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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梓悦听了好一会儿,这才长叹一声说:“本王明白,你们都恋慕本王,恨不得日夜和本王欢好,这都很好。只可惜王府中最近开销甚大,本王也不得不精打细算。” 说罢,她忍痛看了看这几个美少年,挥手说:“留下这凌然,其他人都回吧。” 凌然大吃一惊,忍不住颤声说:“王爷……只怕小人伺候不好王爷……” 慕梓悦略带诧异地看着他:“咦,你难道不是故意装着这付欲迎还拒的模样好让我一眼瞧上你吗?” 说着,她微笑着抚上他的脸,赞道:“好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你家主人可真会投我所好,乖,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 一旁的美少年都面露忿忿之色,一个大胆的还恶狠狠地瞪了凌然一眼,低声骂了一句:“贱人!” 慕梓悦也不生气,只是温言说:“辛苦你们了,每人去账房领二十两银子做辛苦费吧。林管家,把凌公子带到萧竹馆,以后他就是府里的八公子了。” 一旁有人应声领了凌然退了出去,凌然的背影单薄飘逸,让人心生怜意,快转出月洞门时,回眸看了慕梓悦一眼,明而不媚,清而不浊,实在是个尤物。 慕梓悦看得赏心悦目,重新在软榻上躺了下来,一颗葡萄又进了嘴里:“秀色可餐,听风,依我看,今天的午膳可以免了。” 正在剥葡萄的听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这下府上的八公子可都齐了,你打算何时开始享用呢?” 慕梓悦有些犯愁:“这可不行,这一阵子御史台来了个书呆子,盯得我紧呢,得收敛一阵子才行。” “什么?有人竟敢盯着王爷?”听云瞪大了眼睛。 诚然,慕梓悦也有些哭笑不得,慕家先祖为大夏朝开国帝王的异姓兄弟,为大夏朝打下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封为广安王,到了她父亲这一代,掌领定北、征西两军,英名大盛。 父亲三年前因意外而亡,慕梓悦世袭了王位,奉先帝遗照,辅佐英宗夏云钦继位,夏云钦继位时年方十四,对她甚为依恋,言听计从,一品王爷、两军总帅兼辅政大臣,说一句慕梓悦红得发紫也不为过。 偏偏她一时不察,御史台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愣头青,占了御史中丞的位置,第一天就冲着她发了难,说什么广安王已经二十过三,却依然无后,愧对祖宗、愧对陛下、愧对大夏,不忠不孝。 天知道,纵然她这个炙手可热的广安王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法娶妻生子:她是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女子! 只可惜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世间只有三个,两个已经作古,一个远在天涯海角,所以,她只能笑而不语。 那方于正出身于御史世家,铮铮铁骨,行事一板一眼,不过唯一可取的是长了一付好皮囊,放眼金銮殿上,满朝文武不是垂垂老矣,就是长得歪瓜咧枣,难得看到这样一个长得俊朗的,慕梓悦一个心软,大度地没和他一般见识,这下便给自己种下了祸根。 从此之后,这位方于正方中丞一发不可收拾,盯着慕梓悦,今日弹劾她言行放纵,明日弹劾她生活奢靡,一幅不把她拉下马不肯歇息的模样,惹得满朝文武一起看她笑话。 想到这里,她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回想了一下方于正那张俊朗的脸:“是啊,居然有人这么不长眼。” “是怎样一个?奴婢倒是很奇怪,谁有这么大胆子?”给她捏肩膀的听雨有些好奇。 慕梓悦眯着眼睛嚼了一会儿葡萄,“扑”的一声,两粒葡萄籽准确地落在了盘子里,她击掌一笑道:“是了,只怕是那方呆子仰慕本王,想引起本王的注意,才这般行事,明儿个本王就去戳破他的假面具。” 听风、听雨两个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都掩嘴乐了:这没几日功夫,王爷这自恋的本事又见精进了。 “王爷,御史中丞方于正求见!”一名家仆一溜儿小跑进来,递上了一张名贴。 慕梓悦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谁?” “御史中丞方于正求见,王爷是不是不想见?不如小人去回绝了他?”家仆小心翼翼地问。 慕梓悦大喜,冲着两个婢女扬了扬下巴,叹息了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快快有请!” 听风和听雨听了也有些兴奋,朝着月洞门那里使劲张望着,不一会儿便看见一个男子大步而来。 这男子看起来约莫比慕梓悦大了两三岁,风姿卓然,眉目俊朗,仿佛一颗挺拔的轻松,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方正之气,尤其是一道浓眉,更显气度不凡。 方于正一见到歪斜在软榻上的慕梓悦,那眉头便紧锁了起来,不过,他素来注重礼仪,还是朝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下官见过王爷。” 慕梓悦朝着听风示意,听风立刻搬过小圆榻放在方于正的腿边,趁机朝着他仔细地打量了片刻才退到了慕梓悦的身旁。 方于正摇了摇头:“下官站着便是。” 慕梓悦站了起来,冲着他微微一笑,她原本就生得秀气,尤其是一双眼睛,清亮通透,笑起来微微弯起,天生的桃花眼,这一笑,带了几分勾魂摄魄的味道,简直雌雄莫辩。“方大人站着,本王也就陪着方大人站着吧。” 方于正的心一凛,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发紧:“下官不敢。” “方大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吗?朝堂上都能这样弹劾本王,连本王都佩服你的胆识啊。”慕梓悦放低了语声,带着几分暧昧。 方于正一下子便抬起头来:“王爷,下官职责所在,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没事没事,”慕梓悦大度地摆摆手,“你从小就是这个脾气,御史台很适合你。” 方于正的脸色一变,忽然不说话了。 慕梓悦忽地便有些伤感,想起小时候,一些个年龄相仿的官宦之子时常在一起疯玩,她和她的孪生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时常鱼目混珠,混在一群孩童之中,到了最后,她反倒混成了孩子王,想来她那时候便有了做权臣的潜质。 方于正正是那些孩童中的一个,他老成持重,每逢做坏事时,时常被她指派着做放风的,而方于正虽然唠唠叨叨地说教,但却每次都很听话。 片刻之后,方于正迎视着她的目光,缓缓地说:“王爷,虽然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下官还是要说,以前那个英姿勃发、正气凛然的慕梓悦呢?那个说要做大夏朝栋梁之才的慕梓悦呢?现在这个独霸朝纲的广安王还是以前的那个慕梓悦吗?”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忍不住偷偷发了新文,大家先凑合着看,目测此文一周4-5更,有兴趣的妹子先包养个哈! 2第 2 章 慕梓悦的脸沉了下来,四下里一片静默,连听风和听雨都面露出惊惧之色,除了慕梓悦去边关那几年,她们两个一直跟着伺候她,十分明白慕梓悦的性情,她平日里脾气很好,轻易不发火;若是沉下脸来,就表明她真是动怒了。 “方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什么时候独霸朝纲了?本王受先帝重托,受陛下信任,为朝廷鞠躬尽瘁,本王什么事情碍着你的眼了?”慕梓悦森然道。 “下官听闻大人这一阵子豢养男宠,可有此事?”方于正盯着他,眼神沉痛。 慕梓悦忍不住在心里磨了磨牙:要不是你在朝堂上逼着我娶妻生子,我用得着出此下策来掩人耳目吗?“本王案牍劳形,偶尔放松一下又有何不妨?况且这是本王的私事,方大人未免管得太宽了吗?” 方于正满脸的失望,在他的眼中,这是颠倒伦常、淫靡放纵的丑事,却被慕梓悦这样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 他用手指着慕梓悦,颤声说:“王爷,你这样说,不怕你父亲在泉下有知,拿荆条抽你吗?你……你还是那个梓安喜爱的哥哥吗?” 慕梓悦怔了一下,心想:父亲要是知道想必会大大赞扬自己,大夏朝的繁荣兴盛、广安王府的脸面、女儿的终身幸福,他在一开始做了选择。而梓安……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几声这个名字,直到嘴角泛出了一丝苦味。 “方大人怎么提及梓安了?”慕梓悦的嘴角往上一翘,凑到方于正面前,朝着他吹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方于正的脸腾地涨成了猪肝色,“莫不是从小就恋慕她?” 方于正腾地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头栽倒,对着她怒目而视:“慕梓悦,你这样说梓安,你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 慕梓悦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方大人,你这就不对了,我的妹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更何况,喜欢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方于正哆嗦了半天,终于平静下来,恢复了那个板正的模样,只是神情带着几分悲凉,“王爷,下官劝你一句,赶紧悬崖勒马,莫要把陛下的名声都连累了。” “方大人这话是何意?陛下自小天资聪慧,行事张弛有度,你莫非是对陛下有什么不满?”慕梓悦把脸一正。 方于正漠然看着她:“王爷,你不用断章取义,若是想对我下手,尽管放马过来。我只是可惜,若是梓安知道她以命相救的哥哥变成这副模样,不知道会不会伤心难过。明日就是梓安的忌日,不知道王爷心中会不会有几分愧疚?下官告辞!” 说完,他便大踏步离开了院子。 慕梓悦看着他的背影,神思有些恍惚,半晌,她才悠悠地叹道:“真快,眨眼又到这一天了……” 翌日,天空飘着绵绵细雨,慕梓悦带了两个侍卫便往郊外而去。原本家仆给她备了一辆马车,可她却执意要骑自己的爱马,“小黑”通体雪白,只是在额中央有一撮黑色的毛,从一匹小马驹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她,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它也曾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俾睨群马,只可惜回到了京城之后,便没什么用武之地,都养得有些肥了。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撒欢的机会,“小黑”也显得很兴奋,不时的将嘴朝着慕梓悦厮磨着。 到了城外,慕梓悦一夹马腹,“小黑”便撒着欢儿地跑了起来,细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疾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地便可以看到一座青山,山下是一大片桃花林,延绵数十里,只是林子还是光秃秃的,在一片绿色的渲染下平添了几分沧桑,只是近了才能发现干枯的树枝上已经吐出了细小的花苞。 慕梓悦翻身下马,随手把马缰递给了侍从,示意他们在林外等候,自己则一个人拎着东西缓步往林子里走去。 慕家的墓地在半山腰那里,原本先祖是要入皇家陵园的,可是先祖却怕功高震主,婉拒了帝王的好意。这座木齐山背山面水,山前有一座小湖,清澈见底,是难道一见的好风水,老广安王、王妃和慕梓安和所有的慕家先祖一起葬在此处,只有两个守墓人为伴。 慕家为大夏朝征战日久,几乎每一辈都有死在战场上的亡灵,男丁稀薄,到了慕梓悦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了旁支的一个堂弟,姐姐妹妹倒是好几个。 过了桃花林,便是一林的修竹,慕梓悦最喜欢竹子,所以她让人在这山脚下种了一圈的竹苗,这几年下来,居然越来越多 ,和城里富贵人家用来修饰庭院的竹子完全不同,没有了那份秀气,有的只是一种冲天的豪气。 她站在竹林中,等了好一会儿,若隐若现的笛声响了起来,悠扬而动听,吹的是一首古曲《冲天调》,曲声时而如百鸟争鸣,时而如春满枝头,时而又如孩童嬉戏,带着几分俏皮和天真,让慕梓悦心旷神怡。 不到片刻,笛声忽然一变,凄厉了起来,带着秋风般的萧瑟,仿如英雄迟暮,又仿佛痛失爱侣,使人潸然泪下…… 慕梓悦情不自禁地朝着笛声走了两步,取下腰上的宝剑,用剑鞘在青竹上击打了起来,和着节拍,居然融入了那笛声之中,让笛声有了骨节般越发激昂了起来。 一曲罢了,慕梓悦意犹未尽,高声叫道:“阁下何人?和慕家有何渊源?可否出来一见?” 笛声随意吹了几个音,旋即便再也听不到了。慕梓悦怅然若失:每次慕梓安的忌日,她都能听到这笛声出现,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吹笛之人。难道这是慕梓安生前的好友?可是,梓安生前的好友她都知晓,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善笛之人。 等了片刻,见吹笛人始终没有出来相见的意思,慕梓悦终于举步往山上走去。老广安王的墓在东头,和王妃同穴而卧,慕梓悦按照惯例,倒上了两杯清酒,放上了贡品,末了也不磕头,只是笑嘻嘻地坐在台阶问道:“爹爹,你瞧儿子这几年威风不?你看了后不后悔让我替梓悦继承了王位?是不是想从天上冲下来拿家法办我?” 四周寂静一片,只有不知名的鸟唧唧啾啾地叫着。 “要是你能下来就好了,我愿意被你揍一顿,怎么揍都行。”慕梓悦慢慢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那墓碑。 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旁边的一个墓旁,这个墓比老广安王的小了很多,墓碑上只是干干净净地写着几个字:慕梓安之墓,兄梓悦泣立。 慕梓悦拍了拍墓碑,就好像在拍一个老友的肩膀,心里百味陈杂:谁能想到,墓里那个人,压根儿没死,此时此刻正好好地站在这里。 慕梓安和慕梓悦是孪生兄妹,身形样貌一般无二,从小就喜欢反串着玩。 可是,两兄妹的性情喜好却完全不一样。 慕梓安喜欢竹子,慕梓悦喜欢兰花;慕梓安喜欢笛子,慕梓悦喜欢古琴;慕梓安喜欢自由自在,慕梓悦喜欢安邦定国;慕梓安跳脱放纵,慕梓悦沉稳善谋;慕梓安是广安王府的米虫,慕梓悦是广安王府的顶梁柱…… 到了最后,那个英勇沉稳的青年一脸的绝望: “梓安,没有她,我宁可死!” “慕家和大夏不能容我,更不能容她,除死之外,没有他法!” “我慕梓悦不忠不孝,只是舍不得你和爹娘,来生但愿还能做你的哥哥。” …… 结果就是她一棒敲晕了慕梓悦,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连夜送出了大夏,又趁着战事,伪造成两人率兵征战遭遇流寇,一人被杀,一人突围,战报传到老广安王手中,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只能定下这李代桃僵的计划。 “慕梓安,你后不后悔?”她微笑着看着墓碑,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却依然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从山上下来,已经将近申时,慕梓安只在晌午时吃了点小点心,肚子饿了,离木齐山不远处有个城镇,属京城管辖,里面有个古色古香的小酒肆,她曾去过几次,里面的酒糟鱼和酿米酒十分有名,每来必点。 店小二认得她的模样,殷勤地迎了上来,接过缰绳,热情地说:“公子怎么这么许久才来?今年店里新酿的米酒实乃极品,口感醇厚,等下带一罐去府里吧。” 慕梓悦点头,刚想往里走去,忽然便听到官道上一辆马车从木齐山方向疾驰而来,不一会儿便远远地停在酒肆门前。 一名男子从马车上跨了下来,慕梓悦顿时眼睛一直:只见此人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眉目温润,仿佛谪仙一般。 他的背后是笼在细雨轻雾之中的木齐山,整个画面仿佛一张极富意境的泼墨山水,偏生还带了些晕染开来的绿意,让人觉得仿如仙境一般。 一时之间,慕梓悦觉得心头仿佛起了一个小水泡,飘飘悠悠地荡在心湖之上,慢慢地、慢慢地被吹得涨鼓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放出来一个,,妹子们瞧瞧,这位有没有做楠竹的潜质 3第 3 章 那男子往酒肆里走去,神态优雅,和慕梓悦擦肩而过时,慕梓悦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浅浅的竹的清香。 有那么片刻,慕梓悦几乎忘记了呼吸,她情不自禁地跟着走了几步,却见那人很快地便从酒肆里走了出来,一旁另一个小二抱了一坛酒跟在后头。 “兄台也喜欢这里自酿的米酒?”慕梓悦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淡泊的表情,悠悠地道。 那男子回头微微一笑:“甘香醇厚,堪比琼浆。”说着,便跨上马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慕梓悦的视线中。 慕梓悦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小二连叫了她三声,这才回过神来,她再也无心小酌,随手外带了些吃食,翻身上马,冲着两个侍卫道:“走,追那马车去!” 只可惜,马车不知道上了哪里的岔道,“小黑”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口也没追上。 她怅然若失地在城门口徘徊良久,眼看着日落西山,一旁的侍卫慕十八凑了过来:“王爷休要担心,小人这就遣人去查,此人样貌如此出色,不出三日,小人必然能将他的祖宗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 “本王是这样见色起意的人吗?”慕梓悦威严地看着他。 慕十八嘿嘿笑了笑,旋即正色说:“王爷岂会为美色所迷?此人出口成章,想必胸怀治国平天下的韬略,王爷求才若渴,意欲其为朝廷效力。” 慕梓悦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地说:“孺子可教也。” 第二天一上朝,慕梓悦才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不知道现在慕十八能不能听到她的心声,赶紧圆润地从调查祖宗三代的愚蠢行为中滚回王府去:那个衣袂飘飘的白衣男子一身绯色朝服,站在群臣之中,一脸淡然,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 一旁的左相鲁齐胜见她来了,客气地招呼说:“慕王爷休沐了两日,不知道身子好些了没有?” 慕梓悦笑着说:“有劳鲁相挂牵,好了许多,这两日辛苦左相了。” “哪里哪里,陛下好些事情悬而未决,我们就盼着王爷早些回来呢。”鲁齐胜肃然说。 慕梓悦心知肚明,这左相心里不知道怎么在骂她这个乳臭小儿呢。 说起大夏朝正德年间的朝堂,大家都心知肚明。 广安王慕梓悦喜权,掌定西、征北两军,大权在握,朝中大事若没有她点头,这十有八九就是办不下去的。 右相秦冲喜财,大秦首富之子,科考入仕,什么事情但凡和他扯上关系,他便是卯足了劲也要刮出点银子来,秦家财力雄厚,跺一跺脚,大夏朝也要晃上一晃。 而左相鲁齐胜喜才,曾任国子监祭酒,诸位皇子曾经的老师,连任十年的科举主考,门生遍布大夏朝廷的角角落落,说是一呼百应也不为过。 这三人都是先帝临终前钦点的辅政大臣,论资历,慕梓悦最年轻,可是,小皇帝夏云钦和她却最为亲厚,几乎是言听计从,以至于广安王府扶摇直上,权倾朝堂,鲁、秦一党自然视她为眼中钉。 不到片刻,夏云钦从龙屏后走了出来,这位大夏国的英宗今年一十八岁,刚刚亲政不到一年,他长得象他的母亲先慧仁皇后,带着几分秀气,只有双眸和先帝一模一样,目似朗星,英气勃发,算得上是个实打实的美少年。他聪慧果敢,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情也象先慧仁皇后,心肠很软。 这一点老广安王临终前一直念念不忘,抓着慕梓悦的手老泪纵横:“梓悦,皇后一时心软结果酿成大错,导致自己送了性命,你万万不能让殿下也走上同样的路啊……” 老广安王交代了许多,什么要忠于陛下忠于大夏,什么要不堕广安王府的威名,要注意朝中的哪个奸佞,要留神后宫的哪个嫔妃,到了最后还想起最后一件要紧事情没有交代,留下四个断断续续的字,咽下最后一口气。 到了最后,他也没给这个唯一的女儿一个关注的眼神,也没有问一句“小安,你一个人,会不会怕?” 慕梓悦过了很久才释然,或者,在父王的眼里,大夏才是他真正的孩子,他不是不爱她,而是来不及爱她。 “梓悦你可算休沐回来了,这两天没见,朕心里念得慌。”夏云钦端坐在龙椅上,目光习惯地往慕梓悦那里一扫,见她站在那里,十分高兴。 一听夏云钦叫她的名字,慕梓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以前夏云钦在人前都老成持重地叫她“慕爱卿”,人后则叫她梓悦哥哥,可自开年以来,他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一口一个梓悦,两个人相差将近五岁,听了实在有些违和。 “臣也甚为挂心陛下。”慕梓悦垂首应道。 “来,梓悦,朕为你引荐一位名满京师的大才子,正德元年的状元郎沈爱卿。”夏云钦喜滋滋地说。 慕梓悦心里一震,侧过身子一瞧,只见那白衣人在不远处朝她一拱手:“下官吏部侍郎沈若晨见过王爷。” 说着,他便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仿佛清晨第一抹霞光,让人瞬间失神。 “原来是京师第一才子沈公子,是本王眼拙了。”慕梓悦不动声色地道。 沈若晨也不客套,只是静静地肃立在一旁,身姿隽秀,看得慕梓悦心痒痒的,忍不住想去亲近,可是一想到他的身份,顿时在心中化作一声叹息。 沈家世代乃大儒之家,虽从未入仕,但在读书人中地位尊崇。到了沈若晨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传闻他三岁便出口成章,五岁便过目不忘,到了十岁,便能引经据典和治学之人辩论,十三岁起便数次出游,拜访四方文人,到了十五岁便已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名动大夏。 只不过当时的慕梓悦还在和几个狐朋狗友在泥地中打滚,到了后来更是死皮赖脸跟随兄长到了征西军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名动天下的京师第一才子。 传说中沈若晨品性高洁,不愿入仕沾染俗世之气,只愿一生与书香墨宝为伍,潜心治学,不知道为了什么,居然在正德元年参加了科考,一举夺魁,成了夏云钦继位以来第一个状元郎。 说来也不巧,原本慕梓悦也兴致勃勃地想去琼林宴见识一下这位奇才,哪知道那几天偏生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在家中休息了将近半月,等她重新上朝的时候,才听说那沈若晨去了江南郡做了一名地方官。 如今一见,这才子风采果然不同凡响,这两年得了灵秀水乡的滋润,更是俨如一幅绝品的江南烟雨图一般,空灵隽秀。 这京城第一才子素来接受儒家正统,为朝中清流所景仰,说一句铁骨铮铮也不为过,怎么会对她这个权臣假以辞色呢? 不一会儿,吏部便上折提请此次春闱的主考人选,众臣们都商议举荐了起来,甚为热闹,只有慕梓悦的神思有些恍惚,一直到夏云钦连问了两遍,这才回过神来。 “梓悦,莫不是昨日伤怀,精神还有些不济?若是如此,明日再歇息一日便是。”夏云钦的眼中带着关切。 “有劳陛下挂念,臣只是想得有些入神。”慕梓悦笑着说。 “慕王爷有什么好的人选吗?不防说出来听听。”鲁齐胜颇为矜持地说。他是当朝左相,出身名门,又是进士出身,历年来的科考主考官几乎都由他担任。 “鲁相德高望重,又历任春闱主考,原本本王觉着此人非鲁相莫属。”慕梓悦欲言又止。 鲁齐胜的脸色稍稍沉了沉,旋即又笑了笑:“哪里哪里,王爷太过抬爱了,大家这不都是为了大夏选拔栋梁之才,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俗话说的好,偏听则暗,监听则明,其实放在春闱取士上也是一样,主考官也是人,总会带了些个人的喜好,虽然鲁相是最合适的人选,但鲁相已经连任三届主考,这选出的考生难免会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到时候朝堂之上,都是象鲁相这般老成睿智的,想找一个象本王这般风趣幽默、玉树临风的都找不到,未免无趣啊。”慕梓悦的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神态闲适。 一旁的几个大臣听了都笑了起来,端坐在龙椅上的夏云钦也乐了:“鲁相和梓悦站在一起,的确不够玉树临风。” 鲁齐胜只好大度地一笑:“臣老了,自然比不上慕王爷这般风华正茂、芝兰玉树。”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斜睨了一眼慕梓悦,以退为进:“依臣之见,慕王爷这必然是想毛遂自荐,陛下不如请慕王爷担任此次的主考官,必然能为大夏选出栋梁之才。” 朝中大臣不由得窃窃私语了起来,这慕梓悦虽然大权在握,可若论起文采和资历,当这个主考官却是欠了许多,只怕会激起天下文人的反对。 夏云钦却兴致勃勃地说:“原来是梓悦想去做主考官?依朕看,倒也未尝不可……” 此语一出,底下有些哗然,国子监祭酒首先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此事有待商榷。” 方于正沉着脸出列奏道:“陛下,春闱主考,非同儿戏,望陛下三思。” 慕梓悦饶有兴趣地看着方于正:“方大人这么着急做什么?莫不是你有意做这个主考官?” 方于正眼中的愤怒一闪即逝:“下官是怕王爷一念之差,毁了自己的清誉。” “有劳方大人挂牵,不过,这次方大人可冤枉本王了,本王要举荐的可不是自己,本王要举荐的是——”慕梓悦慢条斯理地说着,故意顿了一顿,朝着那沈若晨看了过去,“沈若晨沈侍郎。” 众人齐齐向沈若晨看了过去,神情各异,就连沈若晨脸上也露出了惊诧之色。 慕梓悦十分满意众人的表情,旋即又朗声道:“陛下,举贤不避亲仇,臣举荐沈侍郎主考,方中丞和俞祭酒各为副主考,且让今次春闱,为大夏带来朗朗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又出来一个,陛下虽然年纪小,但是如果亲们忽视他,他会很生气滴!! 4第 4 章 早朝结束的时候,朝臣们三五一群地往外走去,慕梓悦慢吞吞地走在最后,看着鲁齐胜和几个大臣脸色凝重地从身旁擦肩而过,心里颇有几分畅快的感觉:最后春闱的主考人选定了沈若晨和方于正,鲁氏一党只捞到了另一个副主考的头衔,实在大失颜面。 还没走出大殿,便看见夏云钦的贴身内侍小庆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叫道:“王爷请留步!” 慕梓悦笑着说:“陛下还有何要事吩咐?” 小庆子压低声音说:“陛下今日得了一把宝刀,请王爷一起去鉴赏鉴赏。” 慕梓悦一听顿时心痒难耐,紧走了几步,催促说:“那还不快走,别让陛下等急了。” 小庆子在前面引路,边走边小声抱怨:“王爷,你一听见宝刀就急吼吼的,怎么这一阵子也不见你来探望探望陛下,陛下都念叨了好几回了。” 慕梓悦失笑:“陛下有这么多宫女妃子伺候着,我来凑什么热闹。” “王爷怎么能和那些个宫女妃子相提并论,陛下经常说,只有和王爷聊天说话的时候,心里才是真正的高兴快活。”小庆子说话抑扬顿挫,十分生动。 正说话间,养心殿便到了眼前,迎面只见殿门里走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身黑袍,眉目冷峻,一双眸子凌然生威,薄唇紧抿着,隔着几丈便好似有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慕梓悦不由得心里咯登了一下,停住了脚步,随意地招呼了一声:“瑞王爷,今日怎么有空来觐见陛下?” 那人的目光犀利,定在慕梓悦的脸上,仿佛刮刀一般令人生疼。满朝文武之间,慕梓悦最忌讳的便是此人——夏亦轩,论品级,此人被先帝封为瑞王,统领禁卫军和平南军,负责京畿地区的防务;论亲厚,此人是夏云钦的堂兄,深受夏云钦的敬重;论能力,此人果敢坚忍,驭下极严,禁卫军在他的治下,军纪鲜明,尤其是他府上的亲卫队,据说个个以一当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当然,慕梓悦对此嗤之以鼻,在她的心中,带兵并不是要那种噤若寒蝉的惟命是从,当初她在定北、征西两军之中,和手下的将士称兄道弟,感情极好,弟兄们一个个都忠心耿耿,战场上都是能两肋插刀的生死之交。 夏亦轩时常外出巡军,就算在京城,也是每逢初一十五才上朝,所以这几年来,慕梓悦一共也没见过他几次。 “慕王爷看起来春风得意,莫不是府上又添了绝色小倌?”夏亦轩面无表情地问。 一刹间,慕梓悦只想去揉揉自己的耳朵,证实一下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好端端地,这位瑞王爷半嘲半讥地做什么? “哪里哪里,自然是因为本王见了瑞王爷,心生欢喜,这才春风满面。”慕梓悦淡淡地回道。 夏亦轩几步便走到她身旁,语声低沉:“这可不敢当,你夜夜笙歌,也要注意固本培元。” 慕梓悦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微笑着说:“有劳瑞王爷挂牵。不过,本王天生禀赋异于常人,虎虎生威,瑞王爷多虑了。” 隔得这么近,慕梓悦几乎可以看到夏亦轩那仿如冰雕般的面庞上有了几分裂痕,只不过一瞬之间,夏亦轩便又恢复了正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慕梓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小庆子:“瑞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有好一阵子了,昨儿个还……”小庆子一下子停住了,朝着她尴尬地笑笑。 慕梓悦佯作不在意地说:“瑞王爷也真是的,就不能和陛下好好说?” 小庆子长舒了一口气:“陛下都和王爷说了?军需军备这些都是大事,有些意见相左这也很正常。” 慕梓悦心里一沉,再也无心和小庆子套话,大步便走进了养心殿。 夏云钦正在案几旁批改奏折,一见慕梓悦进来,便高兴地迎了上去:“梓悦,快来瞧瞧这把宝刀的来历!” 慕梓悦生平只有三大爱好,一是喜爱吹笛子,只可惜她没有天赋,一手笛子曲不成调;二是喜欢长得漂亮的东西,不论男女大小,当初她对夏云钦上心,也是因为小时候的夏云钦粉雕玉琢,实打实一个漂亮小孩;这三便是喜爱收集各类宝刀,府上的宝刀几乎能开个兵器库。 她接过那刀鞘,入手便觉沉甸甸的,上面的花纹繁复,一抽出刀来,寒意逼人,竟是上好的千年玄铁制成,刀刃上隐隐有一条血痕,生生带出几分杀意来。 “惊魂刀!千古名刀,传闻中此刀霸气太过,引得铸刀师以身殉刀,方才将此刀魂定住,此后落入前朝名将罗复之手,饮千名敌军之首级,后和罗复一同失踪。”慕梓悦用双指拭过刀刃,感受着着凌厉的刀锋。 “原来这刀还有这等来历,”夏云钦惊叹道,“你若是喜欢,就赠与你了。” 慕梓悦的眼睛一亮,手里紧紧地抓着宝刀,嘴上却假意推辞道:“这怎么行,这惊魂刀千金难求,还是陛下你自己留着吧……” “放在朕这里也是暴殄天物,皇兄说了,朕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怕还没舞起来——”夏云钦自觉失言,顿住了话头。 慕梓悦的手一松,差点把惊魂刀掉在了地上,半晌才僵硬着说:“这刀是瑞王爷送给陛下的?” 夏云钦赔笑着说:“是啊,皇兄他这两年行走在外,时常带些稀罕的宝物给朕,他还说了,如果梓悦你喜欢,千万不要说是他找来的,不然只怕你不肯要。” 慕梓悦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上这把惊魂刀,有心想退回去,可双手却不听使唤,依然紧紧地抓着刀鞘不肯放。“瑞王爷真会说笑,这是陛下赏给臣的,臣怎么会不要呢?” 夏云钦松了一口气:“这就好,皇兄其实就是表面上凶狠,他心底里软着呢,朕小的时候没人理我,只有他偶尔还会和我说话。” 慕梓悦心里好笑,这天底下,只怕只有眼前这个少年会说那夏亦轩心软,那人曾扬刀立威,将禁卫军中十余名官宦子弟人头落地,就连先帝说情都被他一句话挡了回去。 老广安王临死前把朝臣交代了一个遍,临到末了才想起这个煞星,只留下了断断续续的四个字,含混不清。 她仔细推敲了好久,思来想去,不是“瑞王防你”就是“瑞王反意”,想来是在提醒她注意那个手握京畿重兵的瑞王有谋反之心。这几年来,她暗自谋划,想要收集夏亦轩谋反的证据,却苦于他行事周密,无从下手。 “陛下,瑞王爷既然早就回京,为何没有上朝?”慕梓悦收起了惊魂刀,漫不经心地问。 “皇兄一路辛劳,且让他多歇息两日。”夏云钦解释说。 “近几年来,边疆都很太平,陛下为何还要让瑞王屡次巡边?依臣之见,瑞王太过辛劳,不如在京城多加歇息。”慕梓悦不动声色地说。 “梓悦你也这样想?”夏云钦笑着说,“朕也劝过皇兄了,可皇兄不肯。” 慕梓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会肯才怪!据广安王府在征西、定北两军中的心腹密报,瑞王巡边的时候多次单独召见将领,询问关于慕家在军中的动向,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陛下,不如过几日臣在廷议的时候提出来,此等辛劳的事情,交给兵部去做就是了。”慕梓悦淡淡地说。 “如此甚好,皇兄留在京城,朕也可以时时和他见面。梓悦你也可以同他亲近亲近,你们俩都是朕最亲的人。”夏云钦有些兴奋。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纠正说:“陛下,我们都是你的臣下,瑞王是,臣也是。” 夏云钦不高兴了:“梓悦你又来了,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扫兴的话,说点贴心话。” “陛下想听什么?广安门外的唱曲,还是天桥底下的庙会?”慕梓悦微笑着说。 夏云钦朝着她走了几步,凑到她身旁,神情带着几分尴尬,又带着几分试探,低声说:“梓悦,朕听说你府上纳了好些个男宠?” 慕梓悦顿时有些发懵:“谁在陛下面前乱嚼舌头?” “梓悦你就不要瞒朕了,昨日方中丞弹劾你的折子上都写了,”夏云钦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饶是慕梓悦的脸皮厚得像城墙,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在她心里,夏云钦就好像她弟弟一样,这简直有种教坏小孩子的感觉。 “陛下,这,”慕梓悦尴尬地支吾了片刻,旋即便恢复了正常,既然连夏云钦都知道了,想必以后不会再有人拿她的亲事说事了,“陛下恕罪,臣兴之所至,有违伦常。” 夏云钦的神情有些奇特,半晌才郁郁地说:“梓悦不必如此,朕一直以为,你至今还未娶妻,只不过是因为朝事繁忙,为了朕和这大夏江山,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却没想到,你有这等难言之隐。” 慕梓悦洒脱地一笑:“陛下,这也算不得什么难言之隐,臣和他们在一起,十分轻松自在,而且大家你情我愿,臣也没有亏待他们。” 夏云钦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脸色稍霁:“梓悦,你最心爱的那个叫什么?” 慕梓悦愣了一下,在脑中搜刮了半天,才蹦出来一个名字:“叫凌……凌然。” “好名字!”夏云钦瞟了她一眼,语声居然带着几分阴测测的味儿,“明儿个朕就去瞧瞧,他长得什么模样,能让朕的广安王迷了心窍。”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个主要人物两项,酷男啊酷男,流口水啊流口水~~ 5第 5 章 慕梓悦的心被夏云钦的最后一句话弄得有些惴惴,回到府上便把自己收的八位公子叫了出来,一字儿排开,开始训话。 八位公子有的阳光,有的阴柔,各有千秋,凌然站在最右侧,那双丹凤眼斜睨,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慕梓悦走到他身旁不由得心神一荡,半晌才笑着说:“大伙儿在王府过得怎么样?有什么不顺心的尽管说,本王给你们做主。” 这些人要么是从小倌楼里赎出来的,要么是从穷苦人家里买来的,这广安王府不打不骂不卖身,府里偶尔还有人给他们上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闲暇时聊聊八卦,吃吃小醋,过得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哪里会有什么不满?就连以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凌然都神情复杂地看着慕梓悦,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慕梓悦清咳了两声,威严地说,“过几日若是有人来瞧你们,你们务必要帮本王一个忙,一定要把在府上的日子说得血泪俱下,说这断袖一事有违伦常,你们也是身不由己。” 八位公子有些莫名其妙,面面相觑,凌然咬着嘴唇,忽然便道:“王爷这是不想有人误入歧途吧?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把我们遣散了,这不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么?连王爷都迷途知返了。” 慕梓悦有些尴尬,笑嘻嘻地走到他身旁,一抬他的下巴,一脸的迷离:“这叫本王怎么舍得呢?特别是像小然然这样的绝色,本王更是舍不得了。” 一旁的七位公子不干了,围在她身旁,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 “王爷莫不是嫌弃我们生得不好看?” “王爷什么时候来我的屋里坐坐?” “小人的笛子略有小成,等着王爷来品鉴呢。” …… 慕梓悦被吵得有些头疼,刚想发火,忽然管家一溜儿小跑进来禀告:“王爷,瑞王府送东西来了!” 慕梓悦顿时有了种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感觉:难道说夏亦轩被什么东西附了体?居然给她这个死对头送了东西过来? 前厅里站着夏亦轩的贴身侍卫,身子挺得像杆枪似的,眉目间带着稍许不耐和鄙夷,不过礼数还算周全,一见到她便躬身行礼:“见过广安王。” 慕梓悦认得他,姓夏名刀,夏亦轩的八名贴身侍卫之首,下辖二十名亲卫一队,个个能独当一面。 “哎呦,今天怎么小刀亲自上门送礼?本王受宠若惊啊,”慕梓悦朝着跟在身后的慕十八笑道,“十八你要好好学学,就算拍马屁也要拍得像小刀一样有风骨。” 夏刀脸色微微一变,将手中的锦盒递了上去:“王爷说笑了。” 慕十八伸手接了过来,只见这锦盒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雕着精美的花纹,十分漂亮,入手沉甸甸的。 慕梓悦把手放在盒盖上,一瞬之间,有些犹豫要不要打开,不知道盒子里会不会放了霹雳堂的机关,一下子从里面射出一把金针来,把她扎个满脸麻花。 “王爷若是害怕,不如让小的来开。”夏刀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道。 慕梓悦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此言差矣,小刀,你可知为什么你一直是侍卫,而我却是王爷吗?” 夏刀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请王爷指教。” “太急躁了成不了大事,”慕梓悦教训说,“象本王这样气定神闲,才能魅力永存,你瞧,这不是你家王爷都来示好了。” 说着,她也不去看快气歪了嘴的夏刀,缓缓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铺着红色丝绒,中间放着一粒白色的药丸,旁的什么都没有,慕梓悦拿起来仔细瞧了瞧,狐疑地问道:“这是什么?” 夏刀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我家王爷说了,这药丸是用了鹿角、鹿鞭、千年甲鱼、冬虫夏草提炼而成,还放入了我家王爷特制的壮阳药,必然能让王爷大补特补。” 慕梓悦拿着药丸的手顿时僵了:“这……夏亦轩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家王爷说了,听闻广安王收了八位公子,夜御八郎只怕神仙也吃不消,广安王身系社稷,保重身体。”夏刀面无表情地说。 慕梓悦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承蒙挂牵,本王真真受之有愧!” 这粒药丸,足足让慕梓悦膈应了一整天,偏生慕十八还对那个金丝楠木盒子情有独钟,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书房最显眼的架子上,说这是瑞王爷送来的高档货,价值连城,让所有的访客都要好好瞧瞧,瑞王府向广安王府低头了。 慕梓悦对慕十八这样狐假虎威的行径十分鄙夷,不过难得慕十八这样振奋,也就随他去了。 这几日天气甚好,倒春寒有些过去了,春日的阳光从云霾中透了出来,带了些许暖意。 平日里只要天气好,慕梓悦一得空就会去怡青茶馆去品茗。那怡青茶馆是京城文人墨客时常聚会的场所,馆主在城郊有个茶场,也时常以茶会友,有许多常人得不到的茶中珍品。 馆主和慕梓悦交好,每年都会托人带来新茶;慕梓悦也在三楼常年包了个包厢。 慕梓悦一身便衣,只带了个慕十八便往茶馆而去,一路上便可看到路上热闹了许多,甚至有好些个孩童都迫不及待地拿了纸鸢出来戏耍。 慕梓悦看着看着,嘴角便露出了微笑,伸出手去,摸了摸跑过身旁孩童的脑袋。 “哎,乱跑什么,别撞到人啊!”慕十八不客气地教训说,抬手拦住了其中一个朝着慕梓悦撞去的孩童。 这几个孩童结伴而来,一看有人被拦,其中俩个调皮的,便故意在慕十八的身上撞了撞,又冲着他们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小兔崽子,还跑!”慕十八悻悻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拳头。 慕梓悦笑吟吟地看着慕十八:“好!十八你返老还童,和小娃娃一般大了,真出息。” 慕十八脸腾地红了,收回了拳头:“公子,我只是好久没动武了,手痒。” 慕梓悦拿起手里的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尽耍嘴皮子!” 两个人说笑着正往前走,忽然慕梓悦觉得后背好像有道目光盯着她,回头一瞧,心里顿时把慕十八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个狗东西,关键时刻,也不配合着显示一下本王亲民和蔼,偏偏来个仗势欺人! 慕十八也兴奋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那人面前:“这位公子,可算你运气来了,还记得我家公子吗?那日在酒肆里有一面之缘,我家公子见你有治国平天下的韬略,有意提拔……” “十八!”慕梓悦真想在地上挖个洞钻下去,厉声喝道,“这是新任的吏部侍郎沈若晨沈大人,不得无礼。” 慕十八茫然地看了看慕梓悦,呐呐地问:“吏部侍郎?公子,你不是说……” 慕梓悦再也不去看他,只是微笑着冲着沈若晨拱了拱手:“沈大人,幸会。” 沈若晨一身白衣,丰神俊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脸上带着几分疏离的笑容,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 慕梓悦有满腹的话想说,可见了他这模样,终究凉了一半,客客气气地说:“沈大人先请,本王和家仆还有些事情。” 沈若晨也不客气,迈步便往茶馆而去,慕梓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这风姿卓然,令人心驰神往。 “公子,你在看什么?怎么不邀他一起喝茶?这一来二去,不就熟了?”慕十八凑了过来,暧昧地问。 “你懂什么!有些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看着赏心悦目便好。”慕梓悦又敲了一下他的头,没好气地说。 没几步路,怡青茶馆便在眼前,只是今日茶馆十分热闹,一楼的大堂里几乎都坐满了,有几个人正在前头摇头晃脑地吟诗作对,一问小二,原来是一个学馆在以诗会友。 慕梓悦驻足听了几句,那诗文酸涩做作,却赢来底下一片叫好之声,不由得心里发笑,刚想上三楼,却看见沈若晨正在柜台前和掌柜的说话。 “这位公子,不是我不肯,实在是今日都满了。”掌柜的为难地说,“不然你现在大堂里等等?有人空出来了我即刻请你上去。” 大堂窗户皆开,过堂风徐徐而过,沈若晨的衣袖飘飘,宛若仙人,这满堂的喧闹和俗语和俗闹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这身影玷污一般。 慕梓悦看着他紧皱的眉,情不自禁地叫道:“沈公子,如不嫌弃,不如到我的雅间里先歇息片刻。” 沈若晨眼中的犹豫之色一闪而过,旋即不动声色地婉言谢绝:“在下只是路过,不敢叨扰阁下清静。” 慕梓悦怅然,伸手暗自拽了一下慕十八的衣袖,慕十八愕然,搜肠刮肚地道:“这个……沈公子……我家公子他……那个……”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慕梓悦一脸的恍然大悟,“今儿还要给瑞王府回礼,沈公子,你先去我那雅间,我再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说完,她潇洒地打开扇子摇了摇,慢条斯理地便往外走去,满意地享受着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出了茶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啊王爷,乃这样装逼真的好吗? 6第 6 章 站在大街上等了好一会儿,慕梓悦才看到慕十八探头探脑地跑了过来,笑得一脸的荡漾:“公子,他上去了,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走吧,别惹人讨厌了。”慕梓悦拍了拍衣袖,往前走去。 “我们真的要去瑞王府吗?瞧那个夏刀气焰嚣张的模样,大家都是王府,公子你还是陛下最宠信的大臣,论资历,论权势,我们广安王府哪一点比不上他们瑞王府?摆什么谱!”慕十八不屑地说。 慕梓悦心情甚好,慢悠悠地说:“十八你错了,做人臣子的最高境界,不是你家公子,更不是那瑞王夏亦轩。” 慕十八挠了挠头,不解地问:“公子,小人愚钝,那谁才当得起这个臣子的最高境界?” “身为一名权臣,自然要立下人所不能的大功,无人超越,名垂青史,让陛下和大夏百姓一提起你来,自然而然地尊敬和喜爱,一人之下,一呼百诺。”慕梓悦想到出神处,不由得热血沸腾了起来。 “这……公子好志向!”慕十八也激动了起来,“老王爷泉下有知,一定高兴死了,他以前整日里就担心公子你不能挑起广安府的大梁。” “他……他懂什么,我才不是要做像他那样的大臣,临到末了,功高震主,反而让人如坐针毡,我和陛下之间,要做一对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君臣,必不能变得如此这般生分。”慕梓悦喃喃地说。 慕十八没有听清,追问道:“公子,你叽叽咕咕地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明白我刚才在说些什么吗?”慕梓悦斜睨了他一眼。 “我当然明白,”慕十八挺了挺胸脯,“公子你是说你要位极人臣,把什么瑞王府、左相府都打趴下。” 慕梓悦失笑:“你这家伙,整日里打来打去的,真应该去征西军里历练历练。” “公子,别啊,你要位极人臣,我要位极人卫,做你手下最厉害的侍卫,才不要离开王府去征西军呢。”慕十八笑嘻嘻地说。 慕梓悦心里一暖,这个慕十八,是她在边疆的时候捡来的,当时他浑身血污,挂在一个悬崖的树干中,她见他长得还算清秀,一时心软,便把他带进军中医治。 慕十八伤好了之后,把前事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不太通人情世故,却对习武天赋禀异,尤其善于使剑和飞镖,也算是慕梓悦在军中的一大收获,回京城后,慕梓悦一手组建了自己的亲卫队,慕十八便是十八名亲卫之一,十八就是他自己选的数字。 俩个人边说边聊,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家京城老字号的古玩店前。德起轩做古玩已经有百年历史,堪称大夏古玩界的元老,京城一年一度的古玩大会便是由他家主办。 慕梓悦十分喜欢这里的古刀古剑,德起轩一有新货也会派人到府上告知。 一见慕梓悦,店里的掌眼立刻迎了上来,把慕梓悦往雅间里迎:“今儿个王爷怎么亲自过来?让人来传个话,小人把东西给您送去就是了。” “店里有些什么好货?都送上来给我瞧瞧。”慕梓悦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掌眼一招手,好几个伙计从里面捧着托盘和锦盒小心翼翼地过来了。“不知道王爷要送谁?这玉镯怎样?您瞧这成色、这手感……这幅仕女图是前朝大家顾恺的大作……您瞧这紫砂壶和玉佛,传说是前朝首富田忠的心爱之物……” 慕梓悦看着掌眼把古玩一样样地拿过来鉴赏,却一直轻摇折扇,眉头微蹙:什么东西能和夏亦轩那颗壮阳丸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掌眼费了半天的口舌,见慕梓悦一直没有动静,不由得也犯了难了:“王爷,您倒是说句话,不然这东西不好挑啊。” 慕梓悦随手拿起了那幅仕女图端详了片刻,笑着说:“这幅图倒是不错,只不过总还欠了点火候。” “王爷好见识,这幅画是顾恺成名前之作,笔触稍显稚嫩,他前半生穷困潦倒,为了谋生,一直帮人画像,甚至还画过春春宫图呢。”掌眼唏嘘着说。 “春宫图!”慕梓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睛骤然一亮。 掌眼吓了一跳,呐呐地说:“是啊,我家主人手里还有一套呢……” 慕梓悦心中大喜,正色说:“这位顾恺先生生平甚为励志,从一名画手到一代大家,令人钦佩,这幅仕女图我要了,你家主人手里的那一套也请他割爱,以后也可教育府中人不要气馁,学顾恺先生一飞冲天。” “这个……小人不敢做主,请王爷稍候片刻。”掌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喏喏地退了出去。 慕梓悦在雅室中慢慢踱起步来,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德起轩的主人便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说:“王爷喜欢,那是小人的福分,说什么割爱不割爱的,明日我便装裱了送到府上去。” “这哪成,自然是要给银子的,十八,快付帐。”慕梓悦笑着说。 “不敢不敢,这些小东西,不值几个钱,就算是德起轩孝敬王爷的。”主人恭敬地说,“小人还想着王爷多多光顾德起轩呢。” “那不成,亲兄弟,明算账,十八,十八你磨蹭什么!”慕梓悦回头一瞧,只见慕十八满脸尴尬,手上去依然空空如也,不由得一怔。 “公子……钱袋子丢了,”慕十八吞吞吐吐地说着,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腿,“是了,一定是那几个小兔崽子,撞我们的时候顺走了!” 慕梓悦的脸都绿了,这下好了,她跳到黄河都说不清,只怕德起轩的上上下下都要传遍了,广安王特意来打秋风来了! 门帘忽然掀了开来,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口,逆光而立,看不清脸庞,只是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 “王爷这是忘带银子了吗?夏刀,付账。”一个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正是那夏亦轩。 夏刀一下子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从怀里取出银票放在了托盘上。 掌眼一叠声地说:“王爷客气了,这银子太多了,小人去换了开来。” 主人也忙不迭地掸了掸椅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王爷快请坐,今儿个两位王爷一起光临我们德起轩,真是蓬荜生辉。小人昨日刚得了一罐雪山白菊茶,珍品中的珍品,王爷且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取来共饮。” 雅室里只剩下了主仆四人,有了片刻的静谧,慕十八瞪着夏刀,让瑞王府抢着付了帐,就好像广安王府被占了上风,他满心别扭。而夏刀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夏亦轩的身后默不作声。 “多谢瑞王爷解囊相助,”慕梓悦客气地说,“瑞王爷今日怎么这么得闲?” “以后得闲的日子多了,陛下刚刚解了我巡边的军务,即将交由兵部,今后说不得还要多多叨扰慕王爷呢。”夏亦轩漫不经心地说。 慕梓悦心中不由得咯登了一下,她刚和夏云钦提及此事,照理说夏亦轩必要推诿,需要她一步步地慢慢谋划,怎么这几日功夫就成了?不过,既然他应承了此事,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虽然他在定北征西两军中的小动作不能动摇慕家在两军中的根本,但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王爷辛苦了,以后如有驱驰,尽管吩咐便是。”慕梓悦不动声色地说。 夏亦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半晌,他的嘴角微微一翘,带上了几分笑意,那股冷厉的气息顿时被冲淡了许多,居然让人有种冰雪初融的感觉。“我们两个人王爷来王爷去,只怕听的人都糊涂了,以后直呼名字便是,梓悦你看如何?” 慕梓悦的脸上一僵,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亦轩兄客气了。” 帘子一挑,一个伙计走了进来,手中捧着锦盒,递给了夏亦轩:“王爷,您的东西好了。” 夏亦轩接了过来,随手递给了慕梓悦:“听说梓悦最喜爱吹笛,不如帮我鉴赏一下这支玉笛。” 慕梓悦心痒难耐,打开来一瞧,一支玉笛通身翠绿,色泽柔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取了出来端详了片刻,赞叹道:“不错,亦轩兄真是好眼光。” 一旁的伙计凑了过来:“这是王爷特意定制的,请了特级的师傅,一整块的玉就雕了这么一支玉笛,价值连城啊。” “不过,拿着一座城池在嘴边吹,原来轻昂灵秀的笛声只怕会被这城池压死,失了本性,”慕梓悦笑嘻嘻地说,“亦轩兄你说呢?” 夏亦轩愣了一下,缓缓地说:“相由心生,只要心中没有城池,它便是一支普通的笛子。” 慕梓悦耸了耸肩:“看来,这玉笛只有亦轩兄能用,我等俗人,没有这种气度啊。咦,我记得亦轩兄不会吹笛,怎么忽然也对这个有兴趣了?” 一旁的夏刀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夏亦轩摆了摆手,制止了他。“梓悦说的也对,何日有幸,可以听听梓悦的笛声?” 这是慕梓悦心中永远的痛——她喜爱吹笛,却吹出来五音不全!她岔开话题道:“竹笛吹得好实属不易,这么多年来,我见到的吹笛好手实在不多。” 夏亦轩饶有兴趣地问:“梓悦都听过哪些人的?” “东城乐馆的馆主、潇湘楼的风玉、宫中的乐师、费小侯爷……听过的人多了,不过,吹得最好的那个人,我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慕梓悦想起木齐山下那笛声,不由得悠然神往。 夏亦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能让梓悦如此挂念,必然犹若仙音。” “我在木齐山麓下听了四年,只觉得一年比一年精进,这辈子要是能见上此人一面,此生无憾矣。”慕梓悦怅然说。 作者有话要说:本王又出来溜达了,潜水的亲们,你们还好吗?! 7第 7 章 从德起轩出来,已经将近申时,慕十八默不作声地跟着慕梓悦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不解地问:“公子,你怎么和这厮好言好语了起来,以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慕梓悦逗他,这个亲卫并不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却是她最喜欢的,可能是因为曾经撞坏脑袋的关系,有些直来直往,不懂得迂回。 “管事都和我说了,以前瑞王府曾经和郡主定过婚约,后来因为郡主执意要跟去征西军,瑞王府便说郡主桀骜不驯,不守妇道,居然便要退婚,郡主死的时候,他们连个人影都不见,据说那夏亦轩还去了南边风流快活,这还算是人吗?”慕十八忿忿地说,“老王爷故去的时候,事出突然,先帝还派人开棺验尸……这十有八九也是他们在捣的鬼,公子你承袭了王位之后,那人和你作对的事情还少吗?他简直就是我们广安王府的克星!” 慕梓悦的思绪飘忽了起来,其实,年少的时候,夏亦轩在她脑中的印象实在不深,他身为瑞王世子,自幼早熟,很少和他们这群官宦子弟玩在一起,瑞王府来提亲的时候,她当然不乐意,后来执意要去征西军中,有一半原因便是因为这亲事。 现在想来,这亲事必然是因为瑞王府想要拉拢广安王府,后来因为她的一力拒绝,她的父亲也有些犹豫不定,自此便彻底得罪了瑞王府,现在慕梓悦和夏云钦君臣情深,便被瑞王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十八,你太天真了。”慕梓悦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 慕十八有些似懂非懂,不过他很快就不想了,跟在她后面喜滋滋地说:“明白了,公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小人只要照着做就对了。” 刚过一个转角,怡青茶馆又在眼前,馆里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出,想来是里面的聚会已经结束。慕梓悦情不自禁地往三楼一瞟,不由得呆了一呆,只见沈若晨站在栏杆处,衣袂飘飘,手中拈了一支长笛,笛声呜咽,正吹奏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慕梓悦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人都发热了起来:祭奠那天沈若晨从木齐山而来,他又会吹笛子,难道说,在木齐山下那个吹笛人就是他?他为什么会每年这个时候都在那里?又为什么从来不出来见她?难道说…… 沈若晨看到了她的身影,笛声戛然而止,旋即他便收起了长笛,走入了厢房。 “公子!公子,你中了邪了?”慕十八叫了她两声,暧昧地笑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慕梓悦心痒难耐,却又怕被沈若晨轻看了,踌躇了片刻,刚想派慕十八去探探口风,茶馆里的小二登登蹬地跑了出来。 “王爷,雅室里的沈公子请您上去说话。” 雅室里居然坐着三四个人,茶香阵阵,言笑晏晏,只是一见到她进来,便都静了下来,一个个上来见礼。 几个人也都是城中的名人,谈吐斯文,只有一个她也认识,就是上次上门来教训她的御史中丞方于正。 慕梓悦原本以为能和沈若晨单独说上几句话,这下也只好端起王爷的架子,寒暄了几句。 方于正却只是在椅子上微一欠身,一付不愿敷衍的模样。 沈若晨斟了一杯茶,递到慕梓悦的面前:“今日多谢王爷,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慕梓悦第一次和沈若晨离得那么近,不由得有些心摇神驰,半晌才接过来呷了一口:“沈大人客气了,今日未有公务在身,王爷大人什么的,太过生分,不如我唐突地唤一声若晨如何?”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厚颜无耻,两个人从未深交,清流和权臣,向来都是泾渭分明,沈若晨更是避她如蛇蝎。 沈若晨垂下眼眸,片刻之后便神色自如地道:“王爷喜欢就好。” 慕梓悦心中欢喜,温言道:“若晨也不必多礼,叫我梓悦便可。” 一旁的方于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冷冷地说:“王爷自重,我等怎敢直呼王爷名讳。” 慕梓悦见他那副板正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调戏几句:“方大人此言差矣,你不去弹劾别人便是万幸,难道还有人敢去陛下面前弹劾你不成?” 说着,她走到方于正身旁的椅子上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正色道:“对了,其实我很早以前便想唤你一声于正,不知道方大人肯是不肯呢?” 慕梓悦说完,便又呷了一口茶,等着方于正义正词严地拒绝她,没想到等了半天,却只看见方于正的眼神闪烁,端起茶盅饮了一口。 雅室里有些安静,慕梓悦心中纳闷,这方于正难道是哪里抽风了不成?不是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吗? “于正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其实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这情份可没人比得上,你说呢?”慕梓悦眼珠一转,顺势便叫道。 “王爷和于正从小一起长大?怎么我从来没听于正提起过?”沈若晨饶有兴趣地问。 “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方于正有些尴尬。 “于正你也太无情了,我记得有次我们去偷夫子的试卷,你一个劲儿地拽着我不让我去,可一等我翻过墙,你便屁颠屁颠地追了过来,说是有难同当,绝不会抛下我一个人。”慕梓悦戏谑着说。 “于正也做过这样的糗事?这可要吓我等一跳啊。”沈若晨微笑了起来。 方于正倏然盯着慕梓悦,神色复杂,半晌才说:“王爷只怕记错了,当时偷卷子的是小安,不是王爷。” 慕梓悦若无其事地说:“谁说那是小安?要糊弄你们还不简单,事情后来败露了不是我被夫子打了板子?打了整整五大板,最后一板我还假作晕过去掉下板凳逃掉了,于正,你老实说,当时是不是你守不得秘密被夫子诈了?” 方于正的脸色铁青,半晌才说:“一派胡言。” 慕梓悦盯着他,忽尔大笑了起来:“于正你还不承认你自小恋慕小安!要不是为了小安,你这堂堂正正的御史中丞也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放心,小安已经不在,你以后的夫人想吃醋也吃不到了。” 方于正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显然勉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王爷,死者已矣,还望你留些清誉给小安,告辞了!” 说着,他大步走出了雅室,屋里的几个人一看情形不妙,慌忙招呼了一声,追着方于正出去了。 慕梓悦脸上笑容未变,只是心中有些酸涩,回头一看,只见沈若晨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由得笑道:“怎么,难道我真的说错话了?” “王爷真情真性,在下佩服。”沈若晨疏离而有礼地道。 “其实人在的时候藏着掖着,人走了再念着又有何用?人生在世,自然应该快意情仇,想做什么就去做,管这么许多劳什子的清誉做什么?” 慕梓悦背光而立,天边的晚霞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浅金色,这位大夏炙手可热的权臣语声飞扬、神采奕奕,令人侧目,沈若晨看着看着不禁有些怔忪,半晌才敛了心神淡淡地说:“于正为人刚正,和王爷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王爷还是不要拿他开玩笑了。” 慕梓悦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心里一阵冲动,叹息着道:“若晨你误会我了,其实我那福薄的妹子一直是于正心里面的一块毒瘤,不挖出来,只怕他这辈子都要念在心里。” 沈若晨终于微微有些动容,思忖了片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王爷的确高见,是下官愚钝了。” “非也非也,若晨若是愚钝,我们可只有愚蠢二字可以形容了。”慕梓悦微笑着说,“不知道春闱主持得怎样了?若晨你第一次主持春闱,万事皆需小心。” “幸得诸位同仁支持,万事顺遂。”沈若晨显然不愿多说,这几日上门拜访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烦得他避到了别院。 “以往春闱都是鲁相主持大局,若晨何不多向鲁相请教?尤其是严查舞弊一事,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慕梓悦缓缓地说,那舞弊二字说得又重又慢,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沈若晨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神有些狐疑:“梓悦的意思是……” 慕梓悦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叹息道:“其实慕王府别的能耐没有,就是好打听些八卦,太祖帝在位时曾经出过一次舞弊案,牵扯无数,若晨应该听说过了吧?” 这件事是太祖帝在位时的一个大丑闻,当时一个高官子弟参加科考,春闱考官联通泄题,高官府中的仆役又将考题外泄,春闱结束后好几个月才爆出此事,可木已成舟,牵扯太广,为了不损害朝廷颜面,枉杀了好些人,才将此事压下,所有涉事官员花了将近一年才彻底铲除干净。 沈若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才浅笑着道:“多谢梓悦提点。” 慕梓悦放下心来,见他神色稍霁,一直盘旋在心头的事情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适才若晨可在吹笛?不知我能否有幸听上一曲?” 沈若晨婉言谢绝:“刚才我只不过试试这支新笛的音色而已,我平生只喜在幽静处吹笛,还望王爷见谅。” “若晨此言甚是,长笛取材于竹,本性必然喜静,在这闹市之中,必然不能得其精髓,”慕梓悦顺着他的话说,“不知在若晨眼中,何处算得上幽静?能配得上这笛声?” 沈若晨沉吟片刻道:“沈家在木齐山下有座别庄,在下若是心烦了,常常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前几日便刚从别庄回来。” 慕梓悦的手忍不住颤了颤,心下再无怀疑,她盯着沈若晨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可是,那双眸子幽深,所有的情绪仿佛被掩藏在那深不见底的双瞳之中。 “若晨,不知何时能再到木齐山下,听你吹一曲《冲天调》?”慕梓悦试探着问。 沈若晨端起了茶盅,却迟迟没有喝。茶水微微泛起浅纹,他垂下双眸,语声平稳:“王爷若是想去,下官自然随时扫榻相迎。”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人,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8第 8 章 一连几日,慕梓悦都心情甚好,早朝的时候也都面带微笑,她原本就生得隽秀,这一来,颇有几分面带桃花的味儿,惹得夏云钦不时地往她这里瞧。 夏亦轩上朝将巡边军印上缴,夏云钦将此印交由兵部尚书,此举一出,顿时满朝文武都有些惊疑不定,谁都知道,兵部尚书傅广庆,虽然是左相鲁齐胜所辖,但却是实打实的慕党,从征西军的都尉一直到将军,最后被老广安王推举到这个位置。 鲁齐胜捋着胡子一脸的惋惜:“瑞王爷正值壮年,陛下三思而行。” 夏云钦笑着说:“左相多虑了,皇兄这么多年为朕劳碌奔波,到了现在,连个正经的王妃都没有,朕于心不安,况且此事交由兵部,傅大人做事,朕也放心得很。” 鲁齐胜恍然大悟:“陛下所言甚是,不知道瑞王的王妃可有人选了?” 众人一下子都竖起了耳朵,心里把自己能扯得上关系的待嫁女子都盘算了个遍,要是能和瑞王府攀上亲事,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朕需和皇婶、太妃们好好合计合计,皇兄若是心里有什么人选,可不要藏着掖着,直说便是。”夏云钦能逮着机会调侃夏亦轩,不由得心生得意。 “臣知道瑞王爷喜欢怎样的女子。”慕梓悦微微一笑道。 众人的目光都朝着她看了过来,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亦轩都有些惊讶。 “梓悦你说说看,昨日皇婶在丽太妃那里足足坐了半日,还让朕过去陪了一会儿,朕的耳朵听得都快生茧了。”夏云钦饶有兴趣地问。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亦轩冷冷地打断了他们的话:“陛下,臣愚钝,此乃议政的朝堂,不是家长里短的茶馆。” 夏云钦不由得有些尴尬,刚想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只听见慕梓悦哼了一声:“陛下想要谈的事情都是政事,方大人,你说呢?” 方于正正在后面不知道想着什么事情,一听慕梓悦叫他,不由得有些茫然。 “方大人,你前几日不是还弹劾本王无后不忠不孝,愧对大夏吗?怎么今天就不说话了?厚此薄彼,非御史本色也。”慕梓悦正色道。 方于正的耳根有些泛红,半晌才生硬地说:“瑞王时常不在京城,是下官疏忽了。” “方大人你这就不对了,瑞王爷如此为国为民操劳,你怎可以视而不见呢?岂不是让瑞王爷寒心吗?”慕梓悦盯着他说。 方于正整张脸都憋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夏云钦在上面看得有些不忍,打圆场说:“方大人必然是对梓悦期望很高,爱之深,责之切,方大人你说对不对……” 话音未落,满堂文武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夏云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放在这断袖传得沸沸扬扬的广安王身上,实在有些不妥啊! 散朝的时候慕梓悦照例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她都有些不忍心去看方于正,深怕他一时失控,拿着手中的象笏朝她砸过来,虽然她不怵这文质彬彬的御史中丞,但在金銮殿上打架,总有些说不过去。 不知为何,那夏亦轩也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没走几步,两个人便并肩而行。 “梓悦倒是说说,我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夏亦轩问道,他的声音低沉且略带磁性,仿佛在她耳边低语。 慕梓悦不着痕迹地往侧边让了一步,瞟了他一眼:“瑞王喜欢的,自然是那些个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国色天香的女子,要不然,当初怎么会来广安王府退亲呢?” 夏亦轩良久没有吭声,快走到宫门口了,才吐出两个字:“梓悦。” 这一声梓悦,低沉柔和,仿佛带着几许说不出的情谊,让慕梓悦愣了一下,她和夏亦轩,可能命中注定就是对头,这样在两人之间覆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有必要吗? 她停下脚步,不解地迎向夏亦轩的目光,那目光犀利,令她她不自觉地含了含胸。 眨眼之间,夏亦轩身上那股萧杀之气倏然而至:“还有,当时,我并没有想退亲,难道你父王没有和你说吗?”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开了宫门。 慕梓悦有些莫名其妙,这退不退亲又不是他说了算,再说了,现在慕梓安死了,就算有一百门亲事,也随着那一抔黄土消失了。 她耸了耸肩,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她的马车在左边,刚好和夏亦轩分道扬镳。回到府里,管事便通禀说,慕大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慕大是亲卫队长,专门负责广安王府和征西、定北军的联络,也负责广安王府在各个王公重臣、各地府尹薄王之间眼线的信息传递。 一见慕梓悦进来,他便迅速地关上了门,将几封密信递了过去。 “傅将军和应将军多次传讯,边境并不太平。” “平南军中有几次调动,听人说,还有一次小型的骚动,不知道所为何事。” “瑞王此次巡边,和梁州府尹在花街风流了一晚,想必其中有奥秘,原本此事无人知晓,偏生那府尹夫人循着去了,闹了一场大笑话。” “右相秦冲在老家又置办了一所大宅院,据说花费万金。” “最近不知为何,左相鲁齐胜府上的一个幕僚出现在齐地,入了齐王府中。” …… 慕梓悦看着手中的密信,心里有些发凉,秦冲贪腐,这她早就知道,可秦家经商多年,盘根错节,又掌管着大夏的盐运、矿业、赋税等各项国库重要来源,前些年夏云钦根基未稳,动他不得。 而鲁齐胜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匹夫,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蛰伏了这两年,终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那齐王是夏云钦的兄长,当初更是夏云钦继承帝位的竞争对手,先帝为了掩人耳目,把齐王当成储君养了好几年,到了最后才把他踢到北方的边陲小郡封了一个齐王。 还有这夏亦轩,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那梁州府尹,曾是广安王府力荐,她曾经叫过一声世叔,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些朝堂上看起来忠心耿耿的臣子,一个个都各怀鬼胎,这看起来一片和睦的大夏朝堂,里面是什么样的波谲云诡? 她沉吟了片刻说:“看来鲁家也需多派人看着些,秦冲那里你就不用再盯了,我自有打算。” 慕大应了一声,面上略显忧色:“王爷不要太过劳神,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徐徐图之。” 慕梓悦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良久,才轻飘飘地说:“只怕时间不多了。” 慕大有些困惑,刚想再细问几句,敲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王爷,陛下来了,在前厅等着你呢!” 慕梓悦刚踏进前厅,便看见夏云钦身着便服端坐在上首,正喝着听风、听雨特意为她准备的酸梅茶,小庆子跟在他的身后。 “这茶酸酸甜甜的很好喝,”夏云钦满意地点了点头,“听雨姐姐,这是你做的吗?” 听雨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奴婢可不敢当这姐姐两个字。” 夏云钦的神色黯然:“你看你们一个个都这样,朕以前不就是这样叫你的吗?” “这……这以前不一样啊。”听雨战战兢兢地回答。 “有什么不一样?是朕变丑还是变狠了?难道朕不是那个在广安王府长大的小殿下吗?难道朕不是追着你们后面要放纸鸢的小殿下吗?”夏云钦恼火地把茶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发出匡当一声。 慕梓悦在门口清咳了一声,上前见礼:“陛下,好端端地怎么发起火来。” 听雨终于松了一口气,垂首站到了慕梓悦的身旁。 夏云钦盯着慕梓悦看了好一会儿,抿着嘴,一声不吭,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盅盖子。 “陛下以前在广安王府住过几载,这是我们的福分,可现如今陛下已经登基,万民景仰,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要不然还成何体统?陛下莫不是还看我被御史台弹劾得太少?”慕梓悦叹了一口气。 夏云钦的脸色稍缓:“你是不是烦方于正?朕明日找个茬把他弄到别的地方去,省得在这里你看着心烦。” “不用,陛下要相信臣,只要臣愿意,就算他今日对我吹胡子瞪眼,明日也能对我服服帖帖。”慕梓悦昂起头来,脸庞微微一侧,带着几分傲然,那神情,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蕴借。 夏云钦的眼神有些迷离,忽然便低下头来,掩饰着饮了一口茶,再抬起头来,眼底已经清明,只是微笑着说:“梓悦的魅力无人能敌,想当初,朕刚到这里,看谁都好像要害朕一样,只有梓悦,能让朕放下戒心。” 慕梓悦的嘴角也露出了微笑:“陛下那时候才这么点大,一听到动静就会吓得跳起来,可是唇红齿白,长得真隽秀,我和……小安真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出去玩都惦记着你,有次看你可怜巴巴地抱住木柱不舍得我们走,就偷偷把你拐出门去,结果回来被父王狠狠地揍了一顿。” 夏云钦有些怅然:“真想回到那时候,朕每日都可以和你在一起。” “现在不也是每天都可以看见吗?陛下在臣的心中,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区别。”慕梓悦听着这话,有些纳闷。 “真的?”夏云钦盯着她,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恼意,“那为什么梓悦你平日里都不进宫陪朕了?非得朕三请四请才会进宫,还一定要到御书房谈论公事?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这么柔嫩的新文,乃们忍心霸王嘛,来嘛来嘛,冒泡透气喽!!! 9第 9 章(捉虫) 慕梓悦一时有些语塞,可能是性格使然,她从小跳脱飞扬,和同胞兄长南辕北辙,夏云钦自幼生长在深宫,性格敏感内敛,她见不得一个好好的小孩子便成这副阴暗胆小的模样,也不管老广安王整日耳提面命,总是逮着机会就伙同兄长把夏云钦往外带,一段日子下来,夏云钦的性子总算有些随了她,日益开朗了起来。 自从夏云钦登基以后,慕梓悦更是殚精竭虑,才十四岁大的孩子,便要在那深不见底的皇宫中独自生存,要分辨什么是谗言忠语,要提防冷枪暗箭,要学习处理政务……更何况,除了两名自小服侍他的嬷嬷和先帝暗藏在心的宠爱,夏云钦在后宫之中几乎没有助力。 后宫禁卫军是夏亦轩所辖,她只能慢慢地派入自己的心腹,平日里一有空便进宫去陪伴夏云钦,宫女们也时常禀告:广安王一陪着陛下用膳,陛下便能多吃一碗饭;广安王不如留下来陪宿,陛下晚上便不会做噩梦了…… 朝堂上传出她独揽大权、裹挟天子,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听了也只是哂然一笑,夏云钦在他们眼里,只是九五之尊,可在她的眼里,那还是她的弟弟,她的亲人。 可如今,夏云钦已经长大了,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后宫也已在他的掌控之下,她若是在整日里陪在身边还成何体统?自然要日渐远离才是。 “陛下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处理完朝政,自然要多点空闲的时间去陪陪后妃,读读喜欢的诗书,做些爱做的事情,臣再陪在身边算什么?”慕梓悦呵呵一笑,“更何况,臣也偶然有私事要处理。” 夏云钦的脸色一沉,旋即又笑了笑:“梓悦是说你的那几个男宠吗?正好,朕今日来就是想瞧瞧他们长得什么模样。” 慕梓悦有些尴尬,可夏云钦盯着她,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只好招手让听雨去把凌然叫上来,凌然曾是官奴,想必也知道些进退礼仪;而且身上也没什么风尘味儿,也不算是有辱圣上的眼睛。 凌然的确进退得宜,跪在地上,没有吓得魂不附体,也没有胡言乱语,只是不知怎地,夏云钦说话间总带着几分淡淡的讽意。 “你平日里服侍王爷,可知道他的喜好?” 凌然迅速的瞥了一眼慕梓,一脸的仰慕:“小人知道,王爷嗜甜,也嗜咸,平日里喜欢吃红烧的菜,王爷不喜欢喝浓茶,清淡雅致的花果茶最佳,这些小人都会弄;还有王爷喜欢吹笛,小人也会几下……” 慕梓悦听着都有些飘飘然了起来,一脸的动容:“难得小然你记得那么清楚。” 夏云钦的脸色一僵,半晌才看着慕梓悦说:“他说的这些,朕记得可比他清楚多了。” 慕梓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一下子又想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朕还知道,梓悦入眠很浅,睡前喜欢用安神香,梓悦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还有,梓悦喜欢的宝刀都是朕替他收集的。”说着,夏云钦傲然地抬了抬下巴。 慕梓悦终于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这样的夏云钦,好像在……在和凌然……争宠…… 她清咳了两声,正想上前岔开话题,却听见夏云钦冷厉地说:“不过,你也算是对梓悦有心,怪不得梓悦如此宠爱你,纵然如此,朕也还需提点你几句。” “多谢陛下夸奖。” “谈天说地无妨,但还需顾着广安王的名声,不许整日里缠着梓悦,更不许让梓悦辛劳。”夏云钦脸一沉,训斥道。 慕梓悦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盛气凌人的大房在训斥通房丫头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颤,飞快地把这个画面从脑中赶了出去。 凌然愕然,忽然便想起前几日慕梓悦的训话,便磕头道:“陛下明鉴,小人自知此事有违伦常,他日必然会受因果报应,也无颜见父母祖宗于地下,日日哀思,恨不能以身求去,可王爷封神俊朗,小人一见倾心,又蒙王爷厚爱,情不能自己,往陛下海涵。” 这番话听起来至情至性,让慕梓悦在心里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终于拿正眼打量了一下凌然。 夏云钦看着慕梓悦一脸的欣赏,心中愈加烦闷,他不想他的梓悦哥哥被别人分去了注意,可又不知用什么法子才能留住梓悦哥哥的目光。 他挥了挥手:“好了,既然你是梓悦的心爱之人,朕也不会怪你,只是勿要记着朕的话,小心伺候广安王,下去吧,别扰了我们的兴致。” 凌然如蒙大赦,迅速地退了出去。 “梓悦哥哥,朕不喜欢这个人。”夏云钦神情郁郁,“他对答伶牙俐齿,眼神扑朔游移,说不定是为了你的权势不得不依附于你,不是真心对你,你要小心为上。” “逢场作戏而已,陛下放心,臣不愿轻易毁了其他女子的一生幸福,还是这样闲散着过日子就好。”慕梓悦浅笑着说。 夏云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便想起自己来这里的一件要事:“瞧朕这糊涂劲儿,瑞太妃来朕这里说了好几次,让朕劝劝皇兄,早日纳个王妃,可朕一提此事,皇兄便沉着一张脸,半声不吭,梓悦可有什么好法子?” 慕梓悦一听便来了兴致,一想到能让夏亦轩的那张臭脸臭上加臭,她便好像打了鸡血一般:“不如这样,陛下办个赏春、品茗的宴会,京城四品以上官员可以携家眷出席。” 夏云钦也是少年心性,高兴地说:“这个主意妙,城中素有才名的未婚男女也可不受品级限制,说不定能有缘千里来相会,朕可成了月老了。” “届时可以让大家各展才艺,什么琴棋书画,都来秀上一秀,选个京城四大才女、美女什么的,不怕瑞王爷不为之倾倒。”慕梓悦加油添醋道。 “好!”夏云钦击掌笑道,“朕这就让内务局去办。” “还有,臣以为,不仅是瑞王挑选王妃,也得让人家女子看看瑞王的英资,才能心甘情愿,陛下觉得呢?”慕梓悦眼珠一转。 “梓悦的意思是……” “席间不如来个比剑、猎雁这样的把戏,选个四大才子什么的,瑞王想必能独占鳌头,夺得京城所有女子的芳心。”慕梓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想到夏亦轩到时候不得不在全京城女子面前搔首弄姿,心里乐开了花。 “梓悦一席话,朕茅塞顿开,朕这就回去替皇兄好好筹划筹划。”夏云钦兴冲冲地便走了。 翌日一上朝,夏云钦便向众臣宣布了这个消息,以皇家的名义,在西郊行宫举办一场赏春盛宴。这昨日刚说了要瑞王娶王妃,今日便来了这个赏春盛宴,明眼人一瞧便知道,赏春是虚,求偶是实。 夏亦轩站在左侧,面沉似水,慕梓悦立在右首,坦然自若。 “此次盛宴,大家都不必拘礼,便装出席,届时朕准备了大礼给拔得头筹的才子佳人。”夏云钦见众人都有些跃跃欲试,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不知道由谁主持?”夏亦轩忽然出列问道。 “内务局已经开始筹办,不过的确少了个牵头的人,皇兄有何人选?”夏云钦问道。 “臣有一个——”慕梓悦顿觉不妙,飞快地插话,却被夏亦轩打断。 “此事非广安王不可,广安王本就是风流蕴借之人,又是陛下重臣,朝中人人敬重,此事事关皇家颜面的大事,朝中谁能和广安王相提并论?”夏亦轩的目光往身后一扫,众臣们都频频点头。 慕梓悦还想分辨,夏云钦却频频点头,盖棺论定:“朕也有此意,梓悦你众望所归,不要推辞了,琐事有内务局,你只要把关就好。” 慕梓悦哪里知道自己的一个恶作剧,会摊上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忍不住便瞪了夏亦轩一眼。 夏亦轩却冲着她笑了笑,不知为何,那笑容稍显生硬,仿佛并未到眼底。 散朝的时候,夏亦轩照例又走在她身旁,半晌才问道:“此事是你出的主意?” 慕梓悦笑容可掬地说:“亦轩兄是不是要谢我?不必如此客气,亦轩兄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此次必要为亦轩兄选一个称心如意的美娇娘,也算是我们广安王府一个未了的心愿。” 夏亦轩眼中的怒意一闪而逝:“有劳梓悦了,只不过梓悦记错了,我喜欢的并不是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国色天香的女子,而是任性妄为、无情无义、飞扬跋扈的人,只怕全京城都找不出一个来,让你失望,可真是对不住!” 说着他一甩袖,扬长而去。只剩下慕梓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喃喃地道:“这世上有这样的女子吗?你喜欢这样的人,莫不是受虐狂?” 不过,这差事虽然带了点脂粉味,好处却实在不少,好些个大臣都借故前来探听信息,自然少不了带些礼物,慕梓悦着内务局印制了请柬,特意请来了才子沈若晨润笔,方于正作画,上面的小楷刚柔并济,遒劲之中不失清丽;梅兰竹菊各具风骨,栩栩如生,精致得令人爱不释手。 原本她还想着这些帖子不知道会不会被那两个繁忙的春闱主考扔出来,幸好,内务局拿回来的两张范本,看起来十二万分的高端洋气,让慕梓悦很满意。 请柬自然要请赏春宴暗地里的男主人公去鉴赏一番,德起轩备的回礼也已经好了,她收到后忍耐不住翻了翻,连她这样纵横花丛的风流王爷都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向来必定能让未来的瑞王和王妃琴瑟和鸣、雨水交融。 于是,本着礼尚往来的精神,这日慕梓悦带着请柬和特意准备的礼物,兴冲冲地上了瑞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广安王继续膈应瑞王爷~~ 看文的妹子们,这么风流蕴借、趣意盎然、英明神武的广安王,乃们忍心不包养吗?这么花容月貌、温柔善良、勤奋肯干的某醋,乃们忍心不包养吗?哼(傲娇地踱步中~~ 来,戳戳右边的链接,收藏一下卖萌的本文作者嘛: 10第 10 章 瑞王府的门童一听是广安王王亲临的,呆在当场,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震惊、惶恐、不屑、羡慕……各种表情混杂在一起,让慕梓悦一度以为,这个孩子会不会被她骇得扭曲了。 她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对着他展露出一个笑容,打趣说:“莫不是你仰慕本王已久,喜得说不出话来了不成?” 门童这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这……这不是……小人马上通禀……”说着,一溜烟地便跑进府里不见了。 慕十八跟在身后不满地说:“王爷亲临,居然也不马上请进府里用茶,居然让王爷这样等在门口,真是没有礼数。” 慕梓悦点了点头说:“看来应该把十八留在瑞王府好好教教他们。” 慕十八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王爷,你不要故意吓我。” 主仆俩正说着,里面急匆匆地出来一个管事,连声告罪:“王爷请,我家主人正在练武场,请到里面说话。” 瑞王府果然气派非凡,在这早春的季节,府内已经是花团锦簇,映衬着红砖碧瓦、雕梁画栋,大气华贵;相较之下,广安王府毕竟是异姓王爷,各个地方都透着小心翼翼的痕迹,不敢过分奢华,以免招来非议。 管事把两个人带到一处大厅,上了茶,便没了踪影,慕梓悦冲着慕十八使了个眼色,便闪身出了大厅。 瑞王府的地形图她早就熟记在胸,从这大厅一路左拐,穿过一个庭园,便是夏亦轩的书房,夏亦轩平时接见下属、办公都是在此处。 她一路大摇大摆,路过的侍卫和仆役见她气度不凡,也不敢随意相询,她畅通无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书房。 房门虚掩着,她凝神听了一会儿,便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十分简洁,入目便是一张边防军分布图,占了整面墙,山川地形、兵力驻扎都描绘得很细致,尤其山靖、吴州、梁州三郡,乃征西军所驻扎的地方,毗邻西陵国,上面更是用炭笔圈了几个圈,慕梓悦细细一看,正是当时和西陵国交战的几个战场。 另两面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图,其中一幅画的是一片竹海,清脆碧绿的竹子铺天盖地,唯有一只朱雀振翅高飞在竹尖和青天交接之处。 慕梓悦盯着推敲了半晌,心里略略有些发凉,看起来,这夏亦轩的确胸怀大志。 书桌上放着笔架和宣纸,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上次在德起轩看到的玉笛,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慕梓悦心痒难耐,刚想去摘下来,忽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大哥,我在户部的差事不知道——”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兴冲冲地走了进来,眉目间和夏亦轩有几分相似,却少了他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度,带了些许的轻佻。 “你是谁?”男子厉声喝道。 慕梓悦心里明白,此人必定是老王爷的庶子,夏亦轩同父异母的弟弟夏亦皓,据说此人风流好色,不务正业,让夏亦轩甚是头疼。 “在下慕梓悦,你是瑞王府的二公子吧?”慕梓悦拱了拱手。 夏亦皓眼中惊疑不定:“广安王?你不是和我大哥……” “坊间误传而已,我和你大哥神交已久,今日特来拜会。”慕梓悦一脸的诚恳。 “王爷恕罪,是在下唐突了,只是管事太过怠慢了,怎可将王爷一个人留在此处。”夏亦皓眼珠一转,热情地说,“不如先到我的房中歇息,我让人去寻大哥来。” “这是亦轩的书房吗?”慕梓悦一脸的惊愕,“适才觉得有些腹痛,所以四处寻找西阁,误入此处。” “大哥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夏亦皓的语声中隐隐带了几分不屑,“也不摆放些奇珍异宝,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亦轩自然比不上你风流倜傥,二公子的才名早就誉满京城了。”慕梓悦恭维道。 夏亦皓矜持地笑了笑,显然十分受用:“多蒙王爷夸奖,都是外人误传而已,不值一提。”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慕梓悦便告辞要回大厅,夏亦皓忙不迭地把她往外送。 慕梓悦走了两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迟疑着说:“二公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夏亦皓立刻笑着凑了过来,讨好地说:“王爷但说无妨。” 慕梓悦心里厌恶,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为难地道:“刚才我听二公子在说什么户部的位置……” “怎么了?”夏亦皓紧张了起来,他对这个位置垂涎了很久,好不容易求瑞太妃帮着说了几句话,夏亦轩这才答应了帮他去问问。 “户部调任的名单已经在陛下案前了,只怕没有二公子的名字……”慕梓悦压低声音道。 夏亦皓顿时愣住了,半晌才咬牙道:“我去找大哥去!” 慕梓悦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人能有什么才名?就靠在花街柳巷吟上两句歪诗便当自己是个人才了,这人要是入了户部,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把国库当成自己家的小金库了。 不过,看起来夏亦轩在外面威风八面,在家中也不是什么万事顺遂,能给他弄点麻烦也是好的。 慕梓悦心情愉悦,看看这书房干干净净的,骤然也看不出又什么机密;青天白日,在别人的府上,总不能大张旗鼓地翻箱倒柜吧,她留恋地看了看那支玉笛,倒背着手,闲庭信步般的在王府散起步来。 刚才走得太急,现在才发现,这王府的景致的确怡人,三步一小景,五步一大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仿如置身画中。 忽然,她惊喜地紧走了几步,不远处居然有一丛墨竹,竹竿呈透亮的紫黑色,隐于绿叶之中,傲然中带着几分绮丽,是难得一见的竹中珍品。 竹林中隐隐传来几声呼喝,她好奇地从小径中走了进去,只见里面豁然开朗,四周摆放着各式的武器,刀枪剑戢,场中有个人正在舞剑,剑光凛凛,气势逼人,时而犹如蛟龙飞舞九天,时而犹如鹰鹫九天直下,步伐灵动,剑招迅疾,令人惊叹。慕梓悦看到酣处,忍不住击掌叫好! 场中人一听到声音,立刻收住剑势,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正是瑞王夏亦轩。 慕梓悦有些意外,赞叹道:“亦轩兄,你这样到赏春宴上一舞,只怕全京城的姑娘们都要被你夺了魂魄。” 夏亦轩哼了一声:“谁稀罕。” “亦轩兄你可别嘴硬,红袖添香谁人不喜?醉卧美人膝谁人不爱?除非你……”慕梓悦暧昧地笑了笑。 “除非我像你一样是个断袖。”夏亦轩神色自若地说,将手中宝剑入了鞘,放回了架子处。 慕梓悦忍不住有些手痒,自从回到京城,她习武的日子渐少,几个侍卫也不敢真和她对敌,哪有在军中的时候打得酣畅淋漓。 “亦轩兄若是断袖,只怕我再也进不了瑞王府,被瑞太妃直接打出府去了。”慕梓悦暧昧地挤了挤眼。 “你会怕吗?”夏亦轩嘲讽地说。 慕梓悦瞟了他一眼:“自然会怕,我没了爹娘,最怕的便是年纪大的人朝我哭诉。” 夏亦轩盯着她,那双黑眸里看不出喜怒,忽然喝道:“慕梓悦,传闻你是西北军中第一猛将,敢不敢来战?” 刹那之间,慕梓悦胸口热血上涌,那战马的嘶鸣声、刀枪的击打声涌入脑海,她不假思索地将衣摆往腰间一系,活动了两下关节,冲着夏亦轩笑了笑。 夏亦轩恍了恍神,便见慕梓悦仿如脱兔一般,眨眼就到了跟前,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声清叱,左腿一勾,便往他的腘处踢去。 夏亦轩反应极快,左手往前一挡,震得慕梓悦手臂发麻,双脚移形换位,避开她那一脚,一个侧身便往她的胸口袭去。 慕梓悦暗中叫好,不过,这胸口可是她的老命,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她的双手往下一滑便抓向夏亦轩的脉门。 眨眼之间,两个人你来我往,交手了数十招,只听得骨节和肌肉的闷响,招数酣畅淋漓,不分轩轾:夏亦轩胜在力量,而慕梓悦胜在灵巧。 不知怎的,夏亦轩忽然身形滞了一下,高手过招,岂容半分懈怠,慕梓悦一错身,便绕到了夏亦轩的身后,抬手便往他的脖颈切去;夏亦轩侧身想躲,可慕梓悦的出手太快,一掌便打在了他的耳后。 夏亦轩一下子便往后倒去,他的身体很沉,慕梓悦一时不防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撞了个满怀,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慕梓悦暗呼倒霉,幸而她的手臂挡在胸口,随后便抬脚一踹,一脚踢在了夏亦轩的屁股上,堪堪分了开来。 夏亦轩打了个滚,和她面对面躺在地上,两个人对视半晌,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站在原地。 夏亦轩白色的短打练功服虽然黑一块、灰一块的,但依然被他穿得神采奕奕,他眉宇中那种莫名的愠怒一扫而空,脸上带着笑容,原来的桀骜和冷酷被浅浅的暖意所代替,居然有种令人心动的帅气,就连他身后的墨竹都失了神色。 慕梓悦心中突突一跳,她一直看不惯这个桀骜不驯的瑞王爷,现在仔细一看,却原来,这夏亦轩居然也算得上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和沈若晨相比,一个仿如高山上的墨兰,一个仿如傲然挺立的青松;一个胜在雅,一个胜在酷,各有千秋,不分轩轾。 “今日和梓悦一战,痛快,来日我们再来比试刀枪剑法马术,必要分个高下。”夏亦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亦轩兄就不要说些台面话了,今日你输了,我不说出去就是了,莫慌。”慕梓悦笑嘻嘻地占着嘴上的便宜,低头一瞧,果然,地下有块石头,只怕夏亦轩就是败在这石头上。 夏亦轩也不生气,只是凑了过来道:“多谢梓悦顾着我的面子,我去换身衣服,梓悦不如一起来?我曾有一件月色锦袍,刚好配你的身材。” 作者有话要说:只怕瑞王爷心里正在咆哮:尼玛,快过来让我把你衣服扒了,瞧瞧到底是不是有小鸟! 11第 11 章 慕梓悦自然不会去同他换什么衣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容可掬地说:“亦轩兄说笑了,堂堂男儿,不拘小节,衣服脏点怕什么,还是你请吧,我去大厅等你。” 她心情愉悦地回到了大厅,只见慕十八和夏刀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面对面坐着,一见他回来了,慕十八松了一口气,埋怨说:“王爷,你去出个恭怎么去了这么久?” “再久也没有瑞王这么久,他这不是还没到嘛。”慕梓悦闲适地坐在椅子上,接过仆人重新泡的茶。 夏刀面无表情地说:“启禀王爷,我家主人说,左右王爷没什么大事,在外面主持什么赏春宴,还不如在瑞王府喝喝茶。” 慕十八气得浑身发抖:“王爷,我们走吧,别在这里惹人讨厌。” “亦轩好生无情,我为了他的赏春宴煞费思量,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慕梓悦满脸的伤感。 “能让梓悦如此挂念,本王实在是无以为报,感激涕零。”说话间,夏亦轩便出现在厅门。 慕梓悦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换了一身便服,不过还是他酷爱的黑色。 “王爷客气了,这是赏春宴的请柬小样,沈、方两位大人题诗作画,不知王爷满意否?” 夏亦轩接了过来,盯着看了半晌,才缓缓地说:“梓悦好面子,居然能请得动这两位大人赏脸。” “只怕都是看在亦轩兄的面子。”慕梓悦客客气气地说。 夏亦轩忽然凑了过来,目光犀利地扫过她的脸庞:“沈若晨气质出尘,方于正丰神俊朗,梓悦你这是看上了哪个?” 那张凌厉的脸忽然在慕梓悦面前放大数倍,骇了她一跳,一股浅浅的青草味钻进了她的鼻中。她定了定神,哂然一笑道:“亦轩兄高看我了,方大人端正严肃,我只求他消停一些,不要来寻我麻烦就好,至于沈大人,品性高洁,岂是我等俗世之人可以胡言乱语的?” 夏亦轩默然,良久嘴角才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原来梓悦喜欢的是沈大人。” 慕梓悦心头突突乱跳,却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亦轩兄你想做我肚子里的蛔虫只怕是有些难度,下次不如来广安王府瞧瞧,我府中宠爱的八位公子是什么模样。” 夏亦轩并不作答,只是大步到了上首坐下,接过夏刀斟的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凛然的模样。 他呷了一口,眉头略略皱起:“怎么给广安王喝此等浓茶?去把我房里的花果茶拿来为梓悦泡上。” 夏刀应了一声便急急地去了。慕梓悦心里有些别扭,心想:这人到底在广安王府中安了多少眼线?怎么连她喜欢喝花果茶都一清二楚? “亦轩兄不用客气了,你的亲事,连陛下都亲自出马了,过几日说不定就能叨扰一杯喜酒,今日特意送上薄礼一份,以谢你上次的厚爱。”慕梓悦不想多呆,准备送上今日的重头大戏,想到得意处,她的嘴角上翘,冲着慕十八招了招手。 慕十八立刻从后背的包袱中拿出了一个花梨木长盒,恭敬地递给了夏亦轩。 夏亦轩愣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那张凌厉的脸庞忽然便柔和了起来,煞是好看。 慕梓悦看得不由得呆了一呆,这样的夏亦轩,眉目中的桀骜和冷酷一扫而空,居然有种令人心动的温柔。 “梓悦如此有心,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夏亦轩说着便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盒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卷轴。 “亦轩兄且慢,”慕梓悦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此物需夜深人静处打开才能显出它的妙处……” 话音未落,夏亦轩打开了卷轴:“我可等不及了,梓悦的大礼,自然要和梓悦共赏才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僵在当场:只见卷轴上两个□的人隐在树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竟是一副上佳的春宫图。 一连几日,慕梓悦的心情都好的很,一想起那日夏亦轩僵硬的表情,她便觉得通体舒泰,不枉她为了找这和“壮阳丸”匹配的礼品煞费心机。 赏春宴定在四月初六,距今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慕梓悦特意去钦天监求了这个良辰吉日,据说此日月老刚巧结束闭关,为天下的痴男怨女系上今年的第一根红绳,宜求亲、宜姻缘,诸事大吉。 慕梓悦将这张批注特意送到了瑞王府,不一会儿,送信的小厮带回来一张纸笺,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同喜同吉。 慕梓悦自然认为这是他恼羞成怒下想要拉个垫背的,只可惜她断袖之名传遍京城,谁还会把自己的终身交托到她手上?这夏亦轩的心愿可是要落了空了。 这几日京城中十分热闹,春闱已经开考,全城上下都在谈论春闱和各路考生,哪个最有可能金榜题名,哪个考生品貌双全,春闱的考题是什么……主考官更是话题的中心,沈若晨原本就名声在外,这下更是把他祖宗八代都挖了出来,甚至连他小时候的趣事都谈论得津津有味。 此次春闱是夏云钦亲政以来的第一次,夏云钦十分重视,在最后一日前往贡院微服犒劳,还叫上了慕梓悦同行。 “沈爱卿居然也干过这样的事情?做了个假人在书房背书,自己钻着墙洞偷溜出门?”夏云钦惊叹道。 慕梓悦也有些悠然神往,原来,那个谪仙一样的男子,小时候也和他一样,有过上房揭瓦的捣蛋日子。 “还说的如此玄乎,他的未婚妻子便是因为他太过惊才绝艳,福泽不够,所以未过门便去了,后来的几门亲事也总是差错不断,以至于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这……”夏云钦忍不住嗟叹了起来。 “我听说他又定了一门亲事,只等太夫人的三年孝期一满便娶进门里,难道是假的不成?”慕梓悦也来凑热闹。 一旁的人长叹了一声:“别提了,那门亲事又没有正式下定,人家不愿意呢。” 慕梓悦一拍桌,愤然说:“沈大人如此人品,何方女子居然还嫌东嫌西?” “听说是余太师的孙女,骄纵得很,依我看,也配不上我们沈大人,你们说是不是?”那人也忿忿不平。 慕梓悦一下子便没了声音,闷声喝起茶来。一旁的夏云钦乐了,悄声说:“梓悦,原来是瑶儿,我怎么不知道这事,这下你和沈大人可算得上是情敌了。” 慕梓悦的头皮一阵发麻,那余太师是夏云钦的授业恩师,是实打实的清流之首,奈何他年岁已大,再也无力左右朝堂,顶了个太师的虚名在府中颐养天年,他膝下有二子一女,都中规中矩,清正廉洁,一个任大理寺中丞,一个任礼部侍郎,余芝瑶便是大儿子的?女。 去年小年夜的时候,夏云钦请了重臣和皇族的家眷用年夜饭,席上一见,不知怎的,那余芝瑶便对慕梓悦上了心,还托了闺中密友安宁公主来试探他的口风,幸好太师府上上下下都不愿和慕梓悦扯上半分关系,这才把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想到这里,慕梓悦扯了夏云钦便走:“小五,天色不早,还是快去办正事吧。” 夏云钦排行第五,在慕府的时候,慕梓悦私下里便叫他这个。夏云钦听了便眉开眼笑:“小五,我都这么多日子没听到你叫我这个了,不行,我还要去天桥下看看,到了贡院,你便又一板一眼的不肯叫我这个了。” 慕梓悦哭笑不得,只得陪了他去了天桥,天桥下一如既往地热闹,各式小贩卖力地叫嚷着,路口的杂耍照例引来一阵阵的叫好声,远远的还能看到戏班子在搭台唱戏…… 夏云钦要了两串糖葫芦,塞给了慕梓悦,笑着说:“梓悦,还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吃这个吗?我怎么说的?” 慕梓悦举起糖葫芦迎着阳光瞧了瞧,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梓悦哥哥,这东西生得这么艳丽,是不是有毒?” “那时候你都呆住了,抱了我好久,说是没见过我这么傻的孩子。”夏云钦有些感慨,“当时我就好像是惊弓之鸟,真没出息,要不是遇见了你们……” 慕梓悦心中怜悯,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象以前一样去摸他的头,却发现,眼前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高了许多。“小五宏才大略,就算没有我们,也一样会大放异彩。” “梓悦你又说场面话,”夏云钦有些不满,孩子气地瞪了她一眼,“没有你我就什么都不是,说好了,梓悦要一辈子陪在我的身旁。” 慕梓悦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感慨:这世上,谁对谁会永远一如初见?权臣这两个字,最难拿捏的便是功成身退这四个字,一辈子太长了,谁能预料得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两个人正说着呢,忽然前面的街市里传来一阵骚动,呼喝声夹杂著哀求声,让人动容。夏云钦少年心性,刚想过去看热闹,却听到糖葫芦的摊主好心地劝阻说:“小伙子别去了,小心惹上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明天周日,例行休假鸟~~~ 12第 12 章 夏云钦哪里会肯,他年少气盛,更是九五之尊,微服私访的时候能碰上一两件不平事光上一管,岂不是大快人心?想到这里,他便冷哼了一声:“会有什么麻烦?难道还有人敢在天子脚下杀人放火不成?” 摊主摇头叹息:“小伙子你不懂啊,哪有这么多杀人放火的事情,想必是那家摊主是第一次从外面到这天桥下讨生活的,有人来收保护费,他不肯交罢了。” “这里摆摊还要收保护费?京城衙门有这规矩?”夏云钦奇道。 “衙门是没这规矩,可有人有啊,咱们都在这里好些年了,交就交了,左右生意好的话,也就赚回来了,被打个缺胳膊瘸腿的可就亏了。别说是我们摆摊的,就是全京城的商户,也要按时朝人交上份子钱。平头百姓,咱们惹不起那当官的。” “谁家这么嚣张跋扈?”夏云钦咬着牙说。 摊主“嘘”了一声,尴尬地笑笑:“这条街都是人家的,收点保护费算什么,不说了不说了。” 夏云钦还想再问,慕梓悦却朝着他使了个眼色,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回头一看夏云钦还站在那里,只好回去拖他。 “梓悦你怎么了,以前你不是最好打抱不平吗?”夏云钦心里不快,又不舍得训她。 “小五,打抱不平只管得了一时,你能在这街头每日盯着吗?”慕梓悦对着身后的侍卫说了几句,那侍卫一眨眼便没了踪影,“你能担保你管了,这摊主就能不被报复,从此安心在此摆摊吗?若不能将背后撑腰之人一网打尽,指标不治本,这不平事不管也罢。” “又有何不可?只要让我知道是谁,我废了他的官职,张榜告示,若有人再行此事,便上报衙门,秉公处置。”夏云钦认真地说。 “要是有这么简单,天底下还哪会有贪官污吏!”慕梓悦失笑,“你想想,这人要是是太师呢?要是是我呢?” 夏云钦愣了一下:“怎么可能,梓悦你不要说笑了。” “于情,太师是你的师傅,我是你的梓悦哥哥,你不忍责罚,于理,我们也只不过收些保护费,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于政,太师乃众臣的表率,我更是军政大权在握,岂不是让朝堂震动,让宵小有可趁之机?”