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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此传言镇远候从不置一词,让传言越发真假难辨,扑朔迷离。   霍荣,太皇太后远房堂侄,为人中正,先帝之时平定藩王乱有大功,封镇远候世袭罔替,肱骨之臣。   只是霍荣年岁渐长遂贪享天伦,不愿参与朋党之争,祯武帝授太师闲职。   因此对于遗诏之事太后是宁可信其有,表面上有所收敛,却屡次派人暗中潜入镇远候府寻找遗诏的下落。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大汉紫微皇城(此紫微非彼紫薇和《还珠格格》没半毛钱关系,这紫微是紫微星,自古是“帝星”),巍峨壮观,森严壁垒,尽显天家威仪。   宁寿宫内罄磬之声阵阵,香火青烟袅袅,倘若不是那进出的皆是婀娜娉婷的宫娥,怕都以为是宝相庄严的佛堂了。   一位头戴宝石簪钗,云纹护鬓,金丝鬏髻,身着天青缎云龙肩通臂襕纹弧形琵琶袖短襦,下着松绿行龙群襕马面裙的老妇人在殿中,手持菩提子诵珠跪于佛龛前,口中念念有词。   李尚宫疾步入殿内,俯身向老妇人行过一礼后遣退殿中的宫婢和内侍,等四下里无人后方禀报道:“启禀太后,这镇远府可真是铜墙铁壁,伯爷派去的人折了好几批,却未能入得候府半步。”   就见太后掐捻诵珠的手一顿,但也只是一顿,道:“那就光明正大的从镇远府大门入。”些许的无奈在她的声调中。   李尚宫微微一怔,太后的用意一时也明白了几分。   可多年宫中的生涯让李尚宫更明白,在这奴才命如草芥的皇宫里,妄猜上意绝非明智之举,有时蠢点笨点方能保命。   李尚宫一脸的诚惶诚恐,道:“奴婢愚笨,奴婢惶恐,竟不明娘娘的用意。”   太后并未怪罪李尚宫,悠悠抬手,李尚宫紧忙上前搀扶其站起身来。   “回头让皇帝给南阳伯和镇远候赐婚吧。”太后语气平平,不兴丝毫波澜道,“就让王姮那丫头嫁过去吧。”   李尚宫细细一琢磨,顿做恍然大悟道:“太后英明,这法子果然是极秒的。只要两家结成姻亲,伯爷自然是光明正大地派人出入镇远候府,也不用再暗中冒险潜入,这般方便不怕还找不到遗诏。”   太后得意地抿微微嘴一笑,向殿中的紫檀木弥勒榻走去。   挽太后坐下,李尚宫在侧殷勤地伺候着。   “只是……”李尚宫欲言又止的。   太后知李尚宫想说什么,但也没做声,轻放诵珠在红漆嵌钿寿字的矮几上,挑着兰花指端起珐琅彩茶碗,掀盖轻轻拨弄漂浮在上的茶叶。   见太后的神色淡淡未有不悦,李尚宫便大胆地将心中顾虑说了出来,“太后这计虽然好,可姮姐儿的脾气是骄纵惯了的,还不如五姑娘王娥来得稳重些。”   太后呷了口茶汤,放下茶碗微阖眼,道:“可一嫡一庶,便尊卑有别了。”   李尚宫连忙道:“是奴婢思虑不周全了。”   这那里是她思虑不周了,太后对李尚宫心里打的小算盘还是清楚的,但也未揭破。   李尚宫少顿后又道:“只是如今镇远候已五十有八,早有夫人、世妇和妾,姮姐儿年纪轻轻,这般嫁过去……即便是封为世妇,怕也觉得委屈的。”   太后悠悠睁眼,“谁说让她嫁镇远候了?镇远候膝下无子吗?”   李尚宫回道:“启禀太后,镇远候有三子,皆是嫡出。长子霍杙,镇远候亡妻霍官氏所出,如今官拜城门领,娶的是东胶王郡主为妻;次子霍榷,镇远候续弦霍冯氏所出,今年方弱冠,乃元光一年恩科的探花郎,如今官拜汾阳知州;三子霍榛十五,未有功名,自小与霍冯氏娘家的四姑娘指腹为亲……”   “那便霍榷吧。”太后想起霍杙是皇长子一党,便将霍杙给剔除在外了,“不过汾阳,有些远了,回头让皇帝将他调回京候任吧。”   “是。”李尚宫蓦然又想起一个传言,不敢隐瞒只能又道:“只是关于这霍榷,奴婢还听说一个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抬眼,道:“说。”   “坊间传闻,说这霍榷钟情于鸿胪寺卿韩孟韩大人的长女,就那个什么‘韩家有施巧,城西袁瑶俏’的韩施巧,誓言非她不娶。”   太后两眉慢慢拧紧,很是不喜这种节外生枝的感觉,后又松开了眉头一笑,“韩孟不是正打算将他长女送进宫来吗,就让她来吧。”   李尚宫倏然明白太后的用意,“奴婢这就去办,保准那韩施巧顺顺当当地入宫来。”   李尚宫正要告退,太后却忽然道:“王姮这丫头的性子,的确有些不够稳妥,只怕是要坏事的,你去知会十三娘,找个稳当的从旁策应她吧。”   “是,太后。”   “还有,王娥那丫头……”   听太后提起王娥,李尚宫心中一颤。   太后垂眼睃向半蹲行礼的李尚宫,“前些时日,周广博有意要攀附南阳伯,想和我们王家结为儿女亲家,可王諲那小子看不上周家门单户薄。周家那独子哀家倒是见过的,淳厚有礼。就王娥吧,她一个庶出之女做周家的长媳,也不算委屈了她。”   李尚宫一听心中担忧散去,不禁喜上眉梢,“奴婢代王娥叩谢太后恩典。”   “也罢,为难你这做姨妈的处处为王娥这丫头谋前程。”太后再度执起诵珠,“你去吧。”   “是,奴婢告退。”   正文3第一回世态炎凉(一)   夜色侵染,世间一片浓重的墨,唯独遮盖不住阑珊坊的灯火璀璨,玉壶光转,歌飞燕舞。   阑珊坊是隶属于教坊司的官家妓院,坊中女子环肥绿瘦,千娇百媚。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才情女子更比比皆是,引得多少达官显贵,名门才子一掷千金。   今夜的阑珊坊愈见热闹非凡,只因那“韩家有施巧,城西袁瑶俏”中的袁瑶。   “韩家有施巧”,说的是鸿胪寺卿韩孟的嫡长女——韩施巧。   “城西袁瑶俏”,是原户部尚书袁胤的独女——袁瑶。   这二人一才一貌,名动京城。   然,无奈天有不测之风云,两年前,俏袁瑶因家逢巨变而堕入风尘,让人唏嘘不已。   可今夜慕名到来的人还未见到传说中的俏袁瑶,便得来她已经被人赎身从良了的消息。   逼问鸨母十三娘到底是什么人捷足先登了?   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而出名的十三娘,却是欲言又止颇为忌惮。   京城乃天子脚下,权贵遍地,而阑珊坊背后的靠山便是朝廷,可这人连十三娘都忌讳了,绝非一般人。   而且,如今因遗诏的传言正是多事之秋,即便众人觉得扫兴,也都不敢多做追究的。   十三娘言笑晏晏地陪尽不是,安抚下这些达官显贵后,蛇腰一摇三折,裙带翻飞走出阑珊坊的前厅,往后院去了。   一路上十三娘不忘和恩客打情骂俏,献媚拍马,极是轻浮浪荡。   穿过花厅,踏过一池碧水上的九曲廊桥,便到了那黑漆的垂花门前。   十三娘掏出钥匙,打开垂花门上的铜锁,推开门。   这垂花门俨然一道分割线,将前院的喧嚣奢靡与后院的寂寥幽暗一刀切割出两个世界来。   只见院中西厢房内的烛火隐隐透出窗纱,便再无其他光亮在这院中了。   十三娘沿着抄手游廊走向西厢房。   厢房外丫鬟装扮的青素似在惴惴不安,不时贴耳在门窗上探听房里的动静。   知道这丫头是在担心今夜要初次接客的袁瑶,怕袁瑶做出过激之举伤害自己。   可除了从前院飘来的秾词丽曲,院中便再无其他声响了。   然而房内愈是没声响青素愈是担忧不已,回头猛地一见十三娘,不由得吓了一跳。   青素按下心中的惊悸正要缓缓福身请安,十三娘却抬手示意让青素莫要作声,轻推房门径自入了西厢。   西厢房不大,面阔三间带一耳房而已。   推门而入便是做厅堂的正间,正间墙上一副月下菡萏图,只是几笔淡淡的墨,淡淡的粉,淡淡的绿,便将月的清朗皎洁,荷的出淤泥而不染,叶的青翠明快,都跃然于纸上了。   一如画这图的人,什么都是淡淡的,不疏离也不亲近,恰如其分。   十三娘再移目中央的黄花梨木圆桌,桌上未曾撤去的两个青花瓷茶盏,可知是有人来拜访过的。   能进的院子的人不多,十三娘一想便知是谁了。而且以那人的德行怕是又胡说些什么了吧。   十三娘不由得抿唇,眼中现了厉色看向东厢房的方向,但很快便又作罢了。   绕过三拼多宝格进入做书房的南次间,却不见往日多时是坐在东边窗下书案前的人。   今夜只留纸上所绘的黄ju寥落在书案上,还有一行清丽的小楷。   十三娘走近去看,上书:人淡如菊,心素如简。   再看靠西墙边的罗汉床,小几上的棋枰黑棋白子星罗密布,一如昨日摆弄的棋局,也知今日是未曾动过了。   十三娘又转身向北次间走去。   北次间是以镂空雕花鸟纹落地花罩隔开的,内是寝室。   重帷层层,花梨木的架子床床边狻猊香炉熏烟冉冉,幽香轻扑鼻息。   独盏幻淡,佳人就落座在窗下的绣架前,任如水的月光透窗而入漫上素白的纱裙,宽袖曼舒,怀中琵琶半遮面,似娇似羞惹人怜爱。   这便是俏袁瑶。   自袁瑶被贬为妓入籍教坊司,十三娘慧眼识“英雄”,将袁瑶带在身边倾囊相授。   再想如今的袁瑶,不论是外在的言谈形容,还是内在才华性情,都是几近完美的。   十三娘甚是满意地看着袁瑶,就似在看一副出自自己手中将流芳百世的千古名作。   十三娘在镜台前坐下,摆手阻止袁瑶起身行礼,道:“既有雅兴便弹一曲吧。”   袁瑶调调琴弦,十指轻捻拨动于琵琶四弦间,往转反复。   一曲《浣溪沙》声韵悠扬,清振林木,轻时如泉水叮咚,重则如溪水缠绵。   声声余音绕梁,迂回百转。   十三娘阖眼品评直到琴音落下,饶是她,对这琴音也是无可挑剔的,睁眼道:“来接你的人已经在牡丹阁了。”   袁瑶历来淡漠的脸上难得飘上一丝迫不及待,但很快又如烟散去了,只余月光停在脸上,仿佛方才的迫不及待不过是错觉。   十三娘将一切看在眼内,“如今你能从教坊司除去妓籍,可是太后的恩典。”   袁瑶放下琵琶,站起福身,恭敬地回道:“太后隆恩,袁瑶没齿不忘。”   十三娘满意地点点头,伸手虚扶袁瑶一把,几分感慨几分悲愤,道:“想当年,谁人不道你父亲廉洁清明。太后更知袁大人是遭人陷害的,一直有心昭雪,无奈处处掣肘。如今镇远侯又持先帝遗诏,令太后愈发地施展不开手脚。只盼你早日寻得遗诏,太后也能早日为你们袁家沉冤昭雪。”   当年袁家遭难,太后虽说未推波助澜落井下石,但也是袖手旁观的。   太后倘若真是有心救袁家在水火之中,当年为何不出手相助,那怕是劝谏皇上的话都是没有的,只事不关己。   如今却循循利诱,无非是想让她袁瑶尽心尽力为太后所用罢了。   可用完之后,是否真会为袁家昭雪,怕又是另有一说了吧。   她们真当她是无知愚昧的浅薄妇人了吧。   也是,自两年前她被贬为官妓后,十三娘便将她困养在这一方陋室中,孤陋寡闻,只知日月交替。   十三娘也只教授她些察言观色,讨好献媚,虏获男人身心的不齿伎俩。   可曾经还承欢父母膝下之时,父亲便将她当男儿般教养,不但请来西席教她断文识字,学骑马习剑舞锻炼身体,还不时和她还有母亲一道畅谈古今,开阔见识。   心中对十三娘的话纵有不屑,袁瑶脸上却未显半分,低眉垂眼,温顺回道:“袁瑶必当倾尽全力。”   十三娘想从袁瑶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无奈袁瑶滴水不漏。   自己调*教出来的人,十三娘又怎么会不清楚。   这袁瑶看似柔顺乖巧,实则不易控制。   十三娘也曾想过不用她,用住东厢房的沈娆。   可沈娆冲动欠沉稳,只会坏了太后的大事。   十三娘心中暗道一声罢了,又叹了一气,佯装出满满的即将离别的感伤来,“青玉和青素,你带走吧,有她们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青玉是十三娘拨给袁瑶的丫鬟,为人机敏殷勤,自持有些小聪明,心思却不小。   青素是被家人卖进阑珊坊的,抵死不愿做这卖肉的营生,被十三娘打得遍体鳞伤几乎殒命,是袁瑶向十三娘求来放身边的。这青素人虽不够机灵,但贵在对袁瑶忠心。   十三娘让这二人跟着她,到底有没监视之意,都心知肚明的。   “拿去吧。”十三娘将一块小小的玉佩递给袁瑶,“这块玉佩可证明你的身份。”   袁瑶低头细看那温润羊脂玉佩,又听十三娘道:“切记,今日你出了阑珊坊,便和我阑珊坊再无瓜葛,在外有何难处,阑珊坊都不会出手相帮。倘若任务因此失败,我也只是再寻一人代替你而已。”   “袁瑶记住了。”   拜别十三娘后,袁瑶出了西厢房领着青素,莲步轻盈,衣袂不动,裙摆不扬向外走去。   也唯有服侍她多时的青素知道,袁瑶的脚步比往日的急了。   主仆二人方跨出垂花门,就被迎面而来的两人挡了去路。   是沈娆和她的丫鬟青欢。   这沈娆和袁瑶也算是师出同门,都是十三娘一手调*教出来的。   她比袁瑶来得早,是故要以师姐妹相称的话,袁瑶也得唤沈娆一声师姐。   沈娆一直以为不论是相貌,还是才艺都是不输袁瑶的,就算袁瑶出身官宦之家,非她寒门子弟可比,但袁家已败落,袁瑶被贬为妓,早已是拔毛的凤凰不如鸡了,可一和袁瑶比,她沈娆便处处落了下风。   沈娆自然是不服的,因此常与袁瑶明争暗斗下绊使坏,可每每总被袁瑶四两拨千斤给解了。   想到这些,沈娆愈发地面色不佳。   见自家姑娘不悦,丫鬟青欢满嘴尖酸道:“哟,这不是我们头回挂牌接客,便被赎身的袁姑娘吗?也不知是哪家的大人公子这般猴急,连货都未验便掏银子了,也不怕买了个浪得虚名的。”   “你……”青素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却因口舌笨拙不善争辩,半天说不出反击的话来。   袁瑶今日本不想拿这对主仆练嘴的,可这二位明显的是一日不打便上房揭瓦的主。   看来也只能当是日行一善了。   袁瑶将青素拉至门边上腾出条道来,这才对青素道:“不过是挡道蜀犬,不必一般计较。”   青欢知道袁瑶说的不是好话,可不明其意的情况下不敢冒然回嘴,怕闹了笑话,便轻声问沈娆道:“姑娘,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袁瑶话里不但暗讽她们主仆二人不是好狗,还是只会对太阳叫唤,少见多怪的蜀地狗。   沈娆冷扫了青欢一眼,她也不愧是十三娘调*教出来的人,在知袁瑶已脱离阑珊坊后纵然胸中妒火熊熊,面上也是无懈可击的,“袁瑶,山水自有相逢时,别得意。”   袁瑶不接她的话,只淡淡一笑,无畏而有礼。   沈娆昂首挺胸,如骄傲的孔雀般向院中的东厢房而去。   正文4第一回世态炎凉(二)   袁瑶回头看向那囚了她近两年的院子。   想当日也是群芳荟萃,历经不见血光的优胜劣汰后,如今这院子也只剩下她和沈娆两人而已。   这让袁瑶不由得想起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蛊。   蛊,苗疆蛮人阴毒之术。将数种毒物置于一瓮中任由弱肉强食,最后活下的毒物便是蛊。   当日那些被淘汰了的姣好女子是否还活着,袁瑶是不知了,但她们这些留下来的,绝对是十三娘,不,应该说是太后手中的蛊。   想罢,袁瑶不再停留,携青素往牡丹阁而去。   此时牡丹阁内通明光亮,灯火将两道身影投映在纱屉子上。   不用细细分辨,袁瑶也知那个是他。   眼看着就近在眼前了,袁瑶却生了情怯,踟蹰不前,凝眸看着窗上的影子。   较之于当年,他是愈发的挺拔了,就不知那时常缱绻于嘴边的浅浅酒窝,是否还是那般的天真无邪?是否还一心记挂着她?……   一时间心头涌上许多的不安和不确定。   “姑娘。”青素不解的唤醒袁瑶。   袁瑶心神回归,稍敛情绪,对青素道:“你且先行回去找青玉一道收拾细软,我一人进去便可。”   青素看看牡丹阁内,又看看袁瑶,“可是只有姑娘一人……”   不待青素说完,袁瑶便打断她的话,不容置疑道:“你走便是,我自有我的道理。”   青素见自家姑娘虽有踟蹰,却也还是欢喜在心的,便福身离开了。   待到看不见青素的背影,袁瑶这才缓缓转身面向牡丹阁。   袁瑶慢慢地走去,可每靠近一步生出的情怯愈发了,犹如跋涉千里,才到了门前。   几番呼吸,蓄足了勇气,方要抬手敲门,却听到门内传来坐立不安的声响。   “表哥,你确定真是瑶瑶吗?”   声音虽然低哑了不少,可那语气绝对是他——周祺嵘,那一直让她牵挂着的男孩。   “能与巧儿齐名的,除了她还有谁?”   回答周祺嵘的声音,浑厚低沉,如同拨动古琴所发出的弦音。   袁瑶又立刻辨认出来,这应该就是周祺嵘经常提起的,他的探花郎表哥——霍榷。   “那她怎么还不来?我可是背着家中出来的,连小厮都不曾带。”周祺嵘愈发地坐立不安了,投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在来回踱步,“我可不方便在这种地方久留,倘若被人看见参我一本,说我身为朝廷命官夜宿花柳有碍风化,那我的前程便完了。”   霎时传来霍榷轻笑声,“会参我,也不会参你这么一个小小的骁骑尉。”   周祺嵘不再踱步,坐回霍榷跟前,“你不知道,我爹说了,吏部文书已下,我将调任了。”   “哦?”霍榷的语调满是戏谑,“这是准备调到何处高就了?”   见霍榷不信,周祺嵘急了,道:“外委千总。”   这下子不但霍榷笑了,就连袁瑶也莞尔一笑。   “不过一个正八品而已。”霍榷道。   周祺嵘有些不服气道:“自然是比不上你的品级,只是我年轻,我爹说让我在军中再熬些年的资历,前程便有了。”   罢了,周祺嵘又担心了起来,道:“表哥,虽然瑶瑶还是清倌人,可怎么说她都是妓,我这般堂而皇之为她赎身,会不会影响到我调任千总?要不我们先假装不知,等我上任后再来,反正她名声已那样了,再多呆些时日怕是也不打紧的。”   闻言,袁瑶如遭晴天霹雳,霍榷再对周祺嵘说些什么,袁瑶已经无法听清了。   这还是那个只怕她微露愁容,也心疼不已的男孩吗?   这还是那个只怕她落一滴泪,也手足无措的男孩吗?   那些曾经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两小无猜天真烂漫,顷刻间颜色脱落了,只余下黑与白的狰狞。   袁瑶不禁潸然,回想当初,袁家和周家比邻而居,两人皆是家中独生。   周家的夫人与母亲手帕之交,因而两家比旁人还要好些。   袁家虽也人丁单薄,到了父亲这一辈更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可父亲已是正二品大元,周家与袁家相比算不得门当户对,但父亲并未嫌弃周家,真心相交。   一来二去她和周祺嵘便相熟了,两家见儿女玩得好,便有意结成儿女亲家。   当时周家虽没下聘,但两家都默认了等袁瑶及笄后便让儿女成亲。   可几乎是措手不及的,父亲被指监守自盗,贪赃枉法,私匿库银。   一夜之间袁家被满门抄家罚没。   父亲在狱中自缢了,母亲闻讯一病难起,不久随父亲去了。   袁家倾巢之下无完卵。   成年男女被斩首,未满十五的女子或被贬为官妓,或贬为官奴;未满十三的男子全部流放西北为奴,终身不得回京。   父亲为人谨慎,官声极好,当时朝中不少清流曾为父亲上疏力陈冤屈。   如不是那夜袁瑶无意中看到了一箱箱烙有大汉建元年间国库印记的库银,怕是袁瑶也不信父亲会监守自盗,贪赃枉法。   袁瑶至今都不明白,清正的父亲可为何会如此自毁名节。   当年为避免受牵连,多少亲朋好友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一晃两年多,也早已物是人非,还有谁会记得当初袁周两家的儿女约定呢?!   想至此,袁瑶不由得溢出一丝凄凉的苦笑。   而袁瑶也是知道的,周祺嵘和霍榷的到来,不过是十三娘为了让她不着痕迹地从教坊司除籍,而故意设下的局。   更是让袁瑶接近霍榷,进而接近镇远府的一次机会。   故而他们能来,也是顾及了当年那点情分了的,袁瑶知足了。   抚平心中的波澜,悠悠叹息一气,抬手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湿润,忽然间听到一声呼喝,“谁在哪里?”   袁瑶回头,只见一名小厮装扮的男子向她走来。   这小厮正是霍榷的随从——郑爽,方才去缴纳赎取袁瑶的银子,所以才未守在牡丹阁外。   而在阁内的霍榷听到郑爽的呼喝声,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打开门,只见一名女子从容立于门外。   周祺嵘踮脚从霍榷身后看来,惊呼而出。“瑶瑶。”   霍榷回头看周祺嵘,微露意外,这便是袁瑶?   再看门外的女子,只见她素白的衣裙,面不沾半点脂粉,整个人不惹一丝风尘,仿若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   袁瑶缓缓福身行礼,“奴婢袁瑶,见过两位大人。”她的语速略显缓慢,但未给人拖沓之感,反而舒缓人心。   见袁瑶颔首低眉,温顺谦柔,让本以为袁瑶会哭闹的霍榷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怜惜来。   难道方才周祺嵘无情无义的话她并未听到?   但蓦然又发现,她眼角处悬有细小的泪珠。   霍榷暗中悠悠叹了口气,方才的话她还是听见了吧。   没想到两年不见,袁瑶出落得清丽脱俗惹人怜爱。“瑶瑶?!”周祺嵘惊艳得很,唤袁瑶的声音中有些不确定了。   袁瑶这才缓缓抬头看他们。   霍榷,袁瑶只不过在当年他高中探花郎时,曾和表姐韩施巧机缘巧合见过一面而已。   当时的霍榷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顾盼神飞,如今也只是比当年显了稳重内敛,但更出类拔萃了。   目光越过霍榷,周祺嵘依旧略带稚气,望向她的双眼闪烁不定。   周祺嵘要再说什么,便听到霍榷道:“先进来再谈。”   “是。”袁瑶又福了福身,这才跟着他们进了牡丹阁。   霍榷坐下,一手放在厅中的圆桌上,对袁瑶道:“都收拾妥当了吗?”   袁瑶依然颔首低眉,“都收拾妥当了。”   “那快走吧。”周祺嵘迫不及待的。   霍榷瞥了周祺嵘一眼,周祺嵘只得蔫蔫的又坐了回去。   “马车就停在阑珊坊后门,上车就会有人带你去周家的。”霍榷又道。   “什么?去我家。”周祺嵘失声惊叫。   不说周祺嵘,袁瑶也惊诧地抬头看霍榷,不想自己的惊诧正好落入霍榷一直盯视着她的眼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袁瑶在霍榷幽深的眼中竟然看到了赞许。   是赞许她有自知之明,知如今的自己已不该再有非分之想能一步踏入周家了吗?   霍榷收回目光,对周祺嵘道:“以你们两家曾经的渊源,你忍心将她安置在外?”   周祺嵘有些讪讪,然而一想到他的母亲不禁又头疼了起来,本想说让霍榷暂时将袁瑶安置在候府的,可又不忍心当着袁瑶的面说出推诿的话来。   霍榷也不给周祺嵘推托的机会,当机立断道:“就这么定了。”   袁瑶不置可否,只略带思忖地看着霍榷。   没半分欣喜,也没一丝难过,有那么瞬间让霍榷觉得,她就是一随波逐流的浮萍,人生、命运半点不由她。   霍榷对袁瑶的同情又加了几分。   周祺嵘随便寻了个借口,便逃一般地先出了牡丹阁。   袁瑶跟在霍榷身后走出牡丹阁,却见霍榷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递给她一方汗巾。   袁瑶愕然,抬头只见霍榷俊朗的面容浮上几许悯惜。   他什么也没说,当袁瑶接过他那染上了淡淡凝神香的汗巾时,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双手背在后故意放缓了脚步等着袁瑶跟上来。   阑珊坊后门,一辆松绿帷幄,外挂有镇远府标志的马车停靠着。   青玉和青素提着几个包袱和琴在马车外等候,见袁瑶出来便迎上。   等青玉和青素放好包袱,霍榷才跃身上马。   袁瑶看看早已骑在马上不敢看她的周祺嵘,默默地将心中那份凄怨再压了压,踩着脚凳上了马车,随后青玉和青素才一道上了车。   “走。”听到霍榷的声音,车马动了。   马车外的装饰虽简陋,可车内不论是靠背、坐褥还是引枕却全都是不菲的缎子做的,比一般富贵人家的衣料子都要金贵,引得青玉和青素一阵摩挲暗叹。   袁瑶掀开一丝车窗帘子,只见周祺嵘和霍榷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马车两侧。   马蹄“嘚嘚”地敲打在青石路面上,烟花之地的喧闹让马蹄声显得愈发的清脆干净。   两骑一车横穿大半个帝都,终于到了袁瑶熟悉的地方——梧桐湾,她曾经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正文5第一回世态炎凉(三)   越近梧桐湾,那掀帘子的手便愈发地放不下了。   袁瑶心中默念着,过了三里胡同口的两颗梧桐树便是周家了,而与周家只一墙之隔的院子便是她曾经的家,因此没留意到也同她一起往外偷望霍榷的丫鬟青玉。   马车终于停下了。   青素和青玉先下了车,撩开门帘要扶着袁瑶下车。   袁瑶钻出马车,见马车停在周府门前。   和记忆比起,周府大门似乎修缮扩大了,由以前的蛮子门改成了如今的金柱大门,朱漆大门前一对椒图抱鼓石,力显主人家如今的步步高升。   可这些袁瑶都无心去细看,出了马车便站在车辕上向周府旁的宅子看去。   几人借着各家门外大红灯笼的微光,顺着袁瑶的目光看去,只见周府旁有间已经荒废的大宅子,其大门的规格是比周府金柱大门更高品级的广亮大门。   只是那漆色早已斑驳的大门,被两道发黄随风拂动几欲脱落的封条封闭着。檐下挂着的褪色灯笼尘土附满,还有那风吹雨淋后的千疮百孔。   门前有一房之地,几个乞丐卷着破烂的被褥缩在一起酣然入睡,那里俨然已成了他们休憩的地方了。   乍暖还寒的季节,风吹过让那宅子显得越发的萧瑟与荒凉。   霍榷以为袁瑶会触景伤情,却见袁瑶只是拢了拢那件只下摆绣有一小簇淡粉西府海棠的白色轻纱斗篷,又将夜风吹拂上脸了的一缕发丝拨向耳后。   这一身的素净,就连发髻上唯一的发簪也是珠白的袁瑶,犹如香山中飘起的轻云,无依而轻薄。   周祺嵘下马道:“我先行进去告知父亲母亲一声。”说完便往门里跑了。   他们的到来方才已经有人去禀报了,周祺嵘这般多此一举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袁瑶未理会离去的周祺嵘,搭着青素的手下了车。   青素和青玉方要将车里的包袱和琴拿出来,霍榷的小厮郑爽却阻止了她们。   袁瑶主仆三人看向霍榷。   霍榷只道:“不用搬,坐坐便走。”   袁瑶也没多问,“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青玉闻言有些雀跃,附在袁瑶耳边轻声道:“姑娘,看来霍大人是没打算将我们安置在周家,那是不是要将我们接入候府?”   虽说袁瑶早猜到了几分,霍榷是不会将她们安置在周家的,因一来她和周家无亲,二来于礼不合,但也更不可能会将她们带回候府,可为何霍榷还是带她们走周家一遭呢?   袁瑶只淡淡扫了青玉一眼,未接她的话紧随着霍榷进门。   刘福林在周家当了十二年的管家,此时他正亲自提着灯笼引着霍榷走在前。   本以为会将自己引到内院去的袁瑶,不想周家却将她和霍榷一起带向了前院正堂的方向。   走在前的霍榷阔步,夜风带起他那雪缎阔袖滚银线回字纹的长衣下摆,隐约可见君子兰缀在边上,令他别有一番兰芝玉树般的风姿。   许是感觉到了袁瑶的视线,霍榷回头,但也只是回头一瞥,那脚下的阔步忽然不紧不慢了,让紧跟在他身后的袁瑶能恰好能跟上。   袁瑶不明,低头这才发现,原来为追赶他的脚步,衣袂微微凌乱了。   这是霍榷第二回为她放缓脚步了,可见霍榷也是细心体贴的人。   入得正堂,迎面便见一副《福禄寿三仙图》,图下花榈木翘头几案上和多数平常人家一样,都是摆放文玩插屏和一面铭文铜镜,寓意“平静”。   地下两列相对的交椅八张茶几四个。   霍榷走向主位左边首位坐下,袁瑶解下斗篷在主位右边的末位交椅上坐下。   见她的小心卑微,霍榷微微摇头叹息。   四个小丫鬟上茶,也不知怎么的那给袁瑶端茶的丫头在见到袁瑶时,从梅花托盘中端茶的手顿了下,脸上也满是诧异,随后便退出了正堂。   这丫头袁瑶看着也有些眼熟。   青玉是机灵的,寻了个由头便追那丫头去了。   霍榷呷了口茶水,眉头轻皱似是不甚满意这茶水,便放下了茶碗,“自重者人必重之。”   霍榷竟然在劝解她,袁瑶不由得讶异地抬头看他。   “在得知了你的音信,韩姑娘多方托人亦要救你出火坑。”霍榷又道。   闻言,袁瑶终于感到一丝暖流绕上了心头。霍榷所说的韩姑娘正是她的表姐——韩施巧。   平复了下心绪后,袁瑶道:“那大人就更不该将我带去韩府安置,应直接送我去庵堂,这样才不会污了表姐的名声。”   霍榷诧异袁瑶能猜到最终会将她送去韩府,也甚是欣慰袁瑶没辜负韩施巧好心。   而与此同时,周家后院的正房里,周祺嵘的父亲周广博正在怒骂儿子的瞻前不顾后,“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可是要娶南阳伯千金的人,如今却带个婊*子回来,要是传到南阳伯耳里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周祺嵘本想辩驳几句的,可见周广博越说越气扬手便要打了,便不敢做声了。   周冯氏见丈夫要打儿子,上前挡在跟前,“老爷,此时多说其他也是于事无补的,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周广博一拍炕几,“应对?怕也只有乱棍将那婊*子打出去,方能表明我们家的态度了。”   周冯氏道:“万万不可,榷哥儿也在外头呢。”   周广博道:“那你说该如何?”   周冯氏想了会,唤来一位老妈子,“你吩咐下去,拿皋卢茶给他们吃。倘若她还要脸面的就该知道怎么做,如若不然,那就怪不得我们家不顾往日的情面了。”   “娘,”周祺嵘顿时惊心不已,“瑶瑶也不过是想寻一安身只处而已,我们给她找一处容身地就是了,何必呢?”   “住口。”周冯氏喝道:“这般不知轻重贸然上门来便是大罪过,光这条便够她死一百回的了。”   片刻,前院正堂里便换了茶。   霍榷端起新沏的茶,见茶汤黄绿清澈,香气无华,浅呷一口,味苦后甘,口感醇爽,道:“皋卢。”   没错正是皋卢茶,也称苦丁茶。   袁瑶望着茶汤似在出神,莫名道:“这苦丁茶还有一传说,相传采茶女阿香因貌美而名扬,官府便有意将阿香送入宫中,阿香不愿,趁人不备之时纵身跳下悬崖,血溅苦丁茶芽,茶芽由绿变紫红,也令苦后的甘香也越发了,故而又称紫芽茶。”   周家这是让她死。   霍榷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一掌怒拍在茶几上,紧抿薄唇。   倒是袁瑶的面色依然平淡,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染上了雾气。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周广博身穿深蓝大襟袍,头戴东坡巾进来了,明显是在忽略袁瑶,径直走向霍榷亲热道:“榷哥儿这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姨娘今儿糟好你爱吃的鸭信,下酒最是得宜,走,和我边喝边谈去。”   霍榷向周广博作揖行礼,脸上严谨不松,“多谢姨父盛情,但霍榷此番到来,是为了妥善安置袁姑娘的。”   周广博本以为霍榷明白他的用意不会再提,没想竟然这般直白道出,不由得有些恼了,斜瞥向袁瑶的目光都带着冷厉了。   “虽说当年我们与袁家是有些交情的,可袁姑娘和我们家非亲,安置在我们家恐有流言损她名声。”周广博一脸的无奈道。   当年两家几成姻亲,到周广博的嘴里就成了“有些交情”而已。袁瑶心中冷笑。   霍榷道:“当年姨父便与袁大人约成儿女亲家,如今只要祺嵘娶了袁姑娘,外人也不可厚非,流言不攻自破。”   “那怎么行。”周广博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霍榷面色一沉,“不行?果然,姨父你已经应下南阳伯这门亲事了吧。”   袁瑶听闻恍然大悟,难怪周祺嵘一路心虚不已,原来是为了这般。   见败露,周广博也不否认了,道:“唉,我也是无奈,南阳伯他……”一副是被逼就范的神色。   霍榷不为所动,道:“姨父,虽说你如今圣眷正隆,但这般左右逢源,怕是内阁那边不会轻易放过。”   袁瑶觑向周广博,连她都知道官场最忌左右逢源立场不定。以南阳伯王諲为首的太后党,和内阁为首的权臣党正是水火不容之时,周家想左右逢源,贪心不足迟早双方都不容他。   这会子袁瑶也明白了霍榷为何非要带她来周家一趟,正是要用她来试探周家。   这时厅堂外传来嘈杂,等声音近了,方听清是老妇人在怒斥着什么人,依稀听到,“我还没死呢,这就要……逆子……”   “娘?”周广博惊诧地走出厅堂去。   周老太太?袁瑶看向霍榷,只见他也跟着出去了。   袁瑶起身等候在厅中,不多时便见一位形态消瘦,头却异常硕大,额头前凸出一大包,面色焦黄已经病入膏肓的苍老妇人,颤颤地拄着乌木寿仙杖,在周广博和周祺嵘的搀扶之下蹒跚走进正堂来。   周广博私下里偷偷地瞪周祺嵘,这袁瑶到来的消息正是周祺嵘告诉老太太的。   老太太一双浑浊的眼目,一时便看到了袁瑶,声嘶哑道:“瑶哥儿?”   袁瑶自小就被袁父当男儿养,养出男儿般的豪情志气,小时就多叫她瑶哥儿,性子也就这一两年才收敛的。   见到周老太太,袁瑶顿时潸然泪下走到在老人面前,“老太太。”   周老太太推开周广博搀扶她的手,一把抱住刚要福身的袁瑶,“好孩子,可苦了你了。”   两人顿是哭个不住,周广博和周祺嵘想劝解,都被周老太太呵斥了。   还是霍榷宽慰解释了好一会,这才略略止住了。   周老太太坐下后,拉着袁瑶的手,有些喘地指着周广博道:“是我的罪过,养出这么个趋炎附势,忘恩负义的牲畜。”   在小辈和外人面前被训斥,周广博顿时觉得脸面上极是难堪,却也不敢多言垂首低眉地听着周老太太的话。   “滚,都给我滚。”周老太太激动地拄得寿仙杖敲得地面咚咚响。   周广博和周祺嵘不敢忤逆老人,霍榷知老太太要和袁瑶说梯己话,便也跟着出去了。   见人都出去了,周老太太抹抹眼角的泪水,颤颤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房契来,“好孩子,周家对不住你,他们是容不下你了。这院子你拿着,以后也好有个容身之处。”   袁瑶不肯接,“老太太,这可是您的梯己,袁瑶不能要。”   周老太太摸摸头上的胀大,感伤道:“我这老不死的怕是要……不中用了,这些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了。”   袁瑶赶紧擦擦眼中的泪水,安慰道:“老太太尽胡说。”又指着老太太身后挂着的《福禄寿三仙图》,“您老这般说,让寿仙翁情何以堪,他老人家额上也有这凸起的肿包。依我看,这是长寿之征才对。”   周老太太顿时被逗乐了,“你这猴儿。唉,我也算看透了,生死有命。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嵘哥儿和你。嵘哥儿虽心地不坏,可耳根子软是个是非不明的,就怕他老子娘把他给岔路上带了。而你无依无靠……”老太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袁瑶又宽慰道:“老太太您放心,霍大人是要送我去姨妈家。”   “韩家?”周老太太想了下,点头道:“不说那份浅薄的亲戚情分,韩太太是个好(请念第四声)名声的,为了名声她是会收留你,明面上更不敢为难你。”   袁瑶讶异,周老太太虽老眼昏花了,但却慧眼如炬。这世上还真没多少人看清韩姨妈那体面和名声背后的表里不一。   霍榷一直守在厅堂外的不远处,没人敢靠近厅堂一步,让这一老一小安心地说着话。   那房契袁瑶最终还是没有要。   临出门时,没想周冯氏也出来相送了,她一改之前的态度,极力挽留袁瑶,却把周祺嵘给急得团团转,因他知道袁瑶一旦留下绝没好下场的,“娘,时候不早了,而且来日方长,等表哥安置好了瑶瑶,那时再叙旧也不迟。”   霍榷看看周冯氏又看看急得直飙汗的周祺嵘,目光阴沉了不少,“姨妈,我受韩家所托,怕韩家已是久等了,恕不可多留了。”   言下之意,是告诉周家的人袁瑶并非真的是无依无靠任人摆弄的,还有韩家呢。   周广博和周冯氏一愣,知强留是不成了。虽说如今韩家不比当年了,可韩孟终究也是正四品的大员。   等袁瑶主仆都上了马车走远,周祺嵘不明所以问道:“娘,你不是巴不得她们走,怎又留她们了。”   周冯氏回头,那脸面气得有些扭曲了,道:“你个不知深浅的东西,方才你祖母怕是把梯己都给她了。”   周祺嵘一听,本该是他的东西没了,着急了,“那怎办?”   周冯氏咬牙切齿地,“都土埋脖子了,竟然宁愿把梯己给个婊*子也不愿留给孙子。”思忖了片刻后,又小声对周祺嵘道:“你这样……这样……”   “好。”周祺嵘跑了。   远去的马里青玉告诉袁瑶,原来那个丫头曾经是周老太太身边陈嬷嬷的侄孙女,小时得过袁瑶的好处一直念着。   那丫头偷偷告诉青玉,说当年的婚约周家怕是不认了,他们少爷是要娶南阳伯家的五小姐王娥了。   袁瑶一直不言语只静静地听着,忽然传来急追的马蹄声。   是周祺嵘骑马追来了,对车里喊道:“瑶瑶,南阳伯五小姐是个性子极好的,她会让你进门的,你千万要等我。”   进门做不主不仆的姨娘吗?   袁瑶仰起头却还是让脸上的泪珠点点滑落,打湿了手背。   见车内无声,霍榷让周祺嵘先行回去了。   袁瑶哭个不住青素手忙脚乱,接到青玉的暗示青素很笨拙地找话来说,“姑娘方才为什么要和霍大人说这般凄凉的苦丁茶传说?”   袁瑶呆呆木木如似未闻,却听她道:“只有这般我方能平安走出周家。”   青素和青玉心中大惊,原来方才这般凶险。   袁瑶是经由这传说告诉霍榷,周家人对她袁瑶起了歹意。   强者怜弱,霍榷在惊讶愤然之余必定会尽力保她平安走出周家。   不然就像方才的周冯氏,随便一个由头便能将她留下,而后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事后霍榷再来寻也是枉然了。   正文6第二回寄人篱下(一)   三更敲响,韩府的门房早已呵欠连天可也不敢睡去,不时引颈向街头看去,忽然喊道:“来了,来了。”   其他人不由得也跟着探头出来张望。   就见一人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松绿帷幄的马车。   “没错,是霍大人。”丁管事的紧忙回头对一小厮道:“快去禀报太太。”   一时间个个精神抖擞地站了两列夹道相迎。   霍榷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递给上前来牵马的小厮,回头见袁瑶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脚凳子下来,想是在车里修整过了一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韩大人与韩公子皆不在家中,”霍榷手执马鞭过来对袁瑶道:“一家子女眷不便和我相见,我送到此即可了。”   袁瑶福身谢过,“大人搭救之恩,袁瑶没齿不忘。”   霍榷潇洒地一抱拳,“霍某也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言下之意,你要记恩的人应该是韩施巧。   袁瑶道:“袁瑶不是恩怨不明的糊涂人,自然省得,可一码归一码,你这一桩和表姐的不相干。”   对于袁瑶的分明,霍榷也只点点头,无关紧要的也不想多争辩。   此时从大门内走出一位嬷嬷来,袁瑶一眼便认出了是韩姨妈身边的郑嬷嬷。   “表姑娘可算来了,”郑嬷嬷爽朗不拘,向霍榷和袁瑶行了礼,热情道:“我们家小姐在门上好等了。”   霍榷就抬眼向门内望去,可除了影壁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清白规矩的姑娘家,要等也是在二门上等,又怎会出来抛头露面。   霍榷微微失望之余又不觉自嘲了一番。   韩家门房上的人七手八脚帮着青素和青玉将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霍榷回身牵过缰绳跃上马背,“霍某告辞了。”   见霍榷离开,青玉虽有些失落,却情难自禁地看着他的背影悸动着。   袁瑶随着郑嬷嬷进了韩家的黑油大门,往左穿过一道拱门走了几步便到了垂花门。   “瑶哥儿。”   袁瑶刚想要看清挤在垂花门内的人都有谁,便听到熟悉的唤。袁瑶循声看去只见一位佳人喜极而泣望着她,正是韩施巧。   袁瑶几步上前和韩施巧两手相牵,二人一时间难以言语只是低声抽泣。   丫头婆子七嘴八舌地劝慰着,这表姐妹两稍稍止住了,在数个婆子和丫鬟的簇拥下,跨进了垂花门。   韩府的变化不大,入门便可见面阔三间的正厅,两旁是耳房,东侧的耳房是穿堂。   下左右两旁是东西厢房,各带一个耳房。   袁瑶跟着韩施巧熟门熟路沿着抄手游廊向东厢房的檐下廊走去。   过了东厢房的檐下廊再直走便是耳房做的穿堂。   过了穿堂便是韩府的内院了。   内院和前院一般的架构,只是正房面阔五间,后还多了一排后罩房。   袁瑶和韩施巧一同走向内院的正房。   正房外的丫头见袁瑶她们,一人进去禀报了,一人掀起门上的帘栊让她们进去。   韩施巧打头进了去,袁瑶微微低头紧随。   袁瑶还未来得及看清这正房明间的摆设,便见一妇人在丫鬟的虚扶之下向她走来。   “苦命的儿啊!”妇人人未近,声便先嚎啕了起来。   袁瑶要跪下行大礼,被妇人拉住手阻止了,对袁瑶便是一通慈爱的打量,这才道:“知你平安,姐姐泉下有知也可安下一分半分的心了。”   这便韩姨妈。韩姨妈闺名刘英,庶出,比袁瑶的母亲——刘莹,这嫡出的大小姐不过小了三个月,这两人从小也谈不上有多亲厚。   只当年袁父就唯袁瑶一个女儿,怕有朝一日有不测,袁瑶上无父母照拂,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只有靠亲戚。袁父就顾及那点子亲戚关系,这才在仕途之上照看的韩孟。   想起和父亲一起逝去的母亲,袁瑶鼻尖一酸微微退开半步,还是将大礼给拜了,“姨妈。”   韩姨妈用手绢拭了拭眼下的泪水,将袁瑶扶起甚是心疼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韩施巧在旁笑道:“娘,刚交三更了,你也累得很了,不如先打住明儿再说吧。”   韩姨妈恍然,“对,你看我都糊涂了,瑶哥儿折腾了一宿也累了。”刚要回头嘱咐郑嬷嬷带袁瑶去休息。   韩施巧便拉过袁瑶来,道:“这一宿,瑶哥儿先将就着同我一屋,我们要和以前一般围炉熏香,剪灯夜话。”   袁瑶怔,可说话间已经被拉着走了,韩姨妈没道理拦着便也由着韩施巧去了。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韩姨妈脸上的慈爱慢慢散去,鼻翼旁两道深刻的纹路让她显得刻薄。   郑嬷嬷意有所指,俯身在韩姨妈耳边道:“太太,如今大小姐可是要入宫的,和表小姐这般身份的走得近,怕是不妥吧。”   韩姨妈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又下沉了几分,“我如何不知。倘若可以,我又怎容她贱籍身份近得巧儿?只是一来巧儿自小便和她要好,认准了她的话;二来她总归是我外甥女,如今又无依无靠的,来投靠我,若是无缘无故地拒她在外,与我一直在外经营的名声不符。”   郑嬷嬷扶着韩姨妈坐回炕上,思忖了片刻后,“那便寻个没太太不是的由头,打发了她出去,比如……是她自己不安分了。”   韩姨妈端起炕几上的茶碗,白郑嬷嬷一眼,“这个我自然是想到了的,只如今巧儿不愿待选,既然她和巧儿能说上话,我还要她来劝劝巧儿。”   郑嬷嬷叹了口气,安慰道:“太太,大小姐迟早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倘若不是她二哥没个志气扶不上墙,我又怎么忍心……唉!”说起自己的儿子,韩姨妈真是恨铁不成钢。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袁瑶住内院的东厢房,面阔三间加一间做净房的耳房。   厢房内,明间墙上便是一板的书架,琳琅满目。   书案上笔墨纸砚中规中矩摆设齐整,唯青釉刻瑞草纹镂空的香薰炉升腾起无序的烟气来。   北次间是琴室,韩施巧最是在意的地方,不晓得她性子的人若是不请自进,她可是会恼的。   南次间是韩施巧的卧室,和净房相通。   千工拔步床虽是显了古旧了,但那一帐精巧的浅绿双绣花草纹的纱帐却是清新的。   韩施巧催促袁瑶到耳房去沐浴,自己坐到镜台前卸下发簪步摇放下长发,准备休息了。   当袁瑶带着薄薄的水汽从耳房出来,韩施巧已换上了浅粉对襟小纱衣,一头青丝铺洒在一双连云锦软枕上,睡着了。   柔柔的烛火投映在韩施巧精致小巧的脸上,长长的眼睫毛阴影在她如细瓷般脸上轻轻晃动,眉尖微颦可见曾经无忧无虑的她也有了忧愁。   袁瑶让几个丫鬟都下去,方要过去将韩施巧伸在外的手放进锦衾中,却突然被她扑了个仰倒。   两人顿时扭滚在床上相互挠着痒痒,闹了小会儿,袁瑶求饶了这才停歇。   “被我骗到一回了吧。”对自己装睡的功夫又精进了,韩施巧得意得很。   袁瑶想坐起身来,韩施巧却不依趴在她身上,“别闹了,再不熄灯怕是姨妈就要来过问了。”   韩施巧对袁瑶这般寄人篱下小心谨慎的反应有些心疼,“瑶哥儿,你变了。”曾经神采飞扬的瑶哥儿不再了。   袁瑶微微黯然,也只有自己知道被磨去了多少棱角,也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痛,却淡淡道:“倘若可以,我也不愿改变。”   韩施巧忽然埋首在袁瑶的肩头,袁瑶能感觉到湿润滴落,韩施巧声音闷闷道:“以后这便是你的家,谁敢来欺负你,我头一个不放过。”   袁瑶忍住鼻端的酸意,但心头却是暖融融的,用微微变调的声音应道:“好。”抬手轻拍韩施巧的后背,恍恍惚惚地听着韩施巧说了好多的话。   隐隐中,听到韩施巧说:“……爹娘要我待选。”   轻拍韩施巧的手一顿,袁瑶明白了韩施巧的忧愁。   韩施巧蓦然从袁瑶的肩上抬起头来,青丝簌簌垂落,就似她脸上滴落的泪珠,“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不要进宫,我不要霍郎作路人,我不要负他。他虽是次子不能袭爵,可也有似锦前程,我不懂为何爹娘就是看不上他。”   因为不管是霍榷还是镇远侯,都不能给予韩家步步高升的荣耀,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如此,那便是皇帝。袁瑶无声地回答韩施巧。   与周家相比,韩家没了袁家的照拂,仕途之上怕是已经止步不前了。   袁瑶拿出霍榷给她的那条汗巾,为韩施巧边拭泪,边道:“你以为待选便一定能入宫了?”   韩施巧道:“难道不是吗?”   袁瑶纤纤指尖一点韩施巧的额头,“庸人自扰的傻瓜,那里有你想的这般容易。想要入宫要经一选二选三选层层筛选,可比过五关斩六将,能留下的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真的?”韩施巧稍稍止住了哭泣,可一想到以自己的姿容被选上应该是不难的,便又心酸了。   袁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又道:“因紧张而御前发挥失常,落选就在所难免了。”   韩施巧醍醐灌顶,“没错,而且那也不算是欺君了。”   心中的石头落下,韩施巧拿过袁瑶手中的汗巾胡乱在脸上一通抹,猛然又看了那汗巾半日,“这汗巾……”   袁瑶也不瞒她,“正是你霍郎的。”   韩施巧脸上一片通红,羞怯怯地问道:“那……那怎么在……你手里了?”   袁瑶道:“没人看出我哭过,就连嵘哥哥都没有,唯他看出了。他说人必自重而后他人重之。而且若不是他,我今夜也难平安走出周家了。”   韩施巧义愤填膺道:“周家那些个狼心狗肺的。”   周家袁瑶不想多提,将韩施巧按在软枕上,岔开话题调笑道:“由此可见,你的霍郎是体贴入微有担当的男子。”   因遗诏之事,袁瑶知道王姮是要嫁入霍家的,只是不知她会嫁谁,于是稍顿了片刻,又道:“世事难料,哪怕你们日后不可只是一双人,有人要和你分享他,但他确是能和你一心白首不相离的人。”   坊间早有流传霍榷的誓言,而如今他依然孑然一身,可见他是专情长情的。只要霍榷的这份情够坚定,袁瑶就不怕韩施巧会受委屈。   韩施巧又是个满脸通红。   那夜韩施巧睡得恬静安稳,袁瑶却呆望帐顶难以成眠。   和霍榷说应当将自己送到庵堂去并非以退为进的话,她无心助准备嫁入霍家的王姮,更不能连累了韩施巧的名声,佛堂庙宇迟早是她的归宿,只在那之前她想帮帮这对有情人。   正文7第二回寄人篱下(二)   少女闺阁的清晨总带着美好的清香。   馨香的茉莉铅锡,甜甜的胭脂膏子,靓丽芬芳的衣裙,精致的发饰,无不散发着少女的青春气息。   韩施巧打扮完毕回头,却见袁瑶只一身半新不旧的浅色斜襟衫,唯有下衣摆处的一角绣有几朵浅粉的海棠花,连滚边都没有。简单的发髻上也只有发绳缀以颜色,素净过头了。   “瑶哥儿,如今你我正是五彩斑斓的年纪,怎么能这般素净就过了。”韩施巧对自己的丫鬟知秋道:“你去拿我新做的那件银红绣芍药的褙子来。”   袁瑶只笑道:“巧姐姐你忘了,我还未除服呢,穿不得热闹的颜色。”   韩施巧这方想起甚是愧疚,怔忡地安慰袁瑶几句后,这才作罢。   表姐妹两一同到正房去给韩姨妈请安。   可刚出东厢房的门口,就见正房里走出两位妇人来。   见这二位,韩施巧本不想搭理的拉着袁瑶便要绕着走的,可不想其中那穿得十分艳丽的妇人径自过来了,另一位稍显安静怯弱的妇人不得不也跟着来。   “给大小姐请安。”两人齐齐福身。   这二位袁瑶是知道的,正是韩父——韩孟的妾室。   那位艳丽妖媚的是童姨娘,那位手足拘谨的是张姨娘。   说起这童姨娘可是有些手段的,韩家还为她闹过一出。   听说童姨娘本是新寡无出被夫家赶出来的,为活命不惜不要月钱只要有口饭吃也愿进来为仆为奴的。   韩姨妈贪了省钱这点,就留下了童姨娘,不想引狼入室了。   童姨娘仗着有几分姿色,私下里和韩孟勾搭成奸,还珠胎暗结。   就因这个韩姨妈气得失了头胎,韩孟便更有理由收了童姨娘。   这童姨娘的肚子也争气,生下了韩家的庶长子韩塬瀚,在韩家立马站稳了脚跟。   韩姨妈为了对抗童姨娘将自己的陪嫁丫头给开了脸,后来又抬做姨娘,可那丫头没一点妖媚劲斗不过童姨娘,最后生了个女儿叫韩施惠,也就是那个安静怯弱的张姨娘。   “昨夜表姑娘到来不曾迎接,奴家失礼了。”童姨娘笑容可掬地想袁瑶福了福身,随之又黯然神伤地用手绢拭了拭眼角,“表姑娘如今得脱离苦海,袁大人袁太太该瞑目了。”   袁瑶刚要说话,韩施巧就将她护在身后,毫不留情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   韩施巧还是这般喜怒形于色的直言不讳,若是真进宫了怕是骨头都不剩了。袁瑶无声道。   “还轮不到你一个妾婢在这丢人现眼,滚回你的地方去。”韩施巧抬手指着正房后的后罩房。   袁瑶赶紧去圆场,对童姨娘道:“童姨娘的心意袁瑶晓得了,童姨娘两年来可安好?”   童姨娘“心意”袁瑶真的是明白,是以随了童姨娘的心又怎样,于是便顺着童姨娘的意思道:“还望童姨娘代袁瑶给大表哥也带声好。”   虽说童姨有一个争气的举人儿子,可依然改变不了她主不主仆不仆的妾室身份,对于韩施巧她敢怒不敢言,气得面目抽搐,在袁瑶说到自己的儿子韩塬瀚时才微霁。   当年韩塬瀚中举人后,童姨娘曾经给韩孟吹过枕边风,想让儿子做袁家的东床之选,可袁父和周家有约在先不愿言而无信,拒绝得干脆利落。   童姨娘这番想捎带提起自己的儿子,无非是幸灾乐祸当年没和袁家结亲,正要假模假式地再说几句,就听袁瑶又道:“只是我和表姐还要去给姨妈请安,就不便和两位姨娘再话其他的了。”   “别理睬她,我这就回了娘,看她得意。”韩施巧拉着袁瑶便走。   童姨娘怒气顿时攻心转身便要冲过去,但张姨娘卑微地拦阻着,她到底也没敢真上去了,最后被张姨娘半扶半推的往后罩房去。   在过了穿堂拐进夹道时,童姨娘回头看韩施巧那阴毒的眼神,还是让袁瑶给瞥见了。   回头袁瑶是少不得要劝劝韩施巧的,该改改这火爆的性子了。   可曾经也正是这样的性子,让她们表姐妹两性情相投了。   进了正房,韩姨妈看到自家女儿一扫前些时日的愁容,虽有余怒未消但容光满面的。   韩姨妈拉二人坐到身边,故意问道:“方才在外吵闹些什么呢?”其实她都是知道的。   听母亲问起,韩施巧便将刚才的事告了状,“……娘,这女人也太得意忘形了。”   韩姨妈心中早憋了气的,“谁让你二哥不争气,连个功名都没有,而你大哥明年春闱若是及第,那便入朝为官了。”   韩施巧为哥哥抱不平,指着屋里的床榻桌椅,道:“虽说二哥哥不是读书的料,可二哥哥有双巧手,你看他为你打的这些个家什,那样不是极好的。”   韩姨妈本想说有个屁用,士农工商,工匠连农都不如,但碍于在人前要文雅没说出口,便认命般道:“也罢,等你大哥及第后耀武扬威,咱娘几个就靠你二哥这点子手艺伏低做小的吧。”   “娘,”韩施巧长长地唤了声,妥协了,“我答应了,我答应了,我待选还不成吗?”   韩姨妈顿时喜笑颜开。   韩施巧又道:“可瑶哥儿说了,选秀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想在众多佼佼者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韩姨妈和郑嬷嬷交换一眼神,心说这袁瑶果然是识趣的,这么快便说服了韩施巧。   而韩施巧则和袁瑶顽皮地眨眼。   “只要你尽力,听天由命也罢了。”韩姨妈虽说这么说,但对女儿她还是很自信的。   牵起袁瑶的手,韩姨妈很是亲和道:“有你在巧儿身边劝着,我是放心的。”   “娘,给瑶哥儿收拾好房间了吗?”韩施巧问道。   韩姨妈迟疑又为难道:“瑶哥儿可能要委屈你了。本来是要给你住西厢房的,可老爷来信说,你大表哥明年会试后就要成亲了,这西厢要留给他做新房,现下家里空余的房子就只有菩提园了。”   “那怎么行,”韩施巧立马就反对,“那园子那里是人住的。”   这菩提园袁瑶也是知道的,就在韩家的最左上角,后罩房的最边角处。   早年是韩老太太为了吃斋念佛避清静,而隔出的面阔三间后罩房,还在房前栽了株菩提树,因此才叫的菩提园。   韩老太太是嫡母但非韩孟的亲生,还曾对韩孟母子刻薄,所以晚年很是凄凉。在韩老太太过世后,那园子就愈发的没人愿意过去,便荒废了。   韩姨妈让她住那么荒凉角落的园子,无非还是怕袁瑶和韩施巧走得太近了。   袁瑶觉得自己不过是过客迟早是要离开的,有片瓦遮头也足够了,便道:“只要不是破漏崩塌,再荒凉也是可以收拾出来的。而且那园子清静,正适合我修身养性。”   “说的是。”韩姨妈连连点头称是,“你去准备好行李,要清那些也不过是一会子的功夫。”   “好。”袁瑶乖巧地应道。   见事情就这样定下了,韩施巧也不好再反对了,她知道除了内院的西厢房,家中也的确没有空余的房舍了,总不能让袁瑶去住二门外做客房的倒座吧。   前院的东西厢房住了大哥二哥,内院正房的西耳房住了二妹妹,后罩房面阔七间,童姨娘和张姨娘各住了两间,余下的三间就是菩提园的。   可爹是什么时候写的信回来,她怎么不知道?韩施巧刚要问,一想又作罢了,一挽袖子自告奋勇道:“我也去帮瑶哥儿收拾房子。”   “有丫头婆子呢,那里需要到你们动手。”可韩姨妈劝不住韩施巧。   韩施巧拉着袁瑶往正房后的后罩房去了。   后罩房,由正房东边的穿堂耳房进去。   站穿堂就看见了童姨娘的房间,缠着牵牛花的竹篱笆分隔开与张姨娘房前的那点空地。   童姨娘的房前种着几株玫瑰,平日里有耐心打理过的长得十分的好。门口的小丫头见袁瑶她们就急急进了童姨娘的房里。   张姨娘的房门前没人,但依稀可见窗内坐着人在往外望。   沿着正房后墙而铺的石板小径,袁瑶和韩施巧沿着小径往里走,小径的尽头是一道院墙。   果然是许久没人打理了,院墙上的瓦楞爆裂脱落,更有小野草长在了上头。   浑圆的月洞门,紧闭的木门漆油脱落露出灰白干裂的颜色。   不敢用力,就怕这风吹雨淋多年的门会被推倒。   门吱吱嘎嘎地开了,没见那颗菩提树,只有一个树桩在角落,房前杂草丛生,杂物堆放满院,只留一条碎石小路通往房前。   从外头看房子倒是好的,起码比那院墙看起来好多了,瓦楞还算齐整,门窗虽破旧,但重新糊了窗纸便是好的。   推开房门,一阵阴冷的尘土扑面而来,让袁瑶和韩施巧呛个不住,待到都推开了门窗通风透气后才好受些。   这三间后罩房是阔朗的,正间是以前韩老太太的佛堂了,正面墙下的花梨木夹头榫大平头案上摆放着有小门可开关的檀木佛龛。   平头案前同样是花梨木的八仙桌,桌上一个被冷灰盖得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香炉,桌边两把交椅。   到处都积了厚厚的灰,地上一踩一个脚印。   西边的次间是老太太的寝室了,一张填漆架子床,挂着的帐纱发黄发霉发臭。靠窗下的镜台比那填漆床更精致些,只是不知被什么利器刻下划痕道道,让人看了有些惊心。   东边的次间就一张弥勒榻,小几翻倒在榻上。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家什了,寥落至此,再映衬上墙角的霉迹斑斑,梁上的蛛网纵横,就跟鬼屋一般。   “不行,这怎么能住人。”韩施巧拉着袁瑶就要走。   跟着袁瑶她们来的两个婆子便解释道:“大小姐是不懂的,这只要打扫过,粉刷一遍内墙,再糊好门窗便跟新的一样了。”   袁瑶点头,微笑道:“然后院里再种些花草,或是在檐前搭个架子种上枫藤,到时荫映窗纱,几簟生凉,岂不是极好的住处了。”   韩施巧见袁瑶的笑就觉鼻头发酸,抱着袁瑶,“既然是这般好的地方,那我也要住这,我们做伴。”   知道韩施巧在为她委曲求全难过,袁瑶让青素青玉带两个婆子先出去。   袁瑶轻轻拍韩施巧的背,“这对我来说,真的已是极好的了,最起码没有刑罚,没饥肠辘辘,没朝不保夕……”   那些在阑珊坊时的遭遇,袁瑶很平静地告诉了韩施巧。   袁瑶曾经将十三娘囚困她们的那个后院,比作炼蛊的瓮真的是不为过。   那个小院是三进的,最里面那层住的是刚拐进阑珊坊来的,卖进来的又或是被贬籍进来的,那里就是一个集中营。   那里是小院的最底层,在那里被夺了羞耻之心,折了自尊心,有人不堪受辱或死了,或疯了。   当都学会了那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闺房之术后,才有资格进入到中间那个院子。   学会闺房之术在阑珊坊顶多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皮肉营生,想要做那可比贵妇的花魁便要在中间那层学琴棋书画,歌舞礼仪。   用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把自己装裱成名门闺秀、贵妇。   那里依然是披着优雅外衣,实则还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地方。   而能在前面那层居住的便是个中的佼佼者,那里最多也就住三人,将由十三娘亲自教授最高超的御男之术——六识。   所谓六识,分别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和意识,即见、闻、嗅、尝、感、知,又称六情。   例如眼识,见色之是。   色之诱人并非赤*裸*裸的情*色,而是欲露不露。   倘若你有皓腕纤纤,尽可红袖添香在旁,不管是磨墨还是铺纸,衣袖敛起几分皓腕若隐若现,只要掌握好分寸也能撩人心魄的。   诸如此类。   袁瑶也是经由这番落难,才知这其中也是大有“学问”的。   听袁瑶诉说此类种种,韩施巧几乎是泣不成声了,没想袁瑶竟然有这般非人的遭遇。   袁瑶却依旧淡淡的,只道:“倘若真是心疼我,便给我多些家什来吧,这里也太空寥了。”   韩施巧抬头擦擦泪水,“我房里有好多东西都是用不着的,我都搬来给你。”   此时门外传来声响,“哎哟,难道要让表姑娘住这等地方吗?这还是亲外甥女呢,怎么就这么忍心。”能说出这种不知轻重话的人,除了童姨娘没谁。   “是故,你要让出你那房子给瑶哥儿,体现你的长辈慈爱之心吗?”韩姨妈的声音随即从园子外传来,不待童姨娘说话又道:“既然童姨娘这般舍己为我外甥女,那我就待瑶哥儿先谢过了。”   韩施巧也想要出去呛声童姨娘,被袁瑶拦下了,“怎么说她都是大表哥的亲娘,闹腾起来有伤你们兄妹情分,这些事还是由姨妈应对便成了。”后赶紧又将话扯回,“你就用心帮我收拾园子吧。”   说起这个异母的大哥,韩施巧还是敬重的。   而且韩塬瀚的性子和童姨娘完全不像,韩塬瀚内敛沉稳,不苟言笑,但处事公正。   想罢,韩施巧也不去计较了,开始计划怎么收拾出这屋子。   而韩姨妈的动作也是效率的,先让人整修屋顶瓦楞,铲除杂草,粉刷内墙,装糊窗纸,这样园子除了院墙,看起来也焕然一新了。   而房里则多了书架、箱笼、琴桌、屏风、日月桌和四个红酸枝的绣墩,多的就没有了,但这一摆好就有了人气的感觉。   袁瑶也没指望韩姨妈能再给多她什么,韩家这些年也是出项多过进项,全靠的是先人留下的资产维持着,若不是韩姨妈嫁过来后精打细算持家有道,怕也早早地败落了。   而下人,袁瑶已有青素和青玉伺候了,韩姨妈也就给了她一个粗使的婆子。   韩施巧和她的丫鬟知秋,一起帮着袁瑶主仆几人打扫园子。   袁瑶和韩施巧将那张已经掉漆虫蛀的填漆床挂上浅粉的流水勾纱帐帘,那残破的架子床也算看得过去了。   此时在擦拭佛龛的青素突然大叫了起来,“啊……”   几人回头,就见小佛龛内被擦拭一新的佛像竟然在绽放着黄金的光泽。   “是金的!”青玉惊讶道。   韩施巧也以为然。   倒是袁瑶一笑置之,倘若真是纯金的韩姨妈又怎会任它在这一放便是多年。   虽如此说,但袁瑶每日还是少不得在佛前点上几柱香的。   而在袁瑶搬进菩提园的当天夜里,韩孟、韩塬瀚和韩塬海父子三人回来了。   正文8第二回寄人篱下(三)   此次韩孟带两个儿子回宗族,一是为了老族长去世新族长的继任,二是为了给韩塬瀚记嫡母名下入族谱。   韩孟这一支在族里不过是旁支,但韩孟有官职在身,族中便给予他族老之职。   得了婆子的传话,袁瑶便依礼来见韩孟。   韩孟见她,也未细说什么便让她回菩提园休息了。   在袁瑶走后,韩姨妈告诉韩孟说韩施巧终于答应去选秀了,而关于袁瑶的安排,韩孟也只说了句让韩姨妈看着办。   袁瑶在回菩提园时,在穿堂耳房处意外遇上了韩塬瀚。   韩塬瀚穿银灰的直裰,腰系丝绦,不算俊朗的脸上轮廓刚硬,不苟言笑,整个给人的感觉过于严肃冷硬。   “大表哥。”袁瑶福身行礼。   会在这里遇到袁瑶,韩塬瀚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将那意外藏在他不苟言笑之下了,作揖还礼后,两人简单地问候了几句便散了。   可在袁瑶走远时,韩塬瀚却回头偷偷地目送着她进的园子。   韩塬瀚的目光很复杂,可细细品来却也不难品出其中的思慕来。   当日在得了袁瑶下落的消息后,突如其来的惊喜几乎让他失态。   冷静下来后,才想起父亲要带他回族中的事,这样一来便要错过袁瑶挂牌接客的日子了。   再来他也没那么多的银子赎袁瑶,权衡再三之下,他决定去找大妹妹。   大妹妹自小和袁瑶的情分深厚,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果然,大妹妹让他去找镇远侯的公子霍榷,道明是她所托,霍榷毅然答应相助。   如今见到袁瑶平安,他悠悠地松了口气,这才去看童姨娘。   穿过玫瑰花丛,韩塬瀚掀开门上的帘栊进去,只觉一阵过分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眉头不禁皱起。   童姨娘刚好从里屋出来坐在炕上,韩塬瀚方要提醒熏香过重对身体无益的话,便见童姨娘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般,趴在炕几上哭道:“大爷,幸得老爷和大爷回来得及时,不然奴家就要被委屈死了。”   韩塬瀚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童姨娘拿着手绢边拭泪,边冤屈道:“我也不过是想和表小姐叙下旧,安慰她一番而已,可巧姐儿却对我大呼小叫的,还叫我滚。”   韩塬瀚面上不置一词,冷眼继续听着。   童姨娘说完一桩,又道:“后来我不过是想为表小姐鸣不平,太太竟然将她安置在菩提园这等荒凉的园子,说了几句,太太就扭转黑白逼我换住处了,还说……”童姨娘絮絮叨叨,添油加醋的。   对生育了自己的这个姨娘,她的品性韩塬瀚是清楚的,但无论如何她对自己都是有生育之恩的,因此他也总是规劝的多。   可韩塬瀚规劝来规劝去总是老三篇,童姨娘听多了,面上不说但心里却早便嗤之以鼻了。韩塬瀚只一开腔她便开始哭天抢地的,“我好命苦啊,十月怀胎生下个胳膊肘往外的……”   韩塬瀚冷着脸道:“那你说你哪一桩是有理的?”指着菩提园的所在,“这前一桩,你和表妹何来的旧日情分可叙?你不过是想拿话作践她罢了。再说这最后一桩,什么鸣不平,实则是挑拨是非的。现在我跟前又尽是搬弄口舌,不就是想挑唆我去闹个家宅不宁吗?你当家里的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那点子想兴风作浪的心思来。”   说到激动处韩塬瀚拍案而起,拂袖而起。   从未见过儿子脾气的,吓得童姨娘不敢再哭闹了,只是回头一想又越发地觉得自己可怜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童姨娘这些年来不是没想过要报复韩姨妈的,可韩姨妈在外经营得一身的好名声,就算她出去嚷嚷韩姨妈的表里不一,也没人信她的。   越想越发觉得怄气了,童姨娘发誓一定要找出韩姨妈的短处来,狠狠折腾。   ……   次日韩孟便将韩施巧的花名册上报到户部。   秀女三年一选,户部将各处上报的名册翻阅核对,调查风评名声,这算一选。   这二选,就是选体貌。   各待选秀女由家人送至皇城玄武门,由户部交内监引阅,挑出有病的、残疾的、相貌丑陋的,余下的记名。   二选过后,户部将记名的秀女汇总造册,呈报皇帝。   皇帝决定选阅日期,进行最后的御前挑选,此为三选,又称为殿选。   既然名册已经递上去了,韩家也只剩下等的分了。   而袁瑶的日子更是简单了,除了去给韩姨妈请安基本上连菩提园的门都不出的,韩姨妈想寻她的错也是没处找去的。   想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她又不知哪里来的钱银自足的很,竟然也为难不了她。   这让韩姨妈焦急了,就怕户部早早的就来查他们家的风评,知道有个袁瑶在。   郑嬷嬷便献上计策来,“既然她这般不识趣,那怪不得老奴使些手段来了。”   “不行,”韩姨妈立马否决了,“你别忘了巧儿可是护着她的,太出格了,巧儿又要不依了。”   “那如何是好?”郑嬷嬷一时也没折了。   韩姨妈拧眉思索,“容我想想……再想想。”韩姨妈习惯想事时四处张望,忽然灵光一现,“那园子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郑嬷嬷想了下,“那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就当年那老虔婆留下的佛龛还光鲜些,但也是不值一钱的东西,就住园子里的几个丫头如珠似宝的每天供着。”   韩姨妈一听有谱,招手让郑嬷嬷附耳过来道:“你就说那佛龛……”   ……   “砰”的一声大响,菩提园月洞门上摇摇欲坠的两扇木门被人粗鲁地拍开,震得门楣上的瓦砾沙石纷纷落下,墙内的砖块都松动了。   就见是韩姨妈派来给袁瑶当粗使的刘婆子,扭着肥壮腰身拎着个食盒进来了。   在园子角落的树桩上扇着两个风炉的青素看都不看刘婆子,专注于小风炉上的两个小砂锅。   在屋里的袁瑶和青玉也只是瞥了刘婆子一眼,这些日子都习以为常了,该看书的继续看书,该刺绣的继续刺绣。   刘婆子见园子里的人对她到来都无动于衷,便故意将食盒里的饭食用力地磕在东次间里的日月桌上,边放还边故意说给袁瑶他们听到,“别人跟着主子体面,我跟着的却是下九流都不如的,老脸都快丢光了。”   青玉从绣架上抬起头来,“哟,刘大娘,虽说我们家姑娘是外姓人算不得你们家的主子,可你这般背地里诋毁你们家太太,我们家姑娘作为太太的外甥女可是也能教训你的。”   “你……好你个小贱蹄子,”刘婆子气恼地指着青玉,“竟然敢胡扯,我……我何时诋毁太太了,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青玉不后退反而迎了上来,“奴婢哪里胡扯了,可是你自己说的,别人跟了主子都是体面的,你跟的却是下九流都不如的。你主子不是你们家太太还有谁?”   见刘婆子指着袁瑶,青玉又补了句,“我们姑娘外姓人,可不敢算是你们韩家的主子。”   “你……”刘婆子气得将最后一碗饭狠狠地搁到桌上,提起食盒转身就要走,却绊到了桌边的绣墩,整个人摔了个饿狗扑屎。   青玉毫不给面子大笑了起来。   刘婆子心中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太太交待不可闹得太过给小姐知道了,老娘一定撕了这贱蹄子。”   袁瑶已经从西次间放下书过来坐到桌前,“青玉不得无礼,刘大娘终是年长你许多的,还不去扶起来。”   青玉不情不愿,刘婆子则挥掉青玉递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见袁瑶似是不太满意地看着那些没半点荤腥的饭菜,又幸灾乐祸了。   刘婆子刚要抬腿走,便听到袁瑶道:“大娘留步,这菜……”   没听完刘婆子就来劲了,“哟,表姑娘这菜怎么了?我们太太都吃得,你就吃不得了,可够矜贵的。”   袁瑶笑道:“刘大娘误会了,我是想说这菜赏你带回去吃了。”   青素从外头端着小砂锅进来了,顿时香飘满屋,让刘婆子都禁不住馋了一下。   得了袁瑶的话,青玉将那盘炒都没炒熟的白菜帮子塞给刘婆子,“您老出去时记得顺手关了园门。”   “哼。”刘婆子瞪青玉一眼,便一瘸一拐的拖着摔疼的脚出去了。   青素边掀开砂锅盖,边小声道:“幸好十三娘想得周到,事先预备了银票给姑娘傍身,不然就要被这些人给为难死了。”   银票那里是十三娘给袁瑶傍身的,是给袁瑶的活动经费。   “罢了,”袁瑶摆摆手示意青素别说了,“反正我们在这也呆不长久。”最多也就等到韩施巧选秀完了。   “砰”的摔门声,主仆三人知道是刘婆子出园子了,正准备要开饭了,又听到园外传来韩施巧的声音,“刘嬷嬷好大的气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主子,里面的人给你气受了。”   刘婆子在外嗫嚅些什么,屋里的人没听清,但韩施巧要管事的罚了刘婆子一个月的月钱,她们是听清了。   袁瑶到屋子的门口去,就见韩施巧脸色不佳的带着知秋从月洞门外进来。   表姐妹一起进的屋,闻到香味韩施巧问道:“什么那么香?把我馋虫都给勾了出来。”   青玉愤愤的刚要说什么,袁瑶一个眼神飘来,她只好咽了下去。   “是烩素什锦。”袁瑶道。   “好啊,你们开小灶。”韩施巧玩笑道:“娘那里都没你这的好菜式,以后我就来你们这蹭饭了。”   青玉看不下去但又不能说什么,冷着脸道:“还有一个汤,奴婢去端来。”   韩施巧见青玉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但袁瑶含糊着应付了过去,她也就没细问了,一顿饭吃到只打饱嗝。   “没想到青素手艺这般了得,没点荤腥也能弄得色香味俱全。”说着,韩施巧又打了个嗝,接过青素端来的茶盏呷了一口,前一刻还笑嘻嘻的,后一刻又黯然了。   “这茶不对吗?”袁瑶试了一口,虽不是什么极品,但也是过得去的,比韩姨妈给她的茶沫子好多了。   当然这也是袁瑶用自己的银子买的。   韩施巧欲言又止,看看屋里的其他人。   袁瑶闻弦歌而知雅意,让青素她们收拾完就都出去,然后牵着韩施巧的手到西次间去坐。   才坐下还不用袁瑶问,韩施巧自己便将事都倒了出来。   正文9第二回寄人篱下(四)   “我待选,霍郎怕是知道了,很是焦急,可我们又不便相见,他只能几次三番地让人来找我,可都被娘挡了回去。”韩施巧抓着袁瑶的手,“娘将门户看得紧,我消息也递不出去,可就算递得出去我也是信不过旁人的。”说着,韩施巧哭了,“知道他不明真相而焦心,我也似在火上烤。”   听了这话,袁瑶却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难处,原来是为这个。”   韩施巧就似见了救星,“瑶哥儿,难道你有法子?”   袁瑶并未急着说自己的法子,而是起身去给屋里的小风炉加块炭,将小铜壶架上烧水,这才问道:“你可信我?”   韩施巧想都没想,“自然是信的。”   袁瑶过来拉起她来就往外送,“那你便安安心心地回去等着。”   韩施巧茫然不解道:“妹妹还没将法子告诉我呢。”   “佛曰不可说。”袁瑶打定主意卖关子了,一路将韩施巧送出月洞门外。   韩施巧几步一回头的。   待到韩施巧过了穿堂回了内院,袁瑶这才转身回园子里,不想瞥见张姨娘的屋檐下站着一位身穿半旧襦裙的姑娘,在忘情地模仿着韩施巧方才的举止。   袁瑶怔了下才想起,是韩施惠,韩施巧的妹妹,张姨娘所出。   这个韩施惠虽说也有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可对她,袁瑶同情多过那点子情谊。   张姨娘不比童姨娘要强,是故不但处处被童姨娘打压着,韩姨妈也为能时时拿捏住她,也不许她出头。   可想而知,韩施惠母女在这家中有多不受待见。   感觉到袁瑶的目光,韩施惠尴尬得手足无措,红着脸低下头,远远的就屈膝向袁瑶福了福身,“袁姐姐好。”   袁瑶还礼,“惠妹妹,我们许久不见了,可得空到我屋里坐坐。”   韩施惠回头看看张姨娘的屋子,轻应了声:“好。”   袁瑶将韩施惠领到东次间,亲手泡了茶给她,“惠妹妹还是这般喜欢学巧儿表姐。”   韩施惠端起茶盏挡住羞红的脸庞,“又让袁姐姐见笑了。”   袁瑶摇摇头,劝道:“你又何必要去学谁呢,腹有诗书气自华。”   韩施惠似是不愿在这上头多谈论,便道:“早就该来见袁姐姐的,只是手上的绣活有些赶,如今才得的空。”   袁瑶知道她的处境,慢慢拉过韩施惠的手,只见一双手伤痕点点粗糙不已,“可怜,十指连心。”说罢,去拿伤药给韩施惠敷上。   韩施惠看着袁瑶给她敷药哭了,用力地哭,使劲地嚎,似是要将这些年受的委屈给吼出来。   发泄过后,韩施惠边苦笑,边哽咽道:“我今年都十五了,可官媒婆上门来总提的是姐姐,没一人提及我,定是我过于粗俗不堪了。我想学姐姐,就算学不来姐姐的才华,至少也要学了姐姐的言谈神色,东施效尤也罢了。”   袁瑶给她擦擦眼泪,道:“这就是你多心了。所谓长幼有序,巧儿表姐都未定下,怎能先提妹妹。”   韩施惠似是被一语惊醒,又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才走的。   袁瑶估摸着也是韩姨妈得闲的时候了,就过去了。   正在屋里和郑嬷嬷说话的韩姨妈一听袁瑶这时间过来,便疑问了。   郑嬷嬷却十分地清楚道:“今儿大中午的,大小姐去找她了,”若有所指的指着韩府大门外头,道:“怕是也为了那桩子事。”   韩姨妈一听火气便上来的,“巧儿念着这般不合礼数的事,她不但不劝着反而撺掇着往坏里教,真真是祸害,留不得了。”   郑嬷嬷附和道:“她不提这事也罢,敢提立马就撵了她,这可是现成的由头。”   韩姨妈将茶碗盖扣上,“去叫她进来。”   没一会,袁瑶进来福身。   “嗯。”韩姨妈点头,不冷不淡的指着炕边的小杌子,“坐吧。”   袁瑶坐下客气地问候了韩姨妈几句后便开门见山了,“我孝期将满,除服做道场,可我不识人,不知道哪位大师擅此道。”   韩姨妈和郑嬷嬷怔了下,她们一腔怒气就等着袁瑶说韩施巧的事,没想袁瑶是说这事,顿时那气又得憋回肚子里去了。   韩姨妈僵硬着点点头,道:“应该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要说做法打醮,非南山寺出尘大师和三清观的明清道长莫属。只是如今这二位世外高人已经不管这些庶务,一心修行了。”   袁瑶虽觉有些失望,但仍道:“就算如此,我也想要登门去试试。”   韩姨妈又道:“按理说,这些姨妈该帮你操持的,不应让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只是你也知道的,你大表哥明年便要会试了,运气好还能殿试,而巧儿又要备选,我真是忙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姨妈为一家子已是操劳的了,那里还能麻烦姨妈的,”袁瑶很是体贴说到,“我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料理些事了。”   韩姨妈作势拍拍袁瑶的手,“虽如此说,但这银子姨妈还是得出一份子的。”   话至此,袁瑶目的以达到了,便起身告辞了。   待到袁瑶出门后,韩姨妈脸面阴沉着,道:“你觉得她有没那心思?”   郑嬷嬷冷笑道:“老奴以为,只要多派两个婆子跟着她出去,就算她有那想牵线搭桥的心思也不敢使出来。”   “哼,没错。”   翌日,韩姨妈让郑嬷嬷雇了辆体面的马车,又支了李婆子和牛婆子跟着,这才给了一两银子,说是做道场的银子。   青玉以马车小坐不下五人,让两婆子和车把式坐车辕去。   马车向城外去,袁瑶微微掀开车帘,正好看见郑爽向和她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袁瑶笑着放下了帘子,听青玉道:“雇马车做面子的钱都比给的银子多,亏她们拿得出手。”   “罢了,”袁瑶不以为然地笑道,“我们也不缺这点银子使。”   十三娘给的银票数额不小,总共上千两呢。   马车一路往南去,恰逢为了选秀而出城乞求神明庇佑的各家女眷。   车子、轿子在城南堵了一路,为此一匹快马和袁瑶擦肩错过了。   出了城门才畅通,一条大道直通南山寺。   停靠在南山寺前的各色马车,令寺内的香火比往日更鼎盛了。   虽人气旺盛,但寺里的姑子也颇能应付自如的,倒也井然有序。   袁瑶随大流,烧了香拜了佛,出手阔绰地添了灯油钱。   不管是僧是俗,金银总是能打动一些人的,找来南山寺的掌院出于师太说明了来意。   袁瑶也知道出尘主持既然已经不管庶务了,断不可能为她一人破了例,所以也没强求,可看在金银的份上出于师太也会将道场做得妥妥帖帖的。   但琐碎的还是不少的,袁瑶一一将李婆子和牛婆子给打发了去做这些琐碎的事。   商议完毕,出于师太请袁瑶到精舍休息。   袁瑶与出于师太居高在假山巅的凉亭内,俯览南山寺,远望可见大殿前的人头攒动,但佛门清静地无人大声喧哗,倒也算是平静的。   可想在人群中寻一人也不易,倘若进屋里就更不容易找了。   袁瑶想了下婉拒了出于师太的好意。   出于师太也不勉强,留了姑子在旁伺候着便离开了。   想引人来,最好之法便是作出异样的声响来。想到此,袁瑶计上心头,吩咐青玉去取她的七弦琴来,又让青素焚香净气。   来时,并未带香,青素在向寺中的姑子要了些檀香。   一炉青烟,袁瑶坐于琴后,指尖落在弦上拨出静远淡逸之音。   曲韵畅达,颇有晨钟暮鼓,背经梵语之效,时而顿成浩然正气,回荡于胸腹,时而如宿寮房,木鱼念珠,清静身心。   一曲余音未散,便见一人头戴四翼展翅金冠,身穿箭袖纯白明绸团兰花长褶的男子,手持马鞭向袁瑶她们而来。   袁瑶嘱咐青玉和青素收好琴,沿着假山的小径下来,霍榷正等在山下,“知错过了,又回头找了一回。也幸得你想得起弹这《那罗法曲》,不然人这般多,我也是找不过来的。”   说到这《那罗法曲》霍榷感慨颇多,“犹记当年我去姨父家做客,巧儿正是弹这《那罗法曲》引的我去。”   袁瑶一愣,初见霍榷情景袁瑶是记得的。   霍榷高中探花郎,周家借机宴请四邻,霍榷拨不开脸便也来了。   韩施巧到袁家玩赶巧了也一起赴宴,两小女孩子不耐酒席的沉闷,便到周老太太的园子玩,出来时和霍榷相遇。   当时见到霍榷,韩施巧情窦初开羞红了脸面,想来那时他们便一见倾心了吧。   只是,当时弹《那罗法曲》的不是韩施巧。   在去周老太太园里,见老太太在诵经,袁瑶便想炫耀下刚才从残籍中拼凑来的禅乐,便班门弄斧了。   后来这《那罗法曲》因韩施巧在佛光会上一曲成名,韩施巧也因此名动京城。   至于霍榷为何一见她们姐妹便先入为主以为曲子是韩施巧所弹的,应是她当时假小子装扮的缘故吧。   “那时巧儿的琴技虽还生涩,却难能的弹出了能涤荡心性的清净来。”霍榷回想起当初,脸上透出了微笑。   袁瑶浅笑淡淡,未做任何的辩解。   收拾东西从山上下来的青玉,见霍榷额前汗珠点点,衣衫之上也因一路风尘,白色缎面也蒙上了淡淡的土色,可丝毫不改他的俊逸风姿,便擅自上前递给他手绢。   青玉这份过于灵巧的殷勤别说霍榷,就是袁瑶也为之一怔。   霍榷瞥了眼那手绢未接过,大步向前错开几步,让青玉落了个尴尬。   正文10第二回寄人篱下(五)   袁瑶扫看青玉一眼,接过青素递来的汗巾,“你们都离几步吧。”   看青玉和青素走远,袁瑶这才走向霍榷,“物归原主。”   霍榷看是原先自己给袁瑶的汗巾,接过了,“巧儿为何改变了主意?”他问得很沉重。   袁瑶道:“姨父和姨妈早便有意让表姐进宫了,只是三年前今上因故取消了那年的大选。如今机会再来,姨父和姨妈又怎会错过。”   “那巧儿也是这主意?”霍榷急切想知道。   袁瑶叹了口气,“父母之命终究难违,忤逆之名儿女皆难承。”   霍榷沉默了,他知道袁瑶说得有理。   袁瑶又道:“二老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倘若落选了,就都死心了。”   霍榷一惊,“落选?难不成巧儿想御前藏拙,那可欺君大罪。”   袁瑶笑道:“天子之威,震慑四海,小小女子如何受得,御前失仪,在情在理。”   虽说这办法冒险,但也不失是两全法,而且那些宫中的内监都是贪得无厌的,不是有银子便能使得通的,他们只想着今后的利益最大化,才不在乎眼前的那些蝇头小利。   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小四品官女儿,如何能和勋贵世家的所能带来的利益相比。   如今确认韩施巧心意依旧,霍榷也算是松了口气。   各自了了心事,即时归去。   袁瑶回到韩家,先去告了韩姨妈一声,知韩姨妈更想听的是刘婆子和牛婆子的回话,便也没多留。   以送符为借口到东厢房找韩施巧,将话说清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带着青玉回菩提园,刚进门青素就一脸焦急要往外赶,道:“姑娘,金佛不见了。奴婢这正要去和郑嬷嬷说失窃了。”   袁瑶眉尖微微一动,危机感来袭。   这金佛多数人都以为是真的,因此不论这金佛是真失窃了,还是假的,都足够让人以“做贼子的喊抓贼”将她反咬一口的。   思忖片刻,袁瑶当下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决定对策后,袁瑶道:“都不许声张,这几日不要开佛龛,还有留意都有谁问起过这金佛的事,即刻来回我。”   “是。”青素和青玉应道。   袁瑶走到东次间的罗汉榻上坐下,“青玉,跪下。”声虽淡淡没半分的威慑力,却让青玉惊吓不小。   青玉犹犹豫豫的,刚要用话哄了过去,又听袁瑶道:“要么收起你那点子学来的皮毛,安安分分地在我身边;要么我让阑珊坊的人接你回去,让你学以致用。”   “扑通”,青玉两腿一软跪地上了,慌忙不迭地向袁瑶磕头,“姑娘,你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知错了。”   头碰在冰凉的地砖上,咚咚地作响。   阑珊坊虽说还不至于是地狱,可出来了的人没谁想再回去的。   袁瑶没立刻就放过了她,让青玉跪了一夜,这才道:“只此一次,绝无下例。”   “谢姑娘恩典。”青玉连忙叩谢。   虽说还有些日子,但袁瑶已借着机会将禫祭除服的事给忙了起来,把某些人给看得不知深浅,也好让人一头撞进来。   袁瑶晨起梳妆,和往常一样带着青素按时到韩姨妈屋里请安,出来见郑嬷嬷在训斥感冬。   感冬是刘婆子的孙女,仗着她老子在韩孟跟前当了差,如今她又跟了郑嬷嬷,平时是有些自己以为身份不同,有时连韩施巧房里的知秋都敢呛声,也该训训了,不然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当时袁瑶也没多在意,带着青素回菩提园用早饭去,却在月洞门前遇上了给她们送早饭来还不知情的刘婆子。   许是方才又和青玉拌嘴了吧,刘婆子正气呼呼的,见了袁瑶立马又换了嘴脸,告状道:“表姑娘,不是我刘婆子嚼舌,这青玉姑娘的脾气可快赶上你这做主子的了,奴婢也不过说了句,这佛祖是要天天烧香供着那才诚心,这样拜一日休两日的,心不诚,佛祖可是会怪罪的。奴婢也不过是一片好心,这位姑奶奶便给奴婢好一顿排头。”   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子做作的假好心。   无缘无故的就关心起她们园子烧香拜佛的事,而且又是那么巧的在金佛丢失之后。   袁瑶心中明白了几分,客气道:“到底是你们年纪大的人经历的多,我们年轻不懂事,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回头我便去说她。”   “哎。”得了话,刘婆子高兴得有些幸灾乐祸的。   只见袁瑶刚要进门,又回了头似有话要说,是最后才下定决心要说出来,道:“刘大娘,有句话可能有些得罪,可袁瑶不说心里难安。”   刘婆子觉得袁瑶平时是好对付的,只有那青玉是刁蛮的,便爽快道:“表姑娘尽管说,奴婢这老脸什么都受得住。”   袁瑶先是掐指算了算,“看大娘的印堂略是暗沉,眉眼处捎带晦气,近日家中怕是会诸事不顺,还会有血光之灾。”   一听这话,刘婆子顿时脸上过不去了,可刚才自己话说在前头了,又不好发作,只虚应着送袁瑶进了园子,等袁瑶一进去她就呸了口,边走边嘟囔着,“什么东西。”在穿堂口遇上了韩塬瀚,紧忙福身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韩塬瀚看看刘婆子又看看菩提园,心中暗算着什么,便往童姨娘处去了。   话说袁瑶才进屋子,青玉便是一通的鹦鹉学舌,袁瑶只道:“这我知道了,还有谁说起这佛龛的事了?”   青素这厢接话了,“方才姑娘在太太屋里请安,郑嬷嬷在外头问起过奴婢,说让姑娘得好声看好这佛龛,这可是镇宅之物,连挪动半分都是不得的,故而才数年停在这园子里不动它。”   一时间,袁瑶又明白了事情的七八分,道:“倘若有人再问,你们照旧这般应着。”反正饵她是抛出去了,就等鱼儿咬钩了。   也不知是袁瑶铁口直断说对了,还是刘婆子真的该倒霉了,家中果然是诸事不顺。   先是孙女感冬被罚了月钱,还调出了内院,接着是在前院当差的孙子被韩塬瀚给训斥了,好好的差事也被别个给顶了去。   越想刘婆子心头越郁卒,脾气也就越发的不好了,似是跟那月洞门有不共戴天之仇,呼地就拍过去。   这那里经得住她这么一掌,就见平日里头已经松动的门楣,瓦楞砖块哗哗地就往刘婆子脸上拍,把她砸了个血流满面,嗷嗷大叫的。   青素和青玉跑出来,从瓦砾里把刘婆子给扶了起来,还不时念叨:“应验了,我们家姑娘的话真的应验了,这不是血光之灾是什么。”   刘婆子一听刚要说话,不想一时过于激动昏厥了过去。   等人被七手八脚地抬走后,青玉和青素回屋都不禁好奇地问:“姑娘,你是怎么知道这刘婆子近来家中诸事不顺,又有血光之灾的?”   袁瑶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感冬被训是在我说她之前,人便有这般心理,一旦一事不顺就常看些小事都是不顺的了。”   “可我听说,刘婆子那孙子的差事被别人顶了,是真的,大爷发的话。”青玉道。   袁瑶微怔,巧合吗?似乎又巧得太对时机了。   “那这血光之灾,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青素问道。   袁瑶笑了,“那院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的,我都唯恐不够小心,她倒好一日几回的劲头,那门那里经得住,不用我说,她被砸也是早晚的事。”   青素和青玉一听,也都乐了。   袁瑶收起了玩笑,“好戏就要上演了,你们都谨慎着些。”   “是。”青玉和青素齐声应道。   话说这刘婆子被抬回前头的倒座包扎好了伤口,才醒过来不论谁劝都躺不住,非要去找袁瑶。   刘婆子儿媳妇看劝不住,就扶着她到菩提园了。   正直午后,袁瑶要歇午觉,青玉和青素在院子里打理着新种下的花草,见刘婆子婆媳一道来,讶异道:“刘大娘你都伤成这模样了,得将养着才是,怎么又来了?”   刘婆子儿媳妇道:“可不是。不听,非得来。我琢磨着这园子是不是有什么神儿,把我婆婆给勾来的。”   “你住口,别胡说。”刘婆子平常中气十足的嗓门,这会子虚弱得很。   训斥完儿媳妇,刘婆子这才恭恭敬敬问青素和青玉,“两位姑娘忙呢?”   这话一出,刘婆子儿媳妇就怪诞了,平日里自家婆婆和这两丫头可是水火不相容的,今儿怎么这么好说话了?难道真的撞着什么邪了?   刘婆子儿媳妇疑神疑鬼的看看这院子,想起府里一些碎嘴私下传的话来。   说这韩老太太死得极凄凉,这屋子怨气重,倘若不是有佛龛镇着,早就跑出来作祟了。   刘婆子不知儿媳妇想的事,继续问青玉和青素,“表姑娘歇午觉吧?”   青素点点头,“怕吵着,我和青玉都不敢在里头呆着。”   刘婆子顿时不知话该怎么说了,青玉边给浇水,边道:“刘大娘,若是事不着急就稍等片刻,我们家姑娘也快醒了。”   “急,啊,不急,不急。”刘婆子连连道。   这时屋里传来声响,“谁在外头呢?”   “姑娘醒了。”青玉说完,和青素一同进屋里了,没一会就见青素出来了,“大娘,我们家姑娘说,您老伤着让你快进去呢。”   正文11第二回寄人篱下(六)   刘婆子赶紧地让儿媳妇搀扶着进去了。   袁瑶就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歪着,见这对婆媳进来了,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大娘安心养伤,这儿的差事我会给你留着的,不会让人顶了你的去。”   不想刘婆子拉着儿媳妇就跪了下来,“奴婢念表姑娘的恩了,可还请表姑娘再救奴婢一回。”   袁瑶赶紧差青玉和青素扶她们起来,“大娘这话怎么说的。”   青玉和青素扶着刘婆子坐绣墩上,刘婆子这才道:“前些日子表姑娘好心提醒奴婢,奴婢却不识好歹没把表姑娘的话放心上,如今都一一应验了,怕是还有更大的劫难在后头,望表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奴婢一家老小的。”   袁瑶很为难的,“也不怕大娘笑话,我就学了点皮毛,你们家这事的确是挺棘手的。”袁瑶迟疑了好一会,让刘婆子等得又要跪下来时,才又道:“要不我给大娘再卜上一挂?”   “那是要的。表姑娘果然是慈悲心肠。”刘婆子赶紧的。   袁瑶下了罗汉床,到日月桌旁的绣墩坐下,煞有其事道:“我道行浅,怕是要借沾了大娘人气儿的物件相助才行。”   “那是自然的,自然的。”刘婆子一时又不知道该拿什么,“不知表姑娘要奴婢身上什么物件。”   袁瑶伸出三个指头,“只需三个铜板。”   刘婆子从袖子里摸出三个铜钱递给袁瑶。   袁瑶让青素将桌上的茶给倒了,腾出一个空茶碗来,将铜板掷入碗中盖上碗盖,摇了起来。   叮叮咚咚的一番作响,袁瑶这才又将铜钱倒了出来,数着阴面和阳面,一时间脸色不大好。   见这状况刘婆子和她儿媳妇的心都揪了起来,“怎么样了?”   袁瑶也不急着答,让青玉到西次间拿了本书来,翻了几页,“这爻象……大不吉,怕后头还有比血光之灾更甚的祸事。”   “啊……”刘婆子差点又厥了过去。   刘婆子儿媳妇赶紧地又掐人中又背后顺气的,刘婆子这才缓过气来,“表姑娘这可怎么办?你大慈大悲,可要救救奴婢啊!”   袁瑶极是为难的神情,又从头来卜了一卦,这次脸色越发差了,对刘婆子道:“大娘近来可是得罪过什么神明了?”   刘婆子儿媳妇一听,道:“我婆婆是最敬重神明的,怎么会得罪了去。”   袁瑶摇摇头,“你是不知,这请神容易送神难。有时请了神也不自知,没供奉,这就把神给开罪了……”   刘婆子被袁瑶的请神两字给惊着了,突然大叫一声,“啊!”似乎想起什么来了,很是害怕地问道:“倘若我老婆子真的是得罪了神明,又该如何化解?”   袁瑶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先将神明送回原处,日日忏悔在前,许是还有些用处吧。”   “谢表姑娘,谢表姑娘。”刘婆子站起来谢过,就火急火燎的往外走了。   青素收拾桌子曾看了袁瑶对爻象的那页书。   青玉凑过来问道:“什么?”   青素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三打白骨精。”   青玉:“……”姑娘,真敢诌啊!   青玉将这婆媳送出月洞门外,就见刘婆子蹒跚着就往童姨娘屋里去了。   刚开始童姨娘屋里还安安静静的,后来动静就大了,那叫骂哭喊声快把韩家给掀了。   袁瑶知时机会到了,便往韩姨妈的屋里去。   韩姨妈正遣郑嬷嬷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头就见郑嬷嬷领着童姨娘和刘婆子婆媳一块来了。   这刘婆子嘴里还喊着要让太太做主。   见刘婆子头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了,袁瑶赶紧让人来给她再包扎包扎。   刘婆子感激得很,满心内疚地对袁瑶道:“表姑娘,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鬼了迷心窍,为了几个钱竟然帮着人偷了表姑娘屋里的金佛。”   一旁郑嬷嬷恨不得拿东西堵了刘婆子的嘴。   袁瑶听了就像刚刚才知晓这事的,惊讶不已,对青玉道:“快你回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她血口喷人。”童姨娘叉腰立目,跟母夜叉似地。   韩姨妈沉声道:“她只是说帮着人,还没明说谁呢,你也别着急跳出来就认了。”   童姨娘顿时张口结舌的。   “太太,就为这事,奴婢把佛祖都给开罪了。”刘婆子拍着胸脯,哭道:“奴婢若是敢有半句假话,我们家就要永不超生了。”   韩姨妈看向袁瑶,虽不确定这和袁瑶是否有关联,但她敢肯定,这事袁瑶算是把自己给摘出去了,但总算还得着童姨娘这个眼中钉了,韩姨妈觉得还不算功亏一篑吧。   “好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韩姨妈一手拍在炕几上,对童姨娘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童姨娘也慌了,但仍死鸭子嘴硬,“一个个红口白牙的,可有凭据,不然就是栽赃陷害,诬陷好人。”   刘婆子赶紧道:“她以为那真的是金佛,就撺掇奴婢等表姑娘出了门就去偷,没想却是个实心疙瘩,一气就砸了,埋她屋前的花丛下。”   郑嬷嬷一听,立刻带人去挖了。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童姨娘没得狡辩,韩姨妈也顾不上披上心慈面软的皮子了,当机立断道:“将这鸡鸣狗盗的娼妇给我撵去一叶庵。”   一叶庵是专门收容那些家中犯了错的妻妾。   说收容是体面话,实则是去服劳役的,进去这辈子都别想轻易能出来的。   “老爷回来了。”外头有人喊道。   韩孟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怎么了?”韩孟从外头进来了,“吵吵嚷嚷地不得安生。”   童姨娘冲过去跪他脚边,“老爷,太太她设计陷害我,如今还要撵我去一叶庵。”   事到这步,袁瑶也知不该再留下了,起身离开留他们狗咬狗。   出来便见韩塬瀚站在院中,仰首看天,看来韩孟是他叫来的。   袁瑶上前给他福身,“谢谢大表哥相助。”   刘婆子孙子的事的确是他帮着的,韩塬瀚也未否认,“只是未想到太太会设计这么一出一石二鸟之计,”叹了一气,“姨娘她也的确该受些教训了。”   此时从正房里传来韩孟声音,“不过是个劳什子,用得着你这般大发雷霆吗?”   韩姨妈也大声道:“老爷说得好轻巧,倘若不是她猜想那金佛是值钱的物件,她会去偷吗?起这等歹心就不该再留,不然今日差人偷这个,明里使人偷那个,那里还有安宁日子过。”   有了韩孟的撑腰,童姨娘嗓门也大了,“若不是你故意让人说什么这金佛是你的护身符动不得,引我信以为真,想偷了那金佛让你吃些苦头,不然我干嘛去偷个破烂。”   “放肆。”韩孟虽宠童姨娘,可韩姨妈始终是元配,容不得一个小妾给欺辱了,被那些个御史弹劾宠妾灭妻可不是玩的。   韩姨妈终于拾着童姨娘的不是了,“老爷,你听听,你听听,她连害我的心都有了,这女人的心何等歹毒。”   “够了。”韩孟一声暴喝,“又是你。”   从声音已可知韩孟是怒不可恕了。   “这个家里的女人,你就容不下半个吗?你这妒妇就一门心思专研怎么把这些个女人都撵出了。我告诉你,她们都出去了,也是你跟着出去的时候。”韩孟说这话时,那是新仇旧恨一并算的架势。   在这两年里,韩姨妈和童姨娘也曾同仇敌忾过,把韩孟新得的一位姨娘给撵出去了,如今这笔帐却全数算韩姨妈头上了。   韩姨妈这回也算是偷鸡不着蚀还把米了。   “还有你,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压过太太一头,记着你自己的身份。”   忽然韩施巧的声音插了进来,问道:“你们方才说的什么一石二鸟之计,倒是怎么回事?”   袁瑶和韩塬瀚回头,见韩施巧在东厢房门口站着。   韩施巧又道:“别想糊弄我,不然我就自己去找娘问个明白。”说着就要往正房里去。   “你别去,”袁瑶赶紧过去拉住她,“这会子你去了只会不得痛快。”   韩塬瀚在一旁沉默了片刻,道:“太太故意夸大金佛的贵重,想借金佛失窃先污了表妹行窃,再揭发了姨娘是幕后主使,这样便能将她们一同赶出府去。”   韩施巧难以置信,“瑶哥儿可是娘亲生的外甥女,她怎么可能……即便如此,那当日为何还收留瑶哥儿,一早打发了不是省心了吗?何必多此一举?”   “为了名声。”袁瑶一语道破要害。   “你知道表妹的饭食为何会和我们不同吗?”韩塬瀚又道,“因为是表妹用自己的银子买的,太太给的东西根本就是在为难她。”   韩府的采买得了韩姨妈的话不会帮她们买东西,那些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韩塬瀚帮着买的。   韩塬瀚觉得自己很窝囊,连这点银子都没有,能做的就是帮她跑跑腿。   韩施巧想起这些日子几回去看袁瑶,都发现她在开小灶,还以为是吃不惯她们家的饭菜呢。   “太太想逼走表妹不成,便出此下策诬陷表妹,这样就算表妹被赶出府,也无损她的好名声了。”   听了韩塬瀚的话,韩施巧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这般的天真的,说是解救了袁瑶,实则又将她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   留下,忤逆了韩姨妈的意思,走了,又怕她韩施巧伤心。   正文12第三回知恩图报(一)   “我还说什么倘若有人欺负你,我头一个不放过。可这些日子以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在为我排忧解难。”韩施巧忽然甩开袁瑶的手,就往正房里冲。   袁瑶追不及,幸好韩塬瀚拦下了,可韩施巧不依不饶的,袁瑶情急之下,大声道:“就知道你会这样冲动坏事,我才不敢告诉你这些。”   韩施巧这才稍稍平静了些。   袁瑶过道:“不管姨妈如何对待我,她都是你娘,为人子女那里有质问父母不是的道理,人伦纲常容不得。”   韩施巧深深吸了几口气,想平复心中的各种情绪,可出口的语气依然是各种的愤愤难平,“我知道了。”说罢,转身回了东厢房里。   这那里是知道了的架势。   袁瑶担忧地看向韩塬瀚。   韩塬瀚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   那日后,刘婆子一家子都被撵了出去。   自打出了这事后,韩府里的人都说这菩提园里的佛祖是有灵的,每日都有人来烧上一炷香,让平日里鲜少人问津的园子多了不少的人气。   而韩姨妈童姨娘两虎相斗,张姨娘得利,韩孟一月都歇在张姨娘屋里。   张姨娘也终于争气了一回,有身孕了,但这是后话。   就说韩施巧,袁瑶记得那日天只蒙蒙亮,一府的人都听见了内院房顶崩塌的动静。   袁瑶披衣向外望去,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韩施巧大动干戈地抬着她的箱笼家什来菩提园了,美其名曰她厢房房顶破了个大洞不能住人了,暂时来菩提园挤一挤。   袁瑶顿觉眼圈发热,她那里会不知韩施巧的用心,这是韩施巧在以自己的方式在抗议,在维护她。   才没多久,韩姨妈便披着外衣散着发,连鞋都只趿了一只就来了,“巧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韩施巧回头道:“娘,我屋顶塌了,我来和瑶哥儿挤一挤。”   “胡闹。”韩姨妈吼道:“先不说这房顶是怎么塌的,就算房塌了也轮不到你来和瑶哥儿挤的,不是还有西厢房吗?”   韩施巧边指挥让搬箱笼,边道:“娘,你忘了,西厢房可是空出来给大哥当新房用的。”   韩姨妈这时有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面的感觉了,“就……就算是,你暂时住着也是不打紧的。”   韩施巧一听蹦蹦跳跳的就要往外头去,“那我去问问大哥,他介不介意我住他就要成亲用的房子。”韩施巧故意加重就要两字。   韩姨妈那里能让她去,一问就都穿帮了。   韩塬瀚未来的丈人——白大人,是个极严厉的人,对韩塬瀚更是寄以厚望,韩塬瀚如今还算不上是功成名就,白灵年纪也还小着呢,白家怎么可能舍得这么早早地就将姑娘给嫁过了。   是以韩姨妈最后也只说会尽快让人把房顶给修好的,面上客客气气地让袁瑶多照顾韩施巧,转脸就气急败坏地走了。   韩施巧开心的在袁瑶的床上打着翻滚。   “那房顶是怎么回事?”袁瑶问道。   韩施巧倒委屈了,“你是不知道,这房顶有多结实,我和知秋拿竹竿捅了一晚上了,手都磨起泡了。”   天亮后,袁瑶顺路去看了,也不知这主仆二人是怎么捅的,那房顶那里是用竹竿捅得出来的,说是拿树桩砸的都不为过。   但韩施巧的目的达成了,她也不难过这点伤痛的。   可丫鬟知秋还是受了一顿重罚,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韩施巧的到来,不但袁瑶的吃穿用度恢复了,韩姨妈还得多一份银子,因为得什么都和韩施巧的一样,不然韩施巧就非要和袁瑶的换。   韩姨妈看着每日无端多出的银子,肉疼得她每天全身不得劲,就在炕上歪着无病呻*吟。   但也不尽然都是些让韩姨妈不快的事,也有好事,好比户部传来消息了,韩施巧一选通过了。   一得这消息,韩姨妈也不呻*吟了,肉也不疼了,吃饭也有劲儿了,还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铁公鸡拔毛了,连续两日给全家上下多加了一个菜。   那菜下料足,分量也够,不吃完还不成,让袁瑶和韩施巧现在打嗝翻腾起的味儿,还带拍黄瓜的味儿。   韩孟已经两日不敢在同僚面前张嘴说话,就怕一张嘴就是大蒜的味儿。回家把憋了一天的口气一放,韩姨妈被熏得基本上找不到北了,然后勒令不许韩姨妈再做拍黄瓜。   一选刚过,韩姨妈也不着急想怎么赶袁瑶出去了,改忙活着怎么把韩施巧打扮得艳压群芳,好在二选时顺利脱颖而出。   韩姨妈没空管这表姐妹两个了,两人也乐得轻松。   白日里头一起玩笑、种花、看书、下棋。   有时兴致来了,就像小的时候一样,去找土块搭个中空的小小土窑里面点火,将土块都烤得滚烫的,把柴火退了将红薯丢进土窑里,再把土窑给拍塌了把红薯都埋里头闷熟了。等泥土稍稍降温扒开,那红薯的香味伴随着她们的笑声飘满园子的。   有时韩施惠也会来,只是在韩施巧面前她总觉得自卑束手束脚的,和她们实在是玩不到一块去。   到了夜里,就点起她们做的小灯笼,在园子里一人抚琴,一人起舞,配合得天衣无缝。   ……   虽说清楚韩施巧的心意的和主意,可真正得知韩施巧过了一选又是一回事了。霍榷无意识地走到韩府,听到静寂中传来熟悉的琴声,心中那点不安慢慢淡去。   “韩小姐的琴艺又精进了。”郑爽不懂音律,但看碟下菜,溜须拍马的眼色他倒是有的。   听到有人称赞心爱的人,那有不高兴的。虽然霍榷用扇子敲了郑爽,嘴上说:“你懂什么。”但脸上却是笑意满满的。   霍榷驻步聆听。   感觉韩施巧的琴艺是精进了,清净淡逸中多了遗世独立的从容,就像……那日在南山寺听到的袁瑶的琴声。   难道是袁瑶?   只是那份熟悉的清净,又是那么恰似当年和韩施巧初见之时的音韵。   一时间,霍榷有些不确定了。   抚琴的正是袁瑶,韩施巧随着她的琴声婀娜起舞。   可袁瑶和韩施巧的日子也不总是快乐的,就像韩姨妈的日子也不尽然全是不顺心的。   那日,袁瑶和韩施巧在下棋,正为一子的落处争得互不相让的,郑嬷嬷便来了。   “两位姑娘可真是越大越小孩子脾气了。”郑嬷嬷人没进屋,声就先到了。   “郑嬷嬷怎么有空过来了。”袁瑶请她到东次间去坐,“青玉上茶。”   “谢表姑娘了,奴婢是来有事的。”郑嬷嬷摆手,直接说明来意,“周家来人了,就在太太屋里,说想见见表姑娘。”   “见来做什么?又想作践瑶哥儿吗?”韩施巧一听就似炸毛的猫,将袁瑶护在身后,“我们还没去找他们的不是,他们倒有脸来了。”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郑嬷嬷想捂韩施巧的嘴,“如今周家今非昔比了,这话你可别当着周家人的面说。”   韩施巧根本无畏,“忘恩负义,趋炎附势,有说错他们家了吗?他们敢做就别怕别家说。”   “其实也不尽是,”郑嬷嬷赔笑道:“这次他们家来人,就是周老太太特地嘱咐的,最是关心表姑娘了。”倘若能跟着她们回周家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最后那句郑嬷嬷不会说出来。   一听是周老太太,袁瑶有不好的预感泛上心头,道:“是不是……是不是老太太她……”   郑嬷嬷瞬时也收起了笑脸,“听说是不大好了。”   袁瑶呼吸一窒,转身就要往外去。   郑嬷嬷叫住她,“表姑娘别急,那程僖家的私下有话要和表姑娘说,太太吩咐奴婢将人带到姑娘这来,让你们安安心心地慢慢说。”   袁瑶点头,“劳烦嬷嬷了。”   就半盏茶的功夫,郑嬷嬷就领着三位嬷嬷进来了,那程僖家的是周老太太陪房陈嬷嬷的女儿,袁瑶是认得的,其余的两位就不知道了。   袁瑶也顾不得那些虚礼了,直接便问:“老太太可好?”   程僖家的执起衣袖拭拭眼角,“如今明白的时候越发少了,总昏昏沉沉的。”   袁瑶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不能够去。”   郑嬷嬷一听就不痛快了,谁不让你去,巴不得你去了就不回了。可脸上还是笑着道:“这有什么不能够的,太太最是面慈心软的……”   郑嬷嬷的话让韩施巧羞臊得想找地缝钻,不由得出声喝住她,“行了。”   被喝止,郑嬷嬷一顿尴尬。   程僖家的也没理会郑嬷嬷,点点头哽咽道:“老太太知道姑娘的难处。老太太清醒的时候最牵挂的便你,她说……”忽然想起旁边还有多余的人,便止声看看郑嬷嬷她们。   都明白程僖家的意思,郑嬷嬷虽不愿意但也只得出去了。   韩施巧也站了起来,还是不很不放心地看了周家的人一眼,“放心,我在外头给你守着。”   袁瑶拉住她,摇摇头,“我心乱得很,你也留下听听,好帮我拿个主意。”   韩施巧也未多做犹豫,走到罗汉塌的那头挨着袁瑶坐下,给袁瑶无声的支持。   园子里,青玉和青素随手打理着花草,也没留意到还有个人坐在檐下坐凳栏杆上假装刺绣,实则在拉长着耳朵听着房里的动静。   程僖家的稍稍平复了情绪后,才小声对袁瑶道:“老太太知道韩姑娘待选了,一直说韩太太是不会再容你了。”边说边看韩施巧的脸色,见韩施巧并无不愉之色,才继续道:“倘若韩家姑娘再进了宫,韩太太就更不会留你了。”   韩施巧很是诧异,没想到周老太太在病中都将他们韩家看得这般透彻的。   程僖家的从怀里摸出一张房契和五百两银票,“老太太千交代万嘱咐,这你一定要拿着,他日也有好个落脚的地方。姑娘你就收着吧,让老太太她也能安安心心地走……”话到最后都泣不成声了。   袁瑶早已泪眼朦胧,接过房契捂在心口,压抑地哭了起来,她连放声痛哭都是不能够的。   韩施巧抱着袁瑶,就像平日里头袁瑶抱着她轻拍着背安慰她那样。想保护袁瑶的心更坚定了。   等袁瑶稍稍平静了些后,程僖家的让跟来的两位嬷嬷给袁瑶磕头,道:“这是田家的,这位是苏家的。”   不用程僖家的明说,袁瑶也知道了,这也是周老太太给她的。   田嬷嬷比苏嬷嬷壮实,性格也比苏嬷嬷豪爽些,张嘴就道:“袁姑娘,不怕坦白说,奴婢和苏家的嫂子都是寡妇,要是姑娘不介意我们那点子名声,我们愿意像服侍老太太那样服侍姑娘。”   “那点什么名声?”韩施巧谨慎地问道。   程僖家的解释道:“都说他们克夫,我们太太也嫌弃她们。”   周老太太给她这么两个人的用意,袁瑶是明白的,这两人名声不好,又无依无靠,以后只有一条心跟着她才是出路。   袁瑶将两位嬷嬷扶起,道:“我没那么多的禁忌。”   田嬷嬷和苏嬷嬷一听都松了口气,跟袁瑶的心又诚了几分。   可韩姨妈是不愿再多养两个人的。   袁瑶想了下就将银票给了两位嬷嬷,让她们收拾出那院子,把该整修的整修了,该添置的都添置了。   没想到袁瑶这般信任她们两人,不但把银票和房契都给她们,还将卖身契也一并交给了她们,田嬷嬷和苏嬷嬷心中的感恩,一时难以言喻。两人再度跪下,重重地向袁瑶再磕三个头。   袁瑶这般做当然风险也是不小的,只要田苏两嬷嬷起了贪念,她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可袁瑶有不得不这么的道理。   两位嬷嬷和程僖家的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到韩姨妈跟前当耳报神了,“奴婢依稀听到,好像周家给了表姑娘一个院子。”   韩姨妈当场就纳闷了,“袁瑶这丫头到底是哪里来的运气?先头想借那娼妇的手将她清理出去,她却一点都没被波及到,反倒我在老爷跟前闹了个没脸,现在她又平白无故地得个院子。”   郑嬷嬷一副狗头军师的表情,老眼珠子溜溜地转,“太太,不说她的银子来历不明,这院子怕是周老太太也想不让周家的人知晓才偷偷让人送过来的。”说着俯身到韩姨妈耳边耳语一番后,“这样一来不论是银子,还是院子就都名正言顺是太太的了,事后她也绝对不敢声张的。”   “正是这样。”韩姨妈仿佛已经看到了家里的大笔进项了。   正文13第三回知恩图报(二)   是夜,无数的记忆冲破了那道刻意被筑起的薄弱封印,翻江倒海而出,令袁瑶辗转反侧。   韩施巧能理解袁瑶对周老太太的情分。   袁瑶自小便没见过袁老太爷也没见过袁老太太,承欢祖父母膝下的日子从未有过,是周老太太弥补了袁瑶的这份遗憾。   记忆起周老太太,韩施巧也满是慈爱   韩施巧侧身撑起头来,“你想报答老太太是吗?”   对于韩施巧的话,袁瑶不置对否,只微微出神。   “生老病死,若非大罗神仙谁都无可避免,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韩施巧竭尽所能地想宽慰袁瑶,“都知道你如今的处境,没人会怪你。”   这些袁瑶何尝不明白,可在经历过那样的世态炎凉后,更明白这样一份雪中送炭恩情的重大。   “你睡吧,我想坐坐。”说着袁瑶便掀帐起身,披了斗篷出了卧室。   尽管袁瑶已是放轻了脚步,还是将歇在东次间的青素给惊醒了,睡眼惺忪地探头张望,“姑娘,可是要茶水?”   袁瑶摆手让她轻声些别搅醒了青玉,再看,没见韩施巧的丫鬟知秋,“知秋回前院倒座去睡了?”   青素揉揉眼睛,“她说三人躺一床太挤了,就回前院家去了。”   袁瑶点头,“嗯,你去睡吧,我只是到园子透透气。”   夜凉如水,袁瑶坐廊檐下的坐凳栏杆上,拢紧身上的斗篷隔绝夜风中的寒意,却无论如何都隔不开夜的悲寂。   但悲寂却奇迹般地让翻滚奔腾的记忆,平静了下。   “噗噗”,一阵轻微扇动翅膀的声打破了寂静。   袁瑶抬头,隐约见藏在屋檐阴影中的燕子巢,有动静。   春回大地,燕子也归来了。   记得曾经她的闺阁檐下也有一个燕巢,整日里叽啾叽啾地叫,那时只觉着烦得很,便要周祺嵘一起去抓小燕。   周祺嵘被迫用他的小肩膀承受她的体重,虽说那时她年纪还小,可对于只大她一岁的周祺嵘来说也是过分的负重了。   可想而知的结果。   袁瑶清楚地记得是周祺嵘垫在她下边,所以她摔得不重。   两人因此被责罚时,袁瑶曾问过周祺嵘为什么?   他边抹着眼泪,边说:“我娘说,你是我未来的媳妇,我是男子汉就应该保护媳妇。”   青梅竹马时的单纯让袁瑶露出了淡淡的笑,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这么认定他的,直到如今她都未能改过来,俨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有没情爱的成分在里头,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习惯……啊!”袁瑶悠悠感叹道。   “习惯怎么了?”韩施巧声音从身后传来。   袁瑶回头,见韩施巧披了件大氅站她身后。   两姐妹紧挨着坐一起,仰头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   韩施巧不时偷看袁瑶,欲言又止了许久,方说道:“要不,我们一起嫁霍郎吧。”   这话让袁瑶愣怔得不轻,久久说不出话来。   韩施巧见袁瑶不做声,转身面对袁瑶,很严肃很郑重声明道:“我可不是在玩笑。”   说着韩施巧不由得的皱起眉头,“周老太太的话是没错的,先不说我出嫁的事,就说我落选后,我娘也不会再留你,那时我也没有借口要求我娘留你。”韩施巧伸手握住袁瑶的手,“我想了半日了,绝非冲动之举。唯今也只有你同我一块嫁入霍家,在霍郎和我的庇护之下才有安稳。”   咬牙痛下决心,韩施巧丝毫不逃避地迎上袁瑶的目光,“正如你所说的,世事无常,倘若真有别人,我更愿意和你共侍一夫。”   再贤惠的女人心中也是不情愿和别人分享丈夫的,况且还是心爱的男人。   做下这样的决定得咽下多少心酸与苦涩,袁瑶多少是能明白韩施巧的。   天下间也唯有韩施巧能这般为她了,虽说袁瑶也早已决定为保护韩施巧一生,如今觉得还是不够的。   袁瑶一扫愁容,笑着抬手在韩施巧的脸上刮了下,“羞羞,张口嫁人闭口侍夫,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   韩施巧登时满脸羞红,娇嗔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亏我熬尽了心血为你苦思出路,却被你打趣。”   袁瑶赶紧拉住要往回去的韩施巧,陪笑道:“好姐姐,我的错,是我这不识好人心的不是。”好言哄了好一会儿,韩施巧才放过袁瑶。   袁瑶又道:“可就算你和霍大人不在意,你也得问问我愿不愿啊?”   韩施巧怔,“你觉得霍郎不好吗?”   霍榷在韩施巧心中是完美无缺的好,故而她也不许旁人质疑霍榷的好。   “不是霍公子不好。”袁瑶感叹道:“常言侯门深似海。你与霍公子两情相悦,在府中自然是能和和美美的,然对我而言,寻常正经人家尚且不能容忍我这样的,姨妈为着名声和那点子亲戚关系明面上才不至于给我太过难堪,可到了霍家那样的名门大家,只会让我越发的难以自处而已。”   听袁瑶这般说,韩施巧起先是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全了。   可想到袁瑶将来孤苦无依的,韩施巧又疼心得很,“那我们该怎么办?”   袁瑶执起帕子拭去韩施巧脸上的泪水,“傻瓜,老太太正是想到了才非要给我院子的,这样我不但有容身之处了,还可招婿上门自立门户,不至于被人作践了去。”   那院子的用处,韩施巧是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不由得对周老太太又是敬佩又是感激的。   袁瑶抚顺韩施巧头上被风吹乱的发丝,“我以后是有着落的,不用忧心我。只要你落选了,姨父和姨妈也就都死心了,亦不会再妄想用你来光耀韩家门楣了,那是霍大人再来提亲,保准一来一个准的,你就安心地准备做你的霍家少奶奶吧。”   “又拿我打趣。”韩施巧羞了个满脸通红,不依,对袁瑶就是一通捶打。   虽是这般劝说的韩施巧,可袁瑶心中急欲报答周老太太的心几乎成病了。   韩施巧东厢房的屋顶还未修好,就迎来了二选的日子。   当日韩府上下如临大敌,就连韩孟的妹妹——韩施巧的姑姑白韩氏,也回来帮忙了。   白韩氏和韩姨妈往日的恩怨,到这日也暂时放下了,两人齐心合力打扮起韩施巧来。   韩姨妈早痛下血本,为韩施巧打了几套时下最体面的整套头面,此时恨不得一股脑的全往韩施巧头上身上就戴。   韩施巧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在韩姨妈打扮的基础上又着意添了许多,令整个脑袋的金光耀眼,她还坚持要刻丝大红芍药的褙子配葱绿的马面裙,令她整个人俗不可耐。   可各花入各眼,耐不住就有人觉得这样是好看的。   看着衣装完美的女儿,韩姨妈心绪难以自抑,“平日里太素净了,今日一打扮才知道,果然是有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白韩氏也以为然,绕着韩施巧走了一圈,“打小我便知道巧姐儿是要大富大贵的,如今就越发的富贵逼人了。”话里话外都是讨好讨巧的调。   郑嬷嬷在一旁也凑趣应和着。   韩施巧觉得既无奈又好笑,不明白自家母亲和姑母的审美!   看看天色也知不早了,韩姨妈赶紧让知秋扶着韩施巧出去。   方出来,韩施巧的这身装扮便瞬时惊着坐明间里等候四人里的三个。   袁瑶和韩塬瀚稍好点,就惊得忘了把嘴巴合拢了。   而韩施巧的二哥韩塬海把茶碗盖都摔地上了。   唯独韩施惠一脸的艳羡。   见这四人的反应,韩姨妈愈发满意给韩施巧装扮的这身行头了,笑得嘴一时合不上了。   “大妹妹她……”韩塬海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憋得一脸的通红。   白韩氏笑着走过来推推的韩塬海肩膀,问道:“你妹妹她怎样?说呀。”   韩塬海挠挠头,“大妹妹她这是要进宫卖簪子吗?”   袁瑶一口茶差点便喷了出来。   而韩姨妈闻言,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一时间,气氛尴尬了,只有韩施巧在傻乐着。   韩姨妈气得指着儿子就要训斥,可儿子一脸的茫然不解,又让她无从训起了。指头一转指向袁瑶,却见袁瑶正端茶浅抿,一副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的淡定。   指头再转,见韩塬瀚正要起身,韩姨妈觉着终于找到出气的人,刚要张嘴又听韩塬瀚恭敬有礼,道:“太太,老爷方才遣人来催了,说让赶紧的,误了时辰就不好了。”一句,把韩姨妈的话都堵喉咙眼儿里了。   见韩姨妈被噎着了,白韩氏看看韩塬瀚又看看韩塬海,忽然心情舒畅了,抽出手绢掩嘴笑道:“嫂子,瀚哥儿提醒得是,有什么回头再论,这要是误了进宫的时辰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韩氏那幸灾乐祸的调,韩姨妈又怎会听不出来。   说来韩姨妈和白韩氏早些年时其实也挺好的,结怨要从当初白韩氏想亲上加亲说起。   白韩氏嫁的是白家第四子,这白家也算是官宦之家,但一家子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家境也只能算是殷实,可承继香火的人丁倒是极兴旺的,几房生的都是男孩,没一个女孩。   就是白韩氏嫁过去,也一气生了四个儿子。   白老太爷便觉得有些遗憾,常念叨,有子有女方能成好。   许是白家的虔诚感动了送子观音,白家长子终于老来得了一位千金,取名白灵。   这唯一的女孩,那可是白家众星捧月的宝贝疙瘩。   白韩氏见自家侄儿韩塬海淳厚老实,便有心想亲上加亲。在白家将韩塬海夸了一通,白家觉着对韩家是知根知底的,也放心,便答应了。   白韩氏兴高采烈地就跟韩孟提起了。   那时韩孟只是鸿胪寺少卿,但还有袁家提携着,前程是大好的。   而白家老大当时不过是小小的州学政。   两家这般一计较,就算不上是门当户对了。   可韩孟在自家妹妹面前抹不开脸,便含含糊糊地应下了。   韩姨妈回来知道后那里肯答应,便自作聪明将这姻缘移花接木给了庶长子——韩塬瀚。   等白家明白过来,生米成了熟饭,白韩氏里外不是人了。   后来白家人见韩塬瀚稳重上进,不负所望考得功名便也认了。   但白韩氏和韩姨妈的恩怨就此结下了。   一家子将韩施巧簇拥到二门,各种嘱咐在韩孟的再三催促之下才作罢。   采选进入二选,秀女由家人护送到皇城北门——玄武门,户部交由内监引阅挑选。   韩家到来不算早但也不晚,玄武门前各家的马车早已是头尾相衔,徐徐排列在玄武门前了。   宫里的嬷嬷等在马车边,将待选秀女从侧门引入。   轮到韩家的马车,韩施巧小心翼翼地步出马车,就见一位略显富态却举止十分得体的嬷嬷上前伸手要扶她下车。   韩施巧将手搭在嬷嬷的手上,步下马车。   不愧是宫中见多识广的老人了,见韩施巧这样作怪的装扮也眉头都未动一下。   跟着嬷嬷进了侧门,走了大约一射之地,拐入夹道便是今日她们待选的偏殿了。   以南阳伯为首的王党和马阁老为首的内阁党,在前朝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让这后宫殿内殿外的百花争艳也是楚河汉界的。   虽说这次采选南阳伯本家并未派人参选,可旁支倒是有人来的,于是以她们为首成了一派。   而相对的内阁党,则以马阁老的孙女马葶为首,俨然又成一方与之对持。   韩施巧知道自己父亲是属内阁党的,可看这两方佳人相互敌视着,也是挺好玩的。   “韩姑娘果然也是要来的,快到这边来。”   韩施巧循声望去,见大理寺少卿家的李小姐正向她招手,李家小姐身边的几位小姐韩施巧也是认得的,便走了过去。   “你……怎么这身打扮?”李家小姐和其他几位小姐都有些讶异地看着韩施巧。   韩施巧笑道:“我金光闪耀吧。”   姑娘们见韩施巧这般自炫便有些轻视了,也未给她多做提醒,少个竞争对手总是好的,何况还是这般强的竞争对手呢。   “什么韩家有施巧,城西袁瑶俏,看来也不过如此,浪得虚名罢了。”   就见从殿内走出一位被众佳丽簇拥而来傲慢的女子。   这女子的确有傲慢资本,韩施巧就觉得她像当年的袁瑶,张扬华贵,艳压群芳。   而如今的袁瑶则似池水中的莲,身处污泥未染泥,不待风来香满池。   李家小姐意有所指对韩施巧轻声道:“听说叫王谂,是王家极远的旁支,勉强算是太后的堂侄女。”   韩施巧只笑笑,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的法,故而未理会王谂的冷嘲热讽,可她如此想别人却不是。   听到有人出来道:“那也比不知从哪个乡下地方冒出来,名不见经传的强。”   说话的人正是马阁老的孙女——马葶。   见马葶说话了,便有人来附和了,“是呀,也不看看自己的泥腿子都没抖干净呢,就来冒充名门闺秀了。”   马葶身边的人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韩施巧暗暗咂舌,都好眉好貌的没想这么毒舌。   王谂出生在一个极偏远的山村,极不愿别人知道她的出身,自被接来京城后就以南阳府自诩出身了,如今被人当面揭穿下不了台,气冲冲地转身进屋,不想撞上了正端茶走出的女子。   “我的衣裳,不长眼的东西。”就见王谂将一位身穿粉色衣裙的姑娘给推搡了出来,那姑娘跌坐到韩施巧的脚边。   韩施巧看看脚边的人,发现是熟人,正是周祺嵘的堂妹——周祺敏。   正文14第三回知恩图报(三)   对周祺嵘一家子,韩施巧是憎恶至极,虽同宗可周祺嵘他们一家子干的事和人家小姑娘没干系,是故韩施巧便伸手扶周祺敏一把。   李家小姐却拉住了她,“你扶她做什么,这是他们家自找的。”   韩施巧不明所以,道:“怎么讲的?”   李家小姐道:“一家子攀权附贵的,她叔父终于攀上南阳伯了,如愿和南阳伯结成儿女亲家了。”   一旁有人也道:“他们家也不怕委屈了自己的嫡出独子,竟然定的是南阳伯的庶出的女儿。今儿个她不就以为一步登天了嘛,瞧不上我们了,”往王谂那边挑挑下巴,“巴巴地往那边贴,可惜人家看不上她,当她狗一般的使唤。”   “该。”韩施巧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撒手又将周祺敏摔地上了。   周祺敏讪讪地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瞪了韩施巧一眼去给王谂赔不是了。   看着周祺敏那样,韩施巧气不打一处了,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阿谀奉承的小人样。   旁人二选是怎样的韩施巧不知,她的却是极为简单的,给内监处的人看看名牌这便算是过了,可家去了。   到家一下车,韩施巧匆匆卸了钗环便气冲冲地往菩提园来了。   “为了迎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周家这是连脸面的都不顾了。”韩施巧在月洞门口边骂开了。   袁瑶从东次间走出来,见韩施巧正怒气冲冲地一屁股坐椅子上,难道在宫里遇到什么变故了?袁瑶不由得紧张问道:“怎么了?”   韩施巧灌了一口青玉端来的茶水后,继续骂道:“那个不要脸的,舔着脸给南阳伯做女婿去了。”   袁瑶一时没明白过来,“谁?”   韩施巧指着外头,“还有谁,除了姓周的,还能有谁。”   袁瑶顿时松了口气,“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给韩施巧茶碗里添了水后,再道:“如今周家是圣眷正隆,可根基始终浅薄,联姻权贵扎下根基方是长远之计。如今周家攀上南阳伯也就不稀罕了。”   韩施巧却急了,“谁稀罕他们家了,我只恨他们家的薄情寡义。你怎么一点都不恼?”   袁瑶喟然道:“那天……我便知道了。”   一时韩施巧却乱了手脚,觉得自己无知地揭开了袁瑶的伤口,赶紧安慰道:“这恶人自有恶人治,你还不知吧,那周家自以为攀上权贵高人一等了,巴巴去给人当狗使了,人家还瞧不上……”将今日在宫中的所见所闻都和袁瑶说了。   袁瑶却不知为何茅塞顿开了,“才是昨日的事,今日秀女间就尚且如此了,以后朝堂之上怕是会比这更甚吧。”   韩施巧端起茶碗,幸灾乐祸道:“那是自然的,谁让他们家做墙头草,自找的怨不得谁。”   “我知道该怎么报答老太太了。”袁瑶欣喜道。   韩施巧不解,满脸疑惑地看着袁瑶。   “虽说周家对我有不厚道之处,可他们终究是老太太的家人,老太太绝不忍心看到周家毁于一旦。”   袁瑶话说到这份上韩施巧再不明白便是傻了。   韩施巧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你想帮周家?”   袁瑶默默地点头。   韩施巧有些粗鲁地拽过袁瑶来,“你可别犯浑,周家人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袁瑶很坚定地摇头回答:“没有。”并指着自己的胸口,“牢牢记着。”   “那你还要帮他们家?”韩施巧难以理解地大叫起来。   “你我一起长大,是知道我的,我何曾是恩怨不分的糊涂人,又何曾做过以德报怨的圣人?”袁瑶依然很平静道。   韩施巧越发不明白了,“那你刚才的话又是何意?”   袁瑶喟然长叹,道:“两年多来,我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些自诩给予恩惠的善人无不是以高高在上之态给予施舍的,或必求施恩图报的,又或多为沽名钓誉,等等,真心待我好的人唯有你和老太太。”   韩施巧心中顿觉惭愧,因为她当时让霍榷去赎袁瑶也是有些许别的目的的,想亲近袁瑶以制造出不利于她进宫的风评。   看着袁瑶淡然通透的眼睛,韩施巧就觉得袁瑶是知道她的是私心的,不禁低下了头。   袁瑶又道:“常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知你,也知老太太的心思,你们觉得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我而言,却是雪中送炭。在看透这些人情世故后,我才明白这雪中送炭恩情有多重,我不能寒了那些真心对我好的心啊!”   韩施巧越发的不敢抬头了,“可……那又如何?你又有何能耐帮周家,就算是爹和大哥,甚至是霍郎怕是也无能为力的,别说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质女流了。”   “事在人为。”袁瑶坚决道。   袁瑶的坚决让韩施巧有些慌张,就像是孤注一掷般,紧忙抱住她,道:“尚且不论你计策怎样,你觉得周家会对你言听计从吗?”   袁瑶摇摇头,“但他们会听霍大人的。”   韩施巧似乎也品出意思来了,诧异道:“你的意思是……让霍郎劝说他们?”   袁瑶悠悠看向窗外片刻,“救我,你是如何联系上霍大人的?”   韩施巧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帮袁瑶,便支支吾吾道:“是……是大哥。”   此时屋外,知秋用梅花托盘正端着燕窝粥进到园子里来,见青玉和青素都在屋外守着,问道:“两位姐姐怎么不在屋里伺候着。”   青素心直口快,“两位姑娘在屋里说梯己话呢,不方便在里头呆着。”   知秋顿时为难地看看手里燕窝粥,“可太太嘱咐,一定要让两位小姐趁热用了这粥。”   青玉坐檐下坐凳栏杆上懒懒的不想动,不耐烦对青素道:“你就去传句话,用不用听两位姑娘的意思就是了。”   青素掀开帘栊往里问了句,让知秋进去了。   知秋进去没一会便出来了,借擦绣鞋上的灰蹲门口,竖耳朵听到里头的动静,就听见袁瑶道:“……那你帮我将信交给大表哥……”   见青玉狐疑地看着她,知秋这才起身走了。   来到上房,韩姨妈正歪在炕上眯着,知道知秋来回话了也未睁开眼,“可问清楚了,小姐她为何怒气冲冲的?可是在宫中受了委屈了?”   知秋站在门口,回道:“奴婢进去时,大小姐倒是没事了,正和表姑娘在悄声说梯己话。”   听说女儿已经镇静了下来,韩姨妈也放心了,随口问道:“都在说些什么?”   知秋一时迟疑了,眼神不定地看看正给韩姨妈捶腿的郑嬷嬷,又看看韩姨妈,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也没听清,只……听到表姑娘说……说让小姐私下里偷偷帮忙带什么东西给……给大爷。”   “什么?她竟然敢私相授受。”韩姨妈乍然跳了起来,又惊又怒的,“她自己不要脸面勾*搭男人便罢了,竟敢撺掇巧儿帮她做这等伤风败俗下三滥的事,若是被宫里知道,如何了得。”   郑嬷嬷听了也觉得大事不妙,道:“看来得趁早收拾她了。”   韩姨妈激动道:“就是拼上我的名声,也不能再让她留在府里教坏了巧儿。”   郑嬷嬷刚要附和,可转念一想又道:“太太千万不可,先别说这还是没影的事,这会子去了不但打草惊蛇了,还让巧姐儿给怨了。”   “那你说该如何?”韩姨妈恼得很。   郑嬷嬷想了会子,“这事儿倘若利用得当,”又意有所指的瞥向后罩房的方向,“可连那娼妇也一锅端了,还能让老爷看清大爷也不过是道貌岸然欺世盗名的,最后还能将周家给表姑娘的房契和银子提前到手。”   韩姨妈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赶紧问道:“怎么办?”   郑嬷嬷神秘兮兮道:“当然是当场人赃俱获了……”   ……   袁瑶话虽那样说了,可救周家又谈何容易。   可要是周广博肯从如今的地位之上退下暂避风头,就能暂且避过祸端。   可周广博不惜脸面攀上南阳伯这一系,可见是不会轻易退下的了。   如今看来,只有去职丁忧方能让周广博从朝堂之上退下。   以周老太太的身体……周广博丁忧是迟早的了,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以皇帝对周广博的宠信,就算周广博要丁忧也会下旨夺情起复吧。   因此,如何不让皇帝夺情才是关键。   而在退下后也并非无虞了,要确保无后顾之忧,就得靠丁忧去职前的经营了,幸好现下周广博圣恩正隆。   在思索对策的这几日,袁瑶总觉得几道莫名的视线,可抬头去寻便又不觉了。   几番如此,让韩施巧觉得袁瑶心不在焉似的,不由得声调拔高了些许,“就这么白眉赤眼的拿本书去,没点别的口头?”   袁瑶回过神来,低声道:“我们这般终究是有违礼制,自然是越少能予人权柄的,越好。”   韩施巧翻翻手中被内折了几页的书,外观像是夹带了什么在里头。   “你确定大哥和霍郎能懂?”韩施巧很不确定道。   袁瑶点头,“霍大人看了便会明白。”   虽如此说,韩施巧却还是带着犹豫不决拿书出去了。   而在韩施巧离开后,那些视线便撤了。   今日的内院静得有些违和,就连平日里头喜欢在穿堂口玩耍的小丫头们也不见了。   韩施巧见韩塬瀚还没到便拐到上房的门前,问守在帘栊外的丫头,“太太可是歇着了?”   丫头屈膝行后,回答道:“回大姑娘的话,太太和姑奶奶出去了。”   韩施巧怔,白韩氏今早来她是知道的,只是这两人什么时候又这般好了?   “老爷呢?”韩施巧又问道,因今日韩孟休沐。   丫头又回道:“前大街的掌柜来了,老爷在前院书房听他回话。”   见都不在内院里,韩施巧不由得松了口气。   韩塬瀚进内院来了。   虽说只要自自然然地将书给韩塬瀚就成了,可韩施巧做贼心虚还是将刚才的丫头和知秋一同支去倒茶,方敢走过去将书递给韩塬瀚,并小声道:“这书能救周家。”   韩塬瀚一时未想明白,低头却发现这是先头自己借给袁瑶的书,瞬时又明白了。   她还是放不下周祺嵘吧。韩塬瀚淡漠的脸上现了黯然。   韩塬瀚沉默得让韩施巧着急,大哥这到底是明白不明白?   正着急着,不知郑嬷嬷是从那里出来的,一把夺了韩塬瀚手中的书,又听到从本应空无一人的西厢房传来韩姨妈的声音,“老爷,如今人赃俱获,可不是妾身红口白牙诬陷的。”   韩施巧和韩塬瀚扭头去看,就见韩孟和韩姨妈从西厢房出来。   韩孟一脸怒色,唇上的两撇八字胡微微抖动,暴喝便脱口而出了,“两个不知长进的畜生,还不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埋头码字不想说话都不行,我就四个评论而已,JJ还要屏蔽一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正文15第三回知恩图报(四)   见韩孟将女儿都一通责骂了,韩姨妈不由得慌了,“老爷,方才妾身不是说了,这和巧儿可没关系,是他们欺巧儿实诚拿来当枪使的。巧儿什么都不知的,被他们利用的。”韩姨妈赶紧将女儿摘干净。   韩孟立目瞪视韩姨妈,一手指着韩施巧,“倘若她真不知,为何鬼鬼祟祟地将身边的人都遣干净了去?”   韩施巧本来便有些做贼心虚,见这般情景便越发不敢说话,扑通就跪下了。   唯有韩塬瀚镇定如故,一掀衣袍下前摆跪的笔直,理直气壮毫不退怯道:“请老爷息怒。”   “息怒?”韩孟背手大步走到韩塬瀚跟前,“你做下这等不知礼义廉耻的事,不正是想气死我吗?”   韩塬瀚很平静道:“儿子惶恐。”   见韩塬瀚不承认,韩姨妈顿时怒气冲出咽喉,“人赃俱获还敢狡辩,也罢,既然你都不顾这脸面了,我也犯不着再做这被人拿着良心当狗肺的好人了。来人去把表姑娘也一同带过来。”   其实在韩塬瀚不顾她的用意,私下帮袁瑶采买时,韩姨妈便有心思诬他们私通了,可这样一来她苛待袁瑶的事便也曝光,有碍她的名声。   这事伤敌一千也自损了八百,韩姨妈觉得不值便没吱声。如今机会到来,她是决计不会再放过的了。   等袁瑶被郑嬷嬷她们推搡着进了正房时,就见韩施巧和韩塬瀚跪在韩孟面前,韩姨妈和郑嬷嬷站在一旁煽风点火冷嘲热讽添油加醋,令韩孟越发的怒不可恕了。   纵然如此韩孟还是有三分理智的,非要韩塬瀚亲口承认了才相信。   这里头并非是韩孟相信自己的儿子,而是他相信自己教导,在自己亲自教养下的人是绝对不会做出这般有辱家风的错事来的。   韩孟一掌拍在炕几上,厉声道:“畜生,还不快实话实说。”   韩塬瀚重重地磕了个头,“老爷,实在是儿子连做错了何事都不知。”   一听,韩姨妈立马啐骂开了,“果然是小妇养的东西,连父母都敢顶撞,圣贤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气头上的韩姨妈没瞧见韩孟的面色窒了窒。   听到风声正好赶来的童姨娘,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掀开了门帘就冲了进来。   “放肆。”韩姨妈喝斥童姨娘道:“没规矩的东西,好好的爷少不得就是你带坏的。倘若今日不立下规矩,岂不让人笑话了去。来人,把童姨娘家法处置了。”   童姨娘顿时哭天抢地的。   韩孟知道韩姨妈此时虽占了理,可不过是假公报私罢了,但也不好驳了韩姨妈便没做声。   袁瑶看清了韩孟面上的变化,上前一步行礼道:“姨妈息怒,童姨娘不过是见您一时出言不慎打了姨父的脸面,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这才没了顾忌闯了进来。”   “啊?啊,没错。”童姨娘那点小聪明一下子就明白袁瑶的意思,顿时也理直气壮了,“太太方才话里话外说小妇养的有多不堪。老爷不就是小妇养的吗?这怎么了?”   袁瑶不由得扶额了。既然都知道你家老爷不喜欢别人提起小妇养的事了,你还指名道姓地点出来。   再看韩孟的脸色,几乎跟他身上的黑衣一般了。本来是绝好的绝地反击的机会,到如今怕是连韩孟都想揍她了吧。   袁瑶不禁感叹,有时不怕强大的对手,就怕傻帽的盟友。   韩姨妈在韩孟的默许下,三言两语避重就轻地揭过去了自己的错,最后还要将童姨娘打了板子。   韩塬瀚求情,韩孟无动于衷。   这事的起源全因自己,如今累及无辜袁瑶知道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不然会寒了韩塬瀚的心。   袁瑶再度上前敛衽行礼道:“童姨娘也不过是因得知大表哥被冤,护子心切才失礼体统了。看在她多年伺候姨父的份上,请姨妈宽恕她一次吧。”   这话一出,袁瑶便成功地模糊了童姨娘这焦点,把自己给推了出来。   “被冤?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韩姨妈顿时如同炸毛的猫,“我和老爷亲眼所见,那里容你狡辩。既然你来了,就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清楚,我让你心服口服,别出了这门就说我冤枉了你。”说着将郑嬷嬷手里的书丢到地上,“这是什么?”   “《史记·孟尝君传》。”   这话是一直未作声的韩施巧答的,把韩姨妈气了个趔趄,“你闭嘴。”回头对郑嬷嬷说:“去把他们私通的书信拿出来,当着老爷和他们的面念。”   郑嬷嬷过去捡起书开始抖,想从书里抖些什么出来。   可众目睽睽之下,愣是没见有东西被抖出来。   韩姨妈顿时急了,亲自拿过书了翻开了。   可除了几页折起的书角,那里有什么书信。   “怎么没有?”韩姨妈瞪向知秋。   知秋一时也有口难言,怯怯地退到了一位婆子身后躲了起来。   知秋的反应,韩施巧和袁瑶自然也是看到的。   “竟然是你个嚼舌根的在搬弄是非。”韩施巧又惊又气,“我还当你是姊妹一样的疼爱,真是瞎了眼。”   知秋扑通跪下,用膝盖爬了过来给韩施巧磕头,“姑娘,我……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时地看着韩姨妈。   袁瑶能猜出几分,知秋应该是在和韩施巧捅破屋顶挨惩罚时,被韩姨妈胁迫的吧。   而韩施巧自以为是看明白了,难过于她的母亲连她都信不过,连自己女儿身边都要安插耳目。   韩施巧心里的那点子心虚也云消雾散了,倏然站起来拿过那本书,“不是要念私通的书信吗?我就念给老爷和太太听。”