这里等我。”他凑到石将离的耳边轻轻叮嘱着。   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石将离畏高!   “这里好高……”从那脊垫板的缝隙里看下去,下头什么支撑的东西都没有,一眼就看到那圣教守护神像的头顶,石将离忍不住全身僵硬,只觉得双腿发软,总有种错觉,仿佛垫在身下的木板随时可能断裂,将她给漏下去,重重摔在神像上头,再滚落到地上。“我怕……”她的声调带着点颤音,抓住沈知寒臂膀的手心里满是腻腻的冷汗。   说来也奇怪,当初沈知寒被山洪和泥石流困在悬崖陡壁上时,她跪在悬崖边,竟然也没现在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当时竟然忘了自己怕高么?   沈知寒蹭了蹭她的脸颊,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耳边挠得有些痒,抚慰地轻轻道:“莫怕,你若畏高便就闭上眼睡会儿,至多一炷香我就回来了。”尔后,他抚了抚蹲在一旁眼珠滴溜溜转动的蕉蕉,没有说什么,可那告诫的意味却是十分明显的。   蕉蕉是一只识得眼色的猴子,自然知道现下里怎么做才对,只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尔后便乖乖倚在石将离的身边。   沈知寒走了之后,石将离蜷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木板子经不起自己的轻轻一个动作,直到——   下头的大殿里烟雾缭绕,灯火通明,可是却一个人也没有,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将殿门推开一个缝隙,极快地闪了进来,见四下里无人,便横着胆子将一个小瓶子给藏在了那神像背后的石头缝隙里!   而那个男子,正是白日里拿着猎刀扬言要与沈知寒分高下的南尚!   搁好了瓶子,南尚似乎不放心,又四处看了看,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却浑然不知他这举动全然暴露在了殿梁上那一人一猴的眼中。   那一瞬间,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畏高的症状,石将离戳了戳身边的蕉蕉,指着那神像背后缝隙里的小瓶子,示意它去拿:“快去把那玩儿拿上来瞧瞧。”   而蕉蕉也是出乎意料地听话,极迅速地就将那南尚藏在石缝里的小瓶子给取了上来。   从蕉蕉的爪子里结果瓶子时,石将离并没有注意到蕉蕉在方才跃上殿梁时,已是不慎将那瓶塞给拧松了。所以,当瓶子落在她手心里时,瓶塞冷不防掉落,一只通体鲜红的米粒大的小虫子从里头飞了出来,落在她的手心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嘶——”石将离忍不住抽了一口气,立刻将那瓶子给扔下,再细细看自己的手心,却发现连个红点也没有,只觉好像是有一根着了火的引线从手心开始,顺着血脉极迅速的开始烧灼,那热度瞬间就已是灼入了骨髓,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躁动不安。   那小虫子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遇到这样的变故,石将离心里自然有些没底。她极力压抑着躁动,思虑了一下,知道自己唯有等沈知寒回来了再作打算,便将那掉落的瓶子再塞上瓶塞,让蕉蕉放回那神像背后的石缝里。   说来也险,蕉蕉把瓶子放回那石缝里,才刚刚跃上殿梁,那大殿的门便又被人推开了。   来者竟然是金皎与一个莫约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有着同金皎颇为相似的五官,眼角也有着似乎是因为经常笑而褶皱的痕迹,可眼下,他却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背着手,眼见着金皎绕到神像的背后,从那石缝里摸出了那原本装着小虫的瓶子。   “阿爹,东西已经到手了。”将瓶子紧紧撰在手里,金皎点点头,那原本应该笑得如沐春风的娃娃脸此刻却是严肃得带着一丝戾气。   冷笑一声之后,那被金皎称作“阿爹”的男子瞥了瞥金皎手中的那个瓶子,开口说出的话讽刺性极强:“思云卿果然有本事,连这西凉奇蛊‘同心’也能找得到,可惜,他却大概没有想到,他螳螂捕蝉,而我们,黄雀在后!”   “阿爹……”听到思云卿的名讳,金皎的唇角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痕迹显现了出来。   似乎是看出了金皎的犹豫和迟疑,那中年男子沉沉叹了一口气,像是颇有些感慨:“傻孩子,难道就只准他对大夏女帝使尽手段,不准我们在那月央公主身上下些功夫么?你能识得她,本就是缘分,如今只当是天意让我们得了这东西相助,你便就心安理得等着做大夏的驸马,做大夏未来的凤君罢。”顿了一顿,见金皎握着拿瓶子咬牙不回应,他便就上前拍拍其肩膀,也不知是勉励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把话身后的意味深长:“阿爹可不愿你跟着刀洌,一辈子就只有这么点守着圣教终生不娶的出息。”   他们压低了声音,大约也是怕隔墙有耳,所以故意用大夏语交谈,不料却是便宜了在殿梁隔板上缩成一团的石将离!   石将离听得暗暗握拳,简直气不打一处出!虽然尚不明确那西凉奇蛊“同心”是何物,但听得那中年男子说得如此笃定,她便也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最不可原谅的是,这两人,竟敢打小菲的主意?   如此包藏祸心与野心的男子,居然妄想做小菲的良人,妄想成为大夏的凤君?   这居心不良的父子俩,真以为相父是吃素的么?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将小菲的一生交托?   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就这样,直到那两人离开,她还在心中忿然着躁动着,浑然不觉自己已是微微有了汗意。   又过了须臾,沈知寒总算是回来了。他脸色不太好,从那紧蹙的眉头便可窥出些不对劲的端倪来。“外头到处是搜寻我们的人。”他靠在石将离身边,闭上眼轻轻吁了一口气:“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在这里将就了。”   “沈知寒。”微光之中,石将离轻轻唤着沈知寒的名讳,只觉一字一字从舌尖滑过,莫名地就有了些缠绵的意味:“你听说过西凉有一种叫做‘同心’的奇蛊么?”   沈知寒愣了一愣,眉间的结不觉蹙得更深了些,并不立即回答,却反是追问:“你在哪里听说的!?”   石将离便尽量简洁地将方才金皎父子的一番谈话给复述了一遍,只是略过了自己因好奇而深受其害的那一段细节。见沈知寒浓眉深锁地思忖着什么,她在心里不免七上八下,咽了咽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是‘同心’,到底是什么东西?”   “同心是一种通体红色的蛊虫,以处子之血养大。”说着这话时,沈知寒面无表情,目光微微一凛,立刻便就猜到了金皎父子在打什么主意:“它咬伤人之后,便会就此寄生于血脉之中,若一个时辰之内,寄主不与他人有鱼水之欢,便就会全身血脉灼烧,最终皮肉尽腐,化作枯骨,以便它可以重获自由,寻找下一个寄主。”   闹了半天,这‘同心’竟然就是传说中不与人欢好便会死得很难看的所谓“媚药”?   石将离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这世间竟然还真有这种必须与人欢好才能解,否则便会丧命的媚药……”可无趣的感觉还未消散,新的亢奋就已是涌了上来。   吧,其实这媚药如今于她也算是颇有用处呀!   沈知寒,他可有清白不保的自觉?   “这并不是与人欢好就能解的媚药。”听她这么回应,沈知寒立即便就忆起她曾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若寄主与人欢好,这蛊虫便会认定那与之欢好之人,需要那人的精髓一世将息,否则,寄主便会性命不保,加之,如若这被同心牵扯在一起的两人再与他人有欢好之举,这蛊便就会立刻心碎死去,化作剧毒,将两人一并化作枯骨。传说,西凉巫女会在情人身上种下此邪蛊,以确保情人一生一世的忠诚,否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看某一种事物,真的不能只用一种眼光,这“同心”堪称是一种极为歹毒的蛊虫,可是用在两情相悦的人身上,却未尝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明证。   这下子,石将离倒真是傻眼了!初为何选了他做凤君,必然也是有一番考量的罢   饿得她没有想到那只在自己掌心里消失的红色小虫子,竟然有如此功效,顿时心里也不免有些慌了起来:“这蛊,真的没办法解么?”   她本以为这是春风一度就能解决的事,只想着借此机会将沈知寒给吃干抹净倒也不错,可如今,没想到需要付出如此代价——她倒是心甘情愿,可沈知寒呢?   一生一世实在太长,她对他自然有把握能做到不离不弃,却不知,他是否真的甘愿就这样被她套牢?   这到底是关乎生死的事呵!   看她神色不对,他突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小梨,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已是右手已是扣住了她的脉搏,直觉她还有事瞒着他。少心血……   可石将离却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使劲地从他手中将手腕挣脱,好一会儿之后才闷闷地答了一声:“我被咬了。”   那一瞬,沈知寒突然发觉自己头脑中一片空白。   “莫要同我开这种玩笑。”   他狠狠地咬咬牙,从唇缝里挤出话来,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慌乱,只是伸手去捉她的手腕,打算替她细细号脉,确认是真有其事,还是虚惊一场,可她却将手拼命地缩着,连头也不愿意抬起来,话也不再应答了。   四周一下静了下来,扰嚷的万籁之声也似是消失到了极远之处,静得让人只觉更加森冷,更加寂然。那种静,仿佛亘古之前的混沌,余下的只有天地一体的难以分辨的朦胧。她在他的怀里,虽然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却感觉到她在轻轻地颤抖。   他不再试图去号她的脉息,只是将她搂紧,嘴唇轻轻碰触着她的颈项,温柔浑厚的嗓音轻而缓,令人动容地低低喟叹:“真的被咬了?”   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的温柔却反倒是令她有些莫名地心酸了起来。“我骗你的。”她缓缓抬起头,脑子乱得像是一团麻,可是却违心地挤出微笑,面色如常地说着谎话。   真的只是近情情怯么   在他的心里,小梨会不会是一辈子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相信,若她道出实情,他为了救她,也是定会出手的,可是,却为什么,她不希望他只是为了救她而同她一辈子绑在一起?   他曾说,他怕他的女人熬不过最终的寂寞和痛苦,会恨他,怨他,而她,何尝不一样害怕   她记得他当初的夙愿——岁至花甲,远走高飞。她承认,自己一直想要束缚他,牢牢抓住他,可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却突然犹豫了?   毕竟,那么难才能让他真正地站在她的面前,那么难才让他愿意靠近她,一辈子紧紧扼住,会不会让他觉得窒息?当某一日,他回想起欲展翅高飞却不得之时,他会不会也憎恨埋怨她的自私自利?   会不会曾经的情真意切,到了那一刻都因着怨憎而成为泡影?   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可沈知寒去一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可那犀利的眸光却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畏惧,仿佛在那样的目光下,她已是被刺得缩小了一半,呼吸也是小心翼翼,就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在这样的沉寂中,他突然指着殿梁的对面,望向一直乖乖不敢出声的蕉蕉:“到那边去。”蕉蕉轻轻地吱吱叫了两声,仿若是抗议,可他却毫不动容。最终,石将离目瞪口呆地看着蕉蕉沿着殿梁垂头丧气地去到了另一边的隔板上,而沈知寒垂下眼,已是出人意料地伸出手,面无表情地便就去解她裙子上的系带。   石将离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待得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裙子已是被他给解开了,露出光溜溜的腿,被把住双腿搂坐在他的怀里!   “我是骗你的!”那一瞬,也不知是什么别扭的情绪在作祟,她欲拒还迎地低低惊叫一声,可唇随即就被他炽热而清新的气息席卷覆盖!   “嗯。”含着她的唇,他含糊不清地低低回应,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虽是猝不及防地夺去她呼吸的节奏,可他却并不见急切,薄唇如一团汹涌炽烈的火,缓缓地吞噬着她,慢慢地融化着她,身躯紧紧贴住她,令她的心跳与意识于不知不觉间完全失控。   心底的那一团炽烈的火是一颗随时可能萌芽的种子,一经点燃,便就会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就再也无法停止,如同脱缰的野马,如同离弦的箭矢,如同被暖阳融化的冰雪,再没有丝毫的退路。   也不知是他亲吻的技巧越来越好,还是自己越来越沉溺在他的亲吻抚触之下,石将离只觉自己被他吻得像盛放的芍药,脸颊和唇都带着一种无法消退的热度,原本就热烫的身体变得更烫了。身体当中仿佛是有什么在随着他的抚触灼烧,连全身的血液也一并近乎沸腾!这种感觉来得又猛又烈,她从未经历过,并不知该如何应付陌生的汹涌情潮,只觉自己宛如一堆春雪,快在他火热的亲吻与抚触中被融化成最汹涌的潮汐,一浪一浪拍打在心湖的边缘,卷起层层浪花。   就在她濒临窒息的前一瞬,他总算是松开了她的唇,收紧双臂将她狠狠搂在怀中,温热的手掌从衣摆处紧贴着脊背抚触而上,迫使她弓起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那力道很大,仿似是恨不得几次将她整个人都揉入他的身躯,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却没有想到,要在这种地方……”他半是戏谑半是自嘲地轻轻笑了笑,只是引了话尾,可手却竟然隔着外衫,摸索着便就已经将她兜衣的带子给解了!   前胸一凉,石将离已是衣不蔽体,那一瞬,她敏锐的神经突地一下蹦紧了,忍不住轻轻喘息,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也是同她一样的热。这样的暖热的身体固然很能慰藉她的念想,可是——   “我们一定要在这里么……”有点无力地将头耷在他的颈间,她问得有些不确定。这毕竟是她初次承欢,虽然不见得一定得要在寝房床榻之上,可是,也不至于是在这种地方罢……   这寺庙……   这殿梁……   这高高在上,俯瞰而下……   “此处守卫森严,外头又有许多探寻你我行踪之人,我没有完全的把握在不足一个时辰之内带你到绝对安全之处……”沈知寒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本就醇厚的嗓音更低、更沉,一寸一寸震撼着她的身子,薄唇若舞蝶一般停留在她敏感的肌肤上,似乎已经领会了她喘息的原因:“怎么,小梨怕了?”   这是第一次,她这么近地听到了他的笑声,感觉他灼热的呼吸和有一下没一下的浅吻让她的心越发痒痒的。“没,没……”她口是心非地否认着,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掌心那么热,男性的薄唇轻轻吮咬著她的锁骨,带来微微的疼痛和难以言喻的刺激   当他的手指缓缓地在那谁也不曾碰触过的地方轻揉慢捻时,她几乎想张口嘶声求饶。莫名的渴求让她颤抖,她的身体随著他的手指恣意翻腾著,热切地回应他所有的碰触。而这样的折磨在她血液里汹涌著,激烈地流窜,成为一种可怕的浪潮,席卷了她所有的思绪。对于他的渴望,变成一种酸软的疼痛,她几乎无法再忍耐承受。   到底是在殿梁的隔板上,若是动作过大,只怕那薄薄的隔板难以承受也不敢过于放肆,只恐暴露了行踪。褪了衣褂,解了腰带,沈知寒坐在那梁上,确定那粗壮的殿梁能受得住他们的可能带来的狂人,这才把住她的腿,让她慢慢贴着他的身体缓缓坐下。石将离推开那抱在自己怀里的薄被,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语带哀求:“至少现在不要送我回去,好么?”   “闭上眼,抱紧我……”他在她耳边徐声轻言,声音低哑,却灼烫如火,每个字都仿佛要毫无保留地烧进她的骨血中,任那早已坚硬火热的利刃一分一分进占。   当那最湿热柔软之处被他缓缓地撑开,她开始感觉到了必然的疼痛,即便咬紧牙死死撑住,却无法控制身体本能对疼痛的抵御。“沈知寒,疼……”她低而细碎地啜泣,只觉那疼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也一并蛮横地撕裂,圈住他脖子的手不由收紧,被他把住的双腿也本能地僵直,甚至连身体也拒绝再往下沉。“信任与否,与胆量和性命无关。”   “慢些……莫要急……”虽然第一次难免会有身体和理智无法控制的亢奋,明明知觉的每一寸都是燥热而急切的疼痛,可沈知寒却还能拿捏住力道与分寸。他细碎的吻徐徐落在她的耳畔颈间,有着灼热温度的掌心慢慢滑过她微凉的肌肤,指间有着薄而微糙茧,每次抚过她身上敏感的地方时,总会引起她一下紧缩一阵颤栗,带着温柔的安抚,不断分散她的注意力:“其实,我亦觉得有点痛……”   “真的么?你也痛么?”石将离酡红的脸颊被隐在昏暗之中,眼角湿湿的,似乎浸出了泪,那软糯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在撒娇。而那坚硬的利刃也似乎是带着极大的耐心,不在乎那丝毫距离的细微入侵。   是呵,他也痛,他心痛,因为她!   终是被那利刃突破了那层处子的薄膜,石将离搂紧沈知寒的脖子,深深呼吸想要抑制那可怕的疼痛,却察觉他在她的身体里轻轻动了动。   “真的好疼……”她靠在他的肩上,手指深深地陷入了他的皮肤中,却被他骤然摄住唇,近乎凶恶地吞噬,再也无法顺利地痛呼出半个字。紧接着,那利刃开始难耐地在她身体之中由慢渐快地出入,混合着血的腥味,如同一种欲仙欲死的凌迟,一刀又一刀,将她的身体并着魂魄,切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那一瞬,石将离似乎才感觉到那身体当中潜藏着一个怎样饥渴的灵魂,那种扼住了便就再也不放手的狂热,像是一朵花,温柔地用花瓣裹住了一只小飞虫,尔后,便就蛮横将那飞虫从此困死,溺毙,连皮带肉,就连骸骨也吞噬得干干净净。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那朵花,可如今却才发现,自己竟然是那只无力逃脱的小飞虫。   这样可怕的力量,就是传说中的生死相许么?   ——————————————————————————————————   小剧场一:彪悍的小梨陛下   小梨狐疑:沈知寒,你和这个摆夷人究竟发生过什么?   小沈面瘫:= =我不认识他   南尚暴跳如雷:你当初在孟定羞辱我,如今还敢装作不认识我……BLABLABLABLA……   小梨好奇:呃……他是怎么羞辱你的……难不成,他爆了你的菊花?   小沈无语:= =   南尚不解:爆菊花?什么意思?   小梨解释:你们没有JQ吧?你没有被他XXOO过吧?   南尚暴走:JQ?XXOO?放P!!!!   小梨庆幸:呼……那就好,我还以为会突然钻出个男人要沈知寒为他的清白负责呢……   小沈继续无语:= =   小梨指着南尚:喂,那个谁,你知道吗?胆敢同朕抢男人的男人,朕一定让青州大营十万士兵排队爆他的菊花!   小沈:= =   南尚:= =   则妈泪奔:,小梨陛下,你太彪悍了……   小剧场二:BT的第一次   小梨泪奔:则妈,为毛我们的第一次要在这种BT的地方?   则妈猥琐地笑:让你们俩高高在上,这还不好?瞧,之前可是你说得,凡是都要你在上面……   小沈无语:= =   小梨沮丧:为毛别人家闺女的H都是欲\死\欲\仙,我却要这么痛?春情秘事还说什么尽兴极乐,原来都是骗人的……   小沈再度无语:= =   则妈奸笑:小沈,小梨这妞儿被你折腾得有心理阴影了,看你这个大夫怎么治……   小沈极度无语:= =   小梨咕哝:幸好没有一个时辰……   则妈追问:什么?小梨你说什么?   小梨脸红红:我说,幸好沈知寒没有让我痛一个时辰,要是他像贺岩一样,5555……吾命休矣……   则妈猥琐地拍小沈的肩:小沈,乖儿子,其实你被变相地BS了,你知道吗……下一次,我们的目标是九九八十一天……   小沈:= =   当然,结局仍旧是则妈被小沈同学一脚踢飞呈流星状……咳咳,按照大家的要求上荤菜了,霸王的一律叉下去爆菊花!好吧,其实我是想说,大家要是乖乖地留言打分撒花,下一章还有福利,比起生涩的第一次,食髓知味的第二次才是真正灵肉合一的极乐吧……最迟周日晚上更,说到做到,决不食言……乃们要怜惜人家呀……记得低调点哦…… ☆、圣人   初次欢爱,于石将离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疼”的印象。   从最开始疼得仿似整个身体都被分成了两半,到后来身体如同被切割成无数的碎片,整个过程之中,她虽然也觉察到了沈知寒对她的极力呵护,但那种疼痛的感觉仍旧清晰,令她毕生难忘。   她深深怀疑,那些春宫秘画淫词艳曲里所说的“极乐尽兴”俱是浮云,那些评论男女情事为“甜情快意”的说法,全是忽悠!什么香汗喘吁,目合面热,芳蕊大开,滑液溢流,快活之极,莫不都是睁眼说瞎话!而那种痛,亏得当初她自以为是地划伤腿跟做伪装,如今却才知道,当初那割破皮肉的痛和如今这痛,全然天壤之别!   不过,所幸的是,大约是因着初次,沈知寒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样的疼痛每三五天便要持续半个时辰,有时还一夜不只一次,也难怪月芽会装睡不理贺岩呀……   云消雨散之后,沈知寒仍旧将石将离紧紧搂在怀里,细心谨慎地整理了两人的衣物,虽然此时此处不宜说什么安抚的情话,可他却时不时在她的颊上额上落下温柔的亲吻,把所有不便诉诸言语的怜惜都赋予其中   没有领略到那所谓的“极乐之事”到底是乐在了何处,然而,石将离却真正感觉到了甜蜜。如果做那事真的只是痛,那么,她也愿意忍住疼痛的过程交换他事后的温柔与呵护,尤其是当她慢慢领悟了如何借此向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撒娇卖痴。   每每他亲吻她,她便就将脸往他怀里蹭,如同猫儿一般轻轻呢喃,咕哝一声:“疼……”他便就会将她搂得越发的紧,吻得也越发的温柔。尔后,她又往他怀里缩,极小声地道一声:“饿了……”他便从那织锦的小包里摸出白日里为她买的零嘴和梨子,递到她手里。   一直知道她畏寒,他用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她凉凉的背,支起的手臂圈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温热的手掌悄悄贴上那微凉的肌肤,轻轻抚摸着,把暖意慢慢输入她的身体,直到她的身子慢慢变得温暖。   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捧着小巧而晶莹剔透的宝珠梨,石将离小口小口地轻咬,舌尖的汁液和心里满溢的甜蜜混合,得意于自己终于完完全全得到了这个男人。如今的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泡在温水里的一粒糖,就连那水,也被她的喜不自胜给染成了糖水了   虽然却并不知道这一刻沈知寒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可对此,她感到由衷的满足。“沈知寒,你要吃梨么?”她将自己咬过两口的梨凑到他的唇边,突然觉得有点羞涩。   其实,她想唤得更亲热一些,毕竟,她与他都已是有夫妻之实了,可是,叫“凤君”显然是够讽刺够煞风景,而无论是“知寒”,还是“寒”,即便没有唤出口,她也觉得有说不出的别扭。   还是唤沈知寒自然些。   而对于那凑到嘴边的梨,沈知寒的气息微微停滞了一下。虽然此刻拒绝美人的热情颇有些不识好歹,辜负美人的心意,可是,他的确不愿张嘴去咬这只梨——   且不说,她这颗“梨”方才已经被他连人带心,被他扒皮折骨地拆吃入腹,他现在一点也不觉饥渴,而且,梨,亦是离,一旦分梨,也就意味着分离……   他不会同她分食这只梨,而她这只“梨”,从今往后,觊觎者也休想再来分食!   “怎会被那蛊给咬伤的?”   将那只梨轻轻按回她的唇边,示意她自己慢慢品尝,他只凑到她的耳边低低询问。   石将离愣了一愣,这才随之思及方才那金皎父子的言语行径,不免有些担忧起石瑕菲和宋泓弛来。   在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斟酌着措辞,将金皎父子的对话尽数告知。   末了,沈知寒似乎是就着她的话在思虑着什么,她有些踌躇,却那般分明地感觉到,手里宝珠梨明明甜如蜜一般的汁液多少带了些说不出的苦涩。她的身子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靠在他的怀里,一直默不作声,察觉到他的呼吸在头顶轻轻抚着,她才扔了那吃剩的一点梨核,缓缓抬起头开口轻轻地唤他:“沈知寒……”   “嗯?”他虽然只是以一个单音回应,可却是温柔地埋下头来,脸颊贴着她的额轻轻摩挲。   那一瞬,她本想问——我们回大夏看看可好——可话到了嘴边,舌尖一流转,说出口的却成了——   “我们接下来如何是好?”   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忧心什么,她努力地不在其中暴露出自己担忧的情绪,也不敢暴露出有回大夏看看的意愿,只是心微微地颤抖,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如影随形。察觉到他的呼里,身子契合着他,让他身上的气息满满充盈自己的整个知觉,突然觉得这一世再圆满不过。   似乎是想也没有多想,伸手将她不由揽紧,沈知寒已是开口,言简意赅地回应:“放心,有我在。”   那低沉的声音许是因着方才的一番风流缠绵,如今仍犹自带着一种性感的沙哑,虽只是极简单的安抚,没有言明细节与究竟,却仿似有令人安定的魔力一般,瞬间就让她原本忐忑的心静了下来。察觉到他的呼吸在头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顺势便将他的衣襟抓得死紧,只得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身子契合着他,让他身上的气息满满充盈自己的整个知觉,突然觉得这一世再圆满不过。   她抓住他的衣襟,紧紧贴在他的怀里,把头搁在他颈窝处,一字一字说得极为认真,笃定得没有半丝犹豫:“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沈知寒是个明白人,一直把世事看得通透,听到这样的话,又怎么会不明白她那点小心思?我以为意勃发。   “嗯。”黑暗之中,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眉宇间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里,浮现出一抹心疼,薄唇开启,用最温柔、最低沉的嗓音提醒她:“闭上眼睡会儿。”   那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传来,觉察到她真的在他怀里安心地睡了,沈知寒才能静下心来整理那纷乱的思绪。   确切地说,这个变故无疑适时成了他用以说服自己的一个借口。自从接受了小梨的情意,他对着她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到底是个正常的男人,一旦倾心相对,总恨不得时时刻刻搂了她在怀里,恣意地为所欲为,那些但凡男子该有的想法,他自然也有。只是,这身体他用着虽然没有太多不适,但却一直没有真正的归宿感,时时忐忑,患得患失,生怕自己得了的这一切某一日化成泡影。   尤其最近这段日子,虽然没有对她提起,可他也在思虑要不要带她回大夏去。她身份太过特殊,即便他有自信护得住她,可放任她在南蛮流浪总是不大合适的。只不过,一旦她回到大夏,便会再度成为所谓的“女帝”,每每一思及她曾说过的“齐人之福”,他便就有些犹豫。   思云卿,韩歆也,端木捧墨,这些男子,或多或少都对她有着别样的心思……   一旦回到大夏,有太多的男子会因着她的身份地位意欲讨好她,博她青睐,谁能保证她一生一世都不会厌倦他这种清冷无趣的性子?   如今,这同心之蛊,于他堪堪算得上是成全,他自然愿意拿精髓养她一生一世,而她,应是不会再有齐人之福的念头了罢?   她这一生,只能有他,即便是傅景玉……   这一瞬,他突然有了极为无耻的念头——   要活着,要占据这身体,要紧紧抱住自己心爱的女子,要生儿育女,要白头偕老……   年少之时,他的夙愿也不过是岁至花甲、远走高飞,再无其他,可而今,却为何也这般不知足起来了?   微微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怀中那眉眼平静好梦正酣的女子,他不自觉地再搂紧了一些,心中自嘲地轻笑不已——   哪里当得起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医名号?   说来,他沈知寒也不过就是一个自私浅薄的凡夫俗子罢了……   ************************************************************************************************   天才麻麻亮,寺庙的大殿里便就涌入了无数向圣教尊神祈愿求福的摆夷男女老少,他们个个神情肃穆,就连眉眼间透出的光芒也是恭谨而敬畏的,只是,这些虔诚的教众却全然不知,大夏的承天女帝和她那不惧鬼神的凤君,竟然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在圣教神像的头顶上渡过了他们那缠绵悱恻的洞房花烛夜……   就这样,沈知寒很轻易地便带着石将离混入了那祈愿求福的人群之中,只不过,石将离才走了几步,便觉双腿发软,如同灌了铅一般,半点力气也凝不起来,再往前迈步之时,却是连个准星也没了,明明脚已是沾了地,可整个人却往前栽去——   沈知寒眼明手快地一把搂住她,这才发现她的裙子上还残留着她昨夜的落红,虽然已是干涸,结成几块不明显的黑红色印记,却令他有说不出的尴尬和心悸。   “腿软……那里……疼……”石将离偎着他,仰起头可怜巴巴地诉苦,他显然立刻便心软了,也不管自己还在寺庙里,也不在乎周遭异样的眼光,一把抱了她便就闷不吭声地大步往外走,直惹得身后有人窃窃私语地低笑——   “果然开门节了,这些卜冒卜少求完神,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地方私定终生了?!”   景宏城并不大,一夜的搜寻未果足以使那些追踪的人误以为沈知寒和石将离已经顺利逃出了城,只不过,他们更万万没有料到,即便是到了这一刻,沈知寒不仅一点也没打算逃跑,相反,他竟然还胆大包天地抱着石将离回到了前一日吃饭的那间食铺!心情不太好。”   那食铺的内院也提供住宿,他本是打算与石将离暂住在那里的,如今才转回来,倒也不算迟。   那食铺的丁老板一早便就开门做早点生意,没想到上门第一个客人居然是昨日一见如故的熟人,惊喜之余自然不会怠慢,听说他们要投宿,立刻就带着他们进了内院,找了间最安静的厢房。不太好。”   对于这样的举动,石将离没有丝毫的疑问。   跟在沈知寒的身边,她已是习惯了什么都不去考虑,这个男人总能先人一步将一切细节都考虑得面面俱到,从不拖泥带水。如今,他定是早有安排,她又何必突然忧心?   沈知寒将石将离搁在厢房干净的床榻上,这才掏出身上的什么东西给那丁老板,压低了声音一阵窃窃私语的嘱托,一个字也没让石将离听清,神秘感十足。   很快的,丁老板亲力亲为送来了一只小砂锅炖的米线给石将离做早点。较之前一日红油辣椒泡着的旺子米线,这一只小砂锅里的米线以野菌乌骨鸡汤做原料,还佐着新鲜切丝的青笋、木耳以及豆芽菜,配着芝麻酱,花生油、米醋等多种调料。那米线雪白筋斗,那淡而不腻的香味引得石将离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更是咕咕叫个不停   “怎的不吃?”将随身的物什拾掇了一番,见她咽了咽唾沫,明明喉咙里已经是快要伸出手来了,却只抿抿唇,并不动手拿竹筷,沈知寒不由蹙起眉,走到她的身边:“可是……还在疼?”   这话,他问得自然有些赧然。昨夜的那一次,他无疑是食髓知味,深陷其中的,虽然知道她会疼,可却并不知道会疼成那样。到底是没有经验,即便再如何小心翼翼,怜香惜玉,还是免不了伤到她。   “没……”石将离自认脸皮是极厚的,堪比城墙拐,可这一瞬,她竟然脸皮烧得发烫,连手该往哪里搁都有些没主意了!不知为何,昨夜云消雨散之后,她窝在他的怀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大约是因为黑灯瞎火的,可眼下白日青天的,她面对着他竟然就如同刚掀了盖头的新妇一般无措,只嗫嚅着应了一声,这才抬起头去看他:“你昨晚什么也没吃……你先吃罢,别饿着了。”   对于这样的体贴,沈知寒轻咳了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自然,这样的谦让令他深觉窝心,其实,他又怎么会不饿呢?   只不过,他的“饿”和她的饿有天壤之别,他如今想吃的并不是那只小砂锅里的米线,而是她这只清甜多汁的小梨——   “我不饿。”他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将话说得极为正经:“你赶紧吃,吃完我替你细细查看那蛊虫。”   一听这话,石将离便也就不再犹豫耽搁了。只不过,在她吃米线的过程中,那丁老板指使着店里的两个伙计将一个巨大的浴桶给抬了进来,尔后,便就见那两个伙计来来往往地不断将热水倒进那浴桶里,直至大半桶。最后,丁老板进来将一只纸包递给沈知寒,这才出去掩上门,不再打扰。   吃过了米线,石将离端起桌上的薄荷水一边漱着口,一边偷瞄着沈知寒,却见他打开那只纸包,凑到鼻子面前闻了闻,像是在确定什么。她踮起脚尖看来看,发现那纸包里的是一些白色的粉末,尔后,他竟也不隐瞒,当着她的面从带来的物什里取出一只装着药汁的竹筒,将那白色粉末和那竹筒里药汁一并倒进那浴桶里。   并没有想象中剧毒倒进水里那“滋”的一声和冒起的白色泡沫,相反,静悄悄的,那浴桶里的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断冒着热气。   “好好洗浴一番。”沈知寒冲着石将离微微颔首,尔后便提着装蕉蕉的那只织锦包走到了房门口,将那织锦包挂在门外的门钉上,这才掩上房门,背对着她蹲下,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石将离懒得去疑心他方才倒进去的粉末和药汁是什么,只管畅快淋漓地宽衣解带,待得沈知寒转身走过来时,她已是惬意地将整个身子都浸在了热水里,只露出个脑袋,下巴伏在浴桶的边沿上,朝着他做了个眨眼吐舌头的鬼灵精怪表情。   她想,自己虽算不得出水的芙蓉,但好歹也算是出水的水稻穂子罢?   也不知在他看来有没有半分诱惑力?   可惜,下一瞬,她的表情便狠狠地抽搐了!   沈知寒直接在她面前解了腰带,面色如常地褪下了衣褂和长裤——   于是,她虽然昨夜已经领教过可却至今还处于想看却苦无机会看到的那处地方,就这么毫不遮掩地呈现在她面前!那形状,那模样,那全然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吓得她战栗地一缩脖子,整个人在浴桶里一滑,一下便淹进了水里,被呛得鼻涕眼泪热辣辣横流!   “坐好。”将她从水里捞起来,他面不改色的跨进浴桶里坐下,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伸手去把她的脉息。   这,是在查看她身上的蛊虫么?!   为何一定要用这样怪异的姿势和方法?!   让人一不小心就面红耳赤,浮想联翩了……   石将离背对着沈知寒,双手死死抓住浴桶的边沿,生怕自己一时没坐稳再度出丑。只不过——他此时将她抱在怀里,她正巧就坐在方才把她吓到的那处地方上,一时之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搭着她的手腕号脉,她的心也渐渐随之平静了下来,好不容易,他放开了她的手腕,她正打算要转过脸去询问,却发现他缠绵的轻吻已是随着他灼热的呼吸一起袭向了她的后颈,唇贴在颈后,细细地亲吻,火一般的接触,令她原本就颤抖的身躯更是软成了棉花。   那滋味仿佛是难以言喻的折磨,让她觉着浑身像是有什么小虫子在缓缓地爬着,带来酥痒恼人的感觉,仿佛是有一根针瞬间便刺入了某一处敏感至极的皮肤,那种说不清是疼痛还是快感的滋味如同闪电,极快地沿着脊椎一路往下袭去!石将离身子往前一弓,细细地呻吟了一声,抓住浴桶边沿的手指一下收紧,仿佛整个魂魄都飞了一般,被这样的行径刺激得头脑一阵空白!无佛是有一根针瞬间便刺入了某一处敏感至极的皮肤,那种说不清是疼痛还是快感的滋味如同闪电,极快地沿着脊椎一路往下袭去!   “小梨,莫动。”那伴着灼热呼吸的亲吻短暂地终止了一下,他的手再度搭上她的脉息,听那刻板严肃的语调,一点也不像是在做这等销魂之事,倒像是真的在一本正经地替病人诊脉断症。   石将离紧紧闭上眼,呻吟着应了一声,整个人都几乎贴在了桶壁上,自然不敢再随意动弹,感慨自己方才无法适应,但他的动作一旦停止下来时,她心里却又开始想念那酥麻的感觉。   他可真会折腾人呵……   只是,当他的亲吻再度落在她的颈项和肩头,她才开始明白这不能乱动的压抑是怎生一番要人老命的折磨!她自然看不到他的下一个吻将要落在何处,只能屏住呼吸,在心中忐忑地揣度猜测,感觉自己的意识随着他的亲吻在缓慢地移动。随着他每一次亲吻的烙印落下,时不时落在她预想之处以外,带着别样的刺激,她的心便就如同受了极大刺激一般狠狠地颤抖一下,骤觉身上仿似却少了什么,只觉空荡荡的,肌肤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好了么……”几乎被那说不清是甜蜜还是折磨的感觉给逼得啜泣出声,她终于无法忍耐了,轻轻扭动着身子询问,盼着他能立刻停下来,或者干脆给她一个痛快。   可惜,他并不回答,双手潜入水中,搂住她的腰身轻轻一勒,便就一气呵成地将她那紧贴着桶壁的身子给摄入了怀中揽紧。尔后,沿着她纤细修长的腿一路往下细细地摩挲,他那火热的手指探向她的丹穴,掌心的薄茧轻轻划过肌肤,火热的烈焰随着他由生涩渐渐熟练的撩拨举动,把一波又一波难以言喻的刺激汹涌地灌入其中!   这一刻,只觉身子被一阵阵的欢愉冲刷著,燎燃过一道又一道火焰,石将离连神智都是迷离的,四肢虚软得使不上力,只能感觉到他的唇舌与触摸都是那么的烫,灼热的肌肤及气息包围着她,关于他的一切,全都热烫得像是火焰,灼得她脑子晕乎乎一团,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除了秋风落叶般的战栗和颤抖,哪里还能再说得出半个字来!?   “……我轻轻地……疼就告诉我……”在她失神中,他凑在她的耳边,呼吸沿着她的耳廓在她的脸颊上细细描绘出缱绻的绯色,尔后,他顺势将她的腿轻轻托起,借着水的浮力抬到合适的位置,利刃沿着那瑰丽的丹穴尝试着慢慢侵入。   本以为又会是不得不强忍的疼痛,石将离思绪虽然迷乱,可却也咬牙做好了忍耐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的入侵很是顺利,不仅没有给她带来预期的疼痛,反倒是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终是完完全全的深入了,可接下来,他却是忍耐着不动,再次伸手去诊她的脉息——   这下子,石将离可不乐意了!   那种明明被填满却又带着难耐空虚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折磨疯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蜷缩着脚趾磨蹭着,扭动着,希望得到更多,直到他难以忍耐地狠狠扼住她,阻止她这样的行径。   “……小梨……”沈知寒的语调已是不若方才的平稳了,呼吸吐纳间似乎带着强忍与压抑,声音沙哑不堪:“……再忍耐一下……它正在你体内动……”   细细想来,昨夜因着事态紧急与无计可施,他纵然做了那兴云布雨之事,可事后也难免责怪自己过于草率。那同心之蛊,他虽然曾在年代久远的医书上看到过相关的记载,可如今才算是真正见到,并不能确定它对身体没有其他的伤害,唯有尽快摸清它的动向,确保对小梨的身子无碍。   只是,这蛊恁地诡异,平素通过脉息根本就探不出任何的异象,无奈之下,他唯有在这浴桶中洒下药粉和药汁,尝试着诱那蛊虫活动。   果不其然,她一旦情动,那蛊才会于她血脉中慢慢苏醒,直至活跃,如今两相缠绵缱绻,他稍稍运气,竟发现自己的血脉之中竟然也隐隐有了那蛊活跃的踪迹。   果然是同心之蛊……   看来,也唯有借着这两相缱绻的机会才能摸清它们的习性了……   只是,小梨稍稍一动,他便就难以自持,只觉快感席卷而至,铺天盖地,几乎直接击碎他仅剩的一点理智和冷静……   一边咬牙强忍着缠绵欢好的冲动,一边还要集中精力感知那蛊的动向,如此的一心二用,何等的艰难……   身为医者,面对自己倾心的女子和这非人的诱惑,这未免太过强人所难,实在是难以言喻的苦差事呵……   沈知寒蹙紧眉宇强忍的言语固然是一种提醒,可是,入了石将离的耳朵,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并不知道他说得是那劳什子的蛊,她以为他说的是——   他在她身体里动?   对呵,她已经感觉到了,那样的力量强悍,那样的充实坚硬,将她所有的空虚全都填满了!   可是还不够!   她希望他再动一动,好纾解她那难以言喻的躁动!   对,再动一动!   他若执意不动,那么,就换她来动罢!   纵使被他扼住腰,可她仍旧紧紧咬着唇,极尽所能地磨蹭着,湿滑的背贴在的他胸口不断地摩擦,感觉那细碎纷乱的欢愉如火花一般,在四肢百骸中爆发流窜,像是最馥郁清新的花香,诱得她不断地深深呼吸,被那陌生的欢愉钳制着,发出难以抑制的低吟!   这样的情况下,若还能再忍,那便委实不是男人,而是圣人!   沈知寒粗重地喘息着,被她逼得再无退路,哪里还能静下心探她脉息,只一把抱起她便自浴桶中站了起来——   一时水花四溅,石将离错愕着细细尖叫一声,险些不明就里地从他身上掉下去,幸得他一把捞住!尔后,他自那浴桶中跨出来,直接将她扔到了床榻之上!却仿佛一将离错愕着细细尖叫一声,险些不明就里地从他身上掉下去,幸得他一把捞住!   覆上她的身子,把住她的纤腰,他自身后狠狠地侵入,胸膛贴着她的背来回厮磨里,仍旧延续着那浴桶中的姿势,利刃之于丹穴,极尽深入,极尽缠绵,似乎是想将身体之中所有的力量全都借着那动作予她感知,其势若割蚌而取明珠,又若剖石而寻美玉,长驱直入,没有一丝犹豫。   他的呼吸灼烧着她的后劲,她哑着嗓子半是啜泣地摇头唤他的名字,眼里有着濡湿的水雾,可他却仿似听而不闻。   没有东西可以攀附,石将离唯有揪紧了身下的被褥,像是暴风雨中海面上摇摆不定的小舟,承受那一阵阵欢愉的高浪,只觉一波接一波惊涛骇浪似的激烈快感,从他的身体源源不绝地涌向她,直至被那极绚烂妍丽的浪潮淹没灭顶。有点凄楚,有点沮丧,还有点担忧。   那一瞬,她总算真真实实明白了春宫梓卷上所谓的“鸾凤和鸣”是怎生的极乐,那“巫峰断肠”又是如何的销魂,那一瞬,她才肯承认,原来书上记载的东西并非都是哗众取宠。虽然到了最后,她已是只有啜泣着服软求饶的份,可沈知寒仍旧是不肯放过她,让她一次又一次抛高在那惊涛骇浪中。   那时,她深深觉得,应该被同情的绝不是月芽,而是自己……   她的沈知寒在这缱绻情事上头,显然是早有医理为基,如今又无师自通地迅速实践了多种技巧,再加上各方知识为辅,就时间而言,只怕早已是突破了她目瞪口呆的所谓“半个时辰”了……   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结束的,总之,等到石将离意识渐渐清醒时,沈知寒已是将她的身子清理干净了,唯有那厢房中的还盛着水的浴桶和那湿漉漉的地面,仿佛在记载着方才的激烈与亢奋。   累得连抬一下胳膊的力气也没有了,她低低地吟哦一声,而他已是心有灵犀地立刻便就会意,伸手揽住她,温暖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肩头,没有一个字的废话和叨扰,便就让她安安心心地在他的怀中睡了过去。   直到——   一声出乎意料的巨响,仿佛是有什么重物冲进了房来,尔后又轰然倒地,吓得石将离一下睁开眼,立马睡意全无。而沈知寒对这一切显然并不着慌,只是以肘支着头,冷眼看着。   石将离挪了挪酸痛的身子,细细辨认那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却惊异地发现,那人竟然是石瑕菲   而显然,石瑕菲也被她这裹着被褥,明显是欢爱之后未着寸缕的模样给吓傻了。   “皇姐……!?”   最终,她虽然唤着石将离,隐了话尾,可惊异的目光却是停在了不动声色的沈知寒身上——   ——————————————————————————————————   则妈疑惑:乖儿子,为毛我觉得你其实是个腹黑?   小沈面瘫:= =我腹黑,你心黑   则妈猥琐笑:你就装吧……还一边H一边诊脉呢……道貌岸然,居心叵测,圣人个毛……   小沈瞪眼:= =滚!   则妈假惺惺:小梨,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小梨半死不活:又痛又累……   小沈安抚:= =下次不会了……   则妈凑近:哎,乖儿子,反正有一就有二,咱们不如下次花样吧……比如什么龙翻虎步猿搏凤翔鹤交颈的……大家狼血沸腾,等着我实况转播呢……   小沈咬牙:= =死开   则妈N度流星飞……   非常苦逼的一章,一边输液一边码出来的,死了我N多脑细胞,惟愿大家不要霸王,给点花,给点留言,给点动力和支持吧……福利还会有的…… ☆、陪伴   不得不说,石瑕菲摔在地上的姿势非常滑稽,那模样,好像是突然间手脚都同时麻痹了一般,瘫在那里好半晌也没能爬起来。   许是没有料想到石瑕菲的突然闯入,蕉蕉没有来得及通风报信,不仅毫无忏悔之意,混乱之余甚至还想偷偷摸摸窜到床榻上去。可惜,它才刚起意,就被沈知寒给看穿了企图,那冰刀一般冷冽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去,它顿时就蔫了,可怜巴巴地窜上了房梁,抓耳挠腮地发出吱吱的低鸣。   而此时此刻,石瑕菲也没有在意自己突然手脚麻痹的原因,只是死死地盯着床榻上面无表情的“傅景玉”   这个男子似乎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那种感觉她一时说不上来,可是令她极其诧异的是,自己那性子高傲不可一世的皇姐,居然和这个素来入不了她眼的男子就这么躺在床上,且还盖着同一条被子?而且这两人裹在被单下的身子明显是寸缕未着的!   这这这——   虽然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可是并不代表她对那些男女情事一无所知,就眼前这情况,难不成她进来之前,这两人正在……   石瑕菲不敢随便遐想,可事实上,她一遐想就有种被旱天雷劈中脑门的感觉,以至于她很想揉揉眼,以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认错人。   “皇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困难地从唇缝里一字一字挤出话来,她想立刻把一切都问得清清楚楚,可是却冷不防被沈知寒那寒光湛湛的眼神给竦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连带的,露骨的询问也被迫换了个方向。   石将离顾不得全身酸疼,强自支撑着爬起来,因着石瑕菲的出现太过突然,免不了在心里极快地酝酿着各式各样的借口,就连覆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滑也没有发觉。只是,还不待她发觉,沈知寒便已经很自然地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并揽在怀里,浑不在意石瑕菲的目瞪口呆。   “关于这个问题……”从石瑕菲惊异的表情询问中,石将离自然也明白问题在哪里,可是,她实在没办法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和沈知寒之间的纠葛说清,只好靠在沈知寒的怀里,含含糊糊地打算暂且敷衍敷衍:“——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仿佛被无意中提醒了什么,石瑕菲这才回过神来。“先别说这么多了!”她急匆匆地开口,似乎是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可卯足了全身力气,手脚仍旧软得如同棉花一样,半分力气也使不上,记得俏脸通红。   见石瑕菲这副模样,石将离也大概揣测到了其中的玄机,不由暗自吐了吐舌头。   难怪素来谨慎的沈知寒刚才竟然敢那般肆无忌惮地同她在浴桶里欢爱,想来,他之前定然是在房门口做了什么手脚,以防不速之客突然闯入。   原来是防患于未然呀……   他不是说要替她查看身上的蛊虫么……   也不知有没有查看出什么端倪来……   方才的一切,可真是激烈呵……   果然,在床榻上的感觉可比在殿梁隔板上好……   不过,在浴桶里似乎也挺不错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果不其然,只见沈知寒手指弹了弹,似乎是将什么白色的粉末精准地弹到了石瑕菲颈项的某处穴道上,石瑕菲这才像是缓过了气,慢慢地扶着一旁的桌椅站了起来。   虽然石瑕菲也隐隐觉得这力气回到身上颇有些蹊跷,可是事关紧要,她也无暇细想在意,只急切地上前几步,打算去拉石将离:“皇姐,你马上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石将离往沈知寒的怀里躲了躲,反应一下就有些激烈了起来,而沈知寒更是极懂察言观色,手指隔空轻轻一弹,便在石瑕菲还没碰触到被角之前,便成功点住了她的穴道。   看着动弹不得的石瑕菲,石将离眼珠子一转,立马计上心来,故意佯装踌躇地咬着唇,只管把头埋在沈知寒怀里,好一会儿之后才演技精湛地嗫嚅低语:“我若是就这么回去,相父他——”   听见石将离提起宋泓弛,石瑕菲那原本就红润的脸颊瞬间便就更红了,只咬牙恨恨打断她的话:“你!你做的好事!”一时动弹不得,石瑕菲自然着急,知道自己被点了穴,却苦无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无法冲破穴道,只气得浑身发抖,盯着石将离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咬上几口:“你必须同我回去,向相父解释清楚一切!”   “你只是想让我回去向他解释一切?”虽然恃仗着有沈知寒做靠山,可石将离却并不了解他此刻的所思所想,自己心里明明有回去的意愿,却偏偏违心地摇头拒绝:“不可能。”   她素来演技精湛,毫无破绽,石瑕菲即便古灵精怪,也难以看出什么端倪,只得无奈地杵在床榻前,一张俏脸气得煞白:“你、你……”她大约是想发狠,却又知道石将离素来无所畏惧,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往沈知寒身上撒气:“姓傅的,你马上解开我的穴道!”   沈知寒对她的叫嚣惘若未闻,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你听到没有!?”石瑕菲一向对“傅景玉”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眼下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仍旧控制不住本能地冲他娇叱:“我叫你马上解了我的穴道,然后滚出去!我有要事要与皇姐商议!”   对于这样颐指气使的小姐脾气,沈知寒并不见气,也不打算理睬,倒是石将离慌了,生怕他不慎平白暴露了不该暴露的“风光”,只一把抱住他的腰,确认他的身体被遮得严严实实。   “怎能如此不分长幼!?他是我的夫君,是你的姐夫!”扭过头去,这是第一次,石将离板起脸来教训自己的皇妹,那严肃的模样并着严肃的语调,更是令石瑕菲目瞪口呆:“以后,不许你再用这样的态度同他说话!”   “他是我姐夫?!”石瑕菲眼角隐隐抽动,直觉性地怀疑那“傅景玉”给她皇姐灌了什么鬼迷心窍的汤,竟然能让她皇姐如此维护:“皇姐,你莫不是吃错了药,中邪了!?”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皇姐亲口告知她——生不可与韩歆也同衾,唯望死可与沈知寒同穴。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皇姐寄望与韩歆也同衾实乃子虚乌有的事,可却是实实在在对沈知寒一往情深,连带的,怎么也不可能将“傅景玉”放入眼中,可而今——   对!皇姐一定是吃错药中邪了!   “你才中邪了!”石将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实在不知道该要怎么解释一切,只好悻悻地开口,说得理直气壮:“他是我的人,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你都可以当着他的面说!”   为什么,说到“他是我的人”时,她也觉出了一点诡异的违和感,不自觉的抬头瞥了沈知寒一眼,却见他也正垂眼看她,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彼此目光碰撞之下,她却是从他微微柔和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与戏谑,顿时有点赧然于自己的厚脸皮。沈知寒愣了一愣,神色并没有稍变。   其实,谁是谁的人,也不需要这般斤斤计较吧!?   虽然得了这样的保证,但很明显,石瑕菲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实情。“皇姐,你回京去吧!”她略略踌躇了片刻,咬着唇含糊地规劝着,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夏不能没有你……”不得不说,思云卿这话犹如一支箭,直直刺进了沈知寒的心里,正戳中他一直以来隐隐作痛之处。   “我走了这么大半年,不也没见大夏灭亡?”石将离并不吃这一套,只是径自反问了一句,尔后见石瑕菲似是词穷,这才低低叹了一口气:“是相父让你来找我的么?”   石瑕菲素来是个诚实的姑娘,当即便摇头,神情极为无辜:“不是,相父一直没有提过要找你,甚至连你的名讳也没有再提起过,只说要找机会祭告太庙,废了你的帝位……”   那一瞬,听到了石瑕菲的否认,石将离心底突然浮起一种微妙的失落感。   老实说,她这一次离开,若是相父真的有心,必然会派人一路寻觅追踪,她也会不胜其烦,只恨不能躲到海角天边去清净些日子,可恰恰相反,相父竟对她的行踪似是全然不闻不问,毫不关心,令她不禁打从心里怀疑,在相父的心中,她是否真的这么可有可无,全无重要性可言?一个人跑了?”   这样的疑惑令她更是暗暗坚定了要回去的决心……   她死也不会承认,她其实很在乎自己在相父心中的地位……   可惜的是,早前她和相父因为沈知寒的事闹翻了之后,相父便已经对她冷淡得似乎只剩君臣之谊了……   如今,她如愿寻回了沈知寒,却不知与相父的情意,是否还能再回到当初……   这厢,石将离正在心里暗自琢磨着,那厢,石瑕菲虽然不知她的所思所想,却也明白以情动人的道理。   “……不过,前些日子正逢母皇忌日,相父在君子阁自斟自饮,不慎喝醉了,错把我认作母皇,便对我说了不少心里话……”一边注意着石将离的表情变化,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相父他说,只要皇姐你高兴,能与你的心上人在一起,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家……他说他委屈了你这么许多年,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顿了一顿之后,她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思虑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继续道:“……他还说他已经起草了诏书,要祭告太庙,择日让我登基为帝……如此,他便死也瞑目了,九泉之下见到母皇,也不至于心中有愧……”   听了这样的话,石将离立刻就从这话语中意识到了什么,可她素来做惯了狡猾的狐狸,哪里这么容易就自爆其短,被人揪住尾巴?   “那不是正好么?”虽然心中泛起了些微的涟漪,可她却还能将表面功夫给端得极为稳妥,不见一丝波澜起伏,反倒是有意将话给说得尖锐得极近刻薄:“你做了女帝,立了他为凤君,从此江山共享,举案齐眉,岂非快活似神仙?也算是代替九泉之下的母皇偿还他一生一世为国尽忠,任劳任怨的债!”   这么说着,她不着痕迹地瞥了沈知寒一眼,却见沈知寒也微微蹙起了眉,大约是不太赞同她这番言语。   大约是终于被这话给戳中了痛处,石瑕菲将眼垂得低低的,那模样仿若是想就此将目光低到尘埃中去一般,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皇姐……相父病了……病得很重…………”   “病了?!”石将离心里喀嚓了一声,在心里揣测这这病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明明庆幸自己身边有个当世神医,在棘手的病痛都必然手到擒来,可嘴上却还不肯饶人:“病了你就找御医却为他开方子煎药喝,太医院那一帮子难不成都是饭桶么?即便我回去了又能怎样?我又不是什么药到病除的灵丹!”   话虽如此,可她心知肚明,内廷太医院的那一帮御医,不是酒囊便就是饭袋,风热风寒一类的小病给他们一治,指不定就成了要命的绝症了,也难怪历任大夏帝王,不论男女,个个短命!   对于这般尖酸刻薄的话,石瑕菲实在听不下去。她的倔脾气一上来,顿时也动了怒!   “就算你不是药到病除的灵丹,你也必须回去!”把英气的眉一棱,她毫无惧色地死死直视石将离,再也不看沈知寒:“扔下这么个烂摊子折磨相父,你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摸一摸你的良心,还在吗?!”   若是较之气场,此时此刻,石将离微微敛目,可那漫不经心挑起的眉,却是兴味盎然,讽刺味极强。“石瑕菲,你可真有长进呵!”她脸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带着点不屑:“相父果真把你教得好,如今倒是不分长幼,肆意骂起人来了……我夜夜挑灯批奏折,日日头疼那群在朝堂上挑刺的言官,若说我的良心,自然早就被狗吃了,哪能似你这般热血燃烧?只不过,我是石家子嗣,你也是,这大夏的江山再怎么说也有你的一份,可你又几时管过顾过分毫?”   她这番言语实在是厉害,一字一句从唇缝里挤出话来时,她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就连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冰冷。这样的模样,石瑕菲是从没有见过的,自然一下就错愕当场!   见石瑕菲愣住了,石将离还不肯就此罢休,还在继续往下,似乎是有心要将石瑕菲逼得退无可退。   “说来说去,是有你最心疼相父,最不愿折腾他,那你今日便该坐镇京师,担当朝政社稷,可瞧瞧你现在——”略微顿了顿,她脸上冷笑越来越深,就连双眸也随之倏地一寒,有种杀人不见血的韵味,让人不寒而栗,手脚冰凉:“他病重,而你却还能这般游手好闲地四处溜达!只怕,他没有被我折腾死,倒是要被你折腾死!”当初傅景玉究竟为何要前往南蛮?为何一定要在大婚之前去?他寻找思云卿的行踪为的又是什么?这宋泓弛究竟知不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终于忍受不住了,石瑕菲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出声,这大半年来所隐忍的委屈如同出闸的洪流,瞬间觅到了一个突破口,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奔泻而下。这一下,她似乎是连情绪也控制不住了,嘴轻轻一瘪,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倒叫石将离傻了眼。沈知寒一弹指解了石瑕菲的穴道,见那小姑娘一下就蹲了下去,眼泪淌得更厉害了。无奈之下,他抓过一旁的衣衫套在石将离的身上,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腰,无需言语,一切暗示尽在其中,而石将离也依言下了床榻,走到石瑕菲的身边。   “皇姐……”小姑娘情窦初开便就倾慕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怎会料到自己的一腔情意最终会受如此嫌弃,心里的委屈简直是难以言喻,起身扑到长姐的怀中,抽抽噎噎地倾诉:“你走了,他根本就不理我……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而且,他还唆使内阁附议……要求我登基之日册立一个紫眼睛的男人做凤君……我若不来找你,我能怎么样……我不想同一个陌生的男人过一辈子……”   这丫头总算是说实话了!   石将离有些啼笑皆非,心里一边暗暗感慨着相父的伤人不用刀,一边轻轻拍着石瑕菲的肩膀安慰她。“紫眼睛的男人!?”她并没有忽略任何的疑点,揪住了一点线索,便就抽丝剥茧,顺藤摸瓜:“那人可是叫思云卿?”这么询问时,她抬眼看了看沈知寒,见他也似是若有所思,目光甚为沉郁。   “嗯——”石瑕菲点点头,眼睛红红的,就着石将离的衣袖擦了擦眼泪,低垂着头讷讷地道:“皇姐……你也知道,我不想……不想嫁给别人……即便做了女帝……也不想册立不相干的男人做凤君……”   石将离很是理解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自然明白她言语之中,谁才是那唯一“相干”的男人,不由忆起自己当初被迫要册封傅景玉为凤君时,心里的那一千一百个不情愿。小菲的性子一向是活泼的,可是若说到倔强,只怕和自己是半斤八两,难分轩轾。   若再说深一些,这件事绝对不单纯,相父之所以与唆使内阁附议,要让思云卿登上凤君之位,必然是因着他们两人之间有着某种关联,却不知,思云卿究竟是几时同相父接上头的?   而相父,居然要打算牺牲小菲了么?   又或者,相父其实是想用这个办法把她给逼出来?   毕竟,她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菲嫁给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的!   而思云卿,这家伙果真是胆大包天,却不知,他这一次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谋算?!   “小菲,你先出去等我罢。”石将离自觉不能再这么悄无声息下去了,否则,极有可能自己最终会处于坐以待毙的位置。而接下来,她也该要好好问问沈知寒的意见了……   石瑕菲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长姐,心里免不了还有些忐忑难安,生怕自己一旦出去,石将离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届时,她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真正正走投无路了!   一眼便看穿了石瑕菲的忧心忡忡,见石将离似乎正在冥思苦想着什么,一直沉默无言的沈知寒终于开口了。   “你以为是谁让金皎给你带来了你皇姐的消息?”   他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言既出,就连石将离也忍不住眯起眼,细细咀嚼他话语中的含义。   难怪小菲会突然出现,原来,他昨晚出去,除了暗查情势,也顺道做了通风报信之事么?   看来,他也是打算要送她回去了。   如今,姑且不问金皎是如何同小菲熟识的,单从那父子俩叵测的居心来看,也是万万不能再任由小菲同他们在一起了。   而思云卿,照沈知寒所猜测的,他和金皎若是真有是私交,那么,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意图螳螂捕蝉,而金皎打着如意算盘黄雀在后?   而相父,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想要思云卿和金皎狗咬狗,所以才故意拿小菲做饵?   又或者,这其中那又更甚更复杂的纠葛?得,大夏朝史之上也曾记载过这事。”   这一次,那金皎父子得来那同心蛊虫阴差阳错被她破坏了,间接也成全了她的意愿,可若是下一次那金皎再弄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想要算计小菲……   石将离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已是非要回去不可了,可沈知寒却显然还有更让人吃惊的言论——   “我若有心要带你皇姐离开,别说是你,就连你相父,这一辈子也休想找到她。”   这言语之中暗含的傲气与自信,自然令她侧目不已。而沈知寒说着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然,只有微微挑起的剑眉将一双犀利的眼衬得深不见底。   石瑕菲被这话给震慑了,更觉得眼前这个“傅景玉”全然像是换了一个人。甚至于,她极度怀疑,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傅景玉,而是皇姐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同傅景玉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想了想,她自然很快就意会了其中的道理,可怜巴巴看了石将离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出去了。   的石将离缩回床榻上掀起被子,半是耍赖半是撒娇地和衣钻进沈知寒怀里,甚至还很自觉的抓起他的手臂将自己整个人圈住。沈知寒并不说话,只是任由她的喜好,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听得她有三分刻意地幽幽叹息一声:“如今,真是逼得我不回去也不成了……”   却可惜,她这叹息才刚起头,即刻便被沈知寒的一句话给哽掉了后半截!   “你可是担心我不同你一起回去?”挑起浓黑仿若蘸过墨般的眉,他开门见山便就一语戳穿了她的试探,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点戏谑的味道,有意无意地垂下眼瞥了瞥缩在自己怀里的她,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又自以为是地来同我玩这些心机……”   被他看穿了意图,石将离也不觉羞恼,反倒是从他这话里立刻便就领会了他的暗示,一直忐忑的心一下就放下去了,一时恃宠而骄,便就理所当然地做出小女子的情态,继续撒娇。“我若回去,相父一定会杀了我的……”她靠在他的颈间,脸上流露出了一个女子在情人面前亲昵撒娇的专属表情。   “有我在,没有人敢动你。”他答得淡然,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单从那言语,便可看出他万事成竹于胸的自信与傲然   这样的言语虽然不糯不甜,可石将离却甚为受用,只觉世间没有情话能比这更为动听。“相父肯定会被我气死的……”她分明心花怒放,可却偏要娇嗔着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突然忆起小时候,自己也常常这样腻在相父的腿上怀里天真无邪地撒娇,可之后,这种亲密无间最终却因为沈知寒演变成了剑拔弩张。而她与沈知寒,却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最终演变成了如今的亲密无间,这样的过程,由不得她不感慨万分。   这一生一世,有的人陪你从头开始,却不一定能走到最后,而有的人,一开始虽便与你殊途,即便水火不容,可最终却是意外地同归。   谁也预料不到,谁是陪着谁直到地老天荒的那个人。   听着她的这番娇嗔,沈知寒唇角微微上扬,很难得地做出一个含笑的表情,言语之中仍旧透出那种旁人无法企及的矜傲:“有我在,他即便是被气死了,我也能把他医活。”   他这口气固然恁地地大,狂傲得颇有点天下也容不下眼的味道,可石将离却从这话里听出了他暗藏的戏谑,深知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顿时被逗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真的和我一起回去?”她伸手紧紧抱住他,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被他那强有力的心跳震撼着知觉,不确定地深入细节地强调:“一辈子一起?”   “嗯。”他虽轻却也笃定地应了一声,顺势搂上她的肩,单手攥紧她的手,将她那纤细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像是蝶茧,以守护者的姿势,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华丽而斑斓的蝶翼。“不于松开了那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手。   见他应允了一生一世,石将离这才挑起一边柳眉,半眯着眼满意地笑了笑,嫣红得得唇抿得极漂亮,笑着咕哝了一声:“有你在,便是回去会被相父五马分尸,我也不怕!”   他被她这话给逗笑了,毕竟,从没有人这般依赖他的存在,对于一个男人的而言,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受用。“不过——”他见她兴高采烈,便故意存着点捉弄的心思,可以敛了笑,严肃地道:“若是你相父要罚你,那我可就不会管了。”   “啊!?”石将离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待得反应过来,便就又羞又气,轻轻抡起拳头捶打他的胸膛,却惨被他轻柔而宠溺的吻蛊惑,在那甜蜜之中忘记了今夕是何夕,也忘记了那等在房门外的石瑕菲……   ——————————————————————————————————   非常抱歉,因为家里有点急事需要处理,我也没有想到会耽搁这么久,所以拖了一个多周没有更新,非常对不起大家……今天开始恢复更新,明天也会继续更新的,这篇文绝对不会坑的,大家可以放心!   小梨撅嘴:回去相父一定会扒了我的皮,呜呜呜呜……   小沈淡定:老婆别怕,那我们就先一步扒了他的皮。   小梨惊惧:呃……那相父会被我气死的……   小沈继续淡定:没事,他死不了,我会治好他,他继续死,我继续治,老婆想怎么折磨他都行,让他生不如死……   小梨目瞪口呆,这就是嫁给神医的福利咩?   则妈插嘴:我说你们两口子的私房话怎么这么重口味?搞得像要把老宋给S\M了一样……   小沈阴恻恻地瞥一眼则妈: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则妈泪奔。   远在京师的老宋狠狠打一个大喷嚏…… ☆、父女   本以为得了同心之蛊,一切便可按着计划行事,可回到土司衙门里,金皎才发现那装着同心之蛊的瓶子竟然是空的!一时之间,他拿不准蛊虫究竟是被南尚掉了包,还是思云卿觉察到了他的企图,故意送个空瓶子来嘲讽他!沈知寒静静听完,并没有立刻叫小梨?!”   正当他心烦气躁之际,却突然有人送来了关于大夏女帝石将离行踪的消息,素来谨慎的他又怎会不半信半疑!?却也心甘情愿的。   虽然从思云卿那里隐约得知了一些讯息,可毕竟他没有见过那女帝陛下,难辨其真假,又不愿被人平白抢了这功劳去,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接来了一直在土司衙门里等消息的石瑕菲,却未曾料想这般凑巧,竟然歪打正着。   只是,当他在食谱外看清被石瑕菲欢天喜地挽着下楼的女子是谁时,下巴险些掉到了地上。不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很快便收敛起了失态,表情一如既往的恭敬谨慎,脑中却极迅速地开始估量形势,揣测人心。   这女子,不是昨日才见过的那石大夫的妻子么?   她,竟然就是大夏女帝陛下?!   那么,在养象寨任医官的石大夫,莫不就是大夏的凤君?   公然窝藏大夏的女帝与凤君,身为养象寨头人的贺岩,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过,还不待他有所反应,那冷漠而傲然的“石大夫”已经紧接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来不及细想,他迅速地上前,识相地亲自指示仆役们躬身充当“人凳”,让他们踩着背上了象车,尔后又叮嘱象奴好生挥舞刺棒,务必将象车驾得足够稳妥。   就这样,象车一路往景宏城西的摆夷土司衙门而去   和那女帝与凤君并没有任何交谈,可金皎却总觉得那两人偶尔瞥过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像是带着戒备和鄙夷,也不知是不是之前有所掩饰,总之,前一日他们看他的目光时,绝没有这样的怪异感觉。   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蹊跷,却一时也理不出头绪,便不动声色地脑中思索着下一步对策。   来到南蛮这么久,虽然他们一直住在养象寨,可偏远贫瘠的养象寨不过虚有其名,并没有真的养象。第一次乘坐象车,石将离自然是觉得有些新鲜的。只不过,她也明白,自己如今不能再像前一日的“小梨”那般无拘无束了,便唯有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在心里回味着这些日子以来与沈知寒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   石瑕菲一直心事重重,坐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发愣得眼神也有些呆滞了。反观坐在她对面的沈知寒,似乎也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并没有一句话,只偶尔将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神情依旧冷漠,可那目光却让她觉得温暖而甜蜜。   到了摆夷土司衙门之后,身为少族长的金皎恭敬地安排石将离和沈知寒沐浴更衣,一边叮嘱府邸中的仆役筹备盛宴,一边迅速地派人去通知大夏驻守南蛮的宣慰使。而由始至终,身为大族长的金罕却一直不见踪影,当沐浴更衣后的石将离问起时,金皎却谎称金罕身在孟定,没来得及赶回来。   石将离前一晚才见过金罕,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的玄机,可她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懒洋洋地吩咐金皎将养象寨的头人及其妻子召来。   “摆夷养象寨贺岩携妻,参见女帝陛下与凤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土司衙门的厅堂里,贺岩带着月芽毕恭毕敬地埋头,用有些生硬的大夏跪拜仪式以示尊敬,并不直到那突然出现的大夏女帝召见他们有何目的,也不敢逾矩地随便抬头直视龙颜,直到月芽听得那声绵软的“平身”颇为熟悉,一时忍不住抬头,才算是看清了那不可冒犯的天颜!   因着没有合适的衣裳,又不能再穿摆夷女子的短衫筒裙,沐浴之后的石将离只好穿了石瑕菲带来的红色鞠衣和缘襈裙,极大极长的裙摆从坐塌上垂下来,一直拖曳到地面上,披散的长发使她看上去慵懒而随意,而沈知寒则是换上了月牙色的锦袍和玉带、皂靴,以玉衡玉簪束发,仍旧是满脸无表情的漠然。   在贺岩夫妻二人的眼中,“小梨姑娘”懒洋洋地枕着“石大夫”的腿,睡眼惺忪地半躺在厅堂的坐塌上,一切似乎和之前在养象寨的竹楼里一样,不过是换了一声不同的装束,可这两人的神情与气势却已是与之前大相径庭!   那一刻,别说是月芽,就连贺岩也是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见贺岩与月芽俱是震惊,石将离倒也不急着向他们解释一切,只是瞥向恭敬站在一旁的金皎,笑得甚为温婉,可是,那表面的温和之下,潜藏着的反而是任谁也看不透的诡谲,言语中含针带刺:“少族长,朕听说你父亲对贺岩甚为关心,可有此事?”   金皎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她这询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又不知她究竟用意为何,便小心翼翼地措辞回应:“回禀陛下,我父亲身为摆夷大族长,对各个寨子的头人都甚为关心,此乃大族长的职责与本分。”   “是么?”石将离面上仍旧维持着笑意,可眼神却已是不动声色地满溢着犀利,就连言语之中也不见一丝情绪起伏:“尽责本分到便是连人家的家事房事也要横加干涉?!   这话的挑衅意味实在是相当明显,而那出人意料的“房事”一词则是令月芽和贺岩彻底傻了眼!   金皎一直跟在刀洌身边,素来不怎么过问族里的事,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几时干涉过贺岩的家事,一时也有些嗫嚅结巴:“这——”他顿了顿,低眉敛目地思忖了须臾,这才谨慎地反问:“赎臣下愚陋,不知陛下此言从何说起?”   石将离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手娇俏的掩住唇,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刻意要让金皎在这寂静之中饱尝忐忑难安的折磨   “贺岩之妻月芽,与朕乃是结义金兰,如今贵为我大夏的郡主,嫁给贺岩,乃是你摆夷族无上的荣耀,即便暂时未有子嗣,迟早也是会有的。”