慕梓悦盯着他,口中的话却毫不留情。 夏云钦的脸渐渐白了起来,一双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慕梓悦,一语不发。 “所以,陛下如果发现此事,必要先按捺下来,等到你夺了臣的军权,让臣在朝政上再无可恃之处,才可治罪,打蛇打七寸,务必不能让人有半分还手的余地。”慕梓悦的目光迥然有神,仿佛在说一件和她全无关系的事情。 夏云钦沉默了半晌,长吐出一口气,低声说:“梓悦,我不会。” 慕梓悦愕然,她就事论事想要点拨一下帝王之术,可好像听者不怎么捧场是怎么回事? “不会什么?我只是拿这件事来做个比喻。”慕梓悦解释说。 “就算是比喻,我也不爱听,”夏云钦抿起了嘴,一脸的倔强,“我永远都不会对付你,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错,你也永远都是我的梓悦哥哥。” 慕梓悦心里感动,却有些无可奈何,重情是夏云钦让她动容的地方,也是让她甘愿隐瞒性别留下来为他巩固朝堂的原因之一,可是,重情却不是一个帝王应有的东西,或许,只有经历过背叛和伤害,才能让夏云钦将那颗柔软的心变得冷硬起来。 侍卫去而复返,迟疑了片刻道:“启禀大人,那些人是忠和堂的,户部衙门下的一个负责盐运押运兼作杂事的地方。” “什么?”夏云钦大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户部衙门有这么一个地方?” 慕梓悦的脸色凝重:“难道是未登记在册的?” 各个衙门部门和人员由吏部定编,扩充和缩减都要报批吏部,程序十分繁杂,有时候事情临时多起来,便会有衙门临时招募一些人员,不登记在册,一旦事情结束便遣散了。 “小人不知,小人只探听到,那主事的是右相秦大人的外甥。”侍卫有些尴尬。 右相秦冲,掌管户部多年,根深叶茂,秦家更是大夏首富,只怕他们跺一跺脚,大夏的国库便要抖上一抖,前些年边关连年战事,都是靠秦家捐助的银两才让捉襟见肘的军饷如期发放。 慕梓悦微笑着看着夏云钦骤然铁青的脸,心想:陛下,这下你该明白,什么叫做打蛇打七寸了吧? “秦冲那又怎样?”夏云钦眼中精光一闪,“不如我们敲山震虎,先把那个什么堂的撤了,看看那秦冲会有何反应。” 慕梓悦笑了笑,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说:“小五,我已经留意他很长时间了,养虎而杀之,这老虎养得愈大愈壮,那虎皮就愈浓密愈暖和,臣愿做那把杀虎刀,陛下只管披虎皮就是了,必然威风八面、温暖舒适。” 被这事情一弄,夏云钦顿时没了再逛的兴趣,直接便领着人往贡院而去。不一会儿,贡院便在眼前,只见那围墙比一般的民宅要高上一丈有余,上面还装满了荆棘,看起来十分威严。 贡院中有数千间号舍,更有主考、监临、监视等人的官方百余间,岗楼、花园临立,加上膳食、杂役等用房,占地之大,足见当今朝廷对春闱、秋试的重视。 沈若晨早就接到禀告,领着几个监临在门口侯着,把夏云钦往里引了进去。 前些年的科考都是鲁齐胜主考,慕梓悦从来没有踏足过贡院,今年主考换了人,她这才以鼓舞考生士气、让天下文人沐浴圣恩为名,撺掇夏云钦来探望考生。 沈若晨引着夏云钦走在前面,从试卷的封存、号舍的管理,到考生的衣食住行,一件件一桩桩地介绍过来,夏云钦听得十分认真。 号舍里的考生已经考了第六天了,好些个都脸色青白,神情呆滞,慕梓悦看着看着,不免心生怜悯,再看看前面那个飘然出尘的身影,顿时有种一个是天上白云,一个是地下尘泥的感觉。 可能是看得太入神了,慕梓悦没顾着脚下,被台阶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一旁有个人扶了她一把,又迅速地松开了手。 慕梓悦一看,正是方于正。“多谢方大人,这几日这些考生吃喝拉撒都在这号舍里?这岂不是太可怜了。” 方于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慕王爷此话有些不妥,能入贡院参加春闱,是读书人无上的荣耀,怎么会可怜呢?” “说的也是,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是科考出身?这若是一朝金榜题名,名利可全都有了,这几日的狼狈又算得了什么。”慕梓悦感慨说。 “王爷此言差矣,”方于正忍耐地看着她,“入朝为官,自然是为了这大夏子民,为了陛下的基业,难道王爷是为了这名利二字而来?” 慕梓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于正,我记得你是乾元三十年的探花,对不对?” “难得你还记得,”方于正沉默了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迷惘,“你不也是那年参加了秋试,虽然没有高中,但排名也很靠前。” 慕梓悦自然记得,当时她的孪生兄长考了第五十二名,老广安王十分高兴,说是自己的儿子文武双全,一定能成为国之栋梁。而她,凑热闹来了贡院一天,便受不了这整天吃喝拉撒在一个破屋子里,装病逃之夭夭。 “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心中还一片赤诚,实在让我刮目相看。”慕梓悦的语意真诚,只是嘴角旁的一丝笑意却让这份真诚打了个折扣。 “你是在嘲笑我迂腐吗?”方于正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迷惘越来越深,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世界。 慕梓悦心中一凛,都这么多年了,这个书呆子怎么有越陷越深的趋势?她刚想再嘲讽方于正几句,夏云钦在前面高声叫了他们俩的名字。 方于正立刻清醒过来,迷惘的目光一冷,顿时夹杂了几分厌弃,迅速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来到了夏云钦身旁。 “几位爱卿都辛苦了,科考乃重中之重,外有天下文人,内有寒窗学子,朕等你你们为大夏选出真正的栋梁之才。”夏云钦看起来很满意。 “臣等虽然是首次主持春闱,但蒙鲁大人不弃,将多年来的心得一一传授,必不负陛下的重托。”方于正恭谨地答道。 这话听得慕梓悦心里一阵感慨:这个鲁齐胜真够阴险!主考的位置这样被抢走了,还不忘来拉拢人心,真是能屈能伸啊。 夏云钦笑了起来:“方爱卿办事,朕自然放心,连朕的广安王都敢得罪,可不是常人啊,今天朕要替你和梓悦做个和事佬,不知道方爱卿给不给朕这个面子?” 慕梓悦没想到夏云钦在大庭广众之下会这样说,见方于正眉头一挑,顿时明白要糟糕,她立刻上前,在方于正没开口前摆出一脸的嘲讽:“陛下还是免了吧,臣可高攀不上方大人,别污了方大人的清名才好。” 方于正抿紧双唇,盯着她看了片刻道:“陛下,只要慕王爷自身持正,臣自然无从得罪。” 夏云钦讨了个没趣,只好尴尬地笑笑:“好了好了,瑕不掩瑜,朕心里明白,明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大热天还在认真更新的作者,难道不应该被鲜花和留言簇拥一下吗?!!! 13第 13 章 一行人在号舍转了一圈,往主考的官房而去,夏云钦一路兴致勃勃地询问着贡院中的设施,中庭的老槐树,高耸的岗楼,角落里的水缸……这些都有典故,几个随从的官员讲得眉飞色舞。 慕梓悦一个人落在后面,看着眼前那个身影,不一会儿,只见那个身影缓了几步,回头冲着她招呼了一声:“慕王爷。” 慕梓悦紧走了两步,和他并肩而行,客气地应了一句:“沈大人。” “上次多谢王爷提点,这是春闱的最后一日,下官身上的担子总算轻了一些。”沈若晨淡淡地说。 慕梓悦见他神色疲惫,眼底稍有发青,看来这两天的确是累坏了,想要安慰几句,却觉得自己委实太过厚脸皮,只好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沈大人忧劳春闱,可也要小心自己的身体。” 沈若晨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疏离:“只要下次慕王爷不要再将此等重担放在下官身上就可,权臣倾轧,下官实在不是那块料。” 慕梓悦呆了呆,本能地想要解释:“沈大人何出此言?本王素来仰慕你的文采,这才向……” 话说到一半,看着沈若晨清澈的眼神,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想必她怎么解释,沈若晨也不会相信,更何况,她原本就抱着打压鲁齐胜的心思,只不过临阵换将了而已。 “王爷就不要再羞辱下官了,”沈若晨的眉间带了几分鄙夷,“下官差点要酿成一场春闱闹剧,身败名裂,还提什么文采。” 慕梓悦沉默了半晌,轻佻地笑了笑:“沈大人做事真是事半功倍,那泄题之人可找到了没有?可不能枉纵了啊。” “明日下官便会密报陛下,王爷手段高超,真是令人惊叹。”沈若晨冷冷地一笑。 “承蒙夸奖,不过,沈大人芝兰玉树,本王的确仰慕已久,这句话没有半分虚言。”慕梓悦破罐子破摔地说了一句。 沈若晨没有答话,只是大步跟上了前面的夏云钦,只留下慕梓悦在原地,心头一阵发闷。 春闱结束后没几日,泄题案便爆了出来,翰林院大学士之子、江州郡刺史之子等高管都牵扯了进来,事情的由来被京城的百姓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事情败露得很简单,春闱结束后,那几个高官之子气势汹汹地杀向一个学馆,把那学馆砸得稀巴烂,激动之下口不择言,被尾随而来的贡院监临等抓了个现行。 审查后,众人供认不讳,曾经在此学堂重金购买过春闱试题,可拿到题目才发现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故此前来砸场子。 几名主考核对那几个人买的试题,发现居然和备用试题一模一样,幸而沈若晨特意在此次春闱前密封了三套考题,正式启用的是另一套。 此事一出,整个朝堂哗然,左右相都被紧急召见,罢黜了翰林院、吏部、户部等十余名高官和地方官员,数名都是左相鲁齐胜的门生,和他过从甚密。 传言鲁齐胜三次进宫面圣,所谈何时不得而知,不过到了最后,左相还是左相,只是看沈若晨和慕梓悦的眼中多了几分阴狠。 幸而春闱没有受到影响,保全了朝廷的颜面。沈若晨等三位主持春闱的主考和一干官员受到嘉奖。沈若晨官升一级为吏部尚书,身兼翰林院学士,一时之间,名声大盛。 慕梓悦这一手几乎说是大获全胜,可她不知道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那日沈若晨鄙夷的眼神一直在她眼前浮现,让她有点郁郁寡欢。 听风和听雨见了有些忧心忡忡,私下里问慕十八,王爷这是有什么心事,慕十八只是眼神忧郁地望着天空,叹气道:“王爷的心思,我们做下人的怎么猜的出来,尽力服侍就是。” 听风便有些恼了:“呸,你这个贴身亲卫真是吃干饭的,王爷要是闷出病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雨出主意说:“这府里的八位公子一直养着,也该出些力,不如问问王爷,要不要让公子们陪着去游湖散散心?”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外面春景正好,花团锦簇的,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我去和王爷说。”听风喜滋滋地便跑到书房找慕梓悦去了。 慕梓悦闲来无事,也就可有可无地同意了,点了凌然作陪,一行人坐着马车边往霖安河而去。 霖安河是南流江的支流,发源自内陆高山,流经十余个郡县,横贯京城城北。霖安河沿岸风景秀丽,堤岸边酒楼林立,街市云集,堪称京城一景。 慕梓悦定了一只画舫,几个人吆喝着把家什都抬到了画舫上,顿时那空旷的甲板便拥挤了起来。 “哎,软榻放这里,王爷喜欢背阳,还有,小茶几放这边,我要泡茶,瓜果呢,哎呀你怎么这么笨,瓜果放到盒子里,不新鲜了怎么办……”听风在船头一阵吆喝。 慕十八神采奕奕地陪在慕梓悦身旁:“王爷,要不要小人再去叫几个姑娘或是公子来?唱曲的唱曲,吹笛的吹笛……” 慕梓悦懒洋洋地说:“十八,我看你很有老鸨的潜质。” 慕十八嘿嘿一笑,不吭声了。 凌然坐在他的旁边,他到底也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以前整日里关在王府中,今天终于可以出来,便有些兴奋的模样。 “你原来在哪个馆子?想不想回去看看?”慕梓悦笑着问。 凌然摇了摇头:“回去干什么,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 慕梓悦瞥了他一眼,心里不免觉得这人有点绝情。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凌然苦笑了一声说:“那时候我每日被逼着练功,还要背诗词歌赋,学琴棋书画,若不是老板要来讨好你,只怕我早就被老板卖了日日接客,你若是这样,你还想回去吗?” 慕梓悦心里一软,安慰说:“现在好了,你不是在我府里了吗,没人迫你做事了。” 凌然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流水,喃喃地说:“谁知道哪一天会不会被赶出去呢。” 慕梓悦失笑道:“你想得太多了,广安王府再怎么落魄,也不会容不下你的一口饭吃。” “多谢王爷。”凌然回首笑了笑,“王爷喜欢吹笛?小人以前也学过,不如为王爷献上一曲?” 慕梓悦可有可无地同意了。 家什里没有笛子,慕十八立刻自告奋勇地去岸上买了一支,这才让船家开锚,画舫慢慢地朝河心荡去。 凌然将竹笛横在嘴边,试着吹了几下,不一会儿,悠扬的曲调由低及高、由远及近而来,正是一首笛子名曲梅花引。 慕梓悦听得有些入神,她虽然不善吹奏,但听得多了,好歹也能分辨出技艺的好坏,凌然虽然比不上那木齐山下的吹笛人,但也还算得上高超,笛声悠扬悦耳,时而清亮激烈,时而柔美温和,慕梓悦不由得入了神。 不一会儿,河面上响起了另一支笛声,在凌然吹奏的间歇应和,两支笛声遥相呼应,原来略显单薄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加饱满。 一曲终了,慕梓悦忍不住击掌叫好:“好!吹的好!”说着,她回头扬声叫道:“不知是何方高人,请过来一叙。” 她话音没落,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只见对面画舫的船头上站着一个白衣人,衣袂飘飘,不正是她心里念之惦之的沈若晨吗? 她怔了一下,骤然回头看了看凌然,心里仿佛有一万头马奔腾而过:她第一次兴之所至带着男宠外出游玩,居然会碰到自己的心上人!这世界上还有人比她更倒霉吗! 凌然站在她的身旁,脸上也带着几分倾慕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去拉慕梓悦的手臂:“王爷,此人的笛技不在我之下,不如请他前来切磋一番。” 慕梓悦浑身一僵,想甩开觉得太突兀,不甩开又实在太狼狈,只好勉强笑了笑:“这是新任的吏部尚书沈大人,你不要太唐突了。” 凌然一怔,黯然垂下了头:“是,我的身份,自然不配和他切磋。” 慕梓悦瞪了他一眼:“胡说,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配不配的,只是他瞧不上本王,自然不会过来这里。” 凌然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半晌才说:“大人没有瞧不起我吗?” 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慕梓悦都忍不住想好好教训凌然一顿,广安王府的人,一个个都被他惯得眼高于顶,都觉着自己是最好的,哪有他那副小媳妇模样。 “王爷,王爷,”慕十八忽然叫了起来,“你瞧,那边又来了一艘船,船上站的那个人好像是夏刀。” 慕梓悦一看,那船还在远处,船头上的人还有些看不清楚。她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夏刀?” “瞧他那怂样就知道了。”慕十八鄙夷地说。 奇怪的是,那船和别的画舫不一样,来得气势汹汹,就好像那夏亦轩的人一样,带着一股杀气,不到片刻就到了他们跟前,船头上站的果然是夏刀,一抱拳说:“慕王爷,沈大人,远远地就看到你们了,我家王爷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不如——”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那船来不及收势,一下子撞在了沈若晨的船舷上,“扑”的一声,船头上的沈若晨一个站立不稳,朝着河面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王爷你稳住啊!! 14第 14 章 这个季节的霖安河河流并不湍急,但水量丰沛,中间水深约有数十米,沈若晨这一掉下去,双手在河面上挣扎挥舞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向下沉去,船上的仆从一下子都惊呆了,好半天才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水去,只是一个个水性看来都不咋样,船老大也跑了出来,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篙去捞。 慕梓悦脑袋一热,在船头一个鱼跃,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中一头扎进了水中。河水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冻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她的水性很好,边游边四下张望,只见有个仆役已经游到了沈若晨的身旁,却被沈若晨拼命挣扎的双手抓住,眼看着要一起往下沉。 她划了两下到了沈若晨的身后,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他的头一歪,顿时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慕梓悦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奋力将他往船上拖去,不到片刻就游到了船边。 慕十八和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把他们俩拽上了船,慕梓悦半跪着将沈若晨放在地上,见他虽然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但呼吸还算正常,便放下心来。 听风十分机灵,立刻将一件外袍披在她的身上,一叠声地喊了起来:“快,快,去煮碗姜汤给王爷驱驱寒。” 慕梓悦拉紧外袍站了起来,往后一看,顿时心中一顿:只见夏亦轩正站在船头,双眼如鹫落在她的身上。 慕梓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里面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幸好早春的衣衫还是比较厚实,她的胸又是先天贫瘠,应该看不出破绽。 几个侍卫手忙脚乱地开始帮沈若晨清理,慕十八在一旁大喝一声:“住手,你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沈大人怎么办?这等事情,自然要王爷亲自动手才显得尊重有加。” 慕梓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听雨递过来的帕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半跪了下来,眼前的人依然在昏迷之中,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清高,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带着几分柔弱,令人心生怜惜。 慕梓悦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趁着擦水的功夫,趁机在他脸上摸了两把,心里暗生妒意:这一个大男人,皮肤怎么滑不留手的,比她一个女人家还好。 只不过好一会沈若晨还没醒过来,她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刚才的这下手刀,对一个文人来说,会不会太重了? 想到这里,她半扶起沈若晨的身子,用手在他的人中掐了掐,又用双指分按在他的下颚两旁一使劲,迫开了他的唇,另一手在他的后背猛击了几下,一口污水从他的口中喷出。 沈若晨的指尖动了动,终于睁开眼来,迷茫地看着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 慕梓悦摆出了一个自认为十足温柔的表情,刚想说话安慰几句,慕十八便插嘴说:“沈大人,我家王爷一见你落水,便魂都没有了,飞一样地跳了下去,我家大人对沈公子那是……” “咳咳,”慕梓悦咳嗽了起来,怒道,“十八,你怎的这么多嘴!” “本来就是这样嘛,”慕十八有些不服气,嘟囔了几声,“那个救命之恩,要……要……沈大人,以后可不要再冷冰冰地不理我家王爷了。” 饶是慕梓悦脸皮再厚,脸上也烧了起来,她腾出手来要去敲慕十八的脑袋,沈若晨晃了几晃,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她只好又伸手揽住了他。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沈若晨轻声道,挣扎了两下,从慕梓悦的手中挣脱出来,用手撑在了地上。 船身一阵摇晃,不一会儿,三条船便靠在了一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沈家的家仆冲上来扶起了沈若晨。 夏亦轩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脸的歉意:“沈大人,对不住,都是我家的船夫出了岔子,害的沈大人受了惊吓。” 沈若晨被灌下两口姜汤,披上了家仆送过来的外袍,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强撑着说:“瑞王这么早就请下官泡汤,下官受宠若惊。” “沈大人说笑了,快回府去好好歇息,本王已经找人去请御医了,千万莫要感染了风寒,本王这罪过就大了,”夏亦轩自责地说,“改日本王再带人亲来赔罪。” 沈若晨也不客气,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被家仆扶着打道回府了。 这场变故,硬生生地把一场游湖弄成了一场闹剧,虽然有惊无险,慕梓悦再也没心情享乐了,便吩咐船家把船往回开。忙乱了一阵子,慕梓悦回头一瞧,却看见夏亦轩还站在船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大人已经走远了,梓悦你再看也看不回来了。”夏亦轩冷冷地说着。 要不是这语气冰冷,慕梓悦几乎以为他的话中带着几分醋意,她甩了甩头,把这种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 “笑话,我看他回来做什么。”慕梓悦瞟了他一眼:“亦轩兄还不走,莫不是也想请我泡个澡?” 夏亦轩的神情和缓了些,几步走到她身旁:“你若是想泡澡还不简单?我在城西的别庄有个温泉,不如何时一起去?” 慕梓悦下意识地把外袍又揽紧了些,笑容暧昧:“亦轩兄说笑了,两个大男人一起泡温泉,可是半分情趣都没有啊。” 夏亦轩看了看一旁的凌然,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见得啊,这位公子,你说呢?” 凌然脸一红,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我这不是为了亦轩兄考虑嘛。”慕梓悦见他还没有去意,便忍不住暗中下逐客令,“听雨,我的姜汤呢,怎么觉着身上冷得慌?” “王爷,刚才那一碗都给沈大人喝了,第二碗马上来了。”听雨应道,“亏得船家都在上面备了生姜。” 夏亦轩见状,立刻解下身上的外袍,一扬手,便披在了慕梓悦的身上,一股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笼在她的鼻尖,她微微有些失神。 夏亦轩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说:“梓悦,你该如何谢我?” “谢你?”慕梓悦愕然,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会比她更厚脸皮,合着她刚才到河里游了一圈,受了凉、喝了水,还得谢谢这始作俑者者? “若不是我,梓悦你哪里可以大显身手,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你的英姿呢?”夏亦轩嘴角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讥诮。 慕梓悦心头一跳,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咦,亦轩兄此话何解?我的心上人可多得很,府上八位公子就一个比一个胜似我的心肝,我的英姿自然是无处不在,还用得着在这里展示吗?” 夏亦轩低沉地笑了:“梓悦,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刚才抱着那沈若晨心里乐开了花吧,何必再遮遮掩掩,失了你的气度。” 听雨刚把一碗姜汤放到慕梓悦嘴旁,慕梓悦喝了一口,一听此言,“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夏亦轩的内袍上顿时一片斑斑点点的黄渍。 “亦轩兄,你可就饶了我吧,”慕梓悦拱了拱手,一脸的无奈,“这玩笑可不能开,开了我以后就没脸再见沈大人了。” 夏亦轩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便哼了一声:“我看不见得,这位沈大人的心思可重着呢,梓悦你还是收收心,别在沟里翻了船。” 说着,他大步往船帮子走去,没等船停稳便一个纵身跃了下去,稳稳地落在岸上,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慕梓悦一阵莫名其妙,这说的好端端的,她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怎么一下子就翻了脸了? 第二日早朝,沈若晨便告假了,说是昨日感染了风寒,下不了床,群臣们一阵窃窃私语,慕梓悦也不以为意,等罢朝了一到马车上,便看见慕十八一脸的气愤。 慕十八憋足了一股气,等着慕梓悦问他,等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王爷,你可知那些宵小之徒怎么说你吗?” “能让你气成这样,还能有什么好事,我不听也罢。”慕梓悦浑不在意地说。 慕十八磨了磨牙齿:“王爷,人家都在传,那沈大人昨日是被你侮辱,被逼无奈,跳水逃生,却最后还逃不了你的魔爪……” 慕梓悦被口水呛了一下,连声咳嗽了起来,半晌才说:“古人说三人成虎,诚不欺我也!” “王爷,等小人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必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当我广安王府是好欺负的不成!”慕十八咬牙切齿地说。 慕梓悦不由得失笑:“我知道是谁在传这谣言,你不必多事,谣言这东西,你若是拼了老命要去说是假的,只怕人家就算面上应承,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不去理它,没几日便会淡了。” 慕十八虽然有些不服,不过他向来听话,便忿忿地坐在马车头上不吭声了。 原本慕梓悦打算着去探望探望沈若晨,这下倒省了,还是避避嫌让人送些补品罢了。 的确就像慕梓悦说的那样,谣言没几日便没人惦记了,因为春闱的放榜下来了,满京城都谈论著前二十名参加殿试的人选,猜测着谁是今年的三甲,哪个会高中状元。 慕梓悦却是半点兴趣皆无,今年参加殿试的人,要么是年近三十,要么是相貌普通,和沈若晨简直没有可以比拟之处;反倒是赏春宴的名单,让她兴致勃勃。 好些个人家都把府上的未婚的子女像送了上来,女的都是环肥燕瘦,男的都是玉树临风,这让素来喜欢漂亮东西的慕梓悦赏心悦目,手上的请柬一张张地落到了礼部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人家见义勇为的一个有为青年硬生生地被逼成了一个欺男霸男的恶霸!瑞王你还好意思让人谢你! 15第 15 章 赏春宴在全京城百姓期盼中越来越近,各式八卦也层出不穷,什么宁国公家和定远侯家的小姐在绸缎铺为了几匹最新的云锦绸抓花了脸;什么胭脂铺的胭脂水粉一下子断了货;什么云鼎商行的掌柜出千金求购一张请柬…… 在几番热炒之后,慕梓悦忽然发现,这已经不是瑞王夏亦轩的相亲宴,而变成了全城俊男靓女、富男贵女的相亲宴,而那些携子女而来的达官贵人,一个个都成了挑选女婿、媳妇的准公婆、准丈人丈母。 沈若晨假后第二日就上朝了,脸色还有些青白,瘦削的身形在那一袭厚重的朝服之中,看起来居然有一种梅经风霜的残缺美,让慕梓悦的心跳又加速了几分。 散朝之后,不知为何,沈若晨走得很慢,好像在等人一样,慕梓悦看看后面的夏亦轩,琢磨着他是不是要找瑞王算账。 一个三品文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不会是一个一品武将的对手,慕梓悦觉得自己如果不献点殷勤、不煽风点火,好像有点对不起老天爷给她的大好机会。 “沈大人,身子好些了吗?若是还有不适,不如再歇息几日,政事怎么做都做不完。”慕梓悦关切地问。 “有劳王爷挂牵,前日有些打摆子,忽冷忽热的,多亏了王爷送来的汤剂,没服几贴就好了。”沈若晨彬彬有礼地答道。 “瑞王爷实在太不小心了,”慕梓悦朝后瞥了夏亦轩一眼,“这是哪家船夫,居然会撞船,真真是霖安河上讨生活的笑话。” 沈若晨若有所思地看向夏亦轩,微笑着说:“是下官太没用了,下次要向王爷取经,如何习武强身。” 慕梓悦又惊又喜:“沈大人若有此意,本王必然倒履相迎。” 沈若晨眉头微蹙了一下:“现在不是上朝的时候,怎么王爷对下官这么生分了?” 慕梓悦愣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以前曾说过要以名字相称,她当时厚着脸皮叫了几声,后来就自觉地又叫上沈大人了。 沈若晨现在的语气,难道说落了一回水,真的就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待了?到底是救命之恩,不可同日而语啊! 慕梓悦的嘴角立刻咧了开来,想努力压都压不住,只好转头去看别处,掩着嘴轻咳了几声,才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若晨说笑了,只是这些日子被谣言所累,不得不谨慎行事。” “梓悦也会怕谣言?只怕是谣言怕你吧?”沈若晨戏谑地笑了。 两个人正说笑着,夏亦轩慢慢地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沈若晨几眼:“沈大人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何时本王做东,向沈大人好好赔罪。” “不敢,怎敢让王爷破费,还是下官做东,请梓悦和瑞王爷一聚,也好谢谢梓悦的救命之恩。”沈若晨不动声色地说。 不知怎的,慕梓悦觉得夏亦轩的四周一下子有股杀气奔腾而出,待她诧异地看过去,那杀气却又无影无踪,只是表情有些僵硬。 “梓悦什么时候和沈大人如此交好了?看来本王那一撞,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了。依我看,最应该请客的,自然是梓悦,对不对?”夏亦轩意味不明地嘿嘿一笑。 “这请客又有何难?广安王府这点银子自然是有的。不过等亦轩兄相中了美娇娘,只怕我想请可都轮不上呢。”慕梓悦愉悦地笑了。 果不其然,一提起赏春宴,夏亦轩的脸又沉了下来,哼了一声,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亦轩兄别走啊,我已经帮你选中了好几个,都是花容月貌……”慕梓悦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地叫道。 看着夏亦轩的背影,沈若晨忍不住笑了起来:“梓悦,你这模样,可真是……” 这笑容让慕梓悦闪了闪神,半晌才问道:“我什么模样。” 沈若晨也疾步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朗声笑道:“可还真像那拉郎配的媒婆!” 慕梓悦是一路笑到府里去的,慕十八见她和沈若晨一前一后从宫中出来,神态欢愉,心里就明白了大半,掰着手指在那里算来算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慕梓悦见了未眠有些奇怪。 “你干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王爷,我正在算,九公子不太好听吧,还是八公子听起来琅琅上口,该把哪位公子请出去好呢?” 慕梓悦差点一头从马车上栽下去,半晌才板着一张脸说:“你再胡说,我就把你送回征西军中去,让你去当个伙夫。” 慕十八立刻挺了挺胸:“王爷,有小人这样帅气的伙夫吗?” 慕梓悦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滚。” 慕十八笑了一会儿,忽然问道:“王爷,你要是真的喜欢沈大人,不如小人趁着月黑风高……”说着,他把五指一抓,一掌切了下去,满脸阴测测的笑容。 慕梓悦吓了一跳,这家伙偶尔会犯浑,可真别给她弄出点事情来。“十八,你多大了?” “你们琢磨着我应该二十有四,比王爷你大一岁。”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慕十八有些茫然:“王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怎么敢去耽误人家姑娘。” 慕梓悦有些恻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所以,你可能不懂,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自然是希望见他幸福美满,而不是要把他绑在身边,弄到后来两看两相厌,我对沈大人,就是如此,有生之年,若能见他娇妻美妾,儿女绕膝,便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 慕十八的表情有些奇特,半晌才说:“王爷你今天是不是吃坏了,以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你喜欢的东西,说什么都要占为己有……” 慕梓悦那超脱高洁的神情顿时有些崩裂,色厉内荏地喝道:“慕十八,本王这么多话,你怎么就记得这一句了!该死的,回府给我抄一百遍三字经!” 慕十八吓得再也不敢吱声了,他的武艺高超,却最怕摸笔墨,这一百遍三字经只怕他要好几天不能出门,不能出门就不能陪着王爷,不能陪着王爷可就太没趣了。 没过几日就到了四月初五了,夏云钦闭朝两日,带着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杀向了西郊行宫。 西郊行宫是太祖所建,背山而建,向来就是各代帝王炎炎夏日的避暑之地。经过几代帝王的翻修,行宫里的各项建筑和设施都比照皇宫,极尽华美。 行宫最值得称道的便是东南面建了一个很大的跑马场,几乎是行宫的一半,先帝在位时曾十分喜爱这里,一到夏日炎炎之时,便把政事都搬到此处处理,一住就是一个来月,只苦了那些个大臣,每天鸡都没叫,便要从京城往这里赶。 和跑马场一墙之隔,便是一个很大的花园,仿造江南园林而成,小桥流水,精美异常,和皇宫的厚重大气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味,绿树成荫,芳草萋萋,令人惊叹。 这花园便是赏春宴的所在,数十顶纱帐隐在红花绿树之间,白纱飘飘,若隐若现,凭空便带了几许旖旎。 为了配合慕梓悦所说的京城四大才子才女的评选,礼部在中间搭起了一个略高的台子,以红色的丝绒为底,看起来热闹喜庆得很。 一些重臣和家眷提前随着夏云钦一起先行到了行宫,礼部将人安排在各个宫殿里,忙得人仰马翻。 慕梓悦自然被安排到离夏云钦最近的地方,还没等她喝口热茶呢,夏云钦便把她叫出去,说是要去四处瞧瞧。 “梓悦你挑的日子可真是不错,”夏云钦满意地看着这融融春日,“昨日瑞太妃和丽太妃合计了一整日,说着要是此事成了,一定要备份大礼谢你。” “些许小事,无足挂齿。”慕梓悦颇有些得意地说,“陛下,不是臣吹嘘,此次臣已经将京城中所有的佳人都网罗了来,陛下若是有心,也可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这可比看什么劳什子画像强多了。” 夏云钦怔了一下,有些不快地说:“梓悦提这个做什么,朕瞧着那些嫔妃就头疼,整日里娇滴滴的,就只会争宠。” 慕梓悦失笑:“这女人家自然是娇滴滴的像朵花似的,陛下后宫才这么几个嫔妃,多纳几个,到时候多生几个公主、皇子,才会热闹起来。” “朕才刚刚亲政,不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夏云钦烦躁地说。 “陛下,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就不会这样想了,一定恨不得日日和她欢好。所以,明日是个好机会,若有看着顺眼的女子,千万要告诉臣。”慕梓悦暧昧地笑笑。 夏云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赌气说:“朕以后都不会有喜欢的女子。”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不急不急。”慕梓悦宽慰说。 “朕最喜欢的就是朕的广安王,朕的梓悦哥哥,要是梓悦哥哥是个女的就好了。”夏云钦低声说,神情有些郁郁。 慕梓悦心里咯登了一下:“陛下可真会说笑,臣是个男的,万万变不了女的。” “朕知道,”夏云钦沉默了片刻,见她有些不安,便展颜一笑,得意地说,“不如这样,下次若是梓悦找到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朕就请她做朕的皇后,怎么样?” 慕梓悦放下心来,夏云钦自幼便对她依恋得很,所以才会有这么一种错觉,应当并不是对她有了那种超乎君臣的感情,不过,以后是时候适当地和他保持距离了。 君臣俩说笑着,慢慢地步入花园。花园里草木青葱,花蕊芬芳,不远处的月洞门前有几个身影正在说话,夏云钦兴致勃勃地往前走去:“诸位爱卿在聊些什么?不如让朕也来听听。” 说话的几个人回过头来,正是沈若晨和方于正,另几个可能是大臣的家眷,都约莫十七八岁,长得十分标致,见了夏云钦便一起莺莺燕燕地过来见礼,其中的一个双眸扫过慕梓悦,冲着夏云钦笑道:“陛下,王爷,今儿真巧,瑶儿这厢有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热闹的赏春宴来了!妹子们,尽情地期待吧!! 16第 16 章 那个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正是余太师的孙女儿余芝瑶。 慕梓悦见着她便有些头痛。余芝瑶年方十八,正是少女怀春的时节,对她一见情钟,若有似无地试探了好几回。 幸好太师府众人本就不喜她这个权臣,暗地里眼开眼闭,明面上却从未有人到广安王府来说媒。 余芝瑶出身书香门第,才貌双全,娇俏中带着柔媚,不似平常闺阁女子一般喜欢粘酸惹醋、家长里短,若是慕梓悦原来的女儿身,倒是说不定能和她成为闺中好友,只可惜她披了一张男儿皮,自然有多远便躲多远。 虽然大夏的民风还算开明,但身为女子,总有诸多束缚,慕梓悦也不想坏她名节,只是委婉地向前来试探口风的安宁公主表示了拒绝之意。 可不知怎的,这事情还是走漏了风声,一来二去,便传成市井里的多种版本,一个版本说她广安王爷薄情寡义,和余芝瑶私定终身却又始乱终弃,另一个版本便是余芝瑶和广安王情投意合,硬生生被太师府拆散了一对好鸳鸯。 原来这两个版本不分上下,直到慕梓悦断袖的谣言一出,第一个版本才占了上风,并愈演愈烈成第三个版本,变成慕梓悦原本要利用余芝瑶拉拢太师府,事情败露,才恼羞成怒,和余芝瑶一刀两断。 为此,慕梓悦一直对余芝瑶心存愧疚,她虽然位高权重,却管不住市井之人的长舌,害得她名誉受损。 这次的赏春宴,她第一个就把余芝瑶的名字写在请柬上,心里暗自谋划着怎么让她在宴会上大大地出个风头,然后挑个好郎君。 可是今天一见,她才觉得自己真是多事,想必就和市井中所言一样,这余太师早就相中了沈若晨,看起来余芝瑶也对他很有好感,哪里还用得着她来做什么媒人! 夏云钦曾是余太师的弟子,和余芝瑶之间也很熟识,见了她便兴致勃勃地说:“原来是瑶儿,这么些日子不见,瑶儿怎的又漂亮了几分。” 余芝瑶抿嘴笑了笑,手中的团扇半遮半掩,双眸悠悠地瞟了一眼慕梓悦:“多谢陛下,广安王爷也在啊,这么些日子不见,王爷日益俊朗了。” 慕梓悦笑着说:“哪里哪里,和沈大人和方大人一比,俨如星辰之于明月,实在汗颜。” 余芝瑶的目光幽然:“明月虽然皎洁,星辰亦是幽美,本就在伯仲之间,王爷何必自谦?陛下你说呢?” 这些人一句句都话里带话,夏云钦有些莫名,不过,有人夸慕梓悦,他向来是很爱听的,略带了些得意地说:“瑶儿说的甚是,梓悦便是那天边最亮的那一颗星斗。” 方于正和沈若晨在一旁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脸带鄙夷,一个眼神莫明,这让慕梓悦有些尴尬,这几个人绝非善类,而且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应付一个还游刃有余,四个一起来,让她有些心力交瘁,立刻便想溜之大吉。 “陛下谬赞,臣受之有愧,臣忽然想起,明日的赏春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未办,臣这就去找礼部。”她一拍脑袋,连连告罪,夏云钦还没应声,她便后退了好几步。 夏云钦满脸的不情愿:“好不容易可以陪朕说会儿话,你怎么又要走了,让别人去做就是了。” “这……非臣不可啊……这不是沈大人和方大人都可以陪陛下嘛……”慕梓悦硬着头皮说。 夏云钦见她还没留下来的意思,便赌气地挥了挥衣袖,沉下脸来:“走吧走吧。” 慕梓悦见他生气的模样,只好宽慰说:“等臣忙完了,便再来陪陛下。” 夏云钦看着她匆匆的背影,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情不自禁地跟了两步说:“梓悦,晚膳到朕这里来,别忘记了!” 沈若晨若有所思地笑笑:“陛下对广安王真是推心置腹啊。” 方于正皱了皱眉头说:“陛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宠臣和权臣都是大夏千秋大业的绊脚石。” 夏云钦心里着恼,可也知道这个一板一眼的御史中丞虽然无趣,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忠臣,于是岔开话题说:“好了好了,现在我们君臣出门在外,就别提政事了,对了,方爱卿好像也还没有成亲,喜欢怎样的女子,不如朕明日帮你物色物色。” 方于正愣了一下,低声说:“陛下,臣潜心修佛,已经禀明祖父和父亲了。” 夏云钦吓了一大跳:“方爱卿你不是开玩笑吧?前几日你还弹劾广安王无后,怎么你自己反倒……” “臣的两位兄长早已育有二子二女,方家香火有继,已无需担忧,祖父说了,今后随缘便是。”方于正恭谨地答道。 “不可不可,方爱卿,修佛自然是件好事,但人在俗世,怎可没有儿女情长,今后多看看,必然会有喜欢的女子,沈大人,你说是不是?”夏云钦劝慰说。 沈若晨微微一笑:“陛下说的甚是,不过姻缘一事,真是上天注定,半分强求不得。” 一旁的余芝瑶抿嘴乐了:“沈大哥这是有感而发吧?沈大哥不要担忧,你的婚事如此跌宕起伏,必然是为了让你有一段最完美的姻缘。” 沈若晨的事情,夏云钦也有所耳闻,忍不住便笑了:“沈爱卿,你是不是前世得罪了月老,所以今世弄得这般狼狈?” 沈若晨瞟了一眼方于正,不经意地笑笑:“陛下说笑了,儿女情长,非大丈夫所为,臣惟愿为大夏荡涤朝政,为陛下肝脑涂地。” “哼,沈大哥,照你所说,我们女子只不过是你可有可无的工具,除了传宗接代,养儿育女,便没什么用处了?”一旁的余芝瑶不服气地说。 沈若晨这才想起旁边有这个一个大小姐在,立刻正色说:“瑶儿你可误会我了,那是普通的世俗女子,像你这般惊才绝艳的,自然是你未来夫君心肝上的人儿。”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有方于正,应景地笑了两声,脑中却浮现出从前慕梓安的脸庞,那张几乎和慕梓悦一模一样的脸上,有着别样的灿烂明媚的笑容和傲然自得的神情……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心中一阵抽痛:小安,若是你还在的话…… 慕梓悦可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得那么深,她装模作样地在礼部转了一圈,看看各家的纱帐够不够飘逸出尘,试试献艺的高台会不会不够承重,看看跑马场的地面有没有什么钉子,瞧瞧行宫的守卫有没有漏洞……礼部和禁卫军的人一个个都被敲打得战战兢兢的。 一直忙到日头偏西,她才回到自己住的殿中。她住的宴清阁一共有一个正殿,两个偏殿,正殿中有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后排则是一溜儿的下人耳房。 慕梓悦自然选了正殿做自己的住所,听风和听雨两个丫头指使着几个粗使仆役把正殿收拾得干干净净,耳房里隐隐飘出饭菜的香味:原本这行宫中是有晚膳提供的,只是慕梓悦向来吃得精细,还是从王府带了两个厨子过来。 听风一见她进来,便喜滋滋地迎了上去:“王爷,明儿怎么比啊?琴棋书画还是比箭骑马?王爷你到时候去露一手,依我看,这京城四大才子的名号,王爷简直就是探囊取物。” “听风,你的见识太短了。”慕梓悦摇了摇头。 “王爷,我什么地方见识短了?”听风不服气地说。 “本王要是露了一手,这里的女子都对本王芳心暗许了可怎生是好?府上的八位公子怎么办?所以,藏锋露拙才是根本啊。”慕梓悦一边说一边惬意地躺在了软榻上。 听雨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贴心地端了一盆温水,绞了个帕子帮她擦脸,擦着擦着,低声说:“王爷,你这些障眼法,什么时候能去掉啊?” 慕梓悦犀利的目光倏地扫过听雨的脸,刚想训她一句隔墙有耳,可看着她有些忧伤的神情,却再也不忍心责怪她:她算得上是王府的老仆人,盼着他成家已经很久了。 “傻丫头,本王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笑嘻嘻地拍了拍听雨的肩膀,“你说老王爷有我这般潇洒吗?他每日被娘亲管得死死的,这不许,那不许。” “梓悦在说老广安王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慕梓悦回头一看,只见沈若晨站在殿门外,一身白衣,正微笑着看着她。 她微微一惊,四下张望了片刻,慕十八从沈若晨身后蹿了出来,一下子跑到了她的跟前洋洋自得地请功道:“王爷,我一见沈大人从门口走过,便盛情邀请他到屋里来坐坐。” 慕梓悦恨不得朝着他后脑勺拍上一掌,不知道沈若晨有没有听到听雨的那句话,此人心思缜密,倘若让他发现个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听雨也有些吃惊,瞪了慕十八一眼,端着水盆飞快地便到外面去了。 “我原本就是来寻梓悦的,”沈若晨几步便走到慕梓悦跟前,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发黄的古书来,“你看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人你来献什么宝?莫不是春宫图? 17第 17 章 慕梓悦疑惑地接了过来一看,惊喜地说:“你从哪里找来的?上面的笛曲,都失传了好久。” “一个好友云游四海的时候得来的,知道我喜吹笛,便赠与我了。”沈若晨凑到她身旁,指着谱中的一首曲子道,“这首高山流水我昨晚研习了一个晚上,却一直未得神韵。” 其实慕梓悦只是喜欢听,曲谱却是看不太懂,不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套近乎、赏美色,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点头道:“是啊,这曲子有些难度,若晨不如吹奏给我听听?说不定我可以找到症结所在。” “却之不恭。”沈若晨欣然同意,取下腰间的竹笛,随意试了几下音,走了几步,来到了窗口。 除去木齐山下的那几次,这是慕梓悦第一次听沈若晨吹笛,可能因为新学曲子的缘故,少了几分木齐山下的空灵激越,偶尔还有几个杂音和错音,气息也不够流畅,每当这时,沈若晨便会停下来,朝着慕梓悦歉然一笑,又会过来取过笛谱思索片刻,将前一句重新吹上一遍。 沈若晨原本就生得好看,这一袭白衣,一支绿笛,在窗口隐隐的余晖下更是夺目,慕梓悦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至于沈若晨在吹些什么,吹得好不好,她半分都没听进去。 良久,笛声消失了,耳边传来慕十八的一阵咳嗽声,慕梓悦这才惊醒过来,一脸的惊叹:“若晨,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慕十八低声说:“王爷,沈大人只是问你,有没有茶水,他有些口干。” 慕梓悦的耳根有些泛红,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正常,正色说:“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们都听得太入神了,连这礼节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晨勿怪,听风,听风,看茶!” 听风立刻递上了一盏茶,又朝着慕梓悦吃吃地笑着问道:“王爷,饱了没有,今儿个的晚膳是不是已经不要用了?” “晚膳为何不用?梓悦刚才吃了什么?”沈若晨奇怪地问道, 听风掩着嘴笑着不说话,慕梓悦朝着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胡说八道,晚膳自然要用,本王现在胃口好得很,能吃下一头牛,若晨不如……一起吃点?” 沈若晨欣然道:“我正有些肚子饿了,有扰了。” 临时多了一个人,晚膳说不上丰盛,不过广安王府大厨的手艺让沈若晨赞不绝口。 “这浇在青菜上的汁大有讲究,师傅取了那种放养没多久的小母鸡宰杀,加入猪蹄、猪龙骨、猪肉皮,还有什么干贝、鲍鱼等海鲜,大火小火地炖出高汤,然后用独家秘方勾芡、调味,才能弄出些秘汁来,包管你吃了一次以后,想来吃第二遍。”慕梓悦兴致勃勃地介绍说。 沈若晨吃了几口,赞道:“到底是广安王府,连个青菜都要这么费神。” “我家王爷的嘴刁,家里养着东西南北的各式大厨,”慕十八站在慕梓悦的身后,颇有些得意地说,“沈大人你多来几次就知道了。” “只怕我没这个福气。”沈若晨的表情淡淡的。 慕梓悦暗觉不妙,这莫不是太过招摇了?听说读书人每日都要三省其身,只怕她这么奢侈要被沈若晨看不起。 “大厨早就在王府了,算得上是府上的老人,就算平日里吃不了多少东西,也不能遣了,不然我良心难安啊。”慕梓悦脑中稍稍一转,便把慕十八的话转了过来。 沈若晨的嘴角微微上翘:“我平日里有胃疾,吃得甚是清淡,只怕不能和梓悦共享美食。” 慕梓悦尴尬地笑笑:“原来如此,府里有个做素菜的高手,是家慈在世时请的,若晨可以来试试。” “多谢梓悦盛情,等过几日便来叨扰。”沈若晨欣然应允。 慕梓悦夹了几筷萝卜放进他的碗里:“这个炖得烂,养胃,你多吃些,只是你怎么会有胃疾?” 沈若晨仿佛没看见似的,只是答道:“我年少时读书不喜有人打扰,有时候入了迷,便一整日都不进食,久而久之,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读书人就是会钻牛角尖,念个书都能念出个胃疾来,我就不一样了,若晨你还是跟着我来习武,包管你身强体健。”慕梓悦把手里的筷子在手中灵巧地挽了一个花式。 “只怕我天生愚钝,提剑不如提笔,不然到时候文不成武不就,连你要我帮着写请柬上的字都不会写了。”沈若晨笑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那请柬前几日可炒到千两一张了,你和于正的字画功不可没啊,我正悔着自己没有多留两张。” 两个人说笑着,沈若晨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而慕梓悦经历过西北战事,铁马金戈,一聊起来,沈若晨特别爱听,经常还打断她问些细节。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便日落西山,暮色初上了。 殿门外忽而有了动静,慕十八去张望了片刻,回来禀告说:“王爷,瑞王府的人搬了进来,奇怪,他们怎么不去明珏殿,挤到我们这宴清阁的偏殿来做什么?” 慕梓悦也有些纳闷,不过,高大威猛的夏亦轩只能屈居偏殿,实在让她心情愉悦。看来今日运气实在太好,既能和沈若晨把酒言欢,又能看到宿敌屈居在他之侧。 “多事,他爱住哪里就住哪儿,和我们什么相干。”慕梓悦训斥道,转脸又朝着沈若晨笑笑,“今日月色不错,若晨有没有兴致一起去外面走走?” 沈若晨欣然应道:“我正觉得腹中有些饱胀,散个步消消食。” 两个人肩并肩往外走去,果然便见到了几个家仆在偏殿门口进出,夏亦轩站在殿门外的小径上,正朝着正殿看过来。 “亦轩兄,你可来晚了,只能屈居此处了,恕罪恕罪。”慕梓悦笑得十分灿烂。 夏亦轩显然愣了一下,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还怕梓悦你一个人无聊,紧赶慢赶过来,原来是我想多了。” 慕梓悦也是笑容满面:“亦轩兄,咱们俩可真想到一起去了,我生怕你来的晚了没地方住,这个偏殿特意不让人住进来。就是太小了一些,你可别介意。” “挺好,虽然小,却别有意境,梓悦这是去哪里?我还没用晚膳,原本想到你这里来叨扰顿饭吃。”夏亦轩摸了摸肚子。 “这可不巧了,我刚和若晨用完,厨房应该还有些剩,亦轩兄若是不嫌弃,我让十八去帮你张罗一下。”慕梓悦一脸的歉意。 夏亦轩站在那里好半天没说话,慕梓悦心情好,也不和他计较,转头和慕十八吩咐了几句,慕十八应声走了。 “亦轩兄慢用,我们就不奉陪了,今日一不小心,吃得有些发胀。”慕梓悦说着便冲着他拱了拱手。 “黑灯瞎火的,你们一路小心。”夏亦轩在后面阴森森地说。 两个人不一会儿便走出二三丈远,沈若晨问道:“梓悦,平日里人家都说广安王府和瑞王府并不交好,怎么这几日看来,你和瑞王很是亲近,这是为何?” “我和他亲近?”慕梓悦忍不住失笑,“逢场作戏罢了。” 沈若晨若有所思地朝后看了看:“难道是我的错觉?瑞王殿下怎么一直盯着你瞧?那眼神,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慕梓悦也回头看去,果然,夏亦轩的双眸正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胸口烧出个洞来。 她也有些不明所以,刚想回头,却见夏亦轩冲着她招了招手:“梓悦,有件要紧的事情忘记和你说了,你且过来片刻。” 慕梓悦只得又折返了过去,站到他面前低声说:“何事?” “你是不是真的看上那个沈若晨了?”夏亦轩斜睨着她,冷冷地问。 慕梓悦吓了一跳,正色说:“亦轩兄何出此言,沈大人人中龙凤,京城中人无不心生向往,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夏亦轩冷哼了一声,那目光好像能看透她的内心,让她的那点绮念都无所遁形一般。“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算什么人中龙凤。” 慕梓悦对他这份突如其来的怒意有些不太明白,她也不认为两个人能熟到这种地步,可以交换心中的秘密。“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亦轩兄若是瞧不起文臣,可就落了下乘,和那些唯武独尊、眼界浅薄的武将有何不同?” 夏亦轩一口气憋在胸口,半晌才缓缓地吐了出来:“梓悦说的是,的确是我浅薄了,稍候我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慕梓悦自然不信,只怕又是壮阳丸这样的东西,“怎么敢当,还是你自己用吧。” “一定要送,特大的大礼,包管以后让沈大人对你推心置腹,不离左右!” 这话越听越玄乎,慕梓悦的眼皮都跳了起来。 “还有,外面月黑风高,你要小心为上,可别摔个跤受个伤,明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可不能没有你慕梓悦啊。”说着,夏亦轩一拂袖,转身便走进偏殿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瑞王爷一送礼,广安王的心就怦怦跳!什么倒霉的事情都会有! 亲们,某醋这一阵子都在外面,更新尽量用存稿箱发,一般都会固定在12:11:14,这个时候不更的话,不是没有就是jj抽了。么么跟文的诸位亲们,你们的点击和留言,都是某醋码字和动力! 18第 18 章 慕梓悦思来想去,想不出这份大礼是什么,只好暂时先抛诸脑后。行宫内女眷甚多,行走不是太过方便,两个人出了行宫,往外走去。 行宫背靠西山,四周松林林环绕、曲径通幽,隐隐还有潺潺的水声,偶尔有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十分惬意。 这么旖旎的夜景,自然是谈天说地的好时机。慕梓悦让几名侍卫远远地跟在后面,自己则和沈若晨缓缓地向西山而行。穿过一片小树林,前面豁然开朗,草地上凌乱地散步着几块巨石,一跳小溪从山涧蜿蜒而下,溪水在月光的印照下,闪动着银色的光芒。 “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沈若晨双手负在身后,悠然叹道,“这样的夜景,令人心神宁静,就好像不在俗世一样。” “各有千秋吧,那时我在西北,夜晚在城墙上一看,烽前沙似雪,城外月如霜,也是别样的境界。”慕梓悦感慨说。 “梓悦看起来是不是很怀念那一段热血生涯?”沈若晨笑道。 “你不也一样?刚才是不是因为在京城的车马喧嚣所以才感怀?”慕梓悦随口道。 沈若晨怔了一下,别人都看他在大夏朝堂中横空出世,志得意满,可谁又能看出他心中真正所想?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传闻中的权臣,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悸动,他告诉自己,应该是这月光太过迷人的缘故。“是啊,以前的日子虽然身无长物,可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着实令人怀念。” “那又为何要入仕?是遭了什么变故吗?”慕梓悦有些好奇。 沈若晨摇摇头:“是一位长者当头棒喝。我治学游历,品学再高,却于大夏于百姓没有实际用处,为何不入朝为大夏奠定千秋基业?若能侥幸为百姓带来些实实在在的益处,这才算得上是治学的根本。” 慕梓悦畅快地笑了起来:“好,若晨,但愿你十年二十年后,还能记得你今日所思所想。” 沈若晨微笑着说:“必定不会忘记今日在月色下和梓悦的——” 话音还没落,慕梓悦的双眼一眯,敏锐地感受到了几簇微弱的气息,旋即,溪水中反射出一道寒光,她伸手一拉,立刻把沈若晨推到身后,一支飞镖擦着沈若晨的肩膀而过,倏地一声没入了林子。 “谁!”慕梓悦厉声喝道。 顷刻之间,两道剑光朝着沈若晨的胸口直扑而来,慕梓悦一脚踢在沈若晨的脚腘处,手一松一收,沈若晨人便一矮,那剑光扑了个空。 借着月光,慕梓悦这才看清,两个蒙面黑衣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剑剑不离沈若晨的要害。 慕梓悦深怕沈若晨着慌,回头一看,却见他虽然脸色发白,发髻散乱,却并没有半点慌张的模样。 “若晨别慌,跟在我身后就是。”慕梓悦沉声说着,丝毫不惧,扑闪挪移,将沈若晨护在了身后。 虽然护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慕梓悦却游刃有余,过了几招之后,慕梓悦不由得心生怀疑,那两人看起来剑招并未使老,留了三分余地,其中一个甚至冲着她眨了眨眼,那眼神有点熟悉,好像是……夏亦轩身旁……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夏刀! “稍候送你一份大礼。” “包管以后让沈大人对你推心置腹,不离左右!” …… 慕梓悦又气又恼,真想一脚踹在那夏亦轩的心窝上!这个胆大包天的货色,居然会想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这要是让沈若晨看出什么破绽来,她这一辈子都无颜再见他了! 她定了定神,躲过当胸一剑,将沈若晨一推,厉声喝道:“你们是谁?为何要伤害沈大人!有我广安王在,休想得逞!” 说着,她欺身而上,迅雷不及掩耳,闪入另一个黑衣人身侧,反手擒住了他的手腕,挡住了那夏刀的剑势,刚好背对着沈若晨。 “快走!”她冲着夏刀张了张唇。 “当”的一声,双剑交击,发出一阵脆响,两个人一挪身,夏刀也张唇说:“再过两招。” 说着,他一抽剑,朝着同伙一使眼色,那人弃剑后撤,一扬手,一枚迅疾地射向慕梓悦的胸口,到了半路,“铮”的一声,忽然爆出了三支小飞镖,直取她的肩胛、手臂和左腿。 慕梓悦一收手中剑,侧身一旋,须臾之间,十分漂亮地躲过了三支飞镖。旋即接连两个行云流水般的飞跃,一脚踢在那个黑衣人的胸口,那人应声后退了几步,差点栽倒在地。 既然知道没有危险,慕梓悦立刻卖弄了起来,这几招使得十分漂亮,她心中得意,忍不住朝着沈若晨看去,想从他的脸上找到几分仰慕的表情,却见他脸色骤然一变:“梓悦小心!” 一股凌厉的剑锋擦着她手臂而过,她闻到了一股浅浅的血腥味,顿时又惊又怒,手中凝注真气,伸指一弹,“铮”的一声,剑应声而断。 “你疯了?”慕梓悦耳语道,表情略带狰狞。 夏刀的眼角弯了弯,居然在暗中发笑,伸指一撮,正想和同伙遁走,树林中传出一阵声响,突然又跃出两个黑衣人,挥刀向一旁的沈若晨直劈而去。 慕梓悦大惊失色,手中剑朝着那刀掷去,撞开了其中的一把,沈若晨狼狈地往地上一滚,堪堪躲过了另一把刀。 慕梓悦一纵身,一个扫堂腿,逼退了这两个新来的,把沈若晨护在身后,厉声喝道:“有完没完!还不快给我滚!” 那两人对望一眼,不退反进,嘴里打了个呼哨,仿佛鸟叫一般,旋即揉身而上,冲着慕梓悦招呼了过来。 慕梓悦接了两招,心里一惊:这两人刀刀往他和沈若晨的要害处招呼,刀法狠戾,和刚才那两人完全不一样,这若是夏亦轩派来的,他这是想要干什么? 她内功心法曾师从武林名宿川泾山元阳宫和泽道长,武功招数又得当时征西军总教头悉心传授,对付这两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沈若晨就在身旁,夜色幽深,一旁的松林簌簌作响,让她总觉得还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情势不明,还是走为上策,她冲着沈若晨呼喝道:“快跑!” 沈若晨犹豫了片刻,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往夏刀那两人那里看了一眼,却一动也不动。 夜风呜咽,慕梓悦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连环疾风脚踢出,正中一个黑衣人的后背,她就地一滚,抓住了沈若晨的身子,“走!”裹挟着他往后跃去。 那两人要追,夏刀和同伙挥剑迎了上去,沙哑着喉咙喊道:“你们是哪个山头的!居然来抢我们的肉票!不要命了!” 慕梓悦回头一瞧,居然四个人叮叮当当地打在了一处,她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后面的侍卫听到动静,呼喝着赶了上来,慕梓悦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意从后背而来,她心中一凛,将沈若晨使劲往旁边一推,握住了靴中一把防身的匕首,一扬手,刹那之间那匕首便冲着身后疾射而出。 只听得“铮”的一声细响,匕首戛然掉落在小径上。 浑厚的掌风扑面而至,慕梓悦猝不及防地扬起手掌,“砰”的一声闷响,她蹬蹬蹬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掌风却只是稍稍一滞,眨眼就要到眼前! 慕梓悦心中惊骇,此人掌力深厚,显然是武林高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行宫左右?又怎么会要对她痛下杀手?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落在她的肩膀,她凝气伸手,想要拼着受伤也要给这个偷袭者留下点印记…… 骤然之间,她的身体被人从身后抱住,挪开了半寸,凌厉的掌风从身旁疾擦而过,落在她身后的树干上,只听得轰然一声,那颗巨大的松树应声而倒。 抱她的人闷哼了一声,慕梓悦满心的感激顿时化为乌有,双臂一振,便从那人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侍卫和禁卫军一下子便涌了上来,怒喝声、刀剑声响起,慕梓悦惊魂方定,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兔起鹘落,眨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梓悦,你怎么样?”夜色中,夏亦轩的脸好像有些发白,急急地便伸手去查看她的伤势。 慕梓悦抬臂架住了他的手,却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滚,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你的手流血了,我来替你包扎一下。”夏亦轩撕下衣摆上的布,开始帮她包扎伤口。 慕梓悦想要拒绝,却因为连番力战,抵不过他的力气,只好恨恨地盯着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亦轩兄,这份大礼实在是太大了,收得我手脚发软啊!” 夏亦轩的脸色变了变,低声说:“我们回去再说,此事蹊跷。” 慕梓悦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有些头晕,踉跄了两步,夏亦轩想去扶她,却被她避了开来。 她疾走两步,扶起沈若晨,不放心地查看了片刻,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要是受了伤,我可没法交代。” 沈若晨苦笑了一声说:“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是我连累你了。” 慕梓悦振作了一下,心想,这伤也受了,惊吓也受了,可不能万本无利啊。她精神抖擞地笑了笑:“连累得甚好,象本王这样武艺高强的人,完全不介意被连累多少次,唯此才能显示出本王的高明。” 沈若晨忍不住便笑了,抬手在她手臂的伤口上按了一下,慕梓悦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咧了嘴。 “梓悦,你这显示高明的代价可太大了一些,不划算啊。” 作者有话要说:亦轩兄,你,确定,这是一份大礼么!! 下一更是周四,存稿箱君飘过~~ 19第 19 章 慕梓悦当然知道不划算,沈若晨虽然看着赏心悦目,但要是让她用性命去救,还是件颇费思量的事情。 今晚这事情的确蹊跷,可当务之急是要封锁消息,别走漏了风声,让明日的赏春宴都没了兴味。 禁卫军和侍卫们陆续撤回,回禀说贼人已经逃脱,已经遣人往逃逸处搜索。慕梓悦心里狐疑,以夏刀之力,擒住那两个刀客应该没有悬念。 “严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将今晚之事泄露,违令者斩。”慕梓悦沉声说。 广安王府的侍卫应了一声,那领头的禁卫军都尉并未答应,只是朝着夏亦轩看了一眼。 慕梓悦也回头看了看,却见夏亦轩的目光依然落在她的手臂上,神情阴冷,不由得有些着恼:“亦轩兄,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是嫉妒我受了伤不成?要不要我也给你一刀?” 夏亦轩回过神来,朝着那都尉点了点头,那都尉立刻朗声道:“谨遵广安王吩咐。” 这一场虚惊,大家都没了赏景的兴致,沈若晨有些担忧她的伤口,想陪着她回宴清阁去,她喜滋滋地刚想同意,夏亦轩却大步赶了上来道:“沈大人还是快去歇息吧,好好压压惊,你也帮不上忙,瑞王府有上好的伤药和大夫,不必担心。” 沈若晨一想也是,便叮嘱了慕梓悦几句回去了。 慕梓悦悻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思忖了片刻说:“亦轩兄,这大礼送到半途而废,好像有些不太上道啊。” “好的东西都需要慢慢品尝,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美妙,”夏亦轩慢条斯理地往里走去,“梓悦不会体会不到我的一片苦心吧?” “下次你要用苦心的时候烦劳你事先知会一声,”慕梓悦挖苦说,“只怕我吃不消你的苦心。” 两个人一路拌着嘴,刚进殿门,慕十八从里面飞奔而出,差点一头撞上慕梓悦。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慕十八大惊失色,“怎么我一不跟在你身旁,你就出了状况?” “你还有脸说,本王出事的时候,亲卫居然不在身旁!”慕梓悦忍着痛说。 “那不是王爷你让我去帮瑞王张罗饭菜吗?王爷,以后小人要寸步不离左右!”慕十八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瑞王,显然把他当成了扫把星。 夏亦轩处之泰然,不一会儿就把他们送到了正殿里,慕十八正要谢客,只见他一个箭步就把慕梓悦拉进卧房,一脚就把门踢上了,合上了门栓。 慕梓悦一个踉跄,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真人不露相,难道说亦轩兄居然也是同道中人?不过这人多眼杂的,你难道准备来个霸王硬上弓不成?” “让你的侍卫安生点,”夏亦轩皱着眉头,听着慕十八把门敲得震天响,只怕下一秒就会踢门而入。 慕梓悦只好抬手在门框上敲了几下,时快时慢,不一会儿,慕十八便停止了呼叫。 “今日这几拨人是怎么回事?夏刀在我胳膊上刺了一剑是不是你授意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慕梓悦敛了笑容,压低声音道。 夏亦轩从怀里取出了几样东西,一件件地放在桌上,金创药、纱布、小镊子……然后,他冲着慕梓悦微微颔首。 慕梓悦不明所以,困惑地扬了扬眉。 “脱下来,我帮你上药。”夏亦轩的双眸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慕梓悦笑了一声:“小题大做了吧,这点小伤,我自己躺下的时候随便弄弄就是。” “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夏亦轩鄙夷地哼了一声。 慕梓悦心里一颤,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在暗中试探,她定了定神,正想再找个什么借口,却见夏亦轩反手霍地一声,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开始解开内袍的衣襟。 慕梓悦一咬牙,把一声惊呼压在喉中,笑容可掬地说:“亦轩兄这是干什么?正要和我断袖不成?这要是让瑞太妃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打成肉酱?夜凉似水,还是快快穿上。” 夏亦轩却神情自若,把内袍也解了个干干净净,袒露着上身:“刚才救你时受了点伤,帮我涂一下药。” 夏亦轩常年习武,肤色带着些蜜色,胸口和手臂上的肌肉结实而有力,带着一股雄性的力量美,令人侧目。 要是眼前这个人不是夏亦轩,不是那个有谋逆之心的瑞王,慕梓悦一定会觉得此等美色,不如慢慢欣赏之,可是现在,这就是一块烧得火红的烙铁,只怕她一伸手,就能听到自己皮肤烧焦的声音。 “你府上这么多家仆,差使我做什么?我可从来没干过这伺候人的活。”慕梓悦摇了摇头。 夏亦轩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慕梓悦仔细一瞧,他的左臂上果然有一团发青的掌印。 他也不多说,只是默然看着她,看得她一阵心虚,只好硬着头皮,拿起桌上的药膏,往里扣了一大块,“啪”的一声甩到了他的伤处。 夏亦轩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慕梓悦终于有了几分愧疚,这好歹也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不能太过分了。于是,她定了定神,并拢双指,将药膏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抹了开来。 旋即,她改指尖为掌,真气缓缓从掌心吐出,在他的伤处慢慢搓揉着。 “往后一些,胸口也有些痛,腰上好像也被擦到。”夏亦轩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居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从慕梓悦这里看过去,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薄唇微微抿着,鼻梁挺直,带着几分坚毅;原来冷漠的气息好像也被药膏蒸融了,在油灯下,居然有中令人心安的错觉。 慕梓悦的心莫名颤了颤,旋即便眼神一凛,把这种错觉从心底驱逐。 “你的手很软,十指怎么这么纤细?”夏亦轩低声问道,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慕梓悦转到他的后侧,若无其事地说:“看来你是没事了,居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说着,她手下一用力,在他伤处按了一下,夏亦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说不话来。 “还有,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要让夏刀在我身上刺上一剑?”慕梓悦冷冷地问道。 夏亦轩居然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慕梓悦气极,把药膏往他怀里一丢,沉着脸说:“你赶紧走吧,你的大礼我可受不起。” 夏亦轩看着她,居然一脸的委屈:“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受了伤、见了血,那不是说明你对他情深意重,这才能感动得他以身相许吗?” 慕梓悦一口血堵在胸口,半晌才说:“你休要胡说,我只是仰慕若晨的风采,想和他做个推心置腹的好友,哪有你这么多弯弯绕绕!” 不知怎的,夏亦轩的眼睛忽然亮了亮,缓缓地说:“真的?你可不要忘了今日所说的话才好。” 这人今天实在有些怪异,慕梓悦胡乱点了点头:“你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可有这么多名嫒淑女等着看瑞王的英姿呢。” 夏亦轩摇了摇头:“不急,今晚的事情不弄清楚,只怕以后寝食难安。” 其实,今晚这一连串的意外,慕梓悦心里最怀疑的便是夏亦轩,如果能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对夏亦轩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禁卫军是他的心腹,又是他亲眼看着她和沈若晨外出,还掰出个什么送她大礼的理由,他堂堂瑞王,来拉什么皮条?这个嫌疑他是万万逃脱不了的。 可现在也不是两个人翻脸的时候,慕梓悦便一脸的诧异道:“那些人不都是你派来的?别人还有这能耐,能在禁卫军的层层护卫中来刺杀我不成?” 夏亦轩沉默地看着她,那股萧杀的气息骤然之间回到了他的身上。半晌,他的语声中带着几分怒意,缓缓地道:“你不信我。” 慕梓悦的心一跳,笑嘻嘻地说:“亦轩兄莫不是在说什么笑话?我若不信你,能和你在这里独处一室?” 夏亦轩的胸口起伏了几下,眼中的怒意渐渐消失,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凉:“梓悦,这世上要杀你的人,有百个千个,但是,永远不可能是我。” 说着,他便大步走到门口,一台门栓,门应声而开,眨眼便没了影子。 慕十八探头进来,惊疑不定地问:“王爷,那瑞王怎么了?” 慕梓悦终于松了一口气,和这个人对峙,她需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只是今天的夏亦轩的确奇怪,那感觉好像…… “他怎么好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王爷,我们虽然压瑞王府一头,但也要虚怀若谷,低调才是。”慕十八自恋地说。 慕梓悦顺手扔了一个茶盅过去,慕十八哀呼了一声,伸手接住:“王爷息怒,小人这就给你去打点水来擦拭伤口!” 说完他便一溜烟儿地走了。只剩下慕梓悦站在门口,心里别扭:是啊,那夏亦轩这幅模样,岂止是象受了气的小媳妇?倒像是,倒像是在控诉她这个负心薄幸的薄情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勤劳的存稿箱君飘过~~乃们不能欺负存稿箱君啊,求花花求包养~~ 20第 20 章 接过慕十八打来的水,慕梓悦便把他轰出了屋子,她刚刚收拾好伤口,便听到窗棂旁传来咕咕的叫声。 她凝神听了片刻,将窗栓打开,立刻,一个人影仿佛纸片似的滑进了屋子里,正是慕大。 “怎么样,那些人都是什么来路,查探清楚了吗?”慕梓悦低声问道。 “禀王爷,这情形有些诡异,这些人好像不是一伙儿的。”慕大有些狐疑。 慕梓悦点头说:“是,那头二人是瑞王府的,那夏亦轩来闹着玩的。” 慕大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二拨的那两个人便不同了,武艺只是差强人意,但直冲着沈大人而来,若没有王爷在身旁挡着,只怕沈大人的命就没了。” “若是冲着若晨来,除了鲁齐胜一定没有旁人。”慕梓悦思忖了片刻说,“这次春闱,若晨可把那个老家伙得罪惨了。” “王爷高明,一石二鸟,又能独善其身。”慕大钦佩地说。 “那二人现在何处?”慕梓悦皱着眉头说。 “你们一走,没几招便被第一拨的二人擒住带走了,慕二追去了,现在还没有来复命。” 慕二的轻功上乘,跟着夏刀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慕梓悦点点头:“好,看看他们瑞王府能查出个什么名堂来。” 慕大点了点头,忽然正色说:“王爷,你下回万万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最后那人扑过来的时候小人可被吓坏了,偏生你还让我不能出来,这要是出了一丁点意外,你让小人如何谢罪!” 慕梓悦摸了摸鼻子,讪笑着说:“这不是为了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嘛,放心,本王有分寸,你瞧,这不是把瑞王吊出来了嘛,依你看,那人是何身份?” “小人不敢跟得太近,远远地跟了一会儿便跟丢了,那人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中原武林无此号人物,眉目也不像是异族人,小人估摸着必是隐居的化外高人,掌法和轻功如此了得,应该不太难查,王爷放心。”慕大脸色凝重,“只是王爷何时得罪了此人?看那人的身手,我和一位兄弟联手,才能挡得了他。” “我怎么可能得罪武林中人。只怕是那夏亦轩的嫌疑最大,还有便是那鲁齐胜、秦冲都有可能。” “瑞王?”慕大愕然,“不是他救了王爷你吗?” “只怕是别有所图。”慕梓悦有些烦恼,夏亦轩临走前的表情又在她面前浮现。 慕大挠了挠头:“王爷,恕小人直言,我看那瑞王看见你的眼神都同别人不一样,好像……好像会发光似的,这是不是其中有什么奥秘?” “发光?”慕梓悦有些奇了,“我怎么没觉着?莫不是他把我看成一块肥肉,准备啃了不成?” 这一夜过得甚是丰富多姿,慕大领了命悄悄地从窗口出了屋子,慕梓悦躺在了床上,夏刀这一剑拿捏得很好,流了些血,却并不碍事,她到头边睡,一觉到大天亮,一早醒来,刚刚推门出去,便见慕十八坐在门口酣睡。 “你干什么?”慕梓悦轻轻踹了他一下,纳闷地问。 慕十八惊跳起来,揉了揉眼睛,一看是她,这才凛然说:“王爷,小人怕再有人前来偷袭,所以整夜守在门口。” 慕梓悦心里有些感动,佯作生气地斥道:“你看你,眼睛都红了,今天这么大日子怎么带得出去!还不快去洗把脸醒一醒!” 慕十八把胸一挺:“不妨事,昨夜我边睡边守,不妨碍我的形象。” “真的?今天可是美女如云,你可不能丢了我们广安王府的脸。”慕梓悦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到前厅,听风和听雨已经把早膳都准备好了,除了行宫里安排的骨汤大馄饨、小笼包子之外,府里的厨子还备了一碗干贝肉沫鲍鱼粥和烙得香喷喷的玉米饼,慕梓悦每样都尝了一点,十分愉悦。 正吃得高兴呢,慕梓悦忽然便停了下来,僵住了手。一旁的听雨纳闷地凑上来看:“王爷怎么了,是吃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陛下好像……昨日让我一起去用晚膳……”慕梓悦拍了拍脑袋,想起了夏云钦昨日的话,心里暗道了一声糟糕:昨晚她只顾着和沈若晨风流潇洒,把这个邀约忘得一干二净! 慕梓悦向来把夏云钦放在首位,像昨晚这样无故爽约还是平生第一次,她匆匆把剩下的早膳扫进口中,立刻朝着夏云钦的寝宫走去。 还没走进殿门呢,门口的侍卫就把慕梓悦拦住了:“慕王爷,请留步,陛下说了,他政务繁忙,不见客,尤其是公务繁忙的广安王爷。” 这话一听就不对劲,慕梓悦只好赔笑着说:“烦劳再去通禀一声,就说微臣今天特意起早请罪来了。” 侍卫恭谨地回答:“小人不敢,只是陛下说了,别的人或许能抽空见上一见,广安王爷嘛,就免了吧。” 正说着,小庆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慕梓悦,便示意她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埋怨说:“慕王爷,你这可把小的们都害苦了,昨天晚膳的时候陛下发了好一通大火,把盘子都砸了好几个,晚膳都没用几口。” 慕梓悦吓了一跳,夏云钦平日里都很和善,很少会这样大发脾气。 “怎么不来请我?我忙着忙着都忘记了。”慕梓悦埋怨说。 小庆子同情地看着她:“怎么没来请,走到半路,就听说你早早地便回到了宴清阁,还和沈大人把酒言欢,用完以后还一起去赏夜景,把陛下忘得一干二净。” 慕梓悦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有心想走,又怕夏云钦气坏了身子,便拱手说:“还烦劳你再去通禀一声,就说我在殿外,求见陛下。” 小庆子摇了摇头:“王爷你要是在早膳前赶来就好了,陛下在殿门口张望了好几趟,后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来都不见了,奴才可不敢再去触陛下的怒气。” 说到这里,他赔笑着说:“王爷见谅,奴才再去让膳房炖点东西,陛下两餐都没有好好用了,只怕久了对身子有害。” 慕梓悦点了点头,站在门口踱了几步,定定地看着殿内,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被她遗漏的事情:昨天夏云钦邀她用晚膳的时候,沈若晨也在,昨日他来研讨棋谱难道真的是兴之所至? 这春日融融之际,她的心不由得一阵阵地发凉,良久,她自嘲地笑了笑,喃喃地道:“怪不得啊怪不得,慕梓悦,你这自恋的毛病可真得改一改了。” 说着,她振作了一下,又呵呵笑了起来:“不过,本王也没有吃亏,秀色可餐,仙音绕耳,还同生共死了一番,得了偌大的一个人情,合算得紧。表面上过得去便行了,至于骨子里是什么,何必在意呢。” 慕十八远远地站在一旁,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心里直打鼓,凑了上来说:“王爷,你不会是吓得有些傻了吧?依小人看,陛下这就是个三板斧,就那么几下子。你瞧着,只怕不到晌午便又把你叫过去说话了。” “你懂什么!”慕梓悦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言乱语。” 慕梓悦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出来请她觐见;行宫里渐渐喧哗了起来,不远处的花园里隐隐有赴宴的人声传来,也偶有相熟的大臣、家眷从路边走过,看到慕梓悦,都上来见礼,慕梓悦一律笑嘻嘻地回答:“这边春光正好,且容本王在此赏玩片刻,你们那边先请。” 小庆子拎着一个食盒从小径中匆匆回来,见她还在原地,不由得惊愕地问:“慕王爷,你怎么还在?” “不忙,本王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就在此处等陛下一起去赏春宴。”慕梓悦说,“小庆子你赶紧先进去吧,让陛下垫点肚子,别为了我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小庆子忍不住跺了跺脚,低声说:“唉,王爷你这是何苦呢,到时候陛下气消了,要是知道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又该骂奴才了。” 慕梓悦一想倒也是:“倒不能叫你为难了,那我便先去了,等陛下出来了,再和他请罪就是。” 园子里已经很热闹了,各家的纱帐里偶尔传出女子的呢哝声和轻笑声,轻纱在微风中起伏,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映衬着园子里的无边□,还有远处西山那满眼的绿意葱茏,简直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一些相熟的官宦人家正在互相寒暄,领着自己的子女互相拜会;商贾之家只有少许,拘谨的便坐在纱帐内,胆大的便到外面朝着别人递上名帖,也算是混个脸熟。 远远的,慕梓悦便看到余芝瑶冲着她招手,她只是当做没看见,径自到了自家的纱帐。 听风和听雨已经在了,一见到她,便叽叽喳喳地凑过来说开了:“刚才余家小姐到这里来过了,长得真是漂亮,脾气看来也很好。” “是啊,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呢,说她骄纵的八成就是嫉妒她。” “王爷,其实奴婢们觉着,府上阳气太盛了些,你觉得呢?” …… 慕梓悦心里好笑,府上的人除了慕十八这个没心没肺的,其他的人明里不说,暗地里总还盼着她什么时候能改邪归正,娶个王妃进门,今日里只怕是看到这么多美女如云,心里受了刺激了。 “堂堂广安王,还不如婢女有见识。”一个声音冷冷地在旁边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勤奋的存稿箱君继续飘过~~ 梓悦啊梓悦,别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啊! 21第 21 章 慕梓悦一看,正是死对头方于正,今日方于正穿了一身青色长袍,整个人仿如一棵青竹般挺拔清新,在一群官宦子弟中甚为扎眼。 “于正莫不是也要到广安王府来添些阳气?”慕梓悦一脸的惊喜,“本王一定扫榻相迎。” 方于正的脸色一变,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仿佛不敢相信她居然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你——你简直连脸面都不要了!” “于正莫不是想来打我?只怕你打不过我,我让你一个手如何?”慕梓悦继续嬉皮笑脸地调戏他。 方于正瞪着她,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慕梓悦正想再火上浇油,把他气出自己的纱帐去,却见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随手拿过桌上的茶盅,咕嘟咕嘟地一口气把水喝了个精光,喘着气说:“今日是陛下的赏春盛宴,我不和你计较,大家快快活活地过一日。” 慕梓悦愣了一下,见他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只好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是你总是三番五次来惹我,你是小安的好友,我就算看在小安的薄面,也不会对你如何。” 方于正的神情复杂,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难得你还会记挂小安的薄面,我以为你已经把她忘记了。” “该忘的应该都忘了,不该忘的自然都不会忘,人要向前看才对。”慕梓悦意有所指地说着。 方于正不知道被气得狠了还是什么其他缘故,自管自地拿着茶壶又倒上了一杯茶,慕梓悦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和气地说:“于正,这茶盅我刚才喝过了。” 方于正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煞是好看,可他居然还是没有拂袖而去,反而又咕噜噜地灌了一盅茶,道:“喝过便喝过,又不是女人,有什么打紧。” 看来这人不知道是在哪里受了刺激,慕梓悦心生同情,想着日行一善,便劝慰说:“你这是怎么了?被你父亲骂了还是打了?好端端的,学什么人家清修,趁着今日里莺莺燕燕的,赶紧挑个中眼的带回家去。” 方于正脸色一黯,定定地盯着她,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她似的:“你说,小安有没有可能没死?” 慕梓悦差点惊跳起来,声色俱厉地说:“于正,你可不要胡说,当时小安战死,那么多兵士亲眼所见,头颅一刀落地,我只来得及抢回来一具尸体,葬在木齐山上,先帝下旨御封为广华公主,容不得你这样侮辱!” 方于正失魂落魄地说:“说不定……说不定战场太乱你们都看岔了……说不定她只是被掳了走……” 慕梓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定了定神说:“不可能,你就断了这份念想,要是她没死,怎么会这么久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她……她向来喜欢自由自在,说不定是嫌京城羁绊太多,云游天下去了……”方于正喃喃地说。 “一派胡言,不可能!”慕梓悦断然道。 方于正心里明白,若是慕梓安没死的话,万万不可能连老广安王死了也不回来奔丧,只是他一直无法对她忘情,所以便是能骗过自己也是好的。 他勉强牵了牵嘴角,低声恳求说:“梓悦,当时会不会是你看岔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等她回来。” 慕梓悦的脸色发白,半晌才咬牙说:“不会。而且,就算小安没有死,她也不会喜欢你一个文弱书生,你不必痴心妄想。” 方于正的脸色惨白,怅然笑了笑:“我只是想着能再见她一面,至于喜不喜欢,也无所谓了。” 慕梓悦心中一痛,脱口而出:“你想看她的话,就看我好了,看个千遍百遍都没关系。” 方于正怔了怔,终于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仔细端详了良久,摇头说:“不,你不是她,她天性狡黠可爱,不会像你这样阴险狡诈。” “方于正,”慕梓悦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低低地笑了起来,“你醒醒吧,你喜欢的,只不过是你脑中臆想的慕梓安,如果小安回到此处,只怕你没几个月便要弃如敝屣。” 方于正浑身震了震,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脸色迷惘,慕梓悦也不多说,只是抓着桌上的杏脯、瓜仁慢慢地吃着,间或和听风听雨闲扯几句。 不一会儿,方于正的脸色终于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板正的模样,瞥了一眼桌上的零嘴道:“零嘴伤胃,少吃为好。” “吃惯了,改不过来。”慕梓悦随口说。 “以前小安也喜欢吃。”方于正有些怀念,“我有的几个铜板都被她骗走买零嘴了。” “她骗走你多少?我还你就是。”慕梓悦有些尴尬地说。 “我听若晨说,你也喜欢吹笛子?”方于正有些奇怪,“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古琴,有一阵还和小安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非得说自己喜欢的东西高雅。” 慕梓悦只觉得后背冒汗,青梅竹马什么的,真的是太不好了!只怕连屁股上有没有胎记都被知道得一清二楚! “自从小安去后,我心里难过,便弃琴弄笛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方于正看起来十分高兴,眉目间的愁绪淡了很多:“早就该如此,身为兄长,和妹妹争吵,太不应该了。” 慕梓悦汗颜:“你……你够了吧,难道她是你眼里的一块宝,而我就只是一堆粪?” 方于正打量了她几眼:“粪倒不至于,算得上一滩泥吧。” 慕梓悦忍不住便笑出声来:“我若是泥,那也是这世上最英俊华贵的一滩泥,从天庭蒙上尘埃的一滩泥,不可和他泥同日而语。” 方于正也笑了起来,他对慕梓安的情意,一直埋在心底,无人可说,今日在这宿敌前说了一通,终于心情好了很多。“你若喜欢吹笛,便向若晨多学学,他的笛子吹得很好,我就不行了,没有天赋,五音不全,不过,小安也是这样。” “是啊,说起来我和若晨真是有缘分,”慕梓悦喜滋滋地说,“他在木齐山下吹了四年的笛子,回回都让我听见了。” 话音刚落,一个影子闪进了纱帐,沉声问道:“你说什么?沈若晨在木齐山下吹了四年的笛子?” 慕梓悦一看,来人正是今天赏春宴的主角夏亦轩,只见他脸色很不好看,好像强压着自己的怒气。 慕梓悦不知道什么地方又得罪了他,喜滋滋地说:“是啊,这便是缘分啊,我仰慕了那人四年,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人如笛音,宛若仙人。” 这话不说倒还好,一说那夏亦轩的脸居然由青转白,默默地看了慕梓悦好久,转身便出帐而去,走到一半居然勾住了一旁的轻纱,把那纱帐都拉得晃了好几下。 “我什么地方说错了这是?他这也太无礼了吧!”慕梓悦也有些恼了。 正说着呢,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个公公在前面引路,夏云钦、丽太妃、瑞太妃一起说笑着走了进来,园子里的众人都纷纷见礼。 “众位爱卿都不必多礼,今日不是什么正式的朝会,大家都放轻松些。”夏云钦微笑着说。 众人都齐齐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夏云钦到了那龙帐之内,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纱帐。 夏云钦瞟了一眼不远处广安王府的纱帐,等了片刻,没见慕梓悦急急地赶来谢罪,只好冷着脸让礼部开始赏春宴。 一群乐伎鱼贯而入,笙箫筝琴鼓,乐音阵阵;舞伎们身姿妖娆、白绸飞舞,一曲春江花月夜将这赏春宴拉开了帷幕,令人如醉如痴。 夏云钦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他原本想着让慕梓悦在他身旁加个位置一起观赏,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面子,昨夜小庆子来回禀的时候,左相鲁齐胜就在身旁,笑着劝解了几句,盛怒的时候他还没觉着什么,可现在细细一想,只怕到时候会被那鲁齐胜钻了空子,他有些烦躁,沉下脸来看向小庆子:“你说广安王要来谢罪,人呢?” 小庆子抹了一把冷汗:“奴才去张望张望。” 说着,他一路小跑到了广安王府的纱帐里,没过片刻,便又一溜儿地跑了回来,后面慕梓悦缓步而来,躬身在龙帐前道:“臣慕梓悦前来请罪。” 夏云钦赌气不想理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歌舞,丽太妃的纱帐就在龙帐的左侧,见夏云钦这副样子不免诧异,不由得朝着两人多看了几眼。 慕梓悦又低低地叫了一声,见夏云钦没有反应,明白他这是气还没消呢,便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站在外面。 这大庭广众之下,众人都看得真切,有幸灾乐祸的,有忧心忡忡的,有喜出望外的……只怕明日这京城就要传得沸沸扬扬,广安王和陛下不和,在赏春宴上闹翻了。 片刻之后,礼部宣布,今日既然是赏春宴,就令各家围绕这“春”字作一副诗画,让在座的诸位一起观赏。 慕梓悦站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脚底略略发疼了起来,忍不住交换了一下双脚,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陛下居然也会对她立威,这样的话,一个冷硬睿智的圣明之君指日可待;忧的是她这样站着,待会儿怎么去膈应那个瑞王爷啊!她为了这赏春宴花了这么多功夫,可不是就看看歌舞、听听诗歌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勤奋的存稿箱君飘过~~打滚求花花求冒泡,挥小手绢!(都是为了月榜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啊嘤嘤嘤~~~ 梓悦你到底想了什么馊主意要膈应瑞王爷啊!小心瑞王爷打你屁股! 22第 22 章 想到这里,慕梓悦便朝着瑞王府的纱帐看了过去,正巧看到夏亦轩大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她刚想颔首打个招呼,却见他目不斜视地和她擦肩而过,到了夏云钦的身旁。 纱帐里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夏云钦便低声叫道:“梓悦,你快些进来。” 慕梓悦琢磨着可能说夏亦轩禀告了昨日遇袭的事情,果不其然,她一进龙帐,便看到夏云钦又惊又痛的表情:“你受伤了怎么也不和朕说?要不是皇兄告诉朕,你准备在外面站上一天不成?” “臣有负圣恩,的确该罚,别说站上一天,就算是陛下打臣一顿板子也罪有应得。”慕梓悦微笑着说,“亦轩兄,你多事了。” 夏亦轩哼了一声说:“费了这么多心思弄的赏春宴,自然要君臣开怀才是,大伙儿都板着脸,还有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说了,”夏云钦有些难过,“是朕小题大做了,忘了便忘了,梓悦陪朕吃过这么多次晚膳,少了昨夜那一顿,也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来,梓悦忙碌了好多,都没有进宫伴驾,朕原本以为昨夜能和你开怀畅谈,抵足而眠……” “臣昨夜和沈大人聊得太尽兴了,实在是忘记了,下回陛下直接遣小庆子来召臣便是。” “这说明梓悦你没有把朕放在心上,要不然须得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朕的邀约,怎么可能会忘记?”夏云钦的神情有些郁郁。 慕梓悦只好哄道:“是,臣以后万万不敢了,必要将陛下的话在心中日念三遍,不敢再忘。” 夏云钦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示意小庆子在他身旁加座。 慕梓悦兴致勃勃地说:“陛下稍候片刻,臣的赏春诗还没做呢,且等臣去书上一副,陛下届时来帮着点评几句。” 夏云钦点头应允了,慕梓悦便急急地往外走去,夏亦轩紧跟着也走了出来,在她身后哼了一声,低低地嘲讽道:“梓悦,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居然真是个多情的种啊,居然敢扔下陛下去风流快活,佩服佩服。只是你那心上人看起来可不是个善茬儿,小心阴沟里翻船啊。” 慕梓悦自然当做没听见,只是笑容满面地说:“咦,亦轩兄怎么还没有去作诗?没瞧见这么多佳人翘首以盼,等着你惊才绝艳的诗作呢。” “你怎么成天脑子里都是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夏亦轩的面色不善。 “亦轩兄这是在小瞧我不成?等会儿可别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慕梓悦正色说,“本王之才,惊艳绝伦。” “你又在弄些什么玄虚?”夏亦轩有些心惊肉跳了起来。 慕梓悦神秘地笑笑,一脸自得地进了自家的纱帐。 不一会儿,各家的诗画都呈到了中间的台子上,几个侍从将它们围着台子一溜儿地挂在杆子上,足足有三四十幅,一时之间,墨香阵阵,十分有意境。 夏云钦和两个太妃兴致勃勃地踱起步来,这些赴宴的人都有备而来,就算没被瑞王瞧中,在这赏春宴中露个脸也是好的。 “陛下,这副不错呢,这绿叶上一滴水珠,端得是清亮剔透,把春雨的那股子韵味都画了出来,”丽太妃指着一副画赞不绝口。 “春山新雨后,琼露绿上流。好,别出心裁,必是蕙质兰心啊,”瑞太妃也十分满意,“这是哪家的姑娘?” 一旁的侍女上来瞧瞧耳语了几句,瑞太妃忍不住便往鲁齐胜的纱帐看了过去。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夏云钦也连连点头,“你们瞧,这句诗也不错,春风柳上摇新绿,牧童陌头吹玉笛。瞧这字迹,应该是瑶儿吧。” 跟在后面的安宁公主掩着嘴“噗嗤”乐了,小声说:“皇兄,看来瑶儿对广安王……还是不死心啊。” “胡说什么,你别来添乱了,没见人家父母都快愁白了头了。”丽太妃瞪了她一眼。 几个人一路走,一路赏,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挂着男子诗画的一边,顿时,原来秀气的画风顿时一变,横勾撇捺间都带着几分豪气。 夏云钦在一幅画前停住了,端详了片刻,才赞叹说:“云霞出山曙光初,枯树侧畔万木春。意境深远,好诗,好诗!这一定是沈爱卿的佳作。” 瑞太妃看了两眼,勉强也赞了一句:“沈大人是儒林世家,才学过人,自然是别人比不上的。” 丽太妃笑着说:“我看也不见得,陛下,你来瞧瞧这幅画怎么样?实在是气势过人,非大将之才不能也。” 众人一瞧,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几丛小草在迎风探头,一旁卧着几名将士,身虽疲惫,但眼中带着无限的憧憬,远远地,依稀可见旌旗飘扬。“唯剩一枝春,换取旌旗展。”这两句诗简单却气势磅礡,顿挫之间,力透纸背,令人赞叹。 瑞太妃努力掩饰着嘴角的笑意,矜持地说:“姐姐过誉了,轩儿总喜欢舞枪弄剑的,我当他不会写诗,这回可要丢人了。” “文武双全,妹妹你可生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丽太妃笑着说。 忽然,几个人在一幅画前停住了脚步,盯着它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夏云钦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这是谁的……朕要赏他!” 只见那宣纸的中间画了一个男子,寥寥几笔便将他冷漠傲然的神情勾画得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道,此人就是瑞王夏亦轩;他的身旁围着四五个莺莺燕燕的女子,女子之间用若隐若现的白绸隔了开来,有的清丽,有的妖娆,有的端庄…… 明前夏未至,亦有春来报, 轩辕剑一出,何人与争锋! 底下是一行小字:遥贺瑞王春心萌动、美人绕膝。 这幅画虽然没有构图、没有意境,那字也不洒脱、句子也不算通顺,可那一首五律小诗将夏亦轩的名字嵌入其中,和这赏春宴再应景也没有了。 丽太妃也围着这幅画转了两圈,喜滋滋地说:“好彩头,好彩头,妹妹,看来你的心愿有着落了。” 瑞太妃心里暗喜,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了:“多谢姐姐,多谢陛下。” 在附近的几个纱帐众人闻言也伸长了脖子,看得哈哈大笑起来,就连素来严肃的方于正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夏亦轩怒意冲冲地从纱帐里走了过来,他方才一直留意着慕梓悦的动向,深怕她弄点什么?蛾子来戏弄他,却没想到,这人这般无耻,居然偷偷地画出这样一幅画来! 他挟着怒意而来,二话不说,便将那幅画从上面拽了下来,三下两下卷了起来,一时之间,站在画前的几个人被他吓得愣了一下。 慕梓悦也从纱帐里窜了出来:“咦,亦轩兄你这是怎么了,好诗好画自然要大家共赏,你一个人独占了去干什么?” “慕梓悦,你成日里脑子里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真是愧对先帝封你的这个广安王的称号!”夏亦轩低声怒道。 “亦轩兄你这就不对了,你没瞧见瑞太妃看见那幅画时,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吗?慈母心愿,你这为人儿子的怎么可以视而不见?更何况,这不仅是瑞太妃的心愿,也是陛下的心愿。”慕梓悦振振有词地说。 “皇兄不要生气,梓悦也是为了你好,这样吧,你若不喜欢这话,朕把它收起来就是。”夏云钦劝道。 夏亦轩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是我的画像,自然要我自己收着才对。”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回自己纱帐去了。 瑞太妃的脸色都变了,慌忙告罪说:“陛下恕罪,亦轩这破脾气,回头我让他向你请罪。” 夏云钦摇了摇头,忍着笑说:“朕第一次瞧见皇兄这样气急败坏,真是难得一见。来来,你们继续看,朕再笑一会儿。” 瑞太妃和丽太妃尴尬地往前走了,慕梓悦则跟在夏云钦的身旁,沉着脸煽风点火:“陛下,这瑞王也太不像话了,当你的面就把画抢走了,简直是目无君王。” “一幅画而已,梓悦你不用小题大做。”夏云钦不以为意。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他会为了一幅画和你翻脸,哪天便保不准他为了其他事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陛下你身为九五之尊,必要将任何可能都扼杀在萌芽之时,臣不可能永远陪在陛下身旁,陛下切记!”慕梓悦低声说。 夏云钦一凛,这正是昨日鲁齐胜在他大怒时说的一番话,他默默地看了慕梓悦一眼,又瞧了瞧夏亦轩远处的背影,不说话了。 慕梓悦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又和他聊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纱帐里去了。刚进纱帐,她便看见沈若晨居然坐在正中间。 慕梓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人,昨晚的事情,照明面上看,十有□是她着了这个人的道,可这么一个谪仙般的谦谦君子,怎么会做这种阴险狡诈的事情?更何况,她对沈若晨一片赤诚,从头到尾都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更没有对他死缠烂打,两人相交也是水到渠成,他没有道理对她怀有这样的恶意啊! 就算是一个清流,一个权臣,政见不合,可是,那场春闱,她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拉了一下鲁齐胜的后腿,于朝政有益良多,那沈若晨说什么也不该对她有什么意见啊?难道昨夜之事真的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这些事情在她脑中一一盘旋,甚是头痛。 “梓悦,你的手好些了吗?”沈若晨脸带关切地问道。 慕梓悦不想坏了这情谊融融的景象,只是笑着说:“这等小伤算什么?想当初我在征西军中,被人一箭射穿肩胛,还能挥刀砍下敌人首级。” 沈若晨有些神往:“真想看看你征战沙场的模样,你看起来这样瘦弱,居然能统领三军,令人惊叹。” “我瘦弱?”慕梓悦差点要拍桌子,“若晨你眼花了不成?” 沈若晨站起来往她身旁一站:“你来比上一比,是不是还比我矮了半头?骨架也这么纤细,若是穿上女装……”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第一次离慕梓悦那么近,两个人之间彼此的气息萦绕,那浅蜜色的皮肤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美玉,睫毛忽闪着,那清亮跳脱的眼神忽隐忽现,让人无来由地便心跳加速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蛋□飘过~~ 沈大人,乃这是动心了,还是动心了,还是动心了? 23第 23 章 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沈若晨一时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垂下眼眸敛住心神,慌忙地往旁边让了一让。 慕梓悦可不干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笑着说:“若晨你这话就不对了,个子高矮能看出个什么?这一个人有没有威风,自然要看他整个人都没有气势,我若是穿上女装,那也是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女将军!” 沈若晨不敢去直视她的双眸,只好狼狈地连连点头:“是,你说的是,先松了手行不行?别人还以为我们这是要打架呢。” 慕梓悦这才松了手,朝着外面努了努嘴:“听,这各家都开始出拿手好戏了,若晨还是赶紧回沈府的帐里,看看哪家的姑娘比较和你的心意,可别被别人抢光了。” 说话间,帐外居然传来了一阵笛声,显然,那吹笛之人大概学了没有多久,笛声中规中矩,中间偶然有断音,几乎谈不上悠扬,这让慕梓悦精神一振,往外张望了片刻:“听风,这是谁家的姑娘,真是勇气可嘉。” 听风俏皮地笑了笑:“王爷,你猜。” “这我可猜不着,不过,在这么个要紧的关头舞文弄琴高雅一番,反而吹个这样半生不熟的笛曲,莫不是对本王仰慕已久不成?”慕梓悦沾沾自喜地说。 帐子里的几个仆从都掩着嘴不说话了,慕梓悦顿觉不妙,尴尬地朝着沈若晨笑笑:“说笑了说笑了,若是所有吹笛之人都对我仰慕已久,这我那广安王府可不就要被踏破门槛了。” 沈若晨凝神听了一会,淡淡地说:“是瑶儿,这首曲子我前一阵子刚刚教她,能吹成这样,着实不易。” 慕梓悦赞叹说:“原来如此,余家小姐天性率真,和若晨你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沈若晨叹息了一声:“梓悦你就别装糊涂了,瑶儿喜欢的是你,你若是无意于她,还是要趁早断了她的念想。” 