连往日爹和娘都不叫了,改口了。   那书中所折的几页,说的是孟尝君门下的食客——冯谖。   冯谖齐国人,贫困潦倒,投孟尝君门下。   相传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冯谖有心报效却在食客中不突显。   冯谖便三弹佩剑大唱“长铗归去”引得孟尝君注意,之后为孟尝君建下“狡兔三窟”避灾免祸,成为孟尝君得力助手。   冯谖的“三窟”分别是:   “一窟”,为孟尝君焚烧契约债券,赢得仁义的名声,为他今后被贬回封地备下退路。   “二窟”,利用诸侯王之间的矛盾与求贤若渴之举,保全了孟尝君齐国国相之位。   “三窟”,奏请建先王宗庙,巩固孟尝君封地。   袁瑶正是在这“三窟”旁以批注方式,写出可救周家的三计。   “一窟”批注,名声在外,旁人欲构陷诬蔑亦枉然。   “二窟”批注,假参不孝防夺情。   “三窟”批注,祖籍地建宗庙,进可无封地也似有封地,退可当免死金牌。   这些批注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年少无知的厥词。   念完,韩施巧将书递给韩孟,“倘若这也算私通书信,那天下学子皆在私相授受了。”   “口无遮拦。”韩孟心中的气已经消散过半,“莘莘学子岂容你毁谤。”   韩施巧两腮气鼓鼓道:“至于爹说我鬼鬼祟祟遣开其他人,那是我深知大哥极珍爱书籍,我和表妹这样在他书上涂鸦,他知道了我是少不得要挨训斥的,这才支开的旁人,任他教训不至于丢尽颜面。”   韩塬瀚作势真的就训斥了韩施巧几句。   韩施巧依然一脸的不服气,“爹,我们府里该清一些人了,特别是那些爱在主子跟前搬弄是非的,让主子偏听偏信了去的,绝对不能饶恕。”   “小姐,饶命。”知秋不住的磕头恳求着,“奴婢再也不敢了。”   想到韩姨妈偏信下人,差点就毁了韩塬瀚的名声和前程,韩塬瀚可是他们家唯一的希望了。   想到此处,韩孟不由得看看跪地上知秋,又看看韩姨妈身边的郑嬷嬷,最后盯着韩姨妈不放,将韩姨妈看得浑身不自在。   在韩姨妈快被他看出冷汗来时,韩孟终于说话了,“这便是你打理的后院?这就是你为人母的做法?就那么见不得儿女出息吗?老大也就算了,知道是隔肚皮的,可巧儿总是亲生的吧,这要被这些个搬弄是非的奴才传了出去,你以为巧儿就能落什么好名声?你这般不瞻前顾后的,毁了她的名声前程你才甘心吗?”   韩姨妈也知道自己想短浅了,只想着一味打击庶长子和驱赶袁瑶,却忘了韩施巧难免会被牵连的。   “妾身……”韩姨妈想说些什么挽回局面,可韩孟不想听,打断她话道:“罢了,从今日起你闭门思过,直到巧儿进宫三选。中馈之事也无需你管了。”   韩姨妈一窒,身形晃了下才站稳,险些便昏厥了过去。   郑嬷嬷扶着韩姨妈想为她求情,却又听到韩孟道:“郑嬷嬷你亲自将这些个刁奴送到牙行去卖了后,也不必回来了到庄子上去荣养吧。”   郑嬷嬷一下跪坐在地,知道此时不能违背韩孟的话,只求日后时过境迁了,太太能想起她来再回来,于是便认命道:“谢老爷恩典,望老爷和太太看在老奴多年服侍的份上,让老奴的儿孙继续服侍老爷和太太。”   对郑嬷嬷的话,韩孟不置可否,只道:“容管事的务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一位大叔在门外恭敬应道:“是。”   随后就进来几个家丁,七手八脚地给哭喊着的知秋堵上嘴拖出去,容管事亲自请郑嬷嬷出去。   不但不能主持中馈,得力的臂膀还被剪除,这下子韩姨妈真的挺不住昏厥了过去。   顿时又是一阵的兵荒马乱的。   正文16第三回知恩图报(五)   这事,在袁瑶事先的谨慎之下未成大祸。   而就在韩孟以为这事告终之时,他却在朝堂之上发现了让他震惊不已的巧合。   先是周广博上疏请求在祖籍建先帝宗庙世代供奉,后又自荐前往如今最为漠北清苦军中任钦差,调查吃力不讨好的军饷贪墨之案。   以皇帝对周广博的宠信,这前者自然是答应了的,后者因官官相护是极得罪人的差事,没谁愿意前往,周广博毛遂自荐敢做出头鸟,无疑是博得了清正廉明不结党营私的美名了。   就在韩孟自欺欺人地以为不过是巧合时,弹劾周广博不孝的折子出现了。   虽然最终证实是无中生有,还了周广博清白。   而参周广博的人似乎是镇远侯的人,镇远侯和周广博是亲戚,众所周知。   这似乎又应验了那句“假参不孝防日后被夺情”。   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让韩孟惊心家中那里还有私密,质疑家中有别人的细作,将全家上下大清理了一遍。   等韩姨妈解除禁足后发现,家里已经没个眼熟且能使趁手的人了。   让韩孟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两个女孩子的无稽之谈,怎么就有人信了并付之于行动?目的又是什么?   而从韩塬瀚回馈的消息,袁瑶知晓她的三计进行得很顺利,秀女三选的日子也在即了。   秀女三选由皇帝、太后、皇后亲自选阅。   韩施巧本想故技重施再度庸俗一把,但袁瑶却道在那等场合中庸方是上上之选。   出类拔萃是要不得,但也不能因此成了异数,随大流才能不引人注目。   所以等韩姨妈和白韩氏来找韩施巧时,袁瑶已经帮韩施巧打扮好了。   那身装扮让韩姨妈和白韩氏想说不好,又说不出哪里不好来,都是时下京城闺秀们最盛行的妆容。要说好,又挑不出得意之处来。   这日早朝依旧,但也只是走个过场不议事,因今日的头等大事便是皇帝选秀。   各家秀女的马车就等候在宫门外了,只等宫门一开便进宫去。   城楼之上鼓声敲响,宫门大开,在文武百官们排队徐徐步入皇城时,在宣武门旁的侧门处,秀女们也依序进入。   除了衣饰轻轻的摩擦声,几乎不可闻其他的声响。   由于是天未亮,就算是富丽堂皇的皇城也是一片的幽暗,只有两边的灯火指引着方向。   韩施巧微微低着头,眼珠子却四处飘。   高高的宫墙,长长的夹道,看不到头的队列。   韩施巧已经记不清过了几道门,耳边只有杂乱的脚步声,终于步入了死寂一般的空旷。   远处,依稀间看到庞大的三层汉白玉石雕基座上的恢弘宫殿。   走近,韩施巧和别人一样,沿着基座一侧的台阶而上,来到大殿前的丹陛。   许多人都偷偷抬眼而望,只见殿檐下的牌匾上赫然——华盖殿。   “原来这就是华盖殿,如斯壮观。”韩施巧心中默默念道,“曾听爹爹说,还有乾和殿辉煌比这更胜的,不过怕是没机会见了吧。”   内监们并未领着她们入殿去,而是绕到一侧的西暖阁,这才到了她们暂且歇息的地方了。   可秀女人数众多,便分别将她们分成两拨安置在华盖殿另一侧的东暖阁内。   这一分便将分属马王两党的人混淆了一些。   可就大多数而言,东暖阁是以王谂为首的王党居多,西暖阁则是马葶为首的马党居多。   这长长的一段路程,秀女们依然保持着淑□雅的姿态,都不敢显露出半点疲态来,特别是在对手面前更不能松懈了。   就见周祺敏也分到了韩施巧她们这边的西暖阁来。   周家如今的处境就如同周祺敏现在的境况,两面不是人。   当周祺敏走进来时,迎接她的或是鄙视,或是讥讽,或是冷漠的目光。她挺直腰背走向一个角落坐下,一派孤傲不理睬任何人,维系着那点子自以为还有的体面。   韩施巧觉得周家不值同情,因此她也是冷漠目光中的一道。   可周祺敏这样一副桀骜不驯的做派,激怒了一部分人,就在一场以多欺少的戏码正要上演时,一位尚宫和一位女史带着几位年长的宫女进来,那差点上演的欺凌顷刻间偃旗息鼓了,一派虚伪的和睦。   “奴婢给各位姑娘请安。”尚宫和女史盈盈作礼请安,虽是卑微的举动,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二位没将她们这些可能的未来娘娘放在眼里。   就算如此秀女们也要福身回礼。   “她们到底是什么人?”韩施巧轻声问身旁的李家小姐,“这般傲慢?”   韩施巧这话让李家小姐吓了一跳,“嘘,小声些。她们可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气度当然和别人不同。”   “那也逃不出奴才两字。”韩施巧心中暗道。   不知马葶何时来到她们两人身边,道:“奉承她们自然是不用的,但也不必得罪了去,正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口头上还是注意些。”   李家小姐历来以马葶马首是瞻,紧忙点头附和。   韩施巧自然知道马葶这话是在对她说,因为她一副对那二人不以为然的模样。   不知是她们三人说话的声音引来了那两位女官的注意,又或只是错觉而已,韩施巧似乎看到两位女官齐朝她们这边看来,那视线隐蔽得很。   而这二位的到来不过是带几位资深的宫女过来教她们这些秀女御前觐见的一些规矩而已。   宫中的规矩就连太后和皇后都不敢大意,秀女们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   决定她们这些女子命运的时刻到了,每名内监点名六人为一组,并引领着往前大殿去。   轮到韩施巧时,没想到会和马葶,还有王谂一组。   其余的三人韩施巧都不认得,想来是外省官员的子女了。   韩施巧打头,跟随着内监的引导走向华盖殿。   华盖殿前宽阔的丹陛,先前到一组秀女还在等候。   许是没那份欲要飞上枝头成凤凰的心吧,韩施巧淡定自如,那份从容让她在众多略显不安的秀女当中,显得格外出众。   马葶面上平静,可紧抓着手绢的手却分外的用力。   王谂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在跨过殿门时,王谂紧张得差点便被门槛被绊倒了。   韩施巧思忖着,御前失仪是不是该从这会子就要开始装了?   她们六人一排先上前几步,款款下跪行礼。   韩施巧不敢四处张望,只觉得严丝合缝光洁如镜的地面冰冷入骨,所幸并不用跪多久便听到回荡在这殿中的沉哑声音响起,“平身。”   起身垂手,目不斜视看着身前不远的地砖。   那冰冷的地砖将宝座台上的情景倒影清晰。   髹金漆龙纹宝座之上,头戴二龙戏珠金丝翼善冠,身穿明黄十二团龙盘领衮服的男人正襟危坐。   这位便是权倾天下的帝王。   倒影没能将这位帝皇的五官倒影清楚,唯一能清楚感觉到的是那份杀伐决断的凌厉,让人连他的倒影亦不敢多望。   韩施巧连忙移开目光,却对上了倒影的皇后。   皇后头戴双凰翊龙冠,身着织金彩色云龙纹大衫,深青金丝云霞文的霞披,面带矜持的微笑,眉目和善。   而皇帝的另一侧,端庄雍容的老妇神色浅淡,看不出喜怒,正是太后。   “鸿胪寺卿韩孟之女韩施巧,年十七。”司礼太监高声唱报。   韩施巧将头垂得更低了,迟疑了一下方颤颤出列行礼,举止间不够落落大方略显小家子气了,“臣女韩施巧参见皇上、太后、皇后,愿皇上、太后、皇后万福金安!”   “嗯,平身吧。”祯武帝低沉道,方要摇头示意撂牌子,却听皇后忽然悠悠道:“韩家有施巧,城西袁瑶俏。”侧头对祯武帝道:“臣妾在闺中之时便听闻了,韩家的姑娘琴艺出众,擅长佛曲禅乐,琴声浩然正气,清静身心。”   韩施巧福一福身,“皇后谬赞,臣女愧不敢当。臣女琴艺自娱自乐尚可,实难登大雅之堂。”   “谦逊有礼,不骄不躁,韩孟教女有方。”一直未做声的太后说话了,“懂佛曲禅乐吗?这孩子倒是合了哀家的眼缘了。”   祯武帝看看皇后,又看看太后,道:“既然太后喜欢,那就留牌子吧。”   韩施巧顿时全身一僵,脑中顿时空白,只觉得怎么就突然峰回路转急转直下了?惊诧得连谢恩都忘了愣愣站在那里。   见状,太后不由得微微皱眉。   皇后倒是体贴人的,“看把韩氏给惊喜得。”   一旁的司礼太监轻声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赶紧地磕头谢恩啊。”   虽然心神被唤回,可韩施巧却恍恍惚惚的,“谢……谢主隆恩。”   回到队列中,韩施巧就觉得她的命运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地拽离了原先的轨道。   怎么出的宫,怎么回的家,韩施巧完全不记得,浑浑噩噩中听到炮仗声,鼓乐声,庆贺声,还有一张张欢喜的笑脸,唯独袁瑶一脸的担忧。   直到夜深人静,韩施巧依然难以置信,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切都是那般的不真实,老半天才听到袁瑶在唤她,“……巧儿表姐?”   韩施巧就似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袁瑶,“瑶……瑶哥儿,这……这不是……真的,对吧,皇上不是不钟意我吗?可怎么太后一句……就留我牌子了?”   闻言,袁瑶大惊失色,连忙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说来?”   韩施巧见今日殿上的情景说了一遍,“……应该是怪我的。太后和皇后提起我之时就不该谦逊,我该理所当然的应下来的……”   袁瑶缓缓的摇摇头,太后和皇后这是为王姮嫁入霍家清扫障碍,韩施巧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的。   而王姮要嫁的人怕正是……霍榷了。   正文17第三回知恩图报(六)   看着满面泪痕入睡的韩施巧,听着前院喧天锣鼓声,袁瑶悔恨交加,当初她就不该劝韩施巧待选的,她该算到太后为找遗诏不择手段的决心的,太后可还是连亲侄女都搭上了的。   宫里来的教习姑姑就要到了,韩施巧因此要搬回东厢房去住了。   可自从宫中回来后,韩施巧便一蹶不振的,韩孟和韩姨妈一心扑在如今家中门庭若市的迎来送往上,未留意到韩施巧的不对。   只有袁瑶不时陪在韩施巧身边。   韩施惠有时也会来,她极为羡慕韩施巧,因此她永远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韩施巧得到这样跃上枝头成凤凰的机会却排斥,羡慕在一点一点地转变成嫉妒,她觉得韩施巧不识抬举。   韩施巧睡得很不安稳,袁瑶边陪在她身边,边苦思着对策。   依稀间听到前院穿堂口传来嘈杂声。   袁瑶让青素到前面去探个究竟。   青素刚到穿堂口便遇上了如临大敌般的韩塬瀚。   韩塬瀚看看东厢房,“你家姑娘可在里头?”   青素福身,点头回道:“现在韩姑娘一时半刻都离不开我们姑娘了,我们姑娘好不容易才哄她睡下。”   此时前院的吵闹似乎愈发了,韩塬瀚回头望了眼,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越发的紧绷了,道:“你悄悄地让你们家姑娘出来一趟,别让大妹妹知道了,我就在这等她。”   虽说不合礼数,可青素的目光越过韩塬瀚,看来前院的事非同小可了,便福身走向内院东厢房。   见青素进来,袁瑶掖掖韩施巧的被子,这才小声道:“前院怎么了?”   青素不敢说,只做了手势让袁瑶出来。   袁瑶跟着青素才出东厢房,见到韩塬瀚站穿堂口更是一愣,走过去福了福身,“大表哥。”   韩塬瀚也不顾不上那些礼数了,轻声道:“霍公子在大门外,不进也不走,老爷说赶是赶不得的,可劝又劝不走。”   “啊!”袁瑶惊愕,连忙用手轻捂住嘴,“这怎么得了?!霍大人他这是想怎样?说不准这两日宫里的教引姑姑便要到了。”说着,袁瑶回头看看东厢房,“而且让表姐知道了怕是得闹……那就更不得了了。”   韩塬瀚无声叹了口气,“我也是担心大妹妹,这才来告知的你。不能让大妹妹知道这事,也别让那些碎嘴的在大妹妹面前嚼舌根。”   “我省得。”袁瑶知道在没想出对策前也只能这样了。   看袁瑶进了东厢房韩塬瀚才离开。   当这二人都离开后,韩施惠端着托盘从内院烧茶水的西厢房耳房中走出来,目光意义不明地看向外院那边。   此时白韩氏边挥着手绢给自己扇风,边疾步走进内院来,见韩施惠手托托盘,诧异道:“惠姐儿你怎么净做下人的事儿?那些个都死吗?”   韩施惠似是被人抓了个现行的贼一般虚心地低下头,收敛起方才的目光,“回姑母的话,前院人不够使唤了,内院的也都到前院去了,太太让我暂且在内院搭把手。”   白韩氏不知道在前面受韩姨妈什么气了,一听韩施惠这话就上气了,“她倒是会使唤,你好歹也是我们韩家的二小姐,当今圣上未来的小姨子。她怎么不使唤使唤她娘家那破落户的,这就舍不得了?”   韩施惠知道白韩氏说的袁瑶,韩施惠听得心里倒是舒坦了,可脸上不敢表露出来,怯怯道:“表姐要照顾姐姐。”   “她什么玩意,”白韩氏啐了口,“也配伺候娘娘。”说完,白韩氏甩着胳膊转身到外院去找韩姨妈理论去了。   韩施惠心中大悦,端着托盘往东厢房去。   掀开帘栊,青玉见是韩施惠没拦,指指床上的韩施巧,“轻些,才眯着的。”   韩施惠乖巧地点点头。   袁瑶见是她,招手要她过来。   将茶碗递给袁瑶后,韩施巧挨着袁瑶坐下,看着略显憔悴的韩施巧被袁瑶精细地照顾着。   同为姐妹,韩施巧如珠如宝,而她韩施惠却贱如草芥,云泥之别让韩施惠心中酸涩,不平,也令那份嫉妒成了嫉恨。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进来了。   只见韩姨妈面色不佳的只让袁瑶跟她出去。   一路进了内院的上房,韩姨妈这才说话,“瑶哥儿也是辛苦了,娘娘那里由惠姐儿伺候着吧,你回菩提园去歇着,做几样针线给巧儿,也算圆了你们表姐妹一场的情分了。”   袁瑶张嘴想说什么,可脑中思忖片刻后她又改口了,福身道:“是。”   韩姨妈刚要起身出去,又顿住了脚步,“娘娘那里才八个人伺候,怕是不够的,青素和青玉也暂且留下搭把手吧。”   “是。”袁瑶没迟疑。   叮嘱好青素和青玉后,袁瑶只身一人前脚刚回到菩提园,后脚韩姨妈就让人送花样来了。   花样都是繁琐的,想要在韩施巧进宫前赶出,除非日以继夜。   袁瑶知道韩姨妈这是在变相禁足她,但还是在绣架后坐下了。   因为她需要用刺绣来冷静思绪。   以韩施巧的性情进宫绝非幸事,可该如何做才能免进宫呢?   得病?   袁瑶摇头,不可行。   因如今韩施巧已算是帝王的人了,就算死也得死在宫中,莫说是病了。   思忖间,听到有人进来。   是韩姨妈给韩施巧新买来的嬷嬷和青素。   就听到青素道:“好歹也留一个炉子给我们姑娘烧水用,你们两个风炉都拿走了,到时我们姑娘想喝口热茶都不能够了。”   那嬷嬷的口气不小,“看你说的,娘娘能够看上你们的风炉,是天大的荣幸了。如今也不过是暂时借去用了,又不是不还了。再说了,府里还能缺了你们姑娘一口热茶喝吗。”   韩施巧的位分还没定下,韩家上下就以娘娘称韩施巧了。   袁瑶无奈地摇摇头,可倏然间脑中灵光一现。   记得十三娘(阑珊坊的老鸨,怕亲们忘了在这提一句。)曾经说过,宫中选秀并非全然为了给皇上充实后宫绵延子嗣的。   也有在秀女中选出好的,下旨赐婚予臣子的。   当然也有体面的贵勋看中秀女,向皇上求来赐婚的。   如今韩施巧位分没定,便依然还有机会赐婚给臣子。   以霍家镇远候的身份求来圣旨,应该是不难的。   只看霍家愿不愿贴上这脸面了。   也是方想通这一层,便见青素慌里慌张地从外头跑进来。   “姑……姑娘,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青素跌跌撞撞地进来了。   袁瑶站了起来,也并未责怪青素,“怎么了?”   青素也顾不上平日里的礼数了,拉着袁瑶就往外走。   过了穿堂到了内院,就见韩施惠跪坐在内院当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脸颊肿得老高。   而在前院的穿堂,韩姨妈等一帮子的丫头婆子正极力阻拦着韩施巧往外去。   韩孟、韩塬瀚和韩塬海就在前院叫人团团将穿堂门给堵住。   袁瑶心中顿觉不好,回头对青素道:“是不是表姐知道霍大人在外头的事了?”   青素抹抹额上的汗水,猛点头,“韩二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袁瑶首先想到的是,韩施惠又是如何知道的?   可事态严峻,不容她细想这些旁枝末节的。   这事倘若传进宫里,后果袁瑶知道,韩孟更知。   可韩施巧如今是伤心过度,迷了心窍了,那里会听得进劝。   在袁瑶束手无策时,韩孟做出了惊人之举,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就见韩孟撩起衣袍的下摆,扑通跪了下来,义正言辞道:“娘娘,臣有话要说,听完娘娘仍要一意孤行,臣也绝不再阻拦。”   见韩孟这般,韩姨妈和韩家两兄弟也都跪了下来,丫头婆子也纷纷跪下。   在韩孟跪下时,韩施巧已经被惊吓到,两腿一软也跪下了,“爹……娘……”   韩孟和韩施巧进东厢房就关起了门,谁也听不到两父女说了些什么。   袁瑶则戴上帷帽,趁府里顾不上她时从侧门出去。   出了侧门便是死胡同的夹道,出了夹道果然在街上看到了霍榷。   浅蓝的缠枝莲花六团罩甲的肩头早被露水打湿了,里白色明绸滚银丝回字纹的中衣也被从树上滴下带了灰尘的露水给染上污渍。   下颌泛着淡淡青色的胡茬,两眼失神,整个人失魂落魄得紧。   “大人。”袁瑶过去唤他,就听到霍榷幽幽道:“在得消息后,我便央求父亲进宫,求旨赐婚。”   一听,袁瑶大喜,霍榷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可成了?”   霍榷久未动弹一身的僵直,动作僵硬,神情却绝望地摇着头,“册封的旨意……已经拟好了,封号还是太后破例赏的。”   袁瑶就觉希望破灭了。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祯武帝正随手翻看着拟好的册封圣旨。   内阁首辅马玉的孙女马葶,封正六品贵人。   南阳候王諲的侄女王谂,封正六品贵人。   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周广博的侄女周祺敏,封从六品才人。   鸿胪寺卿韩孟长女韩施巧,封正七品选侍,但却是这些人中唯一有封号的人。   看到此处,祯武帝挑挑双眉,饶有兴趣道:“为这女子,不惜驳了镇远侯的面子,就封个选侍?”   祯武帝虽没明说谁驳了镇远侯的面子,可宫里的人都知道是谁。   站祯武帝身后伺候着的鬓发斑白的老太监王永才,似是没听清祯武帝的话,用手括在耳边道:“皇上是要选哪位选侍今夜侍寝吗?老奴这就去宣敬事房的人过来。”   祯武帝知道这老滑头在装聋卖傻也不恼,将圣旨放下,斜靠在身后的引枕上,道:“这燕窝粥谁送来的?”   王永才这才不聋了,立马回禀道:“回皇上,是顺妃娘娘。”   祯武帝也不说吃或不吃,指头一下一下地敲着御案,“好耳朵。”   “老奴谢皇上夸奖。”   正文18第三回知恩图报(七)   将一小块碎银子塞给守侧门的婆子,全府上下依然在关注内院东厢房的动静,没人留意到袁瑶出去又回来了。   此时东厢房内,韩孟闭着眼丧气地垂着头。   韩孟在儿女面前,历来以严父而自持,在韩施巧的心中积威不浅,故而韩孟不说话,韩施巧也不敢擅自开口。   两父女相对无语。   静默了许久后,韩孟几番思量几番权衡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了。   韩孟长长地叹了口气,瞬间苍老了许多,道:“知道你怨为父贪慕权势富贵,但你可知,家中其实……其实早已空有架势,入不敷出,那些个体面也不过是硬撑罢了。”   韩施巧咕哝,“既然如此又何必硬充这脸面,背后受罪的还不是自家吗?”   韩孟抬头,“在京城这等地方,没个体面谁愿和你往来。自没了袁家的庇护,那些个小人便翻脸不认人,以为父当年的舞弊案相要挟,为除后患为父只得再找庇护摆平了这些个小人。”   说着,韩孟一拳打在自己的腿上,“也是之后为父才明白过来,可已经上了贼船了。那些上位者堪比附骨之疽,为填饱他们的贪欲,为父只得……只得拿了……”   听到这韩施巧心头狂跳,父亲任鸿胪寺卿,掌蛮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以及国之凶仪、中都祠庙、道释籍账除附之禁令。   难道父亲私自挪用了番邦的朝贡?   韩施巧虽没说出口,韩孟知道她想到了,便惭愧地点头。   “父亲,你怎的……这般糊涂呀!”全身的气力瞬间被抽离般,韩施巧瘫坐在椅子里,“有一朝日被查出,那……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韩孟颤颤地伸手向韩施巧。   韩施巧却害怕地避开了。   韩孟只得故技重施了,又跪了下来,“如今能救全家上下的只得你了,只要你一朝得宠,什么罪过都可抹去。”   韩施巧想侧身避开,可无力挪动半分,只得留着泪水看着跪趴在地的老父,“倘若我成不了宠妃呢?”   闻言,韩孟全身一僵,老泪纵横道:“那……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也有个伴了。”   “哈哈哈……”韩施巧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很用力,笑得很悲怆。   就像忽然响起的笑声,韩施巧的笑声又戛然而止,一脸泛青地倒在椅子里了。   当韩孟感觉不对,韩施巧已经昏死过去了。   韩孟被吓得一口气走岔了,“咳咳……来……咳咳咳来人,快……来人,救……救命啊。”   幸好韩姨妈贴门上探听里面的动静,听到韩孟的呼声就立马让人撞开门。   见父女两人面色吓人,韩姨妈也吓傻了。   袁瑶赶紧差人去请大夫,也顾不上其他的上前就掐韩施巧的人中,并拿随身带的薄荷凉油抹韩施巧鼻下。   等韩施巧醒过来,激动地抓着袁瑶的手却是一直不放,拖着袁瑶就往外头去,顷刻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走的。   大夫终于来了,却被韩施巧的症状给吓得不轻,直呼:“这是痰迷了心窍,再不让她镇定下来,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让韩施巧最快安定下来的办法便是将她打晕,可如今她这样的身份,谁又敢动手?   不得已,袁瑶只得道:“巧儿姐姐你听我说,我方才见到霍大人了。”   别说韩施巧,就韩孟和韩姨妈都吓了一跳。   韩姨妈在一愣之后则尖叫了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韩姨妈指着袁瑶恨不得吃了她一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韩孟一个眼神给瞪住了。   因为韩施巧浑浊失神的眼睛在慢慢变得清明了起来,看清眼前的人是袁瑶后,双唇发颤潸然泪下,“他……他一定怪我了吧。”   袁瑶摇摇头,鼓励韩施巧道:“没,他没怪你,老侯爷已经进宫了,他没放弃你也不能放弃。”   听袁瑶的话,韩孟和韩姨妈又吓了一大跳,想问清却碍于韩施巧而没敢立刻便问了。   韩施巧终于露出了这两日来唯一的笑容,却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安顿好韩施巧后,袁瑶立马被韩孟和韩姨妈叫到正房去了。   韩孟也不客套什么前情了,直奔关切所在问道:“老侯爷真的进宫去了?”   韩姨妈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只要袁瑶说错一个字,她便要发作。   袁瑶傻了才会老实回韩孟的话,只一副莫名的样,惊讶道:“这袁瑶如何得知?方才这般说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姨父怎么就当真了。”   “你……”韩姨妈气结,“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倘若让我查出你和外头暗通款曲,我绝不容你。”   袁瑶从容福身,“姨妈,袁瑶是否和外头的暗通款曲绝非首务,现下紧要的是清一清内院那些丫头婆子。”   韩姨妈嘴角一挑,冷笑道:“怎么,那里头有帮你传递消息的?你迫不及待要清除她们了?”   袁瑶很淡定道:“姨妈误会袁瑶了。袁瑶是怕那些个丫头婆子碎嘴,将今日之事给传了出去,再传进宫里……将是多大的罪过。”   闻言,韩孟猛然发出一身冷汗来,“瑶哥儿说得没错。”又对韩姨妈说,“你赶紧去办,把她们远远地打发了,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说完,韩孟十分疲惫地回前院去了。   韩姨妈则恨恨对袁瑶道:“安分些,不然莫怪我不看在你死去母亲的情面。”   袁瑶黯然叹了口气,福身离开时说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咳咳……”韩姨妈一口气被噎着,抚着胸指指门口,“咳咳……倒……倒是我成了不容人的……了,真真是养不熟……白眼狼。”   一晃又是一日过去了,眼看着行册封礼的日子就要到了,韩施巧却昏睡不醒,连大夫都查不出缘由来。   袁瑶却是知道的,韩施巧一直是清醒的,只是她不愿睁眼。   也许是韩施巧自己也知道逃不过的,在行册封礼的前一日清晨醒过来了,韩府上下大松了口气,可韩施巧除了见袁瑶外,谁都不见。   韩施巧坐在镜台前,袁瑶边帮她梳妆,边道:“霍大人说,侯夫人已经进宫和宁妃娘娘一块去见太后了。”   “宁妃娘娘?”韩施巧毫无生气问道。   袁瑶解释道:“霍大人的长姐。”   在假装昏睡不醒的这一日来,韩施巧想了很多很多,也开始顾虑了许多,可想见霍榷的心却更坚定了。   韩施巧哭着求袁瑶,“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   袁瑶拿犀角梳的手僵在空中。   韩施巧缓缓回头看袁瑶,她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可除了袁瑶,她不知道她还能求谁。   袁瑶默默地看韩施巧,就在韩施巧以为袁瑶不会答应时,袁瑶却道:“当年进教坊司时,我曾拼了命也想见嵘哥哥……最后却之换来了遍体鳞伤,倘若当时有人能帮我一把……”   下面的话不用袁瑶说完,今时今日的韩施巧亦能明白的。   可如今就算是袁瑶只身一人想见霍榷都不是易事,更何况还要带上韩施巧。   册封在即,韩家对韩施巧的看护只会越发森严。   册封过后,韩施巧正式成为皇上的宫嫔,会被宫中侍卫隔绝保护起来,除了陪嫁进宫的,就算是家人也不能够随便见到的。   所以机会只有在册封之前,也就是今天。   为韩施巧,袁瑶早便有不惜性命的觉悟了,况且机会稍纵即逝,所以她决意铤而走险。   “唯今之计,只有让姨妈知晓你要见霍大人才有机会出去。”袁瑶忽然自言自语道。   韩施巧惊诧过后便否决了,“不成,若让她知道了,我们就更别想出门了。”   袁瑶却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这般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需这样……”   两人附耳窃窃私语片刻后,韩施巧终于一拂愁容。   自韩施惠碎嘴险些酿成大祸后,韩姨妈便谁都不信了,把伺候的人赶得远远的。   晌午时,韩姨妈亲自端午膳到韩施巧的厢房中,才要抬手敲门却听到内传来袁瑶犹豫不决的声音,“真的只是和霍大人见上一面而已?”   巧儿要私下和男人见面?就已经够让韩姨妈心惊肉跳的了,才要闯进去,可韩姨妈一想这还没影的事就这么去质问,又怕女儿恼了,不如抓个现行的。   于是韩姨妈故意等袁瑶和韩施巧商量妥当了,才敲门进去。   摆好饭,韩姨妈便回正房等着袁瑶来。   也就刚用完午膳的功夫,袁瑶便来,韩姨妈心中不住的冷笑,但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的,就似一位耐心极好的猎人。   “我看娘娘今日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了,午膳进得可香?”韩姨妈对女儿的关心还是有的。   袁瑶回答:“小主今日的确是精神了不少,用了两碗汤羹说做得不错,还差了青玉给两位表哥也送去两碗。”   韩姨妈一副很是欣慰地点头,“如今能和娘娘说上话的就只有你了,你就放下手里的活,暂时留在娘娘身边伺候着吧。”   袁瑶迟疑了一会儿,韩姨妈心中暗道一声,“来了。”   “按理说,”袁瑶却露出为难的神色,“能伺候小主是袁瑶天大的福分,只是除服在即……袁瑶怕是忠孝不能够两全了。那日去南山寺便和掌院出于师太约定今日再去寺中相商除服之事。今日见娘娘身体爽利了不少,袁瑶也放心地过去了。”   韩姨妈轻轻地拍拍额头,恍然记起般,“罪过,罪过,看我这记性,这些日子都忙昏头了。”可她怎么可能让袁瑶出去,便又道:“可你也知娘娘行册封在即,家中出入实在是禁忌颇多。其实除服也不急在一时,要不我差人去知会出于大师让她缓一缓,想来大师她也是能够体谅的。”   袁瑶微微垂眸,“我朝历来以仁孝治天下,吾皇更是以身作则。倘若娘娘以此不准袁瑶尽这最后的孝心,怕是对娘娘的名声不好。”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让韩姨妈差点一口气岔进十二指肠了。   韩姨妈恨得牙根痒,心中暗道:“好,就让你去,看你怎么翻出我的手掌心。”   正文19第三回知恩图报(八)   袁瑶知道有人在监视,却依然从容从菩提园走出,带着青素和青玉去见韩施巧。   青玉也早发现了不对,便道:“韩家太太这是怎么了?”   袁瑶依然目不斜地往前,“当做不知就行了。”   说那厢,韩姨妈见袁瑶走了过去,才鬼鬼祟祟从韩施惠的生母张姨娘的房中走出来。   看着袁瑶这主仆三人的背影,韩姨妈不住地冷笑,“就等着你们来,好关门打狗了。”   一旁的张姨娘和韩施惠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韩姨妈为抓袁瑶的现行,故意将内院本就不多的人都遣开了,跟在袁瑶主仆三人身后,看着她们一同进了韩施巧的东厢房。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三人又出来了。   可让人起疑的是,主仆三人均披上了月白的斗篷,戴上了兜帽,脸面都隐在帽子的阴影中,一眼看去三人不知谁是谁。   主仆三人神色慌张的要往前院去。   可也只走到穿堂,便见有人重重地将穿堂的门给关上了。   主仆三人受了惊,急急退了两步。   韩孟从穿堂里走出,面色凌厉对袁瑶道:“我们韩家自认对你不薄,你为何却要陷我韩家于危难中?”   袁瑶摘下帽子,福身行礼道:“姨父这话,袁瑶实在是不明白。”   “少来揣着明白装糊涂。”韩姨妈从后头走了上来,“我都听见了,你要趁去南山寺的机会带娘娘出去与人私会。这可是有违宫禁的,就算你是我外甥女,我们家也保不住你了。”韩姨妈说得颇有大义灭亲之痛。   按理说被当场揭穿了多少都会有些慌张,可韩孟发现袁瑶却愈发的镇定了,让韩孟不由得又怀疑起自己的妻子是否又搬弄是非了?   只见袁瑶盈盈向韩姨妈福身,再起身时一脸的愤然,能感觉到袁瑶是稍稍收敛了怒气后才道:“姨妈,袁瑶不知你又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袁瑶着重那个又字,让韩姨妈一时间张口结舌,无可辩解。   袁瑶这才又道:“袁瑶如今虽身份卑微,可袁瑶也曾经是官宦家的小姐,晓礼义廉耻,懂是非知轻重,更明白在我朝朗朗乾坤之下是不会任人凭白无故地定了罪的。”   “好,好,好,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韩姨妈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掀开袁瑶身后两个人的帽子。   “你做什么?”韩孟忽然呵斥道:“不可对娘娘无礼。”   韩姨妈吓得把手缩了回来,才记起韩施巧的身份可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了。   但是不掀开帽子怎么知道哪个是韩施巧?   韩姨妈为难地看向韩孟。   韩孟瞪韩姨妈一眼暗骂她笨,用眼神示意韩姨妈去东厢房。   韩姨妈一时也领会了,甩着衣袖大步往东厢房去,“啪”的一掌就将东厢房的门给拍开了,看都没往里看,底气十足的对袁瑶他们道:“既然你没私带娘娘,那为何自你从房中出来后,娘娘便不见……”韩姨妈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一脸惊讶地看着韩施巧从房中走出来。   见韩施巧隐忍着怒火的面色,韩姨妈想解释,“娘娘……”   “勿用说了,我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韩施巧悲愤道:“不是怀疑我跟瑶哥儿出去与人私会吗?”   韩孟和韩姨妈一时间尴尬不已。   “这要是以讹传讹地传了出去,我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韩施巧的声音拔高了不少,“听风就是雨,是不是不逼死我和瑶哥儿,你们就不甘心。好,我这就一头碰死了去,让大家都干净。”   说着,韩施巧作势就要往廊檐下的柱子撞去。   这下可把韩孟和韩姨妈给吓坏了,对韩施巧又是拦又是劝又是哭的,可韩施巧却是铁了心要求死,不依不饶的。   袁瑶在一旁袖手旁观,等到韩施巧把韩孟和韩姨妈闹得筋疲力竭心有余悸时,这才上前去劝住了韩施巧。   袁瑶扶韩施巧回房,除了袁瑶主仆三人,韩施巧谁也不愿见。   韩孟和韩姨妈很是担心韩施巧的情绪,焦急地在院中来回踱步,就见青素脚步匆忙的一会到烧茶水的耳房去,一会到外院去,看得韩孟和韩姨妈眼晕。   叹了口气,一个转身两人差点撞了个仰倒。   “蠢物。”韩孟张嘴便骂。   韩姨妈也是委屈,嗫嚅道:“可我明明是听到的……”   韩孟还要再骂见袁瑶出来,又赶紧止住了,“娘娘现下如何?可要请大夫?”   袁瑶福了福身,略带些许嗔怨道:“稍稍平静下来了才眯着。倘若可以这时辰还是不要让人进去打扰她了,我怕再刺激到她便劝不了了。”   “是是是……”韩孟连连道是。   袁瑶再道:“如今旁的人怕是近不了娘娘了,青玉机敏,我留下她在娘娘身边伺候着,我赶在娘娘醒来前回来。”   说完,袁瑶便转身回了东厢房,没一会儿带着一个同她一样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人出来了。   那人应该是青素了,因为她手拿托盘,盘中几本书。   韩孟和韩姨妈不愿袁瑶出去,可不好拦,只能看着袁瑶走。   到前院西厢房,袁瑶让青素将书送还韩塬瀚,还嘱咐了几句让韩塬瀚安心书,说是娘娘吩咐的。   韩姨妈一直看着青素的背影,欲言又止的让韩孟觉得碍眼,便呼喝道:“又怎的了?”   韩姨妈依然看着外头,喃喃自语般,“方才青素不是到外院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孟本不想理会她的,可猛的一想又震惊地往外头奔去,韩姨妈不明所以,但也急急跟了过去。   就在大门外,袁瑶主仆二人正等着韩塬海雇车来。   韩孟也不顾不上许多了,伸手就将袁瑶主仆二人的兜帽给扯了下来。   在两声惊叫过后,韩孟大失所望,因为斗篷之下别无他人,正是袁瑶和青素主仆二人。   韩孟尴尬万分地糊弄了两句便回院子里,揪着韩姨妈又是一顿臭骂。   而在袁瑶主仆的马车离开后不久,韩塬瀚带着他的小厮也出门了。   谁也没留意到忐忑不安的韩塬海。   韩塬海为人虽懦弱,但也知这样帮妹妹给霍榷通风报信是不对的,可他禁不住妹妹偷偷藏在汤羹碗底给他的纸条中,字字泣血般的哀求。   相较于上次,南山寺便略显了清冷。   南山寺后有一片竹林,袁瑶进寺烧了香带着青素往那里去了。   却惊见到竹林开花了,一小簇一小簇地挂在枝条上,万绦垂絮,白簌簌的有些凄然。   传闻这里是南山寺众高僧坐化之地,人踪稀少,僻静隐蔽。霍榷能说动掌院借到此地相会,是极妥当的。   在一片绿荫中,袁瑶很快便找到了霍榷。   简洁的直裰,月华的六福丝绦,一支翠玉发簪,令霍榷低调中不失儒雅。   “你们太鲁莽了。”霍榷见袁瑶兜头就是责怪,“稍有不慎,巧儿可是会万劫不复的。”   袁瑶微微颔首,只道:“也许在大人看来,此举莽撞不顾大局,可明知如此还依然铤而走险,这背后又是怎么样一番对大人你义无反顾的心意。”   霍榷慢慢沉静了下来,皎月般的脸上隐隐有着无能为力的无望,许久后才说出一句,“我愧对她,是我太无用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就见韩塬瀚和韩施巧从树林外走来。   韩施巧一身青灰短褐的小厮装扮。   这便是袁瑶的计划是让韩姨妈知道她们的出行,再让青玉去送汤饮时将恳求韩塬瀚和韩塬海帮忙。   接着假装是带了韩施巧出来骗韩孟和韩姨妈来抓现行,再让韩施巧闹得韩孟和韩姨妈不敢造次后,让青素借故躲到韩塬瀚的那里,第二回才真正带韩施巧出来,又以还书伟借口让韩施巧到韩塬瀚房中换青素出来,最后韩施巧改装成韩塬瀚的小厮跟着出来。   见状,袁瑶虽对霍榷方才的话倍感莫名却也还是带着青素离开,留给霍榷和韩施可单独说话的地方。   看树林中的霍榷和韩施巧,两人间虽只是咫尺的距离可袁瑶却觉得如有鸿沟,让那两人只能遥遥相望无言以对。   此情此景,袁瑶心头忽然泛起难以言喻的不安来。   韩塬瀚想安慰袁瑶,却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不善言辞和词语匮乏。   霍榷和韩施巧说了许久,到底都说些什么只有他们知道。   风起吹过竹林,吹拂起竹花纷纷扰扰,雾气悄然笼来,如烟如雾,就似纷飞的竹花,飘落在人面。   风也隐隐送来了林中那两人的话语,“烟雨随风化飞花,花瓣飘落人面下。期盼来生红尘时,你为烟雨我为花。(这诗眉头是在《初见人间芙蓉色》里看到的,貌似也是那个作者引用的,不知道作者是谁。)”   说完,韩施巧凄婉地转身跑开了,留下霍榷一人黯然神伤地仰天长啸。   啸声久久回荡在竹林上空,让那穿透竹叶投射在地星星点点的光斑也不再跳动,凝滞着慢慢散去,只留下一片阴沉。   此时再说不知韩施巧的选择,便是自欺欺人了的。   韩塬瀚去追韩施巧。   震惊中的袁瑶,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霍榷恢复了平静走到她身边,问道:“祺嵘有负于你,可为何你还要助周家?”   袁瑶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只抿出一弧笑,孤寂地望向远方。   看着苦笑凄然的袁瑶,霍榷只道袁瑶也是用情至深了的痴人罢了。   也只有袁瑶自己知道,对周家她求的不过是仁至义尽,无愧于心罢了。   正文20第四回聚散离合(一)   韩塬瀚和韩施巧先回到的韩家,袁瑶后到。   以让青素给韩塬瀚送在寺里求来的状元符为由头,把韩施巧换了出来,等韩施巧回到东厢房后,青素再不着痕迹地从韩塬瀚房中出来回内院。   一直留在家中的韩塬海终于能将高吊心放下了,却后怕不止。   韩施巧坐在窗下的镜台前,低低地抽泣着。   袁瑶什么也没问只静静地等着韩施巧告诉她缘由。   “瑶哥儿,对不住了,让你失望。”韩施巧哽咽道。   袁瑶抬头看她,目光却穿过了她,“你对不住的不是我,而是霍大人。”   韩施巧忽然趴在镜台上,苦苦压抑声音哭着,“可我又能如何?爹挪用朝贡,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倘若我不进宫周旋,我爹就得一世受制于人。”   袁瑶一窒,没想韩孟竟然敢做下这等冒险之事,只是再想,没了袁家的庇护韩孟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也只能充当别人的马前卒了。   最后袁瑶只能感叹,“为何我俩的情路都这般坎坷?”   韩施巧慢慢收了哭声,走到袁瑶身边,“瑶哥儿,一旦我进了宫,我家怕是容不得你了,大哥虽有心维护你,可父母之命他忤逆不得,我只能求了二公子,拜托他帮我看顾你。”   袁瑶抬手帮韩施巧拭去眼泪,两人肩靠着肩,头靠着头,手牵着手,相互依偎着。   翌日,白韩氏的婆家——白家,也来人了。白家除了做官在外不便到来的,就连白老太爷都来了。   韩家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不时派人查探宣读圣旨的队列到哪家了。   而与前院的严阵以待相比,内院东厢房的主角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一切准备就绪,册封的旨意到来本就意料之中的事,然却来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册封使。   白家二爷几乎是踉跄着进来的,“册……册封……册封使来了。”   见孙儿有失体统,白老太爷将手中的拐杖用敲了敲地上的青砖,“来就来,你慌什么。”   白九爷擦擦脸上的汗,赶紧又道:“可……可来的册封使不是内务府的人,是……是御前总管。”   “王永才?”韩孟失声惊叫道。(就祯武帝身边那个乖滑的老太监。)   将册封使迎进家中,全家跪在早便备好的香案前,恭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鸿胪寺卿韩孟之女韩施巧,着封为正七品选侍,赐号,和。于三月十六日进内,钦此。”   王永才虽两鬓斑白,一副老眼昏花龙钟老态的模样,可声音却是中气十足刚劲洪亮的。   在听到韩施巧只是被封为了小小的选侍而已,袁瑶能感觉到韩家人的微微失落。   大汉朝妃嫔等级,皇后之下是正一品的皇贵妃,余下贵妃从一品;贤妃、淑妃、庄妃、敬妃皆为正二品;惠妃、顺妃、康妃、宁妃是从二品。   德嫔、贤嫔、庄嫔、丽嫔、惠嫔、安嫔、和嫔、僖嫔、康嫔均为正五品。   贵人正六品;才人从六品;选侍正七品;淑女从七品。   由此可见韩施巧的位分低微,而韩家人的失落,是因和之前见到王永才到来所生出的过高期望造成的。   唯独韩施巧平静如故,举手投足恭敬得体道:“谢主隆恩。”   王永才那张老脸未言先笑,指着身边的一位头戴饰堆纱花乌纱帽,帽额缀团珠,两鬓结珠,耳垂珠串;身穿紫色遍绣折枝小葵花窄袖团领的女官道:“小主,这位是秦尚义,今后将由她教导您宫中的礼仪。”   袁瑶是不知这位秦尚义到底是何人,但从韩孟和白家人的脸上可知她绝非一般的女官。   也是事后袁瑶才知道,这位秦尚义竟然是御前尚义,是祯武帝贴身宫女。   而按宫规,新晋的小主和宫女一般都是由礼教尚仪亲自,或派教习姑姑教导的,如今祯武帝却让身边的贴身宫女前来,是否在暗示些什么?   不说袁瑶,韩家人似乎也都这般猜想了,只是他们都往好处去想,而袁瑶却觉得蹊跷。   韩施巧还未进宫,便这般一再的与众不同,树大招风绝非幸事。   册封过后,韩施巧便正式成为祯武帝的宫嫔,整个内院都被宫中侍卫隔绝了起来,只有陪嫁进宫的丫鬟和宫婢进得,其余人无召不得见。   早晚请安更是少不了,那怕是亲生的父母也得按足了礼数每日请安。   韩家就两进的院子,内院住了韩施巧,韩家所有人都只能挤前院去。   前院正房理所当然是韩孟和韩姨妈住的,而正房的耳房就住两位姨娘。   本来韩姨妈想趁这机会让袁瑶搬出韩家的,这样让韩施惠和两位姨娘挤一屋,这样韩塬海和韩塬瀚就不用动地方了。   可韩姨妈那点小心思在请安时被韩施巧一句听似无心的话,给浇灭了。   最后韩塬瀚和韩塬海搬到垂花门外的倒座暂住,两位姨娘住西厢,袁瑶和韩施惠住东厢房。   韩施巧进宫已是不容置疑的事了,袁瑶知韩施巧进宫之日便是自己被逐离韩家之日,如今她能为韩施巧做的事,就是如何让韩施巧在宫中羽翼未丰之时趋吉避凶。   然,后宫纷争的硝烟却过早地弥漫了过来,京城中起风了,风言风语韩施巧持宠而娇,自诩身份贵重不甘住后罩房这样的小后院,独占内院将老父老母赶出外院居住。   此时如果韩施巧退回到菩提园的后罩房住,便是坐实了那些谣言,故而绝不能退。   袁瑶在请安时给韩施巧提议,将韩老太太和两位老姨娘的牌位供奉在菩提园后罩房。   供奉先人牌位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住人,那可是对先人的大不敬。   但袁瑶低估了韩孟对韩老太太的怨,要供奉老姨娘他是积极的,供奉韩老太太他却万般不愿,可不供奉正室那里有供奉妾室的道理,最后不了了之。   不久朝堂上传来韩孟被参教女无方的消息。   可袁瑶却觉得这时脱困的机会,但是事情却再次出乎袁瑶的意料。   祯武帝将弹劾韩孟的折子留中了,忽然赏赐还在家中习宫中礼数规矩的韩施巧,表明了对此事的态度。   韩家人万分欣喜,袁瑶却骇然。   因为倘若祯武帝就此申饬韩孟一番,这样就算有损韩施巧的颜面和声誉,可这事也算是过去了,没人再敢借此事再做文章了。   如今祯武帝却大肆赏赐韩施巧,只会令韩施巧越发成众矢之的。   从这一系列的举动说皇上偏宠韩施巧是不为过的,可他到底想做什么?   无奈袁瑶人微言轻,韩家不可能听信她的话,想劝诫韩施巧又不能单独相见,可把袁瑶给愁煞了。   三月十五,也就是韩施巧进宫的头一天,按规矩允许宫嫔单独和家人话别,袁瑶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今日的韩施巧头戴乌纱尖棕帽,上插碧玉瓒凤挑心簪和金镏银镶黑曜石草虫簪,前箍海棠滴翠垂珠围髻,顶插珊瑚番莲花顶簪,后是金镶玉玲珑分心,两鬓插金丝堆云纹掩鬓;身穿织金云肩通袖襕纹交领短襦,大红的翟襕妆花缎裙。举手投足俨然已有帝王妃嫔高高在上之感。   一家子按足礼数给韩施巧行跪拜礼后,秦尚义带着一干宫娥出去,留给韩家人可自在说话的空间。   虽说是拿女儿换富贵,可这女儿终究养在身边十多载,一朝进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韩姨妈和韩孟还是泪湿了双眼。   韩姨妈握着韩施巧的手,谆谆嘱咐道:“进宫后要争气,韩家是否能光耀门楣就在于你了。”   韩施巧微微挑起嘴角,听不出喜怒道:“是呀,我荣荫庇亲族;我损株连九族。”   韩孟和韩姨妈顿时吓了个寒颤。   韩施巧又对韩塬瀚和韩塬海嘱咐了几句后,抬头看向一直站在门口内侧的袁瑶,眼中这才微微露出湿意,“瑶哥儿。”   袁瑶上前两步方要敛衽而拜,却被韩施巧起身上前托了起来,相互挽着回到炕前。   韩施巧仲有千言万语,如今也是说不得了,只回身在炕柜里拿出一个镶嵌珠贝的填漆匣来递给袁瑶,“今后的日子怕是艰难的,这些你拿去傍身,我也能安心些。”   袁瑶打开匣子,里头都是皇帝赐下物件。   这可把韩姨妈的眼珠子都给看得突出来了,暗暗骂韩施巧是胳膊肘往外的,败家。   韩姨妈刚要张嘴韩孟狠狠一揪又只得闭上了。   袁瑶也只看了下,就将匣子推回给韩施巧,“按理说,小主赐不该辞。可如今小主比民女更需要这些。”   韩施巧又将匣子推了出去,“我进宫后衣食住行均有定例,那里还需要到这些。”瞥了眼韩姨妈后,“我知我娘的,你就不要再推脱了。”   袁瑶摇摇头,“小主,宫中多是趋炎附势的,没这些个打赏宫人,收拢人心,在宫中只怕是寸步难行。”   韩姨妈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把甩开韩孟,将那匣子搂在胸口不放了,“小主,正是瑶哥儿说的理,没银子真的寸步难行。”   见韩姨妈这般实在丢人,韩孟将她一把又扯了回来。   袁瑶没在意,道:“小主年少时便有盛名在外,如今更有皇宠,只怕已是招摇了,引了旁人的嫉妒。”   正文21第四回聚散离合(二)   韩施巧虽纯真无垢,但不傻,前些时日不利于她的闲言便是前车之鉴。   “杞人忧天,”韩姨妈翻看这匣子里的首饰,边道:“只要圣宠不倦,天大的事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韩施巧睃了韩姨妈一眼,“谁能铁口直断,我能一世圣宠不断?”   韩姨妈只得悻悻住嘴。   袁瑶继续道:“倘若小主一进宫便率先侍寝得宠,怕是祸事更多。”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袁瑶。   韩姨妈更是呵斥袁瑶道:“你胡说些什么。小主一心待你好,你却这般咒她。”   韩孟和韩原瀚还有些头脑的,细细一想也以为然。   “那表妹以为该如何?”韩原瀚问道。   袁瑶斩钉截铁道:“急流勇退,蛰伏待动。”   韩孟微微皱起眉头。   袁瑶稍稍迟疑了下,因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定会激起韩家的谴责,但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必要时……暗中自戕亦要为之。”   “住口。”韩孟拍案而起,“妃嫔自戕可是祸及家人的大罪。”   “那父亲有何高见?”韩施巧看韩孟。   韩孟胸有成竹道:“装病。”   韩施巧又道:“装什么病能瞒过宫中所有的杏林好手?就算能收买一个两个,也不能收买了所有去。”   韩孟顿时哑口无言。   韩施巧来过握住袁瑶的手,“我都记住了。”口中虽是这般说,可心中却不以为然,觉得进宫后风波是会不少,但绝对不可能到那个地步了去,国法宫规可不是摆设,再者还有皇上在,是绝不能容阴私手段放纵的。   以为韩施巧接纳了她的劝谏,袁瑶心中的负担轻了不少,余下的只盼霍榷能找人在宫中照拂韩施巧了。   三月十六,天未明,韩施巧在亲人不舍得目光中,华盖、宫灯、宫扇、宫娥……悄无声息地往皇宫而去。   看着这样离去的韩施巧,可能许多人觉得那是韩施巧一步登天的幸运,可在袁瑶眼中却是无比的凄凉。   冷冷清清,孤身一人……   韩施巧的仪仗慢慢消失在街头的转角。   也只是收回目光转身的片刻,韩姨妈就倏然变脸,对袁瑶道:“瑶哥儿,昨夜姨妈想了一宿,觉得你担忧的很是,既然侍寝已是不可避免,唯有乞求佛祖保佑小主今后能遇难成祥了。”   韩姨妈用手绢拭拭脸颊上的泪痕,满是担忧继续说道:“按理说全家都该去南山寺潜心修行为小主祈福,可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家中正是多事之时,我和你姨父都离不得。你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是男子在寺中多有不便,而你二表妹又是个没福气,唯有你了。”   “太太……”韩原瀚那里会不明白韩姨妈的意思,这是变相将袁瑶赶去寺里,而且归期渺茫。只是韩原瀚刚开口便被韩孟的瞪目给制止了。   韩原海和韩施惠不明所以,只唯唯诺诺在一旁。   袁瑶看看韩姨妈又看看韩孟,目光澄清而通透,仿若能看穿了所有的伪装和借口,让人的丑陋用心无所遁形。   “袁瑶愿意为小主带发修行。”袁瑶无动于衷安适如常,语速依然略显缓慢而从容。   没想到袁瑶轻易便答应了,让在场的人皆惊诧不已地看着她。   不待韩家人反应过来,“袁瑶这就去收拾箱笼。在这便算是辞行了罢。”袁瑶说完福身离开。   怕韩原瀚会去妨碍,韩孟让他到垂花门外倒座的书房去,检查他的功课。   韩原瀚知道是脱不开身了,便找了借口悄悄遣了自己的小厮去向霍榷求助。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在从菩提园搬来这厢房住时就有收拾过了,来时东西不多,如今也没增减些什么。   韩施巧已经进宫,袁瑶对这个韩家再无挂念,拿起包袱便外往走。   韩施惠和张姨娘在正间拘束地等着袁瑶,见她走出来韩施惠想张口说什么最后却只低下了头。   张姨娘知道在同住一屋时,袁瑶对韩施惠多有照顾,对于袁瑶被赶去南山寺她是不敢苟同的,可她在韩家微不足道,她能做的便是让韩施惠送送袁瑶。   韩施惠绞着手绢扭扭捏捏的,虽然在同住一屋时袁瑶有教了不少,可依然没有大家闺秀的形容,可见韩姨妈的扼杀得有多成功。   韩施惠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对袁瑶道:“我……我会到寺里看你的。”   韩施巧走后,袁瑶一直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袁瑶抬手将垂在韩施惠脸侧的一缕发丝拨至耳后,轻声嘱咐道:“胸存江海容乃大,腹有诗书气自华。巧儿表姐你是模仿不来,因为你没有她的底蕴,她的底蕴来自于她的学识,学她不如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韩施惠忽然想哭,以往在这家里只有卑微的张姨娘是真心想她好的,如今还有袁瑶,却要走了。   想到这,韩施惠刚要放声哭,就见一个婆子进来福身对袁瑶道:“表姑娘收拾妥当了吧,太太在上房等着,有话要和你说呢。”那口气冲得很,大有要是袁瑶不肯去,她就押解着袁瑶去。   看来韩姨妈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袁瑶回头对青素和青玉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回了话就来。”   那婆子却道:“太太吩咐了,青素和青玉也要一同。”说着颇有藐视之意地看着袁瑶,“这可是太太仁慈,有事对面锣当面鼓地说清了,对谁都好。”说得好像给了多大恩惠般。   屋里的人都怔了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瑶理理衣襟,仪态轻盈举止得体地往上房去。   上房门外守着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刚到门外就听到屋里低低的呜咽声。   小丫头将大红团福纹的帘栊掀开了,袁瑶进去就见前些日子才升做韩姨妈身边一等大丫头的红荆跪在地上哭着,还有一个平日里粗使的小丫头战战巍巍跪在门口,目光躲躲闪闪。   袁瑶款步到韩姨妈跟前行过一礼,“袁瑶已收拾妥当,前来向姨妈辞行了。”   韩姨妈绷着个刻薄脸,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这才抬眼看袁瑶,“虽说我家待你没锦衣玉食,可也没粗茶淡饭苛待过你。”   袁瑶微微挑眉看韩姨妈,把韩姨妈看得自己都觉得刚才那话有些底气不足了,但就咳嗽了两声便揭了过去,继续道:“但如今你又是如何报答我们家的?”   “袁瑶惶恐,”袁瑶说是这般说,可面上却无动于衷淡然自若,“不知姨妈这话是从何说起?”   韩姨妈却冷声对红荆道:“贱婢你还不从实招来?”   红荆哭道:“太太,奴婢真的是不知。”   “我屋里的首饰、银票、房契和卖身契这些个都交给你保管的,如今不见了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韩姨妈一挑眉向跪门边的粗使丫头,“你说。”   粗使丫头低着头全身发抖,结结巴巴道:“回……回……回太……太太的……话,奴……奴婢昨……昨儿个洒……洒扫……院……院子时,看看……看到红荆……姐姐拿……了包……包……东西……偷偷……偷偷……偷……给……给了……给了……”   小丫头越说越不敢说了,只剩下哭声。   “给了谁了,你倒是说呀。”韩姨妈吼道,关键时刻她怎么可能让这些人泄了气。   方才去唤袁瑶过来的婆子自告奋勇地上前,给小丫头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太太问你话呢,快说。”   小丫头头都被打歪了,捂住火辣的脸颊泣不成声道:“给……给了表姑娘。”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红荆冲过去捶打着那个小丫头,“你胡说,你胡说,昨儿个我连见都没见过表姑娘,怎么就给表姑娘东西了?”两人缠打倒成一堆。   青素听到袁瑶被栽赃顿时急了,可嘴拙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玉则在一旁叫好,“……对,撕烂她的嘴,看这蹄子还敢不敢胡吣。”   袁瑶眼观鼻,鼻观心,似没见。   “还不住手,”韩姨妈呵斥道,“再不住手都拖出去一顿板子。”   两个婆子将小丫头和红荆扯开,这才安生了。   韩姨妈端起茶碗喝口茶,故作无奈道:“本来我也是不信的,可瑶哥儿你也看见了言辞凿凿的,一个说一个说没,吵得家宅不宁倒是其次,污了你瑶哥儿的名声才是紧要的。所以我就想,倒不如三口六面对清楚了,既还了你的清白,我也抓到了家贼,岂不是两全了。”   袁瑶一派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淡定,“姨妈说的是。”   韩姨妈正要高兴,却见在外挣扎了许久终于进来的韩施惠,大声道:“回太太的话,表姐是冤枉的。昨儿个表姐一直和我一块,不曾出过屋子。”   “放肆。”韩姨妈的脸黑沉了,“没规矩的东西,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张姨娘呢,还不快快把这不知轻重的东西拖下去。”   张姨娘怯怯诺诺地进来将韩施惠连抱带拉地出去。   这事动静闹大了,童姨娘也过来看热闹了,可这回她学乖了没做声,就在院子外头听好戏了。   见搅事的人走了,韩姨妈迫不及待道:“既然瑶哥儿你也是这个意思,那就当众打开你的行礼包袱证明你的清白。”   “是。”袁瑶回身对青玉和青素点点头。   青玉不服,“姑娘,她们明明就是有心要欺辱姑娘,欺人太甚了。”   “住口。”袁瑶话里的意思是在斥责青玉,可语气却完全没有责怪青玉的意思。   青玉只得将手中的包袱放上桌子。   见包袱,韩姨妈跟饿狼扑食一般,也不假手于人,将袁瑶的包袱翻了七零八落的。   就在袁瑶的一个小首饰盒里,终于让韩姨妈翻出了一打银票和一些散碎的银子。   “这不是我家的银票是什么,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韩姨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瑶哥儿,我真的很痛心,没想到你已变得这般不堪了,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如今做贼的喊抓贼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脸面提起母亲。袁瑶赶紧闭上眼,不想让人看见她眼中的怨愤。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新年快乐!!!!!   正文22第四回聚散离合(三)   拢共九百九十两,足以让韩姨妈乐得见牙不见眼了,可她得拼命地忍住不能露在脸上了,以至于面容都忍得扭曲了。   实在看不惯韩姨妈这嘴脸,青素要上前去解释,却被此时反倒不恼了的青玉给拦住了。   青素再看自家姑娘,也未急着解释,一脸的坦然。   韩姨妈接着翻,却没再找到她想要的了,轻声嘟囔着,“还有房契呢?”   这人想钱想疯了吧,还想找出房契来,姑娘哪里来的房契?当日青素和青玉知道周家的人来,可不知道周家人到底来做什么的。   这便是袁瑶当初冒险让田嬷嬷和苏嬷嬷将房契、银子,还有卖身契一并带走的不得已道理。   “怎么连这两丫头的卖身契都没有。”韩姨妈一副掘地三尺的模样。   青素和青玉一听,竟然连她们两人的主意都打了。   青玉见袁瑶抿嘴一笑,也就不客气了,故意靠近道:“太太想找谁的卖身契?”   韩姨妈正找得入迷,听有人问就答了,“青素和青玉的。”   青玉摊手,戏谑道:“姑娘分给人。”   韩姨妈下意识便问:“给谁了?”抬头见的却是青玉,唬了一跳,“怎么是你?”   青玉笑道:“太太不是找我和青素的卖身契嘛,奴婢们再不出来告诉你一声,就累着你翻找半日的劲头了。”   青素愤愤道:“太太不用找了,奴婢和青玉是自愿跟着姑娘的,没有卖身契。”   袁瑶早就将卖身契还给了青玉和青素,随她们要走要留。   韩姨妈顿时脸上一阵通红,“谁要你们的卖身契了。”然后看到手里的银票又觉得有理了,扬扬手里的银票高声道:“如今人赃并获,总没错怪你们了罢,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青玉笑得更欢实了。   对于韩姨妈的指控,袁瑶不以为然,反问道:“姨妈,你确定这真是你家的银票?”   韩姨妈象是怕袁瑶把银票夺回去了,紧紧搂在怀中,斩钉截铁道:“当然,不然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这时候,青玉说话了,“哎哟喂,那真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不知韩家何时成了我们阑珊坊的人了,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放屁。”韩姨妈顿时火了,甩手就给青玉一个耳光,把青玉打了个趔趄,“谁和你们这些个贱蹄子是一家人。”   青玉一手捂住脸,一丝血红渗出挂在嘴角还却倔强地抬头,恨恨地瞪着韩姨妈。   袁瑶看过青玉的伤,不过是破了嘴角,敛了敛脸上的不悦这才又说话,“姨妈,这可怪不得青玉这般说,你可瞧清楚了,银票上的印章可都是阑珊坊的。”   韩姨妈不信一张一张翻看,果不其然,银票上除了大兴钱庄的印章还有阑珊坊的。难怪袁瑶这般坦然地让搜包袱,因为不怕被扭曲黑白。   这会子,从外头传来童姨娘夸张的笑声,让韩姨妈羞了个无地自容,就要恼羞成怒了。   袁瑶再问道:“姨妈可瞧清楚了?这些银票真的是你丢的那些吗?”   韩姨妈看着手里的银票,说是是不能够了,说不是又舍不得。   这可是近千两的银子,让她怎么舍得又还了回去,韩姨妈痛苦地做着抉择。   就在难以取舍之间,难得韩姨妈终于也急智了一回。   得了好主意,韩姨妈不羞了也不恼了,又转化成宽容慈爱的长辈了,拉过袁瑶的手,歉意满满道:“刚才是姨妈不好,一听家中失了钱财便失了理智,一时糊涂错怪了你,望瑶哥儿别怪姨妈。”   袁瑶还有那么一刹那不习惯韩姨妈的忽然转变,福身道:“姨妈这也是一心为了韩家。”   韩姨妈一派很是欣慰的表情,拍拍袁瑶的手,“瑶哥儿果然是善解人意的。只是……唉,”韩姨妈幽幽叹了口气,“如今你要去为小主祈福修行,那等佛门清净地,你带这些个黄白俗物去,怕是有碍清静和虔诚。”   说着,韩姨妈悄悄觑了袁瑶一眼,没见袁瑶不悦,便继续道:“不如你留下这些个劳什子,姨妈暂且帮你保管着,等你祈福归来姨妈再还你就是了。”   羊入虎口,还有回的?袁瑶心中不以为然,但依然道:“姨妈说得是。那就劳烦姨妈了。”   “一家子亲戚,说什么两家子的话。”韩姨妈心都快乐开了花。   “姑娘。”青素听了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姨妈这是变着法子扣下袁瑶的财物。   袁瑶却抬手示意她别多话,又对韩姨妈道:“既然袁瑶的嫌疑已洗脱,时候也不早了,袁瑶该启程了。”   韩姨妈巴不得袁瑶早去不回,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关切道:“山上寒气重,衣物可带够了?供养你的银子我早给足寺里,也嘱咐好寺里的师太多照顾你,你大可安心。”   袁瑶再屈膝福身,“让姨妈费心了。袁瑶告辞。”   “注意身子。”韩姨妈向袁瑶挥着手绢,心中却恨不得袁瑶立马就消失。   见袁瑶转身离开,韩姨妈心说:“终是送走这尊瘟神了。”刚要将银票拿来细数,却突然又听到袁瑶的声音,“忘说了。”   去而复返的声音,把韩姨妈给吓了一跳,“什……什么?”   袁瑶耐心道:“姨妈,这些银票最是特别的,万万不可去兑现了。”   “啊,知道了。”韩姨妈嘴上应着,心中却腹诽,“傻子才不去兑,兑成银子到时只要你认得出哪个是你家的银子,我就还你。”韩姨妈那个得意的笑。   披了斗篷,戴帷帽,袁瑶主仆三人在大门外终于见到了韩家车子。   也都明白了韩家人为何出门总不用自家的马车了,居然连马匹都养活不起了,用的是骡拉车。   车把式老张头帮着青素和青玉将箱笼包袱一并搬上车,袁瑶却嘱咐他先去大兴钱庄。   老张头是韩老太爷在时便在韩家当差了,老实巴交的,家里的主子交待什么他做什么,踢一脚动一动,别的想头一点没有,因此在前些时日韩家上下大清理发卖的两回,他都被留下了。   袁瑶这般要求有违他家主人的吩咐了,老张头支支吾吾道:“可太太吩咐,一定要我把表姑娘送到南山寺。”   “你是榆木疙瘩脑袋吧。”青玉刚才的火还没得撒,得着机会就开骂了,“我家姑娘又没说不去南山寺,不过是让你先绕道去大兴钱庄而已……”   被一通谩骂,老张头也不介意,挠挠头傻呵呵着点头哈腰,让青玉的怒火全都打在了棉花上。   袁瑶静静坐在车内,听着青玉的嘶吼并未阻止。   “姑娘为何要提醒韩太太,就让她去兑,没信物,让她讨个没趣回来。”这是青素说得最重的话,可见青素气得不轻。   提醒吗?袁瑶但笑不语,倘若不“提醒”日后如何拿得回银票,十三娘可是不会再给她银子了。   没错,那些个银票是有蹊跷的,也并非市面上流通的银票。   十三娘为何大方地将千两银票给了袁瑶,她就真这般相信袁瑶,就不怕袁瑶携巨款潜逃了?   非也。   十三娘放心的正是那些银票。   那些银票是大兴钱庄为阑珊坊特制的,不可在市面上流通,要银子不但要凭银票,还得有信物,而且兑换还有限额,每月最多只能兑换一百两,严防被一次性兑换光,从而携款潜逃。   韩家的老骡车出了荷花里,便往热闹的街市去。   到了大兴钱庄,袁瑶也未下车,让青素将信物给了青玉,“报丢失。”   青玉接过那枚用沉香雕成的刀币,应道:“是,姑娘。”   大兴钱庄不算是老字号,就规模而言也非大汉数一数二的,可贵在东家实力雄厚,传闻是某位天家子弟。   青玉下车进了钱庄,出示信物,铁栅栏里头的账房立马让小伙计带青玉到里头去了。   这里间儿虽不宽敞却隐蔽,早有账房在里头等着了。   青玉开门见山道:“我家姑娘的银票丢……”   几乎脱口而出了,可青玉猛地转念一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青玉摸摸依然刺痛的嘴角,眼中阴鸷非常,忽然改口道:“失窃,我家姑娘的银票失窃了。这些个银票花不了定是要兑现的,你们可要留心了,他日贼人凭票取银子,你们大可逮了送官。”   账房捋捋山羊胡,“世道不太平,偷鸡摸狗日渐猖狂了。”   青玉想了下,又道:“最可恶的是这贼人惯会自称是官家太太的,你们可别信她,我家姑娘就因此而大意,让贼人给得手了的。”   账房先生也颇有持强扶弱的侠客豪情,一拍案桌,“竟然还有这等招摇撞骗之徒,不缉拿归案天理难容。”   青玉只觉心中那口恶气算是舒畅了不少。   出了里间,青玉瞟了眼门外的骡车,招手唤来个小伙计,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和一小吊铜板,“把信送给阑珊坊十三娘,这些就是你的了。”   小伙计哈腰连连点头应下。   这厢再说韩姨妈。   再三数过那些银票后,韩姨妈就越发觉得将银票兑现宜早不宜迟。   搜包袱韩姨妈都亲自出马了,兑现银票就更不会假手于人了。   韩姨妈仔仔细细将银票藏在怀里,也知道一女流身携巨款绝不安全,便让韩原海雇了辆车随她一同去。   正文23第四回聚散离合(四)   韩原海不明所以便跟去了。   韩家窘迫到何种地步,韩姨妈最是清楚的。   往日到钱庄来借银子,就跟做贼似地。   今日,韩姨妈把韩施巧留下的内制金头面都用上了,银丝覆皂纱的鬏髻,缠枝梅花的前箍,镶东珠的白玉兰花挑心簪,金蝉玉叶簪,牡丹绽放的顶簪,如意纹的掩鬓簪,无一不是精巧。   再看韩姨妈的身上,是珍藏箱底的柳绿对襟潞绸夹袄,窄澜杏黄细花松绫裙子。   身怀巨款的韩姨妈,就觉得那是许久没有过的扬眉吐气,财大气粗,连胸脯都不由得挺高了几分,自我感觉别人看她的目光都满是艳羡的。   大兴钱庄里的小伙计虽觉得韩姨妈母子眼生不是熟客,但在京中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了极有眼色,一看韩姨妈头面的样式便知是宫中内务府监制的,笑容满面地上前将韩姨妈母子迎进,再伺候上茶水方问明来意。   韩姨妈被伺候得舒坦了,这才慢慢悠悠地拿出银票来。   小伙计不敢怠慢用托盘接过银票,送给柜台铁栏内的账房先生。   韩原海无意中看到账房先生接过银票看了眼,又觑了眼韩姨妈,那一眼很是微妙。   账房打开铁栏上的小窗,对韩姨妈道:“夫人,这银票虽是我们庄上的,但并非可流通的,有信物方可兑换。请夫人出示信物。”   韩姨妈愣了会儿,砰地将茶碗重重地扣在旁边的茶几上,“笑话,天下钱庄都是凭票兑换,那里还有要劳什子信物的道理。当我是那些个小门小户没见识的妇人好欺哄是吧,我告诉你们,”咚的一声,韩姨妈一掌拍在茶几上站了起来,“我可是有诰封的,想赖我银子没门。”   韩原海发现,他母亲不说这诰封还好,说了似乎对他们越发的不利了。   “也就是说你没信物了。”账房将脸沉了下来,向一旁的伙计递了个眼色。   ……   姚捌,家中行八,姊妹兄弟多,而姚父又识字不多,便以排行给孩子取了名。   可姚家兄弟争气,一连两人及第。其中姚捌为人机敏圆滑识时务,颇得座师首辅马阁老的赏识,仕途一路顺遂,如今已是正三品顺天府尹。   追根溯源,这姚捌和韩孟也能牵扯出些同门之谊来,只是还在袁家庇护之时韩孟是瞧不上姚捌的浅薄出身,但如今姚捌却在品级上大反超韩孟了。   姚捌的圣眷虽不及周广博,却也算是御前半个红人   韩孟有心再想和姚捌攀扯旧情,却碍于当年也不好掉了身价去主动。   可不曾想昨日落衙时却得了姚捌今日的邀请,两人相谈甚欢,临别姚捌和师爷亲自后宅相送到前衙门。   此时衙内正有官司,难免有些嘈杂,韩孟和姚捌都未在意。   送到门口姚捌向韩孟一拱手,“那弟就静候嫂夫人的佳音了,事成之后绝少不得嫂夫人的媒人礼。”   韩孟拱手客气地回道:“姚大人莫要破费,你们两家早已议定,拙荆也不过去顺水推舟,巧宗儿罢了。”   两人又虚情假意的客套一番后,韩孟这才转身要跨出大门,不想却突然听到嗷的一声,“我乃鸿胪寺卿夫人,当今皇上诰封的正四品恭人,你们谁敢对我无礼。”   韩孟一个趔趄,脚绊上高高的门槛,脸面就往地上拍去了。   那摔的姿势过于高难,令守在门外的衙役一时间都忘了去接一把。   当韩孟一脸血从地上爬起来时,姚捌都被镇住了,幸得师爷机警赶紧差人去找大夫。   姚捌回过神来后问师爷,“今日轮到谁升堂?”   师爷回道:“刘推官。”   推官,是大汉各府的佐贰官,属顺天府和应天府的为从六品,其余的皆是正七品,掌刑名和赞计典。   而这刘推官又正是姚捌的大舅子。姚捌是知道自家大舅子的,认死理不懂变通,不然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是从六品的小官,倘若不是姚捌提携如今还是芝麻绿豆的七品官。   韩孟也顾不上两管鼻血,捂着鼻子就跟姚捌到左厅的公堂去看个究竟。   还未走进便听到一声惊堂木,“既然你是有诰命的官家夫人,那何来这妓坊的银票。”   这真是有些让韩姨妈为难了,在儿子面前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说是从外甥女那里讹来的,可不说清来源又有损她多年经营来的名声,该如何是好呢?   韩姨妈再生急智,男人上勾栏院也不过是风流韵事一桩,谈不上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因此韩姨妈心头一定,道:“我家老爷上阑珊坊得的。”   听到阑珊坊几字,韩原海面色有变,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刘推官止不住笑道:“别人上勾栏院都是给窑姐儿银子,你家老爷却是得窑姐儿的银子,到底是谁在卖?”   顿时堂上一阵低低的嗤笑响起。   此时已经绕到后堂,正准备让师爷去知会刘推官一声的姚捌顿时脚底一滑,韩孟更是觉得火气上涌两管鼻血倒冲,一时从口中喷出老血二两来,昏厥了过去。   后堂的兵荒马乱,并未波及到堂上,官司还在继续。   韩姨妈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红脖子粗的高声道:“放肆,你们竟然侮辱朝廷命官,我定要让我家老爷参你一本。”   “咚”的又是一声惊堂木,刘推官喝道:“大胆,竟敢在公堂之上喧哗。倘若你家老爷不怕被御史弹劾为官行为不端有碍风化,那就大胆去参本官。”   一直跪在一旁的韩原海赶紧拉拉韩姨妈的袖子,让她稍安勿躁以求后策。   无奈韩姨妈气头上,那肯善罢甘休,越闹越来劲。   眼看着刘推官将令箭丢出,韩原海眼疾手快在令箭未着地时便扑去接住,回头对韩姨妈道:“娘,你这般大闹公堂,到时就算爹来了,也救不了你。”   此时,韩孟悠悠转醒,姚捌的师爷赶紧出去和刘推官耳语几句。   韩原海则在堂下扑通扑通地磕头,“大人,这些银票虽不是我母亲的,可也并非窃取而来的,是……是我家表妹的。”   韩姨妈一听想去捂住韩原海的嘴已经来不及了,“你胡说些什么,这些银票就是我的,就是我的。”   韩原海羞愧难当地抬头看韩姨妈,“娘,表妹已经被你逼去庙里了,为何你还不放过她,还要夺她的银子,你让她一个姑娘家以后如何度日?娘,当年姨父对我们家百般照顾,如今且不说以涌泉相报,却将他留在人世的唯一血脉逼迫至此,姨父姨娘泉下有知……”   韩原海的话戛然而止在韩姨妈的一个耳光中。   而韩孟则恨不得再度昏厥过去,以眼不见为净姚捌那种看他们一家子是“奇葩”的目光。   姚捌的算盘不过是看在如今皇帝对韩施巧多有偏袒,不论韩家今后是否得鸡犬升天,如今攀上几分交情不得罪了去总是没错的。   于是便有心做顺水人情请韩姨妈保媒,可如今见识了韩姨妈的德行,姚捌尤为担忧儿子的姻缘。   请这样的人保媒,别到时亲家没结成,倒成了仇家了,姚捌不由对韩孟道:“吃了这场官司,嫂夫人怕是也没心思为我儿保媒了,这还是延后再做打算罢。”   这两家结亲那有延后的道理,这无疑是借韩姨妈保媒拉近两家关系的事黄了。   韩孟就觉得脸面丢尽,连吃了韩姨妈的心都有了。   堂上,韩原海摸摸火辣辣的脸颊,却坚决继续道:“大人,这些银票的确是我表妹袁瑶的,绝非来路不明的不义之财。表妹如今就在南山寺,可请她来作证。”   嗷的一声,韩姨妈哭骂开来。   刘推官看看堂下捶打着儿子的韩姨妈,又看看身边的师爷,见师爷点头,虽心中不悦被干预,却也不得不扔出令箭,让衙役去南山寺请袁瑶来。   回头再说袁瑶。   袁瑶主仆正被南山寺的知客尼带往的寮房。   不用看寮房里头,就看房外堆放杂乱的破旧农具,便知那寮房原就是杂物间。   再推门进去,果然满满当当一屋子的杂物。   青玉不由得质问其知客尼,“为何早先没将屋子清理了出来,这如何住得?”   知客尼一脸的尖酸刻薄,“就给寺里半吊钱的供养,还想寺里把你们当千金小姐地服侍,想住舒坦就自己动手。”说完,用鼻子哼了声就走了。   想也知道韩姨妈不会多给银子供养她袁瑶在寺里的,可也没想到会只给半吊铜板而已。   青玉恨得把银牙都快磨碎了,只悔在大兴钱庄只说是失窃轻了,该说被谋财害命了才是。   无奈之下,主仆三人只有自己动手清理屋内的杂物。   也只一盏茶的功夫,从外头又来了三人。   一是去而复返的知客尼,二是方才连面都不愿和袁瑶她们见的掌院出于师太,最后一人是时常跟在霍榷身边的小厮——郑爽。   人未近,郑爽声便先到了,“这等地方怎能住人,亏你们还是出家人,这般势利。”   知客尼姑一路低头不敢言语,出于师太一脸媚笑刚要说些什么挽回面子,就被郑爽甩了袖子,往袁瑶这边来了。   来到袁瑶跟前,郑爽深深地拜礼,“袁姑娘,我家二爷进宫了,一时脱不开身,让小的来转告姑娘,二爷始终与韩家无亲无故,没道理强迫他们将姑娘带回,但请安心住在寺中,姑娘的一切供养皆由我家二爷支付,绝不让姑娘给人狗眼看人低,欺辱了去。”   郑爽最后一句,瞥向了出于师太,让她脸上一阵青红。   正文24第四回聚散离合(五)   自从袁家败落,袁瑶饱尝世间的人情冷暖。   虽然知道霍榷也不过是受韩施巧所托,但依然对他心存感激。   因她这样的孤女就算把银票拿回了,少不得也要看别人的眉眼高低,更有怀璧有罪之险,亲姨妈尚且要算计她的银票,更不用说外头的人了。   但若有镇远候府为依靠,旁人就有了顾忌。   袁瑶向皇宫的方向福身,“大人的恩情,袁瑶铭记在心。”袁瑶是绝对说到做到,且还有心图报。   袁瑶主仆从寮房搬到了精舍。   这寺中的精舍虽比不上富贵人家的院子,却也是难得的清净雅致的。   而且袁瑶选的是最为偏远的院子,离后山的竹林最近。   那日里满山飞舞的竹花只剩下枯黄的竹枝,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新的碧翠正在破土而出。   相信不久的将来定又是一片生机蓬勃。   刚收拾好箱笼,便有姑子来报说是顺天府的衙役有请。   袁瑶知道能拿回银票了,心说:“还以为姨妈多少都能忍耐个一两日的,没想这般迫不及待。”回头吩咐青玉,“你留下。”又对青素道:“更衣。”   青玉听说韩姨妈吃官司了,正是瞧热闹的时候怎么会愿意留守,便撺掇起青素来。   青素不多想便来给青玉当说客,边给袁瑶换上青灰的僧袍,边道:“姑娘,听说韩太太吃上了官司,此番叫你过去,就怕她为求自己脱身栽赃姑娘。我是个笨嘴拙舌的不如青玉,姑娘带上青玉到时也能在口舌上多个助力,不至于吃了亏。”   袁瑶将长发高高绾在头顶,束成一髻,别上一支木簪,从铜镜中看了眼青素,悠悠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只道:“傻丫头,去把青玉叫来。”   青素以为事成了,高高兴兴就去唤青玉。   青玉进来时,见袁瑶正品着南山寺特有的竹壳茶。   这茶说是茶却不是茶,是十多中草药配制而成,有清热去湿的功效。   开水冲泡后茶汤不够清亮,但味甘爽口,春夏两季喝最是得宜。   见袁瑶未做声,青玉也不敢说话。   “倘若我成了弃子,你觉得你在十三娘那里可还有利用价值?”袁瑶听似轻飘飘的一句,却把青玉吓得不轻。   袁瑶放下茶碗走到青玉身边,“你是聪明的,以后如何向十三娘报信,该是清楚了吧。”   青玉刚要辩解,袁瑶却一拍她的肩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姨妈为何会吃了官司,这次是我默许你的,但若是日后你再敢对我的话阳奉阴违,我就是悄无声息地把你给处置了,十三娘也不能对我如何。”   袁瑶轻轻拍拍青玉的肩膀,却让她不禁双膝及地,跪坐在地上,如快要窒息般地喘息不止。   青玉的心思不是这一番敲打就安生的,想以后有安稳日子过,这人是不能留在身边的。   袁瑶话虽说得残忍,可真要动手她也做不出这伤天害命的事,只能另想一法了。   当袁瑶到来时,堂上已经换姚捌端坐,刘推官一同汇审。   未见韩孟,韩姨妈则被赐了座,韩原海站在韩姨妈身后。   韩姨妈看刘推官和大兴钱庄账房的眼神,仿佛世仇。   本来姚捌是不愿这般折腾的,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既给了韩孟面子,又给了钱庄交待,无奈他大舅子又开始认死理了,只得等袁瑶来。   袁瑶一身出家人的简朴,神情恭谦,落落大方,进来便赢得了刘推官和姚捌的好感。   袁瑶低垂着头带着青素从容下跪,道:“民女袁瑶,叩见大人。”   姚捌想速战速决,便指指韩姨妈道:“你可认得堂上这两人?”   袁瑶不急不徐抬头看向韩姨妈和韩原海,这才道:“认得,他们是民女的姨妈和表兄。”   “那你是否又认得这些?”姚捌让衙役将银票递给袁瑶。   袁瑶细看托盘中的银票,又道:“认得,这些是大兴钱庄应阑珊坊特制的银票。”   姚捌又问:“可是你的?”   “姚大人可是慧眼如炬,”韩姨妈忽然插话对袁瑶道:“你可要老实回话,不然……公堂之上有的是手段。”威胁的话毫不掩饰。   “娘。”韩原海心情极是复杂,虽知道他们家对不住袁瑶,袁瑶这回帮他们是人情,不帮也怪不得袁瑶,换做是他也没道理再帮他们家。   韩原海心是如此说,可看向袁瑶眼神,还是满满的恳求。   姚捌一拍惊堂木,“肃静。”   袁瑶又磕了一个头,“回大人,一来这些个银票阑珊坊的姑娘大多都有,二来票面上未记名,是否是民女的还真不好说。”   韩姨妈则蹦了起来,指头几乎戳到袁瑶的鼻子上,“好你个袁瑶,果然是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呀。”   韩原海瞬时痛苦地闭上了眼,喃喃道:“娘,现世报,因果报应。”   韩姨妈又回头呵斥儿子,“你胡说什么。”   “咚”姚捌再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袁瑶看到后堂门口内一角衣袍露了出来,那滚边袁瑶是认得的,韩孟穿过。   刘推官在旁凉凉道:“她这般说有何不对?倘若她说就是她的,本官还不信呢。”   姚捌也点点头。   袁瑶又道:“但若是这些个银票是从我姨妈处得的,那便是我的,是我交给姨妈保管的。”   “算你识相。”顿时韩姨妈心平气和了,挺着腰杆坐回椅子上,一脸得意地看着刘推官。   韩原海则难以置信地看着袁瑶,感激在心。   刘推官又问道:“你一个姑娘家为何会有妓坊的银票?”   韩姨妈大声道:“她曾被贬官妓,如今才脱的籍。”   “娘。”韩原海第一次对母亲有了怨怼。   韩姨妈冷哼道:“我有说错吗?”   藏在后堂门内的韩孟,似乎想冲出来揍人了。   袁瑶虽一身朴素却也难掩姿色,闻言微露几分黯然再添柔弱与无奈,令人怜悯,也将韩姨妈反衬得越发的面目可憎。   刘推官不由道:“你这般说你亲外甥女,你就有脸了?”   不说刘推官,就是姚捌也对韩姨妈生了厌恶。   韩姨妈顿时语塞。   大兴钱庄的账房在旁多时未说话,因他有秀才的功名堂上可不跪。   平日里去兑银子的是青玉,账房是认不得袁瑶和青素的。   只见账房向姚捌拱手一拜,“大人,此银票特殊之处在信物,这位姑娘说银票是她的,可有信物?”   袁瑶道:“有。”回头让青素将沉香刀币信物递上。   “先生看清了,可是此物?”姚捌问道。   账房先生看过后,“没错正是。那这些银票的确是这位姑娘。是我等误会了这位夫人。”   “只是银票为何会在这?我交给姨妈保管的。”袁瑶不解地问道。   “这就要问你的好姨妈了。”刘推官道。   刚要拿账房先生是问的韩姨妈,顿时又蔫了。   “难道姨妈去兑换银子了?”袁瑶再问,“临别时,我可是提醒过姨妈的,这些银票最是特别的,万万不可去兑现了。”   “娘,你怎能这样。”韩原海除了跺脚,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的母亲了。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姚捌就想赶紧结案。   刘推官执意要将银票还给袁瑶,韩姨妈哪里肯依,连袁瑶的信物都非要拿来,那副神憎鬼厌的嘴脸终于让忍无可忍的韩孟从后堂走了出来,上来就给韩姨妈一个耳光。   把韩姨妈打得昏头转向。   韩孟也是想要那些银票的,这些可回了家再做打算,那时就是将袁瑶搓圆捏扁了不过一句话的事,谅她袁瑶也不敢往外张扬半句,何必在这丢人现眼。   可韩孟能想到的,袁瑶自然也明白。   就见袁瑶惶惶不安道:“大人,姨妈这场无妄的官司,皆因袁瑶让姨妈代为保管银票,想来都是袁瑶的过错,这些个银票还是袁瑶自行保管为好。”   姚捌厌恶地扭头,道:“就该如此。”   韩孟见姚捌说话了,也就不敢强迫了。   而韩姨妈一听,闹了半日鸡飞蛋打没半点好处,一口痰气堵在胸口厥了过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袁瑶才不会傻傻地等着被带回韩家,借着堂上人仰马翻时溜了。   回到韩家,好不容易醒来的韩姨妈,就听道韩原瀚和韩原海正在苦劝着一意要休妻的韩孟,又昏了过去。   自那后,韩姨妈重重地病了一场,人才安分了不少。   四月二十一,袁家禫祭,袁瑶孝期满,除素服改常服。   袁瑶不敢奢望有亲朋好友到,便静静的办了,不曾想那日却来了一人。   那人须发灰白,头戴方巾,着滚天青边的深衣,腰围同色大带,看外貌年纪是不轻了,可步履矫健,精神矍铄。   来人也未多言语,祭拜过袁父和袁母后,留下一封银子便走了。   这人袁瑶是从未见过的,就算他衣饰素净可皆是不菲的缎料,可知此人非富即贵,来头不小。   他的银子袁瑶本是不想要的,可无奈悄悄留下的,无处归还。   除服后的日子,袁瑶作息一如寺中的姑子,蒲团青灯,清苦得很。   郑爽每月都有送供养银子来,袁瑶早说过不用了,却执意要送来,但霍榷便一次都没来过。   反倒是如今因韩姨妈身体不适,而自由了不少的韩施惠,每月都看来袁瑶几次。   就在袁瑶以为霍榷不会再来这伤心地时,霍榷却突然而至。   袁瑶记得那是刚入秋不久,霍榷带着比秋风更为萧瑟的身影来到她面前。   “她很好。”简单的三个字却道尽所有,不论是韩施巧的,还是他霍榷的。   袁瑶是听说的了,韩施巧一进宫便是专宠,风头无人能及,让袁瑶倍感不安,却无计可施。   霍榷看着后山的那片竹林想说什么,可到了嘴边却是,“今年的秋天来得早啊!”   袁瑶也一同看去,“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罢了,霍榷和袁瑶忽然一同笑了。   “颇为贴合我如今的情境。”霍榷道。   又沉默了片刻,“皇上给我赐婚了,是王家的人。”其实霍榷也不知为何就对袁瑶说了这些。   袁瑶只觉一僵,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是无心助太后的,但也有苦难言,只能道:“大人,小心王家的人。”   正文25第五回青玉叛逃(一)   那日后,霍榷不时会来,给袁瑶带来韩施巧的消息,有时也有周家的消息。   周家顾忌着周老太太的身体,怕要守孝耽误了婚期本想尽早完婚,可无奈王娥前头还有一个比她只大几日的四姑娘没人家呢,总不好越过姐姐妹妹先嫁,不成体统,一时便耽搁了下来。   但自从祯武帝赐婚霍榷和王姮,霍、王两家便议定婚期在十月。   王姮,嫡出,年十五,是现今南阳伯继室夫人唯一的女儿,家中行七,于是王家的四姑娘和五姑娘就得抓紧了。   四姑娘紧赶慢赶终于许了人家,日子就定在了八月初,婚礼筹备得紧巴巴的。   见四姑娘的日子定下了,王、周两家便商议将日子延后一月,定在九月初。   每每和袁瑶说起这些,霍榷都发现她过分的静默,之后除韩施巧的消息便少提周家的事了。   只今日有一事不得不提,“昨日夜里,周老太太……病卒了。”   正在小红泥风炉上烹茶的袁瑶,手一僵,让炉子上茶釜的水汽烫了片通红。   可不知是不疼,还是袁瑶忘了疼,也只是顿了片刻,又开始了烹煮香茗的动作。   当一盏茶汤清冽,飘起淡淡香甜之味的香茗递来时,霍榷不接,只看着袁瑶。   不管是袁瑶对周老太太去世的无动于衷,还是这茶水异常的香甜味,都让霍榷不解。   周老太太对袁瑶自小便是亲厚,即便那日病重,周老太太毅然出来见袁瑶,如今得来的却是袁瑶这般的冷漠,不免让霍榷对她有些怨怼。   “袁瑶见大人双目通红,嘴角起皮,便在茶汤中加了菊花和蜂蜜。”袁瑶目光悠远地看向院中绽放的各色ju花,“老太太曾给我烹过这茶,说菊花可平肝明目,蜂蜜可补中润燥。秋燥吃,最是……合适不过了。”话末,声音微微变调了。   霍榷抬头,却见袁瑶转身,用灰蓝的僧袍衣袖拭着脸面,霍榷只得佯装不见。   端起黑釉茶盏,霍榷却是一惊,“鹧鸪斑双耳盏。”   鹧鸪斑盏看似朴实无华,却极为名贵罕见,《清异录》便有“闽中造盏,花纹鹧鸪斑点,试茶家珍之”之说。   也幸得这茶盏朴实无华,韩姨妈有眼无珠,错将珍珠当鱼目这才让袁瑶将东西带出韩家。   袁瑶点点头,“这也是我袁家最后的东西了。也只剩这一只了。”   霍榷无声叹息一气,轻轻将茶盏放下,迟疑颇久,“你……随我进府吧。”   袁瑶诧异地抬头看他,霍榷知她在想什么,便十分之肯定地对她再次点头。   没错,霍榷是要纳袁瑶为妾室。其实当日韩施巧恳求他照顾袁瑶时,便有这意思了,只是当时觉得袁瑶是一心要进周家的,霍榷便作罢了。   而如今周家中能维护袁瑶的周老太太已经走了,袁瑶想再进周家怕是难了。   让袁瑶孤身在寺中,霍榷觉得一来有违他对韩施巧的承诺,二来袁瑶识大体,懂进退,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对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可惜了曾经入过贱籍。   在一旁装着表情木讷的青玉,忽然两眼光亮,满面的惊喜、雀跃与殷切,唯恐袁瑶拒绝了。   对于这些日子以来的清苦,青玉真的是受够了,每日五更闻板即起,随众尼到大殿做早课。   佛经梵文枯燥难懂,为时又长。   好不容易等到早课完毕,吃早饭,那些斋饭她又不敢恭维了。就算她青玉是为奴为婢的,可也未吃过这些个清汤寡水,杂粮糠米的。   而一日之中最难捱便是饥肠辘辘的晚上,还得做一个时辰的晚课。   因佛家有过午不食的斋戒,日一过中天便不再吃食,直到第二日早课过后再进食。   这种日子如何是人过的,青玉觉得是受够了,眼前便是脱离苦海的机会。   见袁瑶半日没应下,青玉急得不由唤出了声,“姑娘,”此时她也顾不上僭越不僭越了,“姑娘,恕奴婢多嘴,你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无人问津,只有霍公子盛意拳拳,你可要三思啊!”   袁瑶斥责道,“越发没规矩了。青素带她回房,抄《心经》百遍,思过。”   “姑娘。”青玉觉得袁瑶优柔寡断,更怒其不争,怨怼的心思更重了。   霍榷则视而不见,端起茶盏细细而品。   对于霍榷的提议,袁瑶自有思量。   倘若猜的没错,霍榷除了承韩施巧所托之外,应该也有想给王姮,更是给王家下马威之意。   因为未娶妻便先纳妾,无疑就是在掌妻室的脸面。   虽有被利用之嫌,袁瑶依然为霍榷处地而想。   须臾,袁瑶向霍榷福身,道:“大人,您对袁瑶有恩,别说是妾室,便是为奴为婢,袁瑶也绝不说半个不字。只是……袁瑶不但曾籍入乐户,且还是罪臣之女,到如今那笔库银尚无下落,若是大人纳了袁瑶,对大人的前程无益。”   霍榷暗暗点头,心道:“幸得没看错人。”   放下茶盏,霍榷没再纠缠进府的事,告辞了。   袁瑶相送至精舍院外,“请大人在老太太灵柩前,帮袁瑶上一柱香。”   霍榷缓缓点首。   与此同时,紫微皇城御书房内,祯武帝正看周广博递上来丁忧去职的折子。   “鹏程,你如何看?”祯武帝眉眼未抬,问的正是从立于御案之下,奉召回京述职的萧宁。   萧宁,字鹏程,甘肃总兵,贤妃萧氏胞弟,因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少不得被疑有裙带之嫌。   但萧宁为人冷静严谨,一言一行皆三思而后慎行,一心忠于祯武帝,甚少行差踏错,便是周广博亦不能比之的祯武帝心腹。   萧宁垂首拱背,恭敬下拜,没丝毫拐弯抹角地搪塞,直接道:“臣以为,皇上应准奏。”声音铿锵有力。   祯武帝将案上的奏折合上,“可如今漠北方有些眉目,贸然换人前功尽弃了。”   萧宁又道:“周老夫人未逝前便有人参周大人不孝,如今周老太太仙逝,倘若皇上夺情,便就坐实了周大人不孝之名。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于周大人在漠北只会愈发不利。”   祯武帝愠怒,一甩手,将御案上如小山的奏折扫落在地,“以为朕不知是他们背后的把戏吗?”   “皇上请息怒。”萧宁惶恐,跪拜在地,“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祯武帝两手背在后,仰头深深呼吸几番后,“罢了。”闭上眼,“诰赠周母,正三品淑人。”   当韩孟得知周广博丁忧去职的折子批了,落衙后慌慌张张地就将韩塬瀚那本《孟尝君传》给烧了,数日惊梦连连。   在南山寺中的袁瑶还未得知,她私心的用计,不意削了祯武帝一支助力。   离晚课还有些时辰,袁瑶盘坐在炕上为周老太太诵经。   青素站在炕下不敢出声,可回头看青玉跪在门外多时,又于心不忍,纠结苦恼得一时间手足无措了。   “唉!”一旁有人在哆哆嗦嗦的,袁瑶又怎能静下心来念经,便开口道:“你以为青玉错在哪?”   青素心地纯善,“姑娘是为韩小主祈福修行的,青玉不该撺掇姑娘离开南山寺。”青素偷偷望了眼袁瑶,见袁瑶未有恼怒之意,便继续道:“可青玉也是为了姑娘,先不说韩家那些个忘恩负义的,就如今姑娘正是年华大好之时,却要在寺中受尽清苦,不说青玉,奴婢也是不忍见。倘若姑娘能有个依靠,出得去,奴婢愿代姑娘在此为韩小主带发修行。”   袁瑶睁了眼,“傻丫头呀,以后一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的。”坐了起身,“你去叫青玉进来。”   青玉一夜不得睡,眼下一片青,见青素出来唤她,心中大喜拿着抄好的《心经》进了屋子。   袁瑶不说话,青玉也不敢说话,默默跪着。   晾了青玉好一会儿,袁瑶这才道:“我让你思过,可有心得了?”   方才青素对袁瑶说的话,青玉在外头是有听见的,便道:“奴婢不该僭越了本分。”说到这青玉跪趴到袁瑶脚下,“可奴婢也是为了姑娘着想,当时就怕姑娘错过良机。”   袁瑶清透的眼睛看着青玉,慢慢地开始摇头,“你还是未全说真话。但你说,怕我错过机会,这句倒是真心的。”   端起青素续了水的茶碗,袁瑶呷了口,“只不过你这真心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青玉想辩解,见袁瑶又道:“倘若我进了候府,你在我跟前伺候那可是近水楼台,只要略施手段伺候了霍大人,一准能得个名分,自然就能和我平起平坐,那时别说是鞭长莫及的十三娘,就是我也不能拿捏你了。”   青素难以置信地看着青玉,没想到青玉有这般心思。   心中盘算尽被道出,青玉说不慌乱是假,急忙辩解道:“姑娘冤枉奴婢了,奴婢那里敢有这样的心思,一心只盼姑娘能好。”   袁瑶放下茶碗,“既然你没这份心思,那便安心跟我在寺中渡一生吧,这世间也没有比佛门更清净的地界了。”   青玉顿时萎蔫了,无力应道:“是。”可心中又开始盘算别的出路了。   当日,周老太太让程僖家的带着田嬷嬷和苏嬷嬷来找袁瑶,并送来房契给袁瑶备下后路之事,青素和青玉都是不知的。   袁瑶没告诉她们,也是顾忌了不安分的青玉。   倘若青玉知道,保不准十三娘不会知道。   袁瑶是打算大隐隐于市的,可不想让这两人搅了她的平静生活。   虽说杀人灭口她下不了这手,可逼人心甘情愿的远走他乡,她还是有法子的。   正文26第五回青玉叛逃(二)   离晚课还有些许时候,袁瑶带着青素往寺中大殿的方向信步而去。   “那些个银票兑了多少了?”袁瑶问道。   青玉掰着手指算了下,“除了头一个月在韩家时,姑娘只让奴婢们去兑了十两银子,到寺中这些日子,每月都兑一百两银子,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拢共兑了五百一十两银子。”   “银票如今还是青玉收着?”袁瑶又问。   青素点头,“如今青玉起了二心,要不奴婢去把银票也要过来吧。”   袁瑶思忖片刻,摇头,“不,给她拿着,但银子你得藏好,别让她知道了。信物她知道你藏哪了吗?”   青素憨实的脸上,露出希望能得赞许的笑容道:“哪能让她知道,我藏得可严实了。”   袁瑶抬手将青素额前的刘海拨了拨,“那下次让她知道。”   “啊?”青素张目结舌的,“为……为什么?”   袁瑶却笑而不答了。   若是青玉不知信物藏哪,如何去偷?只要有了信物和银票,她才会自作聪明的远走他乡。   而袁瑶手中有五百两现银子和周老太太给的银子,只要勤俭些,以后的日子还是能过得很殷实的。   入秋后昼短夜长,到了大殿天便显了暗沉,只是今夜的大殿比往时似乎隆重了不少。   青素一把揪住正往外跑的姑子——渡己。   渡己活泼热情,是从小被人遗弃在南山寺山门外的,出世师太捡回收为弟子。   平日里也正是渡己给袁瑶她们主仆三人送的斋饭,青素憨厚性子对渡己的脾胃,袁瑶待渡己也是和善亲切,一来二去的结下了情谊。   渡己的师父出世师太是掌管南山寺全寺上下的衣食用度,因而得了什么小好处,渡己都会偷偷地捎来给她们主仆,多有照应。   “渡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青素问道。   渡己摆出一副高深莫测道:“主持师伯出关了,今夜要开坛说法。”   青素一脸不懂掩饰的失望,“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袁瑶却道:“不对,出尘主持参枯禅不到年前不出关的,怎么提早出关了。”   渡己神秘兮兮地看看四周,将袁瑶和青玉拉到偏僻些的角落,“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对旁人说去了。”   青素的好奇心成功给渡己给勾起了,“你说,我绝不告诉旁人。”   渡己招招手,让袁瑶和青素附耳过来,“太后娘娘要来我们寺中为国祈福了。”   袁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全身一僵。   当然,袁瑶也不会庸人自扰到以为太后是因为她在这,而来的南山寺。   怕是太后连十三娘派的是谁去协助王姮都不知道的,只是为何太后会突然驾临?   韩施巧的进宫,让袁瑶总有心或无意地关切起宫中的动静。   袁瑶的记忆中,太后离宫可是从未有过的。太后出宫非同小可。   青素则慌慌张张地捂住渡己的嘴,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太后可不是你能随便编排的。”   渡己使尽吃奶的气力才扒开青素的说,对于青素的不信任她很是气愤,指天为誓道:“我说的是真的。”   青素依然不信,“就算是真的,这等机密的大事,又怎的就让你一个小尼姑给知道了。”   渡己不得不自揭老底了,“昨个我同师姐一道给掌院师叔送袈裟时,无意中听到的。”   见青素还是一脸的不信,渡己又补充道:“昨日寺里来了大内的公公,你们是知道的吧。”   青素点点头。   渡己手括成弧状,放青素耳边,“听说就是来宣太后密旨的。”   太后到底是为何出宫?袁瑶抬头看向只余最后一丝光亮的西方,也许霍大人知道这里头的原由。   三尊佛像下的出尘大师,虔诚十分,脸上的颧骨高突,双眼深陷,枯瘦苍老。   因出尘大师说法,晚课便比往日用时长了些。   散去时幸得月色正好,让袁瑶她们不至于摸黑难行。   只是越往她们所在的精舍去,就越是偏僻静谧,置身其中还真有些让人发憷。   也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夜风拂动枝叶发出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由远逼近。   就在假山怪石头堆里,忽然便窜出一位比丘尼来,把袁瑶和青素吓得不轻。   那比丘尼似乎受伤了。   青素提着灯笼,状着胆子问道:“谁……谁在那里?”   “别过来,有蛇。”比丘尼先提醒她们别过来,然后才告诉她们,她是谁,“我是明过。”   “明过?”青素想了下,记起来了,是斋房那个毁了容的烧火姑子。   “法师可是被蛇咬伤了?”袁瑶问道。   明过借着月光看了看脚上的伤,“不妨事。”   青素一听,松了口气,“蛇……跑了吗?”   明过点头。   袁瑶心细,虽然明过嘴上说不碍事,可若是真的没事为何不站起来走,而是瘫坐在地?难道蛇有毒?   想到此处,袁瑶走了过去,不顾反抗摘下明过的鞋袜。   伤口虽说不大流血也不多,可在微黄的灯笼下,还是能看到伤口四周微微的青紫。   “蛇果然有毒。”袁瑶拿出手绢将明过的脚踝扎紧,后嘱咐青素赶紧却去找人来救人,她可不识半点救治人的法子。   明过却不愿惊动别人,拉住青素,“别,别去,我自己便懂些医术。这蛇虽有毒,所幸毒性不强。”指着假山怪石堆里,“能麻烦二位施主,帮我采些野凤仙花来吗?”   袁瑶和青素不懂,但既然懂医的这般说了,她们便照做。   此时已过了凤仙花开花的季节,只有寥寥的几朵,袁瑶和青素全部摘来递给明过。   就见明过将花包进在一块麻布中,拾起路边的石块就开始敲打,将凤仙花捣碎,然后用力拧着麻布,绞出汁水滴入口中服用,又将凤仙花的残渣敷在伤口上。   “大师,难道这凤仙花有解毒的功效?”袁瑶虚心请教。   明过点头道:“凤仙花在药石之中又名透骨草。其花,性甘、温,有活血通络,祛风止痛,外用可解毒的功效。”   主仆二人是长见识了,头回知道花亦是能治病救人的。   往日里,顶多就知道菊花可平肝明目之类的而已。   袁瑶方才只关注明过的伤势没留意,忽然抬头却对上一张不知被何物腐蚀过的凹凸不平的脸。   乍一看,说不吓人是假的,袁瑶倒吸了几口冷气,稍后才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惊悸。   明过见状,也早用衣袖遮住了毁掉的那张脸,“贫尼的罪过,惊吓着施主了。”说着便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袁瑶因自己的失态而伤害了明过有些内疚,见精舍也是不远了便让青素打灯笼先送明过回寮房。   翌日,袁瑶请渡己帮着买来些果品,正要和青素一同看望明过,得知霍榷来了,便命青素先行送去。   今日的霍榷头戴八宝珍珠素冠,身穿纯白缎面滚金丝凤眼纹边的圆领长褶通身式常服,腰围靛青镶白玉的腰带,想是从周家吊唁出来便到寺中来了吧。   霍榷也不进去,就和袁瑶站在精舍院外,问道:“老太太可是留东西给你了?”   袁瑶怔,答道:“二月里,老太太让程僖家的给我送来一张房契、五百两银票和两位嬷嬷。说是让我日后不至于无家可归。”   霍榷点点头,很满意袁瑶并未欺瞒他。他也能够明白周老太太的用意。   “周家可是要要回?”袁瑶倒是不在意,若是真要回了,她留在寺中也不是不可的,只是不自在些罢了。   霍榷的剑眉微微蹙起,露出了疲惫之色。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可耐不住有人存心要无事生非。   话要从周家分家开始说起。   周家家规,双亲在不分家,如今连老太太都走了,周家各房便开始打分家的主意了。   周广博只有周祺嵘一子,可兄弟却是不少的。周广博为官后虽另置了房舍在京,老家的老宅和那点田产他是无心去与几个兄弟计较。   可他大方那是他的事,他的兄弟特别是那几个弟妹却是吝啬小气的。   你不计较老家的田产,他们计较常年在你眼皮子底下的老太太私房。   自接到消息后,几兄弟便拖家带口进京了,死活要算清老太太的私房。   最后查出,少了份房契和五百两银子。   盘查之下,程僖家的不得不吐口了。   那破落院子周冯氏(就一开始用苦丁茶暗示让袁瑶去死,周祺嵘他妈。)是知道的,不要也罢。   而那五百两银子,说多她瞧不上,说少不少,可去讨要也丢不起那人,便也不计较了。   周冯氏不计较,她妯娌计较,在这些三姑六婆的眼里,就蚊子腿也是肉。   周家妯娌拉帮结派,声势浩大的就去韩家了。   张口便说老太太那时是病糊涂了,才把东西胡乱分派了给人,让韩家赶紧把东西还来。   韩姨妈吃了袁瑶的闷亏,正没法子整治袁瑶呢,周家就上门送法子来了。   反正不管是院子还是银票她是都得不到了,韩姨妈便很爽快地告诉周家妯娌院子和银子的去向,让她们去南山寺找袁瑶,最后是欢送周家妯娌她们出的门。   可周家妯娌前脚出门,后脚便去而复返了,且言辞凿凿的一口咬定院子和银票就她韩姨妈拿了。   正文27第五回青玉叛逃(三)   周家妯娌将那日韩姨妈是如何威逼着袁瑶交的银票,又如何赶的袁瑶出家门,一五一十说了个事无巨细,绘声绘色。   韩姨妈傻眼了,那日她是拿了银票,可还没捂热就又没了,而且那银票又不是你们周家的,怎么就被反咬一口了?   任凭韩姨妈百般解释,周家妯娌就是不信,扬言不还就吃住在韩家了。   韩姨妈那是有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出闹剧没完就被有心人得知了,立马参了韩孟一本,欺凌孤女。   可这事周家妯娌是怎么知道?   韩孟彻查才知道,原来是红荆。   红荆就是当日韩姨妈为讹袁瑶财物,而被韩姨妈诬陷伙同袁瑶偷取她房中财物的大丫头。   当时红荆不愿配合韩姨妈,事后被派去做了烧火丫头。   至于韩姨妈为何要和一个丫头这般过不去,无非就是韩孟看上红荆了呗。   红荆在知晓周家妯娌来找茬后,便找了给随周家妯娌而来的婆子送茶倒水的机会,把当日的事添油加醋地给说了。   事后,红荆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听了这事,袁瑶只一个感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霍榷也以为然。   前朝和后宫历来是息息相关的。   打击韩家,最终影响到的正是宫中的韩施巧。   霍榷听闻今日早朝之时,有人旧事重提,将韩施巧未进宫前被参持宠而娇独占内院,韩孟教女无方的事又翻了出来。   后宫争宠真是无孔不入!   也由此可见,韩施巧的宠冠六宫有多招人怨恨了。   霍榷揉揉眉心,对于这连番的琐碎,烦得紧,可不管又不成。   袁瑶思忖了片刻,郑重道:“如今看来,只能上请罪折子了。”   揉眉心的手顿住了,霍榷心中甚是讶异于袁瑶比男人更拿得起放得下的心胸。   这也正是霍榷心中的想法。   有时狡辩不如认错,惩罚还能自己来选,。   见霍榷定定地看着她,袁瑶不解问道:“大人可是觉得这法子不好?”   霍榷有种感觉,就似肩上的担子终于有人来帮他分担了,略感轻松,笑便不由得染上了嘴角,摇头却起了别的话头,“皇上已经准了姨父去职丁忧的折子,他在漠北军营中也已经营出铁面无私的名声。”   说到周家,袁瑶又沉默了,该做的她都做了,她不再愧对任何周家的人。   袁瑶无意继续周家的事,也另起话题道:“太后为何突然要离宫来南山寺?”   “皇上未允太后提的人去漠北代替姨父。”霍榷只简单一说,很明显是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袁瑶也识趣,没多问。   “既然东西是老太太留给你的,你便留着吧。周家那里,我会去周旋的。”   青玉到库房去领入冬后的衣袍从外回来,见霍榷一身白衣胜雪,说不出的俊逸风流,顿时又失了心。   可霍榷却生生从她身边走过,连一丝目光都不曾留给她,青玉心碎了无痕,心中的盘算是越发地肯定了。   ——晋*江*文*学*城*首*发——   次日,祯武帝收到韩施巧的请罪折子,恳请褫夺封号和位分。   祯武帝准奏,申斥治家不严韩孟,并收回对韩姨妈的诰封。   就在众人以为韩施巧要失宠了,不想韩家又得祯武帝赐的一处宅子。   韩家这才告别那挤得紧巴巴的老院子。   位分、封号这些都不过是虚的,只要祯武帝对韩施巧的宠爱还在,品级只会更高。   这般一来有心生事者便再无话可说,当事人已经认错受罚,想治人死罪,人又错不至那地步,只能作罢了。   只是袁瑶不知,这不过是小打小闹,更大的阴谋就在后头。   自认识了明过后,袁瑶除了早晚课后便又多了一处去处。   袁瑶发现明过擅长料理花草,不知名的野花都在她手中也能变成治病救人的良药,或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明过低调,安于现状,甘于吃亏,倘若不是她那张令人畏惧的脸,怕是没多少人会记得她。   可正是这样一个安于一隅与世无争的人,却被一些以为是的人拿来作践。   那日,青素是惊慌失措地跑回来,说明过师太出事了。   等袁瑶赶到石灯堂时,就见明过已经被捆绑了起来,口嘴被堵。   而掌院出于师太所给的罪状是,偷了南阳伯夫人供在佛前的金长明灯,正要交由顺天府处置。   在殿外围观的不少姑子似乎想说话,却又不敢。   “且慢。”袁瑶拨开人群,走到出尘主持面前,两手合掌,道:“主持大师,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此不清不楚便给人定罪,有违佛家宽大慈悲。”   香灯尼法号向善,十分不满袁瑶的多管闲事,“那里还有不清楚的。昨夜就明过一人看守石灯堂,而长明灯却今早上不见了。搜了全寺,就在明过房中找到了长明灯,在场众人皆可作证,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阿弥陀佛。”袁瑶道了声佛号,“死囚尚可申辩,更别说只是一个被怀疑行窃的人。”   向善似乎很急于对明过定罪,还要说话,便听到出尘大师道:“阿弥陀佛,袁施主所言甚是。暂且放开明过,让她申辩一二。”   被松了绑的明过,在出尘主持面前跪拜一礼。   “明过,是否真的是你偷了长明灯?”出尘主持问道。   袁瑶感觉出尘大师这问挺微妙的,问的是是否偷了,而非为何灯会在明过寮房。   似乎出尘大师也不信明过偷了长明灯的,那就有戏了。   “佛祖在上,弟子并未拿过长明灯。”明过没有一丝愤慨,声音平和,彷佛被冤枉的人并非她。   “放肆,”掌院出于师太喝道:“佛祖面前,你还敢口出诳语。”   袁瑶道:“既然出于大师觉得明过大师佛前誓言皆不可信,那不知大师觉得袁瑶的话是否也不可信?”   初来,出于师太觉得袁瑶不过是霍家二公子安置在寺中的小情,没想竟然连镇远侯霍荣也暗中关照这丫头,她自然是不敢对袁瑶恶言相对的,“阿弥陀佛,倘若袁施主能证明明过之冤屈,自然是可信的。”   袁瑶指着悬垂而下的长明灯座,“这等高度少说得搭个梯子方能够到,而为续灯油的梯子,袁瑶是见过的。腿脚好的人都不易爬上,更不论是腿脚有伤的人了,对吗向善大师?”   向善高声应道:“没错,可那又如何?”   袁瑶又道:“向善大师曾说过,长明灯是昨夜才发觉不见的,可对?”   “没错,”向善看向出尘大师,“昨儿个白日里我才数过,所以知道。”   “那袁瑶便敢肯定,东西不是明过师太偷的。”袁瑶斩钉截铁道。   出于师太道:“袁施主,空口无凭,实在是难以服众。倘若施主没真凭实据,那就只能将明过交由顺天府,让他们还明过清白了。”   袁瑶笑道:“谁说我是空口无凭,凭证便在明过大师身上。”   明过看看袁瑶,又看看主持,道声佛号,缓缓脱下鞋袜。   只见明过脚踝还略肿,两处圆点四周泛着淤青。   “明过大师前日夜里被蛇咬伤,余毒未清,行走皆有困难,如何登高攀爬。”袁瑶从方才开始便观察众人的面色,只见向善面上的闪过不虞。   “那又如何解释,长明灯会在明过寮房之中?她攀爬不得,架不住还有同伙能攀爬的。”向善心虚地反驳。   “同样也架不住有人栽赃陷害。”袁瑶忽然厉声道,把向善给吓了一跳。   “那……那你说谁会陷害她?都无冤无仇的。”   “阿弥陀佛。”从殿外怯怯诺诺走进一位老尼姑来,“主持,弟子有一事要说。”   不知这位老尼姑在寺中到底是什么身份,出尘大师见到老尼却十分的和善恭敬,“忘尘请讲。”   老尼两手一直合十,转身对众人道:“弟子的寮房与明过为邻,在掌院和向善大肆搜查驱赶弟子等人出寮房时,弟子……弟子看到有人偷偷进了明过的寮房。”   出于大师为表公正,一派秉公处理的姿态,“是谁?”   “你可要想清楚了,别错怪了好人。”向善则呵斥道。   老尼哆嗦了许久,忽然指控道:“正是向善。”   顿时一片哗然,但也不难听到有人说:“难怪一说搜查,向善便带我们直奔那边去,原来是想栽赃陷害。”   “你胡说。”向善大声道:“我没事到她房里做什么?”   “是呀,你到明过大师房里做什么去了?”袁瑶将手中的念珠挂进手腕,抬头看头顶悬着的各盏长明灯,多如繁星,一时间也是眼花缭乱得,“这么多的长明灯,就算少了一二也难让人察觉,没想向善大师却慧眼如炬。”   偷南阳伯夫人长明灯的人怕是没想到主持会突然出关,东西一时又归不得位,慌张之中才出栽赃陷害的下策。   “阿尼陀佛。”出尘主持缓缓看向向善,“向善随贫尼进来时,的确是慧眼如炬,一眼便在众多的灯盏中认出少了南阳伯夫人的长明灯。”   向善早便预备好答案了,“主持师伯,弟子掌管寺中香灯祭器,对这些当然了如指掌了。”   出于师太对于向善的回答很满意,不由得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就因向善是她的徒弟。   主持不擅长打理庶务,加之又多时闭关参禅,南山寺几乎是她师徒二人一手遮天。   “那为何永宁侯夫人的长明灯不见了,你却不知?”出尘主持声音不疾不徐,如似在念诵佛经般,却让向善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向善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怎么可能,那里弟子明明数过的,还在。”   出尘主持手持诵珠,闭上双眼,“你确定?永宁侯夫人可是从未在本寺点过长明灯。”   向善和出于师太顿时脸色大变。   出尘主持再睁眼,深陷眼眶中的眼眸忽然绽放锐利的光芒,“这便是你的了如指掌?”   真相呼之欲出了。   然,就在众人关注于石灯堂时,却没人留意到青玉偷偷跑回了袁瑶的精舍。   进了院子,便直奔自己的屋子拿了银票,又翻出青素藏起的信物,再奔袁瑶的房间而去。   可一通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现银。   青玉不由得一阵咒骂。   那鹧鸪斑纹的双耳茶盏,青素知是名贵的,便顺手也拿走了。   青玉知这些个银票是不可一次兑换完,不然她绝对赶在袁瑶报官前将银票全部兑现。   银票是不能在京城兑换了,有随时被逮的危险,于是青玉自作聪明的决定离京。   正文28第六回结怨王姮(一)改BUG   至于向善如何为私置田产打的长明灯主意,袁瑶她们是不想得知了,扶着明过回寮房去。   一路慢行,明过多次看向袁瑶,似有话要说,直到寮房门前明过这才开口了,“今日,袁施主不该为我这么个罪孽深重的人出头。”   “大师说的是那里话。”袁瑶小心扶着明过上了台阶,“且不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功德,就是让我看着无辜之人被冤枉而不说句公道话,良心实难过意。”   明过收回被扶的手,双眼真诚地看着袁瑶的眼睛,“恕贫尼不识好歹,说句诛心的话。袁施主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周全,却这般不论事关己不关己必出头,可是拖累了旁人也不自知。”   闻言,袁瑶如被兜头泼下冷水,刺了个透心凉。   脑中蓦然闪过自从阑珊坊出来后的种种,她袁瑶自持有几分小聪明,处处出谋划策,可结果如何?   她一心筹谋相助的人还是进宫了,和霍大人从此为路人。   她袁瑶倘若不是霍榷照拂,如今也是要看人眉眼,任人欺凌的。   而自以为聪明地算计韩姨妈,最后却还是累及了韩施巧。   明过见袁瑶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又道:“就似方才,倘若不是忘尘大师,饶你巧舌如簧也难敌悠悠众口,难保不被诬为贫尼偷窃的同伙。”   袁瑶惭愧地低下头,久久不语。   见自家姑娘被训教,青素很是难过,觉得明过不识好人心,指着明过道:“我家姑娘也是好心,却落了个埋怨,你太不识好歹了。”   “青素,不可对大师无礼。”袁瑶道。   明过知袁瑶是可教之才,便有心点醒她,“施主事必强出头锋芒太露,要懂韬光养晦,所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明过这话虽不中听,却让袁瑶犹如醍醐灌顶。   袁瑶后退两步,深深向明过行过一礼,“多谢大师点醒,是袁瑶鲁莽了。”   明过不敢受她的礼,侧过身去。   袁瑶和青素回到精舍,却见院门大敞,房门大开。   袁瑶这才想起不知何时便不见了的青玉。   青素快速跑回房中,发现满屋子的凌乱,第一时间便是去看藏银子地方,一摸还在,青素松了口气。   又跑去看藏在香炉里的信物刀币,不见了,青素一口气提上了喉咙眼,她真的不愿相信是青玉。   见袁瑶缓缓从外头走进来,青素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姑娘,信物……不见了。”   袁瑶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走向那已经空了的茶奁。   倘若方才明过大师说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周全,她心中还有些许不服气,那现在她真的无话可说了。   鹧鸪斑纹的双耳茶盏,是袁母留给她的最后念想了,如今却在一朝算计中,连这最后的念想都没能保全。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向善被罚法堂面壁十年,本不应受这般重罚的,可向善栽赃同门,品行过于恶劣,出于师太一开始便夸下海口会公正处置,想再为徒弟徇私已是不能够了。   出于师太这人,典型的无利不起早。   就说当日袁瑶被赶进寺,出于师太见袁瑶落魄了,怕也没几两银子添灯油了,便冷落了袁瑶。   当镇远侯府私下里关照袁瑶后,出于师太又巴巴地贴了上来,可见她皮脸是非同一般的。   而如今袁瑶算是得罪透了她们师徒二人,出于师太却也不敢多刁难,见面依然涎着脸和袁瑶招呼。   只明过便没这般待遇了。   “袁姑娘,袁姑娘。”沙弥尼渡己,还在老远跑着呢,声便先到了,“明过……”   寺里的人都喊袁瑶袁施主,只有渡己喊袁姑娘,是故青素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青素拿着剪子探头出门外,“慢着点,小心被你师父瞧见,又是一顿责罚。”   渡己那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进了院子见青素在摘ju花,扶着院门喘着气便问:“袁姑娘可是歇午觉了?”   青素摇摇头,“我家姑娘说要给周家老太太诵经百日,正在里头诵经呢。”   渡己细听,果然屋里不时传来木鱼声,冲袁瑶厢房就去了,嗓门大开,“袁姑娘,不得了,快去帮帮明过吧。”   “帮?”袁瑶看望粗鲁拍开她门的渡己,“可是明过大师出什么事了?”   渡己这才将原委说了出来。   自向善被禁足后,出于师太便暗中百般虐待明过。   让明过干脏活累活那是不在话下的了,还每每让明过过了正午才收工。   按斋戒,过午不食,明过不知错过了几顿午饭,加之要干粗重伙,几日下来身体不支,便倒下了。   也不过是几日的光景而已,明过几乎不成人形。   袁瑶自责不已,“是袁瑶的鲁莽,连累了大师。”   明过挣扎着坐起身来,狰狞恐怖的脸上没有被欺压后的委屈与愤愤,只有让人难以理解的平和安详,“阿弥陀佛。袁施主莫要自责,在你等看来这些是都是委屈、苦难,可对我而言却是在洗刷我满身的罪孽。”   “不行,若是再这般下去,迟早会出事的,大师。”袁瑶唤道。   见袁瑶不明她的用意,明过摆手很是决绝道:“袁施主以后莫要再来扰我清修,来了我也不会再见。”说着递给袁瑶一本书和一袋子东西。   花集二字赫然在书面上,而那袋子里的东西则是各种种子。   袁瑶不解地看着明过。   “救人还是害人,一念之间。当初我便是一念之差,害人无数,”明过抬手抚过自己的脸,“一切皆是因果报应,也只有受尽苦难,方能减轻我罪孽之一二。袁施主真的不用自责,仲有万般劫难,我也甘之如饴。”   袁瑶还想再劝,明过却端茶送客了。   出了明过的寮房,见渡己在她师父出世大师身边,出世大师双手合十似乎在等她,但却未走近来,只远远道:“袁施主应是明白汝之砒霜,彼之蜜糖的道理。袁施主也毋庸担忧明过,明过在寺中人缘极好,忘尘她们会照顾她的。”说完出世大师带着渡己走了。   平日里看出世大师似是挺冷漠一人,没想是面冷心热。   有出世大师的话,袁瑶的心也能安下几分了。   回到精舍,袁瑶随手翻了翻那本在往后的日子里,多次救她于危难中的书。   那是一本集天下花卉的习性、栽种方法以及药用功效的书,书中还配有手绘图,让人一目了然。   可袁瑶无心去学这些,只在闲暇之时看看打发时间而已。   倒是那袋子种子给了青素,种出不少奇花异草来。   初一十五,是寺中最忙的时候,不少信徒前来烧香拜佛。   韩施惠便借着这由头,每回都来看袁瑶。   自打韩姨妈被收了诰封后,在京中官家太太的交际圈中名声渐落。   倒是白韩氏活跃了不少,看不过韩姨妈埋没韩施惠,便三番四次带韩施惠去见世面。   经过一些场面后,韩施惠多少也有些改变了,比以往开朗大方了不少。   韩施惠终于也得了几件体面的头面,一件桃红撒花的褙子,石青立领的中衣,藕色的棉绫裙,将她映衬分外粉嫩娇媚。   她来时,袁瑶正在抄写经文,见是她,袁瑶这才放下洗手烹茶。   “二哥哥定亲了。”韩施惠不懂茶,也品不出好歹来,袁瑶虽教过她,但学不来,亏得模仿能力强,倒也学了不少场面的姿态,人前还不至于落个牛嚼牡丹的粗俗名声。   袁瑶浅浅一笑,“是哪家的姑娘?”   “是金陵的郝家。”韩施惠回道,语调掩不住地幸灾乐祸。   袁瑶微微皱了眉,再想那金陵的郝家,似乎有些印象,“那不是盐商吗?”   “正是。”韩施惠抿嘴笑道。   那就没错了,这郝家三代盐商甲富一方,虽是皇商可也逃不过一个商字,落了下品。   大汉律法有文,从商者不得科举。纵然郝家家财万千也地位不高。   韩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可却是实打实的官宦之家,郝家一届商贾,郝家女儿多为人家的妾室,如今得联姻官宦之家,那是绝对的高攀,今后在钱财方面绝对是鼎力相助的。   仕途之上有庶长子韩塬瀚,资金的供给有韩塬海,韩孟双管齐下,用心不言而喻。   “姨妈也应了?”袁瑶问道。   韩施惠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哪能呀。唉,二哥虽没功名,可怎的说都是嫡子,配了商贾之女实在是委屈了。太太日日以泪洗面。”   说得好听死以泪洗面,实则一哭二闹天天来,今儿早上终于舍了出去了,轮到三上吊了。   当然这话韩施惠没说出来,那个终归是她的嫡母,就算不为嫡母也要为自己的名声。   “就怕太太想不开,我姨娘日日陪着。”韩施惠呷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又道:“对了,大夫说,听我姨娘的脉象,这胎十有□是男胎。阿弥陀佛,姨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然后你再嫁个好夫婿,就更圆满了。”袁瑶调笑道。   “表姐。”韩施惠娇嗔道,脸上微微熏红。   “表姑娘就别打趣我们姑娘了。”韩施惠新得得贴身丫鬟——夏至,正和青素端着洗好的果品进来。   袁瑶看夏至手脚麻利,懂得眉眼高低,倒是个伶俐的。   听夏至又道:“就说前些日子,姑奶奶带我家姑娘去参加国子监博士夫人的赏菊会,博士夫人对我家姑娘那是一个满意,回来时姑奶奶跟姑娘就打趣了一句,说这样的婆婆你可满意?我家姑娘羞得三日不敢出房门。”   袁瑶再看看韩施惠,以白家那一家子的芝麻绿豆官,白韩氏也就只能结交六品七品的官了。   可事到如今韩孟那里还看得上一个小小从七品的国子监博士,这庶出之女韩孟也是要待价而沽,物尽其用的。   而最好的物尽其用之法,便是让宫中的韩施巧给指一门婚事。   正文29第六回结怨王姮(二)   都韩施惠在说,袁瑶在听,适时接上几句,让韩施惠说得兴致昂扬,滔滔不绝。   这时门外探出一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蛋来,“难怪袁姑娘要点心,原来是韩施主来了。”渡己从外头进来,拿出个古朴的攒盒来,“韩施主可好久没来了,但这回来巧了,斋堂刚做的素饼,还热乎着呢。滋味与外头的不同,来,尝尝。”   韩施惠来寺里看袁瑶已不是一回两回的了,是知道渡己的。   袁瑶拿起一块酥饼掰开递给韩施巧一半。   韩施巧觉得袁瑶如今纵然荆钗布衣,却无论如何都掩不去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便学着袁瑶的样子矜持地接过。   南山寺的素饼是挺有名的,来寺里上香的信徒都会带些许回去,不管是供在佛前,还是当茶点自家享用都是很好的。   韩施惠刚要张嘴咬,蓦然想起和白韩氏一起见过的那些官家女子,又学着她们的样用手绢虚掩在嘴前,抿唇小咬一口。   只觉入口香酥,满嘴留香,韩施巧不由得连连点点头,“滋味果然和我吃过的不同。”   渡己听了高兴,就似在夸她一般,这才对袁瑶道:“我来时,见着霍大人了,说姑娘这有女客,大人让我通传一声,便在外头候着了。”   韩施惠一听有些不自在,怎的会有男人来找袁瑶?   袁瑶是瞧见韩施惠的脸色,可没多解释,只让韩施惠在屋里呆着别出来,她去去就回。   理理身上木兰色的僧袍,袁瑶这才移步,到了门口不忘轻掩了门。   院中,霍榷背手在身后,伏低身子在看一株他从未见过的一株花苗。   袁瑶记得那株花,是青素用明过送的那袋子种子种出来的,说来那花也是奇怪的,七日便可长成,可开花一日后便又整株枯萎了。   一直想着翻那本《花集》查找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花,可看到时是记得的,回头却是一而再的忘了查。   袁瑶过去福身行礼,“大人。”   按理说,霍榷如今应该是忙于筹备婚礼的,怎会有空过来了?   霍榷起身看她,“可是在寺中有什么难处了?”   袁瑶被问得有些莫名,怔怔道:“大人,为何这般问?”   霍榷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那你怎的把这个给典当了,还是死当。”   看着霍榷手里的鹧鸪斑纹双耳茶盏,那失而复得的惊喜让袁瑶一时难以言语。   “若不是我见过这茶盏,当真便错过了。”霍榷道。   “不是姑娘,是青玉……”青素上来为袁瑶说话道。   袁瑶拭拭眼角,“青素,不可多嘴。”不让青素说下去。   霍榷这才发现,往日里常常偷看他的那个丫头不见了,再看青素的愤愤也能明白一二。   “罢了,得回了,就好好收着吧。”霍榷也不多问。   袁瑶感激道:“大人赎回这茶盏化了多少银子?”知道霍榷不会收,袁瑶又道:“请大人务必告之,袁瑶只庆幸还能用银子买回一次教训,不是所有的教训都能用银子买回的,袁瑶想铭记在心。”   见她如此决心,霍榷也不强求了,“一百两。”   袁瑶知道绝对不止这价的,但既然霍榷这般说了也知道这霍榷最大的让步了,回头对青素点点头。   没一会,青素取来一袋银子。   霍榷也没细数,拎着便走了。   袁瑶紧随相送在后,此时她还不知,霍榷这番来找她,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那个人正是韩施惠。   袁瑶多年后曾无数次地想,倘若那日韩施惠没见到霍榷,她的人生是否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在袁瑶出去没多久,韩施惠便耐不住好奇,往门缝处偷看去。   不说霍榷那犹如兰芝玉树般的俊逸外表,就他那在宦海沉浮中历练出来的,那份从容不迫的优雅和内敛,无一是不能虏获少女芳心的。   韩施惠平日里那里见过这样的人物,又正值豆蔻年华,便情窦初开了。   “他……是谁?”韩施惠小心翼翼地问渡己。   渡己从小便是出家人,对男女大防之类的根本就没多少概念,大大咧咧道:“镇远侯的二公子。”   韩施惠觉有些耳熟,又问:“就那个非我姐姐莫娶的霍二公子吗?”   渡己就没出过几趟山门,问她这些是白搭,就见她老实道:“这就不知了,但二公子他是姓霍。”   “霍公子他……常来看表姐吗?”韩施惠也知自己这般问是失礼了,可不问她不甘心。   渡己叼着半块素饼点头,“嗯。”   韩施惠有些失落,痴痴地望着门缝外的霍榷,直到霍榷离开,袁瑶难掩喜色地捧着一个小盒子回来。   看袁瑶小心地将那无论韩施惠怎么看都觉得丑陋的茶盏存放好,韩施惠再也忍耐不住了,“这是霍公子……送表姐的?”话里泛着淡淡的酸。   袁瑶俏丽的脸上难得没有往日的淡漠,摇头笑道:“你也知他姓霍?”   韩施惠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方才问的渡己。”   渡己听到有人点她名,便点头。   袁瑶看着那茶盏,微微感慨道:“这是我前些时日丢失的东西,也是我们老袁家最后的东西了,多得了霍大人帮我赎回。”   韩施惠绞着手里的帕子,又问:“他就是那个很喜欢很喜欢我姐姐的人吗?”她可说不出什么思慕、倾心一类的词语来。   闻言,袁瑶收回了看茶盏的目光,想起来自己的无能,脸上黯然了几分,叹气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后又嘱咐韩施惠道:“以后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小心毁了你姐姐的名声。”   韩施惠抿抿嘴,不以为意,但嘴上还是应下了,“我晓得。”   “可怎的说他都是一个男子,听说常来看表姐,这一个未婚一个未嫁的,对表姐的名声不好吧。”韩施惠一副很为袁瑶的名声担忧的模样。   袁瑶将发梢拨开,“他是受巧儿表姐所托,对于我多是照顾。你也知的,姨妈早便停了我的供养银子,是霍大人一直在供养我。再者,身正不怕影儿斜。”   家去时,韩施惠很是心不在焉的,夏至唤了好几声,韩施惠才醒过神来。   韩施惠满脑子都是霍榷的身影,可一想到他喜欢的是韩施巧,如今又与袁瑶暧昧不明,和这两人一比,韩施惠不觉气馁了。   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韩施惠问夏至道:“你觉得我长得像姐姐吗?”   夏至是韩施巧进宫后才被买来的,那里见过韩施巧,出于按常理的推测,道:“姑娘和小主是姐妹,相似那是自然的。”   听夏至这般说,韩施惠微微羞涩,可总算有了几分信心了。   可一想到韩施巧的才艺,特别是那名满京城的琴艺,韩施惠又蔫了,“可我不会琴。”   夏至不懂自家姑娘为何忽然就萎靡不振了,“姑娘,你这是怎的了?不会琴就去学呗。我瞧着表姑娘就是个中好手,为人又和善,求她教姑娘不就成了。”   “可就算学,也不是一时半会便会……”韩施惠嘟囔着,目光慢慢涣散,“表姐?”双眼忽然又亮堂了起来,莫名其妙道:“对,我不会……表姐会。”也不知想到什么了,一扫萎靡暗暗窃喜。   回去后也不知韩施惠是怎么撺掇的白韩氏,白韩氏和韩孟一合计,便同意韩施惠来南山寺小住了。   当韩施惠拎着个包袱出现时,袁瑶当真是诧异不已。   韩施惠拉着袁瑶的手,“表姐,我要在寺中小住几日,掌院本是要给我另行安排精舍的,可我想着不如和表姐住一块,彼此也有个照应。”   也幸好这精舍够大,再加韩施惠主仆二人倒是没问题的。   袁瑶放下念珠,道:“只要你不嫌我这幽僻就成了。”   在寺中的几日,韩施惠每日都缠着袁瑶说是学琴。   可说学又只是一再地让袁瑶弹,而且还都是些禅乐。   青素还发现个怪事,就是老找不到夏至。   渡己告诉青素,她在山门撞见过夏至几回,她似乎在找人。   在韩施惠守株待兔的日子里,没等来霍榷,却等来了另一个人——王姮。   话说王姮对太后姑母乱点的鸳鸯谱很是不满的,管你是什么文曲星下凡的探花郎,且心里还有别的女子,这让一直被众星捧月惯了的的王姮那里受得住。   几次三番地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没用,就差寻死觅活的了。   王姮和王娥这姐妹两,便三天两头的聚一块想折子。   再说王娥,南阳伯王諲庶出的五姑娘,生母原是南阳伯先夫人的陪嫁丫头,如今也不过是通房,连姨娘都不是,在出身的血统上就一再跌分子。   而王姮,生母虽是继室,也因先帝时的藩王乱,宗室藩王的风光难再,可其生母终究还是堂堂西陵王的郡主。   两者一比,虽都是南阳伯的千金,可却是云泥之别的。   可王娥倒是有几个心眼的,从小便会奉承王姮,又会来事,被王姮视做心腹。   对和周祺嵘的婚事,王娥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她喜欢的是霍榷。   当年霍榷中得探花郎,跨马游街的顾盼神飞,如今她还历历在目。   传闻当年霍榷过于年轻压不住,皇上不得已才点为探花,那可是实打实的状元之才。   既然王姮不愿嫁霍榷,而周祺嵘又恰好因周老太太病逝守孝,婚期暂缓,这便是机会了。   正文30第六回结怨王姮(三)   王娥故作无奈地叹气道:“是呀,表哥要是知道你的心意,怕是也不会任由你这般就嫁去了霍家的。”   王姮喜欢的人正是西陵王世子——宋儒壑。   提起宋儒壑,王姮的眼圈又红了,娇嗔道:“那呆子。”抹抹眼泪,王姮又恢复了往日的跋扈,“你不是说要给我想法子吗?可想到了?”   王娥倒也不急着说,给王姮茶碗续了水后,方道:“法子我是有的,就怕七妹妹舍不出去。”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什么法子,你先说。”王姮如在黑暗中终见曙光一线,迫不及待问道。   王娥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出家。”   “那怎么成。”王姮也不是傻透了的,“我要是做了姑子去,表哥怎么办……”   王娥笑道:“也不是让妹妹你真的出家。”说着另有其意的眨眨眼,“只不过是假意在寺中住些时日,你就这般……这般……只要老爷和太太明白的你决意便成。那时他们也没辙了,便另选人嫁过去了。”   王姮想想觉得有道理,就说风便是雨的付之行动了。   女子出门多有不便,王姮便连哄带骗地让她的胞兄王珩带她出门了。   滑头的王娥找了借口没去,说留在家中看动静,有什么动静率先给王姮报信去。   王姮闹这么一出,南阳伯要知道了,在她身边帮她的能落什么好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了,傻瓜才会去的。   再说说这王珩。   王珩年十七,家中行三,喜念书,可都是念死书,还把自己念得满身的酸腐之气,不但如此还颇孤芳自赏,常抱怨怀才不遇。   王姮和王衍也不敢劳师动众,就一辆车一骑轻车简从地去了南山寺。   出于师太亲自出迎。出于师太是知道这位姑奶奶的,不论是身份还是性子都是惹不起的。   王姮看不上出于师太献的茶,一口没吃,一派高高在上的傲慢,“让你们主持来见我。”   好大的口气,那些个勋贵公侯的夫人都不会这般说话,就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内官都要称一声主持大师。   “七妹妹不可无礼。”酸呆子王珩说话了,虽然他也看不上这些个整日只会阿弥陀佛靠别人施舍存活的出家人,可他对礼数是十分看重的。   王珩自认是礼仪周全地道:“这位法师,我兄妹二人今日有要事要见贵寺主持大师,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话出于师太就听得舒坦些了,虽说如今出尘大师未再闭关,可每到此时便会在法堂抄写经卷。   出于师太两手合十宣了声佛号,“二位施主怕是来的不巧,主持师姐此时正在法堂抄写经文,等闲不得打扰。”   王姮一拍茶几,几上的茶碗蹦半天高,掉下摔了个粉碎,“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南阳府的都若等闲的人了。”   出于师太也知自己失言了,好声告罪,可耐不住王姮今日就是来寻事的,被一通撕扯就去了法堂。   法堂是南山寺藏经之地,也是众比丘尼和沙弥尼借阅经卷之处。   王姮怒气冲冲拽着出于师太来到法堂时,袁瑶和韩施惠也正好在借阅经卷,顺便见识了一番名门泼妇。   “哪个是主持?”王姮嚷道。   众尼立时劈开一条道,就见一位形如枯木的老尼端坐在案桌后,恍若未闻王姮制造出来的骚动,专心致志地抄写着经卷。   王姮走过去一拍桌案,“你就是主持?”   出尘大师依然不动。   王家的人那里受过这样的怠慢,王姮就要发作,王珩却及时制止了她。   并非是王珩有肚量,而是他自持是读书人,不能和粗俗市井泼妇一般地叫嚣。   “一会儿你勿用做声,我自有法子。”王珩叮嘱道。   王姮气呼呼地甩头,到一边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出尘大师终于落下最后一笔,这才起身离座,合掌施礼道:“方才默写经卷未完,不敢疏忽,怠慢二位施主了。”   王家兄妹二人早是一肚子火,可此时二人却不做声了,将出尘大师晾在一旁。   也约莫是一刻钟后,王珩才佯装抱歉道:“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方才在下见到大师不由自省,怠慢了大师,大师莫要见怪。”   王珩这是摆明在说出尘大师不贤。   出尘大师倒是没和他针锋相对只宣了声佛号。   “不知方才大师默写的是哪部经书?”王珩又道。   