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淡漠地开口,抱住沈知寒的腿蹭了蹭,眼眸之中流转着淡淡的疏离,漆黑的眼瞳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潭水一般,没有漪沦,却有着令人看不透的深沉:“他日,若朕再听闻你父亲以子嗣为由意欲逼迫贺岩纳妾——”   稍稍一顿,她把眼一横,冷冷一哼:“这便是故意要让月芽过得不快活,也就是刻意给朕难堪,朕定不会就此干休!”   大约是她平直的语调到了最后突然出其不意的拔高,月芽愣了一楞,这才领会她的用意,眼中突然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却只是望了望贺岩,尔后便咬咬牙给无声压抑了。而金皎则是大惊失色,单膝跪地,双眉紧蹙。   “陛下息怒!”   “还有——”像是故意要在此刻凌迟他的心跳一般,石将离望向沈知寒,以眼神向他示意。无需任何言语,沈知寒便就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只是微微颔首,石将离便甚为随性地一笑,黑亮的眼瞳泛起微淡的波纹,言语之中毫不掩饰那讽刺的意味:“你和你父亲,最好识相一些,别妄想打我皇妹的主意。”   突如其来地被人踩住了要害,且还如此直接而不留情面,金皎神色愀然一变,一时间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陛下!?”他到底不是急躁的毛头小伙子,很快便就掩饰了那些不妥的细节,努力做出一副正色而严肃的神情,打算撇得一干二净:“臣下对公主绝无非分之想,不知,此事陛下又是听信何人挑拨?”   见金皎打死不认帐,石将离勾起潋滟的红唇,黑眸转到他的脸上时,顿时就变得慵懒而深邃,轻声细语地一字一字戳穿他背地里阴损的招数:“听说有种诡异的蛊虫叫做同心之蛊……”   金皎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石将离虽然仍旧笑意盎然,言语轻柔,可她那眼底跳跃的火焰分明就是不动声色的告诫:“金皎,就凭你和你父亲,也想要同朕玩心计?!”   她把话说得很不客气,那一瞬却在心里感慨——   连和她玩心计都玩不过,又怎能入得了她相父的法眼?   这个娃娃脸的男人,看上去虽然并不惹人讨厌,可是,某些方面却实在太嫩了……   姜,总还是老的辣呀,难怪小菲那般死心塌地……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沈知寒由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与石将离刻意针对告诫金皎不同,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贺岩和月芽夫妻俩身上——   且不说小梨一心为了替月芽出头,单单就现在而言,这夫妻俩自从得知了他和小梨的真实身份,便就一直出乎意料的沉默,连起码的寒暄也没有,这委实怪异得堪称有几分诡异!   那一瞬,他突然有了些莫名其妙的预感。   即便月芽同贺岩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可是,月芽无论面容气质,都不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什么样的大户人家,舍得让自己女儿从大夏京师远嫁南蛮养象寨?   而且,月芽从没有向小梨提及过自己的父母亲族——   月芽的身份,看来绝不简单!   就在石将离犹不解气,打算继续对金皎冷嘲热讽之时,沈知寒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小梨,我有些乏了。”他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石将离,不过短短的七个字,石将离便就觉察到了蹊跷,这才悻悻地打发金皎离开。她本有意愿留下贺岩与月芽一同晚膳,却在觉察到沈知寒目光有异时打消了这念头。   “怎么了?”待得月芽和贺岩毕恭毕敬地行礼离开之后,她迫不及待地从他腿上弹起来,不只紧张兮兮地出声询问,甚至还越庖代俎地伸手来探他的额头,关切的神情溢于言表。沈知寒愣了一愣,神色并没有稍变。   他淡淡地轻笑,抓住她那还没来得及覆上他额头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轻轻摩挲:“今日本该替你细细查看那蛊虫,不想却一时忘情,难以自持……”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停下了,却只见她俏脸之上染着若云霞一般醉人的绯色薄媚,不言不语地发狠垂着头,很难得地显出了些羞怯。   或许,他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她,一旦离开了南蛮,只怕她与月芽,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习惯了一个人的他很明了孤独是何种滋味,而月芽,小梨显然把她真正看作是挚友了。   只是,这所谓的友情,又能经受得住多少考验呢?   他想,他应该为小梨保有这段友情,至少,尽量要让她记忆之中的这段友情没有丝毫的瑕疵……   所以,有的秘密,就让它永远是秘密罢。   ****************************************************************************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日宣慰使大队人马亲自前来,沈知寒也没有让石将离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就连石瑕菲苦恼晚膳后非常地向晕晕欲睡的石将离倾诉自己情感上的烦恼,他也能面无表情地杵在一边,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毫无半点回避的自觉,把石瑕菲给臊得只说了几句便不得不借故离开了。   从离开景宏到马车沿着官道驶入锦阳关,确定自己带着她安全回到了大夏的领地,他才敢暗暗松一口气,庆幸一切没有再节外生枝。可是,一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宋泓弛、思云卿、韩歆也那一票人,他便瞬间有种前路险阻坎坷的感觉,不由在心里连连苦笑。相王府位于城西,朱红高墙,满眼锦绣,的确是气派,就连府邸门口那“相王府,也是石艳妆亲手所题。   而对于石将离而言,她是委实不愿自投罗网去招惹宋泓弛的,所以,在十数日舟车劳顿的赶路之后,她顺利回到了京师,本还想先回宫以沐浴更衣为借口拖延一阵子,谁知,固执的石瑕菲竟然抢了车夫的鞭子,直接将马车驶到相王府门前才停下,逼得石将离不得不厚着脸皮去见宋泓弛。   石将离求救般的望着沈知寒,期望这靠山可沈知寒却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思,以眼神戏谑她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与其畏首畏尾,不如大义凌然死得其所,索性早死早超生,这才绝了她逃避拖拉的心思。   不够,他倒也的确够意思,自从进了相王府就一直牢牢握住她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在兑现自己做她靠山的诺言。   宋泓弛的病大约真的有些严重,整个相王府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石将离一直走得磨磨蹭蹭,三步一小歇,五步一大歇,可最终仍旧免不了到了宋泓弛的寝房门口。   隔着寝房那梨木雕花的门,听着里头传来压低却止不住的咳嗽声,石将离才突然感觉到了心酸。   这扇门,她曾经推开过无数次,无助时,恐惧时,高兴时,伤心时……在她的感觉中,相父如同不会老,不会病,一直是她最强而有力的后盾。每一次推开门,她都总能看到相父的身影。她也曾腻在这寝房里,缠着相父教她读书写字,赖着相父把当初在大理寺审案的经过当成传奇故事一般说给他听,甚至,就在这件寝房里,她亲眼看到母皇抓起桌上那并蒂莲的白玉纸镇,狠狠砸向相父——   白玉纸镇落在地上,甩碎了一个边角,而相父的额角血流如注,源源不断地淌下,染红了他朴素的衣袍。而那时,她却只能抱着相父的腿瑟瑟发抖,听着母皇用最难听的话咒骂相父,逼问他是否谋害了那个来自南蛮的摆夷男人。   而最讽刺的是,据说那白玉的并蒂莲纸镇是母皇年少时赠与相父的信物,承诺要册封他成为大夏的凤君。只是,人未老,誓言却先一步随了风,母皇为了博另一个男人的欢心而大兴土木见了水榭寝殿,尔后又为了那个男人大举兴兵进犯南蛮,最后,母皇甚至因为一个身份卑贱的战俘之死而大发雷霆,却忘记了相父至始至终一直为了石家的社稷江山任劳任怨。   她也曾经不平,不解,甚至于,母皇去世之后,她完全无法接受小菲的存在。她恨那冰冷的御座,不愿修习那些御人之术,甚至于,登基那一日,她哭闹着不肯任由宫娥替她穿戴龙袍金冠。最终,是身着蟒袍的相父亲手替她穿戴,而她也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既然母皇三心二意,未曾遵守诺言,相父何必要这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相父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她,而他当时说的话,她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情之誓言虽然未曾兑现了,可君臣之谊还在,血肉之躯虽然入土了,可是肩负的责任还在。   所以,她此时也多少能够掂量出自己这一次所犯下的是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甚至于,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不愿意回来,除了担心与沈知寒有分歧,更是担心相父的不谅解。只怕,届时便会有朝臣上疏,附议此事——   思及至此,她那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无法推开门,连带的,石瑕菲和沈知寒也被堵在了门口,沉默地静待她的举动。   最终,收回推门的手,石将离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急得石瑕菲一把抓住她,又急又恼,却又不敢声张,只把声音压得极低极轻:“皇姐,你又要去哪里?!”   “相父喜欢喝桂花白果汤。”石将离低着头,答得很轻,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如今究竟是想逃避,还是有什么别的情绪在作祟:“我马上去煮一碗。”   石瑕菲愣了一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纳闷低语:“相父不是从来都不喝这些甜腻的汤汤水水么?”   “那是因为,他从不告诉别人他的喜好,久而久之,众人也就顺理成章的忽略了他的喜好。”那一瞬,石将离本能地开口,一些出乎自己意料的话登时脱口而出,就连她自己也一时愣住了。   话一出口,她才骤然醒悟一切,仿佛是即将面对,才真切地惊觉自己这么久以来的逃避和自以为是对相父是怎样的伤害。沈知寒看着石将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揽住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发,无声地抚慰她。   宋泓弛的愤怒,他自然是可以预想的,毕竟,他有着类似的感同身受。宋泓弛看小梨的眼神,就如同严父看待爱女,爱之深,所以责之切,恨铁不成钢,即便是真的怒,又能怒到哪里去呢?   这就如同他的娘亲当初癫狂症发作时毒打他,即便多次被打得奄奄一息,生不如死,可为人之子,他又哪里会真的记恨怀胎十月生下他的娘亲?   端着亲手熬煮的桂花白果汤,石将离深深吸一口气,这才敢推门尽宋泓弛的寝房,那种内疚并着惧怕的微妙情绪使得她端着托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宋泓弛坐在床上,双腿掩在被子之下,上半身靠着床柱,单薄素白的中衣衬得他脸色唇色也是一例的苍白。算一算,也不过大半年未见,可他却仿佛是迅速苍老了十岁,就连夹杂在青丝中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   很明显,他没有预料到石将离会出现,一时惊诧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这难得低眉顺目的孩子,只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将托盘放置到窗前的小几上,石将离难得踌躇地绞着衣角,在宋泓弛灼然如炬的目光下耷拉着头。   之前因着对沈知寒的执着,她面对宋泓弛时总是特别的倔强,时时出言顶撞,极少在意宋泓弛的感受。而如今,她也算是心随己愿同沈知寒结下了百年誓约,可面对宋泓弛却是突然失了以往的底气,心里惴惴的,就如同幼时犯了错等待处罚前的忐忑不安!   嗫嚅了半晌,她终于抬起头,可接触到宋泓弛的目光时,却是有些不自然地掉转头望向沈知寒。在沈知寒的眼神鼓励之下,她才得以开口询问,以示关切:“……相父……您的身子好些了么……”   宋泓弛到底是个惯于深藏不露的人精,即便再怎么意外,此刻也早已是收敛了初见她的惊愕。尤其是当她不自觉地回头望向另一个男子时,宋泓弛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滋味简直难以言喻。   “我好不好,与你有何相干?”他神色淡然地沉声回应,目光虽然从沈知寒的身上掠过,却是故意忽略其存在,那极其缓慢的字眼从他的唇缝中一个一个挤出来,字字皆是刻意的疏离,可深敛在眸底的光芒却让人难以臆测他真正的心思。   石将离被这话给哽了一哽,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知道自己是在自讨苦吃,却不得不好声好气地低头认错:“相父息怒,将离知错了。”   “知错!?”这个令宋泓弛深恶痛绝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无疑是更令宋泓弛怒火中烧。他嘲讽扬了扬唇,皮笑肉不笑地嗤哼了一声,脸色已是淡漠得近乎森冷,狭长的凤眸微眯,眸光有如星火般辗转,却还能耐着性子反问:“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何错?”   此时此刻,石将离甚至夹着尾巴做人的必要性,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将离不该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你也知道自己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轻轻地哼一声打断她的话,宋泓弛眯起眼,唇角凝结着隐忍的怒气,伸手抓过搁在枕下的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掷在她的脚边,不急不缓的语调分明是又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这是你留下的所谓‘遗诏’,上头的那些字,我等着你一个一个亲自念给我听。”   石将离尴尬地看着那静静躺在脚边的诏书,那鲜艳的正红色如今倒更像是对她最大的讽刺。“相父,这……”她不敢抬头,一时结结巴巴,忍不住回头又望向沈知寒。有点凄楚,有点沮丧,还有点担忧。   “怎么,你自己写的,竟然也念不下去么?!”恰巧此时,宋泓弛突然扬高了声音喝叱,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吓得石将离还没来得及看清沈知寒的脸,便被惊得转过头来,想要上前替他捶捶背,顺顺气,却又怕碰钉子触霉头,只将头耷拉得如同晒蔫的茄子。   “相父请息怒。”沈知寒叹了一口气,深知石将离在哄人欢心方面还有待加强,便适时地往前一步,与石将离并肩而立,试图出声打圆场:“莫要斥责陛下,这事说来应该怪景玉才是……”   也不知这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宋泓弛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给他些薄面,连询问也未曾,便就毫不留情地厉声打断他那敷脸面的客套话。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一声厉喝之后,他又是一阵猛咳,待得停下之后才看不出喜怒哀乐地瞥了沈知寒一眼,飘浮的心思令人捉摸不定,目光再次回到石将离的身上。斜斜地扬起入鬓的剑眉,他紧抿起薄唇,双眼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只简短催促着将字咬得极重:“把那遗诏拾起来,念!”   石将离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便唯有躬下身子,硬着头皮拾起那自己亲笔所写的诏书,翻开了之后却怎么也做不到冠冕堂皇地念出那些荒唐的言语,只是将那诏书攥在掌中,掌心全是冷汗,好半晌才声如蚊蚋地道:“我希望小菲登基,继任大夏女帝……”   刻意催促一般,宋泓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还有呢!?”   “还有——”石将离迟疑着,拖延着,求饶般地看着宋泓弛,却只见他神色厉然,一时便也豁出去了,索性直率道:“还有立相王宋泓弛为凤君,协理朝政,共享江山……”   “石将离,我不记得我几时教过你,身为女帝便可以轻狂得连伦理廉耻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宋泓弛气得发抖,怒意若瀚海层涛,扑面而至,潮涌而来,第一次对她声色俱厉地直呼全名,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黯沉沉带着犹如钝器般的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顿了顿,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颓然倚着床柱,痛心疾首地低语,原本飞扬的眉已是打成了个死结:“你这般荒诞不经,胡说八道,将你皇妹的声誉置于何地?若真的有人信以为真,造出谣言,你让她如何立足于朝臣之上!?”   “相父何必如此震怒……”石将离听不得他道貌岸然到连小菲的名讳也不唤,只刻意疏离地称其为“你皇妹”,便不怕死地嘀咕了一句:“您若是心中坦坦荡荡,完全可以将这视作玩笑,一把火便烧了,朝臣无从得知,于小菲的声誉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这话明着里是指宋泓弛身为辅政相王,权倾朝野,身负先皇嘱托,有废立一朝之君的特权,区区一封遗诏,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她其中的某一句话却是有着玄机,立马便戳中了宋泓弛的痛处!   “你再说一遍!”宋泓弛咬牙切齿地瞪着石将离,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之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如同狂怒的猛兽,理智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消失殆尽!   沈知寒轻咳一声,提醒石将离说话千万斟酌字眼,而石将离也觉着自己有些过分了,立马服软地低下头:“将离一时胡言乱语,相父莫要动气……仔细身子要紧……”   素来知道她的性子,宋泓弛又怎会看不出她如今的变化?唇角因她的话语而勾起一抹酸涩讥诮的冷笑,他的言语比那冷笑更为尖酸:“今日你可是回来看我死了没?见我还剩一口气,不衬你的心意,于是你便一番添油加醋,只恨我不能早些断气,由得你命人给拖去烧了、买了,从此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这话若是承认,那也实在太大逆不道天理难容了!石将离立刻垂下头,恭敬地撇清关系:“将离不敢……”   可是,宋泓弛却并不就此饶过她。   “不敢!?”他嗤哼了一声,颓然吁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从唇缝里挤出话来,脸色铁青,嘴角忍无可忍地抽搐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遗诏?!你倒以为自己想死就能随便死么?你死不足惜,只是,这大夏民生社稷,你怎能这般儿戏?!”   睨着石将离,他脸上渐渐染上冷笑,双眸倏地一寒,进射出万千冷戾,那两道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利刃,足以使被注视的人几乎要觉得身体发疼了,明明让人不寒而栗,却嗅不出半点血腥味:“这女帝的位子你若是烦了腻了,说一声便是,不必费神玩那金蝉脱壳之计。我宋泓弛本就一无是处,至多只当自己这辈子是个废物,连个知情识理的女儿也教养不出!”   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自头顶劈下来,不只石将离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就连沈知寒也颇觉惊诧。可是随即想想,这倒也有理,若非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怎会这般维护?   只是,若宋泓弛真是石将离的生父,那么——   “相父!”石将离只觉自己眼角有些抽动,语调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兴奋,只追问道:“我,真的是你的女儿么?!”   这个问题,她自小怀疑,也追问了无数次,可相父从未承认过。   也或许,这于宋泓弛而言算是终身难以洗刷的耻辱,他贵为内阁首辅,与前任女帝石艳妆生养了一个女儿,可最终却连为人夫的名分也没能得到,相反,那南蛮的战俘虽然身份卑贱,却在石艳妆的维护之下被默认为凤君,这让一向自傲的他情何以堪?   本以为这会是最终被带进陵墓的秘密,却没有想到被自己在如此的震怒之下透露出。宋泓弛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只紧紧闭上眼,脸上浮起死灰槁木一般的惨白色。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睁开眼,却并不回应石将离,只是将目光投向不声不响的沈知寒,再次语出惊人——   “沈知寒,你既然已经带离儿走了,便不该再带她回来。” ☆、锦书(一)   极少有人知道,内阁首辅宋泓弛其实只是宋家的养子。   他的生父鄢洐乃是年少英才的骁骑将军,虽然出身寒门,却跨马横枪镇守北疆,素有战将之称。听说,当年的皇太女石楚禹于校场之上对他一见钟情,惊为天人,可那心比天高的少年将军鄢洐,竟于朝堂之上公然拒绝这桩婚事,且自请前往气候恶劣的北疆重镇青州,引得朝臣一阵窃窃私语,暗自斥他有福不享,不知好歹!   当时的大夏女帝乃是个明理之君,自然知道这样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好男儿,若能为国尽忠职守,驰骋沙场,定然强过锦衣华服在内廷蹉跎岁月。怀着爱才惜才之心,女帝不仅没有怪罪,且还赞他勇气可嘉,而他亦是个直率之人,立誓有生之年定要为女帝守护这片大好河山。   青州十年的腥风血雨,鄢洐被磨练得顶天立地,最终却因为性子直率被卷入谋逆事件之中,遭敌对诬陷有谋反之心。登基为帝的石楚禹始终对他心心念念,不忍伤他,便下旨缚他入京,将他软禁起来,劝他放弃戎马倥偬的夙愿,安心做她的侍君,以绝那四散的流言。   只可惜,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奇男子,却不愿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洗清谋反的嫌疑,最终一头撞在了奉天殿的沥粉金漆柱子上,以死昭示自己的清白!   那时,石楚禹并不知道,鄢洐在青州已与一个女子私定终身。鄢洐被缚入京之时,那女子已是身怀六甲,临产之际听闻如此噩耗,生下儿子后,只来得及唤一声“锦书”,一缕芳魂便就追随心上人而去。   鄢家唯一的宋姓老仆人闹不清鄢洐的死究竟有何内情,自然不敢随意将这事透露出去,只好对外谎称襁褓中的他是捡来的弃婴,带着他投奔自己远在崇州做官的侄儿。那时,恰逢他侄儿家中无子,听信神棍之言要收养个男孩押长接男,便将其托与侄儿收养,取名宋泓弛,小字锦书。   宋泓弛自幼聪颖过人,少时修习诗书,在崇州便颇有名声,后来,他的养父升迁为太常寺寺丞,举家入京,他便也随之去了京师。   那一年,他尚不及志学之岁,他的养父初为京官,欣喜之余宴请几个有旧交情的同僚,席间喝得半醉,自持养子才气过人,想在同僚面前显摆一番,便令他当场为赋一篇。他也看出了养父的虚荣心,不声不响纵笔挥毫,须臾便就洋洋洒洒书成一篇骈赋,自名《锦书赋》。   这《锦书赋》当晚令他养父在那筵席之上狠狠长了脸,而后来,这篇赋不知怎么的,竟然落到了皇太女太傅的手中。   那时,正逢女帝石楚禹在三千世家子弟之中为皇太女石艳妆甄选伴读,严肃刻板的老太傅拿着那几页绢宣,赞不绝口地看了一整夜,近乎热泪盈眶,只觉自己穷尽一生终于见到了一个惊世奇才,第二日一早便迫不及待地将其进献给石楚禹,声称定要将作这骈赋的人列为皇太女的伴读!   石楚禹也是第一次听闻宋泓弛的名字,见太傅的情绪如此激动,便立刻派人查了查,听说是个从五品太常寺寺丞的儿子,尚不足十四岁,虽然有些不太满意,便也勉强将其破格列入了人选之中。   后来一系列的筛试,严谨丝毫不亚于科举,宋泓弛那时还仅仅是抱着替养父长脸的心思,并没有考虑其他。一次又一次的备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文韬武略,策论德行,他并未全力以赴,可却次次都将同试的贵胄子弟给打压得毫无翻身之地。   最终,石楚禹打算亲自召见这个才气非凡的少年,却浑然不知自己那不足十岁的独女正躲在自己的御座后头窥伺。他却并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借着这个动作说一些不愿被旁人听见的言语。   然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才气过人的少年,不仅眼神清澈,就连面容竟然也同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男人长得毫厘不差,如出一辙!   “你——”她素来自认沉稳得无风无浪,可看到跪在地上行礼的宋泓弛时,却只觉脑子嗡地一响,仿若豆蔻之年时在校场上初见那心尖尖上的男子,目眩了良久之后才恍恍惚惚地出声询问,仿佛自己的声音像是响在九霄云外:“你姓甚名何,哪里人氏?”   宋泓弛虽然年少,可常年寄人篱下,自然精于察言观色,见石楚禹神情有些不对劲,担心是自己哪里不慎惹怒了龙颜,便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启禀陛下,草民宋泓弛,小字锦书,祖籍崇州。”   “锦书……”仿佛是被这个“小字”给震慑住了,石楚禹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四岁,可身量却已是颇高的少年,咬牙忍了又忍,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询问的冲动:“你可认得已故的骁骑将军鄢洐?”   其实,问着这话的时候,她便已经确定他与鄢洐之间的关联了。   若说长得像是巧合,那么,“锦书”这个名字又如何解释呢?   锦书——   这个字,是她取呵!   她一直希望同那人长相厮守,若是有了孩儿,便可取名“石锦书”……   ……裁得尺锦书,欲寄东飞凫……   ……锦书通,梦中相见觉来慵……   锦书,锦书,锦字书!   多好的一个名字,这其中有她对他全部的情意,可是,那时他听了这个名字便就敛了笑脸,只是无声装作没听懂,后来竟更是宁死也不愿同她一起,当着她的面以头抢柱,血溅当场,惊得她魂飞魄散,悲伤欲绝!   他不在了,她便也心灰意冷了,随意封了位官宦之子做侍君,虚悬了凤君的位置,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政务社稷之上。她只以为自己同他再无缘分,却未曾料想,今日才知,他竟然还留有子嗣!   眼前的这个少年,怎么看怎么想当年的他呵!   宋泓弛虽然知道自己身世坎坷,却并不知道石楚禹言语中的鄢洐就是自己的生父,只老老实实地应道:“回禀陛下,草民不认得。”   “不认得?”石楚禹蹙起眉,思忖了须臾,大致也猜到了些端倪,随即高声吩咐殿外候命的司礼监提督太监古阳秋:“速召太常寺寺丞宋德昭!”   宋德昭本就等在大殿外头,听说女帝传唤,生怕自己的养子没把住分寸,惹怒了龙颜,顿时紧张得冷汗淋漓。当石楚禹问起宋泓弛的身世时,他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直到接来那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仆人,宋泓弛的身世才算是真相大白。   石楚禹摒退了宋德昭与老仆人,寻思着要代替鄢洐好好照顾着遗腹子,便不再有丝毫犹豫,亲自走下御座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宋泓弛:“锦书,明日伊始,你便入东宫崇德殿,为皇太女伴读罢。”   在这样的情况下得知自己的身世,宋泓弛只觉那根本就像是在听着别人的传说一般,丝毫和自己联系不上。没想到威名远播的北疆战将鄢洐竟然是自己的生父,他有点不可置信。见养父等人被摒退,有种无法言喻的紧张感突然袭来,令他更加无所适从,便立刻稽首行礼,意图告退:“草民叩谢陛下抬爱!草民告退……”   “告退作甚?”见他这么慌慌张张地想退避,如同避蛇蝎一般唯恐不及,石楚禹有些失笑不已:“你不用再回宋家去了,从今夜开始,你就住在宫里,自会有人伺候你的起居饮食。”   见宋泓弛愣了愣,一时有些踌躇,她倒也不在意他乐意与否,只想着宫里的生活怎么也比那从五品的太常寺寺丞家宅来得好罢?   “古阳秋。”再次唤来心腹内侍,许是因着心情好,她素来严肃的神情也显得和蔼了不少:“马上去打理打理,就安排锦书住在……砚行轩罢。”   砚行轩,听这谐音便可知,那地方是她专为鄢洐而设的,里头按照他的喜好收集了不少兵器做摆设,却可惜永远也等不来那真正的主人。   如今,安排宋泓弛住在那里,是石楚禹打算要圆自己一个心愿。   身为司礼监提督太监,古阳秋跟在石楚禹身边已有多年,对鄢洐一事也甚为了解,如今见石楚禹对宋泓弛如此上心,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立马便领命而去:“老奴遵旨!”   就在古阳秋领命离开之后,石楚禹正在心里寻思着一些相关的杂事,却正好听到宋泓弛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宋泓弛颇为窘迫,一时站在那里,只深深垂着头遮掩绯红的面色,也不敢说自己之前因要面圣觐见,被养父唠叨了一大堆的相关规矩,连饭也没吃上。   石楚禹见这少年表情极惹人怜惜,知道他面皮薄,自然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妥的表情伤及他的自尊。“传令尚膳监,立刻备一桌御膳。”她对身边的宫娥吩咐着,一时又想起自己喜食口味清淡的菜肴,只怕不太合这正在长身体的少年的胃口,便转过头来和蔼地低声询问他的意思:“锦书,爱吃些什么?想吃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如此体贴怜惜的言辞和举动,对宋泓弛来说自然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自幼寄居宋家,宋家上下对他倒也不算苛刻,但家境毕竟不算太好,自己又是个养子,比不得宋家的亲生儿,平素吃得饱足便该偷笑了,哪里会有人过问他想吃什么,爱吃什么?   “陛下,草民不敢……”他仍旧垂着头,谨守着养父教予的那些礼仪规矩,不敢造次,却也不敢抬头看石楚禹,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了。   那一刻,是他第一次在意起自己的身世。   眼前的陛下,看来是同他生父颇有交情,关系匪浅,却不知,他那早逝的娘亲,是否也像她这般温柔?如果他的父母还在世,可也会这般温柔地问他的意愿,问他的喜好?他是否也能像那宋家骄纵的亲生儿一般,腻在父母怀中撒娇?   他不艳羡富裕奢华的生活,但求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家,无需寄人篱下,无需看人脸色,无需时时斟酌,生怕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惹那养父母心中不快。   可惜,他却不知自己梦寐以求的家在何处。   见他时时刻刻不忘那些规矩,拘谨得过分,石楚禹不由忆起他父亲当初的桀骜与魅力,面上虽不见丝毫色变,可心里也不免有些自责。这一次,若非他文采过人得意脱颖而出,有幸被她召见认出,也不知还要在宋家寄人篱下多久……   鄢洐,你的儿子虽不似你当初那般纵马驰骋,英姿勃发,可到底也未曾失你的脸面。这般斯斯文文的倒也不错,纸笔在手未必不抵手握刀剑……而你,当初若只是一介文臣,那么,便或许不会有最终的悲剧与遗憾……   思及至此,她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头,心中的感觉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   “那些生分拘束的言辞,朕听着不顺耳,以后,你以字自称,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朕,勿需再拘泥那些繁芜的规矩礼节了。”石楚禹平静地低声对他说着话,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自从鄢洐死后,她极少对谁如此和颜悦色,就连自己的女儿,也疏离得很,可对着这少年却有着怪异的感觉,仿佛他才该是她的亲骨肉那般。顿了一顿,她又继续吩咐:“传令尚衣监织造提督,马上为锦书裁制各季新衣,在吩咐下去,以后,锦书的吃穿用度皆比照朕的子嗣。”   **************************************************************************   与宋泓弛而言,晚膳无疑是丰盛得令他眼花缭乱。   冷荤热肴并着点心茶食竟多达一百多道,囊括了各种蒸煎炸炒的烹饪方法,甚至有很多珍馐美味使用的是他听都不曾听说过的食材。这么多的菜肴,道道精致无比,仿若是精美的艺术品,即便是动筷去破坏那种精美他也觉得不忍,再者,他又哪里能吃得下这么多呢?   可是,石楚禹的举动却令他深觉温暖。   见他拘束窘迫,很多菜肴都不知该如何下手,她便动手为他布菜舀汤,甚至还不假人手地亲自替他剥了螃蟹,将那蟹肉蟹黄细细地剔出,用碗盛了,让随侍的宫娥呈到他面前来。   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埋头苦吃,吃不下了也仍旧继续吃,即便吃得撑了腻了也没关系。他从没吃过这么饱足而温暖的晚膳,也从未有过如此的饥饿,只觉他狼吞虎咽的不知是美味佳肴,还有他艳羡了许多年却未曾得到过的母爱。   有时不经意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大夏王朝最尊贵的女子,看她温柔地对着他笑,他便有种看到了娘亲的错觉。   他自然不记得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模样,可这一瞬,他直觉里的娘亲是石楚禹这般模样的。   晚膳之后,石楚禹亲自带宋泓弛去砚行轩。   古阳秋早已命人将砚行轩给收拾得妥妥当当,石楚禹没有别的话说,只拨了宫娥太监一共十二人伺候宋泓弛的起居,尔后便叮嘱他早些歇息,自己也离去了。   看着宽敞而明亮的寝房,那些精美的物什器具,抚摸着床榻上暖软寝具,整整一夜,宋泓弛翻来覆去睡不着,疑心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这,也总算是真正有了一个家了罢……   虽然得宠,可他并不恃宠而骄,第二日一大早,他早早便就起身洗漱完毕,在砚行轩等着。   他没有忘记,自己要去做那皇太女的伴读。   纵使女帝陛下的抬爱是父亲留给他的福荫,可往后,一切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那些该做的自然不能懈怠,不该做的也绝不逾雷池一步。   石楚禹上朝之前嘱了古阳秋亲自带他去东宫上书房,用毕了早膳,他便就怀着些微好奇心去到了那即便是在想象中也仍旧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东宫,见到了石楚禹唯一的女儿——皇太女石艳妆!   “为臣宋泓弛参见皇太女殿下!”   太傅还没有到,宋泓弛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行礼参见,还没来得及定睛将那皇太女的身量容貌打量清楚,那个子不高的皇太女倒是很主动地蹭到他面前来了!   “你的眼睛好漂亮!”那软糯的童声带着点娇滴滴的甜味,比宋家的几个女儿自小扯着嗓门在养父母面前互相诋毁的声音不知动听了多少倍。他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眼帘里却已是映入了那张精致的小脸,还有那忽闪忽闪眨着的眼儿,以及纯真的啧啧喟叹:“——比新研的墨还黑还亮!”   那时的石艳妆不过10岁,一身织锦绸缎的小袄裙,绑着双螺髻,更显得那张小脸粉嘟嘟的,那红唇滟滟地荡人心魄。么   曾经,在宋泓弛的想象中,女帝和皇太女似乎都应该是三头六臂如同雷公煞神般的存在,可见到本尊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那般离谱!女帝温柔得就像是他的娘亲,而这皇太女——   那种像是生来便有着的亲近感,就如同是他的妹妹……   “你叫什么名字?”石艳妆围着跪在地上的他转了一圈,满眼都是好奇。   她没开口平身,宋泓弛自然知道自己不能站起身,便依旧跪在原地,任凭她如同看西洋把戏一般打量他:“为臣宋泓弛。”   却可惜,他这回答并不能让那小姑娘满意。   “你骗人!”石艳妆忿忿地一跺脚,立刻便毫不掩饰地嘟起嘴来,那不满的模样仿似受了极大的欺骗,全无心机地开口驳斥:“本宫昨晚躲在御座后面,明明听见母皇唤你‘锦书’!”   “这——”宋泓弛有些错愕,有些语塞,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要如何向她解释,有种鸡同鸭讲的啼笑皆非感。   石艳妆将手背在身后,刻意摆出皇太女的架子,高高仰起头,学着自己的母皇那般,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就连那盛气凌人的语调也拿捏得有九分像:“怎么,母皇能唤你‘锦书’,本宫就唤不得么?”   宋泓弛被她那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唯有点点头,语调轻缓地应一声:“殿下当然唤得。”   “那好!”石艳妆低下头来,继续以那样的神情和语调命令:“锦书,你把眼睛闭上,本宫要摸一摸你的眼睛!”   宋泓弛依言正要闭上眼,可却无意中瞥到她那伸出的手上满是黑糊糊的墨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么脏兮兮黑黝黝的手,却想要摸他的眼睛,这皇太女莫不是打算要捉弄他!?   到大,宋家的那些孩子们没少捉弄过他,有时甚至带着刻意的侮辱,想借着这种方式获得点无聊的快感,而他寄人篱下,除了隐忍,又能怎么样呢?可而今,他明明看穿了她的意图,却并没有戳穿,反倒是依她的要求闭上眼,心中涌起了温柔的包容。这么久以来,无论什么样的屈辱,他都咬牙忍了,如今,这个像他妹妹一般的女孩与他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巧得很,正当那黑糊糊的小手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正要将那污渍抹上他的面颊时,书房门口已是传来了石楚禹威严却也无奈的声音:“妆儿,你又在顽皮了!”   石艳妆的手不情不愿地停在离宋泓弛的脸不过一线之隔的地方,见自己的好事被母皇给破坏了,又见石楚禹的身后跟着素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老太傅,不由又嘟起了嘴,负气地转而把那满是墨迹的手往宋泓弛的衣襟上使劲地擦着,撸着,揩着,瞬间就将他的新衣给弄得惨不忍睹!   对于女儿的如此举动,石楚禹无可奈何到了极点,只好吩咐身边的宫娥立即去为宋泓弛取一套新衣来换上。“锦书初来乍到,你不准摆架子欺负他!”走到宋泓弛身边,她不只亲自扶起他,且还一脸肃然地呵斥石艳妆,立刻就引发了石艳妆的不满!   “母皇,你偏心!”石艳妆的嘴嘟得更高了,几乎能挂上十来个油瓶,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本就水润的眼儿里几乎要滴出泪来了:“妆儿上书房许多日了,你不只不来,也不让父君来瞧瞧妆儿!今日,锦书来了,你也来了!你根本就不是来看妆儿的!”   不仅仅是这,石艳妆想起自己昨夜躲在母皇的御座后头,竟然见到母皇陪着锦书用膳,且还亲自给他剥螃蟹,顿时艳羡得没边没际!   要知道,她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与母皇一道用膳呢,而且——   母皇亲手剥螃蟹!?   只怕自己的父君也无缘见这样的一幕情景,更遑论有此殊荣了!   听见石艳妆提起自己那唯一的侍君,石楚禹的神色明显一凝,眉梢微不可见地缓缓蹙起,却任凭她在那里使着小性子,并不理会她,转而询问一直恭恭敬敬的宋泓弛——   “锦书,在宫里可住得习惯么?”父   宋泓弛点点头,虽然昨夜得了她的谕令可以不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可如今仍旧谨守着分寸与礼仪,谦恭地低头回应:“宫中生活舒适,锦书谢陛下关心。”   听到石艳妆在一旁跺脚,石楚禹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可看向宋泓弛的眼神却是极温柔的,仿佛宋泓弛才是她的亲生子一般:“皇太女年幼骄矜,被宠坏了,你往后要多多忍耐包容,切莫与她计较。”   “锦书遵旨。”宋泓弛低眉敛目地应着,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石艳妆,却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水汪汪的眼儿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他夺去了她母皇关注的目光。   ***************************************************************************   自从宋泓弛做了皇太女的伴读伊始,本就不清净的上书房更是时不时将老太傅气得发抖的各类倒灶事。   说到偷懒、撒娇、任性,石艳妆堪称是个人才。她脑子转得极快,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可惜却通常都不务正业,一翻开书就瞌睡频频哈欠连连,一背书就故意把声音拖得像是病入膏肓喘不过气一般,要她提笔写字,她便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肚子疼,哀嚎得几可乱真!   不过,她却很愿意同宋泓弛亲近,一到下书房的时间便拉着宋泓弛跑得比兔子还快。很多时候,老太傅教授的那些东西,她都听得意兴阑珊,讲十句记不住半句,倒是宋泓弛常常花时间将学过的东西给她再讲一遍时,她就少有遗漏了。   久而久之,老太傅发现了这个规律,慨叹孺子不可教之余,便也懒得再多管她同自己置气,上课只管将那些有用的讲给宋泓弛听,知道宋泓弛有办法让那出了名任性顽皮的皇太女把该学的学进去。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课业越来越重,太傅也由原本讲解经史子集的那一位增加到了五位之多。毕竟,身为大夏王朝未来的女帝,静待石艳妆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虽然五个太傅对石艳妆的影响力也比不过一个宋泓弛,但太傅们却并不妄自菲薄。   他们纷纷认定——   即便皇太女是个不成材的废物,若能有宋泓弛这般的贤才为相,震慑朝堂,辅政理事,那么,这大夏江山社稷也必然是安稳无忧的!   教不出个明君,他们能力有限,不过,能教出个贤相,他们死也瞑目了!   不过,渐渐地,他们也发现,皇太女的不成材和宋泓弛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实在太过将就包容她,她说一,他便从不说二,她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替她弄来!   直到有一日,石将离背不出国史《大夏千秋策》,被气急败坏的太傅新仇旧恨交织之下,勒令她罚抄。第二日,太傅翻开那些罚抄,见到的都是石艳妆的笔迹,本还感叹自己终于有了些威信,可当他看到石艳妆一派悠闲自在地公然偷看那坊间的话本子,而宋泓弛却双手颤抖得连拿笔也拿不稳时,顿时怒火滔天,气不打一处出!   敢情,他的得意门生一整晚没睡,就一直仿着皇太女那歪歪斜斜的笔迹,替她将那《大夏千秋策》给誊写了十遍?   一怒之下,几位太傅忍无可忍,商量着将这事呈报给了石楚禹。素来对宋泓弛疼爱有加的石楚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生了气,竟然下旨命宋泓弛在太庙省思殿罚跪一晚,静思己过,对罪魁祸首石艳妆反倒是一个字也未曾指责。   石艳妆怒了!   在她看来,宋泓弛是她东宫的人,日后她登基为帝,他便就是她的心腹之臣,自己的母皇如今单单罚了他,比罚她本人更加不可原谅,简直就是不给她一点面子,有意和她过不去!   于是,当夜刚过子时,她便从自己的寝宫悄悄溜出来,避过内廷当值的侍卫,拎着一只小袋子,一路急匆匆地往省思殿而去,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身后跟着两个武艺高强的影卫!   “锦书……”探头探脑地推开省思殿的殿门,她一眼便就看到静静跪在大殿中央的宋泓弛,立刻掩上殿门,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   “殿下!?”虽然早知道石艳妆任性胡来的脾气,可是在此时见到她,宋泓弛虽然有些吃惊。他跪得笔直的,看着她匆匆跑到他的面前蹲下,脸已是被秋夜凉风给拂得泛红了,顿时有些无奈:“现下已是子时,殿下不早些歇着,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宋泓弛的言语充耳不闻,石艳妆只管蹲在他身边,一边解自己拎着的那只袋子,一边发狠般的低咒:“这群老不死的东西,居然奏请母皇罚你通宵跪在这里,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待得本宫以后登基了,定要找机会扒了他们的皮……”   听她骂得粗俗,宋泓弛有些哭笑不得,暗叹不该再有求必应地想办法替她去书肆买那些坊间的话本子,瞧瞧她,身为皇太女,学的都是些没用的,言谈举止哪有半分该有的威仪?无声看着她同那栓得太紧的系绳作斗争,沉默了须臾,他突然开口:“殿下,你半夜里悄悄跑来这里,可有告知东宫里伺候的宫娥太监?”   “要是告诉了他们,本宫就来不了了。”石艳妆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眼角抽了抽。待得终于解开了那袋子的系绳,她吐吐舌头,笑着邀功,面部表情甚为丰富,毫不矫揉造作的可爱:“锦书,你还没用膳吧?本宫特意给你带了些糕点来!”   可惜,当她兴匆匆地将手伸进袋子里时,却发现里头的糕点因着她的不慎,大半都碎掉了!   “哎呀,全都压碎了!”她懊恼地地把手从袋子里拿出来,见自己满手都是糕饼渣屑,便本能地将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立刻起身就要往外跑:“锦书,你等着,本宫去给你换换!”   “殿下,不用了!”宋泓弛赶紧伸手拉住她,知道她这一来一去的,又要费不少事,只想着赶快让她会寝宫去,便就宽慰地笑笑:“不过碎了而已,搁进嘴里,不也一样是吃么?”   石艳妆又吮了吮手指,觉得他说得很在理。“也对,搁进嘴里嚼嚼,最终也会变成渣的!”厚着脸皮自我安慰了一下,她将袋子里大一点的糕饼块取出来,递到他手里:“那你将就吃吃?”   “嗯。”宋泓弛点点头,摊开手心去接那些糕饼,可双手却颤抖得根本接不稳,好几块都掉到了地上!   看着宋泓弛那颤抖得完全不像话的手,石艳妆想起自己昨夜没事人一般一夜好眠,而宋泓弛却是挑灯替他抄书,不只要兼顾她那狗爪子一般难看的笔迹,还要抄得尽量快,而今日尽然还被罚跪在此,顿时也有些赧然了。“你的手,还疼吗?”她难得垂下头,将声音也随之压低,听那语气颇有些内疚:“昨晚你写了整整一夜……”   “没事的。”宋泓弛摇摇头,习惯性地安慰她,本想拾起地上掉落的糕饼,可手指却是怎么也不听使唤:“为臣时时替陛下誊写折子,已经习惯了。”   见他想拾起那掉落在地上的糕饼,却屡试屡败,石艳妆眨眨眼,突然莫名地心疼。“锦书,本宫喂你吧。”她起身一脚将那掉落的糕饼给踩碎,尔后便蹲在他的面前——她个子不及他高,即便他跪着她蹲着,也仍旧有差距——她便索性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糕饼喂到他嘴里,见他愣了一愣,便弯起眼角笑:“这是本宫最喜欢的翠玉豆糕和如意卷,你喜欢吃么?”   宋泓弛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极灿烂的女孩,极短暂的错愕之后,只言简意赅地答了两个字——   “很甜。”   他分不清究竟是这糕饼甜,还是她笑得得甜,以至于他也像是被一股如蜜般的甜味笼罩着,几乎溺毙其中。   “你不喜欢吃甜的?”石艳妆误会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笑有些僵了,眼珠一转,立马又要往外跑:“那本宫去给你换些咸的来!”   说来,她倒的确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平素里,他陪着她,总是她吃什么,他便也吃什么,从没有过半句相左的言语。   “哎,别!”宋泓弛赶紧拦住她,只担心她留在这里早晚会惹麻烦,便催促道:“为臣不饿了,殿下早些回去歇着吧……”   自己兴匆匆来看他,却被他这么急吼吼地驱赶,石艳妆不高兴了!   “你居然这么急着赶本宫走!”她不悦地瞪圆了眼睛看他,越看越是一肚子气,索性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从衣襟里摸出一本《大夏千秋策》,兀自使起了小性子:“本宫偏不走!本宫今晚就在这里把这狗屁国史给背下,明日背给那几个老不死的听,看他们还有没有脸继续告状,挑拨母皇罚你跪在这里!”   “殿下可以回寝宫去背呵。”知道自己拿她的小性子素来是没有办法的,宋泓弛轻轻叹一口气,仍旧规劝道:“这里夜间寒凉风大,殿下衣衫单薄,若是不慎受了风寒,为臣担待不起……”   “要是冷,本宫就靠着你!”石艳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索性得寸进尺地紧紧靠着他的身子,继续耍着无赖:“要是本宫真的不慎病了,那你也得要陪着本宫一起病!”   对她出人意料的逻辑和言论全然无法回应,宋泓弛只好在心底暗自琢磨,希望可以想到给好借口哄她回寝宫去。   可是,还不待他想出万全之策,那厢才刚把《大夏千秋策》翻开第一页地石艳妆已经没头没脑地开口了:“锦书,本宫真喜欢你……”她头大地看着那国史之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恨不得自己以后登基便将这劳什子的鬼书一把火烧个干净,可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全然不着边际的言语:“……除了父君,只有你对本宫最好……”   宋泓弛心里热了一热,却没有回应,只是因着她这两句话,心里有了些微的波澜。   翻着国史,石艳妆突然又没头没脑地开口了:“锦书,你要一辈子对本宫好!”   这一次,似乎不同于方才的漫不经心,她靠着他,鬼灵精怪地仰起头看他的眼睛,嘟起嘴故意板着脸,用满是命令的语气开口:“本宫命令你,这一辈子,你只准对本宫一个人好!若是你敢对别人好,那本宫就将其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听着这既不像撒娇,又不像威胁的言语,宋泓弛颇有点头疼。   “殿下……”他轻轻喟叹一声,正想劝她早些回寝宫去,却不料,她扔下手里的那本国史,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耍赖地摇晃——   “锦书,你快说,好不好嘛?!”   宋泓弛心神一凛,黑眸中眸光转浓,无数的波动闪过眼底,尔后,那宛如古潭般幽邃的眸子默默凝望着石艳妆。   “好。”他终于开口应允,言语之中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温柔,并不在意她这番询问有着多少少不经事的轻狂,只是兀自坚定地当着省思殿所有的贤臣灵位,向她认真许诺:“锦书这一辈子只对殿下一个人好。”   ——————————————————————————————————   我很喜欢老宋,记得之前写思长叡的番外,很多人感慨思长叡是一个好男人,但其实,如果说这文里有一个百年难遇的好男人,那么绝对非老宋莫属。   下一章应该会有一段H,老宋和老石的,看看老宋是怎么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强掉的……   哎……狼血沸腾……我爬下去码字了……大家还是动动手指打分留言支持一下我吧,给我一点动力,看着评论多,我也会觉得很有动力的!写起XXOO也很得心应手……掩面……   这几章暂且不写小剧场,免得破坏气氛…… ☆、锦书(二)   石艳妆嘴上嚷嚷着要把国史全背下,可是,翻开书还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已经频频如鸡啄米一般点头,睡眼惺忪了。不过,她素来是任性得无法无天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任凭宋泓弛怎么说怎么哄,就是不肯回寝宫去,只耍赖地死死巴着他的手臂不放。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自己睡得迷迷糊糊,本能地翻身瞅了瞅,打算继续春秋大梦,却骤然见自己的母皇坐在床边,那一张脸严肃得不见一丝笑纹,吓得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揪紧了被子,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母、母皇……”她好半晌才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噩梦里的影像,讷讷地唤了一声——   啧啧,母皇那脸色,活似被人揍了一拳,可真是难看呵!   怯怯地眨了眨眼,她突然想起那重要而关键,每次都能适时为她解围的人:“……锦书呢?”扫了扫四周,她更是有极糟糕的预感,不明白那护身法宝一般的人为何此时竟然不知所踪!   “你还有脸问锦书!”石楚禹棱起眉来瞪她,眸中带着阴鸷的严厉,声音虽然不大,可眉宇间却压抑不住隐忍的怒气:“你半夜不在寝宫歇息,跑到省思殿去凑什么热闹?”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石艳妆倒是狗胆包天地上脾气了。“母皇明明是想罚儿臣,却偏偏故意迁怒锦书,给儿臣下马威!”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便豁出去了,颇为怨怒地把头一昂,赌气地与石楚禹较劲:“既然他因莫须有的错得要跪在那里,那么,儿臣理当陪他一起跪!”   石楚禹被她这么一副不怕死的挑衅神情给逗乐了。   “是么?”睨了她一眼,石楚禹心中突然有了些莫名的喜悦,随即极正色正经地询问:“那锦书如今因你受了风寒,你是不是也理当要陪他一起病呢?”   “锦书受了风寒?!”石艳妆登时傻眼了,立刻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急吼吼地光着脚在地上找绣鞋:“他如今怎么样了?”   见她这么一副没规没矩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皇太女应有的仪态?若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了她,石楚禹几乎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你裹着锦书的衣裳倒是睡得舒服,如今都还不曾脱下来,又何必管他究竟怎么样了?”看她那么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石楚禹忍不住调侃她。   这才注意到自己还裹着宋泓弛的衣裳,石艳妆顿时有些赧然,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没心没肺,竟不知道这衣裳是几时被自己给裹到身上来的,立马便就像蔫了的茄子一般,嗫嚅着不知该要如何回应:“母皇……儿臣……”   看着自己女儿那极少见的别扭模样,石楚禹心中有着酸楚,却也有着欣喜。“妆儿,你喜欢锦书么?”她突然问了个极为莫名其妙的问题,表情依旧严肃,可目光却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石艳妆不假思索,毫不矫揉造作,也不见一丝矜持羞涩。张口便答:“喜欢!”在年少的她看来,这“喜欢”二字脱口而出,无需一点点附加理由,也没有任何复杂的纠葛,纯粹是一种单纯的本能和天性。   石楚禹顺着她的回答往下,问出的却是自己思索了许久的问题:“日后你登基为帝,就选他做你的凤君,可好?”   或许,在她看来,当初对鄢洐爱而不得的遗憾是她生命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若是能让自己的女儿与他的儿子共谐连理,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般的补偿。   因着石楚禹一直虚悬着凤君的位子,册封的不过是个品轶不高的侍君,石艳妆对这个词很有些不明白:“母皇,凤君是什么品轶的官职?”   “傻子。”石楚禹淡淡一笑,对她这傻气的问题也难得的没有呵斥,而是替她拾了绣鞋穿上:“凤君是可以陪你一辈子的人……”   石艳妆并不知道自己的母皇心里在想什么,只觉自己平素一向威仪十足的母皇,今日尽然破天荒地替她穿绣鞋,很有些受宠若惊,便更是兴高采烈,拍着手咪咪笑:“那好,儿臣要锦书陪儿臣一辈子!”   那一瞬,仿佛是看到青梅竹马的两个小人儿最终按照自己的意愿相亲相爱,圆了自己这一世最大的遗憾,石楚禹也突然觉着高兴起来,放弃了自己原本指责石艳妆的打算,跟在她的身后,看她一路蹦蹦跳跳往砚行轩而去。而石将离也从他这样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越发的得意起来。“朕也甚为荣幸。”   宋泓弛被迫半躺在床榻上,虽然知道石楚禹不会真的下狠心处罚石艳妆,可心里多少还是有着些微忐忑与担忧。不   昨晚石艳妆靠着他睡得很熟,他担心她受凉,便脱了自己的衣裳给她裹上,后来寻思着不妥,又打算先抱她回东宫,谁知自己已是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双手无力,脚也跪麻了,抱着她才站起来便就差点栽倒,吓得那两个躲在暗处的影卫立刻现了身!   其中一个影卫将石艳妆安全地送回了寝宫,另一个影卫则是原原本本将事情经过呈报予石楚禹。石楚禹搁下正在批阅的奏折,对于这样的经过似乎很是满意,命尚膳监准备膳食,尔后立刻便去到省思殿,却意外发现衣衫单薄的宋泓弛有了些受风寒的迹象。   就这样,宋泓弛被送回了砚行轩,并勒令卧床休息,没有圣旨不得从床榻上起身。   正当他坐卧不安之时,石艳妆已经一阵风似地推门跑了进来。“锦书!”她站在床榻前,踮起脚努力伸手去够他的额头:“太医院给你煎药了么?你还难受么?”   见她活蹦乱跳,既不像挨了训,也不像挨了揍,宋泓弛这才定下心来,微微笑着任由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贴上他的额头:“殿下,为臣已经没事了……”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石艳妆便就将那出乎人意料的惊人言语脱口而出:“锦书,本宫以后立你做凤君,可好?”   “凤君”这一词意味着怎样的承诺,十五岁的宋泓弛自然明白。他惊了一惊,俊秀的眉宇微微蹙起,压低了声音轻轻告诫:“殿下,这册立凤君的话可不是随意说着玩的……”   虽然女帝陛下待他极好,虽然他也很喜欢这个时时腻着自己的皇太女殿下,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生父曾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他掂得清自己的斤两,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位置,从没有也不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本宫明白,凤君是可以陪本宫一辈子的人——”石艳妆颇有些得意地微微歪着头看他,以示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看着那双极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那深邃不见底的暮色瞳眸中可以那般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影子,她笑得很甜,极认真地询问:“锦书,你做本宫的凤君,一辈子陪着本宫,可好?”   宋泓弛微微地笑了起来,从她这认真的表情和言语中觉出妙不可言的温暖。他轻轻眨了眨眼,低声应允,极黑极亮的眼眸中像是会随之流溢出光彩一般,令人心魂俱醉:“锦书一辈子陪着殿下。”   得了这样的回应,石艳妆自然高兴。“那好!”她一拍手,尔后很自觉地脱了绣鞋,爬上他的床榻,掀起了他的被子,钻进他的被窝里,一把抱住他的腿,毫不忌讳地打算继续补眠!   宋泓弛对她的性子极为了解,也被她这样的举动给吓得不轻!   “殿下……”他为难地看着在自己的被窝里找了个舒服姿势蜷着便开始哈欠连连的石艳妆,俊秀文雅的面容上浮起几分尴尬,又染了几分羞涩:“殿下,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怎么能这么大喇喇地睡到为臣的榻上来……”他知道自己现下若是同她说起那所谓男女有别的大道理,只怕才刚开个头,她便就已经睡着了,只好转个话头提醒她:“为臣如今风邪附体,殿下与臣靠得这般近,若是也染上风寒,为臣担待不起……”   谁知,这样的理由也没能让石艳妆退缩半步。“风寒就风寒吧。”感觉睡在他的被窝里比裹着他的衣裳更令她觉得舒服,石艳妆便毫不在乎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既然你愿意陪本宫一辈子,那么,本宫陪你染一次风寒又如何……”   这样的言语,对于自小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宋泓弛而言,无疑是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的话。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很快便睡了过去,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那卷而翘的睫毛随着呼吸极轻微地颤抖,更是令他眉宇之间凝起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而石楚禹站在门外,见到寝房里这么一番情景,便也没有打扰,只微笑着悄悄离去,任由那一室温暖与温馨无边蔓延。   *******************************************************************************   待得御医确定宋泓弛身体痊愈了,石楚禹才下旨召他觐见。   宋泓弛并不知晓石艳妆要册立他做凤君的言论是石楚禹授意的,见到石楚禹仍旧是同平素一般,恭敬谨慎地行三跪九叩之礼:“锦书参见陛下!”   石楚禹无奈地望着他那仍旧步步谨慎时时小心的模样,想起他对石艳妆一直以来的包容与宠溺,越看他越觉得他乖巧合意。“总有一日,你会是妆儿的凤君,不如从今开始便改口罢……”见他仰起头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又似乎是忆起了什么规矩,匆匆地低下头,面上有着些局促不安,她的言语便不由顿了一顿。   她对他多少也有着些内疚,只暗暗感慨这清隽的少年寄居宋家这些年,想必咬牙隐忍了不少的委屈,那小心谨慎的言行似乎都已是深入到了骨子里,直到如今也还不能在她的面前完全敞开心扉,便索性明示:“从今往后,你就同妆儿一样,唤朕‘母皇’。”   宋泓弛本是将石艳妆的承诺当做随口戏言,只在心里觉得温暖,并没有当真,可眼下听了这话,才知这事情绝不仅仅是玩笑那般简单。他不敢就这么应承下来,可抬头看石楚禹的时候,却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   他总见宋家的儿女们唤他的养母为“娘亲”,恣意地撒娇,却从不知道亲口唤“娘亲”是何种滋味。这一年来,石楚禹待他一直若亲生子一般,事事无微不至,他的心中也早就将石楚禹看作是自己的娘亲,只是,要他这么突然改口——   她到底是这大夏的女帝陛下呵,而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渺若蝼蚁,轻贱得仿若低入尘埃,怎敢如此枉顾尊卑,逾越礼法与规矩?   诚惶诚恐地想要开口拒绝,可石楚禹却蹙起眉,眼神之中满是坚持,他心中狠狠地一热,眼眶也随之热了起来,心中仿若有个锉子慢慢锉过,颤颤地疼。徘徊着,彷徨着,他终是没能忍住心里对亲情的渴望,无关那所谓能不能做凤君的许诺,轻而颤抖地唤出了口:“母皇……”   石楚禹这才露出淡淡的笑容,微微颔首,下了御座亲自去扶他,见他这般乖巧懂事,想起自己那素来就任性的女儿,不由更是头疼,神色也随之黯了,低低感慨:“妆儿素来任性胡为,不务正业,听太傅说,那些帝王之道,她向来学得倦怠厌烦,多亏有锦书你在……只怕,她往后是难成大器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宋泓弛即便是知道石楚禹所言句句非虚,也只能敷着面子替石艳妆打圆场:“陛下莫要担心,殿下聪明伶俐,眼下不过是一时年幼贪玩,待得她懂事些,自然会用心的。”   “朕只怕她永不会有懂事的一日……”石楚禹的喟叹声更为悠长了,借着这个机会,便将自己一直以来思虑的事全都说了出来:“锦书,难得你这般事事依她心意,不如,她该学的那些,你便都替她学了去罢,往后,她即便是个废物,只要有你在她身边照顾她,朕便也可以放心了。”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可宋泓弛在这内廷混迹也有一年,时时也替石楚禹誊写折子,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暗示!?   替皇太女学那些该学的——   这便意味着是要他却去学那些御人的帝王之道!   这于宋泓弛无疑是一种格外的肯定,他心里虽然异常温暖,可无论出于哪一个方面的考虑,都必须忙不迭地婉拒:“母皇,锦书无德无能,无法担此重任,还是由皇太女……”   石楚禹似乎是心意已定,只挥了挥手,便就出言打断他:“勿需多言了,这事朕早已思虑过无数次了。”顿了一顿,她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他那张轮廓与鄢洐如出一辙的面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种少见的忧郁神色在唇边蔓延,幽幽的声音如同愁绪从远处一波波地荡过来,到宋泓弛的面前已分外浓烈:“锦书,若你父亲当初没有去青州,今日,你说不定便就是朕的亲子……朕也是有私心的,见着你对妆儿这么尽心地惯着宠着,朕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惟愿你能宠她一辈子,惯她一辈子……”   这样的慨叹实在来得太过凄凉,宋泓弛又怎会体会不出那种如同涟漪一般荡开便永不休止的遗憾?他轻轻垂着头,细密的睫毛掩住眸,薄唇轻轻抿起,将自己的表情全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却是很坚定地轻轻应道:“母皇放心,锦书必然竭尽所能。”   得了这样的承诺,石楚禹唇边凄婉的神情才算是稍稍敛了些。或许是因着无意中提及了鄢洐,她心中早年的旧伤疤被揭了起来,狠狠地拧疼,令她不禁有些眩晕,情绪却更加失落。久久地将视线定在虚无缥缈的一点上,她不敢再看宋泓弛,生怕自己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谁,好半晌才低低地道:“锦书,若朕早知你父亲去了青州最终会是那样的结局,那朕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的。”   宋泓弛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唯有沉默以对。他对自己的生父并不了解,所知的也是世人传说的那些彪悍的战功,如今骤然听得石楚禹在他面前提起,他只觉那人就像是活在传说里,而自己,怎么也无法将其和自己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似乎,鄢洐一直存在于难以想象的传奇之中,而他,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凡夫俗子。   那厢,石楚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朕记得,他临行之时对朕说——”忆起往昔,这个大夏历史上最终因铁血而著名的女帝,唯一一次流下了眼泪,一字一字地复述着当年他对她说的那言语:“不愿陛下的双手染上一点儿血污……所以,那些杀戮与征战,全都交给为臣去做罢……成不了一世夫妻,却能成一世君臣,一样的默契同心,又何必耿耿于怀……”   乍然看到石楚禹的眼泪,宋泓弛愣了一愣,隐隐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酸楚,却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   自从知道自己身负重任,宋泓弛对待课业也越发地用功起来,同石艳妆的游手好闲形成鲜明对比,引得太傅们个个视他若朝廷栋梁,恨不得掏心掏肺地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晚间,他不只替石楚禹誊写折子,时不时的,石楚禹也会把难以抉择的国事同他商议,听他时时有与众不同的见解。   有时,看着天真烂漫不知民生疾苦的石艳妆,宋泓弛虽然会觉这样的生活比之往昔疲累了许多倍,可心里倒也是乐意的。他想,那个小丫头以后就是他的妻,他替她将那些烦心之事全都包揽了,看她一生一世这般逍遥自在,倒也不错。   自小鲜有人过问他的饱足病否,这个身份非凡的小丫头却能说出愿意陪着他生病的贴心话来,即便不是认真的,也足以令他感动,越发倾心相待。   十七岁上头,宋泓弛在石楚禹的安排下入了大理寺,任的虽然是个从七品的典簿,看似默默无闻,镇日省署钞目句检稽失,可却是暗中将那判事、断罪、折狱、详刑的一套全都学了个通透。半年之后,他调任刑部,官升数级至刑部郎中,协审京畿待定罪之案。虽然极少有人知道他每日深夜办完公,都是由大内影卫架马车接回内廷,但女帝对他明显的偏爱已是使得他令人侧目。他本身也颇有能力,在刑部半年,他将大夏各项律法烂熟于心,协审了几起震惊京畿的大案,已是在大小官吏之中声威大震   就这样,从刑部到吏部,从都察院入内阁,到石艳妆及笄的那一年,尚未冠礼的宋泓弛已是官居都察院右都御使,兼任内阁大学士,成为了官场上平步青云的一则传奇!   也就是那一年,若不是那突如其来的祸事,只怕宋泓弛与石艳妆真的是令人艳羡的天成佳偶,就这么一直青梅竹马,最终伉俪情深,白头偕老——   石艳妆的生辰是冬月里,身为皇太女,及笄之礼自然是马虎不得的,她的父君早早便就亲手置办典礼需用的物品,却未曾料想就此惹出了一场牵连极大的私铸银钱之案!   在石楚禹的授意之下,这案子自然是由身为都察院右都御使的宋泓弛协同刑部与大理寺亲自审理,最终一来二去,祸及了女帝侍君的整个家族。私铸银钱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即便是儿子贵为女帝的枕边人,可仍旧改变不了显贵之家就此陨落的命运,虽然到底留了情,没有凌迟处斩要犯,可有的被流放,有的被贬谪,那曾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家族,转眼化成了一抹风烟。女帝侍君本就深觉颜面尽失,后来无意中得了消息,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曾参与诬陷鄢洐,便就认定女帝与宋泓弛都是刻意为之,悲愤之下,竟刻意在石艳妆的及笄之礼上质问女帝石楚禹   石楚禹当时没有回应,只道皇太女及笄之礼后再说,他便误以为真相如他揣测那般,最终悲愤交加,学鄢洐那般撞柱身亡,将喜事生生酿成了惨剧!   石艳妆素来与自己的父君更为亲近,如今在自己的及笄之礼上亲见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又怎能接受?她病了一个多月,虽然一直是宋泓弛亲自照顾,可因着自己父君的死,心中已是完全无法控制地与他有了隔阂,再也不复早前的亲密,对石楚禹也充满了怨恨。   女帝石楚禹也受了极大的打击。她虽然一直记挂着与鄢洐不能共谐连理的遗憾,虚悬了凤君的位子,可对那唯一的侍君却也不薄,十数年来称得上是专宠,对那原本应该诛灭九族的大罪也手下留情,却不料被如此质疑,且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她也自觉难以接受,病痛缠身之下,身体越来越弱。   女帝缠绵病榻,皇太女心中有怨,不肯去塌前侍奉汤药,宋泓弛便只好亲自去侍奉。那时,也不知是谁在背地里嚼舌根造谣,污蔑宋泓弛仗着与当初的鄢将军面容相似,借此机会以色侍君,与女帝有不清白的关系。这谣言传到石艳妆的耳朵里,她不辨真伪,只气得牙痒痒,如同一头牛般死倔,对宋泓弛与女帝的怨气越积越深!   石楚禹弥留之际,虽然未曾明言相见亲女一面,但宋泓弛又怎会不知其心中夙愿?他数次前往东宫,却总是吃闭门羹。任凭他在东宫外陪尽小心,说尽好话,可石艳妆就是铁了心,连他也一并不见!   那是第一次,清风朗月般温文的宋泓弛动了怒!   他板着脸一脚踢开东宫大门,直冲石艳妆的寝房,抓住她不由分说便就扛到肩上,闷着头便往女帝寝宫而去。   “宋泓弛!”石艳妆几曾有过如此的狼狈,头上钗环倒挂,叮当乱响,她又羞又恼,对宋泓弛直呼其名,尖叫并着捶打:“连你也要欺负本宫么?你放本宫下来!你反了你!本宫是未来的女帝!”   见捶打无效,她也癫了,竟然一口咬在他的后颈上,咬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松口!   宋泓弛忍住疼,任凭她咬得再狠也不为所动,只言语坚决地回应:“以下犯上也好,大逆不道也好,今日,为臣即便是扛,也要把殿下扛去见陛下!”   就这样,当石艳妆出现在女帝病榻前时,宋泓弛那素色锦袍的后领已是被鲜血浸透了!   见着对自己一脸抵触的女儿,石楚禹即便奄奄一息,也仍旧强撑着起身,低声劝慰:“妆儿……朕知道,你因为你父君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可你要记住,你是女帝,凡是皆需有所取舍,不可感情用事……天家无情,这也是迫不得已的……”   只是,这样的迫不得已,对政事素来无兴趣的石艳妆又怎能有所体会?   “迫不得已……无情……”她强作冷漠地将头偏向旁侧,死也不看向石楚禹,只讥嘲地冷哼:“你对那姓鄢的倒一直甚为有情……自己也不曾做到,倒好意思苛求别人……”   被这话给顶撞得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石楚禹心中苦涩,只道自己时日无多,唤来后颈仍在渗血的宋泓弛,一番叮咛嘱托,钦封他为右相兼内阁首辅,唯望他日后能协助石艳妆处理政事。   最终,她望着那任性别扭的女儿,无奈地道出了最后一句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把最好的留给了你……”   可石艳妆的回应却是硬邦邦的不屑:“最好的——哼,谁稀罕!”   **************************************************************************   最终,石楚禹驾崩,理应万民缟素,举国大丧,可石艳妆却是不肯着丧服,也不肯发丧,只像木头人一般站着,任谁也不敢去拉她。   宋泓弛看着她那模样,知道她嘴硬心软,此时心中必然也难受,便伸手去揽她——   这一揽便不得了,她如同犯了癫狂症一般,使出全身力气踢他打他咬他,狠狠地咒骂他,身上的钗环珠玉落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当初若是你查办那案子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君也不会有事……都怪你!一切都是你的错!”   “母皇素来更看重你,什么都愿意听你的,恨不得你就是她的儿子!”   “本宫讨厌你!本宫最讨厌你!本宫知道,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本宫是个废物,只有你才是大夏的栋梁!”   “宋泓弛,是不是连你也要欺负本宫,看本宫的笑话!?”   由始至终,宋泓弛一直不声不响,只任凭她打骂发泄。   最终,她发泄够了,全身无力地瘫在宋泓弛的怀中,整个人哭成了泪人。   “……锦书……父君不在了……现在,母皇也走了……你会不会某一天也离开本宫?”   