慕梓悦实在有些后悔,不该为了有碍观瞻,没把府里的八位公子挑一挑带两个上来装点一下门面。现在这样被沈若晨一说,她只好谦和地问:“请若晨指教一下,不知道我该如何断了她的念想?” 沈若晨一怔,他醉心于学问,于这男女□并不精通。“这……这……我以为梓悦你知道……” 慕梓悦看了看他隽秀的脸庞,心里有些感慨,这么多年,她就这么动了一下春心,只可惜,看来十有□是要付诸东流水,绵绵无绝期。 想到这里,她狠了狠心说:“其实最好的法子我倒是有一个,我知道太师府上对你另眼相看,余家小姐和你相处的也不错,若晨你何不多放点心思在她身上,等她对你心有所属,自然把对我的那点朦朦胧胧的情意就淡了。” 一旁的慕十八脸色有点扭曲,忍不住上前一步道:“这怎么成!王爷你这不是竹篮打水……左右落……” “十八!”慕梓悦喝了一声,慕十八吓了一跳,委屈地缩到一旁去了。 沈若晨有些好笑:“多谢梓悦,只不过我该如何多放心思呢?” “这还不简单。”慕梓悦摸了摸心口,长叹了一声说,“照我以前看的那些话本段子,讨姑娘家欢心嘛,也要照着擅长的来,你文采出众,多写写文情并茂的情书递给那余家小姐,必能将她感动得以身相许。” “梓悦这般擅长,不如也说说我该如何讨姑娘家欢心?”慕梓悦回头一看,夏亦轩斜靠在纱帐的柱子上,沉着一张脸说。 “你怎么又来了!”慕梓悦脱口而出。 “我自然是来向风流潇洒的广安王学一学怎样俘获别人的心。”夏亦轩意有所指地看了沈若晨一眼。 慕梓悦深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立刻笑着说:“亦轩兄还用的出手?勾勾手指头便有一群人拜倒在你脚下。” 夏亦轩哼了一声:“梓悦这是不肯吗?为何对沈大人倾囊相授,对我却如此刻薄?” 慕梓悦觉得这人一定是有问题,她三番五次给他下绊子,他还非得往身旁凑,说的话还总是有那么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亦轩兄英武轩昂,要想俘获美人的芳心还不简单,安排个什么恶少、抢匪,来个英雄救美,包管美人从此对你情根深种。”慕梓悦笑嘻嘻地说,“不如这样,那天亦轩兄有了心上人,我就勉为其难为你演一演恶少抢匪,怎么样?” 夏亦轩挑了挑眉:“莫不是就像昨夜一样?那怎么不见沈大人对你情根深种,也不见你对我情根深种?” 纱帐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沈若晨更是眉头轻皱了起来。慕梓悦的肺都快气炸了,这送大礼是他说的,礼送得一片乌龙不去说它,现在倒好,居然把老底都快兜出来了,存心要让她颜面无存是不是! “亦轩兄你莫不是昨夜受伤糊涂了?”慕梓悦磨着后牙槽道,“我们可都是堂堂七尺男儿,说什么情根深种,这不是笑话吗?” “咦,难道是我弄错了?”夏亦轩一脸的惊讶,“梓悦你不是断了袖的吗?你不是府上有八位公子,听说要凑齐十个吗?” 慕十八在一旁插嘴说:“瑞王殿下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了,我家王爷说,最近府里开销大,八个就够了。” 慕梓悦恨不得一脚踢过去,板着一张脸说:“十八,我看你做那酒公子挺好,满嘴的胡言乱语正好当成醉言醉语。” 慕十八吓得立刻正襟危立,再也不敢出声了。 夏亦轩奇道:“梓悦,你这侍卫有趣得紧,怎么一下子就被你吓住了,我那侍卫真是烦人,昨晚愣是和我说了一个晚上,说是要到广安王府来领赏,我这就纳了闷了,你什么时候差使他了?” 慕梓悦那后槽牙也不磨了,直截了当地说:“你想要干什么你就直说了吧,别这样阴人,太不地道了。” “我夜观星象,探到这两天的上弦月特别迷人,想邀梓悦一同饮酒赏月,不知意下如何?”夏亦轩板着一张脸说。 “饮酒赏月?”慕梓悦重复了一句,不禁有些怀疑,“我没听错吧?有你这样邀请人饮酒赏月的?” “昨夜看沈大人吃得特别香,想必和你一起用膳一定别有风味。” 夏亦轩的话听起来十分不是味道,那酸溜溜的味道愈发明显,脸色也有些异常,一旁的慕十八惊讶地喊了起来:“哎,瑞王爷,你的耳朵怎么有点红了……红了……当我没说……” 夏亦轩的目光倏地落在他的脖子上,慕十八立刻讪笑着住了嘴。 慕梓悦舒了一口气:“这等小事要用得着说?你我兄弟俩吃顿饭还用得着客气?你说什么时候?我来做东就是。” “兄弟俩?”夏亦轩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忽然精神一振,“好,打铁趁热,就约明晚吧,明晚我们不见不散,一醉方休。” 说话间,纱帐外传来一阵阵的掌声和叫好声,鲁相的?女正在献艺,她边歌边舞,红绸飞扬,鼓声激昂,将一曲将军令唱得铿锵有力。 塞上长风, 大漠落日, 日夜听驼铃, 手中三尺青锋剑, 斩首级, 乾坤定! …… 纱帐内三人都听得有些动容,一曲唱罢,慕梓悦击掌叫道:“好!亦轩兄,这么一个妙人儿,你若是不喜欢,只怕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喜欢,等会儿你送花给她就是了。”夏亦轩闷声说。 “什么送花?”沈若晨有些奇怪。 “就是为心仪的女子送上鲜花一朵以示倾慕啊,若晨你喜欢哪个……” “沈大人自然要为余家小姐送上一朵,梓悦你这不是多问了。”夏亦轩慢条斯理地说。 沈若晨刚想说话,啥帐外有人叫道:“瑞王殿下!沈大人!陛下让你们归位,骑射开始了!” 这是此次赏春宴的压轴重戏,赴宴的男男女女都到了一个高台之上,一群禁卫军骑马列队,整齐划一地奔驰到了跑马场里,随着旗令官的令旗飞舞,变化出各种队形,背上枪尖闪闪生辉,令人胆寒。 随着鼓声阵阵,将士们嘶吼一声,捉对厮杀了起来,顿时,跑马场里马嘶枪鸣,令人热血沸腾。 慕梓悦仔细看着禁卫军的阵法队列,越看越有些心惊,她想查探禁卫军的虚实,所以设定了这么一个节目,禁军统领二话不说,让她随便挑了一队骑兵。今天看来,这禁卫军在夏亦轩的统领下,的确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征西军的精锐也不过如此。 夏云钦看的龙颜大悦,下旨道:“好男儿当如是,赏!众位爱卿中应该也不乏武将,不如也来一展英姿!” 底下人自然不敢示弱,兵部的侍郎、定远侯的世子都纷纷出列,好些个都是在武试中名列前茅的,一个个都箭法出众,马技高超,惹得高台上的一些女眷们一阵阵惊呼。 夏亦轩在礼部的多次催促之下,终于冷着一张脸拍马而出,慕梓悦在高台上见了十分激动,高声叫道:“瑞王殿下!看着那颗红心,一定要三箭连发,射中了陛下大大有赏!” 夏云钦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悄声说:“梓悦,这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卖艺的一样?” “可不是嘛,”慕梓悦很是得意,旋即又正色说,“不对,陛下,瑞王现在就是那肉铺里的顶级猪肉,这么多人就是那买肉的,咱们自然要将他这块又白又嫩的猪肉展示出来,不然,谁来买啊!”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继续蛋□地飘过~~顺便转告一下,某醋很想你们啊!还有祖国的各种美食!国外的东西快吃疯了! 乃们有没有觉得,梓悦到了现代来一定是个很好的销售员?! 24第 24 章 夏亦轩身披盔甲,脚下一匹黑色骏马,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灼灼生辉,背上一把弯弓和一壶箭,气势昂扬,一股阳刚之气扑面而来,看得高台上的女眷们一个个都心跳加速。 他不慌不忙地在校场上骑着马溜了一圈,高声叫道:“陛下,臣擅长和人对敌,这满校场只有臣一个人,实在是太过无趣,能否请广安王下来陪臣一起过过手?” 慕梓悦哪里会肯,立刻出列回禀:“陛下,臣昨日手臂受伤,只怕没办法陪瑞王殿下尽性,这里这么多……” “陛下,臣昨日手臂也不慎受了伤,和广安王正好扯平,真是缘分啊。”夏亦轩不疾不徐地说。 慕梓悦顿时感到数道杀人般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最怕瑞太妃第一个就扑过来杀了她:你这个断袖的是想把我儿子也勾得断袖了不成! 夏云钦左右为难,不去吧,夏亦轩只是杵在那里,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去吧,梓悦受了伤,的确不宜舞刀弄箭的。 “广安王莫不是怕了不成?”夏亦轩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看来,征西军也不过如此。” 此语一出,慕梓悦身旁的几个侍卫都连带怒色,有些按捺不住了。慕梓悦明白,再不出去,只怕有损今后的声誉。 “瑞王殿下如此盛情,本王却之不恭,且等我片刻。”慕梓悦飞身下了高台,慕十八十分机灵,立刻牵来了她的那匹“小黑”,低声狠狠地说:“王爷,打他个落花流水!” 慕梓悦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小黑”的脸,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般地朝着校场而去。 马蹄飞扬,慕梓悦在马身上翻飞,一身白袍时忽隐忽现,仿如一条银蛟,眨眼便在校场中跑了两圈。夏亦轩却依旧巍然不动,只是双眸随着她的身影转动。 慕梓悦大喝一声:“来!看谁先中那红心!” 说话间,她一夹马腹,双手利落地弯弓搭箭,“嗖”的一声,那之箭疾如闪电,直奔靶心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夏亦轩动了,脚下那匹黑马忽地窜了出去,直冲着那靶心而去,几乎是在同时,他手中的银箭脱手而出,“噗”的一声闷响,只见那银箭从箭尾而入,将慕梓悦的箭分为两半,稳稳地扎在红心上。 慕梓悦看得兴起,边骑边笑道:“瑞王殿下,你这手太老套了,看我的!” 说着,她一按马背,整个人腾空而起,衣袂翻飞,扬手射出两箭,后箭追前箭,前箭劈开了夏亦轩的银箭,后箭又劈开了前箭,噗地一声,又射在了红心上。 “痛快!”夏亦轩赞了一声,轻飘飘地射出一箭,旋即一夹马腹,□黑马急速往后奔驰了起来, 眼看着离靶心越来越远,旋即夏亦轩大喝一声,回首满弓急弦,银箭流星般朝着前箭追去,顿时又劈开前箭,坎坎射在慕梓悦的箭上。 …… 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直射了十多箭,那靶心却始终只有一支箭,看台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声和叫好声;那两个身影,一个黑一个白,一个稳如泰山,一个轻盈如燕,不知道令多少女子心跳加速,芳心暗许。 慕梓悦在场□到兴起,全然忘记了自己要把夏亦轩这块肥嫩的猪肉放在案板上让人挑选的初衷,直到手臂上传来一阵痛楚,这才发现昨晚的伤口可能崩裂了,白袖上隐隐渗出一丝红色来。 她正想勒住马头,却见夏亦轩手臂一垂,一支箭直直地从半空中掉落下来,落在了靶前的泥地里,他的右手托着左手臂,眉目间带着几分痛楚,朗声说道:“广安王果然名不虚传,我甘拜下风。” 慕梓悦这才想起他昨晚被掌风带到,手臂也受了伤,她也随手射了一箭,歪歪扭扭地扎在了旁边的一颗树干上。 看台上的夏云钦立刻站了起来,笑着说:“好了好了,梓悦也射歪了,大家打个平手,甚好甚好!” 校场中的两匹马安静了下来,“恢恢”地叫了几声,居然脸贴着脸亲热了起来,夏亦轩一掀下摆,撕下一块布条递给她,瞅着她的手臂:“伤口崩了也不说一声,逞什么强。” 慕梓悦浑不在意地接了过来,在手臂上胡乱缠了两下,压低声音说:“亦轩兄,我刚才帮你瞧了,那个唱将军令的女子只怕心计很深沉,一颦一笑好像都练过了似的,你若是要娶回府只怕要吃不消。” 夏亦轩闻言不禁震了震,眼中居然透出几分欣喜:“你说这话,我听着怎么酸溜溜的。” “酸溜溜?”慕梓悦一怔,“你以为我是在吃你的醋不成?我又不喜欢她。” 夏亦轩的心情甚好,轻轻踹了一脚“小黑”,两匹马并肩而行。“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是在吃谁的醋。” “不知道就好。依我看,那个林尚书的女儿好像一汪水似的,一定是个相夫教子的好手,还有那闵侯爷的女儿,活泼俏皮,以后过日子一定不会无趣……”慕梓悦滔滔不绝地说着,末了总结了一句,“我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好。” 夏亦轩的脸色渐渐地不好看了起来,憋了半天问道:“那个唱将军令的女子是谁家的姑娘?” “你不知道?”慕梓悦一脸的诧然,“鲁相的?女啊。” “原来如此。”夏亦轩倏地回过头来,眼中渐渐冰冷,“你这是怕我娶了她威胁到你了,是吧?” 慕梓悦干笑了两声,正色道:“亦轩兄你这就不对了,你我兄弟情深,你怎可如此多疑?” “兄弟情深……”夏亦轩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冷哼一声,拍马疾驰到了校场边,翻身下马,不一会儿就到园子里去了。 园子里重新热闹了起来,膳房的侍从们流水般地端上来了各式茶点,大家品茗看戏,十分悠闲,宾客们都四下闲聊了起来。 慕梓悦回到了纱帐中,百思不得其解,随口问道:“你说一个大男人总是喜怒无常,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十有□是欲求不满呗。”慕十八嘿嘿地笑了。 “原来如此。”慕梓悦恍然大悟。 赏春宴最后的压轴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要选出京城的四大才子才女,为公平起见,所有的未婚男女男的一朵红花,女的一朵粉花,在花瓣上写上名字,放到心中的才子才女帐前。 其实这个评选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若说是献花给心仪之人,保不准有女子脸皮薄,也惹人闲话。 一时之间,整个园子里笑语晏晏,一些交好的闺中密友手挽手,薄扇轻掩,穿梭在各个纱帐间,一边观赏着那些赏春的书画,一边窃窃私语。 慕梓悦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帐前的几朵零星的粉花,其中有一朵就是余芝瑶送过来的,纵然是她劝了好几次,余芝瑶只是掩面笑着将花留了下来,这个死心眼的女子,真让她一筹莫展。 末了,礼部的官员统计好了,男子中夏亦轩得花最多,沈若晨次之,方于正第三,还有一名年方二十的大理寺卿第四,女子中则以鲁相的?女为首,余芝瑶次之,另外林尚书和闵侯爷的女儿位列第三第四。 只是算着算着,礼部的官员有些纳闷了起来,上前启奏说:“陛下,男子的花少送出去了三朵。” “谁的花还没有送出去?快些自己站出来,不然朕查出来了,就要罚你们了。”夏云钦笑着说。 底下的人都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夏亦轩慢条斯理地站了出来,沈若晨和方于正也走了出来。 “三位爱卿这眼界也太高了一点吧,小心把全京城的女子都得罪了。”夏云钦开玩笑说。 “陛下恕罪,臣只是犹豫不决,深怕投错了花,被陛下责怪。”夏亦轩淡淡地说。 “这有什么好责怪的,赏春赏春,自然要赏个尽心才好,皇兄放心,尽管投了便是。”夏云钦兴致勃勃地说。 “多谢陛下。”夏亦轩应道,大踏步地走到了广安王府的帐前,将花放在了慕梓悦的桌前。 慕梓悦整个人都傻了,刚想揪住质问,却见沈若晨和方于正对视一眼,一齐往她的帐前走了过来,她大骇,立刻高声叫道:“陛下此事不对!男的自然要投给女的!陛下快快叫他们重投!” 只可惜帐外的人好像也都傻了,她眼睁睁地沈若晨和方于正将那两朵红花放在她的面前,哆嗦着说:“你们……你们这是存心看我笑话不成!” 方于正沉着脸说:“左右你是个断袖,就帮我抵挡一阵吧。” 沈若晨微微一笑:“在下也正是此意,有劳梓悦了。” 慕梓悦垂死挣扎,朝着夏云钦看去,盼着他赶紧出言制止这场闹剧,却见夏云钦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不悦地道:“林尚书,这事就不对了,为什么朕没有红花?快把朕的红花拿来!” 林尚书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飞速地将红花奉上。夏云钦拿了红花,怒气冲冲地大步朝着慕梓悦走了过来。 慕梓悦目瞪口呆地看着夏云钦将红花放在她跟前,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倒在地。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她今日可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次存稿箱~~耶!正在灰机上的某醋飘过~~妹子们,这么勤奋的作者,你们好意思不冒泡么! 25第 25 章 这赏春宴最后的结果让人目瞪口呆,慕梓悦桌上一溜儿红红粉粉的花,反超夏亦轩,一跃成了第一,临到散伙的时候,瑞太妃迟迟不肯离去,两眼包着泪水,一直盯着慕梓悦,看得慕梓悦手脚发软。 她刚想拍拍屁股溜走的时候,瑞太妃一个箭步走了过来,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语气无比恳切地说:“慕王爷,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梓悦很想让她别讲了,可是看着她发红的眼眶,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她的母亲,广安王妃生性柔弱,老广安王意外身亡之后,她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临走前也是这样,一直红着眼眶看着她,眼中恋恋不舍。 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瑞太妃但说无妨。” “做人要厚道些,不能赶尽杀绝啊,我就亦轩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能害他啊……”瑞太妃有些哽咽了起来。 “这……这从何说起!”慕梓悦只觉得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以前他对你妹妹着了迷,非得让我们去求亲,拿着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现在你妹妹不在了,我也由着他任性了这么多年,他都这把年纪了,他弟弟都有两个娃了,再不成亲,这是要让我去阴曹地府没脸见他父亲啊!” “成亲好,成亲好啊!”慕梓悦握着瑞太妃的手,使劲地摇晃着,眼中透出十二万分的真诚。 “慕王爷,你万万不能引得我家亦轩断子绝孙啊,他栽在你妹妹手里还不够,难道还要栽在你手里不成!”瑞太妃激动地说着,眼看着这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慕梓悦慌了手脚:“瑞太妃你别哭,放心,亦轩兄的亲事包在我身上!一定能让他乖乖地成亲生娃!” 瑞太妃立刻不哭了,瞪着眼睛看着她:“你没和他断袖?” 慕梓悦指天发誓,说的口水都快干了,这才让瑞太妃相信,她和夏亦轩那是真金白银的兄弟情,夏亦轩一定是被这么多女子花了眼,挑不出来了,这才找她当了挡箭牌。 瑞太妃象抓着救命的稻草似的,那一脸的悲泣顿时变成了慈祥的笑脸:“亦轩这孩子,怎么都不和我说,等亦轩成了亲,常来府上玩啊。” 一旁的夏亦轩大步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把瑞太妃往外拉:“娘,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地拽着人家做什么。” 瑞太妃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恨:“你还说!你这是要存心气死我不成!你再这样,我一头撞死在你父王的灵位面前……” 瑞太妃被夏亦轩带得渐行渐远,慕梓悦终于松了一口气,抬眼一看,园子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礼部和仆役们正在洒扫,只是夏云钦居然还没走,正背对着她和丽太妃在说话。 慕梓悦尴尬地朝着丽太妃笑了笑,忽然便觉得那丽太妃的双眸仿佛寒刀一般扫过她的脸庞,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眨了眨眼,再看过去,却见丽太妃缓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像以往一样温和地朝着她笑了笑,就好像刚才那一撇只不过是她的错觉。“适才哀家已经劝诫了陛下,陛下小孩子心性,还需王爷你多担待些。” 慕梓悦立刻躬身行礼说:“太妃放心,臣明白,陛下这是和臣开玩笑呢。” 夏云钦有些沮丧地站在丽太妃的身后,闻言便朝着她瞪了一眼。 “惠仁太后虽然已经仙去,但哀家自幼看着陛下长大,有幸能成为陛下的养母,看着陛下荣登大宝,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丽太妃笑得语重心长,“陛下登基,全靠慕王爷和诸位臣工鼎力相助,必不会有负先帝和诸位所托,成为大夏一代明君。” 夏云钦点头称是,暗地里却朝着慕梓悦眨了眨眼。 慕梓悦肃然说:“太妃说得甚是,陛下聪慧仁达,必不会有负太妃期望。” “陛下还是贪玩了些,王爷是国之重臣,又素来和陛下亲厚,就好比是陛下的兄长,还需王爷为陛下稳固江山、稳定民心。”丽太妃一语双关地说。 慕梓悦应了一声,丽太妃对她的态度看起来十分满意,便拉着夏云钦往外走去:“陛下,陪着哀家走走,等会儿上哀家的马车,好些时候没陪哀家说话了。” 慕梓悦看着夏云钦无奈地跟着离去,心里却有些好笑,从前丽太妃还是丽妃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的。 当时的丽妃,在后宫中地位尴尬,娘家虽然算的上是背景深厚,但她却只生了个安宁公主,没有子嗣,当时夏云钦的母亲惠仁皇后体弱多病,后宫的事情都由李贵妃操持,李贵妃表面和皇后亲密,背地里却下手害得她,等先帝察觉之时,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后宫也全被李贵妃一手把持。先帝也是能忍,表面上对李贵妃宠爱有加,屡次提起要封她的儿子夏云冲为太子,甚至故意冷落夏云钦,将他送到广安王府不闻不问了几年。 丽妃就是在此时提出将夏云钦养到她的宫中的,不知道是这个女人命好,还是她的眼光独到,一眼看穿了先帝的真心,数次到广安王府探望夏云钦,偶尔和王妃提及惠仁皇后,总是哀伤欲绝。 老广安王去了以后,她好一阵子没出现,一直到慕梓悦承袭了王位,协同先帝血洗禁宫,将李氏一党全部捉拿归案,夏云冲外放到齐地,这才又和广安王府热络了起来,好几次探望病重的广安王妃,涕泪交加,让慕梓悦务必要辅佐夏云钦,别让其他皇子占了便宜去。 夏云钦原本就是重情之人,在落魄之时蒙她照料,自此就对她奉若生母,先帝病逝之后,其他嫔妃都赐死的赐死、出家的出家、守灵的守灵,只有她,被封为丽太妃,荣华富贵,一应俱全,堪称是后宫嫔妃中的常青树。 夏云钦刚刚即位时,丽太妃对慕梓悦亲切有加,时常召她进宫,嘘寒问暖,赏赐流水般地往广安王府送,渐渐的,这赏赐就少了,偶尔在宫中见到,太妃的架子倒是不小,说着一些官话,言辞中多有提防,什么“广安王辛苦了”,什么“陛下行事让人放心了许多,有劳广安王了”,什么“陛下太念旧情,梓悦平日里提点着些”…… 慕梓悦对这样的女子是唯恐避之不及,说她势利阴险吧,她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最起码,她没有象那李贵妃那样害人;说她温厚良善吧,她这样过河拆桥,在慕梓悦的眼里也实在太明显了。 慕梓悦一边踱步往宴清阁而去,一边回想着往事:想来只有这样,才说明那丽太妃是真正的皇家之人吧,就像先帝,一手利用完慕梓悦拔除了李氏一党,一手就将禁卫军的军权交给了夏亦轩,将制衡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宴清阁里众人正在收拾着东西,虽然才两天,王府带来的东西倒不少。慕梓悦一进门便迎头撞上了夏亦轩。 慕梓悦一见这个始作俑者,恨得牙痒痒的,正想拉着他说个清楚,却见他急匆匆地说:“梓悦,我有事先行一步,明晚之约可别忘记了!” “什么明晚之约,你还嫌事情不够闹腾是不是!”慕梓悦没好气地说。 “我定了沁元阁的位置,说好了不见不散、不醉不归,你要是毁约,我就到你王府来寻你!”话音刚落,夏亦轩便领着一帮侍卫出了宴清阁,眨眼便不见人影。 慕梓悦则和夏云钦一起,则在行宫中用了点心,一直到了申时才从行宫慢吞吞地出发。慕梓悦闲来无事,便一直陪在夏云钦身旁,两人下棋、聊天,过了一个难得清闲的下午。 只是一回到京城,夏云钦前脚还没跨进宫门,便听到有人在他的御辇外恸哭流涕地叫道:“陛下!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啊!广安王这是要把臣往绝路上逼吗!” 小庆子眼疾手快,拦住了那个冲上来的人:“秦大人,秦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别惊了驾!有话好好说!” 夏云钦吓了一跳,晌午的时候秦冲还在赏春宴上,他虽然没有闺女,但有两个不太成器的儿子,也去凑了热闹,怎么一下子就来告御状了? “秦爱卿这是怎么?广安王和朕一直在一起,你一定是误会了,来,好好说就是。”夏云钦虽然并不太待见着右相,但他总归是先帝托孤的重臣,礼节上总要周到。 “陛下!广安王趁着你不在京城,伙同京城府尹,查办了户部的忠和堂,查封了京城数百家商户,断了沿海一带的盐运,眼下城中人心惶惶,商家闭户,人迹萧条,这大夏的钱袋子,眼看就要毁在广安王的手中了!陛下你若不惩处广安王,只怕国将不国也!”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我终于回来了,,┬┬﹏┬┬太痛苦了,时差还没有倒过来。 刚回来就接到bb通知,此文要入v了,┬┬﹏┬┬很舍不得妹子们,乃们要是都能跟着某醋和梓悦一起走下去就好了,一定会吧?会吧!会吧……(拍灰这个贪心的家伙! 周六停更一天,周日第26章入v,入v三更,恳请妹子们支持正版,看完全文也就是一支高端洋气的棒冰钱,老规矩,入v后留言25字以上都会按系统规定送分,嘤嘤,么么亲耐的妹子们。 26第 26 章 当天晚上,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声春雷,炸开了黑压压的夜空,一道白光划破长空,刹那间,仿佛白昼一般,却又在瞬息归于黑暗。 一直到了翌日早朝,那春雨还是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让人无端端心里就平添了几分烦躁。 金銮殿上,大臣们都垂首站在那里,一个个鸦雀无声,只有中间出列的京城府尹在侃侃而言。 “臣收集了京城一千余家小商户的证词,这是他们在诉状上的签字画押。” “前日忠和堂主事在城内弄出了一条人命,陛下,这是苦主的讼状。” “产盐均在沿海一带,长期由各地盐运使管辖,然各地盐运使中饱私囊,在盐运的途中随意虚报,令人咂舌!这是臣拿了忠和堂的主事之后,他为自保亲口供认。” “户部郎中杜仲明独善其身,被数次打压,现为户部一名小小的主薄,然他集多年之力收集了户部集体贪腐证据,现谨呈御览。” 京城府尹周翰阳将近不惑之年,原本是个笑面虎,轻易不愿得罪人,这次却一改以往的形象,说话间铿锵有力,满脸正气,所有的证据都一清二楚,想来对这次发难预谋良久。 户部尚书李天宇的脸色惨白,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急急地分辨说:“一派胡言!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盐运一事,臣却是不知,臣向来持身严正,那个姓杜的小子现在何处?有本事让他来当面对质!” “李大人,你当我三岁小孩不成?这人一交出来,还不魂归故里?”周翰阳冷哼了一声道。 “周大人,大人都是同僚,有什么问题放在明面上讲,你这样暗地里捅刀子意欲何为?”李天宇的眼睛往秦冲处瞟了瞟,语声气急败坏,“你莫要仗着你身后有人撑腰就这样胆大妄为!诸位大臣的眼睛可都看着呢!” 大殿上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好几位大臣出列道:“陛下,各司其职乃是朝政的根本,周大人虽然一片忠心,但私自搜罗证物总是越权。” “是啊,陛下何不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若真有此事,也让人心服口服。” …… 好几个官员都连连点头,他们的后脊梁都冒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这样的私查、举报之风一开,只怕朝堂上没几个人是干净的。 站在一旁的秦冲面沉似水,心中却知道此事只怕难以善了,很显然,周翰阳实在慕梓悦的指使下发难,只怕手中早已铁证如山;而昨夜夏云钦的态度,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为今之计,只有迅速地壮士断腕,而夏云钦向来心软,对他这样的老臣不至于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他朝着对面的鲁齐胜看了一眼,大理寺和刑部属于鲁齐胜的管辖,这次少不得要被这个老狐狸敲个大大的竹杠了,现在看来入大理寺是最好的结果,他就还有时间把其他的事情处理干净。 他刚想说话,上面的夏云钦将手上的证物看完,“啪”的一声,狠狠地所有的东西扔在了白玉台阶上:“大胆!实在太猖狂了!秦爱卿,这和你昨晚所说,大有出入,你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冲跪倒在地:“陛下,臣离开户部多年,李大人行事稳健,臣向来十分放心,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莫不是其中有什么原委不成?恳请陛下着大理寺彻查!” 慕梓悦在一旁悠闲地道:“秦大人说的甚是,大理寺的确要查,但依臣之见,只怕大理寺没这个底气查。” 夏云钦怒道:“什么没底气!瑞王夏亦轩听命,朕现命你为钦差大臣,坐镇大理寺,一干人犯全部压入大牢,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是背后有人干扰,视为同谋!” 散朝的时候,大臣们一个个都从慕梓悦身旁战战兢兢地走过,笑容满面,礼数周到,深怕一个不慎,得罪了这位心狠手辣的权臣。 慕梓悦依然笑得春风拂面,目送着同僚一个个离去,尤其是秦冲,直冲了出去,简直就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咬似的。 鲁齐胜走到他身旁,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好手段,身在赏春宴风流,心却在京城操心国家大事,佩服佩服!” “鲁大人客气了,本王也时常觉得自己太过劳心,不过能者多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慕梓悦神态谦逊,语气却一如既往的自恋。 鲁齐胜的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他前一阵子因为春闱被慕梓悦算计,最后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对今天的事情,既有幸灾乐祸的心思,又有兔死狐悲的忧心。 “大夏之福,陛下之福啊!”鲁齐胜干笑了两声,出殿门去了。 方于正在一旁忍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等鲁齐胜走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语声中带着几分谴责:“周大人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你在背后陷害李大人?” “于正,我好生伤心,”慕梓悦凝视着他,神情哀伤,“你居然这样疑我!昨日你不是还将红花送给我,对我仰慕一片,今日居然就这样移情了……” 方于正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哆嗦着说:“这……这不是昨日事急从权吗……要不是我父亲逼着我……我也不至于要拿你当挡箭牌……” “原来我于你就是挡箭牌……”慕梓悦更加哀伤了,“亏我昨日还一夜无眠,一直想着你送的那朵红花。” “你……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方于正打了个趔趄,狼狈地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再也无心去探究她是不是在残害忠良,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慕梓悦脸上的哀伤一扫而空,嘿嘿笑了一声,正要往外走去,身侧带过两道风,一左一右两个人影从她身旁走过,一个冷如冰山,吐出三个字来:“沁元阁!” 而另一个则淡然一笑,赞道:“王爷果然风流无双。” 慕梓悦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入神,居然没瞧见大殿里还有这两个人!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她只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实在需要去菩萨跟前去去晦气。 春雨到了晌午便停了下来,雨后的春景显得甚是喜人,新绿中带着透亮。只是慕梓悦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两日对于扳倒那秦冲十分关键,一回到府上,她便收拾起玩笑之心,到了书房处理公务。 几个暗卫逐一来报,带来了她安插在各地的心腹呈上的情报,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看着看着,她的手忽然一顿,取出一封青色信笺,信封上的字中规中矩,笔触生涩,唯有右下角画了一支竹子,不多不少,刚好有四片竹叶。 “这是谁送来的?”慕梓悦的心中突突跳了几下,不动声色地问。 慕大回想了片刻说:“这是应将军处取来的,听将军说,好像是以前王爷帮扶过的一位梁州百姓,一定要给王爷写些体己话,还托人一路带来了些土特产。” 慕梓悦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地拆开了信封: 广安王爷: 见字如晤。 多年前承蒙不弃,给了我这么多银两,让我起死回生,现在娇妻爱子,很是快活。唯一不好的就是家里老父老母年岁大了,很是想念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让我们再看看你? 顺道捎上一些土产,虽然入不了王爷的眼,但也是我亲手准备的一番心意,吃得好我再送过来。 我不会说文绉绉的话,不过,我做事情向来很利索,真想来京城看看你。 信写了不到半张,啰里啰嗦地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的落款是罗广平,时间是两个月前,想来是辗转了多次,才送到了她的手里。 她捏着信的手紧了紧,有些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指着桌上的那些密函说:“都烧了吧。” 慕大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一股焦味传来,火舌翻飞,将那些信都化为了灰烬。 “王爷,你手里的这封呢?”慕大询问道。 慕梓悦心神不宁地递了出去,慕大接过来,刚刚在火折子上一划,慕梓悦忽然惊醒了过来,劈手去抢,火舌在她手上卷了一下,慕大吓了一跳,飞快地拍打了几下,这才把火扑灭了。 “王爷你的手怎样?”慕大急了,“你等等,我去问大夫要点烫伤的药膏来!” 说着,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去,一不留神,“砰”的一声撞上了一个人。 “你是谁?到这里干什么!”慕大厉声道。 “我……我见王爷公务繁忙,便端些点心过来。”凌然有些受惊,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看着里面满桌狼藉,咬了咬唇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听风听雨呢?为什么要你端来?这是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慕大皱着眉头说。 “算了,让他进来吧。”慕梓悦轻声说。 凌然紧走了两步,忽然便瞧见了她手上的烫伤,立刻扑了上去,颤声说:“王爷,你的手……怎么了?” 慕梓悦有趣地看着他:“烫伤了而已,怎么慌成这样?” “我……楼里曾起过大火,有人烧伤过,太可怕了,王爷千万小心。”凌然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抬起来端详了片刻,“还好还好,涂些药膏就好了。” 慕梓悦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小然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凌然立刻忙不迭地将手中的食盒打了开来:“听风叫膳房炖了绿豆汤,还有一些蜜饯,听雨她们在扎纸鸢玩,我闲来无事,便帮王爷送过来了。” 慕梓悦喝了两口绿豆汤,桌上的笔架和书刚才被打翻了,那封信笺被烧着了一个角,静静地躺着,灰烬也散了一地,凌然见了便勤快地收拾了起来。 慕梓悦随意地将碗压在了那封信笺上,笑着说:“别忙了,还是陪本王说说话吧,对了,什么时候学的吹笛子?” “学了两三年了,一直吹得不好,让王爷见笑了。”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碰到一些擅笛之人,搞得本王都奇怪了,什么时候大伙儿都喜欢吹笛子了。”慕梓悦开着玩笑。 凌然垂下眼眸,低声说:“看来这就是缘分吧,命中注定,我就是要来伺候王爷的。” “说的不错,小然可真是说得一嘴的甜言蜜语啊。”慕梓悦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一旁的软榻上半躺了下来,“来,去书柜挑本书,帮本王念上一段,本王要小憩片刻,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27第 27 章 酉时不到,瑞王府的马车就到了广安王府门前候着了,看来这顿宴,慕梓悦是不去也得去,她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得不踏上了马车。 沁元阁是整个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据说太祖爷此前微服出巡曾到过此地,吃过这里的一顿午膳,当时便觉得齿颊留香、回味悠长,欣然提笔写了沁元阁这三个大字,从此以后,这家酒楼便名噪天下。 夏亦轩定的包厢在沁元阁的三楼,慕梓悦一上楼,便看见夏亦轩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窗口,正在自斟自饮。 窗外红霞满天,几株老樟树的碧叶在窗口生机勃勃,正值黄昏,孩童的嬉闹声隐约传来了上来……只是夏亦轩静坐的背影却带了股萧索的味道,游离在这热闹的景致之外。 慕梓悦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笑道:“亦轩兄莫不是午膳没吃饱,这么早就喝上了。” 夏亦轩也没回头,眼神定定地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低声说:“你看,那只孤雁好生可怜。” 慕梓悦一看,远远的水面上的确有只孤雁在时起时落,可能是从南方飞回来时掉了队。 “亦轩兄什么时候这么悲春伤秋了?”慕梓悦乐了。 夏亦轩怅然一叹:“可能我的年岁大了,看到很多事情就十分感怀,有些事情,有那么一点希望,倒还不如绝望来的好,你看它,虽然受了伤,却总还盼着能找到爱侣,若是被人一箭射死,也好过这样半死不活的。” “非也非也,”慕梓悦笑着说,“这大雁如何想的,我是不知道,但若是半分念想都没有,人活在这世上岂不是行尸走肉?” 夏亦轩倏地回过头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梓悦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恨只恨有些人太过狡猾。” “居然还有人能狡猾得过亦轩兄?”慕梓悦挑了挑眉,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轻呷了一口,惬意地发出了一声轻叹,眉目自得。 “一山自有一山高。”夏亦轩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了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 “这酒不错,口感绵长,回味还带了些甜意。”慕梓悦赞道。 “这酒是沁元阁的老板亲手酿制,一年只酿两坛,一坛自饮,一坛便送到瑞王府。我父王在世时最喜欢的便是这酒,连带我从小也喜欢喝。”夏亦轩一边介绍着,一边叫人上菜。 慕梓悦咂巴了两下,忽然便皱起了眉头:“奇怪,我怎么觉得这酒味有点熟悉?” 夏亦轩斟酒的手微微一颤,低声说:“这酒我曾送过一坛给令妹。” 慕梓悦愣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多年前她和夏亦轩第一次见面就偷偷喝了这酒,平常的酒都稍稍带了些清苦,只有这酒后味带甜,所以今日一喝便想了起来。 当时她和兄长在国子监就读,整日里一身男装,读得气闷时,便偷溜出去玩耍,老师知道她是个女子,读书只不过是为了解闷,都眼开眼闭的。 有一日她偷听到老广安王对她兄长的训话,说他以后要承袭王位,要做国之栋梁,让他要勤奋好学,不能像妹妹这样惫懒,她听了便无来由地伤心了起来,一个人逃到外面,四处泄愤钻小巷,无意间跑进了瑞王府的后院,碰到了当时的夏亦轩。 两个人一个飞扬跋扈,一个傲然不驯,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差点打得头破血流。慕梓悦虽然当时人小力弱,可胜在有股拼命的劲儿,硬生生地和大她好几岁的夏亦轩打了个平手,只是脚上被树枝狠狠地刮过,流了好多血。 后来她便哭了,哭得万分伤心,她从来没这样哭过,只怕被几个好友见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当时的夏亦轩还没有现在这样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立刻慌了手脚,拿出了好多东西来讨好她,这坛酒便是那时候拿出来的。 慕梓悦立刻拍了拍脑袋笑着说:“原来如此,舍妹当初的确拿回来一小坛酒,我喝了好几口,好像就是这个味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父王那里偷来的。”夏亦轩微微一笑,“我当时以为她是男的,便拿了一些男孩喜欢的东西来讨好她。” 慕梓悦尴尬地笑了笑:“舍妹天性顽劣,经常穿着一身男装。” “她的脚上豁了一个口子,我帮她疗伤的时候便发现她是女子了,她的脚十分纤细,腿上……也没什么毛发。”夏亦轩的神情怅惘,“她威胁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时间过得太久,慕梓悦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威胁我说,不许把她打架和哭的事情说出去,不然的话,她就告诉别人,我看了她的脚,要把她娶回家去。”夏亦轩低沉地笑了。 “这……亦轩兄你别理她,她这个人没羞没臊的,只怕她早就把这句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慕梓悦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自己的脚。 夏亦轩的眼中一黯,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她忘了,不过,我可没忘。” “难道你就是为了这句话去广安王府求亲的?”慕梓悦不可思议地问,“婚姻大事,你这也太儿戏了!” 门开了,小二端着盘子欢快地走了进来:“爷,您点的凉菜先上了,您先品尝,热菜马上就来。” 说着,五六个小碟一溜儿地排开,皮蛋豆腐、苔菜花生米,慕梓悦端起酒盅痛快地饮了一口,扔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又香又脆,十分好吃。她见夏亦轩只是看着她不动筷子,便招呼说:“来来来,先吃点垫垫肚子再说。” 夏亦轩沉默着夹了几筷,忽然问道:“她是不是为了避开我才跟你去的征西军?” “这个……”慕梓悦嘿嘿笑了笑,“再说这些又有何意思?她早已经去了,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夏亦轩缓缓地说:“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得知你们去了征西军,追了你们数十里地,只可惜后来被父王派来的侍卫架回去了,拿出藤条抽了我一顿。” 慕梓悦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追我们做什么?是不是想要把小安抓回去,让她乖乖地回家做你的媳妇?” 夏亦轩良久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慕梓悦心中发虚。 “我知道慕梓安不是寻常的女子,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寻常女子的所为束缚她,”夏亦轩缓缓地说,“我只是想告诉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这里等她回来。” 慕梓悦怔住了,她一直以为当初瑞王府的求亲只不过是拉拢广安王府的一颗棋子,难道夏亦轩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万万没有想到,慕梓安居然……居然……再也回不来了……”他低声喃喃地说着,一扬脖,喝了一盅酒。 这情形有些诡异,在慕梓悦的眼里,夏亦轩向来就是个冷酷傲然、野心勃勃的男子,年少时见过的几面,两个人都不是太友善,不是打架便是争吵,有一次夏亦轩甚至口出狂言,说是要做天下第一人,俾倪天下,傲视群雄。 所以,老广安王留下那含糊其辞的四个字,慕梓悦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夏亦轩有谋反之心,此后处处提防。 可是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又不似在作伪,难道他居然对慕梓安深情一片?这……这可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慕梓悦自然不信,从头到脚把这一阵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个遍,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假惺惺地安慰说:“回不来便回不来了,以亦轩兄这样的人品地位,何愁找不到称心如意的人?” 夏亦轩的眼神虚渺,落在慕梓悦的身上,仿佛想要透过她的身体触到她的灵魂深处,慕梓悦无来由地一阵心慌,只是抓起一把花生米,一颗颗地扔进自己的嘴里。 “不,我一直觉得慕梓安没死。”夏亦轩冷冷地说,“我不相信她死了!” 屋子里一片静寂,慕梓悦的手臂僵在半空,半晌才哈哈大笑了起来,“亦轩兄你这是要干什么?是想去陛下面前参广安王府一本不成?参我们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夏亦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忽然也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哎呀,梓悦你还真信以为真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知道,人到绝境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不必理会我的胡言乱语。” “知道胡言乱语就是,来,自罚三杯!”慕梓悦拿起了酒壶,把他面前的酒盅倒满。 夏亦轩也不推辞,连饮三杯,旋即便按住了酒壶,嘴角似笑非笑:“梓悦,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适才晚到了,也该自罚三杯。” 慕梓悦自然也不甘示弱,三杯酒下肚,热菜上桌,刚才那个尴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便被俩个人弃之不用了。 沁元阁的菜的确烧得好吃,红烧肉肥而不腻,春笋鲜嫩可口,鲈鱼肥美新鲜,令人赞不绝口。俩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坛酒眼看着就要见底了。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油灯一盏盏地亮起,墨蓝色的天空经过雨水的润泽显得特别通透,月亮弯弯的挂在树梢,月色皎洁,令人遐想万千。 两个人聊了一些风花雪月、各地见闻,一个熟悉西北风情,一个曾踏遍大夏边防,聊起来居然也意外的投机。 “咦,你那个整日里跟在你身旁的侍卫呢?”夏亦轩没有瞧见慕十八,不由得有些纳闷。 “不是说今天不醉不归嘛,我放他的假了,让他戊末再到这里来。”慕梓悦的舌头有些打结了。 “你是不是醉了?”夏亦轩斜眼看着她,“看来你酒量也不过如此。” “笑话,谁醉了?本王千杯不醉。你才醉了吧,眼睛都直了。”慕梓悦嘲笑说。 夏亦轩哼了一声:“敢不敢再来一坛?” “来就来,谁还会怕你不成!”慕梓悦一拍桌子。 “小二,来酒!”夏亦轩高声叫道。 不一会儿,小二“登登登”地便跑了过来,一见空坛子顿时惊得脸都白了:“爷,这坛酒怎么就没了!这酒后劲十足,不能再喝了!” 慕梓悦站了起来,困惑地说:“没事啊……亦轩兄……你请客喝酒……这酒不管够吗……” 话还咩说完,她的身形晃了晃,趔趄了两步,差点摔倒。 小二叫苦不迭:“这位爷,还是赶紧到雅室里去歇一歇吧,不然出了事,小人可担当不起!” 夏亦轩也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有些头重脚轻,扶着桌子说:“梓悦你还好吧……好像是有些不对……哪里歇……歇……” 他的话说了一半,身子一歪,便朝着慕梓悦倒了过去,两个人的额头撞在了一起,一起痛呼出声。 “这里有!每间包厢都有雅室,备了干净的床褥,来,两位爷跟我来。”小二想去扶慕梓悦,却被她一把推开:“本王好着呢,自己……自己走……” 小二只好去扶夏亦轩,又得留神看着慕梓悦不要摔倒,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把两位菩萨送进了雅室里,只听得咕咚一声,慕梓悦一屁股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不动了。 夏亦轩也从小二的手臂上慢慢哧溜了下来,嘟哝着说:“我……我还能喝一杯……” 小二擦了一把汗,飞快地帮他们掩上门走了。 雅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红烛在一旁偶尔发出“辟啪”的爆芯声。 28第 28 章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夏亦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那十足的醉意倏尔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精光,他微微□了两声,试探地叫道:“梓悦……” 慕梓悦在床上蠕动了一下,只听得“啪”的一声,手臂打在了床上,双手双脚大开,躺成了一个人字形,却依然酣睡,没有半点声响。 夏亦轩屏住呼吸,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慢慢地朝着慕梓悦走了过去,只见那昏暗的烛光把她的脸庞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黄晕,轮廓优美而朦胧;那双清亮的双眸紧闭,秀挺的鼻子在脸上落下一道阴影,徒然惹人生怜,哪里还有半分天下第一权臣的威严? “你……怎么可能不是个女的……”夏亦轩喃喃地说,“你若不是个女的……我……”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谜底就在眼前,他忽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如果慕梓悦真的不是慕梓安,那他该怎么办?这么多年以巡边之名在征西军中苦苦地寻求一个似是而非的希望,若是从此破灭,那他该怎么办? 夏亦轩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微微有些发颤,良久,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慕梓安,你不可能会死,你就算骗得过天下人,也不可能偏过我!” 他的手刚想向慕梓悦的胸口探去,不知怎的,那烛火闪了闪,忽地一下灭了。顿时,整间雅室里陷入一片黑暗。 夏亦轩的心一沉,飞快地往床上一摸,还好,慕梓悦还在,只是翻了个身,他刚好摸到了她的手,虽然指根处有薄薄的茧,摸上去却依然修长柔软,令人舍不得放开。夏亦轩心中大喜,手缓缓地往上移动着…… 骤然之间,夏亦轩握住的那只手反握了过来,用力一拉,一下子便把他拉倒在了床上。一股幽幽的清香袭来,他立刻浑身僵硬了起来,一动不敢动地躺在她身旁,深怕惊醒了她。 “唔……是小然……偷偷摸到我床上来……想我了不成……”慕梓悦含含糊糊地道,双手在夏亦轩的身上乱摸了一通。 夏亦轩的心神一荡,一股热意朝着下腹涌去,几乎把持不住自己;他情不自禁地往那柔软的身体上贴了贴,低低地喘/息了一声,寻找那声音的出处…… “放心……本王……本王……最喜欢的就是你……来……春宵一刻值……值……”慕梓悦醉醺醺地调笑着。 夏亦轩旋即便回过神来,好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凉了下来:她这是把他当成那个男宠凌然了! 他心里又酸又涩,纵然他不想承认,也明白,自己是吃醋了,吃那个叫什么凌然的醋了。半晌,他才平复了一下心情,哼了一声,冷着脸说:“你那个什么小然,眉眼风流,只怕心都不在你这里,你得意个什么……” 说着说着,忽然,他的手掌不知怎的擦过了慕梓悦的□,一个半软不硬的东西在他掌心停留了片刻,又随着慕梓悦的转身不见了,顿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然乖……本王今儿好好疼你……”慕梓悦嘴上调笑,却只是整个人趴在了床上,嘟囔着念叨了一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脑中混沌一片,夏亦轩浑身冰凉,半晌,才踉踉跄跄地滚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雅室的窗棂慢慢地被推开了,慕十八从外面探了进来,低低地叫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慕梓悦在床上慵懒地翻了一个身,嘟囔着说:“我能有什么事情?” “我怎么见那瑞王爷好像被鬼缠身了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连夏刀去扶他,都被他甩开了。”慕十八一个纵身翻进屋里。 “谁让他不象本王一样俯仰无愧于天地。”慕梓悦的嘴角上挑,带着几分得色,站了起来,眼神清亮,哪里有半分醉意。 慕十八不太明白,不过他自然是站在慕梓悦一边,喜滋滋地请功说:“王爷,这蜡烛灭得恰到好处吧?我试了好久,特意在这里截断了。“ 慕梓悦赞赏地说:“不错,今天你大大有功,这个就算赏你的了。” 说着,慕十八迎面只见一件东西飞了过来,他伸手一接,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不解地问:“王爷,这是什么?怎么长得这幅模样?” “这是我让膳房试了好多次才试出来的最新肉肠,软硬适中、口感一流,十八你可真有福气啊。”慕梓悦忍住笑,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一连好几日,上朝的时候夏亦轩都脸色苍白,精神恍惚,就连夏云钦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关切地让他不要因为户部的那件案子太过劳神。 户部的案子在夏亦轩的督查下,一层层地被剥了开来,户部尚书李天宇经营多年,将户部大部分异己全部排挤,主簿杜仲明便是在被排挤之列。府尹周大人的举报件件属实,贪腐之数巨大,令人咋舌。 李天宇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认罪伏法;秦冲义愤填膺,上了一个折子,说是此等官场败类,必定要从严从重从快处置,方能杀一儆百,只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秦冲精神萎靡,只怕好几夜都没睡个好觉了。 与此同时,各地粮价忽然飞涨,特别是在平鲁地区,接近齐地的几个郡,几场连绵的暴雨之后,农户们播的种眼看都被淹了,夏季的收成必定大受影响,加之山洪爆发,灾民大量涌现,民情躁动。 当地的府尹连番急奏,夏云钦当即便召集大臣议政。 平抑物价、救灾赈灾、安抚民生,以往这些事情都是秦冲首当其冲,出谋划策,此次秦冲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愁眉苦脸:“陛下,今时不同往日,此事甚为棘手,臣无能,只怕会被有心人拿了把柄。” “秦爱卿何出此言?”夏云钦皱着眉头说,“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这样藏着掖着。” 秦冲只是喏喏不语,鲁齐胜在一旁笑道:“秦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那李天宇是你一手提拔,但你公务繁杂,偶有失察,也不是什么大的过失,何必这样畏首畏尾。” “臣有负先帝、陛下所托!”秦冲的眼中忽然便涌出泪来,跪倒在地上涕泪交加。 夏云钦心中稍有不忍,情不自禁地看了慕梓悦一眼,上前扶起秦冲,安慰说:“秦爱卿你多虑了,你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朕明白你的为人,不会和那厮同流合污。” 秦冲抓住了夏云钦的手,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话,无非便是他老了,什么时候该退位让贤,只是心里舍不得陛下,舍不得大夏…… 沈若晨站在一旁,瞟了慕梓悦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心里也不由得有些钦佩。 絮叨了好一会儿,这话题才又扯到这平鲁地区的灾情和粮价上。鲁齐胜脸色忧虑:“灾害频现,只怕是上苍在警示我们大夏,陛下何不请钦天监去卜上一卦,看看天意如何。” 慕梓悦在一旁笑了笑:“鲁大人好法子。” 鲁齐胜肃然说:“陛下,天灾往往就是上苍的警示,我等必要三省其身才是。” “鲁大人莫不是在暗示陛□旁有妖孽,以至于上苍都看不下去了?”慕梓悦戏谑地说。 鲁齐胜瞟了她一眼,“王爷这是在嘲笑老臣吗?这朝堂上,总不能都王爷一个人说话,老夫向陛下建言总没什么错处吧?” 眼看着两个人要说僵,沈若晨打圆场说:“鲁大人自然不是说卜卦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以臣之见,需派一要员到平鲁地区视察民情,查看当地的粮食储备,必要时可以就地赈灾。” 一旁的秦冲目光闪烁了一下,摇头道:“陛下,臣以为,派一钦差视察安抚的确可为,但赈灾却还未到时机,现今才是五月,欠不欠收也只不过到七月才知道,现在若是赈灾,国库也不充裕,到了真的有灾情的时候朝廷又该如何自处?地方官员为了地方安稳,往往会虚报、谎报,还是看看情况再说。”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有夏亦轩在一旁一声不吭,双眸阴冷地盯着慕梓悦,仿佛要把她的脸盯出个洞来。 慕梓悦只做没看见,这两天她去了这块心病,春风得意,走路都有些带飘,见了谁都笑容满面,和夏亦轩的心神不宁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夏云钦有些纳闷,虽然夏亦轩平日里也惜言如金,但碰到要事,却从不吝于发表自己的看法,今天这是怎么了?“皇兄,以你之见,该怎样处置此事?” 夏亦轩恍然惊醒,冷冷地说:“慕王爷自有高见,不需臣赘言。” 慕梓悦笑吟吟地说:“亦轩兄客气了,沈大人才高八斗,于此事也看得通透,我自然以沈大人马首是瞻。” 沈若晨哭笑不得:这一群权臣之中,什么时候轮到他变成马首了? 夏云钦点头沉吟了片刻:“那诸位爱卿看看谁当这钦差比较合适?” 慕梓悦立刻正色说:“沈大人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名声传遍大盛,在读书人心中尤其奉为圣人,臣以为沈大人堪当此重任。” 沈若晨皱了皱眉头,上次被慕梓悦举荐主考余悸犹存,这次举荐他当钦差只怕又有什么猫腻,他正想推辞,却见鲁齐胜上前一步,语气诚恳:“沈大人虽然才高八斗,但初为吏部尚书,在官位上还是不能服众,只怕各地府尹会有所怠慢,臣本想毛遂自荐,但又恐臣老朽,不及年青人耳聪目明,被人蒙蔽就坏了陛下大事。臣举荐慕王爷,慕王爷位高权重,众望所归,必然能不负圣意。” 秦冲也频频点头:“鲁大人说的不错,慕王爷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臣就算有心为陛下分忧,现下也没有这个能力啊。” 沈若晨有些惊讶,半晌才点头说:“臣觉得也是慕王爷合适些,臣人微言轻,只怕不能服众。” 夏亦轩沉默了片刻,居然也点了点头:“梓悦的确最为合适。” 慕梓悦的心中一凛,鲁齐胜和秦冲结盟在她预料之中,此次巡视平鲁她本也是志在必得,但那两个老东西怎么会推举她赴平鲁之地巡视?就不怕她把他们的老底都揭出来吗?夏亦轩和沈若晨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也和那两个老东西结盟了?如果这样的话,那她是真的看错了这两个人了! 29第 29 章 四票对一票,慕梓悦毫无争议地便成了这次巡查平鲁的钦差大臣。她也不推辞,欣然领命,又佯作不在意地道:“平鲁临近齐地,这么多年都没见到齐王了,不知道他现今如何了。” 夏云钦怔了一下,终于想起这个被先帝发配到齐地的兄长,不由得有些怅然:“我们兄妹这么多人,也只剩下二皇兄和安宁了。” 一旁的鲁齐胜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吟了片刻说:“陛下顾念兄弟之情,实在是宽厚仁慈,只是先帝曾有严令,齐王终身不得再入京城,陛下如思念兄长,也还需……” 慕梓悦接口说:“鲁相说的对,即便是陛下思念兄长,也不能违背先帝遗旨,顶多让礼部每年多备点赏赐以示恩泽就是。” 夏云钦点了点头,他虽然重情,但在大事上很有分寸,当初那齐王夏云冲可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说什么也不可能再放虎归山。 鲁齐胜的脸色有些难看,看了慕梓悦一眼,假惺惺地说:“广安王倒是很挂念齐王。” “那是自然,”慕梓悦微微一笑,“想当初整个京城能和本王比一比风流俊逸的,那可是没几个,齐王风采,本王自然甚为思念。” 鲁齐胜也不答话了,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夏云钦又询问了几件政事,便让人都散了,末了留下慕梓悦,有些担忧地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她多听多看,必要时不必顾虑秦冲的话,可以先斩后奏,开仓赈灾,至于国库,到时候总能有法子。 慕梓悦早就有所准备,特意向夏云钦讨要了副手方于正,这让夏云钦有些弄不明白了。 “方于正和你一直不和,你带了他去,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陛下,就是因为他和我不和,所以,他的话,朝臣们才会相信,才能让某些人哑口无言。”慕梓悦解释说。 夏云钦沉默了片刻:“梓悦,你这是在避嫌吗?这是怕朕不信你吗?” 慕梓悦没想到夏云钦这么敏感,不免有些尴尬地说:“陛下,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此行非同小可,那方于正不是微臣的人,可以堵他人之口。” 夏云钦敏感地看着她:“梓悦在谋划什么?” “打虎自然要一鼓作气,手下留情只能是养虎为患,陛下只等着吃虎肉,披虎衣便可了。”慕梓悦微微笑了笑,神情傲然。 夏云钦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梓悦,朕怎么觉得心里有些慌慌的,不会出什么事情吧?还有那齐王,你今天提起他来是有什么深意吗?” “陛下果然慧眼,是,平鲁毗邻齐地,臣不信此事和齐王没有牵扯,陛下小心。”慕梓悦神态凝重。 “那你此行岂不是很危险?”夏云钦失声道,“不行,换个人去,朕怕你有事。” “陛下放心,臣早有准备,怕就怕他没异动呢,”慕梓悦心里一暖,双眸紧紧地盯着夏云钦,满怀期望,“臣谋划了这么久,就等着这一击来为陛下涤清朝政,请陛下成全!” 一回到广安王府,慕梓悦便吩咐慕十八和管事安排出行事宜,自己则来到了书房,吩咐听风点了一支安神香,倚在卧榻上,凝神静心,闭目养神。 那秦冲弃卒保车,痛斩左膀右臂,而鲁齐胜老奸巨猾,一着失利,也必定牟足了劲要给她好看,此行的确凶险。 但那两个老臣在大夏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果不兵行险着,要在短时间内把他们一网打尽,几乎是不可能的。 怪就怪当初先帝既要用和李氏一党无任何牵扯的广安王府,又顾忌广安王府在征西、定北两军的势力,分权而制,武被夏亦轩制衡,文被鲁齐胜掣肘,财被秦冲分权,不知道先帝在天之灵,看到现在这种境况,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那夏亦轩行事也实在让人琢磨不透,这一阵子相处下来,看不出他有什么反意,对她也是时友时敌,时而亲近,时而冷漠;以往每日一得空就能在身旁看到他的影子,这两天却是人影全无,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将所有的细节在脑中过了一遍,又推敲了几个犹疑之处,慕梓悦心里稍稍定了定,睁开眼来,刚巧看到凌然推门而入,笑吟吟地对她说:“王爷,怎么今天看起来精神不佳?小人帮你炖了一碗安神汤,你喝一点试试。” 这一阵子,凌然和她亲近了好多,每日她一回府,便凑上来嘘寒问暖,时常到书房来探望她。 慕梓悦见他一见到书房的藏书,便双眸发亮,也忍不住心生怜惜:想来他以前是官家子弟,一定也曾饱读诗书;被贬为官奴,沦落到王府做了男宠,实在是可怜。 于是,她在的时候,便允了凌然可以在书房自由走动,凌然欣喜之余,倒也没有恃宠生骄,行为本分,慕梓悦试了几次,见他没什么不轨之举,终于放下了戒心。 “你忙这些做什么?让厨房的下人去做就是。”慕梓悦接过了安神汤,只见里面放了些枸杞、百合,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我昨日看了一本食神录,兴致高得很,王爷你尝尝。”凌然满怀期待地说。 慕梓悦喝了一口,随口称赞道:“不错,小然的手艺大有长进。” 凌然十分开心,那双漂亮的杏眼往上一吊,简直有种流光溢彩的感觉,慕梓悦都看得有些呆了,抬手在他眼角轻轻擦过,叹息道:“小然,你若是生做女儿家,一定能把你的夫君迷倒了。” 凌然愣了一下,笑容渐渐地消失了,低声说:“王爷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慕梓悦暗悔自己失言,赶紧安慰说:“哪里的话,本王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若你是女子,就不会和本王相识了。” 凌然咬了咬唇,慢慢地蹭到了她的身旁,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犹豫着贴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下巴微微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慕梓悦,声音有些发颤:“我原本以为入了广安王府,我这一辈子就完了。万万没想到……王爷……小人愿意一辈子伺候王爷……” 说着,凌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毛轻颤,我见犹怜,只怕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被化成了一汪春水。 慕梓悦呆了呆,几乎快要把持不住,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影却莫名地钻进她的脑中。 “你那个什么小然,眉眼风流,只怕心都不在你这里,你得意个什么……” “你就算骗得过天下人,也不可能骗过我!” …… 慕梓悦心中大骇,忍不住狼狈地往后退了退,扶住了软榻的扶手,脑中混杂一片:她这是抽了什么疯?怎么会在这个风流旖旎的时候想起那个人?谁知道那人说的话中,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是了,没有别的原因,一定是那个人被她捉弄得太好笑了,她才会偶尔想起他来…… 凌然缓缓地睁开眼,眼底的惶惑一闪而过,喃喃地问道:“王爷,你……你这是看不上小人吗……” 慕梓悦定了定神,正色说:“本王亲手选的人,怎么会看不上?本王只是忽然想起,明日就要代天子巡查,千头万绪,还要好好理理才是。” 凌然有些失望,振作了一下,强笑说:“是啊,是小人欠思量了,来日方长,等王爷平安归来,小人和王爷把酒言欢。” 他仿佛想掩饰心中的失落,垂下头来,急促地说:“小人忽然想起来在膳房还炖了些百果粥,小人先告退了。” 说着,他急匆匆地往后退去,一不留神,便撞在了书桌上,惊呼了一声,扶住了一个砚台,倒把笔架撞到在了桌上。 慕梓悦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脱口而出:“小然,你的父母长辈是哪家的?为何会犯事成了官奴?” 凌然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脸色渐渐发白,半晌才惨然说:“王爷,前尘往事,何必再提,凌然如此有辱门楣,请王爷还是给小人留点颜面,不要把小人扒得□裸的。” 慕梓悦笑了笑说:“只要心存高洁,又何必惧怕狂风暴雪加身?小然你迟早总会明白这个道理。” “王爷你出身名门,养尊处优,一帆风顺,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孤苦无措。”凌然摇了摇头。 “养尊处优……一帆风顺……”慕梓悦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失笑道,“有些时候,事情的真相和你看到的有很大的差距。” 凌然困惑地看着她,有些不太明白。 “好了,我等着你自己告诉我你的身世,”慕梓悦温言说,“等此间事了,我寻个机会,帮你向皇上求情,赦了你家的罪过,还有你那官奴的身份,从此便堂堂正正地做个好男儿。” 凌然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中仿佛跳动着一束光芒,只是过不了片刻又慢慢地熄灭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小人先谢过王爷,只是小人心结难解,望王爷体谅。” 慕梓悦看着他慢慢地退了出去,心中有些不解,不过,现在她也没法在凌然身上太费心思,如何彻底拔掉鲁齐胜和秦冲这两个老狐狸,让广安王府成为大夏的第一权臣,最后功成身退,这才是她现在要费心琢磨的事情。 30第 30 章 灾情紧急,翌日慕梓悦便奉旨出京,方于正一早便等在了城门口,一起站着的居然还有沈若晨,正和他喁喁细语,不知道在叮嘱什么。两个美男子一个飘然出尘,一个俊逸挺拔,惹得城门口进出的人频频回头。 一见到慕梓悦,沈若晨便迎了上来,神情凝重:“梓悦,此去平鲁,千万要小心谨慎,平安归来。” 慕梓悦不免有些飘飘然了起来,这样关切的话语从沈若晨口中说出,简直让她受宠若惊。她笑嘻嘻地说:“若晨一席话,胜过春风暖。放心,只怕这世上能让我倒霉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沈若晨无奈地笑了笑:“你的脸皮怎生这么厚?小心驶得万年船,听说昨晚有两家府上灯火通明,只怕其中真有什么玄机。” 慕梓悦凝视着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奥秘,她很想问一句:沈若晨,你这份关切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当然,这依依送别之情最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是真金白银,离别在即,何必去自讨没趣戳破这种温情呢? “多谢若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日子平淡如水也没什么嚼头,来点风雨才够刺激。”慕梓悦浑不在意地说。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一旁的方于正在马车上有些不耐烦了起来:“王爷,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上路吧。” 慕梓悦往城门口瞧了瞧,却没见有什么人出来,不免有些悻然:“有些人真是无情无义,没事的时候整日里拖着我喝酒,有事了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慕十八凑了过来:“王爷你这是在等谁?不如小的去喊一下?” “谁说我在等人?”慕梓悦瞪大眼睛训斥说,“我只是嫌马车上太闷,再透一会气而已。” 慕十八缩了缩头,嘟囔着不说话了,慕梓悦和沈若晨挥手告别,钻进了那辆据说“太闷的”特大豪华马车上。 马车里足足能坐下五六个人,行驶得四平八稳。一张软榻上铺着厚厚的毛皮,茶几上各色水果、糕饼一应俱全,慕梓悦斜靠在软榻上,抓了一把杏仁,扔了一颗到了嘴里,在她口中被嚼了个粉碎。 说实话,这一阵子一直被那夏亦轩无孔不入地缠在身边,这两天一下子没人缠着她了,的确不太适应。 马车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慕梓悦精神一振,一下子便从窗户中探出头去:只见马车后尘土飞扬,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十八,这是谁来了?你且和他说,本王已经歇下了,让他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吧……”慕梓悦心里得意,口中却矜持得很。 慕十八应了一声,刚想去拦那匹黑马,却听见马上那人高声叫道:“慕王爷留步!我家王爷有信函送上!” 那声音,正是夏亦轩的贴身侍卫夏刀。慕梓悦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半晌才说:“装神弄鬼的,十八你去拿了过来就是。” 过了好一会儿,慕梓悦还没见慕十八回来,倒是传来了一阵辟辟啪啪地刀剑声,她只好吩咐车夫停下车来,走到外面一瞧,差点没吐出血来:只见慕十八和夏刀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呼喝声一阵连着一阵。 “住手!你们这是反了不成!”慕梓悦喝道。 只听得“铮”的一声,两个人影各自往后一跃,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慕十八悻悻地叫道:“王爷,他不肯把信给我!” 夏刀不理他,只是几步走到慕梓悦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里面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他面无表情地行礼道:“慕王爷恕罪,我家主人交代了,要亲手交给你。” 慕梓悦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刚想顺手揣进兜里,却见夏刀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慕王爷,不打开看看吗?” “我家王爷忙得很,没空看。”慕十八在一旁得意地说。 “我家主子天还没亮就起了,求了这个以后便让我快马加鞭赶过来。”向来面无表情的夏刀居然眼中流露出几分忿然,仿佛在指控她害人匪浅。 “他自己怎么不过来?”慕梓悦轻哼了一声,抽出了信笺,一张烫金的信纸上只写了四个金钩铁划的字:平安归来。信笺的角落里软软的,她放在手上倒了倒,调出了一个平安符,一面写着佛号,一面写着“岁岁平安”四个字。 她的心里一暖,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就柔和了起来:那个又酷又拽的瑞王爷,居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真让人始料未及。 “我家主子在弘业寺求完这平安符以后,济源大师亲自为它开光诵经,只求和我家主子下一局棋,我家主子推拒不得。” 慕梓悦将那平安符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微微一笑说:“虽然这东西不值几个钱,但看在你家王爷一片心意上,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夏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哆嗦着挤出两个字来:“你……你……” “对了,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我不在京城,让他不要太过思念,乖乖在家等我带些平鲁的特产回 来。”慕梓悦继续微笑着说。 夏刀哆哆嗦嗦地跨上了那匹黑马,挺拔的身躯在马上晃了晃,逃一样地往回飞奔,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慕十八在一旁看得呆了,半晌才钦佩地冲着慕梓悦说:“高!王爷,你真乃高人!” 临行前还能有这样的乐子,这让慕梓悦一路都心情愉快,手里的平安符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就连边角上的花纹都一一摸了又摸,到了最后,她都觉得她是不是中了夏亦轩放的什么符水了。平安符最后被她挂在了脖子上:此行的确有些风险,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平鲁地区有三州——惠州、阳泽、洞州,整个区域内河道纵横,土地肥沃,向来就是大夏的中心腹地、鱼米之乡。 平鲁和齐地一山之隔,地貌地形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齐地多为山地,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百姓们都生活困苦,和富庶的平鲁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齐王夏云冲被赶到这齐地,几近发配。 平鲁中的阳泽离京城最近,两地相距约莫有一千多里,饶是千里良驹,也需要疾驰六七天。 一行人埋头赶路,甚为艰苦。慕梓悦和一些随从都是习武出身,倒也还好,可怜那方于正一介文臣,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几天下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脸色也有些青白。 不过他也算是坚忍,一路上一声不吭,也从来没有多要过一次休息,只有一回,车队绕过一座高山,山路崎岖,他被颠得趴在车窗上呕吐,被慕梓悦瞧见了,吩咐慕十八把他抬到了王府的马车上。 王府的马车比方于正那辆宽敞平稳了许多,慕梓悦怕他不自在,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准备骑马赶路。 方于正却从软榻上哧溜一下滑了下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又不是个女人,躲什么躲……” 慕梓悦哭笑不得,一把把他提溜到了软榻上:“好了好了,我不走,你歇着吧。” 灌了几口热茶下去,方于正渐渐有了几分血色,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慕梓悦,忽然便感慨说:“要是你还是以前的梓悦该多好……” 慕梓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以前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的?” 方于正想了想:“少年英武,端庄方正,比现在强了一百倍。” “我怎么觉得我现在比以前强了一百倍,”慕梓悦的心一痒,又起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凑到了他面前,“你仔细瞧瞧,我的眉眼难道不比以前秀气?我的皮肤不比以前细腻?我的性子不比以前活泼有趣?” 方于正有些慌张,把头一偏,不敢去看她的容颜:“你这是干什么!你这张脸我从小看到大,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你每日就念着小安以前的模样,还是多看看我吧,现在小安在的话,一定也是和我一般模样。”慕梓悦嗤笑了一声。 方于正终于把头扭了回来,目光在她的脸上梭巡着,渐渐地,他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红了起来,他的双唇微微颤抖,半晌忽然道:“梓悦,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慕梓悦有些诧异,脑中突发奇想,“你这样吞吞吐吐,难道是想让我假扮成小安的模样让你过过瘾?” “胡说八道!”方于正气急败坏,一把往她身上推去,“不许拿小安开玩笑!” 慕梓悦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把身子矮了矮,方于正的手正好推在她的肩膀处,她就势往后一倒,夸张地摔在了马车上。 “被我说中了心事也不要这样恼羞成怒啊!”慕梓悦哈哈大笑了起来。 方于正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慕梓悦正要跳下马车去躲一躲,却见他朝着她伸出手来。 慕梓悦不明所以,方于正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正色说:“梓悦,我有一句心里话,你且听听。” 慕梓悦心觉不妙,只怕这话她不会想听,连忙推辞说:“哎呀不好,我还要去看看侍卫们有没有偷懒,等会再来听你的心里话……” 说着她刚想溜之大吉,却听见方于正厉声道:“慕梓悦!你广安王府原本就可以荣宠一生,你何苦去背这独揽朝政大权的千古骂名?自古以来,皇权为尊,你为何裹挟天子,遗臭万年?若你能迷途知返,立即还政于陛下,陛下年轻有为,千秋基业,必能由此而起!你便是大夏的功臣,陛下的良将,我等的益友!” 方于正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仿佛一把重锤砸在这马车上,震得慕梓悦耳边嗡嗡作响,她抬手掏了掏耳朵,诧异地说:“于正,我还以为你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 方于正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不信,小安的哥哥会是个弄权干政的败类。” “我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慕梓悦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淡淡地问道。 “你得了清名,这是千古难求的名声,不就是好处?”方于正有些不可思议,“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慕梓悦笑嘻嘻地说:“清名不就是个虚名,我可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说富可敌国,比如说美人绕膝……” “你!你堂堂一个广安王,难道还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方于正忍耐着说,“总而言之,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这可真让我受宠若惊啊,难道你也可以成为我的不成?”慕梓悦调笑说。 方于正盯着她,耳根都红了起来:“你……你成日里想的什么龌蹉的东西……” 他咬了咬牙,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只要你愿意,我……我可以陪你云游天下,陪你吹笛弄墨,还可以陪你踏雪寻梅……所有没有陪小安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陪你,只要你迷途知返……” 慕梓悦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才喃喃地说:“你……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方于正的神情居然带了十二万分的认真,“反正小安不在了,看着你,我就好像看到小安一样,我愿意陪在你身边,从此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马车里静寂一片,慕梓悦的双眸迷惘,脑中混沌一片。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她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额头磕在窗框上,一阵刺痛。 她摸了摸额头,静下心来,那迷茫的双眼已经带了几分冷硬。“于正,”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忽然便笑了起来。 方于正有些莫名,却依然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我有八位公子正在府中翘首以盼,”她慢条斯理地说,“个个都温柔体贴,你就算是想做我的九公子,我也嫌你太闷了。” 方于正脸色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惨白如纸,他慢慢地从软榻上爬了下来,扶着车壁一点点地挪到了车门,掀开门帘,低声说:“我明白了,是我自取其辱。” 慕梓悦的心一阵抽痛,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看着他单薄的背影颤抖着消失在了门帘外。 31第 31 章 自从那天以后,方于正便再也不和慕梓悦说话了,就算偶尔在客栈中歇息,迎面碰上,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方于正只带了一个随从,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吃用都十分简朴,慕梓悦看不过眼,暗中指使慕十八等人去帮衬,慕十八却只是委屈地带回来一句话:“方大人说了,等他死了,再请我们广安王府的人来帮忙。” 慕梓悦不知道该拿这个板正的御史中丞怎么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日渐消瘦,等到了阳泽,方于正的身子单薄得都好像被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阳泽府尹姓宋名泽达,率一众官员在城外迎候,把他们迎入了阳泽府,入住到宋泽达的小舅子、城内首富的府中。 方于正看着那奢华的摆设,眉头深锁,慕梓悦却一脸的喜悦,东摸摸,西瞧瞧,连声赞叹。 “宋大人,我们何时去巡视灾情?”方于正忍住心中的不快,冷冷地说。 “两位大人旅途劳累,不如先歇息一会儿,晚上等用过了接风的晚宴,明日再去巡查也不迟。”宋泽达关切地说。 “是啊,于正你要好好调养一□子,宋大人,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补品,炖些上好的过来。”慕梓悦有些担忧。 “不牢王爷挂心,下官生来就不是个享福的命,死不了。”方于正冷哼了一声,“我们是来代天子巡查的,不是来享福的,王爷切切谨记。” 慕梓悦讪讪地摸了摸下巴,一脸的无奈:“宋大人别介意,方大人生性耿直,并没有别的意思。” 一旁的宋泽达看得有些瞠目结舌,相传广安王谈笑间杀人于无形,威严煞气,怎么会被一个区区的御史中丞这样弄得下不来台? 他连忙应道:“方大人心忧社稷,真是万民之福,下官立刻去准备一下,王爷和大人稍事歇息。” 方于正拱手迎送宋泽达出了府门,回头正准备到自己的房间去去灰尘,却见慕梓悦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半倚在庭院中的软榻上,微眯着眼睛;她的身前是一溜儿排开的瓜果小食,她的身后是几株含苞待放的栀子树,一股清香弥漫在庭院之中,真是一派休闲惬意景象。 方于正冷冷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何苦来这里?回你的广安王府享受岂不是更好?” 慕梓悦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苦行僧,外出公干已经很辛苦,为何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你……你这样就不怕那地方官员投你所好,拉你下水不成?”方于正怒目而视。 “非也非也,本王身居汪洋,难道还会看得上区区小溪小流不成不成?”慕梓悦淡淡地说。 方于正说不过她,拂袖便往自己的住处而去,慕梓悦在身后叫了一声:“于正,你好好歇息,晚上会很忙,等我带你去看个热闹。” 方于正的脚步一滞,好一会儿才快步离开了庭院。 慕梓悦小憩了大半个时辰,草草用了午膳,便有人来请,宋泽达已经在大厅内相候,领着两位钦差大臣巡视阳泽府。 阳泽府内河道纵横,一条阳泽江是大夏境内最大的河流黄夏河的最大支流,今年的气候的确异常,开春以来原本是春耕的日子,哪晓得这两个月来,几乎隔三差五都会下一场暴雨,暴雨将农地冲毁,山地泥石流爆发,河道水位暴涨,百姓苦不堪言。 最厉害的一次,阳泽江堤被冲破,河水倒灌入城内,街道上的水都有膝盖那么深。 “原本灾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内,百姓们就盼着这场降水赶紧过去,重新耕种,说不上还能赶上夏收,可前几日不知什么地方起了谣言,城内便粮价飞涨,发生了好几起暴民抢粮的事件。” 宋泽达站在堤岸上,看着下面奔腾而过的阳泽江,愁眉苦脸地介绍着这里的近况。 慕梓悦看了看水势,的确比往常高了很多,水流也十分湍急,一旁明显可以看出堤岸加固的痕 迹,河道旁也时常看到有人在巡视,看来这府尹也不算是吃干饭的。 “什么谣言?”慕梓悦淡淡地问道。 “下官不敢说。”宋泽达吞吞吐吐了起来。 “是不是说国主不昌,平生妖孽,苍天以暴雨示警?”慕梓悦凑近他的耳边道。 宋泽达心中一凛,低声应道:“王爷果然明察秋毫,下官费尽心机,也没查到谣言的来源。” “走,我们去市集中看看。”慕梓悦跳下堤岸,笑着说。 平鲁原本是大夏的富庶之地,市集繁荣,可他们到了一看,偌大的市集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小摊,凄凉得很。 街角的一个摊主卖的是杂货,方于正走过去打量了片刻,问道:“小伙子,生意好吗?” 摊主一脸的木然:“能好到哪里去?以前辛苦个一日,总也能赚点零用,现在忙乎几日也赚不到几粒米吃,全在吃以前的老本了。” “现在的大米多少文一石?涨得厉害嘛?”方于正问道。 小伙子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收拾了摊子准备走人,方于正顿时愣在了原地。 宋泽达沉下脸来,不悦地到:“你这小伙子,人家好好问你话,你走什么走?” 一旁一个卖小食的老汉凑了过来,赔笑着说:“他不会说话,前一阵子一直生病,今天才刚来开摊呢。米价涨得厉害,以前约莫四五百文便能买上一石,现在要一贯钱了,眼看着大家伙儿都吃老本了,这老天要是再不长眼,到了秋季可就惨喽。” 慕梓悦插嘴问道:“啥时候涨起来的?前些年都丰收,官府不是有存粮嘛,你们慌啥。” “是啊,有官府的存粮在,咱们不慌,听说都是好几人高的大垛子,一眼都望不到边,官府总不能不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吧。”老汉笑了起来,“怪只怪前一阵子好些人没事来收粮,出的价钱都高了好几成,那时候雨还没这么吓人,城里几个铺子都以为碰到大买主了,拿银子都拿得手发软。” “难道是奸商囤粮?”方于正看向宋泽达。 “我已经查过,城中的商户都没有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怕是百姓们见此灾害,心中慌乱,一个个地哄抬了粮价。”宋泽达皱着眉头说。 方于正还要再问,那老汉好像看出了什么,却是再也不肯说了。 一行人又再问了几个摊主,听到的都是大同小异,宋泽达还带着他们去看了灾民安置点,又走访了几户城内的百姓,看得出来,宋泽达这个府尹还算是头脑清晰,防洪、安置、赈灾都是井井有条,这阳泽城看起来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最后他们去的是当地的粮仓,慕梓悦突发奇想,说是想瞧瞧一眼望不到边的好几人高的粮垛子长什么模样。 等回到城里,天都已经黑了下来,原本宋泽达想在酒楼中设宴款待钦差一行,可方于正坚决不肯,慕梓悦也无可奈何,只好在府中用了一顿便饭。 方于正惦记着慕梓悦说的那个热闹,在房中翘首以盼,等了许久都没见什么动静,等着等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等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房内不知道何时多了两个黑衣人。 “方大人,王爷让我们来接你去看个热闹。”其中一个黑衣人丢给他一件衣服,压低声音说。 方于正听出来这个声音就是整日跟在慕梓悦身旁的慕十八,提起来的心放了下来。 两个人夹着方于正,悄悄出了府,一路疾驰,居然来到了白日的集市,方于正心里疑惑,不由得问道:“你家王爷呢?他在哪里?” 慕十八也不说话,只是把他带到了一面墙角下,示意他往里走。 那墙角有个转角,方于正慢慢地走了两步,只见慕梓悦一身月牙色的锦袍,在夜色□姿卓然,脸上依然是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淡定笑容,还冲着他暧昧地挤了挤眼。 方于正情不自禁地有些心跳加速,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道:“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等你啊,你来得太慢了,让我等了好久。”慕梓悦的眉头一扬,带着几分得色,在皎洁的月色下,显得愈发令人迷醉。 这样的神情,和多年前的记忆骤然重合,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孩依稀也这样说过,那清脆的语声仿佛就在耳边:木头你怎么这么木!下次我可不等你了! 方于正张了张嘴,一声“小安”在他的喉中打转,最后吞进肚子里,他使劲咬了一下舌尖,勉强让自己的脑子清明起来,刚想说话,却见慕梓悦往旁边一让,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依稀可见身材挺拔,双目炯炯有神,身子却微微有些发颤。 “于正,你看他是谁?”慕梓悦笑着问道。 方于正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去,他瞪着慕梓悦,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慕梓悦!你费这么大周章,就为了让我看你半夜三更幽会你的九公子不成!” 32第 32 章 慕梓悦打了个趔趄,那气定神闲的模样顿时崩裂,气急败坏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好好瞧瞧,他是那个卖杂货的摊主!” 方于正疑惑地朝着那个男子走了两步,走得近了,才发现那男子虽然身材不错,但眉目依稀长得十分粗犷,并不是慕梓悦喜欢的那种美男子的模样,身着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几分审慎和游移,的确是晌午有过一面之缘的杂货摊主。 方于正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呐呐地说:“原来如此,你这般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 慕梓悦不去理他,只是笑嘻嘻地对那个男子说:“你看看这位大人怎样?满脸正气,鬼神勿扰,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男子打量了方于正几眼,显然松了一口气:“我也豁出去了,顶多是个死字,我看这位大人还有几分钦差的模样,你真的不太象,油头滑脑的,我还以为你骗我。” 慕梓悦噎了一下,拍了拍脸:“你不知道,钦差也要荤素搭配,才能所向披靡。你不信我,那就信他吧。” 方于正终于回过神来,凝神问道:“怎么,你有什么事情要禀告?尽管放心道来。” “今天你们在集市中看到的那些人都是官府事先安排好的,所有的话都让人背了出来,不能有半点差池,不然就会被砍头。”那小伙子忿忿地说,“城里都传遍了,这天灾是不会停了,也没法指望官府的粮仓了,要活命只能靠自己。” “什么?”方于正吓了一跳,“今天我们查看了灾情,不算严重啊,灾民都安置了,城里看起来虽然惨淡,但还算秩序井然……” “呸!”那男子气极,“你们跟着官府的人能看到些什么!灾民都被赶到城外的一个地方守着呢,前几天还有些馒头吃,这几天都是米汤了,都快撑不住了。” “那为什么不上奏开仓赈灾?难道宋大人有什么其他打算不成?”方于正纳闷地问道。 “开仓?”男子呵呵笑了起来,“大人,城里都早就传遍了,这里的粮仓都空了,被朝中的人贪腐拿去卖到别处去了。” “一派胡言!”方于正斥道,“我们今天刚刚去看了粮仓,都是满满的。” 那个男子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说:“这……这不可能啊,大伙儿都在传,我还听说,那些四处收高价粮的人就是为了填补粮仓的空缺来的。” “那贪官难道是个傻子?这不是要赔钱吗?”方于正反驳说。 “于正,”慕梓悦在一旁缓缓地说,“我们下午只看了两个粮仓,都是那宋泽达带我们进去的。” 方于正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凉:“他……他难道有这胆子……他就不怕抄家灭九族吗?” “只怕他一个人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慕梓悦沉下脸来,“走,我们现在就去那粮仓看看。” “带上我!我给你们指路!”那个男子激动地说,“我的一个远亲是守粮仓的,我悄悄问过他,他没否认,一定有问题!”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冰凉如水,那个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恍然发现,这个嬉皮笑脸的钦差,居然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你且乖乖去家里呆着,不要信谣传谣,本王在这里向你保证,就算把大夏的国库掏空,也会让你们阳泽的灾民渡过这次难关。”慕梓悦的声音虽然低沉,却铿锵有力,让人忍不住信服。 “我……我信了没用啊,全城的百姓,还有灾民没见过你们,不会信啊,”那人喃喃地说,忽然便着急了起来,“大人,要快啊,只怕再这样下去,马上要酿成民变了。” 慕梓悦瞅着他,忽然飞速抬手切在他的脖子上,那人软绵绵地就倒了下来,被暗处的侍卫一把扶住。“送回去,然后来粮仓找我。” 夜色正浓,远处传来更夫慢条斯理的打更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的心上,让着寂静的夜更显沉闷。 四更天到了,慕梓悦一行人沿着墙根,几个侍卫几纵几落,便消失在了城墙外,方于正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急得团团转。 慕梓悦却十分从容地带着他走到了城门口,拍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守城门的两个小兵,好像变脸了似的,压低声音半哭半嚎地编了个什么亲爹半夜托梦,让他们兄弟俩一定要在今天去庙里烧个头香,不然整个家族都要被恶鬼缠身,日后要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塞了两块银条,那两个官兵紧张地把城门开了一个小口,把他们放出城去。 方于正跟在慕梓悦身后紧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黑压压的城楼带着几分狰狞,就好像那会吞噬人的野兽一般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那个宋泽达会不会发现我们不见了?”方于正担忧地问道。 “笑话,我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放心,有人假扮我们躺在床上,门口守着我们的人。”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方于正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慕梓悦也不否认:“是,这里的情况我知道十之□,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放心,虽然这个阳泽城是他宋泽达管辖,但这里还有军府,都尉就算平日里听他的,只要我的虎符一到,必然会倒戈相向。” 方于正有些茫然:“他……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看了粮仓再说吧,说不定是我们想多了,他只是想保住政绩,才谎报灾情。”慕梓悦叹息了一声。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侍卫们便拍马赶到,一行人趁着夜色往晌午去过的粮仓疾驰而去。 粮仓坐落于阳泽城的西郊,此地素来是鱼米之乡,整个西郊一共有粮仓三十间,共能储粮五六万石。根据户部的记录,粮仓应该全部有二十八间满仓,一共四万石。 守护粮仓的是军府的一队士兵,政务上则由府尹手下司仓的判司管理,由于这平鲁地区已经太平了很多年,守备也很松懈,方于正在两个侍卫的协助下,悄悄进了管辖区内。 他们随意挑了一间,门锁被慕十八随意捅了几下便开了,慕梓悦和方于正不约而同地将手放在了门环上。 慕梓悦松开了手,示意他先进,方于正的手有些颤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往里一推,顿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偌大的粮仓里空空如也! 他不敢置信地往里紧走了几步,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只看见墙角有几个蜘蛛网,网上还有几颗稻谷黏着的痕迹。 “胆大……包天……”方于正喃喃地说。 慕梓悦的眉头一皱,急促地说:“走,我们多看几个,心里有底。” 几个人一连走了好几个粮仓,越看越心寒,只怕除了那宋泽达带他们看的两个是满仓以外,其余的都是空的。 看到一半,在前面开路的慕十八忽然停住了脚步,示意他们躲进墙角,不到片刻,有三个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往地上洒着什么。 “老朱,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一个声音哆哆嗦嗦地说。 “你以为你不干就不用掉脑袋?”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 “菩萨保佑,不是我想这样啊,我们小人物都是被逼的。”还有一个声音嘟囔着说。 “快些跟上,别啰嗦了,左右都是死。”那个急躁的声音催促说。 …… 慕梓悦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她的心跳了跳,朝着方于正看过去,心中了然:那宋泽达必是怕事情败露,晌午在钦差面前应了景之后便要火烧粮仓,毁仓灭迹! 没过片刻,远处一下子亮了起来,火光直冲九霄,把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变形。方于正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张了张嘴,刚想喊“走火”,却被慕梓悦一下子捂住了嘴,半拖半拽地把他往外拉去。 火一下子烧红了半边天,整个粮仓都躁动了起来。方于正使劲地挣扎着,却抵不过慕梓悦的力气,被半拖半拽地拉出了粮仓。 “你干什么!还有两间满仓,那可都是救命的粮食啊!”方于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快上马,我带的人不够,惊动了守粮仓的兵士就糟了。”慕梓悦急促地说。 方于正死死地盯着身后的火光,眼中一片赤红,心里却明白慕梓悦说的没错,这要是被人发现,一片乱局之中,谁也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说不定正好被当成替罪羊,被人当场击毙。 粮仓内有人呼喝了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慕梓悦一踢他的马腹,几个人疾驰了起来。 方于正原本就是文臣,不擅骑马,更何况是这样的疾驰,他死死地拉着马缰,身体僵硬,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慕梓悦没法,一按马背,飞身跃到他的身后,接过缰绳,急促地说:“让你多习武你不听!关键时候就会出乱子!” 方于正想分辨,可慕梓悦的气息在他的脖颈后流窜,一阵酥麻遍袭他的全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全身放松,脚在马镫上,身子随着马身起伏,维持好平衡就好……”慕梓悦只好临时抱佛脚,指点他的马技起来。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骑出了几里地,眼看着东方有些发白,阳泽城的城墙远远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底,马速慢了下来,慕梓悦见方于正已经能操控马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马上。 方于正回头一看,粮仓已经瞧不见了,只能看到那个方向浓烟滚滚。 “但愿他们还有点良知,没有烧那两个满仓的粮仓。”方于正喃喃地说。 “快回去,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们要先发制人。”慕梓悦沉声道,看了看四周,一种不安的感觉忽然从心底升了起来。 官道右边是稻田,左边则是一片桃林,桃林长得十分茂盛,隐隐可见小小的桃子挂在枝头。 慕梓悦无暇细想,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方于正的手中,急促地说:“这是我的虎符,阳泽的都尉姓洪,我父王曾救过他一命,此人虽然油滑,却可信,你只要多提防他的副将。” 方于正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她说这些干什么。 “城门卯时开,你尽快偷偷入城,广安王府的亲兵也交给你了,好好谋划一下怎样对付那个宋泽达,于正,我相信你一定能让这阳泽城重新回到正轨。”慕梓悦冲着他笑了笑。 “你……你……要干什么?”方于正的心里陡然一阵发慌,几乎想去抓住她的手。 “有人来了,十分棘手,城里的事不能耽误,你先走,我来殿后,慕十八,你贴身保护方大人,不得有误!”慕梓悦挤了挤眼,忽然飞起一脚,踹在了那马屁股上,那马嘶鸣了一声,朝着城门狂奔了起来。 慕十八又惊又怒,想要反对,却只见慕梓悦疾言厉色地喝道:“慕十八,人在你在,人亡你亡!还不快走!” 慕十八咬了咬牙,深深地看了一眼慕梓悦,拍马朝着方于正追了过去。 方于正勉力回过头来看着慕梓悦,眼中一阵发胀,心慌意乱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他咬着牙,大声吼道:“慕梓悦,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和你算账!” “算什么帐?我平白送了这么一个大功劳给你,你可要记得我的好!”慕梓悦在远处眉目飞扬,一如从前那样可恶。 33第33章 慕梓悦目送着两个人影渐行渐远,心中大定,回过身来,目视着那片桃林,她身后的两名侍卫已经刀剑出鞘,一左一右,双眸紧张地四处梭巡。 四周悄寂无声,可是慕梓悦却感受到了一股杀意,就好像那日在西郊行宫外一样,一时之间有些透不过气来。 骤然之间,一个黑影仿佛鹰鹫般从桃林中朝着慕梓悦直扑而来,凌厉的掌风排山倒海。慕梓悦在马背上一个腾跃,避其锋芒,顺着掌风跃到了一旁,饶是如此,她的肩膀被掌风刮到,火辣辣得疼;她的马悲鸣一声,后退了好几步,摔倒在了地上不住抽搐。 一旁的两名侍卫救之不及,惊怒地叫了一声王爷,立刻挥刀冲着那黑影劈了过去。 