出尘大师回答道:“《妙法莲华经》。”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既然大师能将经书默写出来,定是将《法华经》烂熟在心的了。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一问想请教大师,望大师不吝指教。”王珩故做谦逊道。   出尘大师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讲。”   王珩见出尘大师落入他的言语圈套,不由得意道:“请问大师,这《法华经》中有多少句阿弥陀佛?”   这明显是在刁难。   对于出家人而言,经文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可又有谁会去细数过这些,是故出尘大师还真是答不出来。   王珩也不着急逼问,面带嘲讽地笑看着出尘大师。   王姮更是轻狂地大笑了起来。   王珩又指着供在堂中的大肚弥勒佛,“再请教大师,弥勒佛他又在笑什么?”   这二人的张狂样,袁瑶虽是厌恶,但知不可冲动出头,只轻声道:“张口子曰,闭口子曰,就不知他是否又知圣贤书中又有几个子曰?”   韩施惠见袁瑶反问得有理,且也是看不过这二人的嚣张,便大声道:“看公子也是位读书人,敢问公子又知不知道圣贤书中又有几个子曰?”   闻言,王珩脸上的得意瞬间凝结,张目结舌在旁。   王珩忽然觉得众尼有在窃笑的,有偷偷叫好,顿时恼羞成怒,咬牙冷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韩施惠刚体会了一会子把人问得哑口无言的威风,就被王珩的凶狠状给吓到了。   袁瑶叹了口气,将韩施惠拉回,护在身后。   这般情景,也容不得袁瑶退缩了,就算再伏低做小只会让人变本加厉地作践了去,袁瑶豁出去了,赌这男人自诩是斯文人不敢当场发飙,“公子出口便是圣贤之言,想来也是熟读《四书》的,我们姊妹也不过是想请教一句,这《四书》中又有几个子曰而已。”   王珩除了磨牙切齿是发作不得的。袁瑶不过是以问还问,倘若王珩发作便是比女人还没风度了,至少方才出尘大师没发作。   袁瑶又道:“方才公子又问弥勒佛在笑何?他笑天下可笑之人;他笑自作聪明之人;他笑持才傲物之人;他笑仗势欺人之人。”   王珩被袁瑶说得脸上那是一个青红交加。   袁瑶算准了王珩是不会发飙的,可惜漏算了王姮。   王姮可不知道什么子曰不子曰的,什么可笑不可笑的忽然冷冷一笑,反正袁瑶在暗讽他们妹是可笑之人,她懂了的,她刁蛮跋扈惯了的,可不管你什么风度礼数的,“今日我就仗势欺人一回了。先给我捆了她,掌嘴。”   “佛门清净地,不可动粗。”出尘大师挺身拦下。   平日里,王姮连那些个命妇都不放在眼里,别说一个小小的主持了,一把将出尘大师推搡在地,指着袁瑶和韩施惠,“抓住这两个贱人,给我狠狠地掌嘴。”   “主持。”   见主持被推倒,众尼一拥而上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王姮带来的四个人丫鬟根本就挤不过,最后把王姮也挤了个趔趄。   王姮气得那是一个张牙舞爪。   混乱中,一声咆哮镇住了全场,“孽障,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众尼扶起出尘大师慢慢散开,就见一位面容不俗衣着不凡的中年男人站在堂门处。   一见这人不说王珩了,就是王姮也有些发憷了。   两人颤颤道:“爹……爹。”   “还不快滚回去。”   王姮临走不忘恶狠狠地瞪袁瑶和韩施惠一眼。   事后,袁瑶才从渡己那里得知,原来那男人正是南阳伯王諲。   说来也是王姮的运气不好,她到南山寺的事南阳伯是不知的,可是那么的恰巧,南阳伯亲自来寺中查看,以便太后来后安排守备和警戒。   不想正好看到自己女儿撒泼,感觉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后来,王姮是想来找袁瑶的麻烦,可被南阳伯禁足了。   日子又过了三日,韩施惠终于把霍榷给等来了。   霍榷刚跨入南山寺的山门,夏至便看到他了。   那刻,袁瑶正教韩施惠识禅乐《枯木吟》的琴谱。   “为何叫枯木吟?这名听着怪凄惨的。”韩施惠问道。   袁瑶答道:“因为禅林有一用语,枯木逢春。枯木恰逢春日至,再得生机。可自古枯木逢春,极为稀少,喻佛性随缘而生,不可强求。”   在知客尼绊住霍榷的功夫,夏至疾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在门外偷偷地给韩施惠猛打手势。   袁瑶就觉得韩施惠是忽然无由来地紧张了,又或是说兴奋。袁瑶伸手抚过韩施惠的额前,道“可是哪里不适了?”   韩施惠急忙摇头,舔舔嘴唇,“我怕学不好这曲子,让表姐失望。”   “对初学而言,这曲子是有些难了,要不换一个?”   “不不,”韩施惠又忙摆手,“这个就很好,佛家寺院弹些春风秋月的可是不合时宜的,要不表姐你弹一遍,让我先得个印象。”边说边不时地偷望院外。   袁瑶想想也是,且禅乐有清心静气之效,许是韩施惠听一遍便不紧张了。   将琴取来,袁瑶十指轻弹低拂,指法轻灵。   琴音淙淙,韵律流畅,将枯木逢春之重生,一一形诸指下。   余韵回荡于山间竹林,久久犹在。   一曲毕,夏至很适时地回来了,对袁瑶道:“表姑娘,方才我见青素姐姐在烹茶,似乎不得法,正愁着要不要你去看看呢。”   袁瑶不疑有他,便绕到后头的后罩房去了。   夏至见袁瑶出去了,再跑出精舍外,就见霍榷被知客尼领着,正回味无穷地从外慢慢信步而来。   “姑娘,来了。”夏至又跑了回来,大开所有的门窗,让外头的人能清楚看到屋里的人。   韩施惠急忙坐到方才袁瑶抚琴的位置,两手放琴弦上,做因方才凝神弹奏,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的模样。   正文31第六回结怨王姮(四)   对于禅乐,霍榷是感触颇多的,且多是和韩施巧有关。   一路随知客尼走来,未近袁瑶的精舍便听到了淙淙的琴韵,勾起的回忆和无奈太多,霍榷途中曾驻足片刻平复心绪。   霍榷每回来都是由姑子通报过后再进去的,只今日有些心神恍惚,不觉便跟着进去了。   知客尼站舍外,合掌行礼道:“韩施主,霍公子来看袁施主了。”   韩?   一字便将霍榷惊醒,猛然抬头只见舍内,一位身穿白缎底烟霞红百蝶穿花对襟褙子,银红的交领中衣,鹅卵青襴纹马面裙;头盘松松的飞仙髻,斜簪三尾凤衔珠串发钗的女子端坐在琴桌后,闻声悠悠睁眼。   不论是衣着还是那双眼睛,霍榷不用细看也知和他心中的女子有多相似,他看得有些失神了。   可霍榷也是知道的,这女子和韩施巧再相似,也不过形似神不似。   但那又如何?只这般也能稍解他相思之苦了。   “方才是姑娘在抚琴?”唯恐惊吓到佳人,霍榷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见佳人望来,蓦然见到他这么个男子还是有些受惊了,双靥倏然羞红,转身面向屋内,默默地点点头。   霍榷大喜,自觉这是上天为弥补他失去心爱的人,而将这女子送到了他的身边。   这回他不想再错过了,哪怕不择手段。霍榷无比确定。   “霍公子是来找表姐的吧。”韩施惠声娇滴滴,用手绢稍稍掩了下侧脸,“表姐正在烹茶,一会儿便来。”   “表姐?袁姑娘是你表姐?”霍榷又想起方才知客尼唤她韩施主,“难道姑娘是韩贵人的姊妹?”   韩施惠微微抬头眸觑了他一眼,赧颜点头。   袁瑶归来,见霍榷立于门外似喜似悲地呆望着屋里。   “大人。”袁瑶敛衽福身。   霍榷回头,见是袁瑶,掩不住地喜色,“袁姑娘来了。”   袁瑶看看霍榷又看看屋里的韩施惠,道:“表妹来小住,舍中已不便招待大人了,烦请大人移步院中吧。”   韩施惠微微失望,想留霍榷,可也知礼数不对。   袁瑶和霍榷便在精舍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了。   霍榷心不在焉地问了几句袁瑶和韩施惠在寺中的境况,便走了。   送了霍榷回来,见韩施惠俯在窗边痴痴地张望,便明白了。   在看霍榷离开的方向,所幸也并非只是韩施惠一厢情愿,只是往后要看霍榷的了。   余下的日子,霍榷接连几日都有来,有时是袁瑶从外归来见韩施惠已经将霍榷招待在屋里了;有时是见韩施惠将霍榷从外头引了进来。   袁瑶知不可再迟疑了,不然便要毁两人的名声。   这日,袁瑶将韩施惠支回房去。   韩施惠心中有些怨袁瑶的不识情趣,但还依依不舍地回房了。   房门一掩上,韩施惠便变了脸,对夏至道:“你说表姐这是要做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霍公子是对我有意而非她,难不成她还想横刀夺爱吗?”   其实夏至挺喜欢袁瑶的,这位表姑娘出身好,教养好,学识好,为人和善,只可惜命数不好,是故韩施惠说什么夏至也没答话。   此时袁瑶错开一步稍落霍榷身后,与他信步在寺中的小径上。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道理,大人自然是不用袁瑶细说的。袁瑶只说一样,”袁瑶停下真诚地望向霍榷,“知大人是不能够给表妹妻子的名分,可若是大人真的喜欢表妹,请务必上告父母,下聘媒妁,八抬大轿娶我表妹为妾,她值得良妾甚至贵妾的名分。”   霍榷知道袁瑶是真心为他们着想,诚挚地向她保证,“袁姑娘所说的霍榷记住了,这就去提亲。”   袁瑶回到精舍,见韩施惠鞅鞅不乐地等着她,便道:“表妹,以后不可再单独见霍大人了,礼数不合,对你的名声不好。我已经劝霍大人去韩家提亲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家去吧。”   本来听了袁瑶的前半句,韩施惠几乎要怒火喷发,再听了后半句却喜从天降,一时间都忘了是该先说谢谢还是去收拾东西。   见韩施惠欣喜万分,袁瑶心中不忍可还是得再提醒一句,“可有一样你得想清楚了。”   韩施惠狂喜,如今是什么话都能听得进去的,“表姐你说。”   “霍大人的姻缘是当今皇上赐下的。”袁瑶定定地望着韩施惠,“也便是说,你只能为妾。”   韩施惠只觉一窒,转念想了片刻后,“只要能和他相守,名分……我不在意。”   既然你情我愿,袁瑶便也不多劝了,“既然你自己想清楚了,便家去吧。”   “表姐,那你呢?”韩施惠这才关切道。   袁瑶浅笑道:“我……就这样吧。”   韩施惠走了,精舍又恢复了幽僻和静谧,袁瑶继续为周老太太诵经。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祯武帝赐的院子离韩家老宅不远,这院子原是一位老御史的,先帝时不惧藩王的权势,言人之不敢言,道人之不感道,得罪了当时只手遮天的皇叔,被陷牢狱,株连九族,家财充公。   这老御史素有清廉之名,且年轻时极富才情品味清高,故而这院子在京中也不过是小门小户小家子气的,可里头却难得雅致。   乔迁新居后,韩施惠也得了院子,虽说院子较偏僻了些,可终究也是独门独户的。   韩施惠这院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冷香苑。   因苑中植有白梅,每当寒冬腊月白梅盛开的季节,满苑玉洁的白梅映雪,香气袭人。   在这般景致的薰陶之下,韩施惠自觉都似了那些画中感怀花开花谢,伤春悲秋的仕女,温婉而美好。   等待的日子,让人觉得度日如年。   韩施惠每日都打发夏至去韩姨妈的院子探听消息。   霍榷果然是言而有信,不但来提亲,还请来师娘为自己保媒。霍榷的恩师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于正。   于正学富五车,桃李遍天下,对霍榷这得意门生甚是为傲。   从二品大员夫人的忽然而至,让韩孟和韩姨妈都很是诧异。   韩孟本要回避,但于夫人却婉言劝留,虽有不妥可如今谁人不知,韩家不论内外皆是韩孟做主了。   当然于夫人也不是莽撞的人,一开始先攀扯些交情,拐了十八弯后原来两家还能算得上是表亲。   当然这一表到底几千里去了,此时没人关心。   有了关系,也不能张嘴便说亲事,于夫人很巧妙地旁敲侧击试探一番。   韩孟和韩姨妈总算是明白于夫人的来意,夫妻两就纳闷了,怎么他们家的女儿老招这二公子喜欢了?   不说韩孟对韩施惠的确是另有打算的,就算没有打算也不能把女儿给人做妾了。   韩孟婉转谢绝。   可于夫人并未放弃,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亦未能扭转韩孟决定用女儿攀附权贵的心。   而得了消息的韩施惠,便一路往韩姨妈院子的后院来。   新搬来,院子大了,下人一时不够分派的,后院和后房门都没人守着,韩施惠便径直进去了,绕过彩绣雨打芭蕉的屏风,隔扇里头便是上房的正堂了。   站在隔开扇后,就能将里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韩施惠来时正好听到韩孟拒绝于夫人,那语气无论怎么听韩施惠都觉着是没有回环的余地了.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怎么办?”韩施惠绝然把心一横。   忽然出现的韩施惠让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韩施惠冲出来,毫无预兆地跪下,“老爷,太太。”   “没规矩,你出来做什么?还快回你的院子去。”韩孟斥责道。   韩施惠不退反进,用膝盖一路爬近韩孟面前,重重地磕头,“老爷,女儿已和二公子立下誓约,此生非君不嫁。互换信物为证,请老爷,太太成全。”   韩施惠说得情真意切,可也抹不开私相授受这一条。   韩孟掐死韩施惠的心都有了,还有外人在呢,他们家的遮羞布可没那么大,盖不全。   虽说韩姨妈挺乐意见到庶出子女出丑的,可若是有外人在看就不是什么体面事了,唯有急急送了于夫人出去。   当然对于这事,于夫人回去是少不得规劝霍榷再三思的。   霍榷得知后是有些后悔,不过并非是后悔纳韩施惠为妾的决定,而是后悔未将自己的打算和韩施惠说清。   和袁瑶相处久了,让他误以为袁瑶身边的女子都是和她一般善解人意的,他只消说一,她便能接上二,再明白三。   不过这样也好,除了他,韩施惠不能够再许其他人了,只是为了韩施惠的名声,进门的日子得靠前了。   而袁瑶是绝对没想到会有这出意外的,因为她相信霍榷的为人,可当她做完晚课回到精舍,见韩施惠满面泪痕狼狈不堪的在等她时,知道事情棘手了。   细细问过韩施惠后,袁瑶都不由得说了韩施惠。   “你好糊涂啊!”袁瑶对韩施惠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有那户正经人家会将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的,不说姨父对你有没别的打算,为了韩家的声誉他也是不能够答应的。这些霍大人那里会不知,今日于夫人来提起不过是先礼,倘若我猜得不差这‘兵’便在礼后,逼姨父和姨妈不得不答应。”   袁瑶叹了口气,“霍家就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虽说太皇太后不在了,可始终还是皇亲国戚,镇远侯还在,不是小小的韩家能抗衡的。”   “虽说这样一来有了强娶之嫌,但谅韩家也不敢声张。你这般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进了镇远府,就算不是霍大人的妻室,可也是正经的贵妾,旁人都得称你一声二姨奶奶。可如今你却走了下流了,那个婆家能容得下你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手冷得发硬,半天敲不出一个字来,⊙﹏⊙b汗   正文32第六回结怨王姮(五)   听袁瑶这话,韩施惠哭得愈发的难止了,抽噎着,“我……我……当时……也……也是……没法子了,那……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袁瑶也无能为力了,道:“等吧,霍大人会有法子的。只是如今已这样了,为了你的名声,只能尽早让你进侯府了。”   闻言,韩施惠止住了哭泣,用手绢胡乱抹了一把,“你说的是真的?那太好了。”   袁瑶看韩施惠无知愚昧的神情,无奈道:“好?未娶妻先纳妾,霍大人会得何种名声?他是准备成亲的人了,这无疑是给正室一个耳光。他未婚妻过门后,你觉得你能落什么好?”   韩施惠一想又怕了,无措又无辜道:“她……她会为难我,让我立规矩吗?”   袁瑶却出人意料道:“那样正好,你才有出头之日。”   韩施惠不解,愣愣地看着袁瑶,“表姐这话怎么说的?”   袁瑶道:“倘若是个有城府的,便不会搭理你。”   “为何?”韩施惠傻傻地问道。   因为你以这样名声进的府,是没什么地位也上不了台面的,构不成威胁,把你晾在一旁她还得个好名声。   当然这话袁瑶不能直说出来戳韩施惠的痛处,便耐心解释道:“一进门便整治妾室,对她的名声不好。反之,倘若她是个浅薄的,进门便刁难你,她名声越不堪于你越有利。”   韩施惠还第一次明白,原来被人刁难还能有利可图,“所以我该忍着吗?”   袁瑶点头,“不但要忍,且得站得住理的忍。即便你被罚了,也不是因你有错处被罚的,这般一来才能突显她的无理取闹。”   韩施惠暗暗记在心里,“嗯,我忍,”自小她的生母张姨娘教给她的便是忍让和服从,应该是没什么为难的,“只要我先有了身孕,便是出头之日了。”   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不羞不臊地说出这话来,韩施惠自己不觉,反倒让袁瑶落了尴尬。   袁瑶轻咳嗽了几声提醒了下,“万万不可。似霍府这等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是万万容不得有庶长子,除非正室数年未孕。”   韩施惠难免有些失望,“那要是她是个有城府的,晾着我,我又该如何?”   袁瑶笑道:“那便容易了,妾室给正室立规矩是天经地义的,就算她免了规矩,你也要按足规矩来,谁也说不出你的错处来。”   就如袁瑶说的,韩孟最后只能妥协,韩施惠是在南山寺被直接抬走的。   什么嫁妆陪嫁一概没有,韩施惠就这般萧条而冷清地进了镇远府,可韩施惠却依然是欢天喜地的,因为她还想不明白,从此她将不会得娘家的扶持了。   霍家虽是非常低调地抬韩施惠进了门,可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特别是南阳府,这无疑是被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再加之王娥在旁的一番添油加醋,王姮更是怒不可恕,当时便去找南阳伯王諲,要他爹去找霍家理论。   可出乎王姮和王娥意料之外的是,王諲却隐忍了下来,还教训王姮说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   气得王姮将自己房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惊得满屋子的丫头婆子哭声一片。   王娥跟在王姮身后作势劝她,实际上是躲到王姮身后别被东西砸到了,“妹妹,你砸自家的东西,那狐狸媚子又不会伤到半分,反倒是自己得小心着别被这些个东西给伤着了。”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哭,哭,就会哭。”王姮将最后的一只花瓶砸到跪门边的丫头身上。   那丫头是不敢动的,生生地受了这一砸,头破血流的。   “妹妹。”见终于没东西可砸了,王娥这才上去拉住王姮。   “还有你,”王姮调转炮火了,“不是让你去查那是哪家不要脸的东西吗?”   王娥一脸同仇敌忾地道:“还能有哪家,一个姐姐是不要脸的,连带着妹妹还能有好的?”   王姮怔,片刻又明白了,“又是韩家,他们家真是脸面都不顾了,那有上赶着给人做妾的。”   “妹妹,我觉得这倒是个机会了。”王娥神秘兮兮道。   “机会?”王姮气呼呼道:“什么机会?”   王娥正要给王姮出幺蛾子呢,外头传来声响了,“这是都做什么呢,真是造孽呀。”王夫人王宋氏来了。   见到母亲,王姮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扑进王宋氏的怀中,“娘,你可要给我做主呀,我不要嫁霍榷那混蛋。”   王宋氏也是没法子的,搂着女儿先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这才跟女儿说:“姮儿,娘知道委屈你了,可你爹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谁让我们家被人拿捏着。”   王姮虽刁蛮跋扈,但也不是个不顾家里头死活的人。   一听王宋氏这话,王姮把眼泪给擦了,急忙问道:“可是姑母她在宫中有什么不测……”   王宋氏赶紧捂住王姮的嘴,小声在王姮耳边说了几句,“……如今明白你爹为何忍气吞声,亦要把你嫁过去了吧。”   明白归明白,王姮觉得更委屈了,呆滞了片刻后终于发声大哭了出来。   那日后,无论王娥怎么旁敲侧击,怎么撺掇,王姮都闭口,不再闹退婚了。   十月初三,两大豪门联姻,京城中十里红妆,王姮风光嫁入镇远府。   次日夫妻两人进宫谢恩,霍榷便得进吏部的旨意。   而这桩婚姻所带来的,唯一让王姮满意的是,丈夫长得不赖。   新婚回门后,按例妾室要给正室敬茶,从此晨昏定省。   霍榷年少时洁身自爱,寒窗苦读,及第后又一心系在韩施巧身上,到如今就韩施惠一妾而已。   韩施惠和王姮相见时,都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的。   王姮正要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她奶娘却劝她了,“二爷对这韩姨娘正在兴头上,要是奶奶现在整治了她,少不得是要惹二爷不快的,你还得个善妒的名声。”   王姮的奶娘夫家姓巩,是个稳重的,王宋氏让她陪嫁过来,正是要她紧要时给王姮提个醒。   “那我还治不了她了?”王姮那个气。   巩嬷嬷胸有成竹道:“男人就头几日的新鲜劲儿,等过了那新鲜劲儿,韩氏还不是任你拿捏了。”   王姮权衡利弊,也只有忍下了。   新婚头一月,丈夫一般都会在妻子房里过的,可才半个月霍榷便到韩施惠房里去了,把王姮给气得非要整治了韩施惠。   再说韩施惠,在见到王姮时也吓了一跳,没想竟然是南山寺里的那个泼辣货。   在得了霍榷的同意后,韩施惠赶紧便来找袁瑶商议对策。   虽说袁瑶也没想到会有这狭路相逢时,可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慌的,安抚道:“别自乱了阵脚,那日你也看到了,她不是个有城府的,只如今要委屈你多忍耐些了。”   “忍耐我倒是不怕的,”韩施惠想起王姮那蛮横样,面上难免还是戚戚的,“就怕她百般为难。”   “她再刁难,只要你站得住理了,到那她都说不过去,再说不是还有霍大人吗?”   韩施惠她有袁瑶做军师,王姮也有,在霍榷第二回去韩施惠房里过夜时,王姮便让王娥到府里来了。   为了去这趟镇远府,王娥可是下足了功夫,把平日里压箱底的头面都拿了出来,更把做了一半的新衣裙连夜赶了出来。   王娥自小便惯会奉承王姮的,平日出门王姮也爱带着她,所以王姮要是得个什么好的,她在旁边也能得个三瓜两枣的,所以她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浅金玫红妆花缎的褙子,茜红的交领的中衣,桃红襴纹的马面裙,再绾个凌云髻,配上镂空的碧玉玲珑簪,凤衔滴珠红珊瑚的金步摇,赤金镶东珠的璎珞,但凡体面的都用上了。   这般一打扮起来,将她白皙的面色映出几分娇艳妩媚来,煞是好看。   南阳府虽是伯爵级别的府邸,可由于宫中太后的偏袒,实际上和侯爵的礼制差不多的,王娥却觉得花是侯府的美,水是侯府的甜,恨不得来了就留下了。   可当王姮看到王娥这身比她这新嫁娘还鲜艳几分的装扮时,脸立马沉了下来,“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想勾引我们府上哪位爷呢?”   被说破了心思的王娥面上自然是不好看的,可她在王姮身边溜须拍马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王姮的性子她清楚得很,装作没看见王姮阴沉的脸色,“看妹妹说的,我这不是为了你的脸面吗。我要是随随便便就来了,让人瞧不起南阳府,打的还不是你的脸吗?”   王姮这才面上稍霁,蔻丹的食指一指韩施惠院子的方向,“奶娘说了,犯不着为这么个贱人惹二爷不快,你给我想个折子,先压一压那不要脸的东西。”   王娥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容易。方才来时我便瞧见了,也就有几分颜色。我细想过了,妹夫稀罕她宠她,也不过是那院子里就独她一个,倘若再多几人分宠,她就没这么风光了。”   “分宠?”王姮觉得这法子极好,“只是该找谁?”   “自然是好拿捏的,”王娥看向站王姮身后的两个丫头,“她们的颜色不比那贱人差。”   王姮这两个丫头,一个□雨,一个冬雪,王宋氏选她们陪嫁过来也是有给霍榷做通房的意思。   再加之霍榷丰神俊朗,外表出众,两个丫头也有这心思了。   看这两丫头含羞带臊,欲迎还拒的骚样,王娥真是恨不得立时打杀了去,心中暗道:“便宜了这两个小贱蹄子,等姑奶奶进了府,有你们好看的。”   王娥的分宠之计是奏效了,见韩施惠失宠了,王姮用尽了手段往死里折腾韩施惠。   韩施惠一直紧记袁瑶的嘱咐,抓紧每一次霍榷难得来的机会展示自己的被虐待而留下的各种伤。   其实霍榷在和韩施惠相处后便发现了,韩施惠并非如自己想象那般,和她经常话不投机,让霍榷常有对牛弹琴之感,颇为失望。   但王姮每每都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让霍榷不喜才常去韩施惠房中。   多了两通房,霍榷便多了两处可呆的地方罢了。   如今一而再地看到韩施惠忍气吞声被欺凌,霍榷不由得心生内疚和怜悯,渐又恢复了去韩施惠房中的次数。   有了霍榷的内疚和怜悯,韩施惠总算是能够在镇远府安身立命,生存立足了。   正文33第七回担忧成真(一)   在怀孕十一个月后,皇后娘娘诞下小公主,本应举国欢庆的事,却因这超乎寻常的月份而蒙上了阴影。   韩施巧自请禁足于关雎宫两月,首次出宫。   在给祯武帝递了请罪折子后,霍榷又让韩施巧向王皇后自请禁足的惩戒。   韩施巧越过皇后给祯武帝上折请罪,虽说皇帝亦是有权过问的后宫之事,可掌管后宫的始终是皇后,如此一来韩施巧的做法多少都驳了皇后的脸面,因此霍榷让韩施巧再向皇后请罚。   在祯武帝核批了韩施巧的请罪折子后,皇后就是有心借此重罚也是不敢了的。   袁瑶是聪明有余,所欠缺的正是这样的周全。   被褫了封号,降了品级,如今只是正六品贵人的韩施巧,再无肩舆仪仗,只得与贴身的侍女一路走去坤和宫,给皇后请安。   出门时还不觉,现下却雨雪飘渺,不一会儿夹道上积雪薄薄,一路走来拾得脚印无数。   宫中人最是攀炎附势的,真是人情世故,转面炎凉。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韩施巧自言自语道,抬手想去接飞雪,却落得一手的湿冷,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萃芝是韩施巧第一次觐见皇后时,皇后给各位新人赏下的。萃芝为人谨慎老练,话语不多,可往往一句便切中要害,很得韩施巧的信赖。   萃芝早便查人回宫去取来了伞,回身拿过油伞打开遮在韩施巧的头顶,轻声道:“小主,时辰不早了,再不走便要迟了。”   韩施巧恍然醒来,抬眼看看已在眼前的坤和宫,随手拨去落在滚大毛边素罗绣百花吉祥图方领夹衣上的雪花,再让萃芝扶扶额上的灰鼠攒玉珠的昭君套,仪容并无不妥后,方步入坤和宫。   刚进门,韩施巧便发觉气氛不对。   往日里,倘若皇后未起会有女官守在正殿前,来请安的众位妃嫔也会等在殿外,三五成群的或是寒暄或是攀谈。   可今日不管殿外还是殿内都透着诡异的安静。   “小主,你看。”萃芝向正殿的方向比了一眼,提醒韩施巧道。   只见正殿前的大红绣团福纹的锦缎帘栊从里被掀开,王永才从里头走出来,正嘱咐他的干儿子长生事。   王永才是御前总管太监,御前随侍,也便是说,祯武帝在那里他就得在那里。   韩施巧看了眼被帘栊遮挡了的正殿大门,心道:“难道皇上在里头?可是今日为何这般快便下朝了?”   长生领了话,便要匆匆跑了,见韩施巧主仆也不过是急急行过一礼又跑了。   王永才则笑容可掬地近前来,“奴才给韩小主请安。”   韩施巧虚挽一把,道:“王公公免礼。”   “见小主依旧如故,老奴便放心了。”这些个话王永才说了数十年了,张口便来,“小主禁足瑞禧宫,皇上每每听到旁人的琴瑟之声,总犹叹种种的不及小主之处。”   韩施巧略作娇羞态,“不能陪皇伴驾,还劳皇上挂念,是嫔妾之过。”稍顿后,“王公公在此,难不曾是御驾驾临?”   王永才缓缓将笑容收起,脸上的千沟万壑倏然填满了担忧,让他那双稍显浑浊的老眼所流露出的心绪都真切了几分。   自进宫以来,具有这样精湛演技的人,韩施巧是见过不少了,自认终其一生怕是也学不来的,因实在是太违心了。   王永才对她道:“皇后娘娘诞下小公主,众位娘娘、小主前来祝贺,也不知是康嫔身上的什么物件冲撞到了小公主,突发不适,皇上在朝上得知便匆匆赶来。”   康嫔?韩施巧愣了下,才想起是王谂。   韩施巧正要再问,见长生带着位御医,两人一路低头疾步而来。   王永才也不好和韩施巧多说,告了罪带御医进正殿去了。   看着那帘栊,韩施巧忽然觉得很累,迈入那一帘之隔便又是勾心斗角。   韩施巧深吸了几口气,蓄足了气力才迈进殿中。   只见平时皇后接受众嫔妃请安的西殿里,众位嫔妃神情各异,但皆在关注着皇后寝殿内的动静,唯恐错过了风吹草动。   是故,韩施巧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的波澜。   就连平日里爱找韩施巧是非的王谂也心不在焉地引颈探望。   韩施巧自然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就静静地站角落的花几旁,看众人百态。   王谂是南阳伯的远房堂侄女,自然是皇后一系的,她本人虽不得宠,但有皇后扶持。进宫只半年,位分却已有晋升,如今是位列九嫔。   虽也不过是九嫔之末,但也是一宫的主位娘娘了。   韩施巧稍将目光移开,见马葶若有所思地站在簇拥着淑妃的众人之中。   马葶,内阁首辅的孙女,属和皇后分庭抗争的淑妃一派,朝中内阁党的儿女们也多是这一派系的。   当初选秀之时,在新人堆里马葶颇有威望,可在淑妃一系中她便不出众了,加之祯武帝对她平平,因而位分自进宫来一直都未曾动过。   淑妃元国公之女,大皇子生母,在祯武帝前邸时便是侧妃,和先皇后一同进的府,比王皇后的资格更老些。   以她的资格本有望列九妃在首,可她一直不得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喜欢,倘若大皇子不能登基,那淑妃将是她一生的封号,新帝登基也不过多个“太”字。   除了这两系人马,自然也有第三方的,不被两个派系所接纳的人,其中以周祺敏尤为突出。   周祺敏的伯父周广博——原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因周老太太病逝而丁忧去职,令周祺敏在宫中的地位颇为尴尬,幸得祯武帝念及周广博的君臣之谊,对她不至于冷落,这才有了立足之地。   还有贤妃和宁妃,这二人中立不参与任何争斗。   宁妃霍氏,霍榷长姐,镇远侯霍荣亡妻官氏所出,如今育有公主一人。   贤妃萧氏,祯武帝心腹之臣萧宁(就劝祯武帝准周广博丁忧的甘肃总兵)的胞姐,只为人处世十分低调,且身体常年不适,今日也依然未来。   自然韩施巧也属同不被这两系接纳的,她是一朝得宠招人怨的。   此时,分属不同派系的人,面上的神情都略有不同的。   皇后一系的人略显焦急不安,特别是王谂。   而被众人簇拥在正中的淑妃,则有些幸灾乐祸。   韩施巧站了许久,终有两人留意到了她。   宁妃望着她微微一笑,又悄悄对她摆摆手,示意勿用过来了。   因霍榷的关系,韩施巧和宁妃有颇多接触的机会。   宁妃软弱无主见,但为人和善,不擅与人争长短,倘若不是镇远侯还在,和她本人并未生育有皇子,不然坟头上的草都及人高了。   韩施巧明白宁妃的意思,便在角落福身远远地给宁妃行礼了。   而另一个留意到韩施巧的人是马葶。   对韩施巧,马葶有羡慕也有怨怼,更多的是不甘。   马葶自以为不论是才艺还是形容,没有那一点是不及韩施巧的,而且她还有韩施巧望尘莫及的出身,可她就是想不透,祯武帝为何就只对韩施巧情有独钟了?   故而当看到韩施巧时,马葶也只是一眼便拧头向别处,她不想让韩施巧又成众所瞩目之人。   今日那个该被众人关注的人应是她了,因她终于有这样的资本了,想到此,马葶不觉又将腰身挺直了几分。   这会子,皇后寝殿中终于有了动静,隐隐可闻是皇后被训斥,“……传朕口谕,即日起贤妃、淑妃、宁妃一道协理六宫。”   淑妃只觉喜从天降,砸她个措手不及,可她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自然不能让这份狂喜形于表,故而只拿了手绢虚掩了下口鼻,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须臾,御医落后祯武帝半步,从寝殿中走出。   祯武帝仍着明黄十二团龙盘领的衮服,可见是真的是刚从朝上下来,未来得及换常服便到坤和宫来了。   众嫔妃起身去迎。   在座的就淑妃位分最高,由她代众担忧不已的嫔妃们问候小公主也不为过。   “皇上,小公主可大好了?”淑妃说着执起手中的丝帕拭拭眼角的湿润,“可怜小小年纪便遭这等罪,真让人于心不忍。”   淑妃说这话时,便有人很适时地跟着担忧得潸然泪下,殿内此起彼伏的低声抽泣。   说祯武帝有多英俊谈不上,但已年过而立加之身为帝王,自有一派令人俯首称臣的沉着与强势。   只见祯武帝一直未松开的眉山,似乎又紧了几分,声沉道:“只是过于弱小,受不得一些熏香之气,已无大碍了。”   不少人都作势松了口气,可其中又有几人是真心的?   唯王谂一人而已吧,因为祸是她闯下的。   就在众妃嫔同心协力营造一团和气的景象之时,有人却要异军突起,杀出重围。   只见马葶在听闻这好消息后,刚做安心状却忽然精疲力竭地晕倒了。   马葶的宫婢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小主,小主。”   看又是一阵兵慌马乱的,祯武帝下令道:“将马贵人搬至偏殿,御医快随去诊治。”   众嫔妃随祯武帝,一同涌去坤和宫的偏殿,韩施巧瞧见王谂未同往。   马葶的这番动作,不少人是嗤之以鼻的,淑妃更是不悦。   御医不敢迟疑,在宫婢盖了丝帕的手腕上,三指头轻点,可也只是片刻,便见御医凝重的面色在慢慢地化开,接着跪拜向祯武帝道贺:“恭喜皇上,贺喜马小主。”   此时,马葶已悠悠转醒,闻言和众人一道纳闷。   祯武帝坐在偏殿正间的高位之上,端过王永才递来的茶碗,呷了一口这才道:“这喜从何来?”   御医高声回道:“回禀皇上,马贵人已身怀有孕,两月有余了。”   这话一出,多少人面上神色变换不止。   “好,好,好。”祯武帝连道三声好,从偏殿的正间掀开帷幔走入,喜色漫上颜面,可见是龙心大悦,“王永才。”   “奴才在。”王永才躬身侯旨。   “传朕旨意,着封马贵人为德嫔。”祯武帝朗声笑道。   王永才稍稍迟疑了刹那,“遵旨。”   也怪不得王永才迟疑的,因大汉史上还从未有过嫔妃是因怀孕而晋的位分,而且还是九嫔之首。   如今马葶和王谂两人的位分是九嫔的一首一尾。   祯武帝对马葶嘱咐一番好好休养之类的关怀后,便要起驾回宫了。   众嫔妃劈开一条小道,福身拜送祯武帝,却见祯武帝忽然驻步,“巧儿?”   作者有话要说:按例今天休更一日的,但想到这星期三眉头要出趟远门,星期五才能回来,所以休更日子改到星期四吧,星期五回来当天照常更新。   正文34第七回担忧成真(二)   见韩施巧,祯武帝眼中的意外与欣喜,更胜方才得知马葶身怀有孕之时。   韩施巧知是不可避了,款款走出人群,屈膝行拜,“皇上万福金安。”   未等韩施巧礼毕,祯武帝便执起韩施巧的手,从头到脚将她一番查看,“天气转冷,你怎么穿得这般单薄,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你的?”   萃芝立时跪趴在地,却不敢有半句求饶的话。   “皇上,和他们无关,皇上是知道的,臣妾贪凉,一看下雪了,就顾不上许多了。”韩施巧为萃芝开脱道。   王永才极有眼色地从外头端过一件竹叶青羽缎对襟的斗篷来。   “夏日便罢了,这严冬可不能再贪凉了。”祯武帝嘴上是在责怪,手却拿过那件斗篷,亲手为韩施巧披上。   这斗篷不论是大小长短,恰合韩施巧的身形,可知是为韩施巧量身而制的。   祯武帝这一举动,不知又给韩施巧引来多少嫉恨。   对于祯武帝,韩施巧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他是她的君,她的夫,她以他为尊,她敬他为天,唯独无爱。   韩施巧知道祯武帝对她的宠爱,也正是如此韩施巧一直觉得愧对他,是以她一直都是若即若离的。   许正是这份若即若离吧,让祯武帝对韩施巧一直盛宠不衰。   祯武帝携韩施巧步出坤和宫,却从正殿传来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孩子,孩子……”   王皇后身边的陆尚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救命啊,御医,御医,皇上,救命啊!”   一干嫔妃听闻呼救,又随祯武帝一同涌入正殿。   只见寝殿内,王皇后头扎护额面容憔悴,俯身在小公主的小摇篮上,痛哭难止,御医想给小公主诊断也近不得。   祯武帝见一屋子手足无措的人,大喝道:“还不快扶皇后让开,误了诊治,拿你们是问。”   一干宫娥内侍将伤心欲绝的皇后搀扶回床上,御医这才得空诊治小公主。   从殿外一路走进来,祯武帝便一直未松开韩施巧的手。   御医号脉的手在颤抖,都猜想着可是小公主的病情不容乐观了。   皇后寝殿中的熏笼也不知燃的是何种香品,可能才放进去的,味道还很淡,可韩施巧一进来还是觉到不对了。   再看露在外的手,隐隐瘙痒,点点红疹依稀。韩施巧大骇,也顾不上御前失仪了,拿起一杯茶水便往熏笼里倒。   “韩贵人,你做什么。”陆尚宫大喝,还上前一把推开韩施巧,“这里可是坤和宫,容不得你放肆。”   众妃嫔笑看韩施巧的失礼。   祯武帝扫了眼陆尚宫,“巧儿,你这是作甚?”   韩施巧恭敬地回道:“皇上,臣妾方才听闻小公主是因香料而得的不适,嫔妾一进这寝殿便闻到一阵香气,便猜想着是否是熏笼燃的,救人如救火,嫔妾便僭越浇熄了熏炉。”   “胡说,”王皇后硬撑着从床上坐起,“在御医说小公主对香料不适,本宫便将这殿中的所有熏香都挪出去了的,这熏笼烧的不过是取暖的银丝炭而已。”   王皇后还要再说,祯武帝却抬手制止了她们的争吵,“有没香料,御医去看便知道了。”   御医赶紧去翻开已经被浇湿的炭灰。   在众目睽睽之下,御医从里头翻出几片东西来。   御医嗅了嗅,回禀道:“皇上这是何香。幸好是方放进去的,还未熏燃透。”   此时,小公主终于醒来,嘤嘤的哭声却很是虚弱。   见女儿醒来,王皇后的不安这才去了一半,示意奶娘赶紧将小公主抱离,去暖阁安置。   明知小公主对香料不适却还有人敢暗中放置何香,这不是要置小公主于死地吗?   而但凡今日到过坤和宫的人,都有嫌疑。   王皇后不顾还未复原的身体,下床跪倒在祯武帝面前,“皇上这是有人要加害小公主,皇上要为臣妾做主。”   见皇后下跪,众人也同下跪,齐声道:“请皇上查明真凶,严惩不贷。”   虽是女儿,可也是他的孩子,不想竟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祯武帝全身蓦然泛起杀伐的冷厉,“王永才,给朕查。”   一时间,坤和宫不许进出,众嫔妃见被囚皆花容失色。   不待众嫔妃安抚下惶惶的心,又闻祯武帝道:“传旨,韩贵人救小公主有功,着封为惠妃。”   这马葶因怀孕而晋为德嫔已够让人诟病了,这越级晋位便更遭人非议了。   韩施巧看众人面上阴晴不定,她知这封赏此时要不得。韩施巧苦思说辞,却发现她其实不善此道。   为难之时见被陆尚宫扶回床上的王皇后,一派与方才咄咄逼人所不同的衰弱,道:“皇上,韩贵人心细如发,聪慧过人,今日之事确是立下大功,可我朝从没有过后宫嫔妃越级晋位的先例,韩贵人这般一跃成惠妃,怕是前朝多有非议。”   “皇上,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韩施巧紧忙跪下,“请皇上收回成命。”   祯武帝挽起韩施巧,不容辩驳道:“有人做下才有例,既然无先例,那朕就为先例,还是皇后觉得朕当不得这例。”   “臣妾……不敢。”王皇后还想分辨,祯武帝也不容她说了,道:“好了,朕意已决。”后又向韩施巧道:“你值得。”说完让韩施巧同他一起离开。   众妃嫔则被领到偏殿去盘查。   方才强撑的气在祯武帝离开后便荡然无存了,王皇后泪眼朦胧地看着那明黄的身影离开的方向。   “皇后娘娘,月子里可不能哭。”陆尚宫是知道王皇后的心,可那又能如何,那是帝王。   王皇后本是靠在床头的,如今却慢慢滑下,一摊乌黑的乱发将她的面色映衬得愈发的苍白,她却笑了,笑得无比的凄切,“小时他曾对本宫说过,汉武帝曾言: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而若是得我作妇,当砌瑶池仙境藏之。”   陆尚宫为王皇后拭去眼中的湿润,劝慰道:“皇后娘娘,皇上不过是一时被迷了心窍,皇上会想起娘娘的好来的。”   王皇后慢慢闭上眼,等她再睁开时,满眼决裂的阴狠,冷笑道:“贤妃多病,宁妃懦弱,他这不是明摆着让淑妃和本宫对上吗?”   陆尚宫看着王皇后眼中的阴狠,惊心不已,不敢再多说半句。   “还有那个马贵人是怎么得的身孕,她身边的人都是死的吗?这都没察觉。”   陆尚宫滚跌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那马贵人是个警觉的,塞进去的人都被她打发了。奴婢无能,请皇后娘娘责罚。”   以为王皇后会继续发作,不想她却歇下了,很疲惫道:“陆尚宫,这毒害小公主的事,不管是不是,都得是韩施巧和马葶这两个贱人做下的,明白?”   对于王皇后如今的喜怒无常,陆尚宫真的是拿捏不准了,只得唯命是从道:“奴婢明白。”   同日祯武帝还班下第三道旨意,给南阳伯世子尚了公主。   这一日三道旨意,让百官那是一个雾里看花,越看越花。   南阳伯王諲接到圣旨后,便和堂兄周阳伯王允进宫见太后了。   “恭喜太后,皇上的心果然还是向着太后的,不然怎会和我们老王家亲上加亲呢。”南阳伯这头说着,周阳伯这厢附和着,堂兄弟两人一唱一和,好不默契。   太后脸上那是一个乌云密布,手中的菩提子诵珠被她掷到了地上,泼散了满地,“你糊涂了,我朝驸马历来是闲职,无实权,这逆子明着在抬举我们王家,实则是在打压。”   按大汉制,尚主者封驸马都尉,闲职,而且不可再握实权,故而皇家尚公主一般都会选次子,若选了长子,无疑就是废了人一个长子。   南阳伯和周阳伯撇撇嘴,心说:“我们那里会不知道,这不是怕老太太你心里不明白。”   这两人心中有腹诽,可面上却是恭敬地聆听教诲的神情。   太后教训了王家兄弟半个时辰,终于把心里的火给撒了,整整吃了两碗茶才缓过劲儿来,道:“皇帝如今是有自个的主意了,哀家的话都不听了。”   说起这个已经脱离她控制的儿子,太后又是一阵堵心。   南阳伯状似无心地道:“太后多心了,皇上历来以仁孝治天下,您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上怎会不听您之言。”   一听这话,太后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是以为翅膀硬了。”一巴掌拍到炕几上,“出宫的事料理得如何了?哀家就让满朝文武评说评说他这把生母逼出宫去的‘孝行’。”   南阳伯和周阳伯心中在呐喊助威的,“就该这样,老太太一定要坚持出宫。”   面上南阳伯还是俯首回答的,“回禀太后,都已经安排妥当,只寺中有几位俗家弟子,还得请示太后的意思,是要留还是暂时让她们离寺?”   太后觉得倘若家中是好的,又有那个女儿家愿到寺中做俗家弟子的,便道:“罢了,也都是些不容易的。”   本来袁瑶是没这般快知韩施巧被册封为惠妃的事,多得一人嘴快。   没错,这人正是韩姨妈。   正文35第七回担忧成真(三)   这要从韩家同金陵甲富一方的盐商郝家,定下亲事后说起。   虽说两家还未完婚,可郝家是个识时务的,每月都有孝敬,韩孟的手头便宽松了。   而自被夺了诰封后,韩姨妈在韩家就一摆设。   如今韩家内外韩孟一手操持,也知不是长久之计,便决定明年春闱后让韩塬瀚完婚,长媳主持中馈。   现今韩姨妈身边的人,就那倒马桶的她还支使得动,其他的人,韩姨妈刚吩咐一句,回头她们就告诉了韩孟,最后连倒马桶的她都使唤不动了。   韩姨妈知道女儿如今在宫中举步维艰,全因自己的不够谨慎,对家人她不敢有怨言,可对袁瑶那是新仇加旧恨的。   但韩孟警告过,让她夹起尾巴做人,韩姨妈一时倒也不敢去找袁瑶的麻烦。   整日无所事事,韩姨妈的身子就开始这不舒坦,那不舒服地折腾韩孟的小妾来侍疾,找找存在感。   今儿要两姨娘给捏捏,明儿让捶捶,一折腾就是整宿不给人歇息的,乱首垢面的是轻的,最后把张姨娘给折腾得早产了。   是个女婴,可惜月份实在不足,女婴刚生下没多久就没了气息,张姨娘哭了个死去活来。   韩施惠知道后,有心要回去看看也不能够,因为王姮拿捏着就是不放人。   而童姨娘也不傻,便也趁这机会得了个气血亏空,月事不调什么的。   韩孟知道后,给了韩姨妈一位身强体壮专供韩姨妈按摩捶腿的婆子。   那婆子够劲,就一天而已,就把韩姨妈给捶成内八字了。   现韩姨妈走道,就跟鸭子似地。   当韩施巧被册封为惠妃的圣旨一下,韩姨妈顿觉身体爽利了,走道也不内八字了,一口气赏了全院的丫头婆子月钱都不带心疼的。   倍感扬眉吐气的韩姨妈就和韩孟商量了,“如今娘娘已经贵为惠妃了,倘若我们这新宅还不归置整齐了,往后来人看着也不像,打的可是娘娘的脸面。”   见韩孟走擦脸,韩姨妈便跟在后头接着道:“虽说现下有郝家支持着,家里宽裕了些,可要归置齐全整个新宅还是不够的。当然,若是向郝家开口要,他们自然是不敢不给的,只不过这般就会让郝家以为我们家是少了他们便是行不通的了,那些可是下九流的,长了他们的气性可不好。”   韩孟将手中的湿帕投回铜盆中,背对着韩姨妈将伺候的红锦那对高耸的胸脯看得是意犹未尽,直到红锦将铜盆端了出去这才收回目光接过韩姨妈递来的茶碗,掀开刮了刮漂在上的浮茶,状似不在意道:“那你说该如何?”   韩姨妈坐回西侧的炕上,“周家妯娌可是说,周老太太不但给了袁瑶五百两银票,还给了一个宅子。五百两对周家算不得什么,可周家妯娌却非要要回,我猜绝对是那院子值大钱了。再加上那丫头自己又有近一千两的银票,这三样加一块少说也有个三千两。”   原来说一千道一万,韩姨妈还是惦记着袁瑶的那些银子。   没谁嫌银子多得,韩孟当然也想要,只是怎么个要法,别又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于是便道:“娘娘在宫中才刚恢复元气,不可鲁莽。”   韩姨妈端起自己的茶碗吃了一口,继续游说道:“妾身当然知道,当初老爷被参欺凌孤女,是因周家妯娌来闹传扬的出去,但若是我们把袁瑶接回家来,一来欺凌孤女的名声不攻自破,二来关起门来也由不得袁瑶不拿银子出来了,再来把她远远地配了人,看她到那里说去。”   韩孟捻了捻两撇胡子,“当日在顺天府你要是明白这道理,银票早便到手了。”   说起当日,韩姨妈真是又羞又恼,“我说她怎的这般干脆就把银票留给我,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留一手坑我。”   韩孟想起也是恼得很,两指头敲着炕几,“她从小便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你这般欺辱她,能给你好就怪了。”   韩姨妈咬牙道:“这回我算是知道,看她还有什么法子。”   “我可警告你,就算是低声下气地哄,也要将她哄回来再说。”说着,韩孟起身,“今晚我歇童姨娘那了,不用等我了。”   韩姨妈赶紧下来趿鞋送韩孟出去,心里不舒服可嘴上却不敢有话。   翌日,韩姨妈以到南山寺还愿为由出门了。   一听她是去南山寺,韩塬瀚和韩塬海便暗暗担心。   韩塬瀚知道自家兄弟平时是个没主意的,可春闱在即韩孟不让他出门,无论如何也只得拜托韩塬海了。   可韩塬瀚才要张口,韩塬海便羞愧难耐道:“大哥莫要多说,我都明白。是我们韩家对不住表妹,要是太太真的去寻了表妹的不是,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住她的。”   当韩姨妈来到南山寺时,霍榷的小厮郑爽正给袁瑶送东西来了。   郑爽站精舍院中没进屋里,将东西给了青素拿进去后,对屋里道:“袁姑娘,这是我家二爷在枫林苑新得的湖州顾渚紫笋茶,二爷说姑娘是会煮茶的,姑娘得了总比让府里那些不懂烹茶的丫头婆子给糟蹋了强,所以姑娘千万不要推辞。”   湖州的紫笋茶古时便是贡茶,皇家祭祀宗庙用茶。   大诗人白居易的诗,“青娥递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说的正是这紫笋茶。   只这茶在太祖时下旨免贡了,市面上流通的量便少了,能得些许已是不易了。   就算如此也不可抹杀紫笋茶的品质。   请郑爽给霍榷带了谢,还让青素去送郑爽。   渡己不懂茶,但听说了这的茶来历,便缠着袁瑶也要尝尝。   袁瑶拗不过她,刚要洗手烹茶便见韩姨妈和出于师太带着数个身强体壮的比丘尼进来了。   看这架势也知道是来者不善的了,渡己机灵瞅准了机会就跑了出去。   “恭喜袁施主清修圆满。”出于师太还是那涎着脸的笑容,“韩施主这是要接施主回去了。”   韩姨妈从方才进来,就开始打量着袁瑶住的精舍,虽说如今已入冬,可舍前的小院却收拾得齐整,没有半点枯枝残叶的破败萧瑟。   一簇凤尾竹银装素裹,一溪活水依墙潺潺,竹香淡淡,水汽氤氲,倒是比他们的新宅还多了几分雅意。   再看精舍里,竟然是烟罗紫的窗纱,映得窗外竹影翠润。   佛祖拈花,迦叶一笑的墨宝悬于正间墙上,三柱清香袅袅缭绕在铭文青铜鼎香炉内。   黄花梨夹头榉翅头案上,金钟、银罄、铜磬、木鱼,无一不是精致洁净的。   走三步就是次间,红木踏脚书桌上佛书经卷有序,汝窑莲苞的熏炉,骨瓷大观盘里摆着几个佛手。   再看对面做寝室的次间,火炕上暗纹卍字符的坐褥、靠背、引枕、寒衾、炕几、炕柜、炕屏,一应齐全。   “这那里是送她来清修的,整个就是来享福的吧。”韩姨妈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韩姨妈哪里知道,南山寺可是常年接待京中权贵的,精舍不布置得精贵些,贵妇小姐们不住舒坦了,这香油钱她们掏得也不舒心。   可今日是要把袁瑶给哄回去的,韩姨妈不得不赶紧又把拉下来的脸给拎了起来,佯装着还在打量着舍内的东西,先来一通自以为是感同身受的体贴,道:“这房子坐东朝西,夏热冬冷,虽说是修心修行的地方,但也太简陋了些,瑶哥儿受苦了。”   这里简陋?出于师太的脸面不由得抽了抽,这里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去,都能让普通人家吃喝上半年的。   袁瑶神色依旧淡淡,以不变应万变,双手合掌,“阿弥陀佛,既来清修,一切皆身外物。”   今日袁瑶穿一身青素缝制的水田衣,还真有几分看破红尘皈依三宝了的平静祥和。   水田衣是用各色布料边角缝合的,形似袈裟,又似水田,故得的名。   见袁瑶不为所动,韩姨妈也不气馁坐到袁瑶给她献了茶的炕上,“瑶哥儿说的也是,多得瑶哥儿在这受尽清苦为娘娘抄经念佛,祈福祷告的,娘娘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了。”   韩姨妈动之以情了,拿出手绢拭了拭眼角,“娘娘和你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情分,如今娘娘已经贵为惠妃,自然不会把你给忘了的,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们家接你回家。姨妈也知前些时日待你是……”   “姨妈,你方才说什么?”也不知袁瑶怎么了,忽然便脸色大变骇然不止,“谁已经贵为惠妃了?”   这一打岔,把韩姨妈酝酿许久的情绪给搅了,可不知袁瑶为何这般问便答了,“自然是我女儿,你表姐了。”   闻言,袁瑶的面色再苍白了几分,“不是降为贵人了吗?怎么忽然又晋升为惠妃了?太快,绝非好事。”   韩姨妈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得好好的又抽什么风了,“你在胡说什么,明明就是天大的好事,你就直管跟着我回去享福吧。”韩姨妈感觉耐心已经耗光了,也不跟袁瑶啰嗦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跟我走。记得那些什么信物之类都带好了,别漏了。”完了就指示出于师太让人来帮着收拾箱笼。   一时间,屋里挤进一堆人,乱糟糟的。   在韩姨妈说接她回去,袁瑶就知道韩姨妈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此时,青素从外头回来,暗暗向袁瑶点点头后,冲进屋子,“你们都住手,不许碰我家姑娘的东西。”青素以一人之力难敌众人,可她依然拼命着护着袁瑶的东西,几次被推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更一天,星期五回来照常更新,(*^__^*)嘻嘻……   正文36第七回担忧成真(四)   袁瑶知道青素一定是告知了郑爽,去请霍榷来帮她了。可这一来一往也需要时间,这眼下只能拖,不然以她们主仆二人势单力薄是拦不住出于师太和韩姨妈的。   “好大派头的丫头呀,”韩姨妈见青素在捣乱,差点把她给推搡了个踉跄,站稳后兜头便呵斥青素,“主子你都敢动手。今日要是不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别人还以为我们家是个没规矩的。”   韩姨妈打心里就已经把青素归类为他们韩家的丫头。   “王嬷嬷,你去给我打,打到她知道那个才是主子。”   跟韩姨妈一道来的两个婆子,鼻孔朝天地走出来,一个揪住青素,一个扬手就扇了下来。   “住手。”袁瑶冲到青素跟前。   那一巴掌重重扇落到了袁瑶的脸上,把她打得跌坐在地。   “姑娘。”青素惊叫着挣脱了跑去看袁瑶,只见袁瑶细润的脸颊上五指通红而分明,好脾气的青素发飙了,拾起地下的鸡毛掸子对那两婆子就是一顿抽。   旁的人唯恐遭池鱼之殃都抱头鼠窜,也就顾不上拿袁瑶的东西了。   韩姨妈觉得坏事了,虽然她早便想给袁瑶好看的,可如今还在外头呢,给人知道了又不知道被说什么了,见青素打两个婆子便急中生智了,“打,打得好,使劲打,这些个老货平日在家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连我外甥女都敢打了,不教训教训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袁瑶刚被打时只觉阵阵眩晕,现在才感觉到脸颊上火辣的疼。   看看这一团糟,袁瑶从地上站起来,喝止青素,“青素住手,这婆子是韩家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的,就像你是我的丫头,就算是姨妈也没资格来管教你。”   青素住手,瞪着王婆子又看看袁瑶,哭着回到袁瑶的身边,“姑娘,她们欺人太甚了。”   被人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践,袁瑶那里会不气不怨的,可如今形势不由她。   袁瑶拿过青素手中的鸡毛掸子递给韩姨妈,“方才是青素僭越了,既然姨妈也觉得这两个婆子该教训,由姨妈动手才是名正言顺的。”   韩姨妈看着那鸡毛掸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便厚着脸皮避重就轻,“瑶哥儿放心,姨妈会教训她们给你出气的,只是今日时辰不早了,瑶哥儿还是赶紧收拾收拾随姨妈家去吧。”   袁瑶刻意后退了一步,双掌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韩施主,袁瑶这些时日受佛法的薰陶,感悟人世间不过是无边苦海。   袁瑶沉迷于生,却不过生如蝼蚁,此为生苦;   感少年渐逝,青春难留,此为老苦;   心忧切感伤,病由心生,此为病苦;   畏天灾人祸,寿尽而亡,此为死苦;   与有情人不得成眷属,此为爱别离苦;   怨世间炎凉,人情如纸,此为怨憎会苦;   求不过是一方安宁,却屡屡被人作践,此为求不得苦。”   说到此,袁瑶紧盯韩姨妈的双眼,看得她不由得内心发虚,汗颜不止。   “色受想行识,众苦聚,此为五阴盛苦。以上为八苦,袁瑶受尽,不愿再苦海沉沦,只望佛法作舟渡我归岸,故而已有皈依佛门之心,恕袁瑶不能跟姨妈再回尘世了。”   什么八苦不八苦的,韩姨妈听不懂,但最后一句说皈依佛门她是听懂了,忽然大声喊道:“什么,你要出家?”   可她猛地一想,又镇定了,道:“你这一世虽短却饱尝生离死别,坎坷艰难,看破红尘亦可理解。既然你执意要出家,姨妈也不拦你,只这钱财为出家人身外物,你拿出来,以后清明重阳姨妈也好代你给姐夫和姐姐祭拜了。”   青素永远都不会懂,这得多厚的皮脸才说得出这话来。   袁瑶却淡淡,“既然要皈依,身外自然要舍弃的,所以袁瑶打算将财务都捐给寺中。”   出于师太一听,赶紧道:“袁施主果然是悟了。”   “不成。”韩姨妈的声音再拔高,变得尖利刺耳似被人掐住颈脖似的,话锋却是一个急转直下,“别胡闹,袁家如今就剩你这点血脉了,要是出家了,他日九泉之下你还有何脸面见你父母,别啰嗦跟我回家再说。”   韩姨妈不由分说,大手一伸抓住袁瑶拖着就往外去,后又对出于师太道:“都站着干嘛?香油钱我可是给过了,还不帮忙收拾箱笼,等谁来请你们吗?”   青素一看这般情形,不知是该去拉自家姑娘,还是去拦下搬东西的姑子们。   “姨妈,别逼人太过了。”袁瑶那里就肯让韩姨妈给拖走了,抓着门框不放手。   “你想出家,成,只要你跟我回趟家,你爱怎么出都成。”韩姨妈那架势,就跟青楼老鸨强行抓清白人家闺女一样,可恨极了   袁瑶从衣袖里抖出一把剪子,“请姨妈放手。”   这剪刀是方才姑子们翻她的东西时,袁瑶顺手藏在袖子里的。   瞬时,屋里屋外的人都不敢动了。   乍一见剪刀,韩姨妈还是吓了一跳,以为袁瑶要刺她,便赶紧松手了,战战巍巍道:“你……你想……想……对我……做什……什么?我……我可是……好……好心……好意……带你……回家,你却……却不……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姨妈误会了,袁瑶不想对姨妈做什么。”袁瑶将剪子反握在手里,尖利处顶上自己的咽喉,“欺凌孤女也不过是夺了你诰封,但若是逼出人命……”   袁瑶故意顿了片刻,又忽然高声道:“那便是杀头的大罪。”   把韩姨妈吓得不轻。   “姑娘,别做傻事。”青素恨不得代替了袁瑶。   袁瑶却笑得凄冷冷地问青素,“你可愿意随我一起走?”   青素一抹眼泪,去耳房里拿了把菜刀搁在脖子上出来,“姑娘去那,奴婢去就那。”   袁瑶欣慰地点点头,“我们主仆两条人命,够他们韩家一家子给我们陪葬了的。”   “你……”韩姨妈想了下,又虚张声势道:“竟然敢威胁我,以为我怕你吗?这里这般偏僻御史台的人才不会来,有胆你就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你给埋了。”   越说韩姨妈越觉得自己有理,也不怕袁瑶了,作势就要上前去夺袁瑶的剪刀。   袁瑶抬手就要往脖子上划去,唰,一道细细的血红便出现在袁瑶颈项上。   袁瑶这不要命的架势又把韩姨妈给镇住了,“刚才只是力道不足,这回我可是要用力了。”   要真出人命了,韩姨妈也是怕的,不知道该如何时,只听到院外传来说话声。   “御史大人,前面便通往后山了。”   这说话的声音像是渡己,御史两字她说得极大声,极清楚。   “不拘,我就随便走走。”   随即又传来男子的声音。   韩姨妈全身一僵,哆哆嗦嗦道:“御……御……御……御史?怎么……怎么……来……来……这里……了?”   见状,青素扯开嗓子就喊,“御史大人,快来呀,有人仗势欺人,逼出人命了。”   韩姨妈立时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出于师太见形势不好,赶紧带着人也走了。   青素跑去关上院门,再回到袁瑶身边,接过袁瑶的剪子,“姑娘,没事了,她们都走了。”   幸好只伤了表面,看着袁瑶颈项上的血痕,青素心疼得很。   袁瑶慢慢松了口气,“别哭,不过是想吓走她们而已,你家姑娘我才不要死呢。”才要放下剪刀,又听到敲门声。   “袁姑娘开门,是我,渡己。”   想来刚才在外头说话的真是渡己了,可另一个男声又是谁?   青素用手绢将袁瑶的伤口做紧急处理,再去开门。   门外除了渡己,还有一人——韩塬海。   见韩塬海,青素就如同炸毛的猫,“姓韩的,你们是不是不把我家姑娘逼死,你们就不安心?”动手就打韩塬海。   等渡己反应过来,韩塬海被青素打了好几下,“错了,他是帮我们的。”   今日这般情景,让韩塬海实在羞愧难当,他心甘情愿地挨打。   “住手,青素。”袁瑶是知道这个表哥,憨厚老实,绝对不会和韩姨妈他们同流合污的。   韩塬海看着袁瑶包扎着的颈脖,无地自容,只得向袁瑶深深一鞠躬,“我们家对不住你,我……我……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娘来为难你了。”   说完,韩塬海带着从没有过的坚决走了。   青素扶袁瑶回屋里,渡己从她师父那里要来了创伤药,和青素一道为袁瑶包扎伤口。   当霍榷风风火火地赶到,只见满院的狼藉,袁瑶发髻凌乱,脸颊红肿,刺眼的白纱扎在颈间,人早已精疲力竭地昏睡了过去。   见是霍榷,青素和渡己顿时心酸不已,两人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霍榷一惊不小。   这些日子以来,霍榷对袁瑶也算是有些了解了,以她的聪慧,要不是被逼到绝境了,也不会出此下策的。   经过此事,霍榷也知道放袁瑶孤身一人在寺中已不妥了,可以她的性子是宁为婢,也不愿为妾的,且她心里还有别人,这让霍榷又迟疑了。   等青素和渡己说完后,霍榷对渡己道:“去请你们掌院来。”   霍榷一拨衣,不顾院中的寒意,凛然端坐在远在院中的石凳上。   出于师太不敢不来,可也知道来了不会有好果子,便带了不少弟子来以求在口舌上多些辩解,就算如此她还觉得不够保险,把主持出尘大师也给一并带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出门前,我还想过要不要买防毒面具的,可到了帝都,发现其实也没传说中的那么恐怖。   不太习惯当地的气候,家里跟外头那是冰火两重天,然后上火了,回来了还两管鼻血哗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看了什么过于刺激性的画面了。   正文37第七回担忧成真(五)   来到小院,出于师太以为有多大的声讨阵仗,不过就霍榷和郑爽两人而已。   出于师太的心便放下一二了,上前合掌行礼,再将出尘大师引见给霍榷,这才问道:“霍施主叫贫尼前来,可是寺中对施主多有怠慢了?”   霍榷直接略过出于师太,却礼数周全地对出尘大师道:“有劳主持前来了。在下听闻出尘主持和出于掌院是精通经文佛法的有道高僧,有心请二位到我们侯府讲经说法,却也深知主持多有不便,故而望主持能准出于掌院与在下同去。”   乍一听是好事,可细想便知不好了,出于师太方要说话,出尘大师已经答话了,“阿弥陀佛,霍施主莫要多礼。传经讲道,普渡众生本是我出家人的本分,能得此机会是出于师妹的功德。”   霍榷也合掌回礼,“那在下先行谢过主持大师。”便送了出尘大师出去。   出于师太想拒绝已是不能够了。   对出于师太,霍榷便没这般的礼遇了,“出于掌院赶紧去收拾下吧,顺便把手中的庶务也一并交待清楚了,因为……你会去很久。”   出于师太不由得倒吸一气。   袁瑶如今就似惊弓之鸟,稍有动静就能将她惊醒。   其实在出于师太她们到来时,袁瑶便醒了。   天开始飘起点点雪花,袁瑶赶紧取把伞出去撑在霍榷头顶。   霍榷抬头看袁瑶,见她已略略梳洗过了,只那颈间的白纱布扎眼,对她道:“回去歇着吧,我会给你做主的。”   闻言,出于师太犹如丧家之犬般离开。   青素是单纯的,就这样她就觉得解气了,“让你仗势欺人。”忘了真正的罪魁祸首韩姨妈了。   袁瑶却摇摇头,将手中的伞递给青素,非常之郑重的走到霍榷面前,跪下了下来。   本以为袁瑶是恳求他带她进府,没想她却道:“请大人救救巧儿表姐。”说完,重重地向霍榷磕头,一下一下的,额头慢慢青紫了。   “姑娘。”青素也不顾撑伞了,和袁瑶跪到一处。   霍榷怔忡,想扶起她却碍于礼数,只得道:“你先起来把话说清了,无端端的,让我如何答你?”   袁瑶从已积了薄雪的地上抬起头,徐徐道来,“皇上他在利用巧儿表姐。”   这话一出,就听到有人倏然吸气,郑爽更是跑了出去关了院门,守在外头。   袁瑶继续道:“表姐进宫前的一桩桩一件件,袁瑶都没能想明白皇上为何要这般做,今日总算是知道了。皇上借巧儿表姐打破后宫中的平衡,激化矛盾,挑起后宫纷争。”   霍榷看着袁瑶沉默了许久,身处政治中心的他,比她更敏感。   只袁瑶看到的只是将掀起的后宫纷争而已,他所看到的是祯武帝将借此整治朋党之争了。   霍榷道:“不枉惠妃在宫中仍记挂着你。”   ……   再说韩塬海。   韩塬海一回到韩家,就进房拿了剪刀,把自己的头发都给绞了。   等韩家被闹得鸡飞狗跳时,韩塬瀚就见韩塬海的头发被剪得高低不平,似长了赖利般。   韩姨妈抱着儿子哭死过去好几回,就是不撒手。   等韩孟落衙,不用别人细说便知那祸害家门的老娘们儿又坏事了。   主院里那是一个热闹,韩孟进上房,见韩塬海这副模样,差点便厥了过去。   只听韩塬瀚一旁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孝之始也。”   韩塬海却硬气着,“我这是为太太赎罪,顾得此孝就顾不得彼孝了。”   “畜生,”韩孟上前就给韩塬海一个大耳刮子,“你还有歪理了。”   韩塬海后退两步,跪下,但身躯却是直挺挺的,“今日太太险些逼死表妹闹出人命。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唯有代母出家方能偿还她所欠下的孽债。”   不说韩塬瀚了,就是韩孟都听得震惊不已。   刚醒过来的韩姨妈一听韩塬海要出家,嗷的又大哭了起来,“这关我什么事,是她自己要死的。”   韩塬海很失望道:“所以太太就说,只要她敢刺,你就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给埋了?”   韩姨妈惊诧,“原来是你在外头吓我。”说着对韩塬海一顿捶打,“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你这么个不知孝顺的就罢了,还帮着外人。”   韩塬海道:“那时我再不出声,此时我们全家就都在大牢中候审了。”   韩姨妈扬手就给韩塬海一个耳光,“你知道什么,谅她也不敢死的。”   听韩姨妈依然不知悔改,韩塬海几乎是万念俱灰的,“我果然是得出家,方能还清我们家对表妹所欠下的债了。”   韩塬海要是出家了,谁来娶郝家的女儿,谁贡银子他们家使?这两个儿子的用处,韩孟可是计划分明的。   韩孟看看韩塬瀚,再看看韩塬海,知这两个儿子对这嫡母极其失望,才这般消极抵抗的,倘若今日他不做个公正的决断便有碍他往日在儿子们面前的做派了。   不得已,韩孟一声咆哮,“够了。”指着韩姨妈道:“袁家待我韩家有恩,你不念也罢,竟然三番四次地刁难瑶哥儿,祸及家门。从即日起,你到祖宗灵位前思过,直到塬瀚成亲。”   韩姨妈觉得好委屈,一撇嘴又大哭了起来,但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在儿子们面前说的,这一忍,又倍感委屈,哭得愈发的大声了,把一屋子人给哭了出去。   这事就算是有个结果了。   是夜,韩塬瀚和韩塬海聚一块做了个商量,关于对袁瑶的安置。   兄弟两一致认为不该将袁瑶留在南山寺,该接回来,于是两兄弟一同到主院去找韩孟说去。   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主院里的丫头婆子都离上房远远的。   韩姨妈的大丫头红锦见是这兄弟两便上前去迎。   “老爷和太太可在?”韩塬瀚问道。   红锦福身,“在,二位爷请稍等,奴婢这就去通传。”   兄弟二人随红锦走近,此时从上房里头传来老大的声响。   “我是让你去哄她回来,回来了她要是不肯把银票拿出来,不消你说都要打杀了她去,可你非要在外头丢人现眼。”   原来真正在打表妹主意的是父亲。   韩塬海惊讶得叫了出来,“啊!”   “谁在外面?”韩孟大声喝道。   在韩塬海的心目中,母亲是有些刁钻刻薄,可父亲却绝对是公正严明的。   不曾想,父亲竟然是这样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人。   当韩孟和韩姨妈从屋里出来,见是韩塬瀚和韩塬海面上的神色也知方才的话被他们给听去了,一时间都尴尬得很。   韩孟欲盖弥彰道:“都站着作甚,还不快都滚回你们院子去。”   这些年来,韩孟对两个儿子的积威不浅,一声喝就把韩塬海给镇住了,刚要说明来意,韩塬瀚却赶先说话了,“回老爷的话,儿子和二弟前来是想说说太太跪祖宗牌位的事。”   韩塬海先是怔了怔,后赶紧附和道:“啊,对,对。”   韩塬瀚接着道:“娘娘晋为惠妃,过些日子还会有更多的人前来道贺,太太始终是主母,在京却不见客有失礼数,被外人知道了定又搬弄是非了。”   韩姨妈一听,心里高兴,也跟着道:“没错,所以妾身也觉得思过这事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哼。”韩孟不置可否,只有鼻音哼了声。   韩塬瀚又道:“可老爷一家之主,一言九鼎,当然是不能朝令夕改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孟不悦于他的拐弯抹角。   韩塬瀚面上仍是不苟言笑的漠然,“鉴于此种状况,儿子们觉得还是让太太回老家跪祠堂,方能两全。”   韩塬海这才明白的韩塬瀚的意思,没了韩姨妈在前头当枪使,韩孟也就拉不下这脸却为难袁瑶了。韩塬海赶紧道:“我也正是这意思。”   “你……”韩姨妈气炸了。   韩孟让韩姨妈跪祖宗牌位,本意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可一旦开了祠堂那便说明是犯了大错的,这让韩孟以后还有何脸面回族里。   但罚韩姨妈的话既然已出口,方才韩塬瀚又堵死了话,韩孟也反悔不得了。   两兄弟自然是少不得被臭骂一顿的。   回院子是,韩塬瀚敛道:“表妹不能再接回来了,这只会害了她。再想别的法子吧。”   韩塬海点头。   自那日起,袁瑶日日佛前祈祷,祈求韩施巧平安。   可天不遂人愿,还是传来了坏消息。   毒害小公主之事,王皇后查出眉目了,所有可疑之处皆指向韩施巧和德嫔马葶。两人被王皇后禁足在宫中。   前朝也因此掀起一通辩论。   几日后,在首辅马阁老的周旋下,马葶洗脱了嫌疑。   霍榷虽然已百般防备了,可却是防不胜防。   韩施巧身边的长宫女萃芝畏罪自缢,从她房里搜出何香,正所谓是祸不单行。   所幸韩施巧机警,从不曾将自己和小公主同样禁忌何香的事告诉任何人,经由太医验证后,韩施巧的嫌疑不攻自破。   但事件未因此而消停,幕后有人借此穿针引线,将疑点引回了王皇后身上。   谣言纷起,传小公主被毒害之事,不过是王皇后欲栽赃嫁祸的苦肉计。   淑妃瞅准机会,奋起打压王皇后。   一时间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相互倾轧。   祯武帝顺势罢免收监朝中多名要员,安插自己人,架空内阁大臣们的权力,再褫夺数名勋贵的爵位,削弱南阳侯一派的根基。   后又复用镇远侯霍荣,震慑满朝。   宁妃晋为贵妃,号,婉。   连番争斗之后,王党马党两败俱伤,王皇后和淑妃也斗得焦头烂额,唯祯武帝得了渔翁利。   韩施巧虽有惊无险,依然安坐惠妃之位,却心有余悸,有心要避开争斗,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文38第七回担忧成真(六)   宫中的形势在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之下愈发的严峻了,危机经常是猝不及防地来袭,霍榷渐感力不从心。   霍榷原本如冠玉般温润的脸庞蒙上了灰的疲倦,眼下的青越发的明显了,他虽没说,可袁瑶也知道不管是前朝、后宫,还是府里,没一处让他省心的。   这首当其冲的就是韩施巧的安危。   袁瑶递给霍榷一盏新沏的紫笋茶。   霍榷接过道谢,掀开茶碗盖,一时茶香缕缕,如云蒸霞蔚。   再看茶汤清冽,一层沉在碗底的嫩芽叶,如春染池水,堪比碧螺春的鲜嫩如生。   呷上一口,味甘而洁,鲜活清新,顿觉驱了寒意,散了疲乏。   《茶经》有云:“茶性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遇十分之茶,茶只八分。”   可见这水十分重要,而今日这茶,不管是茶还是水,都是堪称完美的。   霍榷不由想问:“这茶,你是用何种水泡制的?”   不知为何袁瑶微微显了思念,“是娘娘去年到三清观滴露泉接的泉水。”   霍榷也一时默然,静静地品着茶水,和袁瑶一起陷入了回忆。   约一盏茶后,霍榷才道:“皇上有意借娘娘搅乱后宫一池春水,纵然千般谨慎万般小心也防不胜防。”   袁瑶想了会,“若是娘娘不在宫中了呢?”其实她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她反复权衡了许久。   霍榷微微诧异,“让娘娘出宫?”随即又摇头了,“谈何容易。”   这一入宫,若无旨意,多少宫人便是至死都未能走出宫门半步。   袁瑶却道:“有一人可让娘娘出宫。”   “谁?”   “太后。”   袁瑶的答案很是出人意料,但被霍榷立时否决了,“不可能,你忘了,太后也姓王。”   袁瑶却道:“正因如此,也只有太后能带娘娘出宫暂避。”   “怎么讲?”霍榷还是不明白。   袁瑶不答反问道:“太后为何要出宫?”   “因和皇上政见不同。”说完,霍榷有些明白袁瑶的意思了。   袁瑶点头,“太后一意要出宫,无非就是让人站出来声援她。可如今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斗得难分难舍,就算是太后的娘家南阳伯也一时顾及不到她了。太后这般孤零零,冷清清地出宫,面上多少都有些难堪的。倘若有人此时站出来和她一道出宫,太后那里会不允的?”   听袁瑶这一席话,霍榷有拨开云雾之感,“没错。”说办就办,霍榷立刻便整装离开。   在青素给他披斗篷时,霍榷又道:“想来你也该离开南山寺了,可娘娘出宫少不得身边还要有懂得提点的人,旁的人我都不放心,唯有你,你便暂且在寺中再住些时日吧。”   袁瑶应道:“这是自然的。”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腊月初二,冲蛇煞西,宜嫁娶、祈福、开市、交易、开光、出行、入宅、迁徙、动土、破土、移柩、安葬、除服、成服;忌安床、伐木、纳畜。   太后凤驾出宫,到南山寺为国祈福。   然,让袁瑶和霍榷有些意外的是,随行的除了韩施巧,竟然周祺敏也跟来了。   由此可见,她倒还有几分精明,留在宫中也不能顺势出头,不如暂时避开,免遭无辜被牵连。   南山寺全寺戒严,无召不得入。   众僧尼恭候在山门前,等候太后的凤驾。   也幸得今日是多日大雪后的晴天,虽寒意略浓,却是难得的冬日暖阳分外融融。   袁瑶非南山寺的僧尼,没有接驾的资格,但早早便起了的袁瑶,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让青素拿来新作的对襟水田比甲,找出芙蓉色的宽袖立领的中衣,加上蜜合色的马面裙。   青素还为袁瑶准备了绣花鞋,袁瑶却换了寺里的罗汉鞋。   打开镜盒,细细地将一头青丝高绾在头顶束成发髻,别上一支乌木的松鹤长簪。   这一身还真让袁瑶有了几分道家的仙风神采。   青素调笑道:“姑娘这般精神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这是要去会情郎呢。”   袁瑶回头佯怒瞪青素,“招打,再胡说,小心我捶你。”   青素掩嘴咯咯地笑了好一会。   袁瑶这般精心打扮,展现最好的一面,无非是不想韩施巧因她的落魄而感伤罢了。   从早,袁瑶便站在廊檐下张望,寺中一改往日的清净,可再热闹却也波及不到她这幽僻的精舍来。   可眼看着过了午,夕暮黄昏将至,却还是未见人来。   青素将新装了炭火的手炉给了袁瑶,又将袁瑶身上的斗篷拢了拢,劝道:“姑娘你已经站了一日了,回吧,奴婢代你望着,绝不眨眼错过了。”   袁瑶知道韩施巧进宫后,有多身不由己,所以哪怕是空等一日她也不会怪韩施巧的。   “看来今日是不会召见我了,你同我一道进屋吧。”袁瑶动动冷硬麻木的双腿,依依不舍地抬头再望了眼大敞的院门。   韩施巧终于不负袁瑶的等待,就在袁瑶要进屋子时,一位内监走了进,宣袁瑶觐见。   袁瑶主仆激动得握住了彼此的手,迫不及待便想跟那位公公走,可久站的双腿冷硬,想抬步却生生跪在了地上。   “姑娘。”青素心疼得很,想要查看袁瑶的膝盖,却被袁瑶抓住了手。   袁瑶摇头道:“我不碍事。娘娘宣召,不可怠慢。”一路强忍着痛,在青素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着那内监走。   太后住在一花堂,韩施巧住的是一木阁,周祺敏则在一草斋,这三处精舍取名出自,“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袁瑶所居住的精舍则是一笑轩。   如今要进入这三处精舍,可谓过五关斩六将,一关一关的身份、来处和来意被一一盘问清楚。   来到一木阁前,还有宫娥要上前搜身,此时在阁内走出一位女官来,“不可对袁姑娘无礼。”   斥退宫娥后,这位女官对袁瑶十分之礼遇道:“袁姑娘快请,娘娘可念你多时了。”   袁瑶解下斗篷给青素,道:“青素你留下。”稍稍敛衽,后又道:“有劳这位姑姑指引了。”   “姑娘请。”女官做邀请手势,引袁瑶进阁内。   一木阁面阔五间,正间是佛堂,一尊宝相庄严的金佛在正中,下首是墨黑的三足古铜鼎,两旁是錾金彝和琉璃海。   地上是卍字纹的蒲团,再往下便是两列柞榛木直背的交椅。   “姑娘这边请。”女官将袁瑶向东次间引去。   只见地上铺了红毡,临窗的炕前摆的是象鼻三足的大火笼,炭火通红,暖意阵阵。   炕上也铺了猩红的毛毡,银狐的皮毛袱子搭在青缎的靠背上,同色的大毛坐褥两旁圆形的小炕几,几上各一白玉的美人觚,内置含苞梅花一枝。   韩施巧便正坐在那炕上,黑纱尖棕帽,整套赤金嵌鸽血石的花开如意的头面,身上是对衿五彩织金遍地石榴百子的短襦,莲青的凤襕妆花的皮裙,手上是嵌水玉的赤金护甲套,映衬得她皇妃的端庄雍容不言而喻。   可在见到袁瑶的那一刻,韩施巧却卸下了那份气派,又成了袁瑶所熟悉的表姐。   “民女袁瑶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袁瑶盈盈行礼,可也就屈膝一半便被韩施巧扑来抱住了,嘤嘤低泣着唤,“瑶哥儿,瑶哥儿……”   久别重逢的韩施巧稍稍平静了心绪后才离了袁瑶的肩头,从头到脚将袁瑶查看了一番,“怎么穿得这般单薄。”说着取了件滚白狐大毛边绛紫金丝缠翼凤纹的斗篷来给袁瑶披上。   一看便知是御赐的东西,袁瑶忙拒绝道:“这可使不得,给了我你如何向皇上交待。”   韩施巧却不以为然,“他从不吝给我这些,且如今……”说着感伤又重了几分,“我也只有这些个东西了。”边说边将袁瑶拉到炕上一同坐,“苦了你了。我娘她……唉。”   袁瑶却是不敢和她同坐的,不能因这轻率无知之举,而让韩施巧陷入危机,“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了,您还是让民女……”   “什么狗屁娘娘,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韩施巧忽然愤慨道。   一种因无知而被人蒙骗利用之后的愤慨。   袁瑶也才发现,屋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连方才的女官也不知何时就退了出去。   “一直因自己心另有所属而觉得愧对他所给的宠爱,我真是蠢到家了,被人利用了还满心愧疚。”韩施巧自嘲道。   袁瑶抬手捂住她的嘴,“娘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轻轻拉下袁瑶的手,韩施巧苦笑道:“没事的,外头有肖姑姑守着,她是婉贵妃身边最信得过的人。”   袁瑶谨慎地问道:“婉贵妃?”   韩施巧拔了指上的护甲套,这才觉得自在,再为袁瑶沏茶一杯,“就是镇远侯的长女。”   袁瑶恍然,点点头。   韩施巧又懊悔不已道:“进了宫我才知道人性的虚伪,人心的险恶。我只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自戕。”   “娘娘莫急,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袁瑶轻声呵护道,“你慢慢说来,我也好帮着想想。”   韩施巧缓缓抬眼看向墙上的壁挂,目光有些失神,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我从没想过能母仪天下的人,竟有这般深沉的城府,那么险恶的用心,可面上却是眉目可亲的。   在我刚进宫时,她便在我身边埋下了萃芝这个祸根,为了权力她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明知小公主禁忌何香,可还是用了何香,就为了栽赃陷害于我。幸好我留了心眼,并未告诉过任何人我也同样碰不得闻不得何香……”   韩施巧将自己从进宫到如今的一切都细细告诉了袁瑶。   袁瑶思忖良久后,十分之肯定道:“听你这般说来,对小公主下毒的并非是皇后。”   “不是她,那会谁?”韩施巧忽然更害怕了。   如今后宫满城风雨两败俱伤就因下毒而起的,可这人如今还藏在幕后无人知晓,太可怕了。   韩施巧将声音压低了,“难道是皇上?”   袁瑶摇头,“我虽没证据,也没不知这人动机为何,可我敢肯定下毒的是德嫔。”   “王谂?”韩施巧是真没想到,可她相信袁瑶的臆断,“皇后是她堂姐,她可是皇后一手扶持起来的,怎么会是她!”   “你以后小心防着她些。”   韩施巧点头。   就在表姊妹两说着体己话时,有一人形迹可疑地潜入了袁瑶的一笑轩,危机因此而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星期一,按例休更一日,谢谢亲们的捧场。   正文39第八回力挽狂澜(一)   今晚的御膳摆在了明清宫的东暖阁里。   都感觉到了阁中的低气压,鱼贯而入的传膳小太监们大气不敢出,只管低头将菜肴送进。   御用的菜肴非常之多,平日里的就摆了两桌,如今是寒冬腊月,还得另备一桌火锅。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点心、米膳、粥品、咸菜各一桌,各色佳酿再备一桌。   每个盘子里都搁置一块银牌作测毒之用,就算这般也是不够的,还得由尚膳司的太监一一尝过,便是俗称试毒。   王永才作势在细细查看每一道御膳,实则在不时地偷望着祯武帝的神色。   祯武帝倒是没在看别处,只一味地沾着杯中的茶水反复填补着桌上用水写的一个巧字,意有所指道:“急流勇退谓之知机,看来是得高人指点了,却坏了朕的大事。”   祯武帝说这话时,语速缓和不高不低,让伺候多年的王永才都听不出这位帝王的喜怒来,不由得悄悄地抹抹额上的冷汗,心中暗道:“主子的脾气真是越发难琢磨了。”   祯武帝忽然问道:“这周才人可堪大用?”   也不知他问得是谁,但以王永才多年宫中的经验,这些都不是他们做奴才的能接茬的话,于是耳聋又发作了,“皇上想用膳了?”清清喉咙大声唱报,“打碗盖。”   一旁的小太监赶紧将盘子里的银牌取出。   祯武帝倒没继续纠缠方才的问,低头用膳。   而在南山寺中,袁瑶正在细说今后如何防范王皇后。   “催产的药,很多人都是知道的,霍大人为皇后这超乎寻常的怀孕月数,曾做了打听,有类似于安胎药的药方,可将怀孕月数延长,只是这药不但对胎儿的影响极大,还不易控制。”   韩施巧惊诧道:“你说皇后用了这药?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袁瑶笑道:“因为有人生产的月份,对不上皇后生产的日子。”   韩施巧还是不解,“这又是怎么说的?”   袁瑶在韩施巧耳边悄声道:“霍大人在皇后生产那日无意听说,坤和宫有宫人突然暴毙了,而当日给皇后接生的两个嬷嬷,有个机灵些得逃出生天免遭杀手,并告知了霍大人那宫人是死于产后血崩的。可在敬事房的记录中并未有那宫人受宠幸的记录。”   “啊,难道小公主其实是……”韩施巧惊惶地将嘴捂上了。   袁瑶又道:“霍大人又找太医院的人暗查过御医档案,面上虽说皇后自怀孕后胎像极稳,可安胎药的剂量却颇有争议的,有人说量大了,有人说正得宜。这安胎药却在皇后怀孕三个月后忽然停了一阵子,没多久又复用了,量众人皆道正常了。大人和我都猜是那时龙胎便不在了。”   韩施巧接过话说道:“此时皇后又发现自己的身边的宫人有了身孕,想到自己无皇子,二皇子虽记在她名下可众所周知隔了肚皮的,若是这宫人产下男婴,神不知鬼不觉地抱来养,那便是正统的嫡子。可那宫人怀孕的月份比皇后的稍大,于是皇后便用了那种药延后生产的日子,不想弄巧成拙。”   袁瑶点点头。   韩施巧想想又惋惜道:“这的确是个能牵制皇后的把柄,可惜没证据。”   “谁说没证据。”袁瑶在韩施巧耳边说了几句,可到底说了什么,除了韩施巧谁都不知道。   听完,韩施巧兴奋道:“果然是好法子。”   见一桩事了,袁瑶又问:“那周才人(就是周祺敏,周祺嵘的堂妹)怎么也跟来?”   韩施巧嗤笑道:“她倒是个乖觉的,这些日子我做什么她便学着做什么,倒是在倾轧中活了下来。”   此间,被表姊妹两正聊着的正主,也在询问着袁瑶,她早便听说袁瑶被赶到南山寺来了。   周祺敏在宫中是个尴尬的,身边可用的人除了陪嫁过来的红袖和云袖,便没了。   “你到一木阁去看着,若是见袁瑶出来了,就来回我?”周祺敏对红袖道。   “是,小主。”红袖应下便退了。   周祺敏关注袁瑶绝非是因当年和袁瑶有多深厚的情谊。   周祺敏被寄养在周祺嵘家中,和袁瑶虽有一块长大的情分,可更多的是瑜亮情结。   袁瑶和韩施巧自小便有盛名,就是韩施巧在容貌上都要逊色袁瑶一分半分的,周祺敏却能和袁瑶在伯仲之间。   只见她面若瑞雪出晴,眸似一池春水,潋滟迎人,身姿袅娜,纤腰轻折便是风情万般来。   怎是一个媚字了得的。   可时下女子皆以矜持含蓄为美,周祺敏长得这般便落了轻佻,显了下乘了。   再说才艺。   四艺中,周祺敏自知诗书是不及袁瑶的,可在琴、棋、画,没那一样是袁瑶能比的。   再论女红,袁瑶更是拍马也赶不上。   莫说当年吧,其实到今时今日,袁瑶的女红也不过是中下品。   最后是女德,不说别的就袁瑶那整日里的假小子装扮,就谈不上什么女容女德了。   可与韩施巧齐名的却偏是袁瑶,不是她周祺敏。   不管周祺敏如何努力,总活在袁瑶的盛名之下,让她怎能不生出瑜亮情结来。   加之袁瑶年少时的顽劣,常与周祺嵘戏弄于她,尤其是将她百苦千辛才得来的,心爱之人的腰封给弄脏了,她便将袁瑶恨之入骨。   如今得知袁瑶落魄,她又怎能不去落井下石。   她就是要看袁瑶在她面前卑躬屈膝,伏首作贱。   这厢,袁瑶从韩施巧的一木阁出来,已月上中天。   磕伤的膝盖只余微微刺痛,可袁瑶心情却是数月来最好的,令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谢过了送她们回来的宫人,转身回舍里,刚点燃烛火却被忽然出现的男人,被惊吓得心都漏跳了数下。   “莫怕,莫怕,是我。”男人甚是抱歉道。   看清来人,袁瑶主仆抚胸,相互搀扶着松了口气。   “霍大人,你怎么来了?”袁瑶问道,方才的一惊,让她的声音还有些发虚。   南山寺可是戒严了,无召不得入的,霍榷是怎么进来的?   霍榷显了窘迫,给袁瑶倒上一杯茶,道:“我……放心不下。她可好?”   袁瑶倒也没推辞,吃了一口茶这才稍稍缓了心悸,道:“大人,请恕袁瑶无礼。大人今晚实在不该来。”   这话只刚落,忽然外头便传来唱报,“周才人驾到。”   周祺敏身边的人不多,位分低仪仗小,所以她的到来几乎是没惊动任何人便来到了一笑轩。   听到声响,袁瑶和霍榷同时暗呼不好,可一笑轩内一目了然,根本无处躲藏。   就在舍内三人应对无措时,外头又传来了呼喝声,“屋里的人好大胆,还不快出来接驾。”   袁瑶只能连忙将霍榷推倒寝室的帷幔后,并落下帷幔遮挡。匆匆平复了面上的慌乱后,才和青素一道出去迎接周祺敏。   “民女袁瑶参见才人,才人万安。民女已睡下,不知小主驾临,慌乱着装,迟来接驾,请小主恕罪。”袁瑶虽伏身在地行礼,却不卑不吭,并未有丝毫落魄后的狼狈卑贱,让周祺敏很失望。   入夜后的冬夜寒气逼人,地上更是湿冷难耐,周祺敏却久久未让袁瑶起身,而是从袁瑶身边走过,留袁瑶在院中承受冰冻。   倘若受些苦,便能让周祺敏尽早离开,袁瑶倒是无所谓的,可从周祺敏的架势看来,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周祺敏故意为难袁瑶,在舍内用了几盏茶都未让袁瑶起身。   自霍榷的到来,便注定了今夜一笑轩的热闹,此时又传来唱报,“惠妃娘娘驾到。”   袁瑶一听并未觉得是救兵来了,反而觉得是雪上加霜了。   周祺敏也不得不出来一同接驾,谁让她位分低。   “嫔妾参见惠妃娘娘。”   韩施巧得知周祺敏来后,觉得这女人是不怀好意的,便也来了。   下了肩舆,见周祺敏和袁瑶跪在院中,夜色浓重看不出袁瑶是否受了委屈。   韩施巧便刻意绕过周祺敏,去扶袁瑶,却碰上一双被冻着通红的手。   这可不是跪了一时半刻便成这样的,韩施巧心中怒火暗烧,但这半年在中宫多少也学了些脸面上的功夫,笑道:“方才便想同你一道回来了,看看你住的地方。”   见韩施巧径自和袁瑶说话顾不上她,周祺敏便擅自起来了。   不想周祺敏刚起身,就听到韩施巧道:“放肆,本宫何时让你起身了?肖婉侍你来教教周才人规矩。”   婉侍,正六品女官,妃以上位分的宫内可设一名,太妃、公主、皇子、亲王、王妃、世子、郡主处设一名,以司协理宫中、府中事物。   霍榷信不过宫正拨来的人,便让长姐婉贵妃赐了一名给韩施巧。   婉贵妃按自家兄弟的意思将肖女官给了韩施巧。   肖婉侍得了韩施巧的旨意,便不客气的一板一眼地教周祺敏的规矩。   韩施巧这是在帮她出气,袁瑶是知道,但此时只可尽快打发了周祺敏,切不可久留,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袁瑶道:“娘娘,更深寒气重,让周小主回一草斋学规矩也是一样的。”   周祺敏却不领袁瑶的情,“少虚情假意的。”   韩施巧对袁瑶道:“你看看,你这是白做的好心。我们走。”   周祺敏跪在院中,听着肖女官的一一将宫中规矩从小说,从细说。   等肖女官说完,周祺敏已冻得口唇发紫,全身发颤,还得进舍里谢恩。   红袖和云袖想搀扶周祺敏,可倔强的她不愿人前示弱,自己一人慢慢走了进去,给韩施巧施了个无可挑剔的礼,可正是她福身之际,瞥见了帷幔内的一角衣袍。   周祺敏大惊,“谁在里面?”   正文40第八回力挽狂澜(二)   听到周祺敏的大喝,袁瑶的心立时悬了起来,想拦却见红袖已经将帷幔挑开。   内躲无可躲,霍榷只得暴露了。   众人一时都呆鄂住了,韩施巧更是不觉将手中的茶碗摔了个粉碎。   正是茶碗的碎裂令周祺敏从呆鄂中醒来,大声道:“好你个韩施巧,我说怎么来得这般快,原来这是在私下幽会情郎。”   此时该强硬的,韩施巧却恍惚了,让周祺敏得了机会大喊道:“来人,抓奸夫了。”再想拦她已不可能了。   闻风而至的侍卫,团团将一笑轩包围插翅难飞。   韩施巧和霍榷心道,完了。   袁瑶抬手摸一直藏在小衣内的羊脂玉玉佩,仰头叹了口气,看来还是逃不开了。迅速在韩施巧耳边低语了几句。   此时能做主的只有太后,侍卫将袁瑶和霍榷押送到一花堂。   早便得了消息的太后,头戴绉纱翠博山的双凤翊龙冠,身穿明黄龙凤呈祥纹的大衫,披织金云霞龙纹的霞帔,面带震怒端坐在堂中紫檀木雕嵌寿字的宝座上。   这种事放在那家都不光彩,不怪太后震怒的。   袁瑶和霍榷被押在院中等候,韩施巧和周祺敏先进了去,按序行了礼。   不等太后问起,周祺敏便迫不及待道:“坊间传,镇远侯二公子对惠妃娘娘一往情深,嫔妾以为不过谣传,如今得见方知果然是无风不起浪的。竟然敢私会了,惠妃这是将皇上的颜面置于何地?”   “你含血喷人。”韩施巧知此时不可示弱,不然所牵涉到可不止三条人命而已。   “本宫无意间到访就成了和人私会的,那比本宫更早到的周才人又是个怎的说法?”韩施巧冷笑道:“本宫记得,到时,袁居士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周才人,被罚跪在院中,周才人则独自一人在一笑轩内。周才人这又如何解释?”   这些自然都是袁瑶教,不然慌乱中的韩施巧那里想得起这混淆视听的法子。   比韩施巧先到是周祺敏,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而且那时霍榷已经在了。   周祺敏顿时不知该从何解释起,“你……”这的确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周祺敏没想到还被韩施巧反咬了一口,磨牙切齿的,恨不得生吃了韩施巧,道:“嫔妾当时并不知内还有人。”   韩施巧笑道:“本宫也是同样不知的,却被周才人按了个私通的罪了。这般说来周才人是不是也有私通之嫌了?”   “你……”周祺敏气得直跺脚。   “都住口,”太后身边的李尚宫大喝道:“太后面前岂容你们放肆。”   此时太后面上已现了阴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次韩施巧可不容周祺敏抢先胡说八道了,“回禀太后,嫔妾与袁居士是自幼的情分,听闻袁居士为嫔妾到南山寺来清修,早心存感激,可修行清苦,嫔妾于心不安,便有心看看袁居士所居住之处,若是过于简朴便帮她归置归置。不曾想刚到袁居士的一笑轩,便见袁居士大冷天的被罚俯跪在,整个人被冻得全身发颤。太后和皇上历来奉行仁孝,就不知道周才人因何如此残忍折磨一位清修之人。”   韩施巧这样问,无非就是激怒周祺敏,让她来争辩,给多些时间给袁瑶和霍榷想应对之策。   周祺敏果然上当了,站出来道:“这人对嫔妾不敬,嫔妾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韩施巧哼笑道:“小惩大诫?这般天寒地冻的,倘若不是本宫及时赶到,怕就要出人命了。可见周才人心思之阴毒。”   “你……我……”周祺敏也不是笨透了的,虽被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可猛然一想韩施巧这是在避重就轻。   想明白了,周祺敏倒是镇定了下来,道:“惠妃娘娘,太后问得可是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地攀扯旁人,到底是何居心,是何用意?还是做贼心虚了。”   韩施巧不急也不恼,将袁瑶的从容淡定学了几分,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才人,本宫本是在好好回太后娘娘的话,是你无缘无故地跳出来和本宫争辩的,完了还给本宫扣做贼心虚的罪名。这到底是本宫做贼心虚,还是才人欲盖弥彰?”   “你……颠倒是非黑白。”周祺敏的怒气顿时又被挑了起来。   看这二人针锋相对,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够了。”太后喝道,冷然看着韩施巧,“别自以为聪明,耍些低劣的小手段,你那几斤几两重,还不够看的。”   韩施巧知道拖延不得了,便道:“嫔妾不敢。”   周祺敏刚要得意,太后的目光便又扫来了,“还有你,哀家面前都敢擅自插嘴,当初进宫时规矩学到那里去了?还是想去慎行司学一回宫规?”   “太后饶命。”周祺敏这才知道怕了,扑通跪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你继续说。”太后命令韩施巧道。   “是,太后。”韩施巧福身应后,这才又道:“嫔妾见周才人这般虐待袁居士一时气不过,便让肖婉侍教了周才人一遍规矩,等她听完进舍里就发现了里头有男人。太后,嫔妾向佛祖起誓,嫔妾是真不知里头还有别人的。”   不是韩施巧推脱干系,而是只要她推脱得越干净,袁瑶和霍榷活下的机会才会越大。   太后冷哼道:“那按你之说,不过是你们撞破了那姓袁的和奸夫的好事而已,与你没有丝毫干系。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把外头二人杖毙了就是了。”   韩施巧心头一窒,面上却不敢露了心思,道:“回太后,虽如此说,可嫔妾在见到霍公子和袁居士时,其中似乎另有隐情。太后仁慈,又素来是以德服人的,倘若真如嫔妾等所撞破的那样,也不怕给她们个心服口服。”   韩施巧这话绵里藏针,无形中逼迫太后见袁瑶和霍榷,这算是把太后给得罪了。   太后自然是光火的,且还听到一个姓霍的。   太皇太后霍氏在世时,太后一直被死死地压制着,那时就算喘口大气都得分几回。   如今太皇太后去了,却又出个镇远侯持有遗诏,让她顾忌甚多,一时不得施展手脚。   对于姓霍的,太后绝无好感,且恨不得将他们一族诛杀了。   只闻太后磨牙凿齿道:“那奸夫姓霍?”   见终于说到关键处了,周祺敏方要代为说明顺便煽风点火,抬头见太后凌人的气势又不敢多嘴了。   太后忽然一掌拍在宝座的扶手上,“哀家倒要看看是霍家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行此等龌龊之事。带他们上来。”   周祺敏没想到太后真要见袁瑶和霍榷,不由得心急了,因她知道袁瑶素来能言善道,在她看来袁瑶的三寸不烂之舌常能将是非黑白颠倒了。   可太后的心思又怎么是周祺敏所能了解的。太后就盼着这奸夫是霍家嫡系,这般一来她便有把柄将镇远府镇压一番了。   押解在外的袁瑶和霍榷本以为在劫难逃了,不想却忽然被松了绑,又被四个内监押送进了一花堂。   袁瑶悄声对霍榷道:“大人,待会请务必全听袁瑶的,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霍榷暗暗点头,此时他早将肠子都悔青了,这一切全因自己的感情用事才酿成了今日的祸事。   进得堂内,便见太后正襟危坐在上,东次间被落下的帷幔遮挡,隐约可见两人在内。   袁瑶和霍榷被内监压制着跪下磕头。   “民女袁瑶,参见太后。”   “臣霍榷,参见太后。”   一听竟然是镇远侯嫡出的次子,她的侄女婿,如今堂堂的吏部郎中,太后顿时心生狂喜,“原来是你。”不由得地放声大笑了,可奇怪的是,在见到袁瑶垂在颈项上的一块玉佩后,太后的笑声断了,就似被人生生地掐断了一般。   “怎么是她?”太后心中暗呼。   太后开始权衡用这事打击霍家与窃取遗诏,孰轻孰重。   虽说利用霍榷能给霍家一个沉重的打击,一舒多年的恶气,顺带着帮皇后清了韩施巧这宿敌。   可这事非同小可,难保镇远侯不会弃卒保车。   想罢,太后心下便有了决定。   “大胆霍榷,竟然敢擅闯南山寺。”太后厉声道。   “臣有罪。”霍榷不敢狡辩。   此时依然被按压在地的袁瑶大喊道:“请太后饶恕霍大人,一切都是民女的过错。霍大人是为了民女,不得已才擅闯南山寺夜会民女。”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亏你说得出口,也不怕臊得慌。”藏在帷幔后的周祺敏终于忍不住了,“堂堂镇远府公子,会为了你这么个从阑珊坊出来的东西而铤而走险,哼。”   阑珊坊出来的?果然便是了。太后再度肯定了。   韩施巧道:“这从阑珊坊出来的能同你周才人竹马青梅,为何就不能得霍公子所爱。”   “你……”周祺敏立时又败下阵来。   太后确认了袁瑶的身份后,话语一时便变了,“既然他对你这般一往情深,甚至不惜冒险闯入南山寺亦要见你,为何你却要入了佛门带发修行?”   只要有些心智的人都能听出来了,事情有转机了。   正文41第八回力挽狂澜(三)   不说周祺敏,就是霍榷和韩施巧都是惊愕不已。   也不过几句话之间,怎么就忽然峰回路转了?   除了袁瑶和太后,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太后的话,民女不但是罪臣之女,还曾被贬为官妓,民女自认配不上大人。”袁瑶甚是自卑道。   “姓袁?”太后想了片刻,“袁胤是你什么人?”   袁瑶回道:“正是家父。”   此时就算霍榷是个傻的,也知道该配合了,他道:“瑶儿,我从不在意这些。”   太后则自以为是地明白十三娘为何要选这人了,只要许以帮他们家昭雪的恩惠,不怕这人不听使唤。   想罢,太后悠悠叹了口气,“当年的案子,哀家是说一千道一万的不信,只可惜……唉。”   太后挥挥手,让压制他们的内监都退开了。   霍榷起身去握住袁瑶的手,“瑶儿你看,太后娘娘也是不信的,袁大人的冤屈的,终有一日会沉冤得雪的。”   袁瑶含泪凝望霍榷,“可在那之前,世人又会如何看你?你家人如何面对世人?你可都为他们设身处地想过?”   这两人将情深意切演绎得淋漓尽致。   太后当是看了出可歌可泣的戏目,拿出丝帕拭了拭眼角,彷佛被感动了,对袁瑶道:“你这孩子,常言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待你这般痴情,你便不要再诸多顾忌了。哀家也不是古板的人,常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今日既然被哀家碰上了你们,哀家就成全了你们。传哀家口谕。”   众人一并跪下,恭听口谕。   “袁胤之女袁氏,品貌出众,温良敦厚,哀家见之甚悦,许以霍榷为妾。有哀家口谕,看有谁敢再闲言碎语半句。”   这大出霍榷和韩施巧的意料,不想会这般弄假成真。   霍榷心情是复杂的,想看韩施巧却是不敢。   韩施巧的心情比他更复杂,心头难免酸涩,但又有为袁瑶今后得以依靠的喜悦。   唯有袁瑶是平静的,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她本就为安□镇远府的棋子,有这等机会太后怎会不利用。   见状,周祺敏不再淡定从帷幔后走了出来,“太后莫要被他们骗了,霍榷思慕的人是惠妃,坊间流传已久,世人皆知的。”   看来周祺敏是非要置他们三人于死地不可了。   这是当然的,在临来出宫前皇上可是给了她某些暗示的。   霍榷淡然道:“谁没年少轻狂时,娘娘已贵为惠妃,臣也娶了妻,如今再回首当年的执着,也不过觉得可笑罢了。”   周祺敏激动道:“一经数年痴心不改的人,你以为凭一句年少轻狂便能抹杀的?”   太后冷眼看着激动的周祺敏。   袁瑶和霍榷交换一默契,袁瑶道:“回周小主的话,说起坊间流传,民女在市井却听到另一传闻,有人说周小主入宫前便心有所属,且到如今还依旧念念不忘,甚至将那人随身之物带在身边。”   这话旁人不甚了解,周祺敏却是知道袁瑶在说什么的。   袁瑶向太后一磕头,“太后大可让人到一草斋去搜,准能找出一条染了几滴墨色的腰封来。”   这不能怪袁瑶赶尽杀绝了,因此时已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的关键时刻。   “袁瑶,我要杀了你。”周祺敏发疯般扑向袁瑶。   霍榷早有准备,将袁瑶护在身后,任由周祺敏抓挠脚踢。   可看似周祺敏凶狠,其实都被霍榷躲闪开了,并未被伤到多少。   “你们还不拿下她,还等她撒泼到何时?”太后又回头对李尚宫道:“去一草斋搜,然后连人带东西一并送回宫中,让皇帝自己处置。”   “袁瑶我做鬼……呜呜……”周祺敏的嘴被人堵上了。   “是,太后。”李尚宫带着周祺敏退出一花堂。   太后对霍榷道:“这孩子颇为坎坷,是个可人疼的,她今夜暂且在哀家这,哀家为她准备准备,你先回明日再来迎了去。”   霍榷不敢违,和袁瑶一道磕头谢恩,“多谢太后成全。”   一夜担惊受怕的总算是过去了,霍榷要走,袁瑶相送,被李尚宫打趣了,“真是有情有义的一对,但来日方长呢。”   戏要演全套了,袁瑶含羞低下了,霍榷更是将她护在怀里。   李尚宫回了堂里,在太后耳边道:“太后娘娘,您觉得这里头有几成是真的?”   太后得意地抿嘴笑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袁氏救了霍家满门,霍榷以后待她是感恩戴德,绝不疑有他的,这便够了。”   其实都在演戏,也知道对方在演戏,唯独周祺敏没看透,以为众人皆醉她独醒。   李尚宫点头,“十三娘选的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些的,你去给袁氏准备些嫁妆吧。”   “是,太后,奴婢这就去办。”   而此时送霍榷的袁瑶,知道霍榷心中疑问甚多,比如她们有情之事便是漏洞百出的,可太后却偏信了;还有太后迫不及待将袁瑶许他为妾等等。   袁瑶抓紧机会对霍榷道:“大人,有些事袁瑶是有苦难言的,但请大人相信袁瑶,袁瑶绝无害你之心。”   霍榷看着眼前果敢而充满智慧的女子,无由来的信任了,于是点头。   袁瑶又道:“明日大人勿用惊动任何人,做些表面文章就成。”   “为何?”霍榷不解,这可是太后的口谕岂容马虎,且袁瑶为了他和韩施巧不惜名节,他当真想负起这责任的。   袁瑶却道:“太后为何传的是口谕,而非懿旨?是因历来只有赐婚的,那有赐妾的道理;二来太后传口谕而非下懿旨,就是不欲多让人知晓;这三来,袁瑶还是那句话,当年的库银一日未被找到,袁瑶不管为谁的妻妾都是祸及家门的不祥之人。”   “可除了我们侯府,你还能去哪?”其实霍榷想问的是,你还忘不了表弟吗?   袁瑶笑得无所谓道:“天下之大还怕没我这么个小女子的容身之地吗?再说了,不是还要老太太留给我的院子吗。”   送走霍榷,袁瑶回到一花堂,太后依然端坐在堂上,神色已不是方才的做戏的模样了。   袁瑶上前恭恭敬敬跪拜而下,“民女袁瑶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接过李尚宫递来的茶,也未让袁瑶起身,“你做得很好。”   袁瑶不敢抬头,“民女能为太后分忧,三生有幸。”   太后很满意袁瑶的回答,又道:“姮丫头是哀家安在镇远府的明子,而你就是暗棋,查找遗诏你比她更便宜。”   “是。”跪俯在地袁瑶,话回得恭敬卑微,可面上却淡漠如故。   太后也知御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好了,你平身吧。只要你办事得力,你们袁家的冤案,哀家不会袖手旁观的。”   袁瑶再度跪拜,“太后之恩如同再造,袁瑶他日定肝脑涂地以报太后恩德。”   “嗯,”天后懒懒地挥挥手,“你下去休息吧。”   “民女,告退。”袁瑶垂首躬背,退出一花堂。   次日,因袁瑶是妾穿不得正红,便换上了桃红洋缎五彩刻丝的百子衣,下配金丝刺绣的比翼齐飞凤仙裙,裙前是富丽堂皇牡丹花样的流苏宫绦,再绾上惊鸿髻,插上嵌绿松石花形的挑心簪,玲珑滴翠的草头虫压鬓簪,累丝双鸾衔珠步摇,两鬓插的是吉祥如意的掩鬓簪,额上是缠枝莲花的绞金链抹额,胸前是缀以流苏长命锁的金璎珞。   这身行头鲜艳、富贵,正合今日喜庆之意。   袁瑶最后将芙蓉色的羽纱披帛绕在两臂,再看看镜中的倒影。   这已是多少年未曾盛装过的人了?袁瑶已经忘了。   此时韩施巧从外进来,见袁瑶顿时喜极而泣,低低唤道:“瑶哥儿,太好了,这才是你该有的。”   “娘娘……”袁瑶略感歉意,韩施巧却掩了她的口,“什么都不用说,你在他身边,比谁都让我放心。”   辞了韩施巧,又跪别了太后,袁瑶携着青素步出南山寺山门。   回头之时,见渡己藏于不远处,双眼微红地看着她们走远。   袁瑶笑着向她挥手道别,却让渡己又潸然泪下,扭头便跑了。   霍榷早便到了,只太后传话说一院子女眷不便他再来拜别了,他便在山门外等候。   今日的霍榷金冠朱缨,绯红的八团金丝缠枝莲的甲衣,缎白的滚彩丝百蝶穿花的箭袖中衣,披着大红的羽缎斗篷,远望还真有几分新郎官的味道。   见袁瑶走出,霍榷倏然愣了神,他从未见过这般的袁瑶。   往日的袁瑶淡雅淑静,如一汪无澜碧水,清静人心。   今日的袁瑶雾鬓风鬟,花开媚脸,身姿纤弱不禁风,分花拂柳惹人怜。   好个略施粉黛貌倾城的俏袁瑶。   李尚宫端来两杯酒走出,“太后谨祝二位终成眷属。”   袁瑶和霍榷接酒杯,同跪谢恩,并交杯同饮。   忽然风起,带着一阵暗香扑面而来,看着只咫尺之遥的袁瑶,霍榷忽然想起两句诗来,“花边雾鬓风鬟满,酒畔云衣浮暗香。”(注:这出自范成大《新作景亭程咏之提刑赋诗次其韵》:“花边雾鬓风鬟满,酒畔云衣月扇香。”可文里大冷天有病才使扇子,便改了。)   别过李尚宫,袁瑶同霍榷一道走向停在山下的马车。   袁瑶说不出的疲惫,可她不愿再留此处,便强作轻盈紧随他的脚步。   可忽然霍榷却停下了,只见他低头看她膝盖处,“你脚可是受伤了?”   袁瑶怔,昨日磕伤的膝盖经一夜的跪地,寒气最是伤人,膝上的伤越发的严重了,只她强作英雄,倒没人看出,就连韩施巧都没察觉,他又是怎样知道的?   “你莫要再动了,我去让人抬肩舆来。”说完,霍榷大步流星地下山去。   蓦然想起在阑珊坊借她汗巾拭泪时是这般,在周家为她缓步时也是这般,他总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   正文42第九回不速之客(一)   霍榷鲜衣怒马,身后跟了两辆马车,一路铃铛清脆往东去,直奔城郊。   车里,袁瑶把发髻给散了,只随意挽了个纂儿,拿支压髻簪插上便算了,再将一身的锦衣换了家常衣。   都没来过周老太太的这院子,便寻了路人问。   也不知为何,路人看他们的眼神十分之微妙,也未多说,指了指一条死胡同尽头的一处小门楼,便走了。   只见那小门楼清水脊覆铜瓦,远看是再普通不过的,只不知为何门前围了一圈人,隐隐听到叫骂声。   胡同狭长,马车进不得,袁瑶唯有下车。   霍榷就见袁瑶换了一色半新不旧的衣裙,澹澹色的棉袄,青缎绣海棠的绫棉裙,出得马车来时,青素才给她披了竹叶青的凤纹羽缎大毛斗篷。   没了锦衣,她又恢复了淡雅淑静,藏愚守拙,自安于一小方天地。   袁瑶似乎十分中意海棠,总能在她的衣裙中不经意间找到踪迹,可霍榷不觉得这断肠花是适合她的,非要以花拟之,莲更为贴合。   正所谓“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谁通?不堪翠减红销际,更在江清月冷中。”   袁瑶将斗篷的兜帽拢了拢,掩住了颜面,这才随霍榷往小巷深处走去。   近了才看清,壮实的田嬷嬷手执一根愣粗的门闩守在小门楼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满脸怒气的和一位不知何处来的妇人在对骂。   那妇人长了一双小眼眯眯,一张大嘴叨叨,再加上咄咄逼人便让人不由得厌恶了。   再看穿着,天灰交领的窄袄,外围半旧短布的布裙,这是市井间再普通不过的妇人装扮了。   袁瑶和霍榷听了半晌终于明白了,到底在争执些什么了。   原来这妇人的公爹老孙头,本是周家雇来看这院子的。   老孙头和老妻就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家五口人住这院子的倒座,倒也安分。   后来两个女儿出嫁了,找媒婆到了门当户对的范家给儿子说了一房媳妇,老孙头觉得日子这样也算是齐全的了。   自打这范氏进门后,一看公爹守这院子一守便是数十载,也无人问津,便打起了这院子的主意。   反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出赁了出去,得了银子也能补贴了家用。   于是范氏就撺掇起公爹和做木匠的丈夫来,将这院子修整了后便租给那些上京赶考的举子,或是寒窗苦读的士子门,得个几两银子,也够一家子富裕上一年的。   可忽然田嬷嬷和苏嬷嬷就从天而降,拿了房契出来接收了院子。   不说这赚银子了,因中途把租户给赶了,不但要赔银子,连自家都没地方住了。   范氏在住了几月的窝棚后,十分不甘心,便自己跑了趟城里,发现周家已经回乡丁忧去了。范氏这心思一转,也便是说暂时没东家出来为田苏两位嬷嬷作证这院子的房契的来历是否正当了。   而此时,买进县丞家当丫鬟的闺女传来好消息了,给老县丞生了一个老来子,立时从通房成了姨娘。   范氏觉得立马找到了靠山,去看女儿时把院子的事一说,她女儿这边就明白了,晚上枕头风就吹上了。   得了老县丞的话,范氏觉得底气足了,带着三姑六婆就找上门来了。   此时范氏正在振臂高呼,义愤填膺的,“各位街坊邻居们,我家公公在这院子住了数十年,勤勤恳恳老实本分,乡里乡亲都是知道的。东家见我家公公这数十年来看护着院子没功劳也是有苦劳,就曾经说过有意把这院子给了我们老孙家,权当犒劳这些的年的辛苦了。”   跟着范氏来的几个三姑六婆连声附和,“那是,东家那是个体恤下人的,这话我也听说了的。”   其实这小院的来历,袁瑶都不清楚的。   这原是周老太太娘家的地方,可老太太父母膝下就她一个女儿,等两老过世了,这院子和一干子东西就都留给了周老太太。   老太太在世时,这些东西不说周广博没权利处置这院子,就是周老太爷在世也不能够。   “呸。”田嬷嬷用力啐了范氏一口,“放你娘的屁。也不撒泡照照,老娘在老太太跟前差的时候,你们家都不知道在那个犄角尬尴里呢,还东家赏了你们这院子。”   一直在田嬷嬷后头的苏嬷嬷也啐了口,“老太太连你们是个卵都不知道。”   被人啐了满脸,那有不怒的,可田嬷嬷高壮手里还有棍棒,谁敢上前。范氏心中冷笑道:“是又如何,反正没人给你们作证了。”   范氏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指着田苏两位嬷嬷,“就是你们两个老虔婆眼红了我们孙家得了东西,这才把我们一家子赶了出去,她们倒占了院子。”作势上前就抓田嬷嬷,“走咱们到衙门去说清楚。”   只要去了衙门,还怕拿不到房契,那时这院子便真真正正是他们孙家的了。   那些个三姑六婆趁机就一拥而上。   田嬷嬷也不惧她们人多势众,门闩横卧在手“呼”地往前一扫,就没人敢近了。   扫完,田嬷嬷一手插,一手将门闩拄在地上,“以为你们家那破烂货爬了县丞大人的床,你们家顶了天了,没王法了。呸,当老娘和你们家一样是个没见识的。”   苏嬷嬷也嗤笑道:“上衙门?就是衙役来拿我们两个婆子,也得有个说法,不然手里的棍子可不饶人。”   田苏两位嬷嬷话虽说得粗俗,但胆识和忠心让袁瑶赏识,抬手拍掌为她们叫好道:“说得好。”   霍榷也知道交袁瑶给这两位嬷嬷,也能放心一二了,于是抬手让随行而来的侯府家丁劈开一条。   田苏两位嬷嬷是见过霍榷的,十分意外,又见霍榷身后跟着一位披着斗篷的姑娘,立时知道主子终于来了。   但两位嬷嬷也是有些见识,袁瑶虽是她们的主子,可终究是个女子,往后在这住下了,没个男人是靠不住的,便有意误导范氏和围观的人,冲过去就跪在霍榷和袁瑶之间,磕头,“二爷,姑娘,你们可来了。”   霍榷自然也是知道她们的用意,未驳,“还不快扶你家姑娘进去。”   田苏两位嬷嬷真是又惊又喜,上前扶袁瑶进院子。   “把东西都抬进去。”霍榷刚吩咐,围观的人就见家丁一箱箱地往院子里抬东西。   这些自然是太后给袁瑶的中看不中用的嫁妆。   这些个东西少说也有三十抬,在富贵人家眼里这些自然不算什么东西,可却把寻常人家给看了个花眼。   “周家的人?”范氏心说,其实她一见这架势便知不好了,可她是打听清楚了的,三年内周家的人是不回京城了的,这些人又是这么回事?   范氏琢磨来琢磨去,一想到自己的县丞女婿,便胆向恶边生了,出来一指着霍榷,“你是那里来的冒充东家的骗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东家可是回老家守制去了。”   霍榷不说话,郑爽上前就给范氏一个大耳刮子,“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家二爷面前无礼。”   范氏给打了个踉跄,她顺势就往地上倒,就在地上开始撒泼耍赖了,“打人了,要出人命了……”就嚎开了。   可霍榷他们根本就没理会她,该干嘛干嘛。   范氏一见从地上爬起来,边走边甩了狠话,“我女婿可是县丞,敢打我就等着吃官司吧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郑爽一把拦住了范氏,“当我们镇远侯府的院子是什么地儿了?”   侯府?怎么又成侯府了的?范氏乍一时傻眼了。   “郑爽,拿我帖子去给那位县丞,就说我在这等他。”说完,霍榷便进了院子。   没错,这院子霍榷已经用银子买下了。   当初周家妯娌去韩家闹,霍榷为了息事宁人,便用银子买下了,不然这几个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周家婆娘那里就这般甘休的。   霍榷发现这小院被收拾归置得很好。   进门,便见年年有余的砖雕影壁,   往左右绕过影壁,右边便是一数五间的倒座房。   垂花二门在左边。   又进了二门,左右是连接全院的抄手游廊。   正房面阔三间,带两耳房。   下是左右厢房各带一耳房。   其余便没了。   是再普通不过的四合院了。   对于霍榷来说,这院子小,实在是太小了,感觉是一转身就没地儿了。想着不但小,还龙蛇混杂,不适合袁瑶一个姑娘家住的。   可当他看到袁瑶的笑容时,他又该改变主意了。   其实袁瑶很少笑,面上总淡淡的漠然,就似那冷池清月下的青莲。   她喜欢就成了。霍榷暗道。   见霍榷,袁瑶道:“大人何必跟这些市井小人一般见识。”   霍榷却不赞同,“以后就你一个姑娘住此处,没个震慑,别想安稳。”   苏嬷嬷也劝道:“姑娘,二爷说得对,不然是个东西都敢欺上门来。”   再说那县丞。   这县丞姓方,名辽,现年六十二,家中有母老虎,可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仗着元配生不出儿子,家中丫鬟被他淫遍。   可母老虎年轻时,那里耐得住这些个狐狸精,不管怀的是什么都一并给发卖了。   所以事到如今方辽也没个继承香火的。   而母老虎人到晚年,也觉得百年后没个儿子守孝也不像样,在得知范氏的女儿有了身孕后就等着了,并承诺要是生了儿子就抬姨娘。   这范氏的女儿就有些得意忘形了,母老虎为了儿子暂且就认了。   这儿子有了,姨娘也给抬了,母老虎自觉也没食言,满月就把儿子给抱到自己房里了。   方辽接着霍榷下的帖子时,母老虎和范氏的女儿就正在闹呢。   母老虎恰好就看到帖子上“贵府岳母孙范氏”这几字。   正文43第九回不速之客(二)   母老虎那是冲冠一怒,操起身边的杌扎子就奔方辽身上招呼,“你这是打算休妻再娶吗?连丈母娘都认上了,当老娘我死了吗?”   那一顿揍,把方辽给打得那是一个头破血流昏厥了过去。   霍榷要见这县丞其实也没打算要如何他,就提点几句让他约束好他的家人,并照顾下袁瑶而已,可没想方辽这般拿大,驳了霍榷的面子。   其实这方辽也冤枉,他不是不来而是来不了了,可就是这么一错过,次日醒来他便接到了吏部下的因贪污渎职而罢官待查的公文,一下子中风,以后的日子都在床上过了。   这范氏的女儿被母老虎远远地发卖给了一户砸锅卖铁为给两个儿子娶媳妇的人家。   穷山沟里可不讲什么人伦,一人娶了媳妇,兄弟两就都有了老婆,这便是了范氏女儿的最后的下场。   霍榷后来找来了方辽的上司,那人是个真小人,能攀上镇远府里的人物岂有不巴结的。   就算是霍榷没交待,但为了讨好霍榷,他还是把孙家一家子给赶出了京城,并勒令他们永不得踏进京城一步。   到了这般田地,袁瑶依旧不愿随他入侯府,霍榷也希望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能得幸福,可就算袁瑶不当自己是霍榷的妾,可有太后的口谕在,他日袁瑶寻得依靠这将成隐患。   霍榷想了下,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页。   田苏两位嬷嬷是精打细算,将这院子重新覆了新瓦,粉了墙刷了油,又置了不少家具,这些林林总总也不过花了五十多两银子而已。   苏嬷嬷心细便暂时负责管了那五百两银子,现在正仔细地给袁瑶说每一项支出明细,就算袁瑶说信得过她,她还是要公事公办的,最后将账目、现银和卖身契都一并交给了青素。   院子虽小,但她们家人口不多,上房自然是袁瑶起居用的,青素就住上房的东耳房了,西耳房当库房用。   如今她袁瑶也是小有财富了的,除了自己的五百两,还有周老太太给的,再加上太后置的嫁妆,还有韩施巧暗地里塞的,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   东厢房做了书房,厢房就做客房。   两位嬷嬷住外头倒座房里的三间,留两间做外客房。   袁瑶主仆四人正将东西清算入册,见霍榷进来了。   霍榷让青素他们出去后,将一纸书信递给袁瑶,“我知道你是个志气的,不管日后你随了谁,这个总是有备无患的。”   袁瑶开始还不明,看了那书信后便明白了。   是一份切结书。   “立书人霍榷,京城人士,奉太后口谕娶袁瑶为妾,无奈两人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意。见其年少不忍耽误。自愿立下切结书,今后听凭婚嫁,绝无异议。”(眉头:儿子,亲妈告诉你,为这切结书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年月处是空白的,袁瑶明白霍榷的心思,这是随她填写何时都成。   有这切结书和没辙切结书,意义绝非一样,有这切结书她还能再寻依靠,不然她便永远是霍榷的妾,不可再婚嫁。   还有霍榷这份真诚地对待,让袁瑶打心眼里感激。   袁瑶向霍榷跪下,“请大人务必受袁瑶一拜。”   霍榷连忙扶扶住她,“和你所救的人两家人性命相比,这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稍顿了片刻后,又道:“今后每月我让人给你送月银来,虽不多,以你如今也不缺这点银子,可总是我的一点心意。”知袁瑶回拒绝,便抬手示意她不要多说,并接道:“一来,为了你的名誉,我今后就不便来了,每月送回月银也能让我知晓你可安好;二来,你就当是全了我对娘娘承诺过照顾你的誓言吧。”   袁瑶微微颔首垂眸,福身应下。   “至于这人选,郑爽也是不合适,就施惠吧。以后我就准她以到寺中拜佛为由,初一或十五出府给你送月银,让你们姐妹两也能多聚聚。”说到韩施惠,霍榷无端叹了好多气,“她在府里也不容易的。”   “谢大人。”   霍榷见袁瑶将切结书放在一个填漆螺钿的小箱子里,然后上了把小锁,便放在了显眼的多宝格上。   一切安排妥当,霍榷回府。   先去给霍老太太问了安,再去给他母亲霍冯氏问安,见父亲霍荣也在便随他到外书房。   书房门刚关上,霍荣的大巴掌便扇来了,“孽障,还不跪下。”   霍荣年岁不小,两鬓斑白,可仍常年练武,身骨强健,精神矍铄,就是年轻如霍榷,受了霍荣的这巴掌也不轻松的。   霍榷擦去从嘴角溢出的血红,双膝跪地。   霍荣已走到书案后坐下了,“怎么还不服气?”   “儿子不敢。”霍榷低头道。   霍荣一拍书案,震天轰响,“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   霍榷知道,这些年父亲看似无心于朝政,可不代表不闻不问了,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不然太后得势,那遗诏的传言为何会这般适时的就出现了。   “霍家可有那点对不住你,令你为个女人不惜让整个霍家陪葬。”霍荣厉声道。   霍榷额头触地,“儿子错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霍荣对这个儿子还是很了解的,只要他说了便会做到的,可他也没让霍榷起身,约莫一刻钟后,“那姑娘……”霍荣话道一半又止了,“罢了,你出去吧。”   霍榷知道父亲想问得是袁瑶,可最后为何又不问了,父亲的心思他历来猜不准。   从外书房回来,霍榷便直接去了韩施惠的岸汀苑。   见霍榷来,韩施惠欣喜不已,不想却见霍榷受伤了,赶紧找伤药给霍榷敷上。   “今日她可有为难你?”这几乎成了霍榷的每日一问了。   韩施惠苦笑道:“不过是让我立规矩罢了。”   霍榷不信,拉过韩施惠想检查,让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霍榷看看刚才被他碰到的手臂,掀开一看,青紫遍布,是被掐的,“这恶妇。”   韩施惠见又有成效了,便急忙安抚道:“二爷,莫恼,奶奶是妻,我是妾,调*教我是应该的。”   虽说是他的妻妾,可后院的时一个男人多干预也是不成的。霍榷道:“往后初一或十五,你到京郊去给你袁表姐送月银,她是个有筹谋的,多请教她些安身自保之道。”   韩施惠一听那里会不答应的,一心想着以后有袁瑶为她出谋划策了,不怕对付不了王姮那恶妇。   可当十五到来,她得霍榷给的银子时,又心生了疑惑。   韩施惠为霍榷的妾,每月得月银五两,可袁瑶却得十两。   而且袁瑶在南山寺呆得好好的,怎么又到京郊去了?   当韩施惠看到袁瑶住的院子的时,便只剩一个念头了——外室。   外室是妾,她韩施惠也是妾,而且她韩施惠还是过了明路的妾,凭什么月银就比袁瑶少。   韩施惠的浅薄和狭隘又开始在心里发作了。   上去扣了门,道明来意,一位嬷嬷迎了她进去。   一看不过是个比她如今住的岸汀苑都不如的小四合院,韩施惠这心便平衡了不少。   小院还未归置整齐,难免看得乱些杂些,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这又让韩施惠又舒坦了不少。   眼看年近,袁瑶正和青素他们一道打扫小院,就惹了一头一脸的灰,见是韩施惠来了也没多顾忌,就这般灰扑扑地出来了,“来了,快坐,青素上茶。”   见这样不修边幅的袁瑶,韩施惠无端生出不少优越感来,自以为比袁瑶高贵了不少,一时便拿腔拿调了起来,“莫要瞎忙活了,茶我便不喝了,二爷在府里还等着我的信儿呢。”   韩施惠摸摸口袋里的两锭银子,鬼使神差的就只拿了一锭出来,“你也是知道的,王姮是个跋扈的,二爷在府中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银子不多也总是二爷和我的一点心意,你可不要推辞了。”   那姿态,那口气完完全全是她韩施惠施舍的。   韩施惠是以为霍榷没和袁瑶说月银的事,所以才这般大胆扣下一半,怎奈霍榷喜欢和袁瑶说话事无巨细的,因而这些个事青素也是知道的。   青素是个直脾气,见明摆着是韩施惠昧下了,便要讨要。   可袁瑶一来就没想过要要月银;二来只要韩施惠将她的安好带给霍榷便成了;三来,也知道韩施惠是个眼皮子浅的,再者她在镇远府也不易,多些银钱也是好的,便未和韩施惠多做计较。   只韩施惠这般一而再地算计她,那和韩施惠便没什么情分可讲了。   收了银子让青素去收好,袁瑶便要送客了,“家中正要清扫,没个得体的地儿招待表妹,就不多留表妹了。”   韩施惠怔,本还要多拿下款的,不想被送客了,而且她还没问袁瑶以后该如何应付王姮。   虽说心里不舒坦,可跑一趟多得了五两银子,也够韩施惠乐上一阵子了。   送了韩施惠出门,田嬷嬷直爽对袁瑶道:“二爷这位姨娘是没见过银子还是咋地,这都雁过拔毛!”   见韩施惠这小气劲儿,青素便决定从今起就瞧不上她了,“是没见过,在韩家时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别说银子了。”   袁瑶扶了扶包头上的巾帕,“罢了,她这种性子有她吃苦的时候。来,我们接着打扫,好过大年了。”   这可是四人一起的头一个年,小家过年是最有人情味不过的了。   所以其他三人答得那是一个满心期待,“是,姑娘。”   正文44第九回不速之客(三)   韩施惠回了府,见霍榷在等着问她,她自然是捡着对自己有利地说了。   “……二爷,你看表姐这样上下不分,和下头的人混一块,弄得灰头土脸,这那是做主子的样?”说着擅自哀悼了一声,“说来也因袁家老爷和姨太太去得早,没得教养的,表姐又在那种地方呆过,没个体统也是难怪的。可也不能这般放任了,以后打得可是我们侯府和二爷的脸面。”   霍榷不言语,就光看着韩施惠絮絮叨叨的,可她越说他越觉得她不是在说袁瑶,而是在说她自己。   韩施惠是个没眼力劲儿的,继续撺掇霍榷道:“二爷你看,山嬷嬷是太太送来的,在婢妾身边一直是个得用的,不如让山嬷嬷去跟了表姐,一来表姐那里也有个管事的妈妈,二来教些规矩体统,今后也不至于丢了脸面。”   这山嬷嬷是个最注重规矩礼数的,当初霍榷的母亲霍冯氏也是觉得韩施惠是没个礼义廉耻的,便让山嬷嬷到韩施惠身边去教,但主要还是盯着韩施惠别让她又做出什么丢了侯府脸面的事来。   韩施惠因言行举止皆不得当,在山嬷嬷这吃了不少苦头,今日又这机会怎么能不把这老虔婆给弄走,二来这老虔婆在袁瑶身边也能当她的眼线。   这样霍榷什么时候去了袁瑶那里,又给了袁瑶些什么东西她便都清楚了。   韩施惠这算盘打得是自以为的精妙。   先不说别的,就一条,你韩施惠有什么能耐让山嬷嬷听你使唤。   说了半日,韩施惠这才后知后觉得发现霍榷的眼神不对了。   过了许久霍榷才道:“袁姑娘家中的事,丢的是侯府哪门子脸?”   韩施惠不敢答,可心里早腹诽开了,“你都在外头给她置房产,又拿银子养着了,还要我说个明白,闹得我们这房没脸吗?”   霍榷起身,“好好跟山嬷嬷学好规矩吧,学好了她自然就回太太身边去了。”   韩施惠被霍榷说得满脸通红。   完了,霍榷再留一句说今晚出门会客不在家用饭,便走了。   韩施惠送了霍榷,自己一人坐炕上瞎琢磨,估摸着也是王姮从霍老太君那里回来要摆饭的时候了,该去立规矩了便带着丫头慧喜到枫红院去。   正巧碰上了霍老太君院里的大丫头玉衣,听说是霍老太君娘家送年礼来了,各院都有正往里送。   看着玉衣手里的东西,韩施惠那是一个眼馋。   在昧了袁瑶的五两银子后,得了甜头的韩施惠心就有些大了。   “看还有不少院子要送的,我正好到枫红院伺候我们二奶奶用饭,就顺道帮你拿去。”韩施惠主动接下玉衣手里的事。   玉衣本觉得不妥的,可的确东西不少,再看这韩姨娘虽说名声不好,可性子却是个绵软的,被二奶奶治得服服帖帖的,就觉得韩施惠不敢存什么心思的。玉衣迟疑了一小会儿,便将东西给了韩施惠,福身道:“那就劳烦韩姨娘了。”   见东西到手了,韩施惠的心便无由来狂跳,止都止不住,可那绝对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细细将东西都看了遍,都是些头面居多,像是什么紫金飞凤玉翅宝冠、海水玉赤金冠、并蒂牡丹的步摇、珍珠玲珑八宝簪一类的,旁的还有阿胶、人参之类的滋补品。   这些东西王姮是不少的,往日里韩施惠看着就是羡慕,如今近在眼前,韩施惠就赶紧打发了慧喜到枫红院知会一声,说自己端着东西走得慢些。   慧喜说要帮她拿都被韩施惠给骂走了。   等四下里无人了,韩施惠偷偷地拿了两样小的藏衣袖里,大件她是不敢拿的,以为这样便神不知鬼不觉,这才去了枫红院。   韩姨妈没教过韩施惠当,所以她是不知道的,大户人家的各房各院得东西都有一份清单的,以便核对用。   此时枫红院的上房里,饭早便摆好了,王姮本就没什么胃口,见到韩施惠她愈发没胃口了,可她还就是每日都要韩施惠来立规矩。   真不知道到底是在折腾谁。   用了半碗甲鱼汤后,让韩施惠把东西端过来,扫了两眼没见到有喜欢的便让秋风收了起来。   自春雨冬雪成了霍榷的通房后,这两人原先管王姮首饰和衣裙的差事就交给了秋风和夏日。   秋风是个心细的,接过东西就找了压在头面下面的清单一对,发现少了东西,自然是不敢瞒的,到王姮耳边说了几句。   王姮的脸立马变了色,一拍炕几,指着韩施惠,“好你个贱人,吃了豹子胆了,我的东西都敢昧下了。巩嬷嬷你给我搜。”   这韩施惠自然是躲不过的,这晚霍榷这房里又是鸡飞狗走,鬼哭狼嚎的。   霍夫人霍冯氏听到了动静,便找山嬷嬷来问个明白。   山嬷嬷便一五一十地说。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那里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市井流氓也不过如此。”霍冯氏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抬头对自己奶娘王嬷嬷道:“你去跟二奶奶说,倘若她治理不了一个姨娘,就让人带我这来,别闹得鸡犬不宁的。再去问问,看二爷什么时候回,回来让他到我这一趟。”   年末本事就多,人情往来更是不少,霍榷在外头吃了酒又吹了风,酒劲上头了有点犯困,恨不得立马躺床上去,却被王嬷嬷给在半道上截了。   到了霍冯氏跟前被兜头就是一通骂,“……她以前的事我便不说了,只盼她能学好,没想她倒好,如今还学会偷鸡摸狗这一套了。我们是什么人家,倘若被人知道了丢了脸面就罢了,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少不得要参你个治家不严。还有你那二奶奶也是个不省心的,这种事悄悄地治了就成了,非要吵个人尽皆知。她觉得有脸了还是怎么地?”   霍榷本就晕乎乎的,听了这事就觉得烦,最后也不管了将王姮和韩施惠都禁足一月,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   王姮觉着自己没错,委屈,想找霍榷分辩分辩,却得知霍榷歇下了,只能按下性子等明日。   可次日霍榷一早有事又出门了,这一忙就近了除夕才得了闲,知道前些时日庄子上得了几件好皮子都送来了,本想让韩施惠给袁瑶送去一件,才记起那两人被禁足的事。   转身交待郑爽备马去南山寺,又想起如今袁瑶已不在南山寺,蓦然发现不知何时有了这习惯,一旦得了闲便往南山寺去,哪怕只是去吃杯茶。   说到茶,霍榷端起手边的茶碗,呷了口,只觉味微苦水发涩,再看茶汤,些许发黄,便知烹茶的人用火急把水催老了,老水过热又烫伤了茶叶,水也不是好水才出的这味。   想到如今是连口称心的茶水都吃不上,霍榷觉浑身不自在。   而此时袁瑶送走了前来送年礼的县令夫人和县丞夫人,院里也开始忙活了起来。   别看田嬷嬷粗壮豪爽,却剪得一手好窗花,像喜上眉梢,年年有余,招财进宝的,就她剪子在纸上遛个弯的事。   把这些个往窗户上一贴,那个年味就出来了。   苏嬷嬷有一手好厨艺,就见她将干净利落地将鸡给杀了洗剥干净,再取肉上削下的皮,全放锅里熬,然后调了味儿,便将汤放冰天雪地里冻了起来,说是饺子馅。   苏嬷嬷原是南方人,按她们老家的习惯过年是要蒸红年糕的,吃了年糕才能年年高。袁瑶便让苏嬷嬷蒸了一屉。   年糕出笼时,那是一个色泽金红,苏嬷嬷再在年糕上撒上炒香了的芝麻和捣碎的花生,还有红枣,便算成了。   袁瑶趁热乎吃了一小块,软滑香甜,可口无比。   苏嬷嬷说等年糕凉透了,切成片放锅里煎得两面金黄的更好吃了。   青素则在赶制缝新衣,一人一身穿身上过年也喜庆。   见大伙都忙开了,袁瑶想着过年岂能没春联,想罢挽起衣袖泼墨挥春。   大年三十天还未见亮,一院子的人都起身了忙活起来了。   春联、门神、桃符一应全新。   然后开了小门楼,接着是垂花门,最后是上房门。   此时袁瑶上房正间里摆了祭器贡品,请神主,又供上了袁父袁母的牌位。   一色齐全后,袁瑶领着青素和田苏两位嬷嬷,拈香而拜。   到了晚上,年夜饭在上房炕上给袁瑶置了一桌,青素和田苏两位嬷嬷在炕下围了一桌,也不拘于什么食不言的,主仆四人欢声笑语。   到了守岁,田嬷嬷在上房东此间摆了一桌,苏嬷嬷将发好的面和已经冻成胶状的饺子馅料,一应备到了桌上。   一时揉面的揉面,擀皮的擀皮,包饺子的包饺子。   袁瑶从未做过,瞧着便新鲜,虽说不会做的,但饺子倒是吃过不少的,唯独没见着过苏嬷嬷做的这种馅料的。   苏嬷嬷却卖关子,说等到吃就知道滋味不同了。   饺子包好,只等子时到来。   只听隐隐传来寺中的钟声,便知新春至。   青素和田苏两位嬷嬷跪地上,喜庆地给袁瑶拜年了。   袁瑶早有准备,给她们三人一个大红的荷包。   青素的倒没什么意外,田苏两位嬷嬷得的却是自己的卖身契,莫不感激涕零的。   正文45第九回不速之客(四)   等田嬷嬷烧了鞭炮,回头大伙就一起吃饺子了。   袁瑶这院子在胡同的尽头,这胡同又是个死胡同,有时会有些无家可归者借她们家门前避避风。   田嬷嬷拿着炮仗开门正要点上,就被倒在门前的一团窸窸窣窣的黑影给吓了一跳。   借挂小门楼前的大红灯笼的光一看,原来是个乞丐,还是个女的。   大过年的谁都不想触霉头,于是田嬷嬷就想舍几文钱,赶紧打发走才是。   可不想叫几声,那人没动。   “难道冻死了?”田嬷嬷觉得很不吉利,虽说人不是她们弄死的,可好死不死地在她们家门口,可不是好兆头,就赶紧去回了袁瑶。   袁瑶秉持着救人一命的心,让两位嬷嬷赶紧把人搬到前头倒座的客房去。   青素搬来了被褥,田嬷嬷烧了炕,苏嬷嬷去煮热乎乎的汤水。   一碗姜汤下肚,那乞丐这才觉得暖和了不少,悠悠睁眼想道谢却传来饥肠辘辘的声响。   袁瑶让苏嬷嬷给她一碗刚下的饺子。   乞丐虽饿得紧,却无论如何都要下炕来谢了恩才吃,吃相也不差,规矩得很,可见是在大家里头调*教过的。   见乞丐缓过劲儿来了,袁瑶也回上房吃饺子了。   苏嬷嬷的饺子果然是不同的,一口咬去,涌出浓郁汤汁,鲜美无比。   袁瑶连着吃了好些个。   吃包了,乞丐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随田嬷嬷到上房给袁瑶磕头谢恩,并徐徐道出自己的来历。   不说不知道,原来和她们还带点“故”,这人竟然是霍榷的小厮郑爽的胞姐,名叫郑翠。   郑翠和郑爽的娘在生郑爽时便去了,郑老爹后来娶了李氏。   常言这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还真是有的。   李氏嫁入郑家一连得了两子一女,便看郑翠姐弟不顺眼了。   郑老爹也觉得一家子人多也养活不起,便信了李氏的话,把郑翠姐弟卖到富人家去,不但省了口粮,每月还有月钱。   郑翠就被卖到了京郊一户已致仕的老尚书府里,郑爽就被卖到侯府,给人做伴当。   姐弟虽各一方为奴为仆的,可衣食不缺过上了好些年的舒坦日子。   眼看郑翠十八了,老尚书府是世代书香门第,通情达理得很,便让她老子娘来领出去配人了,临走还给了些嫁妆,也算是主仆一场的情分了。   这李氏倒是不敢昧下老尚书夫人给郑翠的东西,但转手她把郑翠配了自己侄子,这样郑翠的嫁妆被他们姑侄二一添作五就分了。   郑翠自嫁到李家四年,李家对她非打即骂。   