对于石楚禹的死,宋泓弛的哀伤并不比石艳妆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昏聩无能,不过是想以这种方式引起自己母皇的注意,宋泓弛紧紧搂着她,心弦凄凄地搏动,层层疼痛并着重重心酸,难以言喻,挥之不去,只能低声安抚:“殿下不要哭……锦书即便是死,也不会离开……锦书会一辈子陪在殿下身边……”   殊不知,这样的一句允诺,却是最终误尽了他这一生——   *******************************************************************************   女帝石楚禹的遗体入棺椁之时,皇太女石艳妆身着丧服立于御座之前,接下放置国玺的锦盒,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古阳秋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诏书,登基为新皇。   可是,当她打开那搁置国玺的锦盒,却发现那盒子里,除了国玺,还有着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尊白玉并蒂莲的纸镇,明显与国玺出于同一块玉材,雕工精美,栩栩如生,底座上竟是篆刻着一行小字——   乾坤锦绣,并蒂花开。   那字迹是石楚禹的,石艳妆自然认得,至于这尊白玉的并蒂莲是作何用途,她猜想,或许是母皇准备好贺她与锦书共携连理的礼物吧。却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令人唏嘘不已——   取出那锦盒中的国玺,石艳妆一声不响布下御座,将那锦盒并着纸镇一起交到宋泓弛的手中。在娱乐圈混,第一要素是抢眼球,谁有人气谁牛。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所有人面前明示他未来凤君的身份。   臣一片默然!   只是,那一瞬,石艳妆看着宋泓弛朗月清风一般清隽的面容,那深邃黝黑的眼眸始终有着温柔的光芒,思及母皇从将他送到她的身边做伴读到最终要让他做她的凤君,心里却是突然涌起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越是积累堆砌,便越发带着莫名的愤懑与不满!   母皇希望她同锦书在一起,只是因为锦书是鄢洐的儿子么?   倘若锦书与那鄢洐无关,那么,要做她凤君的,却又不知又会是哪一个陌生男子!   一直以来,她甚为嫉妒锦书,一旦他有什么小事,母皇便就非常紧张,反观她,似乎从来没有被母皇放在心上。忽视也好,无视也罢,只是,为何要连她的一生,也这么草率地被安排好……   凭什么!?   母皇真以为她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废物么?   母皇已经驾崩了,再没有人能管她压她,那她也该要有她自己的生活了!   如今,她才是这大夏的女帝,是这江山社稷的主宰……   面对着文武百官,石艳妆不知不觉陷入了莫名的偏执与叛逆的沼泽之中,却未曾想到,这样的偏执,终将埋葬她一生的幸福……   ——————————————————————————————————   最近JJ非常抽,大家能支持我,我非常感动,于是,今天三更,字数大约在2w5以上,希望大家看得开心……也希望大家开心之余,记得打分撒花留言,继续给我动力!   霸王们,潜水艇们,都出水吧!嗷嗷嗷嗷哦啊…… ☆、锦书(三)   石楚禹葬入皇陵之后,石艳妆于第二年春改年号为靖元,开始了自己的女帝生涯。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她一反往昔的游手好闲,开始对朝政大事显示出浓厚的兴趣,不仅勤于政事,甚至有大刀阔斧该旧换新的想法。   这于宋泓弛而言,也实在算是一个惊喜。   只是,她虽然聪明,但到底缺乏实际经验,在帝王御人的方面,便显示出一种先天不足,往往因着一点小事便被言官觐见,又受不得他人一点意见相左,往往一有质疑声便就龙颜大怒之后,甚至学着自己的母皇以强硬的手段镇压,殊不知自己才刚登基,地位不稳,哪里如自己的母皇那般万事成足在胸?   就这样,不过短短两个月不到,她便就搞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宋泓弛开始头疼了。   虽说他一直惯着她宠着她,可这朝政大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整个大夏帝国,怎能任由她如此蛮干胡来?   身为内阁首辅,宋泓弛自然免不了在朝政大事上与她针锋相对,坚决反对她那些空中楼阁不切实际的想法。有了一次,必然也就随之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石艳妆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是对宋泓弛有了隔阂。   隔年的三月阳春,石艳妆终是倦怠了朝政,唤来宋泓弛,只简单交代了一番,便就直言自己要微服简装,出行民间,去体察百姓的生活。   宋泓弛倒也没有反对,只当她暂时无法适应现实与理想的落差,便顺遂她的意愿,让她去散散心,只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大内影卫随行,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尔后,在她微服游历的日子里,他废寝忘食地挑灯夜战,替她批阅御书房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也以自身在朝臣中的震慑力,压住了百官对她不上朝的诟病。   其间,也有朝臣提及他与石艳妆的大婚仪式,期望册立了凤君之后,女帝能有所收敛,可却被他以“为先皇守孝三年”为由暂时回绝了。   他想,等着她散完心回来,这累积了许久的朝政大事也都该处理得差不多了,这天下,到底是她的,她既是有心,他便就把这些年学来的东西,一点一点好好教她,成全一个女帝百世流芳的好名声。   大婚不急在这么一时的,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   石艳妆这一去,便就是将近三个月,回来时已是炎炎盛夏。她坐在御花园中,一身鲜艳的衣裙,满面春风,笑得比新开的石榴花更娇艳灿烂,宋泓弛远远看到她的笑,心里便就觉得心满意足,似乎此生再无所求。   “锦书……”她嗫嚅且目光闪烁,压根不敢与他对视,好半晌之后才怯怯地对他道:“朕想同你商议一件事……”   虽然不知道她急着商议的是一件什么棘手事,竟能让素来便执拗的她如此徘徊不定,可宋泓弛心中却已是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却仍旧答得不动声色:“陛下有什么要说的,便就对锦书直说罢。”   “朕此行……在宿州……遇到了一个人……”耷拉着头站在他的面前,她有点期期艾艾,许久之后才嗫嗫嚅嚅,结结巴巴,每说完半句话都要顿一顿,好好斟酌下半句话,总算将自己的意图表达了出了:“朕很喜欢他……想让他入宫……做朕的侍君……”   全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要求,宋泓弛错愕当场,只觉她话中的“侍君”二字,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将他胸膛深处的某一个地方给活活剜去了什么,狠狠撕扯出一种锥心刺骨的空洞疼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默不作声地双拳紧握,低下头,却只看到她的头顶。   她一直怯怯地耷拉着头,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却连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了么?   久久听不到他的回应,石艳妆仍旧低垂着头,怎么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却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针一般刺在她的头顶上。“锦书,你生气了么?”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袖,问得小心翼翼,那神情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宋泓弛沉默不语,只是那么僵直地站立着,觉得胸口内浸透了刀刃翻剐,随着她拉着他衣袖摇晃的动作兀自尖锐切割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才能暂时压抑住那难以言喻的黯然,力持着表面的镇定,询问那情敌的来历:“却不知那人是谁家的青年才俊,有幸得陛下这般青睐?!”   石艳妆踌躇了一会儿,这才讷讷地答道:“他是千岛湖医神沈家的公子沈重霜……”   对于宋泓弛来说,沈重霜的地位和来历,皆是陌生的,他也不知道,那一个男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能被一向眼高于顶的石艳妆看上。   那一刻,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挤出笑容的,甚至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思,竟然能云淡风轻地回应道:“陛下要谁做侍君都好,只要陛下喜欢就成,却不知此人品行如何……”   得了这样的应允,石艳妆一直以来忐忑的心终于搁下了,仰起头微微扬起唇,露出极甜的笑容,却是与宋泓弛多年之前曾见过的笑容一模一样。   那时,她也是这般笑着,仰头直视他的双眸。   那时,她问他——   锦书,你做本宫的凤君,一辈子陪着本宫,可好?   他一直认定,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他愿意做她的凤君,愿意将她一直这么宠在手心里,搁在心尖上,她问的是一辈子,他便就随之承诺了一辈子,却没有想到——   他纵使能让自己一直谨守这承诺,却控制不了她的移情别恋。   那时,她没有把那句话当真,而他,却将那温暖看作了一生一世。   那厢,石艳妆全然没有觉察出宋泓弛心中的苦涩,只一心想着自己心上的那个男子,突然间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锦书,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好,又小家子气,怪癖极多,对人爱理不理的,可品行也应该是不错的……他是第一个敢对朕那般不假辞令的人……板起脸骂人也能骂得那般好听……朕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很喜欢……”她没心没肺地絮絮叨叨着,却不知这样的言语就如同是在宋泓弛的心上狠狠撒了一把盐。   我的陛下,那沈重霜纵使一无是处,可你到底喜欢他,而锦书,即便是千般好万般妙,却已是不能入你的眼了……   宋泓弛默不作声地听她说着,四周的一切在他眼中俱是一分一分的模糊起来,越来越沉,竟似压到他胸口一般,她轻快而愉悦地向他讲述着她与那沈重霜的相处细节,仿佛是有无数油星子在心口上溅开来,烫得心也一颤一颤的疼。   从未有过的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艳妆总算才发现了宋泓弛的不对劲,多少也有些内疚。“锦书,你莫要介怀。”她拉着他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安抚:“朕会找机会把关于你的事告诉重霜……绝不会委屈了你……你放心,朕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谁也动摇不了……”   对于这样的承诺,宋泓弛没有回应。   他已经不知自己该不该再去相信。   从那以后,石艳妆几乎不再过问朝政大事,她嘴里最常听到的名讳,从“锦书”变成了“重霜”。   不过,她也会在宋泓弛忙着批阅公文的时候来撒娇——   “锦书,朕打算将今年进贡的贡品挑些最好的送去给重霜,你说朕挑些什么好呢?”张   “锦书,朕听说重霜今日要前往康州义诊,那里离京师不远,朕想去见一见他……”   “锦书,朕听说江州织造的贡品丝绸已经送来了,朕想选几匹极佳的凌波缎给重霜送去……”   他仍旧像以前那般包容她,宠溺她,只要是她的要求,他有求必应,只是,他鲜少再笑,更多的时候,他批阅公文,不知不觉就开始发呆,抚着那御赐的白玉并蒂莲纸镇,望着底座上那八个小字,心中五味杂陈。   他能给她锦绣乾坤,她却未必愿意给他并蒂情深。   从没有见过沈重霜,也从没有刻意去探知关于这个人的一丝一毫,即便是身在朝廷,宋泓弛也渐渐听说了他的名声。性子冷傲的神医,即便是知道女帝待他非同一般,也仍旧是凡是我行我素,这样的脾性,是不是应了那句俗话——“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   直到有一日,石艳妆去见了沈重霜,回来之后一双眼哭得通红,冲着伺候的宫娥太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尔后,一路直奔砚行轩,一把抱住宋泓弛的腰,便就委屈得眼泪一串串往下淌。   从没见过她哭成这般模样,明知这事定然是与那沈重霜脱不了干系,可即便百般不情愿,宋泓弛也不能置之不理。   他还没问,石艳妆便就已经泪流满面地诉起委屈来:“……锦、锦书……重霜……他、他不肯再见朕了……怎、怎么办……”   揽着她坐下,他替她轻轻地擦拭眼泪,在心中苦笑连连,嘴上却还要温柔的安抚:“沈重霜因何事不肯见陛下?”   石艳妆抽抽噎噎了许久,才慢慢道出原委:“……朕对他说了你的事……他一听完便就立刻起身,拂袖而去……只言与朕一刀两断,从此相见不如不见……”说到这里,那才拭去的泪已是从眼眶里再次涌了出来,她伏在他的胸口,一边哭一边哀求:“锦书……你去同他说罢……朕真的……放不下他……”她的脸上看到失望,看到伤心,看到遭受欺骗的怒意勃发。   果真是个目中无人的神医,竟然敢这般枉顾女帝的颜面!   那一瞬,说宋泓弛不生气,自然是假的,他呵护宠溺了这么些年的珍宝,如今竟是被如此不留情面的对待,他便也免不了有了要会一会沈重霜的想法。   “陛下,你要锦书去对他说什么呢?”   他望着石艳妆,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弥漫着哽住了喉咙,无声涌起一潮不知是酸还是苦的滋味,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不知自己在她心中究竟地位如何。   石艳妆此时此刻惦记的全是沈重霜,只想着怎么将他给哄回来,哪里在乎自己的言语对宋泓弛而言会有怎样的伤害?   “……你去对他说……你其实无意做朕的凤君……你与朕只是兄妹之情……总之,你先想办法让他答应见朕……朕会慢慢说服他的……”   倏地,宋泓弛的心猛然一抽,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萧瑟出十里荒凉,茫然失措,仓惶辗转,却只能在眼底里掠过一丝凄楚。   兄妹之情么?   他细细咀嚼着那四个字,最终却只是敛下眉眼,低低地应道:“这既然是陛下意思,那……锦书遵旨。”   *******************************************************************************   去千岛湖沈家的时候,宋泓弛身着的是最朴素的衣袍与皂靴,一辆朴素的马车,身边仅仅跟了一个影卫一个仆役,毫无半分内阁首辅当朝右相应有的架子与排场。   在沈家派来迎接的船上,他倚着船舷,望着千岛湖水中黝黑的暗礁的影子,虽然不声不响,可那素来温柔的眼却是隐隐透出几分埋得很深的幽暗。   他知道自己此行突兀,也料不准那脾性怪得出名的沈重霜会予他怎样的讥嘲和奚落,不过,既然要来,他之前自然是有所准备的。石艳妆寄望他能说服沈重霜与自己见面,回心转意,而他却知道,自己这一次前来,绝不是为了劝和。   这一次,他吧姿态放得越低,便越能使得沈重霜与石艳妆彻底决裂。   她,仍旧是他一个人的……   乖墨兰冢的船坞上,宋泓弛终是与沈重霜会面了。   两个同样高大俊挺的男子,一个温文儒雅,玉树兰芝,一个傲气凌人,阳春白雪。若论容貌气质,宋泓弛显然略胜一筹,他那眉眼举止与儒雅之气甚为相配,清隽和煦若宛转清风,令人不知不觉便就沉醉其中。而沈重霜,无疑正如他的名字那般,不仅仅是全身上下的冷漠矜傲,就连看人的目光,也似冰霜一般冷,却偏偏能引得人视线停驻,再难移开。   “右相此番亲自前来,墨兰冢真是蓬荜生辉。”一身白衣的沈重霜,仔仔细细打量了宋泓弛之后,一开口便就是客套话,尤其是那“右相”的称呼,更是带着几分刺耳。   “神医沈重霜,久仰大名。”宋泓弛微微颔首,淡然处之,言辞不卑不亢,也不去回应他的挑衅。   去到墨兰冢的花厅里,他不主动说明来意,沈重霜倒像是看透了他的意图般,只拈着那小巧玲珑的白玉牛眼杯,似笑非笑,把话说得极利落:“久闻右相乃是我大夏第一才子,此番前来,若是同草民品茗对弈,草民不甚欢喜,若是要说别的——恕草民无暇奉陪。”   此时此刻,宋泓弛哪里有品茗对弈的兴致?他略略沉吟,知道有的惺惺作态的话总是要说的,即便胸口泛疼,忐忑不安的感觉像是浪潮般慢慢涌上来,可仍旧能淡然地开口:“陛下因你茶饭不思,六神无主,你若是真的对她有情,便不该这般折磨她。”   自小,他便就懂得隐忍,而今久在官场之上,带上了谁也看不穿的面具,隐忍便就更是不可或缺。   忍得一时之气,方能成就大业。   “我折磨她?”与他的口不对心相反,沈重霜嗤哼冷笑   初识石艳妆时,沈重霜并不知道她就是大夏当朝女帝,却被她身上肆意的张扬和骄纵所吸引。一直以来,受那无法治愈的宿疾所累,他也同他的祖辈父辈一般,疲于奔命地四处寻求秘方,只为了能将这宿疾治愈,却从没有见过哪一个女子能肆无忌惮得像她这般淋漓尽致。   她的娇艳、张扬,就如同是一朵盛放到极致却不会凋零的花,恣意地享受着阳光雨露。他承认,他的确是一见钟情,每一次与她相会,都令他更是坚定了要想尽办法活下去的信念。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她有如此显赫的身份地位,也没有想到,这朵花,早已是有了护花之人……   他这后来者,算什么?   这样想着,从表情到言语,他处处都不曾掩饰分毫,就连那形容石艳妆的词藻也是直白得不带半分美化,斥责之意明显:“母命难违也好,竹马青梅也罢,她既是与右相大人有婚约在前,便不该再这般处处留情,竟然还妄想齐人之福,要立左右凤君,平起平坐?!”   顿了一顿,沈重霜起身,将那牛眼杯中的香茗一饮而尽,尔后便“啪”地一声将那小巧的杯子扔到槛栏外的湖水里,虽然只是溅起微小的浪花,可那一气呵成的举动却是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凛冽之意:“做人切莫贪心,恕我沈重霜没右相大人腹中可撑船的容人肚量,也没那兴致做女帝后宫解闷的玩物。”   他这话自然源自石艳妆对他的许诺,态度颇为不屑一股,将其视为侮辱,可这些言语听在宋泓弛耳中,却是令其心寒至斯!   ……左右凤君,平起平坐……   ……她从未同他商量过这事,竟然就已是擅做决定了么……她与我缠绵床榻,唇齿相依,可是,她却打从心里嫌我血统卑下,所以,她连为我生孩子也不愿意……   ……他本还以为即便她喜欢上了别人,对他到底也还是依赖着离不开的……   ……却没有想到,在她的心里,一个认识不过半年的男子,竟然已经能与他平起平坐了……   ……却不知,几时,他会被弃若彼履……   眸中忍不住有了黯然与不甘,宋泓弛力持镇定,想起自己今次前来的目的,仍旧坐着,不动声色:“何必做出这般义愤填膺的神情混淆视听?你是真的没那肚量,还是事出有因,你心里明白,我亦不糊涂。”   沈重霜愣了一愣,继而便笑出了声。那笑声之中,不见愉悦,只有涩然。   “你说得一点没错,想必你也知道,我沈家历代子嗣,皆死于那无药医治的早衰宿疾。”他抚了抚衣袖,慢慢地敛了笑,神情极为肃然:“右相大人,我很佩服你容人的气量,却可惜,我沈重霜从来不是个大度的男人,容不得自己的妻子看别的男人一眼,即便她是大夏女帝陛下。不管是什么侍君凤君之流,我若是同她在一起,她身边便断然不能再有别的男人,包括你!”   对于这讥讽的言语,宋泓弛并不意外,毕竟,有点傲气的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与人分享心爱的女子。至于他,也绝然和大度沾不上边,只不过,他与沈重霜处境不同,石艳妆是君,他宋泓弛是臣,他对她,更有着比旁人深重的责任。   见他不说话,沈重霜又继续往下道:“再者,那早衰宿疾乃是代代相传,他日,她若是生下我的子嗣,必然身怀这天生短命的宿疾,届时,这大夏帝国的传承,只怕就完了……”说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他坐下来,双目无惧地与宋泓弛对视。   这事,虽然是宋泓弛早就知道的,可沈重霜说这话时,神情太过坦然直白,倒使得宋泓弛有些心颤,对沈重霜也突然有了几分敬意。他也自然不愿石艳妆再同沈重霜相见,只是,她那样的性子,越是得不到,便越是趋之若鹜,哪会这么轻易便就放弃?   “她性子执拗,只怕不会这般容易放弃。”那一瞬,他低低地叹气,可心底的窃喜与表面上的虽然也深知自己有些卑鄙自私,可他却不以为耻。   他只是想捍卫属于自己的幸福和温暖罢了,而且,眼下的沈重霜,又的的确确是绝好的利用工具,他此番前来,便就打定主意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好好物尽其用一番!   沈重霜看着他,那素来矜傲的面容突然染上了些说不出的沉寂,问得虽然认真,可眼中却有着潜藏的深沉。   “那右相大人认为,我该怎么做,才能绝了她的念想?”   *******************************************************************************   宋泓弛自千岛湖回到内廷,石艳妆立即详细地追问了一番他与沈重霜见面的经过,自然,他与沈重霜此番已是有了共识,此刻敷衍起她来,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石艳妆不疑有诈,自然喜不自胜,可在没得到沈重霜的消息之前,她又免不了心怀忐忑。   终于,沈重霜派了贴身的小厮送来一封书信,石艳妆看到那俊秀的字迹,读着那毫无破绽的字句,仿佛是看到心上的人就站在面前,一直惴惴的心才算安了下来。   “锦书,还是你最好!”她握着那封信去找宋泓弛,也不管他正对着青州送来的军情急件沉思,腻上去便就撒娇:“你去了一趟墨兰冢,重霜今日就派人给朕送了一封信,他说他如今有要事要前往北夷,回来再与朕相见,还会送朕一份特别的礼物!他总算是不同朕闹别扭了……”突然觉得,自己如今和她无论说什么,分明都等同事鸡同鸭讲,她在心里倔强地以为强求能得到幸福,他又该要如何去改变她的这种偏执的想法?   “是么?”宋泓弛搁下手里的军情急件,想着沈重霜此行北夷的目的以及那份所谓的特别礼物,便就无声地微微眯起眼,笑得温柔,言语是一成不变的清雅:“恭喜陛下。”   石艳妆一时欣喜,自然无暇注意到他,只满心沉浸在自己的雀跃之中。“锦书,你说朕该要回送重霜什么礼物才好?”她将那书信给展在军情急件之上,思虑了片刻,便就询问:“朕想,不如就在内廷替他修建一座与墨兰冢相似的水榭做他日后的寝殿罢……毕竟,京师炎夏长久,只怕他往后来住得不习惯……锦书,你说好么?”   看着那封分明是由自己撰写,最终由沈重霜誊抄了一遍的书信,宋泓弛面无表情地听石艳妆将那言语说完,对于她怯怯的询问,只是敛下眉眼,道了句:“陛下怎么想便就怎么做罢。”   只是,他没有料到,才几天的功夫,石艳妆那打算为沈重霜修建水榭寝殿的想法,竟然牵扯到了他一直居住的砚行轩——   “锦书,朕觉着还是砚行轩附近最为凉爽,打算命人在那里开凿个池子……”她说着这话时,固然仍旧不敢看他的眼,知道自己实在得寸进尺,可却仍旧笃定宋泓弛不会有丝毫的反对:“……朕已经吩咐人将城西的鄢将军府改修翻新了一番,你暂且先搬去那里住些日子,好么?”   这就是差距么?!   那一瞬,宋泓弛觉得无力,砚行轩是他多年来一直住惯的地方,在他的意识里,那里就像是他的家,可而今——   即我的陛下,你予沈重霜的礼物表面是一座水榭的寝殿,实际,是打算要将我扫地出门了以迎接他么?   我曾以为我能有一个真正的家,可却没有料到,你已经是为了沈重霜,连一个假象也不肯再赐予了么?   只是,你可知,即便你建了那水榭的寝殿,最终也不过是空等……   纵使不甘不愿到了极点,可宋泓弛怎么也不会选择在此时让这小情绪坏事。“一切听凭陛下安排。”他沉着声音,答得一如既往的顺从。虽然是算计得胸有成竹,可最终,见石艳妆欢天喜地地走了,他却是将头默默偏向旁侧,一向服帖垂顺的黑色发丝如今略显出几分散乱,随着衣衫一同被寒风撩起,坏了那素来儒雅温文的表象,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瑟。   *******************************************************************************   后来的事,全都按着宋泓弛的计划在进行。   沈重霜经由他的安排,前往北夷,以妙手回春的医术,治好了北夷皇族端木家家主的重症,也按着他的意思,要求端木家嫡长子,世世代代侍奉大夏女帝!   端木家一直掌控着北夷的兵权,这样的牵制,无疑是等于送自家的嫡长子来做质子,不仅是避免两国交战的绝好方法,也能逼得北夷不得不暗地里屈膝称臣。   沈重霜对宋泓弛的心机不得不佩服,而在他看来,此生注定只能与石艳妆形同陌路,这也算是他回报她一腔深情的一点心意。   只是,他没有想到,宋泓弛竟然能不声不响将他身边的贴身婢女也收买,居然在他的茶水中下了极强的媚药!到底是个医者,茶水一沾唇,他便就立刻觉出了媚药的滋味,自然怒不可遏,大骂着砸了茶杯,令那婢女落荒而逃。   殊不知,宋泓弛那般的心思,九拐十八弯,早已是未雨绸缪,安排要与他共赴云雨的,根本就不是那下药的婢女,而是在他身边一直温柔乖巧的傅晚晴。   就这样,当看似无辜的傅晚晴宽衣解带之后紧紧抱住他,温柔而心疼地低语“公子,奴婢愿意为您传承香火,生一个孩子”时,沈重霜也不知是不是那媚药使然,竟然将她看作是石艳妆,一把搂住,便就火热缠绵。   傅晚晴倒也不负宋泓弛的期望,一夜承欢便就有了身孕,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令宋泓弛极为满意。而沈重霜纵使知道自己遭了算计,却也只能含恨咬牙,默许了一切。   最终,那水榭寝殿建成之时,石艳妆去见沈重霜,却如同遭了晴天霹雳,骤然发现,天地早已是不同往昔了。   沈重霜虽然没有将实情告知,只是对她极为冷淡,只坦言自己的妻子已是身怀有孕,而那沈重霜的结义兄长衍成双,却是怀着不可告人的居心,主动凑了上来,一番添油加醋,忿忿地将宋泓弛的所作所为全数告知。   这是石艳妆第一次踏入那将军府翻修而成的右相府邸。   “重霜他怎么会与那婢女有染的!?”粉脸青寒地站在那陌生的书房里质问着宋泓弛,石艳妆看着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不愿相信自己竟是一直被他蒙蔽。若是细想,她也能理解他这般的手段所为的是什么,只是,她宁肯他一开始便就激烈反对,也强过这般阳奉阴违,口是心非。   她开始觉得他似乎变了,已经再不是那个眼神清澈,可以让她全心依靠的男子了。   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宋泓弛平静如斯的搁下还在批阅的公文,只起身静静与她对视,一个字也没有否认:“沈重霜的确不适合与陛下厮守一生,陛下不如另觅良人罢……”   “朕偏就只要他!”石艳妆本能地反唇相讥,怒气燎原一般从心中一直灼烧到眼中,已是怒得忘形,言语发狠:“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朕知道,不就是那什么早衰宿疾么,有多了不得?千年人参,万年首乌,朕只这大夏女帝,可倾国可倾城,就不信这普天之下求不到医治那宿疾的法子……”   “天下男儿何其多,既然他无心,陛下便该早日放弃,莫要继续执著,更莫要妄想倾国倾城——”听了这话,宋泓弛深邃的眼眸危险的眯起,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可蹙起的眉像是带着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那极其缓慢的字眼简直是从他牙缝中一个个挤出的:“我大夏帝国数百年基业,不是供陛下佐证情圣情痴的工具!”   这话无疑是正巧戳中了石艳妆的痛处!   “宋泓弛!你以为朕不知道么!?”此时,她已是气得跳脚,兀自认定,即便不是沈重霜,不管自己想要的是别的哪个男子,宋泓弛也是绝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她扭曲着他的本意,将他竭尽所能地往阴毒狠辣的方向想去,越想越是气得浑身发抖:“你就生怕你坐不上凤君这个位子!”   听她提起“凤君”二字,宋泓弛沉默了。他知道,她已经忘记了,这“凤君”的地位,是她当初许诺的,可如今在她眼里,倒似乎成了他要不择手段地获取……   他无声地叹息,深邃的黑眸里,流露某种令人动容的情绪:“陛下,为臣从没有那样的意思……”   她或许正在气头上,并不明白,他只是希望她得到幸福,即便这幸福不是由自己给与。若不是沈重霜的确不宜与她携手,而她又将其看得太重,他知道,自己即便是再如何难受,也还是能笑着面对她,完成她的任何要求。   “你没有那样的意思!?那你告诉朕,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石艳妆根本听不进去,只觉这是他的狡辩,一嚷嚷开便就再也遏制不住:“朕听说,那婢女是由你授意,在重霜的茶水里下了媚药,才得以与重霜有了私情,且还有了身孕!你没有那样的意思,何必使如此卑劣的手段?你若是想要,这天下朕都可以让给你!”   大约是这样冲动的情况之下,她心中累积的对他所有的隔阂与不满,如同倾泻而下的洪流,终是堆积成了一道深深的垣壁,将两人隔绝,就连苛责指斥也开始泛起了老账:“当初,若非因为你,朕的父君便就不会死……如今,你竟然连朕喜欢的男子也不肯放过!母皇当初那般看重你,就如同你才是她亲生的,既然如此,便不该让朕承继这女帝之位,直接让你做男帝,岂非更好!”   这话如同一枚钢针,直直刺中了宋泓弛心中背负的隐痛,也忆起初石楚禹的嘱托,一直背负的各种责任和心中的落差令他不由寒起了脸:“陛下以后莫再说这种话!”   “有什么说不得的?”这一瞬,石艳妆也想起了曾经的流言,越想便越觉那定然是实有其事,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个男子不择手段得令人作胃,言辞上也就没了顾忌:“众人皆说你长得与母皇的心上人一般模样,朕倒怀疑,你当初是不是一早便与母皇有染,将她伺候得心满意足,才使得她这般维护你!?”   “啪!”   宋泓弛再也忍无可忍,抬手一记耳光毫不留情地扇在石艳妆的脸上,那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中含着无法隐忍的愤怒,那满是笔茧子的手掌因怒不可遏而微微颤抖,原本朗月清风般文雅温柔面容,如今已是被染上了火一般的怒意勃发!   石艳妆只觉左脸一麻,好一会儿之后,看着他颤抖的手掌,这才反应过来。“你!宋泓弛!你居然动手敢打朕?”她捂着脸,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自小将她合乎得连句重话也不曾说过的男子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朕长这么大,就连母皇也从没有……”   是呵,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以前曾因为她被罚跪,被责打,每当她闯了祸,他便是她的护身符、挡箭牌,一直享受这他的呵护,却未曾料想,他竟是第一个动手打她的人!   到底是一直从小呵护着的人儿,宋泓弛也有些后悔自己居然真的对她动了手了,却仍旧硬着心肠,脸色随着盛怒由铁青转为苍白,双眼冷得仿似是要吃人,一向平静的声音在那一刻也全然变了调,以外表的严厉隐藏心中翻涌的疼惜,承受心脏仿佛要迸裂的诡异痛楚:“陛下再怎么不满,也不可再如此胡言乱语,若是以后再敢这般诋毁先皇的名誉,莫怪为臣以下犯上。”“我的娘哎!”   她久久地瞪着他,无声与之对峙,直到那几乎麻痹的左脸慢慢恢复了知觉。   “宋泓弛!朕记住你这句话了!”   咬牙拂袖而去,她扔下这么一句切齿恨言,只留宋泓弛站在原地,神色黯然。   *******************************************************************************   离开右相府邸,石艳妆只觉此生再无顾忌,即便是放弃一切,也不愿再留下。她潦草地写了退位让贤的诏书,尔后竟然出宫直奔千岛湖墨兰冢,大内影卫无人敢阻拦。   沈重霜听说她来了,既不知要如何面对她,又不知该如何安顿她,也不能拒不相见,便唯有外出躲避。而石艳妆仿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也一路追了去   因着这样,沈重霜在崇州遇上了那场泥石流,最终被深埋泥土之中。   宋泓弛带着大内影卫在崇州找到石艳妆时,她像发了疯似地正用手指狠狠地刨着那淤积的泥土石块,双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宋泓弛心疼地上前紧紧抱住她,想将她抱开,谁知,她扭头一把抱住宋泓弛,一口狠狠咬上他的肩膀!   她狠狠地咬,死也不松口,他紧紧地抱住她,再痛也不松手,直到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仍旧抱着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是沉默。   最终,沈重霜的尸首从那泥土石块中被挖了出来,石艳妆面无表情地一路尾随着那些负责抬尸的人,她回过头看了宋泓弛一眼,那目光中,没有了依赖,有的,全是恨!   ——————————————————————————————————   这是第二更,分量十足啊,写得我手软,非常心疼锦书……老石头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希望大家看得开心记得打分撒花留言,继续给我动力!   三更的则妈伤不起呀,亲们不要霸王呀,则妈泪求潜水艇都出水吧…… ☆、锦书(四)   沈重霜死后,石艳妆和宋泓弛陷入了无休止的冷战。   虽然回到了内廷,虽然仍旧是女帝,可是,石艳妆明显是变了一个人。她癫狂阴沉,喜怒无常,常常不吃不喝地守在沈重霜的尸首旁,不准任何人靠近。她不上朝,不批奏折,只是派人寻觅各处的道士方士,疯了一般想要寻求起死回生的所谓“仙术”。   最终,那衍成双献计,只道那西南面的南蛮圣教有起死回生的法术,石艳妆也不问真伪,不由分说便下诏,打算带兵亲政南蛮。又何妨配合?”   对于石艳妆的所作所为,宋泓弛无言以对,只能默然。   他没有想到她与沈重霜之间会以这种方式天人永隔,他也知道这事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说到底是他没有将她照顾好,虽然明知那亲征南蛮最终也不过是劳民伤财一场空,可他却也不敢再阻止她。   她是个弱女子,往昔连匕首也不曾使过,几时又见过战场上的真刀真枪,如今亲征南蛮,即便是精兵良卒,粮草丰厚,可在地形战略方面,又怎么可能不吃一点亏?   镇守青州的骠骑将军聂君亦被急招回京,尔后,带着不为人知的“锦囊妙计”赶赴西南边陲,助石艳妆赢了一场又一场胜仗。没有人知道,聂君亦每一场仗的所使的策略,都是宋泓弛依据南蛮地形亲自策划,结合各方面反复思索,直到确保万无一失,才定下的。   他忧心她的安危,记挂她的康健,甚至于,无数次,他想抛下一切,策马直奔那战场,不敢再碰触她,哪怕只是远远地亲眼看看她,以慰离思也好。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她守住京师大局。   那时他想,若死的是自己,活下来的是沈重霜,该有多好?   说不清是谁输谁赢,可到底,沈重霜用死让她记挂了一辈子,而他,即便是做再多,也似乎都难以挽回分毫了。   最终,南蛮递了降表,石艳妆向南蛮圣教大祭司刀洌逼问那起死回生术,却是意外地带回来了一个伤得极重的战俘。   那个战俘与沈重霜没有一点相像,可石艳妆却甚是痴迷地守着他,喃喃唤他“重霜”,亲自喂汤喂药,照料得无微不至,将其视为生命的全部。   宋泓弛疑心此事另有内情,只身前往南蛮,对那刀洌一番豁哄骇诈,总算是得知了内情。“信任与否,与胆量和性命无关。”   那时,他想,既然她要认定那战俘是沈重霜,便也就依了她罢,她想要做什么,想要同谁在一起,只要她喜欢就好。至于他,与她似乎是再无一点冰释前嫌的可能了。   说到底,沈重霜的事,是他欠了她的,她要他如何还,他便就如何还。   回到内廷之后,他眼见着石艳妆再没有之前的疯狂,因着那战俘竟然渐渐地恢复了笑颜,便也慢慢地放心了下来,默许了那个战俘的存在,却浑然不知,那战俘于他而言,却是比沈重霜更大的祸害!   ***************************************************************************   靖元五年,女帝石艳妆二十一岁,而宋泓弛也年满二十五岁了。   这几年以来,之前因着孝期,征战等等事宜,他们的婚事一直被搁置,如今,天下太平,民心稳定,北夷端木家依约将嫡长子端木泓岳送来侍奉女帝,成为属国的南蛮也小心翼翼地送来了岁贡,也有朝臣忆起当初的婚约,便上书催促两人大婚,早日生育储君。   石艳妆不声不响地将那些折子烧的烧,撕的撕,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而宋泓弛也随之任之,不发一言,直到有朝臣在早朝之时提及了此事,石艳妆才神情阴冷地开口,只道定要将那“沈重霜”立为凤君,其他人俱是休想!   这样的言语,无疑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扇了宋泓弛一记响亮的耳光!   朝臣纷纷哗然,有的老臣素来便对石艳妆多有不满,趁着这机会便就站出来直言,指称那“沈重霜”乃是南蛮战俘,地位卑贱,不仅没有资格做大夏的凤君,就连日后出世的皇子也因着血统不纯,断然做不得皇储!   有了资历相当的老臣带头,朝臣纷纷开始反对,那些为宋泓弛鸣不平的,急于讨好宋泓弛获些好处的,各种声音都在与女帝的权威叫板,似乎在这朝堂之上,女帝的尊贵尚不及宋泓弛一根手指。   石艳妆自然是气得面如土色,死也不肯松口,直嚷嚷着要将朝臣纷纷拉下去施以廷杖,以儆效尤。   这样的混乱之中,却没有人发现,宋泓弛默默地退了出去,茕茕孑立地站在内廷的掖门处,瞭望着自己当初年少时入宫的那条路。   那时,他想成为皇太女的伴读,只望能为养父母争口气,得养父母的欢心,仿佛他的人生再没有别的要求。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石楚禹待他极好,他便就一心想着讨这如娘亲一般厚待他的女子欢心,无论做什么,都谨慎有礼,尽善尽美,再后来,石艳妆向他索要那一辈子的承诺,他便就真的以为,他的一辈子,能像石楚禹期望的那样,乾坤锦绣,并蒂花开,与石艳妆相守一生。   可如今,他活了二十五岁,却像是已经活了五十二岁,满心苍凉,疲累不堪,一无所有。甚至于,回首前尘,他觉得他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他想要一个家,这是自小便就一直延续到如今的渴望,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要去何处寻觅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写了辞官让贤的奏折之后,他用一个锦盒将内阁首辅的相印盛了,打算命人呈给石艳妆,却是突然忆起那块白玉并蒂莲的纸镇,极不舍的抚了又抚,最终一并放入了那锦盒,称病不再上朝。   接到奏折和锦盒的时候,石艳妆正因廷议立“沈重霜”为凤君遭朝臣反对之事大发雷霆,几乎将国玺也一并砸了。看了那辞官让贤的折子,又看到那相印并着白玉纸镇,她便直觉地笃定是宋泓弛在唆使群臣与她作对,怒不可遏地一跃而起。   **************************************************************************   寒意尚凛,宋泓弛在寝房里坐着,打算得了石艳妆的应允便就离开。前几日,他熬着夜将那些堆积的公文都批完了,一时受了寒,便就咳个不停,难受得水米不进。其实,天大地大,他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而当他收拾物什的时候,他才发现,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几件旧衣服,便再也没有了。   为相六年,他深居简出,衣着朴素,尤其是从内廷搬入右相府后,他更是没有置办过一件家什,更不曾添置过一件文玩雅具。而他寝房的衣柜中,除了几套官袍,便是几件石楚禹还在世时为他做的旧衣,就连鞋袜,也都是摞着补丁的旧东西。   那衣柜底下,是一沓他亲写的书稿,有他当初为石楚禹誊写的废折子,也有他往昔思虑治国良策的草图,甚至于,那其中还有他当初为石艳妆罚抄的《大夏千秋策》手稿。   往昔的一切还历历在目,那个笑得极甜的小姑娘偷偷带着一袋子碎掉的糕点来喂他,她要他陪他一辈子,她要他做她的凤君,可是,时光为何偏偏要夺走这些唯一温暖的记忆,转瞬之间,她已是恋上了别人,忘记了当初的誓约。   或许,当初死掉的如果不是沈重霜,而是他,应该更合适吧。沈重霜死了,石艳妆还那般刻骨铭心地记挂着,恋慕着,即便找个替身自我欺骗,也不肯放弃,若是他死了,烧了这几件旧衣,连一点痕迹也不留,还有谁会记得他的存在?   还有谁记得他并不叫宋泓弛,而是鄢锦书?   就连那个曾经甜甜唤他为“锦书”的女子,如今也已是对他恨入骨髓,形同陌路,这一生,还有谁会记挂着他,再给他想要的温暖。   那一刻,他一脸青白的面色,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掩住眼底的漩涡,神色中透出了一种哀戚的落寞,却只能在眼底里掠过一缕谁也不曾见的凄楚。   一件衣裳无声地披在他的肩上,他恍恍惚惚地回头,却见那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丫鬟巧冬一脸关切地站在他身后。   “相爷,奴婢替您煎了汤药,要端来么?”因着是一早便由石楚禹安排到他身边来伺候的人,巧冬这丫头甚是乖巧,很懂得察言观色,难得的是,即便已是适婚的年纪,她仍旧跟着宋泓弛,手脚麻利,从不嚼舌根。   宋泓弛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这才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不必了。”轻轻揉着额心,他摇了摇头,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你先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相爷……”巧冬敛了敛眉眼,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一会之后,才鼓起勇气轻声劝慰道:“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为那些公事伤了身,陛下即便是知道,也从不心疼您的……”   这话倒也不算错,她跟在宋泓弛的身边,自然知道,石艳妆对宋泓弛从一开始便就是不由自主的忽视,到如今,更是刻意的无视。她这个做奴婢的看在眼里,虽然自知没有鸣不平的资格,可却也是打心眼里深觉疼惜的。   只是,她话音未落,那寝房门口便就传来了石艳妆的怒叱——   “好个嘴碎的贱人!”她一脸怒容地站在原地,思及沈重霜当初与婢女有染,如今宋泓弛竟然也来这一套,怎会不怒从心起?“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在此一边说着朕的坏话一边卿卿我我,倒格外显得郎有情,妾有意呵!”她慢慢跨进房里来,头上的珠翠随着脚步发出碰撞的脆响,言辞刻薄得迥乎寻常,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强行加诸在两人身上!   宋泓弛阖上眼,无声地苦笑,心中一片无边的涩然,却也不想费口舌去解释什么。   在她的眼中,他早已经卑鄙无耻到极点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就如同,她所有的遗憾,最终都被她归结为是他的错,再背负一个与婢女有染的莫须有罪名,也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见宋泓弛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似乎打算就这么无声的默认,石艳妆思及自己手里握着的正是他辞官的折子,更是不由怒焰腾腾,恨得咬牙切齿。   “怎么,就连你也耐不住寂寞,打算同身边的婢女厮混?”她冷笑着,言语中强调着“也”字,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斜斜地瞥一瞥站在他身边好半晌没回过神的巧冬,越看越是不顺眼,顿了一顿便厉声喝道: “来人!将这贱人拖下去!掌嘴至死!”   此言一出,巧冬自是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宋泓弛眯起眼,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一字一字重重地道:“陛下怎可不问青红皂白,便就草菅人命!”   听他将她的言行判定为是草菅人命,石艳妆双眼发红,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怒意难忍过。“宋泓弛,死在你手里的人,你可曾细数过有多少!?”咬牙切齿地瞪着宋泓弛,她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脸色也随之转为铁青:“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朕草菅人命!?”   眼见着大内影卫在寝房门口迟疑着,她再次望向巧冬,那神情像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狠狠一拂衣袖,重重地一掌拍在桌案上,狠辣地到了三个字:“拖下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和相爷是清白的……”巧冬哀嚎着被大内影卫拖了下去,老远还能听到她哀戚的悲鸣。   见着那“淫妇”求饶不已地被拖了下去,石艳妆还不觉解恨,转过身便一把将宋泓弛亲笔撰写的辞官奏折狠命一扔,不偏不倚,正巧就扔在他的脚边,却见白纸黑字,极为分明:“你这算什么意思?!”   “如陛下所见……”宋泓弛轻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凝着倦意,就连言语也随之变轻了:“臣想辞官让贤,隐居民间,过些平静安宁的日子。”   “辞官让贤,隐居民间?!”石艳妆可以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挑出来,极慢地重复一遍,确定一般细细咀嚼,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尔后,便嗤之以鼻地冷笑:“说得倒好听,你是想带着那个贱人私奔罢?你倒以为,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只要朕一声令下,这天下,便没有你宋泓弛的容身之所!”   “真的与她无关……”应着她冷厉而刻薄的目光,听她将“私奔”二字咬得仿佛要嚼碎一般,宋泓弛胸口一窒,失落像是一枚针,深深浅浅地扎在心间。最终,他的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不无自嘲地摇了摇头,压低的声音里渐渐沾染了凄怆:“……陛下身边已经有人了,不需要为臣了,何不放为臣一条生路……”   他从没有在她面前显露出如此的倦意,也从没有对她说过这种让人气不打一处出的话——   他想要一条生路?   他还想要什么生路?   如今,他根本就是这大夏江山的无冕之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还想要什么生路?难道,继续下去便就是死路了么?   荒谬!   收拾他让人去走那死路,谁能让他去走死路?   荒天下之大谬!   “朕放你一条生路?”她冷笑连连,言语之中的讥讽更甚,将那早前蓄积的不满全都直白地溢于言表:“是你不给朕生路才对!你以为朕不知道么,朕想要立重霜为凤君,一直是你在背后唆使群臣反对,硬要处处同朕过不去……”   神色疲惫,脸色也透出了几许苍白,宋泓弛强忍住晕眩与咳嗽,只轻轻地插了一句实话:“陛下,他不过是一个南蛮俘虏,并不是沈重霜……”   “住口!”石艳妆声色俱厉地低喝了一声,眼神中酝酿出风暴,随之上前一步,恨恨地逼视着他,情绪也开始激动了起来:“朕说他是,他就是!这天下的男子,只要朕愿意,朕都可以纳入后宫!朕说他是沈重霜,他就必须是!”   宋泓弛低垂着头,不再反驳,只默默地听着,不想再用言语刺激她。   他想,她愿意谁是谁,谁就是谁罢。   她从来都是这么任性的,而这样的任性,是他宠出来惯出来的……   这,算不算自食恶果?   他感觉四肢的力气像是被什么不断地抽去,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不得不后退一步,手扶着衣柜,努力支撑着仿佛已是有千斤重的身体,却听到石艳妆一声嗤哼——   “既然你们这么看重皇储血统——那好!由你这堂堂右相,内阁首辅来做皇储的生父,这血统可该足够高贵纯正了罢!?”   “陛下?!”他有些惊愕,不太明白她这话的用意,只是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看着他眼眸中的讶异与不解,石艳妆冷笑一声,沾染着胭脂的唇显出殷红的色泽,缓缓地挤出了声音,带着凛冽与狠辣:“你是母皇为朕选的枕边人,朕又怎能辜负母皇的一番心意?今日,朕便就委屈委屈,在此临幸你吧!”   “临幸”一词如同是一只淬了毒的无形的爪子,狠狠抠入宋泓弛的胸膛之中,痛得他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脚步踉跄得险些摔倒!   见他这般惊诧着后退,石艳妆突然从中得到了一种满足感,毕竟,见惯了他云淡风轻的模样,能见着他这样的反应,委实令她觉得解恨。   “宋泓弛,你是朕的男人!”她朝他逼近了一步,也不知自己哪里来那样的勇气,竟然能恶狠狠地朝向他,嘴里说着最恶毒的言语:“这一辈子,朕都不会放过你,即便是死,你也要葬在皇陵里,陪在朕的身边,休想和别的小贱人双宿双栖!”   宋泓弛稳住身子,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的光亮逐渐地消退了,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令她莫名有些心慌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在此刻表现出退缩,她上前去,伸手便去解他的腰带,嘴里不断挤出恶毒的言语,用以掩饰她的不自在——   “怎么,还想着那小贱人么……你如今倒是矜持起来了……方才同那小贱人打情骂俏,不是挺自得其乐的么?”   宋泓弛就这么站在原地,任由她解了他的腰带,剥了他的外衣,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石艳妆此时已是经历过男女情事的滋味了,可要逼迫一个男人就范,到底也还是有些踌躇的,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宋泓弛!   手上的动作虽然放肆,可她却很是心虚,不敢抬头看他的眼,她面对着他,即便心中有着那么多的怨怼与不满,将他恨入了骨子里,却仍旧免不了忐忑与不安,总想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心中没底。   顿下手上的动作,她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没有搭对,竟然突然有了一个馊主意。   转身走到寝房门口,她面无表情地冲着外头的仆役和大内影卫喝道:“来人,进助兴之药!”   众人皆知石艳妆此番前来右相府邸,便是来有心找茬的,可对于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不只仆役俱是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大内影卫也吓得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动。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最后,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按照吩咐端来了助兴的烈性助兴之药,搁在寝房的桌案上便就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宋泓弛望着那碗药,那双温柔深邃的眼眸越发的黯沉,睫毛细密地覆盖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脸面容的深处,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却只是一句话也不说。   石艳妆也看着那碗药,也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当初的沈重霜,突然觉得这是个狠狠奚落宋泓弛的好机会。   “朕记得,你当初指使人将助兴之药下到重霜的茶水里的……如今,你也正好试试这滋味是否真的那般销魂!怎么……你是要自己喝下去,还是要朕唤人进来灌你喝下去?”她嗤笑地哼了一声,微微地蹙出一抹阴云似的嘲讽,冷冷地,满是不屑,故意道:“那嘴碎的小贱人应该还剩一口气,你若是把朕伺候好了,朕还可以考虑放她一条生路……”   宋泓弛久久地望着那晚药,不置可否,最终,他疲惫地幽幽闭上眼眸,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端过那碗黑黝黝的药,一饮而尽。   那药效的确烈性,很快地,他的身体便就有了反应。   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他急促地喘息着,脚步有些不稳,双颊透出不正常的绯红,可神色中却是透出萧瑟如秋霜一般的青灰色,睫间闪过一抹死灰般的绝望。可就在他伸手要拥抱她的时候,她却是一把推开他,很快地卸下了身上的衣裙钗环,直挺挺地躺到床榻上去,神情满是厌恶。   宋泓弛难堪地握紧了拳头,也慢慢地褪下了衣裤。   他上到床榻时,发现她闭着眼,一点也不想是要行那缠绵悱恻的情事,反倒是像要受酷刑一般,心中的难堪更甚。   欲\念难抑之下,他俯身去亲吻她——   虽然年少时那般地亲密,甚至同塌而眠,可他一直不曾逾矩,对她连亲吻也不曾。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的快乐,身体里灼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烧得他本就无力的身子,更像是要被熬干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肌肤相触之时,石艳妆能感觉到宋泓弛热烫得过分的身体,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那是她一直熟悉的淡淡墨香,一直以来,只要闻到这样的气味,她便就莫名觉得心安,可而今——   她难以言喻地慌乱!   尤其,当他炽热的唇轻轻抚上她时,她想伸手去拥抱他的身体,想要同他唇舌交缠,相濡以沫,可是,她的理智却又迫使她不得不抗拒,尤其,当她想起沈重霜时,她便更是狠狠地鄙视自己!   都是他害的!   用这样的怨念麻醉自己,说服自己,她把脸颊偏向一侧,忿忿地拒绝了他的吻。   虽然没有看到他那一瞬的表情,可是,她却感觉到他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尔后,他没有再吻她,或许是怕她再拒绝,也或许,她这样的反应已是将他最后的希望打破。   他从没与女子有过这般亲密的肌肤之亲,再加之助兴之药的药效,生涩的举动难免粗鲁,她尚未完全适应,他便就试图前进——   “慢些,你把朕弄痛了!”石艳妆狠狠掐住他的手臂,指甲都几乎陷进了他的皮肤里,逼得他不得不狼狈地停下。   其实,真正的感觉并没有像石艳妆叫嚣的那般疼痛,她甚至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止,似乎,她就这么本能地与他作对,当他不舒坦时,她才会觉得舒坦。   甚至,待得她将某些话脱口而出时,她才惊觉自己说的是:“你这窝囊废,重霜他即便情动,也从不会把朕弄痛……”   虽然知道她所说的“重霜”是那个南蛮的战俘,可是,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容忍女子在床笫之间与自己亲密缠绵之时,听她拿不断说起另一个男人的好,且处处讥嘲他不如人。这关乎的,不只是男性尊严!   赤红着双眼,宋泓弛忍不住愠怒,扣住她的纤腰,狠狠地入到深处!   似乎是终于抛开了这么久以来的怨怼,她吟哦着紧紧缠住他,惊涛骇浪,扣人心魂,她所有的思绪俱是一片空白,已然沉迷……   只是,宋泓弛到底是初次,再怎么卖力也不可能太过持久,当他颤抖着结束,靠在她颈间喘息时,她却突然痛恨起了自己方才的享受与沉醉,伸手推拒他汗湿的身体,那刻薄的言语也随之而出:“你真是没用,这么快便不行了——”   宋泓弛的呼吸窒了一窒,只是默默从她身上退出来,翻过身面向墙壁躺着,尔后,便就再也没有转过脸过来   石艳妆有些发愣,直到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缓缓流淌出来,带着他的温度,她才突然觉得这气氛太过怪异与窒息。躺了一阵之后,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她也一时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也觉得很是尴尬,不知自己方才头脑发热究竟做了些什么荒唐事,说了些什么混账话,便悻悻地唤了人进来伺候自己梳洗更衣。   就这样,直到离去,宋泓弛也只是背对着她躺着,一动不动,没再转过脸来看她一眼。   回到内廷,石艳妆自知这样去见“沈重霜”有些不妥,便打算先好好地沐浴一番,将宋泓弛留在自己身上的味道细细洗净。   不该有那样快乐和心动的感觉呵,她心中矛盾至极,承认自己听说他要走,尤其是想同别的女人一起走,心里便是怒不可遏!他是她的,一辈子都是,他说过会一辈子陪着她,怎么能就这么拂袖离去?忍不住回味方才的细节,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重霜,唯有提醒自己要一直恨他,折磨他,为重霜报仇解恨。   只是,她却没有料到,她沐浴完之后,还没回寝殿,那大内影卫便领着右相府的管家来觐见。   “陛下,不好了!相爷他……”那管家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可声音却是哽咽,慌乱得不知该要说什么。   “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的?”石艳妆并不知道事态的严重,还在兀自发着脾气奚落:“宋泓弛怎么了,难不成,他死了!?”   谁知,她这话才出口,那管家便就已是变了脸色。“陛下!”他又急又慌,语无伦次:“您、还是赶紧、赶紧带个御医去看看罢……”   石艳妆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待得她带着太医院的院判赶到右相府时,却见到这样的一番境况——   那床榻之上,浊液混合着血迹,已是一片狼藉不堪,宋泓弛躺在床榻上,嘴唇青黑,脸色更是惨白,即便已是昏死过去,可仍旧死死抠着床沿,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豆大的冷汗不断淌下早已将被褥也浸湿了!   石艳妆一下便就傻眼了,慌得六神无主,只呆呆地站在那里,竟不知自己该要怎么反应。幸好那太医院的院判见惯了大场面,一见如斯情景,立刻吩咐管家派人去取热水来,自己则是上前立刻为其号脉诊断,眉头蹙出极深的褶皱。   这太医院的院判与宋泓弛也算有些私交,在来时的路上,便从管家的嘴里得知了一些事,如今见着这样的情形,也不免低声叹惋,淡漠的言语中带着些指责:“陛下,相爷近年为了大夏政事积劳成疾,连将息修养也顾不上,仍旧时时废寝忘食地批那些公文……您明知他是童男之身,却为何还要在他久病未愈之时逼他吃如此烈性的助兴之药,你……你是存心不要他活了么?”   石艳妆愣愣地听着,只是在脑子里困难地消化着太医院院判所说的话——   ……积劳成疾……废寝忘食……   ……童男之身……久病未愈……   ……存心不要他活了么……存心不要她活了么……   这些,都是她没有想到,甚至一无所知的!她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   敛了敛胡子,太医院院判神情黯然地收回那号脉的手,低低地又补充道:“相爷的性命即便能救得回来,只怕,这身子也废了……”   ——————————————————————————————————   这是第一次,我写H,一边写一边哭,我很心疼锦书,他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的人,用一生的承诺去呵护那个女子,可却反被误解遭背叛被怀疑被羞辱……我想,他在同他一直呵护的那个女子有亲密关系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对她绝望……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却可惜,任性的她不懂珍惜他的好……他对沈重霜设计,固然有自己的私心,可是,他其实并没有伤害到谁……他对石艳妆,并不单纯是男女的感情,他对她有责任,有呵护……   锦书的番外还有一章就结束了,之后,回到正文,继续小沈和小梨,请原谅我啰啰嗦嗦写了这么一大堆和锦书有关的,我想,这样的男子,在我的文里再也不会有了,如果你的身边有这样的男子,请你一定好好地珍惜他……   好吧,希望大家继续撒花留言打分,千万不要打击我的积极性哦…… ☆、锦书(五)   宋泓弛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他已是昏睡了数日未醒,那双一向温柔烁亮的眼如今紧紧地阖上,看不到其中的深邃与光亮,嘴唇不再青黑,却是比绢宣更行苍白。他的呼吸非常微弱,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就连喂他喝药,那药汁也只是沿着唇角往外流淌,喉间看不到任何吞咽的痕迹。   这模样,仿佛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是第一次,石艳妆由衷地感到害怕。   她一向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一刻,她那么怕,怕她的锦书再也不会醒过来,怕他真的就这么静无声息地走了。   是的,她的锦书……   他,从来都是她的……可为何,他却想要离开她?   其实,她也知道那个南蛮的战俘并不是真的重霜,可是,她却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完美那再也无法完美的遗憾,毕竟,兴师动众攻打南蛮,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切的疯狂得来的不过是泡影,可是,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别的办法发泄了。重霜的死,令她绝望,她一向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怎能接受这样的失去?   她尽量避免与锦书见面,只是希望能尽快将这些淡忘,忘记那些遗憾,忘记那些愤怒,忘记那些隔阂,忘记所有如同毒药一般销魂吸魄地纠缠着她的记忆,这样,她和锦书,有没有可能再回到以前那般?而前几日,得知锦书曾经入内廷找过那人,她便就直觉地认为,他一定又像当初对重霜那样,想对那人使什么阴招……   她还没来找他兴师问罪,可他,竟然敢呈上辞官让贤的奏折,想要离开她……   是因为她没有册封他做凤君么?   他真的那么在乎凤君的位子么?   石艳妆愣愣地坐在他床榻前,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回忆着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全然没有发现太医院的院判已经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寝房的门口。   他唤了好几声,石艳妆才回过神来,立马让他进来为宋泓弛号脉。   探着宋泓弛的脉息,太医院院判一言不发,可他表情每一次细微的变化,都狠狠牵动着石艳妆的心。   她那么怕,打从骨子里害怕,怕下一瞬就会听到一些令人绝望的噩耗……   她不想锦书有事……   许久之后,太医院院判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将宋泓弛的手臂搁回被子里。“陛下,相爷一直吃不进东西,这可不行呵……”他看着呆若木鸡的石艳妆,寻思了片刻,建议道:“不如做些他喜欢吃的,诱着他进食,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喂药……”   “锦书他喜欢吃什么?”石艳妆愣愣地问出声,这才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于自己而言,竟然是那般的陌生,她从没有在意过一丝一毫。   虽然自己说不出来,可她也不含糊,立刻将右相府中上至管家,下至厨子,全都召来询问了一遍。可出乎意料,对于这个问题,大家都支支吾吾,说不太清,只道宋泓弛平日从不挑食,总是有什么吃什么,没见他对什么特别偏爱。   最后,还是管家小心翼翼地建议——   巧冬姑娘侍奉相爷的日子最长,就连宵夜都是她亲自做,不假他人之手,或许,她会了解相爷的喜好……   尽管心中万般不情愿,可如今无计可施之下,石艳妆也只好妥协。   “把那贱——”召来了影卫首领,她本能地想以“贱人”来称呼巧冬,可前半句才出口,后半句却不免有些语塞。其实,她心知肚明,依照宋泓弛的性子,哪里可能跟个婢女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她那时也不过是震怒于他想要离开的事,所以便抓住个借口就大做文章,想先发制人,谁知——   颓丧地长叹一口气,她自知理亏,便压低了声音:“把那侍奉锦书的丫头从天牢里放出来罢……”   巧冬虽然被投进了天牢,可却并没有遭罪受刑,毕且不说宋泓弛的影响力在那里,大内影卫个个机警,又怎会看不出石艳妆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一时愤怒?   可是,看到不省人事的宋泓弛,巧冬便就明白,她没有受委屈的原因在于——   相爷已经替她将所有的委屈都受了!   按照太医院院判的意思,她不声不响地去做了宋泓弛最喜欢的吃食,端到寝房里来时,就连石艳妆也免不了有些不可置信。   “锦书喜欢喝桂花白果汤?”她蹙起眉,望着那白瓷小碗里香味扑鼻的甜汤,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陛下永远只在意别人喜欢什么,几时在意过相爷喜欢什么?”巧冬搁下那清甜的汤,豁出去了一般,把话回得极是讽刺。她一直对宋泓弛有着超乎寻常的尊敬,几乎是当做神祗一般放在心尖上供着,如今见他受如此委屈,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见石艳妆双眸黯了黯,似乎是说不出反驳的话,她便更是不平,不依不饶地继续道:“陛下知道么,前两年,相爷宿疾犯了,太医院的院判给开了药方子,可却是怎么也找不齐那些调养的药材……”   “找不齐药材?”对于这样的事,石艳妆从未耳闻,自然错愕不已。她惊异地站起来,望向站在一旁的太医院院判:“不可能,各地进贡的药材,不是都在内务府的库房里么,怎么会找不齐——”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义愤填膺的巧冬给打断了!   “怎么不可能?”这是第一次,巧冬不怕死地直视天颜,可眼眸里全是讥嘲与讽刺,还有那么深切的不平。她不明白,这一直被相爷宠着惯着的陛下,为何这般地没有良心,独独无视相爷的好?   “陛下难道忘记了么?那时,内务府库房里最好的药材,都被陛下给勒令送到沈家去了……在陛下眼里,从来只有那姓沈的,几时将相爷看在眼里?!”   对于这样的说法,太医院的院判一言不发,全然默认,而石艳妆对着这样的质问,一时竟然半个字也驳斥不出!   的确,那时她只想着要讨好沈重霜,偏偏沈重霜对那些金银珠宝珍奇古玩之类的毫无兴趣,她便就寻思着给他送些难得一见的药材去。不过,她对药材毫无认识,只想着什么最好最罕有,便就笼统地谕令全都送去,以此来显示自己对他的重视。   如今细细一想,她才忆起,当初负责承办这事的人,正是锦书……   锦书他真的就按她无理要求的那般,将所有的好药材全都送去沈家了……他为何从没开口对她说过,他病了,他也需要那些药材调养身子?   是的,他一个字也没有提过,甚至于,她一度以为,他身子强壮得像头老虎,根本不会病……   可眼下,他昏睡不醒,她才知道,原来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病,他也可能会死……   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巧冬用调羹将那桂花白果汤和着药一滴一滴地浸到宋泓弛的唇间,并不多的汤和药,却喂了整整一个时辰,而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最终,摒退了所有人,她倚在床边,颤巍巍地抓住他的手,细细地看他——   遥想起许久许久之前,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曾这样看过他。   他的积劳成疾,其实那样明显,为何她一直就忽视了?   他的五官清隽,微微笑起来让人觉得和煦入春风,比起沈重霜寒冰般的冷峻来,一看便让人觉得温暖。而事实上,她一直依赖着这温暖,甚至肆意挥霍着这温暖,总以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她曾经给沈重霜送去那么多上好的药材,可她竟然不知道,锦书这么久以来,因为政事而积劳成疾。她那么多次丢下朝务,私下里出宫与沈重霜相会,可如今才发现,自从母皇驾崩之后,她竟然从没有与锦书用过一次膳,她对沈重霜的喜好了若指掌,却是全然不知锦书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他有什么兴趣爱好,甚至于——   如今身在她的寝房里,她才惊觉自己对他的忽视。   他的寝房朴素得不像话,任谁也不会相信是当朝一品内阁首辅的寝房。除了墙角那一株养得极好的芍药,整个寝房再不见任何的修饰,没有装饰任何的奇珍易宝,也不见古玩字画的踪迹,从家什到寝具,用的全是当初从内廷砚行轩搬到右相府时带来的旧东西,一件新的物什也不曾添置过。   看他的衣橱——   她曾经给沈重霜送去那么多上好的丝绸锦缎,可她却如今才发现,锦书的衣橱里除了那紫黑直裰的官袍与皂靴,其余的便服竟然全是旧衣,似乎,自她母皇驾崩以后,这么些年生,他就再也没有为自己添过一件新衣……   甚至,她细细思量,如今才忆起不久之前自己一时兴起查阅户部发放官员俸禄的册簿,发现依照锦书如今正一品的官衔,月俸已有八十七石米,三百贯禄钞,可自他担任大理寺典簿开始,这么久以来,他的俸禄从没支取过……   当然,他身居要职,总有人想方设法弄来各种稀罕玩意儿巴结他,而且,他身份特殊,需要什么,往往都可以直接向内务府库支取……可是,这些年来,他私下里倒是将不少下属送给他的奇珍异宝送进了内务府库,或作朝用,而他从内务府库里支取得最多的,不是钱帛,只是最普通的笔墨纸砚……   握着他的手,她忆起他在上书房做她伴读之时,每一次太傅下学,她都拉住他的手飞也似地跑,那时,他指骨修长,一双手无论是提笔还是执书,都很是漂亮,如同玉雕一般,却带着暖意,常常令她一握住就不想松开,翻来覆去地在掌心里摩挲。可如今,那双曾如玉雕一般的手已是指节分明的瘦削,尤其右手的指间,那样厚的茧,一看便知是常年累月握笔而成……   这么多年,她基本不理朝政,若不是他一直主持着大局,这社稷只怕早已倾之覆之,这天下或许也已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哪里可能有如今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如今想来,他那般的玲珑心思,如果真的是为了一己之利,哪里会没有一分藏私?   他若是野心勃勃,只怕早已谋夺江山,问鼎帝位,哪里还有她大放厥词的份儿?   可是,为何他没有?   他究竟想要什么?   到了这一刻,他静静躺着,她似乎才感觉到他的疼痛,那些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疼痛。他从没有喊疼,她便就认为那不是疼。从他那素白的里衣领口,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他肩膀上的一道旧伤,那是她咬的,甚至,她还记得,他偏后颈处,还有一道旧伤,也是她咬的……   她突然觉得心虚,一直以来,她任性妄为,似乎只要在锦书面前,她就可以任性,可以肆意,因为,他会温柔地包容她的全部,她要什么,他就给他什么,可若是自问她给过他什么,较起真来,她给他的,别说同沈重霜相比,似乎连一点点的优待与珍惜都没有,她给他的,全是伤,全是疼,全是食言,全是无声的委屈……   不知几时天黑了,也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强风,竟是大得“咚”地一声吹开了那没有关牢实的窗户,将那堆在桌案上的书册也吹拂得哗哗作响,一叠原本整整齐齐的绢宣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像是漫天飞舞的蝶,洋洋洒洒在整间寝房内乱飞,最后,弄得满地狼藉。   其中有一页散落在石艳妆的脚边,她恍惚地看了一眼,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字迹。   她弯腰拾起来,发现那抄撰的是《大夏千秋策》——   她几时抄过那劳什子的国史,她怎么全无印象了?   看着那页绢宣,她愣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蹊跷,许久之后,终于才骤然忆起往事!   那根本就不是她抄的!   那是锦书仿着她的笔迹代替她罚抄的,而锦书代他罚抄的那一晚,她高枕无忧地蒙头大睡,可他一整夜赶下来,手已是颤抖得连笔都拿不稳了……   那几个老不死的太傅一状告到母皇那里,母皇却是一点也没有罚她,反倒是一反常态地罚锦书跪在省思殿思过……后来,她带着糕点去看他……再后来,那么冷的天,她靠着他睡着了,他脱了自己的衣服裹住她,自己却是受了风寒……   不,不只是这些——   后来,他去大理寺当值时,很多机会出宫,听她说想尝尝民间的糕点是滋味,他便悄悄替她带了些回来,给她尝鲜。民间的糕点比起内廷的,花样自然更多,见她食髓知味,他后来便每日四更起身,赶在宫门刚开时出宫去,专为她买那些糕点,每次带回来的都是不一样的糕点,就连三九寒天也没有间断过……   那时,他为了不引人注目,坐的马车里是没有暖炉的,有时,为了等着糕点铺子开张,买到最先出炉的糕饼,他得要在那铺子外等大半个时辰……   有一次,她破例起得早些,哈欠连连地从他手里接过那热腾腾的点心时,却发现他双手冻得连关节也弯不过来了,就连发鬓眉睫之上也结了细细的霜。那时,她没心没肺,只管自己吃得欢畅,完全没有在意,而他一大早连早膳也没有用,手也来不及暖一暖,便就饿着肚子跟着母皇一起上朝……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一开始,她还觉得有点感动,可到后来,她却是习惯得理所当然,便就抛诸脑后了。他对她所有的喜好都一清二楚,全力满足,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也从没有说过他为她做过什么,可是,她如今才想起,他几乎为她做尽了能做的一切,心力交瘁,她却为何那般混账地伤害他,羞辱他?   他将她捧在手心,可她却将他弃若彼履,是怎样的绝望让他想要离开?微微垂眼,当沈知寒瞥着那白玉碗中倒影出的“自己”时,只觉这与自己原本的模样有七觉。   那仅有的一次,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同她缠绵床榻?   到后来,他是不是抱着就这样死掉的绝望,所以宁肯忍受那助兴之药的折磨,也不愿同她再有亲密?   那般温柔隐忍的锦书,她实在不该……不该这样伤他……不该这样欺负他……   甚至于,那时一心恋慕上重霜,是不是也源于叛逆作祟?那时对锦书有着不满,所以就很自然地痴缠上了一个与锦书是完全不同性子的男人,锦书文雅温柔,如莲,重霜傲若寒冰,似兰,她一个也不想放开,可最终,却是让他们一死一伤。   如果能早一点意识到锦书的好,一直被他捧在掌心里,那她现在会不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如今回过头去,再看当初对锦书的那些不满——   其实,除了她父君的死与他有点干系,其他的,她大多都已经不记得了,就连重霜,其实重霜的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横竖不过是自己想要找个借口发泄,于是,他变成了她发泄怒气的替罪羊   她从来没问过,也从没意识到自己应该问——   锦书,你想要什么?   可现在,她却很希望他立刻就睁开眼,不管他想要什么,她都给他,全都给他……可是,她把他伤得这么重,这么彻底……   捧着他的手,看着他瘦削而苍白的面容,这是第一次,石艳妆哭得那般伤心,堪比当初沈重霜死去之时……   多么害怕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她无法想象失去他以后,整个大夏帝国该要怎么办……而她,又该怎么办?   是不是真的要到失去时,才知道他的珍贵?   如今才想起他的好,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   或许是老天听见了石艳妆的的悔意,也或许是垂怜宋泓弛的遭遇,再或许是大夏帝国气数未尽,十几日的昏睡之后,宋泓弛终是醒过来了。   