慕梓悦在一旁看得仔细,那个黑影又瘦又小,并没有拿兵器,只凭一双肉掌周旋,一招一式之间有着开山裂碑的气势,那两名侍卫不是亲卫队中的顶尖高手,但武功在慕大的□下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样拿着兵器以二打一,居然连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身形在掌风的压力之下十分困难,眼看着就要落败。 慕梓悦看了一会儿,忽然便笑道:“张封奕,你一个武林元老,怎么沦落到当人爪牙的地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人的身影一顿,一双眸子犀利地看了过来,仿佛要割破她的衣衫。 “啧啧啧,”慕梓悦围着战团转了转,嘲讽说,“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拿人钱财的杀手呢,也不错,杀个王爷能赚多少?一千两金子还是一斛明珠?来本王这里取就是了,何必这么辛劳呢?” 那人双眸一瞪,爆喝了一声,掌风横扫,那两个侍卫避之不及,各自肩头中了一掌,被扫出几丈开外,倒在地上。 其中一个侍卫挣扎着站了起来,往慕梓悦身前扑去:“王爷快走!” 慕梓悦目测了一下她和桃林的距离,计算了一下慕大布局的时间,还需再拖上一盏茶的功夫,她还不能逃。 想到这里,她反而朝着那张封奕走了两步,笑吟吟地说:“你在城外等了多久?这样辛苦,你家主人有没有给你额外的封赏?不然可太过小气了。” 那张封奕呵呵怪笑了两声,声音仿佛两张刀片在一起互刮,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这小娃儿倒是有胆识,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居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乖乖让我绑了走吧。” 慕大自从那天在西郊行宫看到此人后,便花了好一番功夫去查他的底细:这人在十几年前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好手,一手屠龙掌使得炉火纯青,为人亦正亦邪,放荡不羁,从来不为人所用。 他长得实在不敢恭维,却不知道为什么暗恋上了当时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最终受了情伤,归隐武林,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在江湖中出现了。 慕梓悦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笑嘻嘻地在手中扬了扬,朝着他扔了过去,那银票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却靠着一股内力,直直地朝着张封奕飞去。 张封奕心道这个瘦弱的王爷倒也不能小觑,伸手一抄,接过来看着上面的数字,心里跳了跳,可转念一想,咬了咬牙,把它撕得粉碎:“呸,你当我没瞧过银子不成?要不是我受了人家的恩惠无以为报,会来趟这趟浑水?” 慕梓悦见他一直和自己废话,双眼不停地四处打量,心里明白,慕大说的没错,此人自傲又多疑,见她这么淡然自若,深怕中了她的埋伏,不敢大意地痛下杀手。 “能让你受了恩惠,此人必然非富即贵,我来猜猜他是谁。”慕梓悦双手负在背后,来回踱了两步。 张封奕傲然一笑:“好,你猜到了,我给你留个全尸。” “宋泽达?鲁齐胜?秦冲?”慕梓悦一连说了三个名字。 张封奕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这个小娃儿有点道行,也不过如此……” 慕梓悦静静地盯着他,看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厉声喝道:“必然是那齐王夏云冲!” 张封奕的笑声一窒,愕然看着她,旋即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冲着她直扑过来:“小娃儿,你敢阴我!” 慕梓悦早有准备,身形朝后急退,那两个侍卫歇息了这片刻,重新挥刀迎了上来。只是这次张封奕用了全力,那两把钢刀被他用掌风一震,立刻脱手,匡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张封奕双臂一振,便越过了那两个侍卫,几个起落,朝着慕梓悦的后背猛击一掌,这一掌凝聚了他十足功力,掌风呼啸而来,令人胆寒。 一个侍卫急了,扑上去就拽住了张封奕的脚,另一个侍卫则操起护身的匕首,冲着张封奕的后心扔了过去。 慕梓悦就地一滚,逃过这一掌,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朝着他激射而出,喝道:“看我的飞天金针雨!” 张封奕的脚尖一滞,连番疾跃,躲开了那匕首和石子,气得脸色发白,一脚便把那侍卫踢出几丈开外。 慕梓悦又逃了几步,桃林就在眼前,她倏地转身,拔出腰间的宝刀,直指着张封奕,笑着说:“我在这林子里埋下了陷阱,你敢不敢过来?” 张封奕狐疑地看着她手中的刀,忽然问道:“你和那元阳宫的臭道士有什么渊源?” “渊源深着呢,你想不想知道?”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张封奕有些焦躁,眼看着天边已经大白,他等这个人落单已经等了很久,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样没完没了,他岂不是今后都要被此人绑着走!管她和那臭道士有什么渊源,到时候此事一了,他归隐到自己的地盘,难道还会怕那些臭道士不成!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一掌击出,四周沙石飞扬,就脸不远处的桃树都被震得摇晃了起来。慕梓悦则不退反进,双膝一矮,避过掌风,一刀照着他的下盘横扫过去。 张封奕怪笑一声,身子腾空,撤掌避过刀锋,从上而下,对着慕梓悦直劈下来,不一会儿,两个人便交手了五六招。 慕梓悦左躲右闪,十分狼狈,她的武功在军营算得上数一数二,可在这武林名宿的面前,简直就像是班门弄斧,若是拼个同归于尽,说不定能让那张封奕吃上点亏,可要想全身而退,还真是困难。 算了算时间,慕大应该在里面设好了埋伏,慕梓悦就地一滚,朝着桃林疾奔而去。 张封奕哪里肯放,他不耐烦久战,双脚一错,身形如鬼魅般欺身而上,眨眼双掌便离慕梓悦的后背几尺远,这次的掌风和以往的劲霸完全不同,绵软阴柔,等掌风到了跟前,慕梓悦才发现不对,勉力往旁边一让,却依然被掌风正击在后背肩胛处,整个人好像纸鸢般飞了起来。 慕梓悦只觉得胸口一窒,气血翻滚,反手把手中宝刀往后一掷,依稀只听得“嗤”的一声,张封奕闷哼了一声,想必也吃了亏。 慕梓悦被挂在一颗桃树的枝桠上,挣扎了一下,正想趁这间隙和慕大会和,突然之间,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马蹄声?慕梓悦努力往前看去,却一阵头晕眼花,只能看到几个人影越来越近,其中一个仿佛疯癫了一般,整个人仿佛都要离开马背飞跃而来,硬生生地把别人拉下了几个马身。 “住手!谁敢害他,就是与我为敌!上山下海,我都要将你挫骨扬灰!”一个声音带着惊骇,嘶哑地响起,眨眼间就离他们几步之遥。 慕梓悦的耳朵嗡嗡作响,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出是谁,想来声音因为惊骇和风声而有些变调。 她心里着急,深怕那张封奕被吓跑了,一咬牙,嘴角流出一丝血来,颤声说:“张封奕……你怕了不成……我在林子里等你……” 说着,她从树杈中摔了下去,跌跌撞撞地往林子里跑去。不一会儿,她回头一看,果然,那张封奕不甘心到嘴的肥肉跑了,朝着她追了进来。 林子里容易闪躲却不易进攻,慕梓悦便跑边计算着脚下的距离;前面几声鸟叫响起,那是慕大发出的暗号,她心中大喜,想再往身后挑衅几句,刚一回头,顿时傻了眼,侧边成排的桃树好像被人用大力硬生生地砍断,忽然一下子就倒了下来,一匹黑马从外面斜窜而出,一条长鞭甩了过来,越过那张封奕,卷住了慕梓悦身子,一下子便把她拉到了黑马上。 慕梓悦又惊又怒,桃林里很暗,看不出来这半路杀出来的是何方神圣,只好拽着鞭子低声喝道:“放手!” 那人刚想说话,张封奕却直扑了过来,怪笑了一声,掌风如影随形:“好小子,你截胡啊!把人留下,不然你也得完蛋!” 剑光突现,那人挥剑直刺,就连在马背上的慕梓悦都感受到了那凌冽的寒意,张封奕也吃了一惊,剑势辛辣,他矮身一躲,再抬起头来,便看到那黑马已经跑出好远了。 他气得发抖,眼看这到嘴的肥肉没了,立即提气纵身,朝着他们追了过去:“别走!” 34第34章 慕梓悦趴在马背上,被颠得晕头转向,身上的一阵阵发冷,直欲呕吐。厮杀声和呼喝声忽远忽近,她只好紧紧地抓住了一样东西,勉强保持平衡,以免从马背上掉下来。 抓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手里的东西结实而带着几分弹性,好像是那个人的大腿! 她又气又恨,手下使劲地捏了一把,果不其然,身上传来了一阵闷哼,不一会儿,她的手上传来一阵暖意,一只宽大的手覆住了她。 慕梓悦想要甩开,却被那只手牢牢地握住了,肌肤相贴间,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在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风声呼呼而过,呼喝声终于远去了,马蹄声渐渐缓了下来,慕梓悦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勉强看了看四周,只见在晨曦的微光下,一条羊肠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远方,小径的两旁灌木丛生,显然是一条山道。 四周悄无声息,只有一下一下的马蹄声,慕梓悦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喂,你准备走到哪里去?” 那人的身子僵了僵,往后面一瞧,见张封奕早就没了人影,终于翻身下马,想把慕梓悦抱下来,慕梓悦哪里会肯,挣扎着从马背上哧溜了下来,却站立不稳,往地上扑去,那人猝不及防,救之不及,只来得及用人肉垫子垫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慕梓悦眼冒金星,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脸白如纸,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等晕眩过去,从那人身上坐了起来,抬眼一眼,却发现那人的脸比她还要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眼神凄迷地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样。 慕梓悦很想大骂他一顿,骂他坏了她的好事,可是,他的手一直在发抖,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眼前这个人,据说是冷酷无情,据说是杀人不眨眼,可是现在这副模样,活脱脱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傻瓜。 “你来凑什么热闹?不是让你在京城乖乖等我吗?”慕梓悦憋了半天,终于把骂人的话收进肚子里,想要缓和一下气氛,话一出口,却发现自己声若蚊蝇,看来那屠龙掌果然厉害,她还是受了不小的内伤。 夏亦轩的另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了起来,又掠过她的唇角,反复擦拭了几下,慕梓悦嘴角的血还在汩汩地留下来,被他一擦,更显可怕。 他忽然俯下头来,将脸贴在了她的脸上,仿佛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只可惜,他的语声发颤说:“梓悦……我来晚了……别怕……我来陪你……” 慕梓悦有些莫名其妙,绵软无力地推了他一下,可他固执地贴着,怎么也推不开。她无可奈何地说:“好了,快起来,被人看见了就糟了,英明神武的瑞王殿下也断袖了,这可怎么得了。” 夏亦轩不仅没有松开,反而伸手揽紧了她的肩膀,语声痛楚:“都怪我想不明白……梓悦……不管你是不是梓安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你还在就好……真的,我知道是你……一直都是你……我不在乎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慕梓悦的心头升起,欣喜?感动?怀疑?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她无暇顾及这复杂的情绪,只是喘/息了几声:“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夏亦轩终于起了身,呆呆地看着她,语声竟然有些哽咽:“我会治好你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带你回京城。”说着,他就要去抱她。 慕梓悦隐隐觉得不对,试探着问:“干什么?难道我要死了?” “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夏亦轩断然摇头,“你别多说话,被屠龙掌击中的人心肺都会受伤,你还流了这么多血,我带你去治病。” 慕梓悦不安地动了动,发现她的手还在夏亦轩的掌中,只好呐呐地说:“这个……我觉得我现在还好……不然你把个脉试试?” 夏亦轩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不忍去看她的眼睛,半晌才把手指搭在了她的脉门上,半晌过后,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脉相虽然紊乱,但跳动得还算有力,不像是垂死之人啊! 慕梓悦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说:“我穿了一件金丝软甲,掌力卸掉了一大半。” 夏亦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愣了半晌之后,飞快地去扒她的衣服,慕梓悦又羞又恼,一侧身闪了开来,一手撑在了他的胸膛,气急败坏地说:“喂,你别太过分了!” 夏亦轩呆呆地摸了摸她嘴角的血迹:“这……这是什么?” 慕梓悦忍不住“呸”了一声,从口里拽出了一个透明的羊肠包:“我骗那个张封奕的。” 夏亦轩整个人都怔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慕梓悦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探地叫道:“亦轩兄……你还好吧……” 夏亦轩的身子一颤,好像被火烫到了一样,飞速地把自己的手臂从她身后抽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急促地说:“你呆着,我去取点水来。” 慕梓悦眼尖,清晰地看到他的后耳根泛起了几分红色,一股浅莫名的滋味从她心底泛起:太奇怪了,夏亦轩还真的会脸红…… 她斜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着夏亦轩狼狈的身影渐渐远去,一丝窃喜泛上心头,说她虚荣也好,说她自恋也好,这么一个位高权重、桀骜不驯的王爷在这生死关头倾身相救、真情表白,放在谁身上,都会窃喜的吧。 她又回味了片刻刚才夏亦轩那些断断续续的话:他是以为她要死了吗?这算得上是情话了吧?算得上是露骨的表白了吧?他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他喜欢的到底是以前的慕梓安还是现在的慕梓悦?上次的肉肠应该有效果,他难道一点儿都不害怕他断袖了不成?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可不知怎的,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慕梓悦的心里没有象以前一样充满了算计和怀疑,一种久违的安定的感觉慢慢地浮上了心头,这么多年,这种感觉几乎已经绝迹,可在此时此刻,却一点也不违和。 屠龙掌果然厉害,她说了这么多话,觉得有些迷糊了起来,许多平日里很少想起的人在脑子里纷沓而至,好像在梦中一样。 “小安,以后你就是你哥哥了,必要忠于陛下,保我广安王府威名不堕。” “小安,我真的很爱她,老天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残忍?” “……我现在娇妻爱子,很是快活。唯一不好的就是家里老父老母年岁大了,很是想念你。” …… 嘴角传来了一阵清凉,耳旁有人一直在低唤:梓悦,梓悦…… 慕梓悦骤然醒了过来,手掌一翻,双指一下子便掐在那人的咽喉,睁眼一看,夏亦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手拿着树叶团成的杯子,一手拿着衣角,正帮她擦拭着嘴角的污渍。 慕梓悦心里咯登了一下,暗自后悔自己太缺少警惕,随即用手吃力地撑了一下地,想要坐起来:“我自己来。” 夏亦轩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放心,以后你不想说的事情,我就不查。” 这话大出慕梓悦的意料,她虽然不能全信,但心定了好多,笑着说:“亦轩兄真是快人快语,我可记着你这句话,大家不撕破脸,这日子就好过多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夏亦轩的手滞了一下,旋即又开始擦拭起她的脸来,神情专注而温柔。泥痕和血污渐渐散去,慕梓悦那张清秀的脸呈现在他眼前,和那些京城的美人们不同,她整张脸仿佛透着一股别样的活力,浅蜜色的肌肤细腻而光滑,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把整张脸庞点缀得熠熠生辉。 他失神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收回目光,将手里的水递到她嘴边:“来,喝一点。” 慕梓悦的确渴了,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杯,转眼一看,夏亦轩弄来了一些杂草,解下了外袍铺在地上;又把背后的包袱解了下来,弄成一张床的模样:“你睡一会儿,疗一下内伤。” “不用了……”慕梓悦刚想推辞,夏亦轩往外走出几丈,用脚在下面划了一条线。 “我不会过来,以此为界。”夏亦轩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着,坐了下来开始闭目调息。 慕梓悦犹豫了片刻,她一夜未眠,又经过了这一场生死打斗,的确十分疲惫,刚才眯了一会儿,更觉四肢百骸都疼痛了起来。她看了看夏亦轩,掂量了一下他那句话的分量,终于选择相信,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一下子睡了一个多时辰,慕梓悦是被一股香气催醒的。她躺在地上,吸了吸鼻子,倏地一下坐了起来,果然,夏亦轩在不远处搭了个架子,树枝上串了几只鸟,烤得正欢呢。 慕梓悦的肚子顿时叽叽咕咕地叫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就是后背被击中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夏亦轩走了过去:“想不到亦轩兄还会这一手,这个我最在行了,我来帮你鉴定一下手艺。” 夏亦轩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取下一个递给了她:“没有调料,你先将就着吃点,下次回到王府,我再烤给你吃。” 慕梓悦接了过来,那野鸟烤得外酥里嫩,焦黄焦黄的,夏亦轩又从包袱里拿出了些干粮,她一口干粮一口烤鸟,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个,到了最后拍了拍肚子,才发现夏亦轩一直看着她,一口没吃。 她终于良心发现,殷勤地把树杈上最后一只烤鸟抓下来递给了夏亦轩:“味道还不错,和我做的叫花鸟不相上下。” “你还会做叫花鸟?”夏亦轩凝视着她。 “是啊,军营里吃得不好,常常偷溜出去改善一下伙食。”慕梓悦随口应道,跺了跺脚,忽然觉得脚上一阵刺痛。 她低头一看,刚才太惊险都没发现,自己的一只靴子底豁开了一个大口,这一跺,把整个底都掀了下来,里面的白色锦袜也破了,脚底被树杈刮出了几道血痕。 她忽然想起和夏亦轩初相识的那一场架,这双脚可给她惹了不少麻烦,于是情不自禁地看了夏亦轩一眼,缩了缩脚,刚想打个圆场混过去,却见那夏亦轩低声喝道:“别动!” 35第35章 慕梓悦心中一凛,眼角的余光看到树丛中有条蛇,暗褐色,和泥土树枝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来。那蛇长得细小,头呈三角形,嘶嘶地吐着信子,妖异地看着她,估计毒性很强。 慕梓悦一摸靴子,这才想起她的匕首已经不在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它,正想着要不要先发制人,一旁的夏亦轩突然动了起来,伸指一弹,一块小石子从他指尖激射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那蛇仿佛一道寒光直扑夏亦轩,居然比那石子还快,眼看着就要到夏亦轩的面门,却见夏亦轩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噗”的一声把那蛇头钉在了地上。 那蛇虽然被钉住,可身子还在不停地扭动,好一会儿才没了声息。 慕梓悦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半晌才道:“你这个傻子,好端端地挑衅它做什么,万一被咬上一口……” 夏亦轩谨慎地盯了一会儿,见它不动了这才走了过去,取下了匕首,简洁地说:“我怕它伤了你。” 饶是慕梓悦再提防他,心中也骤然软了下来:他这是宁可自己被蛇咬,也不愿意她受到威胁吗? “你的脚怎么样?能走吗?”夏亦轩半跪在她的身旁,俯身去查看她的脚。 这时再把脚藏起来好像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慕梓悦硬着头皮任由他握着她的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夏亦轩的手掌有些发抖。 “你的脚很小……”夏亦轩喃喃地说,眼神有些迷蒙起来。 慕梓悦头皮发麻,强词夺理地说:“脚大脚小有什么关系,男人嘛,看拳头硬不硬就好了。” 忽然,夏亦轩一把扯下了她的锦袜,用力一握,慕梓悦吃痛,往后一让,差点摔倒,她本能地凝气出掌,左手眼看着就要到夏亦轩的脑门,又硬生生地顿住,扯得她的后背一阵生疼。她怒气冲冲地说:“你干什么!再这样小心我不客气了!” 夏亦轩漠然地从她脚底拉出一条带血的小树枝,在她眼前晃了晃:“扎进去了。” 慕梓悦悻悻地拍掉了他的手,抢过自己的锦袜套在脚上,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这么点小伤算什么。” 说着,她起身,撕下了身上的衣衫做布条,把鞋底和靴子绑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满意地说:“还不错,我们走吧。” “去哪里?”夏亦轩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慕梓悦往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地征。 “你觉得我早上这模样,还会认路吗?“夏亦轩凝视着她。 慕梓悦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你怎么来了?亲王离京,有没有向陛下和礼部报备?” 夏亦轩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默不作声地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裹,苦涩地笑了笑:“怎么,你准备去陛下那里告我一状吗?” 慕梓悦讪笑了一声:“笑话,我是这样的人吗?” 夏亦轩漠然地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他的那匹黑马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在他身旁厮磨着。“你走了两天,有人向我禀告那张封奕的动向,我怕你出事,就连夜赶来了。” “你早就查到在西郊行宫暗杀我的那个人是张封奕?”慕梓悦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不也早就查到了吗?”夏亦轩回望着她,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不管面上如何亲密,眼前的人,对自己总有着三分提防,若是要推心置腹,只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惊雷,空气中愈发潮湿了起来,几点雨丝斜飘了下来,眼看就要大雨倾盆。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找了一个山洞,洞身狭小,两个人一挤在里面,连转身都有些困难。 大雨瓢泼而下,在洞口形成了一道白茫茫的雨帘,整个山头仿佛都死寂了下来,只有那“哗哗”的雨声。 慕梓悦心里着急,所有的事情千头万绪,而她却只能被困在这洞中:方于正应该早已进城,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了那个老奸巨猾的宋泽达?情势突变,慕大不知道怎么和那张封奕纠缠?阳泽府的情况如此糟糕,另外两府的情形到底如何? 夏亦轩却看起来十分享受,他盘腿坐着,朝着慕梓悦伸出手去,慕梓悦不明所以,诧异地看着他。 “把脉。”夏亦轩简洁地说着,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比起凌晨,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有气脉不通顺的现象,内伤还没有这么快痊愈。 “以后碰到那张封奕,万万不可硬拼。”夏亦轩皱着眉头说。 慕梓悦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会怕他?要不是你捣乱,说不定现在我已经找到他的幕后主人,直捣龙穴了。” “那还是我来错了?”夏亦轩的脸愈发冷冰冰了。 慕梓悦忽然有些怀念早上那个失控的瑞王爷了,比这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多了。 “可不是嘛,早知道你瑞王爷是这么个多管闲事的人,这钦差就该你来当才是,我就不用来凑热闹了。”慕梓悦笑嘻嘻地说着,心里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负心薄幸之人。 夏亦轩盯着她,缓缓地从口出吐出一口浊气:“你不用气我,梓悦,我很庆幸我及时赶到,破坏了你的计划。” “你!”一股气从慕梓悦的心头乍起,她为了这次的计划煞费心机,前前后后和慕大他们演练了好几遍,有九成的把握,最后功亏一篑,虽然夏亦轩是为了救她才无意中破坏了她的计划,但也不能这样理直气壮吧! “好了好了,不和你计较,等出了山,你回你的京城,我去我的阳泽,大家各不相干就是。”慕梓悦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凉薄,并未到眼底。 “你是想重伤张封奕,然后佯作被擒,去见他幕后主使之人,是不是?”夏亦轩低声问道。 慕梓悦不想理他,自管自闭目养神。 “在我的心里,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如果国泰民安需要你拿你的性命来冒险,我宁可那将那国泰民安抛诸脑后。”夏亦轩的语声低沉,在这小小的洞穴中带着几分嗡嗡的回音,仿佛一张情意绵绵的网,要将慕梓悦困在网中。 慕梓悦愕然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夏亦轩淡淡地说:“我心里明白得很。” “我……是个男的……我府上有八位公子……”慕梓悦开始搜肠刮肚地想该如何回答他的这些话才能断了他的念头。 夏亦轩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还不喜欢我,你喜欢象那沈若晨一样的男子;你忌惮我,深怕我位高权重,夺了你的权势;你想方设法破坏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你还深怕我有谋反之心,暗中查探了很久。” 慕梓悦的脸都红了,这些事情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却被夏亦轩这样淡然自若地讲了出来,就好像把两个人之间原本那温情脉脉的面纱都扯破了。 “这……这都是误会!我对亦轩兄的心意,那犹如滔滔南流江之水,永不停歇,亦轩兄休要听信他人谗言!”慕梓悦义正词严地说着,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会如此恬不知耻。 夏亦轩凝视着她,缓缓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上了她凌乱的发髻,慕梓悦想躲,可这小小的洞穴之中,要躲得神情自若、英俊潇洒实在太有难度了。 “我不介意,我会等你,日久见人心,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个人,等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所有的秘密,等有一天,你真心实意地想和我……”夏亦轩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和我在一起,做一对……推心置腹的……” 慕梓悦有些傻了,屏息听着他的声音。 “好兄弟。”夏亦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仿佛从悬崖坠落,心头悬空,旋即又被止住下坠之势,心脏归于远处。慕梓悦的一口气又续上了,气急败坏地说:“好兄弟就好兄弟,你断断续续地说这么多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夏亦轩斜睨了她一眼。 慕梓悦语塞,眼珠一转,神情自得地说:“我还以为,你想做我府上的九公子。” 夏亦轩瞥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放心,我若是做九公子,那前面八位必定早已魂归故里。” 这句话够狠!慕梓悦气结,再想和他舌战三百回合,却见他凝神闭目,任她再言辞挑衅,也不再说话了。 36第36章 这雨一下便是一两个时辰,看起来没有停歇的架势,慕梓悦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雨势小了一些,便要往外走。 夏亦轩拗不过她,只好随手摘了些树叶,一人编了一个帽子顶在头上。马只有一匹,慕梓悦也没法矫情,只好和夏亦轩共乘一骑。 夏亦轩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慕梓悦的腰上,慕梓悦凝神屏息,时刻准备着,要是这手不规矩,她就让这手的主人好好尝尝她的厉害。 可惜夏亦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两个人相安无事,在雨中辨不清方向,只能信马由缰,一路疾驰,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前面有个小客栈。 此时已经将近酉时,天色渐晚,这家客栈居然几乎空空如也,大堂里只有一两个客人在用膳,冷清得很。 店小二一看慕梓悦出手阔绰,一开口就是两间上房,立刻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知无不言。 “来三套干净的衣服,烧两桶热水,来一桌酒菜。”慕梓悦吩咐道。 夏亦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径自往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不一会儿,衣服和热水便送了上来,慕梓悦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就是换下的束胸布让她煞费脑筋,团成一团,找了个角落塞了进去,琢磨着走以前毁尸灭迹。 衣服一套换上,另一套撕了开来,匆匆用针线做了件临时的束胸布,在镜中端详片刻,慕梓悦觉得没啥破绽,便听到店小二来叫唤:“公子,酒菜好了!快来趁热吃了吧。” 夏亦轩也收拾停当走了出来,虽然是一身普通的便服,可穿在他身上,依然一股煞气扑面而来,即冷又酷。 店小二也看出来这个人不太好伺候,所以便一直围着慕梓悦转,这小二能说会道,不一会儿就和慕梓悦热络了起来。 “公子,我们这里已经是惠州地界,这一阵子这雨下得实在太愁人了,原本小店的生意都不用愁,来往的商人都能住满的,这要再这样下去,小店也得关门了。”店小二叹气说。 “听说隔壁的阳泽遭灾了,你们这里还好吗?”慕梓悦惬意地饮了一口小酒,觉得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哪止阳泽遭灾啊,我们这里也遭灾了,前几个沿江的村落都被冲垮了,我家在城里有亲戚,听说城外头都搭起了好几个赈灾的帐篷,城里的富户都在轮流发米粮呢。”店小二滔滔不绝地说,“公子你是不是打阳泽过来?听说阳泽那里都快撑不住了,哪像我们这里,我们的徐大人可真是个好官,来了一出鸿门宴,折腾得那些富户一个个乖乖地把存粮主动去赈灾了。” “鸿门宴?”慕梓悦和夏亦轩对望了一眼,疑惑地问道。 “是啊,”店小二的双眼流露出崇拜的神情,显然对这个徐大人是真心仰慕,“徐大人把城里所有的富户都请到官衙吃饭,一律招待吃清粥咸菜,一连吃了三天,也不放人出来,他们受不了了,一个个都乖乖地听话了。” 这一招倒是挺毒,夏亦轩沉默了片刻说:“像你。” 慕梓悦口中的酒喷了出来,瞪了他一眼:“呸,一派胡言。” 说着,她招呼小二:“你们惠州的父母官倒是挺有趣的,再说些八卦来下下酒。” 小二受了夸赞,更是得意了:“是啊,我们徐大人和普通的父母官很不一样,风趣幽默,不拘小节,所以就平白得罪了好些人,一直升不了官,这样也好,就一直当我们的父母官就好,我们也舍不得放他走呢。” “他得罪了谁?”慕梓悦奇道。 “远的就不去说了,什么广安王,什么丞相大人的,就说近的吧……” 一旁的夏亦轩忍不住笑了,慕梓悦觉得脸上大大地挂不住了:“他什么时候得罪了广安王?我听说那广安王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应该和他品性相投才对。” “肯定是徐大人不会拍马屁呗,哪个大官不喜欢听好话、收礼物?听说广安王权倾天下,府上的金银财宝都快堆不下了,我们徐大人一介书生,当然没法攀上这个高枝,他也不稀罕去攀。”小二眉飞色舞地说。 “徐大人……他是不是叫徐福才?”慕梓悦敲了敲桌子,一个人影钻进了她的脑海。 小二连连点头:“对啊,公子你可别看他的名字土里土气,他年轻的时候可是风流倜傥的才子。” 慕梓悦想了起来,她对这个人倒是有点印象,因为他的名字和他的人实在不般配,此人算得上是鲁齐胜的半个门生,一直外放当着地方官,一年多前的春节前夕,他趁着回京述职的空档,曾经到吏部和鲁齐胜的地方走动过几趟,想要调回京城。 慕梓悦曾在吏部碰到过他两次,印象中的他十分拘谨,和小二描述的相差甚远。 “原来是他,以前我曾和他有几面之缘,看来这两年他变化挺大。”慕梓悦笑着说。 “以前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现在全惠州的百姓都念着他的好,他为了开仓放粮,把同僚也得罪了,这两天官衙里吵得不可开交呢。” 慕梓悦心里一动:“那这粮仓开了没有?” 小二摇了摇头,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公子,你可别说出去,我们听说这粮仓都空了,官府没粮食了。” 夏亦轩一怔,冷冷地说:“休要胡言乱语,小心被人砍了脑袋。” 小二缩了缩脖子,赔笑着说:“是是是,都是小人胡说八道,公子你就当听个笑话。” 慕梓悦白了夏亦轩一眼,安抚了小二几句,再想问他,小二捂着嘴,后怕地看着夏亦轩,再也不肯说了,帮他们斟了一下酒,便借故溜走了。 夏亦轩定定地看着她,狐疑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这么痛快就答应来这平鲁,我就觉得其中一定有问题。” 慕梓悦夹了一口菜,顾左右而言他:“想不到这小小的地方,炒的菜还有些大厨的味道,快吃快吃,不然我可都吃光了。” 夏亦轩心中气闷,一声不吭地让人上了一碗白米饭,三下五除二便吃了个精光。他把碗一推,说了一句“慢用”,便朝外走去。 慕梓悦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和她,到了那种坦诚以待、推心置腹的地步了吗? “梓悦,相信我就那么难吗?”夏亦轩低声问道,也不等她回答,便大步走出了房间。 慕梓悦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无意识地夹着桌上的菜,刚才还美味的小菜忽然就食不知味了起来。 既然一时之间回不了阳泽,慕梓悦便决定先去惠州看看形势,据小二说,此地离惠州,快马加鞭也不过半日的路程,于是,慕梓悦起了个大早,马匹早就让小二准备好了,房钱也已经付了,她站在夏亦轩的房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有去敲门告别。 出了客栈便是一条笔直的官道,官道边绿木葱茏,沿途偶尔能看到一些拖家带口的人,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慕梓悦偶尔停下来询问几句,都说是村子里遭了灾,听说城里有米汤和馒头吃,想着去城里看看。 这些惠州的灾民和阳泽的不一样,言谈之间都充满了希望,说是官府都派人来说了,这雨过两天就会消停了,到时候会派送粮种,到了夏收的时候,也会上奏恳求天子减免税赋,一起共度难关。 慕梓悦不免有些好奇,这徐福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应付灾情不慌不乱,这鲁齐胜怎么瞎了眼,没有把这么一个人才收入囊中? 行了约莫十几里地,慕梓悦有些累了,后背的掌伤隐隐作痛,她放慢了马速,情不自禁地往后瞧了瞧,住宿的客栈已经看不见了,身后的官道空无一人。 “懒猪,笨蛋。”慕梓悦嘟囔了几句,心里有些泄气,赶路的劲头都好像少了几分。 前面传来几声马鸣声,慕梓悦定睛一瞧,只见前面是一个小山包,□的黄土混在一片杂草之中,一匹黑得油光蹭亮的高头大马正在吃草,不时地仰起头来“恢恢”地叫上几声。 慕梓悦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她一踢马腹,飞快地朝着那黑马疾驰了过去,翻身下马,拍了拍黑马的脑袋:“喂,小黑,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主人呢?” 黑马抬了抬下巴,不屑地看着她,想来对“小黑”这个名字非常不满。 “别告诉我你是偷偷溜出来的,”慕梓悦亲昵地扯了扯它的鬃毛,黑马嘶鸣了起来,刨了刨后腿。 慕梓悦四下瞧了瞧,终于在那小山包上看到一个黑影,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扬声笑道:“亦轩兄,你起得好早啊。” 那个黑影缓缓地走下山头,眉头微皱,目光冷然,站在她面前道:“起得早的猎人才能逮住狡猾的狐狸。” 慕梓悦讪笑一声道:“亦轩兄说笑了,我只不过想要早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想不到你也有此爱好,我们真是趣味相投啊。” 夏亦轩的手往胸口一探,摸出了一个小罐扔给了她:“这是治疗内伤的药,去药馆拿的,你先将就着用一些。” 说着,他去牵慕梓悦的那匹马:“你骑我的,乌金脚程好,走得稳。” 慕梓悦的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撑不住了:“亦轩兄,你可真是小弟的福星啊。” 夏亦轩看了她一眼,眼神压抑,旋即跨上了她的马,淡淡地说:“你不用在心里骂我死缠烂打,放心,等你的手下找到你,我就走,不会平白无故惹你讨厌。” 37第37章 慕梓悦对天发誓,就差没挖心剖腹,表明自己万万没有在心里腹诽夏亦轩的意思,只是担心他在京城军务繁忙,又没有在礼部报备,平白惹来麻烦。 夏亦轩却只是沉默不语,埋头在前面领路。雨势已停,天气渐渐有所好转,偶尔居然还有几丝阳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层中钻出,两个人一路疾驰,过了申时,便远远地看见了惠州城的城墙。 惠州城相比阳泽多了些人气,街边虽然不乏衣衫褴褛的灾民,但也时常可以看见富户和官府设置的布粥摊子,店铺开门营业的也很多,集市上摊贩也零零星星的有几摊,也有些灾民在官府的招工摊子前排队,等待去河道损毁的地方劳作以换取米粮。 慕梓悦信步走了好一会儿,心头大定,看来这惠州暂时还出不了大乱子。 一旁的夏亦轩忽然在一家店铺前停住了脚步,慕梓悦凑过去一看,只见他手上拿了一支长笛,笛身用羊脂白玉雕成,柔润明亮,显然不是凡品。 “我还真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上次那玉笛买了,也没见你吹过,是不是就是挂在墙上附庸风雅来着?”慕梓悦耻笑说。 夏亦轩用手擦了擦笛身:“有人喜欢这个,我学了很久。” “我也喜欢这个,只是学了很久都还是不会。”慕梓悦长叹了一声,“想来老天爷一定是不忍心让我太过完美。” 夏亦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忍心让你太过完美?” “是啊,但凡人太完美,老天爷都要让此人早早上去陪他,老天爷不忍让我过早离开红尘,所以就使了个法子,让我五音不全。”慕梓悦沾沾自喜地说。 “我怎么瞧你好像和完美差距很远?”夏亦轩斜睨了她一眼。 “亦轩兄,你这是嫉妒,我明白。”慕梓悦笑嘻嘻地说着,从他手里抢过了那支白玉笛,把玩了片刻,心痒难耐地说,“这笛子不错,我买了。” “你不会吹,买去做什么?”夏亦轩奇道。 “买去收藏、送人都行啊,这支笛子是白玉制成,不比你那支翠的差。”慕梓悦的脑中忽然闪现出沈若晨的身影,想来他白衣玉笛,衣袂飘飘,那情景一定很美。 夏亦轩仿佛明白了什么,默默地看着她舌粲莲花地和掌柜的杀价,最后以五百两的代价将这白玉笛收入囊中,只是她在怀里四处摸了摸,最后腆着脸跑到他面前:“亦轩兄,这个,我的银票被那个姓张的撕了,你有没有?” 夏亦轩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冷冷地说:“我走得匆忙,没带银票。” 慕梓悦朝着他身上梭巡了片刻,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夏亦轩心中明白,却并不挑明,只是在一旁漠然地看着马路上走过的人群。 慕梓悦只好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再三和那掌柜的交代:“本公子去取银票,你可不能将它卖给别人,最迟两日,两日之内一定来取。” 掌柜的唯唯诺诺地答应了,慕梓悦只好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店铺,夏亦轩嘲讽地说:“只怕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卖给别人了。” “那就是我和这翠笛没缘分,你少幸灾乐祸。”慕梓悦没好气地说。 “他有什么好?”夏亦轩喃喃地说,“手无缚鸡之力,虚伪清高,笑里藏刀……” “你在那里念念叨叨地说谁呢?”慕梓悦怀疑地看着他。 “说你那个心尖上的沈若晨呢!”夏亦轩哼了一声。 “最起码他的笛子吹得好,想当初我在木齐山下一听就如遇仙人……”慕梓悦斜眼看着他压抑的神情,火上浇油。 夏亦轩气得几乎没晕过去,重重地哼了一声:“好,哪天我们回京聚一聚,大家在一起吹奏一曲,看看到底谁是笛技高超!并不是长得看起来飘然若仙,他就是个仙人!” 两个人一路拌着嘴,眼看着夕阳西下,便来到了城中的一个酒楼,这酒楼看起来富丽堂皇,只是在这晚膳的时节依然冷冷清清。店小二一见他们俩进去,就好像见了亲娘一样的扑了上来:“二位客官来用晚膳吧,随便坐,小人给你们沏壶热茶!” 慕梓悦看着这空荡荡的大堂,皱着眉头说:“来个包房,你们这里最好的包房。” “没问题,客官随我来。”店小二唱着喏,把他们两个往楼上引,经过了一个拐角,一间天字一号房门外居然站了两个灰衣人,一看就是身手了得的侍卫,一个传菜的小二被拦在门口,灰衣人亲自将菜送进包房里去。 慕梓悦忍不住往里瞟了一眼,门缝微启着,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正在鞠躬,耳边飘过来几个词语:“……惶恐……不敢……” 他们的包房在隔壁,慕梓悦有些心不在焉,随意点了几个菜,等小二出去了,低声问道:“装醉会不会?” “你想干什么?”夏亦轩狐疑地看着她。 “我想到隔壁去瞧瞧,一个小小的惠州,怎么会有这样的侍卫?”慕梓悦心生疑惑。 “大户人家请来看家护院的多得是。”夏亦轩不以为然。 “不对,那两人进退得宜,看起来规矩很重,不可能是江湖人士。”慕梓悦断然否认。 “你想去,我陪你就是。”夏亦轩凝视着她,眼中的宠溺一闪即逝。 两个人填饱了肚子,嘴中含了两口酒,慕梓悦率先跌跌撞撞地出了包房,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差点和传菜的小二撞了个满怀。 在二楼转了一圈,假意上了个茅房,慕梓悦趴在栏杆上哈哈傻笑了起来,指着那个灰衣人喊道:“喂,傻猴子,你以为你变成人的模样我就看不出来了?你的尾巴,看到没,你的尾巴出来了!” 店小二叫苦不迭,上前去扯她:“公子,公子你喝多了,快回去我给你泡点醒酒茶!” 慕梓悦抱着柱子不肯松手:“你这家黑店,什么喝多了,你的酒兑了水,小爷我喝一百坛也不会醉!去把你家老板叫过来!赔钱!赔钱!” 夏亦轩也跌跌撞撞地从包房里走了出来,一把拽着她的手,在原地打了个转叫道:“慕弟,你输了吧,哈哈哈,这酒量还来和我打赌,你那个如花似玉的妹子现在是我的了!” 慕梓悦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瞪了他一眼,忽然又哈哈笑了起来:“大哥,你要妹子还不是一句话,小弟别的没有,就是妹子多,十个二十个都有,走,我们去快活快活……”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在走廊上一阵打转,砰地撞在了墙上,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一路发出了呕吐声,眼看着就到了那个包房的门口。 一个灰衣人刚好进了屋子,另一个灰衣人嫌恶地往旁边让了让,说时迟那时快,夏亦轩往他身上“砰”地一撞,把那灰衣人撞得蹬蹬蹬地后退了好几步。慕梓悦顺势一推,两个人一下子便冲开了门,打了个趔趄,摔倒在了房间里。 这一摔的姿势有些玄妙,慕梓悦被夏亦轩压在下面,夏亦轩的手臂却又抱住了她的身子,手肘落地,稳稳地把她护住;慕梓悦下意识地又半蜷了起来,好像一只大虾一般。 两个人滚了几下,慕梓悦挣扎了一下,恶狠狠地说:“大哥,你还说你赢了,明明是你醉的比我厉害,快把妹子还给我!” 夏亦轩垂着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还貌似无意识地在她的肩膀蹭了蹭,嘟囔着说:“我要睡了,别吵!” 慕梓悦气得肺都炸了,手脚并用,终于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定睛一瞧,只见靠窗的酒桌前坐了两个人,一个人约莫三十多岁,一身青衣,浑身上下一股风雅之气,正好奇地看着她们,而另一个人则三十不到,长得十分漂亮,眉眼斜挑,只是眼中有着一股戾气。 慕梓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定定地看着那个人,半晌这才狠狠地踢了一脚还在装睡的夏亦轩:“起来,别装了。” 那人也愣了一下,旋即嘴角露出一丝兴味的笑容,只是那眼神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带着刻骨的仇恨,阴冷地定在慕梓悦的身上,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原来是故人,别来经年,一切无恙否?” 慕梓悦缓缓地挺直了后背,丝毫不惧地迎着那人的目光,冷冷地一笑:“托齐王殿下的福,我这些年自在逍遥,快活的很,不知道齐王殿下是否安好? 38第38章 此人正是齐王夏云冲,想当初,先帝为掩人耳目,将他当成储君培养,年少得志,鲜衣怒马,在京城是多么得意气风发;而现今,母妃被杀,外家势力被诛杀殆尽,只能偏安在一个贫瘠的齐地,看着自己从小就瞧不起的人君临天下,这该有多大的心理落差! 夏云冲长得像李贵妃,明艳无双,他文采武功在几个皇子中都属上乘,唯一的缺憾也像他的母妃,没有什么容人的雅量,眼高于顶。 广安王这样的异姓王爷,他向来就不太放在眼里,自从夏云钦住到广安王府后,他就更把广安王府看做了眼中刺,平日里便总是使些小袢子。 慕梓悦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一来二往,两个人便结了仇,到了后来,慕梓悦率兵杀入禁宫,抄了李府,李贵妃自尽,夏云冲流放,荣华富贵转眼化作流水,这两个人之间便结下了这血海深仇。 两个人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慕梓悦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仇敌,只见他虽然还是那样俊美无铸,可眼边嘴角已经有了好些细纹,眉间纹更是明显,一个清晰地川字仿佛刻在眉心一般,显然这些年一定殚精竭虑,过得甚是劳心。 夏亦轩从地上站了起来,十分意外,一旁那两个灰衣人怒喝了一声,刚要上前,夏云冲摆了摆手,对着他们做了一个手势,那两个灰衣人对望一眼,缓缓地退出了包房。 夏云冲瞟了夏亦轩一眼,却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冲着慕梓悦挤出一丝笑容:“托父王的福,我现如今丰衣足食,不用劳心劳力,过得很好。” “这就好,不然只怕先帝在天之灵一直惦念着齐王。”慕梓悦一语双关地说。 夏云冲咬了咬牙,转向刚才一起用膳的那个中年人:“徐大人,这两位是本王京城来的故人,好久不见话多了些,你不要见怪。” 慕梓悦心头一震,怪不得她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原来他就是这惠州府尹徐福才!他和这齐王在一起把酒言欢,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不成? 徐福才一脸谦逊地道:“王爷和故友久别重逢,下官就不打扰了,下官先行告退。” 夏云冲点了点头:“刚才和徐大人一番长谈,本王受益良多,以后少不得还要多向徐大人请教。” 徐福才喏喏地应了两声,不着痕迹地瞟了慕梓悦和夏亦轩一眼,退出了包房。 夏云冲这才冲着夏亦轩笑了笑:“轩弟,你怎么和这人混在了一起?” 夏亦轩比他小了一岁,瑞王府向来不参与到储君争斗中,夏亦轩的求文学武向来独来独往,和皇子之间也没什么很深的交情,夏云冲势力最盛的时候也对瑞王府十分忌惮。 “二皇兄,别来无恙。”夏亦轩朝他拱了拱手,“路上偶遇梓悦,便约了一起喝一杯。” 慕梓悦心里嗤笑了一声,亲昵地拍了拍夏亦轩的肩膀,正色说:“是啊,喝得兴起,我和亦轩兄正琢磨着怎么结个亲家,亲上加亲。” 夏云冲的脸色古怪,轻蔑地哼了一声:“结个亲家?你还有妹妹和轩弟结个亲家吗?尸骨都已经不在了,死透了吧。” 夏亦轩的脸色一变,他寻寻觅觅了这么久,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个“死”字,他咬了咬牙,勉强把口中的呵斥吞下了肚子。 “这个就不用齐王殿下操心了。”慕梓悦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哎呀,家常便饭啊,殿下是不是银两吃紧啊,小弟手头上倒是很宽裕,要不要支援一二啊?” 夏云冲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的怨毒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慕梓悦,你不要太嚣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不可能得意一辈子!” 慕梓悦挑了挑眉头,惊诧地说:“咦,这话说的,莫不是齐王殿下要发达了?这是要回京了还是怎么了?本王在京城扫榻以待,千万莫要让我失望啊。” 这话一出,另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夏云冲脑门上青筋直爆,咬牙切齿地说:“慕梓悦,你休要血口喷人,陛下英明神武,必不会被你这小人蒙蔽!” “那敢问齐王殿下不在齐地呆着,跑到这惠州来见府尹徐大人,是何居心呢?”慕梓悦笑着问。 夏云冲语塞,旋即冷笑了一声:“父皇只是让我不能回京,可没有让我禁足齐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梓悦,你还没有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吧!” 慕梓悦掸了掸身上的莫须有的灰,朝着夏云冲走了两步,夏云冲一凛,双掌聚力,凝神戒备。 慕梓悦却走到桌前,伸手捞了一个盘中的萝卜酥放进嘴里,砸吧了两下,赞了一声。 旋即,她压低声音道:“殿下,不知道粮仓尽空、民情有变、谣言四起,这些和你有没有关系呢?鲁相这条大船坐得舒服吗?不会漏水吧?” 夏云冲心头大骇,颤声说:“你……你胡说些什么!” 慕梓悦眨了眨眼,居然还带着几分俏皮:“有没有胡说,殿下你心里有数啊。” 夏云冲的脸青白交错,半晌才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慕梓悦啊慕梓悦,我笑你机关算尽,却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此话怎讲?”慕梓悦笑着问道。 夏云冲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笑你为父皇卖命,呕心沥血,却没想到,早就被父皇算计了个底朝天。” 慕梓悦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父王真对你们广安王府宠信有加?你认贼作父,愚蠢透顶,还自诩为聪明善谋,真是可笑啊可笑!”夏云冲冷笑着说。 慕梓悦怔了一下,淡淡地说:“殿下,走投无路时便会信口雌黄,我能谅解。” “你以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好好去查一查吧,你那个护成心肝宝贝的陛下,只怕也脱不了干系。父王的权谋之术,炉火纯青,我们做儿子的,自愧不如;那个人一幅有情有义的模样,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夏云冲拍了拍她的肩膀,长笑而出,到了夏云钦身旁,拱手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广安王在此,本王不愿久留,轩弟,什么时候有空到齐地来,你我好好叙旧!” 慕梓悦呆呆地站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一丝凉意从心底泛起,慢慢地传遍了四肢百骸。她想起向来身体康健的父亲,想起父亲的猝死,又想起父亲死的那一天先帝来祭奠,坚持想要见棺中的父亲最后一面…… 帝王之心真的如此难以预料?一心忠于先帝、忠于大夏的父亲也会被人猜忌?这世上还有没有人可以信任? “你们俩神神秘秘地在说什么?”夏亦轩大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敏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亦轩兄……”慕梓悦神情有些恍惚,“我……有时候……真想抛开这里的一切……无牵无挂……” 夏亦轩心中一紧,晃了晃她的肩膀,厉声说:“梓悦,你醒醒,他和你说了什么!好端端地说什么鬼话!” 慕梓悦打了个寒颤,一刹那间恢复了心神,事情紧急,现在不是追查父亲死因的时候,更不能中了那夏云冲的挑拨离间之计。 她定了定神:“我说笑呢,亦轩兄怎么当真了,放心,俗世中牵挂太多,我还舍不得离开。” 夏亦轩松了一口气:“梓悦,你在怀疑什么?是不是怀疑那齐王有不轨之心?”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问:“你信不信?” 夏亦轩回望着她,眼底一片坦然:“做为夏亦轩,我信你,但作为大夏的瑞王,你要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朝堂之上,不是一句信不信就能解决的。” 慕梓悦的嘴角微微一翘,眼角斜挑,瞟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之下,居然有种令人心动的明媚之色:“亦轩兄,你冠冕堂皇的模样,甚是让人心动。” 夏亦轩的眼神一滞,几乎有些晕眩,忽然觉得,古有烽火戏诸侯的段子不是没有来由的。 慕梓悦还想再调戏两句,忽然只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杂乱的马蹄声响起,还夹带着乱糟糟的呼喝声,她怔了怔,一种不妙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夏亦轩往窗外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一队队黑压压的兵士从大街上赶了过来,沿路的小摊贩避之不及,明晃晃的刀枪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着寒光,不到片刻,整个酒楼就被围了起来。 兵士们看起来并不是井然有序,显然是匆忙调来,中间有几个灰衣人正在指挥,堵住前门、侧门,内圈的刀枪围楼,外圈的拉弓搭箭,箭头直指他们俩所在的包房。 “我等捉拿江洋大盗,刀枪无眼,闲者闪开!”一个领头的人呼喝着,兵士们在一旁帮腔助威,“楼中的人听好了,快快出来束手就擒!” 灰衣人在那领头的人耳边耳语片刻,指了指探出头来的夏亦轩,那人迟疑了片刻,终于一挥手,数以百计的利箭直扑向包房,慕梓悦和夏亦轩一脚踢倒八仙桌,只听得接连不断的“噗噗”声在耳边响起,箭雨一阵接着一阵,戳在了桌面上,数支箭贴着耳边飞过。 慕梓悦暗悔自己因为那句话失了心神,导致现在这样被围困的局面,“喂,这下你满意了吧?证据说来就来,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命回京禀告陛下。” 夏亦轩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这夏云冲是疯了不成?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他以为他真能把他们两个人毙杀在此地不成? 正在此时,一股难闻的味道传了过来,慕梓悦吸了吸鼻子,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味儿?” 夏亦轩也闻了闻,顿时脸色大变:“硫磺的味道!他这是要火烧酒楼!” 39第39章 慕梓悦一脚踢开了八仙桌,拎起了一个桌脚,挡开几支箭,可要一下子冲出去却谈何容易,硫磺味越来越浓,火光骤起,若再延迟下去,只怕真的要被困死在这楼中。 楼下传来一阵阵惊呼声,这些酒楼中无辜的人无端惹来祸事,只怕都要凶多吉少,这夏云冲实在太过歹毒。 空气中渐渐热了起来,辟啪声四起,青烟、火光令人心寒,窗口被箭雨牢牢地封死。夏亦轩拉住她的手,沉声道:“走,我们到楼下去,从边门杀出一条血路,也比在这里烧死强。” 慕梓悦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亦轩兄,你说要回府里烤鸟给我吃,想不到这鸟还没烤,咱们自己先被烤熟了,真是报应啊报应。” 夏亦轩扯下一块衣角来,用茶水蘸湿了,递给慕梓悦:“这个时候了还说风凉话,快,捂在口鼻处,小心中毒。” 慕梓悦接了过来,一猫腰,避过一阵箭雨,一脚踢开了包房的门,调侃说:“亦轩兄,你后不后悔,你被烤熟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只怕京城的美人们都会吓死。” 夏亦轩迅速地跟了上来,和她背靠背往外退去:“我只怕吓死一个人,只要她不怕,我就不怕。” 慕梓悦心里一暖,终于浮上来几分愧疚,低声说:“亦轩兄,都是我害了你,要是这次能平安出去,我一定……” 夏亦轩回过头来,语声带了几分惊喜:“一定什么?” 慕梓悦刚想说话,却见走廊里忽然窜出了一个人来,低声叫道:“公子,来,往这里来!” 两个人侧目一看,只见一个人身穿青衣,一副儒雅之相,却一脸的焦急,紧张地朝着他们招手,正是刚才和夏云冲一起喝酒的徐大人! 话音刚落,那徐大人便飞快地一转身,往前跑去,慕梓悦和夏亦轩对望一眼,紧紧地跟了上去,只见他驾轻就熟地打开一间包房的门,掀开墙上的一幅画,猫腰走了进去,里面居然是个一人见宽的暗道。 下了暗道之后,往下走了一会儿,外面的喧哗声便渐渐地听不见了。那徐大人在前面点了一根蜡烛,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停下了脚步,朝着身后的两个人笑了笑,谨慎地说:“两位公子,下官这算是对你们有救命之恩吧?出去了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两位公子多多见谅。” 说着,不等他们俩回答,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上面的窖板一推,一丝亮光透了进来,他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刚刚在地上站稳,朝着慕梓悦伸出手来,忽然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他哎呦一声便往地上倒去。 “你个贼人,背着我去干什么好事了!是不是喝花酒去了!你这个杀千刀的!”一个声音连哭带骂地响了起来。 慕梓悦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扣在手中的瓷片几乎要疾射而出,在最后关头终于收了回来:这声音显然是个女的,而且,好像是个抓奸的女的! 外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在劝架,那徐大人连声讨饶:“我是去请了贵客,夫人住手,不要让人笑话!” 慕梓悦兴味盎然地从地道中钻了出来,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夫人正拿着根木棒劈头朝着那徐大人打着,只是一下下举得虽然高,落下来却很轻。 那徐夫人一见慕梓悦和夏亦轩出来,顿时愣住了,那木棒被那徐大人劈手夺了过来。徐夫人掸了掸衣裙,一下子便沉静了下来,埋怨地瞥了徐大人一眼:“你怎么不早说!幸亏我为了抓你,没让旁人在这里呆着。” 徐大人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这我有时间说吗?” “贤伉俪真是蒹葭情深、情趣盎然啊,本王真是羡慕得紧。”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那徐夫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惊呼了一声,掩住了嘴:“你……你莫不是那京城四大才子之首的广安王爷!” 慕梓悦的笑容僵住了,这是她最讨厌听到的名号,让她想起那赏春宴堆在她桌前那些红红粉粉的 花。 一旁的夏亦轩顿时乐了:“正是,他正是那广安王爷慕梓悦,才压赏春宴群英的广安王爷!” 那徐夫人顿时拎着裙角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慕梓悦,一脸的惊喜:“京城里的人都传遍了,说你风姿卓然、文武齐备,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一派风流无双,无论男女,都要拜倒在你的身前,我仰慕你很久了,今日一见,足慰……” 那徐大人的脸都有些绿了,使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瞪了她一眼,撩袍跪倒见礼:“下官惠州府尹徐福才,见过王爷,王爷,下官等你来,简直就是望眼欲穿啊!” 徐福才将慕梓悦、夏亦轩请进书房,一席长谈,一直到三更鼓起。洞州、阳泽均是鲁齐胜的心腹门生,自从鲁齐胜被打压后,怨气丛生;齐王趁机拉拢,以前鲁齐胜曾为诸位皇子的老师,和齐王也谈得上有些师生之谊,两个人一拍即合,趁着这次平鲁大灾,暗中兴风作浪,只等民变突生,以妖孽的谣言起事。 而惠州位于两府之间,处处受到掣肘,徐福才面上虚与委蛇,心急如焚;可是若要戳穿他们的阴谋谈何容易!别说他一介文人,没什么证据,就算有,他也只能上报吏部,而吏部却属鲁齐胜所辖,这状还没告到,只怕他自己就先下了大牢了。 鲁齐胜门生遍天下,徐福才算起来也是他的门生,平日里也被拉拢多回,刚才在酒楼中,也是夏云冲亲自出马,前来隐晦地表示恩宠之意。 “为何没有应承?算起来,鲁齐胜也算是你的恩师,平日里对你也多有照拂。”慕梓悦的嘴角带笑,眼神却犀利地落在他的身上。 徐福才微微一笑,细看之下,那神情还真和慕梓悦有那么几分神似:“慕王爷,若是要说什么大道理,下官也曾参加过殿试,这点文采还是有的,说个一两个时辰也不会口干舌燥。” “那就别说什么大道理了,偶尔和人说说心里话,倒也不会被憋死。”慕梓悦淡淡地说。 “下官曾在一年多前到过吏部,想要打通关节,调往京城,”徐福才坦然迎视着她,“拙荆身子一直不好,在惠州水土不服,下官舍不得让她独自回京城,所以想去鲁相那里走走门路。” “依我看,徐夫人的身子骨很是康健,那木棒挥舞起来算得上虎虎生威。”慕梓悦失笑道。 徐福才赧然一笑:“王爷见笑了。现在好些了,一年多前她一直卧病在床,我都快愁白了头发。当时鲁相说了很多大道理,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肯松口,到了几个月前,我才明白,他把我放在这里,就是为了现在他那见不得人的谋划。见微知著,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死他是不放在眼里的,下官只是一个平凡人,想要妻和子孝,美满幸福。”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这愿望虽然很小,可若是大夏子民每一人都能妻和子孝,美满幸福,何愁大夏不强盛?” 徐福才怔了一下,喃喃地说:“我素来被人背后讥笑,说我鼠目寸光,只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王爷一语,令我茅塞顿开。” “成大家必要安小家,有情才能有义,你半点都不鼠目寸光,比起那些整日里妻妾成群、家宅不宁的王侯高官来,强了不知百倍。”慕梓悦有些感慨。 “王爷说得好!成大家必要安小家!为了这句话,下官一定要和王爷干一杯!”徐福才看起来有些激动。 夏亦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这要是他知道你府上有八位公子……” 慕梓悦轻咳了两声,瞪了他一眼,转眼亲切地对徐福才说:“好,你能看穿那鲁齐胜那厮的真面目,本王自然也要和你干上一杯!” 徐福才的目光炯炯有神,慨然说:“都说王爷专权独断,以下官浅见,王爷比那齐王不知要好上几倍,适才在酒楼中,王爷早就看出我是谁,却不点破,而那齐王,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拖下水,故意在王爷面前说出我的姓名,一个人心胸磊不磊落,可见一斑!” “你明白就好,只是本王有些奇怪,你是如何得知那酒楼里有密道?那密道又怎么会通到你府上?这夏云冲实在歹毒,若不是你及时相救,我们俩还真的凶多吉少。”慕梓悦一直有些想不明白。 徐福才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嗫嚅了片刻道:“王爷恕罪,这酒楼……就是下官的产业,下官官饷有限,拙荆又久病缠身,府里用度捉襟见肘,有没什么得力的亲戚,不得不出此下策,亲自出马补贴家用,这地道就是为了方便我……” 慕梓悦和夏亦轩对望一眼,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补贴得好!想不到那夏云冲机关算尽,却还是抵不过冥冥天意!” 三个人谈得尽兴,一直到红烛劈啪作响,徐福才这才恍然大悟,请两人去歇息。点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徐福才带他们来到了一间屋子前,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已经收拾停当,屋子还算宽敞,被褥也都是新换上的,散发着一阵清香。 “寒舍简陋,请王爷还有这位大人将就一下,”徐福才瞧了夏亦轩一眼,虽然夏亦轩一直没有表明身份,可他气宇轩昂,神情傲然,显然非富即贵。 “一切从简,以尽快平定平鲁乱局为重。”慕梓悦也明白,现在不是什么讲究的时候,谁知道那夏云冲会不会在这府中设有暗线,自然不能大动干戈。 徐福才交代了几句,这就退了出去,慕梓悦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被她遗漏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这只有一间房一张床,难道今晚竟然要和这个人同床共枕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JQ啊JQ~~~ 嘤嘤,,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老时间继续哈 40第40章 慕梓悦定了定神,在屋子里踱着步,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装着饶有兴致地翻了几页,随口说:“咦,这书还挺好看的,亦轩兄你先睡……” 话音未落,她抬眼一看,便见夏亦轩脱下了外袍,正在解内襟,蜜色的肌肤一点点地露了出来。 她的脸有些发烫:“你这是干什么?对付着睡一觉就是了,怎么还想着有美人为你按摩不成?” 夏亦轩漠然说:“我习惯裸睡,穿着内衫不舒服。” 慕梓悦差点没惊跳起来,斥责道:“赤身裸体,乃荒蛮不化之人所为。” 夏亦轩瞟了她一眼,嘲笑说:“怎么,难道你府上的八位公子都是吃干饭的?你不会还是个童子□?” 慕梓悦挺了挺后背,冷哼一声:“笑话!本王夜御八郎而不倒,闺房趣事,自然和此间情形不同。” 夏亦轩也不再反驳,只是三下五除二,拖去了内衫,只留了一条兜档内裤,他长期习武,肌肉健硕,整个裸体呈倒三角,六块腹肌清晰可见,充满了蓬勃的雄性之美,慕梓悦只是瞟了一眼,便有些看呆了,一时之间挪不开眼去。 “半夜三更看什么食谱,难道要改行去做大厨不成?”夏亦轩皱着眉头问。 慕梓悦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随手抽的是一本食谱,上面画着些花花绿绿的食材。她瞪大眼睛,强词夺理地说:“为什么不能看?不是有句话说的好,留人先留胃,做得一手好菜,自然会愈发讨人喜欢。” 夏亦轩想了一会,居然点了点头:“那你慢慢研究,别看得太晚,明日还有的忙呢。” 说着,他钻进薄被,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慕梓悦哪里有心思看这食谱,耳边那呼吸声渐渐沉去,她便把书一丢,走到了床前。 床很大,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夏亦轩睡在里面,手脚敞开呈一个大字,显然对她毫不设防。他平日里犀利的双眸紧闭,顿时整张脸便少了那种咄咄逼人的味道,带了几分柔和,忽然,不知道他在梦中梦见了什么,薄唇居然微微上翘了一下,那笑意仿佛一下子撞进了慕梓悦胸口,心跳骤然有些加速了起来。 慕梓悦情不自禁地捂了捂胸口,抬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喃喃地道:“喂,你心跳个什么?你不是喜欢那沈若晨吗?难道见了些男色,便这么快要移情别恋了不成?” 她在脑中搜索着沈若晨的模样,忽然发现,那隽秀的面孔好像模糊了好多,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而夏亦轩的身影却蛮不讲理地挤了进来,清晰而深刻。 她吓了一跳,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是了,一定是这几天都和他在一起的缘故。” 她不想再想,把那本书一丢,顺手熄灭了蜡烛,和衣躺在了床的外侧,小心地和夏亦轩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移星转,四周越显静谧,偶尔有几声虫鸣传来。夏亦轩的大字稍稍动了动,不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侧过身来,看着眼前背对着他的背影。 慕梓悦的睡相算得上文雅,微微蜷曲着,双手绵软地垂在脸侧,那腰线弯曲,十分明显。 夏亦轩的手一撑,轻轻地起了身,来到了床边,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到慕梓悦的脸庞。他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俯□,在离她脸庞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慕梓悦的鼻息轻柔,缠绕在他的肌肤上,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把它吞进自己的身体里。 仿佛控制不住心中汹涌的情潮,他的脑中空白一片,几乎是无意识地低下头,轻轻地碰到了她的唇瓣。 她的唇瓣柔软,让人迷醉;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她的眉头轻蹙,无意识地唔了一声,双唇微启,舌尖微微探出,舔了舔自己的双唇。 夏亦轩浑身都僵住了,一动都不敢动,唇间依稀只觉得舌尖湿漉漉地蹭过,一阵酥麻。 他屏住了呼吸,这一刹那,他几乎就想附身狠狠地蹂躏她的双唇,将她从睡梦中狠狠地吻醒,让她在自己的热吻中战栗,让她所有的伪装都消失殆尽,让她的双唇再也不能吐出那些狠心的谎言…… 慕梓悦咂巴了两下嘴,嘟囔了两声,又不动了。 满腔的热血渐渐地冷却,他想起了那日在山上的誓言,想起了慕梓悦对着他渐渐放松的眼神,想起了两个人在生死相依时紧握的手…… 这是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信任,如果再回到从前,慕梓悦再用那样防备的眼神看着他,他该如何自处? “梓悦……”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抬起身子,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喃喃地恳求说,“不要让我等太久……”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中的乌云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阳光稍稍露了个头,鸟儿一直叽咕叽咕地叫着,慕梓悦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抬脚往旁边一踢,心情甚好:“亦轩兄,看来本王是个福星,天气居然好了,这可是个好兆头。” 这一脚落了空,她侧身一看,夏亦轩睡的地方已经空了。她倏地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衣衫一切正常。 “起得这么早做什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享福。”慕梓悦埋怨着,慢吞吞地起了身。 门外站着的侍婢听到动静,立刻敲门,脆生生地喊道:“公子,老爷吩咐我服侍公子起床,然后去前厅用早膳。” 侍婢带了些俏皮,和听风的性子有几分相似,打水递毛巾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瞧着慕梓悦,到了后来忍不住便问:“公子,你真的是那个王爷吗?” “你怎么知道?”慕梓悦有些奇怪,徐福才做事看起来很谨慎,应该不会到处宣扬。 “我们夫人说的,就告诉了我一个,”那侍婢压低声音说,“表小姐一来就和我们吹嘘她去过的赏春宴,我们都很仰慕你呢,夫人还说,下次去京城的时候一定要去广安王府前走一走。” 慕梓悦哭笑不得:“不必了,下次直接到我府上去就是,本王必定好好招待你们的。” “公子能不能留点墨宝给我们夫人?夫人说了,以后可以去别人那里吹嘘吹嘘。”侍婢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想来是早有准备。 这个徐夫人听起来实在有趣,倒是有点合慕梓悦的胃口。慕梓悦一边和侍婢聊天,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赏心乐事,蒹葭情深。这辈子她可能没福气能有不离不弃的爱人,能在这惠州府中看到一对,也算是了了心愿。 等一切收拾停当,慕梓悦来到了前厅,只见徐福才和夏亦轩已经在了,徐福才有些局促不安,而夏亦轩只是冷漠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气氛有些尴尬。 一见慕梓悦,徐福才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王爷请上座,粗茶淡饭,见谅见谅。” 慕梓悦寒暄了几句,看了看桌上,皮蛋瘦肉粥、清蒸小笼包,还有几个爽口小菜,这几日连日奔波,好几天都没吃上早饭了,这一看之下,不由得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你这么早起来是想偷偷多吃点不成?”慕梓悦踹了夏亦轩一脚,笑嘻嘻地说。 “睡得死猪一样,被人宰了都不知道。”夏亦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我一直醒着,就想看看你会不会宰了我。”慕梓悦坐下来,夹了一筷小笼包,狠狠地咀嚼了起来。 夏亦轩的心头一跳,旋即冷冷地说:“宰你用得着趁你睡着吗?”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徐福才的眼皮一阵乱跳,他实在有些弄不明白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这一阵唇枪舌剑,但怎么听着听着,总觉得好像言谈神情之间透着一股别样的亲昵? 正吃得来劲呢,一个家仆急急地跑了进来:“老爷,外面来了一队兵士,看起来十分凶悍,指明了要见府上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徐福才惊跳了起来:“王爷赶紧避一避,这齐王是疯了不成?如此明目张胆!” 慕梓悦皱了皱眉头:“领头的是怎样一个人?” “个子很高,长得十分魁梧,穿着一身黑衣,他说他姓慕,叫慕大。” 慕大看起来风尘仆仆,自从那天慕梓悦被夏亦轩救走后,他和手下重创了张封奕,只可惜棋差一着,还是被他逃脱了,按照慕梓悦的布署,他先是回了阳泽协助方于正,随后便星夜赶路,寻找慕梓悦,终于在惠州城外发现了慕梓悦留下的记号。 “阳泽现今如何?”慕梓悦对方于正这个榆木疙瘩有着几分担忧。 “看不出来,方大人也有那么几分杀性。”慕大感慨说,“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慕梓悦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做了什么?杀人了?” “那日一回府,他便设下鸿门宴,宴请了阳泽上上下下的官员,亲卫队在暗处设伏,那宋泽达也不是好相与的,带了亲卫赴宴,垂死挣扎,想要挟持方大人,结果方大人一介书生,居然带了一把匕首扎在了他的胸口,宋泽达差点一命归西。” “阳泽政界乱成一团,幸好王爷给了方大人虎符,那陈都尉兵围阳泽,协助方大人弹压了乱局。方大人处理政事乃一把好手,动兵征用了全城富户的粮仓,救济灾民、调拨粮种,一切都井井有条。” “粮仓纵火案也在调查中,几个纵火的主犯已经找到。” “城中百姓的情绪也渐渐平稳,只是不知为何,总有大大小小的抢劫、盗窃案发生,抓不倒人,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 …… 慕梓悦听得眉飞色舞,忍不住追问道:“那个木头怎么样?他的身子吃得消吗?” 慕大迟疑了片刻说:“方大人都快两日一眼未合了,全凭着一股劲撑着,又有两拨人前来暗杀,受了点轻伤。” 慕梓悦愣了一下,皱着眉头说:“这个强驴子,下回直接把他敲晕了,让他好好歇息就是。” “十八都下手敲了,可他居然没一会儿就醒过来了,眼神都直愣愣地,大家都不忍心了……”慕大有些尴尬。 “不忍心什么?”慕梓悦有些莫名。 “他说他怕,他一闭眼就看到你,看到你浑身是血死了……我和他解释了好几回,他都不信……王爷你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赶紧回去吧,我怕他撑不了几天。”慕大担忧地说。 慕梓悦得意地笑了,哼了一声:“木头,现在知道本王的好了吧,这里还要要事处理,急也没用,你先遣人去报个平安吧。” 41第41章(捉虫) 和慕大说了半天,安排了一下几件事情,慕梓悦这才想起刚才太过匆忙,都忘记和夏亦轩打招呼了,这人八成又要沉着一张脸,和那徐福才大眼瞪小眼了。 不过前厅里只有徐福才一人,夏亦轩却不见踪影,慕梓悦有些纳闷地问:“徐大人,我那朋友呢?” 徐福才摇头说:“下官也不知道,王爷你一出去,他便也走了,可能回房里歇息了吧。” 慕梓悦也不以为意,和徐福才两人对惠州的军政事务做了安顿,她将从定北军中调派人手协助徐福才涤清惠州军政,又估算了一下接下来需要的一些米粮,准备星夜从别的州府先调来应急。 等将事情一一安顿好,徐福才和慕大等人都领命去了,慕梓悦这才慢悠悠地去找夏亦轩,她马上要领兵前去强行接管洞州,去问问他要不要和她同去,还是他想在这里等她回来。 房间里没有夏亦轩,又在徐府找了一圈也没瞧见他的人影,她顿时有些着急,抓了个几仆人问了半天,没人瞧见他。 “你不用在心里骂我死缠烂打……” “放心,等你的手下找到你,我就走,不会平白无故惹你讨厌。” 慕梓悦怅然站在原地,仰望着逐渐放晴的天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平鲁之乱一直持续了半月,所有消息全部封锁,折子像流水般地秘密朝着京城送去,牵涉官员之广之深,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方于正扫清了阳泽所有参与密谋的官员,平息了民愤,赈灾抗洪,逐步将阳泽引上正途;惠州在徐福才的力挽狂澜下,损失最少,惠州都尉被慕大一刀斩杀,由副都尉接管,用了六七天时间肃清了军中齐王的心腹。 洞州大片边界和齐地隔山相望,被夏云冲渗透得最为厉害,民变已成,府中大部分官员被夏云冲收买,最为凶险。所幸夏云冲终究羽翼未丰,还不敢以齐王的名义大张旗鼓地反叛。 慕梓悦暗中调集定北军,将激变的灾民团团围困,又紧急从别的州府调来了粮种和大米,承诺朝廷将和洞州府一起共渡难关,减税三年,在和灾民僵持了数天。期间慕梓悦数次登门拜访了洞州府周边的一些仙山庙宇,可能是她的舌灿莲花,可能是她的威逼利诱,也可能是大师们实在不愿见生灵涂炭,不多久,传言四起,说是天灾已过,天降福星,大夏明主良臣,必将气运昌盛。 天公也甚是作美,一连几日都是艳阳高照,偶尔下些零星小雨,河道洪水渐缓,慕梓悦分了一半的定北军将涝积的田地重新翻耕,更有源源不断的粮种运来,赠与没有参与激变的灾民,一时之间,民心日稳。 洞州府内的涉事官员,慕梓悦抓了府尹和几个领头的,将洞州府军整编,以绝后患,其余小官员一律不予追究。 经过近一个月的辛劳,洞州府的情形终于稳定了下来,只等着新任府尹到职,重新整顿。 朝中官员经历了一次大洗牌,几乎近半的官员都牵涉其中,秦冲锒铛入狱,最后抄家的时候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左相府的密室在地下足足挖了两层,堆满了一箱箱的黄金、珠宝,空荡荡的国库相比之下,就好像一个实打实的乞丐。 秦家三族之内都被抓了起来,只等秋后问斩,产业被收归国有,一时之间,大夏国库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之时。 右相鲁齐胜不知从何处得来了风声,暗夜潜逃,被人密报大理寺,最后在京郊一处小客栈中被新任大理寺卿派人抓获。 至此,先帝临终的托孤重臣三去其二,广安王立下赫赫功劳,一时之间,名声大震,风头无两。 等平鲁之乱平息,慕梓悦、方于正一行人回到京城,已经是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慕梓悦又不能穿得太少,这一路上,可把她折腾坏了,整日里都让侍卫们去经过的小镇看看有没有解暑的东西,最好是有富户藏在地窖中的冰块。 方于正依然是那副板正的模样,看着她这样奢侈浪费,时时沉着脸到她马车上教训她。 快到京城的时候,慕梓悦终于忍不住了:“喂,那天是我眼花了吗?” 方于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眼花?” “那天看到我回来,激动得咕咚一头栽倒在地的人是不是你?那天醒过来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的人是不是你?那天深怕我又消失,一定要和我同吃同睡的人是不是你?”慕梓悦连珠炮似的问道。 方于正的脸腾地红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劳心劳力,既为陛下平息了平鲁之乱,又给你送上了这么一件大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这个御史中丞就装着看不见吧。”慕梓悦懒洋洋地说。 方于正怔了怔,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梓悦,你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须知万事万物,盛及必衰,需得韬光养晦才是长久之计。” 方于正的眼神清亮真诚,让慕梓悦心里一紧,她心里有些难过,面上却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于正,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方于正的眼神一黯,强自一笑:“晚了,现在朝中哪个人不知道,我是你广安王府下的一个小喽罗。” 慕梓悦摇了摇头:“错了,我给陛下的折子中早就已经言明,你独立处置阳泽事务,和我没有半分关系,到了京城,你原来是怎样的就是怎样,不会和我有什么牵扯。” 方于正茫然看着她,好像不能明白她的意思:“你……你想和我撇清关系?” 慕梓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冲着他微微一笑:“你不是怕我盛极必衰吗?撇清了好,省得我倒霉了牵扯到你。怎么,舍不得我?你看清楚了,我又不是慕梓安,我是那个可恶的慕梓悦。” 方于正的脑中空白一片,一时之间,慕梓安和慕梓悦的神情在眼前重叠……他的心情激荡,脱口而出:“是,我舍不得你……”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愣住了,方于正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梓悦,我——” “王爷!”慕十八一头撞了进来,激动地说,“京城到了,陛下在城门口迎接王爷!” 离城门不远的仰峰亭里,夏云钦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率领着文武百官翘首以盼。 这么些年来,慕梓悦一直陪伴在夏云钦身旁,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此时骤然重逢,她一时也有些心神激荡,飞快地下了马车,朝着夏云钦紧走了几步,跪了下来:“陛下,臣有幸未辱使命,平鲁之乱已经平息。” 说着,她抬起头来盯着夏云钦看了一会儿,只见这一个多月不见,他好像长大了许多,原来光洁的下巴上长出了零星的胡渣,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些嘶哑,眉宇间带了几分成熟之气。 她一时有些恍惚:“陛下,你长大了。” 夏云钦飞快地走下仰峰亭,伸手把她扶了起来,低声亲昵地说:“朕早就长大了,你不要每天把朕还当成那个小孩子。” 说着,夏云钦朝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梓悦,你平安归来就好,朕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 慕梓悦终于和以往一样笑了起来:“陛下多虑了,那些跳梁小丑不足惧矣。” 夏云钦语声中带了几分埋怨和撒娇:“下次再也不听你的了,说是几日便回,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成就大业,自然不能有太多的儿女情长,陛下在京城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臣在外面听说了,深感欣慰。”慕梓悦微笑着打量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帝王,心里充满了自豪感:这些日子,夏云钦依据她的密折,按部就班、不动声色地肃清朝政,拔除权臣,这是夏亦轩第一次脱离她的协助独立处事,看得出来他很有魄力,已经不用她太过操心。 夏云钦的神色有些自得:“梓悦是不是觉得朕处理朝政颇有父王的风采?” 慕梓悦忍住笑说:“那是自然,假以时日,陛下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夏云钦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低声撒娇说:“梓悦,那你该怎样奖赏朕?” 慕梓悦一听,差点没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低声回道:“陛下!你怎么能向臣要奖赏?该是你封赏我们才对!” 夏云钦愣了一下,终于回到陛下这个角色中来,轻哼了一声:“你们自然要赏,可以前,朕做得好,你总是会给朕礼物奖赏的,现在就没有了吗?” 慕梓悦哭笑不得:“臣什么东西不是陛下的?陛下要什么,只管取去就是了。” 君臣两人说笑着,便来到了御辇前,一群大臣正站在那里候着,眼中尽是艳羡之色,经此一役,广安王在这大夏朝堂无人能敌,红得发紫。 慕梓悦上前和几个相熟的寒暄了几句,一眼便瞥见了微笑着的沈若晨,这么多日子不见,他还是一样的清雅俊逸,令人一见便挪不开眼去。 “若晨,别来无恙?”慕梓悦一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沈若晨谦恭地躬身行礼:“蒙广安王挂牵,一切安好。” “原本在惠州替你看中了一支玉笛,可惜被人买走了。”慕梓悦想起那支玉笛就有些心痛,她第二天就遣人拿了银票去买,却被告知一早就被人买走了,气得她差点去砸了那家铺子。 沈若晨怔了一下,眉眼一舒,仿佛被润开的水墨画一般:“多谢梓悦挂怀,不过万事讲究个缘分,这支玉笛和我无缘。” 慕梓悦还想说几句,夏云钦在御辇前叫着她的名字,她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夏云钦的身旁。 “来,梓悦,和朕一起回去,朕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夏云钦兴致勃勃地抓着她的手臂就往御辇上坐。 一旁的众臣都看得呆了,几个老臣的胡须都抖了起来,从来没见过臣子和陛下同坐御辇的,这广安王是要翻天了不成? 方于正在后面愤而上前一步,颤抖着叫了一声“陛下”,眼看着就要劝谏,慕梓悦暗叫不妙,笑嘻嘻地说:“陛下,臣想起来,臣车上还有些平鲁的特产带给陛下,陛下请先行一步,臣随后就来。” 夏云钦有些不悦,见慕梓悦后退了两步,坚持不肯同行,他不由得沉下脸来,盯着慕梓悦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挥了挥手,自管自上了御辇。 42第42章(捉虫) 金殿之上,群臣分列,慕梓悦一眼望过去,有了好些个新面孔,想来是这次朝中大换血所致。 夏云钦第一件事情,自然就是为慕梓悦一行封赏,方于正官升一品,为御史大夫,随行各人各有封赏,唯有慕梓悦,原本就是一品大臣,封王拜将,升无可升,夏云钦便赏赐了各种殊荣,免跪拜之礼,赐八马之舆,各种奇珍异宝更是流水般地送到了广安王府,荣宠无限。 牵连的官员贬的贬,杀的杀,都处理完毕,唯有秦冲和鲁齐胜仍然关押在大牢中,夏云钦和几个大臣商量来商量去,有些不忍心下手斩尽杀绝,尤其是鲁齐胜,大家都含糊其辞。 鲁齐胜曾为帝师,又和朝中许多科举出身的官员有着师生的名分,在朝野的文人中享有盛誉,这一锒铛入狱,甚至有不少不明情况的文人联名上书,恳求恩恕。 慕梓悦自然不允,鲁齐胜若是活着,就好像一颗埋着的火雷,什么时候炸了都不知道,此人非杀不可。 更难处置的是齐王夏云冲,他是这平鲁之乱的主谋,罪无可赦,可他身为夏云钦最后的一脉血亲,先帝在时,李氏一党在他的有意纵容下,最后孤注一掷谋反,先帝彼时尚且顾念一丝血浓于水的亲情,只是流放了他,若是夏云钦赶尽杀绝,难保不会被史官和百姓诟病。 “齐王府的折子,在你到的前一天递了上来,梓悦你看看。”夏云钦眉头微皱。 慕梓悦上前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得声情并茂,字字血泪,言明齐王最近恶病缠身,时有癫狂之举,恐被恶鬼缠身,清醒时常常以头驻墙,思念陛下。这些日子卧床不起,恐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我看不是恶鬼索他的命,而是他索别人的命吧。”慕梓悦轻笑了一声,喃喃地说。 夏云钦为难地看着慕梓悦:“以梓悦之见,朕该如何处置齐王呢?” 慕梓悦心里辗转片刻,已经有了决断:夏云冲被困在齐地,无兵无将,只要没有外援,翻不出什么大浪花,大夏现今国库充盈、兵多将广,不必惧他;而那鲁齐胜,名望在外,文人的一支笔,翻云覆雨,令人胆寒,这次必定要斩草除根。 最后廷议的结果便是慕梓悦力排众议,稍退了一步,派使臣持夏云钦的亲笔信叱责夏云冲,降齐王为候,而鲁齐胜定于十日后午门处斩,鲁氏满门,男丁处斩,女丁为奴。 这一场廷议,堪比这一个月的奔波劳累,朝中大臣,不论是要杀鲁齐胜,还是要赦鲁齐胜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揣摩着什么样的结果对自己更为有利。慕梓悦冷眼旁观,每一句话都要揣摩个几回,散朝回府的时候只觉得身心俱疲。 马车刚刚行到王府几丈远的地方,慕梓悦探头一看,差点吓了一跳,门口居然聚着好多人,一见马车边蜂拥而至,听风、听雨,还有管事的和几个公子,叽叽喳喳的扑了过来。 “王爷你怎么才回来!” “王爷你太狠心了,出去这么长时间都不带着奴婢们。” “看到王爷平安归来就好,大家可都提心吊胆着呢。” …… 这简直就好像一千只鸭子在呱呱叫着一样,吵得慕梓悦头痛起来。 还是凌然眼尖,低声叫道:“好了好了,王爷旅途劳累,脸色都不好了,还是赶紧扶王爷去府里歇息吧。” 一个多月未回,慕梓悦看王府什么都觉得亲切,围墙边的珊瑚树叶又绿了几分;栀子花开得更盛了,那香气隔得老远都能闻到;几丛翠竹却依然是老样子,宠辱不惊地立在那里;听风听雨两个丫头好像更水灵了;几个公子怎么瞧着有些脱去了青涩,没有象以前那样妖娆了,反倒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慕梓悦瞧了瞧身旁的凌然,发现这十六七岁的少年却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出言调戏。“小然,这一个多月没见,想不想本王啊?” 凌然垂首应道:“想,小人时常梦见王爷。” 慕梓悦有些意外:“梦见我什么?” 凌然犹豫了一下,迎视着她的目光:“梦见王爷被人叛变暗害,浑身都是血,小人怎么捂都捂不过来,今日王爷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小人吊在半空的心才放下来。” “傻瓜,本王运筹帷幄,怎么会有此无妄之灾,以后本王出去了,你只管放宽心睡觉就好。”慕梓悦嘿嘿一笑,忍不住想去摸了摸他的头,却忽然发现,这少年已经长高,比她都高了半头。 凌然柔顺地笑了笑:“是,是小人杞人忧天了,只是这么多年了,小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偶尔难免患得患失,王爷不要见怪。” 慕梓悦心中恻然,想起他小小年纪便沦为官奴,又被卖入最底层的小倌阁,颠沛流离,任人□,实在可怜。“好了,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了,只要你愿意,这广安王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凌然怔了一怔,眼中泛起一股湿气,他吸了吸鼻子,掩饰地紧走了几步:“王爷,这些日子小人习了好几首笛曲,小人去取笛子,吹给王爷听。” 一旁的几个公子忍不住取笑了起来:“你那笛子唧唧呜呜的,难听死了。” “林子里的鸟儿都被你吹跑了,王爷只怕不爱听。” …… 听风听雨只在一旁捂着嘴儿乐,慕梓悦乍听之下,深怕凌然脸皮薄恼了,可细细一听,这些话好像并没有什么讥嘲吃醋的恶意。 凌然忍不住瞪了他们一眼:“呸,你们倒是吹吹看,成日里就喜欢抚琴,王爷就是不喜欢,你们的琴声再好听也没用。” 几位公子拌着嘴渐渐远去了,这个时候的凌然,好像才有了那么一点的年青人的生气。 慕梓悦有些愕然,半晌才笑了:“看来他们在本王这里真是如鱼得水啊。” 好久没有享受听风、听雨的软玉温香了,慕梓悦照例在树下的软榻上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王府的榻软硬适中,一点儿都不烙背;王府的饭菜香甜,她吃了两大碗;王府的空气都透着一股亲切,令人醉倒…… 慕梓悦一直在树下赖到了申时,这才往书房姗姗而去。书房的门紧闭,慕梓悦站在门口端详了片刻,问道:“平日里有人进去过吗?” 听雨摇头说:“没有,平日的打扫也都是我和听雨亲手弄的。” “凌然呢?他不是喜欢看些杂书吗?”慕梓悦随口问道。 “自从王爷走了以后,凌公子便没有来过书房,便是要看书,也只是托了我们来取。”听雨嫣然一笑,“他倒是还识相,并没有仗着王爷的宠爱胡来。” 慕梓悦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她心里闪过一丝疑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一个曾经的官奴,难道还能做出什么有损广安王府的事情来? 书房里一切如旧,只是书案上摆着几封信,慕梓悦一眼便瞥到了其中一封上画着一枝竹叶,不多不少,正好四片。 她的心一跳,漫不经心地取了过来,看了看封口,完好无损:“谁送来的?” “有几封是信使送来的,有几封是慕二送来的,紧急的都让人给王爷送去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就留在这里。”听雨边说边开了窗户,下午的阳光柔和地照进了书房里。 慕梓悦随手拆了几封,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拆开了那封竹叶,只见上面的字依然和上次一样歪歪 扭扭的,也不知道是托了谁写的。 广安王爷: 见字如晤。 这阵子天气很好,我养的牛羊都产崽子了,我做了些奶酪,很好吃,就等你来品尝。 我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父亲虽然健壮,不过年纪大的人总是毛病多,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和你见面了,我心里一直挂念得紧。 前两天我都备了干粮,准备来京城看你,可是我那婆娘真是啰嗦,偷偷把我的马藏起来了,说是这么多路太危险了。 我等不及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征西军中?你不来我来,再危险也要来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信中照例又是洋洋洒洒的一些琐事,什么大儿子爱骑马,小女儿爱撕书,婆娘很聒噪,不过他很喜欢…… 落款依然是罗广平。 慕梓悦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轻轻抚过,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半晌才长叹了一声,轻声说:“听雨,备笔墨。” 提着笔的手仿佛有千斤重,很多话一直都在脑海里盘旋,但要下笔,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她才写下了几句话: 时间就像漫山遍野的马, 何必急在一时匆忙上京, 公务繁忙得空才来巡军, 你我情谊岂和相同他人, 相见于乎不见皆记在心, 你的模样勿以为吾已忘, 你的急躁的性子需磨合。 这几句话既不像诗又不像文,好像在劝解,又好像在嘲笑,可是,慕梓悦却看起来很满意,反复左右看了几遍,终于取了信封盖了火漆,交给了听雨:“去,交给信使送过去。” 听雨有些纳闷:“王爷为何不让暗卫去送,又快又安全。” “无关紧要的信,慢些无妨,十天半月也能到了。”慕梓悦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看出来那封信写的什么么? 嘤嘤,收霸王票收的我手抖,,,谢谢行止妹子,没法双更明天还要休息的某醋十分羞惭~~ 43第43章 处理完书房中的信笺,慕梓悦去了后堂,自从先王妃去世后,新王妃不见踪影,这后堂已经空置了许久了。 后堂西侧的一间屋子,放着广安王府先人的牌位,里面香火袅袅,每日都有专人洒扫。 慕梓悦的父母在最右侧,紫檀木制成的灵位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他们的名字,简单而冰冷。 听风和听雨退到了门外,慕梓悦则点燃了一枝香,跪在蒲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把香插在了香炉上。 “爹,你都瞧见了吧,这下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现在的广安王爷,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你那时候强多了,你瞧你,殚精竭虑为先帝谋划,结果却落得不明不白身死的下场……” 慕梓悦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叹了一口气,勉强把心头对父亲死因的疑惑压下心底,她不能去查,也没时间去查,更怕的是一查之下,这些年来所有坚守的信念都会土崩瓦解。 “位极人臣,我已经替你做到了,广安王府的名望,自然会千年不坠,名留大夏的史册;陛□旁,奸臣尽除,能臣环绕,文有沈若晨、方于正,武有夏亦轩,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从今往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再留下去,只怕下场就是功高震主、泰极否来了。”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父亲的名字,伸出手去,将一旁母亲的灵位牌取了下来,细细地摩挲了几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娘,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我?怕我孤老一生?放心,好多人喜欢我呢,虽然没法和他们在一起,可我心里很快活,要是你没死就好了。” 母亲温柔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慕梓悦吸了吸鼻子,心里一阵不舍,看她嫁人生子是母亲的心愿,只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 “娘,哥哥给你生了好些个孩子,儿女双全,你就满足吧,过几天我就替你去瞧瞧他们,一定是侄儿帅气,侄女漂亮,到时候我让他们给你磕头。” 母亲临终前忧心的双眸在眼前挥之不去,她一直反对父亲和自己的李代桃僵之计,却终究拗不过他们俩。 “娘,爹的心愿我已经替他了了,娘的心愿我不知道能不能替你了了,要不,你帮我挑一个?” 慕梓悦闭上眼睛,那些和她有牵扯的男子一一从她眼前掠过,沉默冷酷的夏亦轩,深情正气的方于正,俊逸出尘的沈若晨…… 她心里明白,这些人都将是她身旁匆匆而过的路人,不管是喜欢她的,还是她喜欢的,只怕这辈子,她都没可能和他们在一起,只能在心中为他们留些挂念罢了。 一连几天,慕梓悦都有些心情欠佳,府中的人都莫名其妙,按说广安王府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主子应该喜形于色才是,怎么反而情绪低迷? 朝中的各位大臣恭贺声不断,府上每日更有许多新晋官员登门拜访,想要和这炙手可热的广安王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大臣之间泾渭分明,上门拍马屁的,基本都是新晋的和墙头草的,而那些骨气铮铮的清流,却是人影也不见半个,上朝遇见广安王,也只不过是拱手微笑而已,背地里也不知道怎么在鄙夷她呢。 慕十八作为贴身亲随,主子心情不好,他自然也挖心掏肺地难受。旁敲侧击、抓破头皮也想不出为什么,这天下午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一个时辰,结果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慕梓悦见了十分惊奇:“十八,你这不是丢本王的脸吗?被谁打了?” 慕十八呲着牙道:“王爷,是不是瑞王府那人惹你不高兴了?我去找了夏刀那厮,打了一架,放心,他比我还惨。” 慕梓悦哭笑不得:“谁说本王心情不好,你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慕十八神情认真,双眼直溜溜地看着她:“王爷,你不用强颜欢笑,小人愚钝,不过打完一架,回府的时候碰到沈大人便茅塞顿开了。” “你顿开什么了?你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慕梓悦大感不妙,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王爷回来这么多天了,沈大人都没来看过你,实在是太……太不像话了。”慕十八忿忿不平地说。 慕梓悦愣了一下,不由得失笑:沈若晨怎么还会来看她?这种时候他自然要爱惜自己的羽毛,要是被人说了攀附权贵,他的一世清名可算是毁了。 “所以,小人刚才碰到了沈大人的时候就都和他说了。”慕十八面露得色。 “说了什么?”慕梓悦顿觉不妙,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伸手去掐住他的脖子。 “自然说王爷你望眼欲穿,思念成疾,像他这样薄情寡义,转眼就把王爷忘记了,实在是应该去找块豆腐撞死。”慕十八上下唇一碰,说得洋洋自得,“王爷,你可别说,沈大人一定还是惦念着王爷的,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来看你而已。我这一说,他的脸都白了,朝着王府看了好久,这才羞愧地走了,临走还说他忘了谁,也断断不可能忘了王爷。” 慕梓悦听着听着,连手指都哆嗦了起来,心想:还是她先买块豆腐去撞撞死算了! 翌日上朝,慕梓悦连眼睛都不敢往沈若晨身上瞟,正襟危立,面沉如水,她在朝堂上向来是笑里藏刀的模样,这样正经还挺少见的。 散朝的时候,她也再不像以往一样留在最后慢吞吞地走,急急地便拨开众人,第一个领头出了金銮殿。 身后依稀有两个声音在叫她,她深怕是沈若晨喊她,只是忙不迭地往前冲,不到片刻就出了宫门,来到了自家的马车前。 慕十八正在等她,喜滋滋地问道:“王爷,今天沈大人有没有约你?我觉着上回那沁元阁还不错,我那日在阁顶呆了片刻,只觉得月朗星稀,风光无限,最适合……” 慕梓悦厉声喝道:“闭嘴!休要再提沈大人!” 慕十八怔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委屈之色,垂下头来,只顾拨弄着马尾。 慕梓悦狠了狠心骂道:“你瞧你还像不像亲卫?整日里风花雪月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院里的老鸨,你再这样,小心我把你赶回征西军去!” 慕十八抬起头来,眼神受伤:“我知道,王爷早就在心里讨厌我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懂,你什么机密都不和我说,只会交代慕大他们,把我当成个傻瓜,你讨厌我就明说好了,我自己会走,也不用去征西军,自己去找个山崖跳跳下去好了,反正也没人记得我!” 慕梓悦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慕十八忽然便抬起手来,使劲地拍打着自己头,恶狠狠地,好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一般,低低地喘息着:“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快想起来!” 慕梓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啼笑皆非:“十八,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你想不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都是我广安王府的人,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你有!”