原本有过身子的,可被打掉伤了身子,大夫说从此怕是不能够再有了。   李家就以恶疾一条,把郑翠给休了。   而郑家这头又说郑翠是下堂妇,少不得要败坏郑家的名声,把她赶了出门。   郑翠想找自家兄弟,可又不知兄弟被卖到了哪家,只得流落街头。   说完,郑翠给袁瑶磕头,道;“姑娘的一饭之恩,奴婢无以为报。知姑娘是不缺人伺候的,奴婢也不敢说自己伺候得比这位姐姐和两位嬷嬷好,但奴婢学了点女红,还能拿得出手,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姑娘给口饭吃,奴婢愿为姑娘做牛做马。”   袁瑶让田嬷嬷挽了郑翠起来,却没答应郑翠的话,“你家兄弟,我倒是可以帮你找来的,等你见了你家兄弟,再说吧。”   并非是袁瑶姑娘拿乔为难郑翠,而是和她们家比起来,镇远府自然是更好的去处,到时郑翠知道自家兄弟是侯府的人,能不跟去?   这一来袁瑶的确是不缺人伺候的,二来如今的袁瑶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一碗饭食,就能将人心收买透了的,这才没当场心软应下。   郑翠身形高挑,青素的衣裳不合她身,唯有田嬷嬷的合适,便凑活了一套给她。   次日,田苏两位嬷嬷穿了新衣,戴了新护额,出了屋子便见二门前的院子积雪已被清扫。   二门未开,但门前已经备下打好的井水。   再开大门,郑翠已经在外头清扫,见两位嬷嬷,她殷勤地道了吉利话。   等到青素开了二门,苏嬷嬷手脚麻利地拎水进了内院当厨房用的西厢房耳房。   田嬷嬷则开始清扫内院中的积雪。   等水烧好,青素端了往上房里送。   郑翠是个知规矩的,如今她是外人,哪怕今后她能伺候袁瑶了,要是没主子的吩咐,这内院她也是不能够轻易进的,于是她规规矩矩地站在二门外等着。   袁瑶起身洗漱梳妆,早饭是一小碗甜粥配煎年糕。   这煎年糕又别有一番风味,外焦香,内甜滑。   袁瑶好奇便问苏嬷嬷怎么做的。   苏嬷嬷笑着说,不过是拿了切片的年糕在蛋清里滚一滚,再放到锅里两面煎个金黄就成了。   袁瑶又嘱咐苏嬷嬷做些小菜,再放些干果一类的放到攒盒里做成春盘,送街坊邻居去。   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有些事还是得多靠邻居的。   年前大伙就知道这新搬来的邻居是有来头,见送来春盘自然是欢喜地收下了,还礼时有送鸡蛋、饺子、汤面、点心、咸菜什么的都有。   袁瑶让田嬷嬷招待了,小院也热闹了一回。   只唯独住她们家对门的没动静。   田嬷嬷听街坊邻居们说才知道,对门住的是一对寡妇妯娌,常言寡妇门前是非多,故而这二位倒是不多和人往来的。   过了年,便是元宵了,被禁足的韩施惠终得自由,去给王姮请安时,知道王姮早她半月便能出门。   这是自然,怎么说王姮都是侯府里正经的奶奶,大过年的少不得要走亲访友,没她跟着让人看着算个什么事。   可韩施惠就想不明白这层,暗暗伤心了许久。   最让韩施巧感到害怕的是,自她禁足后霍榷便不在她房里过夜了,虽说春雨和冬雪两个通房那里也没去,可夜夜宿在王姮房里,真真是不得了了。   又恰逢给袁瑶送月钱,韩施惠赶紧找袁瑶去。   大清早的,田嬷嬷开门就碰上个跟号丧似的,能有个好脸就怪了。   韩施惠哭着也不管田嬷嬷什么脸,自己就往里头去了,那腿脚田嬷嬷是跟不上了。   正用早饭的袁瑶见韩施惠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为难的田嬷嬷,一时也就明白了。   “表姐,快想想法子,我在侯府快呆不下去了。”韩施惠倒是不觉这事有什么丢人,就把事一五一十地说。   她说她的,袁瑶吃袁瑶的,等她说完,袁瑶也用完了,只说了一句,“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成了。”   “啊?”韩施惠觉得说了半日,就得这么句?!   这里头的袁瑶多少都能猜到,虽说王姮张扬跋扈,可终究是霍榷的元配,这早一日得了子嗣,霍榷得早一日解脱。   袁瑶猜得没错,正月里霍夫人霍冯氏找霍榷来规劝了,知道儿子娶这媳妇是一百个不乐意,可天天泡在妾室的房里,到时满屋子的庶子庶女成什么体统。   要是在寻常人家里头,王姮这般跋扈的妒妇是早就被休弃了的,可这是赐婚,别说休妻了就是和离都不能够。   霍夫人只得劝儿子早早地留了子嗣,这样他爱去谁房里就去谁房里了。   见大早奔袁瑶这来拿主意却得句空话,韩施惠便恼了,心下决定一两银子都不给袁瑶了,“年前二奶奶大手大脚银子花多了,把二爷院子里人的月钱都扣了,所以表姐这月的月钱也没了。”   白来了一趟,韩施惠摸摸兜里的两锭银子,心下就当是补偿了。   在走要出东次间时,韩施惠又忽然停住了脚步,满是错愕地看着做成落地罩隔开正间和东次间的多宝格。   许是方才心烦意乱吧,竟然没瞧见袁瑶这房中竟然多了这些宝贝。   韩施惠有些贪婪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定在那悬在洋漆架上的碧翠太平有香罄,“太好看了,我苑中正好缺一个,表姐给我吧?”   这话说是问,可韩施惠却已经拿了下来抱在怀里,是不打算再放下了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青素看不过去了,想要拿回可又怕摔了罄。   韩施惠见有人跟她抢,急急地就往门外走,不想撞上如山般堵在门口的田嬷嬷。   田嬷嬷居高临下地一把将韩施惠怀里的罄给拿了回来,道:“奴婢奉劝韩姨娘一句,这罄可不是姨娘每月那几两银子能买得起的,你这般抢了我们家姑娘的罄回去,少不得会被疑上拿了不该拿的银子买的。”   韩施惠是做了亏心事的,多少都有些心虚,可又舍不得这罄,便道:“什么抢,是表姐给我的。”回头看袁瑶想她说句话。   袁瑶却似未见未闻。   田嬷嬷将罄放归原处,到袁瑶坐的炕上拿了个痰盒,“姨娘若是实在想要就拿这个去吧,拿这个绝没人疑你。”   韩施惠气冲冲地一甩手,把田嬷嬷递来的痰盒给摔了,转身便走。   “哈哈……”青素大笑道:“真真是够不要脸的,她也不怕银子昧多了遭报应。”   袁瑶却道:“这些银子她留不住。”   这回袁瑶又一语中的了。   韩施惠不信袁瑶,回去到处塞银子给下头的人打听消息。   银子是使出去了,却什么得用的消息都没打听来。   到了三月里,霍榷便莫名的一回都没去过王姮房里了,不久便传来王姮有孕的消息。   韩施惠那个悔得,早知当初听袁瑶的,白白花了这些月存的银子。   这自然是后话,先说郑翠这桩。   正文46第九回不速之客(五)   过了元宵这年便算是过完了,估摸着镇远府里的人也得了闲,袁瑶便让田嬷嬷去找了郑爽。   郑爽喜出望外,告了霍榷原由,霍榷准了他半日假,就随田嬷嬷一道回来了。   姐弟两见面自然是一番感人肺腑的,可说到郑翠的去处时,郑爽迟疑了。   虽说镇远府是袁家小院不能比的,高门大户看着风光,可这里头的腌臜事少不了的,他跟的主子是好的才得了安稳,要是跟了别人就说不准了,还不如这袁家小院来得安稳。   姐弟这般一商议,就到袁瑶跟前磕头去了。   郑爽道:“求姑娘收留我姐。二爷说,姑娘一时不肯应下,是觉得耽误了我姐的前程。侯府虽好,规矩却大,总不及姑娘身边清净。我姐不求什么前程,只盼能有口安生饭吃就成。”   郑翠也磕头道:“姑娘的恩情,奴婢还盼能报。”   袁瑶听了,想了片刻,道:“倘若你留下的,吃穿用度自然和青素她们一般,不会亏待了去。可你也看到了,我们袁家就我一姑娘家撑的门面,日后难免没清苦的时候,那时可要委屈了的。”袁瑶这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她可不是什么大富人家,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是山穷水尽时。   郑翠苦笑道:“回姑娘的话,被赶出家门时,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奴婢什么苦都吃过了,再苦些奴婢也能挨。只求到时姑娘也别不要奴婢,奴婢那点手艺还能换些银子,绝不让姑娘苦了去。”   袁瑶点点头,“还有一样,我最不能容的,那便是背主。”   “奴婢愿签下死契。”郑翠大声道。   “好。”袁瑶让青素取来契书,让郑翠当着郑爽的面画押。   郑翠这般便算是留下了,主要做的是针线上的事,闲时帮苏嬷嬷打打下手,上房和两厢房的事她不用管。   是夜,青素将心中不明问了袁瑶,“姑娘,你将我们的卖身锲都还了我们,却收了郑翠的卖身锲,这是为何?”   袁瑶笑道:“傻丫头,她是和你们不同。你自然是不用说的,和我是患难与共的。而田嬷嬷和苏嬷嬷,一来她们已老,后无子嗣奉养,除了死心塌地地跟我就别无出路了;二来,当初银票、房契、卖身契都在她们手,她们都没黑心昧下一走了之,就知道她们是实诚、守信又本分的人,值得我以诚相待。”   呷了口茶,袁瑶又接着道:“而这郑翠不同,别看她此时答得是赤胆忠心,不过是为求一个容身处罢了,等得了安稳,日子一久怕就忘了初衷,这心思一旦变了没个牵制是不成的。”   青素这下才明白了。   其实还有一样袁瑶没说,郑翠也是知道的,袁瑶是看在郑爽的主子霍榷的面上才不得不收留的她,要是郑翠以为有此靠山没了顾忌,袁瑶也不好打发了,可若是有卖身契在便不同了。   虽说家中又多了一人,但这人暂时是本分的,袁瑶的日子过得是安逸又平静。   二月初九,三年一度的会试开考,会试过后便是殿试,贴榜时袁瑶让田嬷嬷进城去看了,知道韩塬瀚中了二甲传胪,袁瑶真心为这表哥高兴。   但有一样袁瑶是不知的,在韩塬瀚得知自己榜上有名后,自觉有能力保护袁瑶了,曾去南山寺找过袁瑶,并要许以一生照顾她的诺言,不想却得知佳人已作妇,落寞离去。   三月三上巳节,祯武帝接太后回宫,韩施巧也跟着走了。   婉贵妃霍氏曾来看过她一回,得知周祺敏回宫后病了一场就没了,同是那日翰林院一位周祺敏该称作表叔的小编修被收监了。   韩施巧被吓得不轻,数日茶饭不进便得了病,整日恹恹无力的,也不过是半月的光景,韩施巧便消瘦形枯,颜色褪去,未能再沾雨露半分。   宫中纷纷传言韩施巧也将命不久矣,便无暇顾及她,让她过了好长一段舒心日子。   不想韩施巧因此而认识了,外道传言深居简出多愁多病的贤妃萧氏。   当时二人相见了然一笑,皆明白在心不用言语。   过了三月,清明便不远了,袁瑶自然是要到袁父袁母坟前祭扫一番。   过了清明日子越见长了,也日渐热了起来。   夏衣、团扇、苇席、簟子、纱帐便要备下了。   郑翠果然是手巧的,不论是大到帷帐上的虫草花鸟,还是小到绢帕上的一角小花,配色鲜亮,针脚精密,用心巧妙,颇合袁瑶的喜好。   就是青素和田苏两位嬷嬷也各得了一身衣裳,皆道郑翠是会做人的。   袁瑶见院子除了一棵葡萄便再无花草,让青素到南山寺去移些当初种下的花草来,总算得了几分绿意。   到了六月,枝叶成荫,满院花香,蝶舞蜂飞,绝好的一处避暑之地。   可田嬷嬷发现,隔壁两只常来偷食的猫,每每到一丛花草前都行径怪异得紧,不是无故发春叫唤,便就地行交尾之事。   袁瑶知道了也倍感蹊跷,照着那花的样子找来《花集》查。   这不查不知道,原来这花还是珍奇异草,叫伊兰,可长成树高,花开有奇香,香气可纾解烦闷、焦虑与恐慌,用熏蒸之法可催情,治房事无能之用。   几人一听,赶紧就将那些株花给拔了。   郑翠觉得就这般扔了怪可惜的,便偷偷留了些花晒干放在荷包里,只道又不是拿来熏蒸害人去。   到了六月中旬,有稀客上门。住对门的寡妇妯娌忽然登门求见。   袁瑶纳闷,问田嬷嬷道:“自年头送了春盘过去,后来可有交际?”   田嬷嬷回忆道:“年头的时候,老奴送春盘过去时听守园子的婆子说,她们家主子都不在。这会子过来,可是来回年头的礼了?”   袁瑶想着也只能是这层了,便让田嬷嬷请她们进来了。   说是寡妇,其实这二人年岁的都不算大,约莫二十七八,夫家姓唐。袁瑶见她们言谈皆是不俗,想来自小的教养也是不差的,便都尊称她们为唐大夫人和唐二夫人。   都是女子倒没有什么不便的,宾主客气了一番,茶过半旬这二人才道明来意。   说话的是唐大夫人,只见她面上略有难色,开腔道:“不瞒袁姑娘,小妇人夫家本世代经营绣庄,虽不及城中的挹秀楼与嫁衣坊,可也是有些口碑。可自家中逢变没了顶梁柱,便有泼皮无赖找上门来,生意便开始日落千丈。”   “可曾报官?”袁瑶问道。   唐二夫人摇摇头接话道:“衙役来了,他们便跑,衙役一走,他们又寻上门来。”   唐大夫人又道:“便有人劝我们说,两个妇道人家不便抛头露面,干脆把绣庄卖了算,没想那人却是存心等着我们卖庄子的。”   说着,唐大夫人似是有些不服,“为何妇道人家都打理不得绣庄了,只要给我们一方安宁,不敢说能打理得风生水起,但也不会败落了去的。”   从这话可见唐大夫人是有几分巾帼的气性的。   唐大夫人看向袁瑶,“看姑娘言谈是出身大家的,来京郊也是避事的,本不该冒昧,只小妇人和弟妹实不愿看到家业败落在手,如今是走投无路了。”   说罢,妯娌二人向袁瑶跪求道:“请姑娘出手相帮,唐家愿以三成干股作以酬劳。”   这二人并非贸然上门求助的,一开始是听闻袁瑶一家颇有来头,便暗中观察数月,见逢年过节县令县丞夫人都有来送礼,袁瑶一家有势却低调非常,可见不是仗势欺人之人,且又都是一家子女人不怕人闲话,妯娌二人这才抱着试试的心上门了。   听了这番话袁瑶也知这二位夫人是有谋算的,因为她们所给的酬劳看似丰厚,其实却是没影的事。   先不说这绣庄原本如何,可今后可还是你们妯娌二人在打理的,拿甚么保证你们二人将绣庄打理得有声有色,若是败落呢?   三成干股岂不是一句空话而已。   只袁瑶有袁瑶的想法,一来她不用出一钱银子,不过是拿个名帖知会县丞一声罢了。就当赌一把了,输了损失不大,赢了可避免她今后坐吃山空。   二来,见二位夫人是有抱负的,成了不管绣庄如何,她们都欠她袁瑶一个人情。   罢了,袁瑶不疾不徐道:“不是不可,可我有但书。”   唐家妯娌顿时喜上眉梢,“姑娘请讲。”   袁瑶伸出一指来,“一,干股我要再加一成,并到衙门去立下契约。”   也便是说唐家六,袁瑶四。   这并非是袁瑶贪得无厌,倘若袁瑶不帮她们,唐家连六都没有了。   且这一成并非袁瑶自己用了,而是逢年过节用来打点的。   唐家妯娌商议了片刻这才下了决心,“好。”   袁瑶又伸出两指,“二,绣庄暂且关张,更名后再择吉日开张。”   “为何?”妯娌二人实在不明。   “不过是让人以为绣庄已易主,再来打你们主意也得三思了。”   商量妥当,三人到了衙门立了文书,袁瑶拿了霍榷的名帖让新来的县丞多多关照,自然还留了孝敬的。   三方各得其所,合作愉快。   唐家妯娌请袁瑶为绣庄重新命名,袁瑶提笔一挥,题纳锦二字。   开张当日,县丞和县令十分赏脸前来捧场,这般一来有心人也便顾忌了。   余下便看唐家妯娌如何打理纳锦了。   袁瑶的日子依然如故,每日就一些琐碎,就在袁瑶以为她的日子会这般一直波澜不惊地过下去时,家中来了一人。   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袁瑶誓要入镇远府。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猜这来的人到底是谁,猜中了眉头双更,O(n_n)O哈哈~   正文47第九回不速之客(六)   那日倘若不是那人自报了家门,田嬷嬷是认不出他来。   想当初是平步青云前程似锦时,多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如今也不过一年不到怎么就落魄成这副光景?   虽有梳洗过,可依然洗不去脸上的鳞伤遍布,锦衣不菲也覆不住嶙峋瘦削的形躯,唯有一双眼目还有精神几分,不然就如同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般。   但田嬷嬷来报,袁瑶还不敢置信,当这人以这般一副光景来到她面前时,她险些便认不出来。   更从未想过这人会来,见到他,袁瑶脑中做过千般猜想,唯独想不到一样。   那人竟然拱手纳头,向袁瑶深深弓腰作揖。   袁瑶惊诧得无以复加,又恐是这人的另一苦肉计,紧忙侧过身去避开,不去受。   “姑娘受得。”那人话说得诚恳,没半分虚情假意,“倘若不是姑娘不计前嫌,早布妙计相救,我周广博绝无再见天日之时。”   这人正是周祺嵘的父亲——周广博。   可他为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对于周广博来说真是一言难尽的。   话要从祯武帝准了周广博回乡丁忧后说起。   一人从日理万机到如今得回乡守制,这之间的落差一时总有些难以适应,对于周广博来说还多了一份蹉跎仕路的不得志。   可那时朝中风云变幻,朋党挟邪取权,两相倾轧。   不待周广博想出法子回京,有人便要拖他下水了。   漠北军饷贪墨这样的大案,自然也成朋党打击对手的刀刃。   周广博当初左右逢源的做法早便让一些人看不过眼了,有这等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于是周广博被安了在漠北军营以查处贪墨案为由,玩忽职守、滥用职权、徇私舞弊、鱼肉乡里等数道罪名,不日押送进京交由大理寺候审讯。   周夫人周冯氏见周广博被带走时,一时气急攻心当场厥了过去,一病难起。   家中的顶梁柱父亲被抓,生死难料。   素来多谋的母亲又病倒了。   周祺嵘一直活在周广博夫妻的羽翼之下,不懂人情世故,如今突遭巨变只觉得天崩地陷,终日如坐针毡,张皇失措,也不说赶紧上下打点,就算一时搭救不出周广博,也不至于让周广博在狱中遭了罪,可他只知整日团团围在周冯氏床前,等她醒来拿主意。   而这头,在狱中的周广博先被利诱,让他咬出南阳伯王諲一党的不是来,这般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周广博又不是初出茅庐之辈,岂会上当。   大理寺卿见周广博敬酒不吃,立时翻脸不认人,对周广博施以严刑。   宦海沉浮多年的周广博知道,他们这是要屈打成招,一旦受不住认下了,那真的才是穷途末路了。   牢中,周广博咬牙挺住,在外,霍榷知袁瑶的三计中的第二计要排上用场了。   周广博在漠北为钦差是廉明公正,为当地百姓夺回了不少被军中无端征去的田地,颇得人心。   霍榷火速派人到漠北,说服当地乡亲做出万民伞,并护送进京为周广博击鼓鸣冤。   案子一度直达天听,周广博这才蒙冤得雪。   周广博出狱后,只觉恍然隔世,再世为人,大叹日后若得安宁,便是后半生在故里耕种,他也是愿意的。   倘若这话周广博三年后依旧记得,便不会累及了后世子孙了。   只可惜他不是能安于一隅的人。   自然这又是后话。   虽早先有要与镇远府渐行疏远之心,可如今多亏霍榷方得免了这场牢狱之灾,于是周广博稍稍养了□子,便亲自是登门拜谢。   霍榷自然是不会居功的,既然袁瑶还心系周祺嵘,霍榷便有心要帮袁瑶一把。霍榷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清,为袁瑶今后能进周家门铺下一条方便之径。   人在患难之时,倍感真情难得,周广博自然也是这般。   回想当初的种种,周广博自叹连一女子都不如,羞愧难当,这才有了登门叩谢袁瑶之举。   “唉,”周广博叹过一气,“倘若不是形势所逼,我又如何会立场不定,做这左右逢源招人唾弃的墙头草。我可不想像你父亲当年一般。”   袁瑶呼吸一窒,当然果然是另有隐情,不禁问道:“像我父亲哪般?”   周广博看看四周,见青素等人是知进退的,早便退出二门外守着了,这才低声道:“瑶哥儿,你信你父亲会做下监守自盗,私匿库银之事吗?”   并非袁瑶是非不明的护短,而是她真的至今都想不明白,也不敢相信父亲会犯下这等滔天大错,于是她摇头。   周广博又道:“因为他被逼的。”   “被逼?被谁逼?”袁瑶觉得终于接近当年的真相了。   周广博慢慢回忆起当年的事,“太皇太后薨逝,当今皇上被压制多年,早有心要推翻太皇太后的以民生息,无为而治的治国策略,故而攻打胡丹以显天威便是最好的契机。   且我大汉经历代先帝励精图治,国库充盈,国力强盛,早便储备下和胡丹一较高下的能力。”   说到这,周广博一拳捶打在桌上,“可镇远侯却以有违太皇太后治国之道为由,并千方百计阻挠皇上出兵胡丹。当年你也应是听说了吧,名臣忠良触柱死谏。”   袁瑶点头。   周广博肯定道:“便是镇远侯在背后煽动的。”   “可皇上依然一意孤行,镇远侯便让你父亲偷出库银,一旦国库空虚,皇上无钱无粮便发不了兵了,起不了战事,只得休罢干休。”周广博话中多了几许嘲讽,“藏匿库银可是满门抄没的大罪。说是为国为民的,匹夫有责,那为何他镇远侯自己不去?一旦以民生息,无为而治的治国之道被推翻,他们霍家便再难有被重用之时,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霍家。”   袁瑶一直放在膝上的手,蓦然一把抓住衣裙,将那藕色的羽纱褙子几乎撕扯开裂。   “看当今圣上的大整军务,频频练兵怕是又要用兵了,我唯恐成你父亲这样的替罪羊羔,无奈之下才寻了南阳伯做庇护……”   袁瑶忽然一问,打断了周大人的话,“周老爷可知当年的库银,如今在谁手中?”   周广博愣了下,随后摇头,“说实在话,本以为镇远侯会知道,可他似乎也在找。如此看来,你父亲当年也是谨慎的。”   后来周广博再说些什么,袁瑶已听不清了,他到底是何时走的,袁瑶也记不清了。   只是那日之后,袁瑶常常独自一人回想往日种种。   曾经清明和蔼的父亲,慈祥仁善的母亲,还有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   艳阳之下,她手持长剑飒爽英姿舞动在花丛中,父亲含笑点头,母亲以她为傲。有时犯懒了不想动便耍赖,得父亲的训斥,母亲紧忙维护,却被父亲说是慈母多败儿。   可幸福美满瞬间倾覆,只留下家破无处归,生死相离天人永隔。   袁瑶梦魇了,请来的大夫总说心思过重所致,药石之外还需放宽心。   可方子吃了好几个,却总不见效。   看着恹恹在床的袁瑶,青素和两位嬷嬷急得不行,想去镇远府找霍榷寻太医来,袁瑶却不准。   一日,袁瑶忽然问道:“为何好人却得家破人亡,可奸人却依旧子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   青素不懂,但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倘若天视而不见呢?”袁瑶又问。   “公道自在人心。”青素有力道。   袁瑶却摇头,“若天不行道,那我便替天行道。”   青素忽然害怕了,“姑娘,你要做什么?”   自那里后,袁瑶不药而愈,青素她们自然是高兴的。   袁瑶却将她们全都唤到正房来。   只见袁瑶坐在首位,桌上摆着四分盘缠,青素她们十分不解却也不敢发问,只听袁瑶道:“我本是二爷奉太后口谕纳的妾。”   袁瑶这话一出,田苏嬷嬷和郑翠都诧异地看青素。   青素点点头。   田苏嬷嬷难免疑心,那为何袁瑶不入侯府?却住在此妾不妾,外室不外室的?   而郑翠则想到是袁瑶已失宠,因这数月以来从未见过自家兄弟的主子来过。   郑翠又想,这些日子袁瑶虽没亏待了她,可也不重用了她,如今正是让袁瑶知道她得用的机会,便暗中寻思着该去找自家兄弟一回了。   袁瑶见她们神色各异,也不点明只道:“今后我是要入府的,侯府规矩打,自然是不如在这院子里自在的,若是你们不愿跟我进府,”将桌上的银子推了出来,“这些你们拿着,日后做些小买卖,也能度日的。”   青素一听,扑通跪下,“姑娘,奴婢不走,奴婢愿侍奉姑娘,哪怕龙潭虎穴。”   袁瑶扶青素起身,看田苏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对视了眼,也跪下道:“自老太太把我们给了姑娘,姑娘待我们没有不诚心的,如果我们这两个老不死还不感恩,那就要折寿了。”田嬷嬷一拍胸脯,“姑娘到那,老奴自然就伺候到那,姑娘不必问我们。”   袁瑶点头,亲手将两位嬷嬷扶起,看郑翠。   郑翠拨拨发梢,“姑娘救了奴婢,奴婢还未报恩,就这么走了只会落得一生良心不安。”   翌日,郑翠便擅作主张找镇远府去了。   乍一见镇远府那面阔三间的兽头大门,这气派可不是以往那小小致仕尚书府所能比,郑翠更坚定了要帮袁瑶入侯府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很可惜没亲猜对,其实有亲猜了个擦边,猜到周祺嵘了,猜到周冯氏了,就是没亲猜周广博,O(n_n)O哈哈~   正文48第十回拘心有术(一)   初一,又到韩施惠来给袁瑶送月钱的日子。   虽说韩施惠每回来都被青素和两位嬷嬷奚落得颜面扫地,可回府后霍榷是要细问的,她只得厚着皮脸来,但银子也照样昧。   日头炎炎,在马车里虽风吹不着日晒不到,可马车终归是密闭狭小不畅通的地方,到底还是积了汗,一身黏糊糊的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到了地方,韩施惠便迫不及待地下车进了院子。   一阵风吹来才得了凉快,身上终于也舒坦了几分。   本想看袁瑶几眼就早早回去沐浴,可见了这等阴凉地儿也不急了。   被田嬷嬷引着往东厢房里去。   坐下没等苏嬷嬷将茶放下,韩施惠就自己伸手去端,饥渴地吃了一大碗,总算回过劲儿来了,用帕子拭拭被汗水糊掉的妆容,这才顾得上看四周。   在韩施惠眼里这东厢房真的没法和上房比起,因这里除了书便还是书。   袁瑶便在书案后悬腕提笔不知在书写些什么,全神贯注的。   青素在一旁研墨伺候。   苏嬷嬷正好又端了茶水和在井水里湃过的瓜果进来,放下,看都没看韩施惠一眼,便又走。   见没人要搭理她,韩施惠边挥着手绢扇风,边故意大声道:“这月我们二奶奶又扣月钱了,说是算给老太君过寿凑的份子。”   袁瑶连眼皮都没抬,只青素轻哼一声,对袁瑶道:“镇远府老太君四月里就过了一次寿,那会子姑娘没得空没去成。这回又过寿,姑娘可不能再失礼了。”   韩施惠一听,暗道:“糟了,怎么忘了这籍口说过了的,要是她们真去可不得了了。”于是赶紧道:“错了,错了,看我这记性,不是老太君,是……是……三爷过寿,没错,是三爷过寿。”   霍家三爷叫霍榛,韩施惠提他,不过是想堵袁瑶她们的嘴。   猜想着袁瑶绝不可能和霍榛攀扯上什么关系的,这样便没道理去给霍榛贺寿,事情就穿不了帮了。   韩施惠越想越觉得妥当,便道:“这二奶奶真是想银子想疯了,三爷过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寻由头昧我们的银子罢了。可怜我和你这些等银子使的,唉,又是一月眼巴巴的了。”   这回韩施惠的确是猜着了,袁瑶是不认得霍榛。   只见袁瑶放下手中笔,接过青素递来的帕子拭拭手,仍低头看案的上字不做声。   韩施惠以为是蒙混过去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忽然听到袁瑶悠悠道:“你就这点出息了,每月昧个五两十两银子便能让你心满意足了。”   “谁……昧银子了,谁昧你银子了。你……没凭没据的,你这是……真是含血喷人。亏我每月为给你讨这点银子,没皮没脸地奉承二奶奶,却得你给个罪名。捧着良心被人当了狗肺,罢了。”韩施惠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便要走。   袁瑶也没不留,只接着道:“先头让忍着,不过是等王姮怀上身子,如今她已怀上,却还是只知一门心思地想怎么昧这些个鸡零狗碎的银子,真是扶不上墙的。”   听了这话,韩施惠脚步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便又气呼呼地走了。   “姑娘,她可会听?”青素担忧道。   袁瑶将桌上墨迹方干的宣纸两手捧起,“她也是想着要出头的人,怎会不听。”   青素只见纸上赫然两句诗,“能屈能伸是丈夫,卧薪尝胆为吞吴。(注:这是李贽的《咏古》原文是,卧薪尝胆为吞吴,铁面枪牙是丈夫。剧情所需眉头改了下。)”   回到镇远府的韩施惠便急急回了岸汀苑,面上虽不屑袁瑶的话,实则早在她心里盘旋了多时了。   是呀,几时开始她便只一味地想着怎么抠这几两银子了?   没儿子再多的银子也没用。   没错,如今王姮已有身孕,此时不抓紧怀上还要等到几时?   可说来容易,做起来又该如何做?   早知就不该意气用事,找袁瑶商量下。   韩施惠懊恼不已   然,就算当时韩施惠能忍下,袁瑶也不见得会教她,就是要韩施惠自己想法折腾,把侯府闹个鸡犬不宁才好。   在韩施惠绞尽脑汁之时,渐到了王姮用饭的时候了,便赶紧将自己收拾干净过去了。   不想半路上竟然碰上,面色不虞地从王姮枫红院里出来的霍榷。   这些日子也不知霍榷在忙些什么,已在外书房睡些了好几日了。   在这里碰上了,韩施惠心下顿时欢喜,上前福身,“二爷。”   霍榷抬头见是她,便道:“你来得正好,到你苑中再说。”   韩施惠自然是百般高兴的。   回到岸汀苑,自认是比往日多用了几分心伺候的霍榷。   霍榷自然是细问了今日去看袁瑶的事。   韩施惠边给霍榷布菜,边道:“表姐那得茶水真是奇怪,捧着明明是温的,可入口却比用冰镇过的要清凉。”   说起这茶水,霍榷还真是有些遗憾,一杯香茗不难求,满街的茶楼自然都是精于此道,可难得是袁瑶的那份熨帖。   平肝润燥的菊花蜂蜜茶,祛痰润肺的甘草茶等等,无不是他只露些微症状便细心奉上的。   耳边韩施惠还在说着,“……二爷你是不知的,那东厢房满满一墙的书。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便成了,可表姐这般如何能得了。”   霍榷微微皱眉却不言语,端起手边的茶盏,入口却是凉茶,无奈只得又放下。   唉了一声,心中暗道:“难怪人常言,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再看看一味只知自说自话的韩施惠,“得一红颜知己更是难以上青天。”   霍榷自然在韩施惠房中过了一夜。   而韩施惠经由昨夜,对于如何怀上身子已有些心德,心中暗喜,将霍榷送出门后,便到王姮处请安。   王姮没见她,让奶娘巩嬷嬷给了韩施惠一碗避子汤。   韩施惠习惯地接过便要喝,可猛地想起不对,如今她可不能再喝了,立时把避子汤给倒了。   巩嬷嬷一时没想到韩施惠竟然敢把避子汤给倒了,愣了一会子方恍然回过神来,到底是在南阳伯府经历过的老人,并未气急败坏地跳脚质问,而是平平道:“韩姨娘这是做什么?”   韩施惠如今是有恃无恐了,“以往是怕二爷未有嫡子便先得了庶子,可如今二奶奶都怀上了,不知我还有什么道理要喝这些个汤药?还是老太太、太太说的,只二奶奶能为二爷生育子嗣,妾室都不能够的。”   这话巩嬷嬷自然是不敢的说的。   此时王姮在里头早便听到动静了,大声道:“跟她废话些什么,拿了给我灌。”   “二奶奶请保重。”   韩施惠第一次觉得山嬷嬷这个整日里绷着脸的老虔婆,是这般的好使。   王姮和巩嬷嬷知道山嬷嬷是霍夫人霍冯氏的人,多少都代表了霍冯氏的意思。   往日里山嬷嬷就只跟在韩施惠身边,就似一尊摆设,从不多言一句。   不想今日却开口说话了,王姮和巩嬷嬷不得不顾忌,韩施惠则算是逃过了一劫。   那日起便见每每到霍榷回后院时,韩施惠便在半路上守着,直接把霍榷领自己苑中去。   王姮给气得几番不顾双身子亲手教训韩施惠。可完了,韩施惠依旧我行我素。   霍冯氏找来山嬷嬷问清了头尾,一时倒没说什么,只道:“可知韩姨娘每月到底去的是哪了吗?”   山嬷嬷恭敬答道:“回太太,每回都是二爷的人接送的韩姨娘,还不许旁人跟着,故而老奴还不知。”   霍冯氏思忖了片刻,道:“罢了,随她去吧。”   “是,太太。”   城中已是半月不曾见过一滴雨了,不论人畜草木,皆是恹恹萎靡着。太阳一出便将大地蒸起一层似云似雾的灰气来,感觉连呼吸都是艰难的。   霍榷此番出门,是到庄上准备一家子女眷避暑的事宜,如今办妥了和郑爽头顶着烈日一路打马急行归来,可抬头却见天边滚来厚厚的乌云,眼见就要大雨倾盆,再不找地儿躲雨怕就要成落汤鸡了。   郑爽催马上前道:“二爷,此处离袁姑娘处近些,不如先到袁姑娘那歇歇脚?”   霍榷笑道:“好你个借题发挥的猴,当爷不知你是想见你姐的。”   郑爽涎着脸傻笑。   “也罢,只是不许大张旗鼓的,毁了袁姑娘的名声。”   虽半年未来,可从韩施惠口中还是知晓周围的变化,故而倒也轻车熟路的。   郑爽先跃下马,跑到小门楼前,扣动门上的门环,又退了回来牵过霍榷的马。   黑油门没一会儿便开了,田嬷嬷从里头探身出来张望,一看是霍榷有些意外,“二爷?!”赶紧把霍榷给迎了进去。   这也不过是霍榷第二回来这小院,却无由来觉熟悉随意。   记得那时来,还只是四处光秃秃的小院,如今再看,花草萋萋,绿意嫣然了。   随着田嬷嬷走进垂花门,一阵阴凉扑面。   只见院子中央不知何时架起了木鱼骨,葡萄攀延着鱼骨而生,枝繁叶茂将阳光过滤得只剩点点光斑跳跃在青砖之上。   再看地上,四个阔口的青石缸分摆在院子正中的甬道两旁,缸内各置一捧白荷,荷叶翠润,荷花婷婷,一阵风来香气悠悠。   忽闻一声“扑通”,只见一尾锦鲤跃出水面,瞬时又没入水中,溅起水珠点点,好不快活舒畅。   霍榷见此情景,顿觉暑气消去大半。   “大人?!”   一声轻唤,霍榷循声望去……   正文49第十回拘心有术(二)   只见从上房走出一位佳人来。   冰蓝羽纱绣同色暗纹流水的扣身袄儿,寒烟千水裙,手执海棠团花纨扇,轻行缓步之间牵动身上的暗纹流水,霎时霓裳似波光流转,裙襕若水光潋滟,一时生动鲜活,仿若携了一身清润的水泽之气,踏凌波而来,扶清风而至,令人欲为亲近,一解赤日炎炎之苦。   只是佳人在初见他之时意外之后,却是担忧满满,令她那可比西子太真的容颜蒙上了愁色,叫人不禁想一拂她的愁容,见她展颜一笑之时。   “可是娘娘在宫中有何不妥了?”袁瑶乍一见是霍榷时,确是有些意外,心中只道韩施惠能耐见长了,这般快便将霍榷后院闹得家宅不宁了?!可缓又一想,也可能是韩施巧中宫有难了,不由得又担忧满腹。   霍榷见自己的忽然而至,惹得佳人无辜多了愁思,便想逗她一笑,道:“你莫要多想,只是在下已多时未得尝姑娘的香茗,腹中馋虫闹了五脏庙,才厚颜来找姑娘给口茶吃。”   果然佳人用纨扇轻掩口鼻,眉眼舒展,愁容转眼散去了。   上房是袁瑶的闺房,不便招待霍榷,只得将他迎去东厢房。   才进了门便迎来扑面的墨香,再看屋内,霍榷只心道:“难怪惠儿说什么一墙的书。”   东厢房内不做隔断,三间阔朗地敞着,贴墙处一水的鸡翅木书架,架上琳琅满目的古今诗书、话本、游记、杂谈等等,类别十分繁杂,可见袁瑶涉猎之广。   正间的书架前雕灵芝卷草纹的踏脚书案,案上绘烟雨图的青瓷笔筒,内紫豪、狼毫、羊毫、兼毫皆有。再看一旁,宝砚法帖并排,案正中一支竹贵有节的镇纸,那头是阔口的花瓶,一朵白荷漂在上。   书案旁一口瓷缸,内置各种卷轴和数支雀翎。   看了正间,霍榷习惯地往右看去,刻暗八仙的榆木罗汉床,上头一方几,一色茶具齐全。   再往左看去,翘头的琴桌上一只三足的宣德炉,琴倒是未见。   回子纹的窗敞开着,一坐墩一茶几在窗下,几上被风翻开了的书发出微微的哗哗声,可见主人是喜欢坐在那窗下看书的。   霍榷客随主便地到罗汉床上坐下,见青素端来清水投了帕,袁瑶拧了帕子递给他。   早便觉得一身的灰土了,霍榷也不推辞接过敷上脸,顿时清凉舒爽了。   此时苏嬷嬷端来炭火通红的风炉,袁瑶架上茶釜烧水,再将罗汉床方几上的茶奁打开,取出一只骨瓷的茶碗来。   茶釜中的水刚滚,袁瑶便茶碗浇烫,这是为了让茶的色香味能极致挥发出来。   待茶碗温热了,才将烫杯的水倒去,放入茶叶。   袁瑶将水沿着碗壁缓缓注入,却不多,只三分之一,刚将茶叶没过而已。   就见她两手捧起,轻轻晃动,霍榷闭目闻了一口,茶香馥郁,兰气宜人,道:“舒城兰花。”   袁瑶浅浅露出一笑,点头。   待到干茶充分吸水舒展开来时,袁瑶这才将茶碗放在霍榷面前,将水注满七分,盖上碗盖。   往时霍榷甚少看人烹茶,觉得也不过是将水翻来倒去罢了。   如今看袁瑶不论是抬手拈指,茶水一时间便成了背景。   霍榷不知不觉中便有些恍惚了,只觉眼前冰蓝袖口之内的冰肌玉骨时隐时现,现时想再多见一寸,不想那皓腕又瞬时隐进了袖口,只余下羽纱隐约勾勒而出的模糊,微感遗憾。   忽然听袁瑶道了声,“大人请。”   霍榷回过神来,对上一双通透的星眸,一时有些尴尬,忙忙端起茶碗稍作掩饰。   袁瑶用心细致,水温刚适宜入口,不然霍榷这般急急端起便吃了,怕是要烫着的。   舒城兰花霍榷是吃过不少的,这茶入口甘醇,清凉鲜爽,采摘之期正值兰花盛开,因此而得名。   霍榷方才吃的一口匆忙了,再呷一口时才发觉袁瑶这舒城兰花似乎和别处的有些不同,不由低头看茶汤。   汤色嫩绿明净匀润,也没看不出什么不同了。   忽然想起韩施惠的话来,霍榷道:“难怪惠儿说,你家的茶是奇怪的,捧是热的,可喝了却有比冰镇过的要清凉些。”   袁瑶也不隐瞒,道:“因为加了些许薄荷。”   霍榷豁然,不住点头。   此时天边的乌云终于漫来,掀起一阵飞沙盖天,日头便隐了去。   以为雨水就要落下,不想一会风便停了,天依旧阴暗着,就算如此也不见凉爽多少,外头依旧闷热难耐得紧。   袁瑶和霍榷站窗内,望着这一院的绿荫,霍榷愈发喜欢得紧了,道:“府里预备着到庄上避暑了,可就山庄上也没你这惬意的,等她们都去庄上了,我就到你这来躲懒了。”   原来是从庄上赶的回来,难怪他一身的疲乏。   袁瑶便随着他道:“大人现下就可行懒了,这天不知要阴到何时才有雨下,大人不如道榻上歪一会,等到雨停了就刚好精神了。”   霍榷想想也是,便让袁瑶寻了几本游记,让青素脱了羽纱的大氅,歪在罗汉床上。   随手翻翻一本游记,见是在家看过的那一本,便翻到正好看到的那页,却见田嬷嬷抱琴而入,青素点上三支线香。   香气悠悠送来,一时净了气也静了心。   霍榷见袁瑶卸下腕上的环镯钏,尖尖十指头置于琴弦之上,微微拂过琴弦,一阵琴声悠远,曲韵顿成。   是《云水吟》。霍榷也无心再看手中的书,闭目聆听。   随琴音起伏,仿若眼前一片云雾朦胧,寒山鸣钟,又若堕入水月镜花幻景,心念浮动,空不异色,色不异空。   劝君莫要逐云追梦,劝君莫要寻觅佛踪……   随着韵律,到底是何时入的梦来,霍榷是不记得了,但一觉醒来通体舒畅,倦乏全消。   这是好些日子以来,难得的好眠了。   接过袁瑶递来的茶碗,霍榷叹道:“你这里就是神仙住下了,也舍不得走的。”   青素笑道:“姑娘,霍大人这是要你留饭呢。”   “没规矩。”袁瑶轻瞪了青素一眼。   听青素这般说,霍榷看天色似乎是不早了,午时为了赶路只吃了些干粮,如今腹中还真是空空了,再加之苦夏,他近来胃口不见好,吃得也少,于是在袁瑶主仆说话时,霍榷腹中便传来了饥肠辘辘的响动。   青素想笑不敢笑,顿时掩嘴跑了出去,一路飘清脆的笑声。   霍榷不觉也笑了。   袁瑶看看窗外,道:“这天色看着还得再下一场。常言下雨天,留客天,大人就在我家用了饭再走不迟。”   霍榷便也不客气了。   青素和两位嬷嬷将饭摆在了罗汉床前。   菜色不多,就一荤一素一汤。   袁瑶端给他一碗荷叶托着鱼汤,汤色奶白,汤温焗出阵阵荷叶的香气。   夏日炎炎,在府中时霍榷便只吃些清淡,鱼肉一概不沾。看碗中的鱼汤便觉得各种腥,一时就没什么胃口了,可不想驳了袁瑶的好意,便拾调羹吃了一口。   不想并未有他想象中的鱼腥或土腥,满口鲜美之于还带点酸辣,立时觉得胃口大开。   霍榷惊喜之余,不觉搅动汤水,见一丝丝的鲜嫩竹笋,还有小小红辣椒圈,难怪如此鲜美酸辣,一时便用完了一碗。   此时,袁瑶正将竹筒内的米饭盛入碗中。   竹筒饭霍榷是吃过的,竹香渗入米中,别有一番清爽可口的滋味。   吃了一口这竹筒饭,霍榷又觉不同了,比往时吃过的要滑香,还有点点咸味儿,感觉就是不用菜也能下饭的。   霍榷连用了小半碗,依然吃不出其中的奥妙来,便顾上食不言的礼数了,问道:“这饭里可是添了什么,为何这般香滑。”   正在为他烹煮饭后茶水的袁瑶回道:“在往新鲜的竹筒内灌米和水时,也投了一小块用盐腌过的鸡油,再将竹筒堵上,丢入炉中烧,鸡油遇热慢慢化开渗入饭中,而青竹正好又去了鸡油的油腻,自然就只剩下香滑了。日子热得紧,荤腥一概不想用,这鸡油米饭便派上用场了。”   霍榷连连点头,菜倒是没用多少,米饭却吃了两碗。饭后再饮上一杯清茶,霍榷觉得完美了。   此时再没借口留下了,霍榷便整装要离开。   青素拿来羽纱对襟的大氅给霍榷穿上,袁瑶道:“到前面去告诉郑爽,说大人这就要回了,看他可用完饭了。”   “是。”青素福身离去。   霍榷拢拢对襟,觉得身后有些不适。   却不用他说,袁瑶已转到他身后,将他金冠上垂下的两穗子从衣中取出,再到跟前让他低下头来,给他扶扶金冠。   两人本是无心,不想一个低头一个垫脚,瞬时两人眸光交汇碰撞在了一起。两人都愕然了片刻,袁瑶更是一时熏红了面颜,随手正了正金冠,便垂下螓首和霍榷错开了。   而霍榷却还沉浸在方才袁瑶的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之中。   今日难得郑爽来,袁瑶便准了郑翠不用到跟前来伺候了。   等到袁瑶送霍榷出门时,郑翠依然在不厌其烦地嘱咐着郑爽,她在这其实也是在等着霍榷,想给霍榷磕个头的。   听见院内走出人来,郑翠便要上前去磕头的,当看清走在最前面的霍榷时,她却滞住了。   她不懂什么叫兰芝玉树,什么叫丰神俊朗,什么叫美如冠玉,但她觉得只一字便够——俊。   霍榷只看了郑翠一眼,对郑爽道:“这便你姐姐?”   郑爽傻笑着点头。   霍榷未再多说什么一跃上了马,对袁瑶道:“回吧。”完了,也不见要走。   袁瑶奇怪刚抬头,见他又道:“我会再来的。”这才便策马走远了。   郑翠就这般傻滞地看着霍榷走过,其他的就一   正文50第十回拘心有术(三)   从袁瑶家中出来,霍榷一身暑气困顿全消,只余嘴角无论如何都压不下的翘起,可见心情大好。   一路催马急行,正好赶上关城门之前进了城。   到镇远府时,已是灯火万家,将马交给郑爽后,霍榷直奔霍老太君的寿春堂而去。   见母亲霍冯氏也在,便一道请了安,再将安排山庄的事细细说了一回。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听了都很满意,看他来回奔波劳苦就让他早些回去歇着了。   出了寿春堂便往枫红院去,霍榷脚步轻快,神情愉悦,只差嘴里没哼个曲儿了。   可霍榷的好心情未能维系多久,就叫韩施惠和王姮给搅了个精光。   枫红院门都还没近,就见韩施惠蓬头乱发狼狈不堪,边哭喊着救命,边一路跌跌撞撞而来,身后追赶着一群丫头仆妇,喊打喊杀的。   要不是霍榷知道这是自己家,还以为碰上了江湖追杀了。   慌乱中韩施惠见到霍榷,那里还顾得上体面,四蹄并进连滚带爬到霍榷脚下,一把抓住霍榷的袍脚,便大喊道:“二爷救命,二奶奶要毒死婢妾。”   顿时袍脚被抓出掌印一只,霍榷倒没去顾忌,抬眼看去,果然见有婆子捧着一碗药紧随着来。   再细看那婆子,正是王姮的奶娘巩嬷嬷。   平日里王姮暗中整治妾室,霍榷是知道的,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一个大男人老拿这些事说显得他婆婆妈妈,二者家和方能万事兴。   霍榷多时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委屈韩施惠多些了。   可不想他的息事宁人却让王姮变本加厉了,霍榷脸上立时一凛,道:“来人,将这些个目无王法的东西都拿下。”   侯府侍卫应声而来,将那群丫头仆妇捆绑成堆,一时间哭天抢地好不热闹。   见自己没了危险,韩施惠从地上爬起,凄凄凉凉地靠霍榷身上告黑状。   听了半日霍榷总算是明白一二了,这要从韩施惠这个蠢的说起。   话说在霍榷连续数日歇在自己房里后,韩施惠就开始天天掰着指头数自己的小日子。   数来数去总算把小日子给数迟来了一日,这把韩施惠给高兴得逢人便问她是不是有了。   山嬷嬷是自韩施惠进侯府后就被霍夫人指派到韩施惠身边的,平日里除了检点韩施惠的言行礼仪外,便是关注她的小日子。   韩施惠的小日子很不准,迟来早来寻常事,反正日子就是这月对不上上月的,下月对不上这月的。   于是韩施惠这般一问,就是山嬷嬷也不好肯定这到底有没怀上,便说等太医来给二奶奶请平安脉时,一并看看才知道。   山嬷嬷的不确定,韩施惠也是听出来的,心想山嬷嬷是经验老道的人了,若不是她一定说不是了,可连她都不确定了那一定是怀上了。   有了这番推断,韩施惠一时便觉得自己金贵了,这起居坐卧都摆出娇气的谱来,把一屋子人给折腾得怨气冲天,可又不敢怠慢了她去,就怕她是真的怀上了,倘若有什么差池她们这些个贱命的陪葬都不够的。   好不容易熬到太医来给王姮请脉了,韩施惠这个祖宗忘了保佑的就正好选了王姮问太医男胎女胎的时候去了。   这太医也姓王,但和南阳伯王家不同宗,但因擅长妇人病症,南阳伯夫人王宋氏便请了来给王姮安胎。   是母亲请来的,王姮对这王太医自然是信的,故而,就直接问了怀的这胎到底是男是女。   别看王姮平日里头对侯府上下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可她也有生子的压力。   这王太医倒也不隐瞒,直说月份还不足只能确认四分,是女胎。   一听这话,王姮心都沉了下来,更不用说那脸了。   和王太医说的话,韩施惠自然是没听到的,可正巧她就往这里头撞了,还欢天喜地让王太医号脉,看看胎像可稳当。   王姮这头刚知道自己怀的是女胎,你这头就奔出来说怀孕要看脉,这不是在找她的不痛快嘛。   王太医倒未推辞,便给韩施惠请了脉,却说不是胎气,只是淤血凝结,经水不调而已。   韩施惠不信,非说是胎气,无论如何都要王太医再细诊一次,吵吵嚷嚷地让王姮的火气大盛,命人将韩施惠按在角落堵了嘴。   王太医是常年进出京中各家各府的,此类事他见得多了,自然是见怪不怪了,便视若不见。   王姮问清王太医韩施惠真不是胎气后,令王太医开了一方血通经脉的虎狼之剂,给了药礼,让人送了出去,又捡了药煎煮好,就令人灌韩施惠喝下去。   巩嬷嬷在一旁劝,怎耐王姮不听还命她亲手灌药。   韩施惠是个傻的也知道这药不能够喝,挣扎撕扯间倒真让她跑了出去。   于是便给霍榷看到了这一幕。   霍榷清楚了原委后,知一时是惩治不了王姮了,便让人将那碗灌巩嬷嬷喝了。   王姮得知自家奶娘给霍榷捆了立时赶来,正好撞见巩嬷嬷被灌药,不顾双身子就要发作。   霍榷只一句,“倘若你想自己吃了那药,你就发作。”   闻言王姮愣得不轻,她王姮一说发作不说南阳府,就是平日里头霍榷都不由得皱眉躲她几分的,没想今日霍榷却反倒威胁上她了,但一想到腹中有孩子便有恃无恐了,“好你个霍榷,你别后悔,我吃,我要让你断子绝孙。”   见在一干下人面前王姮也敢顶撞他这做丈夫的,霍榷觉得脸面荡漾无存,怒道:“今儿你敢灌我侍妾药,明儿还不知道又灌谁药去,你早就在绝我子孙了。来人,把药给她吃,都没了大家才干净。”   王姮想不到霍榷会这般狠绝的,看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水,一时就怕了。   其实霍榷那里是狠绝的,是知道王姮没胆子喝的,给她个教训才这般说的。   巩嬷嬷在一旁恳求道:“求二爷饶了二奶奶,都是老奴的错,老奴这就吃了这药。”说完抢过那碗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这药是喝了一时还看不出好歹来,但王姮知道这药绝非是对女人好的药,哭喊着命人赶紧去请大夫来。   当夜巩嬷嬷行血不止,去了半条命。   这番情景,王姮那里就能甘心了的,次日把南阳伯夫人请来就开始闹,险些滑了胎。   韩施惠这头也不好过,被王姮整治得遍体鳞伤的,日日哭丧着脸给霍榷看。   霍榷被她们闹了几日,焦头烂额的,好不容易挨到休沐便出城奔袁瑶来了。   到时快近午了,霍榷将缰绳丢给郑爽,自己便往二门去了。   自那日郑翠见过霍榷后,便天天盼着霍榷来,故而小门楼处一有什么动静,她便立刻奔出来张望一回,虽每每落空,倒也没气馁。   这回田嬷嬷刚唤了声二爷,郑翠立马就听到了,急急开了镜盒查看妆容,见胭脂有些淡了赶紧补上,这才奔外头去。   霍榷正好走到垂花门前,“奴婢郑翠,见过二爷。”郑翠盈盈屈膝福身,等着霍榷和她说话。   要是往日霍榷还真会因她是郑爽的姐姐问上一两句,可今儿火大着便没理,只一头进了垂花门,留郑翠半曲膝地立在那里,上下不得进退不是。   田嬷嬷是多少年的老人了,一眼就看出郑翠那点花花肠子了,对她道:“既然你家兄弟来了,你只管招呼好你家兄弟,守好本分,内院你就不必进了。”   郑翠心中不快,可也不敢顶撞田嬷嬷,转念再想,自家兄弟是二爷的长随,让他引见比什么都方便,不能急于一时。想罢,心头那口气便顺了,道:“谢嬷嬷体恤。”   霍榷本是心烦气躁地进的门,刚要沿着抄手游廊往东厢房去,却见袁瑶就在院中。   袁瑶手拿棋谱坐在红木逍遥椅上,一身滚雪细纱的交襟长身窄袄,一支玉兰从衣角直到前襟,配上百褶的如意裙,清新明净,让刚从满府浓妆艳抹里出来的霍榷眼前一亮。   只袁瑶一心都在面前的棋枰上打谱,连霍榷来了都未曾留意到。   一片光斑随着风起风停,不时移动在她姣好的脸侧,边缘处晕出一圈融融的光环来,煞是好看。   看着这般娴静而专注的袁瑶,霍榷只觉心一时也跟着静了下来。   青素看到他正要提醒袁瑶,霍榷却竖指在嘴上让她别做声,悄悄地近了,和袁瑶同坐逍遥椅上。   原来袁瑶在打的是一盘残局,霍榷看了片刻后,伸手到棋盒捏了一枚白子落到一目空白处。   袁瑶起先是一愣,刚想说别捣乱,却发现了那枚白子作用非常,虽未能作活上边的白子,却适时地牵制住了黑子的进攻,缓了白子一口气,变数就有了。   可见这一子下得十分精妙。   袁瑶拧头见是霍榷,顿时双眼一亮,将一盒白子给了他,又命青素将棋枰移到他们两人之间,各执一子开始对弈。   霍榷从不知平日里总淡淡漠然的袁瑶竟然有这般多可爱可人的表情。   当他打劫了她的一角黑子时,她会不意间嘟起嘴来,不服气。   说起来袁瑶的唇色是有些浅的,可十分丰润,阳光投在上能润出十分柔软的光泽来,别有另一番的诱人。   霍榷笑了笑捏起一子落在不是她要害之处,只见她咬着下唇悄然窃喜,以为人不知,却不知她那小小的得意早便现在脸上了,那神情勾得人心头痒痒的,恨不得将她揉入怀中,好好耳鬓厮磨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idco扔的地雷,么么,(*^__^*)   正文51第十回拘心有术(四)   眼看着黑子局面一片大好,以为胜券在握了,袁瑶收拢战线,不想一子刚落下,霍榷却兵行险招反提了黑子三枚,战线瞬间崩坏。   袁瑶顿时急了,伸手便要拾起她落下的黑子,“不算不算,我方才看错了,从来。”   霍榷抓住她手,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起手无悔大丈夫。”   袁瑶却不依,也知道自己无理,赧然着双靥,道:“什么大丈夫不大丈夫的,我是小女子。”说着挣脱了手,就是要悔棋了。   袁瑶的手十分圆润柔滑,握在手中如似无骨,令霍榷不敢用力,倒让她不费力便抽了手,却使霍榷落了意犹未尽,偷偷摩挲这掌心。   将黑子重新落下,这下终于把白子给逼得无用武之地了,袁瑶这才笑了,“你输了。”   霍榷无奈地笑着摇头。   此时青素端来酸梅汤,霍榷一口饮了去,酸甜可口,生津止渴,还想再用一碗,袁瑶却拿过他的碗,道:“快午时了,空腹不宜多饮,一碗开胃就够了。”   袁瑶这般为他着想,霍榷觉得十分熨帖,道:“好,用了饭我们再下一盘如何?”   “小女子奉陪到底。”袁瑶豪气道。   霍榷想了会,道:“不过得设个彩头。”   “彩头?”袁瑶头微微歪着,“不知大人想要什么彩头?”   霍榷从身后抽长箫来,“姑娘若是输了,就抚琴一曲,在下要是输了就以箫和姑娘琴声一曲。”其实在上回袁瑶抚《云水吟》时霍榷便想以箫声和之,可惜当时身边并未带长箫。   这彩头说来说去还是袁瑶吃亏,不管输赢都得抚琴一曲,袁瑶自然是不同意,星眸溜溜一转,道:“大人尽占了便宜去,不成,若是大人输了,就带袁瑶道星棋棋社一游。”   霍榷挑挑眉,“也成。”   两人用过了饭,到东厢房摆下棋枰。   这回是霍榷执黑子,可他起手落子便是天元。(就围棋盘正中央那个黑点。)   袁瑶怔了怔。   初学的孩童都知道,金角银边腹中空。   霍榷第一子便是正中央的天元,这是有意让的袁瑶。   袁瑶不高兴了,嘟着嘴瞪他,但手下却不留情。   看她这般,霍榷却十分愉悦,一子一子稳扎稳打。   到今时今日袁瑶棋力是不差了,可和霍榷比起还是有差距的。   到了终局时清盘,袁瑶还是输了六目。   自然是不服输的,袁瑶气鼓鼓的,“常言好男不跟女斗,也不说让让我。”   霍榷听了朗声大笑,自然而然地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不许耍赖,快去拿琴来。”   虽有些不情不愿,可袁瑶还是谨慎以待,焚香净手,方落座在琴后。   看坐罗汉床上的霍榷一眼,袁瑶决定了曲子。   抬起皓腕,置十指于琴弦之上,一时拂过,音韵荡于指下,和畅而缠绵。   霍榷一听便知是《潇湘水云》,拿出长箫切于一点和上袁瑶的琴声。   琴箫合鸣,将云山之叆叇,杳雾之迷蒙演绎得淋漓极致。   一曲罢了,两人倍感酣畅淋漓。   霍榷将手中长箫一转,笑道:“更衣,我们到星棋棋社去。”   袁瑶顿时笑逐颜开,一时把霍榷也给感染了,也欢喜了起来。   也就添了披帛绕在肩头,一顶帷帽遮面,袁瑶便出来了。   因出侯府时,不曾想到要带袁瑶出门的,便未让马车跟了来,只得让郑爽去雇车。   见袁瑶这般简单便出门了,霍榷摸摸光洁的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车来了,袁瑶上了车,霍榷骑马一路在前。   进了城,倒也不急往棋社去,霍榷一路将她们带着往挹秀楼去了。   先前说过,挹秀楼和嫁衣坊是京城中绣坊中的老字号,就是如今唐家的纳锦坊也是不能比的。   到了挹秀楼,霍榷让袁瑶下车,选了一身衣裳便让袁瑶去换。   进去是位娇滴滴的俏佳人,再出来便是俊逸灵秀的美公子了。   青莲紫滚团花边的圆领比甲,云白箭袖的软绸中衣,藏青嵌白玉的腰带,头戴朱缨银冠,举手投足早没女子的矜持,目不斜视,落落大方。   霍榷只想叹一句,“上天到底集了多少的精华灵秀,才生出这样的人上人来。”   这可把不少人给看呆了。   霍榷心中不悦旁人的目光,但也未带到脸上来,让郑爽丢给掌柜的一锭银子,拉起袁瑶便走了。   到了棋社,霍榷虽不说,袁瑶也知他不悦,上前道:“兄长为何不悦,可是恼了弟玉树临风之姿,夺了兄长的风采。”   霍榷被她气笑了。   袁瑶和霍榷不想还会在此地碰上熟人。   自上了南山寺后,袁瑶便未再见过韩塬瀚了,如今再见,他一直以来的严谨中又多了可让人安心依靠的担当。   此时,社内人不多,且又都聚在一处观棋,故而十分安静。   “韩大人。”霍榷近前轻声招呼。   韩塬瀚回头,见是霍榷有些意外,为不影响旁人对弈观棋,连忙走到一旁这才和霍榷相互行礼问候。   正要问起袁瑶时,一位小公子从霍榷身后走出,唤韩塬瀚一声:“大表哥。”   韩塬瀚心头一颤,仿若又看到了当年那位神采飞扬的表妹了,不由得失神凝望了许久。   袁瑶和霍榷自然是察觉了韩塬瀚的失态,可不宜挑破,霍榷侧迈一步将袁瑶挡在身后,韩塬瀚这才回神紧忙说旁的,“霍大人既然有雅兴为何不和卫老对弈一局,卫老今日已七战七胜了,此时在后厢房休息。”   人生难得酒逢知己,棋逢对手,不说霍榷就是袁瑶也跃跃欲试,只见她在霍榷身后拉拉他的袖子。   霍榷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轻声道:“莫急。”   等到正在对弈的两人下到第两百三十四手时,韩塬瀚所说的卫老终于出来了。   这卫老是国子监祭酒,和霍榷的恩师翰林院掌院于正是多年好友,故而霍榷少时便认得卫老了。   见卫老出来,霍榷自然是要上前拜见的。   一番寒暄之后,便往棋上带,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手下见真章。   卫老手握白子,两人猜先。   霍榷示黑子一枚。   卫老公示手中白子,正好是奇数。   霍榷执黑子,卫老执白子。   袁瑶立于霍榷身旁。   霍榷起手打子于对方的左下角,卫老落子己方右下角,霍榷再打子于己方左星位,卫老相对之。   双方各落两子,各占两角,并无新奇之处,此时第五手到霍榷落子,不想他又直奔天元了。   围观的人虽然不敢做声,可还是起了些许骚动。   卫老却不为所动,继续落子。   下到第七十八手时,卫老吃黑子一枚,大定霍榷下边一带的局面。   此时霍榷黑子打中腹地,初时落在天元的黑子此时便见了效用,立时保住了腹地,全盘而言和卫老打了个平手。   下到第一百六十手,都可见霍榷是以守为攻,到这一手已见他构建的防御成形。   可到第一百六十一手卫老打子却吃了黑子五目,霍榷的形势不妙,观棋者心中暗道,黑子困局难改了。   到第两百零一手时,霍榷忽然断位劫争,反守为攻,直逼卫老较为薄弱的左三路。   眼看着要扭转局面了,卫老却堵了黑子的手筋,局面一时又难料了。   直到终局不清盘,还真不知谁输谁赢。   最后是卫老以一目险胜。   霍榷虽败犹荣,一局终了,袁瑶几乎是随之局面变化而起伏不定,双手隐隐攥出汗来了。   见袁瑶以一种敬佩崇拜的目光看他,那个男人会不心生满足感和成就感,霍榷自然也是。   霍榷和卫老讨论了一番刚才棋局得失后,便要告辞。   等到他们想起韩塬瀚时,只见他已走远。   他们那里知道,韩塬瀚是看袁瑶过得好,安心了,也劝自己该死心了。   霍榷道:“他八月便要完婚了,到时你可去?”   袁瑶方才还笑上眉梢的俏颜,慢慢散去,“如今那里是我想去便能去的。”后抬首看着霍榷,“大人能代为送份贺礼?”   霍榷点头,随意地要牵她的手走开,却抓到了一手的汗湿。   袁瑶乍然挣脱,一脸羞得通红,戒备地望霍榷。   霍榷这才想起自己孟浪了,刚要解释却听袁瑶道:“方才……方才看你对弈,紧张的。”   好半日才明白过来,袁瑶她在解释手为何汗湿,霍榷只笑望着她。   送袁瑶回到院子,天色不早,若是留饭了怕就赶不上进城了。   霍榷便只送袁瑶到小门楼不进去了,笑看着她进去。   袁瑶垂首进门,却在门边娇羞地一回头,道:“大人,休沐可还来?袁瑶也好备上好茶和棋枰。”   袁瑶这般神态,让霍榷不由想起一首词来,“和羞走,依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真是最贴切不过了。   霍榷骑在马上愣愣地点头。   一路上霍榷只觉得发飘,骑马冲过了自家府邸还不自知,让郑爽追了一条街。   然而霍榷好心情又未能保持多久,因他忘了早上出去时,撇下的烂摊子了。   烂摊子到了傍晚,那又出陈推新。   这回倒不来江湖追杀了,却上演三堂会审了。   霍榷刚一进门,就被人传到霍老太君的寿春堂去了。   里头不但霍老太君在,霍夫人在,就是南阳伯夫人也在。   这又得从韩施惠这个蠢的说起。   自差点被灌药毁了身子,韩施惠对王姮那是又恨又怕了,可依然阻止不了她想要儿子的心。   王姮就拿捏住她这心思了,让人寻了一无名方子来,哄了韩施惠拿去。   韩施惠那里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听人道是能养生怀子的妙方,她就信了。   山嬷嬷好心提点她一句,药可不能乱吃。   韩施惠还有几分警醒,便端了药给巩嬷嬷送去。   王姮自然是不让吃的,韩施惠就认定这方子一准是要她命的毒药。   能为她做主的霍榷此时又不在府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一咬牙闹到霍夫人那里去了。   霍夫人本想暗暗解决了不张扬,可耐不住王姮非要把南阳伯夫人给请来,闹到了霍老太君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按例逢星期一眉头是要休更了一天的,但眉头明天有事就改到明天再休更吧,后天星期三照常更新,(*^__^*)   正文52第十回拘心有术(五)   霍老太君端坐在上,霍夫人霍冯氏和南阳伯夫人王宋氏分坐左右下首。   王姮已是霍家媳妇自然坐霍冯氏身边的,只见她一脸的委屈,不时用手绢拭着眼角。   韩施惠则跪在堂中,用从未有过的理直气壮诉说着原委,指控着王姮的恶行。   待韩施惠一说完,王姮便开始大呼冤枉,激动得不时要昏厥过去,十分娇弱,吓得霍老太君几人急忙让她躺下,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又是吃药,这才缓了过来。   王姮幽幽睁眼,虚弱不已道:“老太太,太太要给我做主,我可真是一片好心。”   一直跪在堂下的韩施惠嘀嘀咕咕道:“好心,既然好心那为何你自己不敢吃那药。”   见韩施惠顶嘴,王姮却一反常态并未没气急败坏,看来有人从旁提点过她,有备而来了。   “太医可是一再嘱咐过的,我如今有孕在身断不可胡乱吃药。再者我如今得了身子不便服侍二爷,自然也是高兴你们能为二爷绵延子嗣的。前个儿听闻韩姨娘经水不调,便寻来了良方,没想好心却反遭人毁谤。”王姮把自己说得是贤良淑德、敬夫睦妾,贤妻良母之典范也不过如此了。   韩施惠嗤之以鼻,“前个儿才要灌婢妾虎狼药,巴不得婢妾死,今儿就找来了良方,说谁谁信?”   “你……”韩施惠不是顶嘴,让王姮瞧着就要装不下去了。   南阳伯夫人王宋氏赶紧道:“老太君,我们伯爷和我也不求怎样,只盼还我儿一个清白。”   霍老太君看看王宋氏,又看看王姮,道:“请太医。”   太医是侯府自己去请来的,人也是侯府认为是信得过且医术精湛的,故而方子会验出何种结果来,霍家都无话可说。   韩施惠那是一千个肯定那方子是毒药。   寿春堂房中一屋子的女眷,太医为避嫌就在上房外看了方子。起先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终有一句韩施惠是听懂了的。   “……实乃养身调经之良方。”太医边说边还一副实属难得的模样。   韩施惠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实除了她,所有人都是明白的,这本来就是王家母女挖的一个坑,给韩施惠来跳的,这韩施惠就乖乖来跳了。   韩施惠虽是妾,可她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是鸿胪寺卿,比良妾还要贵上几分的,故而就是王姮也不能把她给发卖了,能打发韩施惠的只有霍家的人。   留着这样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府里,女儿岂能好受?   于是南阳伯夫人便想了这法子,逼着霍家人把韩施惠给打发了出去。   见时机成熟,王姮才不会放过,立时道:“老太太,太太,上天有眼,终还我清白,不然就是委屈死了,也是个屈死鬼。”   霍夫人可不比韩施惠,可是在府里成精的人了,那里会去接你这话茬,可此时不说话也是不成的,于是她双手合十闭目道:“佛祖莫怪,我儿媳妇她是童言无忌。”后喃喃地念着佛经。   见霍夫人不接招,王姮在南阳伯夫人的提示下,抹抹眼泪道:“老太太,今而韩姨娘污我名声事小,可她这般一而再地闹得家宅不宁,日后有碍二爷仕途事大,这样的祸患留不得。”   韩施惠一听这才想起要害怕,跪爬到霍夫人脚下,恳求道:“老太太,婢妾……婢妾并非有意要污二奶奶的名声,这……这是误会,对,是误会。”又向王姮叩头道:“二奶奶,婢妾是鬼迷了心窍,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婢妾这一回吧。”   霍老太君瞥了眼南阳伯夫人,因方才南阳伯夫人说只要侯府还王姮一个清白,不求其他,一派南阳府是辨是非明事理的姿态。   现下她是什么都没说了,可要是镇远府不处置了韩施惠,和南阳府一比便不辨是非,不明事理的了,这比她说了什么更逼人。   自愿去做和被逼就范,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被她们母女逼着处置韩施惠,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   事至此,霍榷也知自己再不出面,王家这对母女便要得逞了,于是抖抖衣袍大步走进上房。   进了堂屋,霍榷也不急着定论是非对错,恭敬地一一给各位长辈请了安。   霍老太君有些疲惫道:“你来时,也清楚一二了罢,这始终是你后院的事,由你自己处置最合适不过了。”老太太这是将麻烦推给霍榷了。   霍榷自然是不敢不接的,看看得理不饶人的王姮,再看看哭得凄惨无辜的韩施惠,无声叹了一气。   思忖片刻后,霍榷一手指韩施惠道:“这自然是韩姨娘这不识好歹的不是了。”   闻言,王姮面上不禁畅快,终于逼得霍榷向她屈服了。   见女儿这般南阳伯夫人却皱了皱眉,只是现在不便说话,她只得按捺了下来。   霍榷又接着道:“这般挑拨是非,闹得家宅不宁的,打杀了也不为过。”   听闻要打杀了韩施惠去,王姮得意得旁若无人,连南阳伯夫人的几番暗示都没瞧见。   韩施惠则是被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爬来抱住霍榷的大腿哀求,“二爷,饶命啊!”   霍榷倒没推开,却对她道:“只如今你二奶奶怀有身孕,那里受得住这些个生死打杀之事。”   见霍榷忽然峰回路转,还拿她做筏子,王姮便急了刚要说话,又听霍榷道:“就算你受得住,我也要为我的孩子积些阴德。”   不说王姮,就是南阳伯夫人也无话可说。   这话说到这份上,要是王家母女还一味的逼着侯府处置了韩施惠,那就不是侯府不明事理,而是她们南阳府残酷不仁了。   这还未了,霍榷回头问站门外避嫌的太医,“这真是良方?”   太医十分之肯定道:“确是良方。”   “可安胎?”霍榷又问。   稍作思忖后,太医答道:“稍改几味,即可做安胎良方。”   “好。”霍榷大呼一声,让在场的人皆不明所以。   “既然良方是二奶奶千辛万苦寻来的,韩姨娘不识二奶奶的好心就罢了,二奶奶自己留用就是了。”霍榷笑道。   “你……”王姮被气得不轻,南阳伯夫人则在一旁示意她稍安勿躁。   霍榷又回头对太医道:“太医,这药你看一日得用几回才合适?”   太医回道:“这方子极好,就是平日里无甚病痛也可用一回,以调养身子。”   “才一回吗?”霍榷看向王姮,“二奶奶如今可是稍激动便气虚昏厥的。”   太医道:“那便早晚各一回。”   “真两回就够了?她前些时日还差点滑胎了。”霍榷又道。   到了这会子太医也听出味儿来了,于是一咬牙,“若是如此便使得用三回了,早中晚各一回,为保安心睡前可再用一回。”   这下王姮无端端就一天要喝四回药。   霍榷这才满意道:“二奶奶可听清了?”   王姮瞪着霍榷,贝齿都快磨碎了。   “至于韩姨娘……”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的韩施惠,一听霍榷又提起自己来,顷刻又浑身发抖了起来。   “作为侍妾却不敬妻室,罚她给二奶奶侍药吧。二奶奶也好就近管束了她去。”霍榷这是故意的,王家母女是想打发了韩施惠眼不见为净,他就偏要将韩施惠塞到她们跟前。   且韩施惠在王姮跟前,倘若有什么差池,王姮绝脱不了干系。   霍榷对韩施惠道:“你可服这罚?”   韩施惠连连点头,只要不是打杀了她去。   完了,霍榷还故意请示霍老太君、霍夫人和南阳伯夫人这样处置可好。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见了王家母女如今搬了石头砸自己脚,气早便顺了。霍老太君道:“嗯,为这些个嚼舌拌嘴的事损了阴德是不好了。韩姨娘你好生在你家二奶奶屋里学规矩,下回再生是非,定不轻饶。”   “是。”韩施惠忙不迭叩头。   她老人家都这般说了,南阳伯夫人一早便假惺惺表态不做追究的,就更没话说了。   一想到闹腾得鸡犬不宁的两个女人,霍榷便无力,当夜就歇外书房了。   不等休沐,第二日霍榷落衙,连侯府都没回就奔袁瑶处来了。   田嬷嬷开门,见霍榷从轿上下来,头戴乌纱帽,身着白鷴补子的青袍,腰配银钑花的束带,吓了一跳,“二爷,这是有公务?”   霍榷是一来袁瑶的院子就难得好心情,不由得也和田嬷嬷贫上两句,“爷我是来核查田嬷嬷你值守门房之时,可有收受贿赂玩忽职守,不然莫怪本官铁面无私了。”   田嬷嬷是知趣的,赶紧凑趣道:“求大人明察秋毫。”   早听到动静出来的郑翠,在田嬷嬷身后探头,佯装找自家兄弟郑爽,让霍榷看了个正着后似受惊的鸟兽,又躲回了田嬷嬷背后。   田嬷嬷强忍住不给她白眼。   虽只一眼,霍榷还是能看出她眉眼处和郑爽的几分相似来,道:“这就是郑爽的姊妹?”   郑翠刚要步出回霍榷的话,田嬷嬷就先她一步,既然你要躲那就让你躲个够,粗壮的身躯把郑翠给挡了个结结实实,再回道:“回二爷话,没错就是她。看老奴糊涂了不是,拦二爷在门口算什么事,二爷快请,我们姑娘在书房。”   袁瑶在书房看书,听到动静抬头,见霍榷一身官袍便进来了。   这般打扮的霍榷,袁瑶还真未见过。一身官袍令他比往日更显英武挺拔,让袁瑶愣了好一会儿。   霍榷很满意袁瑶的反应,便逗她道:“不认得了?”   袁瑶这才觉察自己的失态,微微熏红了脸,起身绕过书案上前去迎他,“大人怎么这早晚来了?”   霍榷道:“来躲清静了。”   袁瑶把他引到书案后坐下,“那怎么不换身衣衫再来,看你这一身不但拘着你自己不得随意了,也拘着我们不敢上前了。”   正说着青素端茶进来,远远就递给了霍榷,不像往日还敢凑趣两句,这会子是不敢造次了。   袁瑶佯嗔道:“看你把我丫头给吓得。”   霍榷笑了笑,“落衙前让郑爽回府去取家常衣衫了,这会子也该来了。”   听他这般说,袁瑶赶紧吩咐下去烧水,并开了作客房的西厢通风,以备霍榷更衣梳洗用。   也不过闲话的功夫,便见郑翠就捧着霍榷的衣衫进来回话了,“……我那兄弟说,回府的时候二奶奶身子不适,是韩姨娘收拾的两身衣衫。还问二爷今晚是否是不回府了?”   霍榷不答,反笑看袁瑶。   袁瑶瞪他,“大人自然是要回府的,不然他住哪里?青素还不快扶大人到客房更衣。”   自古民怕官,青素自然也是。就霍榷这身行头,青素是不敢去扶他的,只得去接郑翠手里的衣衫,不想郑翠躲开了,还很机灵麻利地跟霍榷去了西厢房,她这是要服侍霍榷更衣   正文53第十回拘心有术(六)   这些袁瑶自然是瞧见了的,对青素微微摇头。   袁瑶也是知道的,她和青素都是姑娘,服侍一个男人更衣的确是诸多不便,一时便默许了郑翠的擅作主张。   再者西厢房里还有田嬷嬷和苏嬷嬷,不怕郑翠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来。   田嬷嬷和苏嬷嬷见进来的是郑翠,有些意外,但也没露在脸上。   郑翠将霍榷的衣裳小心放到房里的架子床上,见一套是冰蓝的,一套是莲青的,便问霍榷,“不知二爷想换哪一件?”   霍榷刚要说随意,想起袁瑶今日着的是月蓝的,便道:“那就蓝的。”说着便走到屏风后。   田嬷嬷刚将霍榷脱下后搭在屏风上的官服小心拿下了,这郑翠就将霍榷指定要穿的那套夏衣搭上了屏风,后接过田嬷嬷手里的官服,自顾着折叠去了。   田嬷嬷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霍榷换好了衣裳,刚要自己拿下乌纱帽,郑翠又过来了,“二爷,奴婢帮你。”踮起脚,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见胸前的起伏贴了过来。   郑翠的这份殷勤不说田嬷嬷了,就是霍榷也看出来了。   等苏嬷嬷给他束了腰带,连发冠都没戴就往东厢房来了。   郑翠见了拿着发冠在身后一路追着,“二爷,奴婢还没给你戴冠呢。”   在东厢房的袁瑶早便听着了,见霍榷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进来,往次间罗汉床去。   袁瑶拿着书抬眼望着追在后头的郑翠,道:“把发冠给我吧。”   郑翠只得将金冠讪讪地递给了袁瑶,转身要退出去,袁瑶却唤住她了,“翠姐。”   以为袁瑶这是要留她,郑翠紧忙应道:“奴婢在。”   袁瑶却拿着发冠独自走向坐罗汉床上的霍榷。   无须袁瑶说话,霍榷就自己低下头来给袁瑶别冠。   袁瑶小心将发冠扣住霍榷的发髻,小心调整了下再用金簪别上,这才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那志气的,我自然是不会拦,只是我这庙小,容不下大佛。”   这话听见的人都知道是说给郑翠听的。   郑翠如今是悔不当初放着好好的侯府不去,心想应该为时未晚,只要在霍榷面前殷勤些。   退一步再想,就是霍榷看不上她,可袁瑶是知道她是不能有身子了的,今后若是进了侯府,带在身边用来固宠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郑翠心是这般打算的,明面上她还是得有些顾忌的,只袁瑶这话没明说是给谁听的,她便佯装不懂了,只盼霍榷是听懂了的,看在她兄弟的份上带她回侯府。   可等了半日,却没见霍榷有何反应,瞥眼过去,只见他一味地喝着袁瑶递来的绿豆汤,吃着绿茶做点心。   “翠姐,明儿你到纳锦坊去吧,在那你的手艺才得以致用了,不算浪费了。”袁瑶柔柔地说这话,却对郑翠打击十足。   郑翠一时慌了,冲进来跪在地上,“姑娘别赶奴婢走。”   霍榷看了袁瑶一眼,依然未打算干预。   袁瑶扶郑翠起来,道:“我又没说要赶你,只是以你的手艺,一年到头就给我做几身衣裳而已,大材小用了,不如去绣坊,下了工还回我这住着就是了。”   郑翠还不死心,可怜巴巴地看向霍榷求援,“二爷。”   霍榷这放下汤碗,接过青素递来的湿巾,拭拭嘴又擦擦手后,道:“你家姑娘说得挺好的,以后就让郑爽到绣坊去看你就成了。”   见无望,郑翠只得恹恹地退了出去。   “既然起了这样不干净心思的,也要不得了,你也勿用看在我的脸面上,直管打发了就是,我自会和郑爽说。”霍榷虽这般说,但极欣赏袁瑶这般直点要害的做法。   不似王姮张口就是大呼小喝,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闹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忘了,当初到底是为那般大动的干戈。那里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模样。   袁瑶却道:“她也是个可怜的,只是一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次敲打后若是能死心了就好,何必将人赶尽了去。”   “罢了。”霍榷呷了口茶,又问道:“你方才说什么纳锦绣坊?好似挺相熟的。”   闻言,袁瑶蓦然目光躲闪了起来,那欲盖弥彰的,模样很是惹人,“怎会,大人又不是不知,袁瑶初来乍到的,在这人生地不熟。”   霍榷见她这模样就忍不住逗她,直起身子越过罗汉床上的方几欺近袁瑶,“嗯?真的?”   袁瑶只得往后挪,最后退无可退了,只得求饶道:“我说,我说,我说还不成吗。”急急将霍榷推开,道:“不过是拿了大人的名帖,帮了对门的妯娌一个忙,她们送了我四成干股作酬劳。”   霍榷伸手过来,“原来打了爷的旗号,那爷可要分成。既然你也只得四成干股,我也不要多,就给我三成得了。”   袁瑶顿时一双杏眼瞪得圆溜,“大人,你这还叫要得不多,要是要多了,袁瑶岂不是还要倒贴。”   见她气急败坏的,霍榷一时笑歪在引枕上了。   知道被戏耍了,袁瑶立时唤青素道:“青素叫郑爽备好轿舆,大人要回府了。”   这是要撵人了。   霍榷赶紧安抚,费了好大劲,还赔上了前朝名家棋谱的孤本才把袁瑶给哄了下来。   袁瑶见好就收,道:“来时大人说躲清静,可是府中不安宁了?”   说起这事霍榷烦得紧,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袁瑶听。   这一番诉说下来,霍榷口干舌燥,本想问袁瑶有何高招,却见袁瑶团扇掩口,笑意强忍,憋得一面桃红。   “想笑便笑。”霍榷这话本就没真让袁瑶笑的意思,可袁瑶却真笑开了,一时花枝乱颤,东倒西歪。   霍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再笑可轮着我恼了,到时看你拿什么哄我。”   袁瑶赶紧止住笑声,指尖挑去眼角的泪花,唇上的笑意却是如何都散不去的,道:“大人莫恼,袁瑶帮你出谋划策就是。”   霍榷一副不信的神色,“你的计策若是灵验就罢了,若是不灵你当该如何?”   袁瑶豪气万千道:“那袁瑶听凭大人处置,绝无怨言。”   “好。”霍榷等的就是袁瑶这句。   “若是袁瑶帮大人安定了后宅,大人又当如何谢我?”袁瑶不吃亏道。   袁瑶爽快,霍榷自然也不含糊了,“随你说。”   “要我说,”袁瑶稍稍侧头想了一会子,“那今后大人与袁瑶对弈,让子二十五。”   “让二十五子,”霍榷佯装出被趁火打劫般的苦笑,“你当你还是初学吗?”   “看过大人的棋艺,袁瑶深感往日所学都不过是旁门左道,一概摈弃了也不可惜,好跟大人从头学起,你说袁瑶这算不算初学?”袁瑶笑道。   袁瑶这话,霍榷是大大受用的,举手道:“成,若是帮我安定了后宅,就收你这弟子了。我们击掌为誓。”   “好。”执住袖口,袁瑶举手和霍榷三击掌。   霍榷心中感觉了下掌上余下的柔软,嘴上却道:“有何妙计还不快说来。”   袁瑶伸出一指,“大人只需对你韩姨娘说一句,后宅自然安宁。”   霍榷微微一怔,“对她说一句什么?”   袁瑶压低了声音,守在东厢房外的青素都没听清。   只霍榷听了袁瑶说的,将信将疑,“这……真得用?”   袁瑶也不多解释,“得用不得用,大人试过便知。只大人必须说得直白些,不然我那表妹可听不懂。”   霍榷看袁瑶这样自信,便道:“那姑且试一试吧。”   “那大人赶紧家去吧。”袁瑶说完便催促霍榷。   霍榷哭笑不得道:“好个过河拆桥的,好歹也留我饭吧。”   袁瑶却道:“那些话就该在家饭时说才适宜。”   还从没人敢这般赶过他,可霍榷却无由来地觉得甘之如饴,便纵容了她,道:“行,我家去。”   袁瑶将霍榷送到门外,还不忘嘱咐一句,“大人可别一去不复返了,袁瑶可等着大人的棋谱。”   霍榷从轿子里探头出来,佯怒道:“说一千道一万,原来还是为了棋谱,不来也罢。”   袁瑶笑道:“大人可别忘了我们的击掌之誓。”   霍榷只得连连摇头,大呼上当了。   看轿子出了胡同口,袁瑶才带着青素她们回院子。   回了上房,青素不解地问:“看霍大人也是有留宿的意思,姑娘为何没留?”   袁瑶不复方才的神色,依旧是那淡淡的漠然,荣辱不惊,“你可知世间最难得的是什么?”   青素想了下,“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袁瑶却摇头,“是求而不得。”   十三娘说过,男人最是奇怪的,若是白送到眼前,他们还不稀罕,反而是千辛万苦也得不到的,一生恋恋不忘。   故而得让男人求而不得,这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暧昧二字。   可暧昧最难掌控,轻了对方感觉不到,白搭了;过了则会让对方得了手,功亏一篑。   袁瑶的话青素不明的,可袁瑶不愿细说,她便不纠缠了,“那姑娘为何现在便帮大人安定了后宅?若是他以后不来了,怎的是好?”   “使他后宅不宁,不过是让他对比出我这的好来。如今他已明白便够了,不然他总在处置房前屋后的琐碎事,如何得闲来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nna亲的地雷,么么,(*^__^*)   正文54第十回拘心有术(七)   霍榷一手随着轿舆的晃动的节奏敲打在膝上,一手两指虚托在下巴,嘴角含笑望着轿外的,瞥见郑爽正牵着马跟在轿旁,面上慢慢沉了下来,“郑爽。”   闻声殷勤地走到轿窗,“小的在。”   “回头告诉你姐姐,人贵有自知之明,让她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再有下回便提脚卖了。”霍榷低沉绵长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凌厉来。   郑爽吓出一身冷汗了,他跟霍榷多年,知道这位爷对下头的人多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并非是霍榷放纵了下头的人,而是知道自然有管事的管束这些,一旦作为主子的张口训斥了,那可没好果子吃。   姐姐到底作什么了惹得二爷生气了?郑爽战战巍巍地回霍榷的话,不敢多问。   镇远府里正为避暑之事而忙乱,霍榷一房的院子自然也是,满院子的凌乱,想寻个落脚处都不易。   谁不愿被笑脸相迎,谁乐意一进门便见妻子仇人相见般的嘴脸。   这番落差,一时越发突显袁瑶的善解人意,霍榷恨不得扭头便走。   然妻妾不睦实是大忌,霍榷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在正间堂屋的榻上坐下。   在王姮跟前赔了一日小心的韩施惠,见到霍榷如见救心,悄声挨了过来,有意无意地露出被掐了一圈青紫的手腕,“还以为二爷今儿不回府了,可用饭了?可要婢妾给您传饭去?”   “嗯。”霍榷未多言。   霍榷竟然没察觉她受伤了,这让韩施惠有些失望,但还是赶紧去摆饭。   等饭摆好,霍榷见满桌的荤腥辛辣,一时又没了胃口,只一味地扒着饭就着蔬菜。   好不容易见霍榷用完饭漱了口,韩施惠又赶紧问:“二爷今晚歇谁屋里?婢妾好让人去安排。”话是这般说,可那面上是写的却是“来我屋里”几字。   听了韩施惠这献媚又僭越了本分的话,霍榷的眉头紧了紧又松开了,道:“妻便是妻,妾便是妾,爷要歇那处何时轮到你一个妾室安排了。”   韩施惠一惊,赶紧跪下认错道:“二爷息怒,是婢妾僭越了。”   里屋传来王姮的冷笑声。   霍榷也没似往日那般立时扶韩施惠起来,“听说太医也给你请了脉,若是有了身子,不论二奶奶这回诞下的是爷的嫡长女还是嫡长子,你的孩子都得养在二奶奶屋里的。”霍榷尽量直白地说。   韩施惠倍感愕然,“为……为什么?”   “若是二奶奶生下嫡长女,岂能容庶长子的存在,自然是得记二奶奶名下当嫡子养。若是二奶奶生下的是嫡长子,那就给长子做伴吧。”   千辛万苦生下孩子还不是自己的,那还怀什么鬼。韩施惠顿时萎蔫不振了。   说完,霍榷也不多留,又是一夜歇在了外书房。   王姮笑得不可一世地从里屋走出来,对韩施惠道:“听清没?妻便是妻,妾永远是妾,还妄想母凭子贵爬到我头上来,你做梦吧。”   韩施惠不一心想怀身子给王姮添堵了,王姮就安生了,除了不时整治下韩施惠,就没折腾出什么大事了,她安生了霍榷的后宅自然就安宁了许多。   霍榷十分讶异,本以为后宅不宁一直是因王姮,故而他对韩施惠颇多袒护,没想竟然是韩施惠。   又是休沐,霍榷在外书房找出那本珍藏的前朝名家棋谱孤本,小心地抚过,袁瑶也是爱书人,交给她自然是放心的,也可想象得出她得到书时的欣喜之情。   想到此,霍榷也不由得由心而笑。   换一身出门的衣衫,带上郑爽便往城郊去。   小门楼的大门一开,便见田嬷嬷一拍大腿,欢天喜地道:“二爷,您可算来了,不然我们姑娘可要奔侯府去了。”   闻言,霍榷面染笑意,“你家姑娘奔侯府去作什么?”   “姑娘说,去讨债。”田嬷嬷煞有其事道。   “哈哈……”霍榷朗声大笑着往院内去。   每回来总见姐姐出来相迎的,这回却不见踪影了,郑爽十分纳闷,拴好马匹便往郑翠住的倒座房去,虽不是人去楼空的景象,但也是不见人踪的空寂。   瞧田嬷嬷得了空,郑爽就赶紧走去问:“田妈妈,我姐姐呢?”   田嬷嬷先是看了眼郑翠的房间,安抚道:“二爷该和你说了的。”   郑爽挠挠头,“二爷只说,让我告我姐姐瞧清自己的本分。”   田嬷嬷点头,“若是在别家,敢有那样不干净的心思早便提脚发卖了,留不得,也就是我们姑娘心胸宽大,让她去绣庄了。”   霍榷没细说,郑爽自然是不敢细问的,只得问田嬷嬷,“我……我姐她到底怎么冲撞二爷和袁姑娘了?”   田嬷嬷看看左右,在郑爽耳边说了几句,郑爽只觉背项一寒,只道:“这要是在侯府,可是要被打死的。”   “可不是。”田嬷嬷道。   “田妈妈,我姐在哪家绣庄?我……我要去看看我姐。”说完,郑爽便要往外头冲。   田嬷嬷赶紧扯住他,“你别急,二爷还在这呢,你这要是出去了,二爷寻不着你,有你好果子吃的。况且你姐下了工还会回这来的。”   这头,霍榷拎着一包袱的书,正站东厢房大敞着的雕回字纹窗外。   袁瑶身着鹅黄遍地金丝绣花的襦裙,一如院中穿透枝叶投映在地的光斑般灵动轻盈,只见她坐窗内的绣墩上一手拿书,一手翻书,姣好的容颜上微露娇嗔,双目不离书页就是不看霍榷。   霍榷故意欺近,用身形挡了她的光。   袁瑶便转个方向。   霍榷又过去挡,袁瑶再转,霍榷再挡。   见这人无赖上了,袁瑶抬眼瞪他,“你谁?不认得。”   惹得霍榷一阵大笑。   袁瑶气得拿书到正间的书桌后坐去。   霍榷摸摸鼻子,进了门,将一本书慢慢晃到袁瑶眼前。   袁瑶恼了,刚要挥开却蓦然看清书面上的字,面上的恼怒便慢慢散去了。   霍榷又故意将孤本藏在身后,“这下可认得我了?”   袁瑶站起来一跺脚,“若不是大人欺哄了袁瑶,迟了这些日才来,袁瑶那里会和大人置气。”   “这几日朝中事多了些,二来皇上准备到行宫避暑,实在□乏术。”霍榷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便原谅你食言一回了,给我吧。”袁瑶伸手。   霍榷笑着将书给她。   孤本一到手,袁瑶果然是欣喜若狂,如获珍宝般,这便撂下霍榷小心捧书到次间的罗汉床去了。   让霍榷不由得大呼,“姑娘这是打完斋不要和尚了。”   见他这副怨妇状,袁瑶“噗嗤”地笑了,走过来福身道:“那不知这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霍榷也不客气,“贫僧正在化缘,见施主面带和善,有心请施主布施斋僧,就不知施主是否愿与贫僧结下这佛缘。”   袁瑶又笑了,用衣袖掩住口鼻,道:“没用早饭便直说。”   没一会儿,苏嬷嬷端来一小碗小米粥,和一个攒盒,盒中各色点心。   其中荸荠糕最合霍榷口味,软滑爽韧,甜而不腻,一下便吃了三块。   见袁瑶在一旁伺候,霍榷便让她坐下一同用。   袁瑶知道他这是有话要和她说,便遣退了青素和苏嬷嬷。   在用完最后一口小米粥后,霍榷这才道:“这回随皇上去行宫的名单中,没有娘娘。”   这是失宠的标志。   袁瑶缄默了许久后才道:“敌强我弱,韬光养晦方能再谋后策,且最难的还并非此时的蛰伏。”   霍榷叹了口气,“我明白,时势大定后如何复得宠,才是关键。”   袁瑶点点头,“身在后宫,不得宠只能任人践踏。”   霍榷一时不语,袁瑶轻声问道:“大人可还觉得遗憾?”   霍榷却不答,反问道:“那日在南山寺抚《枯木吟》的人是你,可对?”   袁瑶并未否认,“是我。”   果然如此,霍榷又问:“那为何当日放任了施惠冒名顶替你?”   袁瑶站起身来,望着窗外,“表姐是大人心中的遗憾,又何尝不是袁瑶心中的遗憾,不只大人想弥补那遗憾,我也一样。”   霍榷起身走去罗汉床,“可似乎我们都错了,施惠她代替不了……”霍榷斜靠在罗汉床上,望着窗外。   往时每每提起韩施巧,霍榷总觉沉重而酸涩,压抑得他几乎不能呼吸,可今日却没了那份沉重,只余下淡淡的酸……   两人默然相对许久,霍榷忽然问道:“你为何喜欢海棠?”   袁瑶怔了怔,见霍榷正望着她落罗汉床上的海棠花纨扇,道:“我出生之时,家中的西府海棠突然盛开,祖母玩笑说是海棠仙子下凡,便以海棠作我乳名。”   海棠,我的海棠儿……   已经许久没人这般唤过她了。   想起母亲,袁瑶双眼忍不住泛起了雾气,却忽然听到一声,“海棠。”   声绵远而轻柔,无端触动了心弦,袁瑶慢慢抬头,就见霍榷目光悠远,不住喃喃道:“海棠,海棠儿。我记得海棠花还有另一别称,就叫——解语花。”说着,霍榷收回目光望向袁瑶,意有所指地笑道:“名副其实。”   袁瑶忽然不敢对上他的眸光,因他眼中有太多的温柔,令她心头莫名的怦然。   正文55第十一回以才侍君(一)   围棋让子皆有定数,棋力差距大的最多让二十五子,置于指定的位置上,终局还须贴还对方十二又二分之一子,贴还后双方各占一百八十又二分之一子,则为和棋。   霍榷看着让了二十五子后满盘的黑子,白子无从落脚,再看袁瑶俯首桌上,双肩不住的颤抖,不时传来闷闷的笑声,让霍榷苦笑不已,道:“徒儿该出师了,不然为师府里的书便要全搬你这来了。”   袁瑶从两臂间抬起头来,泪光点点积蓄在眼角,道:“那大人可服了?”   霍榷连连点头,“服。”   “那琴谱就归袁瑶了,辛苦大人下回记得带来。”袁瑶是得了便宜卖乖。   霍榷在她额上轻弹了下,“好个趁火打劫的丫头。”   袁瑶捂住额头,笑靥浅浅,“大人,你的琴谱只有给我才不亏。”   “大人,”青素从外头进来福身,双手递给霍榷一份文书,“郑爽说这是方到府里的文书。”   霍榷接过只匆匆一瞥,方才还在的笑意慢慢收起了。   袁瑶见霍榷这般神色,立时让青素出去令不许人靠近,再去将书房门掩上。   霍榷已走到书案后,一撩身后的袍脚端坐在圈椅上,目光一直不离那文书,“要出大乱子了。”   袁瑶没问,走到书案旁,往砚台里舀上三小勺清水,一手执袖,一手执墨,轻而缓地研磨。   待到霍榷将文书看完,取笔舔墨时,墨色浓淡刚好适宜。   只见霍榷奋笔疾书,一时书房内银针落地也有声。   袁瑶沏上一碗茶置案上,让霍榷随手可取,将琴桌上的宣德炉捧来,埋上香,再回到砚台旁,继续磨墨。   约莫半个时辰后,霍榷方歇了笔,看都没看便抬手去端一旁的茶碗,吃了一口,茶温刚适宜入口,霍榷却一愣。   现下想起,似乎不论他何时端起,总是茶温最适宜之时,不由得微微抬眼看向正在埋香的袁瑶。   诗中常言的,“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也不过如此了吧。   察觉霍榷的目光,袁瑶抬首只见他脉脉温情地望着自己,心头又无端悸动了几番,不想被他看出心绪,便道:“大人?可是茶凉了?”说着要去接过,“吃凉茶可不好。”   霍榷笑着摇头,放下茶碗起身了,“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家去与父亲仔细商议。”   袁瑶紧忙唤田嬷嬷,“田妈妈,让郑爽备好马车,大人要回了。”吩咐完又回到书案便,将书案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妥当,交给青素捧着。   霍榷方迈出东厢房,却顿了一步,回头道:“等我用饭。”这才大步流星出门去。   闻言,袁瑶稍稍一愣,青素看看自家姑娘掩嘴偷笑,几步赶上霍榷。   自祯武帝去了行宫避暑,京中权贵也一并出了京城,纷纷在京郊的庄子上住下了。   镇远府自然也不例外,只那后霍榷每日落衙便到袁瑶院中,有时用了饭会办些公务,又或和袁瑶对弈两盘才回山庄去。   若是休沐日,霍榷更是一日都在袁瑶院中,晚时方回。   留饭是自然的,可没得像他今日这般的,都家去了还回头来用饭的。   袁瑶知霍榷算是被她拘住了心,但自古以色媚君,色衰恩亡,以才侍君,方能地久天长。   想罢,袁瑶也随之步出,只是她忘了问自己一句,为何想要那天长地久?   而霍榷所说的大事,在不久之后袁瑶便知了。   京城以至周边的省份,自上次霍榷来避雨之时下过一场,便再无半滴雨水了,眼看着旱情严重,工部奏请祯武帝暂时引白海之水灌溉京郊的农田。   京城不管是内外护城河,还是紫微皇宫的护城河之水一概引自白海,一旦引水灌溉,有可能使护城河枯竭,朝中自然有反对之声。   祯武帝却当机立断,准了工部的奏请,引白海之水用于水利灌溉。   此举初衷本是要缓解京郊一带的旱情,而京郊一带宗室勋贵的功勋田不少,又处于上游,有些人家自私只顾自家,将水源都断在了自家的田里,下游的百姓未得半滴,其中以南阳伯王諲的堂兄弟周阳伯王允家最甚。   百姓为求生计不得已半夜里悄悄去挖那些功勋田的水,以至于和周阳伯家起了冲突。   周阳伯仗势打死了人,为掩人耳目还将那些人的家人私下收监,不想事件越演越烈激起民变。   民变自然是被镇压了下去的,本周阳伯王允是要褫夺了爵位的,可祯武帝耐不住太后又是哭诉求情,又是一时大病不起了,只得从轻发落了。   一时舆论纷纷,此时一篇声讨檄文在京城中暗暗盛传,袁瑶因霍榷也有幸一睹为快。   那日霍榷落衙到袁瑶院中来,见袁瑶在院中捧书而读,神神秘秘地遣退了左右,牵起袁瑶往东厢房去坐罗汉床上,又自去将书房门给掩上了。   袁瑶睁大双眼闪亮而好奇地望着他,“大人这是做什么?”   霍榷竖指在唇上,从袖中一卷纸来,道:“轻声些。”   袁瑶早便被他的顾做神秘给感染了,竟然有些紧张了,接过纸卷展开从头看去,原来是篇文章。   霍榷站她身旁,目光从她肩头越过,与她一并赏文。   文章并非长篇大论,可字字珠玑,一气读来激人奋起,倍是酣畅淋漓。   袁瑶指着文章末处,“好个‘再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再给眉头活八百年写不出这种掷地有声,霸气十足的词句来,这借的是骆宾王的《讨武檄文》了。)   霍榷却赶紧将她口捂住,“我的姑娘,小声些。”   袁瑶缩了缩脖子,霍榷这才放下手来,袁瑶问道:“这到底是谁所做?”   霍榷与袁瑶并坐一处,轻声道:“司马空。”   “司马空?”袁瑶抿唇回想道:“就那个传言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不测之术的司马子隐?”   霍榷点头,评说道:“看这文章事昭理辩,气盛辞断,可见此人并非浪得虚名,确有才学。”   袁瑶连连称是,又指着文章中的一处,“特别是此处,你看……”   两人为这文章并肩而坐,促膝而谈,不知不觉更深露重,还觉意犹未尽。   这篇檄文最终还是被御史送到了祯武帝面前,当那御史慷慨激扬地控诉司马空狂妄自大,蛊惑人心之时,祯武帝却将文章看得连连拍案叫好,称其有大才,并下旨谁能请得司马空出山为朝廷所用,重赏。   一时震惊朝野,王家颜面顿时扫地,太后真病了。   得此旨意,众皇子纷纷效仿刘玄德茅庐三顾,其中以淑妃所出的大皇子,已故周阳伯王允之女敬妃所出如今寄于王皇后名下的二皇子,和先皇后所出的五皇子,三人最为活跃。   然司马空却自称不过是粗俗山野村夫入不得大堂,一一辞了,但祯武帝并未放弃。   八月初一,风轻云净,骄阳似火,京城和往日并无不同,只韩白两家喜庆非常。   吉时一时,韩塬瀚着公服乘马,簪花披红,从白家迎出白灵后便绕城游街。   路人见仪仗倒也纷纷让路,让其先过。   只见路边一辆一等寻常的青松帷幄马车旁,霍榷绯衣白马,驻足笑望他走来。   今日不便多叙,韩塬瀚便在马上向他一拱手抱拳,不想在经过那马车时,只见车窗内有素手挑开帘子,隔着纱窗可见一人在内,韩塬瀚倏然勒马,迎亲仪仗不得不停。   霍榷看看马车,后下马拱手笑道:“本应至府上一贺,却怕唐突了,只得在此献上贺礼,聊表心意。青素。”   听闻霍榷唤青素,韩塬瀚一时僵直了身躯,车里果然是她。   只见青素应声两手托一锦盒从马车里出来献上。   韩塬瀚赶紧下马,两手接过,里头是两方鸡血石素方章,上刻“白首双星”四字。   望着马车,韩塬瀚欲言又止,霍榷却拜别上马,带着马车拐进出城街,出城去了。   八月桂花香,霍榷带袁瑶出了城一路往落霞山去。   远远的,风便将香气轻送而来,袁瑶一刻都等不得了,不待青素放下脚凳便跳了下来,吓得霍榷赶紧过来扶,道:“看你急得,桂花又不会跑了。”   袁瑶戴上帷帽与霍榷一道拾阶而上,只觉香气飘渺,犹是引人,不禁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此时已走到石阶顶上的霍榷,并未回头只放眼面前,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袁瑶抬头,已可见树影婆娑,不由几步并紧,蓦然眼前豁然。   葱茏枝头点点金黄细细碎碎缀在上,风起吹落金黄漫天,一时林间遍地,如金沙遍地之西方极乐。   袁瑶纵情奔穿梭在林间,霍榷笑望,回头接过郑爽捧来的玉笛。   一时笛声清脆,缭绕林间,引的鸟虫和鸣。   袁瑶在霍榷的目光中慢慢步回,虽看不清那羽纱之内的面容,但可知她在笑。   只见她忽然摘下帷帽,抽出青素捧来的长剑,顷刻间玲珑水袖,剑影刀光。   古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再看她那来时如雷霆收震怒,罢时如江海凝清光,霍榷自觉袁瑶是不输公孙大娘的。   一曲剑舞,将霍榷看得如痴如醉,正是青梅煮酒英雄调,轻舞飞扬美人俏。   然,天公不作美,一场滂沱大雨忽然而至,却难得地缓解了京城的旱情。   幸得山中有一庄园,袁瑶和霍榷得以暂避。   那庄园这般恰巧竟是司马家的,袁瑶看了眼霍榷,这里头又有多少是他人为的偶然?   正文56第十一回以才侍君(二)   持才之人多有傲骨,这司马空自然也有几分桀骜,倒是司马夫人快人快语。   司马夫人四十有余,形容富态,笑容可掬,乍一看还有几分大肚能容天下事,笑口常开世间人的洒脱。   见霍榷正和司马空礼数周全地客套,司马夫人便一把抓袁瑶,道:“咱们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没他们这般多虚礼的,让他们这些礼数周全的自顾说去,我们进屋。”   被司马夫人说是礼数周全的二位,嘴上虽在客套,可不难看出他们是相识的。   袁瑶在被司马夫人拉开时,顺手在霍榷手上掐了一把。   霍榷知道袁瑶这是恼他哄了她来却别有目的,霍榷自然是不敢做声的,只得咬了牙忍着,见袁瑶和司马夫人进了屋,又不禁莞尔。   司马空向霍榷一拱手,“若景升来是与我论道古今吟诗作对的,我自然是不亦说乎,可若是再来劝我为朝廷效力的,那便恕在下招呼不周了。”   霍榷不由苦笑。   袁瑶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霍榷表字景升,但他有官职在身,除去长辈好友,一般都称他大人或公子,司马空却直呼他表字,再看他们两人虽认识,却还说不上是好友,故而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霍榷隐瞒了自己乃朝廷命官的身份。   再想今日霍榷让她素衣简从,他自己也是一身寻常富庶人家的装扮,知他不想以权势威逼,真心想结交司马空这个人的。   “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司马夫人嗷的一声河东狮吼,可转脸对袁瑶又笑眯眯了,“我家老爷不通庶务,一心只做那风流隐士,巴不得连身上的虱子都带点风流清高的酸劲儿,谁说都不听。”   这下轮到司马空苦笑了。   袁瑶也不禁掩嘴轻笑,可袁瑶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司马夫人看似口直心快,但在言语中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袁瑶了,倘若霍榷想让你从我这突破,那也是没用的。   司马夫人拉过袁瑶的双手,将袁瑶那是一个上下细细打量,口中不时啧啧,“好标致的人物,难怪剑舞得那般好看,就跟画里出来似的,连我家老爷都说什么矫如游龙惊鸿。”   袁瑶有些意外,原来方才林中还有别人,不由得谦逊道:“袁瑶献丑。”   司马夫人却爽快道:“我是说不出那什么游龙游风,金红还是银紫的,可好看就是好看。原来姑娘姓袁呀,可有人家了?”   袁瑶被司马夫人这般直白相问,一时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司马夫人却越说越得劲儿,“我娘家有个侄儿,那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   霍榷一听这如何得了,急急忙忙就过来将袁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夫人的娘家侄儿自然是好的,只可惜海棠儿已有贵人给指了人家了。”   司马夫人一愣,“贵人?”再看看霍榷那紧张样,再看看袁瑶那恨不得立即把手抽回来的羞涩模样,便一派已经明了的神情,道:“这两个孩子真是的。”   霍榷不由清清喉咙,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司马先生这是要远行?”   不怪霍榷这般问,因这屋中是满地的书籍和一些正准备装箱的瓷器用具。   袁瑶在进这庄园时便不做痕迹地打量了司马家的庄园,貌似不大也就两进的而已。   这前院上房阔五间,左右东西厢房各面阔三间,后头应该便是后罩房了。   袁瑶再扫看这堂屋,家什是一概是寻常的,最多的是书,便别无其他过多的摆设了。   无意中袁瑶还发现,书籍中有不少是流芳千古的明君良臣传记。   司马夫人道:“近来不少人来游说我家老爷出山为朝廷效力,老爷不胜其扰,正准备迁居别处了。”   袁瑶和霍榷对望了一眼,又听司马空道:“正所谓人各有志。我也不该多说无谓,以景升的才学走科举自然能圆报效国家之心,只是如今官场混浊,党争正盛,就是入了仕也难有一展雄才之时,望景升好自为之。”   此时,司马家看门的老家丁进来了,说是二皇子的门人递了拜帖。   司马空接过,看了两眼,对霍榷道:“你看,这种天气都不得清静,唉,烦请景升和袁姑娘随拙荆至后院一避。”   司马家的仆从不多,除了看门的老家丁,就是烧菜的厨娘和伺候司马夫人的丫鬟而已。   大雨正是下得滂沱之时,想看天知时辰是不能够了,只能估摸着该是午时了,司马夫人高兴家中有客,便亲自下厨,嘱咐袁瑶和霍榷自己随意。   霍榷背手站于门内,望着院外将天地泼了个茫然的大雨,眉宇间微微起伏。   袁瑶端着茶碗不吃,闻着缕缕茶香,双眼却有些失神,道:“大人是想请司马先生出山,为侯府所用?”   霍榷不想她会这般问,因这问是过于大胆了的,袁瑶是知祯武帝对司马空志在必得的。   回头见袁瑶有些失神,霍榷不由笑道:“说了可能你也不信,我是真心敬佩司马先生,如此栋梁之才不该荒废于田园山水之间。”   袁瑶慢慢收回涣散的眸光,“既然大人有此心胸,袁瑶倒是可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   霍榷知袁瑶是个心思通透的,有些事她比旁人还要看得透彻些,且又善谋,不由对她未完之语寄以希望,几步回袁瑶身边坐下,“只是如何?”   袁瑶放下茶碗,道:“只是以后仕途之上,司马先生会与大人形同陌路。”   从霍榷脸上不难看出有些失落,但仍道:“君子群而不党,自该如此。”   司马空无心应酬便几句打发了二皇子的门人,回头让司马夫人传饭。   “我们家没那么多大防小防的规矩,我家老爷和我也只当你们是晚辈待,就不必拘于那些礼数了。”   闻言袁瑶便有了些疑心,进门之时司马空可是被司马夫人说是礼数周全的,司马夫人倒也罢了,司马空却也忽然视礼仪为无物了。   可司马夫人这般说,四人也只得围了一桌。   司马家在这山上占地颇广,可见祖产不薄,但司马空夫妻两人在吃穿用度上却非常节俭。   四菜一汤,用于待客有些少了,可米饭却是管饱的,就眼前这一大海碗的米饭,不说袁瑶就是霍榷也有些哑然了。   看司马空夫妻热情的招呼,豪情地大口吃饭,就是掉在桌上的米粒也要捡起吃了,倘若他们两人不把米饭吃光了,怕是要惹了主人家的不快了。   霍榷给袁瑶盛了碗桂花紫薯汤,又将她碗里的米饭扒了多半到自己碗里。   司马夫人咽了口饭,道:“怎么吃她的了?米饭还有多呢。”   霍榷端起那碗快把他整个脸都挡了去的米饭,笑道:“她胃口小,吃不完,免得浪费了。”   司马夫人又看看袁瑶,“就吃这些那里够,难怪不长肉,以后去夫家不好生养啊!”   霍榷差点将饭喷了出来。   袁瑶对司马夫人的直爽真是无力得很,此时更是恨不得将整张脸埋进饭里。   霍榷却笑着给她夹了块桂花糯米藕片,“多吃些,长肉。”   袁瑶在桌下踩了他一脚,把桌子震得咚的一声响。   司马夫人和司马空却老神在在,视若未闻的。   好不容易用完了饭,下人端来消食茶,司马家也就这茶水讲究些了,可霍榷却真的一口都喝不下了,在吃完那一大海碗后又被司马空夫妻肆意添了不少。   再看司马空夫妻,神情自若地剔牙。   知道他们夫妻是在有意为难,见霍榷难受袁瑶觉着他们过分了,方才本还想在言语上给司马空留几分情面的,如今也歇了这心思了。   至于身份是何时暴露的,应该是霍榷说她已有贵人给指了人家时吧。   她和霍榷虽一身寻常的装扮,可气度言行无一不彰显她们非一般寻常人。   能被他们这样的人称之为贵人的人,就更非一般人家了,而今司马空正不想和“更非一般的人家”有往来。   茶足饭饱,雨势也渐弱,司马空向霍榷一抱拳,“实在家中杂乱不便招呼二位了。而此去怕是和景升也再难有相见之日,愿景升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成就千古良臣。”   袁瑶忽然插嘴道:“那不知先生觉得冯道可算是千古良臣?”   冯道自后唐庄宗起便是高官,石敬瑭时授鲁国公,少帝时封太尉燕国公,契丹灭后晋又称臣于耶律德光,刘知远建后汉又被任命为太师,郭威篡位复拜冯道为太师中书令。   冯道一生历经五朝,侍奉过十一主,位极人臣,享年七十三岁。   不少推崇忠臣不事二主的大家大儒,都曾斥冯道为无耻小人。   “那是反复无常、趋炎附势、寡廉鲜耻的小人。”司马空十分之激动。   司马空的反应,袁瑶意料之中,道:“可正是这个无耻小人,当耶律德光问:天下百姓如何救得?冯道答:佛祖救不得,唯皇上救得。正是他的谏言,令蛮夷一改灭我百姓之心,拯救我炎黄子孙。也正是这个小人,他政贤清明,欧阳修都得秉笔直书。这样一个行小人之腕,持君子之心的小人,和只敢叹如今官场混浊,党争祸国,自持才学却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百姓更希望多些这样的‘小人’。”   袁瑶这是直言他司马空就是伪君子。   四十多年来,还不曾有人敢这般当面谩骂过他,司马空一时被气得不轻。   霍榷则再添一把火,“不思为国为民,只知明哲保身,纵然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也不过是枉读的圣贤书。”   相对于袁瑶的直言怒骂,霍榷便温和含蓄多了,但话语之中也是不难听出他对司马空不屑。   霍榷一副不愿再与司马空这样的人为伍的神色,一拱手,“后会无期。”说完护着袁瑶离开了。   司马空被他们气得全身哆嗦,一字都说不出来了。   司马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果然都是斯文人,要我就直接骂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   司马空的火气立时调转了矛头,怒瞪着妻子,司马夫人则回以他非常之无辜的眼神,“我只不过帮他们归纳总结成通俗易懂的话而已。”   司马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大年初一,眉头在这给大家拜年了,祝各位亲新春大吉!!!!!   明天是初二也是星期一按例是要休更一天的,为准备过年的事,眉头已经三四天没码过一个字了,用的全是存稿,明天应该也没什么时间码字了,还不知道初三拿什么更新呢,所以干脆和亲们请下假吧,眉头要初二和初三休更,初四恢复更新,请亲们见谅。   再对一路支持这文的亲们说声,谢谢!!!(*^__^*)   正文57第十一回以才侍君(三)   霍榷护着袁瑶,让她走抄手游廊内侧,自己走外侧,这般飞溅而来的雨水便打不到她了,两人边走边说。   “好犀利的激将法,”霍榷不做痕迹地回头看了眼正房,“海棠儿竟然拿他和冯道比,倘若他还不肯出山,那便是比之他自己所说的寡廉鲜耻小人还不如了。”   袁瑶先嗔了他一眼,“方才便算了,如今还想占姑娘我的便宜。”意指他唤她海棠儿,接着又道:“你也瞧不上冯道吗?”   霍榷虽不是推崇忠臣不事二主拥护者,可对于叛国投敌之人却也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   袁瑶却道:“其实只要百姓能吃饱穿暖了,他们又何曾会关心这是谁家之天下。就似大人,若是今上非皇上,难道大人便不科举入仕了?”   霍榷赶紧捂住她嘴,“我的海棠儿,小声些。”   青素一手拿油纸伞两把,臂上搭一件雨过天青缎面绣暗团纹的斗篷,另一手拎着木屐两双,早在垂花门处侯着了。   虽已过立秋,暑气却犹在,但今日一场豪雨令山中多少都带了些寒意。   斗篷是霍榷的,接过青素递来的斗篷便披袁瑶身上了,袁瑶不肯,他便道:“就这点风雨那里就冻得着我一个大男人了,倒是你前日里又贪凉在葡萄架子下歇了觉,起身还打了喷嚏,别以为我不知道。”   袁瑶才要睨青素一眼,霍榷又道:“你莫错怪好人,爷自有爷的法子知道。”说着已经给袁瑶披好斗篷了。   “你的法子当我不知,不是青素便是田妈妈。”袁瑶有些得意道。   霍榷却笑而不答,一道换了木屐后,拿过青素手中的伞,撑在袁瑶头顶,两人一并雨中去。   出了垂花门,从倒座前过,绕了影壁便是大门。   门外郑爽正侯在马车旁,见主子出来赶紧将自己手里的伞撑车辕上。   看袁瑶上了车,霍榷回头便要去骑马,青素不知听袁瑶说什么,对霍榷道:“大人,姑娘说现下雨虽小了,可还能将人浇透,此时便莫要顾及什么礼数了,快到马车里来。”   侯府的马车外看朴实无华,可内在却十分舒适。   听了青素的话,霍榷笑了笑便上了马车。   见霍榷进来,袁瑶往里挪了挪,可始终还是挤了三人,难免肢体触碰,袁瑶的手碰上一阵湿润。   袁瑶错愕片刻后看向霍榷,只见他一边肩头已被打湿,可知是方才和她一道出来时,伞都挡了她了。   “噗”霍榷不由打了个喷嚏。   袁瑶赶紧道:“青素让车赶快些。”说着,执起手帕为霍榷擦去肩头和发鬓上的湿漉。   回了小院袁瑶立时便让苏嬷嬷烧水。   苏嬷嬷也是个贴心的,见雨天怕主子在外头淋了雨,沐浴用的热水一早便备着了,姜汤也一直在温着。   见袁瑶吩咐,苏嬷嬷便和田嬷嬷一道将热水分两趟送到上房和西厢房去。   霍榷虽是文官,可自小也是随镇远侯霍荣习武的,身体好得很,加之年轻,一趟热水澡便驱了寒气,这姜汤喝不喝两可。   袁瑶出浴换后也换身衣裳,到东厢房来时,就见霍榷一身莲青宽袖的夏衣,腰带也不束,髻上也不扣冠,手拿册书卷,十分之随意歪在罗汉床上,姿态慵懒又不失优雅。   袁瑶一身浅竹青的上襦,月白的襦裙,湖蓝绣緑萼梅的腰封,发髻只绾了个纂儿,几缕垂在鬓间耳后的发丝还滴着水汽,除此便再无半点装饰了。   见袁瑶款款而来,霍榷放下手中的书,将罗汉床边案几上的一碗姜汤递给她,道:“司马空出山,此事非同小可,一会我还是回山庄一趟,和父亲议个长短。”   袁瑶饮了一口姜汤,道:“你便这般信我这回是将司马空给激出山了?”   霍榷笑道:“他们仿刘玄德三顾茅庐,礼贤下士,除了想司马空为己所用外,还想得一贤名,故而都是捧着哄着顺着,如今你将司马空较之冯道一通大骂,他自诩傲骨铮铮,怎能让自己落得比小人还不如的名声,势必会出山的。”   袁瑶将姜汤一气喝下后,赶紧吩咐青素给霍榷更衣。   别的一概青素都给整装好了,唯有发冠霍榷只让袁瑶给戴。   袁瑶两手捧着红缨金冠,待他弯腰低头,便将金冠戴上,顺着两缕绸带到他下巴处打了结,“可觉得紧?”   “正好。”霍榷道。   再踮脚调整下金冠,却见他满面笑意,袁瑶不由问道:“大人笑什么?”   霍榷故意待到发冠给戴好了才道:“果然是贵人给指了人家的,越发贤惠了。”说完便跑。   留袁瑶在后头满面恼羞道:“好不正经的爷。”   霍榷一阵朗声大笑应的她。   如今霍榷时常来小院,纳锦绣坊的两位妯娌有事倒是不方便来了,只得袁瑶到对门去,幸好也不过两步路。   待和唐家妯娌商议完绣坊的事回来,见霍榷落衙已来了,不但公服未换不说还满面愤然,只他一人端坐书案后奋笔疾书,把田嬷嬷吓得不敢伺候在屋里,只得守房门外。   袁瑶回身拿过青素手里的团扇,让她们都远些伺候,只身进书房去了。   走到书案旁,袁瑶也不多问只给霍榷打扇子,顺便将霍榷写的东西一目十行看了遍。   此时霍榷方开了口,“司马空已入仕,皇上授内阁中书一职。”   内阁中书品级倒是不高,不过从七品,但却能出入内阁。   司马空出山入仕他们意料中的,可为何霍榷却义愤不已?   袁瑶便猜测道。“可是司马空为难大人了?”   霍榷摇头,道:“只看不过二皇子厚颜无耻揽了这邀贤的功劳。逼司马空出山的可是海棠儿。”   袁瑶莞尔一笑道:“难不成大人还想给袁瑶请功?”接着又哄道:“只要大人知道便成了,再说袁瑶这般做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朝廷,是因大人惜才罢了。”   霍榷心中说不出地熨帖,可一想到二皇子还是觉得不平,道:“不成,这二皇子惯会投机取巧的,这回手伸得更长了。”将一份文书递给袁瑶。   是一份即将调任某处官职的名单。   “都是二皇子的人,”霍榷提笔又再疾书,“不能让他们得得这般轻巧。”   袁瑶再细看了遍那些官衔,其中不少是要职,便笑劝道:“大人只管放他们去,不用大人出手,二皇子他们这已在自掘坟墓了。”   霍榷不明,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袁瑶道:“皇上登基之初,一直被太皇太后所压制也不得不做傀儡皇帝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重获大权,最为忌惮的便是再度被人牵制。”   听袁瑶这般一说,霍榷便明白七八分了,再看那份名单,“这两处可是扼住了皇上命脉了。”   袁瑶浅笑点头,“大人只管交他们给侍郎大人或者尚书大人,这般到时皇上迁怒,也罪不及大人你了。”   问题一解决,霍榷那吓人的气势自然就松开了,“好个狡猾的丫头。”   袁瑶则赶紧催他去更衣,“快去把公服给换了,看你把我一院子的人给吓得。”   霍榷自然是从命的。   然事情似乎并未顺他们意料发展,祯武帝并未发作了二皇子,正年富力强的他忽然提起了国本,欲立太子,并下诏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员,外省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举荐一人。   一时间朝廷内外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其中以保荐大皇子的内阁党和保荐二皇子的王家党最为活跃,正因如此让一直默默为先皇后所出五皇子效力的势力也浮出了水面。   自然也有静观其变的一派。   霍榷将一白子落下,提黑子两枚后,对袁瑶道:“海棠儿如何看这回提名太子之事?”   袁瑶贯注于棋枰,道:“大人把方才两子还袁瑶,袁瑶便说。”   霍榷一时哭笑不得,伸手去轻刮她鼻尖,“不许趁火打劫。”   袁瑶赶紧躲他的狼爪,落下一子道:“大人可有想举荐的皇子?”   霍榷道:“若是贵妃娘娘有皇子自然就……可惜……”   “那大人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好让皇上将镇远府连根拔起?”袁瑶的说法很是奇怪,可霍榷却连连点点赞同。   “海棠儿觉得我该荐哪位皇子才好?”霍榷无奈道。   袁瑶抬头看他并未有半分迷茫,知他心里也是有了人选的,便道:“不如大人和袁瑶一道将人选写在各自手中,看看是否是同一人?”   “好。”霍榷一听这提议便觉有趣。   两人到书案前,各执笔舔墨,在手心中写下一人,罢了握起伸出,待袁瑶数完一二三,方一同开掌。   两掌中皆一个四字。   霍榷笑道:“海棠儿为何选他?”   袁瑶不答反问:“大人又为何选四皇子?”   “因他早已入土为安了。”   “故而大人方能大安。”   而相对于袁瑶和霍榷这两只小狐狸的迂回婉转,老狐狸霍荣便干脆有效多了,直接告病不朝。   镇远侯霍荣告病,言下之意就是他谁都不支持,都明白的。   本以为这便是镇远府的态度了,不想霍家长子霍杙却上折荐大皇子,而次子霍榷更离谱荐个死人。   这让朝中一些持观望之势的人看得愈发地迷糊了,他们家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有些举棋不定者,干脆抓阄。   直到截止之日,大皇子和二皇子势均力敌,五皇子紧随其后,虽也有人提及三皇子,但也不过寥寥。   然,就在文武百官万分期待祯武帝揭晓答案之时,袁瑶的话应验了,   祯武帝突然柄雷霆之势,大刀阔斧剪除支持各位皇子势力,可见祯武帝是有备而来的。   二皇子元气大伤,次之为五皇子。   大皇子自然也有损失,只是不及他们二人。   追随大皇子的霍杙则被降了一级。   众人这才醒悟,祯武帝根本就没立太子之意,不过是借立太子清算各方势力而已。   而在霍荣告病后,霍榷也跟着告假侍疾了,整日和袁瑶琴箫合鸣,畅谈诗词歌赋,清算根本波及不到他,只是不时被袁瑶讹去几本书,但他也乐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idco扔的地雷,O(n_n)O谢谢   正文58第十二回人算天算(一)   霍榷不过正五品吏部郎中没资格早朝,但今日早朝之后祯武帝在行宫于正殿召见了他,命他同都察院监察御史和刑部员外郎,三司协同查办一桩密奏。   这三人一概是后生晚辈,祯武帝这是有心要培养新人了。   得了旨意霍榷立刻便回了山庄,告知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他将出行。   霍夫人自然是不会细问,只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叮嘱道:“这天虽暑气犹在,但已立秋,让你媳妇给你多收拾几身衣裳,有备无患。这一路上更是要小心谨慎些,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为些许意气之争而得罪了人……”这一气叮咛了许多。   霍榷一一应着,耐心十足地听着母亲的嘱咐。   倒是霍老太君催促了,道:“榷哥儿又不是第一回出门,莫要唠叨过了,耽误了榷哥儿的行程。”   霍夫人向霍老太君告罪,“是媳妇啰嗦了。”后才对霍榷道:“那你快去吧。”   正所谓知儿莫若母,霍榷这些日子一直不着家,霍夫人多少都能猜得出来,只是家里头那二位,一个是跋扈的,一个不着调的,怨不得儿子不着家。   霍夫人暗叹一气,只盼外头那个是正经人家的就成了。   霍榷匆匆忙忙回了枫红院换下公服,对如今依然在王姮跟前侍药还不知道要伺候到几时的韩施惠道:“我有公务要出门几日,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眼看中秋就到了,十四那日你记得去给袁姑娘送些月饼。”   韩施惠对于如今自己的境况,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早便想去找袁瑶商议了。   其实月初时韩施惠也有提起过去送月钱的事,可霍榷一概回了说,勿用她操心,自是服侍好二奶奶就成。   且这些日子霍榷也不亲近她了,韩施惠一时便觉着有些心灰意冷了,如今得了霍榷的话,才再见希望。   韩施惠急忙福身道:“是,婢妾记住了。二爷稍等,婢妾这就给你收拾细软箱笼。”   霍榷却摆手,道:“不用了。”完了便走。   其实霍榷的变化,韩施惠也看出些许来了,因为她发现霍榷不再到谁的房里去了,一直住外书房。   韩施惠只得安慰自己,许是霍榷公务繁忙。   霍榷出了山庄便往袁瑶处赶,才进门霍榷便喊道:“海棠儿。”   听到声响袁瑶从书房走出,今日不是休沐日且还是大上午的,霍榷怎么就来了。   袁瑶上前迎道:“大人,怎么这早晚来了?”   霍榷轻声道:“皇上令我等去秘查五皇子的人,我这便要启程了,少则五日,多则半月才能回,你给我收拾几身衣裳。”   袁瑶回头便吩咐青素收拾那几身衣裳,反正霍榷一旁听着厚薄长短一概皆有,后又听她吩咐备上些药物,实在细心周全得很。   完了,袁瑶这才对霍榷道:“那岂不是要错过中秋了。”   霍榷边收拾书案上的一些文书,边道:“嗯,我已让施惠十四那日给你送些月饼来。”   袁瑶慢慢垂下眼眸,黯然道:“只道人月两团圆,只有月饼有何用。”   霍榷手上一顿,心头却是甜得紧,过去袁瑶身边,道:“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这趟差事霍榷还有个私心,当年主审袁家一案的老刑部尚书便在那里。   袁家当年的案子霍榷是有心翻案,故而曾偷偷看过卷宗,疑点实在太多,只当年这案子太驳祯武帝的脸面,一时便草草结了案。   只是现在毫无头绪,霍榷不便告诉袁瑶,免得令她空欢喜一场。   送走了霍榷,袁瑶觉着也不过是恢复到以往的日子罢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总心神恍惚,常常拿一本书坐在东厢房的窗边,一坐便是大半日也不见翻一页。   好不容易又过去一日,可袁瑶回头一算,原来也不过是只过了两日而已。   明日便是中秋,袁瑶交待了苏嬷嬷做些祭月的准备后,不想再这般恍恍惚惚地浪费光阴,便一人摆出棋枰打谱。   有心专注于棋谱上,不愿多想其他,便顾不上周遭的动静了。   也不知何时,从袁瑶身后伸出一手来,十指修长指骨分明,在棋枰上与她一人一手下了起来,这倒是有趣。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袁瑶这才发觉不对,目光沿着那手而上。   扎着袖口的宝蓝棉布直裰,腰系天青的丝绦,牙白的包襟护领,目光再往上移,对上一张等待着的笑脸。   “大人?!”袁瑶不敢置信,轻轻的,似问似唤。   “好个薄情薄幸的海棠儿,只不过两日便不认人了。”霍榷故作伤心道。   可他的话刚落,便见方才目光还有些停滞的袁瑶,整个人泛起柔柔的光彩来。   霍榷只觉两日来的奔波劳苦,散了不少。   袁瑶一时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平静下来,话都有些毫无章法了,“不是说半月或五六日才能回吗?怎么还这身打扮?怎么这身泥尘?回了可还要再去?案子查得如何……”   就是袁瑶自己也不知,竟然会有这般多的话要和霍榷说的。   霍榷与她并坐一处,耐心的一一答她,“我们启程那日便发觉有人跟随,为甩掉盯梢的,我们兵分两路,施计引了他们离开,让其他两位大人先行过去。我这是带他们绕着京城转了两日,彻底甩开了他们才来你这的。只是势不容缓我只可稍作歇息,等一入夜还要走的。”   袁瑶不免有些失望,可听了霍榷这般说便让苏嬷嬷烧水,让霍榷沐浴更衣。   其实在袁瑶还未察觉霍榷来时,苏嬷嬷便烧了水,这会子刚好。   霍榷沐浴后又用了些饭食,才到西厢房去歇息,以便夜里赶路。   袁瑶让青素取一床新做的衾褥来,铺好床,再往香炉内放些许安息香,助眠。   霍榷实在是太累了,本还舍不得睡,还要和袁瑶多说几句,可一沾枕席便再也压不住睡意,只得伸手握住袁瑶的手不让她离去。   袁瑶知他累了,也不动任他握着手,直到他呼吸平稳了这才抽回手。   给他掖掖被角,放下纱帐和帷幔,和青素一道轻手轻脚地出去。   再说镇远府里。   韩施惠好不容易领到了月饼,只要告王姮一声便能出门了。   霍榷不在,加之王姮因有孕在身,霍夫人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王姮这两日过得随心所欲心情极好,故而也没多为难韩施惠,只冷嘲热讽道:“韩姨娘,就算你拜再多的送子观音,庶子也永远只能是庶子,就像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如今霍榷不在府里,能为她做主的人没有,韩施惠只得隐忍着不敢造次,只盼能快些出门去,让袁瑶教个整治王姮的法子,那时出气才爽快。   而这厢,袁瑶早便忘了韩施惠这天会来送月饼的事,正在喂院子里四口青石缸里的锦鲤,不时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霍榷也睡有两个时辰了,正要吩咐苏嬷嬷该准备些给霍榷路上吃的干粮,就听到外头传来争吵声。   袁瑶拧眉,不悦道:“青素,去让外头的安静些,莫要吵醒了大人。”   没一会青素便来回话了,“回姑娘,是韩姨娘。田妈妈说姑娘今日不便会客,让韩姨娘改日再来,可她吵吵嚷嚷地非要进来。”   袁瑶这才想起韩施惠要来送月饼的事,“我的不是,竟然忘了,她今日给我送月饼来的。”   “月饼?”青素方才看韩施惠是两手空空的,“没见她拿月饼。昧姑娘月钱便罢了,可不是连着月饼她也要扣?那还真是蚊子腿肉,她都不放过啊!”   袁瑶想了下,“先让她进来吧,在外头吵吵嚷嚷的,把四邻扰个不得安生。”   青素看看西厢房,“可大人……”   “罢了,还是我去吧,你到西厢去,倘若大人醒了,让他多睡会儿,无甚事。”说完,袁瑶便往外院去。   青素转身到西厢房去,方进门就见霍榷已起身坐在床边,正在趿鞋,见她便问:“昧月钱是怎么回事?”   原来方才和袁瑶在院子里说的话,霍榷都听到了。   青素一时真不知该如何答,便吞吞吐吐的。   霍榷道:“你只管实说,你家姑娘那有我。”   青素觉得本就不该替韩施惠给兜着,便照实说了,“韩姨娘头一回来送月钱便昧了姑娘五两银子,还说大人只给了五两银子,到了后来连五两银子都没得,这月说是二奶奶给扣了,下月说老太君过寿二奶奶拿来凑了分子,再下月……”   霍榷听着都觉得臊得慌,脸面荡然无存,没等青素说完,便随手拿了件衣衫披上出去了。   出了西厢,就听到韩施惠在外头教训袁瑶了,“……这种奴大欺主的东西,你还留着做什么,传了出去少不得别人以为我们侯府尽是没规矩的,你不住侯府你自然不怕被人戳这脊梁骨,可二爷和我还要这脸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情人节快乐!!!   正文59第十二回人算天算(二)   “既然你还知道要脸面,就不要尽做些以为人不知的龌龊事。”内院传来霍榷沉声呵斥道。   袁瑶和韩施惠齐向垂花门看去,只见霍榷披件外衣从门里出来。   “二……二爷?”韩施惠顿时傻眼了,不说在外头的,就是在府里也没见过霍榷这般随意的。   说什么有公务出远门了,原来被袁瑶勾到这里,有家也不回的。   一时,韩施惠对袁瑶便有些恨恨了,好个不懂规矩的狐媚子,待会看我教训不教训。   此时霍榷还在,韩施惠便先应付了霍榷再说,便赶紧福身道:“二爷息怒,婢妾不过是教导表姐知些侯府的规矩,让她不至于失礼了去。”说着扯了袖里的帕子出来拭拭眼角,委屈道:“不懂二爷为什么就说婢妾做了龌龊事了。”   先听了霍榷的话,再看躲在二门后缩头缩脑的青素,袁瑶便知霍榷知道韩施惠昧银子的事了,便劝道:“大人,怎么起身?天色还早,再歇会儿吧。这些个以后再说,如今差事才是头等的大事。”   不是袁瑶念旧,还顾及和韩施惠的那点情分,而是就这么几十两的事,还能为此如何发作了韩施惠?   发卖了?她是良妾,非贱籍。   退还本宗?罪不至此。   动家法?她只是妾,根本不入霍家族谱,连家法她都不配受。   这些袁瑶是想得再通透不过的了,故而不如劝上几句,在霍榷心里还能得个好名儿。   霍榷知道袁瑶这是要息事宁人了,代她委屈道:“你还想帮她瞒到何时?倘若你是缺这十两银子使的,而我又不知她做下这等丢人现眼的事,这大半年过去了,你岂还有命在?”   这般一说,霍榷后怕不已,对周老太太的先见之明更是无尽感激,若不然那里还有与海棠儿相伴的日子。   韩施惠再蠢也知道贪袁瑶月钱的事暴露,便不敢再多言一句,颤着肩头抽泣着。   霍榷一听更恼了,“你给我收起你这副嘴脸来。”   “大人。”袁瑶唤他息怒。   霍榷抬手示意她莫要多说了,向韩施惠道:“这大半年来你贪了多少银子就给我吐多少出来,不然就扣你的月例银子,直到还够了。还有,以后不许你再出侯府半步,滚。”   自进了侯府还未见过霍榷震怒如此的,因此被霍榷这一喝,韩施惠便慌了心神,连别礼都没有转身便要走。不想一头撞到如山的田嬷嬷,田嬷嬷倒无事,她自己就先摔了个四脚朝天。   田嬷嬷本想去扶,可韩施惠却不等,自己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衣裙上的灰土,只一路低头冲了出去,不想在门外又差点撞上一人。   是郑翠。   “什么人?”韩施惠迁怒道。   郑翠手艺不错,完了今日分到手里的活儿后便得早些下工来了。   其实她在小门楼外听了不少了,韩施惠开门冲出来,见躲不过了,这才不得不现身,对韩施惠福身,道:“奴婢郑翠。”可低垂的眼珠子一闪,又补充了一句,“二爷长随,郑爽的姐姐。”   韩施惠一听只得又把气给咽下了,一甩衣袖便往停巷子口的马车去了。   上了马车,韩施惠的眼泪便止不住了,用手帕捂住口嘴,呜咽着。   韩施惠以为先进的侯府,在身份上又是袁瑶这失沽的不能比的,便觉得在袁瑶面前自然是体面多的了。   可霍榷竟然不顾她的面子,在袁瑶面前训斥责罚了她,正所谓先来后到长幼有序的,让她这个做长的以后怎么让袁瑶立起规矩来。   韩施惠心里的委屈那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一路上自己言自语道:“准是被我训斥了不服气,便到二爷跟前告我的黑状。不过就是一个见不得不光的外室,凭什么我就教训不得……”说着,韩施惠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道:“既然觉得我没资格教训你,那我就找有资格教训你的人来。”   想罢,韩施惠一时心里就痛快了。   中秋在即,似镇远府这般的高门权贵,不论是沾亲的还是带故的,一概都要来一遭送礼的。   只见镇远府门前迎来送往,就是南阳府的马车也在其列。   南阳伯夫人王宋氏去给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问了好,便来看女儿了。   王姮自怀孕后,便没什么孕吐的症状,且还贪吃得很,到如今整个人圆润非常。   见母亲来了,王姮想下炕去迎,王宋氏赶紧止了她,道:“你不便就不要动弹了,快回去靠着。今日可觉得大好?”   “好着呢。”王姮递给王宋氏一小蝶点心,“太太尝尝这个,府里做的。”   王宋氏拈了一块吃,再看了眼女儿的屋里,“那个韩姨娘呢?”   王姮嗤了一声,“二爷准她去拜送子观音了。”   见状,王宋氏示意王姮把人都遣下去。   等人都退了,王宋氏这才小声道:“也不敢求你和姑爷琴瑟和鸣了,但你也不要处处和姑爷作对,对你不利,对你来侯府里要做的‘事’儿更不利。”   王宋氏不提,王姮真是忘了当初入府来的缘故了,一时便没了胃口。   “今儿我进宫见了太后,太后说暗棋已安在姑爷身边了,”说着从衣内摸出一块羊脂玉的玉佩来,“这个你收好,紧要关头可亮出来令那人助你一臂之力。”   王姮兴致缺缺地翻看那块玉佩,“安到二爷身边了?谁?”   王宋氏摇摇头,“太后只说是阑珊坊出来的,有些手段,如有必要她自会找上你的,若不然她在暗处比你更便宜些。”   “知道了。”   王宋氏是一府主母,也是不得闲的,再嘱咐王姮几句后,便回了。   再说韩施惠从镇远府前门一路绕到后门才下了车,琢磨了一路,也想好该怎么说了。   回枫红院后,得知王姮歇下了,便赶紧将自己收拾干净,非常规矩地守在王姮寝室外头。   好不容易等到王姮醒来,韩施惠便殷勤地帮着端茶倒水的,边做边还故作为难道:“回二奶奶,有件事儿事关二爷的,婢妾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姮见她就来气,“有屁就放。”伸手就狠掐韩施惠一把。   韩施惠抱着手臂往后躲,“二奶奶息怒,婢妾说就是了。婢妾……婢妾在庙里看到二爷了。”   王姮哼一声,“那又如何?”   韩施惠接着说:“二爷前些日子,说有公务要出远门的,可现下却在京里?”   王姮一听便觉得她没见识,有些差事隐秘,便常会说不在京中打掩护的。   见王姮不以为然,韩施惠再说:“还和一位姑娘有说有笑的。”   “姑娘?”王姮这才听出味儿来了,“谁家的姑娘?”   “婢妾也不知,就悄悄地跟了他们一路,出了京城到了城郊,他们便进了一个小四合院,没再出来了。”韩施惠故意说得暧昧不清,然后又道:“难怪二爷这些日子以来,不说不来二奶奶房里,就是我们房里也一次都没去过了。”   王姮一听,眉头立刻拧紧了,回头问春雨和冬雪,道:“二爷有多久没让你们伺候了?”   春雨是个寡言的,只低着头,冬雪回的话,“回二奶奶,两个多月了。”   王姮一听大拍炕几,瞪向韩施惠,“你可瞧清楚他那姘头住哪里了?”   见王姮这般,韩施惠心说成了,赶紧装得唯唯诺诺道:“瞧清楚了,就在……”   立秋后,日子便慢慢短了,见霍榷也是再睡不下了,便让青素给他更衣。   袁瑶是有心的,见霍榷来时一身寻常百姓的布衣,便知他是不想引人耳目的。   在霍榷睡时,让田嬷嬷到绣坊比着霍榷的身形拿了一身湖蓝滚宝蓝边的交襟深衣,配同色的大带,发髻包的是逍遥巾。   霍榷这一身穿下来出门,是再普通不过的了。霍榷见虽没交待过袁瑶,她却都准备齐全了,觉得既省心又熨帖。   到书房去,见已经备好一桌饭菜,袁瑶正往碗里盛汤,看他进来了,便道:“此时用饭虽早,可大人是要夜行骑马的,现在吃了到时正好消了食,不然吃完便骑马,伤身。”   霍榷过去坐下,方拿起调羹又放下了,“本就是她的错,你不该这般纵容了她,反而让自己委曲求全的。”   袁瑶给他夹了一块藕片,道:“罢了,大人,表妹在韩家时,姨妈便有意苛待打压她和张姨娘,自小便过得艰难,眼皮浅也因此而来。”说着袁瑶顿了许久,“如今她在府里万般不易,也是因我们故作不知放任她进的府,十两银子对你我来说不值什么,可于她而言多存些银子傍身,比什么都强就是了。”   听袁瑶这般说,霍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直用了完饭。   袁瑶递来消食的茶水,道:“看大人这趟差事,有些凶险。”   霍榷呷了一口茶水,是山楂茶,酸甜有味儿很可口,又吃了一口才道:“我看着,皇上把五皇子逼得有些急了。”   袁瑶沉默了片刻,“可会出大乱?”   霍榷放下茶盅,安慰她道:“那里就到那地步去了。”   袁瑶便改了叮咛他其他事去。   初掌灯时分,霍榷虽有不舍但还得走的,看一路送他到小门楼处的袁瑶,嘱咐道:“我走后,只你在家,留心门户。别又贪凉歇院子里了,小心着凉风寒了。”   袁瑶抿嘴一笑,道:“看你唠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多了个妈妈。”   随袁瑶一道出来送霍榷的一家子,都笑了。   郑翠自然也在列,自被敲打过后,她是安分了不少的,现在是再也不敢轻易多说一句的。   霍榷则佯作嗔怪道:“好个不识好人心的丫头,罢了,我这便走,你回吧。”   这中秋还相安无事的,只是过了中秋就……   正文60第十二回人算天算(三)   南阳伯夫人王宋氏看着款款屈膝向她福身请安的王娥,眼角浅露尾纹的眼睛闪过无数的阴狠,但也不过是王姮福身行礼的片刻而已。   这个被她送去慈安堂的庶出继女,回来了。   慈安堂是王家的家庙,王家中但凡有犯了错的女儿、妻妾,或是孀居的妇人等都会被送进这庙里来。   按理说以王娥在南阳府十数年的手段,还轮不到她被送去家庙的。   王宋氏却还是将她弄了进去,不为别的就为她自以为是地给王姮乱出主意,整治霍榷的后院,让女儿和姑爷的关系日渐水火不容。   又恰逢年后王娥生母李氏病故,王宋氏立时将李氏抬做姨娘,称是王家妾室之楷模,并令王娥到慈安堂去为李氏抄经。   一来,以示王家对李氏这些年来劳苦功高的赞誉,再者也算是让王娥了了对李氏的那点生育之恩。   规矩人家里,那有小姐会给姨娘抄经的,就是庶出的小姐也没有给姨娘抄经的,除非不当是小姐的。   王宋氏这招却很绝,不但将王娥困在了慈安堂,还无形中扇了王娥的耳光,将她的出身又压了几分。   其实王宋氏也没打算将王娥困一辈子,只待周家孝期一满便让她去完婚。   不想王娥不安分,竟然悄悄地将消息递给了南阳伯王諲,以佳节倍思亲的孤苦清凉,恳求王諲让她回家侍奉在膝下,待节后再回庵堂。   可这一旦出来了,那里还有再回去的道理。   所以王娥如今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王宋氏面前的。   王宋氏到底是比王娥经历得多的,心中虽不痛快但也未现在脸上,只道:“既然如此,只要心中有佛,不论在那里抄经,佛祖都不会怪罪的。你便在你院中继续抄吧,有始有终才是道理。”   王娥面上一窒,但随后有人丫头进来通报道:“太太,七姑奶奶让周明家的来给太太请安了。”   周明家的是王姮的陪房,这时候来请什么安?   王宋氏再看王娥那不小心泄露的得意,便全明白了。   正是王娥搞的鬼。   王娥一从慈安堂回来,便让人到镇远府去给王姮报信儿了。   王姮正愁着不知怎样对付霍榷的外室,便听说王娥回来了,可那时正值中秋,不便让王娥过来,只得按捺下来等节庆过了。   待过了十六,王姮这才遣人来让王娥过去。   王娥却推说,要抄经书后日方能过府。   其实她这般推迟,那是当初推算过的了,后日霍榷休沐,在府上的机会极大。   她可不想再像上次那般,扑了个空。   王娥在慈安堂的数月消息不畅,她本就做好了打算的,要在侯府里待上一日,不怕遇不上霍榷。   有了这般想法,王娥愈发锦衣盛装,好让霍榷一见便惊为天人。   可还轮不到王娥给霍榷惊喜,王姮便给了王娥一个“惊喜”。   看着王姮已快六个月的身子,王娥一时呆如木鸡,心中嫉恨翻腾,面上便有些狰狞了。   王姮见她这般,便喝道:“中邪了?”   王娥紧忙收起了嘴脸,改了成笑脸,“只是半年未见,没想妹妹便要成名副其实的贤妻良母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王姮一想到怀的不过是女胎,脸面上又阴了几分,“不说这个,让你来是让你想法带人去捣个贱人的窝。”   王娥正在吃茶,见王姮这般说便问道:“什么贱人窝?”   王姮一指外头,“就二爷在外头的姘头。”   “什么?”王娥的手一松,将茶盅里的茶洒在了几上,竟然还有人敢在她前头捷足先登,不由得狠狠问道:“到底是什么人这般不知廉耻?”   “还不清楚,但我也管不得她是谁了,本想遣侯府里的人打上门去的,可就怕动用了这些人,二爷立时便知道了,不如让伯府的人去得用些。”王姮说着便命令王娥立刻回府,带人就去。   王娥想了一想,看看王姮那圆咕噜的肚子,心头便发狠,嘴上是应下的,话锋一转又道:“这不要脸的东西自然是要教训的,只是不知道你想闹到一个什么地步?倘若轻了,回头那狐狸媚子少不得会给妹夫吹枕边风,那时挑得妹夫和妹妹你没日没夜地闹腾,就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去。”   王姮一拍炕桌,戾气满面道:“那自然是要往死里下手的。”   “要下重手的话……”王娥故意拉长了许久,“妹妹也是知道的,如今朝廷内外都不安宁,老爷还真和内阁那帮子老家伙正斗得水火不容,冰炭不洽,恨不得寻到对方一丝的不是,便往死里整的。老爷已明令下头的人要夹起尾巴做人,所以就算妹妹说让他们下重手,他们也未必敢照办的。”   “那该怎么办?”王姮见这不行那不行的,便烦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妹妹如今是可是镇远府的人,倘若妹妹随着一同去,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和我们南阳府不相干,这样下头的人自然就能放开手脚了。”王姮蛊惑道。   然后在打杀中,王姮不慎被人推倒,身子不保,可是和谁都没干系的。   这话王娥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没错。”王姮立时想好了出府的由头,再和王娥约好时日,这就算定下了。   到了那日,王娥又不是傻的,自然不会同王姮一道闹去。   王姮便抓了韩施惠来带路,回娘家要了十来个腰圆膀粗的媳妇婆子。   这到底是瞒不过主母王宋氏的,便问王姮这是要来做什么?   王姮只敷衍说是要回侯府看她院子的。   王宋氏疑心,便让自己的身边的桂嬷嬷也一道跟着去,说是帮着安排人手的,等安排完了再回来。   王姮觉得反正事出后也瞒不过母亲的,便也未推辞,只一头闷声地带着这些个媳妇婆子就去找袁瑶晦气去。   韩施惠一路将王姮她们领到了胡同口,指着小门楼,“就是那。”见王姮领着人就去了,韩施惠赶紧躲进马车了。   王姮平日里就是冲动跋扈惯了的,也不说什么先上前敲门问个清楚,只一到就让婆子们去砸门,边砸边在外头谩骂,引了一圈人在胡同口处围观。   “……龟缩在里头的东西给我出来,有脸面敢勾搭爷的,就别装什么贞洁烈妇。也甭想拖着等二爷来救你,就是在二爷跟前把你打杀了,二爷不敢拿本姑奶奶怎样,回头还要给你二奶奶我赔不是的……”   王姮骂骂咧咧的,那里是高门大户千金奶奶的样儿,说是市井泼妇也不为过的。   