石艳妆自然欣喜若狂,待得太医院院判仔仔细细一番详查之后,虽然没有完全应“身子已废”的前言,但身子也着实伤得厉害,一番调养休息,或许还有望慢慢恢复。   只是“或许”而已,不过“有望”罢了,如此婉转的言语,有谁听不懂背后的真意呢?   对于这样的变故,宋泓弛一言不发。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墙角那株芍药——   这么多天以来,没有人浇水打理,那芍药的枝干和叶子都已是有些奄奄的了。   他不去理会它的死活,又谁还会记得那样无声无息的生命陨落?   这么多日以来,石艳妆一直守在他的床榻前,如今,他醒了,面上的表情无雪无晴,看不出悲喜,可任谁都看得出他死灰槁木一般的精神。面对这样的他,她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尴尬之余也直觉自己没脸面对他。“锦书,是朕对不起你……”她嗫嚅着,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只好看着那矮几上的药碗,从那袅袅的热气微微腾起,一直到完全冷却,也没能找到什么可说的话,只好将头垂得更低:“锦书,你先喝药罢……”   宋泓弛面色平静,好半晌之后才开口,低沉的嗓音已是没了平素的温柔,显出难以抑制的微微沙哑:“陛下,不如直接赐为臣一杯鸩酒罢……为臣把这条命赔给您……从此两不相欠……”   从他如此言语中,石艳妆心底舔拭到了无法掩饰的萧索,一种难言的苦涩伴着无力感席卷了所有知觉。“锦书,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朕?”她立在他床榻前,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要如何是好:“朕今日就下诏,封你做凤君!朕——”   “陛下,不必了。”宋泓弛轻轻打断她的话,只是将视线从那芍药上收回来,微微阖上眼,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无论是神色还是举动,都透着难以压抑的疲惫和倦然:“……如今为臣不过是个废人,若成为大夏的凤君,于大夏,于陛下,都将是天大的讽刺……”他一字一字,说得极轻,可落在石艳妆的心头,却像是有千斤重,令她难于负荷。最终,他睁开眼,却并不看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陛下不要再用这种方法羞辱为臣了……”   本以为他会高兴,可他的神情和着“羞辱”一词,如同一根极长极锋利的针,直直刺进了石艳妆的心里,思及自己之前那般混账地羞辱他,伤害他,辜负他,瞬间便使得本就有些无话找话说的她哑口无言。   “锦书……”明明那么想哭,可是,她却终是忍住,使劲地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给眨回去,深吸了几口气,轻轻地道:“……朕真的不是故意的……”   宋泓弛静静地听她说着,不言不语,直到她僵在那里几乎化成一根木头,他才轻轻地嘘一口气。。”   “陛下回宫去吧……”他缓缓地躺下,整个人都缩进被褥中,无声地将脸转向床榻的内侧,似乎是想以这样的方法遮掩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为臣……很累了……”   望着他的背,石艳妆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似乎,他与她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形的鸿沟,即便是近在咫尺,也永远无法跨越。少心血……”   许久之后,她才脚步踉跄的往外走,心中一片荒凉——   ************************************************************************   虽然宋泓弛拒绝了石艳妆要立他做凤君的提议,可是,回到内廷,石艳妆还是立刻召来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和提督太监,下令草诏,坚持要封他为凤君——   事已至此,她后悔莫及,毕竟,那样的后果,任何男人都是无法接受的,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补偿他……   只是,当这诏书草拟出来,正打算向群臣公布之时,宋泓弛却是委托内阁阁臣呈上来了一封奏折,声称自己染上了恶疾,无法生育,不能胜任凤君之职,愿意辞官归隐,终生不娶,以报当初的厚爱……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事很快便就传了出去,加之宋泓弛再没有上过朝,群臣便私底下议论纷纷。当然,众人不知详情,自然不知那“恶疾”的真相,也不相信所谓“无法生育”乃是事实,有的猜测宋泓弛大约是想成全石艳妆要册立那摆夷男子为凤君的夙愿,所以宁肯这么委屈自己,也有的借机诋毁,认定宋泓弛假意大度,实乃惺惺作态,甚至还有的认为,宋泓弛早已与别的女子暗通曲款,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如今想借此大做文章……   只有石艳妆才明白,他的“厚爱”一词于她而言,是怎生没边没际的讽刺。   她压着那奏折,一直不知该要怎么处理才好,去见自己唯一的侍君,那人却又不知怎的,硬是与她纠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连一刻的安宁也没有。一时之间,她心烦意乱之下,身子便觉得有些不适,召了太医过来请脉,却是意外得了个令她喜出望外的消息——   她有身孕了!   这个孩子是谁的,她心知肚明,毕竟,她身边也就这么两个男人。   只是,当她怀着几分欣喜与忐忑再次跨入右相府时,却发现宋泓弛已经在遣散那本就不多的仆役与丫鬟了。   怎么,他以为他真的能走得了么?   如今,她有了他的骨肉,看他还想要去哪里!   怀着这样的心情,石艳妆不免有些微的得意,可站在宋泓弛的面前,她的言语和表情上却不自觉地显露出几分小心翼翼,带着点刻意的讨好:“锦书……朕有身孕了……”   这么两个多月的修养,他已经可以下床了,可是,那瘦削却像是潮水一般,一直在他身上无声蔓延,像是已经老了十岁不止。   出乎她的意料,对于这消息,宋泓弛没有任何惊喜的神色,不置可否地转身,仿若听而未闻。   石艳妆顿时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   “锦书,朕怀的是你的孩儿……真的是你的!”她急得不知该要说什么才好,整个脑子登时乱得犹如一团麻线,也顾不上去清理什么头绪,便急急地开口:“你若不信,生下了她,可以滴血验证……”   他仍旧不说话,也不看她,只静静地任由她拉住,倒是一旁的管家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陛下,您好好劝劝相爷罢……他、他打算遣散这相府所有的仆役丫鬟,然后遁迹空门,削发为僧……”   石艳妆如同被一道霹雳自头顶直直劈了下来,惊愕得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微颤,一时之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感觉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缓缓滑落,在心湖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生生地疼。   “这是真的么?”她愕然开口,只觉自己身子似乎在摇摇晃晃,难以支撑,可实际上却是竹竿一般麻木地直立着,只紧紧抓住他的手:“锦书,你真的想出家为僧?”   宋泓弛静静站在那里,清瘦的脸上无波无澜,嘴唇的色泽与脸色一样苍白,如一泓被世人遗忘的干涸泉眼,那般形容枯槁,面目憔悴,就连嗓音也如同是被风化被雨水磨蚀的岩石,涩涩的,带着难以形容的低哑:“如若不然,陛下觉得,为臣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他的言语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如今入了石艳妆的耳,却又是令她深觉刺痛。   那一瞬,她也算反应快,上前一把便就抱住他的后腰,不顾一切地死死地圈住不放。“是不是要朕带着这个孩子死在你面前,你才肯原谅朕?!”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语带颤音,本是沮丧,却意外地发现他也抑制不住微微的颤抖。   到底是温柔的锦书,她不信他真的能就这么放下一切!   她不觉喜了一喜,知道这法子对他有效,便摸索着抓住他的手,然后贴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软语哀求:“锦书,这真的是你的骨肉……你忍心看着她一出世就没有父亲么……”   她说这个孩子是他的,宋泓弛本是不信的,毕竟,不过一次而已,哪里就能那么巧?   本打定了主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可如今,将手贴在她的小腹上,他却是瞬间有了奇异的感觉——点凄楚,有点沮丧,还有点担忧   这真的是他的孩儿么?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石艳妆也是个识得眼色的人,见了这般情景,便就轻轻试探着往他的怀里依偎而去,越发地将那楚楚可人惹人怜惜的神情并着举动做了个十成十:“锦书,朕发誓,生下了这个孩儿,便马上立她为储君……你不要再生朕的气了,好么?”   他不说话,全身僵直,任由她依偎着,不知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对待她的投怀送抱与软语示好……   ***************************************************************************   日子慢慢过去了,石艳妆的肚子一日赛一日的滚圆,而宋泓弛慢慢休养了些日子,也不覆之前那惊人的憔悴与瘦削了。   这些日子以来,石艳妆对他一反常态的温柔体贴,日日都非要他陪在身边。他不说话,她便就蹭着他撒娇,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手就贴在小腹上,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博他怜惜。而每每批折子之时,也不过才片刻,她便就花样百出,一会儿因害喜娇嗔,一会儿又恹恹地哼唧,逼得他不得不再一次将那些朝政事务揽上了身。   不只如此,似乎是真的要打算弥补之前的忽视和辜负,她开始面面俱到地关心他的生活,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甚至,在要求他搬回内廷无果之后,她干脆从内务府库中拨了一大笔银子,在城西动土为他修建新府邸,比照他当初在内廷所居的砚行轩,要求甚高!   对于她这样的举动,宋泓弛不反对,也不附议,他心知肚明,她对他再体贴,也不过是假象罢了,与她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的性子,他实在太了解了,所以,她给什么,他便就接受什么。   只是,新府邸的宅基尚未掘好,怀孕八个月的她便就意外动了胎气,一时见红,有了早产的迹象。   民间自古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虽然御医稳婆全都围着她转,可宋泓弛还是觉得心神不宁。说不担心她,自然是假的,只不过,当他心急如焚地守在她的床榻边,见她痛得面色苍白,冷汗连连,一声一声哀哀唤的都是“重霜”,心里又怎会不五味杂陈?   当那孩儿呱呱坠地,她即便已是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却还记得让御医立刻刺破那小女婴的手指,滴血验证与他的骨肉之情。   那小女婴与宋泓弛有着相似的眉眼,本无须多此一举,可石艳妆眼见着两滴血在清水中相融合,这才满意地望着他笑,那种笑,并没有为人之母的慈爱与幸福,相反,却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得意。而他抱着那紧闭着眼哭起来也细声细气的小肉团,只觉唇间似是涌起一道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延续到舌根,苦不堪言。   她果然没有食言,休息了一下便就召来了阁臣,让他们立刻草拟诏书,将这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小女婴立为大夏的皇太女。而阁臣们看到宋泓弛抱着那将被立为皇储的婴孩,自然明白这其中有着他们不便过问的复杂纠葛,立刻识相地照办。   当诏书下了,一切似乎都已成定数,可宋泓弛抱着那安静睡熟的小女婴,看着刚经历了生产之痛的石艳妆紧紧地握住“沈重霜”的手,两人亲昵地耳鬓厮磨,诉不尽的亲言昵语,而自己和孩子却仿似多余的存在。   最终,他悄无声息地抱着孩子出去了,而石艳妆回过神来之时,想要出声唤住他,也只能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透出几许萧索。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想得很多,或许,她和锦书,真的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吧……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希望失去他,如今立了他们的女儿为皇储,也正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朝政事务交给他,将他牢牢地绑住,不再当心他想要离开,或者是要出家为僧!   这样的法子,实在是一箭双雕!   只是,她却仍旧没有询问,锦书,他想要什么……   宋泓弛黯然而沉默地抱着这个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孩子回到右相府,正逢他养在寝房里的那株芍药开盛放——   那是一株罕见的“金玉交辉”,花瓣色泽偏淡,和蕊芯却又隐隐泛着一丝娇艳的红,如一晕胭脂墨迹般淡而隽永地抹开,带着些慵懒与随意,香味幽幽,像是隐着极曲折极复杂的故事,难于说清。   望着那盛放的芍药,有看了看怀中的孩儿,宋泓弛笑得无奈,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弥漫着哽住了喉咙。   可他仍旧是笑着。有了这个孩儿,到底,他的人生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   她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朵花儿,唯一剩下的颜色,他该要给她取个什么名呢?   将离,不如就叫将离罢……   唯一剩下的这朵花儿,他定要将她好好地护住,怜惜,疼爱,若说他还有什么最后的寄望依托,那么,他便是惟愿能看着这个孩儿慢慢长大,最终,他将她托给那真正可靠怜她惜她的男子,看她幸福地笑,他也不算白来这世间走一遭了罢……   ——————————————————————————————————   又是一边写一边哭的一章,好心疼锦书!看到不少亲都评论,说老石太渣,不珍惜锦书,其实我觉得,老石最大的问题在于她太贪心,她一个也不想放弃,却最终一个都没有得到。而锦书,重霜,长叡,这三个男人都是专情得容不下一粒沙的人,又怎能容忍彼此的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下,的确是越会闹别扭的那个,得到的关注越多,而锦书的性格一直是隐忍的,和另外两个人不同,他于她还有兄长一样的责任,还有君臣之间的情谊,束缚太多,他不可能像另外两个男人一样肆意妄为,所以,也注定了他会吃闷亏,而老石对锦书也是爱的,只是,当她发现自己应该珍惜他的好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锦书的不幸福,其实间接成就了小梨和小沈的幸福,只不过,锦书面对小沈时,必然想起曾经的这些痛,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其实,好希望有喜欢锦书的亲给锦书写个长评呀,打零分也没关系,一定加精送分我实在太喜欢他了,所以虐他也虐得特别顺手,我是BT,我忏悔…………最近JJ抽得很,后台基本没办法回复留言,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我会找时间一起回复的。尤其关于锦书的留言,看得我眼泪哗啦啦,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撒花留言打分,我努力更,亲们狠狠给动力,谢谢! ☆、锦书(终)   自那以后,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那样,宋泓弛依旧是内阁首辅当朝右相,所有的朝政要务皆由他说了算。   虽然石艳妆在册立皇储时没有言明其生父,引得朝臣私下有些议论,甚至又老臣私下决意,要上奏请求石艳妆公开皇储生父为何人,以确保其血统的纯正。只是,还未待那折子呈上去,石艳妆已是再度下诏,封宋泓弛为相王,担当抚养教育皇储的重任。   原本有私议的朝臣几乎都会意了过来——   皇储的生父定然是右相无疑   至于陛下为何没有册封其为凤君,因着之前那所谓“身染恶疾,无法生育”的推脱,众人皆认定是宋泓弛不愿。毕竟,一旦成了凤君,手里的军政大权便要如数交出,尝到了掌权的甜头,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傻,更何况是心机过人的右相?   然而,又有几人知悉个中真相?   宋泓弛无论人前人后,从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怨怼,甚至于,不得不与石艳妆商讨国事时,也能镇定自若,冷静自持。可是,当她想再与他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时,哪怕是一个不慎碰到手臂,他也只是默默地后退一步,低垂着头,那样的神情令她心中隐痛,退而却步。   一次又一次,她清清楚楚地发现,他那双曾经很黑很亮的眼,如今已是泛起了苍凉的灰色,再也没有了当初那温柔的光亮。他看她,再也没有了往日自然而然的微笑,或者说,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笑过了。   到底还是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就这样,石艳妆极少再过问政事,也没有再提要册立宋泓弛为凤君的事,却也没有再起意要册立别人,而且,仿佛一种默契,他们即便不得不见面,谈的也全是公事,似乎之前的一切不过一场幻梦,甚至,他们也绝口不提那将彼此骨血融合的女儿——那被立为皇储的石将离。石艳妆仿似是当自己没有生过这么一个女儿一般,而宋泓弛却是常常抱着夜啼的女儿,父兼母职,不假他人之手,即便一边低声抚慰,一边还是批阅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也甘之如饴。   历时三年,一直到石将离三岁了,那位于城西的相王府终于落成,宋泓弛带着石将离一起搬了过去,而就在这一年,巧冬也在宋泓弛的安排下嫁了人。   由将军府扩建的右相府从此废弃了,只是,某些记忆虽然尘封在角落里,却不知该要如何废弃。   三岁的石将离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虽然自小便受着宋泓弛的疼爱,可见着自己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不解为何别人的父母都能与子女一起乐享天伦,而自己却处处与人不同。尤其是那一年除夕的天子家宴,她被送入内廷与石艳妆一同家宴,席间却只见自己的母皇同那侍君亲亲热热,而自己的相父却只能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在掖门的马车上等她。   她一辈子都记得,当那所谓的宴席进行到一半,她哭闹着要找相父时,她的母皇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个一见到她便似乎不怎么高兴的侍君,尔后便蹙着眉挥了挥手,吩咐太监将她领出去。而当她被太监领着去到掖门时,相父站在马车旁边,头上身上都沾着细碎的雪沫子,可却微笑着把她抱上马车。   那一夜,相王府里的年夜饭虽然只有她与相父一起吃,虽然那些菜色也都很平常,可她却吃得很香,感觉很温暖。   这样的一些细节,使得石将离幼小的心灵被震撼,极简单的爱憎便也随之油然而生。   宋泓弛在书房里批阅公文之时,她便去抱着他的腿撒娇,奶声奶气地咿咿呜呜,说什么也不让他办公,非要坐在他的腿上听他讲故事。   对于给了自己最后一点生存希望的女儿,宋泓弛从来是百依百顺。搁下笔,他便抱起那又软又香的小人儿,面对朝事时不得不硬起的心肠如今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虽然并没有什么能迎合她胃口的所谓故事,但他仍然愿意耐着性子给她讲那些他临时现编出来的故事,每每被她那天真无邪的发问给逗得失笑不已。   可是,这一日却甚为反常,石将离一直巴在他怀里,听他讲着故事,许久许久之后,才闷闷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相父,离儿不喜欢那个人……”   宋泓弛愣了愣,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言语,只以为是谁惹了这小丫头不高兴,便微微笑着询问:“离儿不喜欢哪个人?”   “就是年夜饭那晚一直跟在母皇身边的那一个……”小丫头嘟哝着撅起了嘴,很是不高兴地垂着头,两只羊角小辫儿也有些耷拉着:“他不喜欢离儿,离儿要找相父,他就瞪着母皇,母皇也不高兴了,就让人把离儿带走……离儿不喜欢他……”   听着她毫无心机的诉说,宋泓弛的微笑慢慢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为怪异的表情,极快地在他的四肢百骸并着脏器当中轮回肆虐了一遍,末了,还在喉间留下了个涩溜溜的酸尾子,伴着无力感席卷了每一分的知觉。   见他不说话,小丫头仰起头来,可怜巴巴地问道:“相父,为什么我们不能和母皇一起住?是不是因为那个人?”   宋泓弛很勉力地挤出笑容,思忖着自己该要如何回应,可眼眸深处却隐隐晃动着一丝恍惚的凄然。而石将离这小丫头眼光很是尖利,似乎一下便从他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便跪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毫无城府地道:“相父,要是那个人不在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和母皇住在一起了……”   只是,这话才说完,那书房的门便被人狠狠推开,而站在那门口的人,正是石艳妆!   她粉脸含青,浑身颤抖,牙关狠狠咬着唇,望向宋泓弛的眼光里满是恨意与兴师问罪。“是不是你!?”数步之遥,却如同相隔天涯海角,她再难掩饰那勃然的愤怒,恨意拳拳地厉声喝问:“他落到汤里的剧毒,是不是你给他的?!   宋泓弛对她的质问虽然不明就里,但从她的语言大约也猜到这事同她那侍君定然脱不了干系。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辩驳,她却已是一步一步逼近来,字字泣血一般指控——   “他到底碍着了你什么,你那么希望他死……如今,他死了,顺遂了你的心愿了,你满意了……朕说过要封你做凤君,是你自己不愿意……如今,朕把什么都交给你了,你想要什么便是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既然我们已经回不到以前了,你难道就不能让朕稍稍好过些么……”   纵使有满腹的辩解,也突然在这样的指控中烟消云散,在她的眼中,他早已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所有的坏事全都与他有关,那么,辩解也已经成为了徒劳。   宋泓弛缓缓地起身,神情平静地与她对视,身子却像是被刀剐过一般,每一处都狠狠地、火辣辣地无声疼痛着,而石将离则是抱着他的腿,有些怯怯地藏在他的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来,忽闪着眼儿看着自己的母皇。   “既然陛下已经认定是为臣做的……”面对着她的质问,宋泓弛许久之后才沉沉地开口,嘴角轻轻扬起苦笑,那股与生俱来、内形于外的镇定全都噙在了笑里:“不如就处死为臣为他报仇,以解怨恨罢……”   石艳妆本就是个易怒易冲动的人,被他这么一挑衅,以为他是就这么承认了,立刻免不了怒火直冲头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近抓着什么便狠狠地往他砸了过去,尖细地吼道:“你以为朕不敢么!?”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随手抓起的究竟是什么,可当她发现时,收手已是来不及了!那东西已是离了她的手,直直地朝着他砸了过去——   那,是当初她给他的白玉并蒂莲纸镇!   并不分明的一声钝响,那白玉的纸镇落到地上,尤带血迹的一角被摔破了,而他的额角被那尖利之处擦破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如同汩汩的泉眼一般。那殷红的液体沿着他的左半边脸往下汤,滑过他那忧伤的眼眸,拂过那消瘦的面颊,最终染上了那依旧朴素的衣袍!   这一砸,就如同是一块落入湖泊的石子,打破了他们之间一直以来平静的假象,也打破了那早已是不平衡的相处。   那一瞬,石艳妆傻了,而石将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陛下没有什么不敢的……”血热热地往下淌,浸到眼睛里,那么涩涩地疼痛,可宋泓弛的手紧紧护着石将离,却仍旧保持着微笑,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掩住眼底的漩涡,神色中透出了一种哀戚的落寞,那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的声音传来,低哑浑厚中带着满满的自嘲:“君要臣死,臣自然不得不死……更何况,在陛下眼里,臣向来就如同是一条看门的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便要杀要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门的——狗?!   天原来,他是这样看他自己的么……   他的忠心耿耿,向来毋庸置疑,他的恪尽职守,更是足以成为满朝文武的典范,似乎,他一直是她治理朝政的工。帝王需御人,可她只消御得了他,一切便就似乎高枕无忧,他自会将所有棘手事都处理得妥妥帖帖,全无遗漏,可是,看门狗——   这一个词从他唇中挤出,明明不过是极轻的三个字,可落在她的心间,却仿似是有千钧重,囊括了所有的指责和讥讽,无需更多的言语。   不,不是那样的,她从没有那样看他!   石艳妆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要否认却又不知该要如何开口,只能愣愣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原本因思长叡之死而带来的愤怒竟然一下便就淡去了不少。   是呵,想想她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是现在的言行举止,说她真的有将他当人,看在任何人的眼里,只怕也不会相信吧。   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想起他年少初见她时灵动毓秀与似水温柔,而现在,他正值盛年,权倾朝野,理应侧帽扬眉,睥睨天下,却已是如同盛放至极致的花朵,呈现出了憔悴颓败的势头,这一切,平心而论,她是那始作俑者……   而他护在身后的,是他与她的女儿——那个她一直努力装作视而不见的孩子。   她想遗忘曾经荒唐的举动,她想摆脱那极深的愧疚,却发现,自己仍旧无法逃避曾经犯下的那些错……   踉跄地退后一步,她显得有些狼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那汩汩淌血的伤口,终于转身落荒而逃。   石将离一直在哭,宋泓弛蹲下去抱她的时候,她抽咽着伸手想去按住他额角流血不止的伤口,却发现手染上了令人惧怕的殷红,顿时“哇”地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相父……好多血血……你疼不疼……”那小人儿一边哭一边询问,浓浓的鼻音使得口齿也不太清晰了,可入了宋泓弛的耳,却仿似溺水的人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觉温暖与安心。   “离儿别哭……”他紧紧抱住她小小的身躯,恨自己不能疲惫得就双眼一闭,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相父不疼……”他扬起衣袖去揩拭额角的血,却是将素色的衣袍染得更加触目惊心。   闻讯而来的管家一进门,便见着这样的一幅可怕的情景,顿时急得立刻嚷嚷,让仆役去传唤府医来。就这么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之后,那道淌血的伤口终是被止了血,敷上了药粉,掩藏在厚厚的纱布下面,就如同那伤痕累累的心被迫掩藏在皮肉骨血之中,早已是千疮百孔,不堪重负。   石将离乖乖地守在他的床榻边,那小小的手抱着他的手臂,就连表情也是怯怯的小心翼翼。“相父,是不是离儿说错了话,惹母皇生气了?”难得她那般小便已是懂事,直觉地便将一切归罪到自己身上:“母皇是不是不喜欢离儿?”   宋泓弛挤出笑容,轻轻地摇头,见着那肖似自己的眉眼,心中不免凄凄地一疼。   是呵,她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的女儿?   或许是父女连心,觉察到他的疼痛,石将离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那样轻而缓的动作,令他动容:“相父……是不是很疼?离儿给你吹一吹……”   他不说话,只是轻轻握着女儿的手,当做唯一的慰藉,紧紧贴在颊边。   这天地之间,除了离儿,还有谁会心疼他?   ***************************************************************************   若说当初沈重霜的死令石艳妆几欲疯狂,那如今,思长叡的死便是将她狠狠地陷入了绝望。   她守在他的尸身之前,整个人仿似木头一般不声不响,呆滞的眼没有流泪,却分明是在哭泣。他应该是自己在那汤里落毒的,毕竟,之前试菜的内侍都安然无恙。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她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的时候……   内廷之中,想要得到剧毒,实在是难如登天,而他,素来寡言少语,又是从何途径得了这东西的?   到底是查出了结果,那药是思长叡央求一名大内影卫给与的,而那名大内影卫,正是被北夷送来侍奉女帝的端木家嫡长子端木泓岳,与宋泓弛没有半点干系。   只是,真相一出,宋泓弛却并无半点清白昭雪的欣喜   端木泓岳身份特殊,若是被石艳妆这么一怒之下给斩了,只怕大夏与北夷势必开战,又是一场民不聊生的厮杀!这天下虽不是他的,可他却为其费尽心力,鞠躬尽瘁,那种珍而重之的心境,旁人即便不能明了,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河山深陷水深火热?无奈之下,他即便再不愿见到石艳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觐见,思忖着怎样才能劝其以大局为重。   本以为她这一次必然又是歇斯底里,震怒不止,可出乎意料,反倒她只是静静坐着,面无表情地听他语重心长地陈述利弊,一声不吭。直到他实在无话可说,她才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句:“锦书,作为一个女人,我是不是很失败……”   那言语虽颇像是询问,可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笃定,叫宋泓弛一时有些愕然,不知如何回应才好了。   见他不回答,她颓然叹了一口气,仰起脸来笑,那张娇媚明艳的脸庞仿似一夕之间便苍老了数十岁,再难看到当初的韵致风情。“可不是么,你们每一个人,都想要离开朕……”她惨惨地一笑,垂下眼帘,泪水终于滑落,缓缓滴在她那正红绣着龙纹的衣袍上,瞬间便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处淡淡的水渍:“……重霜是这样,你是这样,就连他也是这样……”   似乎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肯承认自己以人做替身的事实,宋泓弛在心中暗暗喟叹,却听她顿了一顿,再开口却是更令人唏嘘不已的言语:“……我竟然一直没记住他真正的名讳……”   “他叫思长叡……”宋泓弛垂下头,眼角微颤,只觉得心尖一阵微微刺痛,长久以来隐匿的苦涩被不知不觉地催逼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强抑住翻涌的情绪,那些隐隐的疼痛被淡然掩盖了,他只是极轻地规劝:“陛下节哀,你如今有了他的骨肉,便该好好将息身体……”   石艳妆摇了摇头,眼中含泪,全是哀戚:“他连朕也能舍得下,朕还要这个孩子做什么……”   见她心如死灰一般的颓丧,宋泓弛突然想起女儿那双温暖的小手,那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庆幸还有那样的一朵小花儿,当初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知道她从未体会过那种血浓于水的骨肉连心,他一时踌躇,好一会儿才轻声细语地劝慰,晓之以情:“陛下想一想,这到底是他的孩儿,承继着他的骨血……他即便走了,孩子不是也代替他伴在您身边的么……”   似乎终于被这话打动了些许,石艳妆这才止住了泪。症困扰了医神沈家数十代人,时至如今也没   给放沉默了许久许久,她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锦书,将那端木泓岳送回北夷去吧……说来说去,哪里又怪得了旁人?一切都是朕的错……是朕自酿苦果,伤人伤己……”   宋泓弛静静地听着,面上一片平静,只是稍稍垂敛了眉眼,脸上的表情不见任何的波澜,宛若流云清风。   **************************************************************************   按照石艳妆的意思,端木泓岳被送回北夷去了。这于他而言,自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可他也明白,自己的命能够保全,都是倚仗着宋泓弛。   他日定会亲自将嫡长子送来大夏,侍奉下一任女帝!   只是,石艳妆却并不如宋泓弛想象中那么坚强。思长叡的死使她受了太大的打击,她拼尽全力生下孩子之后,也自觉将成死灰槁木,便将宋泓弛和石将离召到塌前,一番叮咛嘱托,又将那刚出世的小女婴交到宋泓弛手中,央他好生照料。   抱着那熟睡的白白胖胖的小女婴,宋泓弛心中自是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滋味,而石艳妆弥留之际的那番气息奄奄的言语,更是令他五味杂陈——   “锦书,朕是个任性妄为的废物,幸好有你在,这大夏的江山才不至于倾覆……朕熬不下去了,即便自私,朕也仍是要将这大夏帝国托付于你……离儿由你教导,他日定是流芳千古的明君,朕很放心……一直以来,是朕负了你……朕对你有愧,却不知如何弥补……当初,母皇驾崩前,曾对朕说,她将最好的留给朕,朕一直不以为意……如今才知道,朕这辈子最大的错,是没有好好珍惜你……朕不求你谅解,只求你能善待这个孩子……”   那时的石瑕菲尚在襁褓中安睡,并不知自己将成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时的石将离年幼懵懂,不知这一刻便是生离死别,那时的宋泓弛看着床榻上死灰槁木一般即将凋零的女子,过往的辛酸苦涩唯有独自舔舐。   没有人能预测自己的未来……   ***************************************************************************   石艳妆死后,皇储石将离登基,因其年幼,身为相王的宋泓弛理所当然地摄朝理政。   当所有居心叵测之人揣测他几时会废帝自立之时,他却在为了朝务兢兢业业,一心一意教导年幼的皇储。当所有鸡肠小肚之人都在揣测他将会怎生虐待那无父无母的月央公主时,他对其虽然不算亲昵,但也并不待薄,该有的该用的,样样不落。当所有嘴碎是非之人揣测他将会妾室三千,无所顾忌地尽享艳福之时,他却是深居简出,洁身自好,就连身边的丫鬟也换成了小厮。   最后,苦无是非可议论的众人只好诋毁他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而这事,最终竟然不知怎么的,还牵扯到了远在青州镇守边境的聂君亦,将他们的忠心与交情绘声绘色地扭曲成为艳史之上的段子。   风言风语传入宋泓弛的耳中,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他即便知道其中的荒谬,却也唯有苦笑而过,置若罔闻,毕竟,他需要忧心的事太多,这样的流言,实在是不值一提。   石将离登基为帝之后,虽然是由宋泓弛摄政,可她却不能再住在相王府,必须住进内廷去。这下子,她可就不干了,日日在寝宫里哭闹不休,上朝见着宋泓弛的面,就上去巴着他的腿,怎么也不肯放开分毫,令他甚为尴尬。   虽然也有朝臣建议宋泓弛搬入内廷照顾皇储,可那一瞬,宋泓弛才感觉到自己肩上的压力。他不能让她太过依赖他,他要让她学会独立,学会承受,这样,即便他某日猝死,她也能撑得起这庞大的帝国。   他开始对那自小受她宠爱的小人儿不假辞色地呵斥指责,他开始疏远她,待她甚为严格,有时,她背不下那些该背的,他便就板着脸罚抄罚跪打手心,还不准她哭。没有人知道,打在她的身上,痛在他的心上。   至于那悄悄长大的月央公主,直到会说话了也还没有名讳,天子家宴时,他看到那个神色怯怯的女孩,突然觉得就像是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望着那随风纷纷扬扬的雪花,他微笑着替她取了名,唤她——   瑕菲。   他将她带进相王府,教她读书,习字,教她吟诗,弹琴,只是,她似乎也和她的母皇一样,对于这些没什么兴趣。他也并不强迫她,毕竟,她不是他的女儿。   她的一生,自有她的轨迹,轮不到他负责。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一次中毒的变故,使得自己的女儿迷上了那沈家的少年,八九岁的年纪,哪里知道什么是男女情爱,一生相守?可是,他明白自己女儿的脾性,那样的固执,那样的倔强,与她的母皇如出一辙。   开始,她暗暗关注墨兰冢的一切,他也还能忍作浑然不知,可后来,她竟然也开始像她母皇那般,那沈知寒需要什么,她便就想方设法地派人送去,却还不让那人知道真相。   宋泓弛终于忍无可忍了!   “天下男儿何其多也,怎的就偏偏看上那沈家的妖物?”他毫不顾忌她的掩面,声色俱厉地斥责,思及当初沈重霜与自己的纠葛,心中更是有太多说不出的辛酸苦楚。   可是,他那毫不知情的宝贝女儿,却是如同蛮牛一般倔强,还口不择言地驳斥道:“听说母皇当日正是因着那沈姓男子,才不曾兑现立相父为凤君的誓约……相父耿耿于怀至今,便就诋毁沈家男儿俱是妖物……”   狠狠的一巴掌扇过去,他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那一瞬,他眼中的石将离仿佛变成了十数年前的石艳妆,那无法医治的宿疾,那无可避免的早逝,他不愿她成为宿命无辜的祭品,最终活在痛苦之中,可是,他却不知该要如何劝阻她的一意孤行。   那样的年纪里,叛逆无法避免,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石将离,自然,这样的一巴掌隔阂了他与她的父女之情。   没有人了解他的伤口疼痛,没有人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他忘不了当初的一切,甚至,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记得石艳妆当初的那句话——   朕身为这大夏女帝,可倾国可倾城,就不信这普天之下求不到医治那宿疾的法子……   一旦他说明,他是不是也会再一次听到同样叛逆的驳斥?   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都无一例外地陷入了仿似刻意的诅咒与轮回,望着女儿负气离去的背影,他浑身冰冷,摇摇欲坠,最终颓然地倚着那水榭的栏杆,满眼姹紫嫣红,可心中却是一片废墟残垣,萧瑟出无边无际的荒凉。   费尽心血养育教导的女儿,最终还是要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只是,为何不是别的人,偏偏又是沈家的男儿……   那沈知寒,傲气凌人,若是单论品行才情,倒也配得上他的女儿,却可惜,注定的命薄早逝……   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抓住他的手,他恍恍惚惚地低下头,却是看到那双怯怯的眼眸,就如同恍然间见到许多年前的他。那时,他也是这般事事谨慎,努力想要把一切做得更好,渴求哪怕一个不经意停驻的眼神,证明自己不是个多余的存在。   那样温暖的软软的小手,听那软糯的声音轻轻唤他“相父”,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却浑然不知,自己也陷入了那逃不开的桎梏与宿命的轮回……   ***************************************************************************   自此之后,石将离与宋泓弛开始势同水火,无意之中虽然达到了宋泓弛之前想让她独立的目的,却也使得石将离与他隔阂渐深。   为了一个男子,最终父女反目。只是,在父亲的心里,哪里会真的责怪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小人儿?尤其是当石将离为了早日亲政,宁肯前往青州历练之时,宋泓弛能做的却只是站在那城楼之上,远远看着大内影卫护送着那个曾经给予他生存希望的纤细身影,一步一步走上属于她自己的那条路。   突然无力,突然空虚,突然没了生存的重心,宋泓弛难以言喻的疲倦,他搁下了所有的朝事,不想说话,不想面对任何人,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声不响地望着那株在书房里精心养了十数年的芍药花——   那唯一心疼他的人,如今也不再心疼他了,他突然开始质疑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必要。   而这些日子里,只有那个曾经怯怯拉住他手的女孩儿石瑕菲,静静地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并没有多的话,可他却不知不觉开始眷恋那种相依为命的温暖。   后来,这个女孩儿长大了,褪去了曾经的胆怯与小心翼翼,她活泼开朗,热情奔放,开始有意无意地闯祸捣乱,想方设法妄图引起他的注意,即便是每每被罚也总是悄悄偷着乐,更多的时候,她仿佛他的影子一般跟着他,不纠缠,不吵闹,可却让他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他不是看不出,她情窦初开,看他的目光中倾慕渐浓,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是神祗一般的存在,高不可攀,不可取代。他并不迷失,毕竟,年少的倾慕总有一日会消退,就如同那个曾经要他许诺一辈子的女子,再比如那曾经在他万念俱灰时给他最后一点希望的小人儿。她们长大了,年少的倾慕便就淡了,消失了,而她最终总会遇上一个令她真正明白男女之情的人,那时,她也会离开的。   这世上,最终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只是,他却没有料到——   那时,石将离已经知道沈知寒的身体被他藏了起来,为了逼他就范,她竟然不择手段,拿自己的性命做饵下套。他自然震怒到了极致,恨铁不成钢地对她的意愿全然不予理会。   他明白,他的离儿是在豪赌,甚至拿性命做赌注,赌的是他对她一直以来的疼爱,只是,她却是否权衡过,这样不顾一切的沉迷,将会成为多么可怕的弱点?   当她认为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的时候,他要让她学会失去,唯有失去了一直梦寐以求的,才会懂得珍惜手中握住的。   所以,他任凭她胡闹,甚至命人将她送入皇陵等死。他也在赌,他知道,他的女儿,不会这么简单就被他扳倒。只是,那一晚,素来乖巧的石瑕菲却是一反常态,鲁莽地闯入他的书房——   “相父,沈知寒真的在你手里么?”她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质问他。站在他的面前,她扬起那一向笑意盎然的脸,却是敛了笑,神情中满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失望么?   她在失望什么?   “是又如何?”宋泓弛平静地搁下手里的笔,倒也不加隐瞒,声音镇定得如没有风浪的湖面,只是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你这架势,是要来替谁兴师问罪的么?”   早该要习惯的,即便是这丫头,最终也是要胳膊肘向外拐的——   他身边的女儿,都是替别的男人养的……   石瑕菲踌躇地咬着唇,颇有些为难地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压低声音劝慰道:“相父, 不如,你还是将他还给皇姐吧……”   “还?”宋泓弛故意嗤笑一声,尔后,便就板着脸看向石瑕菲,语调里满是出乎意料的冰冷无情,带着极浓烈的嘲讽意味,连一丝人情味也不见:“从来都不是她的,凭何说得上还!?”   石瑕菲并不是个唇齿伶俐之人,如今面对着宋泓弛,更是处处居劣,唯有节节败退的份。闷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嗫嗫嚅嚅地继续开口,语气带着哀求:“相父……皇姐如今已是弥留……她说,生不可与玉琢同衾,唯望死可与沈知寒同穴……相父真的忍心连她最后的一点夙愿也无视么……不如就成全了她吧……”   听石瑕菲提起韩歆也,宋泓弛又怎会不知石将离是在利用向来单纯而冲动的她?   再者,自从韩歆也恰好出现在她开始,他便就知道韩歆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背景身世复杂神秘,石将离难道会不知道么?   他教出来的女儿,哪会这般蠢?   只怕,只有若小菲这般单纯,才会相信石将离会“看上”韩歆也!   “她看上的,倒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将那本就蹙起的眉一横,他眼睑轻轻地一跳,眼底压抑着的讥讽不声不响地浮上来,森森寒意一分一分凝在唇上,低沉的嗓音骤然冷绝,与那斯文的面容上平添了一抹凛冽的肃杀之气:“她以为这样便能威胁得了我么?她若真死了,我便就将她葬了,说什么此生夙愿,同我玩那些心机……妄想!”   从来都只听说他面对朝事时心狠手辣,心肠极硬,如今才算是见到他斯文儒雅背后极怒极恼的另一面,尤其,他一旦发怒,并不会如莽夫那般暴跳如雷,只是,那平静背后掩饰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意,如同寒冰之中掩藏的火种,随时可能燎原焚烧,变作熊熊火海,将一切吞噬得干干净净。两相对峙之下,她一时愕然,竟口不择言:“相父,你当真冷血至此么?!”   “冷血?”他缓缓起身,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刺出了些不动声色的嘲讽:“那你就当我是冷血无情罢,要我成全她,万万不能!”   这下子,石瑕菲倒真是没辙了。   她此时此刻想着的是皇姐弥留之际的哀求,不能同衾,但求同穴,不求同生,但求同葬,这样的愿望简单且微不足道,为何一向温柔心软的相父却不肯成全?若换作是她那一直隐匿的夙愿——   “相父,就当我求你吧……”她不肯死心,低垂着头,掩饰那满脸的黯然与心底的忐忑。   “今日,换谁求我都没用!”宋泓弛把眼一睨,眸中流转着显而易见的疏离,转身拂袖背对着她,似乎不打算再同她多说什么,语调除了拒绝,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石瑕菲望着他那颀长挺拔的背影,心里一直在暗暗燃烧的火苗像是被风一吹,没有孱然熄灭,反倒是迎风一下子窜高了火苗!也不知自己究竟是遭了什么魔障,她竟然斗胆上前,一把便死死抱住他那紧实的腰身,将脸颊也一并紧紧贴在他的背上:“相父!”   对于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宋泓弛实在意外到了极点!   “你!”她像水蛭一般贴着他的背,他一时便慌了神,方才所有的强硬一下便没了用武之地。因着没办法挣脱,他只能将身子僵成木桩一般,刻意板起脸来斥责:“马上放手,男女有别,这般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那一瞬,就连石瑕菲也不知自己从哪里借来这般包天的够胆,可她却突然豁了出去,竟是将她一直以来的倾慕就这么全无遮掩地诉之言语,低低喊道:“相父,其实我倾慕您已经很久了!”   仿若是冬日里的第一片雪花,无声化作了冰凉的水滴落心间,宋泓弛被冻得一个激灵,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她的声音却还在身后想起,闷闷的,断断续续的,一字一字情意真挚,虽然有掩不住的羞涩,却带着坚定,并无犹豫——   “相父或许会说,这不过是一时迷恋……可是不是迷恋,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知道,自己的妄想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可我仍旧愿意……皇姐对沈知寒一心一意,就如同我对相父这般……即便沈知寒不知道,可皇姐心甘情愿,这也是一种幸福……相父不是一直希望皇姐能幸福么……如今,不过是一个死前的夙愿,为何不能满足成全?”   宋泓弛并不回答,只是咬牙,想要掰开她那缠在他腰间的手,而她似乎倔劲也上来了,只是死死搂住,怎么也不肯放!   两人如同较劲一般拉扯了许久,终于宋泓弛掰开了她的手指,从她的搂抱中挣脱出来,刚喘一口气,转身想要斥责她,却不料,她不屈不挠地继续欺身上来——   这一次,她竟更是过分,不只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还踮起脚,将那柔软的嘴唇就这么印了上来!   脑中轰地一声响,宋泓弛仿似遭了一记闷雷,不过瞬间,原本就紊乱的思绪若数根绷紧的弦,不过轻轻一拨,便就这么齐齐地全断了,成了无数碎片。那些碎片纷飞四散,狠狠冲击着心绪,犹如飞扬的尘埃,似乎再也没有办法拼凑完整,就连身体也像是快被撕裂了一般,视觉、听觉、触觉一片麻木,甚至吸呼都觉异常困难。   她的初吻,亦是他的初吻……   从没有一个女子这样亲昵地与他唇齿相依。   他的唇齿之间,全是属于她的味道,如同最鲜嫩的花汁,最清甜的甘霖,顺着气息将他包围,那种青春逼人的气息使他迷醉,烧热了他一直以来冰封的心。可是,理智却如同一泓冰泉,无声地漫延至整个肌肤骨血里,将那些炙热的情绪狠狠冷却。他想要狠狠推开她,骂她无耻,斥她荒谬,可却不知为何,他无法回应,只能僵直着,全身上下如同石头一般,冰泉的冷涩与火焰的烧灼在互相较劲着,令他备受煎熬。   待得她迷惘地松开对他的桎梏,结束那一个生涩的吻,却见他双眸黯然,神色中透出萧瑟如秋霜一般的灰色,睫间闪过一抹决绝。   “相父!?”她不明就里地低低唤了一声,却见他缓缓地抬眼望她,颊间的苍白和满溢的冰冷令人不寒而栗,使得她思及自己的胆大妄为,不由自主地瑟缩。   “你——”他双拳缓缓握紧,唯有以外表怒意隐藏心中翻涌的情绪,承受肺腑仿佛要迸裂的诡异痛处,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就连一向平静的声音在那一刻也全然变了调,含着无法隐忍的羞愤:“你马上给我滚——滚!”   石瑕菲愣了一愣,虽然并不意外他这样强烈的反应,可那纯洁的少女心还是不免因此受了伤,只好低下头,红了眼眶,转身脚步蹒跚地奔了出去,留下宋泓弛颓然坐在椅子上,心中一片说不出的绝望。   颤抖着摊开手,他看着自己掌心杂乱蜿蜒的纹路,像是早前曾竟艰险跋涉过的路程,一步一步,都是血泪,留下的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即便那些如同天堑一般的伦理和辈分都能抛开,那二十七岁的年龄差距可以不在乎,可是,这样残破的一双手,哪里还能握得住幸福?   这一具已经废掉的身子,哪里还能给一个女子幸福?   即便是他精心培育出的花朵,又如何?   待得她盛放的那一日,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默默地遥望,在心里寄望她一生微笑,永世幸福……   仅此而已……   ——————————————————————————————————   这几天出差了,才回来,更新迟了,向大家致歉!   我想,有始也该有终,因为锦书的番外支线牵涉到后文的发展,所以将锦书的番外写到这里,打破了之前的计划,向各位不喜欢看番外的亲致歉……下一章开始,回到正文了,小梨和小沈还有各种困难需要克服呢。锦书和小菲会有番外,在是正文故事终结之后,是杯具还是洗具,都不确定。诚然就如某些亲所说的那样,锦书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好,也算是解脱了,可是,真正死过的人,又会不会觉得自己真正解脱了呢?   死,其实并不能解决问题……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撒花留言打分,我会努力更新的,谢谢! ☆、立誓   宋泓弛突然这么笃定地唤出沈知寒的名讳来,石将离一时没有预警,惊得愣住了,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倒是沈知寒,对于这样的意外似乎一点也不吃惊,面沉似水,毫无丝毫波澜,不见一丝慌乱,只有那双幽光内敛的瞳眸,黑得烁亮。   “相父……”从那震撼中清醒过来之后,面对着宋泓弛平静却更显犀利的目光,石将离心虚得额头上也冒了汗,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平素的圆滑此时此刻也派不上用场了,说话嗫嚅结巴得紧:“他……他是……景玉……不是……那个……”   对于石将离这样的反应,宋泓弛略略蹙眉,眉宇之下的眼眸微微抬了一下,随即又垂下,无形的凌厉几乎全然淹没在唇角。“离儿,你先出去。”一阵轻咳之后,他挑起墨眉,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意味,只有意无意地瞥了瞥一直沉默的沈知寒,嘴角的凌厉更添了几分锋芒:“我有话要同他单独谈谈。”   这么一来,石将离更是抑制不住莫名的紧张和窘迫了。   毕竟,她知道一点相父和沈家的纠葛,也知道当初相父第一次带自己去沈家时,沈知寒的态度很是倨傲冷漠,如今得知相父真的是自己的生父,生怕自己心爱的男子和相父之间因着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沈知寒一怒之下掉头就走,又担心相父不相信沈知寒会真的待她好,从而阻挠反对。   “相父……你……他……”那一瞬,她急得不知所措,本能地伸手抓住沈知寒的衣角,忐忑不安的感觉像是浪潮般慢慢涌上来,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就像最宝贵的东西,即将被人夺走般惴惴地难受。   她这样的举动和神情,映入宋泓弛的眼帘激起的苦涩和辛酸是那么难以言喻,再看一看那一碗搁在小几上的桂花白果汤,他便更是止不住的神色黯然。虽然明知宝贝女儿总有一日是要交托给另一个男人的,可是,当这个男人是曾经的情敌之子,莫说是宋泓弛,只怕无论是谁,总难免有着难以接受的心理落差。   “离儿,你这般依依不舍,黏黏糊糊的——”定了定神,眸子里噙出一丝极幽深的讥讽,他冷笑一声,斜斜地睨着眼前这两人,那微寒的光芒不声不响地浮上来,一如话语中的风凉味道:“怎么,难道还怕我把你这心肝宝贝给吃了不成?”   这话虽是讥嘲,可入了石将离的耳,她却莫名地觉出了几分暗含的威胁。一反平素的叛逆与强硬,她心虚得很,怯怯地望着宋泓弛,那水汪汪的眼儿泫然欲泣,楚楚可怜,脚下更是寸步不移。   “小梨,你先出去吧。”沈知寒终是开了口,明白她此刻的忧心忡忡,并不擅长微笑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温和的表情,沉声宽慰她:“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得了他的这个保证,石将离才仿佛微微放下心来,她有些迟疑地往外走了几步,却又调转头回来,将小几上的那碗桂花白果汤捧起来,不由分说塞到沈知寒的手里,向他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身出去了。   敢情,这是让他这个做女婿的好好侍奉岳父喝汤,以讨得岳父的欢心么!?   沈知寒错愕地捧着那碗桂花白果汤,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捧也不是,扔也不是,表情里透着几分尴尬,无法想象自己用汤匙喂宋泓弛喝下甜汤的情景。而宋泓弛更是莫名地怒气上涌,犀利的眼眸狠狠地瞪着他,以眼神坚拒他尚未表现出的讨好,那神情,仿佛对他恨之入骨!   所以说,女人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能轻易便挑起两个男人之间的殊死斗争,即便这二人不是情敌关系……荀   沈知寒看了看宋泓弛的神情,又看了看那碗桂花白果汤,识相地将那碗会成为导火索的甜汤再度放回小几上。“岳父大人……”他轻咳了一声,想要以此稍稍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氛围。   而这“岳父大人”的尊称一入耳,宋泓弛的表情虽柔和了一下,可怒色并没有消褪干净。“本王何德何能,哪里有资格担当你沈知寒的岳父?”冷哼一声,宋泓弛有些讥讽地弯起唇角,故意自称“本王”,尚带病容的面上还显出些微愠怒的神色:“想当初,本王带着离儿来千岛湖求你救治之时,你可是将那神医的架子端得十足,不屑一顾得很呵!”   沈知寒知道他定会提起这事,自知不能硬碰硬,便在心中暗暗苦笑自己当日的自作孽,倒也只能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那时,他并不知道知道自己千般不愿救治的是未来的老婆,万般刁难的是未来的岳父大人,最后竟是逼得宋泓弛不得不开启先皇石艳妆的陵寝与棺椁,将沈重霜的尸身双手奉上,才勉强答应救治奄奄一息的石将离。可若是换个角度想一想,那时的自己若非冷若冰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什么都不在乎,哪里又能无意之中得了小梨的芳心?   所以,他很是明白,没有岳父,自己也得不来情深美眷,这些细节真是计较不得的!   虽然平素冷漠矜傲惯了,但沈知寒并非一个不识时务之人,毕竟拐走了人家的宝贝女儿,此时此刻,他也很难得地把姿态放低,话也说得字字斟酌,极为谦恭有礼:“岳父大人乃是大夏相王,宰相肚中能撑船,还请莫要计较沈知寒当初年少轻狂,不谙世事的劣行……”   “当初年少轻狂,不谙世事的劣行?”宋泓弛像是故意刁难一般,刻意将他那自谦自责的话给挑出来重复了一遍,好一会儿才低低嗤笑一声,斜斜地睨向沈知寒:“怎么,这不过才半年多,你倒是突然就学会做人了?!”   这话的针对性实在太明显了,沈知寒只觉宋泓弛那眼光像是会刺人的针一般,无形地扎在身上,存心要让他难堪。只是,他又哪里会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   “这些日子,多亏了小梨处处提点,才使得沈知寒明白人情世故的复杂,说来,真是辛苦了小梨……”知道自己不招这老丈人的喜爱,也吃准了宋泓弛对女儿的偏爱,顺水推舟地一声轻叹,沈知寒便就将石将离给夸上了天,末了,还不忘将宋泓弛也一并褒赞:“沈知寒如今才算明白,当日若非岳父大人有心成全,沈知寒又怎么可能那般轻易将小梨带走?岳父大人的恩情,沈知寒穷之一生,没齿难忘……”   前半句话的真伪,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至于后半句话,那便委实不是客套话了——   沈知寒知道宋泓弛的本事,当初思云卿的出现,定然有内情,否则,思云卿在内廷神出鬼没,宋泓弛又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他虽然暂时还猜不出宋泓弛在打什么算盘,但他却在宋泓弛的言语之间明了,当初他之所以能带走石将离,必然也是宋泓弛的默许。   他想起这个为人父者当初是如何低声下气地求他救自己的女儿,这样的深情,他如今才觉出深意,动容不已。   听沈知寒夸老婆脸不红心不跳,宋泓弛也不便揭穿,毕竟,女儿是他教出来,无论出于什么心思,他都不能拆自己的台,便也唯有硬着头皮无声应承下来了。“沈知寒,你知道么,石家的女子个个重情,历任女帝薨逝,无一不是因着‘情’之一字……”他轻轻一叹,既是讥嘲,可是感慨,心中暗藏的苦涩难以言喻,最终只是化作五个字:“……女大不中留……”   “沈知寒自然明白。岳父大人养女不易,对小梨素来疼爱,沈知寒得小梨眷顾,又怎可罔顾她的安危带她四处流浪,不回来给个交代呢?”沈知寒把话说得合情合理,顿了顿,觉得不应该在这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上纠缠了,便主动将话题引往敏感之处。不过,他问得极不经意,那轻描淡写的模样,似乎是对这并不意外,也毫不惊异:“只是,岳父大人几时看出我是沈知寒,而非傅景玉的?”   毕竟,他一直以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否则,也不会被石将离给窥出端倪来。他知道石将离必然是有事瞒着他,而如今,从宋泓弛这里得到答案,似乎更直接,也不必拐弯抹角。   “早就觉得你处处不妥,本以为是景玉有什么怨怒,却不想——”宋泓弛语意淡然地接过话去,敛了那神色中的愠怒,略微顿了顿,暗哑低沉的声线缓慢温柔如水,可其间却暗含着极淡的感慨意味:“若非路禾风说了实话,只怕本王也不相信你竟真能活得过来……”   这话背后的玄机甚多,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沈知寒在心里暗暗苦笑了一下:“原来是他……   若是换作以前,他或许会义愤填膺地猜测宋泓弛定是踩人痛处,以路与非要要挟了路禾风,毕竟,路禾风很在乎那个养子,这似乎也不无可能。可是,自从他看清衍成双的真面目,又得知自己当初焚烧墨兰冢,才刚自封地墓便被宋泓弛抢先一步掘了地墓藏匿起来,他便一直在思虑,自己身边的那些人,究竟有几个是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   只怕身为管家的路禾风,来历也一样不单纯!   所以,当初他自曝身份,乃是不着痕迹的试探,如今——   果不其然!   见他隐了话的后半句,想必也是心照不宣,宋泓弛便也不再同他客套。   “不是他,会是谁?”宋泓弛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埋藏在那深不可测无影无形的一脉眼波之中,尤带深沉:“非亲非故的,你倒以为,这世上还有谁会像离儿一样,恨不得拱手山河,倾尽所有,只为让你舒心如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有着讥讽,更多的则是一个种告诫,入了沈知寒的耳,突然之间却也有了别样的味道。   小梨对他的深情厚谊,已经无需赘述了,他全都铭记在心底,而现在,他开始觉得,或许小梨当初的暗地里的所作所为,甚至先皇石艳妆对墨兰冢的照顾,也全是因着宋泓弛的默许。否则,宋泓弛只需动一个小指,就能让墨兰冢倾覆消失。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与宋泓弛关系匪浅的傅家,竟然也暗暗地照顾着人丁单薄的墨兰冢。   有没有可能,自己其实一直误解了宋泓弛的心意?   而自己这一次能换身移魂活过来,却不知宋泓弛是否才是那背后操纵并且成全一切的人?   如果是,那他必然知道些极为关键的!   “沈知寒知道,岳父大人早前对沈知寒一直暗中照顾有加……”带着几分试探,沈知寒谦恭地开口,可心里已是笃定了某些东西——   “‘照顾有加’这四个字,本王实在担当不起。”不知为何,一听这话,宋泓弛脸色转冷,眉间显出了一丝冷淡,那犀利的黑眸里有一把阴沉沉的怒火正冷冷地在烧,吐出来的字眼个个如同冰珠子:“沈知寒,本王只不过是曾经应允过你父亲沈重霜,绝不会在他死后待薄他的妻儿,仅此而已,其余的,你莫要会错意。”   虽然得了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应,可沈知寒却并不懊恼。   “是么?”他微微垂下头,像是不经意要掩饰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似乎正在出神地看着什么,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   宋泓弛这才似乎是被什么引出了情绪,面上的神情也越发的冷峻起来,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言语带着些刻薄的意味,近乎无情。   “当年,本看得起你那几分傲骨,颇有乃父之风,却没有想到,你最终竟懦弱得自封地墓,执意求死……自然,死与活,都是出自你的意愿,旁人无权干涉,若非离儿死心眼,非你不可,我倒真觉得,你这贱命一条,要与不要,无伤大雅——”拖长了告诫意味极为明显的话尾,他沉默地盯了沈知寒好一会儿,语气如同利刃一般,方才继续道:“只是,你如今已是同离儿在一起,若是再敢懦弱轻生,害她伤心——”   自封地墓的行径得了“懦弱”的评价,沈知寒也不去辩解。他不求人人都能懂他,但至少,小梨没有因此认定他懦弱,在他“死”去这么些年里,还记得他的存在。   死为代价,得妻如此,此生此世,夫复何求?   接着宋泓弛那未来得及说完的话语,沈知寒抬起头,应得平静却庄严,字字言之凿凿。再不见半分刻意恭敬,仿佛唯有这样,才称得上是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之间的誓约:“沈知寒自幼孑然一身,如今唯有小梨相依为命,往后必然以妻为天,宠妻如命,决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没有料到沈知寒会有这样爽快的言语,宋泓弛甚至做好要与他周旋的准备,即便是逼也要逼着他立誓好好对待石将离。如今,宋泓弛讶异得略微愣了一愣,一时有些语塞,原本打算激他的那些话语也不知该要怎么说出口了,结作磐石一般硬生生地顶在胸口,有种沉甸甸的不适感。   “既是说了,便要做到。”许久许久之后,宋泓弛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阖上眼,面上带着疲惫却也满足的神情,似乎是想了想,又睁开眼蹙起眉,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沈知寒,你若待薄了离儿,本王即便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那“死”字一出口,沈知寒终于忍不住倾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号脉,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已淡然开口:“若沈知寒他日食言,岳父大人尽可随意惩戒,甚至将之碎尸万段,无需待死后做鬼。”   被扣住手腕,宋泓弛略微惊了一惊,直觉地想要抽回手腕,可随后反应过来,也放弃了。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何种程度,而沈知寒是有名的神医,又怎么可能瞒得过?   果不其然,之前沈知寒便就心存疑惑,觉得他面色较之以前,已是极为不对劲,如今一边号脉,神色也随之凝重,使得整个房间内的气氛也随之沉静了起来。“你可是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最终,他的收回了手,眉蹙得很深,望向宋泓弛的神情极为严肃。   “不该吃的东西?”一丝苦笑意浮现在唇角,可宋泓弛的眼眸中却仍旧一片肃然,看不出喜怒哀乐,言语带着自嘲,终于不再刻意自称“本王”:“我什么都吃过,却不知哪一样才是你认为不该吃的?”   他虽然不肯说明,可沈知寒又怎会是那么容易敷衍的?笃定他身上有蛊之后,几乎不用再多加揣测,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单刀直入,犀利地直指目标:“是思云卿,对么?”   见宋泓弛垂下眼,并不开口回应,可那神情已是让沈知寒心中冷了一大半。那一瞬,他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带着石将离回来。而石将离,她如果知道宋泓弛如今的身体状况,定然会对自己当初的任性悔不当初,深切自责!若是毒,他倒没有解不了的,可若是蛊,那便就麻烦了许多,毕竟,他自认对蛊接触不多,得于卷册典簿的东西毕竟不够。甚至于,他也知道,有的蛊根本没办法完全解,只能以非同寻常的法子克制——   比如小梨所中的同心蛊。   而宋泓弛身上的这蛊,究竟又有何效用?   “你明知道我和小梨一直在养象寨,你为何不派人来找我……”沈知寒压低的嗓音显出了微微的沙哑,平素藏匿的极好的情绪很难得地在眉端显现了出来:“这蛊是几时中的,可有发作过……”   “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思云卿用在我身上的是用以延命的蛊。”出乎他的意料,宋泓弛略略迟疑之后,对那蛊相关的事只是轻描淡写,黝暗的黑眸子笔直望入他的眼中,兀自带着浅浅的苦笑:“我这身子,油尽灯枯已是迟早之事,小菲素来率直,贸然将这大夏江山交给她,始终是勉强了些,沈知寒,既然你能带着离儿回来了,可见你也知道离儿背负的责任,有些话,我也时候该交代予你了。”   这样的言语消极得颇有临终遗言之嫌,沈知寒听得连连蹙眉,虽打定主意不会让宋泓弛这么轻易便死,可素来冷漠的性子却又使得他不便开口劝慰,便唯有借着这机会追问起了自己一直忧心忡忡的事:“岳父大人一定知道沈知寒为何能移魂复生,可否将实情告知,解我心中疑虑?”   是的,他如今活在傅景玉的身体之中,并不知道自己往后会遇到什么变故,若能得些实情,也能防患于未然,但不管如何,即便是得了鸠占鹊巢的恶名也罢,这身体,他也是万万不会再放手的。   一切,只为了他的小梨……下半生,定要竭尽全力,好好珍视她,宠溺她,呵护她……   虽然宋泓弛对于换身移魂之事能够坦然接受,但说起来,他也觉得这事颇为蹊跷,其间复杂的纠葛也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原来,当初思长叡服毒自尽之后,石艳妆将思长叡的遗物拾掇好,尤其珍视思长叡的那把匕首,时时捧着睹物思人,泪流不止,后来石艳妆驾崩,那匕首很自然地便落到了宋泓弛手中。按照石艳妆的遗愿,思长叡的尸首自然是要与其合葬皇陵的,可那匕首乃是思氏一族族长的信物,本应送回南蛮,最终却因着石瑕菲是思长叡的女儿,虽然未谋父面,可也不能连个纪念也没有,宋泓弛便将匕首佩戴在了石瑕菲的身上。   本没有人知道那把匕首当中藏有玄机,直到有不明身份者夜闯内廷被影卫抓获。那时,宋泓弛以为来者是妄图对石将离不利,自然怒不可遏,将其严刑拷打,这才终于逼问出了那些人的目的——寻找当初思长叡留下的遗物。可惜,那人还没来得及说出幕后主使,便就突然毒发,宋泓弛心中有疑,派傅云昇带人前往南蛮密探,不料却正巧遇上思氏一族灭族之祸,因缘际会之下救回了记忆全失的思云璟。   那时,宋泓弛并不知道思云卿还活着,见年幼的思云璟痴痴傻傻,一问三不知,也知道这事从此会成为一桩悬案,便只好叮嘱傅云昇将思云璟收留在云霄九天庄里,妥善照顾。   后来,石将离倾慕上了沈知寒,傅云昇这个识得眼色的主儿自然知道沈家有短命的宿疾,也知道宋泓弛对沈知寒并不待见,便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暗中将自己的亲生子送去磨颌削骨,改头换面,力求其变成沈知寒的模样。   只是,那磨颌削骨之术并不易成,傅云昇的幼子因意外而身亡,利欲熏心的傅云昇顾不得丧子之痛,情急之下竟然将思云璟也给送去磨颌削骨。就这样,磨颌削骨之术最终成功,傅云昇不声不响地让思云璟取代了亲生子,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云霄九天庄的少庄主傅景玉,不仅请来众多江湖人士教其修习武艺,且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得甚是恣意快活。   待得沈知寒自封地墓,石将离与宋泓弛水火不容,一切似乎都正中了傅云昇的下怀,他甚至不曾知会过宋泓弛,便暗中刻意安排傅景玉与石将离相遇,自以为与沈知寒有七分相像的“傅景玉”可以获得石将离的青睐,助他进一步飞黄腾达,却不料,世事并非样样如他意愿。   虽然宋泓弛并不满意傅云昇的自作主张,但较之石将离对沈知寒念念不忘,他也乐见有个替代者能让自己那死心眼的女儿转移注意力,若是能移情,那自然更好不过,却可惜,心高气傲的傅景玉哪里只甘心做他人的影子?   就这样,傅景玉与石将离见面如同仇人一般的针锋相对,言语交战,已是令宋泓弛头疼,好不容易石将离妥协,勉强答应册封傅景玉为凤君,可大婚之前,傅景玉偶然初见石瑕菲,竟像是疯了一般抢走了她一直配在身上的那把匕首,接着便一去无踪!   宋泓弛这才意识到不妥,逼问傅云昇,才知这傅景玉,实则是当初被收养在云霄九天庄的思云璟。   没有人知道傅景玉前往南蛮的目的究竟为何,宋泓弛只知,当其被抓回来后,竟坦然而平静地接受了挖膝的处罚,甚至,他将那匕首归还之后,还说了一些极为莫名其妙的言语。   大婚之夜,石将离对傅景玉的冷落是自然而然的,宋泓弛虽也觉得傅景玉不太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可相似的孤儿经历,使得他心生怜悯,对傅景玉有了一份别样的怜惜。在御书房痛斥罢了任性倔强的石将离,他前去探视傅景玉,却意外得到了一小块破碎的白布,白布之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最古老的傣泐文,字迹模糊,难以辨识。   宋泓弛对此一头雾水,而傅景玉却道这白布来自那把匕首,再后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开口低声乞求他追查出当年思氏一族惨被灭族的元凶。   之后的一切,已是没有多说的必要了,很多细节都已呼之欲出,当宋泓弛尝试着仔仔细细辨认那块白布上的傣泐文,却发现上头晦涩不明记载的,正是所谓起死回生的换身移魂之术!   从宋泓弛手中接过那一小块白布,沈知寒像是捧着千斤巨石一般,只觉那一点点布头承载着无法言喻的重量和梦一般的重重迷雾的未来。   ****************************************************************************   宋泓弛与沈知寒的谈话久久未曾结束,石将离在屋外提心吊胆,忐忑难安,较之倚在墙角发呆的石瑕菲,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频频往那寝房中探望窥伺,却苦于没胆子进去搅扰,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正当此时,那曾经数次搅她好事的某人,又无孔不入地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她面前,那一双紫色的眼眸泛着某种野兽一般的光芒,令人胆寒!   看到思云卿那诡谲的笑脸,石将离立刻警觉地敬而远之,不着痕迹地将石瑕菲护在身后,而石瑕菲也从那紫色的眼眸笃定了思云卿的身份,知道他就是宋泓弛为她选定的所谓“凤君”!   只不过,思云卿对于自己未来的妻子并没有一点兴趣,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石将离的身上,只觉这些日子不见,她越发娇媚,怎么看都是一副极为可口的模样。   懒洋洋地,他的语调中明显带着点讪笑,微微躬下身子,仗着身高的优势凑近石将离,居高临下颇有以身影将她笼罩的趋势。   “陛下,久别重逢,你为何见了我就如同见了鬼似的?”   ——————————————————————————————————   终于忙完了,爬上来更新了,大家放心,我没有死,这文也绝不会坑,高CHAO呀什么的,就要来了……接下来没有什么事,速度应该可以保持隔日更1W左右,说实话,腹黑男之间的较劲才是最难写的,死了N多脑细胞,老宋和小沈的这一章,我写了足足四次……想死的心都有了……大家可怜可怜我,打点分,撒点花吧,其实,我在构思下一次XXOO,非常有爱的情节希望到时不要再被和谐了……望天……好吧,其实我老实交代,我非常想看《3DX蒲团》……哎……据说剧情非常天雷狗血……两样都是我的最爱…… ☆、混账   不知为什么,仍旧有那种一被盯上就毛骨悚然的感觉,石将离对视着思云卿那双熠熠生辉的紫色眼眸,明明璀璨如同宝石,可她却觉得那是深不可窥的无底深渊,甚至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并不是人,根本就是一个会吸食人魂魄的恶鬼!   而且,他能在相王府这么肆意出现,便足以说明一些她之前未曾想通的问题了……   只是不知,他是一早就与相父有什么约定,还是在她和沈知寒离开之后,才与相父接洽上的?   “思云卿,你究竟是人是鬼,我们彼此心里都有数。”