慕十八的眼神中带着控诉,“你看我什么都不顺眼!你把我一脚踢给方大人,不让我保护你!我还算什么亲随?我什么亲人都没有,睁开眼第一眼就是看见王爷,我想保护王爷一辈子的,看你不开心,我比谁都难过;你喜欢沈大人,我看得出来,我只不过去提醒一下他而已,沈大人一定也喜欢你的,王爷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我就是怕我太没用,你不要我了……” 慕梓悦越听越心里发酸,眼前这个看起来开朗阳光的亲随居然还有这样不为人道的惶恐,是她疏忽了。 她踹了他一脚:“喂,唧唧歪歪的,像不像个男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从军中提出来当我的亲随吗?” 慕十八吃痛,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委屈地说:“踢我做什么?” “我救了你的命,可要连本带利地收回来,说不定没出事前你是什么西川首富,是什么武林盟主,是什么洞主头人的,留你在身旁可不怕你赖账,难道会轻易把你送人?”慕梓悦斜着眼睛道。 “那……要是我就是一个穷光蛋呢?要是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慕十八犹豫着问。 “那更要留你一辈子啦,让你这一辈子都替我免费干活,偿还我的救命之恩。”慕梓悦恨恨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所以不要胡思乱想,你一辈子就是广安王府的人了,想走,得拿东西来赎。” 慕十八的眼睛亮了亮:“王爷不讨厌我吗?” “讨厌你什么?”慕梓悦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十八,记着,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就算我不在了,只要这广安王府的牌匾在,你就不会没有家。我有时候骂你,只是因为当你是我的家人,旁的人,求我骂我也懒得花这力气。” 慕十八的眼睛愈发亮了,耳根也渐渐地红了,半晌才掩饰地转身去拨拉那缰绳,甩了个鞭花,粗声说:“那我们回家去吧,沈大人不来就不来,还有好多人等着王爷呢。” 44第44章 慕梓悦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刚想点头,忽然,她的头皮一麻,那沈若晨正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们,不知道来了多久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慕十八的胡言乱语…… 慕十八一见沈若晨,立刻高兴地冲着他打招呼:“沈大人你来啦,是不是找我家王爷……” 慕梓悦尴尬地笑着,截过话头:“若晨这是要去哪里?今日天气不错,呵呵呵。” 她盼着沈若晨赶紧走开,自己也好驾着马车一溜烟儿回府,万万不能让这个慕十八再说出些什么话来。 哪知道那沈若晨竟朝着她走了过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笑着说:“昨日听这位侍卫一番薄责,下官醍醐灌顶,朋友之交,不以落魄避之,更不以荣宠远离,宠辱不惊。下官辗转了一夜,特来向梓悦请罪。” 慕梓悦被他这样一瞧,忍不住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说:“若晨何出此言,我的心里,从来都不曾怪过你。” “那今日家仆告假,不知能否借光,搭个便车回府?”沈若晨微笑着问道。 还没等慕梓悦回答,慕十八便高兴地应道:“当然可以,我家的马车宽敞得很,四个五个没有问题。” “如此,便叨扰了。”沈若晨举步便往前走去,慕梓悦的心里一跳,不知怎么,夏亦轩的脸突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往四下瞧了瞧,居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果不其然,不远处,夏亦轩正朝着这里看着,沉着一张脸,四周一丈之内散发着生畜勿近的气息。 她呆了呆,扯了扯嘴角,冲着他挤出了一个笑容,刚想打个招呼,沈若晨已经走到近前,一抬脚便上了马车,喊道:“梓悦,快进来。” 慕梓悦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马车,屁股还没坐稳,便听得车壁被敲了两下,她飞快地掀开帘子,解释说:“亦轩兄……” 帘子外慕十八有些愕然,挠了挠头问:“王爷,我们是直接送沈大人回府呢,还是去绕上几圈?” 慕梓悦脑门上的青筋都快爆起来了:“十八你说什么笑话?当然是直接送!” 慕十八缩回了头,吆喝一声,马车便动了起来。 慕梓悦回头冲着沈若晨笑了笑:“若晨勿怪,十八自从失忆后,总是会有些惊人之语,不必理会。” 沈若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的慕梓悦心里有些发毛,她佯作不经意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衫道:“怎么,难道我出去这么多日子,竟然变得越发玉树临风,让若晨你心生妒意了不成?” 沈若晨莞尔一笑:“梓悦,你说话怎么好像总是带了些痞味,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权倾天下的王爷。” “若晨不觉得我这样的十分亲和吗?若是王爷都像亦轩兄那样,只怕那金銮殿上都要结冰了,人人都见了他心里发慌。”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沈若晨失笑:“瑞王殿下的确……冷了些,就连我也不敢和他多说几句,不知为何,他好像对我有敌意。” “他面冷心热,别人都对他有误会,其实多接近几次,就会发现他挺好相处。”慕梓悦替夏亦轩说好话,以后这朝堂上一文一武,就是大夏的栋梁,万万不能心生芥蒂。 “我还一直以为你们俩不和……”沈若晨凝视着她,眼神复杂。 慕梓悦尴尬地笑笑:“误会,都是误会。”她想起自己以前对夏亦轩的提防,不由得有些愧疚,转念一想,谁让夏亦轩以前在她面前叫嚣着要做天下第一人?谁让老广安王留下这么语焉不详的四字遗言?话又说回来,父亲那时候到底要说什么?“瑞王打你”?“瑞王烦你”?还是“瑞王等你”…… 慕梓悦只觉得脸上一烧,轻咳一声,把脑中那几分绮念抛开:“其实,有些事有些人还真是要换个角度才能看清楚,就像瑞王殿下,若晨多接触几次就会明白了。” 沈若晨点点头,有些感慨:“是啊,就好像梓悦你一样,我一直都没弄明白,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弄不明白就难得糊涂吧,”慕梓悦体贴地笑了笑,“我看你这些日子都消瘦了,别太费心劳神,以后你要辅佐陛下的千秋大业,多注意身子。” “有王爷在,可用不着下官费心劳神。” “这事儿可说不准,指不定哪天我就不在了,陛下和社稷,就要劳烦若晨你了。” 沈若晨怔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她:“梓悦何出此言?” 慕梓悦哈哈大笑了起来:“开个玩笑,俗话说,好人不长命,我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要遗祸——” 话音未落,“匡啷”一声,马车一个急停,慕梓悦的半句话吞进肚子,人被甩到车壁上,沈若晨更是狼狈,直接从榻上滚落下来,幸好被慕梓悦一捞才没滚下车去,马车重重地摇晃了好几下,两个人稳不住身形,在马车上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起。 沈若晨原本就是个文人,危急之下,本能地伸手抓住了慕梓悦,慕梓悦从来不让人近身,本能地发力,眼看着就要把沈若晨甩出去,末了回过神来,又硬生生地撤去臂力,这下好了,仿佛一拳重击在自己身上,一阵头晕眼花。 等她回过神来,便见车帘一挑,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他们俩,瞬息之间,马车内的空气仿佛降到了冰点。 慕梓悦狼狈地扶着沈若晨站了起来,看着夏亦轩铁青的脸,气急败坏地喊道:“慕十八,你怎么回事!回去扣你一个月的饷银!” “启禀慕王爷,是小人驾车技术不佳,冲撞了慕王爷的马车,和他不相干。”夏刀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响了起来。 “呸!你这个小人!一定是你故意使坏撞我!”慕十八恶狠狠地说,车外顿时传来了拳脚相击之声,想来是那两个冤家又开始打架了。 慕梓悦头痛地抚了抚额:“亦轩兄,你有和要事唤我一声就是,不用这样来撞我的马车吧?” 夏亦轩并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肩膀,慕梓悦莫名其妙地往身上一看,只见沈若晨的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衫。 她的心里咯登了一下,飞快一手握住了沈若晨的手,一手在他的腋下扶了一把,不着痕迹地推开半步,把自己的肩膀从他的手下脱了开来,关切地道:“若晨,你还好吧?” 沈若晨被撞得眼冒金星,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着说:“不碍事,不碍事。” 夏亦轩看着这两个人温言细语的,心中酸涩难忍:“怎么,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梓悦和沈大人的兴致。” 沈若晨顿时又感觉到了对面那莫名的敌意,不动声色地朝着两人瞧了瞧,略显亲昵地朝着慕梓悦靠了靠:“无妨,我和梓悦谈得正欢,瑞王殿下这是有何要事?” 夏亦轩呆了呆,朝着慕梓悦伸出手去,好像想把她拉过来,可这马车中挤了三个人,任凭再宽敞也显得逼仄了起来,施不开手,他只好闷声说:“梓悦,我听说这几日霖安河里荷花盛开,沁元阁的老板为了招揽客人,弄了一个荷花灯会,十分漂亮,今晚不如一起去瞧瞧?” 沈若晨立刻笑着接道:“瑞王殿下也听说了?真是不巧,下官也正邀请梓悦一起去呢,梓悦,今晚月色一定不错,我们赏灯听曲,一定别有风味。” 夏亦轩没有应答,犀利的目光却只是落在慕梓悦的脸上,仿佛要在她那里盯出个洞来。 车身摇了摇,一下子又有人爬上车来,慕梓悦正中下怀,连忙掀开帘子:不管是谁来,都是她的台阶啊,这左右为难可真是够了…… “梓悦,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是不是纵马狂奔撞上人了?不是我说你,你一个王侯世家,平日里放纵不羁也就算了,这散了朝,这么多王公大臣可都看着你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孟浪……”一个声音絮絮叨叨地,一听就让慕梓悦炸了脑袋。 她□了一声,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咦,你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哪里了?我瞧瞧,”方于正有些急了,从帘子里挤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没事,我好得很!”慕梓悦一下子僵了,身后两道目光仿佛要灼人一般,让她如坐针毡。 “没事就好,对了,听说这些日子霖安河夜景十分漂亮,今晚一起去瞧瞧?我去包个画舫,这些日子一直和你舟车劳顿的,一起休憩一下……”说到这里,方于正这才发现车厢里还有另两位重量级的人物。 车厢内一阵静默,半晌,方于正正了正衣襟,不亢不卑地见了礼,最后又责怪道:“梓悦,你这样于礼不合,下次应该请王爷和若晨先行,你就到我府上的马车将就一下就是了。晚上说好了,我这就去包画舫。” 慕梓悦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滚,咬着牙齿说:“包什么包,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来凑什么热闹,晚上,晚上我请客,我请你们大家都去看荷花灯,听小曲,成了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这不知道又是谁来凑热闹,慕梓悦听得胆战心惊,立刻喊道:“十八,你还在打什么打,赶紧回府。” 马车晃了晃,车上四个人也晃了晃,慕梓悦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马车动起来,再呆下去,只怕她要被这几个人的眼光杀死了,于是灵机一动道:“哎呀,这车里太挤了,这样吧不如我就徒步回府,这么些日子不在京城,甚是挂念这京城的街角小巷、美女佳人啊……你们三位慢慢聊,呵呵,慢慢聊。” 她正想拍拍屁股走人,忽然听到一个尖嗓子响了起来:“广安王爷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奴才追了你一条街了,陛下找你呢。” 慕梓悦如蒙大赦,飞快地跳下马车,激动地问:“陛下找我一定是有要事,我先走了,你们自便……” 小庆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连忙阻止说:“广安王稍安勿躁,传陛下口谕,今晚赐宴琼清殿,不急在一事,王爷可以先回府歇息片刻,养养精神。” 说着,他压低声音凑到慕梓悦的耳边,语带羡慕地说:“陛下现在正在宫里折腾王爷喜欢吃的东西呢,说是都好久没和王爷单独在一起用膳了,今晚一定要让王爷乐不思蜀,王爷真是圣眷日隆啊。” 45第45章 左边是狼潭,右边是虎穴,只是狼潭尚可以推脱,虎穴却不得不去。慕梓悦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夏云钦如此执着,想和她单独用膳,只怕宴无好宴,到时候别平生了什么事端出来。 马车上三个人鸠占雀巢,挤在里面不肯下来,慕十八瞪着眼睛,自然不肯扔下自己的王爷独自驾车离去,慕梓悦眼看着这么一堆人堵在这里,只怕再折腾下去要连夏云钦都惊动了,只好陪着笑脸,说是立刻去定包房、包画舫,今晚虽然要爽约,但明晚必定要请他们共赏荷花灯,不醉不归。 到了最后,那三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个个都沉着一张脸,瞧向慕梓悦的目光都若有所思,令人心里发怵。 等到人都散光了,慕梓悦坐在马车上晃了几晃,这才想起来:她心虚个什么劲啊?明明是她要破费请客吃饭,怎么搞得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一样! 慕梓悦在府中长吁短叹了一阵,破天荒地头一次,把广安王府从里到外慢吞吞地走了个遍,从老王爷王妃的寝殿,到西侧的佣人房,从一草一木,到一纸一笔,都细细视察了一番,眉目间尽是难舍之意。 听风和听雨都有些奇怪,掩着嘴直乐。 “王爷今儿个怎么有些不一样,悲春伤秋了起来。” “是啊,奴婢们的汗毛都有些竖起来了,不就是去陛下那里用个晚膳嘛,怎么好像要回不来了似的。” 慕梓悦摇了摇头:“和陛下没关系,本王只是想着,你们这些人要是没了我,都会到哪里去。” “怎么可能没了王爷呢?没了王爷就没了广安王府,也就没了我们。”听风笑着说。 “广安王府当然不可能没有,就算没了府邸,广安王是太祖所封,丹书铁契,赐封在庙堂之高,不可能会没有。”慕梓悦傲然道。 “没了王爷,留个空壳又有什么意思。”听风不以为然。 “那可不行,留着总是个念想,不管在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本王的魂魄总也有个归依的所在。”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王爷你说什么啊?奴婢心里发慌,可不要吓我们。”一旁的听雨向来敏感,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 慕梓悦哈哈大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开个玩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就算本王有什么事情,凭本王的能耐,也能杀个回马枪,所以,不管什么事情,你们只要安心在王府中等我就是。” 在听风的心里,自家王爷是无所不能的,她神气地道:“那是自然,这天底下谁能比得上王爷你。” 听雨则咬着唇,目光中带着几分怀疑:“王爷,我们自然会守着王府,只是王爷,你可不能轻易涉险,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死去的老王爷和王妃,他们可一定盼着王爷你成亲生子,为广安王府留后呢。” 慕梓悦心想:慕家早就有后了,还有两个,儿女双全,十分美满。想到这里她愉快地点了点头:“快了快了。” 听雨乍听之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疑惑立刻被扔到九霄云外,尖叫一声捂住了嘴:“王爷,你想明白了?你要娶妻了吗?是哪个?是余家小姐吗?还是哪位大家闺秀?别的都不打紧,未来的王妃一定要对王爷好,那种掏心掏肺的好……” 听风差点蹦了起来,搓着手团团转:“哎呀我的王爷,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瞒得我们这么紧,这可是要敲锣打鼓的大喜事啊!对了,那几个公子该怎么打发了?他们都挺好的,王爷你替他们寻个好去处……” 慕梓悦一下子有点懵了,看着这两个丫头这幅兴奋的模样,她一时有些不忍心戳穿,清咳了几声,训斥道:“好了好了,一点儿都没有学到本王不动如山的本事,瞎叫什么,这是个秘密,都不要外传。还有,八位公子自然要留在王府,未来的王妃没有这些雅量,不来也罢。” 两个婢女连连点头,听话地再也不提,只是眉目间都难掩喜色,走路都有些飘了起来。 日暮渐渐西沉,慕梓悦在小庆子的陪伴下,缓步往宫里走去。琼清殿位于整座皇宫的西侧,夏云钦还是个小皇子的时候就住在那里,在那里,他承受了母后逝去的痛苦,也承受了先帝有意为之的冷落。 正殿门外守着两名宫女,小庆子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恭谨地道:“王爷请进,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不进去随身伺候吗?”慕梓悦有些奇怪。 “陛下说了,今天和王爷是家宴,不用人伺候,奴才就在门外侯着,王爷有事,叫一声就是。”小庆子笑着说。 殿内四周点着几根大大的红烛,亮如白昼;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四五个凉菜。夏云钦正坐在桌旁出神,今天他穿了一身便服,眉清目秀,眼神怔忪,仿佛邻家男孩一般俊秀可爱。 慕梓悦正要见礼,夏云钦的眼神一敛,迎上前去,亲昵地说:“梓悦你来了,朕还怕你又忘了呢。” “陛下召见,臣怎么敢忘记呢?上次那乌龙的事情,臣一想起来就心里愧疚。”慕梓悦赶紧请罪。 “难道非要召见,你才肯来陪朕吃饭不成?要是朕不是你的陛下,就不能和你吃饭了不成?”夏云钦不悦地说。 慕梓悦失笑:“陛下怎么可能不是陛下?身为臣子陪陛下用膳,那是无上的荣耀,陛下多虑了。” 夏云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陛下的,今天说了就是一场普通的家宴,我不是陛下,是梓悦的小五,你再喊我一声陛下,我要罚你。” 慕梓悦还想拒绝,可是夏云钦的双眼发亮,显然对罚她跃跃欲试,她不想节外生枝,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臣遵旨。” “先叫一声听听。”夏云钦期待地看着她。 “小五。”慕梓悦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微服出宫她偶尔叫个几声倒也没事,可在这禁宫之中,要是被有心人听见,真是谋逆犯上的大罪啊。 夏云钦快活地应了一声,眉目都灵动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外,吩咐宫人上菜,他则亲手拿了一瓶酒,替慕梓悦斟了一杯。“梓悦,这沁元酒是我从皇兄那里抢来的,听他说,你最喜欢喝这个。” 慕梓悦一见那酒便想笑,那日夏亦轩志得意满地想要破了她的秘密,结果却被她的肉肠弄得狼狈离去,算得上她今生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举。 “咦,梓悦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我果然拿对了。”夏云钦喜滋滋地说着,替自己也斟了一杯,抿了一口。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都是些家常小菜,凉拌茄子、葱爆鲈鱼、酱肉小炒……慕梓悦吃了几筷,忽然觉得味道十分熟悉。 “这……陛……小五,这菜和以前王府里的怎么都一模一样?”慕梓悦纳闷地问,以前府里的那个大厨早就告老还乡了,这些小时候常吃的家常菜,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 夏云钦狡黠地笑了笑:“我派人到李师傅那里学了大半年,又在宫里试了大半年的菜,这才敢到你面前卖弄。” 慕梓悦的舌尖一卷,让那些曾经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停留了片刻,这才恋恋不舍地咽了下去。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看到这凉拌茄子惊讶得很,这长长软软的好像一条蛇似的,怎么不敢吃。”夏云钦兴致勃勃地说。 “是啊,我非得塞进你的嘴里,你被噎住了,害的我被父亲打了个后脑勺。”慕梓悦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 “那天我没吃东西,半夜里就饿了,又不敢说,一个人在屋子里哭,想我死去的母后。” “咦,你哭了?我带你去厨房偷东西的时候你不是说是眼睛里进沙子了吗?哭什么哭,父亲对你比对我们都好,你耀武扬威都不会有人说你。” “要是我耀武扬威的,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就喜欢那些弱小的东西,你来得正好。” 夏云钦愣了一下:“那现在呢?” 慕梓悦失笑:“现在长大了,当然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见弱小,自然要扶助,看见英雄好汉、才子佳人,自然会仰慕。” 夏云钦沉默了片刻,又笑了:“原来如此。” 两个人边吃边聊,慕梓悦少年的时候调皮捣蛋,趣事糗事一大堆,夏云钦则是兄妹俩的跟屁虫,说起来简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那时候你和梓安姐姐真像,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有些事情我都糊涂了,明明好像是跟着梓安姐姐,可你一说,又成了跟着你做的一样,”夏云钦挠了挠头,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好一阵子,“你回来的那会儿,我都觉得你好像梓安姐姐一样,要是你……” 夏云钦硬生生地住了口,把那句“要是你是梓安姐姐就好了”吞进了肚子里。 慕梓悦的心突突一跳,幸好她回来以后,没过多久,夏云钦就被先帝接回了宫中,要不然的话……“我和小安原本就是一母同胞,分不清也很正常,陛下就不要介怀了。” 夏云钦的眼睛一亮,得意地一拍桌子:“好,梓悦你叫错了,该罚。” 慕梓悦这才醒悟过来:“这……小五,每天都喊惯了,偶尔叫错一次,不算不算。” “不行,说好了就要罚,罚轻点就是了。”夏云钦哪里肯罢休,勉强掩饰着心里的雀跃,假意沉吟了片刻道,“就罚你喂我吃一口菜。” 慕梓悦怔了一下,立刻拒绝道:“这怎么行,小五你是九五之尊,臣不敢逾矩。” “以前我不肯吃菜,你不就是夹着菜放到我嘴里的吗?”夏云钦轻哼了一声,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慕梓悦顿时尴尬了起来:“这……当初是臣无礼,掐着你的脖子灌你吃下去的……不过也是为了你好,谁让你瘦得和猴子一样还学人家挑食。” “我喜欢,你今天也喂我。”夏云钦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眼神却十分坚持。 慕梓悦无奈,看了看满桌的菜,夹了一颗花生米,递到了他的嘴边,夏云钦快活得很,张开嘴来,吃了一颗还不够,一连吃了四五颗,终于满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五的手段看起来还是有点高明的嘛 46第46章 晚膳终于在夏云钦的满怀旖旎中,在慕梓悦的坐立不安中用完了,慕梓悦想要告辞,可夏云钦却依然兴致勃勃,半分没有放她回去的意思。 夏云钦带着她出了正殿往外走去,这琼清殿的几间屋子虽然不大,但整座宫殿占地却很广,尤其是后院,有个小小的人工湖,景色十分优美。 一到后院,慕梓悦顿时呆了:只见许多光点飘散在不远处的湖面上,仿佛漫天的星辰落入凡间,美得令人屏息。 “美吗?”夏云钦略带得意地说,“不比霖安河畔的荷花灯差吧?” 慕梓悦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紧走了几步,半跪在湖边,伸手轻轻拍打着湖水,那亮闪闪的灯光仿佛有了灵性一般浮动了起来,俨如落入凡尘的精灵。 “好美……”慕梓悦叹息了一声,眼神迷离,她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着这样浪漫的情景,也迷了心神。 夏云钦心中十分满足,忍不住往她身旁靠了靠,想去握她的手:“梓悦,能和你这样在一起,真好。” 慕梓悦顿时惊醒,往旁边避开了夏云钦的手,笑着说:“小五,你从哪里看来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是不是听了手下人的撺掇,学那沁园阁老板哗众取宠?” 夏云钦的手落了空,失望地看着她:“小庆子说,传旨的时候,好多人和你在一起,说是要去看霖安河畔的荷花灯,我听了便不高兴。” “只是路上偶遇了而已。”慕梓悦不想那几个重臣在夏云钦的心中留下结党营私的阴影,轻描淡写地答道。 “我不喜欢他们缠着你,我想和你一起看花灯。”夏云钦赌气说,“你总是不来陪我,我看见你的时候越来越少。” “小五,他们都是你的重臣,我……我和他们交好,也是为了你的天下……”慕梓悦有些心虚地解释。 “不,我才不要,有时候,我真想把你一个人藏起来,谁都看不到你的好,你就是我的……”夏云钦喃喃地说。 慕梓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愕然看着他。 夏云钦怔了一下,勉强调节了一下自己的眼神和表情,笑着说:“咦,梓悦你变胆小了,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了吧?和你开玩笑呢。” 慕梓悦凝神看着他,见他神态自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小五你也会使诈了,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夏亦轩笑了笑,摇头道:“才没有呢,我喜欢看你使诈,可我不会对你使诈,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也对我使起诈来?” 慕梓悦心中一凛,几乎以为他察觉了什么,可看看他期待的眼神,又不象。“怎么会?臣只是有些小聪明,就算使诈也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夏亦轩叹了一口气,显然对她又叫他陛下不满,不过,再要罚她,他怕会把人吓跑了。他只好装作没听见,冲着她笑了笑:“其实,就算梓悦对我使诈也没关系,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一定不会害我,一定会永远陪着我,对不对?” 慕梓悦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人生在世,有许多身不由己,永远这个词太过飘渺,就好比生老病死,臣就算是再神通广大,也敌不过啊。” “什么敌不过!”夏云钦的声音徒然严厉了起来,“朕说敌得过便敌得过,你们都说朕是天子,福禄齐天,朕要护着一个人,难道还会护不住?” 慕梓悦顿时一个头比两个大,小皇帝炸毛了,还是顺毛抚摸之比较好:“好好好,护得住,陛下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 “梓悦,我一直想要回到从前,你从征西军中回来以后,我们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日子。”夏云钦的语声有些伤感,“你该明白,我原本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可为了母后,为了父王,也为了你替我所付出的,我不得不坐上了这个王位。” 慕梓悦想说话,却被他制止了。 “梓悦,你希望我做一个造福万民、名留青史的九五之尊,我听你的,不过,我有个要求,你也一定要做到。” 慕梓悦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她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只想找个什么借口溜之大吉:“陛下吩咐臣子的事情,臣子自然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做到,这个……这个天色不早,明日还要早朝……” “不,我早就说了,今天我不是陛下,你也不是臣子,你只要用慕梓悦这个人来回答小五的话就是了。”夏云钦年轻的脸庞上有着十分的坚持。 “这不是一样的嘛,慕梓悦就是你的广安王,小五就是我的陛下……”慕梓悦挣扎道。 “你要发誓,你不能欺骗我,要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要一辈子都把我当成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只要你陪着我……旁的……我都不会和你计较……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会给你……”夏云钦紧紧地盯着慕梓悦的双眼,仿佛有千言万语。 慕梓悦的脑中翻江倒海一般,这夏云钦今天是怎么了?她明白夏云钦对她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可是,夏云钦向来就很有分寸,除了平日里表现出来对她的依恋,从来没有什么过份的举止。 今天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吗?为什么几乎会说出这样近似于表白的话来?为什么会这样让她予取予求?为什么让她发这样的誓言?他在害怕什么?又在许诺什么? “你不愿意吗?”夏云钦见她一声不吭,一阵失望涌上心头,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指节几乎发白。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终于开了口:“小五,你和我的亲人一样,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是我现在最尊敬的陛下。” 夏云钦面无表情,这不是他最想听到的,但是,他明白,这是慕梓悦所能给的最好承诺。 “慕梓悦在此发誓,慕梓悦绝不会欺骗小五,慕梓悦会一辈子陪在小五身边,”慕梓悦在心中对兄长说了一声抱歉,人和名字对不起来,想必菩萨不会怪罪,“如违此誓,必将万箭穿心、受尽苦楚而死。” “不!我才不要你万箭穿心、受尽苦楚而死,”几乎是在同时,夏云钦孩子气地往身后呸了两声,仿佛这样,刚才那句恶毒的话便会随风而散,他紧紧得盯着慕梓悦,双眼中仿佛跳动着火花,好像在压抑什么,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只是,你慕梓悦若是违背誓言,我便再也不会顾忌什么,从此以后,谁也不能阻止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慕梓悦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皇宫,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少年,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饱含着炙热的情意,仿佛在告诉她,他一直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可能那个整日里缠在她身旁的少年真的已经长大,在她的殷殷期盼下,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一个少年帝王,俾倪天下,霸气渐成。 听着身后宫门吱呀呀地关闭,她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今天这一关暂且算是过去了,今后会怎样,留待以后再说吧。 月光很亮很美,可她却没有半分心情;王府的马车就在前面,可她也不想去坐,她实在没有力气在别人面前掩饰什么,现在的她,只想在夜色的掩护下,做回一个普通人。 沿着宫墙走了片刻,她心事重重,好一会儿才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她正愁没地方出气呢,故意放慢了脚步,突然之间便飞速地转身,一脚踢向身后,与此同时,双臂一振,一手一推一送,而另一手肘一曲,抵在了一个人的咽喉:“敢打本王的主意,狗胆包天了——” 被她按倒在墙上的人闷笑了一声,毫不抵抗地靠在墙上,任由她施为。 这声音甚是耳熟,化成灰慕梓悦也能听出来,全身的力气顿时使不出来了。她只好悻悻地在他胸口重击了一下:“堂堂瑞王殿下,居然也学宵小之徒,要不要脸!” 夏亦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道:“我有些担心,所以在这里等你。” 慕梓悦心里一跳,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取笑说:“怎么,我出不来你还打算闯进宫里去不成?” “有军机大事密报陛下,也不是不可以。”夏亦轩冷冷地说。 慕梓悦终于收起了玩笑之心,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认真地说:“亦轩兄,陛下年少聪慧,偶有跳脱贪玩之举,也只不过少年心性,等心中的执念一散,便会回归正途,你不必太过忧心。” 夏亦轩心中有些烦闷,他冷眼旁观,何尝看不出来夏云钦对慕梓悦的那一份执着?“我明白,在你心中,他是最重要的。”他的语声带了几分酸意。 “陛下于臣子而言,自然是最重要的,”慕梓悦白了他一眼,“你这话大逆不道,小心我去参你一本!” “你去参啊,现在左右两相都已经被你除去,只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夏亦轩心中气闷,赌气说道。 慕梓悦啧啧几声,挑了挑眉道:“咦,这是瑞王爷吗?是不是我眼花耳背了?怎么好像个小媳妇似的?” 夏亦轩瞪了她一眼,只是沉默不语。 这样的夏亦轩实在不多见,慕梓悦只觉得心头一个角落蓦然就软了下来,酸酸的,甜甜的,让人的脑袋慢慢地晕乎了起来。 “亦轩兄,”她低低地叫了一声,“以前都是我错怪你了,你忠心耿耿,不可和那两个人相提并论,我以后都不会再疑心于你,平南军和禁卫军有你在,必定会如铁桶一般护得陛下周全。从今往后,陛下那里,还需你多加扶助。” 夏亦轩一怔,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怎么,我多加扶助,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慕梓悦的心里咯登了一下,笑着说:“我自然和你一起匡扶陛下啊,我倒是想云游天下,只是陛下肯放吗?” 夏亦轩放下心来:“云游天下一个人可没意思得紧,等再过些日子,朝中事物没这么繁杂,我们向陛下告假,我陪你去。” 慕梓悦鼻子一酸,点了点头:“那就说好了。对了,过两日便是休沐了,我听说木齐山西侧有个十里竹林,竹海林涛,宛如仙境一般,我去了木齐山这么多趟,却一直没有到过那里,不知亦轩兄有没有兴趣先陪我共游?我……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只是在这里不太方便……”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夏亦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颤声道:“你……你邀我共游木齐山?” “是啊,”慕梓悦掰起了手指头,“六月二十五是休沐,不如我要提早一日去那里打探一下有什么好玩的,哎呀,六月二十五日是那鲁齐胜问斩的日子,我午时三刻还要监斩,不能提前去安排……” “我去,我早一日去就是,你只管监斩后来就是。”夏亦轩不能自己,一叠声地应道。 “好。”慕梓悦凝视着他的眼睛,咬了咬唇,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就这样说定了,六月二十五,我们在木齐山下,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去医院检查,身体出了点问题,可能要停更一到二周,非常抱歉,我会尽可能早点恢复更新的。鞠躬谢谢亲们支持。 47第47章 第二日,慕梓悦照例十分忙碌,早朝后,慕大和几个王府亲卫一直在书房中商议,一直过了午膳,才陆续离去;下午,慕梓悦到了刑部大牢,去看了看就要处决的鲁齐胜,那鲁齐胜虽然形容憔悴,倒也还有几分气骨,只是怨毒地看着她,并没有失态地叫骂。 “鲁大人,明日你就要上路了,还有什么未竟之事,可以说出来,看看本王能不能帮你一二。”慕梓悦淡淡地问道,也不是她心存恻隐,毕竟是两朝元老,她总要代夏云钦来做做样子。 “都这模样了,我还有什么未竟之事。”鲁齐胜颓然一笑,“慕梓悦,是我小看了你,居然被你这小娃儿掀翻了船。” 慕梓悦哂然一笑:“鲁大人,旁的话就不必说了,今日本王为你送上断头酒,但愿你来生能投个好人家。” 鲁齐胜“呸”了一声:“你不必太得意,伴君如伴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天你便也会落得我这般下场,到时候我在黄泉看你身首异处,岂不快哉!” 一旁的狱卒呵斥了起来,慕梓悦也不生气,悄悄凑近了牢房低声道:“说的也是,鲁大人不要太快投胎,在阎王爷那里温一壶酒,等本王来陪你。” 说罢,她大笑而出,跟在身后的几名侍卫也鱼贯而出。 “怎么样,这几日牢房里可正常?有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出入?或是有什么眼生的人来探望?”慕梓悦询问着守卫牢房的头领。 “王爷放心,这里三班轮值,一共有三重守卫,进出都需吕大人的令牌,一只苍蝇都进不来。”头领答道。 慕梓悦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慕十八听了,有些兴奋地说:“王爷,难道会有人来劫狱?” “万事皆有可能,小心为上。”慕梓悦又叮嘱了头领几句,便离开了大牢。 “那明日会不会有人来劫法场?我可浑身闲得发痒。”慕十八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跃跃欲试。 “就算有人来劫法场,用得着你出马不成?”慕梓悦轻哼了一声,“明日你有机密要事去办,可不许办砸了,办砸了就把你一脚踢到征西军中去。” 慕十八情不自禁地挺起了胸膛:“机密要事?王爷放心,我慕十八一定拼了性命命也要完成!” 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得快,眨眼便日暮西沉,晚霞满天。为了昨日的约定,慕梓悦早早地便遣人去沁元阁定包房,哪里晓得,这荷花灯会一弄,沁元阁居然人满为患,包房已经排到了十日以后。 慕十八和同去的亲卫一溜儿排开,带着刀在沁元阁门口站了两个时辰,来往的客人见了都忙不迭地避开。到了后来,老板叫苦不迭,只好亲自出马,把自己的一间包房让了出来,这才皆大欢喜。 沈若晨和方于正早早地就到了,他们俩原本便交好,时常在一起谈诗论文,针砭时事,这次赏灯饮酒,虽然来得有些尴尬,却并未影响两个人的交情。 店里的小二忙得脚不沾地,为他们俩斟了茶以后,见主客还没到,便退了出去。两个人坐在窗边,河边的凉风习习,楼下人影瞳瞳,十分惬意。 “梓悦怎么还不来?不是约好了申末吗?”方于正往窗外张望着,有些诧异,“她向来很守时。” “于正,我心中有一疑团,想问你好久了。”沈若晨心中一动,微笑着问。 方于正看了看他,心中了然:“我知道,你想问我,我什么时候和梓悦摒弃前嫌了是不是?” “是啊,你一直对她不屑一顾,多番弹劾,怎么去了平鲁之后,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沈若晨十分不解。 “朝堂之上,我自会秉持御史台之责,梓悦若是有什么错事,我必不会徇私,若晨你大可放心,”方于正正色说,旋即脸上神情一柔,语调便轻了下来,“可私下里,他和我以前以为的那个慕梓悦大大的不同,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沈若晨的心中一沉,眼前的方于正眼神迷离,仿佛……有些不对劲……“于正,你了解他吗?你可别把他和他妹妹弄混了!” “可能吧……弄混了便弄混了……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挺开心的,别的我也没想这么多。”方于正心中有些迷乱,自回京之后,他忍了好些日子没去见慕梓悦,每日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在床上反复问自己,是不是把从前对慕梓安的一腔相思弄混了,可是,现如今的慕梓悦,那样的狡黠飞扬,早已和以前的慕梓安重叠起来,他再也分不开,也不想分开。 “而且,说不定,小安的三魂六魄留了几分在她的孪生兄长的身上,所以我才越接近,越觉得他和小安好像,对,一定是这样……”方于正说着说着便有些兴奋了起来。 沈若晨听了忍不住咋舌:“于正,你入了魔了。” “别说我了,你呢,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方于正狐疑地问,“以你的性子,和他南辕北辙,总不成,你也喜欢上他……” 沈若晨的心中突突一跳,慕梓悦那清亮跳脱的眼睛忽然便出现在他眼前,他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将那双眼睛从脑中剔除。“梓悦挺有意思的,和她在一起十分轻松自在,不过要说喜欢不喜欢,这可就有些牵强了。” 方于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便有些得意地笑了:“若晨,依我看,你这模样,十有八九是喜欢上他了,只怕你心里还不知道,他这个人,平日里看他好像又自恋又自傲,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可越接近,你就会发现,他好像有种别样的魅力,让人挪不开眼去。” 沈若晨失笑道:“你这么了解他?” “那是自然,我们可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他后来去了军中,这才联系少了。”方于正饮了两口茶,忍不住便到窗口去张望,“奇怪了,人呢?还有瑞王爷怎么也还没来?” 沈若晨却静静地坐在桌旁,眉头轻蹙,仿佛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于正,这两日我得了一封密信,却总是参不透上面的机密。” 方于正回过头来,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这天下第一才子也有参不透的时候?什么密信,说来听听。” “作诗之人十分聪慧,故意写了些平仄不通的句子,想必里面大有玄机,我把每个字都拆了开来,以上传古法破密,却没有看出半分破绽,这几日煞费心思。”沈若晨揉了揉太阳穴,想来很是劳神。 “这种事情,小时候我们经常做,”方于正忍不住笑了,想来是想起了一些趣事,“老师在前面讲课,我们便在下面传纸条,小安最喜欢做些平仄不通的诗句,老师见了,只当她学艺不精,一点也不疑心。后来我们也学着做,唬得老师都以为我们变笨了。” “那又是如何传递消息呢?”沈若晨奇怪地问。 “一开始我们写藏头诗,后来又写藏尾诗。” “这么简单?可是……”沈若晨口中念叨了几句,摇头说,“不像不像。” “小孩子的把戏而已,你的密信自然不可能这样简单就破了。”方于正摇头笑道,“那些诗后来都被识破了,我们被老师打了好些板子。” 沈若晨有些失望,掩饰着饮了一口茶。 “后来小安和梓悦就故意把要说的话斜着来,便再也没人发现啦。”方于正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 沈若晨的手一抖,几滴茶水溅了出来,他喃喃念叨了几句,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 “若晨明白了什么?倒叫我有些好奇。”随着一声问话,慕梓悦挑开了门帘,笑嘻嘻地问道。 沈若晨笑了笑:“我明白了,梓悦今天存了心来不醉不归的,这么晚来,先自罚三杯吧。” “好好好,我先来赔罪,实在是出门时不巧,碰上了一个人,说了半晌的话才迟了。”慕梓悦挥手叫来小二,把酒盅一字排开,爽快地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 方于正忍不住又念叨了起来:“小酒怡情,醉酒伤身,梓悦你慢点喝。” “莫不是碰到了瑞王殿下?他人呢?”沈若晨往后瞧去。 “他另有要事,不来了。”慕梓悦凝视着他,淡淡地问道,“若晨你这么记挂亦轩兄?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和他商量不成?” “他不来正好,省得把我们几个都冻住了。”沈若晨笑着说,“刚才我正听于正说你们小时候的趣事呢,有这个当下酒菜,今晚一定能多饮几杯。” 说话间,酒菜便连接着送了上来,沁元阁的酒菜享誉京城,几个拿手“翡翠猪手”“黄金酥”更是让人齿颊留香,三个人在窗前边吃边聊,十分惬意。 不一会儿,霖安河上的荷花灯都点了起来,更有一艘小船在荷花灯中穿梭,一个绵软动听的女声在琴声中唱起了小曲,煞是动听。 慕梓悦听得悠然神往,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长长的锦套来:“若晨,上回在惠州没能买下那支玉笛,这几日我总算又在德起轩找到了一支,虽然成色不太好,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若晨有些意外,接了过来:“多谢梓悦,只是我没带什么东西过来,这……” “这是什么话?难道这还变成了我向你讨要礼物了不成!”慕梓悦哂然一笑,“你若是要谢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情。” 沈若晨愣了一下,笑着说:“梓悦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今夜如此美景,梓悦能否用此玉笛,吹一曲《冲天调》,以了我多年的未竟之愿?”慕梓悦的双眸迥然有神,仿佛此刻窗外灿烂的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我回来了。。。。。。。。。 争取下周恢复正常更新。 48第48章 沈若晨怔在原地,手中的玉笛冰凉,却又好像烙铁一般,要将他的手都烫伤。他不敢去看慕梓悦的双眼,只好勉强笑了笑说:“梓悦,真是不巧,这几日我有些上火,口中发了些疱疹,十分疼痛,只怕吹不出那个味道来。” 慕梓悦的双眸立刻黯淡了下来:“看来我是没有缘分听这首曲子了。” “过几日等我身子好一些,专程到你府上来为你吹奏就是。”沈若晨低声说。 “不必了不必了,原本就是我太过强求,若晨不必放在心上,你我这番相交,对我来言,已是满足。”慕梓悦转眼便敛去了失望之色,神态之间尽是笑意。 一旁的方于正忽然便没了声响,只管自己一个人自饮自斟。席间的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慕梓悦强打精神,反手戳了一下方于正,开玩笑道:“怎么了,方大人这是眼红了不成?赶明儿是不是要去陛下那里弹劾我结党营私、拉拢朝中大臣?” 方于正把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梓悦,你若是记恨我,我明日里就去向陛下辞去这御史大夫之位,省得你整日里冷嘲热讽!” 他原本便饮了酒,脸上有些潮红,这一怒,更是整张脸都涨得红了,慕梓悦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吓了一大跳:“于正你这么凶做什么,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 “你……总而言之我明白,我这人你看不上眼,我就是这脾气,你要我卑躬屈膝讨你欢心,我是万万不能……”方于正心里酸涩,仰头又喝了一杯。 “我要你卑躬屈膝做什么!”慕梓悦顿足,从他手中夺过酒杯,“你这样很好,于正,你一定会是陛下跟前最清正廉明的栋梁之才,从今往后,让陛下远小人、近君子,就靠你了。” “你不怪我,肯听我的劝了?”方于正怔了一下,屏息看着她。 慕梓悦无奈地说:“好好好,我以后谨言慎行,再也不奢侈浪费、孟浪无状,跟着你方大夫,做一个一板一眼的好官。” 方于正大喜:“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梓悦,你可不能诓我!” 慕梓悦有些狼狈,转开眼去,拍了拍脑袋:“对了,于正,我在德起轩时看中了一方砚台,你喜欢舞文弄墨,放在我身旁可惜了,我让人给你送到府上去了。”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方于正又惊又喜,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沈若晨手中的锦套,心中的酸涩一扫而空,却又不得不依照礼节假意谦辞,“无功不受禄,这……这不是让你破费了……” 慕梓悦笑着说:“一点小东西,不算贿赂咱们的御史大夫吧?以后,你看到它,便好像看到我一样。” 方于正喜滋滋的,恨不得立刻飞到府中,把那方砚台捧到这里来好好端详一番:“不算,自然不算。明儿我也去逛逛,礼尚往来,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美少年。”慕梓悦眯起了眼睛,色迷迷地一笑,“不如你送我一个。” “你……你又胡说八道了!”方于正白了她一眼,只是他心情正好,也就不念她了。 三个人说笑着,刚才沈若晨不愿吹笛的尴尬渐渐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翌日休沐,慕梓悦原本想好好睡个懒觉,可心中有事,却辗转反侧了整整一晚,更是早早地就醒了,一个人身披外袍,站在窗前发怔。 良久,她才收拾停当,到了大厅。慕十八已经在厅内等候了,她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慕十八。 “瑞王应该昨夜就去了西齐镇,你见到他们以后,就说是我怕他着急,让你先过来打点。” 慕十八点点头,接过信函:“王爷,那你什么时候来?” “我这里还有要事,晚上或是明早,最迟不过……明晚。”慕梓悦勉强笑了笑,“你可一定不能让他回京,不然就家法伺候。” 慕十八挠了挠头,会心一笑:“明白,王爷你是不是有机密要事要办,不想他来捣乱?” 慕梓悦思忖了片刻道:“也不尽是,等到你拦不住了,把这封信给他看就是,他便会明白我的心意,不会为难于你。” 慕十八兴冲冲地把信往怀里一揣:“好,王爷,小人在西齐镇等你。” 看着他的背影,慕梓悦叹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已近巳时,便点了一队亲卫,直奔大理寺而去。 身为监斩官,慕梓悦到大理寺和大理寺卿碰头,从牢中提出人犯,办齐手续,随即由大理寺狱卒开道,囚车一路数十辆,紧随其后的是王府亲卫队,一个个都刀枪珵亮,秩序井然。 这日天气出奇的好,也出奇的热,慕梓悦一身正式的紫红官袍,又厚又重,汗珠一滴滴地往外冒,真恨不得此时能躺在树荫下,喝上一口冰镇的绿豆汤。 看热闹的百姓很多,被赶在一旁不停地指指点点,朝政更迭、权臣替换的内情他们并不知内情,却把各种听来的小道消息当成津津乐道的八卦,编出各种故事来。 监斩的地点是在城西的菜市口,离大理寺约莫二里地,走得快些,一刻钟便到,只是慕梓悦吩咐手下众人要扬我圣威,让反贼逆臣受尽百姓的唾骂,务必要走得慢一些、威武些。 慕梓悦走在最后,她朝着鲁齐胜的囚笼看去,只见他披头散发,神态萎靡,双眼却一直在张望,目光偶尔落在她的身上,简直就好像要撕下她身上的一块皮来。 而他的囚笼旁守着十来名狱卒,其中二人是广安王府的亲卫,慕梓悦早就吩咐过了,若有异动,便一刀砍了鲁齐胜,不必再等到刑场。 是的,她早就算准,那鲁齐胜今日到不了刑场,齐王夏云冲必定明白的很,他如果要谋反,必然要师出有名,鲁齐胜是曾经的帝师、诸多文人的恩师,有他在,他的笔下花些功夫,白的说成黑的也有人信,若要谋反,事半而功倍;要是他死了,夏云冲再有千般本事,也只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谋逆之臣,他就算散尽千金,也要请人来救鲁齐胜。 昨日王府的暗卫便已经查清,京城中来了三拨人,一拨是江湖中的高手,约莫有十来人,一拨是齐王的死士,约莫三十人左右,最后一拨人数最多,是江湖上的一些小流氓小混混。 她非但没有抓捕,反而给这些人稍稍行了些方便,所以,今天,她不怕人来劫囚,反而是怕他们不来! 队伍走到了一个转角,前面便是城西的一个集市,集市前十分宽阔,时常有人在这里杂耍卖艺,今天早就被驱逐走了。集市里人很多,好些人一见有热闹可看,都凑了过来,队伍被阻滞了片刻。 刹那间,一旁的民房、店铺上哨声突起,一群黑衣人朝着囚车急扑而来,明晃晃的钢刀急舞,瞬息之间便到了外围,朝着狱卒杀了过去。 这群人训练有序,拿着朴刀的拦截狱卒,一些身配刀剑或空手以轻功直取囚车,而那些身手普通的则混在人群中,好些个都拿着一种起烟的竹筒,不一会儿,队伍中便青烟四起,视线一片模糊。 围观的人顿时哭爹喊娘地四散逃开,场面一片混乱。狱卒们一下有点慌神,被砍倒了几个,幸好几个头目都还临危不乱,呼喝着将队形一变,从前队杀了回来。 慕梓悦的王府亲卫更是数人一组,前后呼应,左右掩护,将一些黑衣死士和武林高手分隔,捉对厮杀开来。囚笼边的亲卫和狱卒背靠囚笼,将囚笼团团围住,警惕地看着场中,一看不对,便就地斩杀。 青烟渐散,喊声四起,慕梓悦站在中央,看着自己的人马渐渐占了上风,心中大定,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四周,将手指放在嘴旁,一声清亮的哨声忽然便响彻云霄。 哨音刚落,慕梓悦便呼喝一声,一夹□的白马,朝着中间的战场直冲而去,骇得守在她身旁的四名侍卫大喊了起来:“王爷小心!” “怕什么!”慕梓悦朗声笑道,“难道这里还会比西北战场更可怕不成?” 她一入黑衣人队中,一把宝刀配合着她娴熟的骑术,在白马上下翻飞,那白马仿佛也有灵性一般,眨眼便从队尾杀到队首,旋即又从队首杀了回来,所到之处,好些个黑衣人应声而倒。 慕梓悦“吁”的一声勒住马头,把刀往手臂一收,用刀柄直指黑衣人,厉声喝道:“你们想要从我慕梓悦手中劫囚,简直是痴心妄想,快快弃刀投降,不然的话——” 话音戛然而止,只听得“铮”的一声,一支银箭从前方破空而出,仿佛闪电一般,瞬息便到了慕梓悦的胸前,她本能地顺手一抓,将那箭身握在手中。 刹那之间,鲜血四溅,紫色的官袍迅速湿了,白皙的脸上血色模糊……慕梓悦的身影在马背上晃了晃,仿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银箭。 作者有话要说:唉,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梓悦,你好狠的心!! 49第49章 不远处的屋檐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支十多人的黑衣队伍,蒙着黑纱,三人一组,一人放箭,一人护卫,一人冲锋,组成了一把尖刀般的队形,直冲着慕梓悦而来。 “王爷!快快保护王爷!”几名侍卫嘶声喊道,拼命地朝着慕梓悦冲了过来,把刀舞得飞快,将随后而至的箭雨挡了下来。只可惜那十多人训练有素,不一会儿便像一把硕大的尖刀一般,眼看着就到了慕梓悦的面前。 慕梓悦半伏在马头上,浑身的肌肉绷紧,眼神却渐渐放松了下来,离她几步之遥的黑衣人冲着她眨了眨眼,她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了结,她答应先帝答应父王的事情都已经做到,夏云钦已有栋梁之才扶助,又权威日重,朝中最大的权臣将要随着这次劫囚死去,大夏必将在夏云钦和一干大臣的带领下,国富民强。 她身为女子,以男子之身入朝,能瞒过这些年,已经算是幸之又幸;这么多年她为了安抚兄长,从来没有将父母的消息传递他,现在看来,她也隐瞒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只怕兄长就要直奔京城,后果不堪设想;而夏亦轩对她早就生疑,夏云钦和方于正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再假扮下去,最后戳穿,广安王府的英名和忠心全都付诸东流。 广安王府没了她这个功高震主的广安王,又曾对夏云钦有雪中送炭之情,必然可在京城有栖息之地;夏云钦那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的禁忌之情,也必然可以烟消云散;她早在四年前就应该魂归黄泉,现如今终于可以自在离去。 这么多人看到她胸口中箭,必死无疑;而这些暗卫假扮的黑衣人趁乱将一具和她一模一样的尸体掉包,假死之事,她已经谋划过一回,第二次果然驾轻就熟…… 只是,为什么胸口这么痛?痛得仿佛不能自己。即将离这些熟悉的人远去,她心中万分不舍;夏亦轩被她骗到木齐山,不知道他回来听到噩耗…… 她不敢再想,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一扫,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着她扑了过来,手中居然还拎着一个食盒,食盒翻了,里面的汤汤水水倒灌了出来…… “梓悦,我来救你!”那人绝望地喊着,口中语无伦次,“我的绿豆汤,你怕热,我还冰镇过了,你别死,我……我……” 眼看着还有几个漏网之鱼挥刀朝他劈了过去,慕梓悦急了,大叫道:“快救方大人!” 说着,她的刀在手中一转,朝着方于正身后那人飞掷而去,“扑”的一声,正中那人的胸口,那人挥向方于正的刀擦着他的肩膀而过,整个人扑倒在方于正的身上,将方于正砸倒在地上。 朝着她扑过来的黑衣人见状,有一组人不动声色地到了方于正的附近,暗暗地护在了他的两旁,慕梓悦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被方于正阻了这么一阻,慕梓悦的心头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场内的烟雾渐渐散去,可那些四散逃逸的江湖混混们忽然又鬼哭狼嚎地冲了回来。 她晃着身子往四下一看,握着箭的手微微一抖,顿时呆了: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一圈黑衣兵士,足足有千名之众,将监斩的队伍团团围了起来,水泄不通。 兵士们一身黑衣,身披银色盔甲,和手中长枪辉映,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芒,正是禁卫军中的精干、护卫皇宫的亲兵——左骁营。 在银盔亮甲的兵士前方,一行人正定定看着她,为首的一位,身穿玄黑色龙袍,九条张牙舞爪的金龙盘踞其上,令人心颤。他的身后一左一右,左边站着沈若晨,右边站着正是左骁营的左郎将杜如亮。 一时之间,慕梓悦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开那支箭,还是索性把箭真的往里去刺上一刺? 那群后来的黑衣人也有些呆了,为首的那个飞速欺身上前,挥剑朝着慕梓悦刺去,低声道:“王爷,只怕有变,不如你就当我是劫囚的逆贼,快拿剑杀我!” 慕梓悦的心中一片冰凉,她苦笑着往旁边一让,避过剑锋,在夏云钦的目光之下,她怎么还可能做戏?她又怎么可能让这群对她忠心耿耿的暗卫送死? “罢了,你们弃剑投降便是,我求陛下饶你们性命。”慕梓悦低声道。 “这怎么行!”慕大瞪大双眼,急促地说,“不如我等拼死护着王爷冲出去!” 慕梓悦长叹一声:“不必了,功亏一篑,是我大意了。” 慕大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四周黑沉沉的禁卫军,眼中忽然便涌出泪来。 场中的厮杀声渐止,空荡荡的集市中间,慕梓悦和慕大的那群黑衣人十分瞩目。 夏云钦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来,身后的杜如亮想要阻止,却被他一掌挥开。 “梓悦,你这是要去哪里?”夏云钦站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面无表情。 慕梓悦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马,默默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夏云钦轻笑一声,抬起手来,握住了她胸口的那支银箭,慕梓悦手一松,那支箭便落了下来,与此同时,一个血包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夏云钦盯着那个血包,忽然低低地喘息了起来:“梓悦,你不是发过誓吗?你不是说永远都不会骗朕吗?你不是说永远都陪伴朕左右吗?你——” 他的语声戛然而止,神情痛苦,双眼血丝凝结:“你难道不知道,那一箭射过来的时候,朕……朕的心……都……” 慕梓悦的手颤抖了起来,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陛下,是臣错了。” “是朕什么地方待你不好吗?”夏云钦喃喃自语道,“你告诉朕,朕改就是,为什么要这样背叛朕……” 慕梓悦想要分辩,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咬了咬牙,低声说:“陛下,臣有不得已的苦衷,想要求去,但臣万万不可能背叛陛下!” 沈若晨快步走了上来,神情肃然地对夏云钦道:“陛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赶紧到大理寺去吧。” 夏云钦恍若未闻,只是看着慕梓悦,压抑在心中的猛兽仿佛就要脱困而出:“那西陵国给了你什么?是要让你做皇帝吗?这个位置,真的有那么好?值得你背叛我们之间从小到大的情意吗!” 慕梓悦如遭雷击,愕然看着夏云钦,几乎说不出话来:“陛下你说什么?臣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念头?你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 夏云钦一震,呆了片刻,仿佛找到了一丝希望,颤抖着朝着沈若晨伸出手去:“沈爱卿,拿过来。” 沈若晨犹豫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三张纸来,慕梓悦心中一沉,一下子明白了。 她轻笑了一声,终于站直了身子,朝着沈若晨深深地看了一眼,叹息着道:“沈大人,好手段,本王自愧不如。” 沈若晨的手颤了颤,抬起眼来,正视着慕梓悦的目光,原本斐然如月的目光带了几分痛楚:“王爷,江山社稷为重,个人私情为轻,忘王爷海涵。” “个人私情为轻……”慕梓悦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点了点头赞道,“那是自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大义者,何惧小义,本王受教了。” 沈若晨的脸色渐渐发白,半晌才道:“我也盼着王爷能说清楚这是个误会,我……” “你废了这么大的心机,只为了要我说清是个误会?”慕梓悦微微一笑,接过这三张纸,果然,就是那罗广平写来的两封信和她的一封回信,信的原件就在她的怀里,这些都是摹本,不过,上面的字迹却是一模一样,内容居然也一字不差;而她的回信上,几个字用红笔圈了起来:马上来相见勿躁。 “这些东西是我的,又待如何?”慕梓悦知道否认也没用,只是她很疑惑,为什么他们会凭这几张纸便认定她要叛国?难道他们知道了兄长未死,还娶了西陵国的公主?可兄长从未在西陵国供职,更是和公主一起远避边陲,从未出现在西陵的朝堂之上。 夏云钦的脸色刹那间便变了,他一把抢过那几张纸,三下两下便撕了个粉碎,沈若晨急忙扶住了他,连声叫道:“陛下息怒!” 夏云钦低低地喘息了几声,惨然一笑道:“梓悦,你还要骗我?这上面的字迹就是出自那西陵国大皇子郑决之手,一个月前,他已经承继王位,成了西陵国主!” 慕梓悦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夏云钦见她一言不发,神情木然,心中越来越凉,他闭了闭眼,重又睁了开来,双眸中已是森然一片:“慕梓悦,你还有何话说?” 慕梓悦轻叹一声,低声道:“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臣只有一句话,臣从来没有想过背叛陛下。” 夏云钦招了招手,杜如亮立即走了上来,抱拳道:“王爷得罪了,请跟下官走一趟吧。” 慕梓悦掸了掸衣袖,朝着夏云钦深深地看了一眼低声说:“陛下保重龙体,不要为了臣太过伤心。如能看在臣以前尽心服侍的份上,请绕了臣的这些下属,臣不胜感激。他们为臣所迫,实在是身不由己。” 夏云钦木然不语。 “陛下,发生了什么?若晨、梓悦,出了什么事了?”一旁被砸晕在地上的方于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挣扎着爬了起来,身上满是绿豆汤渍,他的眼神茫然,显然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理解的范围。 夏云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沈若晨一惊,往前走了一步,微笑着道:“陛下,密信能破解多亏了于正。” 慕梓悦愕然看着方于正,半晌才笑道:“方大人,这几天可委曲你了,这样对我虚于委蛇。对了,还要多谢你的铁齿铜牙,本王果然泰极否来,你可大大地放心了。” 方于正张了张嘴,喃喃地问道:“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慕梓悦不愿再说,大步跟着杜如亮往前走去。 夏云钦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背影,眼中忽然湿润了起来,他的双手拢在龙袍袖中,紧紧地掐在一起,几乎想要把前面的背影抓住,狠狠地摇晃一番,狠狠地问她一声: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旁的沈若晨顿时愣住了,急促地道:“陛下,广安王理应到大理寺就审,陛下这是要把他关到哪里去?” 夏云钦冷冷地说:“朕要亲审,就关在宫中的缚虎牢中。” 沈若晨心中一寒,那缚虎牢设在宫中,向来都是关押重中之重的王公重臣,到了里面,这没有一个人出得来。“陛下,臣虽然提交了物证,可此案疑点甚多,臣不想冤枉了广安王,还请陛下请三公六部会审……” 夏云钦摆了摆手,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爱卿,此事你立了大功,朕会重重有赏。” “陛下,臣不要赏赐,臣只想为陛下荡情朝政,收归皇权,只是,也万万不能随便冤枉一个重臣,陛下……”沈若晨急急地道,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中好像压了一块秤砣一般,这么多日子的谋划,终于大功告成,可他为何一点都不高兴不轻松?一想到慕梓悦即将身首异处,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事沈爱卿不必再管,也不要大肆宣扬,朕已经下了封口令,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夏云钦缓缓地道,语意坚决,“广安王……就算是谋逆……也轮不到旁的来审!朕也不要他向别人下跪、任他人宰割!” 作者有话要说:功败垂成,,,,梓悦的小心肝,,,,,, 50第50章 缚虎牢位于外宫西北角,乃前朝所留,隐藏在一片假山绿树之间,不知所用。太祖帝将此地重新整修,专门关押犯有重罪的重臣。 牢内仅有五个牢房,却设了五道栅栏,走廊从地面辗转而下,足足有数十丈,加上重重守卫,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加之地处皇宫,说是铁桶也不为过。 此时此刻,负责宫廷守卫的左骁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在缚虎牢内外,刀枪森然。 慕梓悦曾来过这缚虎牢二次,一次将先帝的李国丈投入牢内,一次奉先帝之令暂时接管宫廷防务时巡视缚虎牢。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今时今日,她会成为阶下囚,被关在此处。 外面四间牢房隔着走廊两两相对,都空置着,最里面的一间最大,在缚虎牢的尽头,足有两三间屋子大小;牢房的墙壁上用石块垒砌,中间的几块雕着繁复的花纹,十分精美,正中间的一块是个虎头,栩栩如生;牢顶挂着一个灯架,点着八盏油灯,把这偌大的牢房照得十分明亮;牢房内干净整洁,最中间放着一个茶几,角落里摆着一张木板床。 环视四周,除了有些阴冷,有些异味,这地方一点儿也不象是地牢,若是点上薰香,摆上酒菜,倒象是一个寻欢作乐的所在。 慕梓悦微闭双眸,盘腿坐在茶几前,放任自己的思绪漂浮在半空之中:沈若晨那双拿着信笺的手、夏云钦愤怒交加的眼神,还有,还有方于正那茫然的表情……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为了自己那功亏一篑的谋划。原来,不止是她有障眼法,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夏亦轩、沈若晨、夏云钦、方于正……都不是她看到的那个模样…… 这谋逆之罪她百口莫辩,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死不足惜,却累得广安王府在她手中身败名裂,只怕到了黄泉,她也无颜再见父王。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牢房前,不一会儿,锁链的声音响起,有人走了进来,站在她的面前。 静寂的牢房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慕梓悦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时间静静地流逝,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终于,那人开了口:“王爷,你这是不愿再看见我了吗?” 慕梓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怎么会?沈大人如此赏心悦目,本王百看不厌。” 沈若晨白衣飘飘,依然清雅隽秀,依然如初见时那样,仿如谪仙,只是物是人非,两个人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心境了。 他沉默了片刻,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侍从们如流水般地送上来一件件物品,放在了慕梓悦的面前:锦袍、笔墨、解闷的书籍,还有一些点心和膳食,顿时,牢房中香气四溢。 慕梓悦瞥了一眼,嘲讽地道:“咦,沈大人如此手笔,不怕御史台参你勾结谋逆之臣吗?” 沈若晨缓缓地道:“王爷不必拿话堵我,下官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这些都是陛下所赐,王爷虽然身负大罪,但陛下毕竟念着这么多年的情意,还望王爷悬崖勒马,将功补过,陛下或许能原谅王爷的过错。” 慕梓悦站了起来,围着沈若晨走了两圈,笑道:“沈大人胆识到底不同凡人,你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就不怕本王把你先杀了泄愤吗?” 沈若晨凝视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低叹了一声道:“王爷若是要下官的命,等一切尘埃落定,下官以命相偿便是。” “不必了,本王九泉之下,应当再也不愿见到沈大人的身影,你我二人,还是就此别过,从此再不相见为妙。”慕梓悦淡淡地说,“没什么事情,沈大人就请回吧,省得我们两看两相厌,这一阵子,辛苦你了。” 沈若晨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梓悦,坦白说,和你相处,我觉得十分愉悦,越是相处久了,我越是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是别人看错你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如此,难道,你没有什么话想要辩解吗?” 仿佛一根尖针刺入了心脏,慕梓悦情不自禁地想起初见时的惊艳,想起再见时的惊喜,想起两人若有似无的君子之交……一阵细密的痛楚迅速地从胸口袭遍全身,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或者,只有这样的痛楚,才能让此时此刻的她保持清醒。她抚了抚胸口,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好,若晨,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若肯如实相告,我们便再聊聊。” 沈若晨一怔:“什么事情?” “每年的早春时节,我祭奠家人时,在木齐山下听到的笛声,到底是不是你所奏?”慕梓悦一字一句地问道。 沈若晨半晌没有说话,脸色渐渐发白,良久,才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我。” 慕梓悦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原来是我自己误会了。沈若晨,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有所图谋,就算我不和你搭讪,想必你也会费尽心机接近我,亏得我还把你当成那天边高不可攀的流云,真真笑死我也!” 沈若晨勉强地笑了笑:“是的,我入朝为官,为的就是能扳倒你这个权臣,还政于陛下,所以,当初你接近我,正中我的下怀。” 慕梓悦啧啧两声:“让我来猜猜,是谁请你出山?朝中大臣,看起来只有挂了个名的余太师有这个能耐了。” 沈若晨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以前就曾和你说过,有一位长者当头棒喝,治学游历,只能修养自身,而入朝为官,却能造福百姓,拯救苍生,这才是治学的根本。梓悦,若不是你大权独揽、裹挟天子,野心太大,怎么可能有今日的祸事?” “原来如此,”慕梓悦笑道,“这一阵子,真是委曲你了,我有断袖的癖好,你居然能和我虚于委蛇,只怕心里真是要吐了吧?那日在西郊行宫,你是故意迷惑我,让我忘了我和陛下的晚膳,对不对?那晚除了那夏云冲派来的杀手,还有两个,是你派来的吧?你数次打探我和瑞王的关系,是怕我和瑞王联手,对不对?” 沈若晨默然不语。 “若晨,你这本钱下的实在够大,”慕梓悦感慨着问道,“我很好奇,若是我真的要和你断袖一把,风月无边,你到底是允呢还是不允?” 沈若晨怒意上涌,冷冷地说:“慕梓悦,你何必把你我说的如此不堪?是,我的确骗了你,的确误导了你,可这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夏,说到底,是你自己权欲熏心,怪不得别人。” “权欲熏心……”慕梓悦喃喃地说着,忽然精神一振,“沈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知那两封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摹本?” 沈若晨沉默了片刻,侧过脸去,朝着身后微一颔首,只见牢房外走进来一个侍卫,低声道:“王爷见笑了,是小人临摹的。” 那人的语声轻柔,就算是侍卫袍也难掩他眉梢眼角的风情,正是慕梓悦的八公子凌然。 慕梓悦死死地定着他看了一会儿,涩然道:“好,好,原来是你……” “王爷对小人提防得紧,小人偷不出原件,幸好小人从小就过目不忘,临摹过近千家的笔法,寻常的书籍,只要看上一眼便可默出,幸不辱命。”凌然垂首道。 “本王可是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还是侮辱你了?”慕梓悦冷冷地问。 “是我安排他到你府上的,他职责所在……”沈若晨下意识地替他辩解。 凌然倏地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宁愿你真的打我骂我,也好过你这样假惺惺地对我好。” “假惺惺?”慕梓悦苦笑了一声,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凌然看着她的神情,胸中仿佛被人重击了一样,这么些天来的如履薄冰,潜意识中的愧疚挣扎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失态地叫道:“难道不是假惺惺吗?你表面上对我好,难道不是想要掩饰你的阴谋吗?依我看,我看你压根儿都没有断袖!我们八个人都是你的障眼法!只怕被你利用完就是一刀毙命的下场!” 慕梓悦点了点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别在这里脏了我的眼。” 凌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中流出的泪,咬牙说:“而且,我也压根儿没对不起你,你和我原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 慕梓悦漠然看了他一眼:“那你还不赶紧去弹冠相庆,跑到我这里来,是想要炫耀不成?” “是我求沈大人带我来的,我不想你这样不明不白的,我要让你知道,你害了我全家,毁了我一生,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凌然昂首道,那张白如瓷玉般的脸上有着莫名的亢奋。 慕梓悦凝神看了片刻,脑中终于略过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失声叫道:“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李沛弗婢女生的……儿子!” 凌然惨然一笑:“王爷你居然还记得,这算是小人的荣幸吗?” “我怎么不记得,五岁便名动京城的神童,你长大了的模样,还真有那么几分象你的堂姑李贵妃……”慕梓悦缓缓地说。 这当时可算得上是李家的一大笑柄,李沛弗是李家的堂亲,在礼部任礼部侍郎,和一名婢女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凌然。当时李沛弗的正妻容不下这婢女和凌然,两人一直被遮掩着养在外室,幸好凌然从小就十分争气,五岁便出口成章,八岁过目不忘,十二岁便在学堂以一篇《论学》和夫子激辩,以神童之名享誉全城。 李沛弗迫于无奈,于凌然十三岁那年将他和婢女接回府中认祖归宗,却没想到,几个月后,李家便被连根拔除,三族之内夷平,九族之内不得为官。 “是,我就是李家的后人,当初因为未过十三免去死罪,被充为官奴,忍辱偷生,”凌然颤声道,“我能为沈大人效力,扒开你这个权臣叛主谋逆的真面目,实在是三生有幸,我半点也不会后悔!” “沈大人许了你什么好处?金银?官位?还是别的什么?你也别冲昏了头脑,别妄想再重回朝堂,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慕梓悦轻叹了一声,怜悯地看着他。 凌然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失态地叫道:“你别以为别人都象你这样利欲熏心!我只求自由之身,从此无拘无束,要什么金银财宝、高官厚禄!” 慕梓悦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凌然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他走了两步,停在她一步开外。 慕梓悦压低声音道:“你说你要复仇,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成了官奴,以色侍人?” 凌然茫然点了点头,重复道:“是!我要报仇!” “你知不知道你那父亲是什么货色?他□了你的母亲,生下了你,生而不养,扔在外面自生自灭,”慕梓悦怜悯地看着他,“他连风流都算不上,下流到无耻的地步,看上了两个女子,用权势迫得她们家破人亡,玩弄了以后,在他正室的威逼下还将她们卖入了青楼,最后一死一残……” “你胡说!”凌然浑身颤抖,双手捂住了耳朵,“你骗人!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听风见过那两个女子的惨状,不信你也可以去含香阁查一查,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就算先帝不杀他,我也不会容他活到现在。” 慕梓悦的语声低沉:“还有,你是生于乾元二十五年十月,可你的户籍为何写着是乾元二十五年十二月?” 凌然的双唇哆嗦,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他一直以为这是户籍登记的疏漏,难道……这,这怎么可能? “当初刑部上报斩杀的李氏一族,我看到了你的名字,刚过十三岁一个月,我一时心存恻隐,改了你的生辰年份……果然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我救的人居然如此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垂泪……梓悦,偶对不起你…… 51第51章 凌然脸白如纸,浑身仿佛象秋叶般颤抖,喃喃地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当然,你可以不信,”慕梓悦耸了耸肩,“以后安心做个普通人吧,娶妻生子,夜夜安眠,不要再掺合到官场中来了。” 凌然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喉中溢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跌跌撞撞地朝着牢房外跑了出去。 沈若晨在一旁只是隐隐听到了几句,见他如此失态,一时之间有些愕然:“王爷,凌然身世可怜,你何必伤他,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把他安插在你身旁。” “有人害我,我为何不能睚眦必报?难道我还要把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不成?”慕梓悦的目光犀利,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还有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铲除权臣的忠臣吗?你以为你可以名留青史,你以为你可以造福大夏吗?沈若晨,只怕你所有的谋划,只是黄粱一梦!” “利欲熏心?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我是拿过大夏的一分一毫,还是谋过大夏的一针一线?我平日里的确过得奢华,可这是我广安王府的银子,我想怎么花,碍着谁了?我平日里的确自高自傲,飞扬跋扈,可我行得正坐得端,为什么要谨言慎行?我可曾用权势害过平头百姓?平日里的风流,连带我的八位公子,都是我花了银子买的,你去问问,哪一个不是心甘情愿?” 她的声音响亮,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是,我的确善于铲除异己,可是我铲除的鲁秦二人,哪个不是祸国殃民的奸臣?我的确能让陛下对我言听计从,可是,陛下难道是傻瓜吗?如果我做的决定对大夏对他有害无益,他会事事都听我的?” “还有,”慕梓悦用手指着沈若晨,厉声喝道,“你们说我把持朝政,可是,你去好好查一查,这一年来,我把持了什么?我用尽法子,从鲁齐胜和秦冲手里夺来的权势都分给了谁?沈若晨,你扪心自问,你的吏部尚书之位是怎么来的!你们这些清流,书生意气,若是让你们来锄奸,只怕十年都动不了他们分毫!你看那余太师,被我们封还了几道奏折,便气得告病不理朝政,你以为有人会同情可怜他吗!” 沈若晨呆了呆,眉头紧皱了起来:“你不要强词夺理,这都是些蝇头小利,你自然不放在眼里。” “难道你以为我谋划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大夏的朝堂崩溃,然后我可以以西陵国为助力,挥师不战而胜,谋夺大位?”慕梓悦冷笑了一声。 “你若是没有这心思,何不和陛下解释一下这几封信的来历?”沈若晨温言劝道,“王爷,我也希望是自己错了。还有,征西军和定北军的兵符现在何处?你若能交出兵符,也算是你无心谋逆的一份证明,你看如何?” 慕梓悦凝视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凑到他的耳旁,轻佻地吹了一口气:“沈大人,如果我说,我诈死逃离,只为了自由自在地漂泊江湖,从此没有广安王爷这个人,你信不信?” 沈若晨浑身一震,胸口忽然抑制不住地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宁愿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我说,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什么谋逆都是无稽之谈,你信不信?”慕梓悦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沈若晨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微微发颤:“好,你说,我一定会向陛下禀明!” 慕梓悦冷冷地看着他,一语不发,不一会儿她便抬起手,将他的手指用力地掰开,后退一步,闲适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道:“只可惜,本王不想说,沈大人,你一心锄奸,本王就了了你这个心愿!” 说着,她后退了几步,盘腿坐在了茶几前,闭上了双眼,任凭沈若晨再相劝,也没有说话。 沈若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刹那之间,牢房内又安静了下来,慕梓悦睁开眼睛,牢房已经上锁,侍卫们依然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茶几上放满了她爱吃的菜,只可惜有些凉了,看起来色泽不再。她摸了摸肚子,倒是真的有些饿了,便随手取了两块糕饼放进嘴里。 牢房外侍卫前来换防,一进来便各占了一个角,其中一个四下仔细巡查了片刻,又对几个侍卫挨个低低地嘱咐了几句,最后站在了牢门前,定定地看着慕梓悦。 “王爷,已经是三更天了,小人奉杜大人之命,请王爷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人们就是。”他恭谨地道。 慕梓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天气不错,总算牢内并不阴湿,只是天干物躁,要小心火烛,王爷初来乍到此处,更要小心。 慕梓悦笑了笑,忽然问道:“陛下怎样?” “小人们不知,只是遥望陛下的寝宫,现在还是灯火通明,想必还未就寝。” 慕梓悦有些失神,半晌才道:“劳烦杜大人多劝慰陛下,不要为了我太伤身体。” 那侍卫摇了摇头:“杜大人也一筹莫展,王爷该明白你在陛下心中的位置,陛下他……万分伤心……” 慕梓悦呆了呆,心中一阵抽痛,阴差阳错,她怎么把事情弄到了这样一个无可挽回的地步! 木板床很硬,烙得慌,慕梓悦模模糊糊地睡了一觉,等她醒来的时候,茶几上昨夜的饭菜已经收拾掉了,换上了白米粥和几碟小食,旁边甚至放着盥洗的脸盆。 侍卫四个时辰一个轮值,昨晚那拨侍卫已经不见。她慢吞吞吃了些东西,思忖了片刻,背对着牢门,将自己染满血迹的外袍换去,穿上了昨日送来的锦袍,又略略整理了一下仪表,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守卫的侍卫被杜如亮□得很好,沉默寡言,目不斜视,慕梓悦看着看着,脑中忽然略过一个人的身影,让她的心都颤抖了起来。她难以想象,如果那个人回来了,听到这些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怒发冲冠憎恨她的欺骗? 是心痛如绞恳请夏云钦放人? 是弃若敝屐鄙夷她的叛国? …… 无论哪一样出现在那张脸庞上,都让她觉得无法承受,她只能祈求上苍,让这面对面的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夏云钦送来的书籍甚是有趣,《江湖游侠传》,是她少年时十分喜欢的一本书,如今重读,带了些许老瓶重装的新鲜感,她无事可做,看得津津有味,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牢房外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慕梓悦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换防的侍卫刚刚进来,那些人都能一整天不出声不挪位,怎么会忽然发出这样的声音? 门外多了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在领头的侍卫那里说了几句,显然侍卫不同意,连连摇头,那太监有些怒了,尖细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侍卫面前晃了晃。 侍卫犹豫了片刻,终于沉默着点了点头,走到了牢房的栅栏前,低声道:“王爷,有人想要见你,卑职位卑,无法阻拦。” 慕梓悦有些意外,饶有兴味地问:“哦,是谁?” “卑职不知,只是他有陛下钦赐的玉佩,见玉如见陛下。”侍卫不安地道,“王爷,马上就三更天了,卑职只允了他一盏茶的时间。卑职要退到走廊上,若是有什么事,请尽管大声呼唤卑职。” 慕梓悦眼看着他带着另三名侍卫退到了走廊上,不一会儿,两个人缓步走了进来,一个就是刚才的太监,端着一盘酒壶和酒盅,而另一个个子不高,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轻纱覆面,身披一件斗篷,一阵香风袭来,显然是个女子。 慕梓悦看着他们在牢房前站定,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略带意外地道:“原来是太妃娘娘。” 眼前的女子掀开了面纱,那张保养得体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容,旋即她朝着身旁太监示意,那太监将手中的盘子从栅栏的间隙中递了过去。 慕梓悦接了过来,只见那酒壶精美,上面盘踞着飞龙,龙首昂然,面目狰狞。她微微一笑道:“这是陛下所赐,还是太妃娘娘所赐?” 丽太妃的双眸犀利地扫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声道:“王爷,哀家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样谋逆犯上的事情来,先帝所虑,终成事实。” “先帝所虑?”慕梓悦重复了一句,脑中嗡嗡作响。 丽太妃淡然一笑:“先帝原本以为你比你父亲资历轻,想必对陛下更为忠心,等你羽翼渐丰,陛下也一定早已大权在握,也不会惧你。” 慕梓悦脑中一片空白,夏云冲的话在耳畔响起: “慕梓悦啊慕梓悦,我笑你机关算尽,却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我笑你为父皇卖命,呕心沥血,却没想到,早就被父皇算计了个底朝天。” “你以为父王真对你们广安王府宠信有加?你认贼作父,愚蠢透顶,还自诩为聪明善谋,真是可笑啊可笑!” “父王的权谋之术,炉火纯青,我们做儿子的,自愧不如。” …… “太妃娘娘,你说的话我半点都不信,”慕梓悦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发白,却语声沉稳,“先帝临死前抓着臣的手,万分诚挚,恳请我照顾陛下,臣不信,先帝会对臣有提防,你不用徒劳地离间君臣之情。”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丽太妃摇了摇头,怜悯地看着她,“王爷,现今你谋逆之罪,罪证确凿,陛下的养心殿前,一溜儿跪了一排的大臣,都是上奏请求诛杀你广安王的。” 忽然,她的语声渐渐严厉:“你该明白陛下的性情,他重情有义,一直念着你以前的照顾之恩,迟迟不肯下旨,慕梓悦,你可知,这陛下的千秋基业,说不准就要毁在你的手里!” 慕梓悦盯着她的双眼,忽然冷笑了一声:“太妃娘娘,你这是在担心什么?你担心陛下弹压不住群臣?你担心有人会趁机火中取栗?你担心你的荣华富贵成空?你迫不及待地要帮陛下除掉我这个隐患?” 作者有话要说:好紧张,某醋的小心脏快跳出来了~~梓悦,你现在是四面楚歌啊! 某醋的思路有点乱,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正常更新,如果老时间没更,大家就不用等了 52第52章 丽太妃那张保养得体的脸有些扭曲了起来,她的左手使劲地抓住了身旁的太监,指甲刺入了他的手臂,那太监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哆嗦了两下。 “慕梓悦,你都成了阶下囚了,居然还这么嚣张!”丽太妃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哀家拿你这个谋逆之臣没有法子不成!” “太妃娘娘,你若是有法子,何必到我这里走一趟?”慕梓悦轻蔑地笑了笑。 “你——”丽太妃喘息了两声,勉强平静了下来,“哀家知道,你自始自终都看不起哀家,是不是?” 慕梓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你是个男子,更是个有本事的男子,怎么能体会我们这种女子的悲哀?”丽太妃的语声凄然,“后宫之中的女子,如果没有今上的恩宠,原本就象浮萍一样,哪一天消失都无人过问,哀家只是本能地抓住可以倚靠的东西,这有什么错吗?陛下现在是哀家唯一的依靠,哀家万万不能看他为了一个谋逆之臣有任何闪失!” “道不同不相为谋,太妃娘娘这壶敬酒,还是请带回去吧,”慕梓悦淡淡地道,“若是陛下亲手将此酒送入臣的手中,臣愿一醉以谢皇恩,甘心情愿。” 丽太妃紧紧地盯着她,那双风韵犹存的凤眸中精光一现:“慕梓悦,你是不是还心存侥幸?实话告诉你,现在摆在陛下脑中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顺应群臣之意杀了你,另一条你知道是什么吗?” 慕梓悦漠然摇了摇头:“太妃何必妄自猜测圣意?” 丽太妃示意那太监后退,旋即又上前一步,几乎和慕梓悦面贴面:“陛下对你抱了什么心思,哀家冷眼旁观,一清二楚,如果你愿意一辈子被囚在此处,做陛下的男宠禁脔,哀家也无话可说。” 慕梓悦低垂的双眸骤然看向丽太妃,又惊又怒。 丽太妃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慕梓悦,你好好想想,是要畏罪服毒,还是要苟且偷生?慕家的后人,当朝的广安王爷,征西定北的将军,不用哀家教,你也该知道怎样选择吧?” 慕梓悦拿着盘子的手有些发颤。 “你何必将自己弄到最后狼狈不堪的地步呢?又何必让陛下蒙上昏君的恶名呢?只要你喝下这杯酒,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你烟消云散,哀家向你保证,你的广安王府还是你的亲信,所有的人都不会受到牵连,”丽太妃的语声诱惑,“那些大臣们的悠悠之口,哀家会用法子堵住,你只不过象老广安王一样暴毙而亡,大家都体体面面不好吗?” 慕梓悦的脸色渐渐发白,垂首看着那壶酒,呆呆地发怔。 忽然,走廊的牢门上传来一声轻叩,那个侍卫头儿有些急促地道:“公公,你们在说些什么?一盏茶的时间到了!” 那太监轻咳了一声,不安地看了丽太妃一眼,见她纹丝不动,只好回道:“再过片刻,片刻就好。” “你发誓能做到刚才说的吗?所有的人都不会受到牵连,包括广安王府的名声?”慕梓悦低声问道。 丽太妃怔了一下,顿时欣喜若狂:“你放心,如果哀家做不到,便让哀家生不能享荣华富贵,死下拔舌地狱受苦受难!” 慕梓悦缓缓地将盘子放在了茶几上,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默默地凝视着酒杯,眼神复杂。“这是什么酒?” “含笑散,顾名思义,饮下之后,半个时辰之内便能含笑安然离去,放心,没有半丝痛苦。”丽太妃的语声低柔,只是那双紧紧抓着栅栏的手泄露了她的秘密,要不是那栅栏挡着,她恨不得冲上去将那酒灌入慕梓悦的口中。 “很厉害吗?不会喝了以后半死不活吧?”慕梓悦轻笑着问。 丽太妃迫切地摇了摇头,又猛然醒悟自己太过急切,只好掩饰地笑了笑:“宫中秘药,你尽管放心。” 慕梓悦抬起手来,苦笑了一声,忽然便一仰脖,将酒灌入了自己的口中,旋即将酒盅一扔,匡啷一声,那酒盅在地上滚了几圈,砸在了墙角。她朗声大笑了起来:“陛下!陛下的话言犹在耳,臣却要离你远去!世事难料啊!” 门外的侍卫大惊失色,飞快地冲了进来,厉声喝道:“什么事!公公,请你速速离去,不然,卑职就要马上去禀告陛下!” 丽太妃恍若未闻,她生怕自己功亏一篑,急切地叫道:“慕梓悦,你且应我一声!” 慕梓悦低喘了两声,踉跄着走了几步,半讥半讽地道:“放心,只要你不要忘记你今日的誓言就好!” 丽太妃终于放下心来,重新将轻纱覆面,低声道:“你一路走好,莫要怪我狠心,要怪只怪你太贪心!” 说着,她走到那太监身旁,扶着他的手臂,瞥了那几个侍卫一眼,疾步往外走去。 那领头侍卫也没功夫瞧她,急冲冲地打开了牢门,抢进门去,一叠声地喊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慕梓悦摇了摇头:“没事,我好得很,只是心里感慨罢了。” 不一会儿,牢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走廊上又进来一个人,那侍卫长怒道:“谁?又是谁?这都快三更了,人犯也要睡了,明日赶早来吧!” 进来的那人愣住了:“出了什么事情了?” 慕梓悦抬头一看,身形晃了晃,笑嘻嘻地道:“原来是沈大人?沈大人是来帮本王送终的吗?” 沈若晨的神情惨然:“梓悦,你就不要气我了,如果是我冤枉了你,我甘愿受你处置,这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何必和我赌气?于正都快疯了,今日在养心殿前跪了半天,以人头担保你不会谋逆,让陛下打了廷杖却还不肯走,你到底有何秘密,快告诉我!” 慕梓悦怔了一下,旋即却又笑了起来,神情有些疯癫:“陛下在哪里?陛下,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永远都不会对付你,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错,你也永远都是我的梓悦哥哥。”她边笑边道,脑中浮现出那时候夏云钦诚挚的脸庞,眼中忽然濡湿一片。 一阵恐慌袭遍了沈若晨的全身,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失常的慕梓悦,那个自恋自傲的慕梓悦,身陷囹圄却依然潇洒自如的慕梓悦,怎么忽然成了这幅模样? 他急急地跨入牢中,伸手扶住了她,颤声道:“梓悦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只见慕梓悦的口中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溅得沈若晨的白袍上触目惊心。 “人人皆叛我,生又何欢,死又何惧?若晨啊若晨,我宁愿当初没有在木齐山下,对你惊鸿一瞥!” “夏亦轩……你在何处……你看了我的信没有?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还是你也背叛了我……为何你的禁卫军来了你却不见踪影……是无颜见我吗……” “生亦是死,死即是生,但愿来生,我能往来无牵挂,自在游人间。” …… 慕梓悦喃喃自语着,整个人软倒在地上,双眼渐渐茫然,鲜血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任凭沈若晨用手去堵也无济于事。 “沈大人,快!快去请御医!我守着,你快去请御医!”那侍卫长哆嗦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满眼的鲜血染红了沈若晨的双眼,抑制不住的恐慌袭遍全身,他几欲晕去,却又强撑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跤。他回头看了一眼慕梓悦,只见昏暗的油灯下,慕梓悦瘦弱的身体裹在锦袍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梓悦你撑住,等我回来!”他嘶声叫道,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缚虎牢。 夏亦轩在西齐镇已经等了将近两天。 丰盛的午膳摆满了桌面,都是他记忆中慕梓悦爱吃的东西。他曾经明里暗里观察过很多次,他喜欢看她享受美食时微眯的双眸,更喜欢看到她口是心非,捧高自己贬低他人的傲慢神情。 低眉抬头间,他仿佛都能听到慕梓悦临别前那情意绵绵的低语,让他的心中涨满了喜悦。 “亦轩兄,以前都是我错怪你了。” “不知亦轩兄有没有兴趣陪我共游?我……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六月二十五,我们在木齐山下,不见不散。” 她会和他说什么?她也喜欢上他了吗?夏亦轩满心都是这两个问题,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昨天一早,他便把木齐山的南北两侧都跑了个遍,哪里有清泉,哪里有云海,哪里有竹涛,他都已经亲自看过;卫国公在竹海边上的一栋别院被他死皮赖脸地借来了,据说是江湖中高人所造,有着江南园林的浪漫风情,慕梓悦向来喜欢风雅,一定会喜欢。 四个贴身暗卫刀、枪、剑、戢挖空心思,想了许多据说挺招江湖儿女喜欢的招数:什么在竹林中安装了些吊床、什么游山的途中偶遇绵绵细雨、什么在竹海中安排一些小动物…… 只是左等右等,这场期待已久的约会,主角没有到场,却只来了一个配角慕十八。 满桌的精美佳肴已经渐渐冷去,夏亦轩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监斩定在二十六日的午时三刻,而现在,已经是二十七日的申末!有什么理由,慕梓悦会迟到这么整整一天?除非……她是故意骗他! 慕十八正坐在一旁悠闲地吃着花生米,那花生米在他手上翻飞,他一扔、一张口,玩得不亦乐乎。 夏亦轩倏地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慕十八一眼便看到了,飞快地拦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说:“瑞王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城,你闪开。”夏亦轩只觉得心口突然狂跳了起来,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声音在警告着他。 “别啊,我家王爷一定已经在路上了,你这一回城,不就刚好和他错开吗?”慕十八摇头道。 “昨晚你说梓悦在准备给我的礼物,今早你说梓悦想给我一个惊喜,晌午你说梓悦想考验我的耐心,慕十八,你到底想干什么!”夏亦轩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推开了他,走出院门。 “我家王爷说了,最迟今晚,他一定会来的,我发誓,他真的是这样说的!”慕十八振振有词地道,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夏刀跟在夏亦轩的身后,冲着他怒目而视:“慕十八,你家王爷简直就是狼心狗肺,他把我家王爷当成了什么!耍着我们玩吗?” “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就等了一天吗?等了一天都等不起,要是沈大人,一定等上十天半月都不会有怨言。”慕十八鄙夷地说。 “你——我家王爷为了你家王爷费了多少心思你懂吗?你就会插科打诨,你懂什么叫真情吗!那个沈大人连我家王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夏刀的脑门上青筋暴跳,他一路看着自家王爷黯然神伤,一腔深情付诸东流,早就按捺不住了。 “你才比不上沈大人的一根手指头呢!”慕十八也火了,说实话,他的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两个人三言两语不和,立刻便拳脚相交,斗在了一处。夏亦轩再也无心理睬,快步到了门口,刚想牵过自己的黑马,却见慕十八虚晃一掌,逼得夏刀后退了半步,他却一下子窜到了夏亦轩跟前,一把拽住了缰绳:“瑞王爷,你先不能走!” 夏亦轩大怒,挥手一掌朝着他的脑门拍去:“让开!梓悦只怕要出事!她这样调虎离山,一定有危险!” 慕十八往旁边一躲,可夏刀顺手抄起了一根木棍刚好往他的手臂打去,这一躲,正好头迎着木棍而去,“砰”的一声,他的身子晃了晃,脑中嗡嗡一片。 夏刀顿时呆了,他和慕十八打了这么多次,玩笑居多,彼此也有几分惺惺相惜,从来没想到会真的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头上。 “夏刀,你照顾他,我要立刻回京城。”夏亦轩飞快地跨上马,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等一等!还有一封……信……”慕十八喃喃地叫了一声,无数场景在他的脑中闪过,熟悉的,陌生的,他捂住头,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软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阴差阳错,,, 这几章分量都很足吧,,,┬┬﹏┬┬,,求花花,求鼓励!盗文的妹子们,你们迷途知返吧!不要伤害某醋脆弱的心灵了! 53第53章 西齐镇虽然离京城距离不远,但却没有直路可以回京,只能绕过木齐山,经过南齐镇,快马加鞭需将近一个时辰。 夏亦轩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广安王府,揪住慕梓悦问上一问: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 残阳鲜红,暮色低沉,纵使他拼尽全力,到京城的时候城门也已经关闭。他急躁地在城门口高喊,守城的官兵却严守军令,只是让他出示手牌或是军印。 足足磨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人去禀告了值守的都尉,都尉自然是认得夏亦轩,慌不迭地将他请进城内。 “王爷你可出现了!禁卫军找了你一整天了,刚才还有几个人守在城门口,说是务必要一见你就请你到禁卫军中去。”那都尉战战兢兢地说。 夏亦轩的心一沉:“谁?谁找我?” “左骁营的杜大人,看起来十万火急。” 夏亦轩勒住了马头,广安王府在左,皇宫在右,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 思忖了片刻,自然是慕梓悦的事情占了上风,他吩咐那都尉向杜如亮报信,自己则往左飞驰而去。 远远的,广安王府就在眼前,忽然,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门前黑压压地围着一群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刀枪森然,令人胆寒。 夏亦轩差点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厉声喝道:“这是怎么了?梓悦呢?广安王呢!” 说着,他便疾步往里走去,左右守卫一见,立刻拦住了他:“王爷,奉陛下严令,所有人等,不得进出广安王府!” 夏亦轩又惊又怒,伸手一拨,便把那两个守卫推翻在地:“谁敢拦我!陛下怪罪下来,由本王担着!” 军队中顿时骚动了起来,几个守卫拦在夏亦轩面前,不敢莽撞,却也不敢闪开,只能节节后退。 忽然,从人群中急匆匆地走出一个人来,飞快地跑到夏亦轩身旁,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王爷,你怎么还在这里!杜大人让你速速前往宫中,广安王谋逆,已经被陛下关入缚虎牢!” 今日的皇宫显然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宫门早就该下钥,可是现在却依然开着一道小门;东华门前,原本应该人踪全无,可现在,还停着好几辆马车,全是各家大臣的家仆。 夏亦轩几乎是一路跑进宫中,杜如亮一直等在门口,见了他便紧跟在身后,三言两语便将这两天的事情说了一个清楚,末了还疑惑地问:“王爷,陛下原本是下了封口令的,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现在朝臣都知道了,早朝一结束,又好几个便在养心殿前死谏了一下午,逼着陛下杀了广安王,陛下杖责了好几个,可架不住余太师也来了,这,这可棘手了。” 夏亦轩的脑中嗡嗡作响,“谋逆”“叛逃”这两个词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荡,几乎让他心胆俱裂。 “他,他人呢?”他颤声问道。 “正在缚虎牢中静养,卑职奉命看守,必保万无一失。” 