袁瑶听着这些辱骂面上无动于衷,可心中早已千疮百孔。   她也有她的骄傲,也只剩下这点骄傲。当初霍榷一再让她进府,她都婉转拒绝了,正因这份骄傲,可如今她却摈弃了这仅有的骄傲,舍弃了廉耻,自甘堕落。   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还能怎么办才能为袁家昭雪。   她早已不敢正视自己的良心和情感,她也知道从迈出那步起,她已是世人眼中毁廉蔑耻的人,是再没有资格哭了,所以她抬起头来,用力的眨眼逼出眼中所有的雾气。   此时在外的桂嬷嬷一看,这怎么得了,真是想劝也劝不住,想走也不走不掉,正着急时,发觉有个媳妇总有意无意地借势便往王姮身上倒,便警醒了。   也多亏了王姮一开始便这动静,不然田嬷嬷是绝没想到会有人上门来寻事的,蓦然开门就真是不可收拾了。   田嬷嬷从壮硕的身子顶着门,苏嬷嬷到厨房去拿了双菜刀,青素也不客气拿了平日里种花的锄头,皆严正以待。   面上就数袁瑶是最镇定的,仔细听了外头的叫骂,清楚了外头来的人到底是谁,心底便有了数,立时让田嬷嬷开门。   “姑娘,不能开,她们这是来者不善,只要再支持一会儿,衙门里的差役便到了。”田苏两位嬷嬷劝道。   袁瑶觉得好累,只摇摇头,“倘若那县丞知道来的是何人,只怕他也是不敢管的。两位妈妈只管开门,我自有办法对付她们。”   田嬷嬷和苏嬷嬷对视一眼,心道:“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保护好姑娘。”   想罢,只见田嬷嬷一气抽开门闩,大门轰然而开,几个要冲门的婆子一个势头没刹住,都摔了进来。   田嬷嬷抡起门闩就将她们给打了出去,苏嬷嬷舞弄着菜刀跟在后。   王姮见里头出来的人这般张狂,既然连她的人都敢打,愈发怒不可恕,却被桂嬷嬷忽然一把拉到身后,一个仆妇重重地跌在王姮方才站的地方。   桂嬷嬷冷声道:“你想做什么?”一把将那妇人按压在地。   王姮却不管这些,指着小门楼里就喊:“给我打进去,往死里砸。”   田嬷嬷将门闩又是一轮,横扫了个半圆,看谁敢近。   此时就见又从门里又走出一人来,姿态娉婷轻盈,态度不亢不卑。   王姮只觉得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袁瑶淡定从容扫看了眼门前寻事的,见一人大腹便便,妆容又和其他的人不一样,便手一伸,从掌中垂下一枚玉佩来。   别人是不认得这是什么,但王姮却是知道的,只听她道:“是你?!”   袁瑶向王姮的方向福身,道:“二奶奶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王姮恨恨道:“你就是那暗子?”   袁瑶先让田嬷嬷和苏嬷嬷退开,后恭敬地想皇宫的方向一福身,才道:“有位贵人让民女带句话给二奶奶。”   桂嬷嬷觉得不妥便劝,“七姑奶奶,这其中怕有诈。”   王姮是一意孤行惯了的,那里是能听劝的人,只想了片刻便挥开左右。   袁瑶只身近来,轻声道:“二奶奶办事不力,整日只知争风吃醋,整治妾室,命袁瑶酌情进府。”   说完,袁瑶后退一步,又福身道:“民女多有得罪了。”   王姮气得不轻,可又不敢拿袁瑶如何,只得甩头转身这便要走。   袁瑶见她到现下还没看透,便提点她一句道:“二奶奶,自南山寺一别,别来无恙?”   王姮脚下的步子一顿,猛然回头,“原来是你。”罢了又倏然含狠望向胡同口的马车处,终于想明白自己这是被人利用了,真是又羞又恼,顿时成怒火滔天,回头对袁瑶吼道:“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有我整治你的时候。”说完便怒气冲冲地往马车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亲们的评论不是眉头不回,眉头回了可一点确定JJ就开始菊花转个不停,等好不容易转停了,提示说什么数据出错神马神马的,⊙﹏⊙b汗   正文61第十二回人算天算(四)   任袁瑶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知道这背后还有一个王娥的存在,但背后若是韩施惠的话,便太好猜了。   听了王姮撂下的狠话,袁瑶不恼也不怒,还向她福身,“恭送二奶奶。”   韩施惠坐马车里透过纱窗看好戏,一开始见袁瑶家的小门楼被那些媳妇婆子们砸撞的时候,就觉得那日受的气一吐而快,心头好不舒畅,便越发期待那门被砸开看袁瑶的下场了。   不想却见袁瑶自己走了出来,韩施惠嗤笑道:“真是个没脑子的,饶你口舌抹蜜,说得个天花乱坠,王姮最是蛮横嫉怨不过的性子了,那里是你三言两语便能打发了去的。”   一来离得太远,而来围观的人太多,嘈杂得紧,就是王姮的叫骂也是听不清骂些的什么的,更不用说如今袁瑶的细语轻声了。   故而,韩施惠就只见袁瑶跟王姮耳语,可到底说了些什么,韩施惠实在好奇,之后王姮便罢手了,还急败坏而归。   韩施惠刚想要下马车去迎的,可又怕袁瑶瞧见了她,回头告了霍榷,自己没好果子吃,便硬着头皮躲在马车里,直到王姮上了马车。   平日里头,韩施惠也是见多了王姮耍泼耍狠的样子了,可这会子似乎又和往日有些不同了。   只见王姮紧要牙关,双目通红,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吃入腹的阴狠,让韩施惠胆战心惊。   不过是没下车迎她而已,用不着这这般恨她吧。韩施惠虽害怕但还是怯怯弱弱地挪了过来,正准备告罪,不想王姮突然伸腿就是一脚,把坐车门边的韩施惠给一脚踹了出去。   也幸得喝了这些日子的安胎药,不然王姮这一脚,说不准到底是韩施惠伤得重些,还是她王姮伤得重些。   韩施惠只觉得被踹了个天旋地转,从马车上摔了出来,一头磕在地上,衣裙勾到了马车夹缝里掀扯起老高,把韩施惠罩了个铺天盖地的。   路人顿时哄笑不止。   韩施惠当时的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待眩晕和疼痛稍稍退去后,韩施惠羞得满脸通红地从地上爬起来,瞥见袁瑶正望向她,但也只一眼便转身回了小院去。   韩施惠此时也顾不上袁瑶会如何想她的,摸摸额角上的肿包就赶紧去扯裙子,可不知怎么的越扯裙角便嵌得越死。   这会车里头,王姮大喊一声,“回山庄。”   马车便慢慢动了起来,韩施惠不走只会被拖摔倒,一时怕了便跟着车跑了起来,还边喊道:“二奶奶到底因着什么事发作的婢妾,给个婢妾个明白,就是死也甘心了。”   车里的王姮冷哼一声,“你不是说在庙里碰见的她和二爷一道的吗?既然当初你们在南山寺这般姊妹情深,那日怎么就不认得了?”咚的一声,王姮不知将什么东西砸在了车厢上,“都拿我当傻子使了,如今还装什么可怜无辜。”   韩施惠这才想起,王姮是见过她和袁瑶一起的,便知事情暴露了。   “既然当初敢挑唆着借我的手除了你的好姊妹,想来韩姨娘也是想好了今日该会有什么下场了的。车子给我赶快些。”王姮令道。   韩施惠是想过事情暴露了王姮会怎么打骂她的,可怎么都没想到会被这般折磨。   开始车子慢行,韩施惠也只能勉强跟上,再快便不成了。   于是一路上,有人就见一辆马车在街上疾驰,车旁还悬着一个人,哭喊着救命。   吓得行人躲之唯恐不及。   马车也不过是只刚出了这城郊的小县城,韩施惠双脚的皮肉被磕伤擦伤无数,绣花鞋子也早便不见了,一双棉绫白袜乌黑肮脏,隐隐透着血色。   也幸好韩施惠懂得抱住车辕,不然便要滚到车轮底下去了。   “二奶奶饶了婢妾这回吧,婢妾知错了,让停下来吧,婢妾快跑不到了。”韩施惠哭求着。   王姮大笑了一阵,道:“我可没让你跟着跑,要是觉着跟不上了便不用跟了。我这就让人给你剪了裙子,你一人悠闲自在地走着回山庄,岂不是更好。”   韩施惠一听,那便更不妥了。   妇人最重的是名节,倘若她韩施惠独自一人从荒山野岭走回山庄,不说别人,霍夫人就不能再容她了。   倘若她因此而被送回韩家,那只会是死路一条。   想到此,韩施惠一咬牙紧紧抱住车辕,忍着,被一路拖着回到山庄去。   到时,韩施惠双脚及膝上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见终于回了山庄,韩施惠心里那口气一松便昏死了过去。   南阳伯夫人的嬷嬷见将王姮平安送回到霍家了,便带着那些婆子仆妇回了伯府。   给王宋氏回话时,桂嬷嬷事无巨细将事儿一一说清,王宋氏真是不知该先气王姮的偏听偏信,还是该气她不顾娘家安危莽撞行事。   那个被桂嬷嬷捆绑起来的媳妇审了后,连同一道去的那十数个人,自那日起也消失了,有人想来打探消息也不得门。   王宋氏将事儿禀明了南阳伯王諲,把王諲给气得直斥王姮是祸害娘家的不孝女,并勒令王宋氏以后不许王姮带走南阳府中的一草一木。   而当晚,一个曾被王姮灌药逼着小产了的曹姨娘,暴毙了。   有人向王娥回禀后,王娥正抄经,只狠狠一句,“不中用的东西。”   再说袁瑶。   袁瑶坐罗汉床沿,元神似浮游在外,一手托腮,一手两指不知在搓揉些什么,时快了时慢了。   御男之术——六识,其中眼识、耳识、鼻识、舌识和意识,虽未用得炉火纯青,但从霍榷的反应看也是够了的,只剩□识……   她从未打算陪上自己的贞洁。   回头想想霍榷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反应,也是时候了,而王姮的这次大闹便是契机。   除了去绣坊上工的郑翠,青素和田苏两位嬷嬷今日是一直跟着袁瑶身边的,自然也看到了韩施惠,虽气王姮的蛮横,但更恨韩施惠的背后捅刀子。   “姑娘,这事一定要告诉二爷,不然这二奶奶也太跋扈了,韩姨娘便更可恶了。”田嬷嬷刚说完,苏嬷嬷和青素便愤然附和了。   袁瑶却摇头,对她们道:“今日之事不许你们对大人透露一句。”   青素她们齐声道:“为什么,姑娘?”   “都无需多问,我自然有我的打算,日后大人再来,你们只消这般说……”   八月二十一,祯武帝回京,朝中一概权贵也随之回府。   八月末的最后一日,霍榷终于回京,自然是先进宫交差的。   从宫里出来,连府里都未回,便往袁瑶家来了。   半月来的奔波劳苦,在想到即将能见到佳人时,便都不觉了。   想起他的海棠儿,每回见到他忽然出现面前时总有神态各异,让霍榷不禁莞尔。   这回半月未见,再见他,她又是如何的反应?   欲羞还说的腼腆,还是狂喜不已的吵闹?   不论是那种霍榷都倍是期待,于是手中的马鞭抽打也不由急了。   看到小门楼,霍榷只一种感觉,终于回来了。   霍榷跃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郑爽,便亲自上前去叩门。   开门的还是田嬷嬷。   “二……二爷?”田嬷嬷唤道。   虽不难看出田嬷嬷的意外,可似乎并未见着欢喜来。   此时正急着想见袁瑶的霍榷,虽察觉不对,但也没多想,便急急进了二门。   先去的东厢房,却不见常时伏首案前的袁瑶,转向次间的罗汉床上,也不似刚有人在。   再看琴桌那屋,桌上的宣德炉早是烟散灰冷了。   霍榷转身又出了书房,见上房门户紧闭,便唤道:“海棠儿,我回来。”   没多一会儿,上房门悄悄而开,霍榷方要上前,却见是青素从里头出来。   青素回身又将房门掩上了,上前规规矩矩地给霍榷福身行礼,生疏见外得很,“大人。”   “你家姑娘呢?可是歇下了?怎么这早晚歇下了?可是身子不爽利了?”霍榷担忧地问了一串。   青素一时也不知该回他那句,最后是端茶上来的苏嬷嬷道:“姑娘怕是一时半会也醒不来,不如二爷先家去吧。”   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觉察出不对来了,不说霍榷这般细心敏感的人了。   “是不是海棠儿出了什么事了?”霍榷焦急道。   苏嬷嬷叹了一口起,道:“姑娘没事,只是……大人还是别问了,赶紧家去吧。”完了拿着茶盘回了耳房的厨房。   霍榷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只是都不说,再看看门窗紧闭的上房,霍榷说不出的失落。   慢慢走到上房的窗前,霍榷轻轻唤道:“海棠儿。”里头久久不见动静。   也不知何为,青素忽然两眼发红,满眼泪水地跑了过来,“大人,你就回吧。”说着便跑回上房里关起门来。   霍榷说不出的难受,想对窗内的人再说些什么,却见田嬷嬷过来了。   田嬷嬷道:“二爷刚回,先回府见太夫人、夫人才是道理。”   霍榷知今日是见不到袁瑶了,只得拖着一时又疲乏了不少的双腿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星期一按例休更一天,终于可以存存稿了,没存稿“裸奔”着日更压力好大,又卡文卡得要死,逼着眉头绞尽脑汁紧赶慢赶就怕赶不上今天的更新,好痛苦啊!!!!!!!!!!!!!!!!!!!!!!!!!!!!!!!!!!!!!!   正文62第十二回人算天算(五)   田嬷嬷送霍榷出门,直到他上了马,这才关上门。   霍榷刚要蹬马离去,却听郑爽“诶?”了一声,“袁姑娘家这门怎么了?”   霍榷立时勒住缰绳,回头看去,只见黑油门上坑洼点点,明显是被撞砸过的痕迹。“郑爽,你去衙门找县丞问个清楚。”霍榷道。   “是。”郑爽跟霍榷在外半月也辛苦得很的,只是主子未回府一日,也只得跟着一日。   郑爽细细问了县丞,只是县丞闪烁其词,只隐约听出什么二奶奶的,郑爽也只得照实回了霍榷。   霍榷听了便觉得和府里有关,立即策马进城回镇远府。   到了府里,霍榷按捺着急欲去寻王姮一问究竟的急迫,先去给霍老太君和霍夫人报了平安。   霍老太君简单地问了几句,作为母亲的霍夫人自然不会多留儿子,就赶紧催他回院子梳洗去。   霍榷这才脚下生风,急急往枫红院去。   霍榷进了枫红院便奔上房去,在暖阁里找到王姮,劈头便质问,“你可是去找袁姑娘的不是了?”   早些日子南阳伯夫人王宋氏便来教导过王姮,怎么应对霍榷的责问了。   王宋氏说,谅袁瑶也不敢在霍榷面前说三道四的,但难保霍榷不会自己发现蛛丝马迹的,于是便让王姮不要认,也不要不认,且只管推韩施惠出来,让她自己说去。   所以王姮没说不是,也不说是,只道:“反正我的话二爷也是不信的,去请韩姨娘出来,让她和二爷说。”   王宋氏让王姮这般做,是料定韩施惠也是不敢实说的,因为事儿可是她挑起的头,路也是她带的去。   韩施惠两脚上的伤当日看着血肉模糊,十分厉害,但实际上也未伤及筋骨,经半月的修养也好了六七分,能行走了,就是结满腿的痂,让人看着渗得慌。   进屋就见霍榷端坐在上位,韩施惠便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可腿脚还不算灵便一时绊在门槛上摔了出去,连着门内的花几花瓶都摔了一地。   王姮立时瞪起眼来,“作死呢?本姑奶奶房里的东西,就是你卖身也还不起的。”   霍榷看出韩施惠的腿脚不对了,见她摔了本想起身去扶,不想反而令她愈发惊慌失措地往外爬去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了?”霍榷怒目望向暖阁里的王姮。   王姮根本不在意,端起茶碗悠闲自如地呷了一口方道:“韩姨娘,二爷问呢,我到底对你做什么了?你直管实话实说,我敢做自然不怕认的。只是韩姨娘你自己做下的,就不知敢不敢认了?”   看王姮这副胸有成竹的得意样,霍榷恼怒不已,对韩施惠道:“你只管说,我给你做主。”   韩施惠不敢看霍榷,只一味地缩在门外拼命地摇头。   王姮那个痛快,大笑道:“听见没,二爷给你做主呢,你倒是快说呀。说你是如何在庙里撞见二爷和个姑娘一起的,又如何挑唆的我……”   “啊……”韩施惠突然凄烈地大叫了起来打断王姮的话,跌跌撞撞地冲到暖阁前,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求你了,二奶奶别说了。”   王姮还真不说了,挑挑眉,“好,我不说,那你来说。”   霍榷蹙眉道:“见到我在庙里和个姑娘一起?”   韩施惠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婢妾一时眼花,瞧错了。”   “哦?”王姮哦这一声老长,“既然是瞧错的,那你带我去的那家……”   王姮完全没察觉自己已经得意忘形得,忘了南阳伯夫人嘱咐她什么都别说,让韩施惠说。   “二奶奶,婢妾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你饶了婢妾吧。”说着韩施惠那头磕得是砰砰作响。   霍榷已猜出七八分来了,看着苦苦哀求的韩施惠,卑微又可怜。   常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是在理的。   霍榷站起身来,背对着她们,“当初你冒充她抚琴引的我去,你以为她不知,我也不知吗?”   韩施惠一时僵在地上了。   “她知道,我也知道,她只是想成全你,而我……”霍榷叹了口气,“可你又是如何待她的?倘若你良心还在,你扪心自问吧。”   “原来她是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哈哈……”王姮忽然大笑不止,只觉那日狐假虎威的袁瑶也不过如此罢了。   霍榷睥睨她一眼,“来人,二奶奶胎气不稳,移送别庄养胎,直至生产。”   从外头应声走进两位嬷嬷来,这两人可非一般人,其中一个正是小公主出生那日,从皇后杀手中逃出生天的接生嬷嬷。   “霍榷你敢。”王姮立时便竖起全身防备,看谁近她便抄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   两位嬷嬷一闪,齐向王姮行礼,道:“二奶奶,多有得罪了。”只见她们一甩手绢,王姮一时便有些恍惚了,她自己也觉察到不对,刚要质问就一头软瘫在座褥上了。   韩施惠看着被抬走的王姮早便吓傻了,倘若炕下是空的,只怕此时她已经钻进去瑟瑟发抖了。   霍榷再看向韩施惠,“都只说你不过是眼皮子浅些,没想还恩将仇报,用心险恶。”   韩施惠赶紧爬过来,知道再不辩解她的下场可能比王姮还惨,而且此时王姮已经无法和她争辩,只要什么都推到王姮身上就成了,“二爷,我……婢妾是鬼迷了心窍,婢妾对表姐是有怨,但也不过想吓吓她而已,是二奶奶要对表姐要打要杀的,婢妾劝也劝过了,拦也拦过了,可没用。”   霍榷对韩施惠感觉实在过于杂乱,乱得他已经无力就理清了,只道:“你到寺里住些时日吧。”   住些时日?多少是些时日?一月?两月?半年?一年?还是永远?   韩施惠那里肯,“不,二爷,婢妾真的知错了,婢妾发誓,只此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那里知道,霍榷这是连她克扣袁瑶月钱的事也一并发作了的。   霍榷是真心想韩施惠去听听佛法,净净心思,于是唤道:“来人。”   韩施惠见方才那两个嬷嬷又回来了,脑中只闪过的不是别的,正是往日在韩家,有一回韩姨妈要惩治童姨娘(就是韩塬瀚的生母),童姨娘就是去撞墙,撞得头破血流可怜兮兮地让韩孟心软,反训斥韩姨妈妒性难改,欺虐妾室。   想罢,就见韩施惠忽然起身就往桌子上撞去,可她腿脚不灵便,力道不足只把自己撞个头晕目眩。   “你做什么?”霍榷喝道。   两位嬷嬷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夹住韩施惠。   韩施惠无力地靠在嬷嬷的身上,虚弱道:“就……就算二爷……不看婢妾一心服侍过的……情分上,也……也请二爷看在……巧……巧儿……姐姐的份上……”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闻言,心中那份对她的复杂又涌了上来,霍榷紧紧地抿上双唇,默然了许久。   韩施惠再次醒来,发现已回了她熟悉的岸汀苑,只是不得自由罢了。   见逃过一劫,韩施惠松了口气,自此也记下了这苦肉计的妙处,蓦然又想起在袁瑶家门外撞上的小媳妇,“郑爽的姐姐吗?”   这日霍榷又来了袁瑶的小院了,只是依然见不到佳人,田嬷嬷说是去寺里了。   霍榷想等,便到书房去了。   书还是那本书,棋还是那盘棋,却觉得孤独冷清,只因书案旁不再有红袖添香,棋枰那侧亦不见伊人举棋。   霍榷索性将书本丢开,习惯性地伸手到一旁去端茶,不想却只触碰到冷盏空碗,不免失落。   直到日落西山,仍未见袁瑶归来。   霍榷知道袁瑶这是有意在避开他了,他也知袁瑶如今的名分不明不白是委屈了的,只是如今他还未能给袁瑶一个体面的名分,让她卑微为妾入府,只会令她落得比韩施惠更不堪。   可就算如此,霍榷还是日日来,哪怕见不到袁瑶也要到书房坐一会。   一连五日都同一时辰来,同一时辰走,到第六日就忽然杀了个回马枪,终于让他捕捉到了佳人的踪迹。   在平日里她喜欢坐的窗下,一杯香茗还飘着茶香缕缕,一方簇新的丝帕遗在茶几之上。   可见袁瑶方才还在的,只因他的忽然而至,让她如闻声惊升的飞鸟,一时间便不见了。   霍榷一笑莞尔,走过去拾起她遗落的丝帕,方要转身却见茶几旁的绣墩下有张纸,便俯身去捡,原来是一纸信笺。   本也是无心的,只是目光一扫却掠见让他心慌的字句。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请君翻覆仔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出自冯梦龙的《素帕》)”   霍榷再看信笺末处的署名——祺嵘亲笔,顿觉如似晴天霹雳。   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人的存在。   这人与袁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曾经许下终生,哪怕这人对袁瑶薄情寡义,她却依旧心心念念,哪怕自身难以周全之时,也要伏下妙计相救。   她对这人用情之深,就是当时他也为之感慨不已的。   只是如今,倘若他们两人还情丝牵连,那……他这个已经为她动了情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霍榷不禁慌了,不想再等待,一手握住丝帕便往上房而去。   可方道上房窗前,听到里头传来熟悉而轻柔的声音。   只听她在嘱咐青素,“大人方从外头来,别让他立时便开了窗,等汗收了再开不迟。他最是嘴懒吩咐人的,莫要让他喝了搁凉的茶。”   正文63第十二回人算天算(六)   听袁瑶对青素细细的嘱咐,霍榷只觉所有的惴惴都散去了,只余下融融在心头,可想见袁瑶的心愈发了。   稍稍整理了心绪,霍榷控制着脚步,不再莽撞,缓了数步才走到门前,抬手要敲门时又犹豫了,一时便直接推开了门。   只听得门扇一声细微的“吱嘎”后,迎面便见一副《海棠蛱蝶图》,不是什么大家之作,却贵在用色其巧,一时看了倒是耳目一新。   《海棠蛱蝶图》下是梨花翘头的条案,案上正中是被锁起的雕满铭文符咒的红木佛龛,两旁是汉时的博山炉,香烟一缕,浅浅淡淡。   条案前同是梨花木的八仙桌,两旁各一张太师椅。   “大人,这可是我们姑娘的闺房,你怎的就进来了?”青素从西次间掀珠帘而出。   霍榷也顾不上再细看房中的其他摆设,只见被青素掀动的小玉珠帘子摇曳不止,就在珠帘的里头,袁瑶一色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松松的发髻上只一支扁簪,坐在床上靠在床头,身下垫着软枕,见是他闯入诧异中带些许欣喜,只是很快便隐了起来,静静地望着他。   见霍榷不答,原来是在忘情地望着袁瑶,青素立即挡了他的视线,毫不客气道:“大人,这里是我们姑娘的闺房,你这般进来有失礼数不说,要是传了出去让我们姑娘如何自处。请大人自重。”   霍榷看了眼青素,目光一时又越过青素看袁瑶,道:“青素,你先出去。”   “大人,”青素毫不退却,“恕奴婢不能从命。”   此时袁瑶已垂下眼眸,躲闪着霍榷的目光。   霍榷难得换上了命令的口吻,对青素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家姑娘她到底是我什么人。出去。”   不说被吓退一步的青素,就是袁瑶亦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传来袁瑶的声音,“青素你出去吧。”   青素来回看这两人,福身道:“姑娘,奴婢就在门外守着,有事你大声叫唤,奴婢就进来。”说完无畏于愠怒中的霍榷,亦要瞪他一眼,这方出去。   待青素不情不愿地出去,虚虚掩上了门,不管是珠帘外的他,还是珠帘内的她都未说话。   静默如烟四散,充斥整个上房,压抑得很。   最后是霍榷无奈地叹息一声,先做了妥协,伸手掀开珠帘,慢慢走向袁瑶走去。   听到声响,袁瑶缓缓抬眼,却瞥见他手中的一方丝帕。   一时便明白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只周祺嵘这封信,不说霍榷就她也觉得意外的。   对周家她袁瑶是问心无愧的,故而她并未打算要回信看完就要扔了的,不想霍榷却忽然回头,匆忙间便顾不上了。   其实这上房并非多宽敞,从正间到寝室也不过几步路,可也正是这几步路,让霍榷几番踟蹰。   想问清楚又怕答案非他所想的,所以他犹豫。他焦虑,使得这几步路也如同了跋涉。   最终还是来到她面前了,抬脚迈出最后一步,踏上床前的脚踏,落座在床沿。   袁瑶怯怯地觑了他一眼后,看着他手中的丝帕呆呆的。   她的这般专注,让霍榷顿觉慌乱又复涌上,霍榷想将那丝帕扔掉,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嘴巴快,他脱口而出,“你心里可还惦记着他?”   能感觉到袁瑶突然的全身僵直,通透明净的眼眸倏然抬起望着霍榷,其中满是惊诧与委屈。   可为情所困的霍榷却将袁瑶的这般反应,读作是心虚了。   霍榷愤愤地将丝帕掷于地上,向袁瑶咆哮道:“那你又打算置我于何地?”   袁瑶咬着嘴唇倔强一言不发,默默地承受他的怒气。   隐约中,袁瑶能感觉到被霍榷的话伤了心,只是她不想承认。   霍榷此时多希望她能说话,哪怕是无关重要的话语,亦是能安抚他的狂躁与不安,可她却一言不发。   他怕他会说出更伤人的话来,让他们再无可挽回,于是他站起身来便往外冲,那帘玉珠被他一气地甩开,玉珠相碰发出如同低泣般滴滴沥沥的声音,却忽然止住了他的脚步。   他知道袁瑶在哭,可他不敢回头,在见挂墙上的琴时,他蓦然改变了方向直奔东次间而去。   “今夕何夕兮?”霍榷低沉的声音哼唱了起来,琴弦在他的指下发出同样他声音般,浑厚情深的绵远悠扬来,“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阕《越人歌》,霍榷如同在袁瑶耳边呓语般,歌声婉转缠绵,将心中悄悄的爱恋告诉恋人。   一曲罢了,霍榷又回到袁瑶身边,见她早已泪如断线之珠,执起衣袖为她拭去泪水,轻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闻言,袁瑶的泪珠愈发簌簌滚落,霍榷顿时慌了心神,只想止住她的泪水,不由倾身向她,想用唇吮去她脸上的湿润。   可他也害怕她的拒绝,只得一点一点慢慢地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试探着。   袁瑶没有躲,只望着他,就在他的唇快落到她眼睛时,她柔柔地闭上了眼。   当亲吻落下,他感觉到的是她眼帘怯怯地颤动,她感觉到的是他温暖柔软的呵护。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有过这般的接近。   吻缓而轻地在袁瑶脸上移动,眼睫、眼下、脸庞、鼻尖、嘴角……   袁瑶能感觉到他的吐息在急促,最后吹拂在她的唇瓣上,有些窃喜,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期待……   可久久等不到他真实的柔软印上唇来,袁瑶缓缓睁开眼来,对上他只咫尺之遥的眼眸。   两人对看了许久,袁瑶知道霍榷在等她的回答,方要张口却被他两指点上了嘴唇。   “莫要急着回我,你仔细想清楚了,”说着霍榷站了起来,“明日我再来,那时你再回我。不论你做何选择,我都听你的。”   袁瑶抬手抚过嘴唇,未点头也未摇头,只目送着他离去。   霍榷是一路冲出的小门楼,因他怕自己会后悔。   他又如何不知这是实力悬殊的博弈,不过是两月的光景,那里能与十多年青梅竹马情可比。   换做是他,他也不作他想,自然是选十多年的青梅竹马。   明知答案,可他还是想知道袁瑶在说出最后的选择时,是否会迟疑,会觉得愧对了他。   哪怕只会有一分,也代表着她心中有他霍榷,那他便要全力以赴追逐她的心。   然等待却是那般的漫长,是那样的煎熬。   让霍榷坐立不安,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阿榷,阿榷?”   老半天霍榷才反应过来,这是霍夫人在唤他,“太……娘,有何吩咐?”   霍夫人也算是看出来了,不过只叹了一气,又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你把你媳妇送到庄子上安养,你媳妇给她娘家传信儿去了,南阳伯夫人说明日过来问个说法,你看该怎么说?”   霍榷烦躁地端起手边的茶盅灌了一口,道:“就送去清静养胎而已,要是南阳府不放心,只管找人到庄子去陪着,看着,不拦。”   次日一大早,南阳伯夫人果然来了。   霍老太君推说精神不济便没见,但霍夫人却是推辞不掉的,只得招待了。   两位夫人都是有道行的人,自然不会一上来便脸红脖粗的,先客套了一番家常的闲篇,王宋氏这才将话引到女儿上头来。   霍夫人虽不喜这儿媳妇,儿子给的话也生硬,可到她这自然是不够直说了的,还得十分之委婉。   霍夫人笑道:“姮丫头如今已是六个多月的身子了,眼看着是越发的笨重了,这始终是阿榷头一个孩子,不说老太君和我,就是侯爷也不时会问上一两句的。全府上下没有那个不是慎之又慎,唯恐不够小心的,可不想姮丫头倒是大胆,挺个身子还往外跑,这要是有什么闪失如何得了。”   王宋氏一听,知道霍夫人这是在怪罪自己女儿不安分。的确是王姮生了事的,让王宋氏没话可说。   霍夫人端庄雍容,面上总携浅笑淡淡,常让人以为是面慈心软的,“所以阿榷便让她到庄子上去养着,一来那里着实是清静的,二来也让姮丫头实实在在地安下心来养胎。那庄子离京城不远,不过半日的功夫,来往一趟也不费什么事儿。”   说着,霍夫人又体贴道:“虽说侯府里的人是跟去了不少,可知女莫若母,终归不如亲家夫人给的人服侍得周全些,亲家夫人要是不放心可再送一二得用的家人过去,姮丫头没有不高兴的。”   反正霍夫人一口咬定,就是送你女儿去养胎的,要是不放心,一不拦你去看,二可派你们觉得信得过的人过去照看。   话说到这份上,王宋氏是没理可挑的,再者侯府亦未限制王姮其他的,不然王姮也不能够这般轻巧便将消息递回南阳府了。   王宋氏只得附和道:“夫人安排的自然是妥当的,我自然是没有不放心的。这丫头,唉,眼看是要做娘的人,是该收收她的性子了。”完了又改了说闲篇,不多时就辞了回府去了。   正文64第十二回人算天算(七)   南阳伯夫人王宋氏面上是这般说,可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的。   只王姮如今已是镇远府的媳妇,且侯府并无亏待王姮之处,南阳府多加干涉无疑是在打镇远府的脸面,所以作为南阳府主母的王宋氏是不能够亲自出面去看王姮的。   但只是让下头的婆子仆妇过去,又显得南阳府轻慢了这女儿去。   高门大户里最是见风使舵,迎高踩低的多。   倘若这般王姮被人小瞧了去,以后在侯府里的日子只怕不好。   王宋氏便寻思着是不是让王姮的哥哥们过去一趟,可很不快又作罢了,因不合礼数。   让她嫂子们去?   长媳是公主,不敢让她纡尊降贵。   次儿媳方小产了,也动弹不得。   让姑娘们去?   可如今伯府里的姑娘除了王娥,其他的都还太小不顶用。   权衡再三后,王宋氏只得让王娥代为过去。   只是王娥有些不干净的心思,王宋氏觉得还没敲打清楚,且上次曹姨娘之事,王宋氏总隐约觉得和王娥脱不开干系。   故而王宋氏少不得要叫王娥来再拿捏一番的。   得了话,王娥也不敢怠慢,随两位嬷嬷到了上房。   此时王宋氏正在里屋的炕上眯着,知礼知趣的这会子是都不过去搅扰的,悄悄地散了才是。   可这会子,纵然王娥想走身后的两个婆子也不见得会让她走,王宋氏这是摆明了在为难她。   不过王娥也是自小在南阳府夹缝中求生存的人了,应对的法子自然是有的。   她才不会傻傻地福身见礼,半蹲在那等着王宋氏不知何时才会让她起身来。   只见她不做声息地去拿了一旁的美人锤,坐炕沿上十分之孝顺的一下一下轻轻地给王宋氏捶着小腿。   这般就是王宋氏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这做法看似聪明,其实王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倘若她就这般吃下了这暗亏,王宋氏觉得对她还能拿捏得住,自然就轻纵她几分。   可她这样讨巧了去,王宋氏从今怕是不会再放任了她。   在王娥开始捶打时,王宋氏便睁眼坐起身来。   见状,王娥心中难免不得意的,只面上还是恭敬孝顺的女儿,起身下炕给王宋氏福身道:“给太太请安了。”   王娥忘了,这里可是王宋氏的屋里,暗里拿捏不了她,明着拿捏也不怕传出虐待庶子庶女的名声。   王宋氏端起茶盅,当没见王姮半蹲福身的样,慢慢悠悠地刮着飘在上头的浮茶。   王娥虽是庶女可也是娇滴滴的大家小姐,那里受得住这个,没一会儿便两腿发颤跌坐在地了。   王宋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便是你学的规矩?要是你这般嫁到周家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南阳府就是这么个体统规矩的。桂妈妈,谁是五姑娘的教习嬷嬷?”   一直在王宋氏身边伺候的桂嬷嬷回道:“回太太,正是五姑娘的奶娘。”   王娥一听就知道王宋氏这要拿她的奶娘开刀了,那可是王娥少数信得过的人,于是她紧忙起来又福身道:“太太,奶娘平日里的教导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只无奈我资质有限。”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王宋氏连眼都未抬,道:“既然如此就愈发不能惫懒了,眼看着着你也是快要出阁的人,虽说到了周家便是周家的人了,可少不得还是会被周家的人以为我教导无方的。这样吧,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个宫人得了出宫荣养的恩典,这样的人物给姐儿做教习嬷嬷,也不算委屈了去。”   吃了一口茶歇了会,王宋氏又接道:“想来,你身边的丫头也都够岁数了,该放些出去的放出去,该配人的配人,莫要让人说我们南阳府背了人伦,违了天和。”   这一下子便把王娥身边的人都换了一水。   王娥不但不能反驳,还得感谢,“有劳太太费心了。”心中那是恨不得扑过去将王宋氏撕咬至死的。   见弹压得差不多了,王宋氏这才转入正题,“你妹妹到庄子里静养去了,你随桂嬷嬷一道去看看,尽尽做姊妹的心吧。”   王娥立时便报复性地盘算着如何在王姮身上讨回这公道。   要说镇远府这庄子原是皇庄,霍荣封侯赐的。   这田地说不上多肥沃,产量也只算中上等,可贵的是那庄子,占地极广,且以园林为主。   在这住着还真有几分江南的叠石流水,落花遍地的味道。   到了庄子,桂嬷嬷递的是南阳府的名帖,庄头根本就不拦,直接就让她们进去了。   桂嬷嬷原先还担心,但进去后便发现,除了外院,里面全是他们伯府陪过来的人,就连已做了霍榷通房的春雨和冬雪都在跟前伺候着。   照着王宋氏的吩咐,桂嬷嬷让王娥在王姮面前打了个照面,说王宋氏有话带给王姮,便让春雨领王娥到别的屋里歇着。   王娥不敢违,而此时王姮更信她母亲才能帮她脱离困境,所以王娥的眼色是白使了。   春雨带王娥去的厢房,想来平日里是不常用,如今就是开了窗户也有些味儿。   王娥便让春雨燃上香料驱驱味儿。   春雨这一燃香不得了,也不知为何忽然干呕不止,神色慌张地跑了出去,过于欲盖弥彰了,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王娥跟在后头出来,只见春雨跑回上房的耳房,躲在里头呕得面色发青,吃了好几把酸梅子才压了下去。   其实不也过是猜测而已,王娥冲进去就直接问道:“你怀孕了?”   春雨下意识用手护住看不出来的小腹,让王娥愈发地肯定了。   想春雨这样的贱婢都怀上了霍榷的孩子,这对王娥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只是如今形势不由她,王娥只得换了一个嘴脸,笑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好事啊!”   许是王娥她自己没听出了,春雨那是习惯了看别人眉眼高低的,一时便听出她的言不由衷,磨牙切齿来。   春雨平日里话语不多,现在便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王娥再添亲切几分,到炕上和春雨并坐一处,“看样子应该没出三个月吧。”   快四个月了,只是春雨为防人察觉,用布缠着腰腹了。   见春雨如同惊弓之鸟,王娥先说了不少贴心话儿,只为让春雨知道其实她并非是害她来的,反倒是设身处地为她设想的。   感觉春雨放下了防备,王娥这才换上了担忧的神色,道:“……虽说你主子如今也怀着身子,就算你怀了身子也不相干了,可你应是一直有服避子汤的,这般一来少不得会被人疑你忤逆了主子的意思,偷偷倒了避子汤。”   “我没有,回回都是巩嬷嬷盯着喝的。”春雨紧张道。   避子汤又不是绝子汤,难保没无效的时候,只是春雨不明白。   “不是我吓你,你主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倘若她真这般想,你这孩子怕是……难保了。”王娥直拿春雨的要害。   春雨就是知道王姮的脾气,这才遮遮掩掩地不敢说。   见春雨已有几分心慌了,王娥继续煽风点火,“常听老人说,酸儿辣女,看你刚才那吃梅子的劲儿,想必是男胎了。可我是知道的,你家主子这回怀的是女胎,这样一来便更不能够让你生下这孩子了。”   春雨听了,难免不会惊慌失措的,跪求王娥道:“求五姑娘给奴婢指条明路。”   王娥低头轻声道:“除非……她的孩子……没了,霍家的人才会保你的孩子,由不得她做主了。”   春雨一听不住地摇头。   王娥撺掇兼恐吓道:“只要她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不但能活下,你还能抬做姨娘,不然就是你等着一尸两命吧。”说完便走了。   春雨和冬雪都是近身伺候王姮的人,怎么下手根本不用王娥多说。   只是到时会不会查被出来,她就不能担保了。王娥为自己的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颇为得意。   此时冬雪从上房里走出来,对外头的小丫头一番趾高气扬的指使,让小丫头们怨言颇多,只道她如今还没主子的名头,就先摆上主子的谱了。   对了,她怎么忘了还有一个冬雪呢?王娥又拾起亲切的笑脸向冬雪走去,“姨娘果然是我们七姑奶奶身边得用的。”   冬雪听闻起先心中是喜欢的,随后又黯然了,“五姑娘莫要取笑奴婢了。”   王娥故作惊讶道:“难道冬雪姐姐还是……”   冬雪不想多说刚要福身告退,王娥却拉住了她,似是闲聊无意提起般,“风夕你还记得吗?以往在府里我看着她就不如你,如今她都成我哥的姨娘了。”   王娥还是有几分能耐的,一句话便拿捏着冬雪的要害了。   “就她,哼。”冬雪立时便嗤之以鼻了。   王娥佯装不见,继续道:“想来她也是个好命的,恰逢我嫂子身子没坐住,就抬了她伺候我哥了。”拍拍冬雪的手,“冬雪姐姐还年轻,会有这种机会的。”众目睽睽之下,王娥也不好说得太多太露骨了,但愿她知道冬雪是听懂了的。   桂嬷嬷看这内院里里外外都是原先伯府里的人,而且巩嬷嬷也回王姮身边伺候了。   这么回了自家太太,也该是放心了的,便只留下了两个厨艺老道的婆子照看王姮饮食,便回伯府去了。   自听了王娥的话后,一路忐忑不安的春雨听冬雪嘟囔了一句,“你说我两什么时候才能成姨娘?”   王娥对冬雪说的话,春雨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春雨没敢接话,冬雪也知道春雨是少话的性子,便没在意,“二奶奶虽说过等我们有了孩子就抬举的,可如今二爷……罢了,命该如此也强求不来。”   冬雪这话春雨是不信的,因她知道冬雪自到王姮身边伺候后便存了要做姑爷姨娘的心思,那里是一句罢了便会死心的。   可那会子春雨也是自顾不暇之时,便没多心冬雪。   再说回霍榷。   正文65第十二回人算天算(八)   司马空不过是内阁中书,品级不高,但颇得祯武帝看重,故而少不得有溜须拍马之辈前来奉承的。   只见司马空被人簇拥着从外走来,霍榷则只身从内阁大堂而出,两人走了个对面。   按霍榷往日的做派,不管如何都会应该会和司马空打个招呼,故作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可这一整日霍榷都有些心神恍惚,所以即便是和司马空走了个对面,他也视若无睹而过了。   在祯武帝行宫避暑之时,司马空便见过并知道了霍榷身份,其实在事后司马空便明白了霍榷和袁瑶的激将之计。   可司马空对霍榷和袁瑶到如今还有些暗气,所以当日二皇子冒领了邀贤之功他也不做解释,看霍榷如何作想。   不想霍榷却毫无反应,在御书房中见到他也似初次相识般地客套着久闻大名之类的话。   让司马空不禁佩服霍榷的心胸。   祯武帝似乎很看好霍榷,他也对得住祯武帝的期望,在查密奏一案时,他的缜密果决,令他在三人中脱颖而出。   更难得的是他不居功,谦逊低调,更不以霍荣之子而自居,有真才实学。   就连王马两党对他都颇有称赞,宦海之中他游刃有余,可见也是个圆滑周全的人。   今日见霍榷这般一反常态,司马空难免不会回头多看两眼。   霍榷再圆滑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对他赞许有加的,此时司马空身边有一些嫉妒霍榷出身的人,察觉到了司马空的神色,便趁机打击道:“好个目中无人的,也不知张狂些什么,倘若不是有个不得了的父亲,他也不过是金玉其外的罢了。”   司马空睨那人一眼,道:“你在说皇子们吗?”   纵观天下,有谁的父亲能比皇子们的父亲不得了的。   这是一不小心就把皇子们也列入其中了,那人也知失言了,刚要息事宁人顾左右而言他,回头却见大皇子正从大堂内走出,顿时惊汗连连。   司马空不再理会旁人,过去向大皇子见过礼后,便大步进内阁大堂去了。   霍榷从内阁回到吏部更是只知发呆,所幸今日紧要的公务没有。   而经由举荐太子之事,吏部右侍郎被罢免,暂无顶头上司监督任由霍榷神游太虚。   虽说心中已有决定,要是袁瑶毫不犹豫地说选择周祺嵘,他便要有成人之美,可眼前总浮现这些日子以来袁瑶的音容笑貌,霍榷一遍遍地自问,真的放得开吗?   霍榷重重地吐了一口,就算放开了,也到底意难平啊!!!   终是按捺不住,霍榷告了半天假。   霍榷并未立即便去袁瑶的小院,而是回镇远府更衣。   常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如今他却欲为她而容。   只是锦衣加身后,他却又换了,命人翻找出那件袍脚处明显绣工不算上乘的连云纹绿萼梅团花箭袖的白衣。   记得他穿这个时,袁瑶还戏笑过他好个清如皎月,烁似寒星的灵秀人物。   只是陪她修剪花木之时勾了袍脚的丝,她说再穿也就不能了,丢了又可惜。   他便玩笑说不如姑娘妙手缝补?   那里会不知女红非她强项,只被他这般一激,袁瑶真就绣补去了。   在一旁看她飞针走线,霍榷虽非行家可也是见多了的,袁瑶这手艺还真是差强人意,可他看着却无比喜欢,嘴上却道这下真是可惜了这衣裳。   气得她一日未理睬他。   只她不知,这衣裳他一直都存着。   今日再穿,只盼她能看到,能想起,能明白……   路上时霍榷总觉得路似乎很漫长,可到了又觉得怎么这般快便到了,他还没准备好该如何面对。   在小门楼前踌躇了许久,才终于叩响了门环。   没多时便见门开了,只是开门的人并非田嬷嬷,而是苏嬷嬷。   “二爷。”苏嬷嬷见是他,又回头看看内院,似有些为难但还是将他迎了进去。   “今儿怎的是苏妈妈你看守门户了,田妈妈呢?”郑爽问道。   苏嬷嬷目光闪烁不定地看向别处,道:“随我家姑娘去南山寺了。”   郑爽有些诧异,“那袁姑娘今日不回了吗?”   听见问,霍榷进院子的脚步顿了顿。   苏嬷嬷支支吾吾地道:“姑……姑娘没说。”   进了垂花门,果然见里面门窗紧闭,只余刚起的秋风吹动着微微发黄的枝叶沙沙作响。   霍榷站垂花门处,看着上房一动不动。   苏嬷嬷迟他半步站在身后,询问道:“二爷?要不老奴跑一趟南山寺?”   霍榷许久才摇了摇头,“她知道我要来。”   苏嬷嬷只得开了书房,伺候了茶点,霍榷便让她退下了。   虽是退了,可苏嬷嬷还是不敢离太远,守在外头陪着霍榷从日正当空,一路守到暮色冥冥,霍榷自落座后就没动过。   苏嬷嬷见已晚了,便进去请示是否要摆饭,霍榷却似未闻不置可否,苏嬷嬷只得私自做主摆了饭,都是些平日里霍榷和袁瑶爱吃的。   “可有酒?”霍榷忽然说话了,只是老半日未发声又滴水未沾,声音嘶哑了。   正在摆饭的苏嬷嬷一愣,“有。”应完便去取了酒,拿个梅花托盘端来。   是今夏酿的花酒。   霍榷走来坐下,苏嬷嬷本要为他把盏的,霍榷却又挥手让她离开。   一杯接着一杯,霍榷自斟自饮。   花酒香甜,两坛都不够霍榷这般豪饮的。   见没酒了,霍榷道:“再拿来。”   苏嬷嬷回道:“二爷,今夏姑娘就只酿了这两坛子。”   霍榷看看空坛子,“没了,便去买。”   苏嬷嬷便劝道:“二爷,你已吃不少了,尽兴就成了,醉了明日受罪可还是自个呀。”   霍榷嘴边晕上一丝苦笑道:“这些当花茶吃都成,那里就醉得死我了。只管你去买酒就是了,买个两三坛子,让郑爽一道去帮你拿酒。”   苏嬷嬷无奈只得去了,和郑爽出门遇上下工回来的郑翠,吩咐道:“饭食已端你屋里去了,吃了直管歇息去莫要出来。”   郑翠不解,看向自己兄弟,见他点头道:“今儿二爷喝了不少酒,怕是心情不好,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见连自家兄弟都这般说,郑翠也不敢多问了,看苏嬷嬷和郑爽出去后关上门,回头却发现负责看守门户的田嬷嬷也不在。   郑翠十分诧异,忽然听到从内院传来,“同把盏,且伸眉,对残晖。”   闻声,郑翠偷偷探头往二门里看,只见除了东厢房的火烛,上房黑灯瞎火的,便心中暗道:“难道姑娘不在家?不能够呀,若是不在家那二爷为何还在?”   思忖间,就见霍榷只身从东厢房里出来了,不难看出他步伐有些虚飘了。   花酒虽香甜可也是酒,两坛子下去让人多少都带了醉意了。   霍榷是直奔上房去的,到了门前伸手就去推,抬脚要进却绊到门槛,郑翠惊叫着朝霍榷跑去,“二爷小心。”   霍榷早便扶着门框站稳了,回头见是郑翠,“你家姑娘回来了?”   郑翠见霍榷虽还口齿清晰,可两眼却惺忪朦胧,再看他颊之上两坨绯红,醉态极是风流,令人见之忘俗,一时便呆傻了。   见郑翠这般霍榷不由又蹙眉,露出厌恶之色,转身进上房了。   “二爷小心。”郑翠故要去扶霍榷,却被他甩开了,只得借口说去点灯掩了这尴尬。   烛火亮起,霍榷看正间一如他昨日所见,只博山炉中烟散灰冷,不见幽香。   郑翠见霍榷盯着翘头条案上的熏香炉出神,以为霍榷要熏香,“奴婢这就去焚香。”说完便到厨房去寻炭火。   霍榷未理会,继续看着房里的摆设。   博古架拼出的落地罩隔开的正间和东次间,架上琳琅满目。   东次间临窗是炕,东西设相对的靠背引枕座位,中间是炕几,书籍茶具一应俱全。   挨炕两张圈椅并一茶几,对着炕的墙上悬着一副《春山瑞松图》,图旁挂着琴。   昨日他正是用这琴唱的《越人歌》。   西次间是寝室,一帘玉珠将其分隔开来。   填漆的架子床,落花溪水的帐子,窗下是镜台,琉璃的瓶子,珐琅彩的粉盒,钿嵌的胭脂钵,一溜齐整,为独一个小小的带锁的填漆螺钿箱子格外不同。   霍榷只觉眼熟,蓦然想起不正是那日袁瑶放置他切结书的箱子吗?   切结书……   霍榷忽然仰头向天,一手盖住双眼,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走进寝室,坐在床沿看着那螺钿箱子发呆。   取来炭火的郑翠,先将还炭火铺在炉底,再隔上一层网架,于网架上再铺上一层火热的炭灰,再取香匙舀了一勺粉状的香品洒上,就在要盖上炉罩时,郑翠忽然手上一顿,面上更是无由来地通红了起来,。   只见她偷觑霍榷一眼,看他并未看自己这处,便悄悄地伸手到自己的荷包摸出几瓣干花瓣来,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看看觉得可能有点少,又取了不少放进去。   做了亏心事,多少都会有些心虚和害怕,手脚止不住的发抖,一时手上不稳将炉罩摔了个震响。   被搅扰的霍榷,吼道:“滚出去。”   郑翠吓得不轻,磕磕绊绊地出去了却也不走远,守在门外侯着房内里的动静。   也不知是郑翠的东西放少了,还是干了的花瓣已经没效用了,老半天里头都没动静。   令郑翠想进又不敢进,此时又听前院门楼处传来声响,想是苏嬷嬷和郑爽回来了。   看看上房,又看看小门楼处,郑翠权衡着要不要去开门,让这二人作她的人证。   正文66第十二回人算天算(九)   只是如今还不知药效是否发作了。   要是发作了,霍榷神智定是不清的,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也是任她郑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她虽为奴婢,可也是清白的身子。   只要有了这层名头,放姑娘身边做伺候用的通房也就够格了。   以如今二爷对姑娘的宠爱,只要待在姑娘身边,前程便不用愁了。   可要是没发作……   郑翠愁啊!!   “怎么这么半日都没人开门?这早晚的,也不能够是睡死了的。”声音很粗厚。   接着又有声音道:“姑娘,这里风大,披件斗篷吧。”   是田嬷嬷和青素的声音,看来是袁瑶回来了。   郑翠忖度,若只是苏嬷嬷还好糊弄些,这袁姑娘太精明了,怕是骗不过她。   暗咒了一声,郑翠只得跑去开门了。   不但袁瑶她们三人,就是苏嬷嬷和郑爽也回来了。   郑翠开门,只见袁瑶的眸光在夜色中分外透亮,仿佛能将所有的算计看穿。   一时心虚不已的郑翠,也不敢再看袁瑶的眼睛,赶紧低头福身道:“姑……姑娘……回来了。”   再想到给霍榷下的花瓣也不知如何了,要是袁瑶这会子进房定会发现香中有蹊跷,那时便糟了,不能让袁瑶回房。   郑翠想了一会儿,禀报道:“我回来家中无人,见二爷一人正要往姑娘闺房里去。奴婢一看这如何使得,奴婢便进去劝了,可二爷不听。”   袁瑶走到二门,见上房内灯火茕茕,“大人还在里头?”   郑翠立时跪了下来,道:“是奴婢没用,没拦下二爷。”   “罢了。”袁瑶挥手让她起来。   郑翠见袁瑶要只身进去,赶紧拦道:“姑娘,二爷喝了酒的,姑娘这般进去怕是会被冲撞了,不如让二爷在姑娘房里歇一宿,明日再作打算。只要奴婢们作证姑娘是清白的,二爷酒醒来也不会以为毁了姑娘的名声,而愧疚了。”   “你在浑说些什么,”苏嬷嬷皱眉道:“你当二爷喝的是什么酒,是桂花酒,对二爷来说能当茶吃了的东西。”   郑翠一听,暗道:“难怪薰了半日也不见动静,以为是花瓣的分量少了,还后悔当初没留多些花的。原来二爷是清醒的,就那些花瓣的分量那里能成事的。既然如此,便没必要拦姑娘进去了。”   想罢,郑翠便笑道:“原来如此,是奴婢多心了。”   袁瑶明知今日霍榷回来也要出去,不过是欲擒故纵的,千辛万苦得来的才会珍惜。   于是袁瑶回头对苏嬷嬷道:“花酒也是酒,多了也伤身的,可备下解酒汤了?”   苏嬷嬷对袁瑶恭敬道:“奴婢早便备下了。”   袁瑶点点头,“取来给我。”   青素本要跟着的,袁瑶却让她守在上房外,自己端着托盘推门。   满屋子的暖暖馨香,烛火被从门外吹来的风拂动,摇晃了几下,将坐靠在床边的男人的影子拉扯了几番,青素掩了门,烛火这才又平静了。   也不知他在看什么,这般出神,就是她进来亦未发觉。   袁瑶沿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便明白他的心思了。   “大人。”袁瑶轻声唤道。   霍榷就似被解除定身咒的凡人,慢慢地转头,看着她从阴影中走到光亮处。   袁瑶清楚地看到,霍榷那双本晦暗的双眼,在慢慢绽放光芒。   那光芒正是因她的到来而点燃的。   袁瑶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杌子上,拿出帕子轻轻拭着他似乎比方才又绯红了几分的脸,和无端渗出的细小汗珠。   霍榷只觉得她的手如冰肌玉肤,无意碰触到的地方凉丝丝的很舒服。   放下帕子,袁瑶端起醒酒汤,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霍榷也配合,一口一口的吃,也不问是什么,如今哪怕袁瑶喂他吃砒霜他也张嘴的。   “我以为,你连答案都不愿当面给我。”霍榷这话说得无比心酸,让袁瑶的心都被揪疼了。   袁瑶的手慢慢收回,头也垂了下来,沉默如房中的馨香般浓重。   霍榷很想去抱她,心底渴望着能触碰她,只是她的沉默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所以他不能。   他能做的只是无力地向后靠在床上,积蓄够走出这屋子的气力。   忽然烛火折射着一滴晶莹坠落碗中,霍榷以为是错觉,须臾又见一滴。   霍榷再也按捺不住了,伸手轻轻地挑起袁瑶的下巴,只见她早已清泪成行。   在他面前她哭得不多,可总能撕痛他的心,霍榷用指节抚去她的泪痕,“为何要哭?”   不问还罢了,这一问袁瑶哭得越发难止了,“大人何必这般非得要袁瑶的一个答案。这个答案袁瑶不能给,袁瑶是罪臣之女没资格做这选择,袁瑶不能害了大人。大人……大人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最后三字袁瑶顿了许久方出的口。   狂喜二字,已不足以言喻霍榷此刻的心情。这对霍榷来说无疑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初只道袁瑶定是会选周祺嵘的,但若是她在做选择之时有一丝的迟疑,他都不会放手,如今得知她心中有他,且选的正是他,让他怎舍得再放手。   霍榷一把将她抱住,俯首在她颈窝深深地吸纳了一口她的味道,再将唇印上她的颈项,“只要你选的是我就够了,其他的有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感觉到他的唇贴在她颈侧,炙热而柔润。   也只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却让停留在她颈侧的热力扩散了。   袁瑶只觉一片炙热,当温热蔓延到心脏的地方时,激起悸动连连,身子隐隐情动了。   霍榷从袁瑶颈窝抬首,看见她双靥缓缓熏红,令平日里略显清冷的她倍是妩媚动人,诱得他一时意乱神迷了。   唇再落下沿着她的颈侧而上,虽已很轻柔却还是在她的娇嫩肌肤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粉红印。   当耳珠被含住,袁瑶全身止不住地战栗了。   她知道此时该推开霍榷了,不然将一发不可收拾的,但身体却在炙热与战栗中呼唤着想要得更多亲密。   袁瑶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原来是这般的敏感,温湿的舌撩拨出阵阵酥麻感,气力在挥散,令袁瑶不得不靠在他身上方能坐得住。   虽抿住了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溢出似是痛苦的,又似是叹息的嘤咛来。   霍榷被她的嘤咛蛊惑了一般,立时捧起袁瑶的脸蛋,以吻封缄。   封住她的嘴,也封住她的呼吸,在她的唇上辗转反复,让她浅淡的唇色染上诱人的红。   直到袁瑶不能呼吸,自己张了口,久候的霍榷终于如愿以偿地入侵她温暖的檀口,舌如蛇般纠缠上檀口内的丁香小舌。   不容她退缩,不容她害怕,他霸道的只许她和他纠缠到地老天荒。   房中的馨香在不住地催促着他们动情,霍榷觉得自己不能再控制身体里的渴望了,立时倾身向袁瑶,将她推倒压在床上。   “哐当”一声,因紧张而被袁瑶紧紧抓住汤碗终于摔落了,可不管是霍榷还是袁瑶都似未闻,拼命地想缠紧对方。   衣衫一件一件的脱落,体温不再有阻隔,缠绵着交换融汇成同一种的温热……   门外的青素倒是听到瓷碗碎裂声音,可袁瑶未唤她也不敢进去。   不多时,又听到从屋里传来在阑珊坊曾听过的,那种让人面红耳赤的□声。   青素顿时羞了个大红脸,慌忙去找田苏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过来听了下动静,都笑了,苏嬷嬷倒没说什么,立即便去烧水了,而田嬷嬷则去找郑爽。   郑爽也是个机灵的,见这早晚了霍榷还没要回府,想来是要留下过夜了,早便做好了要捎话回府的准备。   田嬷嬷也可说是看着霍榷长大的,自然是喜欢的。   虽说不知当初霍榷为何没让袁瑶进府过了明路,可这些日子以来,她们陪着袁瑶身边,袁瑶和霍榷情投意合自然是看在眼里,如今两人修成正果,她们当然是高兴的。   田嬷嬷的嗓门不低,“郑爽,二爷今晚不回了,你快回去告你们家太太、奶奶一声。”   郑翠听闻愣得不轻,讷讷问道:“二……二爷……歇……歇……姑娘……屋里了?”   田嬷嬷只笑不答。   “竟然让姑娘给捡了便宜。”郑翠暗中懊悔不已。   而此时房中的袁瑶还有几分理智,知道再继续她将失去她最珍贵的东西了。   想到自己的贞洁,袁瑶终于唤回一丝对身体的控制,抬手要推开霍榷,“大人,不要了……够了……”   可不论是她的推拒还是她的哀求,都缺乏力道,反而让霍榷觉得她这是在欲迎还拒,“别怕。”   不顾袁瑶那点抗拒,霍榷低头含住了袁瑶胸前起伏的顶端,细细的吮吻着。   “啊……”袁瑶心中那点仅剩的理智顿时土崩瓦解了,不由自主地弓起身来躲闪,不想却越发将柔软送入他口中。   此举也不知到底是谁取悦了谁,两人同时吐出暧昧的低吟来。   袁瑶只觉得很想要,但想要些什么她不知,霍榷慢慢置身她两腿之间。   霍榷虽急切地要和她融为一体,但意识中还是记得这是袁瑶的第一回,还是强忍了冲动,让侵占悄无声息,一点一点地融入,直到触碰到那薄薄的妨碍,方发起的力气。   “啊……”不期而至的痛,让袁瑶不禁低声痛呼。   只是再多的痛也敌不过那馨香的迷惑,两人忘情的一再纠缠,直到馨香慢慢淡去……   正文67第十二回人算天算(十)   伊兰虽有催情之效,但若是被晾晒干了,药效便打了折扣,加之郑翠薰燃之法不当,用炭火直接烘烤,效力再打折扣。   可为何袁瑶和霍榷却还是情难自禁了?   主要是两人确实两情相悦,这余下催情之效也足够撩拨二人情动了。   郑翠该庆幸她把伊兰晒干了,且熏燃之法又不当,使之药力不足,不然以袁瑶和霍榷这二人的精明,不难察觉。   抵死缠绵过后,袁瑶和霍榷精疲力竭相拥而眠。   纵情过后霍榷正酣睡香甜,可忽然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霍榷勉强睁眼,却发现是袁瑶在哭。   本以为她醒了,不想她却双目紧闭,黛眉紧紧蹙起,脸上满是惊恐,不安的不知在呓语些什么。   袁瑶这是被困梦境了。   霍榷揪心得紧,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笨拙地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并在她耳边反复哄着,“别怕,我就在这……”   一开始袁瑶还有些抵触,渐渐便放松了,又沉沉睡去。   霍榷松了口气,心疼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不敢收回枕在她头下的手臂,唯恐将她扰醒。   方要再睡去,袁瑶又梦魇了,霍榷只得故技重施。   这一夜反反复复,霍榷未能成眠,直到天方蒙蒙,袁瑶这才睡安稳了。   这时又听窗外传来田嬷嬷刻意压低的声音,“二爷,二爷,郑爽火急火燎地来说,二奶奶出事了,府里正到处找你回去呢。”   霍榷最先查看袁瑶有没被吵,轻轻起身向窗外道:“知道了。”   回头见袁瑶翻了个身,被子滑落露出她圆润的肩头来,数点红印在上头,让霍榷不觉自责起昨夜自己的粗鲁来。   在俯身为袁瑶拉起被子,霍榷忍不住又那肩头上再印上一吻,这才意犹未尽地拾起地上的衣裳穿,放轻了脚步往外走去。   在霍榷掩上门的刹那,袁瑶睁开了眼,其实她早便醒来了,只是她不知道该是如何面对霍榷,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昨夜的一切她清清楚楚,是自己情难自禁的,她怨不得任何人。   西厢房里苏嬷嬷和田嬷嬷已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霍榷一边往屏风后的浴桶走去,一边道:“莫要吵醒你们家姑娘了,让她多睡会。”   “是。”田苏两位嬷嬷那里是会看不到霍榷那面上的喜色,只都低头笑着。   沐浴之时,郑爽忍不住又报了一回,霍榷只得早饭也顾不上用了,便和郑爽一道回府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言喻此时的霍榷最合适不过了。   进了城才勒马慢行,霍榷这才对郑爽问道:“到底是何事?”不难听出他的不耐烦。   郑爽知道惹霍榷不快了,但这事非同小可,容不得他不说,只得硬着头皮道:“回二爷,今儿早上庄上的人来报,说二奶奶昨晚动了胎气,早产了。”   说完,果然见霍榷一扫方才的喜色,沉声问道:“怎么就动了胎气?她的胎像不是一直很稳固的吗?”   郑爽觉着自己着实无辜,他不过是传个话的,那里就知道了,但不能不回,只能道:“太太已经打发人请太医过去了,到底是个什么原因,连太太也不清楚。”   霍榷又问道:“他们母子可平安?”   郑爽吞咽了下,才敢说:“二奶奶怕是伤了身子了,那孩子……听说……生下来……只喘了两口气就没……”   霍榷没听完,“啪”的一声,马鞭抽打在马身上,白马忽然加速。   幸好已进了容恩街,这一带全是勋贵府邸,人不多,任霍榷驰骋。   到了镇远府门前,霍榷下马将缰绳丢给小厮,便往霍夫人的院子去。   一大早就得这么个信儿,丫头婆子们自然都不敢笑闹了,远远见霍榷过来,赶紧开院门,撩帘栊。   进上房,丫头引了霍榷往东屋里去。   此时霍夫人正满面愁容地歪在西侧的炕上,一阵药油的味儿。   “娘。”霍榷给霍夫人见礼。   闻声霍夫人睁眼,急急下炕趿鞋,道:“你这一晚上哪去了?你媳妇出事了可知道了?”   霍榷点点头,“娘莫急。”将霍夫人扶到炕上,这才又道:“可打发人去南阳府了?”   霍夫人恹恹道:“那里用得着我们打发人去伯府,她自个就先打发人过去说了,我们府里要不是庄头来报,还不知呢。”   王姮这般做无疑是在表明她信不过侯府的人,往更深一层去想,不难猜出她在怀疑是侯府害她动的胎气,她要让娘家来给她讨公道。   王姮这是为了一己的委屈,逼着南阳府和镇远府撕破脸,她好和离回伯府去。   想起王姮,霍夫人连厌恶都懒得掩饰了,随后想起还有一桩事没和儿子说,便道:“你媳妇身边的春雨有四个月身子了,她怕,一直瞒着,要不是昨夜连她差点也滑胎了,还不知道呢。”   霍榷双眉不禁拧成了结。   霍夫人接着道:“按理说,事到如今这孩子留不得,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嫡庶长幼不可乱。但你媳妇这次早产,也不知道身子如何了,要是伤了元气怕不是一年半载调理得来的,那时你子嗣就堪忧了。依我看,暂且留着吧,要是你媳妇有个什么差池,孩子记她名下就是了。”   “还有,人我已经安置到另一处庄子去了,真是太邪气了,怎么好端端的就两人都动了胎气了。”霍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霍榷本想说孩子留不得的,可霍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只得应了,“就按娘说的办吧。”   王姮是莽撞的,可南阳伯夫人却是个有心计,倘若她贸然问罪镇远府,自然是两府决裂了的,可如今朝堂上的形势,不容他们闹到那份上去。   故而王宋氏得了消息后决定不去庄子上,而是来了侯府,表明一切由侯府做主,南阳府绝不干预的态度。   前去的太医很快便查出,王姮是被人在熏香里下了一种极霸道的香料,致使的早产。   昨晚值夜的是冬雪,春雨歇在外间的抱厦里,闻得少些方逃过一劫。   对于这些个腌臜事,那些在府里经历得多了的管事婆子,有的是手段查。   虽因王姮的阻挠费了不少事,但还是将冬雪给查问了出来。   在知道是冬雪下的药后,春雨立时便明白这绝对和王娥有关,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是王姮她自己身边的人做下的孽,怨不得旁人,王姮就是往死里折磨冬雪也不解心头恨的。   至于冬雪哪里来的这些药?   可说是王姮自做的孽。   当初在南阳府时,王姮为帮王宋氏,不知弄掉多少南阳伯妾室腹中的孩子。   冬雪用的正是那时剩下的东西。   听霍榷说完原委后,霍夫人不住地摇头,“难怪春雨那丫头瞒得这般严实,原来是在伯府见多了她主子的手段。”   “你媳妇不是个能省心,若不管束了她去,怕会闯出弥天大祸来,殃及家门。可你媳妇的身份,不是府里的婆子管束得来的。”   王姮可是正经的二奶奶,不是韩施惠那样的小妾,随便丢个婆子过去就能调|教了的。   一时间霍夫人只觉远愁近虑的,不胜其烦,“我看我还是向侯爷提了吧,请你大伯母来,她虽孀居着可最讲规矩不过了的,有她教束着,我才能放心些。”   这事一完,霍榷在府里一刻也不愿多呆,立时便来寻袁瑶了。   如今他和袁瑶总算是名副其实了,是不是能让她唤他一声二郎了?   他早便想让袁瑶这般叫他了,不然袁瑶总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的,让他觉得生分,好似如何都拉不近与她的距离。   到小门楼前,马还未完全停下,霍榷便迫不及待跳下马来。   方要叩门却发现门是开着的。   霍榷只道是田嬷嬷粗心大意了,便推门进去了,玩笑道:“田妈妈玩忽职守,罪该罚俸。”   按说他这动静,院里的人早该出来了,可半日不见人声。   霍榷和郑爽都十分诧异,觉得院子静得过分了,不由分头去找人。   然,当霍榷推开所有的房门,除了四壁,那里还有他记挂的人。   连郑翠所住的地方也腾空了。   如遭晴天霹雳,霍榷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不过是一日的光景,怎么就人去楼空了。   曾经的一切彷佛成了镜花水月的虚幻。   霍榷转身冲出门楼,到对门的唐家去拍门。   开门的是一位佝偻的老婆子,霍榷急问道:“老人家,你可知对面的人家去哪了?”   老人眯眼望向小门楼处,摇摇头,道:“只知昨日她们便搬走了,也不知为了什么,看起来挺着急的。”   霍榷又问道:“那是我内人。我内人持有你们家太太绣坊的干股,就没留什么话给你们家太太?”   老人回道:“只说红利年底自会来取,不必找她去。”   这么说来,是袁瑶自己离开的。   霍榷摇头不想相信,明明那夜还是好好的,袁瑶对他的温情绝非是假的,可为何就只身离开了?   “郑爽,去找县丞。”霍榷命令道。   被问及袁瑶失踪的事,那县丞一脸的惊愕,完全不知。   “尸位素餐,留你何用。”霍榷知这是自己的迁怒,可除了这般他不知该如何发泄这失去心爱之人的不安。   就在霍榷主仆离开后,老人关了门回内院给唐大夫人和唐二夫人回话去了。   唐家京城不算大,可也是个三进的院子,老人进了第一进的院子,这院子的上房正是做居坐宴息用的正堂。   只见唐大夫人和唐二夫人端坐上座的左右太师椅,左下首一位妙龄佳人,正是霍榷寻不着的袁瑶。   听了老人的回话,两位唐夫人只看了看袁瑶,只见她面上一片清冷,只眸光微微闪动。   袁瑶道了谢,回了暂住的院子。   “以后没我的话,谁也不许出这院子。”袁瑶这话虽是对青素她们说的,可看的却是郑翠。   袁瑶知道,躲起并非长久之计,只是她害怕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动情了,对霍榷动情了。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已经动情的心,更茫然于该如何为袁家沉冤。   然,意外再至,袁瑶发现,她可能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十三回侯府一入   其实这第十二回的原章节名是——谋事在人,可后来发现第十三回成事在天,太短了,然后就融合成一个大回了,这也是为什么人算天算这么长的原因。   明天又是星期一,眉头终于又可以休息一天了,各位亲星期二见,o(≧v≦)o   正文68第十三回侯门一入(一)   这一个月,对于霍榷来说漫长如年。   袁瑶就像滴入江河胡海的水珠,融入了茫茫人海之中,再难寻回她的踪迹。   纳锦坊,霍榷每日定要过去一回,纵然每回都一无所获,也依旧风雨不改。   而此时宫中风波再起,韩施巧被人揭发病情做假,此事可大可小。   可如此机会难得,那些人怎会放过自然是往大里说,非要治个欺君之罪。   就是霍榷一时还束手无策。   眼看着就要殃及韩家了,韩孟当机立断做了一件让人不耻的事,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上折,怒斥韩施巧的罪行,并当场和韩施巧断绝父女之情,一派大义灭亲的悲壮,急急将韩家和自己摘干净了。   韩孟不但自己上折,还逼迫韩塬瀚也如此照做。   韩塬瀚自知父命难违,但见难便舍弃亲人之举他着实做不出,不能两全之下,他只得上折辞官。   多艰难才培养出的这个儿子,韩孟得知后一时急火攻心厥了一回,醒来后对韩塬瀚行了家法,但韩塬瀚依旧不改心志。   幸得祯武帝怜才惜才,韩塬瀚的折子被留中不发。   就在韩孟狠心“断臂”之后没多久,宫中又传来柳暗花明的转机。   随韩施巧陪嫁进宫的一个宫婢投缳了,留下遗书,道知韩施巧受不得何香,便有人威逼她给韩施巧下的何香,那人只为让韩施巧不能再侍寝争宠。   那字里行间无一不映射“那人”就是揭发了韩施巧的王谂。   本就对韩孟舍弃女儿之举不满的韩姨妈,得此消息后,将自嫁给韩孟十数年来所积攒的委屈一并爆发了。   落衙回家的韩孟还在诧异于局势的好转,寻思着该如何挽回和女儿的关系时,就见韩姨妈发疯了一般冲出来,给他脸上就是一挠,五道血红就留在脸上了。   这还未完,韩姨妈揪着韩孟的发髻又是一通撕扯,生生揪下一把头发了。   韩姨妈又挠又抓的,完全是泼妇打架的架势,已不去顾及什么脸面身份了,“你这卖女求荣,枉为人父的老匹夫,整日只知道爬灰的老流氓……”什么难听的骂什么。   韩孟始终是男人,韩姨妈能一下子得手,不过是他一时未做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了,一个心窝脚就把韩姨妈给踹开了,“你个泼妇,想抹杀亲夫吗?”   韩塬瀚是随韩孟一道落衙回家的,见状赶紧让妻子白灵去扶韩姨妈,他则去拦韩孟。   韩孟正因韩施巧的事事出意外,令他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懊恼得不能发泄,韩姨妈正好往上闯,就是韩塬瀚也被他打了,对韩姨妈他更是手下不留情。   虽有韩塬瀚的阻拦,韩姨妈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韩孟指着韩姨妈,命令道:“明天你就递牌子,进宫去见娘娘,就说我是被人拿了把柄,不得已而为之的。且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存了怨怼父母的心。若是她还是不肯,你就是跪着求,也要求娘娘原谅,不然我就打死你。”   韩塬瀚是不知韩孟是如何说出的这番话的,反正他这听的人都觉得是羞得无地自容了。   如今韩姨妈已是豁出去了,当场啐了韩孟一口,“呸,韩孟,你就打死我好了,老匹夫,你就等着众叛亲离吧。”   韩孟气又往头顶攻,抬脚就要再踢,听到动静出来的韩塬海挡了下,那日韩家可热闹了。   韩姨妈口里是这么说,但一心记挂着女儿,翌日还是递牌子了,可牌子是递进去了,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了。   在韩家上下惶惶一片之时,忽然门房来报,道:“御前总管王永才老爷身边的长生侍官来降旨了。”   一时唬得韩孟也不知是福是祸,带上韩塬瀚和韩塬海,摆了香案,开了大门跪接。   从外走来一位小太监,韩孟知道他叫长生,是王永才认的干儿子。说是降旨却未见他负诏捧敕,只一站道:“特旨,宣韩塬瀚入朝,御书房陛见。”宣完旨,也不吃茶,更不收礼,便走了。   为何宣的是韩塬瀚而不是韩孟?   韩孟虽为官多年,可也没能看出这到底是何兆头。   韩塬瀚则赶紧更衣进宫去了。   得了准,进了御书房,见里头竟然还有其他人,但他只认得霍榷。   韩塬瀚不敢多看其他,离御案数步之距驻步,恭敬跪拜参见。   祯武帝边朱批,边让他平身。   皇帝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做声的,韩塬瀚忐忑着站霍榷之下,却见霍榷在暗地里安抚他,示意并非是坏事,才稍稍安下心来。   约一柱香后,祯武帝方放下御笔,“惠妃很是记挂家里,家里可好?你父亲身体还可好?”   闻言,韩塬瀚只觉得全身一寒,若是真是韩施巧记挂家里为何不让韩姨妈进宫相见,可知实情并非如祯武帝所说。   韩塬瀚悄悄看了霍榷一样,只见他点头,对自己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出列躬身下拜,回道:“启禀陛下,臣实不敢瞒,自惠妃娘娘进宫后,家父日思夜想身体早大不如前了。”扑通跪下,叩头,“恳请皇上准家父致仕回家休养。”   祯武帝这是又拔了个萝卜,得个坑了,连连点头很满意韩塬瀚的识时务。   出来时,韩塬瀚疲惫不堪,和霍榷一道出的宫。   等出了宫门,韩塬瀚拱手拜谢霍榷,“谢霍大人出手相助。”   韩塬瀚这谢表面上是在谢方才的暗示,实际上是在谢他救了韩施巧。   霍榷自然是明白的,却满面怅然,失落道:“那不过是下下之策,若是海棠儿在,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韩塬瀚不知袁瑶的乳名,故而不知霍榷所说的海棠儿到底是谁,可霍榷的落寞和憔悴他却是看明白了的。   刚要问,霍榷却与他道别,上轿离开了。   韩塬瀚前脚到家,后脚就有内监捧旨而来了。   果然是准韩孟致仕的圣旨,美其名曰,念其思女伤身,特准辞官休养。   本以为这便算完了,不想圣旨后头还顺带提韩塬瀚做了个小御史。   听完旨意,一心想往高处爬的韩孟,没想却栽了个大跟头,立时厥了过去。   韩姨妈暗暗拍手称快的,如今韩家的一切供给全都是郝家所给,而韩孟又丢了官,只要她掌握了二儿媳妇,就等于掌了全家的大权,于是回头便找人去郝家议与韩塬海的婚期。   这一月里,韩家几番变更,但也终落了平静。   而躲在唐家袁瑶,却未能得回她的“平静”,且还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姑娘。”青素回头看看门外催促她的田苏两位嬷嬷。   这一月来袁瑶的心绪不佳,青素不想扰她烦心的,但这事可耽搁不得,便鼓起勇气道:“姑娘你好些日子没换洗过了,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也好调理调理。”   青素就见袁瑶原拿书的那手倏然将书抓得皱紧。   其实袁瑶也留意到了,只是她不敢想,心存侥幸道不过是经血不调迟几日也是有的,再几日便好了。   但几日又几日的过去了,依然没见小日子来。   见袁瑶不做声,田嬷嬷便奈不住进来了,哄道:“姑娘就看看吧,你还年轻要是做下个不调的病根可不好。”   其实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只有她一个在自欺欺人罢了。   袁瑶用力地闭上眼,好一会才点点头。   大夫是唐家出面请来的,最是口风紧的。   这位大夫虽不擅长妇人病,但要确认是否是孕脉却是容易的。   大夫也不像别的那样,一得是喜脉便道喜,只见他抚抚长须,看了看在帐幔后的袁瑶,这才对田嬷嬷道:“是喜脉,不过心有郁气无益于胎气,少些心思才好啊!”   说完,写了个调理的方子,拿了青素递来的药礼,便走了。   房里不见喜悦,青素勾起帐子,只见袁瑶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   一个怀有身孕的姑娘家,在这世上绝难生存的。   青素不由劝道:“姑娘,要不告诉霍大人吧。”   袁瑶就像刚被唤回心神般,幽幽道:“不,不能,侯府绝不能容了我们母子的。”   上回郑爽来说二奶奶出事了,田嬷嬷曾问过,得知是王姮早产了,而且差点一尸两命,于是便道:“前儿个榷二奶奶的身子刚好又没坐住,他们那样的人家怕是容不得庶长子的。”   不管房里说些什么,但请大夫这动静郑翠是知了的,乍闻袁瑶怀孕了郑翠差点没高兴得喊了出来,心中不住道:“终于能进侯府了,霍家绝不能让血脉留在外的。”   郑翠立时便琢磨着怎么出去报信。   住了一月,郑翠和唐家的下人也熟悉了,塞了银子说是出去捡药,便从后门出去了。   唐家的人知道袁瑶刚请了大夫,可能得什么不好说的病症,不想让外人知道,不便让他们唐家的人去捡药,这才许了郑翠出去也是有的,也就不疑。   这郑翠一路紧赶慢赶往城里去,也算她有些运气,正好在恩荣街的街头碰上了回来的霍榷。   最先看到郑翠的是郑爽。   “姐。”郑爽瞪大双眼,大叫一声,后急急忙忙下了马,“你们都到哪里去了?让二爷好找啊!!”   霍榷掀开轿帘,见果然是郑翠,登时冲出来一把揪住了郑翠,把她揪得生疼也顾不上了,嘴里急问道:“你家姑娘呢?”   郑翠不敢喊痛,只得忍着道:“姑……姑娘一……直……就在唐家,而且……姑娘……她……怀上……身……身子了。”   一听袁瑶在唐家,霍榷便松开郑翠要跃上郑爽的马,蓦然听到身子二字,又刹住了脚步,慢慢回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郑翠喘了几口气,又复说了一遍,“姑娘就在唐家,而且姑娘怀上二爷的孩子了,恭喜二爷。”   袁瑶此时还不知郑翠的事,袁瑶知孩子是无辜的,且得知怀有了身孕后心里也并非那么难接受这孩子的存在。   用手轻轻地抚这小腹,母爱油然而生。袁瑶如今思虑是的如何才能保孩子平安。   袁瑶倏然抬头看向镜盒旁的填漆螺钿箱子,坐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去打开,拿出里头的切结书。   只要填上日期,她和霍榷便再无干系,今后孩子和侯府也再无干系。   只是当她执笔欲书时,却让一滴一滴的眼泪打湿了那信笺。   “海棠。”   正文69第十三回侯门一入(二)   事到如今还会唤她海棠的,除了霍榷还能有谁?   袁瑶一面叫自己不许去看他,一面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碧青垂缨的黄金三梁冠,赤罗青沿的上衣,同色的七幅下裳,蔽膝、绶、大带、革带、佩玉一应俱全,一别往日的乌纱补子青袍的常服,这一身明显是入朝陛见的朝服。   可见他是从宫里出来,才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然,到底是谁告诉的他?只是这一时,袁瑶也顾不上追究了,因他一别往日的容光焕发,不再是那般令人称赞的灵秀人物。   满是血丝的双眼,泛青的眼圈,微微凹陷的两颊,青青胡茬的下颚,干瘪起疱的嘴角,依然光鲜的就只剩下架在他身的衣裳了。   袁瑶从未想过,自己的离开会带给他如此大的变化。   霍榷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落寞、憔悴、颓废在他每一步的踏步有声中,被舍弃,被踩碎,他在恢复。   纵然无声,袁瑶却能感觉到他亟待诉说的殷切之意,但又恐将她再度惊飞的小心翼翼着。   霍榷终于走到她面前了,“海棠儿。”见她安好,他那被掏空的心在慢慢回填,再想到他们的孩子,目光不由移向她的小腹。   “我们有孩子了对吗?”霍榷压抑着若狂的欣喜,小声地问,一时也不知到底是怕惊着袁瑶了,还是怕惊着腹中的孩子了。   闻言,袁瑶却如梦惊醒,“不是。”急急便要落笔去填那日期。   霍榷乍一愣,看清那是切结书后,惊忙抓住她的手,“海棠,你这是做什么?”   袁瑶想到孩子,逼迫自己的心冷硬了下来,冷下颜面抬头,道:“大人,这切结书可是你给袁瑶的,只道自行填了这切结书便能婚嫁,各不相干了的。袁瑶如今要填这切结书,自是要婚嫁去了。请大人放手,这与大人早便不相干了。”   “不可。”霍榷急了,没错,他当初是这般说过,可那时他那里知道会喜欢上她,那里知道会这般地想和她过一生。   霍榷一时真不知该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只想着如果能把心掏出来就好了,让她知道,让她明白,他对她的情意。   “海棠,别瞒我了,”霍榷几乎是哀求的,“我都知道了。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对我们的孩子,难道你舍得让孩子被人称作是私生子,奸生子吗?”   霍榷一下子便击痛了袁瑶的心,把袁瑶都震傻了。   按大汉律,无名分生子,为私通生子,即为奸生子。   真忍心看孩子一世背负着,见不得光的奸生子名分吗?   不,怎么可能。   袁瑶泪眼朦胧了,可不这般做就得进侯府了,说那里是龙潭虎穴都不为过的,如何保孩子平安?   霍榷明白袁瑶的顾虑,道:“相信我,我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袁瑶慢慢将目光凝结向他,道:“保护?就似保护王姮孩子那样的保护吗?”   想起因他没尽到责任失去的孩子,霍榷哑口无言,所以他的承诺有多不具说服力,他知道。   一时又无法证明他会不惜性命也会保护她和孩子的,霍榷只得道:“惠妃娘娘装病的事已经瞒不住了,有人借此大作文章,欲治娘娘欺君之罪,娘娘她想见你。”   “什么?”袁瑶这才想起在宫中举步维艰的韩施巧来,慌张地抓住霍榷的衣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霍榷将宫中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末了,“……虽说这劫终究是躲过去了,可如此一来娘娘便不能再躲于人后了,再度出现在人前,今后的艰险将更胜于以往。海棠,娘娘需要你的提点,需要你从旁辅佐。”   袁瑶乍闻这消息,到底也不能一时便想出法子来,“可深宫内院,我如何进得去帮娘娘?”   霍榷握着她的手,肯定道:“婉贵妃(霍榷的长姐)生辰在即,按例,家人可进宫拜见,你虽无品级诰封,当是随侍在侧的一道去就是了。只是……若你不进府,我就不好和老太太、太太说带你的。”说着,偷偷觑袁瑶一眼,看她的反应。   只见袁瑶几番挣扎权衡,最后才狠下决心,“好,我进府。”   霍榷听了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的,说一千道一万的,都不如一个韩施巧,但总算是劝得她进府了,怕她多想又后悔了,急忙道:“我这就回府上告父母,大茶小礼,三媒六证,记了妾书迎你进府,绝不委屈了你去。”   袁瑶知霍榷这是为她着想,以她曾经被贬为官妓的身份,若是草草便抬进了府定会遭人低看了去,以后在府里少不得是艰难的。   但要是侯爷和夫人同意在官府登记了妾书,又让霍榷三媒六证迎她进府,就是王姮想拿捏她,都要掂量着看侯爷和夫人的脸面。   议定,霍榷怕夜长梦多,便留下郑爽守着,当下急急归了府,派了护卫来接郑爽班,美其名曰是保护,其实不过是再怕袁瑶不声不响的又走了。   说来也巧,霍榷去正院寻霍夫人时,霍荣刚好也在。   霍荣见霍榷,便问了几句公务上的事,言语间也未有让霍榷细说的意思。   霍榷便简单的回了,见霍荣心情似是不错,便寻思着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就将袁瑶的事一并讲了。   对父亲,霍榷是一直敬畏着的,故而在霍荣面前历来危襟正坐不敢松懈的,如今心里有事就越发端正的。   “老爷,太太,儿子有一事要告父母。”霍榷郑重十分道。   见他这般郑重,低头把玩鼻烟壶的霍荣睨着霍榷。   这儿子是有分寸的,霍夫人一直是放心的,但见他这般郑重,也知事非同一般了,便也看了他。   霍榷字字清楚道:“儿子想迎娶一位姑娘做二房。”   霍夫人一听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如今你媳妇在调养身子,也不知得到什么时日才是好。那个韩姨娘在受罚,两个能伺候的通房去了一个,一个又在保胎,就是你不说,娘也想给你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早便知道儿子在外头有人了,只盼儿子要的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就成了。   霍夫人又道:“是哪家的闺女?既然你是想娶做二房的,礼数上到底不能马虎了去,媒灼聘书一概不能少了,这才是我们家的诚意。”   听霍夫人这般说,霍荣倒是无话的,继续低头把玩鼻烟壶。   霍榷回的是霍夫人的话,看的却是霍荣,道:“是前户部尚书之女,袁瑶。”   闻言霍荣夫妻,反应各是不同。   霍夫人倒是大大松了口气,既然是尚书家之女,她是绝没有不放心的,想来应该是庶女吧,不然怎么舍得嫁来做妾的?   而霍荣眉宇间的那道折子,则又深了几分,可还是没说话,让霍榷的心悬在半空。   母亲不知道这前户部尚书是哪家,父亲却是清楚的。   霍夫人是霍荣多少年的枕边人了,另一个又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这两人在打哑语,片刻她便看出来了,但不做声,只来回看这爷俩。   难道这袁瑶有什么不妥?霍夫人便起了疑心,想着一会儿打发人去问个底细。   不想霍榷又丢下一炸雷。   “她已经怀了儿子的孩子了。”霍榷不敢隐瞒。   霍夫人听了一惊不小。   那个正经官宦家的女儿,敢未进门就先有孕的?!   霍夫人刚要细问,就听霍荣忽然就一口应下了。   “既然是你做下的孽,自然你自己担着。”霍荣又回头对霍夫人道:“你就操持起来吧,不可疏忽了。”   既然霍荣都答应了,霍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多有异议的,可等霍荣走后还是问了霍榷。   霍榷知道是瞒不住的,便细细地说了。   霍夫人只差没厥过去了,颤巍巍道:“罪臣之女,还是曾被贬为妓,这怎么得了啊!”   霍榷边为霍夫人顺气,边道:“袁家是冤屈的,当年袁大人为官清正,鞠躬尽瘁,就是父亲都为之钦佩的。袁大人只留下一女,虽曾被贬,可也是得袁大人所传,出淤泥不染,洁身自爱。儿子曾几次三番要接她进府,她都婉拒了,若非不是儿子孟浪了,她也不会未婚有子。”   霍夫人是清楚丈夫的性子的,而那姑娘的身世想来丈夫比她更清楚,却还是应下了,可想而知对袁家满门正如儿子所言,是钦佩有嘉的。   再听儿子说起那姑娘几番婉拒进府,可见也不是个贪图名利的,且儿子又上了心,如今就算自己心里不舒服,却也只得认了。   当日,霍夫人便回了霍老太君,自然是不敢将袁瑶的身世一并说了的,只道是官宦之家的失沽女,连怀了身子的事都不敢说。   霍老太君多年不管事的,听霍夫人这般说,倒是同情了袁瑶,嘱咐霍夫人道:“即是如此,就不能因那姑娘家里没落了,就委屈了人家姑娘,我们家礼数上可要周全,人家姑娘就一人难免有失礼之处,就多担待些。”   霍夫人讪讪的一一应下,不敢多说。   霍榷娶二房,王姮这做正室的自然是不能不知的,且以后袁瑶还要给她敬茶的,霍夫人便让人捎话去庄上,王姮是个什么反应,霍夫人便不理了。   有了霍荣和霍老太君的吩咐,霍夫人自然是不会潦草完事的。   此时霍夫人正愁上门的媒人不该找谁,像他们家这样的门第,媒人可不能随便找。   可儿子娶的是二房,且袁瑶这身份,高了人家不愿去,低了贬的是自己儿子的脸面。   霍夫人苦恼之际,霍榷再度拜会恩师于正和师娘。   对恩师,霍榷自然是不会瞒任何的,将娶袁瑶一事细细说了。   说来也奇,于正听了面上凝重,对天敬了茶后,欣然令于夫人前往保媒,解了霍夫人一难。   正文70第十三回侯门一入(三)   虽不过是霍榷娶房妾,却是霍夫人亲自操持的,隆重非常,府里上下莫不在议论,都只道霍榷这回纳的是贵妾。   岸汀苑,被禁足思过的韩施惠虽消息不通,但这热闹还是传来了。   韩施惠常见院里的人不时偷偷私语,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只一日里终于让她隐约听到了些许,说什么大爷房里就有位姨奶奶,看如今我们二爷这房里也要出一位姨奶奶了。   大爷说的是霍榷的异母兄长霍杙,这韩施惠是知道的。   大爷房里的姨奶奶说的是霍杙的二房——官姨娘,这官姨娘本是霍老太君的亲外孙女,因家境没落被霍老太君收养,后配霍杙做了妾室。   虽是妾室,可也是贵妾,差个诰封就是平妻,故而府里上下都称一声姨奶奶。   这些韩施惠也是知道的,可这二爷房里的姨奶奶又是怎么回事?   要说霍榷房里的姨奶奶,应该是她才对,她虽是庶女,却是官家之女,比白身良民之女还要尊贵,可进了府却只是个良妾而已,想来韩施惠就不甘。   韩施惠那里知道,以她当时的作为,霍夫人能让她进门已是大度了,而韩家恨不得没她,所以两家就不过到衙门报个备,以防有心人说侯府逼良为妾罢了。   岸汀苑在枫红院的西下首,东下首是漱墨阁,霍榷平日里常做内书房用,等闲不得进的。   可这几日韩施惠却见漱墨阁人进人出在,似在整修换新。   后又见搬不少大件的家什往里填,然后是簇新的喜庆的衾褥、帐慢和箱笼,韩施惠再蠢也知道那里头是准备要迎接新人了,且应该是那日丫头婆子们碎嘴的,什么二爷房里的姨奶奶。   韩施惠依在窗内,越看外头热闹越心里堵得慌,不由大喊道:“慧喜,慧喜。”   慧喜掀帘栊进来,福身道:“奴婢在。”   韩施惠指着对面的漱墨阁,“你去问问,对面到底谁要住了?”   慧喜是个老实本分的,所以不管是韩施惠风光还是如今落魄了,她也未有半分要再攀高枝的念头,对韩施惠依旧恭敬有礼。   看了眼苑门外,其实慧喜也不清楚,不,应该说全府上下除了霍夫人和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没人知道那漱墨阁的新主子到底是谁,但有一样大伙都是知道的,“回姨娘,听说是二爷娶的二房。”   “二房?”韩施惠如遭雷噬般,“那我算什么?我是什么?我是什么……”就这一句我是什么她便念了好久,猛地又似得了失心疯般,突然抓着慧喜就是又抓又挠的,“你胡说,你胡说,我才是二房,我才是……”   慧喜一开始还能忍着,可终究是人,疼了就会躲,会叫,会哭,这番动静把山嬷嬷给引来了。   山嬷嬷一看就知道韩施惠这是一时痰迷心窍了,拿起炕桌上的凉茶就往韩施惠脸上泼去。   此时以深秋,寒意渐浓,兜头凉茶泼来,韩施惠霎时冷战,但总算清楚过来了,扑在炕上的座褥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因袁瑶怀了身子,日子不能定得太后,而要准备的东西多,时间又紧着实很是为难了霍夫人,但总算是顺利的,还有两日便是吉日了。   侯府的聘礼早便到了,真真是实打实的,看得唐家两位夫人咂舌不已。   经这些日子的相处,唐家两位夫人和袁瑶成了至交,将袁瑶当自家妹子待的,自家又是开绣坊,就添了五抬绫罗绸缎和两副头面给袁瑶做嫁妆。   加上这五抬,和原来太后和韩施巧给的三十抬嫁妆,还有霍家的聘礼,总算场面上是过得去了。   本来唐家两位夫人见袁瑶就一个丫头、一个媳妇和两个嬷嬷,进侯府绝对是不够使的,还要再给她人的,袁瑶却拒绝了。   因以她这样身份的人进府,侯府里的老太太、太太总是不放心的,多少都会安插些人到她身边的,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安人的,一个是府里耳目,两个也是耳目,正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就干脆让她们都安来吧,自己也省了这份心。   就是青素、田嬷嬷、苏嬷嬷和郑翠,这四人她也不能一概带去,特别是郑翠。   当日给霍榷报信的,除了郑翠绝没旁的人了,倘若带这么人在身边,应付明枪暗箭之余还得防家贼,如何受得了。   想起今后将步步为营,还有在宫中四面楚歌的韩施巧,也不知是否是怀孕的缘故总觉着累。   袁瑶揉揉眉心,对站她跟前的四人道:“此番,青素自然是要随我一道进府的,按说田妈妈和苏妈妈是有年岁的人了,本该让留你们荣养的,可二位都是经验老道的人了,不论是今后我的饮食还是出行,旁人我信不过,只得委屈两位妈妈在我身边再呆些年了。”   田嬷嬷道:“是姑娘收留,奴婢们才有了活路。这些日子以来,姑娘待老奴们那是没话说的,自是该尽心服侍姑娘才能报答了,再有些别的心思那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苏嬷嬷连连点头,“姑娘如今有了身子不比寻常,就算姑娘让老奴荣养去,也是日日记挂着的,倒不如跟在姑娘身边反倒安心些。”   袁瑶点点头,“那便劳烦两位妈妈再辛苦几年了。”后又看向郑翠,“翠姐。”   郑翠见袁瑶终于看向自己了,欣喜地走出来福身,道:“奴婢在。”   “侯府这等高门大户,我身边就你们四个,想来是绝不够使的,只是想到我要是进了府,这院子没人看顾必是荒废了去的,便不忍。再想当初,你家兄弟就因侯府规矩大怕你受委屈,才求的我收留你,不曾想如今我反倒是要进侯府了。既然如此,你不如就留下给我看院子吧。”袁瑶这话非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   闻言,郑翠面上煞白难看得很,她千方百计使劲儿,为的就是进府去享福,不想临了却被撇下了,这怎么成。   郑翠突然跪下给袁瑶叩头道:“姑娘是奴婢的主子,岂有奴婢因怕受委屈而撇下主子在外头逍遥的,这不是让奴婢良心不安。”   袁瑶是决意已定的,“好了,起来吧,你以为守这院子便是轻松的差事了?这里的东西损一样都要你描赔的。”   “姑娘……”郑翠还想再说,却听到从外头传来笑声,“哈哈……海棠儿,你可别想打发了她去,我可要留着她在你身边给我做耳目的。”   袁瑶主仆向门外看去,只见夜色中,霍榷手提一个包袱大步走来,面上难掩喜色,一洗那日的憔悴颓废,再现皎月烁星般的清俊超逸。   田嬷嬷上前接过霍榷手上的东西,笑道:“哎哟,二爷,你这会子怎么来了,可是两日都等不得了?”   霍榷但笑不语,看向袁瑶,只见她垂首低眸,也不知是不是害羞的。   霍榷等青素给他解了斗篷后,这才近袁瑶道:“海棠儿,你就带郑翠进府吧,不能让人兄妹分离了不是?”   袁瑶叹了一口气,又看看霍榷,道:“既然大人……”话刚出口便被霍榷一指点上了唇,止了话。   “你唤我作什么?”霍榷故意俯身欺近她道。   袁瑶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她改口了,他可是她的夫君了,想罢面上一时熏红如桃瓣,好看得不得了。   霍榷见她抬眼似娇似嗔地瞪他,心上的喜欢越发了,便还故意道:“大人自然是不对的,该叫什么呢?不如就叫二郎,或榷哥哥吧。”   这下袁瑶脸上可比丹红的石榴,生生压下那份又被他挑起的悸动,扭头不去看他,对依旧跪地上的郑翠道:“既然二爷说了,你就随我进府吧。”   郑翠那是一个千恩万谢的,“谢二爷,谢姑娘。”   袁瑶又道:“既如此,你就给我找个看院子的。”   霍榷笑道:“那是自然,这院子可不能废了,以后我得了闲儿,还得带你回来住几日的。”   袁瑶立时暖暖的。   等苏嬷嬷端了热水来,绞帕子擦了手脸,吃了茶,霍榷便让青素她们四人都退下了,将方才拎来的包袱打开推给袁瑶,道:“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和田产,给你做嫁妆用。”   霍榷是在侯府里长大的,自然知道府里的人最缺的是什么。   衣食是不缺的,最缺的是银子。   不说家里那些个下头的人,就是做爷的,等闲也是没宽裕银子使的,每月就三十两银子。可他们做儿子的还能到母亲那里打打饥荒。   而嫁入侯府的,若是没个丰厚的嫁妆,也就眼巴巴地等着那几两月例银子,别无他法。   韩施惠就是这一类。   像王姮那般的十里红妆他霍榷是给不了,但给她个宽松他还是能够的。   袁瑶虽未细数,可也知有不少,便问道:“可不是你全部的体己都在这了?”   霍榷笑道:“所以以后为夫可要食软饭了。”   果不其然。   说不感动,是假的,袁瑶的心怎么是一个乱字了得的。   娶二房,除了不能穿正红,不用迎亲,不用拜堂,其他的一概不少。   两日转眼便过了,侯府的轿子准时出现在小院前,吹打炮仗好不热闹。   让袁瑶未想到的是,霍榷竟然来迎她了。   金冠红缨,簪花穿红,比她还要喜庆热闹些。   终究不是正室,轿子从侯府的侧门进的,且除了霍榷的院子沾红挂喜的,其他一概平常模样,倒是府里还请了几桌亲朋故友的。   就是霍荣都未曾想到,朝里竟然来了不少清贵,霍榷的恩师——翰林院掌院于正,还有那日在星棋棋社于霍榷对弈的国子监祭酒——卫老,都在其列。   虽是来吃酒席的,但来客的面上却有些凝重,人人心照不宣。   袁瑶由喜娘扶下轿,只要她在霍榷和王姮的正院里,给霍榷和王姮敬杯茶就算是礼成了。   只如今王姮在庄上养身子,袁瑶只管给霍榷敬茶就是了。   就在此时,就听到丫头来报:“二奶奶回府了。”   正文71第十三回侯门一入(四)   想来这次早产真是的伤了王姮的元气了,如今不过是秋风萧瑟而已,王姮却拥了大毛羽缎的斗篷,银狐的昭君套,灰鼠的暖兜,坐着竹轿被人簇拥着进来的。   秋风和夏日两丫头搀扶的她从轿上下来,远时还不清,近来众人才看见,王姮面色苍白如纸,两眼无神,两脚虚虚地落的步,还三步一喘,五步一歇。   等王姮进了门,巩嬷嬷赶紧拿狼皮褥子铺正间的太师椅以,让王姮和霍榷一道,一左一右端坐在上房正间的太师椅上。   王姮进来的这功夫,下头的人早有眼色地去准备多一盏茶了。   从听到王姮回来开始,霍榷的眉头便没松开过,再看她携一身如病入膏肓的孱弱还要逞强回来,道:“天凉了,太医让你静养两月再下地出屋,正是怕你撞了风。如今倒好这一路风寒给灌得,估计把前些时日的调养都给白费了。”   王姮选这时候回来是干嘛的,不说霍榷,就是府里的人都能想明白。只一样霍榷不明白,为逞威风而不顾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哼,你霍二娶二房呢,我怎么敢不回来。”王姮冷言冷语地说道,接过巩嬷嬷递来的参汤灌了一口又道:“担心我的调养白费了,还是担心我回来为难你的心肝宝贝?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   霍榷面上凛了凛,道:“回来也好,太太请了三婶娘过来,她最是会调养身子,一会你就搬过去吧。”   前文有说,在得知冬雪手里的药,是王姮在南阳府时用来整治人的,冬雪不过是代她收着的,霍夫人大感忧患,可这儿媳又弃不得,本想请来族里孀居的嫂子霍苗氏来调|教王姮的,但霍苗氏以孀居为由婉拒了。   得知这事儿,族里的三弟妹霍林氏便自告奋勇了,霍夫人抹不开面子便让她来了。   巩嬷嬷一听就知道这是侯府请来管束王姮的,出了那样的事也怪不得侯府这般谨慎了,不由得叹了一气。   霍榷见站一旁的袁瑶已露疲惫,便道:“既然二奶奶也回来,那就并敬茶了吧。”   袁瑶款款走到他们跟前,丫头将蒲团放在袁瑶脚下。   跪下,两手端茶至头顶,袁瑶声轻却清楚道:“请二爷茶。”   霍榷这才换了不悦,接过袁瑶手里的茶,袁瑶也正抬眼看他,一时两人凝望不语,如那诗句般,“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情意,王姮看着便不快,出声道:“快些,一会子我还要给婶娘请安呢。”   霍榷睨王姮一眼,依然不紧不慢,呷了一口气,还亲手扶袁瑶起来。   再到王姮跟前,袁瑶再跪,端茶,“请二奶奶茶。”   王姮睥睨着袁瑶,她倒没故意去晾着袁瑶,很快便伸手去端茶了,不过她却故意没接稳,生生洒了袁瑶一头一面的茶水,完了还道:“大胆,我还未接你便敢放手了,竟然对我无礼,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出去打。”   青素跳了出去把袁瑶护在身后。   门外,就涌入王姮的人,可却走来两位嬷嬷堵了门,看清这两人王姮便发憷,因为正是当日药倒了她往庄上送的两位嬷嬷。   霍榷脸色早现了戾气,见门外王姮的陪嫁来的那些还想要硬闯,霍榷砰的一声,拍案而起,“还不拿了这些没王法东西,更等何时。”   “你……你敢?”王姮虽怕那两位嬷嬷,但还是要死倔的。   巩嬷嬷赶紧劝道:“二爷、二奶奶息怒。想来这位姨娘也是无心……”   “住口,”霍榷立目瞥向巩嬷嬷,“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奴才,都是没规矩教养的东西。主子说话何时轮到做奴才的插嘴。”将袁瑶扶起,护在怀中,高声道:“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姨奶奶,谁敢对她不敬,形同对二奶奶不敬。”   霍榷这是抬了袁瑶的身份,再压了王姮气势。   王姮张嘴便骂:“呸,她算个什么东西,阑珊坊里出来的东西,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今日府里各院可是有不少人来看热闹的,听了这话都静悄悄地回自家主子去了。   王姮这不是火上浇油嘛,巩嬷嬷知道王姮也在气头上,劝不听的,便拿了参茶来灌王姮堵嘴,“二奶奶吃口茶。”   此时门外早便捆了一地的人,霍榷看都不看王姮一眼,对守门的两位嬷嬷道:“宫嬷嬷、尚嬷嬷。”   “老奴在。”两位嬷嬷回身见礼。   “二奶奶病得实在不轻,连茶盅都拿不稳了,你们赶紧送她到濉溪院去给我婶娘瞧瞧,让婶娘多费些心,没好全便莫让她出来再撞了风。”说完便拥着袁瑶往漱墨阁去了。   “是。”   王姮想骂想反抗却没了气力,一路被夹着出的枫红院。   袁瑶知道王姮选这会子回来,必定是来给她下马威的,所以倒也不避她的发难,她就是要全府的人知道,她和王姮水火不容,日后若是有什么她和王姮狼狈为奸的流言传出也不会有人信的。   茶水是要能入口的,自然没多热,只是袁瑶皮肤白皙娇嫩,到底还是烫红了。   回了漱墨阁,袁瑶赶紧换了干爽的衣裳,散了头发拭干。   霍榷命人到他书房取了上好的烫伤药,也不假手于人,亲自给袁瑶涂抹。   田嬷嬷是心直的,看到方才那幕若不是苏嬷嬷拦着,她老早就冲过去揍那些人了,此时她已按捺不住了,道:“就整个一破落泼货,那里是大家出来的人。”虽未明说是谁,可都知道说的是谁。   霍榷一时也尴尬了。   袁瑶道:“田妈妈,我觉着有些饿了,你和苏妈妈去瞧瞧可有吃的东西没。”   田嬷嬷依然还有些愤愤,但见袁瑶说了也不敢迟疑,如今是袁瑶的身子比较重要,便赶紧就去了。   青素则悄悄退到外头的小抱厦去。   一时,只余霍榷和袁瑶两人。   这才是入府第一日,便鸡犬不宁的,想到往后的日子袁瑶不禁眉心发痛,便揉了揉。   “可是疼了?”霍榷小心道。   袁瑶摇摇头,“觉着乏了。”   霍榷见房里没人,便自己动起手给袁瑶铺了床,“太医说,有了身子是容易乏的,且今日又早早便起了,这会子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就先躺会儿,有我呢,等吃的东西来了,我再叫你。”   袁瑶是真累了,就躺下了,不想霍榷却也一道陪着她。   除了那夜,她还从未和个男人共枕而眠的,顿觉不自在,全身紧绷了起来。这如何是歇息了,反而更累了,方要劝说他离开,就见他俯在她上空,两人眉目相对,他心有余悸般道:“我当时就你身边,却还是让你……”末了他说不出口了。   感觉到他的不安,袁瑶一时便忘了紧张,伸手到他后背,如同小时母亲哄她入睡一般地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你看我不是没事吗?别想了……”   霍榷干脆埋首她发丝里,最后霍榷有没入睡袁瑶不知,但她很快便睡去了。   袁瑶再醒过来时,霍榷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吐息间还淡淡有些酒气,“见你睡得香甜,就没叫醒你,可觉着饿了?”   觉着是饿了,袁瑶点点头,霍榷便出去让苏嬷嬷端吃食来。   袁瑶下床趿了鞋,青素过来给她绾好发丝,田苏两位嬷嬷便抬着一小炕桌的饭食进来放东屋炕上了,过去坐了西侧,霍榷回来坐东侧。   看青素为他们两进羹,袁瑶便问道:“方才可是到前院去了?”   霍榷不掩喜色道:“去陪了几杯酒,没想朝里来了好些人,酒席一时没够,忙忙又到食为天去订了几桌席面,这才勉强。”   这倒是真挺出人意料的,娶正室也就罢了,但娶二房大多不过是请些家中的女眷,再请些亲戚也是有的,但朝里这般多人赏脸,可见如今的镇远府在朝中是不可小觑的。   有一样袁瑶是不知的,朝里来的全都是得了消息自己来的,镇远府并未给谁发过帖子。   “如今可是散了?”袁瑶又问道。   “酒席是散了,人倒是没走,都到父亲的书房去了。”霍榷夹了一块炖得苏烂的羊肉给她,“尝尝这个,我让她们做的,最是温补不过了的。”   袁瑶执箸去夹,却被一股药材味儿冲了鼻息,胃里霎时翻滚了起来,赶紧捂住了口鼻。   见状,霍榷一时慌了,“怎么了?可是这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脑中闪过一念,饭食被人动过了。顿时满身杀气腾腾。   袁瑶摇摇头想说话,可欲呕吐的感觉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青素是黄花大闺女,那里见过这状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慌得只团团转。   霍榷对青素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青素这才莽莽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动静把田苏两位嬷嬷和郑翠都给引来了,两位嬷嬷一看袁瑶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劝说道:“二爷莫急,怀孩子头几个月都这样。”   这会子,苏嬷嬷拿了自己腌的果脯来,袁瑶吃了一些果然好多了。   这不怪霍榷,因王姮有身子时都没这反应的,可他觉着不放心还是让太医过来了,果然是像两位嬷嬷说的。   只这般一来就折腾人了,不说吃,光近了闻着袁瑶就想吐,最后好不容易才吃了半碗绵软白粥下去。   苏嬷嬷忙打算起来,要试着做各种不同的东西,看那样袁瑶是吃得进去的。   就在袁瑶刚平复下来,从外头进来一个丫头,年约十七八,满身红绿,那气派把郑翠给羡慕得两眼发直。   丫头向霍榷见礼,“二爷,老太太传话,说要见您的新姨娘。”   袁瑶是妾室,虽说不用认亲,可第二日也还是得去见家中的长辈女眷。   霍老太君怎么这会子就着急着传人过去了?   霍榷问那丫头道:“彩萍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应该知道到底因什么事急急传人过去?”   彩萍欲言又止的,最后才悄声道:“二爷,最好偷偷去请侯爷一趟。”   袁瑶和霍榷立时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眉头有些事,所以这几章构思得很匆忙的,难免会有漏洞的,欢迎亲们帮忙找逻辑BUG。   正文72第十四回轮番刁难(一)   其实方才从前院回漱墨阁时,他便知道霍老太君寿春堂里的动静了,后又见大哥霍杙面上郁郁地被传进了寿春堂,他便打发人去留心了,就算彩萍不说,他心里也是清楚得很的。   “二爷。”   听到袁瑶唤他,霍榷只挥手让郑翠送了彩萍出去,又随手接过青素已为他们备好的斗篷给袁瑶披上,又拢了拢紧,这才笑道:“直管去就是了,我自有安排。”   应该是冲着她来的,袁瑶知道的,“可是因我……”   霍榷点上她唇,道:“放心,一切有我。”后回头向外喊去,“来人。”   “奴婢在。”宫嬷嬷和尚嬷嬷不知何时已在外头,进来见礼。   霍榷却对袁瑶道:“她们都是宫里出来的,经验最是老道的,那些个腌臜手段瞒不过她们的眼。以后就让她们在你身边伺候着。”   袁瑶摸摸还未显怀的身子,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自然是放心的,便福身道:“那以后就有劳两位嬷嬷了。”   两位嬷嬷自然是不敢受礼,避过身去,“这是奴婢们的本分。”   后又想起从王皇后手里逃出生天投奔了霍榷的那个接生嬷嬷,袁瑶也故意不避她们,只当她们面道:“宫里出来的?难不成她们中有一个就是你说的从坤和……”当然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于是便只说了一半,霍榷明白,那位嬷嬷明白就成。   从宫里出来的人多少都带些傲气,她们服霍榷,是因她们要依附于霍榷方才生存,而她袁瑶不过是妾室,要她们服从便得让她们知道,她袁瑶也同样掌握着她们的命运。   果然,听了这话其中一位嬷嬷面上闪过惊诧,偷偷抬眼瞥了袁瑶,心中暗道:“二爷竟然将这些个隐秘之事都告诉了这位姨娘,看来这位新姨娘在二爷心中的分量不轻。”   袁瑶将那位嬷嬷的反应看在眼里,她要的便是这反应。   霍榷点头,指着一位穿银灰马甲的嬷嬷道:“就是她,宫嬷嬷。”   袁瑶只上下打量了宫嬷嬷一回,便未再多言语只点了头,有些人勿用太过于抬举。   看袁瑶的应对之法,霍榷很是满意,不怕她训不服她们,于是对两位嬷嬷又道:“我就将姨奶奶和我的孩子交给二位了。”   “奴婢遵命。”说完,她们退出去准备袁瑶出行的事宜了。   霍榷又嘱咐袁瑶道:“一会有问你的直管答,多余的由我来周全。”   袁瑶也知她如今不过初来乍到,如置身迷雾中,这次绝对是分清强弱敌我的机会,“就算躲过这次责难,想来身边也不会少了眼线的。”于是唤了田嬷嬷和苏嬷嬷进来,道:“一会回来怕是会分不少人来漱墨阁当差,只两处我最放心不下,一是门户,二是小厨房,就有劳两位妈妈守好。”   饮食自然是重中之重,但让人随意进出门户,那也是可怕得很的。   见都准备妥当,霍榷这才同袁瑶一道坐了青幄绿绸车往寿春堂去。   听闻霍榷的后院就在整个镇远府的西北侧,府里都称作西院。   有西自然就有东,东院正是霍榷的异母大哥霍杙的院子了。   镇远侯霍荣拢共三个嫡出的儿子,两个嫡出的女儿,无庶出的子女。   长子霍杙,是霍荣先夫人霍官氏所出。   霍官氏是霍老太君的堂兄之女,她除育有霍杙一子,还生下嫡长女霍敏,正是如今的婉贵妃。   后来袁瑶听闻,霍官氏是在第三回生产时,母子俱亡的。   如今的霍夫人是霍荣的续弦,大将军府冯将军的胞妹,也是先夫人霍官氏手帕之交,闺中密友。   霍冯氏为霍荣育有两子一女,除了次子霍榷和三子霍榛外,还有小女儿霍韵。   这霍韵,袁瑶在周家时见过几回,因周祺嵘的母亲周冯氏是霍冯氏的堂妹,有些往来的。   车子出了西院,沿着直通南北的夹道一路往南。   霍榷指着夹道右侧的院墙,道:“这便是寿春堂,往后你若是来请安,可从后院门进出方便些,我平日里就贪这便宜,只今日我们得从正门进。”   袁瑶知道霍榷这般做是为她。   当右边寿春堂的院墙尽了,车子便往右拐了去,没多一会就停了。   袁瑶知道寿春堂正门到了。   霍榷先下的车,方回头扶的袁瑶。   袁瑶迟霍榷半步,跟在他故意放缓的步子后进的门。   进门后,是左右环抱的抄手游廊,沿廊而走进了一个穿堂,堂中摆着一壁大理石山水图的插屏。   绕过插屏才见的正房大院。   正面是五间的上房,左右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   此时大院中正有一女子口嘴被堵,压在长板凳上杖责着。   那些行刑的婆子口中念着数着,“……二,三,四……”   侯府中,就是三四等丫头婆子们的吃穿用度都是不凡,可也不难看出这位被仗责的女子绝非下人。   就看她身上穿的刻丝银鼠褂便知了。   霍榷看了眼,似乎知道那女子是谁,却当下没说,只用身子挡在袁瑶的一侧,免得她瞧见惊了去。   此时大院内除了数数的声儿,旁的人连喘气都不敢高声。   站正房外头的小丫头见霍榷来,掀了门上大红金丝绣团寿的帘栊,报道:“二爷来了。”   霍榷方要迈进,就见里头又出来一个大丫头,是霍老太君身边的彩霞。   只见彩霞向霍榷福身道:“老太太命袁氏在院中观看,直到乔氏仗责完毕。”   霍老太君的话就是镇远侯霍荣也不敢违。   霍榷回头看袁瑶,见她向上房内垂首福身道:“是。”转身便要往院中去,却被霍榷握住了手。   “我同你一道。”霍榷边说,边护袁瑶在身后,挡了袁瑶的眼,让她能见的很少,只可闻声响。   可听着棍杖打在肉上的动静,也够让袁瑶觉着恶心。   彩霞见状有些怔愣,赶紧道:“二爷请快进屋,老太太正等着你呢。”   霍榷却未理会,只道:“方才吃了不少酒,这会子刚好在院子里吹吹风,去去酒气,免得这么进去冲撞了老祖宗。”   “这……这……”彩霞为难得很,但也只得进去回话。   就听到里头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   霍榷眸光倏然冷冽,“本来那不过是他们屋里的事,我不管,但她们妄自将你牵扯了进来,那就怪不得我了。”   “倘若她死了,小心大爷让你们前后脚跟着去。”霍榷忽然对那两个执板子的婆子道。   不时,听到板子落下的动静轻了不少。   霍榷转身低头向袁瑶道:“这是百花楼的花魁——乔明艳。”   看似和自身无关紧要的一句,袁瑶却听懂了,道:“府里有人想以我为由头,借老太太的手除了她。”   和袁瑶说话,霍榷觉着就是省心,稍稍大声道:“我大哥和乔明艳早便有了私情,可老太太一直不允她进府。老太太还不知你的身世,今儿早上‘多得’王姮的嚷嚷,让有些人知道了你曾经的出处,明面上贤惠大度地劝大哥,既然我能娶了你,那接乔明艳进府便算不得什么了。”   乔明艳的板子还没打完呢,屋里又出来人了,还是彩霞,“老太太请二爷,袁氏进去。乔氏送回东院去。”   见乔明艳给两个婆子叉了起来便要往外,袁瑶道:“慢着。”说着解了身上的斗篷给乔明艳披上。   乔明艳虽口嘴被堵,但眼中对袁瑶和霍榷的感激还是能见的。   袁瑶知道,方才她和霍榷说的话,乔明艳是听到了的,也知霍榷这是故意让只要乔明艳听到的,只要乔明艳一日不死那便是东院的隐患。   而她给乔明艳斗篷,也不指望一时便能成盟友,不成敌人就是了。   进了门,正房内的人虽多却噤若寒蝉。   袁瑶垂首低眉柔顺地跟在霍榷身后。   寿春堂正间正面是紫檀木雕百寿的镜心屏风,屏风前嵌螺钿玉石暗八仙紫檀木榻,榻上半新的云龙捧寿引枕,左右是香几和香筒。   一位满头银丝,手执龙头杖的老太太端坐在榻上,两位年轻美貌的媳妇正低声劝着老太太些什么。   塌下四张太师椅,唯左上首坐一位眉目间和霍榷几分相似的男子。   端坐榻上的自然就是霍老太君了,而坐左上首就应是霍榷的异母兄长霍杙了。   而那两位年轻貌美的媳妇,就有些不太好猜了。   袁瑶觉着那头上戴金丝八宝攒珠髻,身穿大红洋缎窄身袄的是大奶奶,而另一位就不知是何人了。   和霍榷来到霍老太君跟前见礼,袁瑶道:“妾身袁氏,见过老太太,老太太万福。”   “咚”的一声,霍老太君用龙头杖重重敲在了榻前的脚踏上,“袁氏跪下。”   “老太太……”霍榷刚要说话,霍老太君便呵斥道:“你住口。”   “哼。”一声幸灾乐祸的冷哼,让霍榷飞快地瞥了霍杙一眼,再看袁瑶,只见她波澜不惊,从容下跪。   霍榷赶紧扯过太师椅上的灰鼠椅搭小褥丢在地上,恰好给袁瑶跪在膝下。   霍老太君眉头都快蹙成团了,疾言厉色道:“袁氏,你可曾籍属教坊司?”   袁瑶抬头看霍榷,见他点头,俯身叩首后方回话,“回老太太,是。”   都以为袁瑶会躲躲闪闪地狡辩,不曾想她光明磊落地直言,都愣得不轻。   霍老太君回过了神,又道:“果然是个恬不知耻的。”   霍杙在一旁道:“老祖宗,既然她都认了,那就不能有偏颇,乔氏得了多少板子,她也得多少。”   霍榷落座霍杙下首,懒懒道:“大哥,那条国法家规,是因人曾籍属乐户,便要同受板子的?”   霍杙冷笑道:“二弟,别避重就轻呀。是,国法家规并无这条,可老祖宗方才说了,但凡如此的女子皆是勾三搭四的无耻贱类。胆敢勾搭我们府里爷们,就得惩治了去,不然都以为侯府的大门是好进的。”   正文73第十四回轮番刁难(二)   “还是说,其实是二弟你勾搭的她,不是她勾搭的你?”霍杙的话尽是挑衅之意。   眼看争执要起,屋里的人愈发敛声屏气,在彩萍的指挥下悄悄地出去了。   “够了,”霍老太君大喝道:“都是不争气的东西,为这些个娼妇,还想兄弟阋墙了去?”   霍老太君越想越觉着是袁瑶和乔明艳这些个勾栏院出来的东西惹的祸,对跪堂下的袁瑶越发地厌恶了,“袁氏欺瞒出身,更是罪加一等,来人,拖出去仗责三十。”   袁瑶双手在衣袖倏然紧握成拳。   “老祖宗英明。”霍杙大呼道。   霍榷起身对进来的婆子喝道:“慢着。”   霍老太君见霍榷竟然然敢在她面前一再忤逆她的意思,怒不可恕道:“怎么,为这么个下流的娼妇,你还想忤逆了不成?”   霍榷向霍老太君躬身道:“老太太息怒,并非孙儿要忤逆,而是要以此罪名打杀了袁氏,恐怕会引太后不悦,请老太太三思。”   “荒谬。”霍杙又道:“二弟只管放心,打完了一会是去回了太后,就是去回了皇上,为兄也一道陪你去有难同当。”他这是根本就不信袁瑶会和太后有何瓜葛。   “孽障,天家威严岂是你能编排的。”一声如洪钟隆隆的咆哮从外传来,接着才是丫头怯怯的报声:“侯爷和太太来了。”   因霍荣书房里的客人还未走,一同来的夫人太太们自然也未走,就是知道霍老太君传了霍榷和袁瑶过去,霍夫人担心却也脱不开身过来的。   如今见霍荣过来了,霍夫人才得的口头过来。   帘栊被掀开,从外头走进一位穿烟黄通身团回字纹的氅衣,头戴东坡巾的老者,和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进来了。   乍一见那位老者,袁瑶一阵错愕,她认得。   这正是除服之时,曾来南山寺拜祭过她父母,并留下一封银子的那人吗?   此时霍榷和霍杙起身给老者和妇人见礼,“老爷,太太。”   霍荣对这两个儿子冷哼了一声,才和霍夫人一到给霍老太君请安。   袁瑶见仇人,一时眼中通红。   霍老太君指着袁瑶,训斥霍夫人道:“这便是你说的官宦之后,失沽之女?”   不待霍夫人答,霍荣便道:“老太太,袁氏的确是官宦名门之后,不过因家道败落被贬为妓。”   听儿子这般说,霍老太君还真有些意外,再看袁瑶从方才到现下荣辱不惊,从容不怕,更没有丝毫娇柔献媚之色,但一想到她勾引了自家的孙儿,又上了气,“就算如此,就凭她在外勾搭了爷们的不检点做派,也不能容了她进府。”   霍荣又道:“老太太,这袁氏和阿杙这孽障引来的东西不同,她是太后一早便许给阿榷做妾的,只如今有了身子才进的府。”   闻言,霍老太君却立时又暴躁了起来,“‘那位’到底想做甚?一个王姮不够,还添一个?”   “老太太且稍安勿躁。”霍荣安抚后,回头对袁瑶道:“袁氏起身回去吧。你们都回吧。”后头一句是对霍榷兄弟和霍老太君身边的两位年轻媳妇说的。   袁瑶一直垂着眼帘,不知她在想些什么,闻言叩谢起身,在霍榷的保护下要走,却又听闻霍荣道:“你父亲一世清名,你勿要走了岔道,毁了他的名声。”   霍榷能感觉怀中的袁瑶腰身一紧。   其实袁瑶此时很想对霍荣大喊,你不配提我父亲的清名,可到嘴边她只能咬牙回,“是。”   出了寿春堂,霍杙对霍榷哼了声便走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媳妇也只得更着走了。   带着上了车,霍榷见袁瑶依然僵直着身子,心疼得很,深深拥她入怀,“海棠儿,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他们只是还不知你为人,日子久了他们自然会明白的。”   袁瑶压下心中翻腾的怨恨,勉强扯出一笑想掩盖那份恨,道:“没见你去请侯爷,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霍榷拨开一丝发梢回她耳后,故意在他耳边吹气道:“整个侯府都是他的,那里需要别人去告诉他。”   袁瑶却是一惊,看来以后行事得越发小心才是。   后又感觉霍榷在耳边撩拨着她,推开了,又道:“方才那二位媳妇,都是谁?”   可霍榷又贴了来,答道:“那圆脸的就是我嫂子,元国公的小女儿宋凤兰。”说到另一个时,霍榷叹息了一气,“那个是姑母的女儿官陶阳,官家败落,老太太收养了表妹,本是要给大哥做正室的,可在我及第那年却忽然让大哥改娶了宋凤兰,表妹做了二房。为弥补表妹,老太太一直想给表妹请个诰封,可谈何容易。”   霍榷边说边有意无意的用嘴唇触碰袁瑶的耳珠子,引得袁瑶直用眼睛嗔他。   “莫要紧张,我知道此时胎气还未稳固,不宜那些个事儿。”霍榷面上一时又换上了幽怨,“海棠儿好狠的心,说不见便真的一面都不见,让我好找。”   霍榷的话又触动了她心头那根弦,袁瑶不敢看他,想扭头转开却被他擒住了下巴,面对上他无比眷恋的眼神。   袁瑶只觉得似要快被融化了一般,只能任由着他欺近,含上她的唇,辗转吮吻着直到攻破她的贝齿,与她交换了唇舌之间的温湿。   男女之间的□袁瑶是知道的,且在某些层面她比常人知道得更多,可也仅限于知道,到底是经历得少了,只不过是欲夺回主动而已,不想却激起了霍榷的肆无忌惮。   等反应过来时,她身上已失守,光洁的丰盈已落入他手。   当车子停下,袁瑶觉着只剩下喘息的劲儿了,是霍榷为她整理的衣裙抱的她下车,还要抱她进去。   袁瑶那里肯依,挣扎着下了地,一时对门内传来了可怜兮兮的声音,“二爷。”   霍榷和袁瑶齐回的头,见韩施惠在岸汀苑门内,正要福身见礼,在看清是袁瑶时却愣住了,“是你。”   宫嬷嬷看了眼韩施惠,拿了斗篷上前给袁瑶披上,故意大声道:“姨奶奶,这是风大,身子要紧。”这是提醒的韩施惠,袁瑶身份可是和她不同。   袁瑶自然知道宫嬷嬷这是在向她投诚示好,对霍榷道:“这便是二爷的韩姨娘?”自韩施惠出卖她起,她便当这人如同陌路了。   霍榷瞥了韩施惠一眼,拉起袁瑶的手进漱墨阁去,“这些个人和事你不必理会。”   “二爷,表姐,二爷……”韩施惠想追出来,却被守在岸汀苑门里的两个婆子给拦住了。   说起来漱墨阁不小,竟然比当初韩家的院子还要大些。   进门便是抄手游廊环抱着的一池墨色池水,池边一簇翠竹,几株芭蕉,数叶枯荷立在池中。   袁瑶笑道:“二爷也想留得残荷听雨声吗?”   霍榷道:“我那里来这闲情,这看着终究觉得残败萧条,你要是不喜欢便都拔了去就是。”   袁瑶却摇头,“为何要拔了,来年还会是满池芳香的。”说着和霍榷一道从当影壁使了的横廊亭边上的两小门进了正房大院。   正面是五间的正房,下首左右两厢房,后头还接了一个稍小的院子和一排后罩房。   袁瑶和霍榷也只是刚进的上房,便听到田嬷嬷来报,“回二爷,姨奶奶,外头有个自称是彩云的丫头,带着十来个人,说是老太太给姨奶奶使唤的人。”   来了。   袁瑶和霍榷默契地对望一眼,霍榷对袁瑶道:“你只管去更衣,我来应付她们。”   换了一身半新的居家衣裳,袁瑶出来时就听到,一个和彩萍一般的大丫头在给霍榷回话道:“……老太太说这两个丫头是给贴身使唤的,这个婆子是到小厨房当差的,这四个丫头是粗使的,这位张妈妈先头也是别的院子里的管事,如今在袁姨娘身边帮着打理漱墨阁,照看姨娘的身子最合适……”   好家伙,这是没袁瑶身边的人什么事儿了。   “你叫她什么?”霍榷截断彩云的话,“袁氏可是你二爷我告了官府,登记了妾书,三媒六证娶来的贵妾,你叫姨娘?老太太最是讲规矩不过了的,你要连规矩称呼都弄不清,看来老太太身边是留不得你了。”   彩云一阵怔忡,可她也为难,在寿春堂时霍老太君就不认袁瑶是二房,只道是贱妾,故而要她们都称是袁姨娘。   可方才霍榷又说老太太是最讲规矩不过了的,若此时说是老太太的吩咐,这不是说老太太不讲规矩吗?彩云那是一个左右为难。   霍榷也不急,歪在炕上,道:“来人啊,把这丫头扭送到东院去,大嫂主持的中馈,由她来管束这等没规矩的丫头才是道理。”   彩云知道大奶奶早就有让她去服侍大爷那个傻儿子的心思了,如今有这么个由头岂会不顺手留下的。彩云立时吓得跪了下来,“二爷饶命,奴婢知错了,不该冲撞了姨奶奶。”   那位被彩云称作是张妈妈的站出来,想当和事佬,却被霍榷点了名,“还有你,自个连个崽子都没有,说什么最会照顾有身子的。”   张妈妈立即白了脸。这老婆子是宋凤兰身边的人,霍榷那里会不知的,其他人里头自然也有别的院子派来的人,可都还好应付,但这老货一来就是当漱墨阁的管事嬷嬷,阁内事务她皆要插手的留不得。   霍榷指着彩云和张妈妈,“你们两个回去只管说是我说的,好了,你们可以滚了。”   其他跟来的人不敢做声。   霍榷见袁瑶过来,先扶了她上炕,才又一个一个胡指一通,“你,你,你,还有你。”   出来是个方才被安排给袁瑶贴身使唤用的两个,和做粗使的丫头出列了两个。   霍榷问都没问人家叫什么,就直接道:“你们以后就依次叫簸箕、笤帚、耙子、榔头,负责洒扫院子。”   不说青素她们几个,就是袁瑶也险些喷笑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星期一照旧休更一天,星期二见,(*^__^*)嘻嘻……   正文74第十四回轮番刁难(三)   霍榷面不改色继续道:“还有你,你,以后就叫掸子和抹布,负责打扫屋里。”最后一指那原本来要做厨子的婆子,“你以后就叫守户,和田妈妈一道守门去。”   说了这些,霍榷歇了下,吃了口袁瑶递来的茶,“尚嬷嬷。”   尚嬷嬷从宫嬷嬷身边走出一步,福身道:“奴婢在。”   “我记得你的手艺也是不错的,以后就和苏妈妈一道负责小厨房。”   “是。”尚嬷嬷和苏嬷嬷一道应了。   霍榷又点名道:“青素、宫嬷嬷和郑翠就留在屋里,伺候你们姨奶奶。”   “是。”三人齐声应道。   霍榷将他们所有人都扫了一眼,“还有一样,以后院子夜里要按时落钥的,过时不候,进不来你就在外头门口歇着。但要是过时还要偷偷摸摸往外头去的,没主子的话就擅自进屋里的,一概打死再论。”   就见不少浑身颤了下,唯田嬷嬷中气十足回道:“是。”把那些个人又唬了一跳。   等霍榷打发了那些人后,袁瑶早便笑个不住了,“没想到,二爷还是治家好手。这也是个法子,听名儿就知道是做什么的。”给霍榷竖个大拇指,又笑开了,“哈哈……”   霍榷无奈地伸手在袁瑶脑门上轻弹了一下,问道:“午时你吃得不多,如今可饿了?”也不待袁瑶回答,便转头向青素道:“让苏嬷嬷和尚嬷嬷准备些吃食来。”   也就一会子的功夫,苏嬷嬷和尚嬷嬷便抬着一小炕桌的吃食进来了想来也是早便备下了的。   量都不多一小份一小份的,但样式多。   为了腹中的孩子,袁瑶就是边吃边吐,她亦要逼着自己把东西吃下去。   袁瑶从未想过进食也能成一件耗费体力的事,好不容才进完一碗冬菇鸡肉细米粥,已经是累得不行了。   霍榷拿过郑翠端来的香巾,边给袁瑶拭汗插嘴,边对尚嬷嬷道:“话梅渍藕片和柠香虾仁青瓜樽这两样是你们谁做的?终于能让海棠儿吃进去了,有赏。”   尚嬷嬷也不居功,一如既往地面上未有多余的表情,回话道:“话梅渍藕片是苏嬷嬷做的,柠香虾仁青瓜樽是奴婢做的。”   袁瑶示意青素去取两吊钱来,当着霍榷的面给了两位嬷嬷。袁瑶发现这尚嬷嬷这人很是冷淡,问便答,不问便在一旁跟木桩子似的。   “可惜还是用得不多,你们再接着做,看还有那些是海棠儿爱吃的,都记下。”霍榷嘱咐道。   苏嬷嬷见袁瑶能吃下些东西了,也松了口气,道:“二爷,用得少不怕,不过一日里多进几回就是了。”   霍榷觉着也是,知道袁瑶累了,刚要扶她进去歇着,就听田嬷嬷进来报,“二爷,霍老太君打发人来说,找您过去。”   袁瑶方躺下,霍榷也是刚退的外衫,勿用多费脑子想便知道,这要为了打回张嬷嬷的事发作了。   还以为会找说辞再送一位过来呢,没想这般直接了当。   “可要紧?”袁瑶撑起上身问道。   郑翠如今还算乖的,端着霍榷的腰封、发冠站一旁,看着青素和宫嬷嬷给霍榷更衣。   霍榷无端陷入了沉默,直到穿好了衣裳挥退了青素她们几个,坐到袁瑶的床沿这才道:“虽说她有些偏心,可到底我也是她孙儿。”   袁瑶怔了怔,没想到霍榷会和她说这些。   他说这话的语气,袁瑶一时不知该怎么言喻,很是复杂,有长久以来的积压,有欲抑制冲动的理智,还有想一吐为快的宣泄。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长辈一概如此,霍榷这算是在怨怼祖母了,乃不孝。   袁瑶却多少能明白霍老太君的心思,道:“大爷自幼丧母,太太虽贤惠,但大爷到底不是她亲生的,苛待是不至于了,可也谈不上会多亲厚了去,老太太就难免会怜惜他多些了。”   “你是不知,也不知怎么的老太太对太太就……”霍榷说了一半又止了,“罢了,你也不用折腾着送我了,不过是去去便回的事儿。”   待霍榷走了,袁瑶随意问了宫嬷嬷一句,“嬷嬷往日里在宫里头,可见过尚嬷嬷?”   听她这一问,宫嬷嬷有些意外,回道:“宫里太大,人太多,且各司其职,各为其主,没见过也是有的。”   袁瑶也就没多问了,闭了眼便要睡去,却又听到青素从外头进来禀报道:“姨奶奶,说是二姑娘来了。”   二姑娘?霍韵?   宫嬷嬷见袁瑶有些茫然,便提了句,“二姑娘正是二爷的胞妹。”   果然。虽说她和霍韵认得,可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怨倒是结下了些。   寻起根源来,袁瑶到如今都没想明白,和霍韵是怎么成的对家。   可能是天生的八字不合吧。   刚躺下又要起了,袁瑶只觉着折腾人,但还是得起。   青素推开了槅扇,见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气势十足地端坐在堂屋。两丫头站小姑娘身后,其中一个好像还是她们漱墨阁里的人。   霍韵到底是长开了,当年那个圆滚滚的小丫头,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见有人出来,霍韵张嘴就是,“沦落为妾,袁瑶,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   袁瑶只微微挑挑眉,心中暗道:“人是长了,但嘴巴还是损的。”   若还是当年那性子,被她这般嘲讽,袁瑶定是会和她针尖对麦芒的,只如今她要低调她要忍耐,做个外人以为是少言寡语,不善言辞的。   袁瑶如似未闻,福身道:“不知二姑娘要来,失礼了。”   见袁瑶这般恭顺有礼,霍韵不由得先是一愣,后那嘴里便如同排山倒海而来,“袁瑶,收起你这套奴颜婢膝,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奴才嘴脸,你恶心到我了,接下你是不是就要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地投我所好,再攀扯出当年和我是旧识的情分,让我助你立足于侯府,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就你这种人……”滔滔不绝啊!!!   站霍韵身后的两丫头那是一个得意。   霍韵这一“鸣”惊人,不说了青素她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就是宫嬷嬷都目瞪口呆的,一时也就忘了做反应。   唯独袁瑶一脸很习惯的表情,但她只一味地低着头,没谁也瞧见她的表情。   想当年,她和霍韵能一口气对骂半个时辰的。   两刻钟过去了,霍韵攻势稍稍缓了,袁瑶这才抬头,却瞥见绛紫的身影回来了,目不转睛道“二姑娘,我要是你,这会子就赶紧住口了。”   除了霍韵,都往外头看去了。   可霍韵不领袁瑶的情,还要张口还要再骂,身边的丫头赶紧提醒她,低声道:“姑娘,二爷回来了。”   往日里,除了镇远侯霍荣,霍韵最怕的便是霍榷,这番到来也是得了消息知道霍榷去寿春堂了,她才过来的。   霍韵赶紧恢复了名门大家闺秀的模样,起身向外去迎霍榷。她是寿春堂过来的自然知道霍榷在寿春堂得了气的,故而见霍榷面上有些愠怒也并未意外,行止得体道:“二哥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对于她的出现,霍榷倒是有些意外的,朝上房看去,见袁瑶立于门边向他福身,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来瞧瞧昔日的故人罢了。”方才还怒骂袁瑶别厚颜无耻的妄想攀扯旧时的情分,现在却轮到她自己了,且还是在袁瑶面前,霍韵一时也羞臊难耐的,含糊了两句便赶紧辞了。   在霍韵走后,原先站霍韵身后看着眼熟的那个丫头正鬼鬼祟祟地要溜出去,被跟门神一样的田嬷嬷手执粗木棍胸脯一顶,又摔了回来。   霍榷进来,不耐烦地睨了那丫头一眼,进里屋更衣了。   袁瑶看看那丫头,道:“笤帚?”   那丫头起身跪地上,低着头哭,却不应袁瑶。   袁瑶想了下,“榔头?”   那丫头还是不应。   袁瑶很有耐性地又道:“垃圾?”   这下,霍榷:“……”   那丫头:“……”   青素在一旁提醒道:“姨奶奶,是簸箕。”   袁瑶有些无赖地对里屋道:“你看你起这名吧,和垃圾也太像了。”   霍榷一扫方才的怒意,一时哭笑不得。   袁瑶也懒得去猜了,挥挥手道:“罢了,也不管是谁了。二爷说过了的,没主子的话私自进我这屋子的,该如何?”   田嬷嬷大声道:“一概打死再论。”   那丫头见凶神恶煞的田嬷嬷,吓得连哭都忘了。   袁瑶见霍榷一身直缀也不系腰带丝绦就从里屋出来了,便道:“这是二姑娘院子里的人吧。”   霍榷点头,“你只管去歇着,这有我。”   袁瑶也不知霍榷会下这般重的手,竟然把那丫头拖到院子外头打,惊动了整个西院的人,完了发卖牙行。   霍韵知道后又惊又怕,把气都归咎到袁瑶身上,只道绝对是袁瑶搬弄的是非。   袁瑶则觉着霍榷似乎在泄愤,只是他到底因的什么发的火,想来应该和寿春堂有些关系。   当霍榷的大嫂宋凤兰亲自领了拎个包袱的彩云过来时,袁瑶便明白五六分了。   这还只是进府的头一日而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家里有点事,眉头觉得有些精疲力竭,又在消耗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存稿了,唉!   正文75第十四回轮番刁难(四)   霍老太君身边有四大丫头,旧的去了还有新的来,如今是彩萍、彩霞、彩云和彩玉。   在老太太身边的自然最是有头有脸的,给霍荣做通房也是有的,都以为荣。   可给孙儿做通房还是头一回。   宋凤兰还是刚才在寿春堂了见过的那身。   金丝八宝攒珠髻,两鬓处是紫金飞凤衔玉珠钗,一抹瑞雪出晴的红宝石抹额,飞燕重珠的耳坠;胸前是赤金璎珞的长命锁,大红的双凤齐翔百花开的立领褙子,橙红的凤仙裙,豆绿的宫绦,在这一身衣装的衬托下,宋凤兰倍显明艳瑰丽,活色生香,让人移不开眼。   跟宋凤兰一道过来的,除了彩云,还有那位张妈妈,可见是来示威的。   丹唇未启笑先闻,这话说的就是宋凤兰这种人。   远远便见她甩着桃红的丝帕上了台矶,满脸春风,进了屋用丝帕虚虚地掩了掩嘴,笑道:“方才在老太太那里多有不便,还没给二叔,袁姨奶奶道喜呢。现下再来讨杯酒吃,可还有?”   她是长嫂子,就是霍榷也得起身去迎的,袁瑶站霍榷身后一道给宋凤兰见礼。   相互厮见行过礼,宋凤兰柔善可亲地拉过袁瑶的手,上下一番打量,口中不住称赞道:“看这皮肉,看这模样,好生齐整,亏我往日还自诩是周正的,如今见着我们袁姨奶奶,我是恨不得拿块布遮羞了。”说着笑得脆生生的。   张妈妈在一旁凑趣道:“大奶奶这样的都要遮羞了,那我们这些老皮子老脸的,岂不是要将脸皮子撕下来藏着才敢出门了。”   这对主仆也不用你们谁来接话,她们自个就能说得很热闹。   袁瑶垂下头,“大奶奶谬赞,实不敢当。”完了便让青素快上茶。   宋凤兰却道:“就不要忙了,我还有事,一来给二叔道喜,二来送老太太的恩典。”边说,边不时地看袁瑶和霍榷的神色。   霍榷便罢了,只是这袁瑶脸上也看不出多余的颜色来,便道袁瑶还不知情。   宋凤兰换上了体贴入微的口气,道:“知道袁瑶姨奶奶有了身子,老太太那是欢喜的。想二叔叔膝下无子嗣,老太太没那日是不挂怀的,好不容易你们二奶奶有了,不曾想是个福薄的没坐住,如今好不容易得知你和春雨那丫头有了身子。”   说到这,宋凤兰故意顿了会,见袁瑶面上微微一怔,便继续道:“老太太可是念了好一场的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又掩嘴笑了会儿,“想起你们二奶奶都回来,让春雨在外头呆着也不像话,就说让二叔赶紧接回来,又说了,得了身子的人也算一功,抬做姨娘和姨奶奶一道住漱墨阁一来一同养身子,二来也算是伴儿了。”   这用意袁瑶那里会不知的,这宋凤兰嘴里口里喊她袁姨奶奶,实则也是不认她这名分的,从霍老太君这刻意的抬春雨做妾,且还要同她一道住,这是要告诉她,只当她和春雨是一样的贱妾。   无疑也是霍老太君在霍榷给逼着彩云认袁瑶做姨奶奶的表态。   袁瑶面上淡淡,只看了霍榷一眼,只见他恼怒已上了脸。   宋凤兰自然也是瞧见了的,却故作不知,对袁瑶道:“老太太还说了,如今你们二奶奶身子不爽利,你和春雨又有了身子,不便伺候二叔,不如将韩姨娘放了。”然后又将彩云给推了出来,“老太太还给这丫头开了脸,让帮着一道伺候二叔。”   霍老太君这是不予余力的打压她,给她添堵,也就罢了,只是这春雨可不能让她们安到她身边来,别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瓜熟蒂落之前要是春雨腹中的孩子有什么闪失,那可是全算到她头上来的。   听宋凤兰这左一句老太太,右一句老太太的,把霍老太君这面大旗舞得那是一个得心应手。   袁瑶心中却笑了,暗暗道:“她们可是忘了,西院也有面大旗,虽没老太太的大,却也不是好惹的。”   “彩云,还不快跪下给二爷磕头敬茶。”一旁的张妈妈催促道。   彩云满面娇羞,知道自己的容貌是四个大丫头里头头一等的,当初想着要是老太太把她给了侯爷那自然是荣耀的,可侯爷老了,和霍榷他们一比,长久的还是跟大爷二爷的好,想罢扭扭捏捏地便要跪拜了。   “张妈妈这话就没道理了。”袁瑶忽然说话了,走到霍榷身边道:“二爷,虽说二奶奶如今身子不爽利,可到底也是二爷的正经妻室,我们西院的主母。那里能够不过了她的明路就定下了的。”   霍榷是霍老太君的孙子,可王姮一来并非是不能怀身子,二来霍榷也不是没别的妾室伺候着,三来她好好在府里头,不是远行了去不方便相告的,就是霍老太君也不能不知会王姮,就蛮横干涉了霍榷屋里的事儿。   就是霍榷娶二房,霍夫人都要告王姮一声的。   经袁瑶这一提醒,霍榷茅塞顿开,放下茶碗对宋凤兰道:“没错,既然是老祖宗的恩典,没有不能让二奶奶知道的道理。幸得你弟妹今日回府了,就劳烦大嫂带这丫头去过了明路。”   说起王姮,宋凤兰那也是不想对上的,早便想好说法了,“理儿自然是这个理儿,只是都知道二弟妹身子不好,也不敢去打扰,这才过来漱墨阁告诉的袁姨奶奶。”   袁瑶回头,又道:“大奶奶这话就更没道理了,贱妾不过是二爷的侍妾,这种事那里有知会妾室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二爷是宠妾灭妻的。”   