自从跟着沈知寒逃亡以来,石将离大多时候都像个小媳妇似的,努力夹着尾巴做人,虽然如今还在暗暗担忧着与宋泓弛单独谈话的沈知寒,可此时此刻,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熟知的地方,她身上的女帝气势极自然地便就流露了出来,很是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继而品头论足:“瞧瞧你……啧啧,漂亮得近乎妖孽的一张脸……连神仙也难以臆测的心思……即便你的这张人皮下头实则是夜叉罗刹,也委实不稀奇。”   “陛下如此评价我这番邦蛮夷,到底是褒还是贬?”微微眯起眼,眼角便褶起了花瓣般的细纹,思云卿面上虽声色未动,可却也觉出她周身的韵致有着些微诡异,便调笑着再凑近了些:“不过半年未见,陛下便越发娇艳明媚,看来这些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只难为了韩右相,对你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如今若是让他看到你这模样,只怕是连魂也要飞了……”   听他突兀地提起韩歆也,其间暗含讽刺的意味,石将离愣了一愣,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从记忆深处挖出那人的名讳,就连音容笑貌也有些模糊了。   这么久以来,她同沈知寒在南蛮,惦念过相父,惦念过小菲,有时也会担忧捧墨,却惟独没有挂念过韩歆也——   其实,她倒真的从没把韩歆也看作是自己人。当初,韩歆也在极恰当的时机抱有别样的目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虽然对他谜一般的身份不甚了解,可急于手下能用的人不多,也就麻着胆子对他戒备并着利用。   就这样,虽然使得他平步青云,身居右相高位,看似在朝中可与宋泓弛平分秋色,而她也事事都要同他商议,对其似乎信任有加,但实际上,她予他的实权并不多,甚至可说是个有名无实。而且,她随时提防着他有什么不轨的动作,却没有想到,他除了一心扳倒宋泓弛,其他,倒还真没有什么可诟病之处。   只是,韩歆也与思云卿不是同伙么?   本以为思云卿爆出其西凉司命堂文司命的身份,韩歆也多半也该功成身退了,可如今看来,思云卿仿似话中有话,颇有同韩歆也过不去之意,难不成,这二人如今已是起了内讧?   会不会是相父在其中起了什么微妙的作用?   正当石将离脑子里纷纷乱乱揣测着之时,宋泓弛寝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思云卿面带微笑地转过脸去,正见到神情淡然若清风流云的沈知寒脚步从容地走出来。   见到沈知寒的身影,石将离的第一个反应便就是迎上去,总觉在离他最近之处才会有安全感。而且,傅景玉是思云卿的胞弟,可如今活在傅景玉身体里的实则是沈知寒,思云卿若是得知了实情,定然会对沈知寒不利……   怀着这样的忧心,石将离的脚步更加急切,却不料,在与思云卿擦肩而过之时,那妖孽竟是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代入怀中搂住,满脸的笑意中透出了些微的寒意!   “思云卿!”石将离一时错愕,怎么用力也挣脱不了他的束缚,一时心急,正要开骂,却觉着下颌的某处地方被他不经意地轻轻一捏,舌头立刻就麻痹了!   曾经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她顿时怒不可遏!   这妖孽——竟又点了她的哑穴!?   张开嘴,她有满腹难听的话想要叫骂,无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虽然知道如今的思云卿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可此时此刻,她还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沈知寒,一边寄望沈知寒救她脱身,一边却又揣测思云卿此举的意图,忧心沈知寒不留神着了思云卿的道!   思云卿这样的举动,当着沈知寒的面,不仅是试探,甚至可说得上是挑衅,但沈知寒却似乎并未动气,只不慌不忙地走近,一向漠然的面上竟是隐隐浮现出冷笑,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是在一瞬间转为冷凝。   “如今灭族之仇尚未得报,你便就这般不避忌地公然搂着我的妻子调笑——”不动气,不代表不生气,他语出淡然,可遣词用字个个犀利,剃锐的眉往上挑得老高了,更将一双眼衬得深不见底:“身为思云璟的兄长,你倒真是称职。”   此言一出,别说是石将离,就连素来老奸巨猾的思云卿也免不了一愣。   “怎么,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云璟了?”思云卿眼中汇聚着疑云重重,那紫色的瞳眸转为冷冽,一字一字说得极慢,仿佛想借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沈知寒,像是想从那淡然的神情里窥探什么。最终,他嗤然一笑,淡淡地撇开视线,将前一瞬还扼在自己怀里的石将离往前一推:“你不是宁愿忘记爹娘的仇,连自己本来的容貌面皮也不要,只愿做那大夏的残废凤君么?”   石将离脚下不稳,被突然往前推,一个趔趄,直直地撞进沈知寒的怀里,被早有准备的他一把抱住。   不动声色地解了石将离的哑穴,知道她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了话,沈知寒便只是轻轻抓住她的手,以稍重的力道作为心有灵犀的暗示,尔后再度望向思云卿。   到底和思云卿有过些交集,那面容下头的心思如何,沈知寒还是能够揣测出几分的。“不敢与你这大名鼎鼎的武司命相比,我这些年来左右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自然有奶便是娘。”他云淡风轻地微笑,极简单的一句话便将傅景玉的往事草草带过:“如今即便有幸与你相见,也不过只是被当做可利用的工具——我是做傅景玉还是做思云璟,又或者是做别的谁,没有任何分别。”   那一瞬,窝在沈知寒怀里的石将离突然了悟——   或许,说话的最高艺术就在于,明明自己只透露了几个看似关键,实则无关紧要的信息,可却能使对方毫无觉察地落入本能脑补的陷阱,不声不响地被牵着鼻子走。   沈知寒的此番言语,从没承认自己是思云璟,听在她这知情人的耳中,自然知道他句句皆是对思云卿的讽刺,可是,这些话听在思云卿的耳中,只怕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我当你是可利用的工具!?”果然,思云卿被他这话戳中了痛处,那原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下就冷了。冷冷一哼,他将目光从沈知寒的脸上移到石将离身上,把话说得咬牙切齿,恨意拳拳:“这个女人究竟是哪里了不得?你为了她鬼迷心窍,还嫌把自己糟蹋得不够么?却可惜,人家不过当你是条狗,心血来潮便逗一逗,耍一耍,你还摇着尾巴自命忠诚地往前凑……”   虽然思云卿的言语大半是嘲讽,可对于其间暗含的指控,石将离难免有点赧然,窝在沈知寒的怀里,识趣地一动不动装没听见。而沈知寒也只是微微垂眼瞥了瞥她,倒也不急着和她清算曾经的那些烂帐。   “她到底哪里了不得,即便告诉你,你也永不会明白。鬼迷心窍也好,神魂颠倒也罢——”低而轻缓地答着,他不以为意地悠然一笑,继而语调平静地继续回应:“我在她身边,即使是遭她利用逗耍,也心甘情愿,与旁人无关。”   这世上,也或许只有沈知寒才能将这番看似低三下四的言语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如同谈论天气,以至于思云卿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狠狠瞪着他,拳头握得死紧,看那模样,似乎随时有可能上前来给他一顿老拳。   可最终,思云卿松开了拳头。“是么?”他满脸阴霾地哼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便用恶狠狠的眼神剜了石将离一眼,嘴上却不忘讥嘲着另一个不在场的人:“同韩歆也一样发昏犯贱,你也不知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似乎就等着这样的一句话,沈知寒摇着头,三分感慨,七分喟叹:“原来,‘倾慕’二字在你眼中不过是发昏犯贱,也难怪你连心爱的女子也能利用,出卖,抛弃,伤害——”句末的那几个词藻,他像是有意让人咀嚼一般,咬得极重极缓,混合着隐隐的冷笑,一字一字像是从唇缝中挤出的冷玉珠子,明明无形却仿佛能掷地有声。   “你——!?”许是没有想到沈知寒会知悉这不为人知的秘密,几乎直接掀了自己的底,思云卿脸色一变,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微微眯起的紫眸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锋利如刀刃,几乎能刺穿沈知寒的心骨。   他承认,他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他心爱的那个女子,如今的确是在帮他做一些极危险的事,说是利用,也不算为过,可是,他有怎么会出卖她,抛弃她,伤害她?为   这顶帽子扣得实在太大,虽然与事实有出入,可他却也不知要如何解释一切,毕竟,换做别的男子,有谁会舍得将心爱的女子送去虎穴狼窝?   只是,云璟,他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事的?   从思云卿这样的神色里,沈知寒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只是,他并不洋洋得意地在这上头纠缠,而是见好就收,让思云卿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只轻笑着揽住石将离的纤腰,步履悠悠往外,在即将与思云卿擦肩时才顿下了脚步。   “你可记得我曾说过一句话?”   极近的距离之间,仿佛是刻意唤起某些记忆似地,他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如愿见到了思云卿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凤君的位子,不管他人如何寄望,也总要我肯让,他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这话,思云卿自然是有印象的,只是,他尚未完全明白这话在此刻提起有何含义,沈知寒已是再度开口——   “劳烦转告韩右相,即便小梨早前有意册立左右凤君,对他有过什么口头上的承诺,如今也已是有心无力。”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笑得很是含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就连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天子的寝殿太小,只怕腾不出多余的位置容纳他,他莫要执着,还是早些另觅如花美眷为妙。”   没有想到他接下来会是这样的一番话,其间似乎还有着别样的暗示,思云卿有些愕然,即刻便将视线调到石将离的身上。“是么?”许是想借着石将离的表情来判断这番话的可行性,他狡黠地转了转眼珠,突然嘴角邪邪一勾,黑眸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亮:“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事,你真能做得了主么?”   对于这个问题,沈知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揽着石将离的肩,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那你猜,今日回宫之后,我能不能做主,一把火将那躺在床榻上,即便活着也与死无异的人化作灰烬?”他把话说得言简意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并没有刻意凝重,却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冷漠,明明已是信步离去,却仿佛有一阵寒风自他那言语之间扑面而至,令人颤抖。   思云卿轻轻抚着下巴,转身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在心中玩味着最后入耳的那句话。   他知道那话中所谓活着也与死无异的人指的是沈知寒。任谁都知道,那活死人沈知寒曾被石将离当做宝。而如今的石将离,表面看来已是对云璟服服帖帖,却不知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虽然不太相信云璟如今的地位真能凌驾于那沈知寒之上,甚至真能做主将那长睡不醒的沈知寒给一把火烧了,不过,这也未尝不是最好的试探。   只是,他为何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呢?   石将离似乎不是那种会被男人牵着鼻子走的女子,而云璟,早前对石将离那般深恶痛绝,只恨不能将其活活掐死,如今却似乎对她爱不释手,两人如胶似漆——   这半年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一切,似乎都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惯于先人一步算计全局,思云卿敏感地揪住脑中疑惑的蛛丝马迹,立刻便就不动声色地思忖起来,不经意转过头,却见一直默无声响的石瑕菲已不知何时蹭到了宋泓弛的寝房门口,似乎想要进去,可又踌躇着犹豫着,贴着门缝探头探脑地张望。   那一瞬,思云卿突然忆起了宋泓弛的存在——   是了,定是那老狐狸同云璟说了些什么,而且,他居然连小蛮的存在也了若指掌……   怀着这样的心思,心中有着些忿恨,思云卿骤然开口,不急不缓的语调分明是又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殿下若是要进去,一脚将门踹开,大大方方进去不就成了么?”轻轻嗤哼了一声,他那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紫眸光如星火,辗转闪烁,似将言语中的嘲讽全数化作了无限的轻蔑:“为何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难不成,那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到底和石将离的性子不同,石瑕菲被“见不得人”这四个字给噎了一下,似乎是恰恰被说中了心事,一张俏丽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她咬咬牙,也不知该要如何反驳或者辩解,只好嗫嚅着瞪着他:“你、你混账!在房里休息的是我相父,你说这话等同于有心侮辱,究竟是何居心……”   思云卿素来便颇能抓人纰漏,如今见石瑕菲结结巴巴,俏脸发红,一副小女儿被看穿了心思的恼羞成怒,却又不擅回嘴,便冷笑一声。“我混账?!”嘴角半勾,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他语带讽刺地回应,语调里故意带着几分风凉:“我素来就不检点,即便有几笔混账也不稀奇,却不知,较之殿下与相王的私情,哪一笔帐更混……”   “你!”被这么一番抢白,再加之刻意污蔑的“私情”二字,石瑕菲窘迫得几乎要哭出来,垂下头便往外冲。   她不怕自己的所谓名誉受损,反正清者自清,可她却不愿因为自己的倾慕而对相父造成任何影响。尤其,眼前这个紫眸的男人不怀好意,即便她素来不问政务,也看得出这男人一直在借机胁迫相父与皇姐。所以,如今更不能因为自己,让本就病重的相父再有任何困扰。   只是,存了心要戏弄她以诱出宋泓弛的思云卿,又怎会让她这般轻易地离开?   拦住石瑕菲的去路,他轻轻扬起唇角,一步一步将她逼得不得不往后退。直到她后背靠着门扉,再无退路,他这才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精致的容貌背对着光亮,不太分明,可那冷笑间竟隐隐显得有几分戾气:“大婚之期将至,殿下倘若无事,还是回公主府罢,以免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一个不留神就说不清楚了。”   “你,你走开!”石瑕菲咽了口唾沫,被他这诡异的言行举止给惊出了一身涔涔的冷汗,可表面上仍旧不得不虚张声势,确保自己不至于完全处于劣势:“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而且,皇姐也绝不会让我嫁给你!”   对于她这样的垂死挣扎,思云卿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逼视着这俏丽的小佳人,他不由得拿她同她皇姐相较——   石将离就如同一朵艳丽逼人的芍药,双十年华正当盛放之际,举手投足自有风情万种,只一眼便能勾了男人的魂魄,也怪不得云璟和韩歆也都被她迷了心魂,想来,若能彻底征服这个女人,倒也不失为男人件引以为傲的资本。而这豆蔻年华的石瑕菲,人如其名,就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虽然尚未有足够的娇媚,可那纯净得一尘不染的眼眸和心性,倒也难得。若是细算起来,她还是他的堂妹,身上流着思家人的血,眉梢眼角透出的清纯,和当年的小蛮颇为相似……   一想起那狠狠篆刻在心底的名字,又想起之前被指控的所谓“利用,出卖,抛弃,伤害”,他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揪了一把,可怕的疼痛随之席卷而来,如同铺天盖地的浪潮。   “当初,相王亲自许诺要将殿下下嫁于我,殿下即便是把陛下找回来,只怕也做不得这个主。”勉力定了定神,他敛了眸中仅有的柔情,故意把话说得有恃无恐,逼着自己笑出了几分狰狞与狠毒:“再者,如今就连陛下也对我胞弟服服帖帖的,至于殿下你——你若是乖乖听话,我自不会与你为难,可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这番邦蛮夷不懂怜香惜玉!”   虽然知道思云卿不好惹,可对于如此明目张胆的胁迫,石瑕菲到底有着身为月央公主的骄傲,哪里还能再忍得下去?   “你敢!?”她仰起头,咬牙瞪着他,即便后背贴着门板,全无退路,可清澈的眸中仍旧透出不肯妥协的倔强。   “我不敢?”思云卿扯了扯嘴角,微微嗤哼一声,眉梢挂着诡谲的笑意,淡淡的反问。随着那刻意的逼近,他的整个身形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殿下如此挑衅,可是有意为之,故意要逼得我在此教训你一番?”有意无意地咬重“教训”二字,以他的耳力,已是听到那寝房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知道那故作冷静之人如今定然已是按捺不住,却还在继续火上浇油:“反正洞房花烛也是迟早之事,今日,不如由我先教教你床笫间的销魂……”   话音未落,他还来不及恶意地凑上去,那寝房的门突然打开,背贴着门板的石瑕菲全无防备,便向后倒去——   倒真是巧,她这一倒,不偏不倚,正倒在打开门的宋泓弛怀里!   虽然有些狼狈,可当石瑕菲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倒在那倾慕之人怀中,不免有些脸红耳热,紧紧抓住他披散的素色中衣的衣襟不放,那自然而然的依赖已是将一切表露无遗。   宋泓弛眉目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回应,只是慢慢扶她站好。尔后,他往前一步,站在门边,看似要与思云卿说什么,可实质却是不动声色借这个动作将她掩于身后。   虽难掩憔悴的病容,可他身形颀长,挡在石瑕菲的身前仍旧是那般沉稳,如同一座巍峨的峰峦,令她一下便就安了心,抿抿唇靠上去,悄悄抓住他的衣摆。   “相王的身子可好些了?”思云卿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与衣色一般白的宋泓弛,自然明白他这举动背后的意味,言语中的嘲讽显然多于关切:“居然能下地行走?”   对于这样的嘲讽和刺探,宋泓弛不予回应,可却心知肚明,自己已是暴露了最大的弱点。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思云卿是故意想要欺负小菲,以此刺探小菲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们的对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明白思云卿的用以,即便是不愿看她被欺负,早有开门的冲动,可他却唯有一直强忍,让自己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毕竟放不下……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如今,思云卿只怕也心知肚明,他是绝不可能真的让小菲下嫁的。   只是,如今沈知寒虽然回来了,可他却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是否能撑到她找到好归宿的那一日。   “思云卿,你与殿下毕竟婚事未成,这般轻佻以待,委实不妥。”明明彼此已经心照不宣了,可宋泓弛却还能保持着云淡风轻,明明已是硝烟无形厮杀无声的对峙局势,却将情绪藏得很好,话也说得极为客气:“囊中之物总会是你的,何必急于这一时?”   “我一点也不急,倒是相王您,虽有延命蛊相助,可那毕竟不是什么神物,若是肆意操劳,只怕撑不了多久……”思云卿笑着摇头,故意将“操劳”二字咬得重重的,且还把尾音拖得极长极缓,以达到想要的讽刺效果:“殿下方才明言,死也不会嫁给我。其实,对我来说,娶了谁都无所谓,相王与其苦苦勉强逼迫,倒不如问问殿下想嫁谁,成就一桩美满姻缘,岂非妙哉至极?”   对于如此明显的讥讽,宋泓弛充耳不闻一般,只不动声色地四两拨千斤,目光犀利如同芒针,言简意赅地下逐客令:“此事本王心中有数,勿需你操心。”   思云卿耸耸肩,目光从宋泓弛那淡然的面容慢慢移到其身后,却见石瑕菲已是被他完全遮住,惟独可见那绣鞋与裙摆,似笑非笑的神情便越来越深了。   假意客套地微微躬身作揖之后,他明明已是离开,可走了几步之后又转回来。“相王,你们大夏有句俗话说得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微微顿了顿,占尽上风的他眯起眼看着宋泓弛,凑近将声音压低,还有意无意地瞥瞥石瑕菲,脸上堆砌着恶意的笑容:“美人有意燕双飞,何苦强作无情水?若相王有什么顾虑,我这里还有珍藏的极乐蛊,保准用过之后龙精虎猛,夜夜笙歌……”   被这话狠狠戳中了痛处,宋泓弛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更是显得难看。可到底是把持了朝政近二十年的相王,再怎么怒不可遏,他也不会于这样的时机下发作,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思云卿,暗自翻滚的怒意混合着周身上下的凛冽之气,显得凌厉迫人。   “多谢美意。”言简意赅的四字道谢之后,他唇边突然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四两拨千斤一般回敬道:“相较之下,或许身为西凉巫女宫的圣女,会更希望得到你的殷勤。”   尔后,趁着思云卿愕然的空当,他从容不迫地将寝房门给关上了。   自门板上收回手,宋泓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全身虚汗已经湿了内衫,以至于后背一片冰冷,想要抬脚往前走,却已是头昏眼花,身形摇晃,几乎无法控制地要往前栽倒,胸口一阵无法抑制的疼痛,仿似有千千万万的蛊虫在其中攒动,一口一口啃噬着他的腑脏!   一直躲在他身后的石瑕菲这才发现他的异样,想要低低地惊呼一声,却又突然忆起一门之隔的思云卿,生怕再惹上什么麻烦,赶紧悄悄上前,将他一路扶到床榻上。   看着他捂住唇强自压抑着咳嗽,那极好看的眉蹙得紧紧的,似乎压抑着很多旁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离开他这么些日子,石瑕菲原本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可这一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郁郁地垂下头,却无意中望到了矮几上那碗桂花白果汤。   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喜欢这种滋味清甜的汤水……   以往,从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从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从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孙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奢望,只想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也就足够了。可是当初得知他要她册立那紫眸的男人为凤君时,她对他免不了怨怼,恨他无情,为什么连那般微不足道的要求,他也不能稍稍成全?   他真的这么厌弃她么?以至于厌弃到要亲自谕令,不顾她的请求,把她赐婚给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   可是,方才那个男人分明是想要对她无礼,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她,不是应该不理不睬么?   他为什么要开门为她解围?   她还能不能再寄予一些期望——其实,他是在乎她的,与那个男人的所谓交易不过是虚与委蛇,他心里并没有真的打算拿她一辈子的幸福做交易?   不过,他又知不知道,她所谓幸福的标准,来自于他……   “相……”多年的相处使得她本能地想称呼他为“相父”,可是,如今只有彼此相对,她却是不经意地隐去了“父”这个称谓。她不想称他为“父”,毕竟,那意味着他与她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辈分鸿沟。咬着唇,她顿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眼泪已是滑落,却还倔强地用衣袖擦拭,抹在手背上,被风一吹,凉得令人生疼,好一会儿才有些怯怯地试探着开口:“您是不是生气了?”   宋泓弛并不说话,也或许,在他意识里,他可以用或严厉或淡然的言语责备或者怒斥任何人,却惟独不知该要如何面对她。如果没有她母皇当初的嘱托,他甚至想狼狈地从她眼前消失,永不在她面前出现。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只不过,他接受不起她的情意。   她,豆蔻梢头,而他,风烛残年。   不过迷恋罢了……   毕竟,她的过往的岁月中,接触最多的便是他……   她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一见倾心的人,便误以为对他的情意足以支撑一生一世……   他按住疼痛的胸口,许久许久才缓过气来,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的确是靠着延命蛊在支撑着,而刚才下地的几步路,已是令他精疲力竭。   有些颤抖地从枕下摸出一张桃花签,那是她之前得知他与思云卿定下了婚事后,与他置气出走时留给他的。那桃花签上题的是一阕词,娟秀的笔迹,字字都是一个妙龄少女最纯真的情意,那般的毫无保留,他咀嚼着,默念着,只觉心痛如绞,难以承受。   红尘难舍,尚羡世间举案者。   燕阁尤怀,入梦飞花和雨埋。   澜心安止,悲喜已难分彼此。   月色如醺,许借流光只映君。   她的眼里从来只有一个他,可是,如今他却唯有转过身背对她,于那倾慕的眼光,装作视而不见。甚至于,她离开的这些日子,他也难以心安,即便是在病榻上批阅公文,也免不了时时走神。   他自然知道她去了何处,有什么目的,甚至,他也不否认自己是借此不着痕迹地耍手段,想让沈知寒带着离儿回来,让他见最后一面。而对于她,他也有着欣慰,毕竟,那个一直依赖他的丫头总算是明白,这世间,他并非唯一可以倚靠的人。如今是离儿和沈知寒,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她可以学会收买人心,学会知人善任,学会用人唯贤,学会成为他人的倚靠……   将手里的那桃花签递给他,他仍旧保持着沉默,可石瑕菲却是将此误解做无声的斥责,执着那张桃花签,一下子就跪倒在他的床榻前。“我、我不是故意去找皇姐的……”她红着眼儿,紧紧揪住垂下床沿的被褥,泪水泫然欲泣,却还是咬牙忍着,一字一字都是哀求:“……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只是别把我嫁给他……”   这样的哀求,不是不动容,毕竟,在他心如死灰的日子里,是眼前这个小人儿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可是,他却明白,如今的自己已是死灰槁木,再纠缠下去,一旦他撒手而去,定会误了她的终身。   “那你想嫁给谁?”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不无自嘲地摇了摇头,知道她这推脱的言外之意,呼吸随之开始粗重起来,原本的无奈和平静也渐渐沾染了凄怆,却只能语焉不详地低低喟叹,缓缓规劝:“做女帝,你总要册立凤君,做公主,你总要下嫁驸马……”   “我谁也不嫁!”石瑕菲扑在被褥上,紧紧抱住他掩盖在被褥下的腿,眼泪终于忍不住,沾着了霜雨一般的清泪,如同娇艳的梨花在雨中簌簌轻颤,楚楚可怜,一滴一滴浸湿了那暖软的丝绸。虽然抽咽,可她却还能一字一字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我一辈子陪着您!只陪着您!”   听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一辈子”这三个字,宋泓弛的心颤了颤,一时有些错愕,仿佛忆起许久许久之前,曾经也有一个人儿,那般轻易地许诺着“一辈子”,最终,却是给了他一生也无法遗忘的伤害与痛楚。   他总是太认真,总是把别人的戏言当真,一个人在“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戏码中陶醉,可最终才发现,那被他搁在心上的人,未必也如他这般情深意切。   不过是想要可以一世依偎的温暖,不过是希望有一个人一直记得自己,不过是希望能将一个人完完全全放在心上,以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谁又知道,眼前这个所谓一辈子的承诺,会不会也一样?   “一辈子么……”轻轻一笑,他的声音越发低哑浑厚,不知是自问还是自嘲,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像是有太多的感慨,而苦涩的滋味早已尝试咀嚼了百次千次,面对她,最终变成了幽幽的叹息:“一辈子太长了……”   是呵,她的一辈子,还有很长,而他的一辈子,即将结束。   他们的一辈子,早已错过……   *******************************************************************************   石将离这一次回来,除了宋泓弛,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但,也正是在这种时候,才能有机会看出那些一直隐匿在表象背后的东西。   随着沈知寒一起上了宋泓弛安排好的马车,她心中还因相父与沈知寒的密谈而惴惴,因思云卿的挑衅而难安。自哑穴被解开后,她一直想要说话,可却仍旧没办法开口,像是一时迷糊,忘记了说话的本能一般,唯有抓紧了那温暖的手掌,才能稍稍稳定心绪不宁。   看到她这么一番忐忑的模样,沈知寒知道她心中所背负的压力,打定主意将宋泓弛如今的身体情况瞒着她,手心便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带着淡淡的笑意主动开口:“小梨,有什么就问吧。”   她问什么,他答什么,说得虽然不一定是真相,但,守护她的意愿已然坚不可摧。   “真的、真的要烧掉……么?”战战兢兢地,石将离问得很不确定,尤其是那刻意隐匿的部分,像是一种提醒。   她记得他之前与思云卿的每一句对峙,最心惊的言语莫过于——   他竟然起意要烧掉他自己原本的身体!?   虽然那具身体等同于活死人,虽然如今他活在别人的皮囊里,可是,那毕竟是他的身体呵!   那身体,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就连当初丢下烂摊子一走了之时,也不忘有所谋划,以确定他的身体存放在足够安全的地方。虽然她知道,烧掉那具身体,可以掩盖一切真相,可以使思云卿确信他是真的“思云璟”,甚至于,能够令所有人确信,如今的石将离在专宠他,有利于她一直密谋的灭掉西凉的计划,可是,于她而言,却仍旧是难以接受的。   她担心有什么万一……   她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他的任何可能,所以,她要留足后路!   可而今——.   作为那具身体的正主,沈知寒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仿佛他如今正在谈论的不过是天气一般平常。   “对。”点了点头,见她不赞同地垂下头,似是有什么话闷在心里,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对视着她的双眸。   “小梨,我是谁?”   她看着他的眼,似乎有些糊涂于他这样的问题,可是很快的,她又会意了过来,闷闷地应道:“你是沈——”   可惜,她的话才起头,他已是微微倾身,覆住她的唇,吞咽了她接下来所有的话语,不再给她出声的机会。或许是那同心蛊作祟,也或许是本身情难自禁,他理所当然地收紧双臂,已占有的姿势将她搂在怀里,一番恣意的纠缠厮磨,极尽缠绵之能事,恨不能在这马车里便将她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好不容易将那缠绵的亲吻停下,他抵着她的额头,看她酡红的面颊如同盛放的花,本就诱人的唇更是嫣红欲滴,如同樱桃,忍不住凑上去轻咬一口。   “从今往后,你要记住,你是小梨,我便是你的石大夫,你是大夏女帝,我便是你的凤君。”虽然气息交缠,可他镇定自若,神色清明,连带的,语气从容不迫,嗓音淡而低沉,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不仅仅是回应,更是一种自我的确定:“当初,你因我而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那么,今日由我收拾这一切残局,合情合理。”   ——————————————————————————————————   小沈看着则妈:死后妈,作为本文当仁不让的男主,你终于打算要给我开金手指了吗?凸(-__-)凸   则妈:男主个毛,要不是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我才不便宜你这小兔崽子!   小沈:(+_+)?关那老狐狸什么事?   则妈:(*+﹏+*)~ @他作为隐藏男主,下半生的幸福,都在你手上!你如果嫉妒他是真正的男主,不给他幸福的下半身,你的老婆和小姨子会恨你一辈子!哈哈,小兔崽子,你看着办吧……   小沈:= =b我擦!   小菲眼泪汪汪看着小沈://(ㄒoㄒ)//姐夫……   小沈拎过小菲,很认真地开始洗脑:老狐……咳咳,岳父大人的身体机能其实没有想的那么糟糕,关键是心理障碍,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治,要多方面对症下药……没事你就多缠着他,撒撒娇呀什么的,找机会能亲就亲,能摸就摸,能上就上,玩蕉蕉呀什么的,千万别客气。他如果和你装13,你就同他装清纯,一边无辜一边继续,如果他没表示,就说明他很享受,那你就一边厚脸皮一边继续,这方面,你可以多向你皇姐请教下……对了,说到你皇姐,她那里有很多珍藏本,图文并茂,是最佳的教材,你问她要几册,把该学的技术都学了,以后总能排上用场……至于威尔刚呀,伟哥呀什么的,那些非处方药副作用大,我会抽时间研制点合适的辅助药剂给你,保证中成药……你放心,根据同为男人的我观察,他责任心太强,心太软,对你下不了狠手,其实是很容易推倒的,关键看你厚黑学学得怎么样,敢不敢豁出去先XXX,再XXX,然后XXX……   则妈第一次听小沈如此长篇大论,惊悚鸟:(⊙o⊙)乖儿子,你这是在教唆未成年少女口口口吗?警察叔叔会请你去喝茶的!   小沈:≡(▔﹏▔)≡这是励志教育,积极主题“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则妈:(° ο°)~@可我为什么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明白,以前却故意在小梨面前闷骚地zhuangbilty?你其实是欲迎还拒,欲擒故纵吧?亏小梨这傻姑娘还以为自己占了你的便宜,原来,你才是深藏不露的大灰狼,吃了小梨子,还假装自己是受委屈的那个……   小沈一枪崩了则妈(我擦,枪是哪来的!?),吹了一下枪口冒出的青烟:你说对了,不过,你知道得太多了! ☆、饥饿   同石将离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沈知寒一直知道她性子倔强,可是,直到这一次,他才意识到,一旦触及了她的底限,那样的性子究竟有多么难缠。   马车上,即便是他明示自己已经有所谋划,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烧掉那具与死无异的身体,可是,她却一反平素小鸟依人的模样,闷闷地蜷在软垫上,无论他说什么,她也不再回应半个字。   觉察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沈知寒便伸手去搂她,她却似乎对于这样的举动很是抵触,挣扎着想要摆脱,且还把脸固执朝向另一边。这样的态度未免有矫情之嫌,说得好听些,叫做恃宠而骄,说得难听些,叫油盐不进。   不顾这不肯妥协的人儿一直挣扎,沈知寒硬是将她搂紧,揽入怀里,面上却唯有苦笑的表情。他难得亲昵地将脸颊挨近她,彼此肌肤相贴间,薄唇沿着那纤细白皙的颈侧缓缓往上轻吻,手却尝试着将她的脸轻轻掰过来,却意外发现她抿着唇,眸间浮起一层极薄的水雾,可眼眸中的坚持却是毫不退让。   那一刻,沈知寒多少有点惊讶。   他之所以答应宋泓弛的要求,由原本的置身事外到淌入这一池浑水,为的也不过一个她罢了,可她似乎并不愿意他介入这一切。不管怎么说,那身体在她的手里,她若是不肯开口服软将之交出来,那么,接下来的计划便就无法一环扣一环地实施。   那具或许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逝去的身体,在她眼中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知道。一开始他就明白,为什么宋泓弛要将这件事交由他来办,或许是自信对她有足够的影响力,也或许是低估了自己对她的影响力,本以为这事不会太难,他应得全无顾忌,可眼下才知道——   这算不算是自己在和自己较劲?   “小梨……”轻轻唤着这半年来熟的几乎已铭记于心的昵称,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延伸至眼角,那般的轻柔与呵护,将她视作他最珍贵的宝贝,一分一寸,全是爱不释手,话也说得越发温柔:“我不是在这里么?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心里本就有着说不出的担忧和恐惧,当他的眼眸里透露出温柔和在乎,更令她心中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拥而上。这样的温柔,以前是看不到的,毕竟,若没有这半年多的朝夕相处,他对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感情。   似乎是得到之后便越发觉得弥足珍贵,更不愿失去,所以,此时此刻,石将离显出了些许推脱。“我不知道捧墨把他藏在哪里……”她目光游离地寻找着借口,并不敢直视他的双眸,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捧墨想必也回北夷去承继帝位了……”   沈知寒倒也不戳穿她的借口,捧着她的面颊,眼眸含笑直视着她的眼,淡淡地回以两个意味深长的字眼:“是么?”   石将离知道他是个不易敷衍的角色,自然不敢做正面回应。   “……要不这样!”她对此早有自认可行的对策,却故作一副冥思苦想后有了主意的模样,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附到他的耳边,软语呢喃道:“不是有以假乱真的所谓易容术么,我们可以找别的尸首蒙混一下,反正也是烧,一旦成了灰,谁分得清是谁……”   轻轻眨了眨眼,沈知寒唇畔泛出了一丝淡淡的笑纹,即便不赞同,话也说得很是委婉:“小梨,以思云卿的眼力和心机,是否轻易就被蒙蔽,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下子,石将离被逼得无计可施了。   “烧了他,你……我……”她嗫嚅了半晌,有些词穷,便闷闷不乐地企图收回那原本搂住他脖子的手,脸上的表情满是倔强,不肯让步地将视线移开,一时没有合理的解释,只好带着点赌气意味地应道:“总之……总之不能烧!”   这样的回应若是能多一些娇嗔,便多少有些撒娇卖痴的意味了,但石将离素来是不会用这种方式对沈知寒撒娇的。   其实,烧或者不烧,那并非关键所在,可沈知寒心明眼亮,看着她那明明心绪难安却不得不强忍的模样,便直觉事有蹊跷。由着她收回了手,再思及她之前死也不肯对他坦言的秘密,他面容上的浅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肃然,言语不见得多么严厉,可是,那暗藏的锐利却令人无法忽视。   “小梨,自同你在一起,我便当你是我的妻子,予你全心的尊重与爱护,事无巨靡,从未欺瞒半分,可如今,回到这帝都,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女帝,而我,却已是连知晓真相的权利也没有了么?”   的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石将离愣了愣,似乎很是惊愕,抬头看着他,一时不太能体会出他话语中蕴藏的深意。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真相……什么真相?”她垂死挣扎着,仍旧企图掩饰:“你多心了……”   他渐渐松开揽住她的臂膀,面容上染了一抹疏离,黝暗的黑眸与她对视,笔直望入她的眼中。“本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你该是明白我的性子,可如今……说到底,我沈知寒同那傅景玉有何区别?”他突然提起一个许久都不曾提起的名讳,眸光落处轻轻划过苦涩满满的落寞:“再如何珍惜,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毫无自我的玩物,而这样的玩物,陛下可以有无数个,不一定非我不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霎时被他言语中的“陛下”这个称谓给刺激到了,有许多无法言喻的词藻充溢着胸腔,使得石将离紊乱的心绪也随之蒙上了一层愠怒。   “……玩物?沈知寒,我若真的只当你是玩物,何必厚着脸皮追着你去那蛮荒之地自找罪受……你如今活得好好的,就当是善有善报,天意使然,得了傅景玉的躯壳,长命百岁,随心所欲,这不就够了么……傅景玉……由得他在你原本的身体里,几时睡死便也就罢了,一了百了,横竖是他自愿,没人逼他……那思云卿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   或许是一直委曲求全,谨慎小心,将本性压抑了太久,也或许,她心中一直在两难着,矛盾着,不确定自己回来究竟是对是错。这一瞬,仿若洪流决堤,终于觅到个发泄的去处,咫尺的距离,她瞪着他,对于他纠缠所谓“真相”的言行极为烦躁,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毫无觉察。直到她意识到他神色有变,突然噤声时,才见他素来沉稳的面色透露出了几许苍白。   “你说得对。”即便被她无意的言语戳中了痛处,他垂下眼,神情并着眉目依旧是那么淡淡的,极简单的话语中透出的意味令人心颤。静静摊开手掌,他看着掌心那错综复杂的纹路,仿佛看到的是于己无关的宿命脉络,而今却成了自己真真实实的经历。   “这不是我的身体,那长眠不起的原本应该是我,不是他……他自愿与否,不是我有资格过问的,只是,我现今却是失了平常心,有了无耻贪念,一心占据这些不属于自己的……强健的身体,自如的双腿,还有你……小梨……”她还在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对,他却是将掌心握住,像是要就此扼住宿命的走向,一句一句说得很慢,字字仿似有千钧重:“如果这一切真是天意与善报,我愿一生悬壶济世,以求更多的福泽,同你白头偕老,一生相伴……可若不是天意,我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交换……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无能为力,像以前那样……有没有可能,这些福泽会耗尽,终有一天,我要回到属于自己的身体当中去,继续长眠,或者,睡死过去,一了百了……”   “沈知寒,别——”他话中的“死”字就如同是一根针,刺得石将离失声惊呼,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生怕他真的就这么凭空消失掉。“别胡说……别回去……别死……别睡……别离开我……”她惊得心绪紊乱,魂飞魄散,一时惊惶抽泣,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只紧紧揪住他的衣衫,好半晌才感觉到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背上,轻轻安抚,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可知道,我盼了多久才盼到同你在一起?”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她喃喃地轻言细语,“我怕……怕把那身体烧成了灰,你也会随之一起消失……我怕……怕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一个不慎,梦便就醒了……我更怕,怕那些未知的危险,怕宿命的恣意愚弄,更怕缘分太浅,不足以一生一世……”   沈知寒静静听着,并不否认她的话很是动情,令他心软,可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些,并不是全部。   尔后,两人就这么在那马车车厢里紧紧相拥,似乎已是入了禁宫外城,周围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偶尔会有马蹄与车轮的轻响,仿若这广袤的天地间,唯有他与她可以这般彼此依靠,相依为命。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可是,他们仍旧相互拥着,谁也没有半点分离的动作,谁也不愿率先打破这诡异平静,就如同某一种扮作木偶的游戏,谁率先开口或是有所动作,便在这一场角力中趋于劣势,成为输家,被迫妥协。   他一心知悉真相,直觉她的秘密蹊跷重重,已是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而她有口难言,那些深藏心底的秘密不知从何说起,更重要的是,不知如何让他接受……   他们谁都不愿意就此认输!   就这么彼此僵持着,静默着,对峙着,直到马车外传来那如记忆中一般平板克制的声音——   “陛下。”   石将离惊了一惊,下意识地松开沈知寒的脖子,不可置信的撩起车帘,却见外头恭恭敬敬低头等候的那身影,正是早应该回北夷继承国主之位的端木捧墨!   ***************************************************************************   仍然是到流沁阁沐浴更衣,捧墨依旧如当初身为影卫时那般小心谨慎地护送,一点也看不出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是当仁不让的北夷国主。   “你为何还留在这里?”瞥见他半垂着头跟在身后,一副安然无畏的模样石将离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扭头看他,那语气,似乎已不是询问,而更趋于质问:“捧墨,你莫不真是伺候人惯了,忘记自己的身份来历了?”   捧墨半垂着眼,望了望沉默不言的沈知寒,在阴影中敛了所有的表情:“身份来历皆是身外之物,捧墨身为陛下的侍从,当初跟在陛下身边,学会了何谓‘囊中之物,无需介怀’,如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自然是该等着陛下安全回来的。”   思及自己当初不肯石将离被他这轻描淡写言语气得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气,只要她还敢再进一步便再不客气。   她当初离开之时,是借由那密室里留给捧墨的亲笔密函,叮嘱他将沈知寒的身体给悄悄安葬在了自己的陵寝之中,而今,捧墨未曾离开,沈知寒一问便可知晓,她想怎么推脱都无济于事。   他明明陪在她身边,可她却是将他的身体藏在自己的陵寝中,细心如他,恐怕怎么也不会相信这其中没有蹊跷。   看来,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   而今之计,是否应该对沈知寒主动坦白,争取从宽饶恕?   褪了外衣襦裙沐浴之时,石将离也不敢拿眼睛偷瞥沈知寒,只闷不作声地蜷坐在池畔,漫不经心地掬起温泉浸润手臂,心底却一直在思虑着。而沈知寒,自从下了马车,他便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凡是都只以眼神淡淡示意,即便是见到了捧墨,也没有开口询问过什么,似乎也是在以沉默静候她给个合理的交代。   在这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石将离免不了心惊肉跳,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自觉素来有大义凛然的豪气,可面对他却仿佛成了缩头乌龟,下意识地想拖延逃避。苦着脸翻来覆去设想了沈知寒得知真相后可能有的无数种反映和回应,她自觉没有一种是自己能接受得了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身体习惯了他的存在,她总是不知不觉地闪神,眼睛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所在,见他褪了外衣,便不由思及他缠绵欢好时蹙紧眉头的神情,情不自禁便咽一口唾沫,见他靠在池边半闭着眼眸,便思及他身体每一寸诱人的线条,真恨不得上前去如八爪章鱼一般巴着他不放,上下其手,   她无意识地舔舔唇,感觉自己血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复苏萌动,烧灼蒸煨一般,激起与食欲全然无关的一种渴求,令她躁动不安。   正当她打算顺遂那不知名的渴求,上前瞅准他那顺眼之处便就一口咬下去,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以解饥饿这么之时,头顶上冷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可疑声响。   难不成,思云卿那家伙又从老地方出来搅局,打算无耻窥伺,坏她好事?   石将离直觉地仰起头,正打算摆出女帝的架子,怒喝那窥伺成癖的坏胚子恬不知耻,却被那自梁上窜下来的给惊得一时没回过神来!   瞧瞧那行动迅速自横梁上一窜而下的黑影,不正是当初被沈知寒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如今居然从遥远的南蛮一直追随至此,甚至忘了人兽有别,只一心得美男青眼的母猴子蕉蕉么!?   情敌来也!?   怎么着,敢情这猴子知道她们小两口正在闹别扭,打算见缝插针,趁虚而入了?   石将离甚至来不及细想蕉蕉出现在此的蹊跷性,便本能地扑向沈知寒,打算趁着这机会昭示自己所有权,杜绝那猴子情敌对他染指的企图,顺便以直接行动告知其莫忘人兽有别,应尽早大小非分之想,却不料,蕉蕉的目标并不是沈知寒,而是那池畔摆放的果品糖食——   这么一来,她的行为便硬生生被蒙上了投怀送抱的暧昧嫌疑,尤其是,她的爪子碰触到了他的身体,那种火热的灼烧感从身体的内部开始往外扩张,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将她的血脉和骨髓也一并蒸干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层空空的皮囊,饥饿干渴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席卷而至,令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好像越来越饿了……就如同从没吃饱过一般,喉咙口都几乎要伸出手来了……   此刻在她眼中,他就如同是甘霖,是佳肴,是灵药,是仙丹!她渴望他充满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如同最新鲜的汁液倾注,灌满她所有的脉络,予她力气撑起这干蔫的皮肉,甚至是魂魄,又或者,她可以将他囫囵吞入腹中,层层包裹,不必担心失去,从此合二为一,再难分离。   或许,可以等一会儿再考虑具体的吃法,如今,还是先用点行之有效的法子,解解这令人心烦意乱的馋虫……   很直接地,她紧紧贴着沈知寒,撅起嘴唇凑到他的唇畔,像是嗅到了花香的蜂蝶,舐出了蜜味的蚂蚁,一沾上,便再也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不是没有同他亲吻过,以往,她也能从唇齿相依中感觉到心驰神漾的乐趣,可这一次的感觉却是同以往全然不同。   明明是饿了,饥肠辘辘,难以忍受的饥渴,可一沾上他,她又像是醉了,神魂颠倒,不知今夕是何夕。这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像是猎食的兽,那般长驱直入,勇往无畏,舌尖如同追逐浪涛的风,不满地狠狠纠缠着他,不容一点点的拒绝和退缩。   和平素不同,沈知寒由始至终都是不咸不淡的,任由她纠缠,却并不见主动,甚至,有时舌尖还会戏谑地勾挑一下子,再迅速地退开,惹得她不满意地轻哼,恨不能一口把他给吞了!   正吻得难分难解之时,流沁阁外传来了捧墨平板不见起伏的声音:“启禀陛下,右相韩歆也有要事,宣华殿外觐见圣驾。”   “韩歆也”三个字一入耳,原本就不咸不淡的沈知寒也不管她心痒难耐的饥渴,竟然自顾自地鸣金收兵,握住她的双肩便结束了这唇齿相依的一吻。   还是饿……越来越饿……挠心挠肺地饿……   石将离不满地长吁一口气,想再度凑上去,却被他的手臂隔着,死命踮起了脚尖也够不到他的唇,那眼神如同一只饿极的狼,几乎透出了幽幽绿绿的森寒,只差没嗷嗷嗥叫以示怨愤了。   也不知是怕她没听到,还是别有另一层的深意,捧墨难得啰嗦地又通传了一遍。   “不见!”石将离赌气地应了一声,不觉瞥见对着果品甜食大快朵颐的蕉蕉已是将肚子都给撑得微微鼓出来了,而自己那仿若酷刑一般的饥饿得不到丝毫纾解,不由嫉恨得要死,口气自然也就硬邦邦的如同顽石:“谁都不见!”   见她拉长着脸,面色不善,沈知寒也不知是刻意煽风点火,还是无意火上浇油,竟然悠悠哉哉地发问。“为何不见?”他瞥她一眼,眸中带着似笑非笑的冷焰,令人心颤:“那韩右相可是你当初属意的左右凤君人选呵……”沈   拖长的尾音,初听会以为是醋意,可细细一咂,分明是不动声色的讥嘲。   “什么左右凤君……”石将离咕哝了一句,想起自己往昔胡言乱语的荒唐,一时也觉得有些赧然,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眼眸可怜巴巴地盯着面色戏谑的沈知寒,低而幽怨的诉苦:“沈知寒,我饿了……”   知道她身上的蛊虫如今正在躁动作怪,也知道她的“饿”意味着想要什么,可沈知寒却并不满足她的要求,只是径自从那池子里上了岸。   背对着她褪下那一身湿透的单衣,觉察到她垂涎三尺的目光在他的背部线条上来回逡巡,沈知寒慢条斯理地拿过干爽的里衣换上,怎么看都是存心的,刻意让她看得见却吃不着。   “陛下还是先去见见韩右相罢。”末了,他转过身,一向淡然的面容浮起了一丝锐利:“——他想必会很乐意替你换换口味。”   是的,在他眼中,思云卿的狡诈诡谲并不可怕,毕竟,思云卿的目标从来不是小梨。   韩歆也,那才是他真正的敌对!   ——————————————————————————————————   番外之悲催女帝小梨童鞋的被压迫史   1、凤君装傻   小梨:凤君,我饿了……(¯﹃¯)   小沈:-_-|||不是刚刚才用过膳吗?   小梨:不知道……看到你,我就觉得饿……   小沈挑眉:BABY,你想吃我?!   小梨害羞:其实,人家是想吃蕉蕉……   小沈抓起蹲在自己肩头的猴子蕉蕉:传令尚膳监,陛下要吃“全猴宴”,猴脑猴肉猴心肝,一样也不能少……   小梨宽面条泪:~~o(>_<)o ~~……你是故意和我装傻的吧!?你明知我说的不是那只遭瘟的猴子……   2、侍卫敲诈   小梨:捧墨,你居然还没走?   捧墨:我专程等着陛下回来。   小梨:真的吗?我真是太感动了,不枉我同你青梅竹马这么许多年,该调戏时毫不手软……   捧墨摸出算盘:其实我早就想走了,等着没走,是因为根据《大夏帝国劳动法》,陛下应支付我这些年来应得的酬劳:贴身保镖N年,工伤补贴金XX万两;被调戏N年,美色娱目费XX万两;去书肆替你买春宫书籍,名誉损失费XX万两;没有在相王面前打你的小报告,封口费XX万两;故意放你和沈知寒私奔,感情成全费XX万两;白天四处陪逛,晚上在寝殿门口陪睡,二陪费用XX万两,鉴于我如今仍旧未满18周岁,未成年人酬劳差价以及罚金XX万两;我老爹当初与你老爹定下的合同本来是一辈子,你如今擅自解雇我,致使我不得不更换职业种类,失业保险以及单方面毁约赔偿金XX万两,还有医疗保险,养老保险,婚姻保鲜,生育保险,再就业保障险,防被啃老保险,晚年大病统筹保险,墓地安置保险……   小梨宽面条泪:捧墨,你想让朕倾家荡产呀……   3、臣子傲娇   盗文者不要脸,全家死绝,全身流脓,淋病梅毒艾滋一样不少,生儿子是太监,生女儿被万人骑,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小梨看到小韩,眼前一亮:爱卿,许久不见,朕真是想死你了!   小韩冷面:陛下恐怕不是想死臣,而是想臣死吧?   小梨惊悚:爱卿此言差矣?朕一直记挂着你呢!   小韩:既然陛下无此念头,那就履行诺言,册立左右凤君吧。   小梨为难:这恐怕不行……相父肯定不会答应。   小韩:那就封臣做侍君吧,臣不介意。   小梨:你当然不介意,可我家小沈介意呀……   小韩:什么?   小梨: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怎能委屈了你这么一个好男儿做偏房?……你看朕这不是体谅你,不想让你做小三背负舆论压力吗?再说,重婚呀什么,社会反响也挺大的……   小韩:无需赘述,陛下,是耙耳朵就要敢于承认!(转身扬长而去!)   小梨宽面条泪。   (耙耳朵:四川方言,类似妻管严。)   4、相父无视   小梨:相父身子好些了吗?   锦书:……   小梨:相父想吃点什么?   锦书:……   小梨:相父还在生气吗?   锦书:……   小梨:相父,鳏寡难耐,不如我安排你上上非诚勿扰呀珍爱网呀什么的,给你觅个合适的第二春吧?   锦书抓狂,一把掐住小梨的脖子,将她扫地出门!   小梨宽面条泪。   5、杯具   小梨童鞋哀嚎:为神马呀,朕这般悲催究竟是为神马呀?!   小梨童鞋泪奔:比朕更窝囊的女帝还有木有?   小梨童鞋苦逼:万受无疆的女帝你们伤不起呀!   小梨童鞋决定:从明天起,朕要反攻!!!!   众人:没有攻的命,你还得了攻的病,让小沈趁早给你治治吧! ☆、禁脔   虽然沈知寒嘴上说让石将离去见韩歆也,顺便换换所谓的“口味”,可当他衣着完毕之时,却是随手抓过宫娥捧在手中的锦帛,上前将石将离给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被沈知寒抱在怀里,一路穿过内廷的亭台水榭,这样的经历于石将离而言,无疑该是极为新鲜的,可惜,她此时却只是深深埋首在他的怀里,闭着眼厮磨抚揉,唇手并用,用最直接的方式诉说着那近乎要命的饥饿。   不过,她的凤君却冷静自持,目不斜视,像是全然没有感觉到一般,随之任之,毫不动容。   对于这“女帝欲求不满,凤君视若无睹”的一幕,周遭随侍的内侍和宫娥将“视而不见”一词的含义延伸到了极致,只一路默默跟随着,甚至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仿佛他们不过是夜色中的一抹轻烟,虚无缥缈。   可就在接近那水榭寝殿之时,一向寡言少语的凤君却是突然顿住脚步,看似漫不经心地侧过脸一瞥,可脱口而出的言语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陛下入居这水榭寝殿之前居于何处?”   若是石将离此刻清醒,这问题无需旁人多嘴,可她现下在“忙着”解决她的饥渴,随侍的宫娥内侍们面面相觑,目有迟疑,也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基于什么原因不敢说。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个年长且颇有资历的太监上前恭谨回应道:“回禀君上,陛下亲政前居于清宁宫。”   沈知寒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怀中躁动不安如同小兽一般磨蹭的女子,唇角缓缓地勾出了笑纹。“不如今夜摆驾栖居清宁宫……”清隽的眉眼不经意地眯了起来,他微微将手臂收紧,埋首在她耳畔,那样低沉缓慢充满磁性的声音随着温热的呼吸一道响起,混合着体温的晕染以及不知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挑逗:“陛下意下如何?”   “嗯……”   抵挡不住这夺人呼吸,要人老命的诱惑,石将离根本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因着他那萦绕在她鼻端的淡淡的药味,全身几乎要就此融成一摊春水,一种令人战栗的刺激感沿着背脊一路往上窜,身体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放肆地涌动、叫嚣——   ……吃了他……   ……扒皮拆骨!   ……连血带肉!!   明明是情动的吟哦,那拖得长长的尾音,仿佛一把精致却并不锋利的锯子,可那么暧昧缠绵地锉进皮肉,磨蚀着骨头,一点一点锉到骨髓深处,却是于痛楚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酥麻,着实销魂得难以言喻。   “如此——”唇角抿起凉意十足的笑,确定她的声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了,沈知寒这才抬眼扫了周遭一眼,明示那群呆滞的宫娥内侍:“既然陛下也应允了,那今夜就移驾清宁宫安歇罢。”   这世上,或许也只有他,才能于此时面不改色地将这销魂噬骨的引诱扭曲为所谓的应允,且周遭还无人敢有微词。只是,他心底压抑的真实感觉,绝对远胜在场的众人,毕竟,只有他才品尝过这吟哦之下令人神魂俱醉的滋味。   就在恍然醒悟的宫娥内侍们正要忙不迭地去打点相关事宜时,一直不曾出声的捧墨终于开了口。   “君上,陛下自亲政伊始,便一直栖居这水榭寝殿,就连平素常用的那些器物,也一并搬来了。”捧墨心明眼亮,自然看得出此刻的石将离极为不对劲。他虽然嘴上唤得毕恭毕敬,可是,他此刻逼视沈知寒的眼神却锐利得如剑似戟,不着痕迹的规劝之中带着防备:“清宁宫久无人居,只恐不太方便,不如明日……”   “那么,明日就将陛下用惯的那些器物一一搬回清宁宫吧,今夜伊始,我与陛下在清宁宫安歇。”并不理会捧墨的眼神和言语中的暗示,沈知寒顺着那话尾将话自顾自地说出口,抱着石将离转身便走,淡漠中的倨傲如此明显,看来是铁了心要移驾清宁宫,丝毫没有将捧墨看在眼里的意思。   往前走了数步,他顿了顿,扭过头瞥了瞥那湖上灯影悠悠的水榭寝殿,不觉一声轻笑:“这水榭寝殿——”他斟酌着,咀嚼着,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道出话尾,似喟叹,似感慨:“只怕存不了几日了……”   捧墨将他的话听得真切,对于话中的深意稍加揣测,随即便暗暗咬紧了牙。   来大夏侍奉石将离的这些年,捧墨一直小心谨慎,毫无结党营私之举,生怕落人话柄,引来祸端。而内廷的侍卫们虽然隐约知晓他来历不单纯,可碍于他与女帝交情匪浅,自然不敢在背后议论与他相关的事,待他极为客气。就连宋泓弛,除却上次的讥嘲,也极少对他有什么斥责。虽然早前与傅景玉并没有过什么交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当初石将离不肯随同自己离开,却与这傅景玉失踪了半年之久,这已是令捧墨心中有隰,而如今——   他知道石将离行踪成谜这半年里,定然是与这傅景玉有过一些难以料想的经历,感情亲疏相较,已是今时难同往日。要不然,一直执着于沈知寒的石将离,又怎么可能……   其实,他的父王早已派人前来,要接他回北夷承继国主之位,未免夜长梦多,他自然是该早些成行的,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那个女子——   那身居高位,盛气凌人,明明谈笑风生,面露笑靥,实际却并不快乐的女子。   至少要等她安全回来……   若说他当初存的是这样的想法,可当她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他才明了,原来自己不仅仅忧心她的生死,更是舍不下她就此一走了之。自己走了,以后,还有谁任由她差遣?傅景玉、韩歆也、思云卿,这些男人个个心怀不轨,若她身边再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尤其,眼前这傅景玉,就算是与她于困境中突生了别样的情意,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可全身上下处处透着诡谲,言行举止无一不令人心生疑云,只怕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存在——   眯起眼看着“傅景玉”的背影,端木捧墨不自觉地眯起了眼,那一向恭敬谨慎的隽秀脸庞,第一次将潜藏的阴狠和挑衅那般直白地显露出来!   ***************************************************************************   由着宫娥带路,沈知寒入了清宁宫飞琼殿,待得摒退众人,便将已是意乱情迷无法自持的石将离给轻轻搁在榻上,自己则是静静退到了三步之外。   在他前来清宁宫的路上,已有宫人将这飞琼殿给收拾妥当了,而他执意栖居清宁宫的消息,想必也已经传出去了。毕竟,负责女帝安全的影卫一直分布在水榭寝殿的四周,如今这一变动,必然会牵制整个内廷。   而且,这消息,想必等在宣华殿的韩歆也已经得知了……   石将离斜偎在软榻上,单薄的锦帛缠绕在身上,露出白皙的肩颈和修长纤细的腿,一向明亮的眼眸水意盎然,含着入骨的妩媚,直勾勾地望着离她约莫有三步之遥的男人。她将他的名讳唤得慢而绵软,一字一顿中带着无与伦比的性感,见他立在原地看他,并不靠近,话尾便不觉夹杂了些微迷惘不解。也认出来了?!”   他有没有听到她身体里那近乎呼啸叫嚣的渴求?   他是不是觉察到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难耐的饥饿?   他为什么要离得那么远?   是故意的么?   他为什么不靠得再近些,最好全无一丝距离,方便她恣意亲吻、抚触、拥抱,然后,一口一口地吞入腹中!?   “沈……知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媚意横生的眸随着柔若无骨的指,一起落在他的身上,明明隔着数步之遥,可却是令他感觉到,那灼热的指尖仿似是一寸一寸抚在了身体最敏感的地方,将烧灼一般的炽热蔓延到全身。末了,她舔舔唇,委屈得眨眨眼,眼角挤出了点点水光,擒魂摄魄:“我……真的……很饿……”   沈知寒双手紧握成拳,暗暗抑制着早已被她挑起的冲动。此刻,她唇角含春,笑靥如蜜,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瞳孔中被无限放大,就像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花,如此诱人,如此鲜美,只待采撷,令人几乎想要上前狠狠将她肆意蹂躏一番,再一把揉进身体里,如同和泥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虽然思绪在驰骋,可是,他站在原地,面色镇定,仿佛刻意的延宕之后,他才缓步走过去——在她欣喜而期待的眼神中。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指尖,她的眼眸明显闪烁着一丝亢奋,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脊背发寒的感觉,仿佛面对的这朵花正舒展所有的花瓣待他靠近,用那甜美如蜜的蕊心诱他的采撷,当他真的靠近,她却会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然后——   生吞活剥!   那是野兽等待猎物主动送入口时的神情!   对于此情此景,沈知寒并无丝毫惧意。他握住她的手,带着点冷落之后的安抚,她凑上来要吻他,他却轻笑着摇头,另一只手的手指擦过她的臂膀,轻轻落在她那微凸的锁骨上,示意她仰面平躺。而后,贴着那优美的曲线,他的手指轻缓滑动,轻柔的动作仿佛一颗露珠落在花瓣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缓缓下滑,带着点缠绵,带着点暗示,最终停在那锦帛包裹着的前胸上。   就在石将离充满期待望着他,不知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时,风驰电掣间,沈知寒的手指却是出乎意料地戳在她的哑穴上。   “小梨,再忍一下。”躬下身子,靠在她的耳边,他轻轻开口,嘴唇擦过她的耳廓,留下了轻柔无痕的浅吻,带着隐忍与压抑,尔后,他暗暗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确定她此刻不能有大的动作,不能说话,也听不到外界的声响,这才直起身子,抓过床榻上的薄被掩住她的身子,而后便远远地靠坐在软榻的另一边,不动声色。   周遭一片宁寂,他近乎旁观者一般看她在咫尺之遥轻轻扭动,潮红的面色相似染了醉意,不断发出不知是喘息还是哀求的吟哦,似乎是对那血脉亢涨的一幕无动于衷。那样的姿势,虽算不上正襟危坐,可那平静的面色与镇定的态度着实令人费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回视线,淡淡垂下眼睑,眼眸中深沉的墨色如同深涧,深不可测。   “等你许久了。”   突兀且言简意赅的五个字,不知是对谁说的,明明是沉稳得连情绪也觉不出半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随之有了刀一般犀利,无形的一划便会就此留下难以磨灭的血痕,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抖。   “等我?”   一声轻笑后,从飞琼殿的殿梁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的,正是那素来神出鬼没的思云卿。与之前在相王府见面时已是不同,虽然眉梢还隐隐有着点奚落的味道,但那挑衅般嘲讽的表情被懒洋洋的笑意取而代之:“等我做甚?你这么有把握我一定会来?”   沈知寒并不回答,只是缓缓挑起唇角,似乎没有正眼望过来,只有一缕极淡笑意埋藏在那深不可测,无影无形的一脉。   是的,他在离开相王府时,曾与思云卿擦肩而过,而之前,他将思云卿所给的“随风万里香”的花油滴在了身上。思云卿的鼻子素来灵敏,不可能闻不到那花香味,而一旦闻到,就一定会明白他的暗示——   “在你那样的算计和明显的背叛之后,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任你么?”果不其然,下一句,思云卿便提起了这事,笑意盎然的眸子宁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   沈知寒不动声色,不过只言片语变似乎已将眼前人尽数看穿。其实,自己当初央他送走路家父子并确保其安全,不管路家父子愿意与否,路和风最终到底身死,思云卿也不算是兑现了交换条件,自己与思云卿之间也谈不上什么信任或者背叛。的身边已是颇有些年岁了,又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   “既然已是不信任,那你为何还要来?”他问得云淡风清,混不在意,可言辞确实一针见血,正中要害。   在这方面,思云卿倒也不遑多让。他的笑意很是欢畅,带着存心看好戏的兴致,先是将坐在软榻另一头的沈知寒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许多遍,好一会儿之后才稍稍收敛笑意:“你莫要太笃定,我不够是想来看看,我的胞弟你——”他刻意地停顿,而后又瞥了瞥裹着薄被轻轻吟哦扭动的石将离,眸中的疑惑和诡谲毫不掩饰:“——如今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知寒神色不见一丝稍变,对思云卿言语中的试探不置一词,只是保持着缄默冷眼面对,子夜一般的暗沉的眼眸注视着他,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深海。   “听说,韩歆也如今还在宣华殿外执意恭候圣驾,看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见他实在冷静得过分,没有表情,也不多话,堪称滴水不漏,完全嗅不出一丝意欲所在,思云卿便想随口闲聊一般,故意将话题引到韩歆也的身上:“他以为他伪饰出狗一般的忠心和恭顺,涎皮赖脸地留在这里,陛下就会驻足,不说给点甜头,至少会摸一摸他的头,给点抚慰,却不想……”   七分故意地加重了“陛下”二字的语气,他很自然地将视线再转回到石将离的身上,虽然被薄被掩着,看不到什么,可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又怎会不知她如今的反应极为反常?见沈知寒仍旧不予回应,对于石将离这副旖旎妩媚的模样,他频频咂嘴喟叹,意有所指:“啧啧啧,倒是陛下,好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转了转眼珠,他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睑,在离软榻数步外的桌旁坐下,颇有兴致地玩弄起了桌上小巧的玉石白果杯:“云璟,这莫不是你与陛下之间的夫妻小情趣?故意先将她折磨得这般难耐不满,然后再水乳交融,琴瑟和谐,欲仙欲死……”   话语到了最后,他的形容已是染上了一层亵玩的色泽,每一个字眼都带着讽刺,不敬与轻佻溢于言表。”   “她中了蛊。”终于诱这狡黠奸诈的思云卿绕到了点子上,沈知寒冷笑一声,自那软榻上起身,双眸盯着思云卿,一字一字缓缓道:“同心蛊。”   不知是因着太过意外,还是别的什么缘由,听罢“同心蛊”这三个字,思云卿笑意顿消,霎时变了脸色!   “她怎么可能会中同心蛊!?”几乎是从那梨木镶螺钿的凳子上一弹而起,思云卿愕然地望向沈知寒,在他黝黑深沉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惊愕的表情,心更是兀地往上一提。似乎是为了确定此事的真假,他几步上前,想要伸手去掀那薄被,却在手指刚碰到薄被之时像被灼烧了一般缩了回来。   顿了一顿,他急速地敛了面上的惊愕,不太自然地转过身来,虽然极力镇定地再次发问,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是出卖了他:“云璟,你、你从何处得来这同心蛊的?”   冲过思云卿方才这一系列的反应,沈知寒已是看出了不少。他今日的这一番举止,自然是为了要引思云卿上钩,毕竟,对于小梨所中的同心蛊,他所知不多,仅凭着有限的认知,心里总是极不踏实,甚至于,他也没有在宋鸿驰的面前提起分毫。据说这蛊是思云卿弄来的,那么,思云卿必然是对此有所了解。   “我哪有能耐找到这等奇物?”慢慢地走到思云卿的身边,他的神情平静得如同死水,倒是微带笑纹的唇角缓缓勾起来,虽然是讽刺的诘问,可唇缝中挤出来的字眼却如同冰珠一般:“这话,恐怕该我问你才对罢?这不是你弄来的好东西么?”   “我弄来的好东西——”思云卿越听越是生疑,越听越是不安。沈知寒素来寡言少语,此时此刻,那错综复杂的事件与关系被他这么言简意赅地表达出来,俨然已是有许多事实被扭曲,生成了无数种可能——   “……我明明………他的目标不是应该在石瑕菲身上么……”思云卿自言自语着,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给搅乱了思绪,越想越是觉得其中有诈:“……怎么会扯上石将离……还是他一早就有此计划……不过觅个借口糊弄……实际是打算背地里……”   虽然他的话断断续续,难于理解,可当他暗暗咬牙切齿,将“金皎”这个名字无声地狠狠咀嚼于唇齿间,只恨不能撕咬成碎片和渣子时,沈知寒已经可以确信,老奸巨猾的思云卿上当了。   给无辜金皎栽赃了一个莫须有的罪,算是诬陷好人么?   金皎真算得上无辜么?   他们父子本身就在谋划不可告人的诡计,若是真的一清二白,再如何诬陷栽赃,也是清者自清。而思云卿,若是他真的对金皎没有疑虑,又怎会经不起这么浅淡的挑拨——   再说了,他从头到尾没提过金皎的名字,没说过其一句不是,又怎能算是诬陷栽赃挑拨离间呢?   把金皎拖下水,不过暗地里操纵一场狗咬狗的游戏罢了!