夏亦轩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人还活着,那便好办,夏云钦和慕梓悦感情深厚,一定不会赶尽杀绝。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殿外的确还跪着好几个,其中一个更是几乎趴在门口,整件官服下摆上血迹斑斑。一见到夏亦轩,那人忽然便双眼放光,几乎要扑过来:“瑞王殿下!瑞王殿下你救救梓悦!他不可能谋逆!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夏亦轩一看,这人正是方于正,他伸手扶住了,沉声道:“方大人放心!” 一踏进养心殿,夏亦轩便看见夏云钦坐在桌前,眉头深锁,一旁坐着年逾花甲的余太师,他已经三、四年告病不理朝政了。余太师是三朝元老,夏云钦也不得不敬重他,给他赐了座。 “陛下万万不可感情用事,”余太师喘了两口气说,“京城如此异动,瞒是瞒不住的,朝臣不到一天便知道了此事,只怕过不了几天,征西、定北两军就要得知消息,陛下如不当机立断,立即取得兵符,只怕军心大乱啊。” 夏云钦抿着嘴唇,神色十分不愉:“广安王是重臣,怎可如此草率?太师你身子不大好,还是先去歇息歇息。” “老臣死不足惜,却万万不能看到陛下被奸佞蒙蔽,置万世基业于不顾!陛下务必要下旨让广安王速速交出兵符,着三公六部会审,谋逆大罪,岂容儿戏啊陛下!”余太师神情凄怆,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倒在夏云钦跟前。 夏云钦烦躁至极,胸口一阵阵抽痛,他原本就伤心于慕梓悦的背叛,还没等他躲起来舔好伤口,这群大臣便都好像约好了一样轮番劝谏,那方于正却是一改以往和慕梓悦的针锋相对,以死证明慕梓悦没有反意,差点和大臣们打了起来。 他心中的慌乱越来越浓,真想马上去看看他的梓悦哥哥,去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去看看他现在还好不好,有没有人怠慢了他…… 一见夏亦轩来了,夏云钦顿时大喜:“皇兄,你到哪里去了,快来……” “陛下,臣以人头担保,广安王不可能谋逆!”夏亦轩截住了他的话,语声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余太师怔了一下,冷哼了一声:“瑞王殿下,广安王谋逆,罪证确凿,她也默认了,已经定论。” “余太师为何如此确信?你告病多年,为何一来便咬准此事?”夏亦轩凛然问道。 “老臣虽然告病,却无时不刻挂念着陛下,挂念着大夏,朝中权臣横行,老臣终于可见朝政清明之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去见先帝了……”余太师的眼中泪光莹莹,显然十分激动。 “到底是什么证物,能让老太师一口咬定广安王谋反?”夏亦轩心急如焚,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余太师看向夏云钦,夏云钦恼怒地说:“朕气怒交加,被朕撕了。” 夏亦轩冷哼了一声:“陛下,臣只要一句话,便可证明梓悦他不可能会谋反,也根本没有必要谋反!” “瑞王殿下你这不是把这大事当成儿戏吗?陛下,老臣恳请陛下,速速查封广安王府,更是要对广安王速速审问,查出那几份物证的原件,缴兵符更是当务之急!” “兵符……”门外有人喘息着应了一声,夏云钦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准备再次拿他开刀,冷然道:“方大人,朕让你出宫回府你没听见吗?你这是准备强逼圣意不成?” 他的语声阴冷,显然已是怒极,夏亦轩心中一凛,刚要劝阻,却听见方于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知道兵符在哪里!广安王无心谋反,可见一斑!” 夏云钦霍地站了起来:“在哪里!” “在……在臣这里!”方于正在身上一阵乱摸,那日在阳泽城外,慕梓悦给他的兵符,慕梓悦一直没有要,他一直没舍得还! 夏云钦和夏亦轩抢上前去接了过来,果然,青铜制成的虎头凛然生威,虎眼用黄金嵌成,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大字“征西”“定北”,由先帝亲笔所书,大夏只有两块,一块慕梓悦所有,一块夏亦轩所持,不可能有假。 夏云钦顿时呆了,一阵狂喜骤然涌入心头,他语无伦次地道:“走,快去看看梓悦,没兵符谋什么反!对了,朕亲自去,梓悦哥哥一定在怨我……” “陛下,陛下谨慎行事,这,这也不能证明……”余太师也有些懵了,如果慕梓悦要谋反,这虎符不带,他如何调动征西、定北两军?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沈若晨变调了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凄厉之极:“陛下,梓悦吐血了!御医呢,快请御医!” 仿佛一道惊雷,炸得屋内的几个人呆若木鸡,半晌,夏亦轩才恢复了意识,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殿外,只见沈若晨的白衣上喷溅着血迹,令人心胆俱裂。 夏云钦紧跟着冲了出来,看着沈若晨的模样,忍不住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他刚想说话,骤然之间,昏暗的夜空中闪了闪,西北角上仿佛喷薄的日出一般,红光乍起,瞬间映亮了整个皇宫;一阵喧嚣声远远地传来,站在殿外的人都仰头看了过去。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每个人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那种掩饰不住的惊恐:皇宫的西北角,那不就是缚虎牢的所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再忍忍,,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呸,,,我们在冬天都冻死了,还要春天干啥! 54第54章 夜风微微吹拂,夜色朦胧,月光在云层中忽隐忽现,树影瞳瞳,偶有花香飘过,乍眼看去,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只可惜,入目之处,焦黑的泥土,冒烟的焦木,慌乱的人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显得那么的残酷。 缚虎牢的栅栏和大门大部分都是坛子粗的木头制成,雕刻得十分精美牢固,却经不起半点火的烧炙,片刻之间便化为灰烬,端着水盆、抗着木桶的侍卫和宫人蜂拥而至的时候,缚虎牢中的东西半挂半倒,已是残垣断壁。 轮值的侍卫虽然训练有序,但训练的只不过是如何撕杀、防卫,这牢中的火势一起,浓烟弥漫,十个有八个都慌了神,好些个被熏倒在牢门口;负责守值的四个侍卫,三个因为慕梓悦的吐血出来求援,着火前只有一个侍卫长守在慕梓悦的身旁。 小庆子眼看着夏云钦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去,哭丧着脸拦在他面前:“陛下,陛下不可涉险!” 有人灰头土脸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脸上沾着焦灰,万分狼狈:“陛下,王爷,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夏亦轩木然问道。 “广安王他……他已经去了……”那人神情哀戚,声音哽咽,“卑职怕你们看了……受不了……” “不可能,”沈若晨喃喃地道,他的双腿一软,几乎栽倒,“他怎么会去了……怎么可能去了……” 那个肆意张扬、傲然潇洒的广安王,怎么可能忽然就去了!明明昨天,昨天还是那样张扬地在他眼前! “胡说!你胡说八道!”方于正的双眼赤红,扶着墙壁怒喝道,“梓悦不可能死!他不会死的!”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声恸哭了起来:“卑职失职!沈大人走了以后,广安王喷血不止,只怕是中了极毒的毒药,卑职吓得魂飞魄散,广安王又让卑职去请陛下,卑职一时糊涂,就走出了牢房。” 夏云钦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神情狰狞:“后来呢?你敢玩忽职守,朕要砍了你的脑袋!” “卑职刚刚出了牢门,便闻道一股异味,眨眼就火光冲天,卑职救之不及,请陛下治罪!”那人伏在地上连连叩首。 “他为何不想活了!朕不准他死!朕不准他离开!快,快把他救出来!”夏云钦嘶声叫道。 里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个侍卫狼狈地钻了出来,跪倒在夏云钦面前:“陛下,里面发现了一具焦尸,身形和广安王一般无二,上面还剩衣袖的一角,正是沈大人送来的锦袍。” 缚虎牢内焦黑一片,触目惊心。夏亦轩第一个走进了牢内,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中间的一具焦尸,用一块白布盖着,只是露出了一双烧得有些变形的双脚。 他的喉中逸出一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一拳砸在了墙上。 夏云钦只瞟了一眼,便惊惶地叫了起来:“不是的,他不是我的梓悦哥哥,梓悦哥哥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你们都骗我!” 他象个无所适从的孩子一般,在牢房里慌乱地转圈,四下摸着墙上的石砖,喃喃地念叨着:“这里一定有机关,一定是的,梓悦哥哥逃走了,梓悦哥哥,你快回来,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夏亦轩大步走了上去,一把掀开白布,刚想伸手朝着焦尸的胸口和□摸去,却发现那身上简直惨不忍睹,几乎都已经变形,哪里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方于正仿如梦游一般地走了上来,缓缓地蹲了下来,痴痴地看着慕梓悦,忽然之间,眼中涌出泪来,泣不成声。 小庆子在一旁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陛下,诸位大人,节哀顺变,广安王若泉下有知,也必定不忍让你们太过伤心……” 夏亦轩喘息了两声,四下看了看,只见牢中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只有角落里还有一个变形的东西,依稀是个酒壶。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半跪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那东西看了许久,拿在了手中,忽然高声喝道:“谁?是谁最后在广安王跟前伺候的,快过来答话!” 那侍卫长应声而入:“是卑职,卑职姓张名裕,任禁卫军左骁营校尉,奉命看守广安王。” “广安王何时吐血?牢中有没有异常的人入内?火起时为何只有广安王一人?” “有两位公公拿着陛下的贴身玉佩入内,卑职不敢阻拦,呆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一走,沈大人就来了,广安王吐血时沈大人也在,大伙儿都又惊又怕,都赶着去叫御医了,卑职原本是万万不敢离开半步的,只是广安王写了一封信,让卑职速速去请陛下,卑职这才想让外面的侍卫来接替。”张裕从怀里哆嗦着掏出了一块帕子,显然是从衣袍上撕下来的。 夏亦轩接了过来,眼中血红一片,几乎不敢再看第二眼:那上面的字居然是用血写成的!一笔一划,便是他化成了灰也认得,正是慕梓悦的笔迹。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陛下若是念着臣的半点恩情,恳请善待家人,勿要迁怒守卫和朝中大臣,否则,臣纵在九泉,也不能瞑目。愿我大夏,国富民强,臣虽死犹生……” 夏亦轩胸中如遭重击,惨然一笑,手中的帕子无力地落在了地上:“万事成空,心若死灰,慕梓悦,难道,我的一腔深情,居然这样被你熟视无睹!难道,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怆,一步一步地挪出了牢房。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碧落黄泉,永不相见……”夏亦轩高声吟诵的声音渐行渐远,渐渐地,再也听不见了。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沈若晨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地念叨着,只觉得胸口一甜,喉中一股铁锈味袭来,原来,那个钟灵毓秀的广安王真的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可是,他的胸口仿佛剜心般的痛是为的什么? 正德五年,朝中砥柱广安王无故失踪,禁卫军闭城七日,挨户搜索,却未果,凶多吉少。英宗夏云钦闭朝半月,却坚不发丧,在宫中设佛堂,日日膜拜,以求广安王平安无事。 英宗重启早朝之后,性情大变,沉默寡言,行事阴狠,朝政动荡,幸得朝中权臣尽除,更有名臣良将护佑,终将皇权尽收,政令渐通。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这章少了一点,,,第二卷结束了,没法子,只好卡在这里。不过还有下一章防盗的小剧场,有兴趣的亲可以看看,没兴趣的亲就不要点下一章了,如果不小心误点也没关系,会不定时加内容更新,以后添加的内容都可以免费看的。 55第55章 又是一年春来到。 木齐山是京畿地区数得上名儿的风景秀美之地,这块福山宝地钟灵毓秀,将一整块平原分隔成两个小镇,西齐镇以竹海云涛闻名,恍如仙境,大夏的文人墨客时时光顾,留下了许多画作和诗篇,更有许多附庸风雅的高官贵人,在这里置下了别庄,以求占点仙气。 而一山之隔的南齐镇却是风水师口中的风水宝地,尤其是木齐山的南侧,是大夏的开国重臣慕家的墓地。 南齐镇一共一千来户人,民风淳朴,每年这个时候,木齐山下总会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前来祭拜祖先,顺便到镇中一游,镇民们也就喜欢拿出点自家酿的米酒、腌制的腊肉来卖。 不过,南齐镇上最有名的米酒,当属镇西的沐风酒家,它坐落在木齐山到京城的必经之处,里面的米酒乃是当地一绝,甘香醇厚,迷而不醉。 这一阵子,最让南齐镇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沐风酒家。一个月前,有人出了银子,用旁边一栋华丽的酒楼置换了这三间平房的沐风酒家,风老板差点没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乐不颠颠地就搬了出去。 小地方的人没啥见识,一致认为这新任的老板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每日里得空就往酒家门前张望着,想看看这个傻瓜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直过了小半个月,那老板才慢悠悠地现了身,既不是脑满肠肥的商贾,也不是不懂世事的少爷,只是一个寻常的妇道人家带着两个伙计。 那老板娘长得只能算是清秀,约莫二十四五岁,脸色惨白惨白的,看起来就好像个病秧子,唯独一双眼睛十分清亮,黑的仿佛一汪深潭。 酒家连招牌都没换,还是卖些酒和小食,老板娘和伙计都懒得要命,一天卖一顿中饭和两顿点心,辰末开门,酉时过了便开始打烊,看得对面那起早摸黑的酒楼老板眼睛都快出血了。 小镇的人没什么大事,好奇心能杀死猫,酒家一开业,放了两串鞭炮,便有人探头探脑地进了门,这没几天下来,整个小镇便都传开了:这老板娘开的是黑店,一壶酒居然要卖五钱银子,这是抢钱啊! 再过两天,小镇又传开了:这家店里的小食和点心可真是好吃啊,尤其是一道醋浸花生和腌脆萝卜,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又过了两天,全小镇的人都知道了,到这酒家喝酒,结帐的时候,老板娘必定会在柜台后问上一句:这酒如何啊? 若是你答“尚可”,这五钱银子的酒钱一分不少。 若是你答“不错”,这餐饭钱的零头八成就抹掉了。 若是你诚诚恳恳地把这酒夸成一朵花,老板娘必定会瞥上你一眼,淡淡地吩咐一句:酒钱免了。 “诸位不知道有没有和小生一样,有种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闲聊的人群中,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悠然问道。 “田秀才,什么感觉?你是读书人,咱们粗人比不上,没啥感觉啊。”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那双眼睛一瞥过来,就好像冰雪初融,又好似银瓶乍破,还好比寒梅初绽……心神俱醉啊。”那田秀才摇头晃脑地说着,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回味那一瞥。 大伙儿的哄笑声更响亮了:“田秀才,是春天到了的缘故吧。” “田秀才思春了,不过你的话咱们听不懂,有本事对着那老板娘去说啊。” …… 忽然,有个声音迟疑着响了起来:“别说,其实那老板娘的眼睛真是……特别,让人看了还想再看。” “我也见过,”另一个人探出头来,“她瞥了我一眼就走了,我可真想求她再看我几眼。” 田秀才更加得意了,拱了拱手说:“英雄所见略同,这个中滋味,你们这群俗人,都是不懂的。” 有人又起哄了起来:“秀才,你这么懂,不如你去把那老板娘娶了回来,就可以日日看,时时看了,省得每天花五钱银子去喝酒。” “是啊,你的老婆都没了好久了,就凭你一个秀才,又是私塾的先生,那老板娘一定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呸!”田秀才呸了他们一口,却也不着恼,想来是个脾气极好的,“用得着你们瞎出主意?被你们这些人人一说,原来极美的事情都能说俗了。” 说着,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分开人群,便往沐风酒家而去。 正值三月,空气中散落着花的清香,镇中的小路上不时有陌生人骑马、坐轿走过,此时正值祭奠先人的时节,是南齐镇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田秀才喜滋滋地到了酒家,和往常一样,要了几盘小食,一壶小酒,坐在最靠近柜台的那张桌上,只见老板娘懒洋洋地趴在柜台内,只露出了一头秀发。 田秀才鼓起勇气,开始和老板娘搭讪。 “这个,怎么从来没见你家老板的模样?” 一旁同样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伙计噗嗤笑出声来。 老板娘头都没抬:“没有。” 田秀才脸一红,心一喜:“这个,夫人这是昨晚没有睡好吗?” 老板娘的声音很冷:“我很老?” 田秀才的脸更红了:“是小生唐突了,姑娘,姑娘看起来精神不济,小生有个好友是大夫,要不要帮你搭个脉?” “不用。” 田秀才的脸都红的快滴出血来:“小生姓田,是私塾的先生,姑娘有空不妨来看看。” “先生?”老板娘终于抬起了头,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田秀才大喜,终于稍稍挺了挺胸,他的模样在这个小镇上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又是读书人,气质算得上儒雅,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岁,自从妻子过世后,小镇里说亲的一大把。      老板娘的的一双眼睛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田秀才原本带笑的神情忽然有些僵住了,那眼神没了以往的灵秀,忽然多了几分犀利的杀伐之气。   “扑通”一声,老板娘重新趴回了柜台上。   田秀才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纳闷地看着老板娘的秀发,刚想再接再厉搭讪,却见门口的帘子一挑,进来了两个人。   为首的一个身形高大,一身黑色的锦袍,眉峰仿佛一把尖刀,直入发髻,一双眸子淩然,薄唇紧抿,那份威严和冷峻盖过了他的俊朗,让人一见便心生寒意。   身后那人显然是他的随从,快步走到一张桌子旁,拂了拂桌椅,这才让他的主人坐了下来。   “王爷要用些什么?”那随从低声问道。   那人沉默了半晌道:“听说……他喜欢喝这家的米酒……”   随从欲言又止,长叹了一声,冲着柜台道:“小二,来壶米酒,再来两道拿手菜。”      柜台上的老板娘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趴在桌上的伙计小竺四下张望了片刻,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哎呀客官,我家现在不卖米酒了,不过我家的酒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师所酿,五钱银子一壶,你要不要?”   那人倏地看了过来:“不卖米酒了?”   小竺被看得心头一寒,旋即便不服气地瞪了回去:“要喝以前的米酒,麻烦客官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那人的神情怅然,低声道:“原来如此,换老板了,看来终究是我没缘分。也罢,就来一壶你家的酒吧。”   小竺懒懒地应了一声,刚准备往里面去取酒,另一个伙计小狄走了过来,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客官,今日的酒卖完了。”   那人愣了一下,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   随从在一旁恼火了起来,指了指屋内的食客道:“怎么,他们都有,就我们来了就卖光了?这才是晌午,你们便不卖酒了,怎么做生意?”   小狄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开门做生意,要是有我为什么不卖给你?不如这样,我陪你去对面去看看?再不济,我帮你去对面买两壶米酒来总成吧?”   田秀才在一旁有些发慌,照他看,那两个人非富即贵,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连忙站了起来打圆场:“这位仁兄贵姓?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壶,不如一起……”   那随从沉着脸,从他手里接了过来,随手掏出一块碎银扔在了他的桌上:“多谢了。”      小狄死死盯着那壶酒看了一会儿,让人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那酒抢过来,只是眼前那随从,双手平稳,气息充沛,一看便是个高手,他不敢造次,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柜台前。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那人端坐在凳子上,慢慢地自斟自饮,美酒仿佛化去了他浑身上下的冷冽,他的眉目间渐渐地浮上了一层哀凄之意,令人不忍再看。   “梓悦……你到底在哪里……”那人低语着,语声悲凉。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你的心难道真的是石头做的不成……”   “你连你家人的忌日都不来了吗?我在山里等了你两天两夜……”   “碧落黄泉,难道你真的要我去那里找你?可我很怕,怕我去了,却还是找不到你……”   骤然之间,他将壶嘴对着自己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不到片刻,那壶酒便被他喝得精光,“咚”的一声巨响,他把酒壶在桌上一拍,哈哈大笑了数声,只是不到片刻,那笑声便戛然而止,他的眼中泪光莹莹,高声唱了起来: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诗经 绿衣)   那随从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劝道:“王爷!王爷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想必广安王在九泉之下,也不忍见王爷你这副模样!” 56第56章 那人正是瑞王夏亦轩,那日他见了慕梓悦尸体,又循着蛛丝马迹,查出了当日丽太妃逼着慕梓悦喝下了毒酒,心里虽然明白慕梓悦不可能还有生机,却总是还存了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心,四处打探慕梓悦的踪迹。 他生性坚忍,从不轻言放弃。昨日是慕梓安的忌日,慕梓悦这些年来,除了清明,每逢此时都会到木齐山祭奠,风雨无阻,夏亦轩便早早地潜伏在慕家的陵墓,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只是,满心的期盼,换来的依然是在已经破碎的心口再戳上一刀,令人心神俱碎。 夏亦轩高亢而凄凉的歌声在屋中回荡,众人都愕然看着他,却不敢打断,两个伙计面面相觑,很想咬牙上前提醒一下:客官,咱这里是酒肆,不是歌馆! “匡啷”一声,后院好像打碎了什么,小狄再也没心思管夏亦轩唱歌了,一猫腰便便钻到后院去了。 夏亦轩唱得兴起,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笛来,只见那玉笛通身翠绿,正是慕梓悦在惠州看中的那支,当时的他,嫉妒慕梓悦满心满眼都是沈若晨,离开徐府的一早就把这笛子强买了过来。 只是,现在看着这笛子,才恍然惊醒,如今,就算他想嫉妒,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嫉妒了。 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原本欢快跳跃的曲调在夏亦轩的口中仿如杜鹃啼血一般。 “这……这不是《冲天调》吗?”田秀才在一旁听着听着,有些糊涂了,“兄台你这是有什么伤心事?不要把好好的一首曲子糟蹋了。” 夏亦轩恍若未闻,他何尝不知这曲子的前半首是如何的欢快?他何尝不想吹得欢快些?这首曲子他吹了四年,每一个音符都烂熟于心,只是,他怎么还能吹得出那欢快的调子?只怕,只怕这辈子都不能了! 慕梓悦那张扬的脸庞在他眼前萦绕,他心中大恸,曲不成调,末了,任凭那笛孔在嘴边,也扬不出气息了。 终于,他把玉笛握在手中,低低地喘息了几声,双手一用劲,玉笛卡嚓一声分为两截! 后院传来一声惊呼,小竺的脸色变了变,也抢进了后院,田秀才有些着急,厚着脸皮柜台里凑了凑:“没事吧?姑娘你没事吧?镇里的周大夫是在下的好友,不如我去请他过来?” 他张望了好一会儿,小竺才从里面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看都没看田秀才一眼,对着屋子里的人道:“大伙儿都吃得怎么样了?小铺要打烊了,没吃完的赶紧啊!” 话音刚落,门帘一挑,又有人走进了酒肆,只见此人白衣胜雪,身姿优雅隽秀,一双眼睛清亮温润得仿佛湛蓝的天空一般,唯一可惜的便是一脸病容,让这谪仙般的容颜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原来是你……梓悦一直在找的吹笛人……居然是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怆然。 夏亦轩缓缓地将手中的断笛放在了桌上,依恋地摩挲了片刻,漠然道:“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木齐山下的吹笛人。” 那人仿如木头般地呆了片刻,忽然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气息急促,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屋子里的人都一脸的可惜:原来,这仙人一样的公子,居然是个痨病鬼!白白生了这么好的一幅皮相! 他的身后立刻窜出来了一位家仆,飞快地递上了一碗东西,那人急急地就着手喝了一口,随后掏出一块帕子捂着嘴,那咳嗽声渐渐闷了下来。 家仆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埋怨:“大人你这个病最怕受凉,这山里头春寒料峭,非得过来干嘛?” 那人苦笑了一声,只是走到了夏亦轩的身旁:“有消息吗?” 夏亦轩的眉头紧皱,显然并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那人一下子急切了起来,咳得惨白的面容上略带潮红,屏息看着他道:“是不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你为何不让我们一起过来?多个人就多一分主意。” 夏亦轩嘲弄地看着他:“沈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梓悦若是看到你,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人正是当朝的吏部尚书沈若晨,缚虎牢事件之后,他手握着那块兵符在宫中站了整整一晚,第二日便病倒了,因风寒、咳血卧床足足一个多月,十分凶险,等他的病刚有起色,便不顾阻拦,挂冠而去。 彼时朝中一片混乱,余太师终究年老体弱,又多年未曾理政,操了半月的心便力不能及,他的两个儿子能力不足以领率群臣;方于正毕竟资历尚浅,只能震慑一下御史台和一些年青的官员;西北边疆隐有异动,征西、定北两军人心浮动,几名将军数次派人飞马上奏,凭空约好了一样要求广安王巡军稳定军心;平鲁之乱初定,百废待兴,若是政令一乱,很有可能让齐王趁火打劫…… 夏云钦在群臣的催促下临朝,只是性情大变,每日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地盯着底下这些人,动不动就严刑峻法。他恨不得将所有有关的守卫和大臣统统处死,更恨不得处死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却因为慕梓悦的血书,不得不将满腔的悔恨和怒意埋在心底。 眼看着大夏的朝堂好像塌了一个角一样,被人一推就倒,夏亦轩无奈之下,终于深夜到了沈府,和沈若晨一夕长谈,终于请得沈若晨重任吏部尚书之职,领率众臣;又怒闯后宫,将慕梓悦的血书扔在了他的脸上,痛责了夏云钦。 几个人仿佛约好了一般,再也没提当初那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只为了完成慕梓悦遗书上的心愿:愿我大夏,国富民强。 昨日是慕梓悦祭奠胞妹的日子,方于正、夏云钦、沈若晨也都知道她的这个习惯,这半年多来,这几个人日日被后悔和思念煎熬,虽然明白慕梓悦在此情况下逃生的希望渺茫,却总还盼着有奇迹发生,盼着夏亦轩能带来好消息。 沈若晨跌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才惨笑了一声:“原来,老天爷是算好了,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夏亦轩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的凄然已经变成一片决然,他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会,他不会死,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有很多破绽,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其中的关键串连起来而已。” “其实,你要知道他有没有真的……死……有个办法。”沈若晨的眼神木然。 “什么法子?”夏亦轩沉声道。 沈若晨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回城再说吧,你不适合做这个,这种事情,我来就好,就让他在九泉恨我入骨吧。” 一旁的小竺越来越不耐烦了,眼看这食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一甩手中的抹布,大步走到他们的桌前,笑嘻嘻道:“客官,不好意思,家里有事,明日请赶早。” “这才刚过晌午,打什么烊?”夏刀冷冷地道。 “小铺的规矩就是想打烊便打烊,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小竺有些无赖地笑了笑。 田秀才还没走,乐不颠颠地又来打圆场:“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沐风酒家就这样的,对了,这位爷,这酒怎么样啊?好喝不?” 夏亦轩的眉头微蹙,咂了咂嘴,刚才激愤心伤之下,根本没有心情品酒,现在被他这样一问,那酒的余香倒是在喉中隐隐泛起,只是……只是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 他霍地站了起来,激动之下,把那张歪斜的小桌子撞倒在地,几步跨到了小竺跟前,伸手便朝他的双手抓去,小竺一惊,身子急退。 夏亦轩有些意外,左手变招,一把擒住了他的脉门,右手便朝着他的胸口拍去。 小竺的身子一倒,一个铁板桥避过他的右手,被擒住的左手忽然缩小了一般,从他的左手中滑了出来。 眨眼之间,两人便交手数招,只是小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急急地大叫道:“你这个王爷是仗势欺人不成!我们好好地做生意犯了什么法了!” 夏亦轩停了手,一挥手,夏刀会意,立刻出去吩咐亲兵把整个沐风酒家围了起来。 “这酒是从哪里来的?你是谁?为何一身武艺却在这里当个伙计?”夏亦轩双眸死死地盯着小竺,透出一种异样的兴奋。 “这酒怎么了?不偷不抢,我们自己酿的,犯了哪条王法?”小竺忿忿地说。 “这酒的味道……和沁元酒很像……梓悦最喜欢的……”夏亦轩喃喃地说着,精神陡然一振,“叫你家老板出来,还有那个酿酒的人!” “凭什么?你算什么?你让我们出来就出来!是不是你想杀人就杀人啊!”小竺急眼了,眼看这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他的心里有些打鼓。 田秀才在一旁急了,哆哆嗦嗦地上前劝架:“这位爷,他们都是很本份的生意人,老板娘也很好,就是有点怪……” 沈若晨的眼睛一亮:“怎么怪法?” “就是……就是老喜欢……别人夸她的酒好喝。”田秀才吞吞吐吐地说。 夏亦轩的手发颤,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柜台后的那个帘子。 不一会儿,那帘子动了动,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灰黑的帘子衬着那手愈发惨白,又过了片刻,一个穿着青布小袄的身影慢慢地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隆重欢迎出场人物! 给个五星好评吧亲╭(╯3╰)╮ 57第57章 老板娘长了一张尚算清秀的脸,脸型略长,唇色苍白,表情淡然,和慕梓悦那神采飞扬的神情天差地别。她的身形很瘦,眸色也略显呆滞,除了身高外,几乎和慕梓悦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只见她的嘴角微微一牵,平静地问道:“这位公子,找我何事?”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和慕梓悦那清扬的声线完全不同。 夏亦轩和沈若晨朝着她疾走了两步,一左一右,各自站在两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起来。 半晌,沈若晨失望地看了夏亦轩一眼,摇了摇头。 夏亦轩也瞧不出半分破绽,却犹不死心,沉声喝道:“这酒是从何而来?” “家仆所酿。”老板娘招了招手,小狄从她身后站了出来,冷冷地盯着他们,小竺也护在她身前,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夏亦轩又仔细打量着小狄,眼中充满了怀疑。 “小狄,告诉他你是谁。”老板娘淡淡地说。 “在下武林盟十八卫的狄虎,江胡上人称金手指,唯一的爱好便是做些菜,酿些酒,沁元酒虽然是京城沁园阁的不传之密,但在下技痒,学着酿了几坛,王爷见笑了。”小狄拱了拱手道,他的身形比慕梓悦略高,身材也魁梧了很多。 夏亦轩吃了一惊:“你们武林盟的人到这南齐镇开家酒肆做什么?” “王爷你是朝堂上的人,江湖中事,和你不相干吧?”小狄皱着眉头道。 “你是谁?我从来没听说武林盟里有你这么一个女子,能让狄虎做你的家仆。”夏亦轩重新看了看那老板娘,虽然他看不出什么破绽,但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加速。 “我是老三的妹妹,”老板娘仿佛有些疲惫,扶住了柜台,垂下了双眸,“我身子不太好,出来散心,顺便帮老三个小忙。” “老三?”夏亦轩朝着夏刀看了过去,他对武林中事并不熟悉,只是偶尔听几个暗卫提起。 “武林盟的老三邹拓远,他擅长使剑和用镖,凭着一手七七四十九式的清风剑和例无虚发的回旋镖名噪一时,不过,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据说失踪了。”夏刀对武林典故尚算熟悉。 “你……你为何会喜欢这沁元酒?”夏亦轩凝视着她,沉声问道。 老板娘的眼神有些忧郁:“从前我最喜欢喝酒,每到一处便搜罗当地的名酒,几年前有幸在兄长处得了一壶他珍藏的沁元酒,记忆深刻。这些年来,我得了病,身子越来越差,再也不能碰酒了,就让小狄开了家酒肆,闻闻也好,让王爷见笑了。” 说着,她示意小狄从柜台里取了一壶酒来,亲手斟上了一杯,递给了夏亦轩:“王爷你再尝尝,此酒虽然有那沁元酒的香味,可惜总还是少了几分神韵,王爷若是爱酒,必然能品尝得出。” 她的左手拢在袖中,只是用右手递酒,夏亦轩神色复杂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半晌没有说话。 “你的左手,怎么了?”一旁的沈若晨忽然问道。 “被人暗算,废了。”老板娘神情自若地说。 柜台旁传来了“卡哒”一声,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只见田秀才缩在地上,盯着她的衣袖,吓得簌簌发抖,居然还没有走。 “你你你……的手……”他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田秀才,我的酒铺还想继续开下去,今天的事情你见了,还是赶紧忘了,以免惹祸上身……”老板娘的声音低柔。 小竺哼了一声,一拍桌子,顿时,拍下来一块木板。 田秀才把头点得捣蒜一样,连滚带爬地走了。 “王爷,我家主人要吃药治疗了,你问完了没有?问完了恕不奉陪了。”小竺忍住气问道。 夏亦轩吸了吸鼻子,果然,一股药香从后院传来,他点了点头,漠然道:“叨扰了,尔等自便。” 说着,他便大步往外走去,刚要掀开帘子,却听见身后老板娘叫了一声:“王爷且慢。” 夏亦轩的身子一顿。 “你的东西别忘记带走,若是不见了,小铺陪不起。”老板娘低低地咳嗽了几声道。 夏亦轩回过头来,看着桌上那分为两截的残笛,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留着徒添伤感,劳烦你替我扔了吧。” 眼看着屋子里的人一个个鱼贯而出,走了个精光,小竺忿忿地踢了一下脚边的椅子:“呸,不就是一个王爷嘛,拽什么拽!” 老板娘瞟了他一眼,教训道:“此人在军中威名极甚,你们不要出言不逊,小心为上。” “依我看,也不就是一个陷于儿女情长的可怜人,看不出有什么威严。”小竺不服气地说着,顺手抄起桌上的断笛就要扔。 “等一等!”老板娘的语气忽然一变,上前一步,轻抚着那两截断笛,眼神温柔。半晌,她拿起断笛,面无表情地道,“这可是翠玉,他王爷败家咱们可不败,收着以后还能卖两个钱。” 翌日,沐风酒家照例过了辰时才开了门,食客依然聊聊无几,看着对门酒楼的吆喝声迭起,小竺懒懒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午膳的时候,田秀才拎着两个食盒从门前走过,小竺笑嘻嘻地打招呼说:“秀才,今儿个怎么不来了?你不是喜欢我家老板娘嘛。” 田秀才涨红了脸,气哼哼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她不是普通人,不会喜欢我的。” “你明白就好,好好地教你的书吧。”小竺有些好笑。 田秀才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你们得罪了人吧?赶紧走吧,镇里来了好些个陌生人,都打听你们家的事情呢。” 他不敢多说,四下瞧了瞧,慌慌张张地走了。 小竺愣了一下,凝神静气梭巡了一番,忽然发现这小小的酒铺四周,最起码有两拨人在监视,一拨明一拨暗。 他怒从心气,再也没有心思晒太阳了,拔腿便进了酒铺。 老板娘倒是神情淡定:“我明白了,左右三公子也快来了,三公子和他们是旧相识了,算得上有些交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连几天,整个酒铺就招待了两个客人,夏亦轩每日中午各来一次,沈若晨则晚些,每日申时才到,两个人仿佛约好了一般,从来没有碰过面,来了也只是点上一壶酒,几份小食。 夏亦轩喜欢自饮自斟,半句话都不多说,偶尔双目出神,盯着铺子里的三个人,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沈若晨则不喝酒,只是在自己的对面斟上一杯酒,放上一套碗筷,自己正襟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有一次小竺实在忍不住好奇,凝神听了一会儿,什么朝里哪个大官贪赃枉法被查处了,什么哪个地方遭了灾,什么郡县免了三年税银,什么秋试春闱取了哪几个人才……林林总总,都是朝中的大事,他一个江湖中人,听得这唠里唠叨的这些话,恨不得一脚把那张桌子踢翻了。 到了第三天,店铺里终于来了一个新面孔,眉目方正,身形挺拔,只是神色间难掩激动之情,轮番跟在酒家的三个人身后,眼眶发红,嘴唇颤抖。 小竺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嬉皮笑脸地问道:“这位公子,你这是想和我断袖吗?可我三代单传,只怕我爹会来砸场子。” 那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激动了,颤声道:“你是梓悦吗?你说话的样子很像他……” “什么梓悦,听都没听说过。我是竺祁,武林盟十八卫的竺祁!”小竺的笑容有些僵硬。 那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凄楚了起来,呆呆地站在原地,让人心生不忍。小竺被他的眼神盯得心里发寒,只好哧溜一下钻进了后院。 后院里,老板娘正半倚在一张竹椅上晒太阳,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惨白的脸庞仿佛透明一般,若不是那胸口微微的起伏,就好像她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一般。 “这日子可没法过了,这来的都是些疯子,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这可怎么办?”小竺在后院里绕圈圈。 老板娘半抬起眼,低声叹道:“是我拖累你们了。” 小竺顿时傻了,半晌才辩解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憋屈得慌。” 小狄瞪了他一眼,鄙夷地说:“笨蛋。” “你的病需要静养,这些人每天来来往往的,糟心得很,我们赶紧走吧,到盟里就好了,盟里高人众多,说不定你的病还有痊愈的可能。”小竺劝道。 老板娘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好,过两天便走。” 翌日晌午,夏亦轩照例前来报到,沈若晨这天也早来了,两个人一人一桌沉默不语。两个伙计也习惯了,送上了酒菜便自管自地做事去了。 只是今日夏亦轩身旁的随从,除了夏刀还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青衣,显然品级较低,也不是王府的亲卫。 过了好一会儿,老板娘才慢悠悠地从后院走了出来,照例趴在柜台后面,半眯半醒地打着盹。夏亦轩随口便道:“老板娘,过来一下,来听个故事。” 老板娘懒懒地答道:“这又不是瑞王府,我为何要听你的?在这里也听得见,不想过来。” 夏亦轩也不生气,对着自己的随从说:“李裕,你再说说那日的情景。” 李裕木着一张脸道:“王爷,你已经听了九个月零十五天了,你听不腻,卑职却是腻了,你再让卑职说,还不如一刀杀了卑职痛快。” “你不说?”夏亦轩冷冷地道,让人听了后背生凉,“他只是求陛下不要迁怒于你们,可没求我。” 李裕的神情痛苦:“王爷,你要把卑职带在身旁到什么时候?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要我瞎编,卑职真的编不出来啊!” 夏刀腰上的刀“铮”的一声出鞘,搁在了他的脖子上:“说!”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妹子们求双更的留言,某醋也很捉急~~~┬┬﹏┬┬ 可是,某醋白天要上班,码字的速度也很慢,恨不得再生出一双手来!双更神马的,如果有长评啥的打点鸡血还有可能,三更,这个,基本是不可能的了,亲们体谅啦!(喂,你好意思嘛你!瞧瞧人家都日更六千好几朵小红花,你一个都没有!拍死你! 58第58章 李裕挣扎了一下,那脖子搁在明晃晃的刀口,让人有些胆寒。 老板娘淡淡地瞟了一眼:“强人所难,恃强凌弱,想不到名满天下的瑞王居然是这样的人,失敬。” 夏亦轩并不理睬,夏刀心一横,手腕微动,那李裕的脖子上出了一道血痕,屋内的人都屏息看着他。 李裕的脸吓得惨白,终于拗不过,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那个晚上的事情颠来倒去地又说了一遍,只是里面的“广安王”用“他”代替了,说完便哭丧着脸说:“王爷,他真的死了,不管怎样,卑职也算是替他留了遗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放了我吧!” 夏亦轩没理他,漠然朝着老板娘问道,“这个故事怎么样?我听了这么久,每日都手痒想把这人一刀砍了。” 老板娘扯了扯嘴角,冲着狄虎招了招手:“去,把我床头上的东西拿过来。” 狄虎不一会儿便去而复返,捧着一大叠书放在了桌上。 老板娘随手拎起一本,缓步朝着夏亦轩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顿了片刻,忽然便朝着他的脸上拍了过去:“瑞王殿下,你的故事编得太老套了,好好去看看书吧,这里随便哪一本都比你的故事惊心动魄。” 夏亦轩的头一偏,闪过了那本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片刻之间便心中发寒:这人的脉搏杂乱虚弱,的确有病,不似伪装。 两个伙计又惊又怒地围了过来:“放开!” 夏亦轩的手一松,老板娘蹬蹬地退了两步,被两个伙计一把扶住,这一下,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两位大人,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样守着小铺,我们没法做生意了,我兄长眼看着就要来了,我没法向他交代啊。” “你到底是谁?为何一个月前来这里开了酒铺?”沈若晨问道,他的眼圈有些发黑,显然好几天没睡好了。 “想必你们已经去查了我的底细,该告诉你们的我都说了,半点都没说谎,不该说的,我自然一个字都不会说,你们要找人,也不能把我当成人犯吧?”老板娘眉头微蹙,显然有些烦恼。 的确,夏亦轩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去了武林盟的总部中原泸西郡,得到的回报便是武林盟的老三的确有个妹妹,自幼便身体很弱,老三失踪之后便一病不起,去年老三回来了以后,才稍稍有了些起色。 夏亦轩冷冷地看着她,目光犀利:“正是因为你毫无破绽,才让我们十分怀疑,武林盟和木齐山毫无瓜葛,你没有理由到这里来;你应对得体,显然早有腹稿。你一定和广安王有关,你若不是,也必定知道他的下落,你就不要再隐瞒了!” 老板娘的神情古怪,半晌才说:“我听说……那广安王谋逆叛国,早就被你们诛杀了,难道你们找的是他?” 沈若晨的身子晃了晃,这话象一把尖刀,直刺他的心脏。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从何处听来这谣言?” “坊间流言,听过则已,不是便不是,诸位大人不要介怀。”老板娘面无表情地说,“至于我为何要来这木齐山,过一会儿你们便知道了。” 夏亦轩和沈若晨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自从那夜之后,除了朝事,再也没有交谈过半句,只是这两日来,却一有空便聚在一起,将这沐风酒家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都仔细推敲,原本几近死寂的心头不可抑制地浮起了希望。 老板娘的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有个声音乐呵呵地响了起来:“哎呦,这是谁啊,这不是夏刀的那两个兄弟嘛,凶神恶煞地守在我家铺子前做什么?来来来,让一下!”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夏刀脸上的表情忽然生动了起来,双眼看向门口,好像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 门帘一挑,一个人走了进来,笑容阳光,眉目俊朗,正是慕梓悦失踪已久的贴身亲卫慕十八!那日他晕倒后,夏刀急着去追夏亦轩,叫了一个亲卫照顾他,结果却不见了踪影,他在京城遍寻未果,心里一直挂牵着。 只见他越过夏刀和夏亦轩,走到老板娘面前打量了片刻,忽然眉头紧皱了起来,沉声对狄虎说:“怎么回事,小姐的脸色怎么愈发差了?药有没有在按时吃?” 狄虎恭谨地答道:“三少,按时吃了,就是小姐的手旧疾复发,整晚都痛,小竺也束手无策。” 夏刀惊呆了,夏亦轩的脸色也难得地变了一变:“你就是武林盟的三公子邹拓远?” 慕十八转过身来,显然是心忧妹妹的伤势,笑容十分勉强:“是啊,我遭小人所害,在西川差点送了命,幸得我家王爷所救。上回在西齐镇蒙夏刀一棍开窍,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还没有来谢过夏刀,真是怠慢了。” 夏刀一声不吭,脸色十分难看。 老板娘冷冷地说:“好了,正主儿来了,你们问他吧,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开个铺子。” “瑞王爷,家妹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慕十八朝着四周看了看,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自从我被那阴险毒辣、两面三刀的小人所害之后,她受了很多苦。” 事情出乎意料,夏亦轩和沈若晨满心期盼落了空,都沉着脸没有答话。 慕十八也有些恼了,瞟了沈若晨一眼,哼了一声,“瑞王爷,你若是要仗势欺人,尽管放马过来,就算是我家王爷……他……他又看错了人!” “你家王爷……”夏亦轩的神色一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十八,你……你有没有见过你家王爷……” “我倒是想到阴曹地府去陪我家王爷,可他不许啊,”慕十八耸了耸肩,“想必他想留我在这世上看看那些负心薄幸、狼心狗肺的人是如何下场吧。” 沈若晨心中一恸,忍不住便咳嗽了起来,喉中一甜,一股血腥味袭来,他咬牙咽了下去,木然问道:“十八,你别骗我们,你是不是有梓悦的消息?” 慕十八摇了摇头,神情哀伤:“你们都没消息,我一个跑江湖的有什么用?我让我妹妹到这里来开个酒肆,就是想着他若是活着,总不会忘了这一天要来祭奠先人,他不愿见我,可总不认得家妹吧?说不准就能碰上他……” “原来如此……”满心的期待终于落空,夏亦轩失魂落魄地退了几步,跌坐在凳子上。 慕十八满心不是滋味,劝慰道:“王爷,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我不信……不信他真的死了……”他喃喃地道。 一旁的沈若晨忽然轻笑了起来,伴随着揪心的咳嗽声,那颤抖的身躯仿佛风中的秋叶一般。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果然是我痴心妄想……这辈子……这辈子我都要背着这血债……” 夏亦轩的脸色灰败,终于也大步离去,那素来稳健的步伐变得虚浮。 夏刀刚想跟上去,慕十八叫了他一声,他倏地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几分愤怒。 “喂,瞪着我干嘛?什么时候再来打一场?”慕十八笑吟吟地问道,“现在我想起了好多,你一定输。” “阴险,狡诈!”夏刀面无表情地吐出了几个字,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十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悻悻地说:“拽什么拽!真该好好揍你一顿!” 一旁的老板娘倏地抬起头来,伸手敲了一下慕十八的头:“笨蛋,人家生气了,气你骗了他那么久!” 慕十八呼痛:“我这不是忙吗,谁有那功夫还跑去京城和他解释,我不是慕十八,我是邹拓远,更何况,谁要当那个劳什子的邹拓远,烦都烦死了。” 一旁的小狄和小竺不赞同地叫了一声:“三少!” “好好好,不和你们说了,赶紧地,我们去木齐山上瞧一瞧,然后就收拾收拾走吧,天南海北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慕十八忽然便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 木齐山还是一如既往得清雅秀丽,山下的竹林愈发苍翠浓密了,只是林中少了那个吹笛的人,没有了那曲动人心魄的《冲天调》,这竹林仿佛死寂了一般。 山头不高,不过老板娘的身子不好,走走停停,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陵墓,看着那三个男子忙忙碌碌地准备这香火纸钱,她却只是斜靠在树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十八恭恭敬敬地挨个在墓前叩了三个响头,冲着老板娘乐呵呵地说:“来,陪着哥哥给人叩个头。” 老板娘瞧了瞧四周,嘲弄地说:“瞧你那傻样,不就磕个头嘛,用得着这么得意?” “非也非也,我憋了大半年的气了,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慕十八摇头晃脑地说,“看着他们那倒霉样,孰亲孰远,一看便知,对吧?” 老板娘也不理他,只是跪在墓前,心中默念了几句,缓缓地叩了三个响头,到了第三个的时候,大约是体力不支,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慕十八大惊失色,冲上去扶起她来,急促地道:“好了好了,礼节到了就行,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一行人又花了大半个时辰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回到沐风酒家已经将近申末。慕十八一进屋子就吆喝着狄虎和竺祁收拾东西:“走了,明天我们就走,一到泸西我就想法子去找山里的那个神医替你看病,我还派人去天龙雪山去采药了,过个十天半月必定会有好消息,放心,你的病包在我身上了。” 老板娘摇了摇头,走进了里屋:“你别忙乎了,我们还不能走。” “为什么?”慕十八纳闷地问,紧跟着走了进去,又在门口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屋里摆着一把藤制的摇椅,上边铺着软软的垫子,老板娘半靠了上去,整个人的神情忽然便变了,带着几分慵懒,带着几分傲慢,呆滞的双眸一下子便流光溢彩,她的语声虽轻,却含着几许自恋:“十八啊十八,亏你还做了我这么久的亲卫,你以为他们都这么好骗?只怕就等着你露出马脚呢,我可不能走,走了就不打自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梓悦乖女儿终于出来鸟,,累死亲妈了,,,大家撒花欢迎! 59第59章 此人正是从缚虎牢中脱逃的慕梓悦。当年她奉先帝之命接管皇宫守卫,便对这前朝遗留下来的缚虎牢十分感兴趣,仔细研究过几日,倒真的被她发现了一个秘密:这牢中最深处的一面墙上的虎头中有个机关,手伸到虎嘴里面,在最顶上有个开关,一按便会有块石砖会开启,甬道直通御花园中的玉泉湖,而玉泉湖是活水,和霖安河相通。 她精通水性,对皇宫和京城的地形了若指掌,暗中计算过玉泉湖离霖安河最近的距离,有五成的把握可以逃脱。 侍卫长李裕是她在几年前便安插在宫中的心腹,当初先帝令她将防卫交接给夏亦轩时,她信不过夏亦轩,在禁卫军中留下了好些个暗探,以防他对夏云钦不利,李裕就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年,这几个暗探都没有派上用场,却终于在她穷途末路之时,让她看到了一线曙光。 她死不足惜,可就算死,她也不能把自己的尸体留在缚虎牢内,她怎么可能让夏云钦或是其他人发现她性别的秘密?如果他们知道把持朝政这么多年的广安王是个女的…… 整桩谋划的变数便是丽太妃,这个老太婆一直絮絮叨叨地在那里劝她服毒自尽,眼看着三更天就要到了,再不行动便坐失良机。 无奈之下,她只好服下了那杯含笑散,含笑散是内毒,本不会吐血,只是眼看着沈若晨又来了缚虎牢,她只好又用内息逼得自己吐血吓走了沈若晨。 她逃出缚虎牢后,趁着宫中大乱,潜入了玉泉湖,在即将气息将尽的最后一刻,奄奄一息地倒在了霖安湖边,等她睁开眼一看,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居然看到了慕十八! 慕十八受了夏刀一棍,居然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了起来,不仅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还前后一推敲,把慕梓悦的心思猜了个十之□,广安王府被团团围住,他找不到人商量,只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地在皇宫四周转圈,居然正好碰到了外逃的慕梓悦。 他原本想带着慕梓悦一起找个深山老林躲过这风头,可慕梓悦内息将尽,含笑散的毒性发作,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找了自己以前的大哥和二哥,要了一拨人马和银子,滞留在了一个名叫冀远的城内。 彼时慕梓悦的情况十分凶险,她在中毒的情形下强用内息,导致毒性扩散;又没有及时催吐清毒,虽然服用了灵丹,但也几次几乎濒临病危。 慕十八和他的两个兄长合力驱毒,最后也只能将毒素逼在左手手肘以下,却不能尽除。 这一折腾,便折腾了好几个月,慕梓悦的身体才渐有起色,几名医治的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卧床静养,万万不可动心劳神,慕梓悦虽然挂牵京城的形势,还有兄长的去向,却也只能在众人的看管下,做一个无所事事的米虫。 这次的木齐山之行,是慕梓悦一力坚持的,她既挂心京城中旧部的安危,又惦念着广安王府的下场,慕十八只得安排好人手,和她一起定了万全之策,这才同意她到这南齐镇盘了这家沐风酒家。 慕十八瞧了她的模样,嘿嘿一笑:“那不是你是王爷,我是亲卫嘛,我不需要动脑子,只要跟着你干就行了。” 慕梓悦哼了一声:“怪不得会被人暗算,简直丢我广安王府的脸。凶手还没有找到?” 慕十八点了点头,有点烦恼,只是他的性子开朗,不一会儿就把这事跑到了脑后:“别提这事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老实说,我每天看着你这张脸,只怕会吃不下饭。” 他深怕慕梓悦触景伤情,又怕夏亦轩等人识破了他们的伪装,恨不得立刻带了慕梓悦跑了。 慕梓悦走到铜镜前左右照了照,有些小忧伤:“是啊,我这幅模样,哪有还有俊美的少年会心甘情愿地跟了我,让我一乐?” 慕十八凛然上前一步:“王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还算得上俊美,你就下手吧!” 慕梓悦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双眸子轻轻地弯了起来,仿佛小勾子一般,挠得人心痒痒的。 “十八,这阵子,多谢你了,”她诚挚地看着他,“当初在西川救了你,是我做的最合算的一笔买卖。” 慕十八终于有些害羞了:“这……这……王爷你忽然这么客气,我真的好不适应……” “其实,现在你不用陪着我了,”慕梓悦斟酌了片刻道,“我虽然中了毒,可总还有些武艺傍身,你身为武林盟的三公子,盟中事务繁忙,总不能一直这样在外游荡,你的结义兄长上次就颇有微词,我还听说,你还有一个未婚妻正等在盟里要和你成亲,你毫无音讯这么久,人家姑娘还一直等着你,你可不能辜负人家。” 慕十八的脸色有点变了,悻悻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说老实话吧,我现在对女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这点你要负责,弄了这么大的阵仗,我真以为你断袖了,也真以为只有断袖才是人间真情,现在倒好,你摇身一变,居然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家,你让我怎么办?” 慕梓悦不由得啼笑皆非:“你让我怎么负责?变回个男人娶了你?” “不管了,总之我要回去,就带着你一起回去,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放心?”慕十八皱着眉头道。 “这……万一事情败露,可是会给你们武林盟带来灭顶之灾的,你们武林盟众人再武功盖世,也抵不住官军的铁蹄!”慕梓悦劝道。 “那就正好,我们不回盟里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游山玩水。”慕十八兴致勃勃地说。 慕梓悦有些头痛,只好先把这个争执搁在一旁:“先不能走,估计他们会再盯我们两天,只要我们不露出什么破绽就会撤了,然后我们就去城里探探慕大他们的消息,我有点担心,不知道那几个人在弄什么?蛾子。” 自从她身体稍稍好转之后,便派了好几拨人到京城打探手下的消息,却无一不铩羽而归,她不知道她的遗书和丽太妃的承诺会不会有效果,深怕自己害死了那一群忠心耿耿的侍卫。 慕十八咬着牙道:“难道他们会这么无情无义?逼死了你不说,居然还会拿府里的仆人和侍卫出气?” 慕梓悦苦笑了一声,心里想起了夏刀架在李裕脖子上的那把刀,她对夏亦轩,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那个冷酷的瑞王爷发起狠来,又会有什么顾忌?更何况,沈若晨几天前在这里喝酒时曾说过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她思来想去,他们想要知道她是不是活着,最可能就是拿她最看重的人开刀。 这世上,最难揣测的便是人心,放在一年前,她踌躇满志的时候,哪里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狼狈万分的地步? 只是这一次,慕梓悦的推测却是落了空,自从那日以后,夏亦轩、沈若晨、方于正都不见踪影,安插在镇里的暗桩经慕十八的查探,也十去八/九。 慕梓悦有些不解,按照她对夏亦轩和沈若晨的了解,这两个人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子,尤其是夏亦轩,从他多年前就开始怀疑她的性别就可见一斑。 没了这些个人,沐风酒家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不,比以前好多了,进来的食客忽然发现,酒铺里多了一个热情爽朗、大大咧咧的男子,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他长得很是俊朗。这个男子十分好客,进来的不论是大姑娘还是小伙子,都能聊上几句,不过若是有人多看老板娘几眼,他的脸便立刻沉了下来,盯着不放,就好像盯着小偷一样。 那田秀才居然还没被吓跑,偶尔还会到铺子里来要壶酒,只不过再也不敢和慕梓悦搭讪了,只是有时候偷偷瞟上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慕梓悦有些怅然,这大半年来,挣扎在生死存亡之间倒没什么感觉,可自从见了那几个人以后,她的心中百味陈杂,是爱还是恨?她分不清楚,也没有必要分清楚了。 坐在柜台后面,她不自觉取出了那两截断笛,笛身温润翠绿,唯有断截处锋利狰狞,看着看着,夏亦轩断笛时那伤心欲绝的神情便涌上眼前。 她的胸口一阵抽痛,几乎忍不住便抬起手来,想朝着眼前的幻影轻抚上去,抚平他眼底的哀痛。只是她的左手再使劲,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她垂首一看,只见从手肘处起,沿着经脉,依稀有两指多宽的黑气,愈到指尖,黑气愈浓,若是哪一天,这黑气到了胸口,只怕便是自己身死之时。 这辈子她是回不了京城了,也不知何时会魂归天外,痛得一时,总好比痛过一世,总有一天,时间会抹平一切,那些人会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傲慢不逊的广安王,会忘记了那一段肆意张扬的时光。 等到他们都年岁大了,偶尔在清风明月之下踱步,或许她的面容会在他们脑中一闪即逝,只是那曾经浓烈的爱与恨都会像月光一样渐渐凉去,一如曾经浓墨重彩的画卷,终究会被时光拂去了曾经的鲜衣怒马…… 想着想着,她的眼底渐渐地有了一层水汽。 “你们都听说了没,京城可热闹了……” “怎么没听说,这可是大事啊,据说那瑞王殿下威武不凡,俨如天兵天将下凡。” 慕梓悦蓦地回过神来,屏息细听。 “只是那西陵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听说他们的领头的那个长得青面獠牙,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夺了我们两座城池呢,据说连征西军都节节溃败。” “真的?哎你听说了没有,征西军的将军据说被处斩了,这才人心涣散的。” “嘘,小声点,据说西陵国还说了……” 那几个闲聊的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了起来。 慕梓悦的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断笛,倏地站了起来:“什么?你们说什么!” 门帘一下子被掀开了,慕十八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进来,脸色凝重,紧紧地盯着慕梓悦道:“梓悦,出大事了!” 慕梓悦心中一沉:“怎么了?” “西陵国突然进犯,夜袭边境,连下两城,齐王夏云冲叛乱,瑞王夏亦轩率平南军十万援驰西川!”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好心疼梓悦。 打仗鸟,,,这下大家都有事情做鸟~~ 60第60章 西陵国此次以威武大将军为帅,率二十万大军压境,和夏云冲一西一北,遥相呼应,预谋已久,气势颇盛。 夏亦轩领着十万平南军,一路急行军,十日后便到了西川地界。西川地区下辖十郡,小县城无数,雎山、宁边、潞阳、广迁、四郡直接和西陵接壤,先帝在位时,便和西陵国纷争不断,两国各有损伤,到了五年前,西陵国各皇子争位,先帝也因为李党无力和西陵国开战,两国倒是相安无事。 夏云钦和夏亦轩得到战报,原本计划是先平齐地,再伐西陵。毕竟齐地在大夏腹地,夏云冲又是皇储,如果让他成了气候,实在是心腹大患;而征西军常年驻守西川,又多次曾和西陵国对战,两军对垒,就算不能大胜,守城却应该没有问题,等夏亦轩收拾了夏云冲,腾出手来,再援驰西川。 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征西军居然如此溃败,短短几日之内,潞阳、广迁两郡丢失,眼看着西川门户大开,夏亦轩只得紧急调军,亲率平南军开往西川。 夏亦轩将大军驻扎在广阳郡,和雎山、宁边两郡的驻军形成了一个三角之势,将西陵军牢牢地围住。 广阳郡中人员杂乱,除了平南军,还有败退下来的四五万征西军,更有一些难民,一时之间,乱象丛生。西陵军虽然大胜,却并没有趁胜追击,据斥候来报,西陵国和潞阳、广迁两城往来频繁,显然也在调兵遣将,这倒是给了夏亦轩时间。 中军大帐设在城东,临时征用了一个西川富户的府邸。夏亦轩站在大厅前,望着西川的地势沙盘,眉头紧锁。 刚才他召见了潞阳和广迁的征西军将领,两名将军应洛、曲军毅虽然连声请罪,但面上却有不服之色,应洛更是递上了一张檄文,直截了当地问道:“王爷,这上面所说,到底是真还是假?” 檄文夏亦轩早已看过,上面的文笔犀利,字字句句直戳他的内心痛处。 “……今大夏奸佞遍地,夏主无能残虐,豺狼为心,罗织罪名,诛杀忠臣良将,无所不用其极。前有帝师鲁齐胜,后有征西、定北两军总帅广安王,灭门惨祸,人神共愤。 …… 大夏乃西陵之邻国,古语云,千金买邻。西陵无时不敢或忘,现大夏有帝星降世,齐王夏云冲,谋略过人,心怀天下。西陵愿救大夏于水火,扶明君以日月,试看今日大夏,竟是谁家天下!” 夏亦轩朝着他们两个人缓缓地看了过去,眼神冰冷:“怎么,你们信了不成?居然拿广安王和那鲁齐胜相提并论,其心可诛!” 说罢,他一拍桌子,神色显然是怒极。 应洛和曲军毅对视一眼,显然并不相信。“王爷,卑职等几番上奏请陛下派遣广安王巡军以定军心,可广安王迟迟未至,坊间传言尘嚣日上,好些人都绘声绘色,说的军中将士们都心寒啊……” 夏亦轩沉声道:“都有些什么传言?” “卑职不敢说。”两个人都十分为难。 “但说无妨,本王恕你等无罪。” 应洛沉吟了片刻,终于迎向夏亦轩的目光,神色惨然:“王爷,这些传言,卑职听了都夜不能寐,和曲将军痛哭了好几次。听说……听说老广安王和王妃都被先帝毒毙,慕王爷也被陛下……设伏诱入宫中,剧毒毙命、乱箭穿心,又一把火把尸首烧了,对外谎称失踪……” 夏亦轩几欲晕倒,半天才回过神来,颤声道:“一派胡言!” 应洛的眼睛一亮:“那慕王爷是没死?” 夏亦轩语塞,脑袋一阵阵抽痛,揉了揉太阳穴,低叹道:“他……他一定还活着,我也找不到……他……” 应洛将信将疑,也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你也知道,征西军是开国的时候先广安王一手建成,现在的征西军,不仅在老王爷的率领下,四处征战,更曾经和小王爷摸爬滚打,军中将领都和小王爷感情甚笃……” “就为了这个,你们吃了败仗?军国大事,你们就当成儿戏?你们以为这样,梓悦就会夸赞你们了不成!”夏亦轩脸带怒容。 曲军毅沉声道:“王爷,兵士们心伤广安王,此乃兵败的其一,其二是因为西陵国领兵的将军十分厉害,用兵如神,更对我方的军力了如指掌,我和应将军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应洛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我与此人对阵过一次,十分奇怪,他戴着一个银制的面具,□一匹白马,使了一杆银枪,十分了得,军中无人能出左右。他对征西军十分熟悉,而且……” 应洛有些吞吞吐吐了起来。 夏亦轩的眼神犀利:“而且什么。” “没什么。”应洛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 夏亦轩心中狐疑,面上却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训诫了他们几句,吩咐他们回去整备军纪,戴罪立功,如若再有消极怠战之事,严惩不贷。 只是应洛和曲军毅却双双跪倒在地,双眼通红:“王爷,我等丢了城池,吃了败仗,无颜再面对陛下,恳请王爷立刻缴了我等的帅印,是杀是罚,毫无怨言。” 夏亦轩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语不发。 应洛是慕梓悦的亲信,他仅比慕梓悦大了六七岁,算得上征西军中最年轻的将军,若不是心灰意懒,消极备战,他也不至于会这么轻易就丢了潞阳。他心中难过,咬了咬牙道:“王爷,卑职交了帅印之后,你就将我的手下就地编收了吧,以免到时候军心不稳,贻误战机,我……” 他一下子便说不出话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的平南军整编了你征西军,从此之后,这大夏便再也没有征西军这个名号了?”夏亦轩缓缓地问道,语气森然。 应洛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夏亦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蔑地道:“这就是慕梓悦带出来的将军?这就是慕梓悦带出来的兵?” 应洛和曲军毅又惊又怒,愤然道:“王爷,你休要侮辱广安王!”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们休要丢慕梓悦的脸,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夏亦轩疾言厉色地道,甩袖出了大厅。 他满心的怒意和悲凉无处可泄,在府邸中疾步走了几圈。只是驻军千头百绪,又加上平南、征西、广阳府军三军都在一座城内,一不留神便会生出事来。当地官员和军中下属如流水般地求见,他不得不强自按捺,处理军务。一直到了酉时,他这才回到了自己卧房,刚刚用过晚膳,侍卫便来报沈大人求见。 沈若晨风尘仆仆,刚刚从齐地的前线赶到西川。夏云冲对此番叛乱谋划已久,不仅编撰了慕梓悦的流言,还把鲁齐胜吹嘘成堪比比干的忠臣,死谏昏君,却被昏君所害。 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文采出众的鲁姓男子,谎称是鲁齐胜之子,振臂一乎,居然有好多文人都听信了他的谎言。 和齐地接壤的平鲁地区也流言四起,慕梓悦曾经惠及平鲁,军民都十分敬仰,这样的流言让人心惶惶。 沈若晨和曾经的惠州府尹徐福才、现任的户部侍郎一起赶赴平鲁,眼看着好不容易在慕梓悦的努力下渡过天灾的平鲁刀兵四起,百姓流离失所,他满心愤懑无以言表,奋笔疾书写了一篇《斥齐贼檄天下文》,痛斥夏云冲,揭露了他的阴谋,酣畅淋漓,犀利鲜明,文才斐然,令平鲁文人争相传颂。 沈若晨的咳嗽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便出现在夏亦轩的面前,只见他脸色惨白中带着几分不正常的潮红,眉头微蹙,显然心事重重。 “王爷,军情如何?”他缓缓地问道。 夏亦轩面无表情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下官晌午便到了广阳,在城中走了一圈,有件事情,不得不和王爷来商量。”沈若晨忧心忡忡地道。 夏亦轩接过侍从奉上的茶,冷淡地说:“沈大人远道而来,何不先去歇息片刻?” 沈若晨一怔,苦笑了一声道:“我哪里还有心情入眠?今日我在酒楼,听几个府兵头目在说征西军的事情,说是那应洛应将军在和西陵军对战时落败,那西陵军的主帅明明可以杀了他,却不知为何故意放他回了城。” “那又如何?难道你怀疑他……”夏亦轩心中一凛。 “下官不懂军事,但却不得不提醒王爷,征西军军心不稳,又出了此种军家大忌之事,是不是到了必须整编、调整将领的时候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沈若晨低声道。 “沈若晨,这征西军是梓悦的心血,你逼死了梓悦,现在还想让他最看重的征西军土崩瓦解不成!”夏亦轩脑中紧绷的弦一下子便断了,藏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沈若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气血上涌,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侯在门外的家仆一下子冲了进来,抱住了沈若晨,抹着眼泪忿然道:“瑞王殿下,我家主子没日没夜地从京城到平鲁,又从平鲁到了西川,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你摸摸,人都快烧成一块烙铁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刺激他!”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顺手虐虐沈大人~~ 61第61章 夏亦轩身后立刻拍马窜出了一个人迎了上去,正是平南军中的一员猛将俞献飞。两个人刀枪相击,瞬间便战在一处。 夏亦轩凝神细看,只见那西陵将军枪法凌厉,双臂力有千钧之势,一支银枪仿佛蛟龙出海,令人目眩,他手下的这位俞将军,在平南军中数一数二,却只能勉强和他战了个平手,数十招一过,人马都渐渐处于劣势。 夏亦轩看了一会儿,心中疑窦丛生,那人的枪法和身法带着几分中原武林的影子,又融汇了西陵大开大合、直截有效的招式,若是没有在大夏和西陵各呆过很长时间,不可能有这样的融会贯通,更何况,此人兵法娴熟,用兵如神,照理说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可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大夏和西陵有这么一号人物? “当啷”一声,场中两人枪刀交加,俞将军狼狈地歪了歪身子,头盔歪斜,立刻险象环生。 夏亦轩吩咐鸣金,俞将军虚晃一刀,拍马正要后撤,只见那人紧追不舍,居然在马镫上站了起来,轻叱一声,一枪刺向他的后颈,俞将军勉力把头一低,那一枪贴着头皮而过,头盔一下子便飞出了老远。 平南军的弓弩手数箭齐发,那人回枪自救,一杆银枪舞得周身都泛起了一道银光,宛如天神一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姓夏的,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我今天定要让你的血来喂我的银枪!” 夏亦轩一摆手,吩咐自己的队伍后撤百米,自己则站在原地,盯着场中那个人的身影,脑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要是这人再稍矮一些,那身姿和在赏春宴中骑马比箭的慕梓悦是如此地相像……难道……慕梓悦真的象沈若晨说的那样叛国了……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诸脑后,冷冷地喝道:“本王在此,你藏头露尾,不算英雄,有本事摘了面具和本王一战!” 那人的身形一顿,拍马又向前冲了过来。 夏亦轩身后的亲卫刚要迎上去,却见夏亦轩冷叱了一声,□黑马一声长鸣,他弯腰取弓,右手往后一探,一支银箭架在手中,弓如满月,箭如闪电,朝着那人激射而去。 那人大笑了两声,往侧旁一让,整个人半挂在奔驰的白马上,那支银箭几贴着他的手臂而过,扎在了地上,几乎是在同时那人取弓、拿箭、射箭一气呵成,眨眼间,两个人对射了四五箭,箭箭犀利,射得精彩,躲得绝伦,让身旁的人看了都把心吊在了半空。 夏亦轩心中一阵激荡,这情形,几乎和赏春宴上和慕梓悦的对射一模一样,只不过靶心换成了真人。眼看着那人到了面前,一杆银枪朝着他的胸口直刺而来,夏亦轩挥刀一档,沉声道:“你到底是谁?和慕家有何渊源?” 那人的银枪显然滞了滞,眸色凄厉,语声带着无尽的悲愤:“我愧见先人于地下,姓名早已埋于尘土,等我取了你等的狗命,自会自决以谢天下!休要再提!” 夏亦轩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却一下子又无法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刀光剑影之下,他勉力和那人过了两招,忽然问道:“梓悦呢?慕梓悦可在你处?” 那人楞了一下,旋即咬牙切齿地道:“呸,慕家的人都被你们杀光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最狠不过帝王家!” 说着,他的手中银枪疾刺,招招不离要害,显然是恨极了夏亦轩。 夏亦轩虚晃一刀,不退反进,左手往前一探,抓住了他的枪把,两个人一使力,两匹战马唏溜溜地转起圈来。 就在此时,就在此时,平南军的身后传来一阵影影绰绰的喊杀声,依稀就在广阳城边上,平南军将领们都脸色一变,回头一看,只见被城墙挡住的地方,半空中尘土飞扬,厮杀声越来越近。 那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把银枪往后一拖,手一挥,他身后的西陵军呼喝着便疾驰了过来:“姓夏的,今日就让你尝尝首尾受敌的滋味!” 厮杀声震耳欲聋地响起,西陵军二三万兵马和平南军瞬间便搅在了一处,刀光四起,不时听到兵刃砍在骨节肌肉上的闷响。那人的银枪犹如蛟龙,四周几乎无人近身,他四下搜寻着夏亦轩的身影,却见夏亦轩站在战团之间,四周数十个黑甲侍卫围着,毫发无损。 那人的瞳孔一缩,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只见原本有些慌乱的平南军前后分为两阵,一半迎战西陵军,而另一半却朝着身后的广阳城严阵以待。 城墙外的厮杀声也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能看到一队人飞奔而来,那人刚想呼喝合围,忽然发现,那飞奔而来的人马个个都东倒西歪,败象已现!而在那群人的身后,赫然就是征西军的人马,举着黑色蟠龙的征西军大旗,紧咬着那些败军追杀而来! 西陵军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那人恍若未闻,咬着牙,依然催着战马往夏亦轩所在之处直冲过来,他身后的人急眼了,嘶声喊道:“将军,将军快撤!来不及了!” 鸣金声一阵急过一阵,夏亦轩极目远眺,神态闲适,眼看着那威武将军在侍卫的力阻下不得不后撤,平南和征西两军前后夹击,西陵军大败溃逃。 这场厮杀,一直从巳时杀到了申时,大夏军大获全胜,西陵军一直从广阳溃逃到了潞阳,战况传来,整个广阳城一扫以往颓废之气,军心大振。 夏亦轩收兵回城,顾不得和众将领庆功,急急地便往自己临时的府邸而去,府中的侍卫和仆役都眉开眼笑,一见到他便连声恭喜,他却无心应答,快步来到了沈若晨的房间。 沈若晨正卧床休息,不过早已经收到了喜报,眉梢眼角的阴霾之色稍稍退却。 “沈大人,你当初指证梓悦叛国的那几封书信可带在身旁?”夏亦轩一进门便急急地问道。 沈若晨脸上的笑容还未扬起便烟消云散,他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三张纸,这是他让凌然重新默写的,每看一次,他的心里就仿佛刀割般的疼痛,可是,若没有这疼痛,让他怎么能熬过这些痛悔难当的日子? “王爷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梓悦他到底为什么要在法场上诈死?他到底要去西陵做什么?这笔迹是西陵国主的,可到底是谁在和他通信?”夏亦轩喃喃地自语着。 这几个问题,也是沈若晨参不透的地方,既然慕梓悦不是谋反,那他到底是想干什么?是什么秘密,让他宁可抛弃广安王的荣华富贵,抛弃他想守护的大夏和陛下,要远遁去西陵? “慕梓安……慕梓悦……难道,他也没死?”夏亦轩悚然一惊,脑中灵光乍现,所有的事情仿佛突然串联了起来! “你说什么?”沈若晨听得一知半解,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 “他一定已经来了,”夏亦轩的脑中嗡嗡作响,“他一定已经到了广阳!” 中军大帐里热闹非凡,这场仗打得大家都扬眉吐气。 “痛快!实在是痛快!要不是那人带着个啥鸟样的面具,那脸色一定很好看!”俞献飞一边拍桌一边大笑道。 “俞将军,你的那一枪没白挨啊,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一个姓马的将军乐呵呵地道。 “别说,那个家伙的确厉害,我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对手,应将军,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俞将军想起那场对仗,也心有余悸,笑着对应洛道。 应洛也终于一扫丢城的晦气,满脸喜气地拱了拱手:“哪里哪里,运气,运气啊。” 夏亦轩不着痕迹地走了进来,在一旁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应将军,你怎么想到在雎山山谷设伏?” 应洛正说得兴起,指了指沙盘中的一座山道,神采飞扬:“王爷你看,这是雎山、宁边和广阳的交界之处,广阳和广迁相邻,一马平川,攻守相望,只有雎山郡,雎山附近地势险要,和广阳之间有大片的崇山峻岭,这里大夏军队无人防守,那个威武将军若是熟悉大夏的地形,又熟知征西军的用兵,必然会在此处设奇兵包抄。” 曲军毅在一旁恍然大悟:“应将军,想不到你身在广迁,居然对雎山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佩服佩服。” “是啊,看不出应将军的谋略实在厉害,谁会想到那个西陵人居然会兵行险着,到我们后方来包抄。”俞将军赞道。 应洛的脸有些发红,尴尬地笑笑:“其实没什么,没什么。” 夏亦轩冷眼旁观,淡淡地道:“好了,今日都辛苦了,大家早些歇息。” 大家应声而出,眼看着应洛也跟着跨出了门槛,夏亦轩忽然叫道:“应将军,请留步。” 应洛喜滋滋地回过身来:“王爷有何吩咐?” 夏亦轩端起了茶盅,呷了一口茶道:“应将军家里是来了什么客人了吗?” 应洛怔了一下,连连摇头:“没有啊,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哪里会有什么客人。” 夏亦轩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没客人就好,本王还担心你家里太小,来的人太多了就坐不下了。” “不会不会,末将借住在一所民居,尚算宽敞。”应洛赔笑着说。 “那好,走,本王去你家做个客,也算是体察一下下情,看看征西军没有军情时都是些什么模样。”夏亦轩摆出了一副亲切的模样,只是配着他那冷漠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怪异。 应洛的脸都拧成了一团:“这个……王爷……不用……哎呀寒舍简陋……哎呀王爷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亲耐的梓悦,,你再不出现,读者们都要扒某醋的皮了! 62第62章 夏亦轩在后面看得真切,吩咐鸣金,俞将军虚晃一刀,拍马正要后撤,只见那人紧追不舍,居然在马镫上站了起来,轻叱一声,一枪刺向他的后颈,俞将军勉力把头一低,那一枪贴着头皮而过,头盔一下子便飞出了老远。 平南军的弓弩手数箭齐发,那人回枪自救,一杆银枪舞得周身都泛起了一道银光,宛如天神一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姓夏的,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我今天定要让你的血来喂我的银枪!” 夏亦轩一摆手,吩咐自己的队伍后撤百米,自己则站在原地,盯着场中那个人的身影,脑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要是这人再稍矮一些,那身姿和在赏春宴中骑马比箭的慕梓悦是如此地相像……难道……慕梓悦真的象沈若晨说的那样叛国了……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诸脑后,冷冷地喝道:“本王在此,你藏头露尾,不算英雄,有本事摘了面具和本王一战!” 那人的身形一顿,拍马又向前冲了过来。 夏亦轩身后的亲卫刚要迎上去,却见夏亦轩冷叱了一声,□黑马一声长鸣,他弯腰取弓,右手往后一探,一支银箭架在手中,弓如满月,箭如闪电,朝着那人激射而去。 那人大笑了两声,往侧旁一让,整个人半挂在奔驰的白马上,那支银箭几乎贴着他的手臂而过,“噗”的一声扎在了地上,几乎就在同时,那人取弓、拿箭、射箭一气呵成,眨眼间,两个人对射了四五箭,箭箭犀利,射得精彩,躲得绝伦,让身旁的人看了都把心吊在了半空。 夏亦轩心中一阵激荡,这情形,几乎和赏春宴上和慕梓悦的对射一模一样,只不过靶心换成了真人。眼看着那人到了面前,一杆银枪朝着他的胸口直刺而来,夏亦轩挥刀一档,沉声道:“你到底是谁?和慕家有何渊源?” 那人的银枪显然滞了滞,眸色凄厉,语声带着无尽的悲愤:“我愧见先人于地下,姓名早已埋于尘土,等我取了你等的狗命,自会自决以谢天下!休要再提!” 夏亦轩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却一下子又无法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刀光剑影之下,他勉力和那人过了两招,忽然问道:“梓悦呢?慕梓悦可在你处?” 那人楞了一下,旋即咬牙切齿地道:“呸,慕家的人都被你们杀光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最狠不过帝王家!” 说着,他的手中银枪疾刺,招招不离要害,显然是恨极了夏亦轩。 夏亦轩虚晃一刀,不退反进,左手往前一探,抓住了他的枪把,两个人一使力,两匹战马唏溜溜地转起圈来。 就在此时,就在此时,平南军的身后传来一阵影影绰绰的喊杀声,依稀就在广阳城边上,平南军将领们都脸色一变,回头一看,只见被城墙挡住的地方,半空中尘土飞扬,厮杀声越来越近。 那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把银枪往后一拖,手一挥,他身后的西陵军呼喝着便疾驰了过来:“姓夏的,今日就让你尝尝首尾受敌的滋味!” 厮杀声震耳欲聋地响起,西陵军二三万兵马和平南军瞬间便搅在了一处,刀光四起,不时听到兵刃砍在骨节肌肉上的闷响。那人的银枪犹如蛟龙,四周几乎无人近身,他四下搜寻着夏亦轩的身影,却见夏亦轩站在战团之间,四周数十个黑甲侍卫围着,毫发无损。 那人的瞳孔一缩,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只见原本有些慌乱的平南军前后分为两阵,一半迎战西陵军,而另一半却朝着身后的广阳城严阵以待。 城墙外的厮杀声也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能看到一队人飞奔而来,那人刚想呼喝合围,忽然发现,那飞奔而来的人马个个都东倒西歪,败象已现!而在那群人的身后,赫然就是征西军的人马,举着黑色蟠龙的征西军大旗,紧咬着那些败军追杀而来! 西陵军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那人恍若未闻,咬着牙,依然催着战马往夏亦轩所在之处直冲过来,他身后的人急眼了,嘶声喊道:“将军,将军快撤!来不及了!” 鸣金声一阵急过一阵,夏亦轩极目远眺,神态闲适,眼看着那威武将军在侍卫的力阻下不得不后撤,平南和征西两军前后夹击,西陵军大败溃逃。 这场厮杀,一直从巳时杀到了申时,大夏军大获全胜,西陵军一直从广阳溃逃到了潞阳,战况传来,整个广阳城一扫以往颓废之气,军心大振。 夏亦轩收兵回城,顾不得和众将领庆功,急急地便往自己临时的府邸而去,府中的侍卫和仆役都眉开眼笑,一见到他便连声恭喜,他却无心应答,快步来到了沈若晨的房间。 沈若晨正卧床休息,不过早已经收到了喜报,眉梢眼角的阴霾之色稍稍退却。 “沈大人,你当初指证梓悦叛国的那几封书信可带在身旁?”夏亦轩一进门便急急地问道。 沈若晨脸上的笑容还未扬起便烟消云散,他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三张纸,这是他让凌然重新默写的,每看一次,他的心里就仿佛刀割般的疼痛,可是,若没有这疼痛,让他怎么能熬过这些痛悔难当的日子? “王爷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梓悦他到底为什么要在法场上诈死?他到底要去西陵做什么?这笔迹是西陵国主的,可到底是谁在和他通信?”夏亦轩将那几封信反复地看了看,喃喃地自语着。 这几个问题,也是沈若晨参不透的地方,既然慕梓悦不是谋反,那他到底是想干什么?是什么秘密,让他宁可抛弃广安王的荣华富贵,抛弃他想守护的大夏和陛下,要远遁去西陵? “慕梓安……慕梓悦……难道,他也没死?”夏亦轩悚然一惊,脑中灵光乍现,所有的事情仿佛突然串联了起来! “你说什么?”沈若晨却听得一知半解,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 “他一定已经来了,”夏亦轩的脑中嗡嗡作响,“他一定已经到了广阳!” 中军大帐里热闹非凡,这场仗打得大家都扬眉吐气。 “痛快!实在是痛快!要不是那人带着个啥鸟样的面具,那脸色一定很好看!”俞献飞一边拍桌一边大笑道。 “俞将军,你的那一枪没白挨啊,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一个姓马的将军乐呵呵地道。 “别说,那个家伙的确厉害,我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对手,应将军,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俞将军想起那场对仗,也心有余悸,笑着对应洛道。 应洛也终于一扫丢城的晦气,满脸喜气地拱了拱手:“哪里哪里,运气,运气啊。” 夏亦轩不着痕迹地走了进来,在一旁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应将军,你怎么想到在雎山山谷设伏?” 应洛正说得兴起,指了指沙盘中的一座山道,神采飞扬:“王爷你看,这是雎山、宁边和广阳的交界之处,广阳和广迁相邻,一马平川,攻守相望,只有雎山郡,雎山附近地势险要,和广阳之间有大片的崇山峻岭,这里大夏军队无人防守,那个威武将军若是熟悉大夏的地形,又熟知征西军的用兵,必然会在此处设奇兵包抄。” 曲军毅在一旁恍然大悟:“应将军,想不到你身在广迁,居然对雎山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佩服佩服。” “是啊,看不出应将军的谋略实在厉害,谁会想到那个西陵人居然会兵行险着,到我们后方来包抄。”俞将军赞道。 应洛的脸有些发红,尴尬地笑笑:“其实没什么,没什么。” 夏亦轩冷眼旁观,淡淡地道:“好了,今日都辛苦了,大家早些歇息。” 大家应声而出,眼看着应洛也跟着跨出了门槛,夏亦轩忽然叫道:“应将军,请留步。” 应洛喜滋滋地回过身来:“王爷有何吩咐?” 夏亦轩端起了茶盅,呷了一口茶道:“应将军家里是来了什么客人了吗?” 应洛怔了一下,连连摇头:“没有啊,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哪里会有什么客人。” 夏亦轩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没客人就好,本王还担心你家里太小,来的人太多了就坐不下了。” “不会不会,末将借住在一所民居,尚算宽敞。”应洛赔笑着说。 “那好,走,本王去你家做个客,也算是体察一下下情,看看征西军没有军情时都是些什么模样。”夏亦轩摆出了一副亲切的模样,只是配着他那冷漠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怪异。 应洛的脸都拧成了一团:“这个……王爷……不用……哎呀寒舍简陋……哎呀王爷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昨天的留言少了一半,,妹子们都跑到哪里去鸟,是在惩罚我发错章节了么!!! 广告时间O(n_n)O~ 妹子们,历时一年望眼欲穿啊,某醋《婚过来婚过去》的实体书终于出来了,内含了婚礼的独家结尾和宝宝番外,有没有亲还记得大明湖畔的风聆妹妹和子念哥哥啊┬┬﹏┬┬(点击封面直接穿越到当当购买链接) 63第63章 广阳城兵满为患,许多兵士都露宿在街头,幸好这个时节正是春暖花开,倒也没什么大碍,应洛和手下的将领暂时借住在一间民居中,民居中约莫四五间屋子,前后两个小院。 夏亦轩背着双手,闲庭信步地在院子中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又一间一间地挨个打开房间查看,生怕遗漏了一丝一毫。 正值晚膳前夕,大伙儿都有些懒散,有两个聚在一起闲聊,还有一个正在打水擦拭着自己厮杀时留下的血迹。一见夏亦轩来了,大伙儿都十分尴尬,一双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夏亦轩却好似没看到一样,面无表情,犀利的眼神刀刮般地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地扫过,每个人足足都看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好像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人人都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求救般地看向应洛,应洛陪着笑,一个个地介绍着:“这是中郎将许予,这是左郎将曹青……” “就这些?家里的仆役呢?都叫出来瞧瞧。”夏亦轩的声音令人后脊发冷。 “这……这又不是在自己家,”应洛苦着一张脸道,“杂务叫几个士兵做一下就是了,来来,都来见过王爷。” 几个人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夏亦轩只瞧了一眼,便露出了失望之色。 应洛暗自擦了一把冷汗,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问道:“王爷饿了没?要不要在寒舍用个便饭?虽然不太好吃,但总能吃饱。” 几个小兵探头探脑地进来了,把几样饭菜摆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夏亦轩一看,几个馒头看起来有些发黄,另外两盘菜虽然是新炒的,却让人半点胃口都提不起来,米饭一粒一粒的,不知道是隔夜的还是烧得太干了……那个到哪里都喜欢享受的广安王,怎么可能会吃这种东西? 夏亦轩失望地摇了摇头,刚想离开,忽然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一间紧靠着墙边的小屋子问道:“那是什么地方?都住着谁?” 应洛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怔了一下,笑着说:“那原来是间柴房,这两天住的地方紧张,有个手□体不太好,我让人拾掇了一下,让他搬进来。” 夏亦轩大步上前,一推门,门板晃了晃,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应洛有些紧张,解释说:“这小子是个药罐子,深怕别人弄坏了他的药,就总把门关着,现在这个时辰,可能是去大夫那里看病了。王爷你要见他?要不我遣人去找他?” 夏亦轩摆了摆手,缓步走了进去,满屋子飘散着一股幽幽的药香,甚是好闻,他四下一瞧,只见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小床,床前放着几本书;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破旧的可以半躺的藤椅,藤椅旁有一杯茶,他伸手一探,那茶还带着余温……刹那间,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了起来,一声响似一声,好像要脱胸而出! “应将军,你对本王隐瞒不报,这是想受军法吗?”夏亦轩的声音冷冽,仿佛经年未化的寒冰。 应洛吓了一跳,支吾了几声,却犹不死心:“王爷何出此言?末将不明白。” “你前几日所献的计策,还有今日设下的奇兵,你敢说都是你想出来的?你倒是对天盟誓,我便信你。”夏亦轩厉声道。 “这……这……”应洛毕竟是军人,还没有学会这种张嘴发誓的技能,一张脸涨得通红。 夏亦轩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一双手拢在袖中,捏得骨节发白,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失态,许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应洛心里发怵,吞吞吐吐地道:“王爷,就算不是我想出来的,也没什么大关系吧?只要最后计策奏效了就行。” 夏亦轩沉默了片刻,忽然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他的表情僵硬,那笑容好像比哭还要难看:“那是自然。只是应将军你可不该藏拙,请了个这么好的军师,怎么可以自己独享?” 应洛这才松了一口气:“王爷你有所不知,有能耐的人都有些怪癖,他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被人围着问东问西,所以末将轻易不敢打扰他。” “他……他现在何处?”夏亦轩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了起来。 应洛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向来行踪不定,好几天不出现也是常有的事情。” “应将军,”夏亦轩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狰狞,“请务必记住一点,军情紧急,我们十分需要这样的能人。你若是放走了他,所有这房子里的人,包括你在内,全部都提头来见!” 在应洛的诺诺声中,夏亦轩大步离开了屋子,他怕他再留在那里,会忍不住让全城的平南军出动搜城,可是这样的话,除了把那个人吓得无影无踪,更会让西陵军钻了空子。 他满心的苦涩,既怕那个人不是慕梓悦,又怕那个人是慕梓悦,如果她就是慕梓悦,那为什么,她居然会不愿意见他?难道说,她真的对他半分留恋,半分感情都没有吗? 从应洛那里到中军大帐的路不长,夏亦轩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一步一步,仿佛要把满心的伤痛愁苦都从这脚步声中消散了出去。 府里好像有些嘈杂,夏亦轩心不在焉地跨进大门,刚想去用膳,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呼小叫:“什么瑞王府!王爷就了不起吗?可以拐带人吗?你闪开!” 夏亦轩愣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一个长廊,只见慕十八气势汹汹地在前面的一排屋子前查看,时不时地踢开一扇门,走进去又走出来,显然在找些什么。 夏刀面无表情地跟在他的后面,冷冷地道:“总比你强入民宅强上百倍。” 慕十八火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最烦你这一点,有事没事学着你那个主子干嘛?成天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好像很拽似的,笑一下会死吗?” 夏刀好像被骂傻了,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看看你,白白生了一张好皮相,出了瑞王府,你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谁爱看啊?你瞧我,是个人都喜欢我,那些大姑大姨小姐什么的,见了我都会围上来,你行吗?”慕十八鄙夷地看着他,“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我笑了,又有什么好处?”夏刀呆了半天,忽然问道。 “当然有好处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看着你会喜欢你……”慕十八苦口婆心地劝道。 夏刀定了定神,他从小就被当成暗卫培养,被师傅们练就了一身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跟了夏亦轩后,耳濡目染,更是轻易不动情绪,几乎都忘记了什么叫做喜怒哀乐。 他垂下眼眸,轻轻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那神情有些滑稽。“是这样吗?” 慕十八忽然便愣住了,虽然这笑容十分难看,可他忽然发现,这个打架打惯了的对头,还真的长了一张十分秀气的脸! 一时之间,他有点恍惚,去踹房门的脚一下子踢在了墙上,顿时“哎呦”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 饶是夏亦轩心事重重,也嘴角微微上翘,他刚想上前,却见慕十八恼羞成怒,瘸着腿大步走了两步,一掌就推开了下一扇门,那门板震了两下,差点就倒了下来。 夏亦轩来不及阻止,只好跟了进去:“十八,不得无礼,沈大人在此养病呢。” 慕十八抱着脚定睛一瞧,只见沈若晨披着一件大氅,正提着笔站在书桌前作画,听见声音,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就算是病重,沈若晨依然还是那么清隽优雅,让人一见便心生景仰,慕十八呆了呆,旋即便对自己的唾弃了起来,把脸一转,恶狠狠地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见过我妹妹?是不是偷偷摸摸把她绑了?告诉你们,要是她少了一根寒毛,我和你们没完!” 沈若晨怔了一下:“令妹不见了?” 慕十八显然不信,在房间里四处寻找了起来。这几天他日夜兼程,一路寻来,都快急出病来了。 找了半天,他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倒是一眼就看到了沈若晨桌上画的东西,他三步两步走到书桌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鄙夷地道:“沈大人,你就不用再惺惺作态了,我家王爷的模样,只怕你这种心肠的人画不出来,省省吧。” 白色的宣纸上,那个身穿紫金袍的翩翩公子站在画舫之上,神态风流,意气风发,底下波光粼粼,空中艳阳初照,画的俨然就是那天慕梓悦和沈若晨在霖安河上的相会。 整张画栩栩如生,唯一的遗憾便是那紫袍公子的脸上少了一双眼睛,让这副画顿时少了几分灵气。 沈若晨提着笔的手颤抖了起来,闭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伤痛令人心碎:“是,梓悦以诚待我,我的确不配画他的模样!” 说着他将笔一掷,双手撑在了桌上咳嗽了起来,喃喃地低吟了一声:“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借用纳兰诗)。” 慕十八哼了一声,举步刚想走,忽然,沈若晨倏地睁开眼来,紧盯着他问道:“且慢!十八,你为何一见了我就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本来计划这章梓悦要出来的,,怎么写了半天还没有出来!!先来张画解解馋,,,下章一定粗来!握拳! 64第64章 慕十八怔了一下,一下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你害了我家王爷,我为何不能对你有敌意?” 沈若晨急剧地喘息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所有的消息都被我们封闭,就算是外面的谣言,也只是说梓悦被陛下所害,你要恨,也只能是恨陛下,恨瑞王,为何要恨我?你从哪里听来是我害了梓悦?” 慕十八懵了,瞪大眼睛强词夺理地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我猜猜就猜出来了,不陪你们啰嗦了,我要走了。” “你妹妹不见了为何要找到这里来?”沈若晨的语声中带着亢奋,“梓悦曾经中毒,她的手是不是因为这个废了?她是不是来和我们共抗西陵了?” 慕十八“哈哈”怪笑了两声,只是装着轻蔑地摇头:“天方夜谭,胡说八道,你们就瞎猜吧,我不和你们一起发疯……” 话音未落,他一个箭步便要往外窜去,只是夏刀和夏亦轩一前一后堵在门口,都冷冷地看着他,哪里还有他的去路? 慕十八忽然便泻下气来,这些日子来无尽的担忧涌上心头,他颓然喊道:“行了吧,她是不是慕梓悦现在又有什么重要?兵荒马乱的,她的病没全好,手又不灵便,要是有个万一……” 忙乱的一天很快过去,夏亦轩匆匆用了晚膳,安顿好慕十八,又和沈若晨一起商讨了这几天的军情计策,便已经是月上中天。 春日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热意,他根本无心睡眠,又不敢让人去应洛那里探听消息,生怕听到一句“她已经走了”。 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到了亥末,夏亦轩终于换上了一套夜行衣,悄然地离开了府邸,往应洛住的民居而去。 四周悄寂无声,只有巡逻的士兵整齐地走过,间或传来两声狗吠和打更声。夏亦轩行走在廊檐墙角,只听到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要穿胸而出。 不一会儿,他便翻过了墙,那间小柴房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抬手按在了门板上,门居然没拴,轻轻一下便推开了,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往床前走了几步,借着昏暗的月色,只见床上的被褥平铺着,被褥里却空无一人。 夏亦轩的心陡地一沉,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他颤抖着将手探入了被褥,入手之处,满手冰凉,显然无人在这里睡过。 他真的走了……夏亦轩整个人如坠冰窟,满心的愤懑无处发泄,顺手抄起了床头放着的几本书,刚想扔出去,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瑞王殿下这是怎么了?我的书本本都价值连城,又没得罪你,何苦折磨它们呢?”