完了,袁瑶很是无辜地看着宋凤兰,像是在道:“这可是你们刚刚才把我踩成贱妾的,所以这种事告诉我可是不算的。”   宋凤兰没想到袁瑶是这般难缠的,不由得脸上的笑支不住了。   霍榷起身让青素在腰间系了丝绦,外头再穿了件大氅,“就几句话的功夫,也占不得大嫂多少时候,反正我也闲着不如就和大嫂一道过去了。”   这差事本来轮不到宋凤兰的,可霍夫人在听闻漱墨阁把张妈妈给轰出来后就老毛病犯了,太医已经来两拨了,从寿春堂出来时霍榷就去看过了,说还是觉着心口疼喘不上气儿的。   霍榷打发了张妈妈,无疑就是在打了宋凤兰的脸面,她想讨回面子就自告奋勇讨了这差事。   如今再看,似乎面子没讨回多少,反倒就要讨不到好了。   霍榷都这般说了,宋凤兰到底是推不掉了,只得跟霍榷去了濉溪院。   等霍榷和宋凤兰一走,青素便和袁瑶道:“姨奶奶方才为何要提醒二姑娘,让二爷看看她这嘴脸才是。”   袁瑶道:“二爷是清楚我的,那里会是治不了他妹妹的,那般只会让二爷疑我故意让他妹妹出的丑。”   再说濉溪院这头。   宋凤兰想着幸好还有三婶娘在,王姮应该不敢太放肆,可到了濉溪院才知道三婶娘霍林氏知道霍夫人病了就去看望了,只王姮在院里,都到这地步了宋凤兰想再走已不能够了。   也勿用等候通报,霍榷和宋凤兰就进去了。   王姮身子虚了,屋里早早就烧了火盆,她就歪在炕上,见是霍榷和宋凤兰嘴上说的是有心而无力不能见礼了,可身子却没有任何要动弹的意思。   霍榷也不和她计较,边吃茶边直接道:“大嫂说,老太太想接春雨回来养胎,又念你身子不爽利,袁氏和春雨又有了身子不能伺候我,就让身边的彩云开了脸过来了。”   宋凤兰也想速战速决,赶紧扯彩云过来磕头,“如今二爷和二奶奶都在,还不赶紧磕头敬茶。”   王姮因着冬雪的事心里一直窝着火,回来又被困在了濉溪院,如今听说又一个瞒着她偷偷怀了身子,那个在外头养胎的还想回来,这还没完,还要塞个丫头进来,这不是一而再地扇她王姮的脸面吗。   虽说如今是伤了身子,可王姮的暴脾气还没收敛,今儿早上袁瑶敬茶之时就可见一斑了。   就见被王姮捧在手里的手炉朝彩云头上砸去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以如今王姮的气力,那炉子砸着自然是不疼,可手炉有炭火呢。   就见通红的火炭洒了彩云一头一脸,彩云及时捂住了脸,但头发、手和衣襟就难以幸免了。   宋凤兰吓得几乎是跳着跑离的彩云身边。   王姮指着在地上打滚灭身上火星的彩云,对霍榷道:“你也不挑了是吧,什么脏的臭的都要了。”   霍榷也不恼,一杯茶向彩云淋了过去,道:“这可是老祖宗屋里的人。”   “呸,那屋里的就是好了的,要是好的他们大房怎么不要了去,也好生个正常点的。满屋子的歪瓜裂枣,不是傻的就是残的,不是残的就是瘫的,她老人家不操心操心,老记挂这你房里的事。”王姮的火气真好牵引,霍榷只一句她就一下喷了大房和霍老太君。   霍杙有三子一女,长子庶出是个傻子,生母正是大房里的那位姨奶奶——官陶阳。   次子嫡出是不傻了,可生下就是四肢不全的残废。   女儿也是嫡出,倒是四肢健全了但却是个瘫的。   三子侍妾所出,倒是不傻不残不瘫了,却先天不足得病多体弱,能不能养得成人,没人敢说。   这事儿,镇远府上下除了初来咋的袁瑶她们,没人不知道的。   王姮早就看宋凤兰和官陶阳她们在霍老太君面前讨巧卖乖的样子不顺眼了,再加上霍老太君总不给她好脸,王姮憋的一肚子的火,这会子终于有机会爆发了,对宋凤兰就是一通口无遮拦的狂踩。   大房子嗣的事儿,不是宋凤兰心里的一根刺儿,是刺丛,扎得宋凤兰的心基本没空白地儿了的,现在又被王姮肆无忌惮的狂踩,那又痛又恨的感觉可想而知。   宋凤兰的娘家元国公府拥护大皇子,因为大皇子生母淑妃是元国公的长女。   南阳伯府拥护二皇子,因其生母是王家的女儿,且如今还记名在王皇后的名下。   在明面上,两家都还未撕破了脸,可在宫里的王皇后和淑妃早便斗得水火不容了。   如今在侯府,不管是于娘家的立场上,还是在大房和二房的立场上,王姮这是公然把脸面都撕破了,宋凤兰也顾不上往日里的教养和做派了,如同发狂的护犊母狼,扑过去就要撕咬王姮。   正文76第十四回轮番刁难(五)   在王姮开始发飙时,巩嬷嬷和秋风夏日便做好了护主的准备,见宋凤兰扑过来,三人挺身挡在王姮面前,和宋凤兰冲撞成团。   张妈妈见自家主子被欺也冲了过去,一团人扭打殃及了彩云。   再加上一个在一旁煽风点火,呐喊助威的王姮,那真是一个哭天喊地,鬼哭神嚎的。   霍榷提了口丹田气,大喝,“都住手,成何体统。”   宋凤兰是主子,自然没人敢打她,只衣裳乱些而已。   而张妈妈一奴才,巩嬷嬷三人就不客气了,寡不敌众的她不管是身上还是脸上都挂彩了。   巩嬷嬷、夏日和秋风自然也受伤了,且全出自宋凤兰的手。   彩云只有比方才更狼狈的。   宋凤兰喘着粗气,两眼通红,对王姮恨之入骨道:“王姮,你等着,有你好的。”   王姮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怕就怪了,懒洋洋道:“大奶奶好走,不送。”   宋凤兰扭头甩头走出濉溪院,在门口又回头瞪了院子一眼,大步离开,后面追着一瘸一拐的张妈妈和早已欲哭无泪的彩云。   濉溪院和霍榷的西院相隔不过一夹道,就在霍荣和霍夫人主院的后头,宋凤兰是想要告状的,却不选主院去,直奔寿春堂去了。   到了寿春堂后院门,宋凤兰掐了一把大腿挤出几滴泪,这才快步穿过后院,进了上房的后门,奔堂屋去。   此时霍老太君正歪在堂屋的榻上,官陶阳给她剥金桔。   霍老太君吃了一瓣在嘴里抿着,对官陶阳道:“这般敲打,谅这袁氏也不敢在府里自以为是有身份了的。榷哥儿那后院没一个是省心的,那王氏……”也只是刚说到王姮,就听到有人嚎啕而来。   “老祖宗,你要为孙媳妇做主啊!”   霍老太君眯眼一看是宋凤兰,可她衣裳凌乱发髻披散,好不狼狈,登时以为袁瑶做的,心道好个不识抬举的,火气就往顶上冲,刚要张嘴就听宋凤兰又道:“二奶奶欺人太甚了。”   王姮?不是袁瑶?可王姮不是在濉溪院吗?   霍老太君愣了下,“你到漱墨阁就是了,去濉溪院做什么?”   宋凤兰跪趴在霍老太君的怀里,哭得好不伤心,抽抽噎噎道:“我本就是到漱墨阁去的,当着二叔的面而把老祖宗的恩典和袁氏说了,可袁氏说二奶奶如今就在府里,这等事没有放着正经奶奶不说,告她一侍妾的道理,就让我到濉溪院去告二奶奶一声。”   侍妾二字,让霍老太君听着舒坦了,心说:“算袁氏识趣。”又觉得袁瑶这话的确也是在理的,只是她一时只顾着敲打袁氏,忘了这层了。   “你就去了?”霍老太君又问道。   宋凤兰揩揩眼泪,“孙媳妇觉得也是,不然传出去说二爷宠妾灭妻可不好了,就和二叔一道过去了。”   霍老太君也是知道的,那些个言官一日到头就盯着外戚权贵家里这点儿事了,没事他们都能说出点事来。   这事要是被言官们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被如何地口诛笔伐,霍老太君不由得有些后怕,“嗯,没错是这理。”   宋凤兰又哭了,“老祖宗你是不知那二叔的二奶奶有多不讲理,二叔刚说老祖宗让个丫头开了脸来过明路了,她就当着二叔的面用手炉砸了彩云。说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们二房里塞。”回头让彩云过来,“老祖宗你看看,炭火可不长眼呢,可怜这丫头都被烧成这样了。”   霍老太君就见彩云衣襟上湿答答的,头发被烧了一节,不管脸上还是头上灰扑扑的,也看不清哪里伤着了。   可见彩云这模样,就够霍老太君来气的了,竟然连她的人都敢打了。   霍老太君声调倏然拔高,觉着刚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你没说这丫头我身边的人吗?”   “说了,我和二叔都告诉她了,可那二奶奶却说,那屋里就是好的了,要好的,大房怎么不要了去,然后还说,还说……”宋凤兰越说越伤心欲绝的。   见她这样,霍老太君又气又急的,“你别哭,有什么只管说什么,我给你做主。”   宋凤兰满目凄凉道:“她说要好的怎么不给大爷送去了,也好……也好给大房生个好的,别满屋子的歪瓜裂枣,傻的傻,残的残,瘫的瘫,你老好操心的不操心,老惦记着二叔房里的事。”   登时让霍老太君和官陶阳的脸上都不好过。   霍杙的子嗣亦是霍老太君的心头刺,碰不得,听了这话一时也气得手都哆嗦了,断断续续道:“好……好……个……王……王氏,以为……以为……我们家……就真不能……不能……把……把……她……如……何……”   话没完呢,突然霍老太君就说不出话来,还喷出一口血来。   宋凤兰和官陶阳见状被吓得不轻,彩萍赶紧拿一小瓶来倒出小药丸喂霍老太君吃,又赶紧让人去请太医来。   这一请太医就惊动了霍荣。   霍荣在侯府众人心里,历来是不怒自威的,如今他再冷然立目就越发让人害怕了。   好不容易等到太医出来,霍榷和霍杙赶紧上去问霍老太君的病情。   太医道:“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所致,日后不可再让老太君动气了。”   都连连称是,赶紧让太医开了方,给了药礼,忙命人送了出去。   霍荣瞧过后方子吩咐赶紧去捡药煎了,给霍老太君调服下去,总算是平稳睡去了。   也这才得了空,霍荣回头就对霍榷喝道:“去告诉你娘,要是她这会子还没死,就是从床上爬来也要爬过来侍疾。让袁氏也一道过来。”   霍榷不敢多言,忙忙地去了。   一屋子人见霍荣怒了,个个都屏息埋头的,恨不得霍荣看不见自己。   霍荣扫了眼屋里各怀心思的人,当日就是担心有人借题生事才让霍夫人隐瞒了袁瑶来历,但如今还是被人兴风作浪了。   霍荣过去抬脚先把在地上跪了半天的彩云给踢了出去,“还不打发了留在这丢人现眼到何时。”话落外头进来两个婆子,堵了彩云的嘴拖出去了。   “老大家的。”霍荣又道。   宋凤兰听到头个点的就是自己,吓得起先还往里缩了一步,被霍杙推了出来,绊着地上的毯子来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了,这才磕磕巴巴道:“在……在……在。”   “哼。”霍荣只不过用鼻子哼了声,宋凤兰就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了,急忙道:“儿……儿媳……知……知错……了。”   “不知轻重,搬弄是非,口无遮拦。”霍荣拍案怒斥,指着霍杙,“你也跪下。”   这会子袁瑶跟着霍榷和霍夫人脚步匆忙地进来了,霍荣立时让霍榷也跪下,霍榷跪了袁瑶自然不能站着,便一同跪了,可也只是膝盖刚沾的地,就听霍荣又道:“夫人带袁氏和官氏进去侍疾。”   虽未明说,但霍荣这是认同了袁瑶在这府里,是和官陶阳一样的身份。   “是。”   袁瑶又只得起身跟霍夫人进里屋去了。   “一个两个治妻无方,闹得家宅不宁。”霍荣开始训斥两个儿子。   霍韵和霍榛进来时,正好见哥哥们被骂。   霍榛这几日懒散松懈了,正怕霍荣问起他,见了礼就往人堆里躲了。   霍韵听了半日,觉得不过是王姮和宋凤兰的错,和自己二哥没干系,想劝几句也是不敢的,就悄悄进里屋来了,没想一进来就见到袁瑶。   霍老太君在碧纱橱里安歇,里屋的人走路都是踮着脚的,袁瑶正依霍夫人的意思焚些安歇香。   可袁瑶如今对各种香气很敏感,乍一闻,又让胃里翻腾了起来。   霍夫人是过来人,自然是明白的,便让她亲自去请三婶娘霍林氏过来。   见袁瑶出去,霍韵也跟了出来,一路跟到了夹道,霍韵这才大声叫住袁瑶,“袁瑶,你给我站住。”   袁瑶主仆四人回头,见是她福身道:“不是二姑娘有何吩咐?”   霍韵走近了逼问道:“你可是有了身孕?”   宫嬷嬷道:“二姑娘,这可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问的。”   霍韵扬手就给宫嬷嬷一个耳光,“本姑娘何时轮到你个奴才来教训。”   看霍韵这品行,袁瑶眉头动了动,“二姑娘,要是没甚事,恕不能奉陪了。”完了行礼转身。   “袁瑶你果然是有身孕了的。”霍韵冲到袁瑶面前挡了去路,“好你个先奸后娶没人要的娼妇,表哥不要了你,就你厚颜无耻地赖上我二哥。”   霍韵说的那个表哥正是周祺嵘。   见她越来越不留口德了,袁瑶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青素附耳,袁瑶不知和她说什么,完了青素和宫嬷嬷一道回寿春堂去了。   霍韵道:“是不是也想回去告我个口无遮拦,没用的,没人会信你的。”她自信自己在人前的娴静温良不是白费的。   袁瑶笑了笑,近她跟前,小声道:“你要是有能耐就直接把我从府里赶出去,不然就别跟狗似地见我一回就吠一回。”这才恢复平时的声音对尚嬷嬷道:“我还要去请婶娘耽误不得,去请二姑娘让开。”   “你……”被说成了狗,霍韵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过,   “你敢碰我。”霍韵挑起下巴对尚嬷嬷吼道。   尚嬷嬷看都没看她,直接把她拨开和袁瑶一道离开。   霍韵挥舞着双臂,想袁瑶大喊道:“袁瑶,我要让你立刻就成弃妇。”   袁瑶脚步未停,只微微回头,“我等着。”   见袁瑶根本就未把她的威胁看在眼里,霍韵发誓若不赶袁瑶出门,她誓不为人。   正文77第十五回以色侍君(一)   霍韵的丫头浮香见自家姑娘暴躁,便道:“姑娘,可是袁姨奶奶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好大的胆子,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可不能留在府里,只会是祸害。”   “我这就去回了父亲。”霍韵狠狠地往回走。   这主仆二人,从寿春堂后院进的去,忽然瞥见青素鬼鬼祟祟地往后院偏僻处去。   “姑娘,方才那个不是袁姨奶奶身边的丫头吗?”浮香提醒道。   霍韵捂住她的嘴,“作死,那么大声,我们跟过去瞧瞧。”   就见角落里正是宫嬷嬷,两人碰了头,也不知在焦虑什么,面上很是不安。   “宫嬷嬷,你说这该怎么办?姨奶奶今日才进的府,可却接连发生这些个事,若是有心人要栽赃个不祥的名声,可怎么得了。”青素十分担忧道。   “唉,方才姨奶奶也是冲动了,把二姑娘给得罪了,常言冤家宜解不宜结,要是二姑娘在侯爷面前吹风,侯爷恼了姨奶奶,让留子去母,这该如何是好,唉!”宫嬷嬷也连连叹息道。   听了这二人的话,霍韵止不住地欢喜,暗中冷笑道:“袁瑶,让你狂。”   霍韵不再停留往上房去了。   此时堂屋里,霍荣已训示完话,在说即将到来的婉贵妃生辰,让好生对待,万不可奢侈也不能潦草便算,并警告宋凤兰敢借此公器私用,公报私仇,决不轻饶。   吓得宋凤兰好半天腿脚都在发抖。   等到霍荣说完,霍韵殷勤上前给霍荣端茶,道:“父亲说的固然有道理的,可想起往日里哥哥们和嫂子们都是谨言慎行的,为何今日好端端的就闹了个家宅不宁的?父亲不觉着蹊跷吗?”   霍荣吃茶的动作顿了下,睃了霍韵一眼,未做声。   霍韵以为霍荣这是默许了她继续说下去,便道:“今早为何老祖宗会发火?原因某些人隐瞒了自己的来历,让府里闹了好大个笑话。”   她这话一出口,霍榷立时喝止道:“妹妹别胡说,快住口。”   霍韵佯装起好心却遭误解的委屈模样,道:“二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能再被蒙蔽了。”   “这里头的事,你根本就不清楚。”霍榷还要再阻止的,霍荣却道:“你让她说。”   霍韵立时觉得霍荣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的,“后来老祖宗又发了火传二哥去,因为某人撺掇了二哥打了老祖宗给的人。这回决计又是某些人挑唆的大嫂和二嫂斗,不然怎会闹大呢?”   虽没明说,可霍韵句句直指袁瑶,是都听出来的了。   霍荣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道:“那按你说,该怎么办?”   “这样的搅家精,自然不能再留在府里,直接打发了去。”霍韵笑了笑,“只如今她有了二哥的骨肉,暂且留着方是我们家的仁义。一旦生下孩子后就绝对留不得了,去母留子才上策。”   霍荣冷冷地扫看了堂里的所有人,忽然道:“都听到了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霍韵愣,回头见霍夫人面如白蜡,颤巍巍地走了过去,道“一切皆是妾身教导无方,请侯爷责罚。”   到如今霍韵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出错了,“爹,这和娘没关系,是袁……”   霍夫人赶紧呵斥“住口,那些个浑话那里是你一个姑娘家说得的。”   见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帮她的,霍韵真觉得委屈了,“我也是为了府里能安生。”   看霍韵还要说,霍榷赶紧过来拉她出去,“父亲,想来是方才我灌了妹妹几杯酒,她有些糊涂了才说的这些浑话的,不如让她先行回去醒了酒,再来给父亲赔不是。”   眼看着外头进来两个婆子就要把她架出去了,霍韵心中的委屈化作了恼恨,突然使劲挣脱了霍榷,大声喊道:“放开我,我哪里错了?袁瑶那娼妇啊……”   没说完,就被霍荣一巴掌打倒在地,登时安静了。   霍榷跪在霍荣面前拦着,“请父亲息怒,妹妹还小偏信了谗言是难免的,日后儿子定留心管束。”   见状,三爷霍榛也不敢独善其身,也出列为妹妹求情。   “不辨是非也就罢了,还自作聪明,进谗言弄是非,我霍家满门没有这种艰险的女儿。”霍荣真是怒极了,话犹重,“要隐瞒袁氏身世的人是我,至于是谁嚷嚷的出去,又是谁听了去,要兴风作浪借剑杀人撺掇的老太太,谁心里清楚。”   宋凤兰只觉阵阵凉意从脊梁骨漫开。   霍杙也不是傻人,稍一回想便明白了,心中怒道:“臭娘们,竟然把老子当傻子耍了。”但也知道不能在这里发作了,只得生生将怒气封在口里,准备着回了东院再作打算。   霍韵不曾想事情竟然非她所想,全然是她猜错了,一时就萎靡了。   “至于你二哥打的到底是老太太的人,还是你的人,让她都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霍荣再懒得去看她,“这最后一桩,老大家的,还要我说缘由吗?”   霍杙出列,道:“父亲教训得是,是儿子管家无方,治妻不力,儿子今后定严加管束。”那严加二字,他咬得极重,让宋凤兰如同被兜头淋了一桶冰水,寒意入了骨。   这会子,袁瑶引了霍林氏进来。   霍荣与霍林氏商讨了下霍老太君的病情,便郑重恳请她调养老太太的身子。   霍林氏丈夫是霍荣的堂弟,太皇太后胞弟少君侯之子,袭的是少君伯的爵位。   太皇太后还有一胞弟是长君侯,其子也是降袭的爵位,妻子霍苗氏,为人端正严谨,最为看重等级规矩。也就是当日霍夫人对霍榷说的,想请回来调*教王姮的那位大伯母。   霍苗氏和霍林氏,都是太皇太后从秀女中选出分别赐婚的。   因此,霍林氏可是位伯爵夫人。   可当年不论是长君侯,还是少君侯都是谦让君子,无心参政,故而直到如今的长君伯和少君伯都无实权,只食用朝廷赐的田产和俸禄,然又不擅于打理,太皇太后在时还风光,如今可想而知是不宽裕的。   两年前,长君伯去世,霍苗氏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也已嫁人,独自孀居。   这霍林氏的父亲,曾是太医院院首,从小耳濡目染的深谙养生调理之道,颇受京中女眷欢迎,常常来往于各门第之间,顺便打打秋风。   霍荣是知两位堂兄弟家中的难处,没少接济的。   也多得这霍林氏的走街串巷,她影影绰绰地得了个消息,投桃报李地告诉了霍荣。   像袁瑶这些女眷们自然是没能当场听到了。   霍夫人说袁瑶头三月最是要紧,就不用她在跟前侍候了。   还有一事袁瑶是不知道的,当霍老太君醒来后,霍荣说了一句,“老太太只管玩乐荣养,勿用操心那些,天大的事都有儿子呢。”   霍荣这是让霍老太君不要再管袁瑶了,霍老太君叹了口气,算是答应了。   后来听霍榷说,说是宫里的淑妃,怕是要不好了。   这是该宋凤兰操心的事,因为淑妃可是她姐姐。   虽事不关惠妃韩施巧,但袁瑶还是留了个心。   霍榷就见袁瑶自听了淑妃的事后,就一直嘴里念叨着什么先皇后,王皇后,婉贵妃,贤妃,淑妃,惠妃,顺妃,德嫔,庄嫔,安嫔,康嫔,周才人的。   就连霍榷故作登徒子轻薄了她都没反应,魔怔了似地。   “顺妃是何时死的?”袁瑶忽然问道。(前文有写过这人,祯武帝说太后不惜驳了镇远侯的面子,却只封韩施巧为选侍。老太监王永才假装没听清胡乱答了。祯武帝又问谁送的燕窝粥,王永才答是顺妃。)   正在宽衣解带的霍榷登时愣了,此时虽没春花秋月的情景,可好歹也不是六月飞霜的怪象吧,这丫头冷不丁地提个死人。   “我记得应该是惠妃娘娘进宫后,她被打入了冷宫,后没多久便没了。”袁瑶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发觉霍榷的异样。   “可她到底是因着什么事被打入的冷宫?”袁瑶又问。   这回霍榷倒是手上没停了,“投毒,致使庄嫔一尸两命。”   袁瑶又问:“听闻她颇有才学,孤高自诩目下无尘,和贤妃(三皇子的生母)人称双株并蒂,到今时今日坊间还有她的传闻,而贤妃却如投石入海。”   “那便不知道了。”霍榷继续低头干活。   霍榷专心做他的事,袁瑶也专心问她的疑问,“你可知先皇后又是个怎样的人?”   “听闻政见独到,为人强势,颇有太皇太后之风。”霍榷给予先皇后肯定的评价。   虽然知道是辛秘,但袁瑶还是小声地问出来了,“她真的是……暴病?那时应该是废后呼声最高的时候吧。”   霍榷也压低了声音,“自杀的。”   袁瑶暗道了一句果然,又道:“是为了保住五皇子嫡出的名分?”   霍榷点头,“嗯。”   “听说安嫔得圣宠之时,曾敢与王皇后一较高低,这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嫔原先不过是宫婢,会唱些小曲,皇上一时新鲜就宠幸了她,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粗俗不堪的。”   “可最后她却活下来了。”   袁瑶不知是否是想通,也不问,只忽然间瞧见被霍榷丢出帐外的亵衣好似是她的,还不来及反应就被霍榷扑了满怀,压倒在床上。   皮肉相贴的感觉,袁瑶勿用去探究也知此时两人是裸裎相对的,羞得满脸通红,边推开他边道:“二爷,使不得。”   霍榷却不管不顾地埋首在她胸前的绵延之间,声音有些闷闷道:“海棠儿,我终于能名正言顺与你一起了。”   正文78第十五回以色侍君(二)   袁瑶手上的推拒顿住了。   “我是知道的,你在府里会很艰难,像今日之事往后怕是只会多,不会少。”霍榷从袁瑶身上抬起头来,“我想求你一事,求你别怕别逃,我会与你一道应对。”   袁瑶摇摇头,她不怕,要是怕了当初便决计不会入府来,只是她将要做的事,以后怕是会让他伤心了。   “我要恢复你的身份,让人不敢再轻视于你。”霍榷忽然承诺道。   袁瑶怔忡了许久,“什么意思?”   恢复她身份?这谈何容易?这少不得先给他们袁家沉冤昭雪。   袁瑶急忙又追问道:“你可是要去铤而走险?”   这无头公案,说不清道不明的,再加今上君心难测,稍有不测便会触怒龙颜,找出库银方是关键。   若是她没猜错,库银应该就是侯府里。   “嘘,”霍榷一指点着她的唇,“我心中有数,你等着便是了。”   袁瑶还要再说,却见他再度俯首在她身上,撩拨出让她无法专心的□来。   那夜他们顾忌腹中骨肉,终究没能行了云雨之事,但霍榷却将袁瑶全身膜拜了一遍,称每一寸皆印上了他的痕迹,她再也逃不掉了。   翌日,袁瑶因有孕而嗜睡,醒来时霍榷已到衙门去了。   作为妾,每天是要给妻室立规矩的,但王姮被禁足于濉溪院调养身子,一时就不用了。   听宫嬷嬷打探回来的消息,知宋凤兰突然得了见不得风的病,躲东院不出来了。   韩施惠不用禁足了,霍韵却被关了。   霍夫人打算等霍老太君稍好些后,便放风出去给霍韵找人家了。   还有一样,春雨还是被接回来了,只是霍老太君和宋凤兰都病了,抬她做姨娘和住进漱墨阁的事,就没人敢再提。   来人请示霍夫人,霍夫人也故作不知随手安排在了岸汀苑。   霍夫人并非是在帮袁瑶,不过是霍老太君太打她的脸了,怎么说袁瑶都是她一手操办给霍榷娶进门的二房,可霍老太君不顾她的脸面一再地贬低袁瑶。   春雨这一住下,往后想再让她搬去漱墨阁就没理由了,就霍老太君也不能打眼地直再人搬来搬去。   这霍夫人给霍老太君的一记软钉子。   只是在府里的另一处,有婆子道:“奶奶,原先二奶奶有孕可她身边人多水泼不进,不好动手,幸好她身边出了内鬼,帮了我们的大忙。如今那袁氏和春雨是极好动手的,奶奶怎么反而不着急了?”   被婆子称是奶奶的人,笑道:“就算那袁氏是西院里的二房,可到底也逃不过一个妾字,春雨不过是通房,就是让这两人都生下了儿子,也不过是庶子,成不了大气候。”   婆子又道:“可听说,要是春雨生下儿子,太太有意让记在二奶奶的名下,做嫡子养。”   那位奶奶皱了皱眉,道:“不急,且等等,我看那袁氏虽柔顺寡言的,却绝非省油的灯,那里会让一通房的儿子压自己头上来的。又或是……让她们自己斗,两败俱伤才好。”   婆子忙迭声道:“奶奶说的是,说得极是。”   再说韩施惠,被禁足的这些日子,自叹如同苦行曾般。   那些个下头的人,最是会眉眼高低的,当初她韩施惠几乎是专房之宠时,她们是恨不得拥韩施惠上天去,如今冷清了,她们也都换了嘴脸,要不是还有山嬷嬷镇着,怕是要上演奴大欺主了。   所以今日一听得解禁了,韩施惠便盛装打扮了一番,到对门去找袁瑶,不求袁瑶的好脸,只不过是想能碰上霍榷而已。   虽是对门,可韩施惠却一回都没进过漱墨阁。   外头的景致就罢了,进了上房再看,也是和岸汀苑不能比的。   堂屋正面墙上是四幅梅兰菊竹的壁挂,下是紫檀嵌珐琅翘头条案,案上正中是鎏金的自鸣钟,两旁是象牙琉璃塔。   条案前是嵌螺钿的八仙桌和太师椅两张,   地上是两列柞榛木的直背交椅和茶几,正中地上是金铜的狻猊熏笼。   东次间和梢间正中竖了一壁寿山石嵌千帆远去的屏风,稍稍挡了内在,但也不难看出里头的梢间是做书房用的。   这些韩施惠是不在意的,她在意的是西次间和梢间。   看那博古架上的玩意,都是用金玉玛瑙做成的新鲜玩意,韩施惠见都没见过。   西次间里有炕有暖阁,再往里就是做寝室的碧纱橱,槅扇也是精巧得不得了。   反正没一样是不让韩施惠看了眼热的。   郑翠领了韩施惠往东次间的炕上去,献上了茶道:“请韩姨娘稍坐,我们姨奶奶正在更衣。”   “我知道了,你去吧。”韩施惠随意应了,端起茶来,觉得那五彩的盖盅茶碗都比她们那里的好看了。   忽然想起这郑翠是郑爽的姐姐,又急急叫了郑翠回来,“你家兄弟跟二爷在外头,辛苦了。”   郑翠道:“这是我家兄弟的应尽的本分,说不上是辛苦。”   韩施惠有些肉疼地脱下腕上的镯子,塞给郑翠,低声道:“往后我表姐,也望你能尽心照顾了。”   那镯子颜色和水头一看就知道是上品,郑翠半推半就地就接过了。   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边屋里的槅扇开了,袁瑶一身秋香色如意领对襟的褙子,烟黄的立领中衣,鹅黄的凤仙裙,很是平常的装束。   韩施惠看了,觉得根本不能和自己身上的这身比,心说:“这表姐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没眼界得很。”再看来这堂皇富丽的地方,韩施惠觉着也不过是突显袁瑶小家子气的陪衬罢了,一时心里便平衡了。   想归这般想,可还是起身去迎了,“表姐。”韩施惠过去,故作亲密地要拉过袁瑶的手来。   袁瑶手一抬,避过了,青素过来给她披上斗篷。都准备好了,袁瑶这才对韩施惠道:“韩姨娘有心来瞧我,本该诚心款待,可我要出门,怕是要招待不周了。”   韩施惠干笑着揭过刚才的尴尬,“表姐这是要去哪里?侯府我总算比表姐先到些时日,别的不清楚,可要是四处逛逛,我还能领领路。”   “濉溪院。”袁瑶也不隐瞒。   王姮禁闭于濉溪院韩施惠是知道的,见袁瑶说要去韩施惠难免惊愕,“表姐干嘛过的去?你可知……”指指枫红院的方向,“那位可是在那里头的。”   袁瑶不以为然道:“我就是知道二奶奶在里面才过去的。可作为二爷的妾室,每日给二奶奶晨昏定省那是规矩。”   韩施惠道:“但二奶奶如今可是被罚禁足了的。”   袁瑶笑道:“二奶奶是禁足了,我们又没禁足,不去就是我们不懂规矩了。”   韩施惠是打死也不愿意去的,可要是袁瑶去了,她不去,到时王姮出来了饶不了她。   想再劝袁瑶别去也是不可能的,袁瑶如今摆明了就是不待见她,最后韩施惠只得硬着头皮跟袁瑶一道去了。   韩施惠暗暗叮嘱自己,下回记着不能再是这时候来串门了。   到了濉溪院才知道,霍林氏在寿春堂一夜未回院里。   霍林氏帮着调养霍老太君的身子,责无旁贷,不然婉贵妃生辰之时,没霍老太君同往那可是大事。   袁瑶和韩施惠便往王姮厢房去。   丫头进去报了,出来回话的是秋风,道:“奶奶身子不爽利,还没起。”   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的,就是让她们等着,而且要等到何时还不知道呢。   韩施惠不由得暗中嗔怪起袁瑶来,“看吧,非要来,自找其辱来了不是,还累着我也一道遭这份罪了。”   袁瑶来时就知道王姮定是要刁难的,可她她敢来就不是来找气受的。   “既然奶奶身子不爽利,就不扰奶奶休息了,回了。”说完,袁瑶转身便走。   好个顺着杆子就爬的。秋风没见过这样的,赶紧进去回话,里头传来好一阵发脾气的动静。   韩施惠看看里头,又看看前头的袁瑶,心说:“这袁瑶果然还是有些法子对付王姮的。”刚要几步去追袁瑶,这回是夏日就从里头出来了。   夏日道:“袁姨娘,韩姨娘请留步,二奶奶这会子已经起身了,请你们进去呢。”   韩施惠本想假装没听见继续走的,但袁瑶却回头了,也不好独自一人走了。   进了屋子,扑面就是一阵药味儿和燥热感,看里头的人都出了细汗了,王姮却还全身裹的是大毛的衣裳。   此时王姮正在炕上用早饭,宫嬷嬷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想来是等王姮用完了早饭便要吃的。   袁瑶见了礼,也不等王姮叫就自己上前服侍王姮用早饭了。   韩施惠是躲在袁瑶身后跟进来,袁瑶敢往王姮面前凑,她可不敢,一副怯怯弱弱的样子躲一旁,让王姮瞧着比见袁瑶更来气。   王姮抓起手边的茶碗就往韩施惠身上砸去,“我没还死呢,你就上赶着穿红戴绿要取我而代之了吗?”   妾室是不能穿正红的,韩施惠自然是知道的也不敢穿,不过是今日这身百蝶穿花的褙子颜色有些艳了,红的地儿多了些而已。   王姮这是欲加之罪,骂完韩施惠回头想挑袁瑶的错。   袁瑶身上一水深浅不一的黄,全无半点红,想骂她穿素了吧,她也没半点素色在身,就是头上也只一支压髻簪和一支步摇而已。   王姮只得把气全都撒到韩施惠身上了,本以为这般作践韩施惠,袁瑶会出声劝阻,然后连她顺手一并给整治了去,却半天没见她出声,只一味地侍候她进食。   折腾了半日,袁瑶半点影响没有,王姮自找了一肚子的闲气,韩施惠更是一身的狼狈。   正文79第十五回以色侍君(三)   王姮一拍炕几,指着韩施惠,“说来她是你表妹吧,你就不帮她求求情?”   袁瑶头都没抬,夹了一箸小菜放入王姮的碗中,“不敢有这样背后捅刀子的表妹。”   闻言,韩施惠顿时把头低得快埋进地里了。   王姮却哈哈大笑,觉着袁瑶的脾气倒是挺合她脾胃的。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被人出卖了的,明明恨不得对方去死,却死要面子的满口仁义道德,要以德报怨的。   就像当初,知道是冬雪下手害的她,若是旁的人为了面子定会悄悄处置了,她却不,大张旗鼓地打杀了去。   罢了,王姮摆摆手说不吃了,炕桌撤去,巩嬷嬷把药递过来,王姮看都没看,“放在那。”   “奶奶,药凉就无益……”巩嬷嬷想劝,王姮却大叫着:“啰嗦,放下。”   袁瑶虽不过进府才两日,可以前也没少听霍榷和韩施惠说,故而多少是看明白了的。   王姮折腾霍榷的妾室通房,并非是有多喜欢霍榷,反而是因她不乐意跟了霍榷,也不乐意见到有人是愿意跟了霍榷的。   袁瑶接过巩嬷嬷手里的药,道:“二奶奶,就算你把西院闹翻了天,如今再故意损了自己的身子,侯爷也不会让你与二爷和离的。倒不如……”   “不如什么?”王姮道。   袁瑶扫看了屋里的人,道:“奶奶确定这里头,不会出第二个冬雪?”   王姮也看了一圈,道:“你们都出去。”   “奶奶不可。”巩嬷嬷不怀好意地看着袁瑶。   王姮却冷笑道:“嬷嬷放心吧,她不敢在这动手动脚的。二爷不在府里,出了事没人救得了她。”   巩嬷嬷知道的王姮有多任性就有多固执,只得遣散了人,最后不放心地再看王姮一眼,却听王姮指着韩施惠道:“把地上这个也一并拖出去。”   屋里终于只剩下袁瑶和王姮了。   王姮就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直接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袁瑶却将药递给她,“你以为这般,就可逼着二爷以善妒和无出与你和离吗?奶奶,这可是赐婚,和离了打的可是皇上的脸面,无疑是自取其死,还拖累了满门,不管是二爷还是侯府都不敢。”   “所以你这是在告诉我,让我赶紧死了这条心是吗?”王姮厉声质问道。   袁瑶无惧于近在眼前的王姮的狰狞的嘴脸,道:“奶奶,其实你是知道的伯府不敢的,侯府又如何敢。这天下只有一人敢打皇上的脸面。”   王姮不信,但还是问道:“谁?”   袁瑶在她耳边道:“太后。”   “她更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就她按我进的来。”王姮立时就驳了袁瑶的话。   “没错,是太后娘娘让你来的,可她让你来到底是做什么?”袁瑶提醒道,“只要你完成了她说的‘事’,便大功一件,那时还怕求不来她的懿旨和离吗?”   听了袁瑶的话,王姮沉默了片刻,“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吗?到如今我的人明里暗里折损了过半,可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袁瑶再提醒道:“奶奶,你身边的人在侯府无权无事的多,到处乱走乱看是人都觉得可疑。”   王姮道:“那按你说该如何?”   “奶奶有没想过要主持中馈?”袁瑶忽然道。   “主持中馈?”王姮不解地看着袁瑶。   袁瑶再端起药碗,“只要奶奶主持了中馈,想往那里安自己人就往那里安人,想查那里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查那里,不是吗?”最主要的是主持了中馈就掌管了库房和账册,这么大一笔国库库银,只要真是镇远侯私吞了,就能从这些里头看出蛛丝马迹来。   王姮恍然大悟大叫道:“没错,我怎么没想到呢。”完了夺过袁瑶手里的碗,将汤药一口气灌下,抹抹嘴看着袁瑶,一时又冷笑了起来,“日后我若是能如愿,自然是会记你一功的。不过……”   王姮故意将话顿了许久,将手边的空碗推到袁瑶面前,斟了半碗茶丢一丸药进去化开了,这才道:“为了进府你也算是不择手段了,听说你得了身子侯爷才让你进的府。既然如今你已进侯门,这孩子就不必要了。”将碗又往袁瑶面前推了几分。   袁瑶不恼也不怒,满怀母爱之情地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二奶奶知道吗?我家在当年的一案中,活下来的只剩下我一人了,这孩子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当年我还小,家逢巨变之时我无能为力,保护不了任何人。”袁瑶慢慢抬起了头,眸光中在慢慢凝聚孤注一掷的不可阻挡,“但今时今日,倘若再有人敢伤我的亲人我的孩子,玉石俱焚,我也再所不惜。”   王姮忽然有些怕这样的袁瑶,见她在慢慢逼近,身子不由得往后仰,以避开袁瑶吹打在脸上迫人的气息。   “王姮,你觉得我会不留一条退路,就敢只身进府来吗?”袁瑶抬手将王姮颊边的一缕发丝挑起,指尖的冰冷划过王姮的颈项,激起王姮战栗阵阵。   “你觉若是镇远侯知道太后的真正用意,他会如何处置你?”   王姮强撑起一口傲气,道:“我可是太后的侄女,他敢动我试试。”   袁瑶忽然笑了,“只怕那时太后都自身难保了,窃取遗诏,就是太后也难逃谋逆之罪。而你,别太高看你自己了,随便一个暴毙的借口就能打发了你,反正你如今的身子是何种状况,众所周知。”   王姮根本无可反驳袁瑶的话,“你……你……袁瑶,你想造反吗?”   袁瑶拉开了和王姮的距离,面上笑意浅浅,站于炕边福身,道:“妾身不过是为自保而已,倘若二奶奶高抬贵手,放我母子一马,自然是皆大欢喜的。想来二奶奶吃了药也要歇着了,妾身明日再来给二奶奶立规矩,告辞了。”   王姮惊恐万分地看着袁瑶离开的,就怕她忽然改变主意又逼了过来。   当巩嬷嬷进来,王姮才发觉身后一片汗湿,茫茫然地抬头看四周,一直以为镇远府也和南阳府一般,是能让她任意妄为的地方,现在才发现这里是随时能取她性命的地方。   王姮忽然紧紧地抓住巩嬷嬷的手,“药,我要吃药,我要好起来,我要好起来。”   见她终于肯吃药调养了巩嬷嬷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那仿佛要被人迫害了一般的表情又让巩嬷嬷担忧了。   至于自那日只后,王姮接连数日半夜惊醒,好些日子才缓了过来的事儿,这就是后话了。   先说袁瑶领着韩施惠从濉溪院出来后,立马有人就往自己主子那里报信去了。   “她去濉溪院做什么?”有人问来报信的丫头。   丫头回道:“说是去给二奶奶立规矩。”   那人默然了片刻后又问道:“她进去后,里头没闹腾?”   丫头点点,“闹了,动静还不小。只是出来的时候就韩姨娘一人遭了罪,袁姨奶奶毫发没伤。”   那人想了会子,又问:“回来后,她又做了什么?”   丫头道:“回来后,就开始种花。”   “种花?”那人有些意外,“就没写点书信什么的?”   丫头摇头,“奴婢和抹布是负责打扫屋里的,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是奴婢摆的,只要动过一分一毫奴婢都能看出,可今儿奴婢去看了,还是昨日摆的那印里头。”   “抹布?什么抹布?”那人不解道。   丫头垂着头,挠着脸,道:“二爷给奴婢们起的名儿,我叫掸子,还有一个叫抹布。”   那人不由得笑了,“这孩子。行了,你回吧,以后有何动静,你也这般回我。”   “是。”   晚上,霍榷回府也问了袁瑶去濉溪院的事,可他只担心袁瑶是否受了王姮的委屈。   袁瑶边为他更衣,边道:“她是二爷的妻,我不过是妾,有再大的道理也不能越过她去。我不过是想尽了本分,到时她出来了也不至于安我个不知礼数藐视元妻的罪名。”   听袁瑶这般说,霍榷也就作罢了。   第二日,袁瑶照旧如此,早起了先送霍榷出门,再叫上韩施惠一道去濉溪院请安。   韩施惠本是要各种装病虚弱不去的,但又经不住袁瑶各种若有似无的恐吓。   从濉溪院回来后除了种种花剪剪草的,就不做别的事了。   于是各院里又有人问了,“今日又去了?”   回的人都点头,“去了,只是今日二奶奶没闹,袁姨奶奶和韩姨娘都是好好地进去,好好地出来的,在里头的时候都不长。”   一连半月报信的人都是这么回的,各院子里的人从起先的意外和疑惑,到习以为常了。   十一月初二休沐,侯府上下终于等来了宫里的人。   霍荣带着霍杙和霍榷,亲自到二门上迎的,先请了贵妃娘娘的安,又把人引到了荣恩堂。   内官在霍荣面前不敢拿姿态,满面喜笑着道贺后,宣旨:“婉贵妃华诞,皇上准府上亲丁四人,许各带丫头一人,进内拜贺。男丁宫外请安听信。于明日辰巳时进去,申酉时出。”   宣旨完毕,霍荣带着儿子们这才又复坐起,请内官吃了茶,又私下给了礼,这才送走。   正文80第十五回以色侍君(四)   得了旨意,霍荣带着霍榷兄弟二人往寿春堂去禀霍老太君。   经太医和霍林氏的医治调养,霍老太君如今已恢复了精神,只是为了防止她再动怒,霍夫人勒令所有人只许报喜。   听闻前院来了传旨的内官,后院的女眷除了霍榷这房病的病孕的孕不便来的,其余都来寿春堂了。   宋凤兰经得了一场见不得风的“病”后,行事和言语上都乖巧了不少。   听霍荣细说一遍旨意后,霍老太君看了眼屋里的人,道:“亲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们太太,还有两人……”   霍老太君看了看宋凤兰和官陶阳,“兰丫头也算一个,按理说老二家的也该去的,只如今她怕是身子还不爽利,不如就……”   “就韵姐儿去吧。”霍夫人赶在霍老太君话前说了,“韵姐儿过了年就十四了,眼看着就要议亲,也该进宫去见见世面,露露脸了,不然都要不知我们家还有一个二姑娘的。”   其实在霍老太君在看宋凤兰和官陶阳时,大伙就明白霍老太君的意思了,霍老太君是想让官陶阳去的。这官陶阳虽是妾,但她和婉贵妃好歹还有表姐妹的血缘在,故而她去也没违了圣旨。   只现在被霍夫人抢了话,霍老太君面上自然是不好看的,霍荣的眉头也动了动,但霍夫人说得在情在理,横竖都没错的便没人做声了。   想给官陶阳请个诰封,是霍老太君的心愿,只是一直没得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得个机会,霍老太君就想让官陶阳进宫去见见婉贵妃,得婉贵妃提携一二,前程就有了。   只是霍夫人看不惯霍老太君的偏心,不偏着二房就算了,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亲,偏心一个破落户的外孙女。   这番明争暗斗,在场的也并非全是不高兴的,至少宋凤兰就是打心里乐见其成的。   宋凤兰心中对霍老太君不是没怨怼的,若是那么中意官陶阳,那当初又何必迎自己进门,如今又处处抬举这么个破落户来给她添堵。   霍老太君看看霍荣,见他正色看她等她拿主意,再看霍杙和霍榷都只一味儿的吃茶,事不关己的。   最后看官陶阳,只见官陶阳柔然笑望着她,全然不在意失了这机会。   霍老太君拍拍官陶阳的手,挥挥手,叹道:“罢了,那就这样吧。”   大伙各自散了去准备。   霍榷回漱墨阁,将事儿说清楚后,又道:“我已和爹娘说了,只是明日要委屈你做丫头混进去了。”   只要能进宫去见韩施巧,袁瑶便欣喜了,道:“只要得这机会就成了。”   次日一大早,霍老太君、霍夫人和宋凤兰都按品大妆,霍韵着的是朱红滚风毛边的对襟褙子,褙子下摆打的是网状的宫绦和穗子,再配上桃红撒花的马面裙,这一身穿起来真让霍韵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   镇远府正门洞开,霍老太君坐着八抬的大轿,霍夫人和宋凤兰坐的四抬的大轿,霍韵乘朱轮华盖车,袁瑶换了丫头的衣裙,和霍老太君的丫头彩萍,宋凤兰的丫头广袖,还有补上霍韵丫头暗香缺儿的桃红,一道坐的从车。   一行由霍家的爷们护送着到宫门外。   袁瑶心中默念着宫嬷嬷教的规矩,不敢轻易开口,不敢多行一步。   到了宫门前,霍榷他们就不得再进了,侯府的车轿也只能到此。   都从车轿里出来后,自然是有人见到袁瑶的,霍老太君虽诧异,可到底是活了过了这些岁数的,就暂且按下不做声。   而霍韵就年轻了,张嘴就要责问,被霍夫人狠狠按住了轻声道:“你应该学些城府了。”霍韵觉着委屈,再瞧自己父亲和哥哥们都不做声,也只得忍住了。   为怕给人拾了把柄,霍榷虽担心袁瑶想去嘱咐几句也不敢靠近。   袁瑶过去要扶霍夫人,霍夫人看了她一会才将手搭她手上。   早就要小火者抬着肩舆在等着了。   霍老太君等人各自上了舆,各自的丫头跟在舆边,小火者抬着就往婉贵妃所在的关雎宫去了。   婉贵妃千秋,关雎宫宫门大开,往来的各宫妃嫔不少,门庭若市。   袁瑶她们到来时,正好遇上了韩施巧的轿子,袁瑶少不得激动了一阵了。   韩施巧也是瞧见袁瑶了的,只是不能招呼,只得低头先进去。   关雎宫正殿主位娘娘自然是婉贵妃,其余的殿中还住着一位安嫔和两位才人。   韩施巧进到主殿内,见来人已不少,就是常年卧病的贤妃也来了,唯独不见淑妃。   看来宫中谣传她要不好了,并非空穴来风。   等皇后的贺礼和嫔妃的拜贺完了,侯府的女眷这才得以进去朝拜。   在宫中,就算位上的是你的孙女,你也得下跪叩拜,礼数上少一分都不能。   见着家人婉贵妃难免喜极而泣,起身就去扶霍老太君,“祖母。”两人都泪眼朦胧。   贤妃和韩施巧一时也颇有感触揩拭了下眼角,都过来劝解,那两人这才止住了。   婉贵妃让人拿了个嵌五彩珐琅的绣墩放自己跟前,请霍老太君坐叙了天伦。   袁瑶和彩萍她们被引到偏殿去,听后召唤。   没一会一位女官进来了,似是随手指的,对袁瑶道:“你过来,你家夫人让你跟我去领娘娘的赏。”   袁瑶行礼回道:“是。”跟着那位女官出门了,到对面偏殿的暖阁里。   进殿,女官掩了门守在门口,让袁瑶自己进去。   这偏殿比正殿小许多,掀开一道软绣的纱帘,就见韩施巧已经在里头焦急地等着了。   “惠妃娘娘万福……”袁瑶还未行完礼,韩施巧便扑了过来抱住她,埋头在她肩上强忍着不敢高声大哭,道:“瑶哥儿,我好怕,好怕……”   连着数个好怕,简单而重复却真的道尽了韩施巧这些日子以来的在宫中的险象环生。   韩施巧发泄了好一会才平静了下来。   袁瑶用丝帕为她揩去泪水,道:“别怕,慢慢说,再难再险你还有二爷和我呢。”   韩施巧苦笑道:“是呀,我也只剩下你们了,家里是指望不上了。”韩施巧像个无助的孩子靠在袁瑶的肩头,小声道:“我没想到会有一天身边的人都接连背离我而去,我如今都不知道该信谁了。锦绣在家时,和我虽没多少主仆情分,可进宫后我也没亏待过她,没想到她却背着我和王谂狼狈为奸,陷害我。”   锦绣正是那畏罪投缳的宫人,霍榷顺水推舟伪造了遗书,明日暗里直指是被王谂逼的她陷害韩施巧的。   袁瑶扶起韩施巧,对她道:“娘娘,你听我说,自古后宫便是弱肉强食的,没恩宠只能忍受别人的践踏,你在‘病’时的这些日子是深有体会的吧。这样的日子,就算你甘愿默默承受,可你身边的人呢?她们也甘愿吗?”袁瑶叹了一气,摇头,“我是早便想到了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   “只是我将整件事儿细想了许多遍,觉得这次不过是王谂一人私下里的动作,并非是王皇后或太后的意思,因为你已经不具对她们的威胁,大动干戈对付你得不偿失。”   韩施巧愣了下,“那王谂她,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你坏了她当初要毒杀小公主的事儿,想来她是以为你是知道她的手段了,怕你在皇后面前告发她,这才欲除之而后快。”其实袁瑶也不确定是否真为这般,人心这种东西太难估计了。   “小公主昨日夜里……死了。”韩施巧道,“我听说了一事。”   “什么?”袁瑶问道。   韩施巧一边摇头,一边道:“我听说自被册封为皇后后,她曾经有过好几次身孕,还一度产下过一个小皇子和一个小公主,只是未满月便夭折了,致使如今她还膝下空空。你说是不是她自己……”韩施巧做了个刎喉的动作。   “没道理啊!”袁瑶觉得应该不是,“既然如此,暂且先不管她们,如今你先自保再说。”   韩施巧点点头,“我该怎么做?”   袁瑶道:“就似我刚才说的,在后宫没有恩宠难以立足生存,所以你要夺回宠幸。”   这道理韩施巧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可要是如此,我岂不是又要成她们的眼中钉了?”   袁瑶却反问,“这天下谁说了算?”   韩施巧道:“自然是皇上。”   袁瑶点头,“所以你不但要得到皇上的宠幸,你还要懂得如何得到皇上的庇护。”   这话让韩施巧觉似是明白了,可细一想又不明白了。   “今上是有抱负,有壮志,将创一番大业的君王。可皇上自登基以来,因太皇太后做过傀儡皇帝,因太后以孝道相挟不得不让出半壁朝政,此类种种皇上经历得太多,所以他最为忌惮的就是身边的女人干政。”袁瑶缓一口气,“先皇后强势极具野心,最后她死了;顺妃风华绝代聪明过人,最后郁郁而死在冷宫中;德嫔马葶自作聪明,如今形同打入冷宫;庄嫔聪明反被聪明误,死于一尸两命;周才人(就是周祺敏)急功近利结果你我都有目共睹的。如今终于轮到淑妃了,王皇后等人倘若不是因为太后,怕是下场比她们更不堪。”   听袁瑶说这些,韩施巧沉默了。   正文81第十五回以色侍君(五)   见韩施惠沉默,袁瑶问道:“娘娘可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了吗?”   韩施巧点点头,“聪明的女人都没好下场。”   袁瑶先点了头却又摇头,“这说明皇上不需要聪明的女人。娘娘且看婉贵妃,她懦弱无主见,以她这性子在宫中绝难生存。当然这里头少不了因有镇远侯的关系,可皇宫内院,镇远侯能耐再大都会鞭长莫及之时,可见没有皇上的庇护,她也走不到今时今日。   还有贤妃,她就是看懂了皇上,才不惜自损身子舍弃曾与顺妃双株并蒂才名,争取皇上的庇护,保住了她自己也保住了三皇子。安嫔粗俗,但她听话,所以皇上也保住了她的性命。”   韩施巧想起中宫那些曾经的绝代佳人,如今还剩下谁?都香消云散了。   韩施巧鼓起勇气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我该装傻?自戕?还有顺从?”   袁瑶摇头,“那是她们的本质,娘娘和她们是不同的,学不来也不必去学她们。娘娘仗义执言不懂圆滑,但心地淳朴,敢爱敢恨,这些才是你的真性情。”   那又如何?韩施巧不懂,难道让她对祯武帝直言爱恨?   这个普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可容不得他后宫里的女人心里有旁人,周祺敏就是前车之鉴。   袁瑶却道:“书中一句‘以色媚君,色衰恩亡,以才侍君,地久天长。’引得多少聪明的女人都以德侍君,娘娘只需反其道而行之。”   韩施巧听出来了,“你是说,让我……让我……”   袁瑶肯定地点头,“没错,以色侍君。”   知道韩施巧会有所排斥,袁瑶便继续道:“可是怕得个狐媚君王的名声?今上只爱江山不爱美人。”   韩施巧细细一想,果然似袁瑶说的。   祯武帝就由始至终都不曾被自己的容颜所左右过,该如何利用她还如何利用她,看似温柔实则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韩施巧一时又不自信了,道:“既是如此,你还让我以色取宠?”   袁瑶笑道:“所以娘娘要用非一般的手法。”   韩施巧附耳细听。   “我曾经对娘娘说过,御男之术——六识,其实御男之术分上下两部,上部是三技三色,下部才是六识。所谓三技,就口舌之技,私阴之技,体位之技,三色则是音色、香色、裸色。”后面的,袁瑶俯身在韩施巧耳边秘传技法。   不说韩施巧,就是袁瑶也觉得从头到脚一片滚烫通红,头发丝都快滴出血来了。   说完,两人都松了口气。   袁瑶将手上的银镯子脱下掰开,里头竟然是空心,数粒药丸滚了出来,“这品香就叫香色,阑珊坊秘制的香药,可催情,能助你事半功倍。但用药终非长久计,到底还得看你。”   不用袁瑶说,韩施巧也知道,只是这等手段,让接受了十多年淑女教条的她一时真接受不了。   罢了,袁瑶又道:“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何放下矜持,放下自尊。”   韩施巧觉得袁瑶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袁瑶见她犹豫不决,本还想再劝两句,却忽然被香色浓郁的气味冲了鼻息,一时忍受不住干呕了起来。   韩施巧先是一愣,后又赶紧给袁瑶斟茶。   好一会,袁瑶才摆手示意不碍。   韩施巧的目光倒是移不开了,看着袁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瑶……哥儿,你可是……可是……有了……二公子……的孩子?”   袁瑶拭拭嘴角,片刻后方点头。   韩施巧只觉心头涌上滋味万千,不知该作何表情才是,道:“那就好,那就好……”一叠声的。   “在这呆太久怕是会引人生疑吧,你先回,我想想,再想想。”韩施巧掩饰不住的失魂落魄。   袁瑶的确是不能在偏殿呆太久,能说的她都说,今后如何就看韩施巧能不能舍弃那些束缚她的教条了。   回来时,袁瑶捧一叠的赏赐,彩萍、广袖和桃红她们自然是不敢当面问袁瑶都去了哪里,见了谁,但回了府她们却是会分毫不差地回自己主子的。   暖阁里,韩施巧依然没离开,她想起那春花烂漫的季节,如似踏着一池碧波而来与她隔水而望的少年。   她记得,那时他正是金榜题名墨上新,年少得志之时,那份流光溢彩的风姿令她立时便倾心了。   她能从他同样惊喜的眼中,看到与她相同的情愫来,两人一时忘情相对。   “那里来的登徒子,好生无礼。”是瑶哥儿的这一声喝,让他们惊觉都失仪了。   她忙忙垂下头来,低声道:“瑶哥儿,不得无礼,想来这位就是霍家的表哥了。”   瑶哥儿淘气地打量了他一番,“霍家表哥可是走错地方了?”   他却笑着对自己道:“确是走错了,不过得怪你们,是你们的琴声引的我来。”   “怪我们?”瑶哥儿气就上来了,“好个乌鸦落猪身上,光见别人黑,瞧不见自己黑的。”   “瑶哥儿。”她那时真想堵了袁瑶的嘴的。   难为他当时便有了气度,只见他又笑了,道:“倘若我是乌鸦,那猪岂不是……嗯?”   当时瑶哥儿气得跳半天高,拉着她便要走,不要理睬他。   他急急道:“姑娘,方才那曲名何?”   她不由得愣,并非她不想告诉他,而是当时她还真不知瑶哥儿弹那曲子叫什么,只听瑶哥儿说是佛曲。   瑶哥儿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哼,就不告诉你,你想去吧。”   走远了,依稀听到他说:“如木鱼念珠,又似梵音浩然。”   原来是他喜欢佛曲。   回头她缠着瑶哥儿学了那曲子,才知,原来是叫《那罗法曲》,可惜只是残谱。   后来翻找了不少古籍,才找全了曲谱。   得知他参加了佛光会,她也毅然去了。   一曲《那罗法曲》技惊四座,可她只想听的他赞许。   可不想他却道:“比那日流畅精进了,只在意境上似乎……罢了,小小年纪这般技艺已是难能可贵了。”   为了他所说的意境,她拼命领会,只是她如何都学不来瑶哥儿生涩中落指的清淡,弄弦时的波澜壮阔。   后来在周家她又见过他好几回,两人恪守礼数发乎情止于礼,直到他外放去了。   就是这时袁家出事了,姨爹姨娘相继而去,瑶哥儿下落不明。   她曾想过去找的,只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如何去找?她只得四处托人,父母得知后,训斥她莫要多管闲事祸害了家门,并勒令她在家安心等来年的采选。   她第一次顶撞了父母,道,寻不回瑶哥儿,她死不待选。   年末之时,她终于得了他回京的消息,还有瑶哥儿的下落。   虽然她抗争过,可到底还是进了这深宫之中。   她怨过父母,怨过他,怨过祯武帝,怨过命,唯独瑶哥儿她从不敢怨。   因佛光会上那句“比那日流畅精进了”,她便知晓霍榷是情错付了。   那日抚琴的人,是瑶哥儿。   常言,命中有时终须有,果然该是瑶哥儿的还是她的。   韩施巧用力地吐了口气,似要将那些年的回忆全部吐出。   “回禀娘娘。”一声禀报打断了韩施巧的思绪,是婉侍肖姑姑。   肖姑姑近来低声和她道:“方才太医院传来消息,皇后又有喜了,而且月份不小,可见皇后这回的谨慎。”   韩施巧一窒,这对她来说绝非好事。   王皇后为避免她有孕之时,皇帝身边有人独大,必会先铲除异己,扶持自己人。   难怪淑妃会“不好”了。   看来以色侍君刻不容缓了。韩施巧终于下了决心。   韩施巧理理衣装,再回正殿,看众人的面色便知,是都知道了。   镇远府女眷不敢多留,申时便要告辞,少不得又是一场泪别。   婉贵妃握住宋凤兰和霍韵的手,泪流难止地嘱咐道:“家中少时便送我到这见不到人地方,虽是富贵却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了,只盼你们能代我尽一份孝心了。”   宋凤兰心里记挂着自己的姐姐淑妃,却总寻不到机会去见,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按礼应下了。   霍韵知道霍夫人在为她找人家了,想到就要远离父母一时也感同身受,不敢哭只能强颜道:“定不付娘娘所托。”   出去时又是坐的肩舆,只是不再是来时的原如,是穿御花园而过的。   袁瑶跟在舆边,不时回霍夫人的话。   就在她们一行穿过了御花园后,从梅林中走出两人来,望着她们走远。   只见那头戴乌纱折翼巾,身穿明黄金织盘龙的圆领窄袖袍的男人,道:“子隐说的,就是她?”   子隐,正是司马空的表字。   就见司马空在男人身后走出,躬身回道:“启禀皇上,正是这女子。”   祯武帝拈须不语看了许久,带着司马空转身又去了。   而此时宁寿宫中,太后正对王谂道:“这回可要干净利索些,别又擅作主张,招惹些不必要的。”   太后说的是韩施巧的事儿,王谂自然是知道的,可当日韩施巧能一下子便翻找她埋的何香,想来定是知道了她的手段,这般把柄在被韩施巧握着,她坐立难安。   “太后,这回皇后娘娘腹中怀的还不知是男是女,且如今二皇子已长大成人,皇后想要自己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住口,”太后喝住了王谂,“你懂什么,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公主就罢了,要是皇子,就只一心为了她的孩子,岂会让他屈居人下的。再想她辅佐二皇子就难了,而且我们王家也没机会再等那么小的一个皇子长成。”   王谂缓缓接过李尚宫手中的小瓷瓶,道:“是。”   正文82第十五回(六)   回府后,各个院子的主子都在问同一件事儿,“你可问清楚了,那是那个宫里的叫她去的?”   不管是彩萍、广袖还是桃红,都答:“奴婢悄悄问了几位小太监,都说那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   得这消息后,霍夫人和宋凤兰倒是没什么动作,只霍韵来找霍夫人了。   霍韵吃了霍夫人让人端来的莲子汤,状似无心道:“娘,可是听说了?”   霍夫人自然是知道她的是那件事,却只道:“这事儿你莫要理睬,只管在房里准备着,等这阵子过去了,你下帖子去请三五个要好的小姐妹们来,娘给你办个围炉会。”   这用意不言而喻了,霍夫人这是要放风声出去选婿了。   儿女婚姻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霍韵亦是如此,心中到底意难平却也不敢违。   霍夫人虽让霍韵不要管袁瑶的事,但自己却暗暗让人留意了寿春堂,见来报的说,霍老太君打发人到前院去请霍荣了,立时便明白霍老太君的心思了。   霍夫人心道:“我去试探侯爷终归不便,老太太去问就没有更合适了的。”   试探什么?   袁瑶在宫里被人独自叫走,去领娘娘们给侯府的赏赐,这种话别人信不信,她们不知,但她们几个娘们儿是不信的。   她们这些个成日里在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女眷都能看出苗头来,不信霍荣是不知道的。   在宫中这般私自动作了,可非同小可,故而她们想知道霍荣的意思。   这会子,霍荣正在外书房和霍榷说话,“想来她也是念恩的,只要她有这份心,就不怕她会被太后所驱使,走了歪道。”   霍榷道:“她真不是那样的人,倘若她真有些什么私心,也不用等到这时候了。”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不时就有人进来报道:“侯爷,老太太请您过去。”   一时,父子俩心里都有数了,霍榷起身送了霍荣,便回漱墨阁去了。   虽说霍老太君经霍林氏的调养,恢复了不少,可到底还是老了,折腾了一日体力还是不支的,霍荣进来时她已经在炕上眯着了,是彩萍唤醒的她。   见霍荣,霍老太君也是想了好一会子才想起自己是因着什么叫的霍荣来。   霍老太君让彩萍拿药油来,抹了些提神,非要把今日的事说了,不然她就是睡了也不安稳的,“今日在宫里,袁氏被人叫走了好一会。是谁叫的去,又见了谁?你可心里有数了?”   霍荣点头,道:“这些儿子都知道,她去见惠妃了。”   “惠妃?”霍老太君一下子想不起来。   霍荣耐心解释道:“就韩家的女儿。”   霍老太君恍然,“就当初榷哥儿非要娶的那位?”   “正是。”霍荣回道。   “虽说韩家和我们府门不当户不对,但那姑娘我觉着就挺合适榷哥儿的,以后阿杙封了世子,这样的妯娌才好相处。不像如今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霍老太君再度旁敲侧击的,霍荣不是没听出来,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霍榷虽是次子,可也是嫡子,一样具有袭爵的资格。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倘若再让她娶个权势大家的女儿,长子霍杙的劣势便越发明显了,故而当初霍老太君是鼎力支持霍榷娶韩施巧,那怕他拖到弱冠之年,她也纵容着。   霍老太君这里头的用意,自然都心照不宣的。   谁也不知霍荣对请封世子,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只听他故作不懂道:“那惠妃是袁氏的表姐,姊妹两打小就亲厚,袁氏今日就为的她去。”   霍老太君叹了口气,久久不语,看看霍荣后摆摆手示意她累了,让他去吧。   而就在整个侯府的人都在关注寿春堂之时,漱墨阁来了一个丫头。   那丫头自报家门,说是乔明艳的丫头,来还斗篷了。   袁瑶看了,正是那日在寿春堂给乔明艳披的那件羽缎斗篷。   乔明艳也是个谨慎的,教过那丫头了,让她站上房门外就把斗篷给还了,完了就走,让屋里屋外的人都清清楚楚,和袁瑶没多半句。   这乔明艳这会子来还斗篷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急于和她袁瑶撇开关系,两清吗?   就在袁瑶忖度间,青素捧着斗篷就要收起来,却见从斗篷里掉一张纸条出来。   青素跟着袁瑶也是有时日的人了,更明白袁瑶如今的处境,故而见纸条她并未声张,悄悄藏进衣袖里,等四下里无人了才给袁瑶。   纸条上只一句,“二爷和姨奶奶的救命之恩,一直未忘。”   恰逢霍榷从前院回来,袁瑶就给他看了,看完便烧了。   “把东院闹个鸡犬不宁,才是念我的恩了。”说着就往炕上袁瑶身边的座褥坐去。   日子渐冷了,为进宫袁瑶穿得有些单薄了,回来青素和宫嬷嬷就把大毛的衣裳给袁瑶穿上了。   灰鼠桃红蹙金的对襟褙子,里头是芙蓉色的立领中衣,嫩黄的棉绫长裙,橘黄宽幅的裙绶,一双小鹿皮靴,一身暖融融地坐在炕上,那模样就让霍榷想亲近她几分。   屋里的人也是识趣的,见霍榷挨着坐了过去,就放了软帘退到了堂屋外守着。   霍榷本想趁机一亲芳泽,不想袁瑶却拧头躲开了,不由得愣下了,问道:“可是在宫里时,受了委屈?”   袁瑶摇头。   “还是老太太、太太为难你了?”霍榷又问。   袁瑶还是摇头。   霍榷觉着绝对是受了委屈的,不由心疼,轻轻将她的脸转回,却见她早已攒眉千度,泪盈满眶,不由得揽入怀中,轻声哄着,“你且再等些时日,就要好了。”   也不知他的就要好了,到底是什么就要好了。   袁瑶伏在他胸前,听着因他说话而震动的胸膛,知道她的人都明白她不是任性的,可自有了身子后也不知怎么的就老忍不住对他使性子,道:“娘娘她……心里还念着你。”   这话一出,霍榷蓦然僵硬了肢体。   袁瑶立时就觉得那胸膛不再舒适,推开他,自己就往碧纱橱里去了。   霍榷随后跟了进来,只是袁瑶面向床内侧躺着,没去理睬他。   知道也明白她的心思,可如今空口白话的,她也不信他对她已是用了心的,只得无奈给她掖了被角,叹了一声便出去了。   自那日后,霍榷早出晚归,回来晚了就睡在书房,有时还夜不归宿。   一日如此,两日也是如此,慢慢地都言袁瑶失宠了。   然,袁瑶的失宠却让一部分人放下了心,也算是因“祸”得一“福”了。   只是袁瑶每日依然如故。   早上去给濉溪院给王姮和请安,回来不是种花便是看那本《花集》,看不出她的变化来。   西院外头的都安生了,韩施惠却折腾了起来,上门来风言风语地安慰了袁瑶几次,让袁瑶带去给王姮请了几回安,这才不敢再来漱墨阁了。   可韩施惠一想到如今就只她能伺候霍榷了,赶紧抓住机会怀上身子才是道理,便撺掇起春雨和她一道把霍榷引到岸汀苑来。   现如今,春雨是恨不得在生子前没人记得起她来,那里又会愿意去折腾这些,便推说身子不适闭门谢客了。   韩施惠只得故技重施,又想到半道上去截霍榷过来,只是她落空了,每每皆空手而归,还因着在夹道守了几日,吹着风了,病了一场,这才安生了。   西院终于消停了,东院又闹腾了起来。   为保雨落均沾,府里各院都是有规矩,妻妾服侍爷们的日子是有定数的。   太太、奶奶们每月十五日,余下的十五日就是姬妾们分了,多的有五日,少的就一日,这还是通房不在其列的数。   要是那日爷兴致来了,点了那个通房,那属你的那日便算过了,等下月吧。   似霍荣的侍妾就不少,这么一分下来那些姬妾也不过每人只一日。   东院的也是如此。   就数霍榷房里的宽松些。   东院的事端就因有人不按这规矩行事。   这乔明艳也不愧百花楼的花魁,伤一好就使出浑身解数,把霍杙牢牢勾在了自己房里。   轮到宋凤兰的日子,霍杙也不过是到她房里坐坐,转头又往乔明艳屋里去了。   当初为将乔明艳看在眼皮子底下,就把她安在正房下首的西厢房里了。   事到如今,宋凤兰不但没把乔明艳给看住,倒还方便霍杙了夜夜笙歌。   给宋凤兰的气得,想治了乔明艳却是不敢的,霍杙和乔明艳正如胶投漆的,为乔明艳一人是命,只得找乔明艳来训斥了几回,还把属她伺候的日子改到乔明艳小日子的那几日去。   但那又如何,那日要去谁房里,腿长霍杙身上。   因上回霍老太君吐血,霍夫人就明令禁止有人在霍老太君面前嚼舌根,宋凤兰一时就告状无门,苦水只能往心里咽。   宋凤兰的隐忍终等来了机会。   初十那几日京城里下了好几场大雪。   十一月二十,祯武帝移驾京郊汤泉宫。   镇远府,霍家父子三人都去伴驾了,府里就剩下三爷霍榛。   霍家父子前脚刚出门,后脚宋凤兰就去拿了乔明艳。   等袁瑶得了信儿,乔明艳早已不在府里了。   正文83(改H)第十五回(七)   这次祯武帝移驾汤泉宫,韩施巧也得过去陪王伴驾。   汤泉宫最为特色的便是露池。   池水引地热之水,常年温热,秋冬沐浴浸泡最是养生保健的。   露池分三处,一处为皇上御用的下龙池,一处是皇后专用凤藻池,余下的就是嫔妃们使用百花池的。   皇后有孕没能来。   贤妃旧病又犯了也没来。   淑妃已好久未露面,这回亦是未见。   德嫔马葶被禁足。   康嫔王谂也很是恰巧地病了,没能来。   虽说婉贵妃和惠妃韩施巧来了,只是都知道,这两人已是昨日黄花,都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韩施巧也不和她们计较,每回等她们都沐浴完盛装打扮好,祯武帝召她们侍寝了才到露池去。   初时,韩施巧还不明白露池为何会叫露池。   来过后才明白了,因露池露天而建。   浸在池水中,你能看到高高宫墙圈起的,四四方方的天。   韩施巧只着了亵衣,亵裤,外披一件狐裘,一行穿过一屏碧山石,沿着花丛簇拥成的小径走到池边。   将最后的衣物都退了,扶着身旁宫女的手,踩着池里的台矶,慢慢入水。   坐下,水没过肩头去,身上的寒气顿时消散。   韩施巧依池岸闭目泡了一会子,就似孩子般开始拨弄起泉水来。   听到脚步声过来,韩施巧猛然掀起一道水幕,把来人吓了一跳,自己却笑个不止。   来人无奈道:“娘娘。”原来是肖姑姑。   见肖姑姑端来几个装香皂和香膏的杯碗,韩施巧忽然灵光一现,让肖姑姑再去取了几个空的来。   肖姑姑取了物什回来,就见韩施巧正往那些杯碗里装水,完了拔了头上的发簪敲去,那头乌丝顿时倾斜而下,在水中如烟飘散。   不说,那些装了水的杯碗竟然能发出比银铃还要悦耳的声响来。   再细听,那些清脆之声已然汇集成曲了。   韩施巧越敲越起劲儿,身子随着曲子舞动了起来,掀起水花和水幕,惊得一旁侍候的宫人忙不迭地四处躲去。   见她们躲,韩施巧就越发起劲来。   祯武帝是刚从安嫔那里出来的,想着明日的朝议便没在她那里过夜,来露池清洗□子便回去歇着了,不想这时候宫墙那边的百花池还有人在,他正是被这些声响给引来的。   穿过与之相连的偏殿,只见清冷的月光中,佳人立于水中舞动池水,仿若那水就是她的衣,雾气便是她的纱,随着手中敲打出的韵律扭动着。   被泉水熏蒸得粉红的肌肤,因动作而涌动着的胸前口口1,欲隐欲现的口口2丛林,祯武帝觉着刚在安嫔那里发泄了的yu望,似乎又回来了。   “谁在那里?”肖姑姑忽然大喝一声。   韩施巧手上一顿,发出一声惊叫,抓起池边的狐裘,似欲惊飞的仙子般慌忙往来时的偏殿跑去。   见惊着佳人了,祯武帝一时觉得很新奇,便追了过去。   “大胆,还不快站住。”肖姑姑想去追,却被宫墙那边的王永才出声喝住了,“肖婉侍,莫要放肆冲撞了皇上。”   “皇……皇上……奴婢该死。”肖姑姑忙应道。   王永才隔着宫墙,看不到肖姑姑脸上由始至终都未有过半分惶恐的样子,反而是一脸预料之中的从容。   祯武帝一路追进殿内,推开殿门,就见韩施巧瑟瑟发抖地拥着锦衾,缩在床内的一角望着他。   宫中高贵的美人无数,只一听到要侍寝了无不欢欣在心,但面上永远都故作羞涩的矜持,虚假得很。   韩施巧却是不同,惊恐亦不能掩盖的抗拒,让祯武帝无由来地想要征服她,欺凌她,让她哭泣,让她臣服的冲动。   “皇……皇上,请让臣妾更衣,再治臣妾失仪之罪。”韩施巧几乎要把自己埋进那锦衾中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决心动摇了。   为了这么个薄情薄幸的男人,得个狐媚的名声当真值得吗?   只是事到如今由不得她后悔了,祯武帝已经近来,他眼中的yu火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当锦被他扯动,韩施巧徒劳地抗争一会子后,到底敌不过他的气力,身子一寸寸地暴露在这微凉的空气中。   袁瑶的那些话,韩施巧一遍遍的在脑中盘旋,她说:“香色关键在于香品,你只管袒露你的害怕也勿用担心,香色会让你全情投入的……”   香色,韩施巧偷偷看了眼那象鼻三足鎏金的香炉,香烟阵阵,她用力地吸了几口,不多时身体中果然生出无数的渴望来,令那匍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触碰不再难耐了。   随着香烟的熏绕,那些触碰如同隔靴搔痒,让韩施巧不满地扭动着身子。   男人一鼓作气的口口3,这才缓解了她,也缓解了他的需要,两人几乎是同时吐出的舒缓呻吟。   几次冲撞后,被香色操纵着的韩施巧几乎是本能地用脚缠绕了祯武帝的腰身,可到底理智还有,一缠上便惊觉自己的放荡,方要松开却被祯武帝握住。   显然,韩施巧的举动是取悦了他的,那抚摸在她身上的手又轻了,但口口口口口4却更肆无忌惮了。   韩施巧被一下一下的撞到床栏,她已顾不上身上的赤Luo,只能用手撑住床栏,口中发出一阵阵难以自已的浪荡来。   “去听,去记住那时候自己发出声音,那便是最诱人最真实的——音色。”袁瑶的话忽然闯了进来。   “啊……皇上……嗯……臣妾……要不……行了……慢……慢些……”韩施巧从未想过,自己的声音也能这般的娇媚撩人,就是身为女人的自己都忍不住心软情动的。   “真的要慢些?”祯武帝喘息着问道,真将腰身口口5的动作慢慢地缓了下来。   方才那种如潮水般涌来的畅快,瞬时断流了般。   韩施巧讨要这种感觉,比方才快要被潮水淹没的感觉更讨厌。   本能的,她自己抬起口口口口6,去口口7祯武帝,且动作越来越快,终于找回了那种感觉。   祯武帝忽然躺下,将韩施巧翻身举在身上,示意她自己来。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韩施巧一时不知所措,想要起身,却被祯武帝口口口口8。   “啊……”难耐那突然的欢愉,韩施巧喊了出来。   原来该这般,韩施巧被牵引着上下移动身子,或快或慢,全由她自己做主。   不知不觉中,她喜欢上了这种体位,这便是袁瑶说的体位了吧。   那夜露池的偏殿里,一炉幽香伴随他们过了春宵苦短。   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让祯武帝一早神清气爽,自觉年轻了不少,朝议之时看朝臣们的你争我吵都不再那般烦躁。   “启禀皇上,传闻胡丹王庭以北大部连日雨雪霜冻,至今还未有减缓之势,冻死牛羊无数,照此下去,胡丹可汗怕是又要兴兵来犯了。”刑部尚书奏报道。   胡丹乃游牧民族,国中不论男女老幼,皆擅骑射,好斗,常年滋扰大汉边境,春秋两季时更会兴兵来抢夺物质。   奏折祯武帝早已看过,“各位爱卿有何对策。”   户部尚书出列道:“启禀皇上,因春夏之时的大旱,今年粮草产量不比往年,倘若贸然用兵以对,短时还可,日子久了粮草会供给不及。”   “那按宁大人的意思,该看着胡丹人烧杀掳掠我大汉百姓了?”说话的是兵部尚书。   这话一出明华殿中争执再起,人人面红耳赤的,唯独一人独善其身。   那人正是镇远侯霍荣。   祯武帝自然是不能让他自在的,问道:“不知镇远侯有何见解?”   霍荣出列,众人皆缄口。   只听霍荣铿锵有力道:“臣以为该坚壁清野。”   祯武帝和站一旁做书记的司马空对了眼,其实他和司马空商议出的也是这对策。   打自然是打不得的了,可也不能眼看着胡丹屠戮,所以只有加固城防,肃清四野,让胡丹所到之处皆屋空人去,空手而归。   一直到傍晚,议事方完,御前总管王永才便来报,说:“启禀皇上,宋贵人求见。”   这宋贵人,是王皇后的表妹,来汤泉宫前太后赐的。   说起这宋贵人也是风流婀娜的俏佳人,不过仗着太后和王皇后在人后有些张狂,但看在祯武帝眼里,她也不过是肤浅却不失可爱的小女儿罢了。   相对于那些明慧的女人,祯武帝更喜欢和这些肤浅的女人打交道。   令王永才让她进来,今晚自然是和她颠鸾倒凤了。   只是完后祯武帝总觉不够尽兴,不如昨夜与韩施巧的酣畅。   想到韩施巧,祯武帝便往百花池去,果然见韩施巧还在。   此时她正趴在池边,任由宫人用香精推拿着脊背。   许是舒服极了吧,韩施巧不时发出低低的嘤咛,那声音比昨夜恳求他放过她的声音更撩人。   祯武帝悄悄屏退了四下里的人,只身下水到韩施巧身边,代替了方才的宫人,用手游走在韩施巧光裸的脊背上。   韩施巧闭着眼,未察觉,只道:“肩胛处再捏下。”   祯武帝只轻笑不言,抬手去捏。   韩施巧舒服得似小猫一般,轻蹭着身下的狼衾。   祯武帝的手却从肩上慢慢往下了。   柔润的肩胛,细软的腰身,圆润的口口9,还要下时,韩施巧却说话了,“够了。”   可手那里就停了,忽然便撷取了她两口口10的那片桃花源。   正文84改BUG第十五回(八)   韩施巧虽早有准备,可没想祯武帝会这般肆无忌惮,到底还是被吓了一下,惊叫一声回头,见他一身被泉水打湿的明黄睡衣,站在她身后。   “皇上。”韩施巧作势行礼,躲过祯武帝手上的撷取,将自己浸入水中,遮挡了他的目光,也掩了自己的赤luo。   看她这般惶惶,祯武帝本无意在这里要的她,却突然来了兴致。   只见他将她一步一步逼向对岸的池边,韩施巧想上岸跑了,却被他擒住了脚腕,再度拽回了池中,打开了门户,任他侵占了。   那天晚上,守在百花池外的人都听到了汹涌的池水拍岸声,和杂乱的喘息□声。   自那日起,祯武帝夜夜宠幸韩施巧,再现她刚进宫之时的宠冠六宫。   韩施巧的再度得宠,令许多人措手不及,一时身边的眼线又活跃了起来。   在得知韩施巧是因半夜露池嬉水,而再获的盛宠便有人欲东施效尤。   特别是宋贵人,按常理她如今应该还在新鲜期的,可自被祯武帝宠幸后就未见多得宠爱,她只得也效仿一回了。   只是并未和别人一般都往百花池去,而是打赏了看守下龙池的宫人。   她不知道的是,这宫人转头就告诉了王永才。   王永才却道,到时只管放她进去就是了。   王永才乃御前总管,他的意思多少也是皇上的意思,宫人便照办了。   宋贵人当日夜里便得知祯武帝要去下龙池的消息,以为机会难得不顾寒冷披了件薄纱,只身便来了。   下龙池果然是比别处不同,但再美此时宋贵人也无心赏看,一路往露池去。   就见在一池雾气氤氲的水中,男人独自一人背靠池岸,两臂伸展在后用力地攀附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闭目抿唇,呼吸沉重,神色不比平日里的威严。   宋贵人轻轻走到祯武帝背后,方要给祯武帝个惊喜,却隐约间瞥见有诡异的人影在池水里。   这时,祯武帝无端就打了个机灵,似乎是释放了什么。   接着那水里的人影掀起一道水痕,从水里跃出。   “啊……”宋贵人骇然大惊,失声尖叫了起来。   方释放的祯武帝被人搅扰了兴致,顿时不悦,回头见是宋贵人一把拽进水中,这才得了清静。   宋贵人不识水被呛得不轻,幸得池水不深,坐起便能离了水。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看清原来那人影是韩施巧,此时韩施巧小鸟依人地依偎在祯武帝怀中,傲然未看她,只祯武帝满面阴沉。   其实并非是韩施巧得宠了傲娇,而是她羞臊得很,她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竟这般yin贱地给男人做这些事。   好不容易方哄了韩施巧给他做了那档子事,却被宋贵人撞破了,往后还想让韩施巧再做怕是难了,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情趣给搅了,是男人都会不悦。   祯武帝冷声道:“擅闯下龙池者杖责。”   话音刚落,从外头进来几个宫人,就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宋贵人给拖出去了。   后来韩施巧才知,宋贵人不但被打了还永远被困汤泉宫。   见无关人都走了,“朕的味道如何?”祯武帝戏谑道,手却不安生沿着韩施巧的背脊往下,慢慢分开她的两腿跨坐在自己身上,用再起来的坚硬摩挲着她。   韩施巧被水汽熏蒸红的脸,愈发地透血了。   祯武帝的用意够明显了,韩施巧自然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急忙道:“皇上不要在这里,要是再有人闯进来……”未说完便被抱起,往前殿去了。   韩施巧知道,宠爱已夺回,接下来便是要如何取得祯武帝的庇护了。   只是未等韩施巧施展袁瑶的第二步计策,就传来王皇后被淑妃下毒小产的消息。   这事非同小可,祯武帝移驾回宫。   此间后宫可说是纷乱不堪的。   淑妃虽疾病缠身,已失了往日在宫中的权势和风采,可她到底是还是元国公的女儿,娘家的舅父在朝中数任要职,如今官拜吏部尚书出入内阁,就算如今被疑下毒,宫里的人也不敢拿她如何。   回到宫中,祯武帝带着他的妃嫔们,连衣衫都没换便到坤和宫来看王皇后来了。   只见寝殿内,王皇后气色晦暗,了无生趣了一般,只在见到祯武帝的刹那,眼中方有些许生气,“皇上,孩子……孩子……没了……”   韩施巧跟在婉贵妃身后,见贤妃向她招手,悄悄退了几步靠过去,就听贤妃道:“听闻,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   “嘶”韩施巧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王皇后这般伤心欲绝。   虽不待见这些个女人,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且一而再地被人暗害,祯武帝雷霆震怒,“查,给朕彻查。”   彻查的结果,不论是人证还是物证,虽都未能直接指证是淑妃所为,但条条直指淑妃。   已两月不在人前出现的淑妃,谁也没想到竟然会苍老憔悴成这副模样。   淑妃要两人在旁搀扶着方能跪在地,听到祯武帝对她的句句质问,她凄然一笑,“皇上,倘若臣妾说,臣妾是被人陷害的,皇上可信?”   祯武帝端坐宝座之上,睥睨她道:“只要有凭证。”   淑妃却忽然大叫了起来,“凭证?那当日臣妾被人下毒致如今这般病体奄奄的凭证,皇上为何却是不信的?”   “放肆,你当朕是昏庸无能的?只凭一纸胡言,便让你随心含血喷人了?”祯武帝呵斥道。   淑妃的事儿,韩施巧多少从祯武帝那里知道了些。   原是淑妃施苦肉计欲一举班倒王皇后,不想弄巧成拙,反而毁了自己的身子。   淑妃又道:“那如今不过是那些贱婢的信口雌黄,皇上为何又信了?”   “一人可信口雌黄,两人呢?三人呢?而且整个宫中,就你用的药里有这味可致皇后小产的药,疑你是情理之中。”祯武帝道。   至此,韩施巧不再旁听回宫去了。   因她已经明白,虽无确凿的证据,但祯武帝这是要舍弃淑妃了,哪怕淑妃真不是那下毒的人。   就似瑶哥儿说的,那些敢在这个男人面前弄权耍小聪明的,都将不会有好下场。   走出坤和宫,韩施巧回头看了看正殿,王皇后的孩子屡遭不幸,这其中是否有这个男人意思?   翌日便听闻淑妃被褫夺了妃为,贬为选侍。   对于淑妃的处置,前朝和大皇子做何反应韩施巧不知,但经此一事,宫中人心惶惶的。   只是祯武帝每日都让王永才来传旨说会过来。   韩施巧和肖姑姑不敢怠慢,每回都精心筹备起来。   鲜艳的亵衣,轻薄的舞衣,名家所绘的春宫册,不能少的自然还有香品。   肖姑姑方要焚上香,韩施巧却阻止了,“这香等皇上到了,再焚上也不迟,不然催情的药效将大打折扣。”   这话不慎落入了窗外一人的耳朵里。   催情?难怪皇上每每来此都能兴致高扬。   那人在宫中已是多年的,多少腌臜事她是见过的,权衡许久后,她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几经努力,终于让那人看到了韩施巧和肖姑姑藏药只处,原来藏在一个质朴空心的银镯子里。   查清这些后,那人立时就出了韩施巧的瑞禧宫,往端和宫去了。   端和宫正是王谂所居之处。   王谂听了宫人的奏报,刻不容缓,便往坤和宫去了。   经由调理,王皇后的身子虽还虚弱,精神到底还是恢复了些,听王谂细说了前后,道:“你可查问清楚了?”   王谂十分之肯定地点头,“那人是宫里多少年的老人了,正是如此皇后娘娘才放她到瑞禧宫去的不是。如今她不但查清了韩施巧的龌龊手段,还把藏东西之处都摸清楚了,嫔妾以为绝对是十拿九稳的。”   王皇后忖度了一会,却问起另一人来,“宋贵人呢?”   “被禁在汤泉宫了。”王谂回道。   “没用的东西。”王皇后斥道,后又对身边的陆尚宫道:“你去太医院传本宫口谕,令胡御医一道前往瑞禧宫,务必在皇上面前人赃俱获,铁证如山绝不容她狡辩。”   祯武帝在瑞禧宫,王谂带着人来自然是不敢硬闯的,但只要弄出了动静了,里头的人自然就会过问了。   王永才出来,王谂道明来意,这种事就是御前总管也不敢擅自做主的,便进去禀了祯武帝。   没一会,王永才便出来宣她们进去了。   进了瑞禧宫,王谂先让人把瑞禧宫里的人都控制了起来,进了正殿再将香炉端到祯武帝面前,就是韩施巧想再销毁痕迹也不可能了。   韩施巧见王谂直奔那香炉而去,面上一时现了惊慌。韩施巧这般反应自然落王谂眼中,令王谂就越发肯定这香中有猫腻。   王谂这才徐徐走到祯武帝面前,行礼告罪,“请皇上恕罪,事出不便,嫔妾只得先以便宜论上。”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口口的注解:1双峰,2腿间,3撞入,4腰身的撞击,5撞击,6腰身向上,7接纳,8挺身上击,9臀瓣,10腿间   正文85第十六回善恶有报   “何事不便,让你这般大张旗鼓的?”祯武帝闭目歪在炕上,韩施巧正为他揉按头上的穴位。   王谂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得人告发,说惠妃娘娘为争宠,下药狐媚皇上,秽乱宫闱,特遣臣妾和陆尚宫前来查证,以还惠妃娘娘清白。”   祯武帝面上不变,可回头看韩施巧的眼却满是阴鸷,“可有此事?”   韩施巧紧忙下炕跪祯武帝面前,叹了口气道:“臣妾不知康嫔为何一而再地针对臣妾,但既然是皇后的懿旨皇上也在此,一切就请皇上做主。只是臣妾恳请皇上一事,倘若臣妾是清白的,请皇上从今忘了臣妾,留臣妾自生自灭。这样勾心斗角,防备着阴谋阳谋,提心吊胆的日子,臣妾过得好累。”   王谂心中不住地冷笑,还妄想以退为进,韩施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惠妃娘娘,嫔妾并非要针对任何人,嫔妾也为难,可皇后口谕,嫔妾不得不从。”王谂声明道,把一切责任推到王皇后身上。   韩施巧淡淡道:“王康嫔便不要推诿了,不然等坐实了本宫的罪名后,王康嫔可捞不到半分功劳了,还是快搜吧。”   这两人的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王谂的得意,韩施巧的无奈,祯武帝都看在眼里,但一想到韩施巧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他也有心一查究竟的。   “好了,朕就在这看着,倘若惠妃真使了这般下作的手段,朕便当场发落了她,但若是让朕知道,是有人借此故意陷害的惠妃,这种邪风可留不得,不然后宫何时有宁日。”祯武帝说是整顿后宫,可看的却是王谂。   王谂自然明白祯武帝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时怕了也是不可避免的,但一想到那人的言辞凿凿十拿九稳,心又安了几分,回头让人先把那人给传了来。   一同跪在地上的韩施巧和肖姑姑,就见原先的瑞禧宫掌事宫女鸿喜进来了。   鸿喜不看韩施巧等人,直到祯武帝跟前叩拜,“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祯武帝只瞥了一眼,道:“底下的是何人?”   肖姑姑刚要答,王谂就抢先了,“这是惠妃娘娘宫里的人,叫鸿喜。鸿喜,皇上在此,有什么只管把知道的都告诉皇上。”   鸿喜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道:“回皇上,奴婢也是无意间知道的这事儿。奴婢发觉只要皇上来瑞禧宫,惠妃娘娘便总是在皇上来时,偷偷地在一个银镯子里取些药丸往香炉里投,有回奴婢还隐约听到娘娘和肖婉侍说什么催情的药效。”   祯武帝拧眉,一指那香炉,“可是这香炉里的?”   鸿喜抬头看了眼,道:“正是。”   祯武帝端坐了起来,凛然看着跪在地上的韩施巧,道:“传御医来查验。”   事到这般田地,王谂觉得不可能再有差池了,上前道:“皇上,皇后娘娘已命胡御医一道过来,此时就在殿外候旨。”   “传。”祯武帝沉声道。   这胡御医并非王皇后的人,但王皇后还是点名让他随行,是因王皇后知道祯武帝对胡御医的信赖。   胡御医取了炉中的香灰,捻摩闻嗅,最后还尝了下。   殿内所有人都屏息敛气。   罢了,胡御医过来回禀道:“回皇上,从炉中香灰验来,其中确有数味药,但有一味臣一时还不敢确认,需有未焚烧过的香品来闻过,臣方能确定。”   听到说香品中确实有药,王谂就将心彻底落下了,道:“惠妃娘娘是自己去取,还是嫔妾令人去拿?”   韩施巧冷笑道:“康嫔不是知道本宫那所谓的东西放那里吗,还是你让人去取吧,免得说本宫中途让人掉了包。”   “呸,yin妇,你就剩现下还能张狂了。”王谂暗骂一句后,对鸿喜道:“鸿喜,你还不快去取来。”   “是。”鸿喜起身去取。   镯子就未藏在什么隐秘的地方,就在惠妃的首饰盒里。   鸿喜取来银镯子,熟门熟路地拔开一头。   众人就见镯子里头果然是中空的。   再见鸿喜从镯子里倒出一粒药丸来,在王谂的示意下递给了胡御医。   这回胡御医只闻了一下,便道:“启禀皇上,这香药是由多味药品而成,其中以麝香最为霸道。”   不说王谂,就是祯武帝也为之一愣。   麝香?麝香最损女子躯体,都是知道的,一时众人心中皆闪过一念头,难道这是无意中又发现了一桩阴私谋害妃嫔之事了?   “你只说,这香中可有催情之效?”王谂迫不及待地想让胡御医下定论。   胡御医这才又道:“这香中虽有药,可不但无半点催情之效,长此以往还会……不孕。”   “什么?不可能。”王谂登时看向鸿喜,只见她也是满面的惊愕。   祯武帝扫看了殿中所有人一样,大袖一挥,炕几上的茶盅被拨下,摔了个粉碎,令所有人不禁跪倒在地,大呼皇上息怒。   唯独韩施巧面上的颜色依旧,她的淡定的原由,其一是因香色在汤泉宫之时便用完了,不可能再被找出半分来。   其二,这些个麝香丸正是袁瑶为助她取得祯武帝的庇护而备下的。   没错,这一切正是韩施巧和袁瑶商量下的对策。   “好,好,好,朕还不知,原来身边的女人都是使药的好手。”   都以为祯武帝在说给惠妃下药的人,不想祯武帝却突然暴喝,“韩施巧,你就这么不愿要朕的子嗣吗?”   众人大惊,韩施巧自己给自己下药?可结合鸿喜说所,再细想,也只有是韩施巧自己给自己下药方能解释得通了。   韩施巧俯身叩头,微微悲怆道:“宫里的女人有谁不想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的。”当她再缓缓起身时,已泪水潸然,“臣妾也想,在这宫闱之中唯有有了子嗣方能依靠,哪怕诞下的是公主。后宫之中皇后娘娘权倾六宫,可皇后娘娘都尚且保不住皇嗣,臣妾又有何能耐保全弱小的他周全。当初有人给臣妾下何香,臣妾是知道的,都知道的,可臣妾斗不过‘那人’,只得咬牙把何香都咽下。本以为这样‘那人’便会放过臣妾了,不想却被反诬欺君。”   韩施巧愈说愈凄厉了,“那些日子的众叛亲离,转面炎凉,臣妾真有过一死了之的念头,可要是臣妾死了,家中的母亲和兄长却会因臣妾而受牵连。”她这般似是无意间忽略了韩孟的举动,在场的人多少都能明白。   而韩施巧这样故意为之,正是让人知道她的怨。   “臣妾只能苟且地活着,冷冷清清也罢,孤苦老去也罢了,不曾想在心死之际却还能再得皇上眷顾。只是臣妾知道,臣妾依然自保都艰难,若是再怀上皇嗣,也只会害了他,臣妾这才不惜自戕亦要……”韩施巧的哽咽之语,让祯武帝涌上的戾气慢慢散去了。   知道韩施巧这话是在影射自己和皇后,王谂也不敢辩,因韩施巧未明说是谁,自己跳出来便有此地无银之嫌了。   祯武帝默然了许久,殿中陷入压抑的静谧。   这时,王永才脚步匆忙地从外头进来,道:“回皇上,宋选侍……殁了。”   殿中的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宋选侍是谁?死了就死了,这会子竟然敢来扰了皇上。后才恍然想起,是淑妃。   得这消息,王谂偷偷地松了口气。   祯武帝对于淑妃的死不置一词,反而对王谂道:“皇后小产前的药渣子为何在你看过药炉后,就多出一味来,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王谂顿时呼吸一窒。   祯武帝起身下炕,将韩施巧扶起,却还是对王谂说的,“朕不治你的罪,让皇后好好管束于你吧。来人,送康嫔到坤和宫去。”   王皇后甚是看重自己的子嗣,要知道谋害自己的是正是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又怎会只是简单地管束了去而已,   祯武帝这是让她们自己内斗去,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都该消停一会了。   王谂就见王永才领了慎行司的人来,过来就拖着她往外走。   到了门外王谂这才想起要挣扎,再度冲进殿内,对祯武帝喊道:“请皇上看在臣妾一心服侍过的份上,保臣妾这一遭吧,臣妾什么都说,不是臣妾要害的皇后,是呜呜……”   王永才上来堵了王谂嘴,再令人来,“还不快过来拖走。”   在场的都知道,王谂最后要说的正是这幕后之人,可祯武帝为何会不许她说,各人心中各有推断。   等人都散去了,祯武帝忽然粗暴地捏住韩施巧的腮沿,道:“朕只要你的身子,只要你乖乖的,自然会保你周全,保你父母兄长周全。”   就似保全贤妃和三皇子一般。韩施巧暗中补充一句。   当晚,韩施巧被祯武帝蹂躏了整夜,她知道,这是祯武帝给她的警告。   纵然被伤着了,可到底还是取得了保命符。   正文86   淑妃的死,前朝和大皇子还有元国公府会如何应对,袁瑶是不得而知了,但宋凤兰在侯府和公府间来回奔波的措手不及顾此失彼,袁瑶却是看在眼里的。   该是王姮出来的时候了。   少君伯夫人霍林氏果然是有些法子的,经由她的调养,王姮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爽利了,到如今没好全十分也有个□分了,余下的平日里调补调补即可。   只是霍林氏以让王姮学规矩为由,依旧将她困在濉溪院。   如今袁瑶的身子依旧未明显,仍按足了规矩每日来给王姮晨昏定省,而韩施惠在得了一场风寒后,得了最现成的由头避之不再来了。   以王姮的性子自然是不高兴的,于是气就撒在了袁瑶身上不时为难。   可袁瑶到底也不是平白任凭欺负的主,但只要不过分袁瑶也不计较了,随了王姮折腾。   就似现在,王姮一而再地以汤药烫口为由,让袁瑶摊凉,能入口了,却又说凉了吃了对身体无益,让袁瑶又去温热。   袁瑶被如此这般几番折腾,就是霍林氏也看不过去了,可袁瑶还是不气不恼沉着得很。   百般刁难,也要被为难的人觉得是难过了才算是折磨,若是被为难的人根本就不当是刁难,王姮自己就觉得无趣了,也就作罢了。   只是让王姮没想到的是,药似乎又比往日的苦了,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指着袁瑶怒斥道:“是不是你在里头加了什么?”   袁瑶还波澜不惊的模样,道:“二奶奶冤枉妾身了,是少君伯夫人说了,看二奶奶这几日子火气见长了,想来是滋补过了头,就加了些黄连,让二奶奶清清火气。”   在濉溪院调养的这些时日,王姮被霍林氏管束得不轻,只要她敢稍露刁蛮无礼,霍林氏立时训责不贷,汤药更是加倍了。   听了袁瑶这话,王姮就有哑巴吃黄连之感,嫌恶地挥退袁瑶,“好了,你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可袁瑶却未动,道:“二奶奶如今身子也好了,也该想个法子出去了,还是说二奶奶准备安心在这濉溪院里过了,不打算出去了?”明显的激将。   王姮冷笑道:“你说得轻巧。”指着那碗药,“你也瞧见了,说是来教我规矩的,实则这老虔婆摆明就是府里请来困我的,稍有不合他们意的就弄这些个来给我警告。我倒是想出去,也得出得去才是,你要是能耐,你弄我出去。”   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以王姮的性子,等她学乖巧顺从了再出去,还不如去改江山去,那还快些,所以此路不通。   这袁瑶自然是知道的,便又道:“听闻,当初太太要请的是长君伯夫人,而非少君伯夫人。”   说起长君伯夫人霍苗氏,王姮在除夕霍氏全族祭宗祠之时见过的,当时因认不全这些个亲戚莽撞了吃过她的训斥,大大地扫了王姮的脸面。   导致王姮感觉这位大伯母是森严刻板,六亲不认的。   近一月来,巩嬷嬷对袁瑶也算是有些了解的。   袁瑶对谁都不卑不恭,有些傲气,但却是个有法子的人,对王姮还算是恭敬,至少在王姮不触及她的底限时,她都会任由王姮胡闹。   比那些个在王姮面前装做小伏低,背地里却告黑状的好多了。   听袁瑶这般说,巩嬷嬷便道:“这位长君伯夫人最重规矩品行,幸好太太没能将她请来,不然二奶奶可有得苦头吃了。”   袁瑶确认道:“她是真心重规矩的人?”   巩嬷嬷点头,“那是,听闻,就是太太刚进门时,都受过她的训诫。”   袁瑶思忖了须臾,道:“过两日,太太要给二姑娘办围炉会,若是能把长君伯夫人请来,二奶奶还有回西院机会,如若不然也不知得到何时了。”   “放屁。”王姮喝道:“袁瑶你明知请她来,我就愈发不得自在了的,你还撺掇着让她来。袁瑶,你好阴毒地用心,说是帮我,却分明是想借机会害我吧。”   袁瑶很平静地看向怒火中烧的王姮,道:“就妾身如今的处境,害了二奶奶,妾身又能得什么好处?且如今二奶奶的处境,就算长君伯夫人不来,二奶奶也出不去,倒不如听妾身一句,还尚一线有机会。”   巩嬷嬷和王姮忖度了片刻,觉得正是袁瑶说的理,最坏也不过如此了,于是巩嬷嬷道:“可这般重规矩的人来了,二奶奶哪里还能讨到好的?”   袁瑶却道:“不怕她重规矩,就怕她不懂规矩。”   此时浣花阁里,霍韵照着霍夫人给的花名册写帖子,这会子正给冯将军府的表姐妹们写帖子,才写了“娣谨奉三姊文几”几字,便又忽然暴躁地抓起花笺揉成团扔了。   霍夫人为她办这围炉会,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将她的名声张扬出去。   可到底也是难得娘儿们姊妹们聚一场的欢乐事儿,可霍韵一想到将被人评头论足,且不知前程在何方时,她便焦虑不安了起来。   霍韵想着越发觉得不甘,想来自己虽非贵为天家之女,可门第到底也不低,配天家子弟也是绰绰有余,但为何到最后却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庶女嫁得如意了。   “王娥。”霍韵念了一声,又提起笔来疾书。   把帖子都写好了,让桃红给霍夫人院子里送去。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就见霍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包民家的进来了。   “奴婢给二姑娘请安了。”   包民家的原是霍夫人陪嫁丫头的家生子,早些年也配了府里的小厮,她丈夫包民虽没什么大出息,但她却是得用的,在她娘退下后就接她的娘的差事,当了霍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到底是体面的,故而气度和旁人还是不一样的。   霍韵知道包民家的很得自己母亲的心,故而对她也不敢拿大,堆上了笑脸,指着和自己隔了炕几的炕边里,道:“包姐姐怎么得空过来了,快过来坐。”   包民家的忙陪笑,只侧身坐了炕沿,“二姑娘的帖子,奴婢都收到了,只等给太太过了目就打发人去送了,只是这里头有一桩……怕是不妥。”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了一张花笺来,推到霍韵跟前。   霍韵不用看也知是给南阳府王娥的那份,道:“包姐姐怎么就觉着不妥了?”   这帖子也是包民家的也是偷偷留了出来的,没让霍夫人知道的,不过是想让霍韵承她的情,不想霍韵却不以为意,便觉着霍韵到底是年轻,不懂里面的深浅,有心点明道:“姑娘,先不说因着前些时候二奶奶的那档子事儿,我们侯府和伯府出的罅隙,就说南阳府这位五姑娘,她是有了人家的了,按说旧年她就该嫁了的,只碰上周家居丧守孝才误的婚期,如今姑娘却邀她来参加这等场合,怕是南阳府也不让的。”   “包姐姐说的这等场合,是哪等场合?”霍韵故作不懂,摊手道:“不就是姑娘们一块作诗行令玩笑罢了的。不说她还是未嫁的,就说她和我们府还是沾亲带故的,怎么偏生她就不能来作诗行令玩笑了?再说京城里这等门第的大家姑娘都请来了,唯独缺了她,少不得会被人说我们侯府才是那没道理的。”   “这……”见霍韵这般一意孤行,包民家的一时也左右不是了。   霍韵又道:“包姐姐只管去送贴子去就是了,要担心太太那里放不过,那你放心就是,我这就回太太去。”   包民家的见霍韵不听劝,可到底也不敢听了霍韵的,告了辞就往霍夫人院子去了。   霍韵更衣,带着桃红就往霍夫人的正院去。   近腊月了,霍夫人院里的正房已经烧起了地龙,就算霍韵穿得还有些少,但也不觉的冷。   进了里间,就见霍夫人靠炕西侧的青缎靠背引枕上眯着,那东侧往日里是霍荣的位置,而两相对的座位中间搁一张红漆螺钿暗八仙的炕桌,桌上一纸花笺,霍韵便知霍夫人是知道了的。   霍夫人没往东侧座褥上挪,霍韵也不敢去坐的,便到炕边挨墙的一溜椅子上坐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霍夫人睁了一丝眼缝看霍韵。   霍韵故作轻松道:“看娘说的,不过就是给二嫂娘家的姐姐下个帖子而已,何必都这般草木皆兵的。再说了,她将来可也是我的表嫂,如今请来,也算是为周家的表哥把把关,别到时才发现又是二嫂那样品行的主,就迟了。”   这口头霍韵来时便想好的,觉得妥妥的,不曾想霍夫人却勃然大怒,“住口,你当你那些心思,我都不知道吗?”   其实来说,霍韵那心思,霍夫人当初也有过的。   这周家虽根基浅薄,不能和他们侯府这样门第的相比,可也正因如此,霍韵一旦进了门那是立马能当家做主了的。   且头上的婆婆是姨妈,不说会为难霍韵的,就周冯氏那性子讨好霍韵都来不及的。   而周祺嵘是独子,性子绵软,霍韵拿得住他,再生下儿子就是周广博和周冯氏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不怕周祺嵘敢再有小星。   这般一来,以后就不怕霍韵会受自己受过的那些委屈。   想起霍荣后院那些莺莺燕燕的,霍夫人又觉得心口疼了。   这般一想,周家那真是万般好了。   只是早些年的时候,霍夫人便看出周冯氏是没这心思的,她自然也不能掉了分子倒贴过去的,就作罢了。   而见霍夫人这般恼怒了,霍韵一时也是怕了的,支支吾吾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最后觉得委屈就哭了,嚷着,“我那里就差过她们去了?少了个袁瑶,却来个王娥。”   到底是年纪小,又被宠惯了的,在霍夫人面前就没个顾忌了。   霍夫人眉头一拧,道:“袁瑶?这又和袁氏有什么干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星期一按例休更一天,亲们星期二见,(*^__^*)   正文87   霍榷曾经说过,霍夫人是知道袁家就原来住周家隔壁的那户人家,可当年自己和袁家没有往来,是故也从没在意过袁家的事儿。   如今想来,难道当年周冯氏中意的就是袁瑶?   霍韵哭道:“怎么和她没干系,表哥老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我看姨妈也是那意思。”   果然。霍夫人暗道了一声。   虽说不论是他们镇远府,还是当年的袁府,这样门第的人家都不是周家能比的,然就是侯爷都敬佩袁大人的为人,可见这位袁大人也不是攀权附贵的人,对于门第之见自然就淡些。   这般一来,周冯氏选袁府的女儿就是自然的了,总比娶了霍韵这尊比婆婆架子还大的大佛回家供着的好。   “好不容易袁家出了事,表哥死了心,没想又跑出个王娥来。”霍韵任性地哭嚎道,“我就是要请她来,倒要看看这王娥是个什么人物,若是个不如我的。”霍韵拽着霍夫人的衣袖,“娘你就去让表哥趁早退婚,娶我又有什么不好的。”   “放肆,真是愈发不顾脸面了,这话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霍夫人真是又气又心疼。   其实让王娥来不算个什么事儿,说是请各家的姑娘,到时姑娘们来也少不得有家中长辈女眷陪同着一道过来的,也闹不出个什么事儿。   就是霍荣也说了,这婚是皇上赐的,和南阳府闹得太僵打的可是皇上的脸面,也是时候做做样子掩掩别人的眼了。   所以今儿霍夫人这般,只为警告霍韵这不纯的心思。   可见霍韵这样不依不饶的,霍夫人到底是作罢了,迭声道:“罢了,罢了,罢了,你要请便请,但只一样不许再说些不要脸面的话,要是让你爹知道了,小心打折你的腿。”   这厢刚让霍韵走了,就说霍林氏来了。   霍夫人赶紧起身去迎,让到了东侧的炕座上。   妯娌两人说了会子王姮近来的事儿,霍林氏便往今日来的目的引了,“听说二姑娘要办围炉会,也请了左总兵家的姑娘。”   霍夫人这一听就明白霍林氏的来意了。   左总兵当年曾是霍荣的部下,得霍荣的提拔,现如今任宁武关总兵。   按例,出任总兵者家眷不得随行,留在京中,美其名曰为保护,实则有无为质子之意,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而左总兵的长媳妇,正是长君伯夫人霍苗氏的独女——霍静。   长君伯夫人是最重规矩和礼数的,故而教出的女儿也是有口皆碑。   出嫁的女儿,除了王姮这样的,都甚少动不动就回娘家的。   长君伯夫人母女就因过于看重这规矩,导致母女虽说都在京中,却一年也见不上一两回的。   思念女儿,对于如今又孀居了的长君伯夫人来说,就愈发了,只是碍于规矩和礼数她也只能孤苦伶仃地挨着。   如今有这机会相见,且又未越了规矩失了礼数的,想来长君伯夫人也是愿意的。   而左夫人也早说了,那日就让霍静带着姑娘们过来。   霍夫人就笑道:“弟妹放心,我就霍韵这一个女儿,到底是关心则乱,难免到时有个想不周全的看不明白的。大嫂年长又是个稳重的,有她在旁提点,我才敢安心的,所以我早就亲自去请大嫂过来了。”   “果然是二嫂想得周全。”霍林氏也是欢喜的,“唉,大嫂也是难啊!”   说着两人又聊起了闲篇。   再说南阳府。   南阳伯夫人王宋氏在得知镇远府给王娥下了帖子,难免有些意外。   自王姮小产后,南阳伯夫人觉得镇远府对他们南阳府的不满,就摆上了台面。   先是让霍榷大张旗鼓地娶了二房,接着以王姮要调养为由,禁止了他们南阳府的人探望。   大有和南阳府断绝往来的意思。   虽说王姮是她女儿,可如今到底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让不让见镇远府说了算。   南阳伯夫人就王珩和王姮这么一子一女,在得知王姮自小产后身子不容乐观,那个日日挂心。   想让南阳伯王諲想想法子,王諲却道,镇远侯未在朝上参他个教女无方,已是万幸了。   要不是王姮身边的人时常有消息传出来说,霍夫人请来的少君伯夫人是深谙其道的,王姮身子日渐好了,不然南阳伯夫人就要不管不顾了,要带人就直闯镇远府去了。   镇远府这一下帖子,无疑就是给她们母女相见的机会,南阳伯夫人想到此也不多做他想了,让人通知王娥早早做好准备。   得到南阳伯夫人的允许,令王娥倍感意外,但此类聚会的用意王娥是知道的,因此更多的是期待。   对能见霍榷的期待,对终于能有一展头角的期待,对王姮下场的期待,对那敢不听她话的春雨下场的期待。   但自从身边的人都被南阳伯夫人更换过后,王娥就如同与世隔绝了般,回头问了身边的丫头南绿,“你去问问这番都有哪些人得了请了,那日都穿什么衣裳,我好准备起来,免得倒是穿冲撞了就不好了。”   南阳伯夫人给王娥这些个人,都是一问三不知,王娥也从未想过会从她们嘴里知道些什么,只是想借她们的嘴告诉南阳伯夫人而已。   完了便说要静静,令人出去后又摆弄起周祺嵘从南方送来给她的那盆一品红来。   一品红非花,但顶层的枝叶火红耀眼,叠簇一起,咋看似花,实则不是。   在南方一品红还好养活些,可到了北方就娇气了,因不耐寒。   为养活这盆一品红,王娥屋中的火盆就未熄灭过。   因此内外都知道她对这盆一品红珍爱得不得了,但也只有她知道为何珍惜这盆一品红。   瞥见笼中的小鹦鹉,王娥随手摘了几片叶子,捣碎了绞了汁滴入鸟笼里的盛食料的小杯碗中,逗那只小鹦鹉吃了几口,就这么冷冷地看着。   也不知王娥在等什么,只见她面上的阴冷一时甚过一时,突然抬手就将鸟笼给拽了下来,往那盆一品红上砸。   花几被砸倒,一品红摔落,盆碎了,土散了一地。   外头的听到动静,进来就见屋里的狼藉,和王娥一脸的阴狠,都不敢上前了。   王娥闭眼吐息了几回,再睁眼已经恢复了镇静,道:“都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收拾干净。”   得了王娥的话,南绿让几个粗使丫头进来收拾,知道王娥宝贝这盆一品红得很,便问道:“姑娘,这盆花是找花房的人来重新栽种,还是……”   不等南绿说完,王娥便道:“扔了,都扔了。”语气中满是对这盆一品红的厌恶。   听她这般说,就都有些诧异,前些时候还宝贝紧,这会子怎么就又不要。   虽说都奇怪王娥的反复无常,但也不敢多嘴,她说要扔了那就都扔了。   “咦,这鸟怎么了?”   听声音南绿就知道,是新来的丫头,回头刚要训斥,就见王娥又变了脸,过来道:“什么鸟儿怎么了?”   那丫头回道:“我……奴婢方才见这鸟还好好的,可现在却好像不成了。”   王娥过来看,见那只小鹦鹉此时已站不起来了,倒在笼中抽搐不止,再一会子就没动静。   “快,快让花房的人来把这盆一品红重新栽种起来。”王娥又欢喜非常了。   等都收拾妥当了,一品红又移到一个新盆里,王娥心中暗道:“果然是有毒。”   可王娥是如何得知这一品红是有毒的?   自然是周祺嵘说的。   这一品红是周祺嵘从海外商船那里得的,十分珍贵,自然就问了这花的习性和忌讳,得知这一品红全身是毒万不可误食了去,便在信中一再叮嘱。   知道这花有毒,王娥就似得了珍宝,今日小试见那鸟儿半日没动静还以为被周祺嵘哄骗了,没想只是毒性发作慢了些而已,毒到底还是有毒的。   可毒性发作慢实在是不好控制得很,后一想,王娥又觉得发作得慢些才好,不然当场毒发,始终难逃嫌疑。   王娥越想越觉得这花好。   围炉会那日,早时下了一场大雪,枝桠上都覆了雪,顿时萧条被掩了痕迹,显了洁白的宁静来。   屋里也因外头的银装素裹映得分外亮堂。   袁瑶这些时日很是嗜睡,青素不来叫醒不来。   只今日没见叫她自己便醒了,因着感觉到脸上有气息在吹拂,起先袁瑶只往别处躲了躲,不想却又被拉回了,迷迷糊糊见就听到有人同样不算清楚地道:“海棠儿别闹,我三日没睡了,让我再睡一会子。”   袁瑶霎时睁眼,就见霍榷正闭着眼给她扯了下锦衾,又睡去。   他瘦了,原来圆润如皎月般的脸庞,两颊处微微凹陷了下去。   长长的眼睫毛也掩不去他眼下的疲惫。   沿腮上的胡子虽有刮过,但不难看出是囫囵而过的,不甚干净。   头发散着垂在床外边,竟然还微湿着,可见他有多累,连等头发干的功夫都等不及便睡了。   不见他的这些日子,袁瑶从不敢去想,只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是那么地想他。   不禁伸手去抚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把他给搅扰醒了。   她就是故意弄醒他的。   他却笑了笑,亲亲她指尖,“醒了?再陪我躺会吧。”虽声音中满是方醒来的嘶哑,但到底还是能听出他话中的满足来。   说着袁瑶又被他揽进怀里,她刚要反抗,霍榷又乍然醒悟,“不成,你如今可不能耽误了用餐的时辰,来,我们先去吃些饭食再睡。”唤来青素更衣,再命苏嬷嬷和尚嬷嬷把早饭摆到碧纱橱外的暖阁里。   他真的是很累了,袁瑶一顿早饭没进完,他便歪在暖阁里睡着了。   这次袁瑶没再去搅扰他,让人把被褥拿来给他盖上,又抬来熏笼烘着,这才轻手轻脚地移到东次间的炕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jcykk衍扔的雷,(*^__^*)嘻嘻……   正文88   一心想要早些见到女儿,南阳伯夫人带着王娥早早就过来,没想到遇上了同样一心想要见女儿的长君伯夫人霍苗氏。   南阳伯夫人是知道这位长君伯夫人的,故而相互见礼时举止无一不到位得体的。   长君伯夫人看看南阳伯身后的王娥,见她颔首低眉,矜持温柔,可见是和她那妹妹是不一样的,面上瞧着算端庄就是了。   跟着领路的媳妇,一路往镇远府正院去,先过了仪门,又穿了向南的大厅,再有一道内仪门,这才是镇远府里正经的正内室——荣恩堂。   只是她们依旧不往里头进,而是绕了过去到后头的后楼去了,那里才是霍夫人平日里居坐宴息之处。   见霍夫人就在廊檐下迎了。   长君伯夫人上前,苦口婆心道:“那里有堂堂侯爵夫人出来迎的,失了身份了,在里头等着我们进去会见才是规矩。”   听了这话,南阳伯夫人觉着不说主人家了,就是做客的听着都会心生不悦来。   好意出来相迎,倒让你一句话给贴冷屁股上了。   一时气氛就尴尬了。   不想霍夫人不恼反而笑道:“这回就是大嫂没道理了,我这可是按足了弟妹见长嫂的规矩,一家子亲戚按外头那些规矩少不得都生分了去的,还是按家里头的规矩好。”   霍夫人这话是说得极妙的,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就是长君伯夫人这样重规矩的人听了,心里都受用得很,就未再多说回头对南阳伯夫人道:“让夫人见笑了。”   南阳伯夫人也是个识趣的,凑趣道:“看夫人说得,别忘了我们两家可是亲家,既然今日是按着家里头的规矩来,那可是我占了大便宜的,不用在侯夫人面前作揖打千,我心里正偷着乐呢。”   几人一笑,一道往屋里头去了。   宾主落了座,献了茶就先扯闲篇,可到底有长君伯夫人在,也不能多说些别的,不然失惊无神的她又来一句扫兴的就都没趣了。   于是霍夫人就将话往子女上身绕,显然长君伯夫人和南阳伯夫人也是爱说这些,特别是南阳伯夫人一直暗中引着往王姮身上带,想借此见见女儿。   可眼看着就要说到王姮了,长君伯夫人却忽然道:“这位是你们家的五姑娘吧。”见她在看坐南阳伯夫人下首的王娥。   南阳伯夫人一愣,后又堆起笑脸引王娥过来道:“没错,就她,是个念恩的。”   王娥从南阳伯夫人身边出了半步来,向长君伯夫人和霍夫人又见礼问了安。   可这会子长君伯夫人又不说话,她忽然点王娥,不过是听方才南阳伯夫人提起王姮念姨娘生恩的事,提醒南阳伯夫人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说得好听的就说王娥是个有良心的,说得不好就会说这丫头是个没教养的。   一个姑娘家没的教养,岂不是就在说嫡母的无德吗?   可这始终是他们王家的事,长君伯夫人觉得没她一个外人指手画脚的道理,是故提了一句便又不作声。   看着气氛又有些僵了,霍夫人又赶紧道:“好姑娘过来,我瞧瞧。”   王娥一听心中欢喜,但到底也不敢外露,先看向南阳伯夫人。   “既然侯夫人叫你,你就过去吧。”南阳伯夫人很满意王娥的识趣。   王娥这才到了霍夫人跟前。   霍夫人好一番上下打量的,“上回来时,我瞧着就俊,今儿再看又添了灵气了,我那堂妹真是个有福气的。”   都知道霍夫人在说的是周家,就都附和着一笑了,唯独王娥怔,后才想起霍家和周家是沾亲的。   霍夫人又问道:“可上过学?都念什么书。”   南阳伯夫人道:“她能读什么书,就《女四书》、《列女传》,认得几个字,记得几个前朝的贤女就罢了。”   长君伯夫人也连连点头称是,“女子无才方有德,纺绩井臼才是要紧的。”   众人因这个又聊了一会子,霍夫人这才问身边的包民家的,“二姑娘呢?她自己请来的客人,如今来了却放着不管,这可不是做道东的理儿。”   包民家的笑道:“太太这就错怪姑娘了,二姑娘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就往门上去了,没想这么巧就和大太太和王夫人错过了,没迎上,如今还不知有来客了。”   王娥的到来,包民家的是私下里做主没去告诉的霍韵,霍夫人听了也明白,就默许了。   “说来是我们的不是,来早了。”南阳伯夫人识趣道。   这便算揭过去了,霍夫人又道:“你去瞧瞧老太太可起了?要是起了就说大太太和王夫人来了,要给她请安。”   听霍夫人这话,长君伯夫人赶紧问道:“可是老太太身子不适,怎的这早晚还未起的?”   霍夫人掩嘴笑道:“嫂子别急,不过是昨日见那些个庄头送来的杏仁好,老太太就嚷着让做杏仁茶,一时馋就多吃了一碗,半夜起了好几回。这不补觉去了,说一会好有精神和姑娘们玩。”   长君伯夫人不由得也笑,又问道:“怎么不见你们老大家的?”   霍夫人也不多说,只道:“去元国公府了。”   淑妃的事京城大家里都知道的,自然就都不往那里头说了。   只是有一样,就是霍夫人也不知道的,宋凤兰因着淑妃的事儿外,还有乔明艳那档子事儿。   霍杙自从汤泉宫回来后,知道乔明艳给宋凤兰卖了,气得直嚷着要是宋凤兰找不回乔明艳来,便把她身边的人都远远发卖了去。   之后还把宋凤兰身边的丫头都睡了个遍。   宋凤兰是气但也不怕他的,可忽听闻淑妃死了,娘家元国公府也是皆知的后继无人的,元国公一气生了十八个女儿,愣是生不出一个儿子来,娘家的前途可想而知的。   虽说淑妃育有大皇子,如今还成了气候了,可皇上又不止一个儿子,还有实力相当的二皇子和五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的。   霍杙对大皇子的支持便显得关键了,于是宋凤兰在回娘家之余不得不去找乔明艳下落,就怕霍杙临阵倒戈。   长君伯夫人又道:“听说老二家新娶了侧室,宠得很,别惯出个持宠生娇才好,到底王氏才正室。”   南阳伯夫人有些意外长君伯夫人会为自己女儿说话,虽说知道长君伯夫人这是在担心霍榷宠妾灭妻,丢了霍家上下的脸面,但这份情南阳伯夫人还是领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听外头的丫头报了,“三太太,二奶奶来了。”   霍林氏和王姮前后进来的。   而王娥此时早已心不在焉,因着方才长君伯夫人的一句霍榷新娶了侧室。   这也怪不得王娥现在才知道,南阳伯夫人给的人嘴太严了,让王娥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王娥只觉着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了,手不由得就往腰间那个荷包摸去。   一个小小的玉葫芦就在荷包里头,葫芦里就是她为王姮和春雨准备的一品红。   她要让春雨吃了一品红,再栽赃到王姮身上。   春雨一尸两命,就算侯府不能休离赐婚的王姮,但也绝不会再息事宁人了的。   伯府要平息侯府怒气,只有想法赶紧让霍榷有后,而王姮被下了那种药还能不能再有子嗣谁也说不准,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南阳府再送一女儿过来为二公子绵延子嗣,同是姊妹,王姮定有所顾忌。   那时她王娥愿舍身为伯府,父亲没有不同意的。   进了侯府她就是媵妾,再生下儿子就形同平妻了,只等王姮一死,她便能扶正。   何等完美的计划,只如今都乱了,没想到霍榷竟然已娶了侧室。   一种被横刀夺爱之感让王娥心中恼恨难止,只道定让那人生不如死。   而这边,终于见到女儿的南阳伯夫人,只觉两只眼睛不够使了,猛往王姮身上看。   王姮看着虽说还有些单薄,但到底面色是好的,精神也不错,南阳伯夫人一时就放心了。   相互都见了礼,各归了座,作为媳妇的王姮却是不能坐的,站霍夫人身边伺候着。   霍夫人也不拿婆婆的架子,对王姮道:“你和亲家母也有日子没见了,就不用在我这立规矩了,过去问个安吧。”   王姮自然是高兴的,早便想投南阳伯夫人怀里哭一回了,告诉她娘这些日子里所受的委屈。   想罢,王姮同往日在伯府一样,推了王娥一个踉跄,就往南阳伯夫人身上靠。   这霸道的举止,在场的都看到了,长君伯夫人不由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方要提醒王姮,却听霍林氏说话了,“姮丫头,我方才教你的规矩,又抛脑后了吧。”   这话一出,长君伯夫人一时就明白了,原来当初自己没答应的事,她去接过来,道:“我看你才是那个把规矩抛脑后了的。她上有老太太和太太,下有长嫂妯娌,她的规矩何时轮到你来教了。”   就因着这个当初长君伯夫人才未应了霍夫人的请,在她看来平日见着后生晚辈有错的,提点一回两回,那是做长辈的本分,正经起来教那便是僭越了,人家家里头又不是没人了。   “撇下自家夫君儿女,老住弟妹这成什么体统。”长君伯夫人对自己家的人真的是毫不顾忌地怒骂的。   正文89   霍林氏被长君伯夫人在晚辈面前这般兜头训斥,脸上到底是过意不去的,就推说也该回府料理些事了,今日就家去。   事出突然,一旁的王姮早便惊诧得忘了合上了嘴,她也不过是按着袁瑶的说,照平日里自己的性子行事就成了,没想真把霍林氏给赶走了。   见状,霍夫人赶紧对王姮和王娥道:“你们姊妹也是久未见面了,定有许多话要话说的,到楼上自在说话去吧。”   把王姮和王娥支开到楼上去后,霍夫人这才道:“大嫂,这你就错怪三弟妹了,这头一件,她是我请来给老二家的调养身子的,接着才是给老二家的学些接物待人的道理。三弟妹可是老二家的长辈不是,教她规矩,是看重她了,旁的人还不见得有这机会呢,也算是帮了我一把的。”   南阳伯夫人也上前道:“可不是,要不是少君夫人的悉心照料,姮姐儿怕是要作下病根了的,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得了。”   长君伯夫人一抬手,道:“都不要说了,她那爱揽事儿,好大喜功的性子我岂会不知。”   说起长君伯夫人和霍林氏的关系,在亲疏上长君伯夫人更看重霍林氏些,因两人的夫家可是同一个爷爷的。   且他们两家才是霍氏的嫡系,就是镇远府也不过是旁支不能比的,所以长君伯夫人对霍林氏更严厉了。   霍林氏平日里也怕这位长嫂,自然是不敢顶撞的,低头便走了。   一头在生气,一头要走人,霍夫人真不知道该先劝说哪个才好。   南阳伯夫人见了,寻思得了片刻便帮着去追霍林氏了。   出了门,南阳伯夫人上前就要挽留住霍林氏,可还未等她张口,霍林氏就停下对她道:“老二家的到底是伤了元气的,一两年内不宜有子嗣,不然母子皆难保全。”   没错,这就是南阳伯夫人出来追霍林氏的真正用意,霍林氏也是为人母,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就说了。   可听了这答案,南阳伯夫人到底还是在心里打了个机灵,不禁又问:“那两年之后?”   霍林氏答道:“至于两年之后,是否还能怀上,就看天意了。”   南阳伯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还能怀上就成。   再说王姮和王娥两人。   楼上自然不比楼下有地龙暖和,就见丫头仆妇们拎来脚炉分别放在王姮和王娥的脚下,后又递来手炉,等熏笼也烧起来时,王姮和王娥这才觉得好了。   再等茶果齐备了,一干丫头仆妇这才退了出去。   王娥吃了一口茶,忽然又放下不吃了,反而去掀王姮的茶盅看。   “都一样的,你瞧什么?”王姮道。   王娥听了笑笑将王姮的茶盅挪远了,这才道:“七妹妹还在吃药吧,那这茶可不能吃了,小心和药性冲撞了。”   王姮倒是无所谓的,她本来就没打算吃那茶的,便随手拿了个她爱吃的山楂糕,刚要咬又被王娥叫住了,“这山楂性凉寒,这点心你如今也吃不得。”   怕王姮非要吃,王娥端起往里头放去,在王姮见不到之处,慌忙拿出玉葫芦将一品红绞的汁全倒一块糕点上,收拾妥当这才又若无其事地回去陪王姮坐着说闲话。   没一会子,巩嬷嬷给王姮送药来了,想到自己的身子王姮咬牙皱眉一气就灌了下去。   王娥紧忙上去递蜜饯,满腹辛酸道:“看来这些时日,妹妹过得真不容易。”   王姮未接话,只在漱口。   “我听说妹夫还新娶了房侧室,名分还在那个韩施惠之上,对着宠得不得了,她没给你难堪吧?”王娥故作无意般问起的。   王姮这才拭了嘴,冷哼道:“不过是勾栏院里出来的东西,她敢。”   听了,王娥震惊不已,“这……这哪里是我们这样门第能要的,你们家老太太和太太,就不知道?”   王姮嗤之以鼻道:“先头知不知的,我不清楚,但后来是绝对知道了的,可那会子她已经进门了。”   “砰”的一声,王娥气愤非常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果然是瞒了上下的,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王娥的激动与失态,让王姮和巩嬷嬷都诧异地望着她,也在这时王娥才发现,王姮似乎对那个侧室并不在意,忖度片刻后她又改义愤填膺道:“七妹妹莫要理会那种人,妹妹到底才是二公子正经妻室,只等春雨生下儿子,你抱来记在名下,那时就是任她翻起再大的浪来,这辈子也别想越过你去。”   王姮恍然,大叫道:“是呀,我怎么忘了春雨,那死丫头竟然敢瞒着我有了身子。”   王娥无声道:“蠢货,才想起来,就是这样才让一个个都爬头上去了。”   “巩嬷嬷,那死丫头呢?”自庄上后,王姮便再没见过春雨的。   想起冬雪暗下毒手害了她的孩子,春雨又糊弄了她,王姮越想越气,“不是说接她回来了吗?”   巩嬷嬷回话道:“上回韩姨娘是这么说的,还搬到岸汀苑去了。”   “哟,还抬举了她了,”王姮啐了一口道:“呸,我还没应下,她就当自己是姨娘了。嬷嬷,你去把那贱人给我叫来,今日我就看看她这姨娘的谱到底有多大了,不就仗着有了身子嘛,就是袁瑶也不敢仗着身子在我面前狂的,她什么东西。”   “什么?那个……她也有了身子?”王娥只觉又是一惊雷。   王姮只哼了声算是答了。   王娥暗忖着,看来今日是顾不上了王姮了,先除了春雨和那娼妇才是首要。   当巩嬷嬷带着人来势冲冲地撞进岸汀苑,吓得听闻霍榷就在漱墨阁正在装扮的韩施惠,吱溜就往床上被窝里钻,躺好就无病□开了。   她可是告了病才没去给王姮请安的,要是被巩嬷嬷撞见她这般生龙活虎的,那就是作死了。   在被窝里哼哼吱吱了半天却没见人冲进自己屋来,韩施巧就让慧喜出去瞧瞧,才知道都冲住后头的春雨那里去了。   一听和自己无关,韩施惠就松了一口,再坐回镜台前发现妆容一塌糊涂了,特别是因着方才的惊吓,嘴唇的胭脂都撇到脸上去了,不得不洗了再来一回。   韩施惠边打扮边让慧喜找出那件去年被她塞进犄角旮旯去的冰蓝缎滚湖蓝边的对襟褙子来。   “姨娘怎么想起这件来了?”慧喜不解地问,记得去年还嫌弃这衣服颜色素冷清。   韩施惠神神秘秘地笑道:“因为二爷喜欢素净的颜色。”   慧喜也笑了,“难怪,我瞧着袁姨奶奶也从不穿那些个大红大紫的。”   韩施惠的脸登时拉了下来,“你懂什么。”狠狠将装铅粉的红木雕漆小钵给扣台上了。   还以为袁瑶失宠了,没想到二爷回来还是到她那便边去了,从窑子里出来的果然有些手段的。   而春雨,这些时日她已尽力低调,没必要从不出自己的屋子半步,她不敢奢求名分,只求孩子平安降生。   可到底天不随她愿,巩嬷嬷来了。   春雨知道她虽住进了岸汀苑,不过是小小的通房且还是王姮的陪嫁,不是姨娘,就是成了姨娘也得每日到王姮跟前立规矩,所以王姮来传,她只能去。   岸汀苑的动静,袁瑶都听到了,青素出去瞧了回来回话,道:“巩嬷嬷把春雨给带走了。”   王姮今日去正院了,袁瑶是知道的,这时候巩嬷嬷来,自然是王姮来秋后算账了的,只是袁瑶没想到王姮会这般着急地发作了。   “看她们凶神恶煞的,怕是会对春雨不利,”青素觉得春雨挺可怜的,便指指暖阁,“可要告诉二爷吗?”   袁瑶放下书,迅速权衡了左右,道:“你别忘了,春雨是二奶奶的陪嫁,二奶奶传去就是二爷知道了也不好拦的,最好……是老太太、太太。”   “那告老太太、太太去?”青素道。   袁瑶笑道:“你都能看出来了,我们家里的这些笤帚抹布会不知道?她们知道了,老太太、太太就知道了。告诉田嬷嬷,她们谁要出去的,只管放。”   “是。”青素应声便出去了。   袁瑶叹了口气,望向暖阁那头,日后他必定是要恨她的吧,只盼如今能为他保住子嗣,稍减她对他的愧疚。   春雨跟着巩嬷嬷一路出了西院,从夹道旁的穿堂就进了正院,春雨立时心就安了几分,心说:“正院是太太的院子,有太太在,想来二奶奶也不敢过分的。”   果然,她们一行就往龙恩堂后楼去了,隐约见听到后楼上房里有说话声,春雨正要随着往屋里头去,不想巩嬷嬷却带她从上房门前过,走一旁的楼梯上二楼去了。   上了二楼就见夏日和秋风守在屋子外头,见巩嬷嬷和春雨,秋风掀了帘栊对里头报,“春雨来了。”   “带她进来。”王姮在里头喝道。   春雨顿觉心慢慢往下沉了,她也是伺候王姮好几年的人了,知道王姮的性子,听声音便知王姮是恼了,便不肯再迈一步了。   巩嬷嬷回头扯了她一把,“走啊。”巩嬷嬷知道她在怕什么,道:“你如今进去了,最多不过是少层皮,可要是违了二奶奶的意思,那便不止只是层皮了。”   春雨自然知道的,就见她扑通跪倒在巩嬷嬷跟前,“求嬷嬷开恩,奴婢真不是有意要瞒的二奶奶,避子汤嬷嬷也是看见的,奴婢一碗不拉,可怎么会有的奴婢真不知。”   正文90   巩嬷嬷道:“这些话,到二奶奶跟前说去。”完了,使眼色让两个媳妇一人一边夹起春雨就往里头送。   春雨见央告无用,无计可施之下便想大喊救命,心说如今她怀的可是二爷的子嗣,太太不会不管的,就算这般彻底得罪了二奶奶,也要先躲这一时的再说,   可没等春雨张嘴,口被人捂上了。   进了屋子,春雨想再嚷却被屋里的另一人给吓住了。   五姑娘?!!!!   在如今看来,春雨觉得王娥比王姮更可怕。   王娥就似披着人皮的美人蛇。   就见王娥掀开熏笼,不知往里投了什么,没一会子春雨就闻到了香气,是那日在别庄上时焚的那味香药。   王娥这是在提醒她,别乱说话吗?   而见到春雨进来了,王娥就似和春雨久别重逢般,笑迎道:“你们小心些,她可是坐着身子的,若是有什么差池,就似陪上一家子的命你们二爷也绕不过你们。”   王娥虽在对她笑,春雨却感觉似被毒蛇盯上了一般,全身发寒。   一声瓷器碎裂的传来,春雨被溅了半身的茶水,就是王娥也不能幸免,被波及一二了。   “今儿,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姨娘了?”王姮阴阳怪气道。   “奴婢不敢,请二奶奶饶命。”春雨跪伏在地诚惶诚恐地求道,“奴婢当真不知是怎么怀上的。”   “不敢?我看你是早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王姮抄起手边的东西还要往春雨身上砸。   王娥赶紧去拦,道:“七妹妹,你刚才摔茶盅的动静楼下可是知道的,要是一会子几位太太问起,你可不好回了。”   王姮一听真作罢了,不过不是因着王娥的话,是怕此时闹大了,眼看着霍林氏前脚刚走,可别长君伯夫人后脚就留下了。   见王姮消停了,王娥这才又到春雨身边去,亲切万分地将春雨从地上扶了起来,“你可是有身子的人,地上湿冷快起来。”   虽说孕吐早便过去了,可这味香春雨还是受不住的,这番是一路强忍着到现在的,这会子终归是忍不住了,一阵干呕。   瞧春雨这副模样,王姮两弯眉又倒立了起来,指着春雨喝道:“你这是打算做戏给谁看?”   眼看王姮又要发作了,王娥赶紧把春雨往里头带,到刚才放山楂糕的茶几那里,拿起一块山楂糕塞春雨手里,“你来得正好,你们二奶奶如今吃不得这个,你刚好用上了。”   春雨怕王娥得很,虽不知王娥为什么撺掇的冬雪害王姮的孩子,但当初若是她听了王娥的话起来歹念,被查出就一定是她,那时给王姮孩子殉葬的就是她和腹中的孩子了。   只如今她没死,冬雪虽没了,可当日王娥威胁利诱她的话,她可是清清楚楚的,想来王娥更清楚,故而怎能还留着她。   一时春雨就警觉了,“谢五姑娘的赏,可奴婢来时吃了不少,这会子还吃不下别的东西。”   王娥脸上的笑便有些凝滞了,“果然是前程有着落的人了,你们二奶奶的东西都瞧不上了。”王娥这话是故意说大声了给外头的王姮听的。   果然听到王姮又摔东西了,“你管顾那蹄子做什么,就让她吐死了,看霍榷敢把我如何了去?”   只这回没多久就从楼下上来人了,问道:“太太们问楼上这是怎么了?”   巩嬷嬷忙搪塞道:“是老奴不小心滑了手,摔了茶盅,二奶奶在教训老奴呢。”   那人听了没见什么异状,也只得走了。   王娥则道:“听见没,就是太太也不过上来问一句而已,你们二奶奶想怎么拿捏你,没谁拦得住。听说你们那位新姨奶奶也是坐着身子的,本想让你吃块糕子,我便借口让你去给那位姨奶奶送去些,好让你躲过这遭的,既然你不领情便罢了。”   完了就见王娥拿了块山楂糕咬了口边吃边出去,春雨赶紧跪求道:“请五姑娘救救奴婢。”完了只得硬着头皮咬一口手里的山楂糕,酸酸甜甜的的确压住了呕吐,但她却是不敢吞的,想着含在嘴里一会子出去就吐了的。   王娥总算是回身了,却定定地看着她,“果然是怕我下了毒的,这可是巩嬷嬷亲手给七妹妹做的,真是好心反被疑的。”   春雨不得已只能吞了下去,王娥还是在看她,意思是要她全部吃完。   春雨把心一横,心说一会子抠喉咙吐了就是,便三下两下就都吃了。   王娥这才将那碟子山楂糕塞春雨手里端出去。   回到座上,王娥道,“这山楂糕果然是有用的,看总算是不吐了。”   王姮还是那阴阳怪气的调,“小心那里头我下了毒的,让你们母子一尸两命。”   春雨立时全身冷战了起来。   王娥摇了摇头,过去在王娥耳边道:“今日就罢了吧,来日方长呢。”   王姮那里会不明白的。   “既然七妹妹如今还吃不得这山楂糕的,扔了怪可惜的,不如赏她们有了身子的吃去,也显了妹妹的贤惠大度。”不等王姮发话,王娥又道:“这山楂糕就让春雨和你们那位姨奶奶分了吧。春雨,还不快过来谢你们二奶奶的赏。”   王姮本还要再发作一阵的,王娥又指指楼下,王姮不情不愿地作罢了。   春雨捧着山楂糕紧忙叩头谢赏,刚告了退,又听王娥对王姮道:“她如今身子也笨重了,让个人跟着回去吧,别路上有了什么闪失,到时又有人说是七妹妹的罪过了。”   春雨的脸色霎时就有些白了,这下连在路上吐东西都不能了。   巩嬷嬷就让个仆妇跟着去了。   从头到如今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功夫,春雨感觉真像是被剥了层皮。   春雨从楼上下来,就在廊檐下看到了山嬷嬷。   山嬷嬷也瞧见了春雨,看春雨除了衣裳上有被打湿的印子,就再无不妥了,山嬷嬷便回身掀了帘栊进上房里去了。   当春雨正往漱墨阁赶时,韩施惠也已经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了。   可那件冰蓝的褙子塞在角落存放不当,一股子的霉味,韩施惠只得又命慧喜往香鼎里点上百合香罩上盖子,拎着褙子来回熏了好几趟,这才耽搁了时候。   过了这时候,韩施惠已拿不准霍榷是否还在漱墨阁里,若是不在,过去了袁瑶又拐了她一块去给王姮请安那便得不偿失了。   犹豫间,韩施惠见岸汀苑门外几个鬓发垂髫的孩童在绕着影壁玩,便让慧喜过去问。   慧喜是个没心机的,拉住其中小孩便问了,“可见着二爷从对门出来了?”   漱墨阁和岸汀苑的夹道虽宽,可到底也是不防声的,这话就落守门的田嬷嬷耳朵里了。   而小孩们更是不设防了,见有人问想了会摇头,“没瞧见二爷。”   得了话,韩施惠也就放心了,大步向漱墨阁走去。   韩施惠过了廊檐亭便看见郑翠守在正房外头,没一会又从里头走出田嬷嬷来。   见韩施惠走近了郑翠打起帘栊,向里头轻声报,“韩姨娘来了。”隐约就见青素从帘栊后头走过去。   进了屋,韩施惠扯开了嗓门就道:“哎哟,果然还表姐这好,暖和得跟春天似地。”   在东次间炕上看书的袁瑶眉头微微动了动,便未再有其他动静了。   自然屋里的宫嬷嬷和青素也不会去搭理韩施惠的,可韩施惠根本就不是来寻搭理的,于是又扯高了几分嗓门,“哎哟,表姐还不知道吧,我们那苑里可闹翻天了……”   袁瑶翻了一页书,也不和韩施惠拼嗓门,似是自言自语却让韩施惠听了真切的,“二奶奶今儿就要回枫红院了,你再大声些,她刚找了春雨,还想不起你来呢。”   韩施惠的话立马就似被人生生砍断了一般,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暖阁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衣布窸窸窣窣的声响。   宫嬷嬷紧忙往那头去,没一会子就出来向袁瑶摆摆手。   韩施惠被青素引到东次间去,见袁瑶靠坐在青缎的坐褥引枕上,腿上盖着的黑狐皮,身上穿的是莲青纹锦上添花出着风毛边的坎肩,里头是月白的小碎花锦袄,头上盘的是随云髻,也没别的钗饰就一颗东珠在额中的昭君套,整个人暖融融的,不似自己为了这件冰蓝缎的褙子,都没敢往里多穿衣服,冷得哆嗦了也得忍着。   韩施惠堆起满脸的笑意,道:“看来表姐是知道我们苑里的动静了。”边说边借着吃茶四处张望,可西次间那头落了帷幔,瞧不见里头,想来霍榷也在那边了,但估摸着按刚才的声响就是霍榷睡死了也该听见了,少时就该起了吧。   袁瑶又翻了一页书没接她的话,韩施惠刚还要说话,就听青素道:“咦,这花好像我们院子里就有一株,还开花了。”   “你可瞧清楚了?这叫红运花,就喜长在湿润的地方,只是不耐寒,这季节应该没有。”袁瑶觉得是定是青素看错了。   青素急忙道:“真的,就在小厨房里,尚嬷嬷养的。”   宫嬷嬷也过来说话了,“尚姐姐是有一株。”   袁瑶道:“这花可是好药,书上说其种球入药,有祛痰、利尿、解毒、催吐之功,可治喉风、水肿、痈疽肿毒、疔疮等病症。”   这主仆三人自顾着说话,没让韩施惠插上半句。   郑翠又报了,“春雨来了。”   “春雨?她来做什么?”不说韩施惠,就是袁瑶都有些意外,平日里可没交集的,只是听到她平安就为她松了口气。   郑翠回道:“说是来送二奶奶赏的山楂糕。”   送山楂糕?   都觉得,王姮这是又准备闹哪一出了。   袁瑶放下《花集》,“那就让她进来吧。”   跟来的人在见春雨进了漱墨阁便走了,春雨一人拎着个小食盒进来了。   春雨脸色不好,眼眶也红红的,步履沉重得很,都以为她在王姮受委屈了,不想她却扔了食盒伸手就往自己喉咙里抠。   一时间,在场的没有不错愕的。   青素方道:“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了?”   话也就刚落的功夫,春雨就突然倒地不起,全身痉挛,口中含含糊糊的,“有……毒……毒……”也只是片刻便不省人事了。   顿时都大惊失色的,袁瑶最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快去请大夫来。”   屋里瞬时乱套了。   韩施惠在一旁看着从外头进来的田嬷嬷等人,和屋里手忙脚乱的青素,忽然心起一念,趁着现下没人留意到她,冲出漱墨阁去就大喊,“不好了,袁姨娘毒死春雨了。”完了就奔寿春堂去。   正文91   袁瑶也未遇到这种事儿,在众人忙乱间只能喊道:“二爷救命,出事了。”   霍榷在韩施惠来时便醒来了,只闭眼躺了一会子就起了,只是没叫人自己就梳洗更衣了,所以那边屋里的事他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没想到就这一会子的功夫,就出事儿了。   霍榷过来时正好见韩施惠冲去,而那边田嬷嬷正好抱起春雨就往炕上放。   “怎么回事?”霍榷大步走到炕边,只见春雨面色苍白,起先呼吸还有些急促,可越到后头就越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让人去请大夫了?”霍榷大声问道,“郑爽就在二门上,让他去快些。”   “宫嬷嬷已经去了。”青素回道。   “可到底怎么回事儿?方才听着她进来还好好的。”霍榷扫看了屋里人一眼,最后定睛在袁瑶身上。   袁瑶以为他这是在疑她对春雨做了手脚,却听他又道:“你到碧纱橱里去,别被惊着了。”   苏嬷嬷和尚嬷嬷扶着袁瑶往碧纱橱去。   青素给霍榷说了经过,和霍榷在里头听到的一样。   只是袁瑶听青素说到春雨像是吃错了什么进来就抠喉咙要呕的,袁瑶霎时灵光一闪,许是春雨知道自己吃了毒药了想吐出来,只是没来得及。   猛地又想起红运花有催吐之功,袁瑶立时对尚嬷嬷道,“听说你有一株红运花,你赶紧去挖了那花的根煎了水端来。”   尚嬷嬷对人命早已麻木了的,但袁瑶的话她还是会听的,就去了。   袁瑶回来对霍榷道:“二爷,想来你也猜到了吧。”   霍榷将她拉到暖阁那头去,点点头,“她之前必定知道自己吃了毒了,只是一路被人盯着不敢呕吐了出来,这才来漱墨阁不顾失态亦要挖了喉咙吐,只是到底迟了。”这攸关他的子嗣,又一个孩子要没了,难免难过,“若让我查出是谁下的毒,定不轻饶了。”   袁瑶道:“此时追查谁下的毒,非当务之急,想法让春雨吐出毒物才是首要。”   “只如今她已昏死过去了,那里还吐得出。”霍榷只觉无力得很。   “妾身刚才在书上瞧见一方,说红运花的根茎可入药,有利尿、解毒、催吐之功。”袁瑶将《花集》递给霍榷,“只是妾身从未试过,不知是否有效,会不会反而害了春雨。”   “二爷快来。”那屋里又喊了起来。   袁瑶和霍榷一道过去,就见春雨的呼吸越发轻薄了的,眼见着就要没了,可三催四请地还没见大夫来,霍榷只得当机立断道:“你们听清楚了,这汤是爷我让春雨喝的。快拿红运花汤来,灌她喝了。”   霍榷这是怕事后有人以此问袁瑶的罪,便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尚嬷嬷端来花汤,田嬷嬷撬开春雨的嘴,一口一口就往里灌。   只是一碗汤下去了,一时还看不出好歹,都焦急地等着。