这样,他才有机会一一肃清她身边所有居心叵测者。   他还记得,离开宋鸿驰的书房时,宋鸿驰语重心长对他言明的那句话——   若真的要保护她,你便要有所准备,那双素来救人命的手或许从此要将许多人置于死地,沾满血腥,万劫不复。   那时,他没有回应,只是顿住脚步,低下头看自己摊开的双掌。   或许,“沈知寒”这个名字是许多人供在心里纤尘不染如同神祗般的存在,毕竟,这个名字所背负着的是医神沈家的名声,可是,如今,他活在傅景玉的皮囊里,抛开了神医的名声负累,他便只是个凡夫俗子,私心私情无需掩饰,他有的只是小梨,只有小梨,为了她,杀神弑鬼尚且不惧,哪里又会在乎手染血腥,万劫不复?   他能带着她回来,必然就能承担得了一切结果。   任何的结果,好的,或者坏的。   思云卿并没有觉察处沈知寒的用意,自然已是在心里将金皎的“用意”揣度为阴谋,彻底地毁掉了原本已摇摇欲坠的合作。不过他如今最着急的似乎还不在这方面——   “看这模样,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发作了……”虽然一直没有伸手碰触石将离,可他却谨慎地石将离此刻的情状一一看在眼里,末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一把抓住沈知寒的手臂,面色青寒,语调微微有些不稳,早没了先前的悠哉看戏的旁观者模样:“你,你可曾解过她的蛊?”   沈知寒已从他的语调中意识到什么了,明知结果或许不太好,可他仍旧站得笔直,任由思云卿抓着自己的手臂,镇定自若,甚至话语中还有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不知缠绵欢好可算是不算?”   这笑意在此刻非常微妙,入了思云卿的耳,一时混乱,也不知是成了自嘲的冷笑,还是毫不在意,思云卿一下便就被惹恼了。他眉宇紧蹙,咬牙切齿,抓住沈知寒臂膀的手收得死紧,关节泛白,字字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你这傻子,真以为是凭空掉下的艳福么?你是活腻了,还是真被这女人给迷得连命也不想要了?你若真是活腻了,我便一掌劈了你,也强过你这般糟蹋作践自己……”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疑虑未曾解答,模棱两可,那么沈知寒此时已经明白思云卿懊恼之处了。看来,这同心蛊果然是有玄机的,并不单单是那些策簿典籍上含糊的记载。   “我聪慧明智的兄长,那你倒是告诉我,除了这,我当时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有意地混淆某些事实以转移视线,同时,也不想听思云卿发泄怒气与说教,沈知寒开口打断他的言语,依旧沉着,可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其实,他那时完全可以有别的选择,如果他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在他的认知里,再怎样的刻骨铭心都会被时间冲淡,更何况是连当事人也一无所知的暗自倾慕?而他的小梨,在他“死”去五年之后,还能记得他的一切,还在想法设法要让他“活”过来,就如同宋鸿驰所言,非亲非故,除了她,还有谁这般待他?   这样的女子,错过了便再也不会有了罢,即便是出于私心,他也不可能让她死!   至于“活腻”之说,也只有那些没有死过的人,才敢这般轻易地决定自己和他人的生死,而他——   说什么也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狠狠地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只要活着,这世上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见思云卿有些愣怔,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知寒敛了心思,似笑非笑地接着道:“当初,不是兄长你教我主动牺牲色相以达目的的么?如今我照办,却又无端成了你口中的糟蹋作践……”   或许是真的被这话戳中了心头的痛处,又或许是终于在此刻下定了某种决定,思云卿一咬牙,那妖孽到精致的面庞泛起懊恼的表情,面红脖子粗地出声呵斥:“说来说去,你不迷恋这妖女,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么?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云璟——”他伸手便抓住沈知寒的手臂,拽住便要往外走,力道直接地体现出了他此刻的紧张程度,言语也带上了些急切:“你马上跟我走!现在去见小蛮,应该还有办法把你身上的蛊给引出来……”   沈知寒望着那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指,关节已是有些泛白了,可见事情的严重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料的程度。可他也心知肚明,即便这后果再如何严重,即便严重到危及生命,他也决不能在这时候撒手离开,留下小梨一个人。   “带上她。”极简单地用三个字把自己要说的所有话都涵盖在其中,他站在原地,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思云卿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带上她又有何用,她身上的蛊根本——”异常的烦躁之下,他似乎是有什么不得不说的话,可却在视线瞥到石将离的瞬间突兀地顿了下来。   沈知寒知道他这般欲言又止的缘由,只静静望向石将离那潮红的面容,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从容地在那软榻上坐下,也没有多余的废话:“有话便说,她穴道被封,听不见。”   而石将离那泛着水色的眼眸在感觉到软榻微微下陷的瞬间本能地望过来,分明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可却立刻就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带着点草药的清凉感,温暖,安全。   虽然与他距离极近,可她身上的几处大穴被封,此时根本不能有大动作,却仍旧轻轻挣扎着,不断地想要靠近,依偎,或者鲸吞,蚕食……   与思云卿方才的避之唯恐不及的谨慎不同,沈知寒伸出手,一把抓住石将离的手,那力道似乎是有些狠,竟将她整个身子一并拖入了怀里抱住!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温暖熨帖,使得混混沌沌的石将离为之一愕,似乎一直在情与欲煎熬的汪洋中漂泊浮沉,连根暂时攀附的浮木也找不到,如今倒反是有了些不真实的错觉。方才,沈知寒让她“忍一下”,她便就依言“忍着”。不管怎么说,他与相父密谈了那么久,定然有着着她不知情的谋算。不过,此时此刻,她的本能却比理智更早一步复苏,还不待有所反应,她的双手双腿已经自顾自地缠了上去,搂住便再不放开。   不过,沈知寒这举动并不全是针对她的解救,确切地说,这举动根本是对思云卿的一种宣告——   宣告“思云璟”已是随同石将离一起身处这潭浑水之中,如若思云卿真能视若无睹地随之任之,那么,思云璟便唯有灭顶一途!   说到底,他赌的,不过是兄弟情义在思云卿心中最后的分量。   果不其然,看着软榻上如胶似漆缠在一起的两人,思云卿的脸色已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看了。换做别人,只怕早已不会再忍耐下去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双拳紧握在身侧,隐忍住那即将爆发的情绪,将语速放到最缓:“如果真的是金皎——”顿了一顿,他深吸一口气,眼眸里几乎剜出刀刃来,带着点怨毒,更多是无奈:“那她中的就不是一般的同心蛊,而是从西凉巫女宫圣女的身上引出来的同心母蛊。”   伸出手指轻轻拭过石将离那已汗湿的鬓角,沈知寒抿了抿唇角,并不因为思云卿的情绪起伏而受影响。“母蛊又如何?”   “如何?!”对于沈知寒的无动于衷,思云卿蹙紧了眉,音调不觉拔高拔尖了些,可随即又意识到这样颇为不妥,便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敛了些情绪,可仍旧掩不住言语中的恼意:“你可知,同心蛊一母百子,母子同心,如今,那母蛊入了她的血脉,便与她同生同灭,她是你的主宰,你是她的禁脔!”   “主宰”与“禁脔”,这两个非同一般的词背后掩藏着重重的疑云,饶是沈知寒再冷静,心弦也忍不住轻轻颤动了一下。“不用拐弯抹角了,索性说明白些罢。”他不动声色地阖上眼睛,似是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复又睁开,黑眸深敛无波,笔直的望向思云卿。   见他终于对此有了些关注的兴趣,思云卿这才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你既然已同她有过肌肤之亲,她身上的母蛊便已生出了子蛊,借由欢好入了你的血脉,进而慢慢控制你的身体,由你身上的子蛊供养她身上的母蛊,以你的精元养息她的身体……”他说的这些都是沈知寒所知的部分,所以,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只不过,短暂的停顿之后,思云卿话锋一转,道出但书——“不过,事情并不只是这么简单的。她身上的母蛊,仅凭你身上的子蛊供养是完全不够的,所以,她需要许多子蛊不间断地以男子精元供养,她的胃口会越来越大,需要越来越多的男人,才能满足。换句话说——”   有意地顿住,深深看了沈知寒一眼后,思云卿这才一字一顿地道出那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带着点冷笑:“她如同蚁后,蜂王,而你——不过是她眼中鲜美的食物!”   ——————————————————————————————————   更新拖得太久,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在此鞠躬,感谢那些还蹲在坑里的亲,这篇文我一定会写完的!   不会无限制地给小沈开金手指,毕竟,这是一篇女主文,决定一切的人还是小梨,至此,这篇文的真正GAOCHAO慢慢来临了,我一直强调这不是女尊,从锦书的番外大家就能看出来,所以,到死都是1对1。下一章,小梨陛下要做攻了……嗯,受了这么久,她也该发发威了……希望到时能多给大家一点荤菜…… ☆、药糖   当那惊骇人心的言语从思云卿嘴里带着幸灾乐祸,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吐出,一时之间,沈知寒心头一紧,那极清明的脑子也混沌得有点辨不清真假了。   若这只是一时信口胡诌,那么,也不过证明思云卿有所图谋罢了。可思云卿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居心叵测,那般的心机与城府,想来,应该是没有必要同他在这等床笫私事上玩这种低等招数的。   那也就是说,思云卿所言,可信度很大——   这一刻,不是没有慌乱无措的情绪瞬间升腾,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沈知寒觉得,自己的心已是无法抑制地往无底深渊中不断下沉,如同落入刺骨的冰水中。   也正是这一刻,他却突然忆起曾经孤苦无依绝望等死的生涯,忆起宋鸿驰语重心长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忆起自己那“以妻为天,宠妻如命”的承诺,忆起与石将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为什么自己当初能移魂到傅景玉的身上?   那一直盘桓萦绕且从未淡去的疑惑如今再一次浮上心头,瞬息之间,本能与情绪两相矛盾地产生了碰撞,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边占了上风,可就连沈知寒也没有料到,这样的重重心事侵袭之下,自己竟然还能平静得这般死水无澜,在思云卿这人精面前把一切真实情绪掩饰得近乎天衣无缝。   “是么?”半阖着眼,他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举止,全都滴水不漏,唇角甚至还带着点儿哂然的冷笑,那淡漠的反诘虽然只得两个字,却倨傲得像是天下也不曾入其眼。   思云卿被沈知寒这样的反应给弄得有些愕然,一时也有点发懵了。抛开最初的意外不谈,他眼下说的字字都是实话,虽然算不上幸灾乐祸,可也有几分看戏的心思。到底是和自己唯一有血缘牵绊的胞弟,他心中愧疚极深,时时不免自责。如今好不容易兄弟团聚,虽算不上关系融洽,可他自然是不愿意“思云璟”毫无尊严地留在石将离的身边的,便也正寻思借此让其死心。   甚至,他还带着几分恶毒,洋洋得意地睇视着神志不清的石将离——   一个女子,凭什么若她这般高高在上,睥睨天下?   纵然是自恃女帝尊贵的身份,可在这世间,哪里就真轮得到一个女子来号令这本该属于男人的天地尘寰?   只要是女人,就只能受制于男人之手,依附男人而活,不是么?   即便是她,也不能例外!   再者,她早前犟着性子只认定了那姓沈的短命鬼,视他人于无物,肆意践踏他人情意,害得云璟一番相思,吃了不少的苦头,甚至惨遭挖骨灌毒之祸。当然,那时他并不知晓受苦的是自家兄弟,偶然得知,也不过轻蔑的   一笑置之,至多叹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   是呵,只恨不能早些得知,免了云璟的情殇与痛苦。不过,石将离这女人,根本就没有心,谁知如今与云璟在一起,是不是又有旁的打算?   如今,这事态发展下去,难道不是在走向最好的结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让云璟对这个女人死心,就此一刀两断,再也不沾染这些污七八糟。毕竟,再大度的男人,也不可能沦落到与无数男人分享一个女人,不是么?   只是,为何云璟此时的语气听起来那般的平静?   云璟对石将离甚为在意,听闻这消息,断然不该这般置若罔闻呵!   思云卿的敏感可谓异于常人,几乎立刻便就嗅出了些诡异的气息。“听你这口气——”微微眯起眼,他敛了之前的愕然,目光划过出带着凌厉的,微微勾起唇角,竟是笑出了几丝带着阴霾的纹路:“敢情,你以为我这是在胡编乱造吓唬你不成?”   沈知寒敛着眸,听闻他这话,竟是也在唇边扯出了一分极自然的笑意,不无讽刺地瞥了他依言,把话给补得完完全全:“那蛊是你弄来的,我一无所知,自然只能由得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吓就怎么吓。”   思云卿突然有点哑口无言。   自家血脉相连的兄弟,若论起信任,竟是如此隔胸腹如隔天涯,怎不令他扼腕?   若说这是对他的惩戒,他这兄长即便有诸多不是,一步三算,对胞弟也一番防备利用,可却实属无奈之举,细细说来,他总不曾挖过谁的膝盖骨,也不曾灌谁吃过剧毒,怎的在胞弟面前就比不过那凉薄无情的女人了?   云璟,他真是为情痴了,颠了,疯了!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有数!”思云卿的笑已是不若方才的清闲,话中甚至带着些咬牙切齿的不甘。毫不客气地伸手指着石将离,他狠狠逼视着沈知寒的眼眸,像是刻意要揪住那痛楚,让眼前这痴颠糊涂之人认清现实:“你若是真的不知,那我便告诉你——有同心母蛊庇护,她可以依靠无数男人的精元养息,病痛难蚀,百毒不侵,甚至像西凉女巫宫的圣女那般青春永驻,花甲不老,只是,那些与她有过鱼水之欢的男子,终生不可再碰别的女子,若是有沉溺于爱谷欠不知自拔者,必然很快——”   突兀地停下来,像是要故意酝酿什么一般,他“哧”地呼了一口浊气,这才一字一顿地道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八个字:“未老而衰,精尽人亡!”   并不否认听到那八个字时心中的如针刺般的感觉,但沈知寒仍是并不接话,只是立在原处,眸色敛得极淡,唇边泛起似有若无的苦笑。   未老而衰么?   说来   这和当初沈家宿疾的早衰之症倒是相去不远,看来,有的命数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从那一丝苦笑里,思云卿猜测自己或许终于戳中那要害了,一边留心想从沈知寒的神情中琢磨出些真相,一边还能自嘲地开口,大大方方地承认——   “云璟,我也不瞒你,金皎向我讨这蛊时,我便知道他是在打石瑕菲那小丫头的主意。无论金皎企图如何,原本只要与我们报仇无碍,我也不想多管,只是,宋泓弛那老狐狸处处牵制我,为护他那心头肉般的小丫头,不只防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假意以皇夫之位作饵,引我入瓮——他当真以为我是草包么?我素来不做无利可图的人情,也绝不放过有利可获的契机,既然金皎有贰心在先,我便也偷龙转凤,花心思得了西凉女巫血中引出的母蛊,交给金皎,属意一箭双雕。”   话这么说着,他那一双紫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眸光自石将离身上滑过,自嘲顿时锋锐成了讽刺:“说来倒也真是巧合,宋鸿驰的那块心头肉护住了,这块心头肉却还是歪打误撞!”   言下之意,似乎这一切都是石将离自找的,与他毫无干系。   不得不说,思云卿这一箭双雕之计,实在太为狠辣。且不说石瑕菲与宋鸿驰,单单就金皎而言,不仅仅是摆夷族长之子,还是圣教大祭司刀冽的嫡徒,在南蛮地位特殊,一旦落入他这一石二鸟的陷阱中,便也将南蛮圣教和摆夷族牵涉入内,南蛮势必生出数波暗涌,影响甚大。   思云卿的心思若真的只是报仇,那么,当初思氏灭族之祸,到底是何人所为,竟需要他这般唯恐天下不乱地搅浑水?   又或者,他根本还有别的什么图谋?   沈知寒随着思云卿的目光也望向石将离,见她如今已是在软榻上蜷缩成了一团,双眸紧闭,汗如浆出,面色潮红若夏,看起来已是被那情之谷欠给折腾得不轻了。此时此刻,他所有的矛盾与怅惘瞬间俱是化作一根锋利的长针,直刺心底最柔软的那一角——   石将离,要做你唯一的男人,竟真的这般难么?   无声在心底低低喟叹着,沈知寒抬起眼来,神色淡然地瞥着思云卿,听不出真假地驳斥着他的推脱:“听你说得这般无心之过,可你的神情倒很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思云卿顺水推舟地接过话,缓缓摇头的动作中,带着点无奈:“说幸灾乐祸倒也不算错。云璟,不管你是为了报仇,还是真的对这个女人难以割舍,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再走,就是万劫不复。至于她——”   稍稍顿了顿,虽然话里又免不了提到石将离,可这次,思云卿的眼眸却一直紧盯着沈知寒,就连神情也极难得地变成了严肃的正色,全无半分玩笑的意味:“她是这大夏的女帝,身边的男人个个有所图谋,包藏祸心,得知有可趁之机,定不会轻易放过,而你,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让你继续留在她身边,将自己置于这浑水中,成为众矢之的……”   “你说得没错,她是这大夏的一朝帝君——”对于思云卿摆出的那副义正词严,沈知寒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很明显,他对思云卿话里的含义不甚在意,显出的倒是从心不在焉的笑里刺出的讥讽,连带的,也多了一份自嘲:“即便没有这蛊,她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夫侍成群……”   思云卿愣了好一会儿,险些没有回过神来。本以为云璟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却不想,他竟还能这般平静,不只看不出端倪,说的话也令人完全猜测不出路数。尤其是那种明明看在眼底却入不了心扉的无视感,令他有着诡异的违和感。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你和他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沈知寒……”微微眯了眯眼,他终于下了猛药,提到了那个一直讳莫如深的名字:“就因为他,你被磨颌换脸,受了她那么多折磨,就算如今恩爱缠绵——云璟,作为一个男人,你自觉这情意真实么?靠得住么?你对此,难道真的没有心结么?”   “心结!?”沈知寒低低一声苦笑,却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是呵,心结,自封地墓前,他从未想到自己是这个女子心上那个解不开的结,而如今,她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死结?   傅景玉定然也是有心结的罢,或许,不仅仅是心结,对他还有嫉与恨,嫉恨他这个一无所知的逝者带走了一个女子全部的思念。   不,或许,不仅仅是傅景玉,还有——   见沈知寒似乎无言以对,思云卿误以为是自己的猛药下对了时机,便立刻趁胜追击,苦口婆心地劝慰开去:“石将离这女人,根本就是朵毒罂粟,无论是谁,沾上一口都会就此万劫不复,谁觊觎,不如就便宜了谁去吧——”   “可我不愿便宜任何人。”   毫不客气地将思云卿的言语再次打断,这一次,沈知寒的拒之千里之外已是再明显不过。他孑然决绝的一步一步走向石将离栖身的软榻,不过短短的距离,却已足够他回忆所有相携相守的细节。   当他终于紧紧抱住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女子,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还在胸膛中跳动,震撼着知觉,他才确定自己还真正活着,而不是孤零零在地墓里沉睡的那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那个分明活得痛苦万分,却又不得不如同笑话般祈求继续苟活,最终用自封地墓   之举来反抗命运的沈知寒。   这世上,总有一些结局是宁肯逃避也无法直面的,一如当初,一如,现在。   可是,如今,他还能避到何处去?   在思云卿想要阻止却又来不及的愕然目光中,沈知寒紧紧将石将离搂在怀里,眸子透出极深邃的黑,盛满静寂无声的温柔,神情淡然得将拒绝的言语也说得全然不像了:“就算她是朵毒罂粟,她也是我的妻子,除了她的身边,我哪里也不会去。”   “妻子?!”思云卿怒极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被他给气得背过气去:“你当她是妻子,她当你是傻子!”忍无可忍地怒叱一声后,他似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了些。素来不习惯太过外露自己的情绪,如今这失态无疑如同是暴露了自己的什么短处一般,令他直觉地想要隐藏。   他知道云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非那么死心眼,当初又怎么会遭那些无妄之灾?   而今之计,以硬碰硬是绝对行不通的。   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焦躁,思云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耐着性子规劝:“云璟,我知道你在这个女人身上寄予了太多念想,如今自然不肯轻易放手。不过,你一个人的身子,根本不够养她身上那只母蛊。”希望能尽量不给人一种夸大其词的感觉,他冷着脸,讲述着自己当初求见西凉巫女时目睹的惊骇情景:“你可知西凉王每年会进献给女巫宫的圣女多少祭祀的壮男?你不知道,被她吸干精元而死的男子,简直是不计其数,那些骸骨层层叠叠,堆满了整个峡谷——”   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剜了沈知寒怀里的石将离一眼,思云卿只觉这个女子较之那如妖精般不老不死的西凉女巫,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西凉女巫好歹也只是吸人精元,而石将离,她简直是勾魂摄魄的毒药,周身如同有无数看不见的锁链,死死锁住了身边男人的全部心思。   从不择手段的韩歆也到藏而不露的端木捧墨,而云璟,无疑是被锁得最死心塌地的一个!   这一刻,石将离似是已经难耐到了极致,即便身上的大穴被封,她全然动弹不得,可那半睁的眼眸里却是透出一种狂热而执着的光芒,寒意凛冽,令人毛骨悚然。   见沈知寒只顾搂着石将离,对自己的规劝全无回应,思云卿知道,这蛊能激发出人最可怕的潜力,虽说这石将离不懂武,可他也吃不准再拖下去会有什么异样的状况发生,一时心急之下,也无法再耐着性子了,发泄般抓过桌上的白玉茶壶,顺势便将那壶中的茶水往那紧拥的两人泼去——   不躲不避,任由那冰凉的茶水迎面而来,沈知寒淡然抬眼,微微侧身将怀中的石将离护得周   全的,而自己却是被泼了个劈头盖脸。   只是,茶水淋漓了眉目,他却丝毫不见狼狈之态,稳坐如同磐石,神情沉静而漠然。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种淡然的对峙,无疑是静水深流的强硬,也是明示自己如今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思云卿登时被激得震怒非常,再无半分保留,恨铁不成钢地死盯着眼前人,看样子是恨极了他的固执和倔强,那极其缓慢的语速明显是将字眼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个个饱蘸狂怒之焰:“你若是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最终,不只你自己会筋骨寸断精尽人亡,就连她也会遭蛊虫反噬一命呜呼!”   这样的神情在这样的时刻,已是在没有半分隐藏与伪装了。话,的确是重话,但,也是真话,否则,向来精于伪装八面玲珑的思云卿,不至于暴露出如此的焦躁与不安。   若是换了别人,就算不立刻把石将离当做毒蛇猛兽般推开,只怕也会因为震惊而稍稍松手,可是,沈知寒却反是将她抱得更紧了。“是么?”他混不在意般敛下眉目,淡然开口,深邃清朗的眼中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像温柔的静谧泛着冷光的剑那般,充满螫伏的力量:“我发过誓,不会让她死的。”   “你这混小子!”眉心一悸,思云卿被他这不算回应的回应给气得发抖,怒气燎原一般从心中一直灼烧到眼中:“她不死,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混不在意地一笑,像是自嘲,也像是慨叹,沈知寒扬起眉梢,说得字字苦涩:“若不是她,我只怕多年前就已死透,哪还有命活到今时今日?”   这话虽然含糊,入了思云卿的耳,却戳中了他的内疚之处,如同凌空一盆冷水浇下,令他满腔怒火瞬间熄灭殆尽,就练嗓子眼儿也像是堵上了什么,半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来了。的确,当年的思云璟若非因磨颌削骨成了棋子一般任人摆布的傅景玉,只怕真的是没有活路了,所以,因着石将离才活至如今的陈述,听来也不算突兀。   沉默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云璟,你动身随我一起去西凉罢,你身上的子蛊尚幼,小蛮或许有办法把你身上的蛊给引出来。至于石将离——不管怎么说,你总要先见了小蛮,才能知晓有无办法制住那母蛊呵!”   这话听来确是真挚诚恳,在情在理,沈知寒权衡利弊,即便不立即欣然应允,至少也该显露出几分思量与犹豫。可事实上,他却并不如思云卿意想中那般,而是出乎意料地扬起眉,讥嘲不减地回敬:“以我的身份,去了西凉,岂非羊入虎口?”   “怎么会?”思云卿一阵错愕,一时没弄清他此言的含义,只急急地承   诺,倒也显出了几分为人兄长的模样:“这,你勿需忧心,我自会护得你周全!”   似是对这承诺能否兑现极为怀疑,沈知寒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如今在大夏的国土上,你自然会舌灿莲花,说得比唱得更好听。”顿了一顿,瞥见思云卿骤然的色变,知其又动了怒,他索性更是无谓地接着往下说:“谁知晓到了西凉,你会不会把我以大夏凤君的身份送予西凉王做人质,以谋他利?”   “一派胡言!”思云卿一声呵斥,双眼已是发红,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怒意难忍过。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沈知寒,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之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如同狂怒的猛兽,理智仿佛在下一瞬便会消失殆尽——   “思云璟,我知道你因为阿爹和阿娘的死,一直在心里怪我。你不肯认我也好,质疑我的用心也罢,不过,你要记住,你再怎么恨我,我也仍旧是你兄长,你我二人血脉相连,不死不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绝路!”   手心凝着一股内力,思云卿真恨不能就这么照着石将离的天灵盖劈下去,干净利落地解决这祸害永除后患。他那原本美得如妖般得容颜,此刻森冷得如同覆着三尺冰霜,他深吸一口气,向沈知寒发话,听似平静,可紫色的瞳眸迸出点点幽寒,如同可致命的剑戟,平添了一抹狠绝,似要将空气也一并冻结:“不要逼我亲自下手杀她。”   “杀她便就等同杀我。”对于这个威胁,沈知寒毫不示弱,唇角微扬,云淡风清地回应中带着字字千钧的力道:“你请随意。”   见他这般软硬不吃,思云卿实在无计可施,一番思量后,才有些丧气地自腰间摸出个褐色的瓷瓶,扔到软榻上,语气冷凝:“把药丸以水化了,喂她喝下,可暂且缓解她体内涌动的蛊虫。我立刻前往西凉,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拂袖转身的瞬间,他略微停了一下,留下极为严肃的一句告诫:“你要切记,绝不可再与她有欢好之举,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眼见着思云卿的身影消失在深秋朦胧的月色之下,沈知寒才垂眼去看那软榻上的褐色瓷瓶。“其实,你的胞弟——早就已经死了……”他低低喟叹一声,也分不清自己方才对这思云卿那一番半真半假的言语带来的究竟是何种滋味。好一会儿之后才攥起瓷瓶,揭开瓶盖。   那是一瓶极细小的药丸,约莫数百粒,异香扑鼻,甚是好闻。虽然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可以克制蛊虫的奇药,但他也能判断那不是于身体有害的毒药。而后,他将那瓷瓶收入怀中,似乎压根就没打算要喂石将离吃下。   如果这药真的有用,便更应该留待以后急需之时,至于现在,她的药,应该是他。   想来他这一世遇到过不少奇难杂症,却从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竟然会变成一味药。   只希望,自己能是那味无可替代的药,便也就足够了……   抱着石将离走向屏风后,将她置于那宽敞的床榻上,沈知寒却仍旧没有解开石将离穴道的意思,反是望向那床榻后面——   “出来吧。”他平板地唤了一声,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   床榻后并没有什么声响,似乎是他多心了,可他却仍旧执意地盯着那里,面部神情显得平静而麻木。   又过了一会儿,那床榻后才传来细微的响动。一道暗门无声打开,藏在那暗门中的,正是神情肃穆的端木捧墨。   沈知寒心知肚明,这,是又一场对峙。   “你听到了多少?”他语出淡然,眸底邃光幽幽,掠过一丝意味深长,从表情上看不出心里翻腾着的是何种情绪,只让人觉着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分。   捧墨闹不准他此刻的平静是何用意,低头看着床榻上的石将离,双拳握得死紧,明明在意得紧,心里无比希望将她一把抱住,远离这一切争端纷扰,却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闷了半晌,他才轻轻应道:“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很好。”沈知寒倒也不惊奇,略略点头:“那便守口如瓶罢。”   “守口如瓶?!”乍听这话,捧墨脸色愀然一变,眉宇一凝,眸中厉芒乍闪,薄唇抿成了直线,神色复杂睨视着沈知寒,顿时便微露愠怒:“你以为我会任由着你这般蒙蔽陛下……”   “你怎知我会蒙蔽她?”眼睑轻轻地一跳,沈知寒反问着,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不声不响地浮上来,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极淡的阴影。稍稍停顿之后,他复又开口,每一个字出了口,都变成无形的刀刃,一冽冽飞向捧墨,极慢极慢,却是避无可避:“又或者,你其实是想趁机淌进这浑水里来,分一杯羹?”   猝不及防下,被人如此直白地揭穿了心底地所思所想,捧墨本就甚薄的面皮一下便红了个通透。“你,你胡说——”他讷讷的敛了愠怒,有些嗫嚅地驳斥,却没什么底气,怎么也掩不住眸底的些微的慌乱。   到底是个澄澈稚嫩的少年,即便眉宇藏得住事,可瞳眸却藏不住情。   沈知寒轻轻一声低叹,垂首望着已是神志不清的石将离,喟叹她或许生自风流,所以身侧才会有如此多桃花各处明暗。“就当我是胡说罢,端木捧墨,你不是早就期望回到北夷做国主么?为何直到现在还滞留不肯成行?”抬起眼来,毫无笑意的他,显得格外冷峻   且漠然,似是刻意趁胜追击,有心将败兵之将赶尽杀绝:“难不成,北夷国中无人,除了你,再没人能坐得那国主的御座,才使得你这般有恃无恐,任意妄为?”   捧墨全无还手之力,此时此刻唯有咬紧牙关,恼羞成怒地斥道:“与你何干!”   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恼羞成怒的驳斥,沈知寒以眼角的余光淡淡扫了捧墨一眼,语音平稳,低沉的嗓音似清泉一脉,口吻甚为静淡:“还是,你一旦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且还要被迫册封宗族之女为后,才能巩固自己未来的权势与地位?”   被一语道中要害,捧墨那红透的面色慢慢变得苍白,掩在眼睫下的,是深沉的哀伤与落寞。   是呵,一旦回去,他便会成为国主,册后封妃此等烦心事自然也随之而来。可是,那样的姻缘,不过是将一个又一个女子推入巩固权势牺牲品的泥沼中,当初,自己的母亲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以往,那么希望回到自小生长之地,摆脱这低贱如侍奴一般尴尬的身份与境地,可如今真的要回去了,才惊觉自己即便身处天子殿堂,也同样是个毫无自主权的牺牲品。   回去了,或许,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其实,你心仪的那个女子,就是她罢?!”   就在捧墨落寞踌躇之际,沈知寒最后的一句话,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彻底底地将捧墨一直藏在心底的情意曝露了出来。   “你——”捧墨只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如同是一条被潮水冲上岸的鱼,被整个曝晒在骄阳之下,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甚是难堪。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眸里漾起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翻滚着炙人的岩浆,几谷欠喷薄而出的火焰蔓延开来。   “谁稀罕来分一杯羹?没错,我就是心仪她喜欢她,恨不得杀了你,杀了她身边所有的男人,那又如何?!”分不清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怎么的,他索性豁了出去,口不择言的话语一涌而出,以此作为反击:“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沈知寒,哪里还能容得下别的谁?你不是也说过么,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所以,不必在我面前这么耀武扬威,咄咄逼人,说到底,你并不比我强,在她眼里,我到底还是我,是端木捧墨,而你——她可曾唤过你的名讳?当初,她册封的虽然是你,可是,她写在祖籍册簿上的却是沈知寒的名讳,你这个所谓的凤君,不过一个替代的赝品!”   虽然捧墨言说的这一切,沈知寒都知道,可如今听来,却才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心酸。“是呵,她为何要这般死心眼呢……”近乎自言自语地,他已是   连叹气也觉得甚为无力了。抬起头面对着捧墨,他闇沉的眼微瞇起,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何种情绪,唇边那抹浅浅的苦涩在勾勒成了坦然:“我说过,我绝不会让她死,至少,不会比我先死……”   对此,捧墨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要将眼前之人活活钉死的目光锁住他,片刻之后才开口,说出的却是令人始料未及的话:“你,不是傅景玉。”   一字一字,他说得很是笃定,阴鸷深沉的眼,目光慑得令人几近呼吸窒息,像是恨不得用目光将眼前人给万箭穿心,碎肉剔骨!其实,对于面前这人是否是傅景玉,他早已有所怀疑了,只是一直无法确认,如今——   “这话,我倒是听过数遍了。”沈知寒立在原地,静静与他对视,从神情上看,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言语而有一丝情绪的起伏,沉静如同经年玉璧:“你凭何断定我不是傅景玉?若我不是傅景玉,那我又该是谁?”   “你是谁,与我毫无关系。”冷着脸回敬着,捧墨心中却是突然做了些堪称无稽的猜想,略微闪神后清醒过来,顿时觉得有点无法抑制的冷,就连开口说话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无论你有何算计,若你胆敢伤了她,我即便是不做那北夷国主之位,也定不会放过你!”   又是一个风姿俊雅的痴情男儿……   可他的小梨,偏生那般死心眼得无可救药……   微微闪了闪神,沈知寒眉宇轻蹙,尔后又舒展开来,笔直地望进捧墨眼里:“在你眼里,以往的傅景玉是何形貌,有何脾性?”   “你既不是傅景玉,问这些——”捧墨气闷地咬了咬下唇,似乎是想咒骂,却又硬生生地止住。稍稍思索后,他才断断续续地开口:“傅景玉心仪陛下,却又气傲不羁,与陛下相处时从来不得要领,次次不欢而散……陛□为一朝帝君,心性脾气哪里是普通女子可以比拟的……傅景玉心口不一,情意难言,明明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却总是用不对方法……明知陛下钟情沈知寒,求而不得,暗自抑郁,自己有着与那人相像的面容,却不知善用,偏要当着陛下的面数次辱骂沈知寒,字字刻薄恶毒,激得陛下甚为震怒,越发厌恶他……”   沈知寒听得苦笑连连,随着捧墨的叙述,眼前一幕一幕闪现着那些他未曾经历的场景,明明陌生,却透着难以言喻的熟悉。这种诡异的感觉令他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像是团团丝线凌乱地交错着,眼中便就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   其实,哪里是真的不得要领,用不对方法?   若傅景玉当初真的屈意承欢,处处有意模仿,那才是居心叵测。身为男子,即便是被迫磨颌换脸,   可谁又愿意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成为他人的替身?当初的傅景玉,正是因为情深意切,才不得不用这种适得其反的方法,在石将离面前以示自己与沈知寒的区别。   “……陛下虽不喜欢他,却也从没有为难过他……甚至,他后来携婢私逃,若不是陛下有心成全,只怕他是出不了京师的……不过,我也没有料到,他竟还会回来自投罗网……”说到后来,捧墨的声音越来越低,言语之中,处处带着迷惘。   是呵,自傅景玉回来之后,便就被惊惧交加的傅云昇挖了膝盖骨,用天蚕丝锁了琵琶骨,甚至还亲手将那两块骨头交予石将离保管,分明是对他的惩戒。而那时的傅景玉,镇日坐在轮椅上,不仅没了早前的风采,就连神情也已是等同死灰槁木。   听着听着,沈知寒突然想起了早前的一些事,一个激灵之下,脱口便问道:“当初她饮孔雀胆破釜沉舟的法子,可是傅景玉的主意?”   捧墨愣了愣,许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定了定神,听出他已是默认了自己并非傅景玉,顿时多了些戒备,便答得颇为勉强犹豫:“……他知道陛下有沈知寒所给的孔雀胆解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唆使陛下同他一起饮下孔雀胆……”   虽然只是很潦草的言语,可那一瞬,沈知寒心中已是有了谱。   傅景玉与石将离,定然是有过什么约定的,要不然,为何石将离一提及此事便就吞吞吐吐,语焉不详?   甚至更有可能,自己能够换身移魂,也是源于傅景玉与石将离的这个所谓的约定——   对了,还有那块写满傣泐文的白布,上头记载的,不正是所谓起死回生的换身移魂之术么!   思及石将离为此可能付出的不顾一切的代价,一时之间,沈知寒那如剑的眉峰皱得更加沉重紧蹙,显出异常冷峻的模样,心间背负的一切越发似有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做她石将离的男人,果然不是如想象中那般容易的呵!   正当沈知寒与捧墨默不出声,心中各自有所思量时,床榻上本是被封住穴道的石将离,竟是出人意料地一跃而起!   对于这个突变,沈知寒早有准备,伸手一把揽住石将离,另一只手已是将呆滞的捧墨推得老远——   他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刻,想看看那同心母蛊能将一个人的潜能激发到何种程度。石将离这等对武学毫无涉及的女子,竟然也能凝气冲破穴道,可见,那蛊的确不容小窥。   甚至于,他敢大胆猜测,那西凉女巫不老不死,永葆青春,也确是如思云卿所说,因着那蛊作祟!   到底,这蛊也不算真的毫无用处,若实在解不了,到底还能使她一生受益……   捧墨毫无防备,待得反应过来,人已是被推出老远。待得定睛望向沈知寒,却见沈知寒紧紧抱住石将离,那如波涛起伏般缓缓落下的锦帛间,淡淡的笑容从容若静水无澜,可却令人觉出了触目惊心的意味,如同飞蛾扑火,透着难以言喻的苍凉——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往后退了许多步,直退到门边,这才回转身,踉踉跄跄地快速迈出门槛,再顺势将那门牢牢掩上,像是要掩上即将不堪入目的一切。   那个男子即便不是傅景玉,可是,他也能笃定,那人是绝不会舍得伤石将离分毫的。   而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言语,那人莫非就是——   为着那荒谬的猜测,他突然浑身冒出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因为工作借调的缘故,之前一直没办法更新,请大家原谅!下一章的荤菜,让我稍稍酝酿下,毕竟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现在尺度如何了……不管怎么说,我会努力的,谢谢一直支持我的亲们! ☆、完美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甜香一直萦绕在鼻端,带着草药的清香,还有幽幽的墨兰花香。这本是两种极难混合得令人舒适的气味,可石将离知道,唯独沈知寒,能将这两种香味合二为一。那篆刻在骨血中的记忆,当初在千岛湖水榭长廊上无数清雅的墨兰,早已是将他的魂魄也一并熏染出如兰的芬芳了罢?   即便他如今活在别人的躯体之中,那淡淡的香味也仿似是如影随形,自然而然,若阳光微风般的存在。   被这味道魅惑撩拨了太久,她只觉得自己从理智到感觉,身体的每一寸骨血都浸泡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被那诱人的味道给消磨殆尽了!   身体里好像有无数只渴求的手在拼命挠着,挠得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烈焰焚烧着,炙烤着,折磨得她已是意识不清。可是,即便再难受,她还是牢牢记住沈知寒的那句话——   小梨,再忍一下。   只是,沈知寒,我还要再这样忍多久?   你知道么,面对着你,忍耐,一直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曾经,我一直忍耐,却与你擦肩而过,如今,我该不该再忍?   她素来任性妄为,唯独在他面前,却是茫然无所适从,不想再继续忍耐,可是,却也不得不强自忍耐、克制。从没有像在意他那般在意过一个男子,似乎一旦喜欢上,便就刻入骨血魂魄,无论别的男子再好,也难及他一丝一毫。一切的权势,地位,甚至是千里疆土万里河山,与他相较,也都轻若鸿毛,不值一提。   总有那么一个人,值得奉若珍宝,爱不释手。   没有得到之前,自是懊恼、沮丧,可如今得到了,她又难免患得患失,时时惶惶惧怕,一直隐隐忧心,甚至直到今日,也还担心他有离去之意。   是呵,多么难得才能触碰到的人,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博得他一分怜惜,自己该要如何珍视,才能一直稳稳地拥住,直至白首?   就如当初同他一起逃离往南蛮那夜所说的那般,字字诚挚,绝无作伪——   要在一起好好地活着,做高兴的事……   要待自己好,待对方好……   要岁至花甲,要远走高飞……   要生一个他的孩子……   这,就是她一生全部的梦想,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说来,定不会有人相信,这,会是一朝女帝的毕生所愿。   可是,为了这样的愿望,她却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她与沈知寒,都不是父母两情相悦的产物,他们的出生,见证的不是携手白头的情深,而是不折不扣的人生悲剧。正因如此,生来便是缺憾的她与他,更是应该在一起,相携相护,相怜相守,就如同两个不完整的圆,拼凑到一起,那便就是完美。   就如相父所说的那般,她若不是女帝,那便什么也不是。只是,那女帝之位,从来不是她的所求。她希望,若有一日自己不再是女帝,至少是沈知寒的妻子,得他珍视,得他爱护,就如之前在养象寨的日子,平静而与世无争。   在一切幸福即将完美的时刻,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绝不!   所以,她与傅景玉的约定,以及不能烧掉那躯壳的缘由——   且让她好好斟酌思量一番,再将事情告知他吧……   血液在脉搏中喧嚣,不断激起一个又一个巨浪,渐渐将她的思考能力也给磨蚀了,似是非要将她那已是岌岌可危的忍耐给掀翻不可,却也正是那时,她却分分明明地看见了不该于此时此地出现的思云卿!   虽然听不见那妖孽同沈知寒说了些什么,可她到底还残留着半分清醒,辨得清思云卿那越发难看的脸色,而沈知寒却是一直镇定平静,想来,倒也无需她担忧,她的沈知寒从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定不会让那妖孽讨得什么便宜去。   只是,随着时间的点滴消逝,她也越来越感到自己今日的情态状况实在过于诡异,不知为何,脑子里想着的总是那些巫山云雨,瑶池春色,遐思绮想绵绵不绝,甚至不断忆起以往那彻夜交缠的极乐细节,从抚触到吟哦,从最初的情难自禁到最后的抵死缠绵,心驰神漾得极为厉害——一   这应该是那邪门的同心蛊在作祟罢?   又或者,是沈知寒故意要同自己在思云卿面前演这么一场戏,所以动了什么手脚?就若那日在景宏的客栈里,他为她查看蛊虫时那般?   好罢,姑且待这场戏先演完罢……   心中虽有疑惑,但石将离倒也不至于过分担忧,毕竟,她此时此刻被封了穴道,除了忍下去,倒是的确无可奈何,唯有待得这场戏演完了,再向沈知寒求证这其间的来龙去脉罢。   当然,在求证之前,她要好好同他一起,好好地共享春风一度……不,一度怎么足够!她要细细体会数度销魂的滋味!   正做着翻云覆雨的旖旎绮想,那不识相的思云卿终于离开了,她被沈知寒抱着一路去到床榻,才赫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她平素住惯的水榭寝殿,而是早前尚未亲政时所居的清宁宫!   她脑子有些发热,一时间只觉他这举动委实怪异,可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怪异——   不管了,只要是同他在一起,宿在何处,不都一样是宿么?   只是,为何下一瞬,竟是连捧墨也来凑热闹了?而且,捧墨的脸色,难看得活似被人揍了一般,那神情,那目光,似是恨不得将沈知寒给劈成两半!   心中疑云又增了一重,到了这份上,即便是再如何心有遐思,神智混沌,她也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凭着对捧墨的了解,她知道,捧墨定然因着什么事是对沈知寒动了杀机,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谁也不能伤了她的沈知寒,就算是捧墨,也不行!   心中焦虑,可却连手指也动弹不得,这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层层堆叠而上,竟像是狂风暴雨间劈开天际的闪电,一下接着一下,搅得她整个身躯中都仿佛充满了惊涛骇浪,在血脉中奔涌,在骨髓中叫嚣!   最终,也不知是这浪涛的力量蓄积到了极致,还是那闪电无意中劈中了哪一处要命的地方,她竟然觉得原本被无形力量箍住的身体,居然有一股力量冲破桎梏,如飞湍瀑流,一泻千里,顺着血脉奔涌而下,手脚随之也能活动自如了!   她的意识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上动作,便已是本能地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捧墨,所有残存的理智瞬息便全线崩溃倾圮,随之涌起的是难以抑制的杀戮之意,张开的五指若森然鬼爪,直刺向捧墨的左胸——   谁妄想动她的沈知寒,便定要将其挖心扒皮,挫骨扬灰,杀一儆百,以示惩戒!   如此来势汹汹的杀意,石将离全然无法自控,下一瞬,她被沈知寒一把抱住!耳边有风声,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响动,她已是辨不清了,只在接触到沈知寒的身躯时,她脑中最后一丝理智才姗姗来迟地被揪住尾巴,在失控的前一秒定住了她已然混沌的思绪。   而那一刻,捧墨已是没了踪影,沈知寒静静躺在略显凌乱的锦帛间,淡然而从容地直视她的面容,伸手轻轻拂过她被杀意染红的眼眸,带着安抚的意味,尔后便顺着脸颊而下,沿着她肩膀圆润的曲线轻轻滑动,再往后颈缓缓蜿蜒而上,那素来低沉的声音像是一簇火,入耳的瞬间便焚起燎原的情焰:“怎么,忍不下,等不及了?”   自己究竟几时将他按倒的?!   而他,此刻摆出的可是任凭尔为所欲为的姿势?!   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沈知寒,石将离咽了口唾沫,无论是焦急烦躁还是杀戮之意,瞬间烟消云散,最终也不记得自己对这询问究竟是点头还是摇头,只觉眼前的他如此秀色可餐,简直就是令人食髓知味百啖不厌的绝世珍馐,而自己却仿似等了许久才得以投胎的饿死鬼,真正面对肖像不已的美味佳肴,却笨拙地不知该要从何处动手、下口!   正在她发愣的当口,不知何处传来“吱吱吱”地叫声,而后,一个毛茸茸的小影子从高高的殿梁上跃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床榻边。   又是那可恶的小猴子蕉蕉!狠抽了口气,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极慢地睁开眼,僵立在原地。“怎么会这样?!”   它瞪大了眼,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速之客,好奇地看着被自家女主人压倒在床榻上的男主人,一时之间似乎也觉出了些不对劲,呲牙啮齿地眼露惊惧之色。而石将离极缓慢地扭头看向它,眼眸微微眯起,一时之间,本已是收敛的杀意居然再度升腾,手指隐隐发痒,也不知为什么,很想一把掐住那小猢狲的颈子,就这么一下拧断——   “出去。”仿佛看穿了石将离的所思所想,手指抚在她后颈的沈知寒顺势将她给拉低,稍稍用力便乾坤颠倒,反将她制于身下,极简洁地只道了两个字。   机灵的蕉蕉自然听得出沈知寒言语中的告诫,加之石将离身上隐隐的诡异味道,它识相地跃上殿梁,倏地一下便没了踪影。   由下而上,换了个角度,躺在锦帛间的石将离看着那个令自己痴迷的男人,所有的血脉都在烧灼、沸腾,耳畔响起的尽是血脉奔流的轰鸣声响,酥软的身躯非常享受与他的碰触,自尾椎起从背脊升起一阵热流,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满足的一阵阵战栗。   沈知寒不再言语,低下头便开始解自己的衣衫。沐浴之后,他本就穿得单薄,眼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经由他修长的手指并着徐缓的动作解开,那薄薄的素缎衣衫衬着肤色,添了一股无声无息的魅惑气息,竟也能带着几分从容优雅,别样的艳治,令人屏息。   真是作死呀!   谁能若他这般,不过脱件衣裳,也能脱得这般勾魂摄魄,美不胜收?!   忍不住扬起身,伸手去抚触他平滑的胸膛,石将离心里那痒痒的轻挠已经幻化作了一把火苗,正在灼灼地舔着五脏六腑,引出了一些蛰伏已久的感觉,双臂之间异常空虚,恨不得借由什么,将那空白给填补得完完全全。   “沈知寒……”眼见得他衣衫尽解,别样的风情毕现,她舔了舔嘴唇,可脑子里仅剩的一丝理智还在高速运转,张口便问出了颇为煞风景的疑惑:“我总觉得,我今日很有些不对劲——”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知寒已是俯低了身子,薄唇印上她,堵住她接下来的言语,也成功让她的理智如同轰然垮塌的墙,瞬间全然崩溃,脑子彻底混沌!   仿佛久旱的土壤终于得了甘霖的滋润,她热切地回应他所有的碰触,凹凸有致的身段如同软骨的蛇一般,黏黏地贴紧了他,在他的碰触下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身体随着他的手指恣意翻腾,两相交缠的气息如一团汹涌炽烈的情焰,吞噬着,淹没着,将这一双鸳侣席卷进了汹涌的波澜之中,心跳与意识在狂乱间完全失控。   “小梨……”一吻方毕,他才抬起头,冰凉的指尖摸索着解那缠在她身上的锦帛,以求真正的肌肤相贴,亲昵唤她之余也说着蓄意已久的撩拨言语,介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可记得《春情秘事》上头记载的交接之势三十法?”   那挤出唇缝的字眼微微带着低哑,本就已是极致的诱惑了,偏偏,他问的却还是那令人难以启齿的——   眼前仿若又浮现起了那些配着淫诗艳词的彩画儿,栩栩如生地颠鸾倒凤,那床笫间的私密,一举一动都如同近在咫尺,她当初未经人事,春思荡漾时曾暗自将那些春词艳曲反复琢磨,虽不至于倒背如流,但也相去不远了,如今一旦提及,难免有着非同寻常的刺激,就连空气中也满是流离承转的暧昧气息。   一时不知是该羞窘地推说不记得,还是该大胆坦言自己印象深刻,石将离混沌得脑子正在踌躇,沈知寒凑上去与她鼻尖相触,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可微凉的指尖却是顺着她姣好的曲线缓缓下移,轻车熟路般,不偏不倚地正停在——   敏锐的神经随着他的动作突地一下就蹦紧了,忍不住轻轻喘息,如一朵全然绽放的娇蕊,只为他舒绽柔润的花瓣。“……记得……”那一瞬,就连趾尖也因极度的兴奋而绷直了,除了在喘息的空当老老实实应答,她再无别的应对之法。   微弯唇角,沈知寒面上盈着浅笑,淡雅宛若流云一般,手指却是轻拢慢捻,诱惑着她为他慢慢盛放。“我来考考你,看这‘记得’二字究竟能不能作准……”他带点促狭地眯起眼,在她耳畔灼灼地吹气,手指卑鄙地滑得更深一些,欲进还出,引起她一阵阵激烈的颤抖。   “可是——”一时间,她眼中情涌成潮,几乎要溢出泪来,难言的深处,彷佛产生某种空虚,急需他的填补。饶是如此,可她却依旧隐隐觉得他如今的言行举止与往日的大相径庭,就如同一切的背后还掩藏着什么不对劲之处,可此时却怎么也撩不开那层遮掩的帷幕。   蜻蜓点水般吻上她的唇,也顺道止了她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言语,他轻笑着凑近她敏感的耳根,手上的抚触越发加重,深入浅出,令人迷乱,可嘴上却是一点也不曾放松:“小梨,告诉我,何为‘龙宛转’?”   “……龙宛转便是……女仰卧……屈两脚……男……跪女股内……”   随着他的刺激,她断断续续的开口,其间不时夹杂着情动的吟楚,免不了还有几分期期艾艾。而他听得她的叙述,却是兀自撤了那撩拨逗弄的手指,沿着脚踝开始,暧昧地贴合着滑向而上,手掌和肌肤紧密的摩挲,一寸一寸向上滑动,屈起她的腿,以实际行动配合着她叙述的一步一步细节,躯体亲昵的纠缠,藤蔓一般彼此攀援,仿佛结了一体,再难分开。   “……以左手……推女两脚……向前……令过于……乳,右手把……玉茎于——呀!”   随着她的叙述,他一步一步依言而行,这情趣的法子无疑已是令人情难自禁,使得石将离全身已是出了一层薄汗。到底对这些一知半解,她一边满是期待地回忆着那梓卷上的记载,诉之于言语,一边好奇于沈知寒的“教导”,由得他摆布。只是,她却仍旧没有预料到,明明还未到那最终的一步,那教导之人却突如其来地长驱直入,出人意料的刺激涨满了所有的知觉,惹得她惊呼一声,微颤着拔高的尾音打破了最后一道忍耐,别说接下来的言语,就连喘息都被撞击成了支离破碎!   这期盼已久的攻占明明等得她都有些受不住了,可一旦来临,却仿佛是从一个涟漪瞬间扩大,立刻便形成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溅着浪花,要将她整个吞噬!   因着被撑到了极限,她觉着微微有着点疼,可却又那般充实,仿佛所有的空隙都被填得满满当当,圆满得像是从不曾有过任何的遗憾。   只是,他却像是铁了心药作弄她一般,并不肯就这么顺遂她的意愿,反倒是顿下动作,明知故问地开口询问:“于何处?!”   “……于玉门之中……”她深吸一口气,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背,被这恼人的折腾逼着继续叙述,方才那一瞬间的充实似乎又幻化成了空虚,恨不得他狠狠地动,让喜悦就此满溢,把所有的一切都淹没,也免了她此刻的折磨。   “可是这般?”他在她耳边低喃着询问,舌尖顺势舔抵着她的耳廓,趁着她思绪的空白一片的当口,腰却是毫无预警地狠狠向前送出,极放肆地一击即中!   “别——”石将离的身子猛地扬起,无奈被他压制着,便展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迷离的表情被情焰熏染,半张着嘴溢出尖细的一声轻唤,蚀骨销魂,就连紧紧闭起来的眼角灸渗出了一直模糊着的水意,喘息声深了些,就变成了饮泣般的吟哦,更添妩媚。   好一会儿,待得他刻意缓了,她才算是消受了这个刺激,睁开眼娇嗔地看着他,无力地接受他的动作起伏,带着点遭戏弄的委屈:“沈知寒,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能揪住那凌乱的锦帛,脸颊被那热情给染得嫣红,颇有楚楚可怜的韵致:“你是故意的……”   “今日,你记得多少法子,我们便试多少。”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并不理会她的指控,只是伏在她耳边说了极认真的一句话,而后,他的动作也随之放肆而疯狂了起来,火热和贪婪的绵软彼此缠绕。狠狠地研磨着,一举一动像是要将她活活揉进骨血中,却又像是故意不上不下地吊着她一般,总在紧要关头适时地缓下来,不肯给她个痛快,弄得她神魂颠倒,如痴如醉,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就这么胡天胡地一番纠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却是突然又停下,淬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俯低身子在她唇上轻轻舔逗了一下,将沉溺在情潮爱浪中的她唤醒——   “小梨,何谓玄溟鹏翥?”   问的人自然意有所指,可听的人因着之前吃了亏,如今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不再那么轻易上钩了。   “不……不知道……”她故意别开眼不看他,嘴上否认着,可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忆起了那些文字承载的旖旎,那些情来不自禁,冰簟罗帐鸳鸯锦。   “不知道?”黝黑的眸中透出零星闪烁的火花,深邃不见底,他似笑非笑,微微抽身,似有就这般草草结束的意思:“你方才不是说都记得么?既然记不得,那么——”   觉察到他的退意,石将离愕了一愕,一时未得满足,仿若丢了魂魄般失落,想要伸手去抓住他,却不料,他微微启唇,应了两个字:“该罚!”而后便是以一记悍勇的挺腰作为这惩罚的延续,险些让她整个魂魄都散掉了。   他的呼吸与双手都炙热如熔铁,像是携着火种在她的身躯上肆虐,被体内情焰在焚烧,而体外有他炙热的体温一寸一寸地熨烫着,已是无处可逃,她睁开眼,隐隐看到他那深邃的眸子里藏着的几分笑意与几分揶揄。可见,陛下经常戏言。”   又是一番浓情蜜意,恣意缱绻,他故技重施,笑得清浅——   “小梨,可还记得丹穴凤游?”   “记得,记得!”这一次,她应得极干脆,生怕慢了一步再遭他那甜蜜的惩罚,努力憋着气,妄图忽略他在她身体中持续的研磨,背书一般平板地回答:“令女仰卧,以两手自举其脚,男跪女后,以两手据床,以内玉茎于丹穴,此乃丹穴凤游!”   看穿了她的小算盘,他不动声色,低低地轻笑,凑近了轻轻噬咬着她颈部的柔嫩肌肤,以舌尖轻轻舔过,换来她的不住颤抖,这才低哑地出声:“不对,还少了一句。”   “明明是这些呀……”石将离急了,不记得还少了句什么,正打算撑起身子理论,不想,他那甜蜜的惩罚已是随之而至!   “呀——!”随着他完全抽离,再凶很的入到最深处,那般地惊心动魄的欢愉令石将离登时溃不成军,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紧紧攀附着他的肩颈,弓起身子娇嗔连连:“沈知寒……你……你……欺负人……哪里……哪里少了一句……”   “末了还有‘甚俊’二字的评述。”暗哑地道出答案,薄唇紧紧贴上她剧烈起伏的颈窝,用低沉的言辞在她耳畔,肌肤,发间,颈上,拭不清地徐徐逗弄着:“居然随意删减,你说,你该不该罚?”   石将离在他面前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而实际上,沈知寒也的确没打算再给她回应的机会。他含住她的耳珠子,舌尖细细吮弄,听她如小兽般无助地喘息,双腿死死圈住他的腰,能唤出口的,只是他的名讳。   自从在景宏初尝禁果,回来的途中,她与他也有过一次欢好,可今日这种刺激却是石将离从未经历过的,像是跌进烈火中,又像是沉进冰水里,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抗拒那种感觉,却无能为力,只能被他肆意摆布得频频颤抖。   甚俊!   甚俊!?   岂止是甚俊!   这根本就是大兴哉   终于,她节节败退,被逼入了绝境,难再消受这浓墨重彩的旖旎,便只好开口求饶,树了白旗:“沈知寒,你饶了我吧……”   “之前不是一直嚷饿么,怎么,这么快便受不住了?”他浑身汗意淋漓,呼吸灼热如火,问得那般低哑暧昧,见她神情楚楚可怜,一时又怜又爱,便放低身子,以吻封缄她的唇,缓慢的、火热的、深深的吻着她,也借此彰显自己的决定——   不会这么便宜便饶过她!   石将离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抱住他的背,感觉着他激昂的跃动,感觉他在她身体最深处那越发炙热细腻的抚慰,感觉到自己在他每一个动作里的得到的愉悦,一次次的撞击里,这愉悦渐渐的堆积起来,带来激烈的火花,不仅把汗水融在一起,似乎连血肉也要融在了一起,格外的亲密,再也分不清彼此。在来回厮磨里,所有的知觉都消成齑粉,化为轻雾,蒸成薄汗,散了,干了,消失了,最终,碾成了泥泞,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只剩下沉溺其间的吟哦并着若百花齐放的绚烂。   这无疑是一场极致的欢愉,从心口到发梢,每一个毛孔都迸发出极致的火花。就如沈知寒所说的那般,他问,她答,她记得多少种交接之势,他便试了多少种,自琴弦至玄珠,自妥溪至谷实,每一次都是令人几欲疯狂的沉沦。   脱胎换骨,欲死欲仙——   终于不饿了,他把她彻底喂饱了!   石将离本以为自己又会像前几次那般,欢好之后骨酥如水,无力得连动一动小指头也觉得是拖累,只能偎在沈知寒怀中昏睡,但令人不解的是,这一回,一场巫山云雨,她如同酣眠洗浴过一般,神采奕奕,不见一丝疲惫。   被沈知寒圈在怀里,感觉他热烫的气息吞吐在颈侧,痒得令人心弦酥颤,她扭过头去,接着夜明珠的光晕,看他闭目假寐时淡然若水一般的神色,再思及他之前堪称恶劣的言行举止,顿时便有些恼了!   不知死活地翻身伏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他的心在沉稳地跳跃着,她伸出手指在他下颌上轻划,像是要借着这一笔一划细细地勾勒他轮廓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部分,尤其是那轻浅如霜河月满的沉毅,迷人得那般不着痕迹。好一会儿,见他全然随之任之,惬意得连看她一眼也懒得,她便用指腹去摩挲他的薄唇,颇有点恶意撩拨的味道:“我方才的表现,可算记得?”   唇边绽出一抹笑,他连眼也不睁,平平淡淡用两个字作为评价:“还好。”   石将离对这样敷衍的评价极为不满,再因着之前吃瘪,心里更是有些说不出的堵。不知为何,她转念一想,突然恍然大悟!   “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她伏在他的胸口,指尖凿凿地戳在他的左胸上,气不打一处出,就连猜测也变成了笃定:“你往昔定然也是看过那书的!”   对,一定是那样的,而且,他定然对那些记载更为熟稔,才评判得出她是否记错!   一如之前的“甚俊”!   亏得她还以为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许是愠怒之下没留神,一不小心,她的指尖便碰到了不应碰到的敏感之处,而她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直觉不能让她有机会蹬鼻子上脸,沈知寒伸手握住她戳个不停的手,终于睁开了眼,那几近透明的清澈中带着难以琢磨的深邃,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言辞甚是淡然:“往昔的事,我不记得了。”   居然这么寥寥几个字就算做解释?   要推脱也该找个够说服力的理由吧,真当她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的么?   石将离对此甚是不满,却又不知要如何反驳,一时之间,撅着嘴别开眼,兀自生着闷气,思索着报一箭之仇的法子。   或许,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心里一有了主意,她便立刻付诸行动,眨着眼把下巴搁在他的锁骨处,每说一个字吐出的气息都有意无意地拨弄他敏感的颈侧,无形的魅惑在空气中飘忽游离:“对了,我记得那书上好像有这么一段记载——男仰卧展两足,女坐男上,正面,两脚据床,乃以手助为力,进阳锋于玉门之中……尔后,女背面坐于男上,女足据床,低头,抱男玉茎内于丹穴中……”故意一番颠三倒四,将有关“空翻蝶”与“背飞凫”这两个姿势的叙述搅合在一起,针对的都是“女上男下”的姿势,末了,她故意嫣然一笑,凑上去轻啃他的下巴,那双斜挑的凤眼就显得益发妩媚了:“不如你教教我,好么?”   挑眉轻笑,懒懒地睨了一眼石将离暗藏的得意,沈知寒又怎么会摸不清她心里的小九九?“不会。”他应得毫不拖泥带水,如同从天而降的骤雨,瞬间浇熄她的寄望,而后便继续闭上眼假寐。   “你竟然也有不会的么?”没料到他连弯也懒得拐就拒绝,石将离咬牙切齿,索性耍起无赖来。“那你说,我该要如何罚你?我亲爱的凤君!”刻意将“罚”字的语气加重,她意有所指,轻佻地捏住他的下巴抚了抚。   这是她同他在一起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地没正经。   好吧,连敷衍一下都懒得,是么?   就这么吃定她了?   那就别怪她不懂怜香惜玉地“霸王硬上弓”了!   “你方才不是还求饶么?”眯着眼看她那熟极而流的痞子相,忆起她曾经的言行举止,知她是在装模作样,他想笑却又未曾笑,只是轻轻嗤哼一声,故意带着点轻蔑,只为诱敌上钩:“败兵之将,如今吃饱了,便就来撩我,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如此明显轻视的话语一入耳,石将离彻底恼了!   “你,你明明是故意欺负人!”她一口咬在他的锁骨处,却没舍得发狠,只留下浅浅的两排牙印,而后便撑起身子,坐在他的小腹处恶意磨蹭:“快说,该怎么罚你!”   见识了她之前因同心母蛊而冲破穴道的本事后,铁了心要再试试其可诱发的潜能,沈知寒只管躺着,岿然不动。“任君处置——”他半真半假地把床笫间的玩笑进行了个彻底,在表情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破绽:“如果你有那能耐……”   如此被蔑视,石将离为之气结!   “有没有,总要试过才知道!”不自量力地发了一句狠,她便不顾死活地缠了上去,手脚并用,无所不用其极。   纵然手段青涩,可到底对他有着非凡的影响力,就这样,一番撩拨,一番挑衅,石将离成功地烧起了一把干柴烈火,将自己男人的忍耐力烧得一成不剩,也成功地把自己烧成了一块任人予取予求的焦炭!   什么骥骋足,马摇蹄,白虎腾,玄蝉附,下抬玉锂,上冲金沟,势若铁杵之投药臼,五锤之锻铁,阳锋来往磨耕神田幽谷之间,若农夫之垦秋壤,又以玄圃天庭,两相磨搏,势若两崩岩之相钦……   总之一句话,这两相缠绵的销魂之事,活活将那三魂七魄都移位了!   ***************************************************************************   一大清早,才将卯时,石将离便面色不佳地起身梳洗更衣,被迫去上那已有近半年未曾上过的早朝。   原因无他,只因那将她吃得死死的凤君一声令下,她便就只好舍了那温暖的怀抱,怏怏地起身了。她昨晚引火烧身,一整夜颠鸾倒凤,最后究竟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只在今早醒来时感慨她家凤君的怀抱真是温暖,恨不得一辈子长睡不醒。穿戴整齐,末了,她还得赔着笑容,老着脸皮央他再多睡会儿,定要等着她早朝之后回来再起身,一道用膳,可人家呢,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她的狗腿相,不言不语的挥挥手,虽不至于不耐烦,可却多少有点“你哪儿凉快就赶紧去哪儿”的意思,而她还得屁颠屁颠的赶紧照办。   实话实说,沈知寒是真的累了,一夜的冰火两重天,即便躯壳撑得住,心却是一片荒凉,寸草不生。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了太多真相,个个都足以令人绝望,他即便是刀枪不入,心若磐石,也会觉出透彻骨髓的痛楚。   至于石将离呢,她脑子清醒时倒也不糊涂,思及自己昨晚一系列不同寻常的行径和无法自控的情绪,自然疑心是身上那邪门蛊在作祟,加之思云卿和捧墨的来来去去表情各异,她便也猜得出,沈知寒定然有事瞒着她。只是,因着她在烧掉他身躯一事上有所隐瞒在先,自然没有询问的底气,便免不了夹起尾巴做人,唯有另辟蹊径。   不管怎么说,在她看来,凤君就只有这么一个,好不容易得了手,可得仔细宝贝着,出不得一点岔子!   已是近半年没上朝了,今日她突然出现,想必朝臣定会目瞪口呆,多少也能看出点忠诚与否的端倪来。不过,对这些帝王心术,她有些厌烦,心不在焉地只拖着那繁复曳地的赤红朝服,兀自在盘算着些乱七八糟的——   ……昨夜那要命的饥饿若真是因着那同心蛊作祟,那么,一番缠绵,他定然也是累了……听说那事做得多了,于男子精元有亏……若那遭瘟的蛊日日发作,那可怎生得了……亏什么,也不能亏了他的身子……不如从今日早膳开始就给他好好补补……什么虎鞭鹿鞭,牛鞭熊鞭,以鞭补鞭……对,立刻吩咐尚膳监好好准备……   许是穿上了那身赤红的朝服,女帝的自觉多少回归了些,她重拾往昔习惯,正要张口吩咐捧墨时,却愕然发现捧墨并不在随侍者当中。   难不成,这小子真是等着她回来之后就若交差一般,赶着回北夷做国主去了?   回去了也好,这小子算是吃得苦中苦,他日定是人上之人,只是,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他一面了……   她与小菲虽是姐妹,但自幼便不是十分亲近,当年,难得在她消沉之时,有像他这般忍得下气受得起欺的小子在她身边伴着,她当捧墨是挚友,是弟弟,是无话不说的知己,所以,一想到往后没什么再与他相见的机会,她便也不免有点慨叹。   谁知,气还没叹出口,刚拐过回廊,她便冷不防见那宣华殿殿前站着个煞星!   那煞星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大夏帝国右相,也是那西凉司命堂的文司命韩歆也!   他没有三头六臂,也并非面目可憎,只是,晨曦之中,他身着她钦赐的盘领大独科花右衽绯袍,手捧玉笏,头戴梁冠,腰间系着白玉革带,静静站在那大殿之前,形影相吊间显出了些茕茕孑立的凄凉味。不过,即便清晨寒风凛冽,可他仍旧将腰背挺得笔直,显出卓尔不群的轮廓。   石将离隐隐记起昨日沐浴时,捧墨似乎曾通传,说有什么人在宣华殿觐见,恭候圣驾,那时,她被“饿”得心烦意乱,满眼都是沈知寒,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听进去。   如今再细细一回想,该不会,那恭候圣驾的人就是玉琢吧?   照理,他即便是上朝,也应是从午门直往奉先殿,昨夜宫门关闭,如今还未到开启之时,他是不该在此时此处出现的——   难道,玉琢在这里候她的圣驾,从昨晚一直候到今早?!味   ——————————————————————————————————   太久没上荤菜了,这次上的荤菜我自己也觉得很满意,非常给力,我一直想写这样的一个情节,小梨背,然后小沈实施,堪称双剑合璧,完美无缺……灭哈哈,在此向所有辛苦等文的亲们说声歉意,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这篇文我一定会写完的,一定会让小沈和小梨有个完美的结局,至于锦书和小菲的结局,会直接写在番外里,不影响正文的发展,接受不了的亲可以不看,就这样吧,最近工作太忙,我实在太累,暂时没有写小剧场的感觉,以后再奉先给亲们!   最后,希望大家还是留个言吧,给我点动力,让我给力起来! ☆、了断   韩歆也确实是从昨夜伊始便一直等在这里,直到今晨。   即便穿着盘领大独科花右衽的绯袍,头上戴着当朝一品的梁冠,可到底更深露重,那绯袍已被夜露浸润,色泽有些不自然的深,而他素来挺拔的身躯也仿似僵硬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不似一个人,倒似一截枯枝朽木。   直到那被宫灯照着的人影无比清晰出现在眼前,他才无意识地抬眼看了看依旧深沉的天色,分不清时间到底已是过去了多久,他在这里究竟又等了多久。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等在这里,为什么为了那个女人宁肯磨折骄傲,宁肯无视自尊,宁肯放弃这数年的计划,只为见她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是不是连自己也几乎绝望,已然在心底承认自己的失败了?   “陛下回来了。”韩歆也在心中无声自嘲,木然开口,似乎连所有意欲倾诉的情意也都枯涸在无涯的等待中,至此,他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涩耳。与她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相见,照理是应该行叩拜大礼的,可苦等一夜的结果却使得僵直的身躯却已是有些不听使唤,致使动作也随之慢了半拍。   及时伸手扶住他要下跪的身子,手指碰触到那绯袍,石将离才感觉出他那朝服一片浸润,离得近了,才骤然发现,他的睫和眉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霜。   他果然是在这里等了一整夜么?   这其间,有几分真情?   又有几分是在做戏?   “玉琢,你——”虽然心有怀疑,但她仍免不了愕然,一时也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心里免不了觉出了点涩然:“你这又是何必呢?”   当初,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便就已经敏锐地觉察出他是有备而来,别有所图,数年之间,君臣表面同心同德,背后潜藏的却是时刻纠缠的心机与诡计,一个不留神落了下风,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就这样,他为臣,看似温文尔雅,却是步步为营,居心叵测,她为君,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处处提防,事事谨慎。   久来便习惯不动声色勾心斗角的相处模式,让她如何相信眼前这男子会真的陷入情网而不可自拔?即便是相信了,又怎么可能消除一开始便存在的隔阂,真的完美成相携白首的情意?   石将离本以为,韩歆也在她离开的这半年里,已是摆脱了大夏有名无实的右相身份,回归那西凉司命堂文司命的风光,可如今看来,出乎她意料的,不仅仅是滞留的捧墨,眼前这,不正是另一个难题么?   当那原本就心照不宣的一切终于被摊晒在阳光之下,那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的情意就更是显出了几分惨白,只是,他却为何还要留下来?   