一个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戏谑,还有那几许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自恋。 这个声音是如此得熟悉,夏亦轩倏地转过身来,只见窗口下的摇椅上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件大氅,半眯半醒地看着他。 “咚!咚!咚……”胸口的声音仿佛擂鼓一般,敲得他血往上涌,冰火交融之间,他几欲晕去:这么多日子的寻找等待,这一刻终于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 他踉跄着朝着那个身影走了两步,张了张嘴,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梓悦……梓悦是你吗……” “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派兵来抓我,没想到你还很有耐心,等到这个时候。”慕梓悦站了起来,为了不让应洛有麻烦,她来的时候又换了男装,一身最普通的书生打扮,容貌也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既然已经被识破,易容也毫无意义了。 “我来抓你……”夏亦轩喃喃地道。 慕梓悦轻佻地笑了笑,缓步走到他跟前,仰起头来,诱惑地看着他:“不是来抓我的?那让我来猜一猜,怎么,你是忘不了我吗?” 夏亦轩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将手轻轻地环在她的腰间,她的眉目秀雅,象无数次梦中见到的一样,肌肤仿佛一块上好的白玉,秀气的双唇微抿着,双眸清冽如月,让人迷醉。 “你是想要我吗?”她的语声轻柔,仿佛那遍地盛开的罂粟花随风摇曳,“那何不及时行乐呢?” 她将右手轻轻地搭在夏亦轩的肩上,踮起了脚尖,缓缓地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一瞬间,夏亦轩只觉得浑身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纤细的腰身,下意识地便去亲吻那柔软的唇瓣。只是辗转之处,那份柔软带着一股逼人的凉意,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狼狈地后退了一步,语声颤抖:“梓悦,你这是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慕梓悦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她垂下双眸,轻叹了一声:“那你要的是什么?亦轩兄,梦里不知身是客,前尘往事,都好比梦一场,都在我死去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你也都忘了吧。”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夏亦轩忍着胸口的抽痛,漠然问道。 “所有的事情都因我而起,我需要把这些事情解决掉,”慕梓悦淡淡道,“没有你,我没办法做到。” “原来如此……”夏亦轩点了点头,再也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声说,“那我明天就派人来接你。” “不必了,我在这里挺好。”慕梓悦眉头一蹙,想要拒绝。 夏亦轩忽然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眼神吓人,好像想把她吞进腹中:“慕梓悦,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既然来了,就给我乖乖地呆在我的身边,不然的话,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翌日清早,一顶小软轿就停在了应洛面前,指名要来接府上的军师,应洛不干了,吵吵着要去见王爷评理,一旁来传令的夏刀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王爷有令,应将军如此英勇善谋,必堪大用,请速速带领征西军到雎山演练,非军令不得回城!” 慕梓悦被安排在夏亦轩卧房的旁边,窗边几尾修竹,屋内也布置得温馨喜人,墙上挂着她最喜欢的竹笛,窗边放着一张贵妃榻。 她刚刚把随身的物品放下,便有一个军医到了屋内,说是奉王爷之令,前来替军师把脉问诊。 这个姓徐的大夫倒是有些手段,一眼便看出了慕梓悦所中之毒,摇头叹息道:“军师身中此毒,幸得高手压制毒性,没有身死已是万幸,要想彻底祛除毒性,实在是痴心妄想,老夫只能尽力让毒性不要扩散。” 慕梓悦倒也并不在意,收拾停当之后,便信步往大厅而去。 大厅里夏亦轩正在和几个人说话,慕梓悦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打量着这几个人,只见其中一个一副皮毛商人的打扮,显然不是军中人士。 “王爷,刚刚收到探子的密报,西陵威武将军的身份来历已经查清。”一人恭谨地递上来一封密函,“此人是西陵国的驸马,不知为何,一直远避在西陵边陲,约莫一年前西陵新君即位,是这位公主的胞兄,这才把公主和驸马接回了京城。” 夏亦轩沉吟了片刻,朝着那个皮毛商人问道:“他吃了败仗,这几日西陵朝廷如何反应?” “其实此次征讨大夏,西陵国内争议很大,是那西陵国主力排众议,让那个驸马出征,以小人之见,那郑决十分宠爱这个胞妹,可能是想让驸马得些军功,以后可以封赏吧。”那皮毛商人看来对西陵国情十分熟悉,“小人这几日在潞阳,听说朝中有好些个官员联名上书,弹劾驸马,又听坊间传言,说驸马和大夏的广安王府有旧,公报私仇,弄得不好,就会投征西军而去。” 旁边的一人笑道:“王爷,看来我们的反间计倒是有些奏效,卑职再去添些柴火,保管让那个威武将军束手束脚,再也威武不起来了。” 夏亦轩回头看了慕梓悦一眼道:“你看怎样?” 慕梓悦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心里挣扎犹豫了片刻,勉强笑道:“趁热打铁,趁火打劫,当然要把火烧得再旺些,水搅得再混些。” 夏亦轩沉默了片刻,简单交待了几句,便让那几个人都退下了。 大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夏亦轩忽然便伸出手去,握住了慕梓悦的左手,轻轻地撸起了她的衣袖。 慕梓悦的手颤了颤,抬起右手,飞快地去掰他的手指,恼怒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欺负我一个残废的吗?” “徐大夫说……可能治不好了……”夏亦轩的声音充满了痛楚,“梓悦,梓悦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把我支到西齐镇?如果我在的话……” 慕梓悦的双眸低垂,声音冷静而残忍:“你在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可以和陛下反目成仇吗?我很庆幸,当时你不在。” 夏亦轩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黑色印痕,抬起手来,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低声说:“好了,我们不去提以前的事情了,以后,你呆在我的身旁,我就是你的左手。” 他的声音温柔缱绻,情意绵绵,令人沉醉。在这一刻,慕梓悦几乎有种错觉,觉得这双手是如此地温暖有力,就好像他捧的不仅仅是她的左手,而是捧着她整颗心,就这样便可以以身相托,终老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慕梓悦,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夏亦轩:说得好,终于说出了我的心声!) 65第65章 远处不知怎的传来一阵呼喝声,慕梓悦浑身一震,终于清醒了过来,她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怎么,亦轩兄这是要把我囚在此处不成?” 夏亦轩茫然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温柔渐渐消散,换上了一片漠然:“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总之,除非你有更好的去处,不然这辈子就呆在我的身旁。” 慕梓悦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气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些无聊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去夺城?我跟你一起去。” 夏亦轩断然拒绝:“不成,你就呆在这里,帮着出谋划策就行了。” 慕梓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原来亦轩兄不是把我当成囚犯,而是当成一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你——”夏亦轩气得浑身发抖。 慕梓悦的笑容凉薄:“亦轩兄这是生气了不成?肝火太旺有伤身体,对了,养雀也有养雀的手艺,像我这种金丝雀,偶尔也要出去放放风,不然只怕会仄仄而亡……” 夏亦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双眸黑亮如漆,定定地看着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广安王:“慕梓悦,你不用故意气我,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慕梓安和慕梓悦都没有死对不对?慕梓悦就是西陵国的威武将军对不对?你就是慕梓安对不对!” 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慕梓悦差点一跤跌倒,隐藏在心中那么久的秘密被一语道破!她低喘了两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亦轩兄你真会讲笑话……”她勉强干笑了两声,“戏园里的班主请你去编戏就好了,一定能大卖大火。” 夏亦轩的眼中一片悲凉:“慕梓悦,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还提防着我不成?” 说罢,他伸手一掌拍在桌上,这一章裹挟着他的愤怒,桌子应声而倒,他沉默了片刻,大步走出了大厅。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半跪了下来,轻轻地摸了摸那几截四分五裂的木头,嘴角那抹笑意终于消失无踪。“傻瓜,怎么就会砸东西……”她低叹了一声,“这个破脾气……” 门口有个仆役探头探脑,有些不安地叫道:“大人,不如小的来拾掇拾掇?” 慕梓悦点了点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王爷去哪里了?” “往后院去了,”那仆役盯了她好几眼,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大人怎么能让王爷发那么大的火?王爷只消轻轻瞟人一眼,咱们都吓得不敢吭声了,就连那些将军都是一样。” 慕梓悦忍不住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把他看成一块不会动的冰块就好,他再凶再冷,捂一会儿便化了,怕他做什么?” 后院很是幽僻,草木长得很葱茏,慕梓悦找了一圈,没瞧见夏亦轩,便信步到了中间的一个亭子里。 这亭子很是有趣,足足高出地面丈许,前面可能曾经是个小池塘,只是现在水都干涸了,里面杂草丛生,看起来有些凄凉。 慕梓悦站了片刻,刚想走,忽然听到前面的亭子下传来了一阵幽幽的叹息,她有些好奇,悄悄地沿着旁边的台阶往下走了几步。 “而今才明当时错,心绪凄迷。一别如斯,满眼春风月又西。(摘自纳兰诗句)”有人低低地吟道,语声怅然,“梓悦,你在吗?” 慕梓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拔腿而走。 “瑞王殿下今日忽然春风满面,忽然怒意冲天,想必是已经找到你了。”沈若晨自言自语着,“我……我却不敢见你……更无颜见你……” 他低声压抑地咳嗽了起来,慕梓悦甚至可以听到他好几次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这里人迹罕至,要是他一口气接不上,只怕几天都没人会发现。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停下了脚步。 “其实……我很想你,可不知为何,你居然连一次都没有入我梦来,你恨我如斯吗?”沈若晨低叹了一声。 慕梓悦屏息站了一会儿,下面久久没有声息,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晕倒在地了。她正犹豫要不要下去瞧瞧,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探头过去一瞧,只见亭子下面沈若晨身旁叠了一堆书稿,他的一手拿着一张纸,一手拿着一支蜡烛,神情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一张画像。 手中所画依稀就是那沐风酒家,酒幡翻飞,画中人神采奕奕地面向前方,衣角在风中飘扬,俨然正是她和沈若晨初见的那一瞬间,只是那画中人双眸的位置却空着。 蜡烛缓缓地朝着那画像移了过去,沈若晨闭上了眼睛,火舌卷上了画像,又舔上了他的手指。 他整个人好像木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跳了起来,手一抖,那蜡烛掉在了地上,身旁的书稿被风一吹,四下飘洒了开来,纷纷扬扬,满天都是。 一张纸飞过慕梓悦的身旁,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抓:纸上的人白衣白马,弓如满月,箭似流星,顾盼自得,不正是在赏春宴上拍马射箭的慕梓悦吗?只是那眼睛……还是空着…… 她手握画像,定定地朝下看去,只见沈若晨正慌张地去抓那些吹跑的手稿,只是他没跑几步便咳嗽了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纸四处飞舞。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沈若晨忽然一下便僵住了身形,半晌,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两个人四目交接,刹那之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仿佛时光流转,带着他们回到了那些个初识的日子里,那没有伤害,没有背叛的日子里,她还是那个风流潇洒的广安王,他还是那个隽秀出尘的尚书郎…… “梓悦……”沈若晨的声音干涩地响了起来。 慕梓悦恍然惊醒,嘴角微微一翘,有礼地拱了拱手道:“沈大人,幸会幸会。” 沈若晨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来,痛到无处可痛便是这种感觉,整个人好像都麻木了一般,就连灵魂都出窍在半空中,冷冷地嘲笑着他的肉体。他宁可她痛骂他一顿,宁可她刺他一剑,也好过这样微笑疏离地问上一句“幸会”。 “我……我……”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对不起?太轻飘了;说我很想你?太无耻了。 “沈大人的画工很好,这画若是烧了,可惜了。”慕梓悦犹豫了片刻,信步走下了台阶,将身边散落的几张收了起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喜欢吗?我可以……”沈若晨倏然住了口,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几张纸。 慕梓悦有些尴尬地四下看看:“沈大人,我先走了,这里太荒僻,你也早些回去。” “等一等。”沈若晨轻叹了一声道,“梓悦,再等一会儿走。” 慕梓悦的眉头轻蹙了起来,客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我已经不是那个权臣了,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虚与委蛇了。” 沈若晨的身子一颤,脸色愈发惨白,半晌才道:“你还好吗?我……我们找了你很久……” “不算太好,”慕梓悦耸了耸肩,“中了毒,生了一场大病,左手不会动了。” 沈若晨情不自禁地朝她的手臂看去,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射箭图,心如刀绞般疼痛:“都是我的错……梓悦,是我错怪你了……” 慕梓悦笑了笑:“都过去了,你也不必太记挂在心,是我锋芒太露,于正说的很对,盛极必衰,泰极否来。再说了,你也没什么大错,别说是你了,我自己都谋划着铲除我这个权臣,那几封信语焉不详的,不怀疑的人是傻瓜。” “是啊,不怀疑的人是傻瓜……”沈若晨喃喃自语道,“我真希望我是个傻瓜……” 他定定地看着慕梓悦的双眸,清亮如昔,曾经,这双眸子里盛满了对他的爱慕,盛满了对他的信任,就连迟钝如慕十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这里还剩下些什么?或者,他宁可她恨他,也不愿她现在这样如陌生人般的眼神。 “傻瓜怎么辅佐陛下呢?”慕梓悦失笑了起来,“好了,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大夏正需要你这样的大臣,正直、聪慧、善谋,好好地当你的吏部尚书吧,封相拜候,和陛下一起成就千秋大业……” “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记挂在心里。”沈若晨打断了她的话,原本黯淡的双眸中有着几分亢奋的光芒。 慕梓悦愣了一下:“什么话?” “你那时候说,你只要一句话就能证明你没有谋反,这句话是什么?”沈若晨屏息看着她的脸,生怕错漏了一丝半毫的表情。 慕梓悦摇了摇头:“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没有谋反了吗?问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你是个女子,对不对?你,你易钗而牟,对不对?”沈若晨再也无法忍耐,这个疑问憋在他的心里那么久,每日都折磨着他,他只想让自己死个痛快。 慕梓悦惊愕地看着他,差点没跳起来,半晌,她才尴尬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它:“你说什么啊,这个我还有事,没工夫在这里陪你发疯,我先走了。” 沈若晨轻笑了起来,半晌才低声道:“是,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就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慕梓悦心中疑惑,却也不愿再和他相对,举步便往亭子上走去,没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见沈若晨背对着她,双肩不停地颤抖着,弯着腰,好像在取什么东西。 她的心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抬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掰,立刻,她惊呆了:沈若晨的白袍上血迹斑斑,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染得鲜红! 她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沈若晨,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沈若晨使劲地推了她一下,可惜他整个人都晕眩着,双手绵软无力,口中也发不出声来,慕梓悦急了,单手扶住了他的身子,却只能拖着他走了两步,她抬头四下张望,忽然发现亭子上有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阳光有些晃眼,她一下子看不清是谁,只好扬声叫道:“喂,快下来帮忙!” 那个人却没有动。 慕梓悦眨了眨眼睛,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她的脑门立刻炸了炸,心中暗暗叫苦:这不就是夏亦轩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醋伤身,小醋怡情,亲们猜猜,这是小醋还是大醋? 第66章 军医徐大夫显然十分生气,病人都不听话,他这个做大夫的事倍功半。沈若晨还躺在床上半昏迷着,夏亦轩又是那副漠然的模样,他只好对着慕梓悦发火:“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拿命当回事是不是?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明天就等着收尸吧!还有你,你这手用力了?再用力只怕压制的毒气就要上移,你也等着……” “徐大夫!”夏亦轩硬生生地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带她出去教训片刻,沈大人就拜托你了。” 徐大夫很是欣慰地捋了捋胡子。 慕梓悦被夏亦轩拉得踉踉跄跄,不知怎的,她心里有些发虚,忍不住辩解说:“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只不过扶了他一把,稍稍用了点力气,你不用慌……” 夏亦轩却没有理她,只是拖着她大步走了几步,来到了她的房间里。房间里有两个人已经在了,正是夏刀和慕十八。 “你们两个,从此以后和她寸步不离,如果有什么闪失,提脑袋来见。”夏亦轩沉声说。 慕十八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要提脑袋来见你?” “说的也是,”夏亦轩点了点头,对夏刀说,“慕十八这个人太不可靠,以后护卫广安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是出了事,你先帮我砍了慕十八,然后再提脑袋见我。” 夏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顺道又瞟了一眼慕十八的脖子,慕十八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忍不住缩了缩。 夏亦轩说完,再也没看慕梓悦一眼便往外走去。慕梓悦呆了呆,紧跟着走了几步:“亦轩兄去哪里?” 夏亦轩没理她,眼看着就要走出门去。慕梓悦有些恼了:“夏亦轩,你莫名其妙生什么气!我只是凑巧刚刚碰到了他,又凑巧扶了他一把而已,你甩脸子给我看做什么?” 夏亦轩忽地回过头来,冷冷地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在生气?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凑巧,你都是身不由己。我明白,你压根儿没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呢?” 慕梓悦愣了一下,讪笑道:“怎么会呢,我的命自然是金贵着。” “慕梓悦,你不用骗我!第一次你把我诳到西齐镇自己去诈死,第二次你轻易地就喝下了丽太妃的毒酒,第三次你火烧缚虎牢,现在,你的手都成了这幅样子,你还只身涉险到了广阳,要不是我找到了你,你不就准备一直这样危险地藏匿在应洛那里吗?你对你的病,对你中的毒,压根儿一点都没在意,你就没想过,如果你有了万一……*你的人……在乎你的人……会如何地伤心难过?”夏亦轩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他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可这些话却好像在脑中酝酿了那么久,脱口而出,一气呵成。 “我……我没有……”慕梓悦怔在原地,无力地辩驳着。 “你若有一丝半点念着我,你就该明白,你现在该做什么!”夏亦轩厉声说道,甩袖而去。 “啪啪啪”,一旁响起了击掌声,慕十八仰慕地看着夏亦轩的背影赞叹到:“今日我才算明白,瑞王殿下的确厉害!句句话都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 夏刀在一旁沉默了片刻,忽然单膝跪倒在慕梓悦面前,沉声道:“慕王爷,我家王爷对你用情至深,这几年来,小人日日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慕王爷就算是不能回应,也请好好保重自己,不然只怕我家王爷他……” 慕梓悦头痛地抚了抚额,直挺挺地往软榻上一躺:“好了好了,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 一连几天,慕梓悦便呆在这府邸没挪地方,她嫌屋里闷,把软榻扛到了屋外,春日的暖阳十分惬意,晒在身上让人醺然欲睡,厨房里有人特意为她做了好些小点心送了过来,那几本她随身带的书籍也没丢失。 要不是她的手,要不是徐大夫的药,这日子真的就好像从前在王府时一样。 只是每日都等到日头西斜,慕梓悦也没瞧见夏亦轩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任凭她偷偷摸摸地瞅也好,正大光明地看也好,夏亦轩就好像凭空失踪了一般。夜凉似水,她只好怏怏地唤人把软榻挪进了屋子,第二天再搬出来继续等。 不知道是不是好些天没见的原因,当晚,夏亦轩的身影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浮现,让她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眠。依稀仿佛中,她好像回到了木齐山,回到了那片竹海。 “谁!谁在吹笛子?”她游走在竹海间,耳畔响起了那首烂熟于心的冲天调。 笛声呜咽,却迟迟没有人答话。 “亦轩兄,是你吗?快出来!”她急切地喊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吹笛子了?快来教教我!” 突然之间,夏亦轩便冷冷地出现在了迷雾中,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抹上了一层严霜。 “喂,板着一张脸做什么?给本王笑一个,本王便会喜欢你了。”慕梓悦笑得十分灿烂。 “梓悦……我要走了。”夏亦轩淡淡地道,收起了手中的笛子,“你喜欢的人太多,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慕梓悦一惊,伸手便去抓他:“亦轩兄你开什么玩笑,你这笛子不是为我而学吗?我都还没听过你就要走?” “喜欢一个人太累,我想歇歇了,你多保重……”夏亦轩的身影渐渐淡去,不一会儿,便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白雾。 “亦轩兄!亦轩!夏亦轩!”慕梓悦一下子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喘着四顾,终于发现这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天色已经大亮。 门被推开了,慕十八和夏刀一下子窜了进来,却被挤在了门口,两个人怒目而视,好不容易才一前一后进了门。 “慕王爷,你没事吧?”夏刀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慕梓悦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随身伺候的小婢闻声走了进来,嫺熟地帮她束冠、洗漱起来。 “你家王爷呢?怎么好些天都不见他人影?”慕梓悦有些心不在焉,忽然向着夏刀问道。 “是啊,你家王爷去哪了?我也找了他好几回,都没瞧见他。”慕十八也有些奇怪。 “小人不知,小人被拨给慕王爷,便不知道王爷的行踪了。”夏刀一板一眼地答道。 “装的吧?你会不知道?”慕十八狐疑地看着他。 “你找他做什么?”夏刀斜了他一眼。 慕十八忽然有些尴尬起来,支吾了片刻:“不告诉你。” 慕梓悦紧紧地盯着夏刀,忽然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夏刀你老实说,他到哪里去了?” 夏刀硬着头皮和她对视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垂首重复说:“小人不知。” 慕梓悦一阵晕眩,一下子抓住了那个小婢的肩膀,掐得那个小婢痛呼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他去攻打潞阳和广迁了是不是!” 夏亦轩站在高地之上,远眺着潞阳城,城墙上杀声震天、硝烟四起。围城已经一天一夜,潞阳城的西陵守军还在负隅顽抗。 西陵军大败后,各地的密探来报,西陵朝廷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的确就如他们分析的那样,威武将军横空出世便被委以重任,以前他接连打了几场胜仗,自然不会有人出话,可这一场败仗,立刻便授人口实。 在夏亦轩的筹画下,征西军又数次骚扰潞阳和广迁,一遇到威武将军便溃败,而遇到别的将领,便大胜,满天的流言在西陵军中传播。隐藏在潞阳和广迁的暗探也在城中四处散布流言,说是威武将军是大夏派过来颠覆西陵政权的,故意将西陵拖入大夏的内战,以便让大夏趁机反攻西陵,夺取西陵的国土。 那郑决和他的兄长争夺王位得胜,刚刚坐上龙椅一年,羽翼未丰,也还要顾忌朝中势力,一时之间,也略显狼狈,听说已经有意向想要召回威武将军。 而那个威武将军败退回广迁之后,坚守城门不出,平南军数次前去挑衅,都无功而返,不过,镇守潞阳的西陵军将领,却不听他的号令,立功心切,率部迎战征西军的应洛和曲军毅,被两人咬住,再也回不了潞阳城,在城外厮杀了整整一天,往广迁败逃,向广迁守军求救去了。 雎山郡的守军和夏亦轩手下的两股征西军三面围城,开始对潞阳城的收复发起了总攻。 眼看着胜利在望,可夏亦轩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前几日的场景在他眼前一次次重播,他知道慕梓悦从一开始就喜欢的是沈若晨,那样优雅俊逸的男子从来就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可是,纵然心里明白,当他看到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还是有种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似的痛? 或者,他和她终究是没有缘分,少年时的喜*,因为她懵懂无知而化为流水;几年前的提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场空;而今的苦恋,却因为情深缘浅而终究败于他人之手…… 只是,一想到要把这个人彻底割舍,他便无法忍受,才只不过分别了几天,他就觉得好像几年那么漫长。那曾经漫长的离别,耗尽了他所有的耐性和坚持,如果从此再也不能见她,那又生有何恋? 忽然,城中一朵信号弹冲天而起,尖锐的呼啸声响彻云霄,高地下的大夏兵骤然欢呼起来:城中征西军的内应已经将东门占据,潞阳城转眼便可收复! 高地上的亲卫队也喜气洋洋了起来,一叠声地恭喜,夏亦轩长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走,我们下去瞧瞧!” 此时此刻,高地的北侧山头上,一阵金属的鸣击声隐隐地夹杂在欢呼声中响了起来。 夏亦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疑惑地往四处看了看,却看到广阳的方向有几个身影朝着他疾驰过来。 那身影越来越近,为首的那个单手控马,神色焦急,正是慕梓悦。 夏亦轩有些贪婪地看着她的身影,又是恼怒,又是无奈:“真是大胆!” “闪开!夏亦轩,快闪开!”慕梓悦的声音凄厉地响了起来,夏亦轩怔了一下,骤然之间,一阵破空之声响了起来,一支箭朝着他的后背疾射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的小心肝捧牢一点哈~~ 第67章 慕梓悦的身影越来越近,夏亦轩几乎能看到她的脸庞,她的双眼圆睁,脸上的表情惊骇而惶恐。 终于有一天,他也能看到她为他担心,为他惶恐了。夏亦轩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朝着她伸出手去,张了张嘴,用尽力气警告着说:“不许用……左手……” 只是这声音一下子变得好似蚊蝇一般,在他嘴旁绕了个圈,却什么也听不到。“扑通”一声,夏亦轩扑倒在了地上。 北侧山头上,一阵欢呼声响了起来,一群人整齐划一地喊道:“大夏主帅死了!大夏瑞王阵亡!西陵军冲啊!” 广迁来援的西陵军从后面包抄,在山头旗帜的指挥下,仿佛一把尖刀,插入了大夏军的后背。 城门前正在进行最后进攻的征西平南两军一阵哗然,整个军队都嘈杂了起来,阵脚大乱。 慕梓悦一下子扑倒在夏亦轩的面前,只见夏亦轩的后背插着一支金箭,箭尖的角度刁钻诡异,直入后心,几丝鲜血缓缓地渗出了袍子。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一个人背负着天大的秘密孤身奋战,还是深陷死境四面楚歌,慕梓悦都没有害怕过,可是此时此刻,她终于害怕了起来,整个人都抖得好像风中的残叶。 “夏亦轩!你快起来,你一定是在吓我!”她喃喃地自语着,颤抖着手朝着那支箭伸出手去,可是,那个冷酷漠然的身影却依然一动不动。 箭身冰冷,让她浑身上下都如坠冰窟,她知道,射出此箭的这个人技艺高超,例无虚发,就连她也是技逊一筹;这蓄势而发的一箭,她可以想像得到它的威力。 一滴水滴在夏亦轩的背上,慕梓悦惶然伸手一摸,手上一阵湿意,原来,是她哭了。她咬了咬牙,可那破碎的哽咽声还是逸出了喉咙:“夏亦轩,你挺住!我以后都听你的话,真的,我发誓,我再也不跑了,我一辈子都呆在你身旁,只要你没事!” 两个身影随后而至,一左一右跪在夏亦轩的身旁,亲卫队惶急地围了过来,场面一片混乱。 慕梓悦一抹眼泪,顿时冷静了下来。 “夏刀,金创药准备好,有多少拿多少,等会儿往伤口糊!” “你,你按住瑞王的手脚。” “慕十八,你准备,点穴止血。” “你来拔箭,不,还是我来拔,我的手稳,不能移动分毫。” “随队军医,快去找来。” …… 金箭拔出,血涌似泉,慕梓悦闭着眼睛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拿着箭的右手象筛子般抖个不停,几欲晕倒。 她定了定神,终于踉跄着站了起来,看着高地下的战况,征西、平南军军心大乱,好几队朝着高地这边杀将过来,想必是要来看个究竟。 她深吸了一口气,“仓啷”一声,抽出了身旁一个亲卫的宝剑,一个箭步站到了一块高起的岩石上,右手高举宝剑,厉声喝道:“大夏广安王慕梓悦在此!尔等听令!” “全力夺城!违令者斩!” 一旁的亲卫队立刻围聚了过来,一起高声喝道:“大夏广安王慕梓悦在此!尔等听令!” “全力夺城!违令者斩!” 那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在云霄。 底下的兵士们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来,沉寂了片刻,忽然都欢呼了起来,大夏兵原本就占着绝对的优势,心病一去,战况旋即大变,那插入后背的西陵兵立刻便好像泥牛入海,被切割成数个小块。 慕梓悦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朝着北侧山头看了过去,影影绰绰的树林间,依稀站着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个脸带面具,正呆呆地看着她。 慕梓悦心如刀割,手中剑朝着他一指,双眸紧闭,仰天长啸:“西陵军听着,伤我大将,辱我挚友,夺我城池,欺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不日我慕梓悦定要取你广迁,赶尔等滚回西陵!” 满屋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道,慕梓悦站在屋角,看着徐大夫不停地呼喝着,不停地换布用药,四周药童不停地穿梭,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五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房间里,也是这样的人来人往,也是这样悄无声息躺在床上的至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大夫终于停下了手,站在床边,长叹了一口气。 慕梓悦的脸色惨白,却不敢上前,她很怕,怕到了最后,还是和父亲母亲那时候一样,听到一句最残忍的“节哀顺变”。 徐大夫四下看了看,问道:“这里现在谁主事?” 夏刀瞥了慕梓悦一眼,眼神中带着控诉,慕梓悦不得不上前一步,语声嘶哑:“我……” “我去药房,你们派人看好王爷,今天是治疗最关键的时候,只要熬过今晚没有发烧,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徐大夫擦了一把汗,心有余悸地道。 慕梓悦的腿一软,差点摔倒,她把头点得象捣蒜一般,语声哽咽:“好,徐大夫,我会守着他,你放心。”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夏刀很有眼色地把所有的人,尤其是慕十八都赶到了门外。 慕梓悦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夏亦轩。只见他双眸紧闭,原本冷酷漠然的神情消失不见了,健康的小麦肤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令人心碎的惨白。他的眉头微蹙,嘴角却有几分扬起,不知道昏迷中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慕梓悦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轻皱;又缓缓地俯□去,将脸贴在他冰冷的脸颊。她低声道:“喂,你快醒过来吧。不然,只怕你的豆腐都要被我吃光了。” 夏亦轩的呼吸轻而急促,偶尔因为疼痛断断续续,慕梓悦抬起手来,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他额角的汗珠。 “夏亦轩,你千万要醒过来,”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手下轻柔而细致,“别留下我一个人……其实我很害怕……怕象以前一样,大家都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可到了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你……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来……我以为你会来……”慕梓悦怔怔地看着他,语声中带着几分嗔意。 夏亦轩低低地喘息了一声,痛苦地皱紧了眉头。 慕梓悦慌乱了起来,笨拙地轻拍着他的脸庞,抚摸着他的身体,想让他平静下来。“我不怪你了,真的,我都想明白了,就算我明天就死了,我也不在乎了。” 他的手指有些抽搐,慕梓悦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掌心还带着练武时留下的薄茧,从前和他针锋相对的日子忽然一下子便涌上心头,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像你这样臭脾气的男人,别的女子一看到你就被你吓昏了。象本王这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人,只怕你以后也找不到了,本王只能可怜可怜你,收了你算了。” “你倒下的时候,我好害怕,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那种滋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受了伤,会比自己都痛……” 她絮絮叨叨地在他耳旁说着,忽而低声恳求,忽而情话绵绵,忽而恐吓威逼……她深怕她一不说话,夏亦轩便觉得生无可恋,撒手西去。 慕十八和夏刀进来了好几次,想要替她守夜,让她好好休息,不然就算夏亦轩一醒过来,只怕也要心疼。 慕梓悦却是寸步也不肯离开,她瞥了他们两眼,冷哼了一声:“怎么,你们俩联上手了?准备把我敲晕了带走吗?” 慕十八立刻左顾右盼起来,狠狠地踩了夏刀一脚,夏刀藏在身后的手立刻便没了力气。 “你家王爷醒来第一个想到的人难道会是你?”慕梓悦探手摸了摸夏亦轩的额头,没有发烧,心中高兴。“要是我不在,他心里一不痛快,就糟了,徐大夫又要翘胡子了:你们这些人,太不省心!” 她学着徐大夫的口吻训斥道。 夏刀犹豫着看了夏亦轩一眼,眼神一闪,立刻点头道:“那就辛苦慕王爷了,小人们告退。”说着,忙不迭地拉着慕十八走了。 窗外已经曙光初露,将近寅末,慕梓悦揉了揉眼睛,小心地帮他掖了掖被角,忽然有些怅然,两个人相识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次真正的交心,也没有一次真正的把臂同游,这算不算是老天的恶意捉弄呢?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等你好了,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慕梓悦低低地在他耳畔许诺道。 忽然,她觉得她贴在夏亦轩的额角仿佛有什么擦过,软软的,痒痒的,她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立刻,她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眸子,那眸子深邃,仿佛能一下子把人吸了进去。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呐呐地道:“你……醒了?” 夏亦轩吃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如蚊蝇:“是你守着我?麻烦你了。” 慕梓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一下子也想不出为什么,她吊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只是起身太猛,脑袋一阵晕眩。 夏亦轩看在眼里,却苦无无法动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扶住了床架,好一会儿才重新站住了身子。 “夏刀!十八!快去请徐大夫过来!”慕梓悦急切地叫道,“瑞王醒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又渐渐响起,徐大夫带着几个药童忙不迭地冲了进来,加上夏刀和慕十八,还有三两个探病的将军,房间里顿时挤满了人。 慕梓悦被挤到一旁,彻夜没睡,她十分疲惫,只是靠在墙边,屏息瞧着徐大夫。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大夫终于捋着胡子微微笑了,对着身旁的人叮嘱了几句,直接来到了慕梓悦身旁:“王爷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这两天没什么意外的话,注意静养,按时用药就行。” 慕梓悦长吁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见徐大夫尴尬地笑了笑道:“静养,军师懂的吧?就是不要人打扰,军师这几天就不要来打扰王爷了,这里有老夫和几个小童就好了,你快回房吧。” 慕梓悦愣了一下,摇头说:“我不打扰他,在旁边看着他就行。” 徐大夫更尴尬了,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王爷是大夏军的根本,容不得半点闪失,所有人都不能在这里,尤其是军师你。”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凉凉地道:“徐大夫,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瑞王殿下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汤玛斯回旋满地打滚求撒花~~ 第68章 一连几天,夏亦轩都按照徐大夫说的话“静养”,慕梓悦一到他的屋前,门口守着的侍卫便会面无表情地拦住他,说是大夫交代了,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去,请慕王爷自己好好休息。 慕梓悦哭笑不得,真想一脚踹开门进去抓着他的脖子问他一问:你这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了不成! 只是夏亦轩一倒下,她又在数万大夏军前露了脸,再也不能躲在背后,许多征西军的下属和朋友前来拜见,更有平南、府军的一些紧急军情,都不得不代为处置,一下子便忙碌了许多。 西陵军丢失了一城,据探子回报,广迁城中大乱,威武将军已经好几天没有现身,守城都是一名副手指挥,西陵国内更是在紧急调兵遣将,最新消息竟然是国主郑决要御驾亲征! 等慕梓悦处理完军务一出来,便发现慕十八和夏刀正在门口争执,连她出来了都不知道。说是争执,其实就是慕十八一个人在说话,夏刀只是偶尔不咸不淡地应上一声。 “你家王爷最是无情了,过河拆桥,那天要不是我家王爷守了他一夜,他能这么快好了?现在居然还摆谱了,见都不见。”慕十八愤愤不平,“你这是什么表情?说实话吧,原来我还想帮你家王爷呢,现在看来,他和那个姓沈的都是一路货色,以后我家王爷也不见他,让他干着急!” “胡说!”夏刀应道,“你不懂我家王爷的心思。” “那还有什么心思?这两天我翻了我家王爷的话本,里面都说的很清楚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几年过去了,你家王爷都不想我家王爷,一定是另有新欢了。”慕十八天马行空地想像着。 “绝不可能!”夏刀断然说。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慕十八不依不饶地追问。 夏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王爷说了,慕王爷心里喜欢的人是沈大人,他不想慕王爷可怜他才和他在一起。” 慕十八整个人都愣了,半晌才哈哈狂笑了起来:“你家王爷居然这么说?这这这是那个瑞王殿下说出来的话吗?我的耳朵有没有问题!我家王爷对那个姓沈的只不过是一时迷惑罢了,他喜欢的是……” 慕梓悦在背后清咳了一声,冷冷地道:“十八,你皮痒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慕十八一下子住了口,尴尬地回过身来:“没有没有。” 慕梓悦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夏刀面无表情地道:“告诉你家王爷,多谢他这么有心帮我撮合,不过,我明日就要领兵去攻打广迁,打完我就走了,让他自己多保重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十八同情地看着他:“你惨了,你家王爷惨了。” 夏刀冷冷地说:“惨什么,碰上你我还能更惨吗?我家王爷还能更惨吗?他喜欢了慕王爷这么多年,我却没看出来慕王爷有那么一丝半点喜欢他的意思。” “谁说看不出来!那次……”慕十八忽然住了口,心虚地左顾右盼。 “你知道我家王爷为了找到慕梓安在边陲找了整整四年之久吗?你知道因为慕梓安喜欢笛子王爷他学了多久吗?你知道他猜到你家王爷的身份时他高兴得都发了狂吗?你知道他为了接近你家王爷废了多少心血吗?你知道这一年来,王爷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夏刀一口气说完,几乎喘不过起来,他的眼神凶狠,让慕十八差点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和他恶狠狠地打上一架。 “我……我不知道……我错了……”慕十八第一次愧然地垂下了头。 夏刀哼了一声,刚想走,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王爷的事情?” 慕十八在身上摸来摸去了好一会儿,这才掏出了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哭丧着脸说:“我犯了大错了,不自裁不足以谢你家和我家的王爷!” 夏亦轩半躺在床上,捏着慕十八那张皱巴巴的信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伤在徐大夫的精心治疗下,已经好了五六成,只是他一直仄仄地提不起神来,徐大夫也摇头叹息了很久,成天念叨着“心病还须心药医”。 现在,他捏着那张信笺已经看了整整小半个时辰,让站在一旁等着处罚的慕十八心中惴惴。 夏刀硬着头皮上前求情:“王爷,十八他也是无心之失,幸好还没有酿成大错……” 夏亦轩的神情飘忽,半天才喃喃地问道:“十八,这是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就是那天,那天处斩鲁齐胜的时候,王爷说了,如果拦不住你,就把这封信给你看。”慕十八嗫嚅着说,“可是我当时被夏刀打了一棍,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就忘记了。” “为什么后来不送过来?”夏亦轩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这不……忙嘛……”慕十八心虚地道,“王爷生了一场大病,又中了毒,我家里人又天天找我麻烦,再后来……我觉得没必要给你了,王爷又不可能再见你们……谁想到现在会弄成这样……” “生亦是死,死既是生,魂归六月,心若仍坚,木齐山下,或可一见。”夏亦轩喃喃地念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脑中一阵晕眩。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被夏刀一把扶住:“王爷,你小心些,不如我去请慕王爷过来……” 夏亦轩恍若未闻,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低声道:“夏刀,现在让我躺在这里等她来,除非我死了。” 可慕梓悦却不在屋子里,夏亦轩执意不肯等在屋中,夏刀急出了一身汗,只好让慕十八去找,而自己则扶着夏亦轩缓缓地走在院子里。 天气晴好,暖意袭人,四周飘散着花的香气,偶尔有鸟叫叽叽喳喳,唱得人心里都冒起了一个个泡泡。夏亦轩被这些泡泡冒得仿佛人都要飘了起来,脚下也一阵虚浮,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肯回应他了,那个人喜欢的不是那个谪仙般的沈若晨,那个人不是因为同情和可怜才照顾他,那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 只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好,没过一会儿,慕十八便神神秘秘地来报:找是找到人了,可是,突然有紧急军务,王爷她到中军大帐去了。 夏亦轩一路走到大厅,已经气喘吁吁,只是大厅的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名侍卫,对望一眼,为难地道:“广安王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他愣了一下:“里面有谁?” “有人绑了一个奸细过来,那个奸细胆子太大,一个劲儿说要见广安王,可能想说些情报以换活命吧。”那侍卫答道。 “她一个人在见奸细?”夏亦轩顿时火了,“闪开,太危险了!” 侍卫不敢再阻拦,夏亦轩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厅中光线幽暗,他好一会儿才看清,慕梓悦正和一个人一起面对面跪在地上,依稀有哽咽声传来。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心一沉,一脚踢上了门,半靠在门板上喘息了几声,厉声道:“你来干什么!” 慕梓悦抬起眼来,眼中泪光莹莹,另一个人则警惕地转过身来,飞快地挡在慕梓悦面前。 夏亦轩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只见他的脸上污黑一片,衣服也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他的模样。 慕梓悦吸了吸鼻子,安抚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冲着夏亦轩笑了笑:“瑞王殿下,你来得可真快,怎么,怕我又不声不响跑了?” 夏亦轩强忍住想冲上去抱住她的欲望:现在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怕这个人一脚就能把他踹飞了。 慕梓悦咬了咬牙,再隐瞒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她指了指那个人扬眉挑目道:“对了,瑞王殿下,认识他吗?这就是我的哥哥慕梓悦,我——是他的孪生胞妹慕梓安。” “西陵的威武将军和驸马?征杀我大夏的银面小将?”夏亦轩冷冷地盯着那人,半晌才厉声问道,“你抛家叛国,你有脸说你是慕梓悦?” 那人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嘶声道:“是我受了小人的欺骗,悲痛欲绝,这才兴兵想要为家人报仇,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确无颜面对国人,让我把所有的恩怨都了结了吧!” 说罢,他下意识地去按腰旁的宝剑,却落了个空:他在城门口徘徊了将近两天两夜,入城后又一路躲藏,最后被当做奸细抓起来,身边所有的利器早就被收缴一空。 慕梓安后退一步,下意识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剑,怒道:“慕梓悦,你这懦夫!你想抛下我,抛下嫂嫂,抛下你那两个孩子,自己一人快活逍遥去了不成!” 说罢,她一下子抽出宝剑,三步两步走到夏亦轩跟前,“哐啷”一声把宝剑扔在了夏亦轩的脚下,冷冷地道:“瑞王殿下,你若是想要立功报仇,就杀了我哥哥,拿他的人头去庆功吧!” 夏亦轩的心中一阵激荡,慕梓安的脸庞离他不过一寸只愿,他贪婪地看着她,几天没见,好像瘦了些,她是在为他担心吗? 趁着她不注意,夏亦轩长臂一伸,一下子便把她揽进了怀里:“小安……小安……”他低低地念着她的名字,只觉得齿颊留香,这么多年过来了,他终于可以这样拥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叫她的名字了…… 慕梓安又羞又恼,挣扎了一下,却听见夏亦轩闷哼了一声,便再也不敢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大功告成了一半!!内牛满面!! 妹子们,某醋的一本实体书出版鸟,《逃婚淘个宝》(网路原名《婚过来,婚过去》)——职场金领风聆闪婚遭遇完美老公,斗公公战小姑勇闯豪门!(点击封面直接穿越到当当购买连结)右边按钮是微博转发送书活动,有兴趣的妹子戳进来哈! 第69章 “松手,”她低声叫道,“你这样成何体统?” 夏亦轩有些愕然:“怎么,你广安王居然也要讲体统?” 慕梓安的脸上有些发热,强词夺理地道:“方大人曾数次教导,本王整日里被耳提面命,从今往后都要讲体统。” 一旁的慕梓悦看着这两人暧昧的举止,不禁有些愕然,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妹妹还是那个五六年前分别的小姑娘,居然被这个什么瑞王殿下这样轻薄了去,真是令人气恼。 他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去拉夏亦轩:“你干什么!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别欺负我家小安!” 慕梓安慌忙上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哥,你别胡来,他……他对我很好……” 慕梓悦狐疑地看着夏亦轩:“真的?我怎么记得此人十分狂妄阴险?你当时很讨厌他,为了躲他才偷偷跟着我来的西川?” 夏亦轩的怀里一空,忍不住微眯起双眼,看着这个自己未来的大舅子,有些头疼,他可不想让这个人再和他的小安谈论以前怎么讨厌自己。 “慕……梓悦……”他有些困难地叫着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叫了那么久,忽然用到另一个人身上,让他十分难受,“你现在到底怎么打算?回去做你的西陵驸马,还是回大夏做你的广安王?” 慕梓悦沉默了片刻,神色惨然:“我不打算回西陵了,更没有脸去做什么广安王,我去把那个骗我的人杀了,以后的日子,到哪里就算哪里吧?” “到底是谁骗了你?”慕梓安忍不住问道。 “夏云冲!我收到你的信,在西陵望眼欲穿,却没有你半点消息,而他写来的信中言辞凿凿……我这些年都在边陲,瑶儿和郑决的身份特殊,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从来没在西陵朝中暴露身份,也不敢和大夏通半点资讯,那夏云冲压根儿不知道我在西陵,我料想他也不会撒谎,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歹毒,以半壁江山为筹,花言巧语骗得郑决答应他出兵,我又一心报仇,终于上了这狗贼的当!” 夏亦轩沉吟了片刻,盯着慕梓悦看了好一会儿,双生兄妹的确相像,怪不得当时能骗过这么多人。慕梓悦作为一名男子,长得稍显秀气,而慕梓安作为一名女子,则略显英气。 “我有个主意,平鲁的战事还在胶着,不如你带兵回援平鲁,既能去杀了夏云冲,又能将功折罪,你看如何?”夏亦轩问道。 慕梓安眉头微蹙,摇头道:“这怎么行,没有陛下的旨意,你怎么可以随意调兵回援?更何况我的事情掺和在里面,被有心人参上一本,连累了你就麻烦了。” 三个人商量了片刻,一下子也没什么好的主意,夏亦轩显然有些站不住了,眉目间略显疲态。 慕梓悦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前几天刚刚受了他的穿心一箭,终于愧疚地问道:“瑞王殿下你还好吧?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你还我一箭就是。” 夏亦轩忍不住瞥了慕梓安一眼,傲然道:“当时是小安过来我分了心,要不然也不会中箭。” 慕梓悦点了点头:“是啊,幸亏我射出去的时候听到小安的声音,手抖了抖,不然只怕你当时就要毙命当场。” 夏亦轩的脸色有些发青,半晌才道:“多谢慕兄箭下留情。” 两兄妹重逢,自然有说不尽的体己话,夏亦轩被赶去休息,只是他刚刚得知慕梓安的心意,躺在床上盼着慕梓安来看他,简直望眼欲穿。 一直等到暮色低垂,慕梓安却还是不见踪影,他派了夏刀去请了好几次,却都无功而返,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夏刀的脸色有些发青。 “王爷,慕王爷说了,她按照你的吩咐,等会要去见沈大人,两个人好好沟通沟通感情,以免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 夏亦轩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靠在床上思忖了片刻道:“你再去一趟……不对……让徐大夫过去一趟为她把脉,顺便提一提,就说我的伤势有变。” 夏刀默不作声在床边呆了半晌道:“王爷英明,小人佩服。” 夏亦轩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烛火也只留下一盏,房间里看起来有些昏暗,床边放着几碗没有动过的饭菜,更显得有些凄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脚步声响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他的床边。 夏亦轩心痒难耐,透过微眯着的眼睛往外看去,只看见慕梓安盈盈一握的腰肢。他忍不住□了一声,低低地叫了一句“小安”。 慕梓安半跪在了床前,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柔:“怎么,胸口又痛了了吗?” 夏亦轩睁开眼睛,便望进了一汪深潭之中,心神一醉,恍惚着道:“你来了,就什么都好了。”说完他便使劲地回握住她的手,深怕她着恼跑了。 “原来我就是灵丹妙药,下次可以把徐大夫赶回老家种田了。”慕梓安戏谑地说。 夏亦轩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凝视着她,低声恳求道:“小安,前几天都是我错了,我不该不明白你的心意胡思乱想,你就别和我生气了。” 慕梓安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敢和瑞王殿下生气,你一声令下,我和我哥哥的脑袋都要搬家。” 夏亦轩恼了:“你还气我!都怪你家那个慕十八,这点小事都能办得出错,我要砍也先砍他!” 慕梓安也哭笑不得,她万万没有想到,慕十八居然会弄出这么大的一个乌龙,害得她当时还在约定的时候偷偷来到了木齐山下等了一天,最终失望而返。 今天慕十八期期艾艾地把事情一说,她差点没气得喷出一口血来,可现在她护短得很,她的侍卫只有她才能骂。“谁让你以前都是一副天王老子我第一的模样,冷冰冰的,十八不信你,也是正常。” 夏亦轩轻轻皱起了眉头:“不是你喜欢这样的男子吗?我努力成了你喜欢的模样,你却一直对我冷冰冰,甚至四处提防我,还变了喜好,喜欢沈若晨那样的白面书生了。” “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慕梓安有些心虚,不过她不记得自己和夏亦轩提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很早以前,我和你打了一架,当时我心软,让了你一招落败,你踩在我的背上说得兴高采烈,说是你以后要嫁,就要嫁一个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身披盔甲,骑着骏马来娶你。”夏亦轩想起年少时的往事,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 慕梓安汗颜,她真的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弄了半天,这些年的提防全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轻叹了一声,俯□来,在他的唇畔轻轻一点。 夏亦轩立刻伸手揽住了她的后背,此时此刻,他终于不用再压抑胸中奔腾的感情,多年来的追寻和守候,终于有了回报。 他轻轻地含住了那张唇瓣,那柔软的唇瓣,曾经在他脑中臆想过那么多次,那滋味比想像中的更加甜美;他轻轻地啃噬了一口又一口…… “这一下,是罚你以前对我冷冰冰的。” “这一下,是罚你偷偷想逃走的。” “这一下,是罚你不等我来就纵火。” “这一下,是罚你在木齐山下不认我。” …… 两个人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夏亦轩下意识地扣住了她的脖颈,想要和她贴得更紧……他缓缓地撬开了她的齿关,梭巡着她的领地,追逐着她的舌尖,唇舌交缠的那一刹那,仿佛脑中迸出绚烂的火花…… 慕梓安轻唔了一声,只觉得整个人都随着他的热吻起舞,浑身绵软无力,清亮的双眸晕染上了□,迷迷蒙蒙,仿佛春初的薄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亦轩终于松开了她,定定地看着她。只见眼前的人,双颊终于染上了一层粉色,再也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苍白,双唇润泽,娇艳欲滴,眉目间的那份英气终于薰染上了几分柔情,让人心中大定。 “小安,小安,”夏亦轩喃喃地低语着,“嫁给我……” 慕梓安的身子一颤,顿时回过神来,她有些犹豫,只好语焉不详地轻唔了一声。 夏亦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手中一紧,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惶惑。 慕梓安忽然便冲着他扬起了笑脸:“喂,求亲怎么可以这么简单?象我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子,自然要一个举世无双的聘礼,你堂堂瑞王,难道是想要省钱不成?” 夏亦轩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低叹道:“小安,小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总而言之,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要是你再离开,就踩着我的尸体走吧。” 慕梓安将下巴扣在他的发上轻轻摩擦了起来,心中充满了酸涩和柔情:“你放心,我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过节鸟,上盘小荤菜~~~~所有的误会都解开啦,让我们大步迈向he的康庄大道!(什么?还有没有虐?哎呀,我的耳朵不太好,听不见啊亲~~~ 亲耐的们!中秋节快乐!晚上吃个大五仁! ps.这两天走亲戚,明天只能尽量争取更新,老时间如果没更新的话大家就别等了。 第70章 这一晚,慕梓安一直陪着夏亦轩,床很大,两个人相卧而眠,紧握的双手都不曾分开。 夏亦轩终于一扫以往的辗转反侧,这一觉便睡到大天亮,一醒来便看见心上人的脸庞,只觉得这世上快活之事莫过于此。 慕梓悦的脸色又恢复了常态,白的有些病态,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依稀可以看到指尖的那条黑气。 夏亦轩半支起身子,轻轻地抚了抚,心里盘算着,等这场仗打完,他就先向夏云钦辞去这军务,带着慕梓安去遍访名山大川,那里总有些避世的高人,说不定能将她中的毒治愈了。 许是他的注视太热烈了,慕梓安的睫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她的双眸一下子困惑了起来,仿佛在疑惑为什么会看到了夏亦轩。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慵懒地挪了挪身子,声音低柔:“好了,亦轩兄,你别跑到我梦中来,让人陡生……” 夏亦轩闷哼了一声,忍不住低低地□了一声。 慕梓安的手碰到了一块硬硬的所在,诧异地摸了摸,终于清醒了过来,她略带遗憾地问道:“亦轩兄,这就是我没有的东西吗?” 夏亦轩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嘶哑,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你再挑逗我,可别怪我控制不住自己。” 慕梓安倏地睁开了眼睛,人往后靠了靠,差点没滚下床去,她赔笑着说:“好了好了,我只是有些纳闷,当初我做的那肉肠怎么和我现在摸到的有些不一样,你是怎么被我骗到的?” 夏亦轩哑口无言,他真想让她好好瞧一瞧,这玩意儿是怎么从肉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门外响起了低低的争执声,夏亦轩叹了一口气,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下了床,拿起外衣披在了慕梓安的身上,扬声叫道:“外面谁这么吵?” 门一下子推开了,慕十八一下子跌了进来,尴尬地抹了一把脸:“王爷,你还好吧,没被那个啥……欺负吧……” 夏刀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地道:“我说你不用着急吧,我家王爷他……他有心无力……” 夏亦轩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侍卫,有种自己的夏刀即将被慕十八带坏的预感。他威胁地冲着慕十八的脖子做了个手刀,冷冷地道:“十八,我欺负不了你家王爷,可是,砍了你的本事还是有的!” 两个人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须臾不肯分离。用罢早膳,按照徐大夫的吩咐,慕梓安陪着夏亦轩到庭院中散步,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要慢慢调理,想要带兵挥刀射箭,这非得养个两三个月才行。 正值战事,庭院并没有专人打理,不过春光烂漫,嫩芽绿叶都卯足了劲地往外爆,看起来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走在绿树丛中就能闻到那股草木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片桃红柳绿中,慕梓安一身青衣,眉目飞扬,意态风流,让人转不开眼去。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修竹,修长的竹叶嫩绿嫩绿的,竹叶上还隐隐有昨夜留下的露水,透着水亮。这些日子繁忙,慕梓安都没有功夫来观赏这春日的美景,一见修竹,她便惊喜地紧走了几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着这久违的竹叶清香。 “亦轩兄,你的笛子呢?等你伤好了吹几首给我听,我想听你在木齐山下吹的冲天调,这下你不用遮遮掩掩了。”慕梓安笑道。 夏亦轩摸了摸胸口说:“那支玉笛在京城,等回了京城,我的伤也该好了,你想怎么听就怎么听。” 慕梓安刚想取笑他几句,忽然觉得后背有道炙热的目光,她怔了怔,转过身一看,只见沈若晨一身白衣站在一片修竹之间,身形俊雅修长,仿佛是从竹林中飘然而出的神仙一般。 那日沈若晨吐血之后,慕梓安也问过徐大夫几次,他这个病因风寒和郁结而起,当初便没有治愈,留下了病根,以至于一到换季便会咳嗽加剧,一受到刺激便会咳血不止。此病需要长期调理,没有什么药到病除的良方。 在徐大夫的调理下,沈若晨的病渐渐有了几分气色,只不过神色间总是郁郁,徐大夫也只能长叹着他的名言“心病还须心药医”,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沈若晨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叫什么,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早已经想到,慕梓悦既然不是男子,必定是慕梓安乔装改扮。 “沈大人这几日可好。”慕梓安拱了拱手,客气地叫了一声。 沈若晨看着两个人一路走来神态亲昵,心中酸涩,勉强笑了笑道:“上次多谢援手,我好多了,倒是瑞王爷,要多加休息。” 夏亦轩眉宇间难掩喜色,他一直把沈若晨当成最棘手的情敌,现今终于扬眉吐气,不免有些傲然:“无妨,过两天就好。” “王爷,下官想和梓……安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否?”沈若晨看起来十分彬彬有礼,再也不见那日心神俱碎的模样。 夏亦轩下意识地想拒绝。 “王爷,梓安,我过几日就要走了,回京旅途漫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你们再见,你们不会连我这个心愿都要拒绝吧……”沈若晨苦笑了一声。 慕梓安心中一软,原本想拒绝的话便吞了回去。夏亦轩僵着脸,终于点了点头:“小安,我在前面的长廊上坐一会儿。” 四周悄寂无声,只有微风吹过竹叶的簌簌声。沈若晨凝视着慕梓安的脸,良久没有说话。 “梓安,我可以叫你梓安吗?”他低声问道。 慕梓安知道无法再瞒,只好点了点头:“沈大人,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和陛下交代,能否请你通融一二,暂时先不要禀告陛下。” 沈若晨惨然一笑:“你是在怕我告密吗?” 慕梓安笑了笑:“怎么会,当初你也是因为怕我叛国投敌,毁了大夏的根本,我之所以没有对你心存怨怼,便是这个原因。现在你既已明白我的心意,我自然信你。” “梓安,相信我,伤了你是我这辈子最痛悔的一件事,我日日难以安眠,只盼着我什么时候能赎罪一二,我……其实那天你不该理我,就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就好,我死了……或许能赎清我的罪过……”沈若晨凝视着她道。 慕梓安愣住了,眼前的人眼中一片死寂,让人心生寒意。这样一个丰神俊雅的尚书郎,怎么能有这样的眼神? 她上前一步,诚恳地看着他道:“沈大人,若论沙场征杀、铲除奸臣,你的手段不及我,可若论治国安天下,我的手段不及你。我身为女子,从此后再也不可能入朝匡扶朝政,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大夏在我的守护下,国泰民安,你不会连这个心愿都不帮我实现了吧?” “心愿……你的心愿……”沈若晨低声念叨这,死寂的眼中骤然跳动起一簇火花。 慕梓安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是,你和于正,都是必将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我不会走眼。” 沈若晨痴痴地凝视了她片刻,忽然问道:“梓安,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慕梓安扬了扬眉:“什么?” “你当初对我……”他的声音渐低,几乎低若蚊蝇,几不可闻,可双眸却盯在慕梓安的脸上,一眨不眨,仿佛想把此刻的慕梓安刻进心底,“……对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倾慕?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你会不会……真的喜欢上我……” 慕梓安愣住了,半晌才尴尬地道:“这……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别的*好,只是喜好点美色,沈大人你如此人品,我会倾慕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太在意了……就好像一个凡人倾慕天上的神仙,时间久了,这个凡人总会脚踏实地,再也不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我明白,我只是……”沈若晨没有说下去,在心里默默念道:我只是想让我的余生还能存些念想…… 他振作了一下,双眸中终于恢复了点神气:“对了,看起来你和瑞王殿下情投意合,我要恭喜你们了,天作之合,令人羡慕。” “多谢沈大人,”慕梓安拱了拱手,“沈大人也必定能找到意中人,郎情妾意,美满幸福。” 沈若晨笑了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不远处的夏亦轩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慕梓安冲着他扬了扬手,正想和沈若晨告辞,忽然见远处一个兵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四处张望着:“瑞王殿下!瑞王殿下,有紧急军情回禀!” 三个人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慕梓安朗声叫道:“瑞王殿下在此,何事?” 那人一眼便看到了夏亦轩,飞快地扑倒在他跟前,神情中难掩喜色:“殿下,西陵国递国书求和!”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上更新鸟~~~先打个预防针,沈大人还要虐一把,大家没意见吧~~ 第71章 “……西陵受贼子挑拨,于大夏枉生敌意,两国陡生战乱,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今吾痛定思痛,愿重开两国友好之门。 …… 为表诚意,夏贼齐王之使,现扣押在我城,如夏主有意,吾可双手奉上;吾之妹玉山公主,温柔娴淑,貌美大方,愿与大夏广安王结为秦晋之好,举案齐眉。广迁城愿物归原主,两国恪守边境之约,永为友邦……” 一旁的文书念得抑扬顿挫,显然是心中高兴,兵戈扰攘,对边疆的百姓来说,简直就好像地狱一般,若是能如此止兵息戈,不啻于是一个特大的喜讯。 夏亦轩、慕梓安、沈若晨都坐在大厅中,将这份国书来回传阅了好几次,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国书是郑决的亲笔,应该不会有假。”沈若晨对这个笔迹十分熟悉。 “这不会是那郑决的缓兵之计吧?”夏亦轩仔细推敲着。 慕梓安却拿着信心跳加速,久久说不出话来。当初她设计李代桃僵,送走慕梓悦,是下策中的下策,当时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西陵和大夏连打数仗,剑拔弩张;父亲一生忠耿,万万不能允许哥哥娶一个敌国的公主;先帝猜忌心重,也必定会怀疑广安王府另有所图。 可现在,现在两国都是新君当政,如果真的能永为友邦,那哥哥还用得着这样隐姓埋名、避走异国他乡吗?广安王府还用得着从此后继无人吗?父母在天有知,必定会老怀大慰! 她浑身发热了起来,如果慕梓悦能重新回到广安王府,如果他的妻子和儿女都能到大夏认祖归宗,如果她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小安,小安!”耳畔传来夏亦轩的声音,“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这份国书是真是假?” 慕梓安终于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亦轩兄,现在我们有一个最大的西陵内应,何不去听听他的意见呢?” 慕梓悦见了这份国书,并没有太大的惊讶,郑诀原本在诸位皇子之中并不是太起眼的一个,他和玉山公主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原本玉山公主和二皇子的表弟有婚约,却为了慕梓悦悔婚另嫁,嫁的又是这样一个无端冒出来的平头百姓,让二皇子一族颜面扫地,因此慕梓悦和玉山公主为了避祸,远避到郑诀的封地,更不敢和大夏联络,以免连累了郑诀。 慕梓悦和郑诀志趣相投,感情堪称莫逆,一直相处得十分愉快。只是那二皇子却紧紧相逼,数次几乎要置郑诀和玉山公主于死地,郑诀不得不和另一个皇兄联手,从此便卷入了皇子夺嫡之争。 此次慕梓悦挂冠而去,在城中给郑诀和玉山公主各留了一封信,言明胞妹未死,自己酿下大错,惟愿以死明志。 想必他们收到信也一定万分难过,一定苦思冥想如何能让他活命,这封国书,是他们想要挽回他性命的不得已之作。 慕梓悦怅然地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声音有些哽咽:“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公主,我真是个无用之人!” 慕梓安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那郑诀真的不是野心勃勃之人?” 慕梓悦点了点头:“他性情坚韧,良善宽仁,若不是为了公主,也不会卷入夺嫡之争,最后阴差阳错当了西陵之主,若不是为了我的血海深仇,他也不会让我挥师东下。” 夏亦轩长舒了一口气:“好,我这就向陛下修书禀告此事,等陛下示下,若能免除这边疆数十载的刀兵之苦,也算是不虚此行。” 慕梓悦点了点头,忽然看向慕梓安,低声说:“小安,我要走了。” 慕梓安大吃一惊:“你要去哪里?” “平鲁。”慕梓悦宠溺地捋了捋她额边的碎发,对这个胆大妄为却贴心的孪生妹妹,除了感激,他的心里更有无比的敬佩,这两日的相聚,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年来慕梓安所做的一切,他虽然不后悔当初和玉山公主的这一段情,却对父母、妹妹和故国实在亏欠良多。 “我已经想过了,我再不能这样混混沌沌地过日子,瑞王殿下,你上次的提议很好,不过,也不需要你为我调兵遣将,我一个人独自前往平鲁,更不用广安王的名号,你们且等我的捷报!”慕梓悦那张酷似慕梓安的脸上是满满的傲气。 慕梓安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的捷报,等你光明正大地回到广安王府来!” 没过几日,夏云钦的圣旨便到了,不过,此次传旨,居然是杜如亮亲自率禁卫军左骁营护送而来,一路风尘仆仆,令人十分惊讶。 前来传旨的是副总管太监、夏云钦的亲随小庆子,圣旨上要求夏亦轩、沈若晨即刻回京,另有重任,和西陵和谈一事,交由兵部尚书傅广庆和礼部林尚书主持。 夏亦轩心中惊疑不定,临阵换将,这是兵家大忌,虽然现在西陵请和,可万一如有什么异变,这傅尚书弹压得住这些将士吗?他在军报中将西川战事禀告得十分详细,唯有找到慕梓安一事,却没有提过半句,难道夏云钦已经知道了,因而对他心中有了芥蒂? 接过圣旨,小庆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瑞王殿下,陛下有些话,让我私下里和你说说。” 两个人来到了一间小屋里,小庆子小心翼翼地闩上了门,又检查了一遍门窗,这才站到夏亦轩的跟前,告了一声罪,递上了一封信笺。 夏亦轩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长长的纸,上面用笔划了三幅画,第一幅是残垣败壁的缚虎牢,那惊魂一夜之后,夏云钦执意将缚虎牢原样封存,再也没有让别人踏入过半步。 第二幅上画着枯树寒风,满目萧索,一个人在满目疮痍中躇躇独行,无比凄凉。那人的身形样貌,显然就是夏云钦。自从那日之后,夏云钦一蹶不振,几乎撒手不问朝政,幸得夏亦轩闯进宫中怒斥,又多次到宫中安慰,和他分析慕梓安有可能未死,这才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第三幅上画着京城的城墙,连绵不断,威严耸立,一个人站在墙头,极目远眺,一脸的思念和忧伤。 夏亦轩的心头一震,只觉得这信笺仿佛一块烙铁一般,几乎要把他的手烫伤。 小庆子告了一声罪,清咳了两声,模仿着夏亦轩的口吻道:“皇兄,朕素来最为敬重你,将满心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必定能将朕思念的人带回到朕的面前。” 夏亦轩沉默了片刻,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几乎想要拔腿而走,抛下这肩上的重责,从此和慕梓安一起浪迹天涯。 “如果臣有负所托,不能如愿,陛下可有示下?”他沉声问道。 “若是如此,朕只有亲自访遍大夏名山大川,求得一晤。”小庆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颤声说道。 夏亦轩缓缓地点了点头:“臣明白了,臣尽力而为。” 小庆子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赔笑着道:“瑞王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越快越好,陛下在京城望眼欲穿,奴才担心啊。” “等本王交接了军务,只怕再快也要两三天吧。”夏亦轩若有所思地道。 夏亦轩心事重重地回到府邸,慕梓安正在他的院中等他,照例,她将软榻抬到了一棵玉兰树下,一旁放着小婢们从厨房里顺来的小食,春风一吹,偶尔有几片玉兰花瓣飘落到她的身上,衬着她如白玉般的肌肤,惬意而悠然。 夏亦轩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她面前半跪了下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慕梓安倏地睁开双眼,慵懒地问道:“陛下来什么旨意了?有没有嘉奖你啊?啧啧啧,你已经封王了,再升也升不了了,是不是赏了你些金银财宝?别忘记分我一半……” 夏亦轩忽然便冲动地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小安,我们走吧,明天就走,我听十八说,泸西的山中有个神医,医术了得,能治好你中的毒……” 慕梓安诧异地看着他,半支起身子,轻抚着他浓密的剑眉,轻笑着说:“怎么,陛下知道我在你这里了?” 夏亦轩语塞,却固执地追问:“你别管这些,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慕梓安点了点头,神态从容:“当然,能拐走这么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瑞王爷,我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夏亦轩喜出望外,沉吟了片刻道:“好,我现在就去交接军务,明天,不,今晚就走,神不知鬼不觉……” “是啊,你母妃那里务必要瞒得紧些,我以前听说她身体不太好。”慕梓安微笑着说。 夏亦轩的身子一僵。 “还有,陛下向来十分信任你,你若是走了,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狂,会不会迁怒瑞王府。”慕梓安的眼神清澈而通透,仿佛已将两个人的结果看得一清二楚。 “他……你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发了狂……”夏亦轩不敢想像,若是他和慕梓安一起离开,夏云钦会是什么反应。 慕梓安轻叹了一声,将自己的脸颊贴到了他的手上,轻轻摩挲了片刻,那温暖的感觉让她眷恋。 “所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亦轩兄,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我的事情,说明他早就在军中布下了暗探,你若是想走,只怕要和他兵戎相见。” “那怎么办?我怕,怕你回去以后……”夏亦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慕梓安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空中一片湛蓝,偶有几片白云飘过,显得那样的明媚。“我们来赌一赌吧,赌陛下的心中对你我有情,亲情的情。”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啊小皇帝,你会让梓安赌得赢吗? 忽然发现后台多了一个地雷,么么上弦梨漾~~ 第72章 平鲁、西川战乱,南来北往的商人少了好些,官道上人迹稀少,杂草丛生,平添了许多萧瑟的景象。 忽然,远处一阵尘土飞扬,一条黑线出现在天地交接之处,渐渐地,整齐有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黑压压的兵士出现在官道上。 兵士们盔甲鲜明,约莫有近五六百人,数十骑人马过后,接连而来的是三辆马车,中间一辆尤其得高大华丽,拉车的马膘肥体壮,行走得十分稳当。 不一会儿,马车的窗帘一掀,有人探出头来,只见那人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脸庞的轮廓清秀细致,眉梢飞扬,一双眼睛尤为清澈明亮,蕴藏着令人心醉的神采,正是从西川军中回京的慕梓安。 当时小庆子颁旨之后,夏亦轩将广阳等城的军务、和谈事宜交接,慕梓悦留了一封厚厚的书信交给即将前来和谈的西陵官员面交郑决,然后便和慕梓安依依惜别,独自一人往平鲁而去。 慕梓安深怕沈若晨和夏亦轩的伤病在途中有误,硬生生地又将出发的日子延后了好几天天,小庆子催又不敢催,只好每天跟在夏亦轩的身后念叨。 徐大夫自然被安排在随行的人员中,按照他的要求,整个队伍都放慢了速度,倒好似游山玩水似的,慕梓安时常和夏亦轩溜出队伍,去享受一下两个人的甜蜜幽会。 一路行来,慕梓安好像脑中有一本书,记录了所有路过城郡中好吃好玩的地方,每每撺掇着夏亦轩一起去,夏亦轩身子好了大半,自然巴不得和慕梓安一起过两个人的小日子,除了让府上的几个暗卫随行,左骁营都被他留在了驻地。两个人就好像游山玩水一般,把一路的美景都看了个够,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小庆子和杜如亮都有些惴惴,夏云钦临行前千叮万嘱,让他们不可耽搁,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平安到达京城,可眼前两个人,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瑞王,一个是夏云钦心尖上的人物,再给他们两个胆也不敢违抗啊,这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这快活的日子里,慕梓安唯一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是沈若晨。 沈若晨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马车上,看看书,写写字,有时候和徐大夫一起下下棋,偶尔见了慕梓安和夏亦轩,也只是有礼地点头拱手问个好,看不出什么异常。 只是慕梓安不经意的时候,总会觉得有道炽烈的目光如骨附髓,等她一去留意,那道目光便消失不见了。 一次她和夏亦轩回到驻地已经很晚,她跳进自己的马车,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窗帘探头正想叫夏亦轩,却发现有个人站在树的阴影下,目光痴痴地落在她的马车上。 如水的月色下,那个白袍的俊雅尚书郎神情落寞,眼神哀凄,令人心碎。慕梓安仿佛被什么触到了一般,迅速地缩进了马车里。 她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沈若晨,她不想恨他,那个身影是她的初恋,虽然一闪即逝,但那份心动却永存心间;她也不能再象以前一样和他把酒言欢,那场设局,虽然她可以谅解,但她永不能释怀,那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一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一下后面的那辆马车,和以前一样,马车依然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半点端倪。 “王爷有何吩咐?”一旁的杜如亮一见慕梓安探出头来,便立刻拨转马头到了马车旁。 “杜大人,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慕梓安笑嘻嘻地问道。 “前面就是京城地界了,大约还有一天,我们就可以到京城了。”杜如亮恭谨地回禀道。 “前面就是西齐镇了吧?我们在那里停一天,我想去瞧瞧。”慕梓安兴致勃勃地说。 杜如亮有些为难:“卑职已经派快马飞报陛下,只怕陛下已经在宫中翘首以盼了。” 慕梓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劳烦杜大人再飞马回禀陛下,就说本王略有不适,想要在此地歇息片刻。” 西齐镇虽小,却有着京畿地区难得一见的好风光,木齐山脉刚好在这里弯了一弯,将从北方过来的风沙和寒气尽数阻挡,气温怡人,比旁边的几个城镇都适合居住。 山脚下更建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别庄,有的还掘出了温泉,春看竹海夏避暑,秋赏枫叶冬温泉,一年四季都热闹非凡。 一听慕梓安想去西齐镇游玩,沈若晨难得开了口,说是他家的别院就在西齐镇中,木齐山下,不如游玩了以后,晚上就去他家别院休息。 慕梓安见他一脸的殷殷期盼,也不好拒绝,只好同意了。于是大家就并分三路,杜如亮领着左骁营在镇外安营,派了数十个护卫护着慕梓安一行往竹海而去,而沈若晨则带了几个人去了沈家别院。 此时的木齐山,正值春末夏初,草木葱茏,放眼过去都是一片绿意,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令人惊叹,层峦叠嶂,竹香四溢。 站在竹林中凝神细听,只见竹叶在清风中轻轻摇曳,发出轻轻的鸣响,若是清风不停,那声音便渐渐有节奏起来,隐隐夹杂著雷鸣之势;若是清风渐止,那涛声便渐渐远去,仿佛仙人的一声叹息。 夏亦轩和慕梓安身在这片翠绿之中拾阶而上,左骁营的侍卫留在了竹海外,后面只跟着慕十八和夏刀,夏亦轩情不自禁地揽住了慕梓安的腰,将脸贴在了她的发顶,口中呢喃着:“要是我们就在这竹海中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那该多好。” 慕梓安想了想,忽然噗嗤一乐:“亦轩兄,想不到,最后还是你做了我的九公子。” 夏亦轩哼了一声道:“你落到我的手上,还想左拥右抱不成?你那八个公子,趁早都遣散了,不然只怕我的脾气不好,一不小心就拿剑砍了。” “我哪里敢。”慕梓安抬起眼来瞧着他,双眸似水,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我现在算是半个残废,哪里还会有人要我,只怕那八个公子,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她的语声可怜,只是夏亦轩哪里肯信,只是恨恨地用下巴轻扣着她的头顶:“你那时候对我太坏,我那时候真恨不得把你拖进府里验明正身。”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没感觉?”慕梓安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十分纳闷。 夏亦轩的耳根可疑地红了红:“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打了一架,我看了你的脚,他们都说,看了女子的脚,便要娶了那个女子。” 慕梓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什么?这样就喜欢我了?那岂不是以后你看了别的女子的脚也会喜欢她娶了她?” “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慕梓安,我夏亦轩再也不会喜欢第二个女子。”夏亦轩沉声道。 慕梓安板着脸看着他,良久,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双桃花般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挠得人心痒痒的。“我知道,你在木齐山下吹了这么些年的笛子,我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意吗?” “你终于知道了?”一想起这事,夏亦轩就有些气恼,“你不是一直以为是沈若晨吹的吗?” 慕梓安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笑着往前跑去:“傻瓜,我不知道你还不会说吗?就会闷在肚子里!”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半山腰。半山腰上景致更见秀美,竹林中间有一汪清泉,湖水从山间飞泻而下,汇聚成一湖水,清澈如镜,四周的青山绿竹映照着,俨如一块绿宝石一般。 两个人在湖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互相依偎在一起,看着空中云卷云舒,听着竹涛阵阵,一时之间,不知道时间流逝,只觉得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身旁有*人相伴,眼前有美景尽赏。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慕梓安毕竟身上中毒,行走了大半天,身上有些疲累,半靠在夏亦轩的身上,两个人一路缓缓而行,神态亲呢。 夏刀和慕十八牵着马远远地跟在后头,吵吵闹闹的,慕十八不时地言辞挑衅,夏刀自然是不加理会,神情冷然。 快到沈家别院的时候,月色下,一个浅色的人影朝着小路来回地走动张望着,他们走近了一看,果然是沈若晨在院门前等候着。 一见他们亲昵的模样,沈若晨的神色一黯,目光朝着外面游移了片刻才勉强笑道:“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只怕杜大人要去山里找你们了。” “杜大人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夏亦轩有些奇怪。 “是,陛下遣人送来了封信,请王爷单独看,杜大人在大厅内等着王爷呢。”沈若晨情不自禁地看着慕梓安。 夏亦轩和慕梓安对望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小安,我去瞧瞧,你慢慢来。”说着,他便疾步往里走去。 沈若晨见慕梓安眉头微蹙,不由得安慰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晚回了一天,陛下不会责怪你的。” 慕梓安叹了一口气,她自然明白夏云钦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她,她担心的是,夏云钦对她的那份执念,经历了这么长的离别和思念,变换了性别和身份,会不会变得更浓更烈? 两个人缓步往前走去,小径上传来一阵花香,慕梓安驻足一看,是栀子花开了,香气馥丽,令人沉醉,她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月色、花香、树影、丽人,沈若晨的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将那朵栀子花攀折了下来,递给了慕梓安:“放在屋中用清水养上几日,也可晒干了做香料。” 慕梓安怔了一下,接过来笑道:“多谢沈大人,花虽美,不过远远地欣赏便可,摘下来倒是失了神采。” 沈若晨有些恍惚,那笑容和栀子花相映,秀而不媚,清而不寒,让人几乎不敢正视。他狼狈地转开眼去,低声道:“是,你若是喜欢,下次多来这里……” 话没说完,他的双眸一紧,只见一个黑影掠过他的眼角,淩厉的掌风响起,挟着千钧之势,朝着慕梓安的后背袭来!沈若晨的脑中“嗡”的一声,不假思索地朝着慕梓安扑了过去:“梓安,小心!” 慕梓安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便被扑倒在地,沈若晨闷哼了一声,双手却紧紧地搂住慕梓安,连着在地上滚了几下。 慕梓安又惊又骇,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三个人激战在一起,那个高大的背影十分熟悉,正是那屠龙掌张封奕! 只见他以一双肉章对付慕十八和夏刀,上下翻飞,游刃有余。 慕梓安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低头去看沈若晨,只见他脸白如纸,一双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她,指尖依然用力地抓着她的衣袍,呼吸浅且紊乱。 “梓安……”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你……你没事吧?” “我好的很!你觉得怎么样?”慕梓安慌乱地查看着他的脉搏,又伸手在他的后背,想要把自己仅余的真气渡给他。 沈若晨的指尖一松,眼神有些涣散起来。 “沈若晨!沈若晨你撑住!你没事的!”慕梓安语无伦次地道,声音嘶哑。 沈若晨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牵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抓住了慕梓安贴在他后背的手臂,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两个人的衣袍上,触目惊心。 “你别说话了,我喊人救你。”慕梓安吃力地半跪了起来,抱住了他的身子。 沈若晨摇了摇头,鲜血不断地从他嘴角流下,他断断续续地道:“梓安,不用了……我可能要去了……你不要伤心……” 他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擦慕梓安眼角的泪珠,可抬到一半,却无力地垂了下来:“别哭……我很开心这样走了……” 那张封奕的屠龙掌,就算是身体健全的慕梓安中了,只怕也难以幸免于难,更何况是文弱书生一般的沈若晨!眼看着她手中的脉搏渐弱,她眼中的泪水滚落了下来,滴在了他的脸上。 “梓安,你再叫我一声若晨好不好……我想听很久了……”沈若晨的声音越来越轻,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带着几分渴望地看着她。 “若晨……若晨……等你好了,我喊一百遍给你听……”慕梓安哽咽着道。 “好……”沈若晨挣扎了一下,一只手困难地划动了一下,好像想取些什么。 慕梓安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他的衣襟中露出了一张纸角,她轻轻地一抽,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放在了他的掌心,顿时,那张宣纸的角上染上了一层血色。 沈若晨摸着那张宣纸,眷恋地摩挲了片刻,缓缓地把它交回到了慕梓安的手上,他低声说道:“梓安……留个纪念吧……以后偶尔能记起我来……梓安……我喜欢你……可是我太傻了……现在才明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融入了轻风之中,再也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某醋,码下这段话的时候心都抽抽了,真的很难过,,嘤嘤,沈大人,某醋原谅你了…… 第73章 慕梓安神情木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隽秀雅致的男子,手中的脉搏跳动得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唇色惨白得连鲜血都无法染红…… 她无意识地抬起手来,看着那张塞进手中的纸,只见纸上画着是他们在西郊行宫赏月的情景,如水的月光下,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一个神情淡然,一个眉目飞扬,沈若晨手中横着一支竹笛,慕梓安扬着一本曲谱,仿佛画上跃动着的那悠扬的笛声…… 这次,慕梓安的模样终于完整了,那双眸子明亮动人,让整幅画都鲜活了起来。 刹那之间,慕梓安泪如泉涌:那曾经最赏识沈若晨的时光,就这样突兀地呈现在她眼前。 “沈若晨!沈若晨你起来!”她忽然厉声喝道,推了推他的身子,“你答应我的都还没做到!你骗我那么狠我还没有报仇!你怎么可以死了!你欠了我一辈子,要拿一辈子来还我!沈若晨你快起来!” 院门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夏亦轩、杜如亮等人夺门而出,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见慕梓安和沈若晨的身旁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约莫三十上下,背负着双手,神态闲适傲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拼杀的三个人。 夏亦轩一时之间手脚发软,这两人看似轻描淡写地站在那里,可体内真气充沛,双掌拢在袖中蓄势待发,一看便是高手,只怕一身修为不逊于那张封奕,若是他们对着现在的慕梓安和沈若晨动手,只怕那两个人片刻之间便要魂归天外! “你们是谁?”夏亦轩的声音干涩,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目测着他和慕梓安之间的距离。 左边那个穿青衣的人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找广安王。” 夏亦轩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飞快地应道:“我就是,你们有事就冲着我来,麻烦让家仆把这两人送去疗伤。” 青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人倒是有趣,无端端地冒充广安王做什么?在下和她有一面之缘,地上坐的那人倒有八分相似,你白费心机了。” 夏亦轩又上前一步,恳求道:“兄台请让一让。” 青衣人略带兴味地到:“你怕我伤了他们?放心,我看那人已经快死了……” 场中的慕十八朝这里瞟了一眼,顿时高声叫了起来:“大哥二哥!你们来了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快点帮忙救人!” 他这一分心,那张封奕的掌风一扫,他狼狈地一个鱼跃躲了过去,脸颊上顿时被刮到,起了红印。 青衣人和另一个黄衣人的眼神一滞,情不自禁地往前跨了一步,却又对望了一眼,退了回去。 夏刀一个人撑了两招,顿时险象环生,慕十八怒吼了一声,立刻重新扑了上去。 “大哥你再袖手旁观我就和你割袍断义!”慕十八气得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那青衣人也不理他,只是蹲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慕梓安:“广安王,你眼前这个人只怕是活不了了。” 慕梓安使劲地拍了拍沈若晨的脸,又在他的胸口听了听,神情木然:“你胡说。” “如果你把小远还给我们,我和裴跃便试一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青衣人捏着沈若晨的脉门道。 慕梓安茫然看着他,一下子回不过神。“你说什么?你能救活他?” “屠龙掌张封奕曾败于家师之手,此掌性烈,我师传内力以绵柔见长,刚好是他的克星,辅以裴跃的内息,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捡回他的一条命。”那人的语声诱惑。 慕梓安晕眩了片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谁是小远?” 青衣人站了起来,沉声道:“邹拓远,你整日整夜野在外面,把武林盟当成了什么!今天我和你二哥在这里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要不要回去?梅儿在家里等你望眼欲穿,你身为一名男儿,怎么可以如此不负责任!” 慕十八哇哇乱叫了起来:“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趁火打劫!我和小梅这么多年没见,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你怎么可以这样逼我娶她?” “好,你既然这样说,我也撒手不管了,”青衣人怒道,“你朋友的性命你自己救吧!” 慕十八偷眼看去,只见慕梓安身上血迹斑斑,不知道伤势如何,沈若晨更是一动不动,他心急如焚,朝着夏刀使了个眼色,一个箭步跳出圈外,夏刀团身一滚挥刀直刺张封奕下盘,慕十八手中飞镖挟愤而出,鬼魅般地射向张封奕:“我都答应你还不行嘛!我乖乖地跟你回去!” “扑”的一声,那飞镖扎在了张封奕的手臂上,张封奕怒吼了一声,抛下夏刀,朝着慕十八直扑了过来,慕十八来不及闪避,眼看着胸口就要中掌! 一青一黄两个声影飞速掠过,一声闷哼,两个人双掌相对,各自接了张封奕的一个手,那张封奕蹬蹬蹬地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一棵树旁,脸上血色全无,嘶声道:“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青衣人笑了笑,略带谦逊地道:“您是前辈,晚辈学艺不精,多几个一起讨教也是正常的。” 黄衣人朝四周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你死了,不就没人知道我们以多欺少了。” 张封奕明白自己再也讨不了好处,四下看看,身子急纵,往后面窜了出去,只是他刚窜到一半,只听到一阵金属鸣叫声响了起来,数十支箭从前面激射而至,几乎就在同时,从林中窜出来三个人影,三种兵器朝着他一起招呼了过来,那些暗卫早就埋伏在那里,只是苦于三个人颤抖在一起,无法下手。 须臾之间,只听得“扑哧”几声兵刃入骨的声音,那三个人影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 张封奕双眼圆睁,身上插着几支箭,还有剑和戟,顺着树干缓缓地跐溜了下来,坐在地上,终于不动了。 慕梓安站在屋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青衣人和黄衣人已经进去大半个时辰了,里面声息全无,令人窒息。 慕十八也不敢出声,只是在她身旁来回走动着,不时地挠头叹息。 夏亦轩握着慕梓安的手,神色凝重,若不是沈若晨舍身相救,如今躺在里面的可能就是慕梓安,这个念头让人不寒而栗。 山间的夜晚带着寒气,他握着的手指冰凉,可他知道,现在让慕梓安去休息,只怕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那两个人终于走了出来,神情略显疲惫,冲着慕梓安略一颔首,迳自往慕十八走去。 “大哥,我要看看沈大人是不是真的被你救活了。”慕十八往后退了一步。 青衣人冷冷地看着他:“你别找借口了。” “你让我再过一夜,我这里有好多好兄弟,还要一一告别。”