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春雨有动静了,田嬷嬷上前扶起她,就见她呕吐不止,冲天的味儿扬了满屋子。   袁瑶那里受得住这味道,激得她也呕吐不住,脸都白了,更把早上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霍榷这会子也顾不上她了,就让人送她到外头的厢房去。   再说寿春堂。   正院后楼倒是热闹,霍韵把来客都往霍夫人那里领了。   寿春堂因着霍老太君要补觉,官陶阳这会子才伺候的她起身,院里还清静着。   韩施惠这一路喊来寿春堂,寿春堂里的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可这些个腌臜事儿,那个府里不是掩着盖着的,可没这么四处嚷嚷的,且今儿正院里还有外客在的。   霍老太君立时就让人把韩施惠给堵了嘴拖来,再让人去传话,刚才听见的谁敢到处碎嘴,打死再论。   韩施惠本以为这样跑来告老太太,算是大功一件,没想却被人堵了嘴叉了来,再见霍老太君脸上的怒色,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霍老太君一拄龙头杖,咚的震响,把韩施惠吓得不清,“说,你刚才胡乱嚷嚷的什么?”   韩施惠已经骑虎难下了,只得一不做二不休,“春……春雨去给我们姨奶奶送山楂糕,不想姨奶奶却喂她吃有毒的茶,这会子已经死了。”   官陶阳在一旁道:“你当时就在场看见的?”   韩施惠忙乱点头。   官陶阳一想又道:“不对呀,这种事儿怎么会随便让个人在旁边陪着做的。”   韩施惠解释道:“因表姐想拉婢妾一道,说婢妾无子,若等春雨生下庶长子,那以后不但她,就连婢妾都被春雨压着。婢妾本不知她打算怎么对付春雨的,没想竟然是下毒,婢妾一时怕了才跑的来。”   “来人,去漱墨阁把袁氏给我拿了。”霍老太君见韩施惠言之凿凿,且韩施惠还是袁瑶的表妹,没道理要害袁瑶的,便信了。   吩咐完了,又对官陶阳道:“老大家的去元国府前,留了对牌给你,你赶紧打发人去请大夫,许还有生机。”   而得了霍老太君话的,带着几个媳妇婆子就往漱墨阁去了。   进了漱墨阁就见宫嬷嬷挽着袁瑶正往东厢房去。   领头的婆子也不多说,上前就要拿袁瑶。   青素和宫嬷嬷自然是不肯的,可寡不敌众的,宫嬷嬷想用帕子迷倒那些人,可又怕药波及到袁瑶,只得让青素快进去请霍榷救袁瑶。   袁瑶怕伤着腹中的孩子,也不敢用力反抗挣扎,被几人扭了胳膊捆了起来就要押走。   忽然那领头的婆子背上就挨了一脚,被踹得老远,最后撞上柱子昏死了过去。   余下的四个媳妇婆子却是不敢动的,因为踢人的正是霍榷。   这时青素和田嬷嬷将押着袁瑶的两个婆子给推开了,正要松绑,就听一个媳妇道:“谁敢松绑,这可是老太太要拿的她。”   看着袁瑶被勒红破皮的手腕,霍榷上前又是一顿腿脚,那余下的四个也没个清醒的了。   这会子大夫终于来了,郑爽请来的是太医。   霍榷赶紧让人引了进去,问道:“怎么这么慢?”   郑爽不敢进来只在漱墨阁外头回话,“今儿府里来的人多,车轿堵了半条街,进不来。”   罢了,霍榷又问袁瑶可疼,袁瑶摇头让他赶紧去寿春堂解释。   霍榷却摇头,道:“我该让她知道了,我不再是无能为力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压母亲或我的妻妾。”   从霍榷话中不难听出,霍老太君和霍夫人的恩怨。   霍榷再进去时,太医正给春雨号脉,完了立时打开药箱,取了一颗药丸来让人给春雨喂了,再拿银针,急行针,没一会子春雨又开始吐了。   而在寿春堂等着的霍老太君,见去漱墨阁的人老半天没回,又听说大夫请来了,就让人赶紧带去漱墨阁。   回来的人说,那里已经请了太医,只是去漱墨阁拿袁瑶的人都被打晕过去了。   霍老太君年轻时,火气便暴躁,如今虽年纪大了收敛了不少,可到底性子还是急躁得很,听了来报自然就愈发怒不可遏了。   一旁的韩施惠则幸灾乐祸得很。   “好,我亲自过去,我倒要看看那毒妇敢不敢和我动手的。”霍老太君说着就往外去,无论官陶阳怎么劝都不听。   当霍老太君来到漱墨阁,就有人来告霍榷了。   霍榷让人告在东厢房的袁瑶留在屋里别出来,便只身出去迎了。   出了上房果然就见霍老太君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而来,其中就有韩施惠。   漱墨阁外头却被府里的侍卫给围了。   而韩施惠在见到霍榷之时,才乍然想起当时霍榷也在屋里,那说明他也是听到动静的。   韩施惠敢公然栽赃袁瑶,不过是仗着当时没别的人,都是袁瑶身边的人,她们的供词自然是不可信的,自己才是关键的人证,当时也不过是一时起的念头,觉得机会难得竟然忘了霍榷的存在。   眼看着谎言便要拆穿,韩施惠便想跑。   但这时霍老太君已经出声了,对霍榷道:“我来拿袁氏了,你是不是想连我也打了。”   霍榷也不急着分辨,上前跪下道:“请老祖宗息怒,方才孙儿只是见那几个刁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人,才出手教训的她们。我们侯府历来没草菅人命的,这样无凭无据地就想拿人,那里还有王法的。”   “凭据?那毒妇都公然下毒害你子嗣了,你还不分是非的袒护。”霍老太君气愤道。   霍榷佯装如今才听明白的,道:“原来老祖宗说的是春雨的事,倘若袁氏是因在场而被当成了下毒的,那孙儿岂不是也该如此论处了?因当时孙儿也在屋里。”   霍老太君一愣,“你也在?那韩姨娘怎么说是袁氏用毒茶喂的春雨。”回头见韩施惠神色慌张。   韩施惠支支吾吾,躲躲闪闪道:“老太太,二爷当时在里屋睡下了的,不可能知道外头的事,事后二爷自然是听到什么就信什么了。”   霍榷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韩施惠,却对霍老太君道:“春雨就要醒了,她知道谁给她下的毒,那时便知到底是谁下的手,谁趁机栽的赃。”   韩施惠又是一惊,春雨没死?   霍老太君狠狠道:“好,倘若真是袁氏那毒妇做下的,留子去母绝不留情。”   正文92(改错字)   霍老太君所说的“去”,可并非只是打发出去的去,而是弄死。   听见的自然都是听懂了这意思的。   特别是霍榷,就见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沉声道:“来人,给我看住韩姨娘。”田嬷嬷从东厢房门前走过来,站在韩施惠身后。   霍榷这话是令的下人,可看的却是霍老太君,眼中一瞬闪过的眼神,让霍老太君不禁想起他年少之时。   那眼神,霍老太君永远都不会忘,每当她责罚霍夫人彻夜跪祖宗神主位时,小小的霍榷就躲在门外用这种眼神看她。   而每当如此,次日霍杙定被霍榷打得鼻青脸肿,虽然霍榷自己身上也没捞到多少好处,可却把霍杙打得哇哇直哭,那时他才五岁,而霍杙却九岁了。   看霍杙受伤,把霍老太君给心疼得直责备霍榷不顾手足之情。   霍榷却理直气壮,就似霍老太君每每训斥霍夫人一样,道:“拳脚无眼,怕挨打吃苦就别习武,父亲说的。”   五岁的霍榷就知道以牙还牙了。   为此顶撞霍老太君,霍榷没少让霍荣动家法,鞭子之下就是大人看着都怕,可霍榷小小年纪便能咬牙忍了,从不开口告饶。   打完了,霍老太君下回有再罚霍夫人的,霍榷照旧痛揍霍杙,且霍老太君罚霍夫人越重,他打霍杙就越重,气得霍老太君直骂他反骨,令霍荣不许霍榷再习武。   从此从文参加科举的霍榷,让霍老太君觉得当初让霍榷弃武从文更是大错,因他科举一路高歌挺进,更是成了大汉立国以来年纪最小的探花郎,在外的名声力压霍杙这嫡长子,让霍老太君悬心霍杙的世子之位难保,仓促中忙忙和元国公府结下姻亲,巩固霍杙的地位。   而在金榜题名之时,霍榷对霍夫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娘,今后儿子能保护你了。”   已经许久未见过霍榷这般看她了,以为他长大了懂事了,如今看来,他不过是敛得更深了而已。   “老祖宗请吧。”在霍老太君回想起往日时,霍榷侧身恭请她进上房。   “哼。”霍老太君拄着龙头杖在官陶阳的搀扶下往上房去。   此时太医给春雨拔起了最后一针,擦了擦汗出了一口气,回头见霍老太君赶紧见了礼。   霍老太君看着炕上的春雨,忽然心头闪过一念,不由得喜上面来,但此时还不宜说,便太医问道:“她腹中的孩子可有大碍?”   太医回道:“幸得之前把大部分的毒物吐出了,故而皆无大碍,余毒还有些许几副汤药下去,也就清了。”   霍老太君听了才放了心,将心里那念头又转了一圈,越想越觉得好。   见霍老太君问完,霍榷则问:“她到底所中的是何毒物?”   对于这个太医一时也答不出,只能道:“是何种毒物,下官尚未验证过这些呕吐物,故而还未知晓。”   霍榷点头,“她何时能醒来?”   太医回道:“少时便能醒。”   这太医还真神了,话刚落炕上的春雨便发出嘤咛之声,不时就睁了眼,起先有些茫然地看着众人,后猛然想起前事,倏然惊慌道:“孩子,我的孩子。”   青素怕她激动起猛了真动了胎气,便道:“别急,都好,都好,没事了。”   春雨摸到还在的肚子,这才松了口气,瞥见霍榷,不顾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一时潸然,道:“求二爷救救奴婢,五姑娘她要毒死奴婢。”   “五姑娘?”   那是谁?众人心中都不禁疑问。   霍老太君却忽然道:“都出去。”   青素等人虽想知道却也只得走了,一时屋里只余下霍老太君和霍榷。   霍老太君这才道:“你只管说,我给你做主。五姑娘是谁?为何要害你?”   春雨想起阴毒虚伪的王娥,惊悸不止,颤巍巍道:“正是……正是南阳府的五姑娘——王娥。”   “什么?”霍老太君惊诧地低吟了一句,就是霍榷听了也皱了眉。   春雨这才慢慢和盘托出,“在庄上时,冬雪害二奶奶正是她撺掇的,她也曾威胁利诱过奴婢,可奴婢不敢。”   霍老太君回忆道:“没错,老二家的出事,正是她们南阳府去探视后的当晚。”   “你当时为何不说?”霍榷质问道。   春雨急急从炕上下来,跪道:“奴婢……奴婢一来怕了,二来无凭无据的,就怕被五姑娘反诬了,害了自己和二爷的孩子。”   霍榷又问道:“那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春雨道:“二奶奶传了奴婢去,要发作奴婢,五姑娘让奴婢吃块山楂糕压了孕吐,假意说山楂糕对孕吐有效,让奴婢也送了来给袁姨奶奶,帮奴婢脱身。奴婢原打算不管山楂糕有无不妥都在回时吐了便是,不想她却让人跟着奴婢一路回了,奴婢没来得及吐,那毒就发作了。”   霍老太君一惊,急问霍榷道:“袁氏可吃了那送来的山楂糕?”   霍榷摇摇头,“春雨才来漱墨阁就倒了,袁氏没顾得上这些。”稍顿后,“如今看来不但是韩氏想趁机栽赃,有人也一早设计好了栽赃袁氏。因为只要春雨一死,袁氏百口莫辩。”   这时就听门外田嬷嬷喝道:“韩姨娘这是要哪里去?”“你也配挡我,一边去。”韩施惠趾高气扬的。   里头的霍老太君,想起受韩施惠的蒙骗,被当做枪使了,顿时恼羞成怒,向外头大声道:“好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来人,把韩氏关进柴房,稍后再审。”   韩施惠一听,从外头冲了进来,抱着霍榷的脚哭喊,“不,不要,二爷,救我,我错了。”   霍榷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你已变得这般阴险,一而再,再而三的坑害她。”   霍老太君一时也听出来,原来韩施惠已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儿了,果然是好阴险的用心。   “罢了,你就到南山寺去听听经吧。”霍榷这是在救韩施惠,不然落霍老太君手里,迟早会被休还韩家的,那时韩施惠就真的要完了。   可韩施惠不领霍榷的情,反倒经由霍榷的提醒,想起那日霍榷也是要送她到寺里,她一番苦肉计脱的险,立时便想故技重施,一头就想往柱子上撞去。   霍榷早便防备了,韩施惠只一动霍榷便抬腿挡下了,霍榷已经对她这等伎俩厌烦了,道:“来人,即刻送韩氏到南山寺去。”   “二爷,不要,求你看在巧儿姐姐的份上,再饶我这一回吧,我定痛改前非,和表姐好好而处。”韩施巧是韩施惠最后的招儿了。   “你觉得若是惠妃娘娘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会只让你到寺里而已吗?”霍榷的话,让韩施惠一窒,这招也不好使。   韩施惠急了,就豁了出去,“凭什么她袁瑶比我后进门,却是贵妾,我明明是官宦之女那里比不上她这从勾栏院里出来的,我不服。”   霍榷对韩施惠已觉失望之极道:“不但用心险恶,还忘恩负义。”   韩施惠胡搅蛮缠了,“恩?她若真想我念恩,当初韩施巧不想进宫,她不是能耐吗?就该想法弄我去代替,韩施巧不愿意我愿意。”   霍老太君则冷笑不已道:“还想进宫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异想天开了。”   韩施惠才不管了,只想一股脑把积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我若是自不量力,那袁瑶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就只会弄些小恩小惠的,最后还教我毁了名声。”   霍榷暴喝道:“够了。她教你毁了名声?”霍榷捏着韩施惠的下巴,“她教的你冒名顶替引我的注意?她教的你在父母跟前,说和我私相授受的?”   韩施惠一时无可反驳,但仍倔着挺直了脖子。   霍老太君道:“既然是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你当初竟然还一意纳她进门?你是中了韩家姐妹的毒了吧。”   霍榷叹了口气,让两位嬷嬷进来把她夹了出去,即刻送往南山寺,只盼博大精深的佛法能让她醒悟悔过。   等屋里又剩下他们祖孙两人了,霍老太君才道:“这南阳府一而再地谋害我们侯府的子嗣,居心叵测,非同小可,得请你父亲出面才是。”   霍榷暗忖片刻后,“那今儿在府里的那两人,就有劳老祖宗了。”   罢了霍榷告了退便要走,却又被霍老太君叫住,“且慢,如今看来春雨这丫头也不宜在西院了,不如安置在寿春堂,养好了身子再做定论。”   霍榷怔了一瞬,且不管霍老太君这是在防王姮还是在防袁瑶,但此时让春雨留霍老太君身边的确最好的,便应下了。   就在西院人仰马翻之时,最是正院热闹的时候。   霍韵以半阙《高山流水》拔得了头筹,在众人盛赞不止中飘飘然。   霍夫人也觉面上有光。   霍韵这时便要找王娥,可看了满场都不见的王娥的,就以为王娥去净房了,也就没留意到南阳伯夫人这会子亦不在这屋里了。   最后连王姮也被人悄悄地请走了。   霍夫人是知道漱墨阁里的事的,故而也知道南阳伯夫人母女三人的去向,因此依旧笑意盎然地周旋于各位夫人太太们中间。   正文93   王娥的确是躲到净房去了,只因自霍韵见到她后不知为何存了敌意,王娥一时又想不起曾经那里得罪了霍韵,又不想贸然去亲近得了霍韵的轻视,所以在霍韵一曲终了,以目寻她时出了上房。   只是让王娥没想到的是,刚从净房出来就被人请到寿春堂来了。   她到时,南阳伯夫人和王姮已在,看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奇怪。   但她们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端坐在上的霍老太君。   就见霍老太君头戴珠翠牡丹庆云冠,身着真红绫绸大袖衫,披钑花金坠子的青底云霞翟纹的霞帔,内穿同是云霞翟纹的青缎褙子。   这一身俨然是要入内朝觐见君后的大妆。   王娥虽纳闷,可到底没敢多嘴,方要上前见礼,一个丫头就端来铜盆让她净手,王娥也不疑有他,洗过了才去行礼。   可福身半日,也没见霍老太君叫起,只听霍老太君道:“春雨自回府后,一直在岸汀苑中安分守己地养胎。”   王娥一听却顿时大喜,霍老太君忽然说这些,是不是说春雨那贱人终于死了?难怪把她们南阳伯府的都请来了,因着春雨死前见过的人还有她和王姮,都招来问清楚也不是没有的。   但春雨平安走下楼来,走回西院可是多人瞧见的,不怕说不清楚。   王娥自觉一切如她设想,并无不妥,便觉心安理得了。   霍老太君盯着王娥,继续道:“只是今早忽然被老二家的传了去,见了老二家的和王五姑娘,可有此事?”   一开始霍老太君便提春雨,王姮就知道定是要问发作春雨的事了。   好个贱婢,放她一马竟然回头就告她一状。王姮暗暗磨牙,回道:“没错,我是找了她过去。她是我的陪嫁丫头,别说我传她过去,就是发卖了她又怎样。”   “住口。”南阳伯夫人呵斥道:“那里有你这般和老太君说话的道理。”   王娥也趁机要起身过去哄劝王姮,“请老太君赎罪,七妹妹是见过了春雨,可并未对春雨那奴婢做过什么……”   “放肆。”霍老太君厉声道:“没规矩,我让你起来了吗?我让你回话了吗?”   这话让南阳伯夫人的脸上不好看了,虽不喜王娥,可如今在外打王娥的脸,就是打南阳府的脸。   虽说他们南阳府于爵位上逊镇远府一等,可太皇太后不在了,太后却还健在,真正谁逊谁一等还未可知。   南阳伯夫人便道:“霍老太君教训得是,的确是我管教无方。不怪她们,因着我们府里没出过这样让人见了礼又不让起的。”   王姮故意笑出声来,南阳伯夫人瞪她一眼。   霍老太君不气也不恼,道:“我如今还能为难她,是她的福分,等我说完,就求我为难她也不能够了,那时咱们宫里头见。”   南阳伯夫人一愣,王娥则隐隐觉着要不好了。   霍老太君吃了口茶,才又道:“春雨被传去后楼后,吃了一块山楂糕,还得了一碟子老二家的赏她的山楂糕,说是分给她和袁氏吃的,可有此事?”   王姮仰首挺胸地回道:“没错。”   霍老太君点头,“可春雨拿着食盒去了漱墨阁,就突然发了毒。”   “什么?”南阳伯夫人抿了抿嘴。   王姮立时就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了半日,老太太的意思这是在疑我给这贱婢下毒了?”   王娥也帮衬道:“回老太君的话,春雨从我们跟前走时,可是有不少人瞧见她是连根头发都没少的。既然她在漱墨阁出的事,最大嫌疑的就应是那位袁氏,才对。”   霍老太君冷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姊妹倒是先急着上了,别急有的是时候给你们辩解的。太医来后查验,说春雨中的毒就是大汉都少有,宫里御花园里也不过是几株而已,是海外传来的,叫一品红。”   王娥顿时两肩一紧,可心却安慰自己道:“太医知道也不奇怪,只要春雨那贱人死了,就死无对证了。”   只是春雨那贱人到底死没死?   王娥想知道,本来王姮会替她问的,只是南阳伯夫人却又制止了王姮,因着南阳伯夫人想起了前些时日,周家从南方送来给王娥的一盆花,正是一品红。   就听霍老太君道:“这一品红从叶到根皆有毒,宫中宠物畜生不时有误食的,还有人用过来害人的,所以太医院的人便研制出了一种解毒的药丸。”   闻言王娥如遭焦雷,脱口而出,“春雨没死?”   顿时众人皆望向她,王娥惊觉失态露了破绽。   霍老太君冷哼了一声,还是没答王娥,只说:“太医说,毒发前春雨曾挖了喉咙呕吐过毒物出来。由此可知,毒发前春雨便知毒被下在了那里,又是谁给她下的毒。”末了,用力一拄龙头杖,令塌下的脚踏发出一声震响。   王姮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还要问,南阳伯夫人要拉她,她却道:“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怕什么。”转头向霍老太君,“那春雨到底死没?若是没死,既然她知道是谁下的毒,就让她出来指证。”   霍老太君却不看王姮,只看王娥,南阳伯夫人顿时明白七分了,但此时绝不能让霍老太君坐实了王娥的罪名,不然镇远府定会以伯府指使女儿谋害霍榷子嗣为由,一状告到御前。   南阳伯夫人道:“一个贱婢的话岂可信,谁说得清有没什么人暗中指使了她,含血喷人的。”   霍老太君似乎早便预料到他们南阳府会百般推脱辩解的,道:“既然夫人觉得你们府里出来的人都不可信了,那便让毒物自己来找出凶手吧。”   在场听到的都不解。   霍老太君又让人端出那盆她们母女三人进来时,都洗过手的水来。   “太医院不但制出了一品红的解药,也制出了能找出下毒人的药粉。”霍老太君指着那盆水,“这里头便加了那药粉,但凡沾过一品红毒汁的,洗过这水后两手定会变红,数日难退。”   王姮是最先伸出自己的手,来回翻转地看,“瞧清楚了,我手可是干干净净的。”   南阳伯夫人知道是躲不过了,她自己虽没伸手出来,但已经目含阴戾看着王娥了。   “看来夫人也知道是谁下的毒了。”霍老太君道。   王姮不解,但见自己母亲望着王娥,而王娥两手却深藏在广袖中,顿时也明白了,“是你?!你为何多此一举地下毒?让人无端端的就来疑我。”   “为何吗?”霍老太君又冷笑了,“因她要杀人灭口,不然她才是真正谋害你腹中孩子真凶的事,迟早会瞒不住。”   “什么?”此时不说王姮了,就是南阳伯夫人都一时惊愕得难以附加。   霍老太君回头对里屋道:“让春雨出来。”   就在碧纱橱里,春雨被两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王娥突然就冲过去,伸手就想掐死春雨,“我打死你个胆敢诬告我的。”   眼看王娥那双指腹和掌心皆赤红的手就要碰上春雨了,那扶着春雨的一个胖婆子挺身一挡,王娥反倒被弹开了老远,一只小玉葫芦从王娥手中飞出,摔在地上断成两截,一些不明汁液滴了出来。   不用多想也知道那葫芦里是什么,没想到,事到如今王娥还想着杀人灭口。   南阳伯夫人想去捡,但彩萍更快。   彩萍拾起葫芦后,给霍老太君看。   这样人证物证皆有了,霍老太君心中大喜,“好,正好也都在,让太医验验吧,免得进了宫,说是我们侯府掉过包的。”   南阳伯夫人如今能想的,就是如何让镇远府息事宁人,而王姮则想弄清楚,当日害她孩子的到底谁才是真凶。   就见王姮道:“春雨,你说,指使冬雪的人到底是谁?”   春雨慢慢跪下,道:“回二奶奶,当日五姑娘来庄上,桂嬷嬷打发奴婢支开五姑娘,奴婢便带五姑娘去外头的厢房,焚香时奴婢吐个不止,五姑娘就说奴婢有了身孕。”春雨这话不细听,听不出其中的妙处,她故意将发现有身孕的事含糊给了王娥,误导人以为之前她是不知自己有了身子的。   “五姑娘对奴婢说,奴婢瞒着二奶奶有了身子,二奶奶绝饶不了奴婢,想要留下孩子,除非二奶奶的身子没坐住,老太太和太太为了二爷的子嗣才会保奴婢。奴婢听了很害怕,不敢应。后来奴婢见五姑娘又去找了冬雪说了话。当晚冬雪就下手了,奴婢险些也糟了毒手,这才知道,原来五姑娘也威胁利诱了冬雪。”春雨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更显虚弱了。   “那你当日里为何不站出来说?”王姮要冲过去揪起春雨,被南阳伯夫人拉住了。   春雨不住摇头道:“奴婢无凭无据,实在不敢乱说,就怕五姑娘又回头对付奴婢了。”   “王娥,我要杀了你。”王姮咆哮着挣脱了南阳伯夫人,改向王娥冲去了。   王娥急忙从地上爬起,躲到花几后,大笑道:“哈哈,你该庆幸,要不是你让我知道了二公子娶的那娼妇有了身孕,那今日春雨就会当场死在你脚下,那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春雨,你背定残害二公子的子嗣的罪名。”   “为什么要这么一而再地陷害我?”王姮想不明白,自认从小是待王娥是不同的,就以为王娥也是个好的,没想原来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为什么?”王娥又笑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进侯府,才能和二公子双宿双栖。说来你也是打心底不愿做二公子的人,帮我一回又能怎样,反正我要毒死的人又不是你,你不过是担个毒妇恶妇的名声而已。可那又有什么要紧的,你娘是伯爵夫人,是郡主,有的是法子收拾妥当,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南阳伯夫人和王姮此时恨不得将王娥千刀万剐了。   忽然从外头传来霍榷的声音,“谢谢王姑娘的垂爱了,不过我可不敢与蛇蝎共枕。”   正文94   就见霍榷也是一身入朝陛见的朝服,面容虽不似当年王娥见着的那般少年得志英姿勃发,可年岁却给了他别一样的温文尔雅,令王娥愈发倾倒了。   只一心痴痴地望着,可王娥始终没等来霍榷的正眼,哪怕只是余光一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榷从她跟前走过。   霍榷上前见礼,对南阳伯夫人道:“岳母,请吧。”   “去哪?”南阳伯夫人警觉道。   霍榷向天拱手,“南阳伯纵女行凶,皇上特旨,令南阳伯即刻进宫自辩。此时,旨意也快南阳府了,岳母不回去解释一二,放心岳父就这般进宫去了?”   南阳伯夫人瞪霍榷一样,再看王娥仿若失了魂魄般地痴望霍榷,登时起了杀心,本要让人把王娥捆了押回伯府去,可一想到今日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尽数皆在侯府,便话音一转,“来人看好五姑娘,即刻回府。”   事到如今王娥那里还会听话的,自然是会反抗挣扎的,但南阳伯夫人身边也是有人的,就见一个婆子拿了个鼻烟壶往捂住王娥口鼻下一晃,没一会子王娥就没了气力任由着两个婆子夹着往外头去了。   “娘,我也跟你回……”王姮本想说跟南阳伯夫人一道回南阳府,却被南阳伯夫人抬手给盖住了。   南阳伯夫人把王姮领到一边小声道:“此事可大可小,所幸你已嫁入镇远府,就是南阳府有何不测也殃及不到你。”罢了,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之态。   王姮见南阳伯夫人这般神色,似交待遗嘱般,让王姮愈发不安了,“不,娘,如今家中大难临头,让我怎么做得到在旁苟且偷安。”   南阳伯夫人最知王姮,就怕她为了南阳府真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来,便道:“娘不过是做最坏的计算,太后还在,还不至于到那地步去了,你只要安安生生在镇远府里,便是帮了家里了。”   王姮一想觉得南阳伯夫人说得在理,宫里还有太后和皇后,她们是绝不可能任人摆布了南阳府去了,但一想到王娥,王姮又发狠了,“王娥可留不得了,娘可要处置清楚了。”   南阳伯夫人自然知道的,点头道:“不管是王娥还是宫里头,家里都会悄悄地办了的,不能让你的名声受到牵连。”   可这回南阳伯夫人怕是再大的能耐也不能够了。   就在南阳伯夫人母女说话时,寿春堂后房门处,走出一人来。   这人行色匆匆,可不难见她脸上万分的欣喜。   后院的婆子见那人过来,都紧忙福身避让,“二姑娘。”   话说霍韵在正院后楼上房里找不着王娥,让人去净房也不见,霍韵不死心,就散了人去找,非要找出来让王娥当众出丑一回才甘心。   最后终于让霍韵知道王娥被人带寿春堂去了,霍韵便寻了个借口出来,挑了近道进了寿春堂上房,不想听到了意外的惊喜。   完了,霍韵行迹匆匆地回正院去了,不多时就在各家姑娘间流出闲话来了,虽都矜持着没指名道姓地说,可都明白到底是谁。   等到南阳伯王諲从宫里出来时,已灯火万家,南阳府想欲盖弥彰已措手不及了,事儿早传遍了京城。   只是那日南阳府就闭门谢客,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   而一封加急的书信,那日夜里便从镇远府发往千里之外的南方周家去。   在周家收到那信后不久,朝廷的邸报也跟着到了,曰:南阳伯王諲纵女行恶,有伤四善,免除兵部一职,即日闭门思过。   周广博和周冯氏拿着邸报和信笺,两相比照后,打发人带了王娥的庚帖北上了。   然没等周家的人到京城,王娥便暴病于南阳府家庙慈安堂里了。   这些自然是后话,就还说回围炉会当日。   有霍老太君的话,春雨在寿春堂住下了,虽说这次中毒,春雨险象环生,可到底没波及到腹中的孩子,霍老太君总算是放心了,且越看春雨那肚子她越欢喜得很。   府里的人都说,只要春雨生下儿子,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也不怪他们胡说,就说每日里霍老太君流水一样地给春雨送去的人参燕窝鹿茸一类的滋补品,就知道如今春雨有多得霍老太君的喜欢了。   官陶阳都忍不住在霍老太君面前凑趣两句抱怨的。   霍老太君却神神秘秘地拉过官陶阳,小声道:“你们太太本打算让春雨生下一儿半女后抱给老二家的养,可如今出了这事儿,想来王姮也不待见了。榷哥儿更不用说,一心只在袁氏肚子里头的那个了,所以春雨就是生下了儿子,怕也是个多余的。”   官陶阳心想霍老太君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愣了片刻后问道:“那按老祖宗的意思?”   霍老太君一时欢喜道:“既然西院的不待见这孩子,我便想着不如过继给了老大。你们这房先有个好的孩子才是紧要的。”   官陶阳嘴边的笑顿时有些勉强了,可嘴上却说:“这法子好,我瞧着也是好的,只是不知大奶奶意思。”   霍老太君胸有成竹道:“她早便想再要个孩子了,我说了她绝对是愿意的,到底也不妨她以后在有子嗣的。”   罢了,官陶阳就不再往这处多说了。   傍晚,宋凤兰从元国公府回来,立时就被霍老太君风风火火地传了去。   霍老太君问了两句元国公府里的事儿,便将自己的打算给说了。   见霍老太君说得欢喜,宋凤兰到底不能驳了霍老太君的,便同意的,只是那里头到底有几分勉强都是看得出来的。   就在霍老太君打着如意算盘,满心欢喜地坐等春雨瓜熟蒂落时,当晚又出事儿了。   半夜里,寿春堂闹得灯火通红,太医被镇远府的人从家里拖了来。   全府上下都给惊动了。   等霍榷带着王姮和袁瑶来到时,霍荣和霍夫人已到了。   霍夫人正吩咐包民家的去告二姑娘霍韵和三爷霍榛,让他们不用赶过来了,这事儿不是他们该来的。   霍老太君则披着件鹤氅盖着锦衾,垂头丧气地坐在暖阁里。   霍榷和袁瑶还有王姮都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忙上前告罪说迟了,又忙问霍老太君那里不适。   只是霍老太君一味不答。   然,霍榷和袁瑶到底还不是最迟的,霍杙和宋凤兰他们才是。   就见霍杙走在前头,宋凤兰和官陶阳随后,身后还跟着一串大小侍妾通房,那排场着实壮观。   霍杙那些侍妾果然是燕瘦环肥,各不相同,只其中一个让人最觉不可思议。   就见那人身高约莫六尺,可那腰围少说也是有六尺的,从前看基本上下巴是连着胸脯肉的,从后看完全看不到脖子这节,就从头过度到肩了。   就算崇尚环肥之美,如此也过了,霍杙怎么就把这样的人都往房间里收了?   不说王姮,就是霍榷都有些微妙地看着霍杙。   只袁瑶,不知为何,看那肥婆看得移不开眼了。   见二房一直往他侍妾堆里看,霍杙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压低声对宋凤兰道:“怎么让乔氏也跟来了?”   此时堂里的人都敛声屏气着,霍杙这话虽刻意压低了声音,可隐约还是听到了关键处。   霍榷不觉露出了些许诧异,袁瑶喃喃了两字,“果然是她。”   这肥婆正是乔明艳?!   按理说,宋凤兰把人给发卖了,不可能让人在这般短的时间里就给找得回来的。   那到底是谁找的乔明艳回来?她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的?   没一会乔明艳便被宋凤兰给打发回去了。   在乔明艳转身离去的瞬间,袁瑶依稀中捕捉到了乔明艳看向宋凤兰时的恨,比曾经更为决绝。   袁瑶倏然茅塞顿开,倘若假设当日宋凤兰并未把乔明艳发卖,而是找一地方悄悄地藏了起来,把她养成这副模样后再“找”了回来,便说得通了。   宋凤兰到底还是有些手段的,乔明艳成了这副模样,霍杙那里还会再亲近她的。宋凤兰这是从最根本之处毁了乔明艳,大有兵不血刃之意。   这是外头的厢房里的动静愈发大了,人影进进出出的,一盆一盆的血水从里头端出来。   正堂里的不用多说,一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稳婆过来报了,说见红了,到底没稳住,生下是个女婴,可也没活成。   霍榷不禁紧张地握住袁瑶的手,他又没一个孩子了,他从心底害怕,怕袁瑶也会遭受不测。   袁瑶自然是也怕的,只是在霍榷握住她手的刹那,她有种可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感觉,她不再是独自一人承担所有。   霍老太君缓缓抬起头来,眼睛从宋凤兰的脸上扫过,又在官陶阳的脸上停顿片刻,幽幽道:“为何我们家的子嗣,会这般艰难。”   屋里的气息变得有些沉重了,唯独王姮幸灾乐祸的,“我当只我们南阳府净出这样的人了。”   “住口。”霍榷立时出声呵斥了。   这两日受的气,让王姮终于寻这地方发泄出来,“怎么,我娘家出这样的人就该千夫所指,你家就不能说一句。还是你打算着把这屎盆子又往我们南阳府头上扣?”   袁瑶瞥见霍荣脸上现了厉色,赶紧道:“二奶奶,少君伯夫人可不是一去不能再来了的。”   “你……”王姮把指尖快戳袁瑶鼻子上了,但最后还是又坐下了。   霍荣睨了袁瑶一眼,未再说话。   霍老太君又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们都散了。   当晚还发生了一事,但和寿春堂的一比便微不足道了。   只是袁瑶听闻后,惊诧不已,没想到乔明艳会对自己这般狠,在回东院时跳湖着凉得了一场大病,才短短的数日便迅速瘦了下去。   可预见等乔明艳病愈,又将是东院明争暗斗之时了。   正文95第十七回诰封恭人   袁瑶和霍榷相对坐在青油车里,静默得让人压抑,袁瑶出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霍榷深吸一气后方点点头,“怕是老太太知道,是谁做的了。”   “若是二爷想……”袁瑶后头的话被霍榷掩回嘴里了。   霍榷知道她要说什么,摇摇头,“只你和孩子平安便够了,那些个……只当是和我有缘无分罢了。”   说到孩子两字时,霍榷眼中有那么一瞬失神了。   袁瑶无声叹了一气,心说:“到底心里还是在意的。”   回到漱墨阁,两人略做梳洗刚要歇下,就听田嬷嬷来回,说霍荣找。   霍榷又匆匆更衣往前院去了。   府里各位爷在外院都有书房,且都是重地,无召不得近。   其中以霍荣的书房为重中之重,日夜有府内侍卫巡守着。   霍荣的书房就叫倥偬阁,霍榷到时正见霍荣的幕僚清客们正往外走,见着是霍榷,皆拱手称霍榷一声世兄。   这些人虽因落魄而投靠的镇远府,可霍榷却知他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到底也不会怠慢了去,一一回礼这才进倥偬阁去。   房中只霍荣一人坐于茕茕烛火之下,不苟言笑,庄严威武。   霍榷上前见礼,瞥见一折子,知霍荣召他来定是因着这折子了。   果不其然,等霍榷长揖过后,霍荣就将那本奏折丢给他看了。   霍榷郑重其事翻开,勿用细看,就那手潦草不端的字体,便知道这是霍杙的折子。   开始还不明白霍荣给他看霍杙的折子到底是什么用意,看完霍榷立时明白了。   霍杙竟然上折参他别有居心,意图给国贼翻案。   而霍杙口中的国贼正是袁瑶的父亲——袁胤。   没错,他正有此意,这事儿霍榷在暗中已筹备多时,明天他便打算上谏陈表。   看完折子合上,霍榷未做言语,只看着霍荣。   “当年这案子,你以为就没人想过为袁大人沉冤昭雪吗?”霍荣说这话时,缓和而平静不见半分起伏,令霍榷一时也拿不准他的意思了。   只顿了一下,霍荣又接着道:“可那些人,不过是让袁大人灵前再添了冤屈枉死罢了。”   这些霍榷在查找当年的人和物时,便知晓了,凶险种种他比谁都清楚。   霍荣从暗格取出一份文书和一份记录来,推倒霍榷面前,“此人是当年给袁大人验尸的仵作。”   霍榷接过文书,一看大惊。   袁瑶的父亲竟然并非如载档案中所写,畏罪自缢的,竟然是他杀。   “这人如今……”不待霍榷说完,霍荣便道:“死了。”   霍榷知道希望不大,可还是止不住失望了。   也由此可见,这份至关重要的记录,也是得来不易的。   霍荣已起身,“如今君心愈发难测了,你此举不成功便成仁,镇远府不能坐陪着你赌,你大哥这折子是我让他写的。”   虽说圣人有云:“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   霍榷此番虽是仁义正气之举,可唯有他自己知道,到底还是私心多些的,就因他心爱的女子。   故而他不能去苛求父亲的全力支持,父亲到底还是一家之主,父亲的责任可不只是他一个儿子而已。   霍榷明白的霍荣的苦心,小心将文书折叠藏入衣襟中,告退出了倥偬阁,就往自己的书房去,独自思虑权衡一番后,当即修书一封让郑爽连夜送给韩塬海,罢了才回漱墨阁。   只见袁瑶拿着件只是雏形的小抹腹,歪在坑上眯着了。   听青素说,袁瑶一直不愿睡去,非要等他回来。   霍榷懂袁瑶,她这是在担心刚又失去一个孩子的他。   霍榷轻轻抽出袁瑶手中的小抹腹,上头绣的是五毒图,看那针线霍榷笑了,小声道:“你们姨奶奶的针线到底没见进益过了,这五毒绣得凶煞有余,鲜活不足。”   青素维护道:“二爷不知道,这五毒图姨奶奶绣了数十幅都不满意的,说,五毒本就是以凶御凶,她绣得越凶,以后愈能辟邪,保护她的孩子不受邪气毒物所害,健康长成。”   听罢,霍榷一愣,再见袁瑶指头上点点伤痕,一时觉得鼻内酸得紧,不禁埋首近了她。   袁瑶方被触碰就醒了过来,见是霍榷不用多问便知他在不安,伸手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妾身七岁那年,我娘曾又怀过一个孩子,可最后还是没能出世,妾身很伤心。我娘却说,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孩子没能出世,只能说前世欠下他的债少了,只足以让他曾经来过,债清了他便走了,再投下一家去了。”   霍榷慢慢抬头,眼睛微微通红,看着袁瑶的小腹。   袁瑶伸手去拉过他的手来,轻轻放在自己不足四月的小腹上,笑道:“感觉到了吗?这孩子可是二爷和妾身的大债主,每天梦里他都跟妾身说,不把债一一讨回他绝不干休。”   霍榷知道袁瑶这是变着法子地想让他宽心,一时也不去想其他了,笑着倾身吻在她额上。   虽说嫁他已多时了,可亲昵之事到底还少,袁瑶不觉带腮连耳红了个遍,紧忙到处找她方才还捏在手里的小抹腹掩饰,“可瞧见妾身给小讨债的抹腹了?”   知她难为情了,可霍榷却不放过你,一把把她抱起,就往碧纱橱里去。   早便退到正堂屋的青素和宫嬷嬷都低头笑了,帮他们掩上槅扇,落下层层帷幔。   袁瑶身上的衣裳被霍榷一件件剔去,渐见了里头蝶花的亵衣。   而伏在她身上的霍榷吹拂而来微凉气息,撩拨得luo露在外的颈项起阵阵激灵。   袁瑶紧忙扯紧衣襟,她并非不愿和霍榷行云雨之事,只是她担心孩子,“二爷,还是别了,会伤着孩子。”   霍榷却谑戏着隔衣轻咬她因有孕而日渐丰盈的胸前,“我问过太医了,如今已经不妨事了,只小心些便罢了。”   袁瑶双颊顿时又熏上一层绯红。   碧纱橱里,烛火渐熄,只余鸳鸯帐的晃动,与投影在窗上摇曳着的竹影,相映成趣……   次日早起,袁瑶伺候着霍榷更衣。   霍榷只不过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没早朝的资格,且袁家的事他已筹备妥当只欠东风,故而今日便不用早早地出门去,陪了袁瑶用早饭。   袁瑶进食依旧是艰难的,有一点味儿都不行,昨日还能吃下去的东西,今儿再吃又不成了。   看袁瑶这情形可愁煞了霍榷,幸好苏嬷嬷和尚嬷嬷都是厨艺了得的人,每日不重样的轮番上,到底把袁瑶如今这刁钻的胃口给侍候好了。   等袁瑶把最后一口蛋冻给吃了后,霍榷这才松了一口气,“前些时候瞧着还好些,今儿怎么越发严重了,再往后怎么得了,还有大半年的。”   苏嬷嬷边收拾这小炕桌,便笑道:“二爷这就不知道的,就头三四个月折腾人些,过去了就好了。没听那些歌谣唱的吗?正月怀胎在娘家,好比露水上了身,虽说不知影和信,大米白饮不思吞。二月怀胎在娘身,行坐走路无精神,两手做活莫得劲,脚趴手软脑壳昏。三月怀胎在娘身,时时刻刻象病人,口里无味心烦闷,酸甜苦辣都难吞。四月怀胎在娘身,黄皮寡瘦病沉沉,呼吸喘气口难忍,千金重担压上身。五月情胎在娘身,早晚不愿出房门,整天只想床上困,煮饭挑水万不能。六月怀胎在娘身,上坡下坎不敢行,心想坡上走一阵,睡在床上难起身。”   霍榷听着觉着有道理,“看来过了三月四月便好些了。那再往后呢?”   苏嬷嬷便接着念道:“七月怀胎在娘身,缝衣补裤搞不成,冬天雪大又怕冷,总怕孩儿冷交心。八月怀胎在娘身,想吃好食也不能,心想上街把馆进,身上银钱无半分。九月怀胎在娘身,亲戚有事去不成,心想娘家去探亲,又恐孩儿路上生。十月怀胎要临盆,儿在肚内打翻身,娘昏儿活奔生命,千辛万苦儿降生。下地一尺零五寸,空起双手见母亲,穿戴二字无半分,纱线就未带一根。一年四季辛苦挣,为儿为女忙不停,不分暑热和寒冷,睡半夜来起五更。父母为儿尽责任,为了儿女操碎心,为儿受过切迫景,为女度过困难情。父母辛劳难数清,父母恩情比海深,为人第一要孝顺,奉劝各位记在心。”   霍榷默了须臾,叹道:“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袁瑶却笑道:“不养儿不懂父母恩。如今妾身怀胎才明白人常说的,十月胎恩重,一生报答轻。”罢了,袁瑶又想起袁父袁母来,不禁触动了心肠,“最是无奈……子欲养而亲不待。”   霍榷把她拥入怀中,道:“往后我定亲自教导我们的孩子,不期望他日后能有多大的作为,只盼他孝心可嘉就成。”   送了霍榷出门,袁瑶便往枫红院去给王姮请安。   从王姮那里知道,春雨自昨夜后,今早被抬成姨娘,搬回岸汀苑独住休养。   听说这是霍老太君的意思,算是补偿了。   下人都道,春雨是个没福气的。   而没了孩子的春雨,人如槁木死灰,了无生趣了。   正文96   霍榷到吏部时早朝方散,后便听到了霍杙被弹劾的消息。   百官皆知,如今祯武帝有意扶植起自己的势力,但凡被御史们弹劾过的都凶多吉少了,所以人人自危。   得了这消息后,霍榷思忖片刻疾笔行书,写了份折子递了上去。   未时末,霍榷得御书房陛见的旨意,收拾了几件东西便往宫里去了。   只是让霍榷没想到,今日御书房内竟如此热闹,各位可早朝听政的皇子、内阁大臣、各部尚书皆在,就连霍荣也在。   霍榷在离御案三步时,从容跪拜,高呼万岁。   祯武帝今日心情不差,让霍榷起身后,忽然就说起了家常的闲话来,不是说打虎亲兄,就说上阵父子兵的,绕了老大一圈后,推出两份折子来,命众人传看。   那两份折子霍榷不用细看也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因着其中一份是正是他所谏,而另一份则是韩塬海弹劾霍杙在军中监守自盗,徇私舞弊的折子。   霍杙原是从四品的城门领,可在那场荐储风波中被降了一级,如今不过是京西郊大营的守备,专管营中粮饷总务。   而霍榷所上奏的那份折子,则是极力为霍杙申诉原委冤屈,内所陈顺天理,执国法,合人情,令人赞服不已。   众人看了两份折子,又听了祯武帝刚才说的一番闲谈,再看在座的众位皇子,自然就明白祯武帝的用意了,都大赞起霍荣教子有方,令兄弟齐心,相互扶持。   祯武帝略带嘲讽地看着殿下众人的言行。   霍荣则面上略微不虞。   这时御前总管王永才进来报,霍杙殿外侯见。   朝廷命官被弹劾,都有上折自辩的机会,当然御前自辩也是有的,南阳伯王諲就是一例。   只是如今这贪墨粮饷一事因霍榷所谏已清楚明了,霍杙现下再来自辩就略显画蛇添足了。   祯武帝扫看殿下众人,只霍家父子神色如常,笑道:“宣。”   一时间,殿外一迭声的通传。   少时,就见霍杙头戴方顶展角漆纱的幞头,身着小杂花纹的绯红盘领袍,袍侧插摆,腰围素金带銙,大步走来虎虎生风,乍看颇有镇远侯之风。   霍杙方脸剑眉,高鼻阔嘴,见过霍家三兄弟的,都说唯霍杙最为肖似霍荣,而霍榷和霍榛则多承了霍夫人的外貌。   等霍杙行过叩拜之礼,祯武帝又取了一份折子,“卿之所奏,朕已阅。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   闻言众人一时低声哗然。   霍榷看了霍荣一眼,见霍荣眉头紧拧。   想来霍荣也是没想到霍杙会擅作主张,私自将折子改了,欲将霍榷置于死地,否则祯武帝也不会说出大义灭亲的话来。   众人中除了大皇子,余下的都还不知这霍杙要大义灭亲,灭的是哪位亲?   霍杙不知他进来之前的前情,见霍荣在,霍榷也在,更见朝中众臣子皆在,再见皇子中的大皇子在给他狂打眼色,登时底气十足,垂首长揖,恭敬道:“回皇上,弟为窃国之贼昭雪,亦形同国贼,为大逆。作为兄长虽感痛心疾首,但断不能纵,不然定成隐患。”话末,还略微哽咽了。   自霍杙进来后,大皇子便一直在给霍杙打眼色,可霍杙不明其意仍一副凛然正义地参霍榷,大皇子如今只剩无力。   其余人等闻言,则惊愕不已,来回看着霍家父子三人。   这些祯武帝自然都看在眼里,也不让霍杙起身,唤道:“景升。”   霍榷垂首出列,“臣在。”   “你大哥所奏可属实?”祯武帝笑问道。   霍榷高声回道:“启禀皇上,臣兄长所奏不实。”   “你放肆,”霍杙稍稍回头呵斥霍榷,“你暗中为罪臣贼子袁胤翻案,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训完霍榷,霍杙又向祯武帝道:“启禀皇上,霍榷御前诳语,罪加欺君。”   不说霍荣,就是祯武帝听了眉头都紧了紧。   大皇子急忙上前,“启禀皇上,霍守备平日里对霍郎中期许甚高,一心盼霍郎中能成国之栋梁,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难免在言语之上过激了。”   “哦。”祯武帝这一声拖得极长,向霍荣道:“这般说来,镇远侯之爱子之心,都不及其长子对其兄弟之情了。”   大皇子立时言语凝滞。   罢了,祯武帝又道:“子不教父之过。”   霍荣紧忙出列跪下,“臣教子无妨,请皇上治罪。”   霍榷和霍杙赶忙一同下跪,求情。   只是祯武帝那话挺耐人寻味的,不知所说的不教之子,到底是霍榷还是霍杙。   祯武帝忽然又转了话音,“袁胤,国贼乎?”   众臣皆不敢答,只霍榷铿锵回道:“非也。”   霍杙还想再训斥霍榷,被大皇子在旁轻踢了一脚,立即止了声。   霍榷又道:“当年银库、缎疋库和颜料库,虽也属国库管辖之内,但却是由皇上从王公大臣中选任为三库大臣掌管的。除了档房主事一员外,每库又各设郎中一人;员外郎各两人;司库各两人;大使共四人,其中银库两人,缎疋库、颜料库各一人;末等的库使十一人。”   在一旁听着的户部尚书不住地点头。   “掌银库钥匙的,除了户部尚书,还有三库大臣和银库郎中,缺一人都不可开启银库。当年的三库大臣是老北靖王,而银库郎中则是庞清。据为臣所查,案发当日老北靖王请辞了三库大臣之职,银库钥匙便暂落户部右侍郎廖文之手。”霍榷说到这,曾任大理寺卿如今为刑部尚书的秦大人轻声道:“没错。”   “据当年庞清的口供,说是袁大人和廖文一齐到的银库,说是清点库银,以备战时。当年档房主事所登记造册的文书记录中,也的确是如此记载。”霍榷从衣袖中拿出一本书册来,念道:“元光二年,三月初六,户部尚书袁胤,户部右侍郎廖文,开库清查。”完了将书册呈给祯武帝。   王永才去接,转双手呈给祯武帝。   这册子祯武帝当年便看过了,如今这书册不过是比当年略微发黄了而已,所以他也只是略瞥了一眼,但正是这一眼让他发现了异样。   殿下众人就见祯武帝并未去看那篇刚被霍榷念过的书页,而是往前翻看了下,又往后翻看了去。   霍榷拱手道:“皇上英明。”   祯武帝睨了霍榷一眼,道:“登记袁胤开库这页的纸张不同,应该是事后加进去的。”   霍榷高呼,“皇上英明。”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   祯武帝让王永才将书册传予他们看,但大多数人还是瞧不出其中的不同来,唯有刑部尚书出列道:“启禀皇上,这书册全本用的是褚皮纸,唯有那页用的桑皮纸。这两种纸平常里很难看出不同来,可一旦经年发黄便遁形了。其中以褚皮纸变色最为明显,因其竹浆的比例略高。”   听刑部尚书一番解释,众人再看,果然那页比其他的光洁白皙些。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袁胤当日是并未在场。”大皇子道。   霍榷又道:“大皇子莫急,请听下官慢慢说来。”这才又向祯武帝道:“启禀皇上,据当年司库和库使的口供,说是袁胤命廖文用二十五辆四轮的马车来回了两趟,将库银运了出去。事后清查,库中八千万两白银不翼而飞。”   大皇子又道:“霍郎中想说的是,四轮马车的最多载重为两千斤,十两马车要将八千万两白银运光得来回一百六十趟,可却只被人瞧见了两趟而已,对吧。”这疑点当年主审查此案的刑部尚书便提出了,只是到如今都解释不通。   “没错。”霍榷回道。   大皇子即刻笑了,“既然霍郎中再提此疑点,想必已解释得通这里头不为人知之处了。”   到此时,不说众人就是祯武帝也对霍榷有所期待了,可不曾想霍榷却摇头道:“这此中的原由,下官也是不明。”   众人顿觉失望,这时霍榷又话锋一转,“那三百九十八趟马车是如何出入银库而不被人发觉的,下官的确是不知,但从已知的这两趟马车中,臣发现了蛛丝马迹。”   闻言,祯武帝和众人又拾起了精神。   霍榷徐徐道:“四轮马车载重为两千斤,二十五辆马车则载重五万斤。倘若当年那些马车运载的全是库银,两趟就是一百万两白银。”霍榷又从衣袖中摸出一份档案来,“据银库档房的记录,在建元五年时,太皇太后曾下旨重新浇铸过一批国库的散银,当时监造的就有老北靖王、廖文、铸造局和宝钞司,金额正好一百万两。”   祯武帝两眉拧了拧,“这其中有关联?”   霍榷又拱手道:“回皇上,当年铸造局曾有一工人参与过那批库银的浇铸,一年后他被派往银库当了库使,所以他也有幸再见当年那批重铸过的库银。臣千辛万苦,在北地流放之所找到了他。他告诉臣,当年重铸库银的模子正是出自他师父之手,那模具在溶蜡成模之时出了一点小瑕疵,以至于在‘建元五年’几字中的元字,尾勾不尖呈微圆。而当他再见这批库银时,银锭下的元字都变了样,且重量也有了偏差。”   刑部尚书一惊,大呼道:“你是说,有人将那一百万两库银偷梁换柱了?”   霍榷回道:“的确如此。”   而祯武帝的眉头紧紧拧起,不再松开了,“袁胤当年知道库银被掉包了吗?”   霍榷万分肯定道:“回皇上,袁大人知道。”   “砰”的一声,祯武帝一拳重重捶在御案上。   正文97   祯武帝怒染脸面,冷声道:“你接着说。”   霍榷接着道:“袁大人为人刚正清廉,想来正因知道才遭了此劫难的。”   “霍郎中这番言之过早了吧。”礼部尚书道,“按你所说,到此还无可证明袁胤的清白,反而让人质疑他明知库银被改梁换柱了也不作为的用心,且若他真是冤枉的,那为何当年畏罪自缢于牢中?”   “袁大人并非不作为,也并非死于自缢,而是他杀。”霍榷一语出口,震惊所有人。   “你有何证据?”祯武帝问道。   霍榷最后才拿出霍荣给他文书记录,“这是当年曾给袁大人验尸的仵作留下的记录,可证明袁大人之死。”   祯武帝接过那份被明显被烧过一角的文书记录,上头有刑部的印章、仵作的手印,绝不能作假的。   霍榷又道:“这仵作在验完尸后,就被人杀了,这文书记录本也要被焚烧了的,可有人良心发作又从火里抢了出去,偷偷存着。”   这话里的“有人”正是当年负责主审袁父一案的老刑部尚书。   重犯被人谋杀于牢中,负责此案的老刑部尚书难逃罪责,为保晚年官声,老刑部尚书一时听从了有心之人的劝诱,做下了这等助纣为虐之事,可在烧毁证据之时,老刑部尚书又难敌良心的谴责,从火里救出这至关重要的文书。   这些,并非是霍荣告诉霍榷的,而是霍榷自己推断的。   而这份文书霍荣当年的确得来不易,袁父一案了结后,老刑部尚书便告老还乡,霍荣借公务之便屡次造访。   在吃了几回闭门羹,又帮那老头书挡了几次凶险,软硬兼施之下,霍荣才得了这份残缺的文书记录。   这份记录谁残缺了,可关键文字还是保存了下来,看完祯武帝倏然从龙椅上站起,沉声道:“好个一手遮天的。”慢慢走到霍榷身边,“看来景升已知道,是谁有这通天本事的了。”   霍榷回道:“启禀皇上,事关当年的人,户部尚书袁胤袁大人,户部右侍郎廖文廖大人,银库郎中庞清庞大人,档房主事,仵作都死了,其余的都被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了。可回头想想,这里头一桩桩一件件,论理应该和老北靖王多少都有些粘连才是,可似乎都事不关他的。”   “其中一事让臣觉得最匪夷所思。”霍榷微微抬头向祯武帝。   “你且说,今儿你所言,朕绝不论罪。”祯武帝道。   霍榷叩首谢恩,才道:“案发当日老北靖王奏请辞去三库大臣之职,按理该与右侍郎廖文清点交割清楚后,再交库房钥匙那才是规矩。可臣完全翻找不到当年双方交割的文书档案,但按庞清的供词,那时廖文却已经得了银库的钥匙了。老北靖王和廖文都是办老事的人了,不可能会一时就疏忽了这般重要的章程。”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霍榷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于是臣就做了一番假设,倘若当日是因要和老北靖王交割钱账才开启的银库,而非庞清所说的为战时清点库银,那便解释得通全部。”霍榷稍顿片刻,“当日,老北靖王、袁大人、廖文和庞清,为交割钱账一同入的银库。在清点库银之时,袁大人得了库使提示起了疑心,要验检那一百万两库银,于有人便做贼心虚,伙同他人一边困住袁大人,一边将那一百万两假库银运出销毁,又让档房主事改了记录。这就是为什么有人只看到二十五辆马车只运了两趟的原因。之后那伙人再反咬一口,诬告袁大人监守自盗,私匿库银,等袁大人被收监就在牢里行灭口。案子匆匆了结,那人再一不做二休,最后再把廖文、庞清等人都杀了,死无对证。”   霍榷一路下来,都没说那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可都听明白了的,“那人”正是老北靖王,而老北靖王的同伙正是廖文和庞清。   “这庞清也知自己知道得太多,怕会有不测,便早早安排好自己的家人,并偷偷留出一锭当年的假库银。”霍榷双手托一块银锭,“这是臣千辛万苦找到庞清的后人,从他们手里得来的。”   祯武帝拿银锭掂量了下,后重重摔在地上,“哐当”一声后,就见那银锭被摔成两截,只见除了表面的那层,里头竟然只是砖块。   “至于事后清算,银库总共不见了八千万两,那时袁大人已经被那伙人控制自顾不暇了,那里还有机会去贪墨藏匿这七千九百万两,所以在袁府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钱库银来,因为根本就不是袁大人拿的。”   听完霍榷所说,祯武帝抿了抿嘴,“那你说,那余下的七千九百万两又是谁浑水摸了去?”   霍榷回道:“臣不知,但‘那人’也许会知。”   祯武帝忽地一甩龙袍衣袖走回御案后,提笔朱批起霍杙的折子,毕,扔在地上霍杙的跟前,上头赫然四字——刻薄寡义。   后,祯武帝又命人再夺霍杙一级,才道:“传旨,命北靖王即日进京。”   然,无巧不成书,就在祯武帝下旨召老北靖王之时,他已病卒于封地。   日后是小北靖王进的京,而他一问三不知,令那七千九百万两库银再度成迷。   众人跪安,霍榷被单独留下。   祯武帝直接道:“朕知道你心里已有忖度,你就直说了吧,那七千九百万两银子,至今到底在何处?”   霍榷迟疑了片刻,才道:“臣曾查过档房宗卷账目,那些银锭或元宝或是一千两一锭,又或是五百两一锭的,其余金额稍小的都一概不动,可见他们是想运送方便。”   “嗯。”祯武帝点点头。   “可就算怎么方便都不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动作了,所以臣猜测……”霍榷微微抬眼觑祯武帝。   “说。”祯武帝知道他在估计什么。   “库银根本还在宫中,而趁乱浑水摸鱼的应该也是……宫中之人。”   听罢霍榷的话,祯武帝沉默许久才道:“大战在即了。朕知道你想要什么,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但你必须给朕找回那七千九百万两银子。”   宫中发生的所有,袁瑶不可知,早上去给王姮请安回来时,碰上了春雨新得的丫头——盘领。   宋凤兰今早才得的霍老太君的话,说抬春雨做姨娘,让她给春雨个人使。   一来是因收拾了乔明艳这眼中钉,二则见王姮不得不含怨收下春雨的模样,宋凤兰心情一时大好,当场就利索地指了盘领这丫头给春雨了。   盘领是侯府的家生子,模样其次,主要是个机灵。   原来也不过是大厨房里一个烧火的丫头,可亏得她口齿伶俐,说话条理分明,且惯会眉眼高低的,哄得各院来大厨房丫头婆子们欢心,人缘不错。   有一回帮着东院里的小丫头们送饭食,得见了宋凤兰,就被宋凤兰指名要了去,可见这丫头的本事。   盘领到宋凤兰身边后,帮过宋凤兰到寿春堂送东西,回话之类的,所以霍老太君也是知道这丫头的,自然这丫头的伶俐能干也是知道的。   如今宋凤兰把这么能干的丫头给春雨,霍老太君也不吝啬一番难得贤惠,通情达理的说辞,称赞宋凤兰的。   只是把这个么伶俐的丫头摆西院,宋凤兰到底有几分真心,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就说这盘领,远远见袁瑶主仆几人从枫红院里出来,紧忙几步过来见礼,“姨奶奶安。”   只可惜她这做派,让袁瑶立时想起了青玉来,便只道让她好好服侍好春雨闲话,便罢了。   回到漱墨阁,巩嬷嬷就对袁瑶道:“这丫头可不得了,如今就是夏日秋风都不能在二奶奶身边讨不到好的,她今早过去枫红院却得了赏了。”   袁瑶道:“如今春雨这般境况,也该得个机灵的人才是,不然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须臾袁瑶又问:“东院里的乔姨娘如何了?”   宫嬷嬷小声道:“府里的大夫瞧了,是风寒,两副药下去了到今日还没见效。”说着,宫嬷嬷指指东院,“想来是那位做了手脚了。”   袁瑶却摇头,“乔姨娘已经这副模样了,她犯不着多此一举。”   就说话的功夫,田嬷嬷就来报说霍夫人院里的山嬷嬷来了。   这山嬷嬷自韩施惠去了南山寺,便回霍夫人身边了。   袁瑶平日里和她没交情,这时候过来应该是来传话的,便让她进来了。   山嬷嬷有板有眼地向袁瑶行了半礼,道:“太太让姨奶奶过去说话。”   袁瑶起身道:“有劳嬷嬷了。妾身去回了我们二奶奶这就过去。”   山嬷嬷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认同袁瑶的做法,妾再得宠也是妾,越不过正妻去,于是便道:“太太也请了二奶奶。来姨奶奶这前,奴婢已到二奶奶那里说过了,都知道的,你只管过正院去便是了。”   袁瑶怔了怔,按理说在出了那样的事后,霍夫人是不会再放任王姮,定要找些什么人来监视王姮的。   可却又顺带上她,这又是什么道理?   袁瑶将山嬷嬷送了出去,也不敢迟疑,稍稍整理了下衣裙便出门,刚出漱墨阁就见王姮的肩舆过来,袁瑶只得跟着王姮肩舆旁走。   “知道是因着什么事,把我们都叫去了吗?”王姮神态恹恹道。   袁瑶回道:“妾身不知。”   王姮立时就瞪了过来,“没用的东西,不知道就不懂打听吗?   正文98   袁瑶低眼垂首不做言语,听着王姮一路骂到正院后楼,袁瑶轻声劝过,但王姮因着早上在霍老太君面前吃了委屈,这会子肚子里的委屈刚好寻着出处了,那里听得进劝的。   她们这一路的动静多少人瞧见听见了的,早便传到了霍夫人的耳朵里。   “好大的二奶奶谱,”霍夫人顿时阴沉了起来,“只要是怀着榷哥儿子嗣的,她都瞧不顺眼了是吧。”   少时,袁瑶和王姮便到了。   脱去斗篷,袁瑶规规矩矩地落后王姮半步,到里屋去给霍夫人见礼。   霍夫人似是没见王姮般,让包民家的先扶了袁瑶过来,道:“快过来,快过来,你如今的首务是坐稳这身子了,不然你就是我们霍家的罪人。”   说到罪人两字时,霍夫人瞥了王姮一眼,这才对王姮道:“行了,你也起身吧。”   王姮登时又积了一肚子火,可到底还是不敢发,不情不愿地坐炕边的椅子上。   见着王姮落座了,袁瑶才侧着身子坐王姮下首。   等她们都落了座,霍夫人对王姮道:“老二家的,虽说你身子如今已有大起色,可到底还得继续调养着才是,不然就废了前面好不容易调下的根基了。往后延医用药也要愈发谨慎的才好。只是我瞧着你身边也没几个可用的人了,不放心,少不得就留心帮你看了几个好的来。”   也不等王姮说话,霍夫人就让人进来了,拢共四人,全是霍夫人院子里的人,个个眉清目秀,水灵灵的。   “这四个是我精挑细选的,你挑两个去吧。”霍夫人不容辩驳道。   这那里是让人挑使唤丫头的,明摆着就是给霍榷挑通房的。   虽说霍榷身边有几房妻妾,可如今都不方便伺候人了,霍夫人安两人过来也情有可原,且还是安在王姮的房里,也算是顾及王姮做为正室的脸面了。   今儿大早王姮就被逼着答应抬春雨做姨娘,如今又被逼着往自己身边放别人的眼线,就听王姮冷哼了一声,“谢谢太太挂心了,不过自媳妇在庄上出了事后,避免身边的人再有那等为做姨娘不择手段的心思,就定了个规矩,但凡在我身边服侍的,都得先吃一碗绝子汤。”   那四个丫头立时脸都变色了,惶惶不安的。   霍夫人脸上更是阴得滴出水来,道:“往日里积些德,才有福气,不至于连身子都坐不住。我看老二家的不如到三清观去住些时日,一来祈福积福,二来那里到底比府里清净养人。”   袁瑶知道再不说话就要迟了,便道:“太太和二奶奶果然是想到一处去了,刚才二奶奶还和妾身说,这半年来多事不顺的,要请三清观的仙长来瞧瞧院里的风水和人物,怕是有冲撞了的,再做场法事,一求迎祥纳福,二求与二爷和和美美。太太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可就是不知属相上和二奶奶是否冲撞了。”又对王姮道:“不如二奶奶先使着,等三清观的仙长来瞧过了,要是不合的,放了人就是了,犯不着就先毁了好好的人不是。”   王姮只哼了一鼻子,就不再做声,算是应下了。   霍夫人也不再理会王姮对袁瑶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应有个分寸。”这是在说袁瑶昨夜不该留了霍榷。   “这越往后身子就越重了,我也知道你身边的几个嬷嬷媳妇都是得用的,可就一个丫头而已,到时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我看你也在这里头挑两个去使吧。”   难怪叫四人进来的,原来还给袁瑶预备下了的。   闻言,王姮讥笑道:“哼,那什么拍马腿上了吧。”   安一两个人到漱墨阁,袁瑶倒是无所谓,只是若枫红院被安了人,那就不便王姮动作了,所以到枫红院去的两个人留不得。   袁瑶似未闻王姮的讥讽,笑道:“没想到妾身还能沾光了。”稍顿了一小会子,话锋又一转,“只是按府里的规矩,若妾身再得两丫头就僭越了,少不得会被人说是轻狂的,若那些兴风作浪的知道了,又会说二爷宠妾灭妻了。”   霍夫人刚好些的脸又沉了几分。   袁瑶只做不见继续道:“往日二爷忙时,可不少是在外书房歇下了,可外头就净是小子,也没个贴心的服侍,二奶奶早便不放心了,所以有一事,望太太见谅妾身的擅作主张,将太太给的一人放到外头去伺候二爷,只留一人在妾身身边,这样既合了规矩,又全了二奶奶的挂心。”   听完,霍夫人微霁,“嗯,你说得在理儿,也是我疏忽没想到的,你们能记挂着,想来也是用了心的,那就这么办吧。”   袁瑶赶紧起身行礼谢过,见王姮不为所动,又赶紧道:“既如此,那妾身再托大一回,就先挑了。”   霍夫人点点头。   袁瑶来回看了四人,仔细问了姓名来历。   原来这四个丫头分别叫揽月、清风、叶影、飞花,都是家生子。   其中飞花和清风的老子娘,是府里的管事。   袁瑶瞧她们衣裳,一水都是府里的发秋冬衣裳,没有不同的,只得从那头上别的,手上戴的,才能分出个高低来,就以飞花最体面。   想来飞花老子娘在府里的地位,要比清风的老子娘还要高些。   再从形容上分,就揽月和清风最出挑。   一时,袁瑶心里就有数了,道:“太太院里出来的人果然都是没得说的,瞧模样气度都是不同的,真让人眼都挑花了。”   有谁不喜欢听好话的,霍夫人也一样,只脸上不显而已,但话语却亲和了不少,“你就只管挑,那个都不会亏了你去。”   袁瑶就故意在飞花和清风两人间来回地犹豫,把那两个丫头都给急红了眼。   都是不想到王姮的院子里去,属相不合被打发了还好,要是合适了被灌了绝子汤,那里还有前程的。   再者就是到外书房去的,可府里的规矩,没爷们的话都不能近书房的,不日日在爷跟前让他瞧见,他还想不起来呢,不说让爷自己记起叫来服侍的,所以到外书房去就等于被打入冷宫了。   于是都想着,跟着袁氏就不同了,这位姨奶奶可是有了身子,太太这番用意就让她们几个去服侍二爷的,所以漱墨阁才是最好的去处。   又对比了一会子,袁瑶终是下定了决心,笑盈盈地看着飞花,那意思大家都明白的。   一旁的清风顿时就急了。   “那就她了。”袁瑶故意含糊着不说名儿,伸手就要去拍飞花的肩膀。   清风佯装被旁人撞了下一个趔趄撞了过来,把飞花给撞偏了,袁瑶的手就落清风的肩膀上了。   登时,霍夫人脸上又阴开了,才自夸说都是好,就出了这事儿,这不是现打她的脸吗?   王姮噗地就笑了出来,“好,好,好,果然都是好的。”   袁瑶赶紧笑道:“妾身想要的就是她,瞧她就是个通透明白的,往后还少不得让她带带妾身屋里那几个不成器的。”   都看出袁瑶这是为霍夫人在圆场子,所以包民家的也赶紧过来凑趣道:“姨奶奶果然是个眼尖的,一眼就把最好的挑去了,幸好太太没让姨奶奶满院子选去,不然定把太太身边的弄花给要了,那时太太可要心疼了。”   场面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王姮跟着就起身来了,“媳妇身子不爽利,先行告退了。”瞧都不瞧那些几个丫头就走了。   袁瑶福身恭送了王姮后,又对霍夫人道:“既然二奶奶身子不适,人待会子妾身顺便一道带过去就是了。”   霍夫人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是个省心的,只你们二奶奶……哼,挑好了人你就去吧。”   袁瑶应下随手一指揽月,“你到外书房去吧,余下的就到枫红院去。”毕,带着四个丫头告退了。   飞花被清风暗算了一把,最有前程的差事飞了,那里就这么轻易便放过了的,只是在主子跟前不敢发作的。   出了后楼上房,一听袁瑶说让她们都回去收拾好东西,后再跟宫嬷嬷过去点卯,飞花立时就去找她老子娘了。   飞花的老子叫童富贵,原是镇远侯霍荣的奶兄弟,虽和霍荣的情分的不同可在府里也不敢摆谱的,一直谨小慎微地夹着尾巴做人,可惜娶的婆娘却是张扬浅薄的。   所以但飞花一通哭诉,飞花的老子倒是只一句,“那你安心伺候好二奶奶就是了。”   “呸。”童富贵的婆娘立马就啐了一口,“你疯了吧,闺女可是要去二奶奶那里吃绝子汤了,你还让闺女去送死。”   童富贵皱眉,“可是你巴巴地将闺女往那里头送的,说什么以后少不得也是个姨娘的,如今还能怎么样办?去跟太太说咱们家后悔了,不去了?”   飞花的娘登时没话说了,可一想到清风一家子以后体面了,又恨到不行,“那敢下绊子的蹄子,我让她不得好死。”   正文99   从正院里出来,看左右没人了青素才道:“姨奶奶你是不知道,刚才那叫清风的轻狂样,连宫嬷嬷她都不放在眼里,往后绝对是个不省心。”   袁瑶笑道:“要是省心的,我还不挑她了。”随后想到还要让王姮收下飞花和叶影,又觉头疼得很,“去枫红院。”   才进的枫红院,就见外头一众皆敛声屏气,小心翼翼,恭肃严整的,不时从上房里传出几声叫骂的。   守上房外头的丫头见着袁瑶,赶紧打了帘栊,报道:“姨……姨奶奶来了。”   “让她滚。”王姮在里头咆哮道。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帘栊上,紧接着跌落传来瓷器粉碎的声响。   把打帘栊那丫头吓得不轻,再来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袁瑶进去了。   袁瑶紧了紧斗篷,过去东屋的窗下,道:“不过是两个丫头,二奶奶还怕了不成?”   “放你娘的屁。”王姮噌噌就从屋里出来,对袁瑶就吼:“我怕她们,她们要是敢进我这一步,立马提脚就卖了,就是太太又能拿我怎样?”   袁瑶笑道:“能怎样?不过是卖了飞花,明儿还有落花,卖了落花,又来开花,不过是几个丫头而已,太太还会在意不成。可对二奶奶你来说,日日跟着这么耗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王姮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又道:“我不管,人是你应下带来,你想法儿弄走。”   袁瑶方要说话,就见盘领躲躲闪闪地从外头进来,顿时警惕了,向王姮使了个眼色。   王姮回头看去,见盘领眼生,立时就喝道:“什么东西都敢擅自往我院里来了,还不打出去。”   院里的粗使立即拿了家伙,就往盘领身上招呼。   盘领吓得大呼道:“二奶奶饶命,奴婢是来禀二奶奶的,我们黄姨娘不好了。”   原来春雨姓黄,袁瑶这才知道。   “既然是黄姨娘不好了,赶紧来报就是,做什么鬼鬼祟祟的。”袁瑶质问道。   王姮冷哼道:“哼,宋凤兰的人还能有什么好的,滚。”   袁瑶也不知盘领说的是真是假,若真是春雨出事儿了,可是人命一条,便劝王姮道:“如今春……黄姨娘在坐小月子,她这才头一日成姨娘,要是出了事儿,少不得又说是二奶奶的不是了。也不过是找府里的大夫罢了,一句话便宜得很不是。”   王姮真真是烦透了院里这些皮毛蒜皮的事儿,不耐烦道:“巩嬷嬷,你就去看看蹄子死没,要是死了赶紧埋了。”说完就回上房去了。   袁瑶看了盘领一眼,跟着也进了屋里。   进去王姮不让坐,袁瑶也不坐,站着道:“就算如今把人弄走了,明儿还会送来。”   王姮的眼睛即刻瞪向她,阴阳怪气道:“那按姨奶奶的意思,人还得留着了?”   袁瑶不以为意,若有所思道:“不,留不得,不但留不得,还得让太太以后都不好意思再往我们西院里安人。”   如此一劳永逸的,王姮自然也是高兴看见的,“可该怎么做?”   袁瑶却只道:“那飞花和叶影,二奶奶先收下,至于怎么待她们,二奶奶只管由着性子来就是了,不然我那边就不好做了。”   王姮道:“不用你说,我也不会让她们好过,只是真这样就能成了?”   “就是不成,奶奶也不吃亏不是。”说完,袁瑶便告退了。   回漱墨阁更了衣,宫嬷嬷才把人给领来了。   袁瑶坐炕上看清风自以为不做痕迹地打量着她的屋子。   宫嬷嬷福身道:“姨奶奶,老奴把清风姑娘给领来了。”   清风上前一步,给袁瑶见礼,“姨奶奶安。”   袁瑶点点头放下手炉,先问的宫嬷嬷,“飞花和叶影给二奶奶送过去了?”   宫嬷嬷回道:“送过去了,巩嬷嬷亲自接收的。”   袁瑶又点点头,“那就好。”转脸热诚的向清风招招手,“过来,让我再仔细看看肉皮。”拉过清风的手就是一番煞有其事的打量。   清风到底是姑娘,心中虽喜欢,可还是害羞的。   袁瑶对宫嬷嬷道:“瞧瞧,瞧瞧,这肉皮,这举止还是太太会调|教人,出去说这是那家娇养出来的小姐,不怕人不信的。”   宫嬷嬷知道袁瑶的意思,便也道:“可不是,不说是府里的爷们,就是咱娘们瞧着都是稀罕的。”   清风的头越发低了,只是嘴上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袁瑶拍拍她的手,“那是,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晚算了?”   清风本以为还要等个几日,等她熟悉了漱墨阁里上下后才能伺候霍榷的,没想到袁瑶会这般干脆的。   纵然心里欢喜,可嘴上还是得矜持些的,于是清风道:“姨奶奶就别打趣奴婢了。”   这扭扭捏捏做作得很的姿态,别人看着都暂且忍了,郑翠就受不住了,上前道:“回姨奶奶,清风的住处都收拾妥当了。”   袁瑶挪了一丝目光过来,“哦?都安排住在哪呢?”   郑翠回道:“和奴婢们一道,住后罩房。”   袁瑶想了一会子,“远了。”又想了一会子,“东厢房耳房不是还空着吗?就住那去吧,往后爷到东厢房去,伺候也便宜些。”   清风娇嗔道:“姨奶奶。”   “好好,我不说了。你先去安置妥当了再过来,开了脸。”说着袁瑶掩嘴轻笑,“宫嬷嬷手艺了得,一会子就让她来给你开脸,不疼。”   除了郑翠,大伙又都揶揄了清风几句,才放了她走。   等清风一走,袁瑶问宫嬷嬷道:“那揽月呢?送去外书房了?”   宫嬷嬷回道:“老奴正等姨奶奶示下。”   袁瑶想了一会子,“你只管带过去就是了,只是……”招手让宫嬷嬷附耳过来,小声地说了几句,宫嬷嬷就领命出去了。   回头袁瑶又对郑翠道:“告诉你家兄弟,往后外书房有什么和三爷有关的差事,都让那揽月去。”   三爷?郑翠不解,心说:“怎么又和三爷扯上关系了?”只是嘴上还是应得快的。   再说宫嬷嬷领着揽月,一路信步闲游般地往二门外去。   宫嬷嬷满是同情怜悯道:“往后你在外头,可不比往日,就你一人,万事都要小心谨慎些,触怒了二爷可是没人给你提点的。想来也怪可怜见的。”   揽月心里早就觉得凄凉了,听宫嬷嬷这般一说就愈发了,只觉眼前茫茫,前程无路的。   觑见揽月这般神色,宫嬷嬷心里有了数,又说了许多,最后无缘无故地说了一句,“听说,你们几个原是要给三爷的吧,怎么太太就想起给二爷了。”   “啊?”揽月有些愣。   宫嬷嬷便道:“三爷身边的几个也到年纪放出去了的。眼看着冯姑娘的大功也该满了,说不准明年开春就让三爷把喜事给办了。你们这会子过去,最是有前程的时候,”回头看了揽月一眼,叹气道:“算了还说这些也没用了,不说了,到底也是错过的事儿了。如今,你就安安心心地伺候二爷吧。”   把揽月送到外书房,宫嬷嬷就回来了。   袁瑶真就让宫嬷嬷给清风开了脸。   清风心里直道果然是跟对人了的,不枉得罪了飞花一场。   完了,袁瑶又围着清风上看下看的爱不释手,还饶有兴趣地给清风打扮了起来。   “这身衣裳可不行,你不知道,我们二爷可是鼎鼎风雅的,不爱那些穿红戴绿的。”袁瑶一副教导清风的样子。   清风也是受教的模样学着,不时查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是否有不合适的。   袁瑶对青素说:“去拿我那件水云纹的袄子来。”   青素立时去拿了来,袁瑶接过在清风身上比划,“这是早时翠姐给做的,没想等做好我这身子就穿不得了,你拿去穿刚好。”   清风自然要推诿了一番。   袁瑶大方道:“这些算得上什么,往后我还得靠你把二爷的心拴在我们漱墨阁了。”   清风顿时又羞个不住了。   说到底清风长得也是不错的,换上那水云纹袄子后,让人亮眼了不少。   袁瑶又让青素给清风另外梳个了头,拿了一支坠东珠的金簪给她别上。   清风就觉着由头到脚脱胎换骨一般,自觉都高人一等了。   这时外头闹哄哄的不知在吵些什么,袁瑶皱了皱眉,脸上不悦得很。   清风得了袁瑶这么些东西,有心要表现,就主动请缨到外头去训斥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   刚出来,就发现原来不是漱墨阁里的动静,于是清风又到漱墨阁外头去瞧究竟。   也不知因着什么,就见飞花和叶影被四个婆子拖到夹道上,按跪在地上就是一顿嘴巴子。   清风吓得不轻,赶紧往回跑,可她方才的样子早被飞花和叶影瞧见。   同样是进了西院的,也就这半日的功夫,再看清风,人家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了,而她们自到了枫红院各种责罚打骂就没少过。   其中以飞花就为怨恨,要不是清风那蹄子下的黑手,自己也不会遭这份罪,清风身上的体面原应是属于自己的才对。   “清风,贱人,你绝对没好下场的。”飞花心中暗暗发誓道。   就在枫红院闹得不可开交时,山嬷嬷又来了,就见她只瞥了受罚的飞花和叶影,便匆匆忙忙往里头去了,没一会又从枫红院出来往漱墨阁来了,田嬷嬷急忙把她领上房里来见袁瑶。   进来山嬷嬷就先瞧见了清风,再过来给袁瑶见了礼,不敢耽搁道:“侯爷一回府就开了小祠堂请了家法,如今大爷和二爷都在里头。老太太急得不行,太太让二奶奶和姨奶奶也赶紧过去帮着劝劝。”   袁瑶一听心下就有些惊慌了,“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正文100   霍家祠堂在如今的长君伯府,镇远府里的虽说叫小祠堂,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供奉了霍荣父亲灵位而修在府里的家庙而已。   镇远府家庙中,除了供奉霍父的灵位外,还住了几位老姨娘。   当然,曾经也有不少犯错的霍荣的侍妾来过,只是如今都不在了。   袁瑶从漱墨阁出来,就见飞花和叶影跪在枫红院门外,王姮则带着夏日秋风从里头出来,居高临下对飞花和叶影道:“要是没死就跟上。”   虽说两人没跪多久,可大冷天的到底还是冻得不灵便了,想站起来却没稳住,踉跄着又跌坐回地上了,飞远和叶影虽为奴,可也是爹娘掌中宝,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心酸就忍不住哭了。   王姮登时又怒了,“这是觉着冤屈了,怨怼我吗?”   就见王姮后头的两个婆子,又挽起了衣袖。   袁瑶赶紧过去见礼道:“二奶奶,还是去小祠堂的事紧要些,为了这么两个丫头耽误了不值,回头有的是时候。”劝罢又对飞花和叶影道:“好没眼色的,还不快走,再气着二奶奶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王姮趾高气扬地哼了声就走了。   袁瑶叹了口气,让青素和清风过去扶飞花和叶影回去,就跟在王姮后头出了西院,沿着贯通全府的大南北夹道往北去了。   青素扶着叶影,清风搀着飞花,一回到飞花她们的住处,清风就被飞花甩开了手,“下作的蹄子,滚开,少在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   青素故作不见她们的冲突,对叶影道:“我们姨奶奶说了,二奶奶的性子来得急,去得也快的,两位姑娘暂且忍一忍,等日后二奶奶见着两位姐姐的心了,就好了。”说完带着清风就走了。   才出的门,就听到叶影放声哭了起来,青素同情地叹了一气,“好可怜见的。”   清风刚被飞花甩了脸,又庆幸当时自己的果断,不然如今受这罪的就是自己了,于是便道:“走吧,人家不稀罕我们可怜的,小心人家把你的好心位狗吃了。”拉着青素就走。   这些话是在飞花她们房门前说的,飞花和叶影自然是听见了的,恨得只差没冲出去咬死了清风。   飞花越想越难过,看着自己满身的伤,却忽然灵光一闪,回头问叶影道:“今儿可是轮到你娘巡夜了?”   叶影正哭得伤心,被飞花这么一问有些愣,但还是点了头。   飞花阴笑着,“那就好。”又凑近叶影耳边低语了几句。   叶影顿时眼前一亮。   ……   霍家的家庙叫静心堂,先头是前厅,供奉着菩萨,过了前厅是天井,天井左右是厢房,中正是享堂,供奉的正是霍父的灵位。   青素和清风赶到时,正见袁瑶因着是上不了族谱的妾室不能进享堂,就站天井处着急。   除了病重的乔明艳,霍杙的一干侍妾也都在天井里站着了。   而享堂门内宋凤兰泣不成声的,王姮则有些不耐烦地站一边。   再往里头些就是霍夫人和霍老太君。   只听霍老太君正对霍荣气道:“……今儿一家子都到这来了,你就往死里把老大给打死去,等我气死了,你再把她们娘们一个个送走,就干净了,没人再管你下回再打死谁去。”   霍荣无奈地跪下,一时不管里外都跪了一地。   就听霍荣道:“娘,你这不是让儿子背负不孝名吗?儿子教子也是为了他好,您不知,他对儿子的话阳奉阴违,竟然要置他弟弟于死地,要不是老二机警,今日怕是就回不来了,皇上批他一个刻薄寡义,已是网开一面,倘若儿子再不严加教训,下回便不仅如此了。”   闻言,霍老太君的面上顿现震惊,她知道兄弟早就不和了,可不曾想竟然已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而跪一旁的霍夫人先是惊,后看向霍杙隐含的眼神隐含了恨。   这时天井传来慌乱的叫喊声,“姨奶奶,姨奶奶你怎么了?”   众人回头,就是见青素和清风正扶着跪得摇摇欲坠的袁瑶在喊着。   听见青素的声音,一直跪在享堂内侧的霍榷跪着挪了出来,见袁瑶脸上苍白,不禁心都揪紧,惊慌失措了。   可看到他安好,袁瑶顿时松了口气,脸上慢慢地缓了回来。   只是眼神的相对,却都让对方明白了心意。   这时霍老太君重重地拄了拄龙头杖,喝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添乱,还不快扶出去。”又指指天井里的其他人,“还有你们,也都散了。”   一时小祠堂里就只剩下,霍老太君、霍荣、霍夫人、霍杙、霍榷、宋凤兰和王姮。   王姮不时地捶着跪得酸麻的腿,霍老太君看着也是烦躁得很,一挥手让宋凤兰和王姮也走。   宋凤兰看看后背被霍荣抽打得血肉模糊的霍杙,到底还是不想离开,可王姮那是巴不得离开的,告了退就走远了,宋凤兰也就没理由再留下好了。   回到漱墨阁的袁瑶早便镇静下来了,只是一时见不到霍榷她没心思进食,哪怕几位嬷嬷苦劝着。   冬天的日子就短,再加上今日一天都阴着,便早早的天就黑了。   袁瑶在等霍榷,清风也在盼着。   初开的情窦令清风如沐春风,痴痴地站在上房门外望着。   只是又一人实在是看不惯她,冷嘲热讽道:“该是的猫,春天还没到就开始□。”   清风回头,见是郑翠,虽不知道自己才来怎么就得罪了她,可知道她是袁瑶的陪嫁,还是个嫁过人的,就不知夫家是谁,以为被夫家卖了给袁瑶做奴的,再想自己是太太给的,等今夜自己侍候过了霍榷,就是袁瑶身边的青素也低她一等了,更不用说郑翠了,就冷笑道:“不过是个下堂的东西,也敢来要我的强。”啐了一口,就会屋里了。   郑翠被气了个仰倒,可也不敢追到屋里去。   只是没等清风盼来霍榷,却等来了田嬷嬷带着她妹妹宝丫来见她了。   宝丫才六岁,一路哭着过来的,见着清风哭得更凄凉了,直喊着,“阿姐快回去瞧瞧娘,不好了。”   清风愣,早时她回去收拾东西见着她娘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不好了,急忙问道:“哭什么,好好说。”   宝丫用手背抹抹眼泪,道:“有位姐姐来和娘说,说你有事,让娘到来西院一趟。可娘刚进二门就被打了,幸好娘一直喊着,不然就被当成贼给打死了。”   “我没让娘来呀。”清风知道有人开始在她背后使绊子了,她最先疑的就是飞花和叶影,但无凭无据的她也不好告到主子跟前,于是便问:“姐姐?是哪位姐姐?叫什么?”   宝丫抽噎着摇头,“没瞧见,只在家院子外头喊了一声,就走了。”   “娘伤得可重?”清风又紧忙问道。   宝丫刚要说话,田嬷嬷便道:“问再多也不如去看一眼,都安心不是。”   虽焦心于她娘,可眼看着霍榷要回来了,清风一时两头为难的。   田嬷嬷便帮她拿主意了,“可是担心姨奶奶不答应?你当姨奶奶是什么人了,这样的事儿一定准的,你只管去,我帮你回姨奶奶就是了。”说着就推了清风姐妹出去,又支了守户(就原来是派来到小厨房的,被霍榷弄去看门了的婆子)去打听清楚回来后才到上房给袁瑶回话。   “……说是清风的娘摸黑进了二门,鬼鬼祟祟的,巡夜的婆子以为是贼就打了。”田嬷嬷细细将打听来的话告诉了袁瑶。   袁瑶有些魂不守舍地问道:“伤得可重?”   田嬷嬷回道:“说是伤着骨头了,没百日是不能动了。”   “若是真当贼,只会先捆了送到主子面前再做定论的,那里有就先下了重手的。”袁瑶道。   田嬷嬷指指枫红院,道:“看来是那两个丫头出手了,听说清风她娘百日不能动弹,飞花的娘立马就去接她的差事。”   袁瑶点点头,“先瞧着吧,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青素指指院子外头,“那可让家里那些笤帚簸箕的知道?也好让太太也知道知道。”   田嬷嬷笑道:“傻丫头,我让守户去打听的,还愁她们都不知道。”   完了,袁瑶便再没心思和她们说这些了。   “海棠儿。”外头传来霍榷焦急的唤。   袁瑶就似被唤回魂魄了,一阵激灵过后,急急忙忙就要下炕去靸鞋。   就见霍榷带着一身寒气匆忙解了斗篷丢给郑翠,就往袁瑶这来了,刚要去接过袁瑶跑来的身子,可一想自己身上的寒气又缩了手,只得紧张地问道:“别近我,我身上寒气重,让先我在熏笼边上赶赶寒气再过去。方才瞧着脸色可不好,可请太医来瞧过了?”   袁瑶那里管他说什么,就往他身上扑去了,“怎么就差点回不来了?”   自在周家见过年少时飞扬的袁瑶一回后,再见袁瑶,发现她已变得冷清,就是大难临头她都很少将惊慌现在脸上的,如今她却不顾及地恐慌了,若是没几分对他的真心是不能这般的。   霍榷就觉着,周祺嵘,那最后一点哽在喉咙的刺儿,终于没了,心中欢欣不止,抱起她往炕上去,哄道:“看着凶险,可都在我意料之中,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来吗?我还为你挣回身份了。”   袁瑶怔忡地看着他,“身份?什么身份?”   事已成,霍榷也不打算再瞒她了,就把最危险的部分掐头去尾地将如何帮袁父沉冤得雪说了一遍。   可就算如此,袁瑶还是能想得到这其中有多艰险,一时心惊肉跳的,只是她一直俯在霍榷的胸口,没让霍榷发现她泪水潸然。   袁瑶震惊于真相并非当日周广博所说那般的同时,心中更是愧疚悔恨翻腾,他全心全意待她,可她却暗中谋算着他家。   良心的谴责,如同绳索封喉,几乎让她窒息。   “……南阳伯的职务才被罢黜,大皇子便有意让大哥去染指西郊大营了,皇上有意要警告大皇子,我不过是借了这个便宜罢了。”霍榷说得十分轻巧。   可他越是这样,袁瑶心里就越难过的,就在袁瑶要脱口而出向霍榷坦白自己进府的初衷时,外头又传来了哭天抢地的嘈杂声。   虽说还没到安寝万籁俱寂的时候,可到底也是用膳的时辰,不管是主子还是下头人都不敢高声的,就显得静了,令那些哭喊声分明了。   正和袁瑶说着贴心话,听到外吵闹,霍榷就觉着被搅扰了,立时命宫嬷嬷出去看究竟了,“宫嬷嬷,你去瞧瞧,到底是谁在喧哗?”   听到叫唤,宫嬷嬷从上房外头进来,回道:“回二爷,是二奶奶又整治飞花和叶影那两个丫头了。”   “飞花,叶影?什么人?”霍榷虽不常去枫红院,可也知道王姮身边的人,只是没听过这两个。   宫嬷嬷恭恭敬敬地回道:“是今早太太传二奶奶和姨奶奶过去时,新赏的丫头。”宫嬷嬷故意将袁瑶说在里头了。   这种丫头赏来做什么的,霍榷一想就明白了,又听宫嬷嬷说霍夫人连着袁瑶也一并传了去,于是又问:“那你们姨奶奶有没得?”   刚问出口,就觉着一直埋首自己的怀里的袁瑶动了动了,似乎想埋得更深。   宫嬷嬷迟疑地看看霍榷,道:“也得了。”   霍榷想起在小祠堂天井的时候,似乎是看到另外还有一个丫头和青素一块的,想来就是她了。   挥手让宫嬷嬷退下,霍榷又把袁瑶拢在怀里紧了几分,“那样心思近我的人,我最是讨厌的,明儿我就寻个由头打发了她。”   “别,到底是太太给的,二奶奶都不敢这么打发的。”袁瑶瓮声瓮气道:“只二爷瞧都不瞧她一眼,妾身就有法子打发她。”   霍榷不由笑了,满口应下,“好。”   正文101   现在再来想,在帮王姮除去眼线之余,到底有没一丝私心?   袁瑶扪心自问,当然是有的,且不止一些。   再想方才几乎冲口而出的坦白,经外头的喧闹打岔,那一鼓作气已再而衰了。   就在袁瑶犹豫苦恼间,忽然察觉霍榷正闷闷笑起,只听他道:“早知这般能引你为我喫醋拈酸的,早早就该将府里的人跟走马灯似的,一天一茬地往这里轮换,少说也能轮换个一年半载的。”   霍榷不说,袁瑶竟然想不起原来自己这般竟然是在吃醋,登时似嗔非嗔地瞪着霍榷,一时就把心里的犹豫给放下了。   见他还在笑,袁瑶只好嚷道:“二爷真是愈发不正经了。”   霍榷见她终于不再闷头流泪,这才放下心来,又逗着袁瑶笑闹一会子,方和她一道用了饭食。   袁瑶的口味又变了,中午时还能用些醋椒鱼片的,现在又吃不下的,只用了些木耳枣泥羹和茄汁豆腐盅。   那夜霍榷早早便哄了袁瑶去歇息,只道明日有惊喜。   袁家能昭雪,这已是霍榷给她最大的惊喜了,故而袁瑶也不多做他想,也不觉得还有何比这更让她惊喜的,只是一日的大起大落到底是让她疲惫了,只靠近他怀中便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镇远府也看不出和往日有何不同来,只是霍荣早朝后匆匆归来,让人备下香案,启了中门,又命一家子全到前院来跪候。   霍老太君得了信儿,不敢怠慢带着一家子女眷便过来了,就是受伤告假在家的霍杙亦正装而来。   只是让他们意外的是,竟然袁瑶和霍榷也一道过来了。   袁瑶为妾不算霍家人,就是官陶阳这样得霍老太君喜欢的也不能出现在候迎圣旨之列中。   因此搀扶着霍老太君过来官陶阳见到袁瑶也一时意外,后觉得可能是袁瑶不知道这接旨的规矩,便有心提醒袁瑶一句,道:“圣旨快到了,我们赶紧一旁去吧。”   霍老太君不去看袁瑶,只对一旁的霍夫人道:“到底是从前没人教过的,迎圣旨可非玩笑,要是因着她而出了什么差错,便是你身为主母的不教之罪。”   霍夫人在一旁诺诺应着,霍榷早便听到了刚要说话,就见霍荣大步从向南大厅里走出来了,对袁瑶道:“袁氏一会跟在老二家的身后听旨,其余一概远离,跪接。”   这话一出,除了霍榷,在场的都难掩讶然,不待细问宣旨使便到了。   只见大门之外,御前总管王永才双手高捧三色织锦圣旨,恭敬而来,肃穆站于众人跟前,高声道:“吏部郎中霍榷,霍门王氏,霍门袁氏接旨意。”   霍老太君等人,就是霍荣和霍榷都是一惊。   袁瑶为妾,算不得是霍家人,霍老太君的人都说王永才错了,只是不敢纠正。   而霍荣和霍榷惊异的是圣旨的颜色。   按大汉律,但凡颁给五品以下的官员诰书只一色,五品以上的为三色或五色,因此五品以下的叫敕命,五品以上的才叫诰命。   霍榷俯首在地,“臣霍榷接旨。”   王姮也跟着道:“臣妇王氏接旨。”   袁瑶自然也不敢怠慢的,“民妇袁氏接旨。”   王永才这才缓缓展开圣旨,只见圣旨背面升龙和降龙图纹中所括赫然是——奉天诰命,四字。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锡类推恩,朝廷之大典;分猷亮采,臣子之常经。尔吏部郎中霍榷,品行端凝,才堪效用,奉职罔愆,小心克彰于夙夜,庆典欣逢新纶用贲。慈以覃恩,授尔为大理寺少卿,锡之诰命,于戏。弘敷章服之荣,用历靖共之谊,钦兹宠命,懋乃嘉猷。”   闻旨,霍夫人等自然是欣喜万分的,霍荣和霍榷只微讶。   霍杙则愕然不止,曾经霍榷一直位居他之下,如今却被他居上,错愕之后便是滔天的怨恨难耐。   只听圣旨未完,王永才又宣道:“制曰:恪共奉职良臣,既殚厥心,贞顺宜家淑女,爱从其贵。尔吏部郎中霍榷之妻王氏,妾袁氏含章,协得合仪,夙著于闱,黾勉同心,内治相成于夙夜。兹以覃恩,各封尔为恭人,于戏。龙章载焕用褒敬戒之勤,翟弗钦承,益历柔嘉之则。”   这才是最令人吃惊的,就是霍荣和霍榷都没想到。   袁瑶为妾,按先例就算得诰封,也要比正妻低一等,从没见过于正室同封的,这样一来这袁瑶到底是妾?是妻?   此时再想方才王永才称袁瑶为霍门袁氏,有些人便了然祯武帝的用意了。   圣旨宣读完毕,霍榷跪接圣旨举于头顶,众人叩首山呼万岁谢恩。   罢了,王永才来到袁瑶跟前,恭恭敬敬向袁瑶拜礼,袁瑶那里敢受的,连忙侧身避过。   王永才却道:“夫人受得。皇上口谕,袁氏满门忠烈垂千古,赐霍袁氏金孔雀翠珠庆云冠,金绣云霞孔雀纹霞帔。”   这样的体面怕是曾被诰封镇远侯夫人的霍夫人都不成有过。   可除了袁瑶,没人能体会这份荣耀背后的血泪和沉重。   袁瑶颤颤地接过赏赐,举于头顶,高呼谢主隆恩之时,早已泣不成声。   霍榷也红了眼眶,霍荣仰头望天,长长地输了口气。   王永才吃了茶,又拿了礼,才走。   一道圣旨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漱墨阁上下欢欣雀跃那是当然,霍夫人也是高兴的,只是和霍老太君一样,想到袁瑶的名分一时又为难了。   而大房,霍杙自觉郁郁不得志,宋凤兰虽也没捞着好,可想到王姮这么个性子,那里会容得下袁瑶的,觉着往后二房定是更热闹的,便又开怀了。   官陶阳则是无法掩饰的失落,一旁的霍老太君看着自然是心疼的,却只能叹同人不同命了,强求也强求不来,从体己中拿了不少好东西给官陶阳,权当安慰了。   以王姮的高傲,让袁瑶与比肩而站了那里会高兴的,回到枫红院冷嘲热讽高声谩骂,低声诅咒是少不了。   飞花和叶影自然又成了王姮用来撒气的。   在送走了王永才后,霍荣匆匆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又召集了全家,宣布道:“明日王氏、袁氏进宫谢恩回来后,开宗祠,袁氏入族谱,日后宋氏、王氏要以妯娌之礼待之。”   霍荣这话一出,众人顿成木鸡,只余张目结舌。   霍老太君半日才道:“族……族长同意了?”   霍荣肯定道:“是。”   这下任谁都无法置喙了。   霍夫人觉得如今她该身先士卒响应丈夫,于是便道:“传话下去,即日起宋氏为杙大奶奶,王氏为榷大奶奶,袁氏为榷二奶奶,有敢叫错的杖责发卖。”   袁瑶虽高兴能与霍榷成名正言顺的夫妻,可到底不如袁家能洗刷冤屈,再得祯武帝口头追封为忠烈,更让她欣喜。   感觉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是那样的不真实,袁瑶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一使力便醒来了,原来是一场空。   霍榷陪着她一道慢慢往回走,只见她时而欢笑着,时而又愁眉不展,痴痴的傻傻的。   可不禁被她所感染,霍榷也笑了,从衣袖中摸出两个盒子,打开其中一个里头竟然是大红宝石镶嵌的四尾凤展翅的满冠。   霍榷亲手为她簪上,“下回我休沐,我们一道去岳父岳母坟前祭拜,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袁瑶伸手摸摸那钗冠,鼻尖泛酸,不住地点点头。   霍榷把袁瑶送回漱墨阁后,便出了门,先回吏部交割,再到大理寺去上任。   祯武帝任命他为大理寺少卿的用意不言而喻的,就是要他追查失窃的七千九百万两库银。   袁瑶回到漱墨阁,宫嬷嬷带着众人恭恭敬敬整整齐齐的蹲福,“恭贺二奶奶,二奶奶大喜。”   袁瑶虚扶她们一把,见清风也在里头,想来是刚才回来的,便有心问了她娘几句,就让人都散了,留下清风,拿出方才霍榷给的另一个盒子,让她送到枫红院去。   盒子里同样是个发冠,霍榷给她看过的,是一副分量不轻的金镯子,就算霍榷再宠爱袁瑶,面上到底是也不能太过于偏颇,袁瑶有的当然也要给王姮备上一份。   祯武帝赐的品级冠服,青素等人还不敢动,只等袁瑶回来再做打算。   袁瑶摸着那件大红的大袖衫,就想起曾经母亲着礼服时的模样。   忽然感觉指下绫缎似乎比别处的有些硬,就不由去翻看,从里头摸出一张明黄的信笺来。   如今大汉上下,能用明黄一色的人只得一人,那便是祯武帝。   想罢,袁瑶不由郑重了,慢慢展开那信笺,里头只两字——遗诏。   这二字对于袁瑶来说,无异于惊雷,将她震得骇然,令信笺飘然掉落。   青素在收拾别院送来的贺礼,回头见信笺掉落刚要去拾起,袁瑶却慌慌张张地抢过丢进了火盆里,信笺顿时化作灰烬。   袁瑶双手颤个不止,青素感觉不对,便唤道:“二奶奶,你怎么了?二奶奶?二奶奶……”   可任凭青素千呼万唤,却不能入袁瑶耳中。   袁瑶终于明白,祯武帝为何要抬举她与王姮一般了,竟然是要她找遗诏。   她怎么就想不起,倘若霍荣真持有遗诏,那何止是太后要忌惮,祯武帝何尝不也是。   对于祯武帝来说,霍荣手中的遗诏就如同悬在他头上的尚方宝剑,随时会落下,比被再度架空皇权更让他忌讳。   所以祯武帝放任了太后对霍家所做的一切,包括霍榷的婚事。   要是有一天遗诏实在找不到,太后要霍家满门的性命,祯武帝也会听之任之,纵然百官非议,他日史书记载,他也不过是迫于孝道不得不为之,而非残暴屠杀功臣的不仁之君。   正文102   婆子背微驼,手脚不算灵便,看年纪也是该出府荣养的人了,可因着是奶大主子的,外头又无依无靠了,又看在她的一片忠心,主子开恩让她留下了。   打发远了丫头,婆子端着一盅药膳,颤巍巍地进来了。   此时外头虽天光白日的,可屋里头却门窗紧闭,帷幔重重,除了熏笼里的那点炭火光芒,满屋子的阴沉幽暗。   婆子先往暖阁那头瞧了瞧,不见有人,便往东屋这边过来了。   果然见主子就一人愣愣地坐在炕沿,婆子看着就觉得心酸。   “奶奶,”婆子小心地端着那梅花托盘过来,放在她主子手边的炕桌上,“刚炖好的,趁热吃了最有益。”   那被婆子称作奶奶的妇人,背着光,令人看不清她此时面上的神色,只见她缓缓的僵硬地移动目光,看向婆子端来的那盅药膳。   这东西实在说不上好吃,甚至有些恶心,可确实滋养人,妇人都忘了自己吃过多少了。   可吃得再多又怎样?爷已经不到她房里来了。   倏然间,那妇人抬起手来要扫落那盅药膳,可到半空之时又生生的停住了。   因为她不能在这屋里弄出大动静了,四处都是那人的眼线,在外她可是胆小怕事,忍气吞声的闷性子,做不出冲动的事来。   所以妇人命令自己把手放下,可指掌却紧攥成拳,令指节泛白,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奶奶,这可使不得。”婆子赶紧掰开主子的手,“别弄伤了,老太太问起,奶奶可不好回。”   妇人忽然哭了起来,只是不敢大声,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低低闷闷地哭着。   在这府里,她连放声大哭的自由都没有。   婆子知道主子心里的苦,只得不住安慰道:“奶奶,你还有少爷,只要少爷平安长成,奶奶便有出头日了。”   想到唯一的儿子,妇人觉得着才有了一线希望,慢慢就冷静了下来,擦去眼泪。   “袁氏那肚子留不得了。”妇人忽然道。   婆子明白的,当初觉着袁氏再得宠不过是妾,就算生下哥儿也压不过少爷去,没想到一日之间竟然让袁氏成了平妻。   若袁氏这一胎是女儿还无碍,要是儿子那可就是嫡子了,只会比“那位”生下的,至今未能入族谱的歪瓜裂枣尊贵。   到时难说镇远侯不会把这孩子记为他们这支孙辈的嫡长。   所以袁氏腹中的孩子绝不能出世,就算出世了也不能是个“好”的。   “奶奶放心,东西老奴已准备好了,那里头也有我们的人,要做也便宜得很。”婆子小声道。   “可要干净些,最好能扯上王姮,那样无论如何也疑到我们身上来。”妇人嘱咐道。   婆子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嗯。”妇人不再言语了,看着婆子出去后,端起那漆黑的药膳一气灌了下去。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傻笑,接着是有人喊道:“少爷,慢些,小心摔着。”   没一会门就被撞开了,一位年约五六岁的男童冲了进来,奶娘模样的人随后跟进。   妇人见了孩子,一时就将其他给抛开了,所以的心思都在那孩子的身上了。   “呵呵……”孩子傻笑着向妇人跑来。   妇人接过孩子搂在怀中,好一通的上下打量,见都完好才安心了,对奶娘道:“行了你出去吧。”   奶娘蹲身告退。   等人走了,孩子才不笑了,睁大眼见望着妇人,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本很小的手抄《三字经》来,小声道:“娘,我接着昨天的‘周武王,始诛纣,八百载,最长久。’背吗?”   只听小二口齿伶俐,调理清晰,那里有半分傻气。   可听了孩子的话,妇人又是一阵心酸。   按理说儿子已经六岁了,该是启蒙的年纪了,可府里谁不说他是傻子,没那位先生会肯教这么一个傻子。   妇人忧虑儿子的前程,不由得有些后悔让儿子装傻了。   可要是儿子不装傻,那位那里容得下他们母子。   所幸妇人出身世代书香之家,还有几分才学,便偷偷地教起儿子来。   想起已不复存在的娘家,妇人再度感慨命运。   妇人自认与袁瑶相同的,都是出身书香世家,也是一夜之间家族倾倒,若不是还有霍老太君,她比袁瑶更为凄惨。   只是如今袁瑶已否极泰来,而自己则还不知何时才是出头日。   妇人摸摸乖巧的儿子,道:“娘只能靠你了,你要争气,娘给你挣来世子之位,谁敢挡你道,娘绝不放过。”   孩子不懂什么是世子之位,但他记得他娘说过只要做了世子,将来就能成为爷爷那样的人,他想成为爷爷那样的人,所以他点头了。   再说回清风。   清风昨夜回家后发现,虽然她娘遍体是伤,可都不重,唯有肩胛骨处伤得重些,可精神却是不错的,还有气力骂人,清风便觉着可放心了。   又一心记挂着夜里伺候霍榷的事儿,清风就想回漱墨阁去,不想飞花的娘来了。   飞花的娘得了霍夫人的话顶了清风娘的差事,拿着鸡毛当令箭,过来耀武扬威的。   清风和她娘都瞧不惯她那样,平日里清风的娘和飞花的娘就说不到一块的,这会子一言不合,清风母女两就想和飞花的娘做一回,于是动手就打。   飞花的娘那里把这对母女看在眼里,扬手就给清风脸上两下,清风的娘受了伤了更好应付,抬脚就是一踹。   可飞花的娘忘了这是谁家的地盘,清风挨了打越发不会善罢甘休了,扯了嗓子把家里的小兄弟小姊妹都喊了来。   虽都是小孩子,可到底经不住人多。   就见小弟兄们上去就是一头,把飞花的娘冷不丁地就撞了个仰倒,女孩子们趁机上前就是手撕嘴咬,团团把飞花的娘给围了。   去送大夫回来的清风的老子见了,一面假意去拉,一面不住地偷笑。   飞花的娘就觉全身都疼了,想挣脱,又被这几个小的一人扯了一处手脚,好不容易踹开一个挣扎了起来,被清风一个头顶,又摔了回去。   看着像是飞花的娘吃了大亏,可飞花的娘心里却乐得很,她早想抓了理扎个筏子料理了清风一家子,好给飞花也给家里头开道的。   这下有现成的由头了,受一顿皮肉疼,飞花的娘却觉着值了。   一番厮打惊动了隔壁的,过来劝了好一会双方才散了。   飞花的娘撂下狠话,一瘸一拐着走的。   清风不怕她去告状,清风一家子在侯府得脸面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们家可是霍夫人的正经陪房,又和霍夫人身边的山嬷嬷沾着亲的,不怕她在霍夫人面前谗言歪曲。   只是事后清风拿了盆水来照照,一照不得了,脸上红肿得老高,那里还能出去见人的。   清风一时就急了,清风的娘也心疼女儿,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就要到外头去取些雪来,可好些天没下雪了到那里找雪去,清风的老子好说歹说才作罢了,让清风用井水敷的脸,折腾了半宿才把红肿给按了下去。   到了早上,清风又发现她娘因伤发热了,赶紧去找府里坐镇的大夫,这才错过了和袁瑶一道去前院的机会。   回到漱墨阁,清风才知道袁瑶去了前院接圣旨,虽然也想过去可没主子的话到底也不敢擅自到前院去,却正好赶上得知袁瑶得了诰封的消息,后来又听说侯爷准袁瑶成霍榷的平妻。   清风一时就觉着腰杆子硬了,想着往后在袁瑶身边,可不比在别奶奶身边的丫头低一等了,以后就是官姨奶奶身边的丫头都要低她一头的。   想罢,就听袁瑶让她送东西到枫红院去给王姮,清风正想着如何到飞花和叶影跟前示威的,机会就来了,便痛痛快快地接了差事。   清风进了枫红院的上房,就见王姮瞪了眼,红了脸,粗了筋正盯着跪趴在地上收拾米粥和碎瓷的飞花和叶影。   见她们被作践,清风只觉痛快,故意从飞花跟前过,还故作不小心踩了一脚飞花的手,到王姮跟前见了礼,“大奶奶安。”双手捧着盒子献了出去,“二爷说,贺大奶奶诰封恭人。”   王姮方才瞧见清风踩飞花了的,冷笑道:“你们二奶奶可得了?”   清风照实回了。   王姮挑开那盒子,就见里头是一对成色极好的金镯子,“也就说,这是你们二奶奶给我挑剩下了的。”   清风一惊要解释,却被王姮给抢了,“呸,飞花给我拿这镯子摔这蹄子脸上。”   一来飞花真的怕了王姮了,二来能作践清风她乐意得很。   得了王姮的话,飞花起身悄悄从荷包里摸了个比鼻烟壶还要小许多的瓷瓶子来,趁着往清风脸上砸镯子的功夫,把瓶子里的东西一道甩了清风头发里。   “滚。”王姮大喝一声,清风急忙转身就逃。   清风一走,飞花赶紧垂首低眉又跪回原处,只是脸上怎么都压不下那得逞的笑。   清风狼狈地从枫红院里出来,被吓得不轻,摸摸被砸疼的额角,“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底一时难平,就想着如何挑唆了袁瑶和王姮对上,给她出气。   于是清风狠心掐了自己两把,疼出眼泪两滴,再装出受了极大委屈的   正文103   进了漱墨阁,清风就用袖子遮了脸故作欲盖弥彰,引来那些笤帚簸箕上前来询问她到底怎么了的。   清风不是欲言又止的,就是忙装没事人般答道:“没事,沙子迷了眼而已。”说着又落下几滴泪的,让人同情。   终于见着上房了,田嬷嬷守的门。   清风就不再理会那些上来问的人了,继续衣袖掩面,低头就往上房里冲。   不想刚到门前,田嬷嬷就抬手横在她面前了。   田嬷嬷笑道:“清风姑娘哪里去?”   见田嬷嬷敢拦她,清风自然是不高兴的,可一时也不敢发作,不然前头做的戏就全功尽弃了,于是又暗中掐了一把大腿,红了眼可怜得很道:“来给二奶奶回话。”   田嬷嬷还是没把手放下,“那就不巧了,太太刚才来传了,说宫里不比我们府里,二奶□回进宫要是行差踏错了,那可不得了,所以就让二奶奶过去学规矩了。”   清风愣,没想到袁瑶竟然会不在,那她方才一路来的戏不是白做了吗?   想罢,清风顿时就泄气了,又见田嬷嬷忽然道:“什么味儿,怎么这么臭?”说完就开始到处闻。   就见田嬷嬷先从自己闻起,一路就往清风上身闻去,最后停在清风的头发上一闻,蹦老远,“我说姑娘,虽天冷了,可头该洗还是得洗,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可懒不得,趁着二奶奶没回来,赶紧的。”   清风刚要说她前日才洗的头,一阵味儿就送她自己鼻子里了,那味儿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屋里看着抹布和掸子打扫的郑翠,早就听到外头的动静了,扯了嗓子大声道:“哎哟喂,那里来的臭味儿,掸子,快拿百合香来驱驱味儿。”   清风听得脸上就是一阵青白,扭头就往自己房里去。   去枫红院前还没这味儿,回来就带这味儿了,清风不用多想就知道定是飞花又对她做了手脚,不由气得银牙都快磨碎了。   可如今先把自己打理干净才是首要,这些帐以后再算也不迟。   清风赶紧支使一个粗使丫头去给她打热水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头发都洗掉了好几把,清风还是觉着臭,可眼看着就是到霍榷落衙的时候,她就使劲往头上梳茉莉花油,想盖住那味儿去。   清风不知道,她这头钻回房,那头田嬷嬷就让人去打听她刚才去枫红院的事了。   等清风再出来时,袁瑶已经回漱墨阁了。   清风估摸着霍榷也快回来了,就赶紧去回话然后死活赖在上房里。   这回田嬷嬷是不拦她了,不想却和从里头出来的青素撞了个对脸。   青素还没来得及感觉疼,就被一阵浓郁的香气给扑了一脸,呛了老半天,就随口道:“什么味儿?”   这一问又把清风给吓着了,就见她连连退了好几步,怕给人闻到又是她身上的味儿,急急忙忙又一阵风地往她房里躲。   田嬷嬷揉揉鼻子,叹道:“我的娘,她拿茉莉花油洗的头吧。”   郑翠不管不顾的就笑了起来。   青素就觉着从头到尾都莫名其妙得很。   没一会又见粗使丫头给清风拎热水去了。   袁瑶听到动静就让宫嬷嬷出来问。   青素刚要进去回话,田嬷嬷就道:“你不知道的,还是我进去回吧。”   田嬷嬷进去就从清风道枫红院送东西说起,一直说到刚才,“……飞花都那样儿了,还不忘给她下绊子的。”   袁瑶想起了下午到正院去时,遇上飞花的娘满面晦气地从霍夫人屋里出来,道:“一会她再来,你先拦一阵子,我自有道理。”   田嬷嬷得了话就出去了。   傍晚,霍榷回来了,比往常晚了不少时候。   得知霍榷来了,清风也顾不上等头发干透了就梳了头,整瓶发油往头上倒,心说就不信压不住那味儿了。最后别上袁瑶赏的簪子,再穿上袁瑶给的袄子,这就匆匆忙忙往上房去了。   可到了门前,又被田嬷嬷拦下了,听到里头霍榷说话的声音,清风就急了,“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嬷嬷笑道:“姑娘别恼,你头回来,不知道二爷的规矩,没传,谁都不准进?”   清风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真是假,只得在廊檐下候着。   一刻钟后,就听到青素从里头出来,“摆饭。”一回头,好似才瞧见的清风,“哎哟,我的姐姐你怎么这早晚才来,二奶奶都问起几回了,快跟我进来。”   闻言,清风傲气地仰头向田嬷嬷轻哼了一声,就随青素进去了。   里头,霍榷一身姜黄斑斓提花的蟒缎直身棉袍,腰系四合如意绦,外罩一件鹤氅,正端着茶碗吃茶,听到青素和清风的声响,也不为所动,任由着袁瑶给他束着荷叶巾。   倒是袁瑶听到了动静,回头见是她们,笑着向清风招手,“清风,快过来。”   清风登时欢喜,紧忙就要过去,可就听霍榷道:“什么味儿?”   以为霍榷闻到了那无论怎么都洗不去的臭味,清风脚下就是一顿,不敢再往前了。   霍榷知道袁瑶如今对气味最是敏感时,香味重点便能激起她吐个不止来,这么浓重的香味她怎么受得了。   而且方才还好好的,这清风一进来就有这味儿,霍榷立即对清风喝道:“滚出去。”起身就扶袁瑶往碧纱橱里去避这味儿。   被霍榷这么一喝,清风吓得腿一软,几步踉跄着出了去。   在外又听里头霍榷道:“青素,把窗开开,散散味儿。这就是太太给的?”   就听袁瑶回道:“昨天她还不这样的,不知今儿她怎么就成这样的。”   “哼。”霍榷重重的一声冷哼传来,清风再也站不住了,掩面哭着往自己房里跑去,扑倒在床上,一拳一拳地捶打在被褥上,闷闷地嚎着,“飞花你这贱人,我绝饶不了你……”   而上房里,霍榷很无奈地刮了下袁瑶的鼻梁,“你呀,要是不想要她,随便寻个错打发了就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的。”   有他为她撑腰的感觉真好,袁瑶摇摇头,靠上他肩头,道:“不成,那样太太以后还会再送来的。”   霍榷亲了下她的额,“那随你,别累着自己就成。”   而在正院,就那么巧的霍夫人正问起清风她们四个丫头的事儿。   山嬷嬷回道:“榷二奶奶是贤惠的,昨日里奴婢就见清风给开了脸,要不是清风她娘挨了打,清风要回去瞧她娘,昨夜二奶奶就安排她伺候二爷了。”   说起清风的娘,霍夫人又想起今儿早上来搬弄是非的飞花她娘,哼了一声道:“这童富贵家的越发轻狂了,竟然敢撺掇起主子来了,这样的也留不得了。”   山嬷嬷迟疑了下,“可侯爷看重童富贵,他为人又谨慎得很,想拿他的错可不容易。”   霍夫人也是知道的,叹了口气,“那就夺了童富贵家的差事,永不复用。”   “是。”山嬷嬷应下。   霍夫人吃了口茶,又问道:“那枫红院里的两个又怎样了?”   山嬷嬷严谨的脸上透出一丝为难,她是跟在霍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见她这般霍夫人自然就明白,摆摆手,“罢了,那在外书房的揽月又如何了?”   “她倒是个勤快的,”山嬷嬷顿了好一会,“就是往三爷那里跑得勤了些。”   “什么?”霍夫人砰地把茶碗摔在炕桌上,“她竟敢有这心思。你去把她老子娘给我带来。”   等霍夫人那边发落完揽月,袁瑶和霍榷已睡下了。   听着耳边霍榷平缓轻柔的呼吸声,袁瑶无论如何都不敢睡,一动不动地躺在霍榷怀中,唯恐把他搅醒。   遗诏……   袁瑶满脑子都是这两字。   都说霍荣持遗诏,可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若是真的,那霍荣便是权利滔天了,就算帝皇的任免他都能干涉,甚至是发动政变。   这样一来那个皇上能容得了霍荣,容得了霍家。   想成这般,袁瑶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   再想起当年袁家被满门抄没之时的情景,那些在东市被腰斩弃尸的人,那些被发配流放的人,那些被贬籍受辱的人……   袁瑶惶恐不已,她不要霍榷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噩梦,她想保护这个男人,那怕她的保护微不足道。   “海棠儿?”霍榷竟然醒过来了,“可是梦魇了?”小声地问道。   袁瑶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因害怕而哭出声来了。   霍榷想起身让青素去倒杯水来,却被袁瑶紧紧揪住了衣襟,不由得拥着她轻声哄道:“别怕,只是梦而已。”   “榷。”袁瑶依旧颤抖不止,可她的唤却让霍榷全身顿了一下,倏然起身俯在袁瑶身上,欣喜道:“海棠儿,再叫一遍?”   袁瑶那里还余有心力去留意其他,伸手环上他的颈项拉近他,一味地唤着,“榷,榷……”   “我在,我在,海棠儿别怕……”   袁瑶一声声地唤着,霍榷一遍遍地应着,不厌其烦,直到她不再惶惶不安,慢慢睡去。   霍榷是知道的,似是少言柔顺的袁瑶,其实傲气、独立、坚强,如今终于能得她全心的依赖,霍榷倍感幸福与满足。   望着她满头的乌丝洒于枕间,霍榷拾起一缕来,和自己的结成一束,轻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海棠儿,我的妻。”   那夜两人青丝纠缠,相拥而眠……   正文1049日的更新在这里   按大汉律,命妇入朝陛见君后,在家见舅姑并夫及祭祀,则服礼服。   而品级诰封不同,礼服也不同,按制着装,不得僭越。   宫嬷嬷细细告知袁瑶,道:“恭人礼服按制,礼冠为金孔雀翠珠庆云冠,正面用金孔雀一只,珠翟两对,珠半开四钿,翠云二十片,抹金银宝钿花翠口圈一副,抹金口衔珠串翟一对,冠后珠翠孔雀一对。大袖衫,用真红绫罗缎,领阔三寸,领下一尺缀盘扣三,前身衣长四寸二分,后身衣长五尺一寸,袖长三尺二寸二分,袖根一尺,袖口三尺五分,衣后兜子上尖下平,连尖长一尺六寸三分……”一直说到牙笏长高形状才算完。   宫嬷嬷在这头说,尚嬷嬷在那边丈量,因除了御赐的冠饰和霞帔,其余一概皆是赶做的,尺寸之上可容不得有半分的差池。   当礼冠压上头来,袁瑶只觉沉重,再伸手让宫嬷嬷为她穿上深青通身金丝绣云霞纹胸前绣孔雀的补服,外再着真红绫缎的大袖衫。   稍作整理后,宫嬷嬷接来御赐的霞帔,对青素道:“这霞帔的穿法也是有讲究的,后垂二尺三寸五分,末端藏于大袖衫后兜内,前垂在胸余三尺三寸五分,末用金坠子垂之。”   穿个衣服还要带尺子,不然谁能这么精准!!青素咂舌之余,还苦恼得很,因宫嬷嬷所说的她完全没记住,太过复杂了。   最后套上革带,拿上牙笏,这才算着装完毕。   不知帮她大妆的两位嬷嬷累不,反正袁瑶觉着又累又重。   宫嬷嬷和尚嬷嬷是不能随袁瑶进宫的,按旨许带丫头一名,所以只能在青素和清风里挑了。   清风自诩是太太给的自然比别人体面些,就踊跃上前道:“这宫里不比府里,规矩多而繁琐,现在再领着众位姊妹学也是来不及了的,所喜奴婢在太太身边时学了一二,少不得就先打头阵顶过这关,再有下回青素妹妹规矩也学好了,再去也不迟。奶奶您说呢?”   袁瑶未接她的话,端起茶碗用碗盖刮着飘在上头的茶叶,道:“太太送你到我这来到底是做什么,如今看来你是混忘了,一心一计想的是怎么在这上头拔尖了。”   穿上礼服的袁瑶的显了威仪,这话一出让清风不禁露怯,紧忙跪地,“奴婢不敢。”   袁瑶伸手搭上青素的手臂,站起身道:“机会我一再地给你,可你却一而再地错失,今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再不得二爷的眼,那时别说我,就是太太也会办了你。”边说边从清风身边走过,“你好自为之吧。”   说起霍榷,袁瑶不禁想起早上起来时,不知和霍榷结了发,一起身把两人的头皮都给扯疼了,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却老半天解不开那结,霍榷却欢喜道:“解不才好。”他的意思袁瑶自然是明白的,现下想来还觉着美好。   从漱墨阁出来,袁瑶就往枫红院去。   王姮还在着装,见袁瑶进来了,冷笑道:“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瞧我们二奶奶穿这一身,那也是人模狗样的。”   屋里的人跟着都笑了起来。   袁瑶看看那些人,见飞花和叶影也在,便道:“大奶奶说的好,难得我这一身人模狗样的,和大奶奶的是一样的。”   王姮一时逞口舌之快,忘了自己的礼服和袁瑶是一样的了,被反刺顿时炸毛了,“你……好你个袁瑶,真以为一步登天了,不知天高地厚了,来人,掌嘴。”   袁瑶今非昔比了,已不是妾了,轮不到王姮管教了,所以巩嬷嬷赶紧劝道:“大奶奶,今日入宫可误不得时候。”   “是呀,”袁瑶也不怕王姮,就见她反倒坐下了,“进了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若是问起大奶奶自进府后都做了些什么?大奶奶只能回,整日争风吃醋,整治妾室丫头,到头还被自己的丫头阴了一把。”   王姮立时窒住了,这才想起太后交待的事,她一点头绪都没有,如今进宫见着太后该怎么回?   太后虽是她姑母,但见过的次数却不多,且每回这位姑母都没给过她好脸,所以王姮一直对太后半分亲切都没有,反而敬畏得很。   见王姮终于反应过来了,袁瑶来的目的也达到了就起身走了。   先到正院去见了霍夫人,得了几句嘱咐后才到二门去。   两顶四抬大轿,就是为她和王姮准备的。   霍榷也早侯在门外,见袁瑶主仆来了几步进门来,扶她到一边叮嘱道:“如今皇后和太后貌合神离,皇后暗中拉拢各方另起炉灶,所以她不会为难你而得罪我们镇远府。你只要一切按宫中的规矩行事,别给人拾到错处便成了。”   袁瑶点点头,“皇后和太后怎么会?”   霍榷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听说是太后指使王康嫔给皇后下药,致使皇后龙胎不保。”   袁瑶诧异,“太后为何要这般,皇后诞下皇子,对他们岂不是更有利?”   霍榷笑道:“皇后一旦诞下龙子,那里还会弃自己的血脉不顾,再拥护二皇子的,而王家早已对二皇子孤注一掷,不容分神了。”   袁瑶点点头,“妾身明白了。”   王姮和袁瑶乘轿,霍榷骑马,一路护送他们到玄武门。   霍榷让郑爽给前来接迎的内侍塞了银子,嘱咐小火者小心慢行,再目送着她们的轿舆消失在转角,方离去。   宫里的轿舆可不比府里脚炉手炉都是齐备的,就是窗上也只糊了纱,坐在里头冷得很。   袁瑶透过纱窗,只见和上回给婉贵妃贺寿所走的路是不同的,就见从玄武门直奔顺贞门,穿过御花园就是坤和门。   在门前下的轿,便随女官进了坤和门往配殿去等候传召。   只是在进配殿前,袁瑶在坤和宫正殿前看到了肖姑姑——惠妃韩施巧的婉侍。   就见肖姑姑向她微笑着点点头,后又转身回正殿去了。   袁瑶心中一暖,她知道韩施巧这是担心她进宫遭为难,特来帮衬的。   因心中记挂着韩施巧,袁瑶一时也没留意到王姮的忐忑难安。   一碗茶已见底,王姮却未发觉还周而复始的重复着吃茶的动作,直到从外头进来一位内官,宣:“宣恭人霍门王氏,霍门袁氏觐见。”   这一嗓子竟然把王姮给吓着了,手中的茶碗立时掉落,摔了个粉碎。   袁瑶愕然望着王姮,却见王姮慌乱中强作面门反倒呵斥了她,“还不快快整理妆容,要是皇后娘娘失了仪态,我定不饶你。”   此时在宫中,袁瑶不和王姮一般见识,等王姮稍稍镇定了下来一道低头随内官出了配殿,往正殿去了。   跨入正殿,袁瑶和王姮目不斜视,颔首低眼,在正间宝座前依礼叩拜。   听到“平身。”袁瑶和王姮方敢款款而起。   又听一声,“赐座。”   袁瑶和王姮福身谢恩方敢侧身落座。   此时再看,只见一位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着明黄大衫霞帔的美貌妇人端坐在上,这正是王姮的异母长姐王皇后。   只见皇后眉目亲和,将她们两人上下打量。   而在皇后下首,那头戴九翟珠翠牡丹冠,身着大红大衫霞帔的皇妃,不是韩施巧还有谁。   韩施巧面上微微激动,眼中含泪,袁瑶知道她这是喜极而泣,为他们袁家终于沉冤得雪而倍感欣慰。   就像霍榷说的,皇后果然不曾为难袁瑶,问了她几句后,就只和王姮聊家常了,罢了就让她们跪安了。   一出正殿,王姮如卸下重负,长长地输了一口气,虽然手还在颤抖着,可心神总算在慢慢定下来了。   两人方要走出坤和宫,就听身后传来肖姑姑的声音,“二位夫人请留步。”   袁瑶回头见韩施巧也从殿内出来了,和王姮紧忙靠边,向韩施巧行礼,“惠妃娘娘吉祥。”   韩施巧刚让平身,从外头进来一位行色匆匆的内官,高声宣道:“太后口谕,传恭人霍门王氏、霍门袁氏,宁寿宫觐见。”   不说王姮,就是袁瑶都不由心头一紧。   对于太后这旨意,韩施巧也诧异得很,如今皇后和太后各怀鬼胎她是知道的,心说难道太后这是在严防皇后拉拢了镇远府?   韩施巧拉过袁瑶的手道:“只管去,想来太后娘娘也是多时没见侄女了的,过去询问几句也是有的。你们赶紧过去吧。”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施巧这话让王姮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自从隆福门出了坤和宫后,一路上王姮失魂落魄的,脚下更是磕磕绊绊的。   到了宁寿门,袁瑶和王姮都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迈进门去。   然,今日的宁寿宫却不平静,进门就见一位宫人被堵了嘴在受廷杖。   那宫人腰下早已分辨不出衣裙原来的颜色,一片暗红的泥泞。   王姮顿时脚下一软,要不是袁瑶及时扶着,怕是就要跌坐在地了。   要是往日,王姮定立时就甩开袁瑶的手,这会子王姮也顾不上了,在袁瑶的搀扶下往前走着。   等她们从受刑的宫人身边经过时,王姮见袁瑶突然惊恐失色,扶着她的手也似瞬间失去了温度,开始颤抖。   王姮以为袁瑶是没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其实她也见不惯的,以往下狠手发落下头的人她也没去看过的,于是就拖着袁瑶赶紧走。两人就这么相互搀扶着往前。   也只有袁瑶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因那宫人竟然是青玉。   正文10510日的更新在这里   青玉已被人抬走,是死是活已无法获知。   而宁寿宫中,不论是太后那看似慈祥宽和的面容,还是那木鱼声声,再也无法掩盖其背后浓重的血腥和残忍,令本应明净庄严的佛法也变得伪善,虚假。   袁瑶和王姮俯跪在地,不敢动弹分毫,地板的寒气在一点点地侵蚀她们的体温,麻木了四肢。   王姮已有些恍惚,袁瑶也不比她强,只是袁瑶一再地告诉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一定要坚持住,这是唯一能救霍家的机会了。   终于,太后将一册经卷念诵完毕,李尚宫上前扶起她,慢慢往殿内正间的紫檀雕嵌万寿万福的宝座上走去。   等太后缓缓落座,袁瑶再度叩首呼道:“臣妇袁氏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袁瑶的叩安唤回了王姮恍惚的心神,慌乱中也赶紧见礼道安。   太后哼了一声后,“哀家万福吗?如今看来有福的是你们,夫婿加官进爵,你们也跟着水涨船高,特别是袁氏,如今更是满门昭雪,再世为人了。金安,哀家倒是觉得快入土为安了。”   末了,太后将手中的菩提子诵珠砸向袁瑶和王姮。   诵珠立时断开,菩提子散落,滴滴答答的在地上跳动,滚向四周。   袁瑶和王姮惊恐道:“臣妇有罪。”   太后指着她们,“哀家能给你们今时今日的荣耀和富贵,也能再将你们打回原形。”   袁瑶知道太后这话是对她说的,打杀了青玉就是对她的警告。   太后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袁瑶,就算逃到天边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袁瑶诚惶诚恐道:“太后恩典,臣妇不敢忘了。”   “不敢忘,那你们都做了什么?”太后也不再伪装成那慈眉善目了的,阴桀暴戾,盛气凌人。   “回……回太后,臣……臣妇……实……实在是……”王姮本想说她已经尽力了,可因结结巴巴,一时不成语了。   袁瑶听出王姮要推脱,赶紧接过话道:“启禀太后,如今侯府上下臣妇等已探查过半,却仍未见遗诏踪迹,是臣妇等无能。”   认错才是如今最好应对之法,百般狡辩只会越发激怒太后。   闻言,太后果然怒气稍减,“所以你们打算就这么作罢了?”   袁瑶暗暗吸了一气,面上却做迟疑状,最后方吞吞吐吐道:“回太后,其实臣妇心中一直有一疑影,如今满府遍寻不到遗诏的踪迹,让臣妇心中的疑影越重了。”   太后蹙眉道:“什么疑影?”   袁瑶微微抬起头来,“镇远侯他……真有遗诏?”   听罢,太后也是蓦然一震,因她从一开始就抱有宁可信其有的心思,从未回头去怀疑遗诏是否真的存在。   见太后沉默了,袁瑶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便继续道:“当初太后娘娘权倾朝野半壁,可追太皇太后之时的风采。”   想起那时,太后也不由得面上起了得意之色。   袁瑶再道:“然,就在那时遗诏的谣言四起,也是在那时起太后娘娘收敛了锋芒。若是当时太后娘娘不畏谣言,想来如今早便临朝摄政了。”   被袁瑶这般一说,太后也觉得可惜了。   太后不知不觉中,被袁瑶所引导了。   袁瑶继续诱导道:“可正是当初太后娘娘的韬光养晦,让如今谁得了利?”   看如今朝堂上下,最为得利的自然是祯武帝了。太后面上不禁一阴。   “臣妇曾试探过霍榷,他说当初谣言四起之时,因事关遗诏非同小可,镇远侯也怕担了罪名,故而也暗暗中偷偷查过谣言的起源。”袁瑶边说边偷觑太后的神色。   太后一拍宝座的扶手,“说,到底是谁放出的谣言?”   袁瑶看了看四周,小声道:“霍榷说,线索断在宫中,无法再查。”这些自然是袁瑶扯的谎。   太后想了片刻,“哀家恕你无罪,你接着说。”   袁瑶又吸了一口气,“按说镇远侯持有遗诏,可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拥有如此滔天的权利,也就是说废帝亦可。”   不说王姮,就是太后都不禁倒抽冷气一口。   “所以最为忌惮遗诏存在的人首当是……皇上才对,可皇上似乎并未……在意。”也只有袁瑶知道祯武帝是否真的不在意。   太后蓦然回想,祯武帝自遗诏传言流出后的种种作为,果然是没一处是顾忌了遗诏的。   难道谣言真是他放出的?太后终于疑上祯武帝了。   想罢,太后腾地站了起来,望向前朝的方向,呼吸沉而长了。   没错,袁瑶这是故意在挑唆太后和祯武帝。   因只有让太后和祯武帝斗起来,袁瑶才有法子让他们相信遗诏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谣言,无稽之谈。   虽然算计太后和祯武帝,无疑火中取栗,但袁瑶亦要为之,因她要保护她的夫君,她要保护她未出世的孩子。   殿中一片静谧,仿若那佛前的香烟都静止了。   日头渐沉,如血般悬在西方,就似要燃尽残余的光芒,亦要将天地渲染上她最后的红。一时间红云纵横,跨越天际,耀眼非常。   “皇上驾到。”一声唱报,打破了宁寿宫伪装的祥和和平静。   太后本想缓缓坐回宝座,可久站的双腿早已僵直,她重重地倒回座上。   “太后娘娘。”李尚宫慌忙上前。   太后闭上眼摆摆手,再睁开时她又恢复了往日人前的慈祥宽和,对依旧跪拜在地袁瑶和王姮道:“行了,你们跪安吧。”   王姮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袁瑶已俯首叩拜,“臣妇告退。”见状王姮也赶紧告退。   久跪的双腿已不灵便,两人几番踉跄方从地上站起。   但此时殿外有一人已近来。   精致的双龙翼善冠,明黄金丝腾云盘龙窄袖袍,他踩着夕阳血红的余晖阔步而来。   有那么一瞬,袁瑶仿佛看到了从血染沙场归来的王者,让人惊心,令人畏惧,在他面前只有屈服称臣,方能保全性命。   袁瑶和王姮再度叩拜。   祯武帝未看她们,从她们跟前而过,“平身。”   太后站起身来,“皇帝怎么得空过来了?”   祯武帝紧忙过去扶她从座上下来,“眼看宫门就要关闭,有人久为见娇妻归来,特来向朕讨要了。”   乍一看,还真是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   “那孩子,”太后笑道:“瞧着年轻,却也是个知道心疼人的。”这才对袁瑶和王姮道:“罢了,你们去吧。”   两人又告了退,袁瑶暗中扶着王姮慢慢后退,她知道,就是慢些也不能现出丝毫腿脚不便来。   那无疑在告诉祯武帝,她们被太后罚跪了许久,打的可是太后的脸面。   两人从未有过这般的融洽,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走去。   出了宁寿宫,王姮才敢再出声道:“让我歇会,我实在走不动了。”   在方才和太后斗智中,袁瑶就已经耗尽了气力,如今还能往前挪步没倒下,她也是拼尽了全力的,“不能停,坚持住,出了宫就好了。”   王姮身子一颤,“难道还会叫我们回去?”想回头看去。   “别回头,快走。”袁瑶道。   王姮顿时不敢再转头了,“回去后,我们还要不要再找遗诏?”   “要,当然要。但在那之前,尽快把飞花她们打发了。”虽说已另作打算了,可这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不能让南阳府和太后起疑了。   “这我晓得,不用你教。”   王姮慢慢地找回了傲气。   两人边走边说,直到看到了白虎门。   门外,镇远府已经改马车来接了。   同样是一身礼服的霍榷,正焦急地等候在外。   袁瑶的勇敢和坚强在看到霍榷的那一刻瓦解了,泪水崩溃,身子再也坚持不住,缓缓倒下。   见到袁瑶平安出现,霍榷方觉心神归位,可那一刻又见她倾身倒下,顿时心跳都停止了。   袁瑶的忽然倒下,王姮也吓了一跳。   虽说王姮不愿承认,其实心里却是觉得袁瑶这人还挺好的,所以在袁瑶倒下之时,她搀扶住了袁瑶,就像袁瑶在宁寿宫时帮她的那样。   霍榷几乎是狂奔而来将袁瑶抱起,“太医,太医,快去叫太医。”   袁瑶哭着道:“不,家去,我要家去。”   霍榷安抚道:“好,好,我们家去,我们家去。”   此时青素和秋风才被内侍领来,青素见袁瑶被霍榷抱起,霍榷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就跑了过来,“二奶奶怎么了?”   霍榷吼道:“快去打帘子。”   青素迅速跑上马车去准备。   霍榷过去轻放袁瑶上车辕,又跳上了车辕重新抱起袁瑶往车里安置。   王姮在秋风的搀扶下慢慢走来,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前面可是镇远府的车马?”   闻声,王姮脚步立时顿住了,缓缓抬眼望去,果然是他,只是想到如今自己的狼狈,又低下了头往前走去。   来人似乎也看到了王姮,只是王姮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脚步艰难地往马车走去。   来人想去帮她,可一想到她如今已为人妇,他又怯步了,转头去找她的夫君,却见霍榷正为另一人奔忙,不由道:“霍大人,你不该如此待我表妹,无论如何她才你是的元配,你的嫡妻。”   原来这人正是西陵王世子——王姮的表兄——宋儒壑。   可现下霍榷那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招呼这位世子爷,见郑爽拖了位刚好从宫里出去来的太医,就紧忙让太医隔着车帘给袁瑶请脉了。   “受了寒气,还受了惊,所幸夫人底子好,身子壮,暂时还无碍。”太医从随身的小药箱里取出笔墨写了一方。   霍榷看了方子都是些驱寒安胎的,便让郑爽赶紧回府备好。   当镇远府的马车徐徐离去,宋儒壑就如同无形之人般被人忽视着,只有另一辆马车的帘子被人微微挑起,看过他。   正文10611日的更新在这里第十八回晨昏定省   镇远府的车马直往府里赶,一路上惊得贩夫走卒四处躲避的。   上了车霍榷就不曾远离袁瑶,自见她在自己跟前倒下,霍榷便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到如今魂魄还未归齐,只是见袁瑶偎在自己怀里,慢方平静了下,心魂才一点一点地归位了。   可方伸手穿过她膝下,想要抱起她往自己身上坐,却听到她轻轻地嘶了声。   霍榷立时顿住了手,定睛望着袁瑶的膝盖处,要去掀她的衣摆,却被袁瑶扯住了他的手,央求道:“二爷,等回府再说。”   霍榷那里还会不明白的,顿时心疼如刀绞,更是气自己想得不周全,只顾及了皇后,不曾想太后会公然把她们给叫去了。   到了镇远府,霍榷要抱袁瑶下车,袁瑶却又扯住了他,道:“二爷,世人皆知妾身是从宫中谢恩回来的,这会子却不能自己下了车,少不得被人猜疑,说是妾身在暗中怨怼了太后,那时又不得安宁了。人言可畏呀,二爷。”   可这次霍榷却不听了,一意孤行道:“倘若我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了,那我还算什么男人。”罢了,执意抱起袁瑶下车去。   霍榷这一抱,明日前朝作何反应还不得知,但今日全府上下却都被惊动了。   丫头婆子们都往各自的主子处跑去。   宋凤兰在小厅理事,离得近最先得了消息,罢了,乐祸幸灾得很道:“那王姮可是皇后嫡亲姊妹,尊贵非常,如今反被袁氏踩了一头,皇后不趁机教训她还能教训谁去?哼,那袁氏以为平妻真是那么好当的?”   宋凤兰的大丫头广袖向东院那边看了看,附和道:“那是,有这位二奶奶的例子在,也正好给那位一心也想和奶奶比肩的,敲个警钟。”   说到那位,宋凤兰哼了声,就不再言语了。   而被宋凤兰主仆说的“那位”,一个婆子急急地往她那里赶,进了屋子就凑她耳边道:“奶奶,袁氏回来了,可好好的出去,回来却是不好了。都说是宫里皇后出的手,想来也不用我们动手了,皇后就帮我们收拾了她了。”   正在教着儿子《三字经》的妇人,闻言只抬眼看了看炕桌上的药膳残羹,只道:“先瞧着吧。”   本要等袁瑶回来开祠堂入宗谱的霍荣,和霍夫人在寿春堂处陪霍老太君闲聊。   听了信儿,霍荣眉头跳了跳,对霍夫人道:“你去瞧瞧。”   霍夫人在听到说太医也跟了回来,不由心中一紧,心道,难道真是天要绝她儿子的子嗣吗?   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得了霍荣的准,霍夫人也不耽搁匆匆就往西院去。   刚到西院,就见王姮身边的夏日亦神色慌张地跑来,说是也要请太医去。   霍夫人只道是王姮凑热闹添乱,一时也不去管顾了,奔漱墨阁就去。   这一进漱墨阁就见丫头婆子们面上神色小心,行迹匆匆,霍夫人的心又拧紧了几分,沿着抄手游廊急急往上房去。   过了廊檐亭,就见霍榷正往外送太医。   霍夫人也顾不上其他的,就直接问了霍榷,“腹中的孩子可要紧?”   霍榷只让霍夫人进屋再说。   霍夫人进了上房,就迎接上一面的药香,往里头一看,见西次间那头落了重重的帷幔,就往那头去。   撩开帷幔,袁瑶正半卧在暖阁里吃药。袁瑶平时进食都难,如今吃药就更难了,吃了吐,吐了又继续吃,好不容易才把一碗药给吃了。   袁瑶见是霍夫人来了,紧忙要下来见礼。   霍夫人赶紧过去按住她,“你如今这都副模样了,还管那些个虚礼做什么,快躺好。”   瞧着袁瑶那苍白如纸的脸色,神情恍惚,虚弱不禁风的,霍夫人越发觉得是要不好了的,赶紧回头问霍榷道:“到底如何了?”   霍榷面上不见一丝喜悦,道:“太医说幸得海棠儿底子好,身子壮,不然就难说了。”   霍夫人先是给霍榷的那声海棠儿给愣了下,后听说都安稳便双手合十,向天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可再看儿子时,却见霍榷双手紧握了起来,知道他这是隐怒着。   “唉。”霍夫人叹了一气,虽然她也气,可那位到底是皇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郑翠从外头进来,“回太太,二爷,二奶奶,郑爽从太医院拿药回来了。”   “药?”霍夫人愣,“什么药,还得专程到太医院拿?什么药要是我们府里没有的?”   霍榷边接过药来,边道:“这是太医院现配的外伤药,现用现配药效才好。”   霍夫人惊得跳了起来,道:“外伤药?难不成还挨打了?”   只见青素蹲在暖阁内,轻轻从下掀开袁瑶的被子,再慢慢捋起袁瑶的裤脚直到膝盖处。   不说霍榷瞧着,就是霍夫人看着都觉得惊心,“作孽呀。”   就见袁瑶两膝盖红肿得老高,以至于整条腿都成了畸形一般。   青素老早就红了眼眶,霍榷的眉头就一直未松开,亲自给袁鳌双膝敷药,最后宫嬷嬷递来用布包裹成条的用炭火烤得滚烫的姜片,霍榷接过缠上才算完。   罢了,袁瑶强忍着膝上火辣辣的痛,道:“二爷,大奶奶也和妾身一道跪了的,想来她膝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二爷该去瞧瞧她了。”不待霍榷说话,袁瑶又道:“清风你伺候二爷去看大奶奶,宫嬷嬷你也一道去,这药的用法你仔细教给大奶奶身边的人。”   霍夫人心里默默点头,便对霍榷道:“她到底才是你的元配,方才我来时见她丫头也去请了太医,我也一道去瞧瞧。”   只留了青素里头伺候着,其余人都出了西次间。   霍榷随霍夫人一道去了枫红院。   进去果然见王姮膝上也不好的,但嘴上还是那样不消停的,泛酸带讽的。   说了两句,霍榷就命宫嬷嬷和清风把药拿来,给王姮敷上。   不想清风刚端药从飞花她们身前走过,忽然就绊了趔趄,药瓶摔在地立时粉碎,里头的药汁溅上霍榷衣袍,好不狼狈。   “奴婢不是有心的,是有人……”清风想说是有人绊的她,可一想无凭无据的,又改了口,“是奴婢该死。”说着就想去帮霍榷揩拭,却见霍榷冷眼瞥来,又不敢动了,只觉委屈得很,再看在一旁得意的飞花和叶影,委屈瞬间转化为怨恨。   “不中用的东西。”霍榷一甩衣袖,到了正间里去了。   清风的脸立时白了数分。   霍夫人方才在和王姮说话,没留意身后,回头已见这般情景了。   后又听到宫嬷嬷小声训斥清风道:“一而再,再而三的白费二奶奶的用心。真是个扶不上墙的。”   听了这话清风心中的怨恨越发了,突然就像发了疯一样就朝飞花和叶影扑去,两手就往她们脸上挠。   飞花和叶影就觉脸上一阵刺疼,东躲西藏地用手去捂,少顷就沾了血,就觉着肯定是毁容了,那里还会放过的清风。   一开始飞花和叶影未防备清风的突然袭击,所以才让清风得了手。   如今这两人醒过神来了,清风就双拳难敌四手,慢慢落了下风。   这边撕扯扭打得热闹,王姮这头直拍手叫好,“太太给我的人果然都是‘好’的,掐架都不落下风,可真给我长脸。”   霍夫人那脸上顿时一阵五彩斑斓,“够了,还不把她们给拿了,你们都想和她们一块挨板子吗?”   顿时所有人一拥而上,把清风她们三个拉开。   清风还想喊冤,就被堵了嘴。   今儿这三人可是结结实实地在王姮面前给了霍夫人一个耳光,霍夫人气得甩袖就走。   霍榷追了出去,劝霍夫人道:“以后她们屋里的人,太太还是少管了,缺了人让她们自己找去,给的人好了她们也不知感激太太,不好的少不得又埋怨你,两面不是人了。”   霍夫人恨飞花她们都是不争气的,道:“罢了,罢了,以后我都不管了。”   再说寿春堂里。   在霍夫人离开后,霍老太君便道:“今儿看来,袁氏也去不了祠堂了,赶紧打发个人到那边说一声。”   霍荣应了,就让人去了。   过了一会子,霍老太君又道:“本来是好好的日子,不想袁氏却错过了,想来她也是个没福气的,这入族谱的事儿就暂且先缓缓吧。”   霍老太君是压根就不愿让袁瑶入族谱,她外孙女官陶阳还是生下了长子的,都没能入了他们霍家族谱,这袁瑶凭什么就入了族谱。   