难道是西凉还有什么未尽的阴谋?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似乎是明显感觉到了石将离言语中透露出的情绪,韩歆也低垂着头,牵了牵唇角,暗暗露出一抹苦笑。   “陛下这么说,可是觉着臣需要同情与可怜?”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石将离,青白的面色间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掩住眼底的漩涡,神色中明明透出了一种哀戚的落寞,可那那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的声音传来,低哑浑厚,字里行间却带着点强硬与不甘。   石将离摇摇头,抿了抿唇,有点不知该要如何接口的感觉。   毕竟,她当初对他作的所谓承诺,本就是用以拖延试探的戏言,也知他不会当真,如今听他这话,莫不是真的入戏了?   可能么,这心如城府的文司命   “往昔总觉你心思深沉,难以驾驭,可今日却发现,你认真起来,竟痴傻得有几分可爱。”数年之间平和的表面,实则掩藏着数不清的尔虞我诈,若要说演戏,石将离向来是不输谁的。软软的言语,她故意又叹了一口气,显出莫可奈何,只是,“痴傻”二字却像是刻意咬重,似是没由来的情绪暗含其中。   “人生难得几回痴。”韩歆也淡淡一笑,应得很快,脱口而出的言语像是早已经酝酿了很久,只待这个合适的机会让他一场倾诉的夙愿。可他自己却明白,思绪早已纷纷乱乱,一句终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复又言语:“臣素来心知肚明,身伴君王侧,难测君王意。臣一直都是陛下一个人的,可陛下却永不会是臣一个人的,说是痴心梦话倒也不假,臣量力而度,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他的言语很轻很慢,却是涩然多过开怀,像是要将这数年的心思都揉在那短短的数十个字之中,让她了解,可话到了最后,他却是强抑颤抖地咬住唇,仿佛努力压抑着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情绪,最终,已是再也无法压抑,才算是道出介怀:“是谁,其实都无甚所谓,臣,看得开——只是,为何偏偏是他?!”   一个“他”字自他唇缝中挤出,不仅咬得极重,其间还蕴含着太多难于分辨的情绪,寥寥数语说不清,道不尽,却更显诡谲。   他!??   这个关于“他”的诘问,究竟有何玄机?   这个“他”,在韩歆也的疑虑中,到底所指何人?   是傅景玉,还是——   难不成,韩歆也知道了沈知寒移身换魂的事?   石将离微微眯了眯眼,心里免不了浮现一些疑虑,鬼神难测的帝王天性似是一夕回到四肢百骸中,本能地一番运筹帷幄,竟无一分不适。“为何不能是他?”短暂的沉默后,她微笑着反问,粉唇带春,可瞳眸含冰,目光如刃。   好歹跟在她身边也有数年了,察言观色之下,韩歆也倒也了解了几分她的脾性。只是,也不过几分罢了。这个女子,到底是老狐狸宋鸿驰一手教导出来的,多年来与宋鸿驰有意无意地斗智,早已百炼成妖,心思深沉,难以臆测。微寒的眸光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若你痴迷的沈知寒某一日真的活了过来,你又打算要置他于何处?   这个女子——极有挑战性的对手,他一心征服的对象。这,便也注定了他与她,自初见伊始,从来都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峙。   可而今,自己是不是早就处在下风了?   挺了挺僵硬的背脊,韩歆也觉不出心底有什么滋味,却是意外地在这种不露声色的剑拔弩张中觉出了一丝诡异的轻松,仿佛今日的谈话不是个起点,便就只能是一个终点,终结这数年来的一切,干干净净,一刀两断,再也无需别的顾忌。   “傅景玉不过一介江湖莽夫,不仅无法为陛下解忧,且任性妄为久矣,本以为陛下早已看穿他欲擒故纵的蹩脚把戏,却不料——”天性的高傲使得他毫不掩饰轻蔑的意味,话也开始越发地不客气起来:“比不过沈知寒,臣认输,毕竟,活人争不过往生者。可他——陛下让臣如何甘心?”   或许,自视甚高的男子都会有这样的心态,最见不得自己心仪的女子恋上旁的男人,无论那个男人是何种模样,必然在意想中也会被贬低为猪狗不如的废物。而心仪女子的不识珠玉,也会随之成为对自身最大的侮辱。   对此,韩歆也从不否认,他在西凉身份尊贵,素来强势倨傲,也向来目中无人。他打从心底看不起傅景玉的欲擒故纵,也看不起端木捧墨的委曲求全,他甚至从没拿自己同沈知寒相较过——他堂堂一个四肢健全的男子,竟然要沦落到与一个活死人吃味,岂非荒天下之大谬?   大夏女帝石将离,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是,一切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超出了他的预测。   端木捧墨数年与石将离形影不离,如今更是即将回北夷继任国主,在她心中自然分量不轻,而傅景玉,那是宋鸿驰为其亲选的凤君,且不提那与沈知寒极似的面容,当初竟然能带着石将离出人意料前往南蛮,躲藏长达半年之久,这便已是在那无形的筹码上又多了些重量。   似乎,他这个名不符实的右相,如今才是于她无足轻重之人。   她现下对他不咸不淡,虚与委蛇,只怕是早就识穿了他的身份与目的,而他当初来到大夏的诸多密谋已是破灭,数年的潜行与算计,只落得个鸡飞蛋打两头空么?   这,让他如何甘心?   “再如何尖锐的棱角,总总有磨平的一日。”石将离并不知他心中有着诸多的不甘,只从他的言语中推测他是确然不知沈知寒移身换魂之事,不由暂时吁了口气。只是,从他那越发深邃的眼眸中,她也觉出了些不寻常,便软言相劝:“玉琢,景玉到底是相父为朕亲选的凤君,既然如今愿意乖乖觉觉留在朕身边,朕也自然从善如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她拿宋鸿驰做挡箭牌,就连理由也阐述得务必敷衍,韩歆也感觉到胸中气血翻滚,汹涌的浪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心扉,怒意难遏!   情之一字,若是真的无法强求,那他也是可以黯然认输的,只是,为何事到如今,她还在拿他当傻子戏耍?了你做朕的凤君……”   真以为他是茹素的善茬么?   “臣也甘愿,可陛下从不施与这样的机会。”他接过话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蹙起的眉像是带着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那极其缓慢的字眼简直是从他牙缝中一个个挤出的:“也不过就是一张相像的脸罢了,他可以磨颌换脸,若陛下有心,臣也不是做不到。”   本想维持彼此之间最后的一点君臣之谊,可听得他这样的回复,石将离也只有苦笑,第一次将这数年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诉诸言语——   “西凉皇族容颜过人,玉琢你已是上上之选,磨颌换脸实无必要。”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她转开眼,笑得云淡风清,话语也近乎玩笑,却不再看他,面上一片平静,越发显出了一种不着痕迹的疏远:“你其实只需把心里的人换一换,不就好了么?何必委屈自己扮那不相干的人?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陛下说得倒是轻巧。”韩歆也冷笑一声,见她言行像是有要划清界限之意,便也不在乎那虚假的君臣之礼,骤然出声打断她的话。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凝着阴霾,咬字缓而重:“这么些年了,怎不见你将心里那人给换掉?身为大夏女帝,竟宁肯将个活死人视若珍宝,对着个赝品强装琴瑟和鸣,陛下也不嫌委屈了这万金之躯么?”   石将离全没预料他会把话说得这般刻毒,面上的平静骤然被打破,蓦地回头直视韩歆也,满头珠翠晃动间发出脆响,唇畔也随之泛起一抹怒色!   “你——”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斥责他放肆,身后已是传来了意料之外的低沉男声——   “身为凤君,我固然无权过问政务,可身为朝臣,右相大人,你似乎也无权过问陛下的情事。”   不只是石将离愕然转身,韩歆也抬头,发现那挺拔的身影在晨曦的昏暗中渐渐显现出令他痛恨的面容,尤其是那轻缓的步履,孑然挺拔的腰背,就连举止也似乎稳妥得不见一丝涟漪。   那不是傅景玉么?!   韩歆也早前也不是没见过傅景玉信然徒步仗剑策马,只是,印象更深的却是他被挖了膝盖骨之后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除了不屑,再无其他。可如今这再会之时,韩歆也脑中却又瞬间的空白,只觉那缓步而来的傅景玉举手投足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尤其是那眼眸,黝暗深沉恰似无波的古井,无声萦绕出勾魂摄魄的符咒,令人神魂俱颤!   这个男人,真的是傅景玉么,为何却流露出全然陌生的神情与气势,使人不寒而栗?   这半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怎样的经历,竟会让傅景玉看起来犹如换了一个人那般?   “陛下过得好,或者不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立于石将离身后,伸手轻握住她的肩,无形地往自己怀中揽,沈知寒似是有心要挑衅宣战一般,虽然低沉的嗓音似一脉潺潺的泉水,就连口吻也甚为静淡,可言辞却锋芒尽显,冷得全无一丝温度:“若我当真不合她心意,她要册封谁做侍君要好,要将我贬为庶人另立凤君也罢,自然听凭陛下的喜好——至于右相大人,朝政大事已是有劳,这等儿女私情之琐事,哪里还需要劳烦你来逾矩过问——或者说是逼问?”   话到了最后,“逼问”二字从沈知寒唇缝中挤出,并未有刻意咬重,可韩歆也却觉那言语是一种无形的杀气,如同刀刃紧贴着擦过面颊,没有伤痕,却仍旧让人有了痛觉。   他从不曾与傅景玉有过如此针锋相对的时刻,也从不知,这个一直令他不屑一顾的男子,竟然也能有这般气势,此刻被这么一番冷嘲热讽,自然如被狠狠扇了一耳光,面色瞬时铁青!   “不敢。”咬着牙,他深吸一口气,强抑住心底莫名的怒意:“臣下已是决定,今日早朝便会辞去右相一职,凤君日后再也不必忧心闲杂人等逾矩过问陛下的情事,更没有必要私携陛下去那蛮荒之地,令陛下徒受苦楚。”   “西凉世子心比天高,大夏的庙堂自然经不住阁下的凌云之志。我素来不是什么德行高广之辈,早前我本欲托人转告,以免尴尬,可如今看来,还是亲自作个交代为好。”沈之寒神情漠然地瞥了瞥怀中的石将离,见她对着自己笑得甚为讨好,也不动容,只管把话说得疏离而略带挑衅:“大夏女帝的寝殿太小,又有我这善妒专宠之辈,只怕有生之年也腾不出多余的位置容纳阁下,不如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西凉何处无芳草,万里鹏程自翱翔。”   “是么?”韩歆也果然受不得这样直白的挑衅,仿佛这些年所压抑的情绪瞬间都化作怒气,喷薄而出。极怒攻心,他竟能笑得风雅迷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在沈知寒的面前失了仪态:“究竟是陛下太有手段,还是凤君太识时务,早前水火不容的怨侣,不过短短半年,竟如若佳偶天成,却不知,沈知寒若泉下有知,会感慨陛下太过薄情,还是凤君太过痴心,竟肯做他人的替代品……”   这话从韩歆也嘴里说出来,自是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意,可沈知寒却偏偏被这话给逗笑了。   “生者长存,逝者如斯,哪来什么泉下有知?”对于“死”,沈知寒自认认识颇深,韩歆也这样的挑衅,实在令他有点失望。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他便不再留情,只将话往那易掀起惊涛骇浪处引:“若阁下一心认定活人争不过往生者,那倒不如亲身一试,瞧瞧你往生后,又能争得过谁。”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韩歆也继续留在小梨左右,若是这一次,能逼其亲自回西凉,那他也有机会随之前去,会一会那西凉圣女,不管能不能找到解蛊的方法,也总强过此番坐以待毙。超出凤君的忍耐限度。”   要活着,要占据这身体,要紧紧抱住自己心爱的女子,要生儿育女,要白头偕老……   所以,他拼尽所有,也绝不会把石将离让给任何男人!   她,承载着他一生所有的希望,二十五年来,他的生命,第一次开始拥有一个平凡人的希望!   生存的希望,生活的希望,生命的希望……   韩歆也瞥了沈知寒一眼,接着又望向石将离,笑意越发浅淡,越烧越烈的怒火在表情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破绽,只是语出淡然地应着:“即使如此,那就看看,凤君与我,谁先往生。”   自沈知寒出现之后,石将离一直未曾开口,一来自是因为尴尬,她如今已得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自然不愿和韩歆也再有太多牵扯,徒惹心上人不快。二来,韩歆也身份特殊,她委实不愿意让他太过难堪,便一直小心翼翼,想为他多挽回些颜面,只求他肯就此作罢,打道回府,便就万幸,所以,对于方才沈知寒与他的对峙,她也只得装聋作哑,在心中暗自叫苦。   只是,她没料到一向淡漠的沈知寒会先发制人,她更没有料到,韩歆也如今竟是将威胁如此直白地摆到了明处——   她了解韩歆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所以一直顾左右而言它,不愿让沈知寒成为目标,而现在,事已至此,她若再不表态,只怕韩歆也会误解她是在暗示自己对沈知寒动手——   什么生生死死,泉下有知的,这都是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歆也,朕念在你与朕数年君臣之义,知交之情,又念在你身为西凉皇族,不计较你早前在朕身边居心叵测,别有图谋,但,宽容绝非纵容,你也不能有恃无恐,越发不知进退深浅!”她蓦然从沈知寒的怀中探出头,开口便是怒意燎原:“你公然在朕面前出言威胁凤君,你让朕如何再留得你?”   韩歆也愣了愣,缄默地望着她满是怒意的眸子,垂眸沉敛,好一会儿后才苦苦地轻笑:“陛下,这是你第一次直呼臣的名讳。此番的态度,才是陛下一直隐藏的真情实感吧?虚情假意地应付我,是不是一直让你很头疼?其实,说什么君臣之义,知交之情,在你看来,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戏而已。”他轻言细语满溢苦楚,如同风中回溯消融的雪片,黝黑的瞳眸平静而灼亮:“我承认,我一开始的确是别有所图,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惯于没心没肺,又怎会在意我是不是真的在这场戏里为你迷失?陛下可知,韩歆也这一生,除了你,从未向任何人俯首称臣,就连玉琢这个表字,也是独属你一人的。”   从没听过有谁在自己面前如此坦率地剖析心境,石将离这下倒是被那言语给实实在在噎住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素来防备不得不敷衍的西凉世子?   她有点发愣,有点头晕脑热,一时脑中全是空白,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细细忆起平素与他相处的细节,自认虽防备他,可却也不曾亏待过他,被他用“没心没肺”这四个字形容,实在是颇为委屈,甚感冤枉。   沈知寒看着石将离不知所措的模样,便不由感慨她这桃花债惹得不浅,眉宇稍稍一蹙,接着又不动声色地舒展开。   “却可惜,你再如何入戏,这也始终只是一场戏,谁又猜得出你一身做戏的行头,演的是不是真情实意?”接过话头,他冷笑一声,望向韩歆也的眼眸,眉宇间有一种恣肆且无拘无束的轻慢随着神色流露了出来,极慢地自唇缝中挤出六个字:“如今,戏已落幕。”   韩歆也被他尖锐如针的言语直击要害,更是被他这无形无声的倨傲触怒,不由恨得咬牙切齿。这一刻,他怨自己为何要弃武从文,不精技艺,否则,他今日定要与其一番死战!   “我乃番邦异族,本未曾奢望能与大夏女帝结姻,如今绝了情义,也算是了断干净。”强抑住心底的恨,韩歆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勃发的怒气混合着杀气在周身上下齐齐汇集,显得凌厉而迫人:“傅景玉,今日之耻,我习夜歆定会铭记于心,他日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沈知寒知他心底的痛悔,垂眉敛目,漫不经心般地回应了四个字——“拭目以待。”   一声尖锐的长啸,韩歆也不知将什么扔在地上,一阵青烟之后,他已是不见踪影。待得石将离望过去,只见那绯袍梁冠孤零零地散落在地上,在晨曦的微光中更显凄凉。   究竟是送走了瘟神,还是断绝了知交?   只是,国事,情事,彼此之间防备太重,顾忌太多,如此收场,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   石将离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抬起头,不想却是正对上沈知寒幽深的眼眸。   “怎么,舍不得了?”松开原本揽住她肩膀的手,沈知寒退后一步,挑起半边眉宇,只用眼角瞥她一下,神情不咸不淡地开口:“他尚未走远,你若回心转意,只需唤一声,他便会回来。”   虽然韩歆也走了,连朝服梁冠也扔在了地上,可沈知寒一点也不见着慌,他早已在石将离的身上洒下了只有他才能闻出味的药粉,韩歆也只要同她接触过,哪怕是金蝉脱壳,也决计躲不过那药粉的余味。   石将离并不知他心中这许多计量,眨巴眨巴眼,知道此时最好是装傻蒙混过关,便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身侧,笑得甚为讨好,故意把话题引往别的方向:“不是说好待朕下了早朝一起用早膳的么,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忆起昨夜端木捧墨的一番言语,再较之方才韩歆也的深情款款,虽说在沈知寒眼中算不得所谓情敌,可他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女子给列碎了揉进自己的胸膛,再不让她有机会招蜂引蝶,招猫逗狗。同时,这也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日后,烂桃花呀什么的,必须赶尽杀绝,坚决扼杀在萌芽期!   “方才那一番深情款款临别倾诉衷肠的戏,甚是精彩,我已是看饱了,哪里还需要用膳。”他轻哼了一声,话锋略转,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怒,已是径自转身,拂袖大步而去:“我有事要去相父府上,你下了早朝便就过来罢。”   “哎——!?”时,石将离感觉到其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仿佛是有些微陈醋的酸涩。   石将离不明就里,愣在原地,心里疑云重重,不明白他昨日才见了相父,现下又有什么急事如此赶不及。   看着他的背影,她玩味地有手指抚了抚唇,一边心里思索着无数种可能,一边欣赏着他那颀长的身影,只觉越看越是迷人,无论有无衣衫遮掩,果然都深具墨兰冢神医的绝世风采。   只是,说的不客气些,她这堂堂大夏女帝,在神医面前可就显不出一点王霸之气了。   也不知,有生之年,有无机会振振妻纲?   ——————————————————————————————————   呃……不知道这个坑里还有多少人在……我说过我会写完的,于是,我就滚回来了……   谢谢还蹲在这个坑里的每一个亲,   走过了人生最难熬的日子,如今心境不同了,   希望能有更好的故事带个大家……   不多说了,下一更,我会加油的…… ☆、暗涌   卯时刚至,午门之上,文武百官个个神情肃穆,就连白发苍苍的三朝老臣也将那平素佝偻的老腰板挺得笔直,只等那有多半年没露过脸的承天女帝现身。   虽然承天女帝石将离这大半年里行踪不明,但,整个大夏帝国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歌舞升平,秩序井然,就连朝堂之上也风平浪静,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极有默契地假装什么也不知,只当石将离是去了哪处行宫避暑,并无居心叵测者所预料的动荡与混乱。   这安定稳妥的时局,自然得要归功于摄政多年的相王宋鸿驰,称其为支撑大夏帝国的脊梁,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臣子们也心知肚明,相王这根国之脊梁多年来积劳成疾,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油尽灯枯之时,女帝仍旧音讯全无,不见踪影,届时,整个大夏王室便只剩下月央公主石瑕菲。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且不提这月央公主平素天真烂漫,从未过问政事,加之血统不纯,难以承继女帝之位,退一万步说,就算让她身处御座,只怕也难以支撑局面。   数十年来,即便有战功彪炳的镇北候聂君亦率领数十万大军镇守青州,虎视眈眈的西凉仍旧不怀好意,总是谋划联合南蛮、东瀛等国一同发难,妄图将大夏鲸吞蚕食。若是在群龙无首之时被其窥到了弱点,乘虚而入,只怕,大夏数百年基业会就此倾颓!   昨日从相王府得知女帝已回朝的消息,他们多少还有些忐忑,生怕消息不实,为此,夜不能寐者大有人在。此时,待得那身穿赤红冕服的窈窕身影在鸣鞭声中入了众人的眼帘,分列午门两旁的诸大臣那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胸腔中。   常言道,为君难,为臣更不易,可是,摊上这么个任性妄为的女帝,日日活得提心吊胆,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得了如此劫数!   “众卿家,许久不见。”在司礼监太监的搀扶下,石将离于御座上坐定,扫了一眼在场的众臣,笑得和煦如风,魅惑人心的韵致自她周身极自然地散发出来,平添绝艳的风华:“一别多半载,不知诸位卿家可有念想朕?”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登时只觉哭笑不得,唯有暗自腹诽——   念想?   怎敢不念想?!   思及国运民生,担心相王随时会因病重撒手人寰时,真恨不得五花大绑捆她回来绑在御座上!   石将离素来就是个人精,对朝堂上的诸位只需一   分表情一个眼神就能揣测出是忠国忠君,还是心怀鬼胎,又怎会不知他们心内的所思所想?只是,她未曾料想,这半年在南蛮的生活竟是让她的心绪有了微妙的转变,否则,那一张张面孔明明都至为熟悉的,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却如此陌生?   是不是因为历经了平凡人的幸福,所以对这一切勾心斗角城府算计已经有些厌倦了,才会觉得这文武百官众生百相,就如同佛堂上的一百零八个罗汉的塑像,一见便想敬而远之?   “众卿家可有奏本?”她渐渐缓了笑意,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可眼眸扫过那一张张面孔,却不曾放过一丝一毫的纰漏。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众大臣似乎也有所期冀,直到迟迟没有听到意想中的声音想起,众人这才愕然地四下寻找,发现那个敢说敢做的重要人物今日竟是缺了早朝!   右相韩大人去了何处?   众朝臣纷纷以眼色彼此相询,却无人知晓实情,个别心思细腻者见石将离对此毫不意外,眼神犀利如剑,笑容淡似没有,顿时隐隐觉出了点不对劲,刚回到胸腔里的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朕平素以为,只要有相王在,朕这个女帝,有或没有,实在毫无差别——”石将离看着大殿上那神情各异的面孔,把话说得极慢极缓,言辞明明无形却仿佛能掷地有声。故意拖长尾音顿了顿,她隐隐带着戏谑地扫了众人一眼:“不想今日才知,原来,有玉琢在,你们这么一大群人,也是形同虚设。”   话音落下时,朝臣面露惭色,鸦雀无声,石将离却突然有些莫名的悲从中来。   究竟是什么时候,整个朝堂之上只有韩歆也敢不假辞色同她争论,所以,文武百官才会如此依赖韩歆也的存在,却不知,韩歆也根本是别有目的。而如今,韩歆也走了,这朝堂上竟是连一个直言进谏的人也找不出了么?   就如同,有相父在,她从来无需担心什么,可如果有一天,相父不在了呢?   不知为什么,她竟是突然忆起当年,她在全无准备之中得知了沈知寒失踪,墨兰冢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那样的意外可怕得令她数年之后还在噩梦连连。   她很早以前便怀疑相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是,相父不曾主动提及这事,她也就不敢去询问。是的,她不敢问,在她看来,她的相父即便权倾朝野,可却并无想象中的意气风发,如同一株优雅的君子兰,   经年累月,不过是在慢慢地凋萎罢了。   以前她不明白,她那薄情的母皇究竟是哪里好,竟能让她的相父对其这般死心塌地,后来,当她遇到沈知寒之后,她觉得自己明白了相父的苦楚。可是,当相父亲口告诉她自己就是她的生父时,她突然明白——   相父这么多年来为了大夏竭尽心力,其实并不一定是因着对她的母皇有多么不可决断的情意,相父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找不到沈知寒,她对相父不是没有怨怼,从一开始的赌气冷战到后来的故意忤逆再到阳奉阴违,她一直任性得理所当然,可是真的身在异乡,她才明白相父的存在于她而言有着如何重要的意义。   所以,最终,她还是回来了。   似乎是终于从石将离那戏谑的言语中觉出了阴霾,终于,作为三朝老臣的吏部尚书出列,有些嗫嚅地开口:“陛下,臣日前曾听闻,右相大人意欲——”   “辞官,是么?”石将离惊觉自己有些微走神,立刻便清了清嗓子,打断那老尚书的话:“朕已得知了,并且,朕也已经准了。”   似乎谁也没有料到,石将离会这般轻易就准了韩歆也辞官,所以,百官默然。不过,随即地,也有人在窃窃私语,猜测韩歆也辞官的缘由并不单纯,或许是石将离要让他入宫了,只是不知是韩歆也让步宁肯屈就侍君之位,还是傅景玉让步要左右凤君平起平坐。   像是瞬间就看透了众人心中的揣测,石将离脸上虽隐隐有了笑纹,挑起的眉梢却显得高深莫测,深敛在眸底的光芒让人难以臆测她的心思。知道那窃窃私语停下,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玉琢原籍西凉,乃是皇族,难得他这些年竟愿意尽忠大夏,与朕推心置腹,君臣无间,朕意外之余也深感欣慰,看来,西凉人也并非都如西凉王那般阴毒,只知嫉恨我大夏地大物博。”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哗然,瞠目结舌者比比皆是。   不得不说,石将离这一招堪称毒辣,一举数得。   她虽已有半年未曾理早朝亲政,可瞬间便借着这话就长了身为女帝的威信,还间接道出韩歆也非同寻常的身份和来历,暗示众人:即便是不上朝,大夏万事仍旧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若想得再阴毒些,她这番话未尝不是想挑拨一向多疑的西凉王对韩歆也这皇族子弟心生疑窦,也有断绝韩歆也退路之嫌……   看着满朝文武惊异的表情,石将   离不动声色,却终于看到有人自朝臣之列中站出——   那是个面容清俊的年青人,若她没记错,名讳应是于君同。   这于君同早前是正六品的刑部员主事,不仅没有资格上朝,在刑部也并不出众。若不是她曾在刑部夜审重犯,由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侍墨,只怕,也不会记得这籍籍无名之辈,如今,从他的玉笏朝服看来,应是受了提拔,升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右少卿,才有资格位列于此。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向寡言少语的于君同开口,嗓音竟是意外的清越,如冰泉轻潺,身姿不卑不亢,不仅令在场朝臣侧目,就连石将离也愣了一愣。   “你既然敢站出来,又岂会真有当讲不当讲的计较?”轻轻哼笑一声,石将离眼眸微眯,眸光有如星火,辗转闪烁,伸手虚扶一记:“说吧,若是忧心言语不当之罪,朕可以先赦免你。”   不知为什么,这于君同的面容明明陌生,可却有着让她难以言喻的感觉。   于君同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与表情,可声音朗朗传来,却是一矢中的:“陛□边的影卫端木捧墨乃是早前的北夷质子,如今即将继任北夷国主,却是仍旧无故滞留大夏内廷,此事只怕多有不妥。”   “有何不妥?”石将离兴趣盎然地反问,似乎是有心想听听他会就此有什么样的反驳:“就算真有不妥,也该是北夷朝臣忧心我大夏故意扣留他们的继任国主,妄图以此要挟吧?”   出乎意料,于君同并无反驳,只是抬起头,眼角含笑,神色淡然之间带着说不清是挑衅还是怂恿的的意味,言简意赅却锋芒毕露:“那么,陛下有此打算么?”   石将离一时倒有些语塞,暗暗钦佩这于君同,竟然能戳中她的软肋。   瞧瞧这神情气度,实在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还有当初做刑部主事时那畏缩嗫嚅的模样?难道,自己当初真是因着有韩歆也在,所以便就忽略了这玉蕴珠藏之辈么?   于君同,于君同,这名字倒很不错,却不知是否真的可以与君同心,不过,这年轻人确是眼光独到,言辞犀利,若是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国之栋梁!   “朕——”正要接着他的话往下,石将离却发现此刻已是成为争论焦点的端木捧墨行色匆匆而来!   身为影卫,是断不可现身于朝堂之上的,捧墨素来谨言慎行,又怎会不明白这   个禁忌?可明知这禁忌还要触犯,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石将离面色一凝,对满朝文武的讶异之色视而不见,任凭捧墨旁若无人地附到她的耳旁一番耳语。   话还未说完,石将离已是骤然起身,面色泛着铁青,甚为难看。   “退朝!”她拂袖而去,行色匆匆,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新晋的大理寺右少卿于君同抬起头来目送石将离与端木捧墨的背影,那清俊的眉宇之间划过一道深重的阴霾!   ***************************************************************************   竟有人妄图放火焚烧沈知寒的躯体!   于石将离而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怒火中烧的事了!   虽然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但沈知寒的躯体却一直被她暗中藏匿着。那藏匿之处虽是重兵把守,可只有捧墨和深得她信任的几个影卫知道事情,她料想得如此玄妙之地,应该也不会有人猜到,可为何——   只是,又有谁猜得到,那胆大妄为的纵火之徒,竟然是当初传闻中被傅景玉带着私奔至南蛮的小婢女!?   当初所谓私奔的传闻究竟是源于何处,如今早已成谜。至于傅景玉与那个小婢女之间是否真有私情,这从来不是石将离所关心的事。在她看来,傅景玉固执得像茅坑里的石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过倒似乎的确很在乎这个小婢女,她便就那人软肋地用这个小婢女的性命要挟他与自己合作。   好吧,虽然她曾放过狠话,要将那小婢女送去徽州充作军妓,可事实上,这小婢女在韩歆也的安排下,一直活得衣食无忧,连根头发丝儿也没有伤着。而现在,韩歆也一回了西凉,这小贱人就迫不及待地来给她出幺蛾子了么?   这定然和韩歆也脱不了干系!   不,也不一定,沈知寒昨日不是才有意要烧掉……   “捧墨!”石将离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也不顾行径中的马车,倏地撩开车帘,大声喝道:“停下!”   捧墨惊了一惊,下意识地扯住马缰,迫使疾驰中的马车停下来。周遭绿树成荫,看样子已是离皇陵不远了。“陛下——”他蹙起眉峰,压低了声音询   问,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石将离脸色阴沉,以一个抬手的动作制止他的询问,简明扼要不过六个字:“先去相王府。”   到底是跟在石将离身侧数年的捧墨,不过是这么五个字,便足够他揣测出石将离的大半心思。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到底没说,只是默默颔首,待得石将离放下车帘,便就调转车头前往相王府。   一路上,石将离静静思虑,再无一言。   她隐隐觉着自己似乎被排拒在了某些重要的真相以外,一无所知之下,难免心有猜忌,愠怒不止。再加之,偏偏瞒着她的人是最应该对他坦诚的沈知寒,这便令她更觉难以容忍。   其实细细想来,她未尝不是对他有所隐瞒,如今,又有何资格苛责他呢?   又或者,是因为她隐瞒在先,所以,他便也如法炮制   彼此相属,却并不等同于完全的坦诚相待,这样的情意,能不能天长地久?   不,不能怀疑,也不该怀疑,那不是别人,那是沈知寒——她思慕了那么多年终于梦想成真的男子,为她不顾生死冒着泥石流到悬崖峭壁上采摘草药的男子,那个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一国之君的男子。只有他,不把她当做一朝女帝石将离,只有他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当马车在相王府门口停下时,石将离撩开车帘,敛了纷纷乱乱的思绪,却发现相王府门户大开,虽然手持利兵的侍卫与毕恭毕敬的仆役各司其职,可却像是得了什么禁令一般,全都默不作声,沉默如同雕塑,仿似只等她前来一般。石将离深吸一口气,隐隐更觉得这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波澜。   沉声吩咐捧墨去把那惹祸的小婢女带来相王府,顿了一顿,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又一字一字缓缓道:“把那躯体也一同带来罢。”   那到底是沈知寒自己的躯体,他应是有权决定如何处理的,不是么?他若实在想要烧掉,便就烧掉罢。   或许,真的有必要彼此坦诚。   逃避,不会是永远的对策——   如果,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对于石将离此刻的决定,捧墨似乎很有些吃惊,可数年来相伴身侧的默契,再加之他明白她的忌讳,便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照办。   是   的,只要是她的命令,他就会无条件服从。   毕竟,这已是最后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在写,只是的确没有状态,人生遭逢大变故,希望能慢慢恢复过来。   这章是过渡,下一章开始,进入水深火热,最迟周末会更的。 ☆、焚情   步履缓缓,一路寂然而行。   这么多年来,石将离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恨不能步履如飞,下一瞬便就得知所有被隐瞒的所谓真相,绝不拖泥带水,踌躇不前。   可同时,她又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如果即将面对的真相是失去与绝望,这样,至少这一刻她还活在希望之中,还能短暂拥有。   几曾何时,自己也会如此的瞻前顾后,心乱如麻,较之以往的杀伐专断,铁石心肠,真真是天壤之别呵。   忍不住自嘲地一笑,她仰起头,遥望深秋湛蓝的天色,突然觉得自己那般渺小。   再如何心高气傲,睥睨天下,她也不过是个人,要逆天而为,怎能躲得过天谴?   就如同,她即便是位高权重,在沈知寒的面前,也不过是个患得患失的小女子罢了。   短短一段路,似乎走了许久许久,也似乎只是短短须臾,待得石将离走近宋鸿驰的寝房,手心里已满是冷汗。出乎意料的是,那寝房门户大开,室内空无一人,别说沈知寒,就连宋鸿驰也不见踪影。   人去了哪里?   忧心忡忡之下,她疑虑骤生,生怕自己又被不知底细的圈套给算计了去,直到有铮铮弦响自不远处随风传来,她才慢慢静下心。   那琴音轻盈飘渺,似有若无,若是心浮气躁,只觉那是风声,瞬间擦耳而过,无波无澜,可若是平心静气,就会感到那琴音似半绕屏山的余香,亦歌亦泣,幽幽咽咽,淙淙铮铮,若幽涧之下的寒潮;清清冷冷,似松根深处的细流,   曲子虽然生疏,可这独一无二的琴音,她识得。   石将离循声而去,似是受那琴音牵引,先前患得患失的心境不知不觉便被抛诸脑后。最终,她在后花园最僻静的一隅觅到了想要找的人。   幽径连接着凉亭,四周栽种的鸳鸯茉莉还不曾凋谢殆尽,一树双色花,无论是白的还是紫的,都沾着晨露,染上沉郁的凄美。那凉亭里有琴台,有软榻,有矮几,有香炉,还有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三个人——   她的相父,她的胞妹,还有她挚爱一生的男子。   那抚琴者,除了沈知寒,自然无需再做第二人想。   面色沉静,姿仪优雅,他抚琴很是随意,不讲求那些花俏复杂的指法与技巧,往往信手拂过琴面,修长的手指甚是随意,琴弦震颤间,音韵便就高低错落而成,怡情怡心,极为自然。   只是,这样清越的曲子,起伏极小,似乎更适合助人安眠——   没错,的确是助人安眠,白玉麒麟活环香炉里点着的是应是助眠的“乾陀罗安息香”,清香随风而来,混着鸳鸯茉莉的花香,令人心情极为放松。而那软榻之上,她那重病的相父神情安详,身上覆着暖软的锦被,似乎正沉浸在安然的梦境中,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也靠在榻边,双眸紧闭,掌心中紧紧握住的是她相父的手。   她缓缓地靠近凉亭,因着僻静,幽径上已是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颓败的枯黄浸着湿意,已经变成腐朽的锈红色。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不知会陷得多深,便每一步都令人胆战心惊。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接近,沈知寒扭头望向她,眼眸里有着琢磨不透的颜色,深深浅浅,复杂地沉淀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以此拒绝她的走近。   石将离顿时僵住了手脚,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呆滞地立在原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为什么会这样?   似乎一回来,她与他之间便多了许多看不见的鸿沟,当日在南蛮时那些亲密与温馨的相处,现在看来,竟都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木讷地立在那里,她越发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直到沈知寒缓步过来,搂住她的腰,半强迫地带她离开。   石将离浑浑噩噩地也不知走出了多远,直到他停下,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她才回过神。   “这么快就下早朝了?”他眯着眼,眸光含着笑意,压低的声音更显得那暗哑低沉的声线迷人得紧,令她心弦不由自主地震颤,一如他方才所抚的琴。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耷拉着头不敢看他,分不清心中的畏惧感究竟来源于何处,又或者,一直以来,在他的面前她都是如此笨拙,如今患得患失,便就更甚了。“许久——”意识到自己此刻低落畏惧的情绪很要不得,她匆匆挤出笑容,稍稍嗫嚅之后用没话找话的方式妄图加以掩饰:“许久不曾听到你的琴声了……”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许多,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嘴唇,制止了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言语:“画地为牢,寸步难移之下,可行之事贫乏,除了抚琴看书,别的,有心无力。”   是的,他许久许久不曾像这般抚过琴了。依稀记得,当初在墨兰冢,他明明是个翩翩少年,却心如死灰仿若耄耋老朽,往往手指轻拢慢捻抚过琴弦,魂魄却远在天外神游,向往艳羡着梦寐以求的健康、自由,还有根本不可能拥有的生存希望。只是,在南蛮的这些日子,他竟也一点没有过要碰一碰琴的念头,如今想来,似乎每一日都有别样的生趣,平凡的满足,时时都能触碰到曾经遥不可及的幸福。   真的得到那些梦寐以求的东西了么?   不,于他而言,幸福,仍旧是那般遥不可及的,他触碰到的,不过是虚妄的海市蜃楼。   石将离愣了   愣,意识到他言语中包含的复杂情绪时,更是心绪纷乱,无法抑制。“哦。”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只觉此刻彼此之间的沉默几乎要让人窒息。不敢看他的眼,无处安置的实现无意识望向凉亭的方向,这才忆起方才看到的一切。   “相父和小菲,他们——”   “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会儿罢。”沈知寒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清心里百转千回的究竟是什么滋味。   是的,凉亭里那分属父女的两人,一个因病痛缠身而夜不能眠,一个心碎神伤定要相随左右,看神色便知都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比起自己与小梨,眼前这两人之间,隔着太多跨不过去的坎。   或许,他们会期待有一个挣脱束缚的美梦吧……   怀着这样的揣测,他方才在点燃“乾陀罗安息香”时悄悄添加了名为“黄粱一梦”的药粉——那是前些日子在南蛮找到的娑罗双如意草混合重蕊木兰花炼制而成,经火熏烧后,不仅可以令人迅速陷入梦境,还会在梦境中还原内心最真实的冀望。   果然不出他所料,须臾之后,那不知不觉陷入梦境的两人,手却是无意识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若没有别的阻碍,只是辈分的那道坎,或许,有一日会跨过也说不定吧……   早些时候,他与宋鸿驰有过一番知根知底的交谈,对于自己和石将离的现状,他也丝毫未加隐瞒。除了宋鸿驰,他倒真不知还能说给谁听,且不说是否信得过,即便是他想说,可别人也未必想听或许听了,也会不以为然,反嘲笑他自寻烦恼。毕竟,他所烦恼的这一切,在别人眼中并不算什么,毕竟,石将离身为一朝女帝,即便是没有那同心蛊,后宫有无数侍寝的侍君,那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是在危及性命的情况下?   说不定,还会有人劝他大度些,接受事实,接受一切。   过不去那道坎的,或许也只是他一个而已。   只是,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不能同他人分享的,与他人不同之处在于,而他所拥有的,除了小梨,还有什么?   要让他把唯一拥有的拿出来同人分享,他没有那么大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从昨夜到今晨,短短的时间里,他已是思虑了无数次,预设了无数种可能——若小梨知道了实情,会有怎样的抉择?   她会不会再使出撒娇卖痴的那一套,要他接受现实,接受她和他之间可能插足而入的无数第三者?   除了捍卫,无路可走。   他本就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所以,即便说他自私自利,那也无可厚非。   不只是他,当初的宋鸿驰和沈重霜也是一样的,若愿意各自容忍退让些许,那么,便不会有自己   和小梨的存在了。而眼下,他之所以能够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宋鸿驰,只是觉着,至少在这世间,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不甚赞同。   若自己的父亲还在世,也应是宋鸿驰这般模样吧。他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他身边并无可以倾诉心事之人。以前,他曾对衍成双深信不疑,可后来才发现,那面容慈祥的老者别有所图。   若他父亲还在世,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凡是独自承担?   再坚强的人,也有潜藏的脆弱,而他,自然也不例外。   沈知寒有些心酸,却又免不了苦笑。   “相父病得很重。”他极力保持着波澜不兴的语调,淡然陈述着其实全无关系的两件事,却期望能造成一种误解的关联:“我要离开一阵。”   石将离有些刻意逃避地别开眼,遮住了眼眸深处薄薄的阴影,沉默而木然地听着,只觉他低沉的嗓音说出“离开”二字,像是一把锯子在五脏六腑中慢慢地磨着,磨出钝痛,磨出一片血肉模糊。   这一刻,她很想问——   沈知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真的是因为相父病重,所以才要离开一阵的么?   你离开之后,是要去哪里?   你所说的“一阵”,究竟是多久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   ……   她记得他曾说过,她当初因他而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日后,就将由他这为人夫者来收拾一切,那么,如今他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在她身边的么?   她了解自己倾慕的这个男人。他是很有主见的,方才他的陈述没有半分征询的意味,想来已是下定决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问出口,也等于是白问,即便得了所谓真相知了相关答案,也仍旧无法改变他要离开的决定。   沈知寒早已经在心里编造好了理由,以应对石将离任何的反诘,可令人不解的是,她却意外地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怎么不说话?”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可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衫,冷不防就被她一把攥紧了。   只是更出人意料的还在后头。   石将离没头没脑地拉着他便走,从未有过的发狠一般的手劲儿泄露出情绪的波动,竟是将他的手腕攥得有点疼。微微蹙着眉,虽然不知她是要打算拉他去哪里,但沈知寒仍旧顺从地跟着她走,并无任何异议。   听上去似乎是以宋鸿驰的病为借口,可实际上,他也免不了心底的不踏实,总觉得她该有理所当然的不满。无论她用什么法子发泄情绪,这都不奇怪。   只是,他没料到,她一路拽着他往外走,却是在相王府门口见到了面无表   情的捧墨,以及——   他自己的身体。   虽然是放置在一块木板上,被十数个训练有素的影卫护送着抬至他的面前,尽管衣衫整齐,覆着素色的薄毯,可却更加显现出那惨白如绢宣一般的唇色,消瘦至贴骨的面颊,呼吸已是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是的,那是他的身体,由内而外,从上到下,每一寸都应该无比熟悉,甚至,他还能感觉到自己那瘦骨嶙峋的十指和长年无法行走致使肌肉完全萎缩的双腿。   苟延残喘中满是死亡的气息,令人心悸。   用别人的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任谁只怕都不会有太欣悦的感觉,尤其,当自己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憔悴黯沉如死灰槁木,就如同一具死尸。人的承受力都是有底线的,没有人能若无其事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即便是明知道死亡近在咫尺。   不,那只是他的身体,不是真正的他,或许那身体里的魂魄是傅景玉,也或许那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甚至,可能这躯体毁掉了,他也会随之遁入真正的死亡之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若他真的死了,于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若他没死,那么,此举也算得上是破釜沉舟,断截后路,他便再无顾忌,只管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面无表情地望向石将离,却见她低头看着那死尸一般全无知觉的人,眉睫轻轻颤抖,如同濒临死亡的蝶之翼,沈知寒知她心里或许还在犹疑,便只管保持缄默,并无半句言辞。   “陛下,人带来了。”寂静之下,先开口的到时身着影卫黑衣的捧墨。他平静地站在一旁,深不见底的眸中只有石将离的影子,对于沈知寒的存在甚是漠然,连应有的礼节也似乎忘记了,神情淡然到近乎放肆般的无视。   紧接着,两个反缚着双手的人被影卫推推搡搡地带了过来。   “景玉公子!”那其中一个是模样清秀可人的妙龄少女,一见沈知寒,眼圈立刻便红了,翦水双眸泫然欲泣,那小摸样倒甚是惹人怜惜。   她对着沈知寒唤着傅景玉的名讳,沈知寒也不过面无表情扫她一眼,未加理会。   见自家公子并无回应的打算,她愣了一愣,伤心地咬了咬嘴唇,把目光转向石将离:“昏君!”她大无畏地仰起头,努力想显出几分硬气:“是我要烧死沈知寒,与他人无关,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你休要以此为借口为难我家公子!”   石将离终于抬起头来。眼前这个虚张声势的小丫头就是一直侍奉傅景玉的侍女枕诗,至于她为什么要烧掉沈知寒的躯体,以及她是如何得知沈知寒躯体的所在,这些都是石将离所疑惑的。只是,还不待石将离有所回应,一旁倒是有   人迫不及待地跳脚了——   “放屁!不要脸的小娼妇,谁为难你的王八公子,你找谁去,关我家主人什么事?你以为烧了我家主人的身体,你的王八公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就能成仙成神了?孬种永远都是孬种,王八一辈子都是王八,就算生了儿子也是没□儿的!”   能口无遮拦骂出这么难听的话,除了路与非那小孩儿,倒真是再无第二人了。他此刻义愤填膺,若非双手被缚,只怕要一蹦三尺高,恼得额上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那怒意冲天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给啃掉几块肉才能解气。   不过,这小孩儿对自家主人的忠心耿耿倒也不是随口说说。他义父自尽之时并没告诉他沈知寒移身换魂的真相,石将离本打算将他送走以免横生枝节,可他却宁死也不肯,一番思虑之下,石将离将他送去了皇陵——   在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将沈知寒的躯体藏在那里。   也难得路与非一直不假他人之手地照管着沈知寒的躯体,虽然夜深人静时也会抹抹眼泪花子,可终归是不曾稍离半步。这一次,枕诗潜入皇陵,意图烧掉沈知寒的躯体,也幸而是因着他的警惕才没有得逞。只是,这小孩儿情绪有些激动,之后得知捧墨奉命要将沈知寒的躯体带走,立刻就癫狂了起来,踢打撕咬,谁也近不了身,简直让一干影卫束手无策,最后只好将他制住反缚住双手,才算是消停了。   只是,很显然,此刻枕诗的所言又点燃了他那易怒的神经,“傅景玉”的若无其事加剧了怒火的燃烧,甚至连一声不吭的石将离也不能幸免,也随之成了他发泄怒气的对象:“傅景玉,你个全家死绝的王八羔子,你个勾1三1搭1四的下1贱1胚子,你们这群恬不知耻的狗1男1女……”   忍无可忍的捧墨转过身,眼风如刀般扫过口沫横飞的路与非。   “闭嘴!”他只道了两个字,可那煞气十足的模样却令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路与非不由自主地立刻噤声。   这厮绝对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人在屋檐下,还是不要逞这口舌之快罢……再说,到了这关头,那素来视他家主人为珍宝的昏君肯定是要震怒了,不用他扇阴风点鬼火,只怕也够那小1娼1妇和那王八公子好好喝一壶的了!   思及至此,路与非咽了口唾沫,不屑地扭开脸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只暗暗在心底冷笑,等着好戏开锣。   见路与非乖乖闭了嘴,捧墨这才转过头来,目光扫过沈知寒时,掩不住眸中讥嘲的冷笑,最终,他望向石将离,眼神乃至表情都满是征询的意味。   “去把厨房后院的柴禾与灯油搬来。”石将离终于开口吩咐,平静   得令人不安的声音衬着她对任何人都似乎视若无睹的表情,顿时令人不免生出诡异的恐惧感。   捧墨微微颔首,随即带着数名影卫无声无息地领命而去。   路与非疑惑地扭头看了看捧墨,又看了看石将离,心里不免有些犯疑——   搬柴禾与灯油来做什么?难不成,这昏君忍无可忍,打算就地将这小1娼1妇和王八公子给活烤了?   但是,很快的,捧墨和影卫们搬来了柴禾与灯油,他的猜测也随即被推翻了——   在石将离的授意之下,影卫们将柴禾堆砌在那“沈知寒”的身边,而石将离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执起装灯油的陶罐,将那上好的桐树籽榨出灯油缓缓倾倒于那些柴禾上!   “你个没心没肝的昏君,想干什么?”下意识地,路与非觉出了大大的不妙,虽然双手被缚,可仍旧怒吼着冲过去。   那一瞬间,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知寒终于有了动静。   上前几步,他挡在石将离身前,一只手便格开已冲到面前的路与非,轻而易举地便就点其穴道。   他终于明白石将离的用意了,很奇怪的,看着她对一切视若无睹般只管将灯油缓缓倾倒,似乎自己与她之间的这场较劲最终以她的妥协收场,可他竟没有意料中的轻松感,只觉莫名揪心。   他从不觉得在她的面前占了上风会有什么自傲的征服感或者成就感,尤其,她与他的相处一直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这个女子,女帝的身份或许给了她太多包袱,看着她单薄的肩膀,他觉得有什么在体内碎开,在那一瞬间,心软得铺了一地,再也收拾不起来,极想上前紧紧搂住她,无声诉说他的歉意与心疼。   可他最终没有,只是木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仿若置身事外。   是呵,在岁月里,每个人都常常就这样碰见过去的自己。种子播下去,一不小心,它就发芽。播种的那个人,也许连自己都忘了——但这不影响它固执地坚持要发芽、开花、甚至是结出预料之外的甜美果实。   这可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面对如此深情,他不知以什么回报,只暗下决心,今日伊始,他定会竭尽全力,让她做真正的小梨,无论身份是女帝,抑或一个医者的妻子。   被点了穴道的路与非身子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只好嘴皮子撒泼,将难听至极的脏话骂了个十成十,就连祖宗十八代也一并遭了秧,可石将离仍旧无动于衷。   捧墨冷眼看着俱不作声的石将离与沈知寒,只觉眼前这一幕甚是碍眼,依照他对石将离的了解,此刻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有做戏的嫌疑,可却窥不出动机何在,加之耳边是路与非的叫骂声,他心中   莫名烦躁,却也只能强忍。   待得一切准备就绪,石将离接过捧墨点燃的火把,却缓缓走到那被缚了双手的枕诗面前,命人解开绳子。   “你不是想烧死他么?”她平静地将火把递给那惊异万分的少女,阴暗的天色下,火光将她艳丽的五官轮廓映照得更为深刻,似笑非笑的眼眸透出几许妖异的光芒,诡谲中有一股极强的迫人气势。   枕诗愕然地看着火把,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目瞪口呆,闹不清石将离如此这般究竟目的何在。   “怎么?此时此刻,你不敢?”嗤然一笑,石将离浅浅地挑衅了她一下,见她眼中明显有不服气的神色,可迟疑仍旧占据了上风,并没有半点要接过火把的动作。   又有几人能若自己这般义无反顾,一条死路走到底?   不再与她啰嗦,石将离毅然转身,决绝地用火把点燃了那些沾满了灯油的柴禾!   “你——”枕诗本以为石将离是有所图谋,没想到此刻却是真的要烧了“沈知寒”,顿时瞠目结舌,受惊不浅。她跟在景玉公子身边,自然对这个苦苦迷恋活死人的女帝之怪癖有所耳闻,此情此景之下,看着火苗迅速蔓延,她怔怔地发愣,慢半拍地醒转过来,喃喃以三个字作为回应:“你疯了!”   对此评价,石将离淡然一笑,不作回应。   疯么?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江山何及鸳鸯伴,一在平地一在天。   自遇上沈知寒的那一刻起,便就注定了她的疯与痴。   眼见着火苗熊熊,柴禾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路与非自知无力回天,一边叫骂一边哭成了个泪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你个没心没肝的昏君!我家主人明明还活着!还活着!”满脸涨得通红,哭得歇斯底里,到了最后,音调哽咽,泣不成声:“他明明还活着呵……”   石将离摇摇头,觉得眼中有什么浪潮在翻滚,缓缓涌出时却被熊熊的火焰炙烤,连个痕迹都来不及留下,便瞬间无影无踪。看着火舌一寸寸舔舐着那熟悉无比的躯体,虽然明知那只是躯壳,仍旧免不了心中的刺痛。闭上眼,她似是要借此掩饰内心的脆弱,可语调之间仍旧保持着平静:“这么活着太痛苦,不如早日尘归尘,土归土。”   路与非并没有听懂她言语中的深意,只是痛哭哀嚎,偶尔断断续续地骂,语不成调。   终于,石将离睁开眼,转过身望向沈知寒——   “你不是要离开么?”她的睫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毫无笑意地一笑,仿若下帖子相邀一道郊游般,道出了谁也没有料想到的言语:“想来,你要去的地方应该也就是朕要去的地方,不妨同行?” ☆、尘断   乍然听到石将离那不妨同行的邀约,沈知寒愣了一愣,直觉她一直对他隐瞒的事已经稍露端倪了,只是,还不待他对此作出什么反应,身后已是传来了宋鸿驰嘶哑低沉却难掩凌厉的斥责——   “你凭着什么本事与他同行?!”   在石瑕菲的搀扶下,宋鸿驰慢慢走近,萧瑟凄冷的深秋,他即便身披狐裘镶边的锦缎披风,可素白的中衣露出边角与袖口,便就怎么也掩不住面容苍白的病态与消瘦。虽然面露几分病容,可到底是权倾天下的相王,深锁的浓眉令他气势逼人,眼眸中流露出明显的愠怒之色。   到底还是捧墨识得眼色,知道现下定然将有不为外人所听的言语,便悄悄向影卫们使了使眼色,影卫们便架着痛哭不止的路与非与惊呆的枕诗,迅速地离开了。   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前停住脚步,宋鸿驰推开石暇菲搀扶的手,瞥了一眼那火堆中燃烧的躯体,眼眸瞬间黯了黯,再望向石将离时,便更添了几分严厉与责难:“再如何不自量力,也该有个限度!”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斥责,石将离敛了毫无笑意的笑容,恢复了之前的神情漠然。而沈知寒也噤声不语,对此不置一词。   “看来,就连相父也知道,他此行危险重重。”望着火堆,石将离向来坚毅的眼神此刻犹如秋花凋萎般涣散零落,满溢空茫,潜藏在眼底的落寞却是显而易见,如同满腹委屈却无从诉说的孩子,令人动容。顿了一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自问又像是喟叹,带着极淡的无奈:“将离的确是不自量力,诚然如相父所说的那样,将离若不是女帝,便就什么也不是,可将离到底还算是个人,总该有些自己的念想。”   早就料到这倔强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回应,宋鸿驰目光微微一凛,脸上寒意深沉。“他此行出于自愿,量力而行,自知能否应付,并没有人逼迫他。而你,难道是打算只顾自己的念想,将这江山、社稷、朝臣、百姓通通弃之不顾了么?”他双眸仿若可以摄人心魄,低沉的嗓音威严不可侵蚀,言辞满是痛心疾首:“如此昏庸无道,你如何对得起大夏子民,如何有脸面对石家的列祖列宗?”   自然,沈知寒一早便来了相王府,向他坦诚一切,他自然知道沈知寒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也知道沈知寒此行不是九死一生便是十死无生,将面临的危险非常人可预料。若石将离执意跟随,保不准这两个孩子一个遇险,另一个便会随之殉情。他一向会做最坏的打算,如今之计,他自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论如何也要把石将离留下,即便沈知寒真的回不来,可到底还有法子能保住她的性命,若她到时再使性子,他亦不会再心软地随之任之,便是不择手段,也要逼她就范。   虽然宋鸿驰心中对沈知寒有着无法言喻的愧疚,可出于为人之父的私心,他是绝不愿自己的亲生女也搅合进去的,所以,这棒打鸳鸯的黑脸也只能由他来扮了。   面对如此深重的责难,石将离似乎并不在意,眼中的空茫渐渐敛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漠。“相父,你可曾自问,你这一生为母皇蹉跎耽搁,为这根本不该属于你的天下与责任鞠躬尽瘁,值得么?”她的声音很轻,眉眼间平静带着慎重,话锋一转,却是落到了他的身上:“素来不成器,政务毫无建树,事事任性妄为,自知愧对先祖,应遭天下人唾骂,不配再执玺印掌江山。”   “小梨,别说了!”沈知寒在一旁听得呼吸凝重,眉宇深深蹙起,知她此刻怕是要破釜沉舟,忙不迭地出言制止,却听得她幽幽地继续道出——   “其实,值得与否,因人而异,人各有志,如今,即便是背弃天下,众叛亲离,将离也绝不会愧对自己与所爱之人。明日早朝,若相父不愿祭告太庙,废了将离的帝位,那么,将离会下诏退位,请相父恕将离不孝。”   大约是全然没料到她决绝地言语会如此精准地直刺软肋,那缓慢而清晰的言语一入耳,宋鸿驰顿觉似有一盏积酿已久的剧毒全无防备地直直浇在五脏六腑上,那喷涌的鲜血一点一点将胸口撕裂,甚至就连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狠狠的牵痛!   值得么?   何谓值,何谓不值?   他那每每忆及还在疼痛的往事,他那所托非人画地为牢的一生,当倾尽一切所恋慕的那人绝情以待时,他明明可以报之以同样的无情无义,他明明可以撒手不管,为何到底没能做到袖手旁观,反将自己陷于囹圄之中?   自懂事起,他所学的便是治国御人的帝王之道,因着身份特殊,虽然位居人臣,可他早已将这江山社稷看做是自己的责任,抗在肩上,甚至可以为其不择手段,双手沾满血腥。这是一种本能的执着,与生俱来,所以才会让他的一生困在无形的牢笼里,缠绕了一层一层的枷锁,几欲窒息带来的痛楚比死亡更令人不堪忍受。   毕竟,在他看来,有的责任,一旦扛了就是一辈子……   可是,就因为他当初将那责任揽上身,如今,一切的责任便就自然而然落在了女儿的肩头。这样的一生,他不问自己是否值得,毕竟,他已将隐忍的性子无形化入了骨髓,可是,在女儿看来,这一切值得么?!   他认为值得的,别人未必认同。   她的母皇石艳妆,当初不就是抱着这样的念想,豁出一切,头破血流也不曾醒悟?   难道,这一切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还将重演一次?   “你!你简直是混账至极!”   宋鸿驰恼极,恨恨咬牙斥骂了一句,不觉后退一步,眼前一黑,脚步一个踉跄,眼见着就要跌倒在地,引得石暇菲险险地一声惊呼,幸而沈知寒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探探脉象发觉事情不妙,立刻抱着往寝房而去。   这一来,别说是石暇菲,就连石将离也吓得面色苍白,连忙尾随前去。   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剩下那还在燃烧的躯体发出“滋滋”的声音,冒着黑烟,令人胆寒。   宋鸿驰气息不稳,面色灰白,气得双唇直哆嗦,在榻上躺了好半晌,经由沈知寒一番施针喂药,才渐渐缓过气来。   石将离知道自己方才将话说得太狠太绝,确是有些过分,现下见宋鸿驰脸色好些了,便低垂着头跪在榻前,一副省思己过的架势。而沈知寒与石暇菲也甚为识相,自知此刻不便多言,便无声立于一旁。   这并不大的寝房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宋鸿驰又怎会不知她是怎样的性子?   “说吧,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趁着今日一并说出来。”宋鸿驰嘶哑地开口,打破这一室寂静,方才的时间似乎也足够他将女儿的言语细细咀嚼了,他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沮丧,并不望向石将离,可眼中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暗暗酝酿:“即便是要气我,机会也所剩无几了。”   石将离听得甚为心酸,心底的歉然与负疚感越发滋长,狠狠刺痛了心扉。抬头看了看一旁沉默无言的沈知寒,她咬咬牙,终是开了口——   “相父,将离自知大逆不道,可是,你也知道,他——”伸出手指指向沈知寒,她说得格外动情:“他与我们石家的渊源,不用细说,在南蛮,若不是他全力相护,将离只怕早已死了千百次了。他本可过与世无争的平凡日子,是因为我才卷入这浑水之中。我若辜负对我如此有情有义的男子,岂非狼心狗肺理当天诛地灭之徒?相父不要对我说什么理应如此,细细想想,即便我对他倾慕已久,可我给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并不曾真的为他付出过什么。这世上,没有谁理应为谁心甘情愿,而是他予我以情深,我便定要回报以意重!”   宋鸿驰并不回应,只是保持沉默。   “他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晓,他执意涉险,我无法阻止,甚至,有可能他中途遇险,而我也无力相助,可我知道,若此行不同他一起去,他就再也回不来了。”顿了一顿,石将离显然已是动了情,思及沈知寒沉默寡言之下的所作所为,她的心底泛起疼痛,撩动了心扉深处最细的那根弦,几乎将眼窝催逼出泪意来:“他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我宁肯用同生共死豪赌一把,也不愿与他分离半步。”   是呵,用同生共死豪赌一把,赢了,便就倦鸟同归,双宿双栖,不羡鸳鸯不羡仙;输了,也不过是共赴黄泉,血肉也要烂在一处,骨灰同归尘土,不离不弃。   那一瞬,立于旁侧的沈知寒不知道别人有何感受,他只知道,她这跪地的姿势,说话的神情,道出的言语,均在他的记忆里凝固,清晰如同烙印,深深篆刻在血液与骨髓中,永难抹去。   这是他生命中真正被爱的印记,不同于娘亲犯病时的毒打与清醒时的愧疚,也不同于衍成双虚情假意的关怀与实质的利用。这就是宿命,他本以为此生再无希望,所以才会心灰意冷之下自封地墓,却未曾料想,那期盼已久的真情延期抵达,幸而他的得老天眷顾移身换魂,死而复生,才看清真相,不至于让“遗憾”与“错过”充斥全部。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不过是明白这一切,面对这一切,让此生再无悔恨。   “皇姐,他真的那么重要么?”许是被这番话深深刺痛了,石暇菲气极地接过话去,话语中满是颤音与哽咽:“你竟然为了他,连相父和我都不要了么!?”   不是痛斥,并非责骂,可在石将离看来,这确实是世间最让人无法承受的指责,如同绷紧得心弦,被轻轻抚过,凄凄地搏动着,在心间搅出难以忍受的痛楚。   骨血浓于水,孝义两难全,此时此刻,她无论如何选,都是错。   抬起头,她嘴上是在回应石暇菲,可眼却直直望着宋鸿驰,觉得眼眶里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酝酿:“小菲,即便没有我,相父的身边到底还有你……”明明泪珠不曾垂下,可却不知为何,寒风搅出阴阴的凉意,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攀爬着,好似一把薄犀的刀在割着,生生的疼,终是道出那最决绝的话语:“……可他,除了我,再无别人。”   “皇姐……”石暇菲还想说什么,却已是被宋鸿驰打断。   “算了罢,人之一生,要如何活,如何死,都该由自己决定,她即便迫于孝道不得不留下,也与行尸走肉无异,他日若有遗憾,便会一生耿耿于怀,不必再强求。”宋鸿驰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此番服软到底是因为石将离的执着,还是因着对沈知寒的怜悯。   是呵,强求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可是,一意孤行之人几时领过他的情?   不只是他这死心眼的女儿,那个让他蹉跎一生的女子,不也是一样么?   他明白,即便是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沈知寒在石将离心中的地位,毕竟,在她心中,只有那么一个沈知寒,她绝不会错认。   沈知寒是她心上的一把锁,不只锁住了她的心,也锁住了她的一生。   可人生在世,谁的心上没有一把锁?   石将离没有想到宋鸿驰会这么轻易就服软,在她的意想中,她甚至做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乍然听到这样的言语,她除了不敢置信,更多的是心底暖意融融的感动。“相父……”她不知此刻该说什么,却也从宋鸿驰的言语中听出了难以言喻的酸楚。   虽然并不赞成石将离同行的决定,也不明白为何宋鸿驰会如此轻易就让步,但沈知寒还是不言不语地上前,恭恭敬敬双膝跪地,与石将离一起,向宋鸿驰深深磕了一个头。   “你们都出去吧。”无力地挥挥手,像是已经疲惫得不堪支撑了,宋鸿驰合上眼,浓黑的睫毛静静下垂,任凭微光投落下两道寂寥的阴影,黯云一般遮住了眼。   ***************************************************************************   虽然人出了宋鸿驰的寝房,可石暇菲的魂魄似乎仍旧还留在屋内,心心念念着倾慕之人。短暂的浑浑噩噩之后,她像是骤然清醒,立刻召来仆役,就宋鸿驰的膳食养补方面,详详细细地向沈知寒询问,有条不紊,点滴不漏,把石将离全然晾在了一边,如同视而不见。   石将离知她此刻定是心中有气,倒也不介意遭此冷遇,只等沈知寒将一切都吩咐妥当了,这才上前。   “这小丫头,一旦认真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假以时日,她定能以己之力,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对着石暇菲的背影喟叹须臾后,她微微仰起头望他,双眼清澈得不见一丝阴影,却也清澈犹如镜面,声音与神情一样含笑无波。“今日,可否有幸邀你相陪,与我去圆一个心愿?”   沈知寒有片刻的迟疑。   他本打算在两人独处时便立刻否定石将离那同行的决定,说服她放弃,又或者,他可以借机探知她一直以来对他的隐瞒,做些以防万一的打算,可她此时此刻的神情,倒让他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她为他放弃了无上的权势、地位,甚至是骨肉相连的家人,怎让他不心弦颤动?   除了点头,他不知此刻该做什么。   既然她此刻有心愿以待圆满,他又何妨相陪?   ***************************************************************************   卸下一身繁复的行头,换上普通人的衣装鞋袜,石将离与沈知寒携手走在京师的街道上,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双恩爱的小夫妻,与常人无异。   日暮时分,深秋的天色已是昏暗,街道上行人虽然不多,可闭门打烊的店铺却甚少,不少店铺早早点亮檐下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看上去影影绰绰,灯火悠悠,倒颇有几分升平盛世的味道。   石将离一路沉静,不言不语,沈知寒不知她此刻在思量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温暖无声地诉说着感动与情意。   他想起不久之前。   那时,他带着她去景宏凑开门节的热闹,那时,她蹦蹦跳跳,无忧无虑,一路吃一路玩,举手投足都是女儿家的娇态,那些小脾气小性子皆是自然而然的真性情,全心全意地依赖他,越看越觉可爱,而现在……   执意带着她回来,执意探究一切真相,是庸人自扰还是明智之举,他分辨不清。或许,他们当初可以放弃一切,忘记过去,在南蛮做一对平凡的小夫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他知道,看似轻松的生活背后,彼此心里必然都会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尤其是小梨,她所放弃的一切令她心中有愧,即便是本能地逃避着,心虚、内疚、痛苦也会从此如影随形,一如梦魇,无法摆脱!   这样想着,再回味当初相依为命的日子,沈知寒便觉着唇舌间似是咂出了难以言喻的苦涩,一丝一丝蔓延开去。   他很清楚她为他付出了什么,也明白自己将要为她付出什么,前方凶吉难测,周围的人谁是友谁是敌,对峙之时有几分赢的把握,他估算不出,可是,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唯有面对现实,正视现实,才能运筹帷幄,握紧那么一点赢的可能性。所以,他一直在逼迫她面对现实,即便现实无比残忍。   “可惜离上元节还有挺长一段日子。”正当此时,一直沉默的石将离突然开了口,抿了抿唇,她四方张望着:“寒冬将至,不只没有花灯可看,街上也冷冷清清的。”   沈知寒的脚步顿了顿,立在原地。“我从没看过花灯。”他攥紧她的手,将她轻轻拉到跟前来,很认真地看着,虽然没有令人心花怒放的甜言蜜语,可不经意间伸手撩起她的发丝别在耳后的小细节,却有着言语难以企及的温柔和暖意:“好看么?”   石将离这才记起,沈知寒自小双腿残疾,从没有离开过墨兰冢。那时,他从思云卿的手中将她救下,带着她翻山越岭前往南蛮,也是他第一次出那般远门。“不好看。”她摇摇头,抓住他拂过自己耳际的手,贴在微凉的颊上,轻轻摩挲。   掌心丝丝入扣地契合着,他的右手指腹轻轻抚触着她的颊,感觉那微凉渐渐退去,这才对她如此旁若无人的撒娇举动报之以微笑:“既是不好看,那你为何还惦念?”   真是一针见血!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沈知寒对她的了结确已超过她所以为的程度。   “每年上元节,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四方升平,和乐融融,百姓看烟火,猜灯谜,舞龙舞狮,鸳侣相携,无不兴高采烈,笑逐颜开,相国寺香火鼎盛,焚香池大火熊熊,彻夜不灭,几千寺僧念经祈福,人人歌颂女帝的仁德。”她的声音很轻,不知是不想让人听见,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她偎进他的怀中,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以此才能汲取足够安全感,将一切毫无保留地诉说下去:“从小,相父便教导我,身为女帝,万事当以民为重。只是,在百姓的眼中,女帝不过是神龛上的一尊泥菩萨,他们从不了解你为他们所付出的是什么,又怎么会真正关心你的喜怒哀乐?百姓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幸福,有谁在乎九重宫阙中的女帝是不是也一样幸福?”   心酸是难以避免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才能继续说下去:“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幸福时,即便呈现眼前的是仙境胜景,也不过索然无味,如此了了。”   是呵,于百姓而言,女帝的生活与私事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因为带有距离感和神秘感,所以总是津津乐道,加之以各种猜测、喟叹、唏嘘,直到被嚼烂了,只余下渣滓,才会满足地弃之脑后。   想当初,她与傅景玉之间的纠葛不正是如此么?   在百姓的嘴中,最终沦为一场悦人的杂戏。   就如同,女帝的幸福或者不幸福,于他人而言,不过是一场戏,若是足够趣味,自然惹人关注,若是太过悲戚,也不过赚得他人几滴同情的眼泪。百年之后,尸身化作一抔黄土,便就烟消云散,一统江山的女帝也不过只是石碑上的铭文,史书上泛黄的字迹,凭何要用自己短暂的一生去取悦这些不相干的民众?   所以,上元节的花灯也像是一场戏,那时的她身在戏外,爱而不得,孤独沮丧,如何能感染戏中人的喜悦?   “那你现在觉得幸福么?”   沈知寒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带着熨帖的暖意,像是阳光的热度从那里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抹去了所有的心酸与委屈,就连血液也如同冬去春来复苏的潺潺溪流,流淌着满满的安心与淡淡的甜蜜。   “很幸福。”