慕十八狡辩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青衣人毫不容情地道。 “小远,”黄衣人忽然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治好广安王的毒吗?” “是啊,二哥你找到法子了?”慕十八又惊又喜。 “据说泸西那位神医出关了,你再不回去,只怕他又要闭关了。”黄衣人淡淡地道。 “你可别诓我。”慕十八狐疑地看着他。 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双臂,二话不说,便提气往外纵去,不到片刻,便没了身影,只留下慕十八的叫声在半空中回荡:“喂!这么急!夏刀!王爷!你们等我回来!” 慕梓安缓缓地推开了房门,一进门,便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徐大夫跟着走了进来,眼眶湿润,哆哆嗦嗦地走到床边,摇头叹息,这些日子和沈若晨相处下来,这个惊采绝艳的尚书大人令他敬佩莫名。 只是在他眼里,这位沈大人也太倒楣了,自己的病还没有,为了救人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令人叹息。 把完脉,又查看了一下他的掌伤,他沉吟了片刻道:“脉象不稳,掌伤就在后胸,这些日子的伤只怕都白养了,会留下些后遗症,只怕就算好也……也……”他的眼里是满满的惋惜。 慕梓安盯着那个人影恍惚了片刻道:“活着就好……总能想出办法来……可他……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徐大夫安慰道:“再过片刻应该醒了。” 慕梓安在床头坐了下来,疲惫地靠在了床柱上,低声道:“徐大夫,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你先去休息吧。” 不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红烛偶尔的爆芯声。 床上的人看起来依然毫无生气,原本那斐然如月的双眸紧闭。“若晨,你怎么还不醒……”她喃喃地道,“我再也不怪你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做个推心置腹的好友,赏花听曲,快快活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若晨的手指抽搐了一下,茫然睁开了眼睛。 “梓安……我怎么又瞧见你了……一定是我太想你了……”他低声说道,又闭上了眼睛。 “若晨,是我。”慕梓安勉强笑了笑,“睁开眼来,看看我是不是假的。” “你会不见的,一定是我已经死了。”沈若晨叹息了一声,却固执地不肯开眼。 一滴水掉了下来,滚烫滚烫的,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身子颤了颤,终于睁开眼来,神色怅惘:“原来我没死……原来就算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自然,你若是死了,让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这样的沈若晨?”慕梓安随手拭去了眼角的泪,微笑着道。 沈若晨呆呆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想起自己濒死前说的话,神色间终于有了一丝慌乱:“梓安,我胡说八道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真的,你把那些话都忘了吧……画呢……那幅画呢……” 说着,他的手在身上一阵乱摸,慕梓安看得心中酸涩,按住了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那幅画我很喜欢,你说的话我也很喜欢,真的,若晨,我也很喜欢你,那种倾慕永远都在我的心里,只是你明白,这种倾慕是不同的……” 沈若晨的身子不由得僵了僵,他明白她口中“喜欢”的意思,也明白这种喜欢和夏亦轩的距离,顿时,他的心头仿佛刀绞般地疼痛了起来:明明是他先得到了她的倾慕,可为何会这样造化弄人,缘浅情深。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的双眸经过了泪水的浸润,愈发清澈而透明,没有一丝杂质,他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经过这么多事情,他曾经所求的,也只不过是能再和眼前这个人推心置腹,把酒言欢,现在,老天何其厚待,将这个真实的、活生生的慕梓安重新摆在他的面前,他不能太贪心。 “梓安,”沈若晨困难地抬起手来,擦了擦她眼角仅剩的泪滴,微笑着说,“好,我会记得你的话,记得你的喜欢。你不要伤心了,等我的病好了,你听我吹笛,你放心,除了那首冲天调,我的笛技绝不可能比不上瑞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沈若晨若是死了,只怕慕梓安这辈子都会念着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妹子们说对不对!(呸,明明是你自己心肠软,还要赖到别人头上! 第74章 从沈若晨的房中出来,已过半夜。慕梓安站在门口,一阵山风吹过,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外袍。 折腾了一个晚上,粒米未进,慕梓安又累又饿,真想这里就有张大床,可以躺下来美美地睡上一觉。 她刚想随便去找个地方对付一晚,却见院中的树影下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定睛一看,只见夏亦轩正靠在树上,他的脸庞被树影笼罩,看不清楚表情。 慕梓安有些诧异,走到他面前:“怎么还没睡?是在等我吗?” 夏亦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泻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清冷。 慕梓安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想必在这里站了很久。顿时,她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注满了似的,酸酸软软的。 她慢慢地靠了过去,将自己的脸庞贴在了他的胸膛,胸膛宽厚而温暖,让她就想这样靠着,一辈子。 “小安,我有点怕,”夏亦轩的声音低哑。 “堂堂瑞王殿下,居然还会害怕?”慕梓安贪恋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取笑着道。 “我怕……怕你留在里面不回来了……”夏亦轩闷声道,他在院中站了一两个时辰,一直患得患失,真怕慕梓安又被沈若晨迷惑,把他们两个人的海誓山盟抛到九霄云外。 慕梓安趴在他的胸口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却又突兀地停了下来:“他为我受了伤,在鬼门关里绕了一圈,我怕他有事。” 夏亦轩有些懊恼:“我明白,可我控制不住。” 慕梓安仰起脸来,定定地瞧着他:“你信我,你和他是不一样的,我心里的人是你,我不会这么糊涂,把恩情和*情给弄混了,我想白头偕老,共度余生的人,是你。” 她的语声虽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夏亦轩心中狂喜简直无法自已。四周静谧无声,月光在两个人的身上缓缓流淌,他紧紧地抱进了慕梓安,亲吻着她的发髻,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能听到这样的动人情话,这么多年的等待和追寻,终于化苦为甜。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亦轩终于松开了她的双臂,天边已经有些泛白,若是再拖延下去,这一夜只怕就不用睡了。 慕梓安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一碗热粥也还温着,夏亦轩把她送到房里,叮嘱了几句,刚想离开,慕梓安却拉住了他,欲言又止。 “亦轩,有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夏亦轩怔了一下:“为什么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事情,我会不答应你?” “等到了京城,若是陛下召见我,你千万……千万不能冲动。”慕梓安抓住了他的衣袖,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夏亦轩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你相信我,陛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总有法子能全身而退,你若插手,只能让是事情变得更加棘手,”慕梓安郑重地道,“你听我的,守好瑞王府,守好广安王府,万万不能冲撞陛下。” 夏亦轩凝视着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小安,我答应你,可是,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因为这场意外,慕梓安一行又在西齐镇停留了下来,小庆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沈若晨也多次催促她先行回京,慕梓安没有办法,终于在两天后离开了别院。 京城城墙巍峨一如往昔,当年慕梓安逃出京城时,万万没有想到,一年之后,她便又回到了此处,幸好走的时候,身心俱疲,万分狼狈,而回来的时候,身旁有人两情相悦,个中滋味,自然不是当初的心境能比。 城门口人来人往,和往常一样,夏云钦没有前来迎接,也没有让慕梓安即刻回宫觐见,倒让慕梓安和夏亦轩都松了一口气。左骁营将慕梓安送回了广安王府,便撤走了大半,夏亦轩再依依不舍,也只能先回瑞王府去了。 慕梓安站在王府门口,看着那依然金光闪闪的“广安王府”四个大字,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年来,她虽然身在他乡,却无时不刻记挂着这四个大字,记挂着府里的家仆,记挂着几个因潜逃败露被抓的暗卫。 站在门口的门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揉了揉眼睛,忽然便惊叫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里跑去:“王爷回来了!林管家,王爷回来了!” 慕梓安暗叫不妙,赶紧往府里走去,果然没过一会儿,府里好像炸了锅一般,一群人忽然便从里面涌了出来,听风和听雨拎着裙角,飞一样地跑在最前面,一边叫着王爷,一边泪如泉涌。 “王爷,王爷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音讯!” “王爷我们都吓死了,传闻那么多,都不知道真假!” …… 跟在慕梓安身后的夏刀吓了一大跳,飞快地挡在了她面前,一叠声地叫道:“你们小心些,慕王爷身子不好,别碰到她的左手!” 听风的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道:“怎么了?王爷的手怎么了?” “王爷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脸色这么差。” “回府了补两天就好。”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 慕梓安往眼前的人一一打量了过去,除了听风听雨,几个管事和家仆都在,后面还跟着几位公子,居然还有几个都没散去,她的胸口一热,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很好,大家都还在。” 听雨脸上挂着泪珠,却还是忍不住挺了挺胸,骄傲地说:“府外的人都说王爷你已遭不测,我们都不信,王爷说过了,就算王爷有什么事情,凭王爷的能耐,也能杀个回马枪,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只要在这里安心守好王府就行了。” 慕梓安戏谑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又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笑着说:“是,本王的听雨最是贴心的,简直说到本王的心坎里去了。” 一群人簇拥着慕梓安往慕梓安的卧房走去,没走几步,一个人从转角冲了出来,要不是有人拽了一把,差点一头撞到了慕梓安的身上。 慕梓安定睛一瞧,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眼前的人一年不见,身姿更见秀美,脸上的肤如凝脂,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眼角一吊,让人看了心颤不已,正是她府上曾经的八公子淩然! 她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呆在这里干什么?居然还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这脸皮也未免也太厚了一点吧! “王爷,你可算回来了!”淩然看着她一脸的惊喜,眼眶里骤然浮起一层水意,那双眸子仿佛雨中的深潭,迷迷蒙蒙的,简直能把人醉倒。 慕梓安的双眼仿若无睹地扫过了他,一边大步地领着着众人往前走去,一边低声问道:“他怎么还留在府里?” 听风有些诧异:“王爷,你不是最喜欢淩公子吗?怎么见了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慕梓安张了张嘴,看来淩然做的事情,府上的人都还不知情。她有些悻然,却也不愿多说什么:“没什么,明天就让他出府去吧。” 听风咬着唇,略带同情地道:“王爷,淩公子挺可怜的,你走了以后他不知怎的就生了一场大病,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救过来,别的都和以前一样,就是记性不大好,每天都在你的房前守到半夜,说是要等你回来。” 听雨插嘴道:“是啊,有次沈大人来府上接他,说是给他找了个好去处,可他却死也不肯走,说是一定要等王爷回来。” 慕梓安狠了狠心道:“他在这里不合适,就送到沈大人的府上去吧,挺好。” 听风嘟着嘴不应声,半晌才说:“王爷你是不是另有新欢了?就算有了也没事,府上又不多淩公子一个人,把他送走也太狠心了。” 慕梓安噎了一下,眼看着自己的院子到了,听风和听雨便抛下了淩然,欢快地抬软榻、取点心去了了。 慕梓安刚想进去,却觉得身后好像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她,她只好回过头来,只见淩然怯生生地站在离她不远的树下,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王爷,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你为什么不理我?” 慕梓安有些头痛,沉吟了片刻道:“淩然,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了,你我好聚好散,不要扯破脸皮,不然只怕我府上的人都饶不了你。” 淩然愕然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旋即他双目圆睁,下巴傲然地扬起:“我知道,王爷你一定是另有新欢了,你让我瞧瞧他长什么模样,你也不用想法子打发我,我举目无亲,自己去跳了霖安省便是。” 慕梓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一年前的事情你忘了?你留在王府不觉得难受吗?” 淩然茫然地看着她,忽然捂住了头,低低地喘息了几声:“什么事情……没什么事啊……王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做错了我改行吗?你别不要我……” 他不断地恳求着,双眉紧蹙,眼神茫然,显然十分痛苦。 慕梓安目瞪口呆,这样看来,淩然是失忆了?是把所有背叛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然然,你这是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不成! 脑残的某醋又忘记发存稿箱的时间了!嘤嘤,我那一溜儿整齐的发布时间! 第75章 这件事显然太过诡异,慕梓安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只得沉着脸踏进了自己院子。 王府的软榻自然和别处的不可同日而语,那身下的垫子都是用上好的鹅绒制成,躺在上面,慕梓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舒服服;王府的小食精致美味,各式佳果新鲜香甜;只需她的一个眼神,听风和听雨便明白她心中所想…… 为了防止两个丫头水漫王府,慕梓安只是说到外面游历了一番,顺便在西川和西陵打了一仗,左手也只是有些小伤,这一阵子动弹不了而已。 两个丫头向来奉慕梓安为天,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旁,快乐得好像两只小麻雀。 只是还没躺上片刻,门口便传来了一阵争执声。 “方大人你不能进去,哎呀呀方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放肆,你敢拦着我?我知道你家王爷回来了,不用骗我。” “方大人你别为难奴才,陛下有令……” “我知道陛下有令,不能将你家王爷回来的消息外传,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知道的,陛下不告诉我,我能知道吗?”那个素来板正的声音显然有些怒了,只听得扑通一声,不到片刻,方于正便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院子里。 那林管家显然十分尽职,但总不能和朝廷命官厮打,只好苦着脸追了进来,慕梓安一看,忍不住扑哧乐了,那方于正衣衫歪了,发簪也斜了,形容狼狈,和他以前一丝不苟的模样相去甚远。 方于正呆呆地站在原地,这一年多来的辗转反侧、朝思暮想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淡去了,只有那张笑脸,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底,让他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梓悦……你没事……太好了……”他记得他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此时此刻却一句都记不得了。 慕梓安的眉梢一挑,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是啊,我又回来祸害朝政了,你又可以弹劾我了。” 方于正却恍若未闻,双掌合十喃喃自语道:“幸好佛祖怜我一片执念,真的让他平安归来了,我方于正必定不会食言,潜心礼佛,以报佛祖的恩情……” 慕梓安越听越不是味道,生怕他魔障了,抬手在他眼前挥舞了几下:“喂,方木头,你在佛祖前许了什么愿了?饭可以乱吃,这愿可不能随便乱许!” 方于正定睛瞧了她一会儿,终于笑了:“我只是许愿,要是你平安,我就这辈子都吃斋礼佛,反正我原本就是……” “你说什么!”慕梓安恼了,“你一辈子都吃斋礼佛还怎么成亲生子?你脑子真的是木头做的不成?行了行了,明天我就陪你去佛祖面前磕头赔礼,佛祖大人大量,一定不会怪你。” 方于正摇了摇头:“反正梓安也不在了,我早就打定主意一个人过一辈子,你平安无事能和我作伴,我已经很满足了。” 慕梓安有些心虚:“总而言之你不许一辈子吃斋礼佛,到时候我邀你饮酒作乐,你搬出佛祖来我可不答应。” 方于正笑了笑:“我陪你看你饮酒作乐就是,不过酒要伤身,不可过量,还有作乐这事,也要好好商量一下,万万不可再花天酒地的。” 说着,他一眼便看到了软榻旁的点心,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教训说:“梓悦,不是我说你,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回来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让厨房炖点粥养养胃。” 这个教训的声音好些日子没听见了,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慕梓安听在耳里,居然十分受用,真是有些犯贱。不过,她眼珠一转,决定先给自己留个退路,以免到时候身份揭穿,这个一根筋的好友再也不理她不骂她了。“于正,我知道了,我以后慢慢改。不过,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广安王无所不能,要我答应你什么?” “以后要是我有事情瞒了你,你可不许生气。”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方于正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我有时候骂你,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他一下子有些说不出来,他为什么要骂她?其实他明白,自己是有那么一份私心:这大夏不缺人去拍这个广安王的马屁,却少一个会骂她弹劾她的人,他不想做围在他身旁那么多人中的一个,只有这样,慕梓悦才会多注意他一点…… 慕梓安放下心来:“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来来来,快坐下吃点心,听风,上茶!”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天南海北地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方于正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慕梓安犹豫了再三,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夏云钦的意图不明,她不敢贸然坦白,以免给方于正带来什么祸事。 这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天色便暗了下来,慕梓安生了个懒腰,刚想去厨房瞧瞧有些啥好吃的,忽然发现淩然居然一直站在院门旁,这大半天了,既不敢进来,也没有离开,那单薄秀美身影看起来如此得孤苦,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 听风和听雨一直在旁边幽幽地叹气,谴责的眼神若有似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慕梓安无奈之下,只好挥了挥手,让淩然过来。 淩然慢吞吞地走到软榻前,象第一次进府时一样,挺直了后背,带了几分傲然,定定地看着慕梓安。 慕梓安和颜悦色地道:“当初是我考虑不周,你的身份在我府上做个公子,左右是不合适的。你既然在我这里呆了这么久,又不愿去沈府,你看不如这样,我给你些银两,你看着在城里开间什么铺子,既是自由之身,又可养活自己,到时候成家立业,也不枉来这世上一趟,你看如何?” 淩然没有说话,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愈来愈晶莹透亮,终于,一滴泪滚落了下来,划过那张白皙的脸庞,落进了他的衣襟里不见了。 饶是慕梓安心意已决,也被他那强自隐忍却悲恸无比的神情看得心一抽一抽的,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是个始乱终弃的薄情汉。 她抚了抚额,叹息道:“我真的不能留你,也留不了你了,你如果不愿意开铺子,那要么我去和沈大人商量商量,给你去谋个小吏做做,这事虽然有些难,但谋划一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淩然眼中的泪仿佛珍珠断线般落了下来,他狼狈地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却越滚越多,看得一旁的听风和听雨都面露不忍之色。 淩然忽然便跪了下来,朝着慕梓安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多谢王爷成全。” 慕梓安满心不是滋味,犹豫了半天,刚想起来扶他,却见淩然急匆匆地站了起来,以手掩面,迅速地退出了院子。 看着他的背影,慕梓安有些怅然,这个男子长得如此漂亮,才华如此出众,身世又如此可怜,实在是造化弄人;在府上的这些日子,他鞍前马后、端茶递水,也服侍得甚是贴心,她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要不是出了这件事情,她怎么会舍得把他赶走? 她怏怏不乐地拿过一块糕饼,在口中咀嚼了片刻,原来香甜的糕点却味同嚼蜡。听风和听雨对视一眼,听风笑着说:“王爷,是不是太干了,厨房炖了莲子汤,我去瞧瞧好了没有。” 慕梓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重新在软榻上躺了下来,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没等她歇上片刻,后院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不一会儿,听风惊惶地大叫着撞了进来:“王爷不好了,淩公子他……他上吊了!” 慕梓安脸色铁青地站在淩然的屋子里,淩然已经被救了下来,脸色惨白,白皙的脖子上一道青黑色的印子,脸庞扭向床内,双手紧紧地扣着被子,一声不吭。 “要不是我瞧着淩公子的神色不对,想去瞧瞧他,只怕他现在……”听风站在一旁直哆嗦。 府里的大夫帮淩然上好了药,小声训斥道:“淩公子你年纪轻轻的,以前也曾读过这么多圣贤书,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怎么可以轻生?有什么冤屈,告诉王爷,王爷必定会……” 慕梓安清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屋里一片静谧。慕梓安缓缓走到了床边,神色复杂,良久,她长吁了一口气,既然连老天爷都要让她忘掉那段背叛,那她又何必执着呢?遗忘,或许能让彼此都更快乐一下。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小然,你要明白,你是个男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跟着我能有什么出息?我刚才那么说,又不是真要把你赶出府去,只是想让你做个有出息的人,你有出息了,就是我有面子,你看你这牛角尖钻的。” 淩然的手指抓得紧紧的,指节发白,半晌才低声道:“王爷,你不用管我,随我自生自灭吧。” “你!你胡说什么!我把你看成家人才想送你出去,好,你要是不想走,你就留下,*留多久就多久。”慕梓安佯怒道。 淩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只是脖子一阵发疼,喉咙发涩,顿时咳嗽了起来。慕梓安只好拿起手边的碗,顺手喂他喝了口水。 “王爷你说的是真的?”他的眼中骤然发亮。 “你愿意就行,”慕梓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你饱读诗书,这样呆在我府里实在太可惜了,更何况,广安王府今后何去何从,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说不定哪一天就……” 淩然咬了咬唇,缓缓地笑了,那笑容抛却了刚才的凄然,仿佛一朵盛开的梅花,傲然而清丽,慕梓安看得不由得呆了呆:这个男子,实在是长得太过漂亮,想必真的是被老天爷嫉妒了,才会这样命运多舛。 “王爷,我从前也是这样想,总觉得我的运气太差,总有一天我会一飞冲天,”淩然咬了咬唇,眉宇间有些困惑,“可不知怎的,这一年来,我日日等在你门前,脑子慢慢地就糊涂了起来,又慢慢地清楚了起来,现在,我想得很明白了,不管王爷你以后是贵是贱,是富是贫,小人都愿意陪在你身旁,不求别的,只求做你跟前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厮。” 作者有话要说:先把方木头和淩然暂时解决,下一章就是咱们期待已久的小黄桑了~~ 第76章 一场风波总算过去,淩然不顾众人的劝阻,顶着脖子上的红痕,快活地跟在慕梓安身旁忙前忙后,念念诗书、吹吹笛子,还央求着慕梓安和他说说西川打仗的事情,一听便着了迷,一直到了晚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慕梓安正琢磨着要不要主动去宫里递个折子求见夏云钦,宫里便来了一顶软轿,小庆子跟在旁边,一脸笑意地请广安王入宫伴驾。 软轿一晃一晃的,晃得慕梓安晕乎乎的,一想到就要见到夏云钦了,她心里有些发怵,这么多日子没见,不知道那个依恋她的小皇帝变成了什么模样? 不一会儿,软轿便进了宫,没有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一拐弯,便朝着内宫而去。慕梓安掀开帘子一瞧,只见软轿穿过御花园,到了夏云钦的寝宫云霄殿。 这云霄殿从前她倒是经常来,夏云钦继位的时候才十三四岁,简直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宫殿中,经常吓得睡不着觉,她不得不频繁地出入宫廷,有些日子甚至陪到他睡着了才走。 这些年没来,这云霄殿愈见华贵威严,就像夏云钦,行事也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软轿终于停了下来,小庆子一掀轿帘,小心翼翼地把慕梓安扶了下来:“王爷请,陛下在屋里等您呢。” 慕梓安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里走去,该来的总要来,怎么躲也躲不过。 - 夏云钦已经在大厅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自从那顶软轿吱吱呀呀地出了宫门,就好像把他的心也跟着带走了,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脑中空白一片。 这一年来,他无数次地想像过,如果那个人没死,如果那个人回到他身边,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这一年来,他更无数次地回忆过,回忆小时候在慕府的情景,回忆他继位后那人呕心沥血的辅佐,回忆他和那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到了后来,他都有些糊涂了,这场祸事,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到底为什么他会怀疑那个人要背叛他?到底为什么那个人会这样干脆干净地消失在他眼前? 他恨自己的多疑,更恨那人的无情,如果她肯解释,她肯把所有的事情向他和盘托出,又怎么会有这样痛苦的生离死别?难道,在她的心里,他真的再也成不了她的小五?他真的是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帝王吗? 院子里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夏云钦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强自按捺住自己想要冲出去的念头,拍了拍脸,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笑了笑,又调整了一下笑容的角度,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那么急切和可怕。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停,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夕阳的余晖照在那个身影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煞是好看。 夏云钦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一眨不眨,他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一眨眼,那个人就会象这一年来无数次的梦境一般,消失不见。 “梓安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夏云钦象从前那样笑着,带着几分讨好和雀跃,“朕忍到现在才见你,你说朕做得好不好?” 慕梓安愣了愣,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身材高大,五官容貌俊美;可仔细一瞧,他好像又完全没有变,还是那张阳光的笑脸,还是亲昵讨好的口吻。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从梓悦哥哥变成了梓安姐姐?又为什么一上来就揭穿她的身份? 慕梓安的心里打了个寒颤,跪倒在地,低头请罪道:“陛下,臣欺君罔上,以女子之身入朝,又金蝉脱壳,不告而别,实在是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夏云钦急急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正想扶她起来,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半跪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她低垂的左手,颤抖着拉开了她的衣袖。 半晌,他忽然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声音凶狠而恶毒:“那个老虔婆!” 慕梓安有些不安,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臂,想从他的手中抽出,可夏云钦却不肯放,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振作了一下精神道:“梓安姐姐,你放心,我已经派好几个御医去寻灵药了,你这中的这含笑散,既然是宫廷所出,御医想必应该明白其中的奥秘。” 说罢,他在手臂的黑气处轻轻地抚摸了片刻,又将衣袖缓缓地拉了下来,神态之间极尽温柔。 慕梓安笑道:“多谢陛下挂怀,其实生死有命,臣早就置之度外,若是找不到,陛下也不必……” “不!朕不要你死,朕要你一直陪着我,哪里都不许去!”夏云钦打断了她的话,气急败坏地说。 慕梓安怔了一下,无奈地应道:“好好好,陛下放心,臣的老底都已经被你揭穿了,还能去哪里?” “梓安姐姐,这些日子你……你都到哪里去了……”夏云钦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几分委屈,这一年来的噩梦总算结束,他的鼻子发酸,眼底起了一层雾气,“你就一点都不想小五吗?” 慕梓安的心颤了颤,眼前这个人好像回到了从前,又变成了那个受了委屈时只会在她怀里哭泣的小皇子。 “怎么会不想?臣一直挂念着陛下,不知道身旁的人伺候得好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大臣以老卖老,只是臣有罪之身,不敢再回到京城。”慕梓安低声道,的确,夏云钦和大夏,是她在生死之间最为挂牵的人和事之一。 “梓安姐姐,朕做错了,朕冤枉你了,你可以打朕、骂朕,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呢?是不是因为朕冤枉了你,所以你生气了,就这么就不出现来惩罚朕?你知道朕这些日子……”夏云钦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哭音,眼看着情绪就要失控。 慕梓安着急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急急地道:“陛下,陛下,小五!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怕,怕我冒充哥哥这件事情被揭穿,损害了先帝还有父王的声誉,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和你冤枉我没关系,我知道,就算你把我抓起来,也不会真的要砍我的脑袋。” “真的?”夏云钦屏息看着她。 “真的,你的话我永远都记在心里,你说过了,我永远都是你的梓悦哥哥,我相信你,在我的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小五弟弟。”慕梓安凝视着他的眼,神情坦然而真挚。 夏云钦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这和他想要听到的话有距离,不过,他明白不能操之过急。 “梓安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我有认真听话,”他扶起了夏慕梓安,迫不及待地请功了起来,“我每天都很勤勉,朝中大事都事必躬亲,几个大臣各司其职,没有偏听偏信,内宦外戚都很安稳,政令以民为本,好几个嚣张跋扈的贵族都因为扰民被我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慕梓安点了点头,的确,夏云钦上位以来,吏政清明,鲁秦两大权臣一除,国库充盈,利惠于民,要不是西陵和齐地的战事,想必现在的大夏已隐隐有了盛世之初的苗头。 “梓安姐姐,我都想好啦,以后你就留在我身旁,你象以前一样看着我,我散了朝就回来,我们一起说说朝堂上的趣事,你可以帮我批奏折,要是我做错了事情,你就打我一顿。”夏云钦把她拉到了椅子上坐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说。 慕梓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这只怕不行,臣的身份只怕瞒不了多久,再也不能上朝了。” “是啊,我都想好怎么帮你善后了,”夏云钦凑到她身旁,神情得意,“梓悦哥哥不是回来了吗?等他在平鲁立了军功,便可以回来做广安王,这王位原本就是他的,给他了也无妨;那西陵国主不是说要将公主下嫁吗?看在你的份上,朕就准了,让他们一家团聚,你的两个小侄儿也可以认祖归宗。反正你们俩本来就像,你又一年多没在朝堂露面了,朕一准了,谁敢多嘴?” 慕梓安震惊地看着他,这些话和她脑中盘旋的念头相差无几,可是,可是夏云钦是怎么想到的?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慕梓悦的身份、慕梓悦的去处都一清二楚! 她的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顿时明白了:他在军中安插了眼线,而且,是夏亦轩身旁亲近之人! “陛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低声喃喃地问道。 夏云钦看起来居然有些羞涩,好像是那个正在等待夸奖的少年:“梓安姐姐,不是你教我的吗?对重臣既要用人不疑,又要掌握关键动向,以免被动,西川之行,事关国之根本,我虽然全心信任皇兄,却也心中惴惴,因此派了好些人在军中,以掌握第一手讯息。” 慕梓安语塞,的确,这是她曾教给夏云钦的帝王之术,当初也的确是她让夏云钦多加提防夏亦轩,可是,她没想到这帝王之术是一把双刃剑,终有一天,也用到了她在意的人身上。 “你那日在潞阳之战中露了脸,我便知道了,我等了半天也没见皇兄把你的事情回禀给我,急得要命,生怕又出了什么变故。”夏云钦埋怨道,“梓安姐姐,你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就光顾着帮皇兄打仗了。” “西川之事,乃国之根本,臣和瑞王不敢有些许大意。”慕梓安有些汗颜,她没敢说,她当时压根儿还想着能全身而退,也压根儿不想回京城。 “你和皇兄现在……交情很好吗?”夏云钦有些怔忪,“当初朕记得你不太喜欢他。” 慕梓安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那些密探对她和夏亦轩之间的事情,还不甚清楚,没有向夏云钦回禀,这样总算还不算太狼狈。 “是,瑞王殿下忠心耿耿,的确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以前是臣错看他了。”慕梓安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而且,臣和瑞王殿下,情投……” 她的话还没说完,夏亦轩便忽地站了起来,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道:“朕明白了,你和皇兄,都是朕最亲近的人,你们俩心无芥蒂,朕很高兴。” 说着,他好像害怕她再说什么似的,飞快地道:“好了好了,梓安姐姐,你就别怕了,听朕的安排,你就在朕这里安心住下,等着和梓悦哥哥一家人团聚吧。” 慕梓安的心一跳,愕然问道:“陛下你说什么?在这里住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渐渐黑化中~~~ 临近结尾,思路要整理一下,更新速度可能会放缓,妹子们见谅哈~~ 第77章 夏云钦的神色没有半点的退缩,显然此事已经在他心中盘恒良久。 “是啊,”他微笑着说,“你当朕为什么没来接你?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回来了,你在宫里安心呆着,等梓悦哥哥回来,朕再放出风声去,说你当年未死,便水到渠成了。” “这万万不可,”慕梓安的指尖有些发凉,强笑着道:“陛下,后宫是你的嫔妃所在之地,我怎么可以鸠占鹊巢?你如果不想让人知道我回来了,不如我到别的地方去避一避……” “不行,朕不想你再离开朕的视线。梓安姐姐,你也可以随时随地看到朕,你不高兴吗?”夏云钦恳求道。 “陛下,你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念头?”慕梓安沉下脸来,“别说臣只不过是你的梓安姐姐,就算臣是你的亲姐姐,也不能住在你的后宫,以后若是传出去了,你让臣如何自处?” 夏云钦沉默不语,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尴尬了起来,良久,他凝视着慕梓安的眼睛,语声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梓安姐姐,我原本想着我们好好地叙叙别后之情,等过几天再和你说,可是,现在如果不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想必你是不会同意留下来的。” 慕梓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心底涌起一阵慌乱:“不,陛下,你别说了,我……” “梓安姐姐,我喜欢你,不是喜欢一个姐姐那样的喜欢,是那种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喜欢,”夏云钦的眼里跳动着炽烈的火焰,仿佛燎原的火熊熊燃烧,“以前你是个男子,我恨我自己那么变态,居然会对你有那么龌龊的念头,我一直忍着,忍得好辛苦;可你现在是个女子,你又不是我的亲姐姐,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他们告诉我你居然是梓安姐姐,我有多激动!我整整两个晚上没睡,恨不得当时就飞到你面前。我怕你不高兴,忍啊忍啊,一直忍到了现在才见你。” 慕梓安一阵晕眩,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事实。 “梓安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我要娶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我要把那些嫔妃都赶出宫去,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 琼清殿打扫得十分干净,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里面已经重新整修过了,树木葱茏齐整,繁花锦簇,景致比闲置时不知道美了多少。 慕梓安却无心赏这美景,她的眉宇间尽是疲惫,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卧房的门。卧房妆点得精致浪漫,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轻悄地钻入鼻翼,轻纱软帐在微风下飞舞。 小庆子一直跟在身边,见她眉头轻蹙,他忍不住劝解道:“王爷,你放宽心些,在这里久了你就会知道陛下对你的一片真心了,就连奴才也看着动容。” 慕梓安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小庆子心里有些发毛,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赔笑着说:“唉呀,瞧奴才这嘴,不能叫王爷了,不然被人听到了不得了,不如叫您郡主可否?” 慕梓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漫不经心地道:“郡主?难道陛下没让你直接叫我娘娘什么,反正他是陛下,他说了算。” 小庆子的后背起了一身汗,刚才用晚膳的时候,慕梓安便是这样,话中带刺,冷嘲热讽,可夏云钦好像什么都听不懂似的,依然兴高采烈地和她挤在一起,嘘寒问暖。 到了这琼清殿门口,夏云钦原本兴冲冲地想往里走,慕梓安却只是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怎么,陛下今天就想办了微臣不成?”只这一句话便成功地让夏云钦脸色发白,停在了殿门外。 他再也不敢多嘴,招了招手,门外两个宫女立刻走了过来,伸手想帮慕梓安宽衣,却被她冷冷地挥开了手:“我不耐烦别人伺候,你们都给我出去。” 那两个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上,颤抖着说:“奴婢们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慕梓安也不答话,只是扫了小庆子一眼,小庆子只觉得好像脸上好像被剑气扫到了一般,隐隐生疼。 “郡主这是不喜欢她们两个?奴才这就去换人。”他连忙说。 慕梓安刚想说话,那两个宫女便伏在地上磕起头来,语声中带着哭音:“郡主饶命,别换了奴婢们。” 小庆子无奈地解释道:“陛下说了,这里的人要是伺候不了郡主,就全都杖责二十,赶出宫去。” 杖责二十,只怕这两个如花少女便从此废了。慕梓安万万没想到夏云钦现在下手会如此狠辣,只得上前把那两个宫女扶了起来,皱着眉头道:“我今晚心乱的很,明天一早你们再过来伺候吧。” 那两个宫女紧张地看向小庆子,小庆子忍不住跺了跺脚:“你们看我干什么?郡主说啥就是啥,还不快走?” 眼看着卧房的门缓缓合上,慕梓安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走到窗前,窗前明月挂在柳梢,树影婆娑,俨然一副绝美的夜景图,只是,身边少了那个一起赏月的人,万般美景都如同嚼蜡:夏亦轩啊夏亦轩,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被困宫中,你知道了会不会发狂?你还能记得我对你的嘱咐吗? 慕梓安辗转了半夜才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伺候的宫女倒也乖觉,一听到她起床的声音便在外面请安。 慕梓安一想到昨晚那两个宫女惊惧的神情,只好扬声让她们进来。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三个各捧着一套衣裙站到了她的面前。 衣裙均是上等的贡缎、软烟罗制成,辅以流苏刺绣,精致艳丽,慕梓安看了却心中恼怒,冷冷地道:“都拿走,我穿旧衣便可。” 那宫女犹豫了片刻,怯生生地道:“郡主,陛下吩咐了,若是穿旧衣,就不能到琼清殿外走动。” 慕梓安怔了怔:的确,她这个曾在朝堂翻云覆雨的广安王,后宫中好些嫔妃都认识,如果她这一身男装打扮,便再也不能出这琼清殿。 只是,若要让她在夏云钦面前换上这些花里胡哨的宫廷女装,还不如让她找块豆腐撞死,她随意洗漱了一下,将自己的外衣披上,也不再束发,任凭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几个宫女看惯了后宫嫔妃整日里描眉贴红,衣裙越繁杂越漂亮越好,钗环越贵重越好,此时乍见慕梓安一身白衣广袖,青丝俨如流瀑飞扬,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带着一股雌雄莫辨的秀色,不由得看得都有些呆了。 夏云钦到了琼清殿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个背影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白衣飘飘,青丝飞扬,仿佛一株傲然挺立的白莲。 他屏息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叫了一声:“梓安姐姐……” 慕梓安的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只是拿眼角瞥了他一下,便大步往屋里走去。 夏云钦也不以为杵,眼巴巴地跟了过去:“梓安姐姐,我刚批完奏折,手都酸死了。” “梓安姐姐,你帮我揉揉手臂好不好,一下就好,你揉一下,我就不酸了。” “御膳房今天送来的东西好吃吗?是我拟的菜单,你喜欢吃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呢。” “梓安姐姐,你别不理我,和我说说话成吗?” …… 夏云钦一脸的可怜,让慕梓安的心陡地一软,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她,深怕她离开半步。 夏云钦见她脸色有些松动,心头大喜,笑嘻嘻地说:“梓安姐姐,你过来,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说着,不由得她拒绝,夏云钦便把她拉到了一旁的侧殿外,把门一推,顿时,慕梓安吓了一大跳,只见满墙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和匕首,长的、短的、金的、银的、玄铁的,甚至连西域的圆月弯刀都有近十来把,件件都是罕见的精品宝刀。 慕梓安又惊又喜,一连拿了好几把,抽开刀鞘,左看右看,*不释手。“陛下,你哪里弄来这么多宝刀?我府里的库房都要放不下了……” 夏云钦的嘴角一翘,神情十分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别光顾着看刀啊,还有这里。” 他拉着慕梓安走了几步,到了另一面墙的柜子边,只见一格格的柜子里摆着一支支的笛子,玉的、竹的、木的……最外面的一格柜子里叠放着整整齐齐的笛谱,好些都有些发黄发旧,显然是孤品。 “梓安姐姐,这些日子我想你了,就只有拼命地收集你喜欢的东西,这样我才会好受些,我真怕你永远都不回来了,我就只能看着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过日子,梓安姐姐你别不理我,你回来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夏云钦贪婪地盯着她的脸庞,喃喃地道。 慕梓安喉咙有些发哽,掩饰着从柜子里抽出一支笛来,却见这笛子制作得十分简陋,上面的竹节都磨得不太光滑。 “这……是什么?”慕梓安奇怪地问道。 夏云钦有些羞涩,伸手去抢:“我……我闲来无事做的……这支不好,这是第一支,后面就好了。” 说着,他急急地从柜子里找出一支来,果然,这支笛子用上好的紫竹而成,笛声打磨得十分光滑,笛孔圆润,算得上好手艺。 慕梓安手握竹笛,怔怔地看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凝视着夏云钦道:“陛下的厚*,臣感激不尽,可是,臣……” 夏云钦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笑容未变:“梓安姐姐,朕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有话也等会儿再说,别扫兴。” 慕梓安的脸上被蒙了一块细纱,被夏云钦引着,一路出了内宫,来到了缚虎牢前。 缚虎牢一片残垣断壁,焦黑的墙壁看起来触目惊心,几根爬山虎凄惨地挂在上面,稀稀疏疏的。牢前守着几名左骁营的侍卫,一见夏云钦,都躬身行礼。 夏云钦举步走到墙边,抬手摸了摸,顿时,手指沾上了一片焦黑。他的神情痛楚,显然是想到了那惊魂一夜,那无可挽回的断肠之痛:“梓安姐姐,我好恨……那天原本我早就要来看你,可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那帮大臣缠着我让我杀了你,我……” 慕梓安心里也有些发酸,她当时不得不走,却也明白,夏云钦虽然亏欠了她一份信任,她又何尝不亏欠了夏云钦对她的那份信任? “后来我才明白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那个老虔婆恨不得你死,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夏云钦的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慕梓安神色复杂,叹息了一声道:“她心魔太重,总有一天会遭报应……” 她话音未落,却听见缚虎牢里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隐隐地传了出来:“陛下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陛下!陛下!” 那声音虽轻却凄厉无比,听得人汗毛耸立,浑身发寒。 慕梓安呆在原地,倾耳细听,忽然便急急地抢进了缚虎牢内,缚虎牢内幽暗无比,只有一点微光勉强可以看到路,一直走到缚虎牢的中间,慕梓安便看见了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缩在地上,看不清是什么玩意儿,一根长长的锁链从顶上掉了下来,那声音正是那东西发出来的。 慕梓安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胸腔中蹦了出来,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才哑声问道:“陛下……这……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其实小黄桑也很用心…… 第78章 夏云钦厌弃地看了一眼那团东西,随手燃起了手旁的一盏油灯,地上那团东西动了动,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头发杂乱得象一堆杂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皮肤皱皱巴巴,瘦骨嶙峋。 这老妪的眼神茫然,嘴里一直念叨着,目光在夏云钦和慕梓安的身上来回看了半晌,忽然浑身一震,伸出鸡爪一样的双手,朝着夏云钦爬了过来:“陛下!陛下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声音嘶哑,却带着几分熟悉,慕梓安终于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一年前风韵犹存、雍容华贵的丽太妃! 她虽然恨这女人的歹毒,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人会沦落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一旁的夏云钦往侧旁一闪,丽太妃顿时落了个空,她趴在地上,涕泪交加,嘴里不时地求饶、哭泣,让人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夏云钦蹲了下来,抬起了她的头,轻蔑地笑道:“你且看看,她是谁?” 丽太妃哆嗦着朝着慕梓安看了过去,忽然大叫了一声,仿佛见了鬼一样地朝着后面爬了过去,抓住了一旁牢房的柱子瑟瑟发抖:“慕王爷饶命……我不是有心要害你……我都是为了陛下!” 夏云钦的手紧紧捏起,骨节咯吱作响,显然是心中愤怒到了极致:“你这个老妖婆还要满嘴雌黄!你是为了朕?你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要是那个夏云冲能给你荣华富贵,你早就冲着他摇尾乞怜了!” 慕梓安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几乎不敢相信,那个温和心软的夏云钦,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陛下……”她茫然地叫了一声,“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她?杀了她也就是了……” “杀了她?那岂不是便宜了她!”夏云钦冷冷地道,“像她这样贪婪恶毒的人,我要让她看着她最想要的东西一点点地失去,让她生不如死,这才是对她的惩罚!” “陛下!她,她是太妃啊!你这样,让先帝的颜面何存!让大夏的颜面何存!”慕梓安的声音有些激动了起来。 “丽太妃?丽太妃早就薨了,”夏云钦冷笑了一声,“朕当时问她,想死还是想活,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朕对她算是优厚了,只要她能将这缚虎牢中的污黑全部拭干净了,朕就留她一条命。” 慕梓安环顾四周,这被大火焚烧过的缚虎牢,怎么可能会在丽太妃这种人的手中弄得干净? “陛下,私自施以酷刑,非明君所为。”她看着夏云钦,略带谴责地说。 夏云钦愣了一下,神情阴冷了起来:“梓安姐姐,你在怪我?怪我的手段太狠毒了?” 慕梓安丝毫不惧地凝视着他,点了点头。 “实话说吧,梓安姐姐,我恨不得抽她的筋,剥她的皮!我一想到她逼你喝下那毒药,我的心就像被火烧了一遍又一遍,我恨我为何没有早点看清她的真面目,还把她当成亲人一样看待!”夏云钦的双手都颤抖了起来,“是我害死你了你,我日日夜夜都无法安眠,恨不得跟着你走了,要不是你的遗书……要不是皇兄说你有可能还活着……” 慕梓安的心一颤,夏亦轩的那句话忽然便钻进了脑中,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也明白了自己犯了怎样的错。 “你就没想过,如果你有了万一……*你的人……会如何地伤心难过?” 她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没有想到,她的生死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无论是夏亦轩还是沈若晨,无论是方于正还是她的家人侍卫,他们都早已和她的命运息息相关,更何况是这个从小在深宫中孤苦寂寞的小皇帝。 她明知夏云钦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却执意为了广安王府离他远去,又怎么能怪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小五!”慕梓安握住了夏云钦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传交给他,“小五,都过去了,真的,我回来了,你别再恨她了,也万万不要恨自己了!” 夏云钦的双唇发白,眼神茫然地看着她,良久,他颤抖的双手才慢慢地平稳了下来,低声道:“我一直怕我在做梦……还好……这次是真的……” 慕梓安又痛又悔,拉着他就往外走去:“走,小五,你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了,她不配让你再看到她,就让她自行了断了吧。” “好,梓安姐姐,我听你的,我再也不来了,”夏云钦被拉得踉跄了一步,却嘴角带着笑意,快活地跟在她的身后。 慕梓安跨出了牢房,回头一看,阳光下,这座缚虎牢焦黑阴森地坐落在一片花红柳绿之中,显得如此不协调。 “把这缚虎牢封死吧,再也不要抓人进来了,外面好好粉刷一下,这黑乎乎的看着都让人心慌。” “好,梓安姐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夏云钦乐呵呵地说。 慕梓安紧走了几步,离开那缚虎牢远远地,看看左右无人,神色郑重了起来。夏云钦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一下子便明白她有话要说,忍不住便顾左右而言它了起来:“梓安姐姐,你是不是很闷?我今天叫了乐坊的人来给你解闷,还有戏班子,你喜不喜欢听戏?不然你陪我去批奏折,我一个人……” “小五,”慕梓安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我有话说。” 夏云钦垂下头来,语声中带着几分忿然:“就不能晚点说嘛,我好不容易才开心一会儿。” “小五,你看着我,”慕梓安微微一笑,“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我一直捉弄欺负你,可你却从来没放在心上,还一直怯生生地跟在我身后,后来我才知道你死了母妃,又被李妃排挤到我们慕府,这才良心发现对你好了起来。” “后来我便一直对你寄予了厚望,看着你一路从一个胆怯瘦弱的皇子,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开朗圣明的陛下,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小五,我一直把你当成了我的弟弟,一个会撒娇、*粘人的弟弟,盼着你君临天下,盼着你娶妻生子,盼着你做一个快乐的帝王。” “小五,你只不过是对我依恋太重,又因为我一路扶持你长大,这才会对我有这种错觉,你我之间,有着永远割舍不掉的感情,那么真挚,那么浓烈,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性命。” “可是,那不是*情,小五,我*的人,我想和他长相厮守、携手白头,想和他坐看云卷云舒,想和他同生共死。” 四周一片静默,令人窒息。良久,夏云钦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神情阴郁:“为什么我不行?我不想当你的弟弟。” 慕梓安坦然回望着他:“小五,我不想骗你,你只能是我的弟弟,我的陛下,其他的,我给不了你。” 夏云钦的脸色越来越沉,半晌才道:“那你心里的人是谁?” 慕梓安沉默不语。 “是皇兄吗?”夏云钦咬着牙问道。 慕梓安一惊,指尖一紧,定了定神,难过地道:“小五,你别逼我。” 夏云钦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长吁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梓安姐姐,你不要这么快就一棍子打死我好不好,你给我点时间,说不定没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喜欢的人是我,真的。” 慕梓安终于领教到了夏云钦的倔强和执着,他再也不提喜欢二字,也不禁锢她在宫中的自由,每天只是变着法子地讨她欢心。 他知道她喜欢音律,乐坊的人每天申时来,酉时走,变着法儿为她弹琴奏曲,尤其是吹笛的人,一天一首新曲,从未落空。 他深怕她在深宫寂寞,戏班子隔三差五地便进宫来,按照她的喜好,排的都是征战沙场的武戏。 每日下了早朝,夏云钦必定先来琼清殿探望,和她聊一些朝堂政事、民生税收,甚至是一些大理寺的奇案杂谈,慕梓安听也不行,不听也不行。 每日的吃穿用度,夏云钦更是花了大量的精力,挑着慕梓安喜好来。他见慕梓安不喜欢那些繁杂的宫装,连夜让人赶制了十多件衣衫,无一例外都是舒衣广袖,色彩淡雅,穿在慕梓安身上,飘逸清扬。 夏云钦的一片深情,她不是不感动,可她早已心有所属、两情相悦,怎么可能再答应他?更何况,她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弟弟,若是和他谈情说*,岂不是乱伦? 她呆在这里,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简直心急如焚,可若要是和夏云钦撕破脸,这场戏该如何收场? 夏亦轩的身影日日都入梦而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任凭她百般恳求,也不肯说一句话,她每日从梦中惊醒,只觉得思念如骨附髓,挥之不去,真恨不得生上双翅,飞到瑞王府中与他相会。 只是以她现在的身手,只能翻翻琼清殿的墙头,怎么可能在这千军万马驻守的皇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自如呢? 按照夏云钦的吩咐,御医每日都来为她把脉,各种珍贵的药材都流水般地熬做了药剂灌进了她的肚子里,只可惜,她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差。 这一日,夏云钦兴冲冲地走进了琼清殿,一路扬声叫着她,语声中带着兴奋:“梓安姐姐,大喜,大喜啊!” 御医正在为慕梓安把脉,眉头深锁,慕梓安也兴趣缺缺地靠在软榻上,神情仄仄。 夏云钦一见便怔住了,眼前的慕梓安好像没了神采的玩偶,脸白如纸,身形瘦削,和刚刚进宫时天差地别。 “区太医,你这是怎么治的?怎么好好一个人,被你越治越差了!”夏云钦冷冷地道。 区太医闻言立刻跪了下来:“陛下,郡主的毒被强行压制在手臂,一不小心便会扩散,臣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更何况郡主郁结在心,臣治不了心病啊。” “你们不是说会有办法的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拿出个法子来!”夏云钦怒道。 “臣有个法子,只不过太过冒险,所以迟迟不敢和陛下说。”区太医迟疑着道。 “什么法子?” “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毒压制在手臂上已经太久,难免会顺着气脉再入心脉,不如让此毒直接散入心脉,然后再辅以内力高强之人,配以解毒奇丹,说不定会有奇效。” “你有几分把握?” “这个……”区太医犹豫了片刻,伸出了一只手,“五五,五成把握。” “万万不可!”夏云钦断然拒绝,“再想想其他法子。” 区太医长叹了一声,只好愁眉苦脸地告退了。 “陛下别担心了,生死有命,你再愁也没有用。”慕梓安浅笑了一声,劝慰道。 “朕不会让你有事。”夏云钦断然道。 说着,他在她软榻前坐了下来,伸手想去扶她。慕梓安瑟缩了一下,避到一旁:“有什么喜事?陛下说来听听。” 夏云钦的脸色一滞,悻悻地缩回了手:“平鲁大捷,据我在军中的密探回报,你哥哥做了一个小小的军曹,领着一队人,奇袭叛军营地,以少胜多,端了那夏云冲的老巢!” 慕梓安大喜,一下子坐了起来:“真的?我就知道,我慕家儿郎,都不会是省油的灯!” 夏云钦见她高兴,也振奋了起来:“是啊,梓悦哥哥真是好样儿的,过不了多久,只要他军功卓著,西陵顺利和谈,朕便可以顺水推舟,编个说辞,让他回京承袭王位,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你的郡主了,朕也好……” 他说的兴起,差点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停住了。可慕梓安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便消失了。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良久,慕梓安恳求地看着他,低声说:“陛下,你让我回趟王府好不好?我怕府里人担心,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不会泄露我的身份。” 夏云钦默不作声。 慕梓安的嘴角顿时浮起一丝讥讽的微笑:“陛下,难道你这是想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那笑容,就好像是一团火,烧得夏云钦的胸口都疼痛了起来,他到底少年心性,这么多日子来的*慕与付出得不到回应,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霍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慕梓安,一字一句地道:“只怕梓安姐姐出了宫便不想再回来了吧?只怕你想的不是府里人,是那个心上人吧?好,既然你想出宫,你想去看你的心上人,朕就带你去!只是,你去了不要后悔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桑!你要干什么!快放手,梓安不要你,我们这里这么多妹子都要你这个小正太!快到我们碗里来! 亲耐的们,这章很肥吧……补偿一下昨天的失约……明天暂停,后天老时间继续,国庆快乐! 内什么,文都快结束鸟,还没有见到长评君现身,某醋忧桑四十五度角望天…… 第79章 夏云钦沉着脸,将慕梓安一路拉上了御辇,很快便出了宫门。正值酉时用膳时分,大街上没多少新人,马蹄踢踏作响,在空旷的街上回荡。 慕梓安的手紧紧地抓着御辇的窗帘子,掀开了一条小缝,贪婪地呼吸着这宫外的气息。 眼看着这御辇转过两条街,却并没有朝着广安王府的方向走,而是越过了沁元阁,朝瑞王府而 去。 慕梓安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难道夏云钦会真的让她去见夏亦轩? 她瞧了一眼夏云钦,却见他端坐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面沉似水,一声不吭。 “陛下,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可没好吃的给你。”慕梓安心中愉悦,语气也不再冷嘲热讽,她忍住笑看着夏云钦,他这幅样子,让她想起从前小时候,她若是抛下他出去玩了大半天,回来便会瞧见他这幅模样,气鼓鼓地不理人,非得她从厨房偷点好吃的来哄才会高兴起来。 夏云钦的脸色终于有些和缓,他哼了一声,神情复杂地看了慕梓安一眼,眼中略有不忍之色。 向来敏锐的慕梓安却没有察觉,这半个月可把她憋得有些够呛,现在夏云钦肯带她出宫,在她看来,是夏云钦软化的前奏。她的小五弟弟,向来就是那么一个心肠软软的孩子,就算一时想不开,怎么可能强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把她囚禁在宫里呢? “陛下,我的那些个暗卫呢?你没把他们怎么样吧?”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尽想着皇兄,把他们都忘了呢。”夏云钦闷声说。 “怎么会,我知道陛下不会害我,更不会害我的人。”一想到要见到夏亦轩了,慕梓安整个人都有些亢奋了起来,以至于她不得不东拉西扯点什么,才会让自己不那么喜形于色。 “他们原本被囚在大理寺,后来你回来了,我就把他们都放了出来,想必现在该在广安王府中了吧。” “多谢陛下,”慕梓安笑嘻嘻地说,“现在我的手也残了,没了这些侍卫,可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夏云钦的神色有些黯然,盯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梓安姐姐……我们回去吧……” 他的话没说完,御辇停了下来,慕梓安没听清他的话,也无心再听,一掀帘子,便往外走去,夏云钦想去拉,却扑了个空,急急地喊了起来:“梓安姐姐,你别去!” 慕梓安哪里肯听,飞快地下了御辇,兴冲冲地紧走了几步来到了门口,对着门房扬声叫道:“你家王爷呢?快快禀告,就说故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见那门房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喜服,胸口别着一朵花,居然是一副办喜事的打扮。 王府的大门紧紧关起,只留了一道小门,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欢快的乐曲声。 慕梓安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呆了半晌,这才恍然笑道:“是我走错了吗?这么长时间没来,我连瑞王府都不认识了。” 那门房奇怪地看着她,却也没有笑,只是公式化地道:“这位姑娘,这里的确是瑞王府。” 慕梓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请问……是府上的哪位公子娶亲?” “我家王爷迎娶王妃。”门房面无表情地道,“姑娘和这位公子是我家王爷的旧识吗?赶早了不如赶巧了,说不定还能看到我家王爷拜天地。” 慕梓安一阵晕眩,双腿一软,几乎一头栽倒,夏云钦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住了她,神情焦灼:“梓安姐姐你没事吧?你别难过,我们赶紧回去。” 我家王爷迎娶王妃。 说不定还能看到我家王爷拜天地。 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地碾过慕梓安的五脏六腑,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了,痛苦地握住了自己咽喉。 夏亦轩,这是为什么? 是你母亲的压力? 是夏云钦的压力? 还是你我的感情根本就是笑话? 耳边传来夏云钦焦急的呼唤声,慕梓安茫然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问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夏云钦大悔:“对不起,梓安姐姐,我不该带你出来,我们回去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你忘了他吧。” 慕梓安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任凭夏云钦扶着她往御辇走去,没走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着那巍峨的瑞王府,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墙头,红绸带把整个瑞王府都围了起来,看起来无比得艳丽和喜庆。 忽然,她的眼神一窒,那挂着红绸带的王府大门旁,站了一个人,一身鲜红的新郎喜服,胸口披着大红花,那鲜艳的红色刺得人眼睛都生疼起来。 “亦轩……兄……”她从嘴唇里吐出这三个字,每个字都象一把刀,生生地剐在了心口。 那人却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神情漠然,只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个,仿佛要在他们身上戳出个洞来。 慕梓安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问他为什么成亲了? 问他为什么不等她了? 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可是,就算得到了答案,那又有什么用?注定站在夏亦轩身旁的那个人不是她,是另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而不是这样一个命在旦夕、连自己的姓名和身份都要被掩埋的慕梓安! 夏云钦有些不安,也有些不忍,轻轻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梓安姐姐,走吧。” 慕梓安的胸口气血翻滚,忍不住抬了一下指尖,几乎想要甩开夏云钦,飞奔过去,拉着夏亦轩逃离这个地方。 夏云钦看着她的脸色,再也忍耐不住了,拉着她便往后走:“梓安姐姐,你看起来不对劲,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快去让区太医瞧瞧。” 慕梓安被他拉得打了个趔趄,踉跄着跟着他往御辇走了过去。 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往前走了几步,嘶声叫道:“梓安!” 慕梓安回头看着他的身影,眼中隐隐泪光浮动,夜风在他身旁穿梭,他的红色喜袍衣角飞舞,明明是那么喜庆的颜色,却带着无尽的凄凉…… 她一步步地被拉向御辇,离夏亦轩越来越远,门帘被放下,夏亦轩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她的眼前,马蹄的哒哒声传来,一下下地,仿佛什么钝器敲打着她的心肺,她失神地盯着夏亦轩消失的方向,良久,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慕梓安一病不起。 自从那天回宫以后,当天晚上便发了高热,太医局连夜急诊,也没能把温度降下来,到了第二日,慕梓安便整个人都有些糊涂了。 区太医连下五帖重剂,又用上古秘方用数十个蒸桶逼汗,好不容易将她的体温降下来了一些,她的咳嗽之症却又犯了,一连好几天,只要人一躺下,便咳得惊天动地,再也无法安眠,只能不停地喝药,整夜地坐在床头。 好像所有的以前潜伏压制的病症,都在这时候爆发了出来,她的手脚冰冷,却一直出虚汗,一个晚上下来,汗湿衣衫,都能绞出水来。 夏云钦一筹莫展,无心朝政,整日都陪在她身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消瘦下去。 区太医悄悄把他叫到一旁,眉头深锁:“陛下,郡主这病有些险啊,只怕要影响她手臂上的毒。” 夏云钦这几日日夜忧虑慕梓安的病,倒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净,随手拉过一个宫女问道:“昨夜为郡主宽衣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郡主的手臂上有什么东西?” 那宫女点头应道:“有,郡主的手臂上有一条黑气,一直到这里。”她比划到了肩膀的位置。 夏云钦的心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几天前好像还没那么上面,郡主说奴婢看错了,一直是这样的,让奴婢不用和你多嘴。”那宫女想了想,怯生生地说。 “啪”的一声,夏云钦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呆若木鸡。 区太医跺脚道:“陛下,这可不妙啊,再不想想法子,只怕郡主的性命不保!” 夏云钦跨进慕梓安的卧房,里面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慕梓安正半卧在床头闭目养神,这才没几天,她的下巴便削了下来,肤色更是惨白。 他走到了慕梓安的床前,凝视了片刻,旋即挥了挥手,屋里伺候的宫女鱼贯而出,掩上了门。 “梓安姐姐。”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有种想哭的冲动,眼前这个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满心*慕的人,可为什么,她现在会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慕梓安微微动了动,睁开眼来,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微笑:“陛下,你来了。” 夏云钦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软软地垂着,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力量。“朕有好几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想听吗?” 慕梓安点了点头,神情柔顺:“想听。” “夏云冲兵败,被你哥哥阵前一刀斩杀,齐地叛乱……结束了。”夏云钦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笑着说。 慕梓安怔了一下,高兴地笑了,只是笑到一半便咳嗽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有着几分异样的绯红。夏云钦扶起她的身子,在她后背轻拍了片刻,好不容易才见她止住了咳嗽。 “真好,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真想再见他一面……”慕梓安怅然说道。 “快了,”夏云钦忍住眼底的湿意,“西陵国和谈一切顺利,朕已经将你哥哥的身份公之于众,也已经宣布,这一年来广安王的失踪是为了平息齐贼的叛乱和西陵、大夏两国的议和,不日即将回到京城。你的嫂嫂,也就是玉山公主,也即将带着你的两个侄子侄女下嫁广安王,你们很快就要一家团聚了。” 慕梓安在脑中想像了一下这个画面,不禁悠然神往:“陛下,多谢你了。” “不,是该朕谢谢你,这么多年,你隐姓埋名辅佐朕,朕亏欠你太多了。”夏云钦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 “陛下,好好地,怎么哭了,”慕梓安嗔怪着道,“我的身子我知道,这些病过不了多久就不碍事了。” 夏云钦沉默了片刻道:“梓安姐姐你不要骗我了,你是不是又想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了?他成亲了,你就不想活了吗?” 慕梓安愣了一下,终于明白无法再隐瞒,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你胡说什么,我手上的毒,迟早会走到这一天,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不会的,区太医说了,只要你想活,他便有五成的把握,他去找人了,梓安姐姐,你别走,我受不了。”夏云钦恳求着说。 “好。”慕梓安应了一声,疲惫地笑了笑:“只是陛下,你也别太难过,生死有命,如果我不在了……” “不会的。”夏云钦的手有些发颤,却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慕梓安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以后你的心要放宽点,多看看身边的人,我的小五弟弟,又英俊又聪明,一定很多女子*你*得死去活来。” 她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困倦,呼吸声粗重了起来,让人听着心里发疼。夏云钦沉默了片刻道:“梓安姐姐,你恨不恨皇兄?” 慕梓安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陛下,他很好,他不会背叛我,我信他,他有他的苦衷,你也不要怪他,你们两个,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夏云钦愕然看着她:“那……那你那天为什么跟我回来了?” “陛下,我不想丢下你一个人,”慕梓安凝视着他,“上次我情非得已,违背誓言逃出京城,害得你变成这副模样,我心里一直很后悔……这次算是我赔给你的……” 夏云钦的手颤了颤,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低声说:“梓安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慕梓安不明所以,却也不想再问,只是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很累,想要休息一会儿。 可夏云钦却把她扶了起来,又唤来了宫女,帮她梳妆打扮了起来。 “陛下,你这是要干什么?”慕梓安眉头微蹙,很是不解。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夏云钦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一眨不眨,仿佛想把她此刻的模样都刻入心底,“你放心,这次你去了,一定会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的结局就是梓安……大家都不抢了,孤独终老……(某醋被蜂拥而至的读者们踩成了一坨翔 咳咳,在这忧桑的时刻,某醋完结倒计时:瑞王殿下真的成亲了吗?小皇帝会放手吗?梓安死了吗?完结谜底大猜想!猜中有奖! 广告:开了一篇轻松欢快的新文,如果妹子们被这章虐到了,去戳戳改变一下心情吧。女主和梓安完全不是一类型的,可能角色转换会有一定的困难 第 80 章   慕梓安迷迷糊糊地被几个人折腾了片刻,眼前一灰,夏云钦将一块白绸覆在了她的眼前,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不一会儿,她又被抱入了一辆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行了多久,她又被抱下了车,有人扶着她走了几步。   忽然,夏云钦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梓安姐姐,我忍不住,让我亲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脸颊上一热,一个柔软的唇贪恋地摩挲了片刻,旋即便离开了。   “梓安姐姐,我就不进去了,你要好好的。”夏云钦在她耳畔低语着,她可以感受到他炽烈而绵长的气息。   慕梓安张了张嘴,有些困惑:“陛下,你带我去哪里?”   “朕和皇兄打了个赌,结果朕输了。”夏云钦答非所问,眼中一片眷恋,几乎要落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象小孩子一样打赌。”慕梓安轻叹了一声。   夏云钦再也没有说话,身旁的人扶着她走了起来,不时地提醒着她,哪里有台阶,哪里是鹅卵石,哪里上坡,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了脚步。   “吱呀”一声,门开了,身旁的人扶着她坐了下来便没了声息,慕梓安实在有些好奇,刚想去摘眼上的白绸,忽然听见隔壁隐隐传来了一阵抽噎声,她不由得凝神细听了起来。      “太妃别伤心了,王爷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   “我怎么不伤心?他这幅样子,我怎么去见底下的老王爷啊。”   “王爷也太任性了,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怎么能这样迷了他的心窍?”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指着他慢慢就会淡了这心思,怎么会想到他越来越魔障了,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那抽噎声越来越响,显然,那人是伤心至极。   慕梓安心中疑惑,这人显然就是瑞太妃,难道夏云钦把她送到瑞王府了?可瑞太妃还哭什么呢?夏亦轩不是按着她的心愿成亲了吗?   “太妃小心哭坏了身子,妳放心吧,王爷正是壮年,哪有这样一直守着一块牌位过日子的,等过几日,王爷思春了,奴婢再去想想办法。”   “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啊,你说的法子,我都想过不知道几回了,这哪一次成了!这难道是天要我瑞王府绝后不成!”   ……   后面的话慕梓安有些听不清了,她的双耳嗡嗡作响,几乎要喘不过起来;怔了半晌,她伸手将眼前的白绸一拉,几团烛火一下子跳进了她的眼中。   她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只见这屋子装扮得喜气洋洋,大红的被褥,碗口大的喜烛,还有各种应景的喜物摆放在八仙桌和被褥上:玉如意、秤杆、八喜果盒……   唯一不算和谐的是,那重重叠叠的喜被上,放着的是一个灵位牌。慕梓安屏住呼吸,揉了揉眼睛,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慕梓安。   慕梓安怔怔地拿了起来,轻轻摩挲着,这块牌位曾经摆在广安王府这么些年,是怎么被那人挪到这里来的?   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烛火的微光在他脸上摇曳,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慕梓安吸了吸鼻子,眼底泛起一阵水光,她朝着那个身影走了两步,伸出手去:“亦轩兄……你来的太慢了……”   夏亦轩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下子便把她抱进了怀里,一双臂仿佛要嵌进她的身体里一般。      “梓安,梓安……”他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你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   他的身上有着浓重的酒味,下巴上的胡茬微微刺痛着慕梓安的脸颊,她的鼻子发酸,应了一声:“是啊,回来了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   夏亦轩一下子便噙住了她的唇,狠狠地在她的唇瓣上啃/噬着,撬开了她的牙关,纠缠住她的小舌,用力地吸/吮着,仿佛要将这一阵子来所有的思念和担忧都尽数在这一吻中卸去。      慕梓安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所有的意识都飘然远去,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眼前这个人的热情,她下意识地揪住了夏亦轩的衣襟,整个人都软到在他的怀里,低低地呻/吟着,回应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亦轩终于松开了她,满意地看着她的唇上染上了他的嫣红,喑哑地道:“让我等了这么久,这是我先罚你的。”   慕梓安急促地喘息着,浑身绵软无力,她抬起手来,眷恋地摸了摸夏亦轩的脸颊:“你瘦多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夏亦轩怔了一下,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的人身形憔悴,脸颊都好像削了下去,再也没有那股神采飞扬的味道了。   “你……你怎么了?”一股恐慌袭上心头,他慌乱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慕梓安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情的男子,心中十分不舍:“亦轩兄,你许我白头,我真是开心,只怕我……没这个福分……陛下真是太任性了……”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谢谢他一直以来对她的不离不弃,想劝慰他不要因为她太过伤心,想告诉他她希望他能过得幸福,只可惜,所有的话都梗在喉中……一阵天旋地转,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   迷迷糊糊中,慕梓安听到了很多声音,不停地在叫她的名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她好像入了一场梦,梦靥纠缠着她,就算她奋力挣扎,却好像被迷了眼、失了心智,再也瞧不见那些牵挂着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茫茫的白雾中出现了两个身影。   “小安,你来了,我可等到你了。”那个声音温柔动听,慕梓安揉了揉眼睛一瞧,逝去的母亲正站在前方,朝她伸出手来。   “娘!”慕梓安又惊又喜,朝着她扑了过去,贪婪地蹭着她熟悉的体香,“我想死你了!”   “整天就知道胡闹!不过干得还算不错,没丢你父王的脸。过来,让父王瞧瞧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老广安王的声音还是老样子,严肃而正气凛然,只是后面一句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父王,你怎么也在这里?”慕梓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我们来接你了,你受苦了。”老王妃怜爱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前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雾,一眼都看不到边。   身后又传来了呼唤声,慕梓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凝神细听,那一声声的呼唤,就好像一根根细线绑在了她的心上,一扯便是一痛。   “梓安姐姐,你别走,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这是夏云钦的声音。   “小安,小安你怎么这么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咦,这是方木头吗?他怎么也来了?真是对不起他……   “梓安,你不许我死,你又怎么可以走?你答应我的,怎么可以食言?”沈若晨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王爷,王爷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王爷你醒醒!”这,这好像是慕大。      嘤嘤嘤的哭泣声传来,是听风和听雨,这两个小丫头要成了泪人了。   慕梓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头万分不舍,又听了片刻,那个最想听到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响起。      “小安,你在犹豫什么?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了吗?”她转头一看,不知何时,父母的身影已经离她有了一段的距离。   她情不自禁地追了两步,却听见夏亦轩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狠戾且凶悍:“慕梓安,你敢走,我把我自己杀了来陪你!”   慕梓安浑身一震,这双脚好像黏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开了。   “小安,你放不下就回去吧,”王妃微笑着看着她,和老王爷一起,身形渐渐被白雾吞没,“你过得好,我们就安心了。”   “爹,娘,你们别走!”慕梓安急了,伸手想去拉他们,却见老王爷大喝一声,她的身体好像被什么重重地推了一下,朝着无尽的深渊急坠而去……   眼皮好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睁也睁不开;浓重的血腥味传来,让她直想呕吐;有人在不停地擦着她的脸,她想抬手去阻挡,手臂却被人紧紧地按住了,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醒了!”   “按住她的手,别让她乱动。”   “小心她的血,别回流了。”   “看着她哥哥,千万别让他晕倒。”   “好,你的手别离开她的百会。”   ……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抛上了天空,又沉下了深渊,不知道过了多久,无数杂乱的声音重新嗡嗡地在她耳边回荡,可此时,却没有了她最想听到的那些声音。慕梓安心里着急,奋力挣扎了两下,一下子便睁开眼来。   入目的是一个老头子,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眼神锐利。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燥,只会发出比蚊子还轻的嘶嘶声。   那老头子拿了个什么东西,朝着她的喉中滴了一滴,喉间的痛感减轻了好多。   “好了,不要说话,你从现在开始,你要卧床半个月,饮食清淡,每日把脉用药,针灸活血,若是期间有一点点的头疼脑热的,你的命还是要还回去的。”那老头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不带一丝温度。   她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插满了银针,手臂上的黑气不见了,只留下了一道极浅的印痕。她尝试着动了动指尖,心中一阵狂喜。   那人的神情倨傲:“你这毒,除了我,天底下无人可救,不过,也得亏你命大,昏迷了半个多月,还有人帮你吊着命找到我,毒气没有散入心脉;又有个两个现成的高手,在我施术时能护住你的心脉;最要紧的是,你有个现成的孪生哥哥,可以行这换血之事。”   慕梓安着急了起来,想必这个就是慕十八口中所说的神医,不知道他们请他出手相救,花了什么代价。   那人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诡异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想见你的那些朋友?他们每个人留下了一条手臂,被我赶出谷去了。”   刹那间,慕梓安浑身血往上涌,双眼圆睁,几乎想要破口大駡。   那人在她身上穴位连戳了几下,握住了她的脉门,半晌之后啧啧叹了两声道:“不错,血流得很顺畅。我没留他们的手臂,放心。”   慕梓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留的是他们的一条腿。”那人一边起针,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慕梓安差点没晕过去。   “不过暂且寄放在他们身上,以后我想要了去拿。”老头桀桀地怪笑了起来。   慕梓安总算明白了,这老头是在拿她寻开心。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想必我这后半辈子不会寂寞了,”老头自言自语地说着。   慕梓安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能发声了,只是声音十分微弱。   那人的神情诡异:“救你花了我不少力气,这往后一段日子你就像是半个废人,我还得好好调养你,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这便是我救你的条件,你要陪我在这山谷里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头子,你这是不想活了不成!我们这里大把的妹子等着来把你踩死! 第 81 章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一层层望不到边的麦浪金灿灿的,令人心醉,远远的青山流金叠翠,层林尽染,空气中仿佛飘散着一股浅浅的甜香,让人闭上眼睛便能想起那秋季丰盈的瓜果。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官道的尽头,一匹白马疾驰而过,马上的人一身青衣飞舞,身姿秀美,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京城就在前面,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人忽地一下便勒住了马头,也不下马,只是在离城墙的不远处来回盘旋着。   路边有个老汉十分热心,冲着她高声喊道:“姑娘,快进城吧,时候不早了,城门快要关了。”      那人冲着老汉拱了拱手,这才翻身下马,取下了斗笠,只见她双眉斜入云鬓,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渐渐地掠过城墙,原来淡然的神情渐渐地变得激动了起来。      她牵着马走了两步,老汉见了搭起话来:“姑娘这是来寻亲的吧?独自一人真是辛苦啊。”   姑娘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是啊,大半年没见家人了,可不知怎的,到了这里,忽然有些心慌慌的。”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老汉居然掉了个书袋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姑娘跟着喃喃地念叨了几遍,忽然便扬起脸来,神情欢愉:“大叔,这些日子京城怎么样?没出什么大事吧?”   “出!怎么没出!”老汉有了个聊天的伴,顿时打开了话闸子,“西陵议和了知道不?西陵公主下嫁给了我们的广安王,送嫁到京城的时候,那排场,让人可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排场很大?广安王没有被御史台弹劾吧?”那姑娘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出了声来,那双眸子弯了起来,分外动人。   “谁敢弹劾我们广安王!”老汉骄傲地说,“他平西陵、杀叛贼,是大夏一等一的大功臣!更难得是他居功不傲,回来后便将军权上缴,宁可做个闲散王爷,视功名利禄于粪土,真是可敬可佩。”   “是是是,大叔你说的对。”那姑娘笑得越发开心了。   “这广安王府可真是厉害啊,不过,还有更厉害的,你猜是谁?”   那姑娘有些不服气了:“谁能比广安王府厉害?”   “瑞王殿下啊,说起那瑞王殿下,姑娘你可能不知道,他用兵如神、攻无不克,据说他身高丈余……”   “不对大叔,这身高丈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门神!”姑娘笑着反驳道。   老汉振振有词:“姑娘你别不信,瑞王殿下长得高大英俊,他当时成亲的时候,京城里好多名媛淑女可都伤透了心。”   “那有什么,广安王成亲的时候,伤心的姑娘可更多了。”姑娘不屑地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伤心的不是瑞王成亲了,是伤心瑞王殿下的痴情,据说他成亲的物件,是广安王府小郡主的灵牌!”老汉说的兴起,就差抓起一块醒木来拍上一拍。      那姑娘忽然不吭声了,脸上微微泛起了一层粉色。   “为了这个,坊间还打起了赌呢,赌瑞王殿下什么时候纳妾另娶,赔率都到了一比十,可人家就是没娶,好好地守着灵牌过日子,还说什么小郡主是去看病了,总有一天会活过来的。”老汉啧啧称奇,“你说要是有这么一个男人这样对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值了?”   那姑娘有些恍惚了起来,半晌才应了一声:“大叔,我要进城了,我家里人想必都等急了。”      老汉连连点头,刚想说话,骤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惊雷似的马蹄声,连大地都有些微晃了起来。   “哎呀姑娘,说曹操曹操便到,你运气可真好,瑞王殿下的禁卫军到了,说不准你还能瞧他一眼呢。”老汉兴奋地朝着那个方向张望了起来。   这几日正是禁卫军出城演练的时候,禁卫军分为左骁营、右骁营等五营七十二卫,承担着守卫皇城和京师的重任,一年总有那么十来次出城演练,以免禁卫军无实战经验,缺乏战力。      只见奔袭而来的禁卫军足足有数千人,军纪鲜明,盔甲整齐,刀枪凛然,距离城门数百米时,整个队伍一下子便放慢了速度,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那姑娘也不例外,紧紧地盯着禁卫军一个个地从她眼前走过,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有什么光芒闪动一般,璀璨如宝石。   只是,禁卫军全部进了城,她也没瞧见她想见的那个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行人又走动了起来,她慢吞吞地和大叔道了别,牵着马缰,刚刚走了两步,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回头一瞧,只见一片金色的余晖中,一匹黑马如风驰电掣般飞奔了过来,马上一人身着黑衣,黑衣上的金色蟒纹在夕阳中熠熠生辉,他整个人伏在马背上起伏,身姿矫健,行云流水,俨如天神一般。   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一下一下,擂鼓般越来越响,好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样;她张了张嘴想叫住那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梗住了。   眼看着那马就要到了城墙,那人一勒缰绳,黑马矫健地一抬身,“噅噅”一声长鸣,定在了原地。   “亦轩兄……”姑娘喃喃地叫了一声。   夏亦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狐疑地四下张望着。   天边一群大雁飞过,传来一阵阵鸣叫声。   夏亦轩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骤然交接——   秋风在身旁吹拂,人影在身旁来往,时光却好像忽然一下子凝结了。   那年少无知的初识。   那情窦初开的美好。   那步步为营的试探。   那撕心裂肺的离别。   那刻骨铭心的寻找。   那两情相悦的甜蜜。   那相思入骨的等待。   ……   夏亦轩“哒哒”地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眼中隐隐有泪光浮动:“慕梓安,你是回来了么?”   慕梓安仰起脸来,那双眸子弯了起来,背后的无边秋色仿佛映成了属于她的那幅画:“亦轩兄,是,我回来了。”   夏亦轩将手中的缰绳一丢,翻身下马,大步朝着她走过去,他看起来依然沉稳冷漠,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再也不走了?”   “是,再也不走了,永远。”   两个身影终于合二为一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是的,我回来了,从此以后不论生死,不离不弃。   正文完结 90第 90 章 这章是防盗用的小剧场,买了的亲们也不要着急,以后会不定时更新一些番外和小剧场,更新的字数都是可以免费看的。 小剧场 男主和男配们一起收到了慕梓悦的谋反证据之后。 一沈若晨篇 某醋:沈若晨就不去说啦,正文里都写了,实在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泄民愤,满屏都是读者们要虐杀的留言。 沈若晨:(愤怒地)这还不都是你的恶趣味!你想虐人随便找个阿狗阿猫,找我干什么!快还我那个飘然若仙、纤尘不染的形象!不还的话,你知道,狗急了还能跳墙! 某醋:(安抚地)安啦安啦,谁让你最不喜欢梓悦啦,你看另几个,都表现得这么明显,让他们变反角梓悦会桑心的。 沈若晨:(愈发愤怒了)谁说我最不喜欢她?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会叫的狗不咬人,表露在外的爱最肤浅! 某醋:(震惊地)你……你也喜欢她?(翻大纲~~)没有啊,我不是这样设定的! 沈若晨:(一把拎住她的衣领)(斩钉截铁地)改大纲!非改不可!不然我半夜穿着白衣服飘到你床头来! 二夏亦轩篇 某醋:(谄媚地)殿下,殿下你要好好表现啊,读者们都指望着你呢。 夏亦轩:(漠然地翻看着三封信)这又是谁?梓悦在西陵国的相好? 某醋:(欲哭无泪)王爷,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你的小心肝要谋反了! 夏亦轩:(点头)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夏亦轩把那三拨来劫狱的人消灭得一干二净,把慕大的那群黑衣人全部替换,偷走了他们找的替代慕梓悦的尸体,还把慕梓悦的那个血包外面涂红,里面换成了绿色的青瓜汁。 于是,慕梓悦的金蝉脱壳之计全部落空,午时三刻的时候,慕梓悦站在监斩台上,看着空荡荡的场子,满当当的大理寺狱卒和观看的百姓,看着慕大带领着十几个黑衣人慢吞吞地步入场内,看着慕大的一箭射来,她绿色的鲜血直喷,她大叫一声,差点真的吐出一口血来。 夏亦轩:(蛋腚地)喂,你怎么还不走?我特意来替你送行。 慕梓悦:(扭曲的看向某醋)这剧本的走向正常吗? 某醋:(抹了一把汗)(看着夏亦轩的脸赔笑)正常,瑞王殿下想怎么演,我的剧本就怎么改! ━━━━━━━━━━━━━━━━━━━━━━━━━━━━━━━━━ 本文内容由【wgjice】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