仰起头,她凝视他的眼,一字一顿,许诺一般慎重而认真:“因为你在身边。”   五岁登基,十五岁亲政,她日日思量朝堂上的各种难题,旁观朝臣间的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算计权衡与各国外交的利弊多少,估度国库税收支出的平衡,周旋于敌友难分者的尔虞我诈,图谋觥筹交错间如何杀人不见血地全身而退,女帝生涯,若难以承受的重担,令人不堪重负。谁也不知道,同他携手,做一个普通女子,才是她真正企盼的幸福。   沈知寒无声地轻叹一口气,心中泛起了软软的疼痛,不知是该说她痴傻还是说她执着。他正要将话题继续下去,石将离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极特别的事物,饶有兴趣地拉着他走过去。   原来,街边有一个小食铺,新挂的灯笼虽然不算大,却是红彤彤亮堂堂的,将乌木牌匾上金灿灿的两个字也映出了点说不出的喜庆味道。   “咦!?米线!”石将离像是忆起了什么,转过头望向沈知寒,方才的沮丧与低落似乎已是快速地一扫而空,笑得弯弯的眉眼带着点欣喜之色:“你还记得吗,景宏那个卖旺子米线的老板说,他的兄弟在京师,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家卖米线的食铺呢!”   沈知寒瞥了一眼牌匾上的“米线”二字,便忆起当日在景宏光顾过的那家食铺。那一瞬,时光的洪流仿佛徐徐倒退,回到了十数日之前,那时,他是养象寨的医官,而她仿佛也变成了当日景宏开门节上的小梨,娇嗔可爱,喜怒随性,不矫揉不装腔,笑得仿似烂漫山花,连他心头的冰雪也一一融化。   “饿了?”握住她的掌心不觉紧了紧,他低低询问。   她不置可否,只是抿嘴笑着,拉他往食铺里去:“我们进去尝尝,看这家食铺的旺子米线与景宏的那一家味道是不是真的一样!”   若是较之店面规模,眼前的这间食铺比景宏的那家要小得多,也简陋得多,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仅有的几张桌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铺着蜡染的桌布,墙上挂着几幅织锦,看上去倒也质朴温馨。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老板甚是殷勤,领着他俩坐到了食铺最里头,胖乎乎的脸上见牙不见眼,笑得一团和气,细细分辨,眉眼倒和那丁老板确有几分相像,只是更添了些淳朴憨厚,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   “旺子米线来一大碗。”甫一坐下,石将离便迫不及待地开口点菜,以手撑着下巴,偏着头笑眯眯地望着在她身边落座的沈知寒,双眼晶晶亮,多了一丝俏皮。   那老板愣了一下,回过神便就好脾气地道歉:“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呵,小店今日没有旺子米线,不如尝尝别的吧——”伸手指了指厨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喋喋不休地说开了去:“高汤是早就炖好的鸡油猪筒子骨汤,黑羊肉还在锅里炖着,您若是要吃羊肉汤锅米线也可以,生乌鱼片、火腿、鸽蛋、鸡脯都是最新鲜的,佐上鱿鱼、木耳、银耳芫荽、豆尖、鸡枞、松茸,保准您吃过一回惦记二回……”   “只要旺子米线!”敛了笑容,石将离摇摇头,微微蹙起眉,有点不耐地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带着点笃定。   “这——”面对如此执着的客人,老板登时犯了难,看了看撅着嘴的石将离,又看了看沈知寒,这才无可奈何地叹气道:“两位客官是识货之人,实不相瞒,旺子米线是南蛮流传过来的吃食,摆夷人喜好辛辣,需要大量辣油佐料才能掩盖猪血的腥味,咱们京师的人口味都偏清淡,尝过的顾客都嫌味重,怕吃了上火,一来二去,如今鲜少人问津,小店已经许久不卖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石将离沉下脸,不声不响地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轻轻搁在桌上,意味十分明显。   老板看着那锭金子,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生气,仍旧和和气气:“这位夫人莫要见气,一碗旺子米线不过五个钱,并非小老儿端架子不肯做,实在是旺子米线需要新鲜猪血,须得赶着屠夫早市时杀猪才买得到,等着生血冷却,热水过血,要花好一番功夫,如今天色已晚,小老儿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呵。”   没料到结果会这般扫兴,石将离的好心情消失了大半,便失望地耷拉着头,不再出声,倒是一直沉默的沈知寒在这尴尬的寂静中开了口:“既然如此,就劳烦来一碗清淡些的米线吧,至于其余的吃食,每样也都来上一点罢。”   老板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沮丧的石将离,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利索地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手脚麻利地端来了一些佐菜。   佐菜装在各式各样的小碟子里,核桃仁腰果、火腿炒干巴菌、五花肉香酥、荞面包子,卤饵块、双糯玫瑰糕、酸菜泥鳅、翡翠生拌菜苗,还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天麻虫草鸡,虽然比不上景宏开门节上看到的那般品种繁多,倒并不见蜉、蛟、蝉、蝗、蚁之类令人难以接受的食物。这些吃食卖相虽不算精致,可香味颇为吸引人,只是,石将离看了看那些食物,连筷子也没有拿起来,只恹恹地伏在桌上,弄得还在上菜的老板提心吊胆。   能一出手便是一锭金子的客人,来头定是不小,看眼前这一双男女,虽然衣着与常人无异,可气度仪态非同寻常,只怕非富即贵,老板是个识得眼色之人,生怕一不留神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连询问也显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夫人可是吃不惯这些菜?”   “不是。”石将离摇摇头,知道自己此刻即便是再扫兴,也决计不能迁怒于无辜者,便强自挤出一丝笑,推脱道:“菜很香,只是我本就没什么胃口。”   老板呐呐地应着,不知该要怎么回答,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便悄悄地去了厨房。   沈知寒知道石将离的性子,上朝之前不曾用膳,之后又枝节横生出了那么多始料未及的事,整日粒米未进,没胃口只怕早已前胸贴着后背,没胃口不过是托词罢了。他兀自舀了一大碗热汤搁在她面前,又按她的口味夹了些菜搁在她的碗中,眉头微蹙地轻言:“没有旺子米线,难道就这么饿着?就真不能吃些别的么?性子这般倔犟……”   岂料他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她便就抬起头看他,很是认真地打断他:“你早该知道,我就是这么倔犟的人,宁缺毋滥,绝不将就。”   他不过随性地言语,可她却是这般慎重对待,沈知寒一时啼笑皆非,有些心疼,又有些心酸,到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不像是询问,倒像是自言自语——   “所以,才非我不可,对么?”   是呵,他早该知道,也只有这般倔强的她,才能在年少一见倾心之后坚持到如此境地。其间,不是没有诱惑,不是没有阻挠,可是,除了她,还有谁会惦念他的生死,在乎他的疼痛?   执念是一种罪,却成全了他的今生今世。   石将离垂下头,神情淡淡地,那言语也像是喃喃自语:“这世上,总有一些什么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面前的那碗鸡汤飘起缓缓的热气,熏着她的脸,也熏着她的眼。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望向沈知寒,却不能抑制自己手指的颤抖:“你对我说实话吧,我到底中了什么蛊?”   这询问并没有太出乎沈知寒的意料,到底是她自己的身子,昨日那般离奇的反应,于她而言,又怎么可能没有疑惑?   只是,他该要如何对她坦白?   他绝不可能让这个只属于他的女子与任何男子再有纠葛,即便是为了活命,与他人分享她,他没有那样的容人度量,那些真相,他也说不出口。   对于沈知寒的沉默,石将离挑了挑眉,苦笑之下压低了声音:“是你也解不了的蛊吧……你怕我担心,所以瞒着我,打算独自去西凉找寻解蛊的办法?”顿了一顿,见沈知寒仍是不回应,她这才极轻地道出了一直不曾说出口的原委:“其实,你有所不知,这蛊是应是一种告诫,告诫我是时候去完成当初未曾放在心上的约定了。”   “约定?!”一直渴望获悉的实情呼之欲出,沈知寒紧紧盯着石将离,黑眸瞬间隐含冷冽,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是在一瞬间转为冷凝:“你与谁有约定?”   “或许,说是交易会更合适。”石将离仍旧低着头,看着汤碗中映出自己的模样,思及自己当日极荒唐的言语紧一语成籖,也觉世事实在难料:“万事皆需付出代价,心愿才可得以顺遂。西凉巫女既然如此有诚意,早早将人情做在了前头,那我也自然该要亲自前往,问问她如何才算钱货两讫。”   “西凉巫女?!”全然没有料到石将离会说出这样一号人物来,那一瞬,沈知寒心弦颤动,隐隐觉着自己离奇的移身换魂,恐怕也只不过是迷局中的一步棋罢了,顿时只感到毛骨悚然。一把握住石将离的手,他这才发觉她双手冰凉,而自己手心中全是汗,可他顾不上许多,只是急切地询问。“小梨,你究竟几时见过她?与她有什么交易”   似乎是被他握住了手,感觉到了温度,那种安心和安全的感觉才慢慢地回到了身体之中。石将离平静了下来,缓缓开口,一字一字都咬得极为清晰——   “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傅景玉见过她。” ☆、血洗   “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傅景玉见过她。”   那一瞬,话语一入耳,沈知寒郁积在心底的重重疑云像是突然有了可供追查的一线灵光。如果说他的移身换魂是一场巨大的阴谋,那么,傅景玉绝对是其间最为关键的线索。   这么想着,握着她的手心不自觉地紧了一紧,沈知寒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其实,这事我至今也说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我记得,他当时——”石将离低着头,声音很低,慢慢地回忆着当初与傅景玉相处得那些已模糊的片段。   她与傅景玉萍水相逢之初,并非如后来这般水火不容的。那时,她讶异于他那与沈知寒肖似的容颜,而他的言行气度洒脱不羁,与他在江湖上的美誉相符,两人把酒言欢,话语投机,很是惬意自在。只是,自知悉彼此身份与底细之后,两人似乎就再也没有相处得愉快过了。她憎恶傅云昇的心计与城府,厌烦相父的送作堆,自然也就随之将傅景玉归咎为可恶之人,每次被迫与他见面,总是可以针锋相对,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傅景玉带着那名叫枕诗的小丫鬟自南蛮回到云霄九天庄,也不知是出于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总之,在一场所谓的“忠臣严父惩戒忤逆不孝子”的闹剧之后,他被傅云昇卸了膝盖骨,琵琶骨上锁了天蚕丝,坐着轮椅被一路抬入内廷向她赔罪。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那轮椅上面无表情的傅景玉,只恨他既然跑了又何必回来,如今真是打不得杀不得,徒增烦恼。   她本打算以他私逃伤了皇家体面为由悔了那桩所谓的婚事,却没想到,傅景玉竟开口主动询问她敢不敢与之做一笔交易。更令她惊异之处在于,他直言这交易的益处便是可让沈知寒起死回生。那时,她不知他当时那般言语究竟有何目的,一时狐疑之下尚不及有所回应,他竟又冷笑连连,问她是不是没胆量为此付出代价。   不消说,石将离对此言语自然满腹狐疑,却又诧异于他的一反常态,故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并不理会。谁知,傅景玉只轻描淡写地道,他于西凉女巫处得了能让沈知寒起死回生之法,且这世间也唯有他可施行此法,此次回来,是受西凉巫女的之托,与她做这个交易。若她有胆相信,他便让沈知寒活过来,如若不敢,只当他是在说胡话,全然不用理会。   她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明明知晓西凉巫女居心叵测,明明知晓这所谓的交易绝不可能公平,大抵是一直以来失望了无数次,现下怀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侥幸,竟然连自己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也不曾询问,就一口应允了下来。   为了要让沈知寒活过来,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傅景玉闻言脸色惨白,却是无法控制地大笑连连,最终竟是笑出了眼泪。   尔后的事,大致也与猜测□不离十了——   女帝的大婚之礼与凤君的册封大典如期举行,凤君的圭笏也由石将离当着天下人的面交予傅景玉。只是,石将离耍了一个心眼儿,亲笔书写在祖籍上的是沈知寒的名讳。   也正是因着这件事被相父得知,暗地里斥责她,不料又恰巧被傅景玉给听见,这才刺激出了后继。他铁青着脸在她面前斟了两杯酒,亲手滴入孔雀胆,在她不屑一顾的目光中率先饮尽一杯,将酒杯紧紧攥在手心里,低低只道了一句——   你定会后悔的!   于石将离而言,傅景玉的这般言行举止确是难以理解,可沈知寒对此却是心如明镜,五味杂陈。若他没有猜错,傅景玉从那诡谲的西凉女巫处得了那可起死回生的法子,只怕是付出了非同寻常的代价。而不管付出的是什么代价,他都能确定,傅景玉对他的小梨早在初见之时就已情根深种。若小梨心中没有一直记挂着他,何以至于无所谓到如此地步,竟不明白傅景玉与她的针锋相对是不折不扣的醋意?!   情之一字,恰似一把双刃剑,伤己伤人,难以自控。   只是,傅景玉究竟是以什么为代价从西凉女巫那里得来了移身换魂之法?西凉女巫的所谓交易到底用意何在?傅景玉又是因着什么要成全小梨的心愿?为何他这般笃定小梨一定会后悔?   越想越觉着诡谲难测,阴谋重重,越想越觉着心惊胆颤,汗毛直立,沈知寒的手不自觉地用了些力道,那如剑的眉峰骤然更加沉重紧蹙,一时没留心自己的手心里正握着石将离的手,不仅将她给握疼了,也让她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   骤然抬起头,她正要开口询问他,却没有料到,匆匆进店的人一时不察撞上了端着米线的掌柜,一时之间,白瓷的大汤碗落地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知寒与石将离循声望去,发现那行色匆匆之人竟然是脸色铁青的端木捧墨!   “陛下!”一见石将离,捧墨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居然也顾不上在这小店中掩人耳目,一反常态地快步上前,连该有的礼仪竟也像是忘了,只气喘吁吁地开口催促道:“请陛下与凤君即刻回相王府!”   石将离骤然站起身,知晓事情不妙,却还能保持镇定,浑然天成的威仪于此刻显露无疑:“出了什么事,这般慌里慌张的!?”   “思云卿擅闯相王府,不仅伤了相王,还挟持了公主!”捧墨道出缘由,见石将离已是瞬间变了脸色,这才扭头看向同样惊异的沈知寒,眸光中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出后文:“他扬言,若是不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见到凤君,便要公主殿□首异处,血溅当场!”   ***************************************************************************   火光冲天,杀气碜人,相王府中明明有无数影卫拔刀亮剑,如临大敌,却是一片森然冷寂的诡异气氛。每个人都如芒刺在背,手心俱是冷汗,却没有谁敢在此刻轻举妄动,只死死地盯着那有着一双妖异紫眸的刺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相王府看似寂寥冷清,可是,想要硬闯却也绝非易事。思云卿心知肚明,若非他出乎意料地杀了个回马枪,只怕也不会这么容易成功硬闯!一路以风驰电掣之势厮杀出一条血路,他不记得自己手中的弯刀于挥舞中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只知自己所经之处足以流血漂橹,才终于有机会靠近宋鸿驰。   此刻的思云卿满身戾气,脸颊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颈侧的伤口还在淌血,他却只是轻蔑而邪魅地以舌舔去唇边沾上的血,仿佛恣意品尝一般,那可怖的模样如同浴血的修罗恶鬼!   他本来的打算是挟持宋鸿驰,可下手却也没留情,狠狠一刀劈向宋鸿驰的肩胛,力道足以将其骨头也劈成两半,只是,他没有料到石暇菲那小丫头会尖叫着从背后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颈侧!   女人,果然是天生便适合撕咬扭打的母兽!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及时收回八分力道,只怕弯刀劈断宋鸿驰肩胛的那一刻,他也会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一口咬断颈侧的血脉!气急之下,他顺势将后背上的小母兽一把揪下来,箍在臂间充作筹码,不卑不亢地与气势逼人的宋鸿驰对峙。   宋鸿驰伤得不轻,思云卿之前那一刀虽只是险险地擦过他的肩胛,但那伤口于他此刻的身体状况而言,实在不容小觑,再者,血很快便浸透了衣袍,看上去触目惊心。可是,他全然不管不顾,也不允任何人上前来搀扶,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地与思云卿对峙。此刻于灼灼火光之下,他双眸锐利如剑戟,一股无形的杀气仿似蛰伏的兽瞬间苏醒,以翻江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寒寒地碜人!   看了看宋鸿驰那隐忍在眸底的担忧,又看了看在自己臂间呼吸困难双颊绯红的石暇菲,思云卿笑得很是恶毒,故意将那架在石暇菲颈间的弯刀微微上挑,任由刀尖刺破那细嫩的肌/肤,鲜血缓缓蜿蜒而下,满意地看到宋鸿驰的瞳孔于倏地收紧,双拳紧握却不敢轻举妄动!   石将离步履匆匆地赶回相王府,恰巧看到这样的一幕,登时怒火如熔岩般喷薄而出,简直恨不能万箭齐发,将思云卿这妖孽给射成一只刺猬!   “思云卿!”她大喝一声,在距离思云卿仅有三步之遥处被沈知寒拉住:“你简直是狗胆包天,竟敢,竟敢……”因着愤怒与难以容忍,她连嘴唇也不住地哆嗦,盛怒之下,话也难以说得完整。   思云卿不痛不痒地嗤笑一声,显然没将这呵斥放在眼中。“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我这条恶狗不敢的?”他轻佻地笑着,狭长的紫眸在瞥见拉着石将离的沈知寒时,一下便黯了,其间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诡谲光芒。仿佛是还嫌不够过瘾,他一凌迟人心的速度将那已刺进石暇菲肌/肤的刀尖拔/出来,作势要用劲再度刺下去:“你信不信,我还敢手起刀落,叫她一命归西!”   “哥!”沈知寒骤然出声阻止,成功让思云卿顿住手上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把石将离硬拉到自己身后护着,他往前一步,力持镇定,轻描淡写的劝慰衬着脸上淡然的神情,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光华在轻轻辗转:“不就是因着我昨日不肯同你回南蛮么?你便要我这般难堪?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搅得这般沸反盈天,不可收拾?”   这话一入耳,思云卿的眼眸深处更是蓄积了无数的风暴,只待瞬间倾泻而出。狠狠咬牙,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恨恨地闭上眼,或许是因被迫压抑着怒气,太阳穴上青筋条条浮动,微微地跳动着:“你知道便就最好不过!现下,你马上跟我走!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终于放假了,打算日更了,才发现65章被锁了……   无语……   每日三千字,我要自我挑战一下了,这文实在拖得太久了……   难为各位亲了,在此真诚致歉,谢谢各位的包涵。 ☆、看穿   思云卿将那“死”字咬得极重,连带的,神情映着火光也显得格外狰狞。   那“死”字一入耳,石将离只觉着仿佛是根刺入肌体的冰针,令人疼痛之余还兼有莫名的胆寒,登时便就忐忑起来。虽然沈知寒近在咫尺,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话语却说得无比硬气:“他哪儿也不会去!”   思云卿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再懒得有任何言语上的客套,公然直呼其名,语带嘲讽:“石将离,他的事,只怕从来轮不到你说了算!”   沈知寒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握住石将离的手,以无声的抚慰阻止了她怒气冲冲的驳斥。“哥,你先放了她。”面色沉静地抬起头,他第一次当众对思云卿这般称呼,只是,并无兄弟间的亲昵之感,表情带着几分冷漠,口气也很是淡然,“我同你走便是。”   冷不防听到那样的称呼,思云卿意外地愣了一愣,闇沉的眼眸深处随即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并无动容之色。   “你这算是在求我么?”言语依旧是字字带刺,思云卿只拿一只眼睛瞥了瞥沈知寒,钳制石暇菲的手不见松开,反倒是:“若是放了她,你还会愿意跟我走?你当真以为我是三岁稚儿?!”   见他不肯妥协,沈知寒也懒得同他做纠缠,满眼寒光凛冽,言简意赅却是极为干脆:“既然你心有猜忌,不肯放了她,那我又何必跟你走?”   对于如此漠然的回应,思云卿显是气极。“你真以为我不敢动她?”将那紧帖着石暇菲颈项的刀尖往前再逼近了半分,他微微眯起那妖异的紫眸,语带令人不寒而栗的胁迫:“要不然,我现在就先削下她一只耳朵!?”   “悉随尊便。”沈知寒转过身,神情淡漠地抓住石将离的手轻轻握了握,以示这样的言语不过是权宜之计。   思云卿早就暗自思忖琢磨了一番,自然知道若是真的把石暇菲给伤了,未必能让眼前这人跟着他走,而且,只怕他也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只是,他有些闹不准面前这个“弟弟”心里到底有什么思量,是不是已经看穿他……   “你!”他把心一横,泛着寒凛之光的刀轻轻一动,真的就这么直奔石暇菲的左耳而去!   宋鸿驰是何等聪明之人,又怎会不知这是沈知寒的权宜之计?只是,那被挟制的不是别人,是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用甜糯的声音向他撒娇的人儿,到底关心则乱,别说眼睁睁看她的耳朵真被割下来,即便只是划破一道小伤,也会心疼不已。   “住手!”突如其来的一声喝断,宋鸿驰上前一步,一把以手掌握住那刀尖。“思云卿,你原本不就是想挟持我么?”他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并无情绪的起伏,却是充满了蛰伏隐匿的力量,即便鲜血顺着手腕不断下淌,面色不见半分稍变:“只要你放了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思云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冷笑连连,心知到底还是自己手中有所恃仗,略胜一筹。“我想了想,觉着有些不妥。”他任凭宋鸿驰握住刀尖,只一手扣住石暇菲的咽喉,言语随意而轻佻:“相王殿下如今病入膏肓,即便是有延命蛊也撑不了几日了,此去西凉路途遥远,与您同行,着实多有不便,哪有带着公主殿下方便?”阴毒的紫眸扫了一眼面前神色各异的众人,哼了一声,他颇有些不以为意:“再说,公主殿下在我手里,我难道还怕某人不就范么!?”   言下之意,也就是笃定沈知寒今日是非同他一起走不可。   “思云卿,你究竟意欲何为?!”一直被迫沉默的石将离终于忍无可忍了,她轻轻挣脱被沈知寒握住的手,与思云卿面对面而立:“你是凤君的兄长,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慢慢商量,非要闹得这般沸反盈天,不可收拾?”   “凤君的兄长?呵,如此尊贵的身份,我可担待不起!”思云卿嗤笑一声,微垂下细密的睫毛,唇线轻轻抿起,将自己的表情全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可言语中的讥嘲之意却是显而易见。抬起头,他突然松开那握刀的手,一把推开宋鸿驰,手指直指沈知寒,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陛下若真的体恤云璟为你所做的一切,便该让他跟我走!我可不愿我的胞弟因陛下而性命不保!”   石将离有些错愕,有些讶然,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沈知寒,突然觉得思云卿话中有话,正待开口,却听思云卿叹了一口气,听似语带怜悯,可实质却是难辨用意——   “啧啧,看来,陛下似乎还被蒙在鼓里,对真相一无所知呢!”   他轻轻启唇,话是打算对石将离说,可眼却是盯着沈知寒,紫眸看似含笑,却暗含阴冷之色:“却不知,谁的夜夜春宵是谁的勾魂夺命……”   “别说了!”那一瞬间,眼见不堪的真相即将被揭穿,沈知寒骤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言语:“我跟你走!”   思云卿听出了沈知寒话语中的狼狈与沉重,知道他不愿意让石将离得知真相——至少不愿意在这么人多嘴杂的情势下。   “怎么,如今才希望我闭嘴噤声?”轻蔑地冷笑出声,思云卿死死盯着沈知寒,不知为何,那犀利的目光如同剜心的匕首,狠辣至极。顿了一顿,他又望向石将离,轻慢的姿态带着些挑衅的恶意:“陛下,我知道你很希望了解真相。你若说声想听,那我便继续说下去。”   石将离又是愕然又是惊诧,万万没料到会有这样峰回路转的意外。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像是无声地期待着由她来解开这个令沈知寒讳莫如深的秘密。她自然知道,这个关乎沈知寒的真相能令思云卿有如此诡异的表情,断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去理会思云卿的不怀好意,可又对事实的真相耿耿于怀,嘴唇微微颤抖,她有些难以决断,却在下一瞬被沉着脸的沈知寒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搂住。   沈知寒察觉到了些异样,可如此场合实在不适合多说什么,只好在她耳边极轻地低语:“小梨,对于我的事,无论谁对你说什么,皆不可信,答应我,照顾好相父,照顾好自己,待我回来定会亲口给你一个交代,可好?!”   石将离并不回答,只是伸手紧紧回抱住他。那一瞬,他感觉到她的心跳,不疾不徐,却像是一下一下撼动在他的胸膛里,让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开始与她同步。在这危机重重的关头,他突然安下心来,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亲吻她的发鬓,温厚似缎的嗓音留下短短的一句抚慰,却带着绵长的温暖:“无论如何,我会留着这条命,一辈子做你的石大夫。”   语毕,他决绝地推开她,转身走向思云卿。   对这极似依依不舍道别的情景,思云卿颊边浮起一抹阴冷的笑,隐隐散发出摄人的戾气,却并不再多加讽刺。   很快的,要求的马匹和干粮等物被送到了相王府外,思云卿懒得磨蹭,挟着石暇菲翻身上马,只冲着宋鸿驰挑了挑眉:“入西凉国境之前,我自会放了你的心肝宝贝。别妄图派人跟踪,否则,发现一个尾巴,我便扔下她一根指头!”   语毕,他夹紧马腹,骏马一声长啸,率先飞奔向前。   紧接着,沈知寒也上马,随之而去。   ***************************************************************************   沈知寒并不太会骑马,好在那马很是驯服,加之他在养象寨时也曾有过一两次骑象的经历,一理通百理之下,勉强也能应付。   出了京城数百里,他本以为思云卿会一路沿着官道策马直奔西凉而去,不料,思云卿却并不急着逃离。确定一路无人跟踪之后,思云卿一掌将石暇菲给砸晕,驮在马背上,不慌不忙牵着马入了官道旁的深山峻岭。   沈知寒有些纳闷,猜测思云卿是打算绕道小路,却更没想到,入了山,思云卿更是步履悠然如同散步,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用意。   两人一路无言,只是牵着马一前一后地慢慢走,显然彼此之间都有戒备之心。入夜之后,思云卿找了处山洞,升起篝火,不声不响地坐在旁边慢慢啃着干粮。   至于石暇菲,也不知思云卿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只是一路昏睡。   深秋时分,漆黑的山林万籁俱寂,有生命的东西都仿佛随着夜色而消失殆尽了,只有火堆里偶尔传来树枝燃烧噼噼剥剥的声音。   “明日天亮,把这丫头留下,是死是活,看她的造化。”全无预警地,思云卿开了口,看了一眼在火堆旁昏睡的石暇菲,神情冷漠。   看来,思云卿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否则,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放掉手里的筹码?   沈知寒在心里默默揣测着,只是保持缄默。   “怎么,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把她带去西凉吧?”哂笑着瞥了默不作声的沈知寒一言,思云卿垂着头继续拨弄燃烧的树枝,藏在阴影中的双眼好似两砚反复研磨的浓墨,深不见底:“不用担心,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没有能伤人性命的野兽,她若死了,定然不是葬身兽腹。”顿了顿,他眉目半敛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没有提高半阶,却莫名地让人不寒而栗:“人心可比野兽危险多了!”   沈知寒暗暗咀嚼着他话语中的意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虑了,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你还记得么?”也不知是不是对这尴尬的气氛难以忍受,隔了许久,思云卿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阿爹和阿娘还在世时,有一次我去林子里打猎,你拖着我的裤脚,哭得鼻涕横流,硬要跟着我一起去。”   沈知寒并不搭腔,一来,他不知如何回应,毕竟,他并不是思云璟,确确实实一无所知,二来,他也不确定成为了傅景玉的思云璟是否还记得这些,贸然搭腔,并非明智之举。   思云卿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自言自语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记得你那时年纪还小,好不容易阿爹和阿娘同意你跟我一起去,你高兴得背着箭筒在林子里疯跑,一会儿撵兔子,一会儿追狍子,一会儿摘野果。”   想来,那应该是一段很令人愉悦的记忆,因为,就连一向诡谲难测的思云卿也难掩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用树枝拨弄着火堆,他看起来似乎很是轻松,像是已经陷入了回忆当中:“结果,那天我们什么猎物也没有猎到,反而赶不及回寨子,被迫要露宿在林子里,就像现在这样。”   不得不说,能拥有这样的回忆的确也算得上是件幸福的事,总强过自己,有那般不堪回首的童年。沈知寒默默地听着,出神地看着火堆,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滋味。   “你还记得么,你那时最喜欢吃洋芋,每次阿娘做洋芋焖饭,你都要吃好几大碗……”   “你最喜欢过开门节,每次开门节,你都要缠着阿爹带你去吃老奶洋芋和干焙洋芋饼……”   “我一直觉得,阿娘很稀罕你,每次烧火做饭,都要往灶膛里塞几个大洋芋,烤给你吃。初春时还去田埂上挖折耳根,专程给你做洋芋片……”   ……   也不知他这么自言自语说了多久,终于,他抬头望向沈知寒。   “你为什么不说话?”思云卿面色平静,问得很是认真,尤其是那双妖异的紫眸,映着熊熊火光,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直直看到他的心底,看穿所有不可对人言的秘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沈知寒被他看得汗毛直立,心微微一颤,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随着寒风扑面而来。   果不其然,见他仍旧不回答,思云卿那狭长的紫色瞳眸便凛了起来,几缕不驯的发丝因夜风的吹拂而垂落在额际,一字一字如刺一般鞭苔过来——   “又或者,你根本就不是云璟,不过是早该去死却顶着他人躯壳的孤魂野鬼,所以才会一无所知,一言不发!”    72女巫   “无论如何,我会留着这条命,一辈子做你的石大夫。”   沈知寒与思云卿一同离开已有数个时辰了,一思及他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石将离胸口既是窝心,又是绞痛。这些时日以来,她与沈知寒可谓是形影不离,如今他不在身边也不过才短短时间,她便已觉出失魂落魄的无力感,像是心窝子深处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不过,沈知寒的话,她深信不疑。   这个得她一生青睐的男人,素来都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   只是,她也能从思云卿那妖孽的言语中听出些端倪,沈知寒定是瞒了她一些极重要的事。   待得御医赶到,细细查看宋鸿驰的伤口,石将离才将一脸肃穆的端木捧墨唤至偏厅。   “影卫可有跟上?可有把握探明他们的行踪?”   虽明知道宋鸿驰也忧心着石暇菲的安危,这父女俩彼此都像是故意要避忌什么一般,只是对方才发生的事闭口不提。眼下,唯有在捧墨面前,石将离才敢追问一直挂心的忧虑,毫不掩饰满眼的忧心忡忡。   此番情景之下,面对着神情焦急的石将离,素就面无表情的端木捧墨更显出了几分板正肃穆:“启禀陛下,思云卿所驭的马乃是御马监所饲的漠北良驹,脚程快,算算时辰,如今若是要追上他们,只怕机会是微乎其微了。”见石将离的脸色随着他的言语更显焦虑,他那一贯毕恭毕敬的神情竟隐隐现出几分凛冽:“不过,陛下也无需过分担忧,那些漠北良驹平日食用的草料中含有大豆,马粪颜色与别的马不同,只需稍加时日,定可以探明他们的去向。”   “探明了他们的去向又有何用!?你们这群废物!”许是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突然有了一个宣泄口,石将离一挥手,将偏厅花几上的锦绣江山瓷茶盏扫至地上,瞬间摔得粉碎!“他们若是出了边境,得了去向也是无济于事!朕要的是凤君毫发无损,平安归来!”   “废物”二字一入耳,捧墨那双黝黑如同不见底的黑眸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黯沉沉犹如钝器的冷光。他素来深谙石将离的脾气,知道她此时也只是一时之气,这些年来,他虽身为影卫,低人一等,可是,在那个人没有出现之前,她从没有这般轻贱他,让他受这样的气……   一言不发,他低头缓缓退至门边,躬身行礼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石将离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般跌坐在软榻上。脑子里纷纷乱乱都是与沈知寒在一起时的回忆,点点滴滴,一丝一缕,如今他不在身边,心底舔拭到了无法掩饰的绝望与萧索,一种难言的苦涩伴着无力感席卷了所有知觉。   “启禀陛下……”还没等到她有足够的时间理一理纷乱的思绪,那老御医颤巍巍地跪在门边,话说了半句之后,便就满脸为难的模样,以头抢地,不敢抬起脸来。   这也算得上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闭上眼,黯然地以手支撑着额头,石将离也心知肚明老御医的此情此态意味着什么:“说罢,相父的病情到底如何?”   “相王殿□子已是极虚弱了,加之体内还有风邪蛊虫作祟,五脏六腑皆受重损。”顿了顿,老御医斟酌了些许,才继续道:“方才,相王殿下又受了些刺激,气血上涌,导致心血郁结,即便是卧床休息也难以平复,想是撑不了几日了。”   这样的结果再已在意料之中。石将离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天边隐隐现出了晨曦的微光,又是新的一日了。她明白,世间无不散之筵席,可是,要她如何接受这般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正当她满心愁苦之时,却不想,有个物什从那敞开的花窗钻了进来,不偏不倚,刚巧落在她的肩头上!   “吱吱吱……”   那物什,竟然是这几日不见踪影的小猴子蕉蕉!   蕉蕉在石将离身边上蹿下跳,吱吱乱叫,吵得石将离纳闷之余也头疼不已。   这小畜生,前几日也不知去哪里野去了,突发的意外太多,谁都没来得及去在意它的突然失踪,如今,也不知它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可它究竟是怎么找到相王府来的?!   对了,这小畜生平日里和沈知寒形影不离的,最听沈知寒的话,难不成,它也和沈知寒一样,对什么气味特别敏感——   石将离突然灵光一现,问那小猴子:“蕉蕉,你知道石大夫在哪里么?”   蕉蕉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向门外窜了出去!   *******************************************************************************   正值凌晨时分,估摸着没人预料到会有这么一着,相王府中极为安静,眼见着蕉蕉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功夫就从花园小路到了后院的小门,出了相王府,石将离跟在它后头,有点摸不准它究竟是不是真的明白她的意思。   可最令她不解的是,那小猴崽子,竟然像是认识路一般,径直去了右丞相府。   站在右相府门前,看着门前那依旧肃穆的牌匾与静默的石狮子,石将离不免在心中暗暗慨叹。   她自然记得,这处府邸曾经的主人是谁。毕竟,这里是她亲自下旨修建的。   只是,短短数日,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她还记得他离去前对她所说的那句话——   我这一生,除了你,从未向任何人俯首称臣,就连玉琢这个表字,也是独属你一人的。   或许,每一个人都以为,甚至连那人自己也以为,终有一日会成为承天女帝的入幕之宾,只有她心中明镜一般——   玉琢,玉琢,那块玉并非不好。   只是,那块玉从来不是她想要的那一块。   人,都是这样,从来只珍视自己所求的,别的,往往不屑一顾。   她是这样,她的母皇何尝不是这样?   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她终是推开大门,跨入了那曾经无数次跨入的府邸,只是,以往的无数次,无论是试探,是玩味,还是心有戒备,都从未有过此时此刻的感觉。她与他,无论曾是多么复杂的关系,也都应该尘埃落定了……   那日一早,自韩歆也离去之后,整个右相府伺候的仆役丫鬟都随之被遣散了,如今的右相府已经一座空宅,只是,石将离没有想到,在韩歆也的卧房内,竟然还有烛火!而蕉蕉也一溜烟地跳上窗台,入了那卧房。   莫非,蕉蕉带她来这里,真的是因为沈知寒在这里?   她难掩兴奋地推开门,却见那卧房烛火通明,一个身着嵌珠金丝绣花莲色衣的女子正背对着门而立,看样子,像是在静静欣赏韩歆也挂在墙上的丹青墨宝。   听到声响,那女子才盈盈转身,画一般精致的面容,看上去像是双十光景,可眉梢眼角透出的韵味却与面容不符,鬓间簪着嵌花垂珠发链和撒金梅花花钿,看上去颇有气度。   “你是何人?”见站在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人,石将离不免失望,两相照面便怒气难抑,毫不客气地先发制人:“你不知右相已辞官,府邸所有仆妇皆已散去么,竟还敢滞留在此?!”   “辞官!”那女子略微愣了一愣,随即淡淡嗤笑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满是讽刺的浅笑,毫不示弱地直视她:“照你的意思说来,他是自愿离开,并非被你一番玩弄戏耍后抛诸脑后?”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无疑是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石将离方才正在隐隐作痛的软肋,惊得她不觉眉一皱,厉声喝道:“放肆!你究竟是何人?”   那女子对她的呵斥并不在意,只见她轻轻勾了勾手指,蕉蕉那小猴崽子竟一蹿溜到她的脚边。看那模样,似乎是与这女子甚为亲热熟稔。   “你迷惑我儿子,让他滞留大夏这么多年,连西凉的王座也弃之不顾,我都不曾来拜会你,向你讨个说法,你如今还敢斥我放肆?!”女子依旧笑意可掬,可那笑意里透出些凉凉的意味,讽刺越发浓烈:“石家的女子果然有手段。”   听她这么一说,石将离才惊觉她的眉眼与韩歆也甚为神似,就连那与人对视的倨傲也是如出一辙。“你是——”她有些踌躇,有种拐骗了人家儿子却不知如何面对人家父母的尴尬感觉。   “没错,我就是文司命习夜歆之母习妍姣。”那女子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开口:“当然,你还可以称我西凉巫女。”   韩歆也之母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凉巫女?!   这样的实情,瞬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粒石子,惊得石将离心湖泛起无数涟漪。   围着石将离转了一圈,像是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玩味,末了,习妍姣以衣袖掩唇,呵呵一笑:“看来,同心母蛊在你身上养得极好。我歆儿果然聪明决断,知事态轻重,该放手就放手,明白你这样的女子是男人沾不得的。”   突然与西凉女巫面对面本就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了,如今,又听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瞬间,石将离便想起了沈知寒对她隐瞒的秘密,不禁追问:“你说的同心母蛊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还不知真相?”习妍姣故意将某些字眼咬得重重的,且还把尾音拖得极长极缓,以达到想要的讽刺效果。三言两语便将那同心母蛊的效用道出。   转过身去,仿似早知石将离会讶异得无法言语一般,她带着点嘲弄,七分故意三分不经意地搅混水:“你猜,你那情郎沈知寒为何一直对你隐瞒实情?他今日同武司命思云卿一同离开,是真的被胁迫,还是自知解不了这蛊,所以趁机就此不告而别,一去不复返?” 73沉睡   “不,他不会的!”那西凉巫女习妍姣话音还未落,石将离便有点神经质地厉声驳斥。她觉得有点眩晕,脚下有些不稳,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震惊于那同心母蛊的真相还是懊恼沈知寒的隐瞒。待得她稳住身形,双目满是戒备地盯着眼前人,言语坚定而铿锵有力:“沈知寒不会的!他一言九鼎,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是的,她的沈知寒素来便是说得出做得到,一定会回来,绝不可能像这巫女说得那般,是自知解不了这蛊,所以趁机就此不告而别,一去不复返。   若他真是这样的人,当初便不会同她一起在养象寨生活了那么久。   她与沈知寒情比金坚,断不能着了这妖女的离间之计!   对于如此驳斥,习妍姣抬起眼,淡淡一笑,坦然与石将离对视,目光澄澈如水,带着令人无法言语的魅惑:“你以为,现在这局势,是他想回来便能回来得了的?”顿了顿,她笑得更是迷人,言语中的嘲弄却十分不客气:“只怕,如今已经是万事由不得他了!”   石将离不知眼前这身份诡谲的巫女言中究竟在暗指什么,可脊背却在不知不觉间升起了一股凉意,令她头皮发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一跳接着一跳,愈来愈快,她的呼吸却像是快要停止了,眼前的这双眼睛仿佛有着一股魔力,正对着她施以巫咒。勉强稳住架势,她扭过头,避开那巫女的目光,也趁机平复方才的紊乱的心跳:“妖女,不用枉费心机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是么?”习妍姣嗤然一笑,对她的死鸭子嘴硬满是揶揄。不紧不慢地在软榻上悠然坐下,她往地上伸了伸手指,似乎在示意什么。小猴子蕉蕉往后退了几步,在她刀剑般锐利的目光中,怯怯地顺着她的手臂窜到了她的怀里。她这才笑得满意,开口道:“想来你也猜得出,你那情郎沈知寒移身换魂之事,除了我,再没有别人能做得到。”   石将离不作回应,心里却是越发慌乱。当初,她发现沈知寒换魂之时,心里除了兴奋与欣喜,早已是埋下了些许疑虑的种子,她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她得了好处,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只要能得这结果,无论什么代价她都可以付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此处与这个身份诡谲的女子狭路相逢。   如今,是否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暗忖的同时,她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袖间——此时此刻,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放出藏在袖子里的用以与影卫联系的响箭,得以全身而退?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不用枉费心思放响箭了,你若是要走大可转身便走,我不会强留你。”那习妍姣仿似会看透人的心思一般,轻易便得知了石将离的所思所想,淡淡一笑,讲话说得若无其事。   石将离紧闭双唇不回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双眸盯着那诡谲的女子,心中思量着见机慢慢往后退。   那习妍姣不经意挑眉,眼角虽然还含着笑,可眼神锐利却如同剑戟,仿若能将人的身体也一并刺穿。“只是,或许你还不知道罢——”七分刻意地叹了一口气,她抚摸着小猴子蕉蕉身上的绒毛,啧啧喟叹:“你那情郎移身换魂之事,已被思云卿得知了,你猜猜,依照思云卿的性子,若是不肯善罢甘休,会如何对付他?”   这话一出口,无疑于晴天霹雳,瞬间令石将离如堕冰窟,全身上下凉了个透。   “不!”她厉声驳斥,面色惨白如雪,不见一丝人色,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颤抖不已的身子:“不可能!思云卿怎么会得知这一切?”   虽然嘴里生生都是“不可能”的驳斥,可她的心里却已是满满的恐惧。她自然明白思云卿是如何的狠角色,若一旦得知如今活着的“傅景玉”实际是沈知寒,定会恼羞成怒,不择手段也要置沈知寒于死地。如今想来,也难怪思云卿执意要沈知寒与他一同离开,只怕是心中早有算计!   而现在,沈知寒是否还安然无恙?   不,他绝不能有事!   此时此刻,石将离知道,自己明明应该急着跑出去,即便是跑得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又或者立刻召来所有影卫,无论如何也要即刻找到沈知寒!只是,她却如同僵死了一般木然站在原地,脚一步也迈不开,心仿佛被恐惧一口吞噬了,在无尽的深渊里一直不停的坠落坠落,若是落了地,即便摔成了肉泥,那也得了解脱,可偏偏那凌迟的疼痛折磨着她,让她在淹没在恐惧中几乎灭顶,几近窒息——   是的,她怕,她那么怕,她怕当她找到沈知寒时,他已经遭了毒手,回天乏术,而之前的一切,于她不过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她无法想象自己面对着他尸体的模样,就如同她无法想象,当年她的母皇是如何亲手将沈重霜从那淤泥中挖出来的。   “怎么了?你为何面如土色?就连身子也好像在颤抖?”仿佛是对眼前的这一幕喜闻乐见一般,习妍姣围着僵直的石将离转了转,甚至明知故问凑近了细细看她无法言语的模样。顿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蔑地冷哼一声:“你以为,端木捧墨跟在你身边,真的如我那傻儿子一般,真的是忠心耿耿如同护主家犬?狼,永远都是狼,怎么可能变成家养的犬?”   石将离仍旧不能言语,其实,她完全可以反驳——习夜歆只怕也离那忠心的家犬十万八千里,他乔装化名潜到她的身边,本身就是一场阴谋,又让她如何敢相信他的情意?只是,如今反驳又有何意义?   至于捧墨——   真的会是捧墨么?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视他若亲弟弟一般,怜惜他年少之际便远离父母亲族,明明身份尊贵,被迫在异国他乡屈居人下为人奴仆的委屈与苦楚,或许,她早该明白,他姓端木,便注定他是一头狼,一头孤傲的独狼,他的身上始终流淌着北夷王族的血,又怎肯接受他人的怜惜与施舍?难道,这么多年来,他真的是韬光养晦,等待着某一日时机成熟,毫无预警的回头,一口咬向她的咽喉?   她一直防备着习夜歆,防备着思云卿,甚至防备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以为,她能信任的除了沈知寒便唯有捧墨了,可是——她却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背叛。   只是,这一切令人惊异的真相揭露似乎还没有结束,习妍姣站在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突然拎着小猴子蕉蕉颈间的毛,笑得诡异万分——   “傅景玉,她如今这副模样,可用在你的预料之中?不如你猜猜,那沈知寒究竟有没有命回来?”   “傅景玉”这三个字一入耳,石将离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她满脸震惊地看着那被人拎着的小猴子:“你说,它是傅景玉?!”她的唇不住颤抖,连舌头都似乎打了结,发声变得格外艰难,哽咽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颤抖,不停地颤抖:“不可能,你一定是在唬我,这分明是一只猴子,怎么可能是傅景玉?”   是呵,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人,怎么会变成猴子?!   习妍姣笑得云淡风轻,眸中却荡漾起冷漠的阴霾。“你那情郎的魂魄可以附在别人的躯体上回魂,傅景玉的魂魄为何不能附在猴子身上?”她带着几分残忍地一字一顿,冷不防将将那小猴子掼在地上:“这世上,与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你若不信,那我让他亲自与你对质,如何?”   随着她的动作,小猴子蕉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竟在一片诡异的荧光中真的变作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   那男子,真的是傅景玉。   石将离直直地盯着那蜷在她脚边的男子,颤抖着唇,她止不住牙床咯咯地打架,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为着那完全无法消化的事实和身子中满满的几乎溢出的惊异。   傅景玉一直耷拉着头,蜷缩在那里,也不知是附身在猴子身上太久了已经习惯了猴子的形态,还是自觉不知如何面对石将离,不愿意抬起来。   倒是习妍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两人,分不清是煽风点火,还是火上浇油:“可怜他对你一片痴情,成全了你与沈知寒,宁肯变成猴子跟着你们,看你们日日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如今,你见了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么?”   是的,石将离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眼前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看不见,胸口很闷,心跳得越来越激烈,如同火焰烧燎一般,炙烤着她的胸口,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如此的炽烫炙灼。莫名地,头颅犹如即将爆裂一般狠狠地疼痛着。   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她才仿佛慢慢恢复了神智,轻轻扯着唇角,露出凄凄的笑,就连声音也轻得如同拂面的夜风:“……那同心母蛊,是你故意弄到我身上的,对么?”   终于,傅景玉抬起头来了。他与她对视,似乎仍旧是当初坐在轮椅上那般神色平静,面色透着死亡的灰白,带着生无可恋的颓败:“是的……”他的声音很轻,连半分想要隐藏的情绪也没有。   “为什么?”她突然感到鼻翼酸涩,压低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就当我是嫉妒罢。”嘴唇轻颤,他沙哑地开口,直勾勾的眼带着空洞,低低的声音虽显得拖沓,却尤其意味深长。   是么?   是嫉妒么?   所以明知道沈知寒最无法忍受与人分享她,却偏偏要用这种法子来惩罚她。   “我就知道……”她倔强地闭上眼,衣袖下的手指狠狠地陷进掌心,唤醒了几欲痛毙的神魂,让自己沸涌的情绪趋于平静,却平静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我就知道,你当初必然是有所图谋的,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便以性命成全我和他……”   傅景玉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是有什么要解释的,可是最终,他埋下头,没有再开口。   “自己得不到的,自然也不愿意别人得到,最好的法子就是毁了,谁也得不到,这不过人之常情罢了,”习妍姣冷冷地嗤哼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仿佛有无限感慨:“他不远千里到西凉见到我,央求我为沈知寒移身换魂,为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石将离没有回话,只是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那你呢?你为的又是什么?”   习妍姣大约一开始没有预料到她询问的是自己,待得明白过来,颇有些哑然失笑的意味:“我为的是什么?丫头,你这话问得可恁地有趣呵!”   她微笑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傅景玉,突然伸手击向他的后脑,瞬息之间,那诡异的荧光里,傅景玉又变回了那只小猴子蕉蕉。她拎着猴子的后颈,宠物一般抱在怀里,这才再望向石将离:“我应允他的要求,不过是想看一出戏罢了。可惜,这出戏还没有演到最后。”   “丫头,我知道你在忧心你那情郎的安危。”也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眨眨眼,唇边的冷笑继续突然绽开,成了诡异而深沉的笑,像是意有所指她边笑边摇头,凑到石将离的跟前,突然摊开手心,却见她手心里有一粒绿色的药丸。“只要你吃了这颗药,我便不会让思云卿动你那情郎一根汗毛,我既然救得了他,就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任那无关紧要之人取了他的性命。”   石将离看着她掌心里的药丸,一言不发,片刻之后,她伸手接过药丸,一口便吞了下去。   “你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儿?!”大约是石将离的举动太过义无反顾,习妍姣像是被惊吓了一般,频频摇头:“你难道就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么?”   “若是毒药便又如何?沈知寒死了,我也不愿苟活,若不能同生,便就同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石将离垂下眼,掩住眼底奔涌的漩涡,言语低而沉缓。顿了一顿,待得她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却已满是坚定,如同磐石:“若他真能活着回来,他定能救我。因为,他是这世间最有本事的大夫!”   “原来,你不是缺心眼儿,是死心眼儿,一根筋!”习妍姣被她这副模样给激得莫名气恼,一拂袖,赌气般地回应:“既然他在你眼里是这世间最有本事的大夫,那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几分本事能治得好你!”   正待此时,那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冲进来的却是当初的右相韩歆也,也就是如今的文司命习夜歆!   “你当真吃了那药?!”习夜歆此刻一反当初身为右相时文质彬彬器宇轩昂的模样,看也不看自己的娘亲一言,只是一把抓住石将离,焦急中带着懊恼,急急地催促道:“快给我吐出来,那药岂是可以乱吃的?!”   石将离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眩晕,猜想是方才那药起了些什么作用。   “玉琢——”她淡淡一笑,望着他的眼:“说过的话,不可能再收回,已经吞下去的药,又怎么可能吐得出来?”   随着眩晕感越来越强,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她阖上眼,心中一片清明,心甘情愿陷入了沉睡之中。 74安葬   这是一种沉睡。   又或许,不是单纯的沉睡。   石将离仿佛是陷在梦境里,魂魄也跟着漂浮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如同死掉了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终于又再一次看到了傅景玉。他和她一样,魂魄跟随着那只猴子漂浮,看来,真如习妍姣所说的那般,他的确是附身在那只叫做“蕉蕉”的猴子身上。   他们看得见世人,世人却丝毫不知他们的存在。   那一刻,石将离觉得极为可笑,她能想象得出,傅景玉平日是以何种仇恨的心情看着她与沈知寒在一起,只是,她仍旧不明白傅景玉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就如同,她目睹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也颇为惊异,某些人的所作所为与她的预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最信任却最终出卖了她的捧墨,毫无疑问地承继了北夷的国主之位,可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屯兵数十万于青州边境,放出话来,不论女帝是否在朝中,若有谁胆敢觊觎,动摇石家对大夏的半分统治,他便立刻挥兵进攻,将其五马分尸,诛灭十族!   她有些怔忪,不明白那个自小便面容冷峻的男孩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你么?在他看来,他出卖的是沈知寒,而不是你,要想在你心中占得一席之地,沈知寒就必须死。”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傅景玉予了她这个答案。   是么?   是喜欢么?   是呵,他喜欢她,可是,并不代表她也必须赋予同样的感情。   多情,总被无情恼。   难怪呀……   虽然北夷国主有言在先,可到底还是有不怕死的家伙妄图投机倒把。一向心怀鬼胎的傅云昇和衍成双竟然凑到了一块儿,招揽了江湖上所谓的“正义之士”,起兵作乱。   北夷数十万大军压境,大夏守军自然不敢松懈,毕竟,谁也不知北夷国主的言语是不是冠冕堂皇,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时,剿灭叛乱的贼子,便就仰赖了西凉司命堂。文司命习夜歆派出司命堂最顶尖的杀手,与大夏影卫合作无间,悄无声息地剿灭乱臣贼寇,最终将傅云昇和衍成双斩杀,首级悬挂于京师城门上。   习夜歆,他不是应该恨她么,西凉不是对大夏一直虎视眈眈么,为何却愿意帮她?   “喜欢一个人,便就喜欢她的一切,即便不是心心相印,也绝不会伤害、背叛,要不然,你以为习夜歆为何连西凉的王座也不要,宁肯在隐姓埋名在大夏为你驱使?”   哦,是么?   原来习夜歆是真的喜欢她。此时此刻,石将离才回忆起曾与他开的玩笑,有过的温暖的和谐相处的日子,说过的暧昧而亲密的话语想起他曾无数次喟叹“若你不是大夏女帝……”。   是呵,若她不是大夏女帝,他想必非常愿意让她成为西凉的国母吧,只可惜,大夏女帝怎能远嫁?而他,有入赘的心思和意愿,可她却心怀戒备,并没有当真。   本是一段金玉良缘,就此错过。   至于沈知寒,自然没有遭思云卿的暗算,关键时刻,竟是养象寨的贺岩夫妇赶到,救走了沈知寒。计谋未曾得手的思云卿恨得咬牙,无奈之下,带着晕厥的石暇菲去了西凉巫女宫。   只是,一向国事为重的宋鸿驰,这一次竟然真的放下了一切,不顾病体前往西凉,见到了诡谲的西凉巫女习妍姣。没有人知道,如同少女一般面容娇嫩的习妍姣,竟与石家颇有渊源,仇根深重。她以石暇菲的性命为要挟,胁迫宋鸿驰自行了断。   宋鸿驰并无言语,利落地拔剑自刎,鲜血流入巫女宫的莲池中,竟是将满池的白莲染作了红色。   “习妍姣与你皇祖母本是亲如姊妹的挚友,后来却因一个男子而成世仇,她做了西凉巫女后,每一日都诅咒你们石家的女人爱而不得,生不如死,如今,你相父因你妹妹而死,你妹妹此生必是郁郁寡欢,不可能再于心中放下别的男人了,这才是她最为乐见的。”   听着傅景玉淡然的叙述,石将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若这是真的,那习妍姣岂不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可她面容竟然还能如少女一般……   ……听说她专吸男子精血……   ……听说她把精尽人亡的男人扔到她巫女宫后山的深潭……   ……这傅景玉倒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   “那你呢?”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为的是什么?   “我!?”傅景玉自嘲地一笑,转过脸背对她,语焉不详地一声喟叹:“我是个傻瓜,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为的是什么。”   虽然这一次没有得到答案,但,沈知寒的所作所为到底没有令她失望。   沈知寒只身夜闯西凉巫女宫,被习妍姣告知石将离已死,且将尸体抛入了巫女宫后山的深潭。那深潭中豢养着一只凶猛的巨大食人鳄,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不仅杀掉了食人鳄,还将鳄鱼腹中以及潭边堆砌的森森白骨一一细细摸了一遍,确定其中没有石将离的尸骨,便再次闯入巫女宫要人。   习妍姣难得爽快地将沉睡的石将离和日日以泪洗面的石暇菲一起还给他,只是笑得颇为诡谲,令人不明就里。   石暇菲带不走满池染了宋鸿驰鲜血的水,只好带走了花瓣被染得最红的那一株莲花。回到大夏,身为凤君的沈知寒向万民宣告相王病逝,承天女帝身染重疾,由月央公主承继大统,登基为帝。   因着许多老臣对月央公主的血统心存芥蒂,沈知寒又拿出了身为凤君该有的魄力,将迂腐之辈一一下狱,提拔年轻有才之士,肃清朝堂,翻过了大夏历史中相王与女帝共同统治的一页。   “到底是我看上的男人呵……”石将离如同看戏一般津津有味,眼见着沈知寒气势万钧的姿态,忍不住啧啧称叹。   “久病床前,尚无孝子。”傅景玉面无表情地暼她一言,泼冷水道:“却不知,若你一直这般昏睡不醒,你看上的这个男人,是不是也能对你专情永久。”   石将离怔怔看着他,突然觉得背上一片冰冷。   时间,可以让仇恨淡化,可以让爱情磨灭,可以让巨石风化,可以让沧海成为桑田。   时间,是最可怕的敌人。   ***************************************************************************   月满月亏,潮起潮落,时光荏苒。   转瞬,十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身为女帝的石暇菲对已故的相王无法忘情时,可她却出人意料地册封了一位凤君。那位凤君是西凉王族男子,被西凉王送来和亲的,明明相貌与相王无一点相似之处,可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说,那举止投足的风度与气魄,简直与昔日的相王如出一辙,也难怪能得如今这女帝的青睐。   至于承天女帝的凤君沈知寒,如今居于凌波水榭之上,他深居简出,既不干政事,也不问朝务,更不见闲杂人等,每日只是潜心研究那些巫蛊草药,谁都知道,他想将那活死人一般的承天女帝给医治好。只是,无奈事与愿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承天女帝不仅无半点起色,身子也越来越弱。   黎民百姓早几年一直关注着不省人事的承天女帝如何吃喝拉撒,几时会被送进陵寝安歇,前任凤君要不要殉葬之类的倒灶狗屁八卦,街头巷尾热议不断,可到如今,他们基本已经忘记了有这号人物了。   如果说,十年前的石将离担心着沈知寒能不能经得住时间考验,那现在,石将离只恨不能让沈知寒对她彻底放弃。   没有谁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寂寞地忍受心灵的煎熬,经受命运无形的折磨。她看着他每天极有耐心地伺候她吃喝拉撒,全然不假他人之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围着她转,他一次又一次尝试研究巫蛊之术,尝试各种药材,一次一次的充满希望,却又不得不一次一次地承受失望。   那并不是一种满足,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干干脆脆地死了去,至少不会这般磨凿他,拖累他。   毕竟,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更何况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摧残一步一步行进却无能为力,实在是令人心惊、心碎、心伤。   无数次,她在他耳边大喊——放弃吧,别再等了,别再治了!   可是,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只是静静坐在她的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盼不到她睁眼微笑,便一直神色寂寥,终至黯然泪下。   是呵,她是个死心眼儿,他又何尝不是?   “寻个好日子,将那帝王陵寝拾掇好罢。”待得下一次,石暇菲与她那凤君来探望石将离的病情时,数年未曾多言的沈知寒终于主动开了口。他面无表情,双鬓却已是过早地泛起银丝,眼中透出极为黯然的颜色,仿佛自己也已经随着这言语化作了死灰槁木。   石暇菲看着如今已是瘦骨如柴的石将离,无言以对,唯有照办。毕竟,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继续这样拖延下去,无论于谁而言,都是一种痛苦。而沈知寒,能做到这样的份上,无论是谁,也都应该满足了,难不成,真要哭着闹着一同去死,这才是爱入骨髓么?   逝者难追,生者更应保重。   终于打算放弃了么?   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石将离看着沈知寒平静的脸,并没有自以为会有的轻松感。她很伤心,是的,很伤心,虽然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拖累他,可是,到了这份上,没有谁会真的乐见自己被宣告放弃。   她不愿变成史册典籍那枯黄的纸张上干瘦的文字,可是,待得她在那陵寝棺椁中肉身腐烂,尘归尘,土归土,那也就是她必然的宿命。   ***************************************************************************   终于到了下葬的那一日,西风猎猎地吹拂树顶,沙沙声宛如哀曲,帝王陵寝开启,承天女帝的棺椁也被打开。无数百姓想要前往观礼看热闹,却被方圆十里把守的重兵给吓得魂不附体。   到底关系着皇家体面呵。   石将离身着赤色云锦纱四合如意九龙团云衮服寿衣,头戴九龙四凤金丝点翠冠,纤腰上围着玉制的革带,系着玉佩绶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已是消瘦不堪的脸即便是绘了妆容,也已是让人不忍猝睹。   那皇陵寝殿灯火通明,重檐庑殿覆以黄色琉璃瓦饰,上檐饰重翘重昂九踩斗拱,下檐饰单翘重昂七踩鎏金斗拱,还镶嵌着鸽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如同星子在穹顶上一般,熠熠发光。   沈知寒亲手将她的身躯安置于棺椁中,俯身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而小猴子蕉蕉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安静得仿佛不是一个活物。   “你猜,他会不会和你一起留在这皇陵寝殿中?”傅景玉看着眼前这一切,斜斜瞥了石将离一言,问得有些挑衅的意味。   自从亲耳听到沈知寒说出要将她安葬进陵寝的言语,石将离就再也没说过话。她静静看着沈知寒将她的衣襟发丝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好半晌才讷讷地应了一句:“他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他和我一起等死么?”   傅景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若是敢踏出这皇陵,我定会——”话的后半句到底是没能说出口。他已是打定了主意,若沈知寒真要这般丢下她,他一定会一口咬断那人的咽喉!   不能说他便是乐见这一切,只不过,当初他请求习妍姣为沈知寒移身还魂,也不过是想明证,这世间,再不会有谁比他更重视石将离。而石将离身上的蛊,这十年以来,也被消耗得奄奄一息了,若沈知寒真的将石将离弃之不顾,他一口咬死沈知寒,届时,他的魂魄会回到自己身上再次复生,而救醒石将离的灵药,这些年来,一直近在咫尺——小猴子蕉蕉的心尖之血!   那时,她会不会明白,这世间,他才是最将他置于心尖上的人。那时,她会不会愿意忘记那无情无义的沈知寒,与他携手人生?   “他能守着我这么久,我也应该满足了。”可惜,此情此景,石将离并不知他所思所想,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虽然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可从她的言语中,便可以感觉到她情绪的极端低落:“他能这般待我,我也算无憾了。”   是真的无憾了么?   可是,当沈知寒真的起身离开时,她到底还是落泪了。   “蕉蕉,跟我来。”她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看着那小猴子蕉蕉如平常一样窜上他的肩头。   那些泪无声滑落,她才深深感觉到心底的疼痛。她不得不承认,什么爱他便就是希望他过得幸福,即便是在别人的怀里快乐,那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爱一个人,当然是希望每日每夜都与他相守,希望他所有的微笑都是源于自己,希望他所有的快乐都是自己给予,希望他也如自己这般,将彼此置于心尖之上,无人再可替代。   沈知寒,别走,我怕……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有说的必要么?即便是她说了,她也听不见。   她只能在心中无声的呐喊。   是的,她怕,她怕黑,她怕疼,她怕那些未知的恐惧感,她怕幕天席地的寂寞,她怕她最爱的这个男人不再爱她,忘记她,甚至是爱上了别人。无关乎自私,卸下女帝的一切,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罢了。   等到她在这情绪中几乎灭顶时,那小猴子蕉蕉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窜到她的棺椁中,抓破自己的胸口,热烫的血滴在她的唇上,腥臭的味道令她几乎窒息!霎时间,仿佛是有一道极刺眼的光芒在眼前闪过,待得她回过神来,她已是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   到底是十年未曾动弹的躯体,虽然肌肉萎缩得不算厉害,可别说要她即刻从棺椁中爬起来,就连张开嘴,她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四周一片死寂,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影影绰绰看个大概。   现在醒过来,和苟延残喘有什么区别?   沈知寒都已经走了……   她这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样,难道还能冀望从这方圆数十里无人的皇陵中出去么?   到底还是死路一条呵!   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她才稍稍支撑着爬起来一点点,背靠着棺椁壁,冷汗已是湿了全身。她记得,以前曾在这棺椁壁的暗格中藏了一小瓶鹤顶红,以防万一。她细细摸索,好一会儿才摸到那个小瓶子。   自嘲地笑了笑,她的心已是全然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闭上眼,她打开那小瓶子,正待一饮而尽,却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   “小梨,你现在的模样,鹤顶红一沾唇,便就必死无疑了。”   那声音干涩而苍凉,带着深重的悲伤。   那,是沈知寒的声音!   石将离心中一惊,手一抖,瓶子啪地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你以为我抛下你一个人走了,是么?”他的声音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他,不过是想将蕉蕉送到陵寝外放生,然后便回来陪他,可没想到,当他放蕉蕉离开时,那小猴子愣了一愣,突然疯了一般蹿进了陵寝。他一路尾随蕉蕉而来,见到这极为惊喜的一幕。他本以为,小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就是唤他的名讳,可是,她却没有。他眼见着她无比困难地慢慢爬起来,却是摸索出一瓶暗藏的剧毒,打算就此自尽,由始至终,未曾唤过他一生。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可他更是心疼。   她的心中,想必很早便已埋下了毫无安全感的种子,而他,该要如何令它消逝?   “小梨,原来在你心中,我沈知寒是如此薄情之人呵。”低低一声喟叹,他缓缓地走近她:“我一心要治好你,望你陪我一生一世,治不好,便就同穴而死,可你……”   含在眼眶中的雷终于夺眶而出,她抬起头,即便看不到的模样,可仍旧用那沙哑的嗓子唤了一声:“沈知寒!”   下一瞬,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中,那熟悉的淡淡的草药的气息。   是的,是他没错!   这是她的沈知寒!   他紧紧抱着她,就像所有的磨折与困苦都不曾出现,十年的等待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须臾。   是的,没有什么比爱人的怀抱更加温暖。   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唤着爱人的名讳被爱人拥抱的幸福感。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本文内容由【panpan0297】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