不想霍荣却道:“那就改到腊月初八吧,那天也是个好日子。”   霍老太君愣,想不明白儿子为何就这么着急地让袁瑶入族谱。   其实再过一月便是除夕,那时是定要开祠堂祭祖的,顺便让袁瑶入族谱是再合适不过了的,可霍荣却非要紧在这几日。   也是在不久后才知道,原来胡丹国又要来犯了,祯武帝想让霍荣出征,霍荣还能不能在家过年另一说了。   霍荣是想在出征前,给袁瑶正了名分,不然沙场之上他若是有何不测,九泉之下愧对袁胤的托付。   说了这话后,霍荣就告退去了外书房。   霍榷独自在书房中忖度着今日的事,只一会就听小厮报霍榷来了。   只见霍榷怒气氤氲,道:“欺人太甚了。”   那日,父子两不知为了什么商议了一夜。   正文10712日的更新在这里   如今霍榷官拜大理寺少卿,需早朝,五更便要起。   可那时正是酣睡香甜时,霍榷唯恐搅醒袁瑶,起身时缩手缩脚,出去时垫着脚猫腰,这才没惊动了袁瑶。   霍榷出了西院便往前院,和霍荣一道乘可暖轿往宫门前的城楼去。   到时就见那本该闭门思过的南阳伯王諲竟然官复原职,再度位列早朝。   众臣诧异,相互悄声议论也是有的。   而那些有道行的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状似心无旁骛,霍荣和霍榷父子两人便是其中的代表。   这时城楼之上鼓声响起,百官按文武品级高低列队,宫门一开,依序进入,过了金水桥,直往千和殿去。   群臣鱼贯而入,一时千和殿内除了佩环相碰之音,便再无半点人声了。   百官就位而站,低头恭候祯武帝驾临,只余殿中龙椅旁的香亭,青烟直上。   “皇上驾到。”王永才撕扯的嗓子高声道。   众臣子跪拜,山呼万岁。   祯武帝落座在金漆雕云龙纹宝座上,道:“平身。”   群臣谢恩起身。   王永才上前道:“皇上有旨,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就见平日里最是明哲保身的霍荣,竟毅然出列,义正言辞地上了本请罪折,道:“臣,治家不严,对家人管束无方,要不是得知儿媳进宫一趟,腹中子嗣差点不保,双膝险些废掉,臣才知,竟然惊动了太后,让太后劳神费心帮臣管教了那不成体统的儿媳们,臣有罪。”   这那里是来请罪的,这分明就是来宣告太后虐待他家儿媳了的。   霍荣这本一上,王諲一党的人面上便各有表情了。   少时便有人出列弹劾霍荣,道:“启禀皇上,镇远侯此番看似为请罪,其实似是而非,表面惶恐于惊动了太后,实则为怨怼。”   霍荣先向祯武帝深深一拜,才道:“皇上,臣想问一句刘大人,臣那一句实则是在怨怼太后了?”   那位刘大人气呼呼道:“皇上,镇远侯假意说他是在得知了儿媳险些子嗣不保,双膝残废,方知惊动了太后,其实就是在埋怨太后出手过重了。”   霍荣向祯武帝又是一拜,“皇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本武夫,当时如何如今便如何说了,可没刘大人这般九曲十八弯的用心。”   这刘大人又冷哼一声,“皇上,镇远侯口出不敬,还百般狡辩,当大不敬之罪。”   霍荣根本就不惧,又道:“刘大人臆测乱断,捕风捉影,诬告上官罪名可不小啊。”   “好了。”皇上一说话,便没问人再敢做声了,“论措辞文章,镇远侯自然是不比你们这些文人墨客,直白粗俗些也能理解的,但镇远侯家治不严,劳动了太后的确不应,罚俸半年。”   蓦然,殿中响起一阵阵轻轻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其中以王諲一党的面上最为惊愕。   都以为霍荣此番请罪是无理取闹,事到如今总算有人看明白了。   原来是霍荣这是在试探祯武帝的态度。   令南阳伯王諲罢官闭门于府中思过,乃祯武帝金口玉言,可如今南阳伯却又官复原职了,岂不是朝令夕改了,祯武帝以后如何服众?可想而知这绝非祯武帝之意。   若非祯武帝之意,那只有一人能让祯武帝朝令夕改了,就是太后。   太后要卷土重来了,霍荣只想知道,祯武帝是否一如当年那样,还会百般退让。   若是一如当年,定会似当年处置都察院副都御使许都(不记得他是谁的亲,回头看楔子。)那般,惩治了霍荣。   可祯武帝却只一句不咸不淡的就算了,也难怪王諲一党的人面上讪讪了。   太后既然有心重掌大权,自然在早朝之上也有耳目。   就见一小内侍从千和殿后,偷偷往宁寿宫跑去。   李尚宫得了消息就往太后处报。   听了,太后又将新得的诵珠给摔散了,一掌拍在镜台上,“宋渊,你这个逆子。来人更衣,哀家倒要去看看,霍荣如何一个狂法。”   太后公然前往议政的千和殿,大汉建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就是当年的太皇太后也不曾。   李尚宫紧忙劝道:“太后,这可使不得,倘若太后去了,只会授予他们非议的权柄。”   可现下太后那里还听得进别人的劝谏,自以为是道:“就是要给他们权柄去非议,哀家倒要看看宋渊这个逆子,如何处置。”   千和殿中,此时正商议胡丹国中最大的部族赤尔干,竟然不听胡丹汗王之命,率先率兵来袭。   一时间主和派与主战派唇枪舌剑,忽闻一声,“太后驾到。”   群臣皆往外望去,见殿外丹陛月台之上,太后的凤舆仪仗缓缓而来。   凤舆落下,女官上前挽出一位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深青滚金云龙纹缘的织翟纹翟衣,随衣色的织金云龙纹的蔽膝,描龙纹的玉革带,青红相半的大带,手持玉谷圭,俨然是按大汉律后妃朝会时的装扮。   太后雍容端庄,盛气而来,目光直指龙椅之上的祯武帝。   见太后到来,王諲一党自然是欢欣鼓舞的。   而霍家父子却视若无睹,因太后这般无疑是在践踏祯武帝的尊严。   祯武帝已非太皇太后之时了,他如今已羽翼渐丰。   就在王諲一党要山呼太后千岁千千岁时,太后被守在殿外手持大刀的御前侍卫,双刀交叉一拦,给挡在殿门外了。   顿时群臣又向高位之上的祯武帝看去。   只见祯武帝恍若未见,低头翻开御案上的奏折。   王諲给其堂兄周阳伯王允递了眼神,王允出列对锦衣卫呵道:“大胆,竟敢阻拦太后凤驾。”   虽说内阁党如何亦被祯武帝削弱了,但既然王家兄弟敢挺身而出了,那内阁党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意。   礼部侍郎周斌出列道:“周阳伯,千和殿乃前朝,非后宫,就算是太后亦不得擅入。”   王諲随之出来道:“放肆,我大汉那条律法表明,太后不得入朝?”   内阁首辅马阁老迈出一步,道:“律法是没有,可我大汉祖训有云,后宫不得入朝。”   殿外,太后自然也是听到了里头的争辩,眉眼一吊,“来人,还不快把这两个对哀家不敬的逆臣贼子拿下。”   太后在殿外发威,可殿中侍卫却无人听命,到底尴尬,王諲便向一旁的同党使了眼色。   这时从武官队列之中,涌出数人将马阁老和周斌按压在地。   周斌依然不屈,大叫道:“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见王諲一党竟敢动粗,内阁一党的人自然也不会束手让擒的。   顿时千和殿中拳脚相向,叫骂之声不绝,那里还见往日里衣冠济楚,道貌岸然,只怕比之市井流民泼妇也不过如此了。   霍榷虽为文官,是半路弃武从的文,可为强身壮体,习武未断过,便仗着身手,暗中专挑人极痛处踩去。   就是王諲在混乱中滚到霍榷脚边了,都被他顺脚踩了腰窝。   见闹得都不成了体统,霍荣向祯武帝振臂而呼,声如轰天之雷,力压全场,“我大汉江山姓宋,我大汉的天子姓宋,名渊。”   顷刻间混乱大定,高位之上的祯武帝全身一震,定睛望向霍荣。   霍荣凛然正气,立于朝堂之中。   祯武帝豁然站起,道:“来人,送太后回宫。”这话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太后气得浑身乱战,可不等太后发难,就听此起彼伏,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在一片称颂声中,太后被御前侍卫送回宁寿宫。   其实祯武帝那里会不知,今日若是默许太后进了千和殿,那明日太后就能和他同朝听政了,所以他在等一个时机,可让他名正言顺,无可厚非的违抗太后的时机。   霍荣就是那时机。   那日王諲一党可说是大败而归。   王諲因此还伤了腰,站都站不直了,是被抬着回的南阳府,一路大骂那将他踩伤的人阴损。   这日朝堂之上的热闹,霍榷是解气得很的,回府就告诉了袁瑶。   袁瑶在高兴之余,将这对母子终于对上的事,也记在了心上。   到了腊月,几乎滴水成冰了。   在霍榷小心的呵护下,袁瑶膝上的伤大好,已能下地行走了。   到了腊月初八一大早,袁瑶再度大妆,在霍榷的陪同之下,和霍荣一道前往长君伯府。   不用说,袁瑶自然是第一次来。   入了进了长君伯府大门,便往左拐去,不多时便见了五间大门的“霍氏宗祠”,细看这四字竟然还是先帝御笔。   再看粗粗看了宗祠占地,竟然占了伯府前院半壁。   过了大门,白石甬道直通月台,月台之上就是正殿。   袁瑶谨慎地跟在霍榷之后步上月台,只见少君伯夫人和另一人并肩站在正殿前。   在府里时,霍榷就告诉了袁瑶,原长君伯才是霍氏族长,不想早逝,少君伯才继了族长之职。   所以那和少君伯夫人一道的想来就是少君伯了。   双方厮见行礼后,少君伯高唱一声开祠。   祠堂正殿大门缓缓被推开,只见里头数轴先祖遗像,除了长君侯、少君侯还有长君伯的遗像乃麒麟玉带的公侯服侍外,其余皆是平民的装束。   少君伯夫人进内供上腊八粥,少君伯与霍荣一同进内,霍榷列二人后,三人捻香上敬,罢了,方是袁瑶入内。   袁瑶低头屏气,恭敬跪拜而下,少君伯夫人执书念诵霍氏族史,再读族谱,在念道霍榷和王姮时,少君伯举笔在和王姮并列处写上袁瑶的名字。   礼毕,袁瑶这方算是霍榷名正   正文10814日的更新在这里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   如今袁瑶成霍榷妻,每日向霍夫人晨昏定省侍奉在前才是规矩。   今日是袁瑶第一回向霍夫人省视问安,不敢大意,早早便细细打听来霍夫人和霍老太君的作息。   镇远侯霍荣如今也不太歇在姬妾世妇们房中了,多在霍夫人房中安置,所以霍夫人为服侍上早朝的霍荣,都随霍荣一般五更便起。   服侍了霍荣更衣出门后,自己洗漱完也差不多五更末了,故而一般说来卯时去就没错的。   而霍老太君则有时卯时起,有时辰时起,还有时日上三竿也不叫儿孙媳妇们过去问安的。   因此,霍老太君那处的晨省,袁瑶只需跟着霍夫人行事,也不会有大错了。   还有就是昏定,霍老太君一般亥时就寝,但霍老太君只喜欢馆陶服侍就寝的,故而儿孙们也只是过去点个卯就算了。   霍夫人则是随霍荣的作息,自霍荣不再是闲职后,也说不准什么时辰就寝,故而一般也不用儿媳妇们过去服侍了,在霍老太君那处一块点个卯也就算了。   由此可见,一日之中晨省是关键。   可霍榷心疼她双身子还要大冬日里早起,便道:“要不,我去告太太,免了你的规矩。”   袁瑶却道:“如今府里的人,都在看着我出错呢。再说我多穿些就成了,那里就冷得死我了。”   霍榷知道袁瑶说的是对的,便就作罢了。   按说第一日向霍夫人晨省,穿得喜庆些才是道理,且袁瑶如今为平妻,穿正红一色也不算僭越了,可袁瑶坚持往日的装扮。   袁瑶甚有自知之明,到底她不过是妾扶成的妻,和王姮这样的元配是不可比的,再说如今府里多少双眼睛瞧着她,要拿她的错,她无论如何风头都不能越过王姮去。   就见袁瑶今日一身秋香色锦上添花的小袖掩衿银鼠袄,系长穗五色宫绦,外头罩了件莲青羽缎面的鹤氅,也不批斗篷,头上罩了雪帽,带着青素和宫嬷嬷出了西院便往正院去。   到了后楼上房,原先袁瑶是真不知霍荣会有这般多的侍妾。   按大汉律,公侯伯可有夫人一人,世妇两人,妾无定例。   瞧着站上房前的这些个,当真是壮观。   见袁瑶来,那些个也都看来了过来,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按理袁瑶向她们见礼倒是不用的,只是招呼还是得打的,可袁瑶又不知怎么称呼她们。   正为难之时,霍夫人的管事媳妇包民家的给袁瑶解了难题。   包民家的过来给袁瑶蹲了个福,“奴婢给榷二奶奶请安。”   如今袁瑶受她的礼无可厚非,可袁瑶却半侧了身避开了,还还了半礼。   袁瑶这份抬举,包民家的自然是受用的,亲热道:“太太在里头听到动静,猜一准是二奶奶来了,说天冷,让二奶奶赶紧进去。”   可袁瑶却抬眼看了看站游廊里的人,面上有些不知该如何进退。   包民家的便小声给她提个醒,道:“二奶奶勿用管这些个东西,太太都不理她们的。”   袁瑶点头便往上房里去,包民家的却宫嬷嬷挽住了,宫嬷嬷直接从自己腕上将一个镯子过到了包民家的腕上。   包民家的低头一看,镯子虽有些细,可成色好,再掂量掂量,分量不轻,心里直道,这榷二奶奶果然是知趣的人。   因着霍榷,如今再大再好的东西袁瑶也有,只是袁瑶明白财不露眼的道理,故而只选这等符合她身份,别人又挑不出错来的东西送。   虽说抄手游廊上也有火盆,可四处通敞着那里比得上屋里暖和的,袁瑶进了屋子迎头就是暖气,寒气就去了三分。   袁瑶摘了雪帽,脱了鹤氅便随包民家的往东次间那头去。   只见霍夫人穿着棕红大滚灰鼠风毛锦缎对襟的褙子,拿着手炉,神色安逸得坐在炕里边,听着坐炕绣墩上的两位应该是霍荣姬妾的夫人说话。   袁瑶上前福身,“儿媳袁氏给太太请安。”   霍夫人这才抬头,见袁瑶这身打扮,暗暗点头,贤淑雅净又不是喜庆,便道:“你双身子,不要拘于这些虚礼,往后你就不要到我这里来立规矩了,我不少你一人来服侍的,保重身子就是大孝了。”   袁瑶可不敢将霍夫人这话做真,便插科打诨道:“太太,您好歹也给我服侍一回了,再嫌弃服侍得不好了,打发了我去,那里有头回就找由头打发人的,我可不服。”   包民家的也上前来凑趣道:“奴婢也觉着是太太偏心了,   霍夫人大笑道:“好个不知好人心的。好,今儿你们谁也不许动,就让她伺候我一回了,我要嫌弃得她心服口服去。”   屋里的人便都笑了。   袁瑶又蹲一福道:“谢太太。”   罢了霍夫人让袁瑶坐西侧那头的炕上,指着那穿赭石色短袄的妇人道:“这是刘姨娘。”   那刘姨娘人老珠黄,看年纪似乎比霍夫人还要大上不少,只见她听了霍夫人的话便起身给袁瑶蹲了一福,袁瑶方才起身还礼,却被霍夫人按下了。   霍夫人又指着那穿烟黄色褙子的妇人道:“这是左姨娘。”   这王姨娘就有些傲气了,也不动只向袁瑶点点头。   袁瑶也不以为意,也回以点头,只是霍夫人的就瞥了她一眼,可最后也没说什么。   霍夫人最后指着那穿青灰棉袄的夫人道:“这是窦姨娘。”   窦姨娘手持念珠,神色是三个里头最为和善的,起身向袁瑶蹲了一福。   霍夫人点点头,又和袁瑶说起话来。   说话间,外头丫头报:“杙大奶奶,榷大奶奶,官姨奶奶来了。”   帘栊从外头掀起,最先进来的是王姮,就见穿着大红方领滚灰鼠风毛边的金丝绣百子百花百祥纹比甲,里头是宝相花对襟的立领夹衣,头上是一整套的鸽血石、珊瑚嵌翠云片的头面。   就王姮这一身的隆重,不说被她抢了风头的,身为长嫂的宋凤兰,就是霍夫人瞧着都觉着扎眼得很。   袁瑶赶紧从起身站一边,让宋凤兰该让领着她们向霍夫人见礼问安。   罢了,宋凤兰该让坐了袁瑶原先的位置,王姮就坐了炕边靠墙那一溜的椅子上,馆陶阳则站宋凤兰身边。   袁瑶等都就位了,方要去坐王姮的下首,就听霍夫人道:“海棠坐我身边来,今儿我可是专要你服侍的,你可别想躲。”   没想到霍夫人会叫她乳名,袁瑶愣了下,又蹲了福,笑道:“是,太太。”   宋凤兰最是会看人眼色,见袁瑶得了霍夫人的喜欢,便假装起伤心道:“太太你可不能喜新厌旧的,见着新弟妹,就把我们都给撩开手了。”   霍夫人笑了,一直用手隔空点她,“这还有争风吃醋的。”   这时丫头重新上茶,袁瑶上前接过给霍夫人的那盏,道:“那是大奶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了。”   宋凤兰又一副好奇的模样道:“这里头还有缘故?”   袁瑶道:“是太太偏心,就觉着两位大奶奶服侍的才好,我今儿才来,太太就找由头打发我,我不服气,太太就说让我服侍一回,回头把我嫌弃个心服口服的,不让我不敢再到太太跟前跟两位大奶奶争宠的。”   宋凤兰立时笑得咯咯的,对霍夫人道:“那太太你可得使劲儿抱怨,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您跟前讨巧的。”   一屋子人都笑了,只王姮一人在旁冷眼看着。   直到霍夫人用了早饭,带着袁瑶她们往寿春堂去,霍荣的那些侍妾们这才散了去。   就在霍夫人屋里的那会子功夫,宫嬷嬷也打听清楚了方才霍夫人介绍的那三位姨娘。   那刘姨娘原是霍荣通房,从小伺候的情分,虽如今人老珠黄了,霍荣也不曾亏待过她。   而那左姨娘身份最是显贵的,竟然曾经霍荣麾下的将领,如今宁武关总兵左於的妹妹,也是长君伯夫人独女霍静夫家的姑母。   瞧着关系,就是袁瑶听着都觉着乱的。   最后那位窦姨娘就简单了,是霍杙生母官氏的陪嫁。   到寿春堂,一一给霍老太君问安,霍老太君对谁都不冷不热的,唯独对官陶阳亲热些。   除了官陶阳在霍老太君伺候着斟茶倒水的,袁瑶等就跟在霍夫人身边帮着摆早饭。   袁瑶瞧了一眼霍老太君的饭食,竟然大早上的就吃红烧肉和水晶蹄髈。   再看其他人都习以为常的神色,便知霍老太君平时也是这样的,一时也就不做声了。   最后一道是清炖老鸽,才放下,就听王姮咦了一声,“我今儿早还说想吃松仁鸽脯的,就发人拿钱到灶上去让她们做去,说是不好买非要我多拿些钱来才够,我是钱给了回头却拿了两只鹌鹑来给我。我只当这大冷天的东西不好釆买,就忍下了。”   王姮哼了声,对宋凤兰道:“大嫂,我自然是比不得老祖宗的,可也不带这样糊弄人的吧。”   自王姮膝上好些后,就开始不断地找宋凤兰管家的不是,袁瑶是知道的。   只是这些个鸡毛蒜皮的,那里就能撼动得了宋凤兰的。   要么什么都别做,要么瞧准时机一击必中,让人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不然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听了王姮的话,宋凤兰面上立马就阴了下来,但还是扯出了笑来,“大弟妹别恼,我就这叫那些个越发没了王法的东西来问个清楚。来人叫宋婆子来。”   宋?袁瑶看了看宋凤兰,叹道,这回王姮怕是捅着马蜂窝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向亲们请了假,那明天不休更了,(*^__^*)嘻嘻……   正文10915日的更新在这里   宋凤兰的娘家元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得金书铁卷,世袭罔替。   可众所周知,其祖先在前朝之时,却是连姓氏都没有的奴隶。   前朝最后一任君王残暴不仁,致使民不聊生,大汉太祖也揭竿而起,元国公先祖投太祖麾下成义军军士。   在太祖长达近十年的征战中,元国公先祖骁勇善战,还曾在两次关键战役中救太祖于危难。   成大业后,太祖论功行赏,封其先祖元国公之余,还赐国姓——宋。   宋婆子是家生子,可她却能随主家姓氏,可知在元国公府时是多得主子倚重的奴才。   “怎么了?”霍老太君在官陶阳的搀扶下,拄着龙头杖从东次间的暖阁往堂屋这边过来了。   霍夫人只过去接过霍老太君,“就榷哥儿的大媳妇想吃点鸽脯,正好灶上没有,来您这看见有,就馋嘴了。”   大厨房那块错综复杂,霍夫人现在还不想去搅混那滩水,便有心息事宁人了。   霍老太君道:“又不值什么,要爱吃以后让多采买些回来就是了。”   宋凤兰松了口气,眼看着这就要算了的,王姮却是不放过的。   “可不敢了,就怕出了鸽子钱,得的又是鹌鹑。”王姮故意大声道。   霍夫人眉头动了动,霍老太君则不解得很,道:“什么鹌鹑?”   宋凤兰怕王姮添油加醋的,就赶紧回道:“就是榷大奶奶要吃鸽脯,她们一时弄不来就先用鹌鹑顶上应了急。”   王姮冷哼道:“我又不是非要吃不可,没有直说没有就是了,拿了我的鸽钱,却拿鹌鹑来滥竽充数,这不是欺负人吗?如果就今儿一回就算了,前个儿让丫头去取上等的燕窝,回来一看却是次等的,还说这已经是府里头最好的了,还有昨儿的清蒸桂花鱼也是不新鲜的,幸好我身边的嬷嬷眼尖,瞧着那鱼眼是陷下去的,只有不新鲜的死鱼才这样的,就没敢吃,不然今儿还不知会吃出什么病症来呢。就不知道只是我枫红院得了这样的,还是各家各院都这样的?”说着王姮还故意问了袁瑶,“二奶奶,你那里可也是?要是各院都这样的,这活鱼和死鱼的价钱那可差远了,可怜平日里公中的银子就这着给人中饱私囊了。杙大奶奶真是‘持家有方’呀。”王姮说到中饱私囊时,就直盯宋凤兰。   霍老太君老早就看王姮不顺眼了,且又偏心大房,就敲敲拐杖,道:“有事儿说事儿,阴阳怪气地做什么。”但就算再偏心,出了这事儿她也不好含糊着过了,就对宋凤兰道:“你去查,要真是有,也留不得这样欺主的东西留在府里了。”   宋凤兰面上早便气成猪肝色,原先好好的饭食,王姮也非要鸡蛋里挑骨,日日到灶上去打骂,闹得灶上的怨气冲天,宋婆子气不过就给王姮饭菜里下了料,也不是没有的。   可自从被下了料后,王姮反倒不闹了,宋凤兰知道后就睁一眼闭一眼了,没想王姮是隐忍着等今日秋后算总账的。   宋凤兰得了霍老太君的话,福身就要离开,王姮又叫住了她,“杙大奶奶,你方才也说了这些奴才是越发王法的,如今怕是杙大奶奶她们都不放在眼里了,不然怎么敢对杙大奶奶你阳奉阴违的,不如把她们带到老太太、太太跟前来,有老太太、太太在这镇着,不怕她们猖狂。”   王姮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宋凤兰会徇私。   霍老太君让宋凤兰独自去查办,就是想让宋凤兰赶紧去料理清楚首尾,维护宋凤兰这当家奶奶面子。   如今王姮却不识趣,不但叫破了宋凤兰的面子,让霍老太君面上也不好看了。   事到如今,宋凤兰也不好私下去办了,冷笑道:“榷大奶奶说的是,我这就让她们过来,当着老太太、太太面的问清楚了。”   等霍老太君一顿早饭用完,宋凤兰正好将所有人都带到了,那些个人袁瑶一个都不认得。   那个非常福态宋婆子最先随的宋凤兰进来,见着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便跪地磕头,“老奴叩见老太太、太太、榷大奶奶、榷二奶奶。”官陶阳被刻意忽略了,可也没人说这婆子就错了。   官陶阳在侯府虽得一声姨奶奶,但到底还是妾。   被如此刻意的忽略,难得的是官陶阳面上依旧淡淡的,让袁瑶不禁留了心。   在袁瑶观察旁人时,宋婆子已经把事情说了遍,顺便把事儿推给了一个叫黄婆子的身上。   宫嬷嬷在袁瑶小声道:“这黄婆子是老太太那时的老人了,如今隔三差五的,老太太还找她来说上几句家常的。”   袁瑶微微一笑,亦小声道:“看来这事儿推得的大有学问了。”   宫嬷嬷也了然地笑着点头。   不用说这黄婆子就被带进来问话了,黄婆子也是不认,把事儿又推给了一个桂明家的身上。   这下有扯出霍夫人来了,因桂明家的是霍夫人得用的人。   然后这桂明家的自然也把事儿往外推,一时间牵连颇广,几乎各房各院都粘上了关系。   袁瑶如今虽不用大灶上的饭食,可小厨房一切食材皆是大厨房调配过去的,因此也不可避免了。   王姮的枫红院更不能例外了,王姮一时也没想到。   袁瑶却瞧清楚这里头的门道了,宋凤兰是故意为之,牵涉得越广,对她越有利,正所谓法不责众。   最后是几个采买的出来顶了罪了,一顿板子下去,这日的晨省才算完了,各自散去。   幸好袁瑶在去正院时便用了一小碗碧梗米粥,和一些能吃得进去的点心,不然到这时候早便饿晕过去了。   王姮一计不成,自然不快,早早便走了。   袁瑶也坐车慢慢和宫嬷嬷从寿春堂后院往西院走去。   “这杙大奶奶也是个厉害。”青素咂舌道。   袁瑶只笑不语,因她觉得这府里真正厉害的人,是太太才对。   想起霍荣那些个妾,可霍荣却竟然一个庶子庶女也没有。   饶是宋凤兰这样的,都做不到。   主仆三人说话间,就见一个刚被打了板子的媳妇被两人驾着,一个微微佝偻的婆子似乎在安慰那媳妇。   隐约见就听到那微佝偻的婆子说什么东西虽不多,还有让那媳妇安心养伤一类的话。   青素觉着眼婆子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子恍然道:“二奶奶,这婆子好像是官姨奶奶的奶娘。”   宫嬷嬷嗤笑道:“杙大奶奶这头得罪人,这位姨奶奶这头出来安抚人心,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吗?”   袁瑶却道:“就怕是收买人心,为己所用。”   宫嬷嬷蓦然想起了什么,道:“如今想来,这府里真没什么人说这位姨奶奶的不是,都说杙大奶奶最是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的,明着给笑脸,暗地里就捅了刀子。可说到这位姨奶奶,却都说是性子最好的,最是宽仁慈厚的,面上不敢忤逆了杙大奶奶,可别地里去却常做好事。”   袁瑶默然片刻后,道:“她如何那也不过是东院的事儿,只要不到我们头上来便是了。”   “是。”宫嬷嬷和青素都应道。   回到漱墨阁,就见苏嬷嬷面带戚戚守在正房门外。   看袁瑶回来了,苏嬷嬷赶紧过来福身,“二奶奶。”   宫嬷嬷笑道:“苏姐姐来得正好,赶紧二奶奶端碗滚滚的通草汤来。”   苏嬷嬷立时现了难色,袁瑶道:“进屋再说。”   “是。”苏嬷嬷紧跟着。   进了上房,宫嬷嬷把人都打发了出去,见都没外人了苏嬷嬷才附到袁瑶耳边道:“尚嬷嬷最是小心,不管是炖盅还是锅盖,都必定小心做一只她才知道的记号,每回必定将这记号指着锅缘的某一处。今儿,她发现给二奶奶温着的炖盅锅盖给人动过了,不在原来那处了。尚嬷嬷为保万全,不但把汤羹倒了,连炖盅瓦锅都一概砸了。”   袁瑶顿时心头一紧,“就该如此。问过今早都有谁去过小厨房了吗?”   苏嬷嬷回道:“今儿要从大灶上调配东西过来,往来的人有些杂了。”   袁瑶向院外瞥了一眼,“可我们院里的人进去过?”   苏嬷嬷懊恼道:“就是有,且都是帮着搬东西进去的。”   要是这样,可就不好查了。   “二奶奶,不如告诉二爷吧。”苏嬷嬷提议道。   袁瑶愣,以往都习惯自己解决了,一时真没想起丈夫来,顿时心中一松,点头道:“嗯。”   就在苏嬷嬷这头给袁瑶回话,东院那头一个婆子也正往自己主子的院里去。   见主子这会子才得用早饭,便遣散服侍的丫头,亲自伺候主子去,“奶奶,那边的嬷嬷婆子都老道得很,且又谨慎,也不知怎么瞧出来东西给动手脚,竟然连着锅碗一道砸了。”   妇人进食的手顿了顿,“人可被查出来了?”   “还好没有,”婆子摇摇头,忧心道:“以为她身边可用的人不多,最好下手,不想竟然都是些难缠的。”   妇人要拿起一旁的丝帕,揩拭了下嘴,道:“不用急,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   正文11016日的更新在这里   罢了,妇人又沉吟道:“又或许……直接些,她们在这上头才不设防,也未可知。”   婆子却不明白了,“直接些?怎么个直接法?”   妇人却不再细说了,“我自有我的法子就是了。”   再说漱墨阁中,袁瑶越发严令了小厨房和上房的规矩,虽到处都做了防备,可常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袁瑶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到了落衙之时,霍榷和霍杙一并回了侯府,只霍荣奉命去了西郊大营整顿军务去了,寻常十天半月怕是也回不来,兄弟就到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跟前回禀了。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也是经历过霍荣出征了的,所以今儿一听这话心里只敢猜个三四分,也不敢多想,因着霍杙的品级一降再降,如今在西郊大营也不过是个千户了,倘若要打仗了,霍杙那里还能在家里的。   只是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不知道,大皇子知道胡丹来犯,大汉应战在即,大皇子不想失去霍杙这臂力,把霍杙调离西郊大营,到京卫指挥所做了镇抚。   兄弟两从寿春堂出来,就各回院子。   如今眼看着父亲出征在即,又因着夏时的那场大旱,今年户部粮库基本不足。而因祯武帝有心实行仁政,今年的赋税而减免过半,再加上南北大运河的修整,库银也是捉襟见肘的了,那七千九百万两失踪的库银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虽说找库银的事又是一日的毫无头绪,无功而返,但想到家中娇妻,霍榷心中愁闷就暂时被拨到一边了。   “海棠儿。”霍榷进屋,果然见袁瑶在里头等着他。   袁瑶也不假手于人,亲自给他解了雀翎翠云的斗篷,又吩咐道:“青素去拿那件提花蟒缎的棉袍,和那件滚白风毛边的鹤氅来。翠姐,去取那碗枫露茶来。”进了碧纱橱,给霍榷更了衣,这才和他一道往东次间的炕上走去。   郑翠献茶盏,退至一旁,霍榷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这茶正是出色时。”   袁瑶笑道:“自然出色,都三四次了,你这一盏是第五次了。”   霍榷放下茶盏,“今日去晨省可顺利?身子好受些没?吃了多少饭?”一气问了好多,那怕在衙门都记挂着这些,怕她在晨省之时受了委屈。   袁瑶一一回了,霍榷这才放心。   可袁瑶顿了一会子,又道:“二爷,妾身有一事要同你讲。”   见袁瑶面上谨慎,霍榷伸手越过隔在他们之间的炕桌,执起她的手来把她牵到自己身边坐下,道:“怎么了?”   “二爷,小厨房进了不干净的东西了。”袁瑶小声道。   霍榷立时脸上便沉了下来,“是谁?”   袁瑶摇头,“还不知,因着今日大灶上调配东西过来,一时人杂了,不好查。”   霍榷一拍炕桌,“那便不用查了,宁枉杀一千,也不可错放一个,除了你身边的人,漱墨阁里的一个都不留了。”   “可这里头有老太太、太太的人,都撵了,怕是不好回。且就算打发了这些,回头还会再送来的。”袁瑶觉着不是上策。   霍榷揽她入怀,道:“这些你放心,我去回,定让老太太、太太不会再放她们的人来。”完了便起身阔步出了上房。   少时,就听见一阵嘈杂涌进,随之哭喊恳求声震天,但很快便被拖走了,恢复了安静。   在霍榷回来前,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那里便摆了饭,袁瑶过去服侍了,所以这会子就跟霍榷一道用饭了。   就在霍榷把人给赶了没多久,就见守户悄悄地从侯府的后街后门进了一个小院,屋里一个微微佝偻的婆子正等着她。   守户上前就给婆子跪下了,“好妈妈,您老可要帮帮我。”   婆子赶紧下炕到院外去张望了几眼,回来才对守户压低了声音喝道:“作死,你嚷什么。”   守户抹着眼泪道:“我敢说那‘事儿’绝对没人瞧见的,可二爷回来二话没说就把我们都给撵了。好妈妈,你是知道的,我们一家就靠我这差事过活了,如今没了这差事,你让我怎么办?”   “好了,”婆子不耐烦道:“姨奶奶都知道。”有些不舍地从衣襟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来,“先拿去使,回头姨奶奶会给你再找活。”   守户感恩戴德地磕了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再说霍杙。   霍杙回东院,宋凤兰让人给霍杙更衣,又让人摆了饭,两人方坐下,就听外头的来回,“姨奶奶来了。”   宋凤兰皱皱眉,心说真会挑时候,回头就见官陶阳进来福身了。   霍杙却头都未抬,只嗯了一声。   官陶阳接过宋凤兰身边大丫头广袖手中的银箸,为霍杙和宋凤兰斟酒布菜。   霍杙吃了几杯酒,又吃了一碗炖得烂烂的野鸡汤,才觉着身上有了热气,道:“乔氏那里可有这汤,病过一场最是要滋补的时候。”   宋凤兰手上一顿,一时再美味的菜肴也没了胃口。   其实也不是霍杙良心发现,无端就想起乔明艳来的,这要从霍杙受了家法,告假家中养伤说起。   前些时日,乔明艳跳了湖得了一场风寒,头些日子还瞧着药石无用了,人掉膘地瘦下去,都说不中用了,不想这乔明艳瘦下去后,反而药石就见效了。   只是这大病一场到底伤了元气,说以后怕是再难怀上了,可因此乔明艳不但妩媚不减,还多添了弱柳扶风,病似西子胜三分的姿态。   那日得知霍杙受了家法,侍妾们都来看望,乔明艳那仿若强撑着一口气的娇弱,为他泫然而泣的神情,立马把霍杙的魂都摄去了。   自然告假家中养伤的日子,就乔明艳陪伴在侧的。   眼瞧着乔明艳死灰复燃,且霍杙对她的恩宠比往日更甚,宋凤兰把牙都快磨碎了,后悔当日乔明艳病时未趁机要了她的命。   故而宋凤兰倒是没说话,官陶阳接了话过去,“大爷不知,如今乔姨娘脾胃最是虚弱,吃不得这油腻荤腥的,可不吃这些如何能养好身子?为此可愁煞了大奶奶,后听大夫说燕窝就成,大奶奶就亲自到库房去挑燕窝,觉着不好又打发人去元国公府要了血燕来,给乔姨娘熬着吃。又听乔姨娘说想要吃阿胶,大奶奶也打发人去买,可巧的是百草堂正好没了,别处的大奶奶又信不过,就又巴巴打发人到百草堂分堂去买。说句掏心窝的话,大奶奶待我们这些姊妹没有不尽心的,想来大奶奶还要当家管事,更是要到老太太、太太跟前立规矩,劳心劳力的,我们瞧着都心疼,可二房却还瞧不惯,隔三岔五的就来找大奶奶的不是,说大奶奶公器私用,中饱私囊,唉,妾都想为大奶奶喊一句,天地良心。”   宋凤兰应景地拿了手绢拭了拭眼角,“你别说了,家和万事兴,这些委屈我还受得住。”   霍杙却把著拍炕桌上了,“你是长嫂,她们竟然敢这般为难你,可见是霍榷这小子放纵的。”   都用过了晚饭,各家各院便都到寿春堂去昏定了。   袁瑶、霍榷和王姮到正院去接了霍夫人,一道去的寿春堂。   到时,只宋凤兰和官陶阳在,正逗着霍老太君大笑不止。   霍夫人领着他们见了礼,落了座。   霍老太君脸上微微不快,对袁瑶道:“听说你把漱墨阁里的人都给轰走了。我们府里历来最是宽厚的,不说没错的,就是有错的都会宽大着处理,没有一起全撵了的。”   袁瑶方要回话,霍榷却说了,“老太太不知道,那些个下作东西都以为袁氏成了我的平妻不得了了,在院子里借着她的势作威作福的。知道的是这些下作的东西狐假虎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轻狂的。她面软不好处置,平日里就只训斥了几句就作罢了。可我听说今早,老祖宗查办了欺上瞒下以次充好的糊弄主子的事,这些下作东西竟然也沾了干系,我就觉着再不能留这些东西,索性就一起都撵了。”   这由头,霍老太君也挑不出错来的,因着今早为了宋婆子,可是宋凤兰把一竿子人都拖下了水的。   霍老太君哼了声,面上依然不好看,宋凤兰俯身到霍老太君面前陪笑道:“老祖宗,二爷这般做也好,让府里的都看看这下场,免得越发没王法了。”说完又起身到袁瑶身边,笑道:“当日侯爷便说了,要我们以妯娌待之。那样不管是月例、人手还是住处,都该添添了。”   “既然如今漱墨阁里的人都打发,而二奶奶又最是离不开人的时候,我院里还有些人……”宋凤兰正说着,霍榷就把话给断过来了,“说到添人,方才和太太商议了下,太太说,我们到底年轻不识人,请老太太掌眼才没错的。”   霍老太君愣着看了霍夫人一阵,很快想起前一阵霍夫人给了西院四个丫头,其中一个不甘寂寞既然去勾搭了霍榛,余下的也都闹了笑话,把霍夫人的脸面都给丢光了,立时就明白了。   可这般一想,霍老太君也顾忌了起来,要是她挑的人也做下那等事儿,她就更没脸面了,于是道:“也该你们自己历练历练了,明日把人牙子叫来,你们自己挑,就是挑着不好使的了,回头再卖了就是。”   原来霍老太君不放心霍杙,便在东院放了不少人,那些人都跟过霍老太君的,宋凤兰不但不敢动她们,还得跟祖宗似的供起来。   宋凤兰本想把那些人派到西院去的,不想落空了,又赶紧扯出了笑脸道:“既是如此,那今夜就只能委屈二奶奶了。再来就是住处,可不能再挤在漱墨阁,不合身份。我想了这几日,事到如今唯有北院才合适了。”   这话一出,所有都看向了霍夫人。   这北院原是霍夫人有意要留给三爷霍榛成亲后住的,比西院还要好些。   宋凤兰这般安排,让袁瑶压了王姮一头,给王姮添了堵,还让袁瑶得罪了霍夫人。   正文11117日的更新在这里   可宋凤兰说得合情合理,且都按府里的规矩办的,还扯出霍荣的话来,就是霍夫人也不能说什么,所以要是袁瑶推辞了那就是不识抬举了,可要是应下了那就惹得霍夫人不快了。   “多谢大嫂操心了,只是前些时日,请三清观的仙长给算了一卦,说了北方属水,和她的五行最不相宜,更不利于我的子嗣,唯有漱墨阁才好。”霍榷不紧不慢道。   “可那怎么成,漱墨阁太小了。”宋凤兰佯装思考了下,一拍手,“既然北院的风水不适合二奶奶,不如让大奶奶迁居到北院,二奶奶住枫红院坐镇西院,那就两全了。”   “呸,”王姮立时啐了一口,“好你个宋凤兰,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克她的院子给我住,你怎么知道就不克我了?”   宋凤兰笑道:“看大奶奶说得,好像北院是煞位似的,见谁克谁的。这可是连太太都看得上的好住处,原还是要留给三爷的。”这话隐晦地挑唆了霍夫人和王姮。   王姮不懂宋凤兰那些弯弯道道,但她有话说话直来直往的,“既然知道是太太留给三爷的,你还硬要安排北院给我们二房,你是想给太太添堵呢?还是想给我们找不快?”   一时被揭穿用心的宋凤兰恼羞成怒了,“你……我原是一片好心好意地为你们着想,没想竟然还被歪曲这么许多来,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   “呸,”王姮又啐了一口,“既然杙大奶奶这般好心,那怎么不好心到底了,既然我们二奶奶住不得那院子,不如杙大奶奶过去住,腾出东院来给我们二奶奶,这样你们大房居中而住,我们二房各居左右,为你们保驾护航,敬着你们那才是道理。”   “你……”这下宋凤兰真让王姮给逼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这时从暖阁那头传来一声大喝,“放肆。”就见霍杙从里头出来了。   原来霍杙也早来了,只是多吃了几杯酒在暖阁那里头歇着罢了。   霍杙满面怒气过来,对霍榷道:“二弟,长嫂如母,你们就这样待你大嫂的吗?”   王姮冷笑道:“大爷,太太还在呢,这就争着当母了。”挑拨这种事,可不是只宋凤兰会的。   被王姮这话一赌,霍杙的脸上就没那么好看了,方要说话就听到,“原来你们还知道我在呢。”霍夫人这话似乎两可,可以是在说王姮,也可是在说霍杙他们。   霍杙这会子再想说话也不好回了,不然霍夫人这话就成在说他们大房对霍夫人不敬了,只得暗咬牙坐到地上两列交椅的右上首去。   霍榷这时候也不好在大房面前训斥王姮莽撞,袁瑶只得起身劝王姮坐下,“大奶奶暂且先坐下,老太太、太太自有主张。”   见袁瑶说话,霍杙终于又寻着机会出气了,对着袁瑶就是一顿呵斥,“没规矩,这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有人立时挑了挑眉。   坐霍杙下首的霍榷,抬眼睨霍杙一眼就要说话,眼看着又要起一场争执了,却见袁瑶向霍榷摆摆手,又福身道:“大爷教训得是。”   可惜袁瑶的息事宁人,却换来霍杙的得寸进尺。   “二弟,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比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之流,并嫡平妻于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该掩着就掩着,该管的赶紧管了,你要振夫纲,严治理,像今日这等事,就是你管束无方之果。”霍杙说罢,又对袁瑶训斥道:“袁氏,你该以官姨娘为榜样,你可见她何时敢对大奶奶多嘴的。”   “砰”的一声,霍榷将茶盅重重搁到茶几上,“一个妻室得以一个妾室为榜样,那大嫂是不是先以身作则。”   霍榷站了起来,声调蓦然拔高道:“‘并嫡平妻于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大哥这是在怨皇上给了我们家这样不光彩的事儿吗?这是在怨父亲不辨是非给我们家助长了这不光彩的事儿吗?”   霍杙面上立时青白,他可是刚被祯武帝批了刻薄寡义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少不得又会被人参个不服圣训,暗生怨怼忿恨之心,那时可就不再是降级申饬那么简单了。   不说霍杙,就是霍老太君也听出霍杙的大逆不道来了,脸上的颜色一阵变换赶紧道:“好了,榷哥儿,那不过是你兄长的酒后失言,你又何必当真。”   “呵呵,”王姮在旁一笑,“原来是酒后失言,我就说呢,无论老太太如何隔三岔五地提起,大爷怎么就是不给官姨娘请个诰封回来扶做平妻,原来是觉得这不光彩,可怜老太太和官姨娘要空欢喜一场了。”   王姮这话一出,官陶阳的脸上那里还有颜色,笼在袖中的两手倏然紧握成拳。   霍杙不敢看霍老太君,紧忙道:“所以说方才不过是我的失言,失言,失言罢了。”一迭声地说自己失言。   霍榷冷笑着,哼了一声。   霍杙立目瞪向霍榷。   王姮却不理会那兄弟两的你来我往,暗潮汹涌,起身向宋凤兰走去,满口祝贺道:“那要恭喜杙大奶奶了,想来不久杙大奶奶也要和我一般,多个可比肩姊妹了,我是不是该先叫一声杙二奶奶的?”   宋凤兰那脸阴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了,可又说不得什么,只得一甩手往一边去。   王姮却还不依不饶的,“不过想来大爷如今还未给官姨娘请个诰封,想来也是因着官姨娘没给大爷生个‘好’的子嗣。不过官姨娘别灰心,你才只生了一个这样的,下头的如何还说不准,有的人可是生了三四回都这样的,不能指望了,你就辛苦些再争争气,就什么都有了。”   王姮这是又重重地踩了宋凤兰一回痛处。   关于子嗣,历来是宋凤兰的最痛处,不管是谁保准踩一回准一回,宋凤兰自然是又发飙了,冲过来扬手就照王姮脸上打去,“贱人,我要打烂你的嘴。”王姮的头都给她打偏了。   “你敢打我。”王姮顷刻怒火攻顶,伸手就往宋凤兰头上的发髻抓去撕扯。   宋凤兰受了疼,那里还会善罢甘休的,早便想和王姮大做一回了,立时也想去揪王姮的头发,可王姮那里能让她抓住了,往后退了几步,扯着宋凤兰的头发把宋凤兰给拖到在地了。   这下寿春堂热闹了,霍杙和霍榷是男人不方便去拉开这两个女人,袁瑶也不能去,只余霍老太君和霍夫人在一旁喊着,“住手,住手,快住手。”   见状,官陶阳赶紧上前去劝阻,“榷大奶奶先放手,有话好好说,这样成什么体统。”刚扯开了王姮的手,就见她被王姮推倒在地。   而此时没了掣肘宋凤兰站起来,就向王姮扑去,两人都倒在地毯上扭打开了。   官陶阳从地上爬起,又过去劝阻,好不容易把宋凤兰从王姮身上拉开,王姮从地上起来却又把宋凤兰和官陶阳一块扑倒了。   这下三人扭打成团了。   听到动静进来的丫头媳妇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只能先把她们都给扶起来再说。   只是混乱离袁瑶越来越近了。   就见官陶阳突然被宋凤兰一脚错踢,向后几步就往袁瑶那里倒去。   袁瑶自然是不会傻站着被官陶阳冲撞的,就偏了一步才伸手去扶官陶阳。   不想官陶阳冲来被交椅一绊,倒的方向十分之诡异的就改了,立时便往袁瑶身上扑去的。   袁瑶完全没想到,可幸得平日里有剑舞强身,反应也够迅速,只眨眼的功夫就避开了官陶阳捶向她小腹的头。   可也只是避开了小腹,袁瑶到底还是给官陶阳给撞倒了。   袁瑶只觉腰上被茶几交椅的坚硬一阵顶磕,痛得汗立时便下了。   见袁瑶和官陶阳双双倒地,霍夫人惊叫了起来,“啊……来人,快来人,把二奶奶扶起来。”   可倒在袁瑶身上的官陶阳,也不知怎么的老半天起不来,几次三番地差点把手叉到袁瑶的小腹上。   就在官陶阳慌乱的四肢并用地挣扎着要起身时,忽然就见她被人拎起后衣领往旁边一甩。   官陶阳飞起,撞向门去。   一丝血红从官陶阳后脑溢出,默默渗入她衣衫,一时就没人发觉她伤了。   霍榷抱起袁瑶,见袁瑶虚汗不止,面上全然失血,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海棠儿。”霍榷一声凄厉的唤,让人都顾不上还在厮打中的宋凤兰和王姮,那早已昏在门边的官陶阳也没人理会了。   如今袁瑶的身子才是首要的。   “太医,快去请太医。”霍夫人在一片混乱中喊道。   霍榷却喊的是宫嬷嬷,“宫嬷嬷。”   一直在外头守候的宫嬷嬷和青素急忙进来,见袁瑶躺在霍榷怀中,宫嬷嬷立时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来,倒出一颗药丸来喂入袁瑶口中。   “你拿什么给她吃了?”霍夫人厉声问道。   宫嬷嬷回身应道:“是太医留下的安胎丸,要有不测可食一丸应急。”   霍榷抱起袁瑶往东次间的炕上去,小心把袁瑶放炕上躺着,不想只是刚放下,袁瑶的痛苦似乎越发了。   “疼……好疼。”袁瑶不禁呻|吟着。   袁瑶这一声,令众人都觉她腹中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正文11218日的更新在这里第十九回暗潮汹涌   霍杙声称不适,一溜烟地走了。   太医一时半刻还来到不了,看着在炕上苦苦忍耐着的袁瑶,又想起霍榷一而再失去的孩子,霍夫人再也无法忍耐了。   霍夫人转身挑开帷幔回到正间,宋凤兰和王姮已被拉开,被各自按坐在两边。   而霍老太君则在丫头的搀扶下,在门边焦急地唤着昏死过去的官陶阳,“快掐她人中,陶儿,陶儿,我可怜的陶儿,快醒醒,我可怜的陶儿。”   官陶阳总算幽幽转醒,只是她觉着脑后一阵钝痛,不觉伸手去摸,却摸来了一手半干的鲜红。   这下可把霍老太君给吓着了,嘶喊着,“太医,太医来没,快去催催。这可怎么得了。”   还是官陶阳身边那微驼的婆子有些法子,就见她捧来香炉,抓起一把香灰就往官陶阳脑后吹去,一时就把血给止住了。   “快扶里头暖阁去。”霍老太君又慌慌地差大丫头彩萍去取婉贵妃赐下的百合生肌丸来,“这药丸还得用酒化开方能用,再快去取些黄酒来。”   如今霍榷的子嗣生死难料,做祖母的却只字不提,霍夫人冷眼看着霍老太君一屋子的团团乱转,只觉寒心得很。   这时,外头的来回了,“张太医军前去了,只请来了刘太医。”   堂屋中的女眷赶紧回避,只余霍老太君在正间。   霍老太君听了急忙就道:“快,先让过来瞧瞧陶儿伤势如何,伤着头了,可不得了。”霍老太君只当说,让太医先看官陶阳一眼,不耽误那边的。   正好从东次间出来迎太医的霍榷,自然也是听到了这话,冷然瞥了霍老太君一眼,对方进来的张太医道:“刘大人,这边请,内子在这边。”说着就让青素把太医往东次间领去了。   “放肆,”霍老太君急起怒斥,“霍榷你胆敢打伤你嫂子,我还没和你计较,现下你还敢违我的话。”   霍榷向霍老太君浅浅一揖,道:“老太太糊涂了吧,我大嫂好好端坐在那边。再说刘太医只擅长妇人病症,也没有让堂堂太医给一个侍妾看伤的,传出去少不得又被人说我们侯府轻狂的,老太太还是赶紧再去请高明。”完了,就回东次间去了。   霍榷故意这般说,无非是告诉霍老太君,官陶阳不管是谁的外孙女,如今也不过是霍杙卑贱的妾,他霍榷伤了她就伤了,到那里说去都没他霍榷的不是。   “好,好,好。”霍老太君气得直颤,见霍夫人从东次间出来干站在一旁,便斥责道:“你教出的好儿子。”   霍夫人面上无半分表情,缓缓向霍老太君福身道:“儿媳愧不敢当,榷哥儿能有今时今日的能耐,老太太也是功不可没的。儿媳没教导好的是杙哥儿和榷哥儿那几个不长进的媳妇。”   罢了,霍夫人又向外头道:“来人,把杙大奶奶、榷大奶奶和官姨娘送小祠堂去,请家法。”   宋凤兰和王姮这才知道怕了,想告饶,又见霍夫人面若冰霜的,只得向霍老太君求救了。   霍夫人才是宋凤兰她们几个正经的婆母,婆婆教训媳妇天经地义,就是霍老太君也不可置喙。   但霍老太君觉着霍夫人处置得不公,便道:“慢着,为何连着陶儿你都要处置了?都是瞧见的,这里头没她的干系,她还帮着劝解的。”   “和她没干系?”霍夫人又向霍老太君蹲一福,“回老太太,当年老太太教导儿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儿媳至今不敢忘了。如今儿媳也想教导她们几个这道理,既然主子奶奶们都出了事,那里还有没干系的侍妾。”   这话把霍老太君给噎得不轻,当年霍荣有一位世妇,是太皇太后所赐,身份非同一般,又很得霍老太君的喜欢,可不知怎么的坐得好好的身子就没了,人也一命呜呼了。   霍老太君疑是霍夫人所为,可寻不到凭证,就训斥霍夫人说,出这样事作为当家主母自有不能推脱的责任,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后请了家法,让霍夫人生受了二十戒尺,还令霍夫人到小祠堂彻夜思过。   “可……可……”有她自己先头做下的先例,霍老太君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在西次间暖阁里的官陶阳忙忙坐起身来,向外道:“太太说得是,老太太勿用担心,陶儿没事儿。”说着也不让人搀就自己下了地。   可没走两步官陶阳就扶额摇摇欲坠的,一旁的人赶紧去扶,不想人还未赶到官陶阳就倒下了。   官陶阳是真昏过去了。   在昏死过去前,就是官陶阳自己也满是惊诧,似是也未想到自己竟然这般虚弱了。   听到动静,霍老太君急急往暖阁赶去,见官陶阳又被抬回了暖阁,霍老太君这下终于找着由头了,对霍夫人一挥手道:“就算如此,也没有让带着伤病的去受家法的规矩,先缓缓吧。”   霍老太君这话刚落,听王姮“哎哟”的一声,就见她捂着肚子,道:“好疼,想来方才是被杙大奶奶踢伤了。”   一直在旁不敢做声了的宋凤兰,立时就瞪了过来。   许是王姮在南阳府做姑娘是就练过的,反正方才的撕打,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比宋凤兰生猛的,可拳脚无眼真有把她给伤着了,也未可知的。   于是王姮这话一说,霍老太君面上就有些讪讪了,不能一个有伤就能缓刑,另一个却得照样执行的,少不得被人说是厚此薄彼,以后在儿媳妇、孙媳妇面前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了。   霍老太君就想着,干脆都放三人缓些时日再说,只是未张嘴就听霍夫人道:“老太太只管放心,当年儿媳方小产比她们如今还虚弱,还是恭领了老太太的教导。”想起当年那个未成形的孩子,霍夫人心中的怨顿时如滔天洪水。   一再被驳,霍老太君也恼羞成怒了,“你这是在埋怨我当年这般待你吗?”   霍老太君这话可不轻,霍夫人听了脸上也转了色,忙道:“儿媳不敢。”   此时,霍榷领着刘太医东次间那头出来了,霍夫人也顾不上许多,转身出了西次间。   霍老太君也跟着出来,见霍榷正与刘太医说话,紧忙道:“刘太医赶紧这边来,我外孙女磕伤了头。”   里头的人赶紧放下暖阁的帐幔,宋凤兰和王姮就回避到西梢间的碧纱橱里了。   霍榷不再阻拦,刘太医跟着霍老太君到西次间去了。   霍夫人早瞧见儿子面上不复方才的焦心不安,略带喜色了,便紧忙问道:“可是稳住了?”   霍榷回道:“稳住了,只是被几案顶伤了腰,其他的无甚大碍。”   霍夫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可转眼霍榷又来了个但书,“但是……”   闻言,霍夫人的心又悬了起来,“又怎的了?”   霍榷忧心道:“太医说前些时候在宫中受了一场惊吓和寒气,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呕吐难愈,汤药难进,每日进食更是不多,身子就虚了。刘太医一再叮嘱,以后需仔细了不然就不好说了。”   “以后就别让她动了,好好在漱墨阁里养着。”霍夫人沉吟了片刻,换了小声道:“回头你到后街去,那里住着几房侯爷以前的侍卫,如今老了伤病不断不得用了,只得侯爷念旧每月还是给了钱养着。只是那几个钱怎么够一家开销的,一早便有心让家里的婆子媳妇来当差了,只是他们没多余的银子塞给你大嫂的人,故而一直闲置着。如今你去要来过,她们定会感恩戴德,以后没有不尽心伺候你媳妇的。”   霍榷道:“儿子曾听老爷提起过,也是这打算的。”   霍夫人这才和霍榷一道往东次间去。   而在暖阁那头,霍老太君听太医说官陶阳及时止住了血就无大碍,只需日后调补就是了。   刘太医留下一张补血调养的方子,便要离开,不想霍老太君却留住他,小声问道:“那边的无大碍了吧?”   其实霍老太君没有不担忧的,那可是她嫡出的重孙。   霍老太君觉着官陶阳就是无心之过,可到底还是官陶阳冲撞了袁瑶,倘若袁瑶腹中的孩子有什么差池,她觉得她儿媳妇霍夫人和二房的人都不会放过官陶阳的,她不能让人作践了她的外孙女,且后来她又发现官陶阳受了伤了,就越发觉着要护紧了。   刘太医一一禀了,霍老太君这才吩咐人给了药礼送了他。   送袁瑶回了漱墨阁后,霍夫人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勒令宋凤兰、王姮和官陶阳禁足在各自的院中,没她的话就是身边的丫头婆子都不能随意进出的。   这惩戒,一没打,二没跪,只禁足在院子里养着而已,就是霍老太君也没话说了。   再说官陶阳。   官陶阳被抬回东院后,被她的奶娘灌了一碗汤药,直到翌日才醒的来。   虽说伤口被上了药包扎好了,可到底也不过是一夜的功夫,还是痛得很的,且一起身就眩晕着。   官陶阳侧卧着,不敢动弹,刚要唤人来,就听到外头传来她奶娘郑婆子和人争执的声响,“……怎么是凉的?这凉药怎么吃得。”   有人就回了,“诶哟,这么冷的天,从灶上这么大老远的拎来,凉了也没法子的,回头你们再热热就是了。”完了就听到那人走了。   “呸,”郑婆子小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狗仗人势的。”   官陶阳勉强着撩开帐子,抬头去看,就见郑婆子端着碗药进来了。   “妈妈。”官陶阳唤道。   郑婆子慌忙放下药碗,过来扶官陶阳躺下,“奶奶小心。”   官陶阳也不顾其他的,抓住郑婆子的手,忙问道:“榷二奶奶怎样了?”   郑婆子给她掖了掖被子,道:“母子平安。”   官陶阳默默地闭了一会眼,才道:“我觉着好些了,一会子你和我一道去给榷二奶奶赔不是。”   正文11319日的更新在这里   郑婆子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道:“奶奶不能……出去了。”   官陶阳愕然道:“不能?”   郑婆子道:“奶奶们被太太禁足了。”且还是不知期限的。   官陶阳却是镇静了下来,因着不止她一人被禁足了,就道:“也罢,既然我出不去了,俍哥儿那里,你要多上心,别让那些下作东西趁机歪待了我儿。”   只是郑婆子一时也是有心无力了,道:“老奴……老奴也不能够出去了。”   官陶阳这下方觉着事情非同小可,“为何?禁着我们还不够,那里有连你们都被禁足了的?”   听她这么说,郑婆子干脆就一道说了,“不但如此,就是外头的人没太太的话,想进来也不能够。”   “不能够,难不成老太太的人她们也敢拦,她们就不怕老太太知道了?”官陶阳微微激动了,想撑起身子来。   郑婆子赶紧往她身下垫了个引枕,抚着官陶阳的胸口,且等她顺了这口气方道:“太太说这话时,老太太就在,是老太太默许了的,算是对太太未再对奶奶们请家法的妥协了。”   官陶阳只觉是一阵五雷轰顶,一把揪住郑婆子的手臂,道:“那俍哥儿怎么办?平日里有我,那些下作东西都敢欺阳奉阴违,偷奸耍滑的,要是没了我时时过去问着,还不知她们会怎么对我儿皮赖惫懒的。可怜我儿,不成,我要出去……”可刚挣扎起身又摔了回去,所幸头磕上的引枕上,不至于伤上加伤。   见状,郑婆子也慌了,虽说她懂些药理,可到底不过是皮毛,要是官陶阳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使不上力的,便劝解道:“奶奶如今养伤才是要紧的,那些个狗仗人势的虽都该杀千刀了去,可到底还是银子能使得通的,回头老奴给她们点甜头,会帮着递信儿的。”   官陶阳有心要强,可到底强不过身子,听了郑婆子的话她只得歇了那要强的心,“你说的是,幸好上回让妈妈把我那支金簪给送出去当了,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到底也直接几个钱,回头你就把银子都给了她们,只要她们带句话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多照看俍哥儿些。”   官陶阳一心在儿子身上了,一时也未留意到眼神躲闪的郑婆子。   其实并非郑婆子心虚昧下了那当了簪子的银子,而是当簪子的那几个银子,头一回就被买办的那些东西给剥一层,往院里送时,二门上的那些不要脸的又剥的一层,到手时就剩下的不多了。   而前个为她们办事的人被撵了出去,来求,郑婆子怕生事,又给了一半,刚才又给出去了一半,不然这火盆都烧不起来了。   所以郑婆子听了官陶阳的话,到底不敢说,就怕她忧心。   郑婆子就忙忙端起放熏笼温着的汤药,“奶奶,快把药喝了,只要你康健着,大少爷才有依靠。”   官陶阳知道是这理儿,便硬撑了起来,把那凉药给吃了。   与此同时漱墨阁中,因着袁瑶坐着身子,太医不好开散淤血的药,就是外用的都不敢,只嘱咐着拿鸡蛋就着壳煮了,捞出拨了壳往伤处运。   昨夜霍榷为她运了一夜,腰上果然是好些,后半夜袁瑶才能睡了,不然那钻心的疼闹得她真是坐卧不宁的。   今日休沐,霍榷早起,见着袁瑶好不容易睡得香甜,便悄悄地出了西院,沿着南北的夹道往侯府后门去。   昨夜霍榷就让郑爽今早在后门等着了,于是两人出了门到了后街。   就见如今虽早,可街上也有几个挑担子做生意了的,有炊饼、糖糕,还有杂货的。   郑爽引着霍榷往后街东头去,“二爷,小的问过了,那卢大虎和林长辉两家人一道住前边那院子里。”走了大约百步,郑爽就指着一个院门道。   霍榷点头,郑爽紧忙上前叫门了。   少时就见一个年约十一二的小丫头开了门。   小丫头打量了郑爽一番,看郑爽虽是身穿下人装扮的短褐,可衣料子却是他们这些人家都穿不起的,便问道:“你找谁?”   郑爽道:“赶紧让你们老子娘来迎,府里的二爷来了。”   小丫头一听往郑爽身后一探头,果然见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忙忙就往院里跑,“阿爹,阿娘,卢大叔,卢大娘,快出来,府里的二爷来了。”   这一嚷,小院里立时涌出了十多口人来。   林长辉腿上有些跛,一瘸一拐地出来的,训斥女儿道:“瞎嚷什么,二爷那等身份的人,没道理来我们这种地方的。”   此时郑爽进来了,“二爷在外头半日了,还不快出来迎。”   林长辉和卢大虎是见过郑爽的,见郑爽这般说,都慌忙到门口去。   果然是霍榷,两人惊疑不止,可到底不敢慢了,赶紧过去打千,道:“不知二爷要来的,怠慢了,您赶紧里头炕上坐茅。”回头又嚷嚷着婆娘儿子女儿忙活起来伺候。   霍榷进了院门,就见院子里有口井,井后支着竹竿,竹竿上正晾着粗布蓝衣的衣裳,再看墙边挨着两个破损的车轱辘,上头拴了条狗,边上的草棚里还有头瘦得皮包骨的老驴,一股子什么味儿就冲鼻子来。   再看霍榷,穿着金蟒箭袖的通身锦袍,外头一件莲青的貂裘排穗褂,头戴通水玉的赤金冠,这一身站这院子里真是格格不入。   林长辉和卢大虎这时就唯恐家里把这位金贵的主子给坐脏了,一时想要往里迎也不是,不迎也不能够,进退两难的。   霍榷也知道他们的难处,到底还是没进去,只道:“小时的腿脚功夫,可没少得你们的指点,如今得知你们的艰难,一来瞧瞧,二来问一声,可有愿意到二奶奶跟前去伺候的?”   林长辉和卢大虎听霍榷提起旧事的,一时心里感慨,不觉鼻头就酸了,又听霍榷说要人去伺候府里的奶奶,顿觉觉着喜从天降般。   扑通扑通的,两家人跪了一院子,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不止,直道,能够伺候二来是他们的福分。   霍榷又道:“只一样,如今二奶奶身子不便,不求多机灵的,只要能够护住门户的就成了。”   林长辉和卢大虎是从镇远府里出来的,那些的腌臜事儿他们是知道的,一听霍榷这话就明白了。   卢大虎把自己的女儿和刚才开门的小丫头给指了出来,“这两丫头手脚笨重些,可力气活却是好手。”这是在说这两丫头有些腿脚功夫。   接着卢大虎刚要指身边的大女儿,却撞上大女儿满面通红地偷觑霍榷。   再看霍榷,只见他拧面向别处,卢大虎立时把指头拐了个弯,指林长辉的另一个女儿去了。   最后林长辉和卢大虎婆娘的引见下,霍榷又见了好几家的人,一下就定下了八个媳妇婆子,和七个小丫头,都是性子彪悍的,这种人外头瞧着鲁莽,可能会闯祸,可一旦认了主就是一根筋的了。   如今漱墨阁惹事的不怕,就是怕出背主的。   霍榷留下银子,令她们各自收拾妥当后,随郑爽进府就是了。   其实,霍榷不用自己来这么一趟的,只是一来他亲自来比光打发人传话送银子更得人心,二来,袁瑶如今也没这精神来挑人了,这些可是以后在袁瑶身边伺候的人,事先不瞧上一眼,霍榷着实不放心。   回到漱墨阁,见袁瑶起了,霍榷就先吩咐尚嬷嬷赶紧去煮蛋,再让青素给他更衣,换了一身能让袁瑶靠着舒适些的棉绫袄才坐她身边去,问她腰上可还疼,问可还觉着那里不适。   只要袁瑶微微皱眉,就是似牵扯了他的心,立时便揪着疼,那份紧张劲儿,把一旁的青素和宫嬷嬷给乐得直掩嘴偷笑。   接着就说到后街去挑人的事,叫了田嬷嬷来说让她管教那几个媳妇婆子,宫嬷嬷就教导那七个小丫头。   和袁瑶用过早饭后,霍榷又用热鸡蛋给袁瑶腰上运运,不时问可烫。   昨夜的事儿,在袁瑶嘴里来回犹豫,最终她还是决定说了,“那官姨娘……妾身昨儿个瞧着不像。”   霍榷的手顿了顿,只因在袁瑶身后,所以袁瑶没瞧见他脸上闪过的阴戾,只听他道:“太太和我都瞧出来了。”   袁瑶松了口气,官陶阳虽为妾了,可到底是姑表亲,要是霍榷不信她的话,少不得她就有挑拨之嫌了。   霍榷又道:“大房那边虽有老太太护着,可太太心里有数。你不知道太太已经许久未使手段了,一旦她动手了,就是老太太也拿不住不是的。”   霍榷这话,如今谁也没官陶阳体会得深刻的,真是哑巴吃黄连的。   头几日,官陶阳除了安心养伤也不能做什么的,只是她发现她的奶娘似乎有些不妥。   早上还见她奶娘头上别着银簪,晚些时候便不见了,一支木簪取代。   今儿还见她穿一件小毛皮袄,明儿就只剩下坎肩棉袄了。   问皮袄哪里去了,郑婆子就说沾了秽物,如今又洗不得,就不好再穿了。   官陶阳半信半疑的。   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官陶阳也能下地了。   这日,官陶阳醒来,见屋里没人就自己下地了到外头去,不想才开门就见郑婆子正拿着一副玉镯子央求着宋婆子。   到这会子官陶阳就只听到宋婆子说要五百个钱。   郑婆子一听,咋呼了,“五百钱!?”   宋婆子不紧不慢道:“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近年关了,什么都贵了,就是五百钱也未必能买来的。”   官陶阳立时就明白了自家奶娘身上的东西,为何一日少过一日了。   正文11420日的更新在这里   官陶阳觉着她们应该是在说吃的,可寻常东西二三四十个钱就能够了,五百钱就是大肚弥勒佛都吃不了的,便道:“什么东西年下就要贵到五百钱都未必有的?”   宋婆子和郑婆子看来,就见官陶阳扶着廊檐下的柱子站在外头。   “奶奶,你怎么出来了。”郑婆子紧张道,可才说出口,就被一个嘴巴子给扇了。   “放你娘屁,你个老货,老糊涂了吧,奶奶?这是那门子的主子奶奶?”宋婆子鬼嚎一样的嗓门,整个东院都隆隆的。   “你……”郑婆子虽说是奴婢,在官陶阳跟前又得体面,在霍老太君跟前也是能说上话的,这把年纪了自然又是个老资格的,如今被人照脸就打,对面就骂的,到底是气着了,平时总笑眯着的眼瞪宋婆子瞪得楞大。   “怎么着,不服?如今大奶奶虽被禁足了,可府里不是没主子主事儿的了,要不我们就到太太跟前去理论理论?”宋婆子抓着郑婆子就往外拖。   官陶阳忙忙就过来了,道:“看宋嬷嬷说得,我奶娘年岁大了口齿不清的,府里谁不知道的,你何必为这种事儿闹到太太跟前去,回头少不得会被老太太、太太说是鸡毛蒜皮的。”这是提醒宋婆子,要是太太知道的,连着老太太就知道了,那时就算她们主仆太太跟前吃了亏,老太太那里没有不帮衬回来的。   宋婆子果然是不言语了。   官陶阳又对郑婆子道:“妈妈,方才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回给宋嬷嬷听听。”   郑婆子老早就低头了服软,这些年她们主仆在府里就是一直这么过的,“姨奶奶。”   “这会可对了?”官陶阳笑问道。   宋婆子向官陶阳蹲了半福,道:“没错,就该安这规矩称呼。”   罢了,官陶阳又笑道:“既然这桩清楚了,少不得就该我问宋嬷嬷一桩事儿了,要是宋嬷嬷说不清楚,那可真要到太太跟前去理论理论了。”   宋婆子挑眼看向官陶阳,脸上镇静得很,可心里头却在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官陶阳给拿着把柄了,“官姨娘直管问就是了。”   官陶阳脸上依旧笑着,“五百钱可是能置上一桌过得去的席面了,可宋嬷嬷却说如今却不能,我就想问问到底什么吃食,如今五百钱都没有的?”   一听这话,宋婆子松了口气,道:“这可不是老奴的不是了,按说要是照着马太医的方子,别说不用五百钱,就是又二百来个钱就够了,可郑嬷嬷却非说以前的薛太医的方子才是好的,非要按以前的方子照单抓药。那方子配的药原本就贵,正好府里年下置办年货,一时没顾上药库的,好些个药都没有了都没来得及补上,郑嬷嬷就非要拜托老奴到城里药铺去捡,这年下的,谁不会坐地起价,赚一笔好过年的,这钱就见风儿似的长了。”   宋婆子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可官陶阳却听得惊心,也顾不上笑脸了,忙问郑婆子道:“怎么又要用上薛太医的方子了?”   郑婆子支支吾吾的,宋婆子就抢着回了,“大少爷好几日没见着姨娘了,就闹了脾气不吃东西,太太说可能是旧病又犯了,老太太就说以前都是王太医给瞧的,就打发去找薛太医了,不想薛太医也军前去了,就请了马太医来。马太医来瞧,开了和王太医不一样方子,郑嬷嬷就说以前王太医开方子吃着一直有效,就非要吃回那方子,才有的这出。”   她们口里的旧病,就是指自己儿子的傻病,官陶阳自然是知道的,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儿子才不傻,所以当初她才高价贿赂了薛太医给开了一方调补养身的方子。   这治傻病的药那里能乱吃的,少不得没病也吃出病来,到时不傻也傻了。   这怎能不让官陶阳害怕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到了这会子,官陶阳也只剩下强作的门面了,“这老太太和太太是不知的,原先薛太医了方子一直吃着见效,换了一个方子有效没效还另一说,要是和原先吃的方子冲撞了那才不好的。”回头又对郑婆子说,“妈妈到里头拿我那支镶宝石凤蝶鎏金步摇来给宋嬷嬷。”   郑婆子迟疑了一小会子才去的。   “那东西虽不值几个钱,可到底还是捡几服药的,就有劳宋嬷嬷费心了。”   官陶阳主仆送走了宋婆子回到房里,主仆两泪如雨下。   郑婆子更是一头跪倒在官陶阳跟前,“姑娘怎么就不是奶奶了,当初可是老太太的话,等姑娘及笄了就做她孙儿媳。可到头了却说二爷及第二房得势,对大房不利,又说姑娘不能助大爷得势,委屈姑娘暂时为妾,只等大爷封了世子,觅个诰封让姑娘成平妻。可这些年过去了,就连二房那位都成了平妻,姑娘至今却是连个妾书都没有,任人轻贱的妾。老奴不服,镇远府欺人太甚了,逼急了,大不了告他们一个逼良为妾。”   这话要从官家败落开始说起,那时太皇太后尚在,只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祯武帝执政是大势所趋。官家两代与霍家连了姻,霍老太君娘家正是官家,而霍荣亡妻也正是霍老太君的侄女。   按说两家结亲至此也算是亲上加亲了,不必再画蛇添足予人换亲之嫌。   可官陶阳父亲这一支和霍老太君虽还未出五服可也不远了,算不上亲的了。   官父却是个野心十足之人,有能耐却怀才不遇,屡受挫折,一时便想走捷径,一心要求娶的霍老太君的长女。   官陶阳的父亲颇有才华又舌灿生花,终于把霍老太君给哄得让女儿嫁了他。   那后官父果然是青云直上了,只是眼看着太皇太后年迈,霍家一系还能风光几何。   官父不禁忧心,日后自家的荣华富贵,就自作聪明让官家中在朝为官的联名上了一本,请太皇太后还政于祯武帝。   只道他今日这般,他日就算祯武帝不念他有从龙之功,到底也不会再视他为霍家一党的了。   官父这等无利不起早的小人行径,不说太皇太后,就是祯武帝也瞧不上,可瞧在是霍家姻亲的份上,只把官家全员罢黜永不复用,未取他们家的性命。   只是这对官家而言却是致命打击。   官父带着一族回原籍的路上染病身亡,因着官父投机取巧令官氏一族落败,官母霍氏孤儿寡母在族中艰难,不久也散手人寰了。   霍老太君疼爱女儿,爱屋及乌便将那是尚且年幼的官陶阳收养,和霍杙一起养在膝下,有意在官陶阳长成后嫁给霍杙为妻。   只是在霍榷高中探花后,霍老太君起了危机感,觉着霍榷不但有功名在身,且霍夫人的娘家乃堂堂大将军府,反观霍杙身边没有丝毫助力,哪怕日后封了世子怕是也坐不安稳。   外孙女和亲孙子两相权衡之下,自然是亲孙子占优,霍老太君就一句话让官陶阳成了妾。   官陶阳无父无母,官氏族中视她不见,没人替她出头,所以聘书只得既出自霍老太君,又收自霍老太君,不合适,就干脆省下了。   这才导致了官陶阳如今都无媒无聘。   可在那之后,霍老太君对官陶阳尤感愧疚,不由对她就多有偏颇了。   想这些过往,官陶阳自然有怨,只是当务之急是保住儿子。   官陶阳擦干眼泪,道:“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用,俍哥儿才是首要。我当有老太太护着,俍哥儿自是安全,现下看来,到底不如我在时周全。”   郑婆子也止住了眼泪,抬头看官陶阳,“奶奶想怎么做?”   官陶阳忖度了片刻后,“自然是得先出去再说。”   此时在漱墨阁,袁瑶正给那七个新得小丫头起名。   宫嬷嬷不愧是从宫里的出来的,那七个小丫头被她调|教像模像样了。   宫嬷嬷指着一个年约十五六的丫头,道:“回二奶奶,这丫头叫大丫,手脚重些却难得用心。主子爱吃毛尖,她绝不端龙井来;主子要是贪凉,她手里绝不少斗篷披肩。”   袁瑶坐靠在炕上,看着这丫头,方脸杏眼了,肤色偏黑,却有一头柔亮乌黑的头发,便道:“那以后你就叫青丝吧。”   丫头愣了下,因她知道在这位奶奶身边的大丫头就叫青素,还曾有个丫头叫青玉的,如今她也得个青字打头的名儿,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就在袁瑶跟前伺候了?宫嬷嬷推了推她,“傻了?还不快谢恩,以后可是跟着青素一道伺候二奶奶的了。”   果然,青丝大喜,跪地就一通磕头。   宫嬷嬷这才又指出那日给霍榷郑爽开门的丫头,“这丫头实心眼,说她不好就一股劲的非要学好,孺子可教。”   袁瑶看去,果然见那丫头眼中有股倔劲儿,但样子却长得青涩得很,便道:“你以后叫青梅吧。”   按镇远府的规矩,老太太身边配有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头四个,负责斟茶倒水针线活的二等丫头六个,三等丫头也是六个,下头粗使的小丫头十个,余下的媳妇婆子若干。   到了太太这层,一二等丫头都一样,余下的比老太太少三分一。   接着是奶奶们,一等丫头同样是四个,二等丫头以下的比老太太的少一半。   最后是姨娘们,就三等丫头两个,粗使的丫头、媳妇、婆子居一个院子里的姨娘们共用。   如今袁瑶有了青素、青丝、青梅,再点一个就够了,只是这时外头来回说左姨娘来了。   左姨娘的哥哥曾是霍荣属下,如今官拜宁武关总兵,平日里左姨娘孤高自诩,目下无尘,和谁都没多少交际。   和袁瑶更不过是那日给霍夫人晨省时见过一面,且那一面连相谈甚欢的边都挨不上。   所以左姨娘的忽然到来,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正文11521日的更新在这里   镇远府中弱水三千,靓女如云,左姨娘于此中不过是万花丛中一朵无名小花,不起眼得很,倘若非要形容其貌,倒也不负清贞二字。   府中皆云,她要不是有个对霍荣忠心不二的兄长,她也进不得侯府来。   进了来,左姨娘解了赭石色的斗篷,这等寒冷的天气,里头竟然未着大毛的衣裳。只见她款步姗姗,委委佗佗,无颜舒眉,举手投足间又见别样风情,可见也是终有擅场的。   其实以左姨娘在府中的地位,倒也受得起袁瑶的半礼,只是那日在霍夫人屋里,霍夫人未许袁瑶对她们见礼,袁瑶只得以此为准。   袁瑶未动,倒是有心要让出东侧炕座给她坐(东侧位更尊些),只是左姨娘似乎对这些虚礼不以为意,却往袁瑶身边坐去,把宫嬷嬷和青素吓得不轻,直请她往东侧炕上去。   左姨娘却充耳不闻,只一味地打量着袁瑶的小腹,良久方道:“侯府的子嗣不易,到了大爷二爷这代便愈发艰难了。”   在场的人听了,皆是脸上颜色不对了。   宫嬷嬷赶紧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青素和自己。   也不用旁人接话,这左姨娘便自行说了起来,“先夫人嫁给侯爷,头两年一无所出,老太太爱惜先夫人,倒是一直未给侯爷房里塞人,是先夫人自己做主把陪嫁丫头给开了脸的。”   左姨娘说的这些倒不是府里的辛秘,可忽然而至又说这些,却是唐突得很的。   袁瑶诧异地看着她。   可左姨娘却不理会,继续道:“那个开脸的陪嫁丫头,就是如今的窦姨娘。”   袁瑶不禁回想,依稀记得在霍夫人房里的确有一个身穿青灰撒花棉袍,手持念珠,眉目向善的妇人来。   “也是在那年,先夫人终于有了喜讯,后来就得了大姑娘,如今的婉贵妃。先夫人未能生下的儿子,自愧对侯爷和老太太,又做主给了侯爷好几个人服侍,那两年里头倒也有人怀上过,只是都没等到瓜熟蒂落的。到了第五年,先夫人才得的大爷,那时一家人就如是得了珍宝,老太太对先夫人更是感爱不止。”说着,左姨娘习惯地伸手去端茶,不想却忘了因她来得突然,袁瑶一时没献上茶,故而落了个空。   袁瑶便将自己还未动过的杏仁茶给她吃了。   左姨娘倒也不顾忌,端起就用,罢了,才接着道:“只是在生大爷时,先夫人伤了身子,都说一两年内不宜再怀上了,先夫人就一直用着避子的方子。可不曾想还是有了,侯爷知道后倒是不想先夫人做赌,只是先夫人念侯爷子嗣单薄颇为愧疚,拼死亦要保住那孩子,可天不佑她……”左姨娘越说声越小,到了话末更是没了声响。   只是袁瑶等都知道,最后先夫人和腹中的孩子一尸两命。   左姨娘这一顿,停了足有一刻钟,才又忽然切齿磨牙道:“有人好算计。”   袁瑶和宫嬷嬷怔,难道先夫人生产之时被人做了手脚?   “那人极是清楚夫人性子,知道夫人一旦有了就绝对不会舍弃孩子,拼死也会生下,所以她才会偷偷诱骗了夫人,让夫人吃了中和避子汤药性的东西,然后冷眼坐待先夫人因生产而亡。”左姨娘一拳砸在炕桌上,令桌上装杏仁茶的茶盅都跳了起来。   这真相,袁瑶和宫嬷嬷也意外得很。   “是谁?”袁瑶直觉,左姨娘知道是谁下的手,不由便问了。   左姨娘缓缓抬头看袁瑶,却不答,反而道:“一年后,太皇太后指婚,侯爷娶了冯氏做续弦。冯氏虽是太皇太后指婚,却不得老太太的喜欢,可冯氏的肚子争气,头一年就有了喜讯,只是无端端地受了一场惊吓没了。”   能听得出来,左姨娘说如今的霍夫人没了身子时不如说先夫人那般的悔恨交加,只简单而轻佻的“没了”两字而已。   可见这左姨娘对先夫人的情谊,非同旁人。   “那时老太太就有些肆无忌惮地往侯爷屋里放人了,甚至到太皇太后跟前求来会生养的女子封做世妇,给了侯爷。”左姨娘说到此又顿了一会子,手不意地放上了她自己的小腹,“傅姬便是那时进的府。冯氏的身子一养就是半年,傅姬和好几个侍妾就是在那时有的身子。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爱惜傅姬如先夫人一般,只是怪事从那时开始了,怀有身子的侍妾接二连三地出了意外,就是傅姬最后也丢了性命了。直到次年冯氏生下了二爷,都说从此侯爷的子嗣应该顺利了,不想意外还是一再的发生,就是冯氏也在那五年里接连失去过两个孩子,直到三爷和二姑娘的出世。也是在那后,侯爷对我们这些人的心就淡了。”   袁瑶听了这许久,不禁问道:“你的孩子是如何失去的?”   可见左姨娘全身猛然僵硬了一般,许久才道:“那天也似今日一般是寒冬腊月,早起天都是黑的,我们这些侍妾都是一起到正院去给冯氏请安的,不想路上有人假扮鬼魂惊吓到了众人,惊慌凌乱中我被人推了一把,从山子石上摔了下来……从此……不能再有了。”话末哽咽了。   袁瑶皱了皱眉,“太太当初也是受此惊吓,没的孩子?”   左姨娘又是缓了半日才看得袁瑶。左姨娘不答,袁瑶却知道了答案。   “后来大奶奶嫁入侯府,和官姨娘也是前后脚有的身子,只是大奶奶最后却生下一个死胎,官姨娘生了傻子。次年大奶奶又怀上了,这回倒不是死的了,却是一个四肢不全的。大奶奶第三回怀上生下一个女儿,都说大爷终于得个正常的子嗣了,可半年后发现又不对了,请太医来瞧竟然是个瘫的。老太太不信那邪,给大爷屋里放了不少人,可有所出的却只有一个通房,大爷终于得个不傻不残不瘫的了,却先天羸弱,百病缠身,都说是养不大的。”左姨娘冷哼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有人对大奶奶?”袁瑶试探着问道。   这回左姨娘倒是干脆地答了,“不知道。不过,我发现大奶奶在坐身子时,胃口都不是很好,一直有用一种药膳,奇怪的是那种药膳其实也不治呕吐,但大奶奶却像吃得有了瘾。”   袁瑶不由怔忡了,“什么药膳能吃了让人有瘾?”   左姨娘摇摇头,“那些残羹中,我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接着左姨娘再度看向袁瑶的小腹,“如今二房的子嗣接连发生意外,似乎噩运转到你们头上了。”   左姨娘那眼神,不说袁瑶,就是宫嬷嬷都觉得心惊胆战的。   今日的漱墨阁不说是铜墙铁壁一般,但也不至于有事立时就被往外透了。   当霍夫人得了消息,匆匆忙忙带着人到漱墨阁来时,左姨娘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   霍夫人几乎是冲进来的,在霍夫人和左姨娘相互对望之时,袁瑶能感觉到这两人间,似乎有种微妙的又难以言喻的相互防备。   左姨娘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样子,向霍夫人蹲了福,便走了。   袁瑶过去扶霍夫人到炕上去。   想来霍夫人也是歇午觉方起,得了信儿就匆忙赶来的,所以金丝皂纱鬏髻上只两支金蝉玉叶簪,其他的就顾不上了。   霍夫人刚落座到东侧的炕上,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她怎么来了?”话语间对袁瑶起了疑心。   袁瑶觉着真是冤枉得很,便回道:“我也不知,忽然就来了,来了还不管不顾的自说自话了起来。”   霍夫人身子一跳,急急问道:“她都说了什么?”   “说了一通当初侯爷的子嗣艰险,又说了大房儿女的艰难,后来越说越不是话了,竟然说噩运该轮到我们二房上头了。”袁瑶这话虽偷工减料的不少,可到底也都是实话。   霍夫人听了脸上的神色很怪异,似怒非怒,似惧非惧,心有余悸的,道:“倘或以后她再来,你不好打发她的,就直管让人来告诉我。”接着又简单地嘱咐了几句,便也走了。   掌灯时分,霍榷回来了,袁瑶将白日发生的事儿和霍榷一说,霍榷的反应竟然和霍夫人天差地别。   “说来她也是个奇女子。”这是霍榷开口便给的评价,“当年左总兵不过是侯爷帐下的小将,在平藩王乱时有功才得了提拔。后来侯爷得了爵位,风光无限,左总兵就有意让他妹妹伺候侯爷,不想左氏却是个有心气的,坚决不依,还道,宁为寒门妻,不做豪门妾,还扬言要自选夫君。后来先夫人知道了和太太一道寻她来义结金兰。”   袁瑶立时讶异道:“左姨娘当初还同太太是金兰姊妹?”   霍榷点头。   “那为何她们如今又成这般模样了?”袁瑶万分不解。   霍榷又叹了口气,“想来是因左氏在先夫人去后,一改初衷进府做了侍妾的缘故吧。”   自那日后,左姨娘就未再来过了。   左姨娘虽未明说,可袁瑶却听懂了,左姨娘这是好意提醒她,是故袁瑶领这份情了。   再说官陶阳,可怜她终日绞尽脑汁,却想不出法子来,只差没再用头触柱,演一场苦肉计,逼着霍夫人放她出去了。   就在官陶阳走投无路时,霍夫人却都放了她们出来,只因霍荣要出征了。   正文11622日的更新在这里第十九回其人之道   据报,今年夏时的旱灾,胡丹比大汉更为严重,水源干枯,牧草枯死,以至于以牛羊畜牧为生的胡丹损失巨大,使他们等不及冰雪消融便大举率兵叩关。   祯武帝下诏,命镇远侯霍荣为帅,赐升龙甲,如朕亲征,迎战鞑虏。   腊月二十,镇远府各门洞开,灯笼照如白昼,府中女眷都按品大妆,侯于二门内恭送霍荣出征。   只见霍荣头戴天鹅翎金凤展翅盔,身着左右升龙戏珠鱼鳞对襟的罩甲,腰配镏金红鲛鞘斩马刀,手持香火三支,立于香案后,恭敬叩拜。   敬上三杯水酒后,霍荣回首看了家人一眼便往大门外而去。   门前,霍荣的坐骑象龙昂首嘶鸣,霍荣扳鞍上马,凛然接过霍杙递上的寒光四耀的龙长刀,在麾下将领的簇拥之下,策马往西城门而去。   霍杙和霍榷要同西门等候相送的百官汇合,也一道过去了。   霍荣乃镇远府的主心骨,可此番出征沙场之上生死难料,府中女眷一时愁容难舒。   送了霍荣,宋凤兰和官陶阳便往寿春堂躲去,唯恐被霍夫人叫去又禁了起来。   这两人也是知道的,只要讨了霍老太君高兴,再加上还有八九日便是除夕祭宗祠,这禁足少不得就免了,故而两人服侍霍老太君更衣之余,还要不予余力地哄霍老太君开心。   只是霍老太君愁绪满怀,未能如她们所愿。   眼见不对,官陶阳就先求了霍老太君暂时把俍哥儿照看在自己跟前。   宋凤兰则想得则更长远些,求霍老太君让她去给袁瑶赔不是,向霍夫人表个已经知错的态度。   闻言,官陶阳心上来了一计,道:“听说,二奶奶如今胃口不大好,吃不进东西,身子积弱了。这十月怀胎头几个月最是要紧,可二奶奶却进食不香,实在令人担忧。我倒是会做些吃食,就不知合不合二奶奶的胃口。”   宋凤兰心下正少个讨霍夫人喜欢的由头,想起当年自己怀胎之时也是胃口不佳,进食百般将艰难,唯独能用官陶阳做的药膳,要是治了袁瑶这症状,霍夫人那里会不高兴的,自然就饶了她们这一回,便笑道:“还是我们姨奶奶想得周全。”   见这两人有心和二房交好了,霍老太君自然是高兴的,霍荣出征祸福难料之时,大房和二房和睦,总比兄弟阋墙的强。   霍老太君点着头,拉过她们两人手,欣慰道:“好,好,好,这才是做长房的气度。陶儿上回做的金丝南瓜饼就不错,还有那牛乳蛋羹也好,都做些带去。”   官陶阳笑道:“老祖宗这是光记着自己爱吃的了。”   宋凤兰便凑趣道:“怕是老祖宗自己馋了,借着机会想你做来吃了。”   霍老太君佯装生气道:“好你们一个两个的,连我也编排上了。”   “这些二奶奶怕是吃不进去,说到缓解呕吐的,莫过于生姜是最好的,我这就去给二奶奶做一道鲤鱼姜砂汤来。”又说了一会子话,官陶阳才去了小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拎了个食盒,和宋凤兰一道到西院去。   自知道霍荣要出征后,袁瑶心中一直不解。   朝廷知胡丹欲来犯已非一日两日了,霍榷曾告诉过她,因着大旱,国内也是失收严重,故而祯武帝下旨边关坚壁清野,不与胡丹做正面交锋。   可怎的眼下又朝令而暮改了?   袁瑶本也是想问的,只是霍榷这些时日愈发忙碌,每每回来倒头便睡了,袁瑶不忍用这些琐碎来烦他,便一直没问。   今日再得旨意,霍荣得着升龙甲,形同祯武帝御驾亲征,让袁瑶心中的疑惑越发重了。   西北边陲多是霍荣的旧部,那里需要到升龙甲震慑三军的,除非祯武帝意不在此。   既然意不在西北,那祯武帝到底想震慑的是谁?   就在袁瑶思忖间,就听丫头来报,“杙大奶奶、官姨奶奶来了。”   袁瑶自然是意外,可细一想又知她们的来意,就赶紧让请了进来。   官陶阳是第一回到袁瑶的房里来,一进就被正间条案上三尺来高的琉璃象牙玲珑塔给镇住了。   虽说这些个精巧贵重的东西,在寿春堂官陶阳也没少见的,可那是霍老太君的屋里,摆再名贵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可袁瑶不过是刚扶的妻室,不说宋凤兰院里,就是正院也没见霍夫人那里有这等扎眼的东西。   宋凤兰早便瞧见官陶阳的诧异,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两人解了羽缎的斗篷,随着一个青绫袄紫缎掐牙背心的丫头往东次间去。   宋凤兰瞧着那丫头眼生,倒是一时也不着急着问,却见官陶阳又是一惊一乍地看着隔开了正间与东次间的多宝格,上头玉石玛瑙,钟罄瓶盏,琳琅满目,中间更是织珠成帘。   官陶阳知道袁瑶因着没换院子,故而屋里的摆设就是原先做妾时的,再想到自己那小院,莫说这些个贵重精巧的玩意儿了,就是想到如今自己所剩无几的私房,都同是做小的,为何却与袁瑶有着云泥之别?官陶阳不觉嫉恨了起来。   丫头掀开珠帘,请她们进内。   里头袁瑶已下地来迎,宋凤兰紧忙上前去扶她,道:“哎哟,你可小心着些,你如今的身子才是要紧的,都是自家人亏些礼数又如何,我们那里会不知道的,你却非要做得周全,真是个实心眼的。”   宋凤兰为长嫂,袁瑶让她坐了东侧炕上,又让青梅摆了一个棉绣墩在炕下,吩咐沏上碧涧明月茶,自己才坐了西侧炕上。   袁瑶是主,不能冷清了客人,便主动捡了话说,“这碧涧明月是前些时候得的,都说是好茶,可我觉着香高尤过了,但味道鲜爽回甘,倒是可以一尝的,倘若大奶奶和姨奶奶喜欢,捎些回去做日常饮用也是好的。”   宋凤兰知趣,接了话,“那我可不客气了,我就喜欢它那股子香味儿了。”   袁瑶笑应,“好。青梅,你去把茶叶分好,装到昨儿个二爷拿回的那俩只掐丝珐琅钵里,一会给大奶奶和姨奶奶她们捎回去。”   “是。”青梅应了就去了。   少时,青素和青丝就端着茶来了,宋凤兰和官陶阳吃了一口茶水,都赞不绝口。   官陶阳方要放下茶盏,却才想起手边没桌子,不想青丝已心细地给官陶阳搬了张小几来。   见状,宋凤兰道:“瞧着丫头的机灵劲儿,几日不见,二奶奶身边就得能人了。怪不得老祖宗说要你们练练,这不,我就没你这眼力劲儿,你说我怎么就净挑到皮赖惫懒了的?”   袁瑶笑道:“青丝还快不过来谢大奶奶,她这么夸你就是想着给你赏呢。”   宋凤兰笑骂道:“好你个二奶奶,雁过拔毛的,我就那么一说,就趁势打劫了。”   三人应景地一笑,宋凤兰豪气一把,让袁瑶把屋里的丫头都叫了来,一一打赏了。   罢了,宋凤兰这才道:“按规矩,二奶奶还少一个大丫头,和一个三等的丫头。”   其实何止,外头还缺五个粗使丫头,如今那些粗使丫头的活都是那八个媳妇婆子干着。   袁瑶原先想着,再在余下的五个小丫头里点提一个做大丫头的,宫嬷嬷却说,那些小丫头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袁瑶只青素一个识字的不够,不如回头等霍夫人叫来人牙子,从里头买一个识字的慢慢调教,剩下还缺的也从那里头一道挑了。   昨个儿本是要人牙子来的,只是要筹备霍荣出征的事宜,一时就没顾上了。   如今青丝和青梅还由宫嬷嬷带着,二等的那三个由郑翠带着,正在教她们针线,余下那两个三等的交给苏嬷嬷和尚嬷嬷了。   这时宋嬷嬷正好带着那两个三等的小丫头——藤香和芸香,抬着小炕桌进来了。   那小炕桌上就是寿春堂里都没有的各式小巧的小菜,和一碗碧梗米粥。   宋凤兰和官陶阳都讶异于袁瑶管事婆子的手艺。   “怎么这早晚就用饭了?”宋凤兰问道。   袁瑶道:“我胃口不好,每顿用的少,二爷就说让我少食多餐,这不,一日三餐到我这就成八餐了。”   官陶阳这才找到了自己能出声的话头,站了起来向袁瑶蹲了一福,道:“虽说那日并非是有心的,可到底是妾冲撞了二奶奶,心里一直有愧,知道二奶奶胃口不好,妾就做了一盏鲤鱼姜砂汤,最是对怀着身子呕吐吃了最好的,也算是妾给二奶奶赔不是了。”   宫嬷嬷和青素的心立时就悬了起来,盯着官陶阳从食盒里拿出的汤盅不放。   官陶阳边将汤盅递给袁瑶,边道:“说来这汤也不难做,我说了,二奶奶回头让她们去做就成了。就拿鲤鱼去鳞去内脏,再将砂仁捣碎,生姜切片,都放鱼腹中,加水炖煮就成了。也不要一次用完,分次吃,一日内吃完就是了。”   宋凤兰也在一旁帮衬道:“她的手艺是没说的,当初我怀着身子时也是百般的不适,比你如今还难受得紧,就唯独还能吃她做的药膳,不然都不知如何挨过去的。”宋凤兰这也是真心推荐的。   虽心存怀疑,可到底也不能立时就撕破了脸去,所以袁瑶便笑着对官陶阳道:“有心了,只是我如今的口味刁钻得很,受不得一点鱼腥味儿。”   官陶阳就了有些尴尬了,道:“这就怪妾了,没问清楚二奶奶的口味。”说着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碟子煎蛋来,“姜有益脾胃,还能散风寒,鸡蛋又有滋阴、润燥、养血的功效。这两样搁一块做成姜丝煎蛋,最能舒缓呕吐,滋补养身的。”   袁瑶驳了她们一回,这回就不能再推拒了,只得接了。   宫嬷嬷接过煎蛋,道:“这一路来也凉,老奴拿去热一热。”   官陶阳忙忙点头,又道:“平日里还可用些糯米生姜羹,用生糯米和生姜汁一并炒,炒至糯米爆裂了,再碾磨成粉,每次要吃了就用温水冲了,早晚一次。还有一样,就是用陈皮和生姜,都切成丝,至茶杯中,放适量糖,再用滚滚的水冲泡了当茶饮,也很好的。”   袁瑶点头,“姨奶奶很懂些药理呢。”   官陶阳连连摆手,道:“那里,就是一些皮毛而已。”   再说了一会子话,那两人就走了。   宋嬷嬷端了那两样东西过来,道:“老奴没瞧出有什么不妥的,刚拿去喂了狗,这会子还没见那狗有什么不适的。”   袁瑶好不容易才把吃进嘴里的粥按压进胃里,不然它又翻腾了出来,挥手让撤了小炕桌,拭拭嘴这才道:“倘若她们要做什么,也不会头一回来就往里头加东西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她们难逃干系。”   然袁瑶没想到的是,官陶阳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因此她还有后   作者有话要说:(。◕v_v◕。)加油!!!   这是一个考试顺利幸运符,EunJin和其他一同要高考的人收到后会考出理想的成绩,愿带着我的祝福,怀着一个好心情,轻松面对考试!   再发个通知,因为眉头星期三有事儿,所以今天的休更,改到星期三去吧。   正文11723日的更新在这里   就在宋凤兰和官陶阳到漱墨阁去各有算计之时,其实现下霍夫人也无多余的心力去顾及到她们了。   一来年近了,二来,虽然左姨娘不再有所动作,可她已成功地将霍夫人的精力给引去了,三个是周家上京的人要来给她拜年了,先到的是一大车非往年可比的年礼,颇有深意。   其实周家的人上京到底为的是那般,大家都心知肚明,而霍夫人也是有道行的人了,周家和南阳府一退婚,取回的聘礼一转手又到她这了,这里头的用意,霍夫人那里会不懂的。   女儿那里是没有不乐意,只是经此一遭,霍夫人却看明白周家了,那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只是自围炉会中传出王娥恶行,闹得满城风雨,霍夫人自然是彻查了一番,这一查没想源头竟然是霍韵。   霍夫人知不可再纵容女儿了,当机立断就把霍韵送长君伯夫人那里去了,就是霍榷升官,袁瑶得诰封成平妻也不得回来,直到今日霍荣出征才被接了回府。   霍夫人清楚得很,以霍韵这样的性子嫁到周家,她和霍荣有命还好,一旦她们百年了,霍韵绝不得好了,是故在听说周家来人求见了,霍夫人赶紧就把不情不愿的霍韵给打发走了。   长君伯夫人那样的重规矩礼数的人,霍韵是绝对受了约束和委屈的,才要和霍夫人诉苦,就听周家来人了,心下正想着如今周祺嵘退亲了,周家还不知道怎么打算的,有心在旁作陪,却被霍夫人打发了出来。   如今周家正在老家守制,霍韵觉着错过了这回,还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让她探明周家的意思了。   于是霍韵转身就往寿春堂去。   霍韵进了寿春堂穿堂,就见霍老太君身边的大丫头彩玉和她走了个对面。   彩玉几步上前给霍韵蹲福,“二姑娘安。二姑娘来得正好,老太太正在里头和童奶奶说话呢。”   霍韵想了一会子才记起,这童奶奶正是霍荣的奶娘。   霍夫人有意给袁瑶和王姮的四个通房丫头中的飞花,正是这童奶奶的孙女。   可前些时候,这童奶奶的儿媳妇童富贵家的不但被夺了差事,就连孙女飞花也被撵了出来,一家子要不是还有儿子童富贵还在霍荣跟前还得用的,不然全家就都没前程了。   过了穿堂沿着抄手游廊往上房去,就听到上房里传来说话声,“……太太要打要骂的,直管打骂就是了,如今都被撵了出去,真是没法见人了。”   听到那老东西在编排霍夫人,霍韵步子就紧了。   在长君伯夫人跟前受的管束和委屈到底也没白受了,只见她脚步虽急了,但步摇不动,环佩不响,裙摆不扬的。   “二姑娘来了。”门外的丫头打起那金丝绣团寿的帘栊来,里头就没话传出来了。   霍韵解了斗篷,颔首低眉款款到霍老太君跟前屈膝福身,“老祖宗,万安。”   霍老太君本是歪在榻上,抱着手炉,眯着眼的,一副似睡非睡地听着童奶奶说话,听到霍韵请安这才睁眼了。   霍老太君见霍韵举手投足柔顺恭谦,俨然已有大家闺秀的姿态,顿觉欣慰。   由此可见,霍韵在长君伯府的时日虽短,却有些成效的,至少面上的功夫就得霍老太君欢喜了。   霍老太君高兴地拉过霍韵来坐自己身边,上下打量着,“一转眼,可是大姑娘了。”   童奶奶听霍老太君这般一说,道:“看二姑娘就是大福大贵的相貌,说不得家里又要出一位娘娘了。”   霍韵到底年纪小,脸上的门面功夫立时就撤去了,板着脸道:“那里头是谁家的天下,都知道的,大姐尚且如履薄冰的,我进去了还能得什么好,原来我就这福气吗?”   童奶奶脸上立时讪讪得紧了。   霍老太君就低声呵斥她了,“胡说,你如今也不小了,那里还能这般嘴上没个深浅的。”一时就不想让霍韵在这了,道:“去见过你嫂嫂们了吧?”   霍韵老大不情愿的,“还未曾。”   想袁瑶还是妾时,她想怎么拿捏袁瑶就怎么拿捏,如今却还得称袁瑶一声嫂子了,霍韵怎能乐意的。   霍老太君道:“那就赶紧去吧。”   刚要告退到东西两院去,就见宋凤兰和官陶阳回来了。   算算时候,周家来的人也该来给霍老太君磕头了,霍韵立时就打定注意不走了,一时热情万分地和宋凤兰见礼,又客气了官陶阳一番。   霍韵这做派,让宋凤兰和官陶阳真有些受宠若惊的,可到底不能拂了霍韵的面子,就拉着霍韵亲亲热热地寒暄了好一阵子。   果然霍夫人就带周家的人来给霍老太君磕头了。   霍夫人一进来就见霍韵在屋里,皱了皱眉又松开了,到霍老太君跟前福身,道:“前些时候周家送年礼过来了,我们府里送他们家的,我打算着这会子他们正要回程了,就打发他们一并带过去了。周家的人如今正在外头候着,想给您磕个头请个安。”   “周家?哪个周家?”霍老太君一时记不起了。   霍韵见了着急得很,就道:“就我那周表哥的家里。”   霍老太君这才恍然想起,“哦,想起来了,他们家这是回南边守制去了吧。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来,我还想听听南边有什么新闻故事的。”   周家来的人是周冯氏身边一等一得用的管事嬷嬷,夫家姓刘。   得了准,刘婆子缩着肩低着头进来了,到了霍老太君跟前就跪下,“咚咚咚”的就是三个响头,“老太太万福万安。”   霍老太君让她起来,道:“赶紧起来,看你年岁也不小了,这趟来回的,路上可辛苦了。”就让给各杌子她坐了。   刘婆子先辞了一番,这才侧身半坐了。   “姨太太可好?”霍老太君问道。   刘婆子又站了起来,“回老太太,我们老爷、太太、爷都好,太太在家还常记挂着您,说我们老太太去了,不能再来陪您看戏了。”说着拿袖子抹抹眼睛。   听见说周老太太,霍老太君难免感伤的,“一个个都走了,就剩下我了。”不觉眼角也湿了。   霍夫人和宋凤兰等赶紧上去劝解。   刘婆子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瞧奴婢这张嘴,大节下的净说些招惹人的话。”赶紧说些新鲜事儿,“南边家里虽不比京城,可每月总有海外的商船来,带来不少海外的东西,虽都不值什么的,但新奇就是了,所以我们太太就让奴婢带了些来,给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姑娘玩。”   出门前,周冯氏特特给刘婆子嘱咐过,“到了京里赶紧就把‘事儿’给了了,拿回聘礼加上这回我给你带去的东西,全部给侯府送去。嵘哥儿的亲事一波三折的,如今又有孝在身,这时候也是高不成低就的,幸好霍家那小丫头还惦记着嵘哥儿。唉,如今看来也没有更好的了,只是我瞧着也不知是不是这丫头的一门心思,你到侯府后也不用明说,话里藏着话地试探他们太太,倘或是他们太太也是这心思的,自然就皆大欢喜,要只是那丫头的心思而已……”   周冯氏沉吟了片刻后,“要只是那丫头的意思而已,也好办,你只管在那丫头跟前这般说些我们嵘记挂她的话,以这丫头的性子一准会闹,他们太太最是心疼这女儿,自然就会依了。”   想罢,刘婆子又专程对霍韵道:“给二姑娘的里头,有一瓶子香露,那是我们爷特意给二姑娘留的。说二姑娘小时最爱用玫瑰卤子拌饭,可那些个卤子到底没这香露好,只一小点就香甜得不得了,最好下饭了。”   霍韵一听,立时透出了春色满面,怎么都兜不住。   霍夫人的眉头又动了动。   这些,刘婆子自然是看在眼里了,就不再说了,说起其他来,“其实说到新奇,最新奇就那些海外的商人,哎哟,老太太您是不知道,那些人长得和我们可不一样,头发是黄的,眼睛是蓝的,要是晚上瞧见了,那可多吓人……”   刘婆子惯会看人眼色的,说的这些都是霍老太君她们爱听的,就是一直说到中午。   霍老太君就让人设了个杌子在她炕下,又给刘婆子一个脚踏,捡了几样她桌上的菜肴给刘婆子,留刘婆子饭了。   饭后,霍老太君又和刘婆子说了一会子话乏了,刘婆子这才走了。   霍韵本是要寻刘婆子单独说话的,可霍夫人瞧得紧,就一直未得机会。   等刘婆子一走,霍韵立时就去找那瓶子香露去,拿着就一时笑,一时愁的,就被霍夫人叫去了。   到了正院,心情荡漾的霍韵还看不出霍夫人面上的颜色的不对,只一味含羞带涩地向霍夫人见礼。   “可是你写了信到周家去的?”霍夫人问道。   霍韵愣了下,想起的确在王娥的事事发那天,她就写了一封信给周家送去,便道:“姨妈和表哥远在千里之外,这么要紧的事儿南阳府要是有心要瞒,姨妈和表哥那里会知道的,事后要是娶了王娥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岂不是害了表哥……”   “住口。”霍夫人沉声喝道。   霍韵这才发现霍夫人的脸色不对。   霍夫人厉声道:“你是我生我养的,你那心思我还不知道,什么怕他们不知道。你可是姑娘家,那有你这么上赶着的,你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   霍韵依然不觉着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于是心里就越觉着委屈了,抽泣道:“我是那心思又怎么了,表哥那里不好的。”   霍夫人一时被气得心口都疼了,抬手颤颤地指着霍韵,“你给我回浣花阁去,明日还给我到你大伯母那里去。”   再说漱墨阁。   自宋凤兰和官陶阳走后,袁瑶得了一日的清净,下午时,太医来请脉,袁瑶就将官陶阳说的那个陈皮生姜饮问了太医,太医说是极好的,袁瑶这才放心让苏嬷嬷和尚嬷嬷备下,做日常饮用。   到了傍晚,霍榷打发郑爽回府传话,说霍榷抽不开身回来用饭了,让袁瑶不要等他了。   袁瑶让青素拿了件新作的狐裘,让郑爽给霍榷送去。   到摆饭时,突然就传来霍韵投缳的消息   正文11825日的更新在这里   听到青梅说霍韵投缳了,袁瑶怔了半天后才道:“二姑娘?不是……”王姮?   一旁看着丫头藤香和芸香摆饭的苏嬷嬷赶紧道:“二奶奶慎言,小心被人说是你巴不得那位死去,你好扶正的。”   袁瑶那里会不知道的,所以她才没全说出口。   但也不怪袁瑶这般想,就是苏嬷嬷她们也是的。   在前些时候,被禁足时王姮就这样闹过一阵子,所以一听觉着不可能是霍韵,是王姮才对。   然再一想,因着霍荣出征人都不是都已经放出来吗?王姮应该不会再闹了才对。   宫嬷嬷拎过青梅来,“你可听全了?”   并非疑青梅作假,只是青梅憨直,就怕她一时漏听了什么话。   青梅死命地点头,“奴婢清清楚楚地听到琵琶扣姐姐说的,说:‘大奶奶让榷二奶奶赶紧到浣花阁去,二姑娘出事儿了。’奴婢还多嘴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儿。琵琶扣姐姐还特意小声告诉奴婢,说:‘二姑娘投缳了,如今老太太、太太、大奶奶、官姨娘都过去了,让你们二奶奶赶紧的。’这些是琵琶扣姐姐说的,奴婢一个字都没改。”   宋凤兰身边的丫头都喜欢起个衣裳上某一部位的名称为名儿,就像是宋凤兰身边的大丫头广袖,如今给了春雨姨娘做丫头的盘领等等。   宫嬷嬷忖度了一会子,道:“这个琵琶扣来相告,自然不是擅作主张的,背后定有杙大奶奶的意思。只是杙大奶奶为何要卖个人情给二奶奶?”   袁瑶知道这顿饭是一时还吃不了了,便下了炕,道:“我们院里的大奶奶和她不对付,她自然便要拉拢我,将我们二房分而治之。”   “那二奶奶的意思?”宫嬷嬷接过青丝拿来的斗篷,走到袁瑶身后给她披上。   “倒是可以承她这情,这些时日以来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大奶奶做得也够多了。”袁瑶稍顿了片刻,“只是也不能让人将我们二房给分治了。嬷嬷,你到枫红院去传个话吧,让我们大奶奶也过去一趟,也不用多说别的,就说老太太、太太都瞧二姑娘去了。”   “是。”宫嬷嬷蹲了福,便转身出去了。   袁瑶思忖了须臾,又让青丝取来下午太医来请脉时留下的补中益气的药丸带上,才往浣花阁去。   浣花阁袁瑶是第一回来,进门就被一阵冷香扑面。   借着抄手游廊下挂的灯笼火光,只见满园梅花绽放,那白如雪的,红如桃的,竞相争艳,一阵风来,落花纷纷坠入池水中,又逐流随波而去了。   难怪这院子有浣花之名。   虽喜这梅花,可现下到底不是赏花之时,袁瑶带着青素、青丝、青梅三人往穿堂而去,过了穿堂是霍韵真正的闺阁。   就见房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霍老太君身边的,霍夫人身边的,也有宋凤兰和官陶阳身边的人了,可见她们早到了。   霍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包民家的见袁瑶来了,几步迎上来过来对袁瑶福身,又小声提醒袁瑶如今房里的状况,道:“有人在二姑娘身边碎嘴,坏了姑娘的名声,二姑娘一时想不开了就闹着要以死证清白,幸得发现得早。”   有心上吊,那里会闹的人尽皆知的,静悄悄地把头往绳套里一伸就是了。   再说了,以霍韵不吃亏的性子,谁敢坏她名声,她先谁勒死才是,怎么会自己就先吊上了?   可见这说法多冠冕堂皇,欲盖弥彰的,但既然都这么说袁瑶也知道待会进去了该这么以为。   袁瑶领包民家的这份情,青素不做痕迹地塞了东西包民家的。   包民家的暗中推脱了一下,“二奶奶外头冷,赶紧进去吧。”这才收下东西。   袁瑶到门前就听到里头传来哭求声和霍老太君训问丫头的声音。   “……还不快说,为何在姑娘跟前胡说八道的?”霍老太君早不见和蔼。   就听有丫头抽噎地回道:“老……太……太,奴……奴婢们……真……不敢,是……是……姑娘……回……回来后……在屋里……呆坐了……好……好一会子,忽然问……问奴婢们,别人……都没有香露……就……就姑娘她……得了,这……算不……算是……私相授受。奴婢……们,当时……就……就被唬了……一跳,姑娘就……就……闹着……以死……证……清白了。”   袁瑶让青素三个留在门外,自己轻手轻脚地就进去了。   只见西稍间被一道寿山石嵌人物图雕空龙寿纹八扇围屏给隔开了,里头隐约听到霍韵低低的抽泣声。   此时霍夫人正从里头出来,瞧她满面的阴沉,袁瑶自然不多嘴说无用的话,蹲了一福上前去扶霍夫人的手。   霍夫人睃了袁瑶一眼,道:“你又何必来?”   袁瑶道:“说是老太太、太太都过来,我道妹妹定是身上有些不痛快了,今儿太医来请脉,给我留一料补中益气的药丸,就给妹妹带来了。”   不管是因着什么,女儿投缳了,做娘的都不会痛快的,故而袁瑶这般一说,倒是全了霍夫人的面子。   这话霍夫人自然是受用的,她拍拍袁瑶的手,道:“太医瞧着可稳妥些了?”   袁瑶回道:“说是比前些时候好多了。”   “唉!那就好。”霍夫人叹了一气,“只要你们都稳妥了,我闭眼也能安心了。”   “太太,姑娘还小呢,如今再慢慢调理还是能够的。”袁瑶这劝解的话,语带双关的,霍夫人当然听明白的,但霍夫人也不再说话了,和袁瑶一道往东次间去。   只见南窗的炕上,一水半新的青缎靠背和坐褥,霍老太君坐在上头面染怒色,直斥跪趴在地的丫头们。   袁瑶一旁给霍老太君福身见礼。   宋凤兰接过袁瑶原先的位置扶霍夫人往玫瑰椅上坐去,官陶阳则紧忙拿了一个坐墩,扶袁瑶坐下,还小声问道:“入了夜,寒气更重了,你只穿这些,可是单薄了。”   袁瑶笑着小声道:“来得匆忙,也就顾不上了。”   说着官陶阳就被把自己的浮雕手炉给袁瑶抱着。   “按这么说的,你们二姑娘这是好端端地就给自己寻不痛快了?”霍老太君道。   丫头们跪在地上哭着告饶。   这时王姮人未进来,声就先到,“让我说,也不要多问了,直接打了板子发卖了,成日里挑唆主子的东西还巴望着她们能说出什么中听的话来。”   霍夫人那眉头顿时拧得解不开了,丫头们就更是哭得不可开交了。   王姮进来见了礼,扫了袁瑶她们三个一眼,“这下头的人自然有该死的罪,可当家的奶奶也难逃失察管束无能之罪,才让这些个东西有机可乘的。”   想来王姮是忘了如今主持中馈的是霍夫人了,袁瑶干脆将错就错了,“常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杙大奶奶事又多,失察情理之中。”   宋凤兰也机灵,赶紧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了,连说自己有错。   王姮冷哼了一声,还要说话,就听霍老太君道:“好了,让她们老子娘都领了出去。”   这事儿到这就算了,霍老太君瞧着心烦也不想多留了,要走。   宋凤兰和袁瑶她们自然也要走的,只霍夫人留下了。   官陶阳一直在袁瑶身边小心扶着,“那些东西二奶奶吃了可好了,妾想了一下午,既然二奶奶如今受不得鱼腥味儿,才想起还有一味羹也是不错的,但有些上不得席面就是了,就叫乌豆桂圆猪尾汤。”   袁瑶笑道:“这猪肉我倒是还受得,就是这猪尾……”   不想这时候霍老太君说话了,“这怀胎头几个月的确是娇气的,可这汤既然对你好,吃些也好,大不了等这汤炖好时把那些个东西都捞走就是了,就吃那一口子汤。”   见霍老太君都说话了,袁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就道:“这样也好,一会子姨奶奶把方子写个来,我让人照着方子炖就是了。”   官陶阳顿时脸上现了难色,道:“按说给方子倒是不复杂,就是这里头的火候掌控真是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袁瑶道:“既然如此,只能辛苦姨奶奶先做一回,我让我屋里的苏嬷嬷在一旁偷偷师就是了。”   官陶阳道:“说不上辛苦,妾每日都给老太太炖一盅开胃汤食的,倒也顺便得很。”   霍老太君走在前头,听她们在身后说这些,不住点头。   等霍老太君上暖轿,轿起了,宋凤兰和官陶阳才上青油车。   王姮从出了浣花阁的上房就未做声,此时正赌气往来时坐的肩舆走去,被袁瑶叫住了,“大奶奶可留一步说话?”   王姮知道若不是袁瑶传的话,她还不知道浣花阁的事,虽然在气袁瑶偏帮了宋凤兰,到底也住了步,只是没回身,道:“做什么?”   袁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奶奶一味纠缠这些个旁枝末节的,不如瞧准机会一击毙命,比你如今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强。”   王姮未接话,径自上了肩舆回了,可袁瑶知道王姮是听进去了。   而此时只余霍夫人和霍韵母女两的浣花阁上房里,霍夫人看着侧身向内躺着的女儿,寒心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霍韵也不说话,只一味地哭。   霍夫人坐在她床沿,叹了一口气,迭声道:“罢了,罢了,罢了。”   “只是如今他们家重孝在身,且等过了明年再说吧。”说完霍夫人也不留了。   再说翌日,不待苏嬷嬷到寿春堂小厨房去寻官陶阳,官陶阳的奶娘郑婆子就提着食盒把汤送来了。   郑婆子道:“今儿我们姨奶奶起早了,见西院门还没开不敢吵了,就自己炖了汤让二奶奶先吃着,明日再学也不迟。”   既然都这般说了,苏嬷嬷也不好多说其他的,道:“只怪我是个贪睡的,妈妈回去可要好好帮着我在姨奶奶跟前说上几句好话,不然我们二奶奶知道我耍了懒了,少不得责罚了去。”   郑婆子道:“嬷嬷放心就是。”   “明日我一定早起就是了,就不知姨奶奶一般什么时辰起身?明日里我交了五更就过去可合适?”苏嬷嬷保证道。   郑婆子连忙道:“不用不用,姨奶奶就今日里起早了些,嬷嬷明早卯时去就对了。”   “成,那明日我就卯时就过去。”   说罢,苏嬷嬷送了郑婆子,拎了食盒就往小厨房去。   尚嬷嬷见了,道:“不倒了喂狗,还拎回来做什么?”   苏嬷嬷道:“先给你瞧瞧,看有什么不妥的。”   而回去的郑婆子给官陶阳回了话,又问道:“奶奶,这汤虽送过去了,可不见得会用的,其不是多此一举了?”   官陶阳道:“她吃不吃不重要,我不过是让老太太知道我辛苦给她做了汤罢了。这般一来,我后来的手段才好使的。”   正文11926日的更新在这里   那天后,官陶阳连着几日都给袁瑶做了乌豆桂圆肉猪尾汤送来,风雨不改的,她这份耐心与贤惠,府里没人不说她好的,霍老太君因着她劳力操心的愈发疼惜了。   苏嬷嬷接连着几日被各种由头给支开了,没学到那汤羹的做法,老早就察觉着不对了,便来回了袁瑶,“二奶奶,这里头不对啊。第一回说起早了,老奴没赶上,第二天老奴特特早起去候着,结果这位姨奶奶倒好,把老奴留老太太跟前说话,她自己做去了。第三天倒是不让老奴在老太太跟前回话了,却让老奴分豆子,反正就是找各种由头不让老奴近灶上就是了。”   袁瑶也知道这里头定有事故的,只是任凭她如何猜想都想不出这里头的会生出什么龌龊来,忖度了好一会子才问道:“那狗吃了这些日子的猪尾汤,可有什么不妥了?”   苏嬷嬷摇摇头,“至今未见,只是那狗好似怀狗崽子了。”   袁瑶听了一手撑在脑侧,道:“想来那汤羹也没什么不妥了,难不成她真只是想讨好于我而已?可她这样躲躲闪闪的又是为了那般?”难道左姨娘猜错了?   “怎么这般愁眉不舒的?可是身上不适了?”从西次间那头传来慵懒惺忪的男声。   就见霍榷穿着芙蓉色折枝花样出着风毛边通身样式的锦袍,带着些许还附在脸上的疲倦,走了过来。   也不知怎么的,越是近年了,霍榷倒却越忙了,要不是因着今日要同霍氏族长少君伯一道开祠打扫,悬供先祖遗像,想天光白日在家能见到他,还真是不易。   “二爷。”苏嬷嬷和屋里的其他人一道给他蹲福问安。   袁瑶要下炕来,霍榷却摆摆手,“别动,你在那里好不容易积了暖气,一动热气可就跑了。”说着,过来又掖掖盖在袁瑶腿上的小锦衾。   袁瑶则将霍榷披散着的头发随意地给束了个发髻,再顺手摘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给他别上,霍榷这才觉着清爽了。   霍榷上了炕和袁瑶挨着坐一起,又问道:“可是那几位又出什么幺蛾子为难你了?”   袁瑶也不隐瞒,将官陶阳的反常细细对霍榷说了。   霍榷将怀中的袁瑶拢拢近些,道:“这可不能大意,事出反常必为妖。”罢了就见他思忖了片刻,才又道:“这猪尾汤你们可有谁会做?”   苏嬷嬷上前回话道:“这汤说到底也不难做,尚嬷嬷尝过一口就知道里头的门道了,除了桂圆肉、乌豆、猪尾外,还有南枣和生姜,所以就算不能做得十分一样,也能做个ba(数字也和谐)jiu分出来。”   霍榷不由问袁瑶道:“既然如此,还要去学什么?”   袁瑶道:“不过是在老太太面前应下的,不去做做样子学来,怕会惹老太太不高兴,只是没想到那边会弄出这么多的花样来,让苏嬷嬷到如今都没能旁观过一次,所以她们才有借口一日一日地送汤羹来。只是就算她们大费周章地送来,我不吃,送来也是白费的心思,她们应该是知道的,可为何还要费这番功夫?”   霍榷一时也是想不明白的,就听田嬷嬷进来报了,“少君伯府里的伯爷和杋二爷到礼部关领了春祭的恩赏来给老太太、太太过目了,太太打发人来说,让二爷快着些准备,别让人好等了。”   霍榷道:“知道了。”   袁瑶初次在霍家过年,也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便问道:“怎么是你们过去的了?”   霍榷道:“往年这时候也该是开祠打扫置放供器的时候了,只是旧年时父亲在家,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辈去的,只叔父与父亲而已。如今父亲出征在外,这些就该我们去了。”   袁瑶明白这里头的重要性,赶紧差青素和青丝快去备下霍榷出门的衣裳。   霍榷百般懒动的神态,赖在袁瑶颈侧温存了好一会子才下的炕。   临出门前,霍榷小声对袁瑶嘱咐道:“那汤羹的事儿大房做了这些日子的准备,想来发难也是在这两日了,你能应付就应付,不能的你就只管‘昏倒’,看她们能把你如何,一切等我回来再做打算。”   袁瑶一时哭笑不得的,暗暗拧了霍榷一把。   青梅那小丫头倒是“噗嗤”就笑了出来,见宫嬷嬷要瞧过来了,她赶紧又收了,没瞧见宫嬷嬷也是笑意满面的。   霍榷想了一会,又道:“还有一事,如今京城中有些不安分,你莫要听信了旁人的话出了府去,那可不得了了。”   闻言,袁瑶怔了怔,眼看就是年了,西北又开战了,京城若不得安定可是国之大难,“可是因着太后和皇上斗得过了?”这是袁瑶唯一能想到的,能引起动荡的原因。   霍榷却只抿了抿嘴,摇头,没再说什么。   袁瑶知道霍榷如今少有事瞒她的,他不说只能说明这事是极机密的,袁瑶道:“你也小心些,纵然圣命难违,也要保重自己,别忘了家中还有妻儿等你。”   霍榷捏捏袁瑶的手郑重地答应了,袁瑶才放他走。   出了西院,霍榷抄了近道往寿春堂去,少君伯父子果然就在。   田嬷嬷口中的杋二爷,正是少君伯嫡出的次子霍杋,长子霍权亦是嫡出,只是不幸英年早逝。   而少君伯的爵位到霍杋这一代也算是完了,故而霍杋也未得世子封,只在朝中挂了个虚职。   少君伯和霍老太君又说了一会子话,见霍榷、霍杙、霍榛皆到,捧回恩赏便要告辞。   说是恩赏,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上头绣有“皇恩永赐”四字的黄绸口袋,里头装的不过是折现的白银而已。   祯武帝每年春祭皆有恩赏,久了便成了一例。   虽说恩赏也不过是二三百两银子的事儿,得的人家不多,这份殊荣却比旁人用上万两银子在祖宗跟前供着都体面的。   少君伯领着儿子,霍榷等兄弟三人,出了镇远府五人骑马前往长君伯府去。   长君伯府虽还有主人,只是长君伯夫人寡居多年,不便祠堂出入,故而祭宗祠大事早就由如今的霍氏族长少君伯和少君伯夫人主持了。   到了长君伯府,府上上下内外也是一片忙碌。   五人到了,忙忙就往霍氏宗祠而去。   过祠堂大门进到院中,少君伯一路捧着恩赏上了月台,只见月台之上早有长君伯夫人让家里人收拾出来的金银青铜古铜鼎彝的供器、几案、围屏等等,只待少君伯下令开祠,便都抬了进去安放。   少君伯见大嫂都准备妥当了,便命开祠堂,着人打扫上下,置放供器,又请了神主,这才将恩赏供奉先祖遗像前。   五人以少君伯为首,其余一概在后一排,恭敬跪拜过后,将“皇恩永赐”的黄绸口袋置于青铜大鼎之中焚了,这一日的清扫才算了事。   罢了,长君伯府中的下人领霍榷等到府中的正堂——福德堂,稍作歇息。   霍家几兄弟也这才得了空,闲聊几句。   少君伯要去见寡嫂,便留霍杋招待霍榷兄弟三人。   霍榛再过年去就十七了,可到底是贪玩的性子,不管是文是武都没天赋,也少刻苦劲儿,故而不少被霍荣教训,霍榷对他也是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所以虽说今日霍荣不在家,可霍榷在,霍榛也不敢太过肆意的,兄长皆端坐堂中,他有心要想去闲逛玩去也不敢妄动。   霍杙早就瞧见霍榛的不自在,便让霍杋领霍榛到外头自在一会子,他要和霍榷说话。   其实从镇远府出来后,霍杙便开始旁敲侧击了,只是霍榷不是佯装未听到,便是装作没懂他话中的意思,答非所问。   现在霍杙又把人都支开了,霍榷知道他这是要直截了当地问了。   果然,霍杙直接便道:“二弟,莫要再和我装傻充愣了,一夜之间九门提督被裁撤,亲军都尉府也换了人,这些天锦衣卫暗中频频出动,你终日在皇上身边不要说你都不知这些。皇上可是要对南阳伯和周阳伯做关门打狗之势了?”   其实不但是霍杙为代表的大皇子一党这般以为,许多人是也这般想的。   其中以太后最为激烈,不顾朝中群臣非议,公然将御林军五卫中的三位统领给撤换成了王党的人,以备不测之时,退可自保,进可一不做二不休。   如今京中情势的确不如面上看到的那般平稳,锦衣卫发现京中多出不少外地人,且那些人都武艺高强。   祯武帝让顺天府府尹姚捌拿个寻常的由头抓了两个回来,交由锦衣卫细审后连夜急急裁撤了九门提督,将整个京城的门户都亲自控制在自己手中,又那里会让太后将御林军给控制了。   至于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听说连司马空都不知道,霍榷只觉得京中怕是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霍榷是这般想,可无论霍杙如何威逼利诱,也不松口。   而在镇远府里,年下事多,霍夫人和宋凤兰晨省都只略略坐坐便去忙了,只官陶阳一人在霍老太君身边伺候着。   官陶阳亲手给霍老太君摆好饭食后,又将给袁瑶的汤羹小心放进食盒中,这才拿出帕子拭过额上。   霍老太君心疼道:“袁氏派来的婆子不好使?怎么这些天还未学会这道汤的?还要你天天这般操劳。”   官陶阳笑道:“老太太是不知的,这道汤看着简单,其实十分讲究,一时半会学不会也是有的,急不得,再说我也不过每日早起了些许时候,少睡一会子罢了……”说着忽然摇摇欲坠了起来。   正文12029日的更新在这里   霍老太君立时惊叫了起来,“陶儿,陶儿……”不顾自己的年事已高,也早顾不上什么仪容举止了,丢开龙头杖在丫头们的惊慌失措中踉跄着向官陶阳奔去。   在官陶阳旁的郑婆子见主子样子不对,早早便扶住了她,“奶奶,姨奶奶,你怎么的了?”也不顾上规矩,就近把官陶阳扶坐在饭桌旁嵌十色珐琅的绣墩上,掐着官陶阳的人中,再唤道:“姨奶奶,你别吓老奴,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老奴如何有脸面去见太太。”   郑婆子这话里说的太太可不是霍夫人,是霍老太君的女儿,官陶阳故去的母亲。   提起已故的女儿,再见官陶阳脸上的苍白与薾弱,霍老太君倘若又经历了一回当年得知女儿逝去时的撕心裂肺,“太医,太医,快去请太医来。”迭声不止地喊着,只是声音却透着虚了,不似往日里那般中气十足的。   顿时寿春堂里又是一阵慌乱,彩萍顾不上其他的就往外跑去请太医,只是才出了正房就抓了一个小丫头来,小声对小丫头道:“你快到西院去找二奶奶。”   小丫头是彩萍的表妹,此时屋里正因官陶阳而慌忙着,彩萍却让她去找袁瑶,小丫头自然是疑惑的,可到底也是向着她表姐的,便道:“就这么白眉赤眼的去,没个什么口头的,怎么搭讪?”   彩萍让小丫头附耳过来,一通嘱咐后,这表姊妹两才一个往前院跑去找人请太医,一个往后院后房门去。   而官陶阳这会子似乎已幽幽转醒,一手扶着太阳穴,身子靠着郑婆子,气若柔丝却还顾不上自己,忙安慰着霍老太君道:“老太太莫要着急,小心身子,我只是一下子起猛了,觉着有些晕,现在已经好多了。”   郑婆子忽然哭得很失态,嚎啕道:“姨奶奶,你还这般为着旁人掩饰的,别人那里又会念你的好了。”   官陶阳坐起身来,冷起了脸,呵斥郑婆子道:“放肆,仗着从小奶大我的情分,就以为有着比别人不同的体面了,看把你狂得,仔细那天我就把你打发出去了。”   郑婆子立即便跪了下来,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如今当着老太太的面,姨奶奶就是把老奴给撵出去,老奴也要把话说了。”   官陶阳又是一副欲盖弥彰的慌张,“住口,果然是越发放肆了。来人,快把这目无主子的轰出去。”   霍老太君知道外孙女在府里地位的尴尬与艰难,平日暗地里怕是没少受气的,再看外孙女事到如今还要忍气吞声,可见是贤惠良善的,霍老太君只觉对官陶阳心疼得五脏俱碎了,眼中隐隐透着泪光道:“你都这般模样了还要拦着她不让说,到底还想瞒我到何时,是否等着似你母亲那般去了,才告诉我,让我再白发人送你们黑发人?”霍老太君说得情真意切,把官陶阳都说得潸然了,祖孙两抱起就是一顿痛哭。   身边的丫头媳妇们赶紧劝解,霍老太君才稍稍止住,疾言厉色对郑婆子道:“我是瞧着你是陶儿的奶娘,比旁人对陶儿多几分情分,自然服侍得更尽心仔细些,我也才放心把她交给你了,没想你这老货却敢欺上瞒下。”霍老太君重重哼了一声,“还不快照实情说来。”   官陶阳也不阻拦了,只一味的扭头一旁低低地抽泣着。   郑婆子向霍老太君一磕头,道:“回老太太,姨奶奶自伤了头虽被禁足了,却还是没能安心调养,不是担心老太太身子,就是担忧着大少爷又勾起了旧病,再有先头冲撞了榷二奶奶,日日念着若是二奶奶有什么不测她就是霍家天大的罪人了。所以一得出了院子姨奶奶就顾不上自己,听说榷二奶奶因怀着身子,食不香睡不宁的,思虑了一宿想起了这乌豆桂圆肉猪尾汤,这汤最是繁琐,不说备料,就是一炖就要一个半时辰,姨奶奶每日五更初便起了,一连数日如此,本就只是堪堪好的身子那里经得住这般早晚睡的操劳。老奴劝,姨奶奶却说不碍,二奶奶安稳了才最要紧,又说不论是大爷还是二爷子嗣都艰难,二奶奶平平安安生下康健的孩子,老太太高兴了比什么都强,也才能稍稍安了她的心,平了她对二奶奶的愧疚。她现下累些不打紧,以后再歇息回来就是了。姨奶奶这份心意不说能感天动地的,最少是个人听着都要心软了几分了。可……可……”   这郑婆子说着说着就有些气愤了,“可怜姨奶奶一片慈悲的好心肠,有人不但不在意反而生生糟蹋了去。”   因着心疼官陶阳,霍老太君听到有人糟蹋了官陶阳的心意,那里会不火的,狠狠道:“说,往下说。”   郑婆子抹抹眼泪,道:“二奶奶指来的那个婆子如何,老奴不说别的,也知道一样的米能养出百样的人来,一个爹娘生出来的都各有不同了,不够机灵一时学不好姨奶奶的手艺也是有的,姨奶奶那里会不明白,也是出于好心好意怕二奶奶才吃开的,一时断了,前头吃下的就白费了,就每日都做了一盅送过去。东西虽不值什么,却是姨奶奶的心血,老奴怕下头的小丫头毛手毛脚的,路上不小心打翻了去,便每回都是老奴亲自送的去。只要二奶奶吃得高兴了,姨奶奶的辛苦也值了,没想到有一回,老奴送了汤羹过去,才和她们院子里的小丫头说了几句,出来时无意间见着那狗食盘里正盛着姨奶奶辛苦炖出的汤羹。”   霍老太君气得脖子都圆了。   郑婆子哭诉了起来,“老奴气不过想找二奶奶理论,可一闹起来又怕姨奶奶难做,便忍着回姨奶奶,让姨奶奶别再做了,好心都被人当了驴肝肺了。姨奶奶却说,怀着身子的人疑心大不是没有的,只要一路做下去,二奶奶会懂她的真心实意。”   霍老太君一甩手,把饭桌上的碗碟扫了下去,“这种教坊司里出来的东西都是黑了心肝的,都以为别人也是黑了心肠的,不然怎么有话说,biao子无情,戏子无义。”   罢了,霍老太君又让郑婆子起来,道:“我会给你们主仆做主的。你起来,带上食盒,和我一道去漱墨阁,既然她不识好人心,就不要对她客气,我亲自给她送去,要是她敢再不吃,就是硬灌了她,也不能让她作践了陶儿的心意。”   官陶阳赶紧道:“老太太这可使不得。”   这时,太医来了,霍老太君只得先按下心中的怒火,让太医给官陶阳诊治了再说。   再说回漱墨阁。   袁瑶才送了霍榷出门,就听丫头来报,说:“榷大奶奶来了。”   王姮?众人皆疑,怎么这早晚来了?   没一会子王姮就进来了,也不等袁瑶请坐,就自己坐炕上了,扫看一眼袁瑶屋里的人后,王姮发号施令道:“让她们都出去。”   见王姮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青素等都不敢离去。   袁瑶知道王姮想说什么,便让宫嬷嬷带着青丝她们都出去了,只留下青素,道:“大奶奶只管说,青素是我信得过的。”   王姮也不多纠缠这些旁枝末节的,开门见山道:“明日就要进宫朝拜了,可‘事儿’还是毫无进展,明日要是太后问起,又该如何作答?”王姮说话的声音还算显得平静,只她自己才知道,在想起那日宁寿宫里的所见所闻,那藏在手筒里的手早已开始发颤,手心发潮了。   袁瑶却道:“如今太后和皇上正斗得不可开交,顾不上我们了。”   王姮愣,“我怎么不知道的?倘若如此,我家里怎么会没给我个信儿?”   “你打发个婆子回去问问便是了。”袁瑶道。   王姮刚要回头唤巩嬷嬷进来,就见宫嬷嬷神色微微慌张地进来。   宫嬷嬷向王姮和袁瑶蹲了一福,就顾不上王姮还在便凑近袁瑶耳边说话了。   王姮依稀间就听到,“彩萍姑娘打发人来说……官姨……老太太……太医……”后头的就听不清楚了。   完了,王姮就见袁瑶拧了拧眉。   袁瑶记得那个彩萍,在袁瑶进府的那日,老太太要传她过去刁难,正是这个彩萍来传的话,霍榷当时根本就未顾忌这个彩萍是霍老太君的人,直接问到底是因着什么传的去,彩萍当时虽没明说,却给他们指了个道。   这个彩萍能信吗?   袁瑶权衡片刻后,对宫嬷嬷道:“尚嬷嬷今日做出了一品新汤,你让苏嬷嬷送两盅过来,让大奶奶也尝尝。”   不说宫嬷嬷了,就是王姮也奇怪得很,应该是出事了,不然这宫嬷嬷怎么慌慌张张的,可要是出事了,袁瑶怎么还有心吃汤的?   宫嬷嬷到底是去了,没一会子苏嬷嬷就端来两盅盛在竹筒里的汤羹来。   袁瑶亲手端放到王姮跟前,“大奶奶要是得闲不如吃一盅汤,在我这看一出热闹,要是忙我也就不留了。”   王姮本是要走的,可一听袁瑶说有热闹瞧,便又留下了。   低头看那外头浅浅雕着渔翁穿蓑衣垂钓的竹筒,里头的汤羹微稠,汤色柔亮,一阵人参和松茸的清香扑鼻,还真勾起了王姮的食欲。   再抬头见袁瑶已经小心地开始吃了,王姮也拿起调羹试了一小口,稠滑香甜立时斥满口腔,让人不忍心吞咽下去。   因着担心明日进宫的事儿,王姮早饭用得不多,于是一口气就吃了一盅,袁瑶让苏嬷嬷又去取一盅来。   在王姮将第二盅吃到一半时,就听外头道:“老太太和官姨奶奶来了。”   王姮挑挑眉,看袁瑶,道:“这就是你说的热闹?”   未等王姮的话音落下,霍老太君就怒了。   正文12130日的更新在这里   外头传来郑婆子的声音,“你们西院那狗,一日壮过一日了。”这意有所指的,是个人都听出来。   霍老太君进来时就满头火,再听这话愈发恼火了。   这时就听田嬷嬷道:“是有狗崽了。”   外头便没声了,郑婆子拎着食盒最后进来的。   因年下了,不管是府里内外上下,都一水喜庆的颜色。   就似霍老太君,今日就一身略微鲜艳了点枣红五色富贵不断头万字纹的如意领对襟的褙子,里头一件酡红暗纹团寿的立领中衣,手上是金镶鸽血红宝石的甲套,额上是绛紫的抹额,鬓上还簪了一小朵红梅。   这一身映衬下来,还真让霍老太君有点怒火遍体之感。   袁瑶和王姮下炕,款款向霍老太君见礼。   霍老太君只回她们一个“哼”,令她老人家嘴边两道深深的褶子,随着她阴沉的脸仿佛一下子就拉到了颈脖上。   袁瑶本想请霍老太君到炕上坐去,霍老太君却不理睬,拄着龙头拐就在正间堂屋上的太师椅坐下了。   见这般,袁瑶也不多劝,命献茶。   “我不吃茶。”霍老太君冷声道。   官陶阳忙贤惠地打圆场道:“二奶奶不知道,老太太来前吃了不少茶,这会子也不渴,但二奶奶这里的茶,妾还是要吃的,上回拿回去的碧涧明月就很好,就不知这回的又是什么茶,要是好,妾少不得又要厚着脸面要些回去了。”   袁瑶就似才看见官陶阳也在般,笑道:“瞧官姨奶奶说的,不过是一点子茶叶罢了,那里能和你对我的比,不说旁的就说这数日来风雨不改地给我送汤羹来,就知道官姨奶奶的用心了。”   霍老太君听了又是一身冷哼,极尽不悦的一字一咬,一字一顿道:“你要是真知趣的……”   就见袁瑶状似未闻,也不等霍老太君说完,袁瑶便出声把霍老太君的话给挤压了下去,“明日就要进宫朝贺了,我道今日官姨奶奶要帮着杙大奶奶忙着明日的事,没得功夫给我炖汤羹了,我想着,苏嬷嬷在官姨奶奶跟前也学了这些日子了,就命她去照做。”   说着袁瑶欢喜地轻拍双手,“果然是经官姨奶奶尽心教导的,苏嬷嬷这一做出来我一尝,竟然已经做得十分像样了。”回身又一指东次间炕上的炕几,“你瞧,就是我们大奶奶来了,都吃了两盅。”   王姮本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见点她了也只好说几句了,“这汤原来是和官姨奶奶学的,这汤我也就只在宫里吃过,就是这个味儿,所以就多吃了一盅。”   一旁的苏嬷嬷暗道:“当然是宫里那味儿了,出自尚嬷嬷之手的。”   官陶阳和郑婆子都是一愣,就是霍老太君有心要偏向官陶阳了,事到如今也不能说苏嬷嬷做这汤还未学得皮毛上不了台面,不然就是在说王姮不懂品尝了,驳了王姮的脸。   袁瑶见状依然笑语晏晏,“苏嬷嬷还不快过来谢过官姨奶奶,要不是她悉心教导,你也学不来这门手艺。”   苏嬷嬷过来向官陶阳福身,恭敬道:“老奴谢过管姨奶奶赐教。”起身后又道:“二奶奶不知道,官姨娘教导老奴时可心细了,怕老奴这把年纪了连乌豆都认不清,混了一袋子的红豆、绿豆和乌豆给老奴分了三天,又怕老奴不识得桂圆,让老奴剥了两日的桂圆肉,这样从基本教起扎实了功底的教法,老奴受益匪浅的。”说完又给官陶阳蹲了一福。   官陶阳和郑婆子的脸上一阵变换,这话自然让霍老太君起疑了几分,只是还是对外孙女的信任压倒了疑心。   “哈哈……”王姮忽然笑了,对袁瑶道:“我说这独门手艺怎么就这么轻易教了你的人,原来是这样,你也太不识趣了,不过这样都给你的人给偷师回来了,也值了。你不知道当日吃过这道汤后,我给了多少体面那宫里做汤的嬷嬷,却还是弄不到方子来,你捡着便宜了。”   霍老太君一时便忘了袁瑶方才无视了她的无礼,道:“做得再好,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那里比得过陶儿的。”   袁瑶这回终于接话了,笑道:“不是我护短,我这位嬷嬷对厨艺颇有天分的,只要是她看过的尝过的没有一学不会的,所以老太太这话让我都有心要和官姨奶奶比一比了。”   袁瑶朝郑婆子手上的食盒看去,“这里头就是那汤吧?”   官陶阳和郑婆子不知道袁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霍老太君在她们也不好说不是,便说了。   就听袁瑶道:“那正好。老太太也正好在,我就越性一回,请老太太给做个中人,评评我们到底谁做得好些。”   袁瑶这提议,官陶阳和郑婆子面上的颜色又变了几分。   霍老太君真心想要为官陶阳争一回,便道:“若是你们的婆子做得真不如陶儿,你得想陶儿赔礼致歉。”说罢,霍老太君这头心里就暗道:“我做评判,爱说谁好就是谁的好。”   “给一贱妾赔礼致歉?”王姮冷笑道:“老太太,其实我们二爷是弃婴堂抱来的吧,不然同是孙子,这心怎么的也偏得太多了吧。”   “你……”霍老太君要发作了,“什么混账话。口无遮拦的,这也就是南阳府才能出来这样不成体统的了。”   袁瑶赶在王姮出口前,抢道:“老太太,莫要动气,都知道我们大奶奶是心直口快说者无心的,有度量的都不和她一般见识。但老太太可是德高望重的,说出的话就体统了,所以我有一事不明,请老太太给个说法。不过是一场怡情娱乐的比试罢了,输赢寻常事儿,老太太却要让我给姨娘赔礼道歉,这是我们府里的什么体统?”袁瑶这话说得恭谦有礼,可不难听出里头的咄咄。   “好。”王姮低呼了一句,让在场的都听见了,还向袁瑶竖起个大拇指。   霍老太君气得手都颤了,“好你个袁氏,既然你不要脸面了,我就也不给你留了,陶儿每日辛苦给你做羹汤送来,你却把羹汤喂了……”说着忽然止住了,因霍老太君本想说羹汤喂了狗,把狗都喂得珠圆玉润了,可又想起刚才有人说是狗怀狗崽仔了,又做不得证明了,顿了一会子又指着苏嬷嬷转了话,“你故意派一个蠢笨不好使的跟陶儿学,害她不得不每日都给你操劳,害得她旧患复发,你安的是什么黑心。”   “所以现在不是请老太太来给做中人了吗?评评看,到底是我的嬷嬷蠢笨,还是有人故意拖延另有图谋的。”说罢,袁瑶一个眼色,青梅上前夺了郑婆子手里的食盒。   官陶阳和郑婆子立时就惊慌了起来。   袁瑶亲手从食盒里端出炖盅了,恭顺地递给霍老太君道:“这是官姨娘炖的,敬请老太太先品尝。”袁瑶说这话时,看的却是官陶阳。   官陶阳眼中躲闪了一会子,就低下了头。   霍老太君哼了声。   彩萍接过炖盅打开就要喂霍老太君吃,郑婆子却在这时候上前道:“彩萍姑娘不知道这汤羹的吃法和别的不同,老奴先服侍老太太用一回,姑娘瞧会了,回头再服侍老太太。”   彩萍见霍老太点头,便放手了,就在两人的一接一递中,那个八仙莲花的白瓷炖盅就摔地上化作了一地的汤水和碎片,还把霍老太君溅了一身。   郑婆子立时就跪下叩头认罪道:“老奴笨手笨脚的,该死,请老太太责罚。”她故意跪在碎瓷片上的膝盖渗出血来了,也不去顾。   霍老太君身边的大丫头赶紧给霍老太君擦拭,所喜寒冬穿的衣服多,未曾烫伤。   “没用的老东西。”霍老太君骂道。   官陶阳则赶紧在霍老太君发作郑婆子前,把霍老太君扶走,“大冷天的,老太太赶紧换身衣裳才是。”说完这话,霍老太君人已经被她扶出了正房门外了。   王姮虽鲁莽,可到底是从大家里出来的,也瞧出这里头的不对了,道:“那汤羹绝对有猫腻。”又看了看袁瑶的小腹,“小心了你。”说完便走了。   而扶霍老太君往寿春堂去的官陶阳,正在小声地劝说霍老太君,“老太太,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让妈妈这么做的。苏嬷嬷是我教出来的,她做得如何我那里会不知道的,倘若因此而让二奶奶给我赔罪了,往后二房面上虽不敢,可到底心里还是怨怼了老太太,如今侯爷不在府中,越是要兄弟和睦时候。”   霍老太君觉着官陶阳能这般顾全大局委曲求全,着实让她欣慰又心疼,拉着官陶阳的手,轻拍着,“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服侍霍老太君更衣,官陶阳回了东院里自己的小院,见郑婆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官陶阳气恼道,“为何要多此一举打了那盅汤?老太太的心是向着我的,不管袁氏的婆子做得再好,老太太也不会说好的。”   郑婆子一瘸一拐地过来跪下道:“奶奶,今日这汤老奴有心要让袁氏一下子上瘾,下的量就有些大了,不是老太太能受得住的,倘若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的,府里就没人护着奶奶了,只要老太太还在,机会还有。”   官陶阳抿了抿嘴,又笑了,“没错,还有机会的,大年三十不就是要到长君伯府开宗祠祭祖,族人齐聚了吗   正文1221日的更新在这里   大年三十岁除,京城之中各家各府皆焕然一新,喜庆非常。   京中文武,各级诰命,按制着朝服礼服进宫朝贺。   袁瑶踮着脚,亲手为霍榷戴上四黑梁黄金梁冠,别上金簪加固,再理理虚悬在颌下的青色垂缨结。   霍榷弯腰低头,袁瑶那姣好温润的面容便在咫尺,霍榷不禁打量了起来。   面上无粉却也白腻胜脂,唇上未点胭脂半分,但嫣红似丹果,眉蹙春山,碧目盈盈,一丝为母则强的坚定就在眸中。   令霍榷不禁想起在阑珊坊见袁瑶之时,她强作坚强,实则无奈,世态炎凉,她不挣扎,不反抗,不愤世嫉俗,冷眼而看,命运不由人她便随波逐流似飘萍。   想罢,霍榷不禁抬手抚上袁瑶的脸颊,道:“我只恨当初未能看到今时今日,让你受尽人情冷暖。”   霍榷无缘无故的一句不着边际,让袁瑶很是摸不着头脑,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霍榷却不说了,也不顾还有青素他们在一旁,上前搂袁瑶入怀,与她一番耳鬓厮磨,只缠得她娇喘连连,娇嗔不止。   青素等自然早便出去了,只是外头却传来,“榷大奶奶来了。”   丫头的报声还未落,王姮便一身齐整的恭人礼服进来了,“袁瑶。”   袁瑶忙忙推开霍榷,瞪他一眼才从碧纱橱中出来迎王姮。   王姮见袁瑶一面桃红,颜色分外动人,不由朝西梢间里的碧纱橱望去,“他怎么还未走?”见霍榷从里头缓缓出来,又对他道:“你先头过正院去,我和袁瑶随后。”   霍榷怕王姮趁机刁难袁瑶,便道:“今日可是年三十,那里有我独自一人先头过去的道理,岂不是让人闲话,夫妻三人一道过去才是今日的规矩。”   王姮皱起眉山睃了霍榷一眼,见袁瑶还未戴冠,便拉着她又会碧纱橱去,边走边命令袁瑶道:“今日进宫,不论如何你都不能离我半步。”   “啊?”袁瑶怔怔的,“为何?”   王姮些许不自在,恶声恶气道:“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才能照应你。”说到底还是怕被太后再给叫去了,有了上回的经验,两人总比一人强。   这些话霍榷自然也听到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们两人,但一想随即又明白了王姮的担忧,觉着这般也好,便未做声。   袁瑶点头,坐到镜台前,让宫嬷嬷给她戴上头冠。   三人妆毕,由霍榷在前,袁瑶和王姮并排在后,往正院去行晨省,再到寿春堂迎霍老太君,由霍老太君乘八人大轿领着他们进宫去。   因着还不是正旦,行了礼领了宴便能回来了。   从跨入宫门到出来,王姮一路全身紧绷抓着袁瑶不放,直到出来她才松了口气,只是寒冬腊月的,她却还是出了汗。   宫里出来后也不回镇远府,直往城西长君伯府去。   此时天色还未全亮,袁瑶坐在暖轿内,透过纱窗,只见长君伯府正门洞开,檐下一水的朱红大高照,把天都给染红了。   族中未有资格入朝朝拜的子弟们,就在长君伯府前的阶下按辈数排班伺候着,等镇远府一列的车轿进正门后,这才按徐徐往宗祠走去。   今日长君伯府从大门、仪门、大厅、内仪门到正堂,一路大开。   女眷们一色在正堂下的轿。   长君伯夫人亲迎的霍老太君下轿,并扶霍老太君进正堂稍作休息,且等祠堂里霍氏儿孙辈们献爵焚帛奠酒往后,再过去上供。   袁瑶一直跟在霍夫人身后,到正堂时,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在里头等候了,而除了长君伯夫人和少君伯夫人,其余的她还是第一回见。   霍老太君已算是高寿了,却还是有几个妯娌的,只见她们相互厮见,又引出几个年轻的媳妇给霍老太君见礼。   正留心记下这些人物,袁瑶却听到霍夫人小声对她道:“等祭祀完先祖,正好让你认认亲。”   “是。”袁瑶福身应道。   王姮听到了凑过来,哼笑道:“今日你带的是几分的银锞子来,要都是小的还不亏,要是大就亏死你了。”说着向正和霍老太君寒暄的一位太夫人努努嘴,“就她,最会算计占便宜的,一会子你保准见不到他们家的长辈,一水全是来讨压岁钱的小辈。”   袁瑶只笑,未接话。   官陶阳虽为妾,不能进宗祠祭祖,可霍老太君离不开她,也就跟来了,听到霍夫人让袁瑶认亲时,便偷觑了过来,却让她们身上大红的礼服给刺痛了眼。   此时,祠堂那边的礼乐停了,知道该是上供的时候。   一群女眷由霍老太君领头,往祠堂过去。   新换的大红对联、门神、桃符等等,就连干枯的枝杈上都束上了朱红的缎子,要不是那绿水流淌不停,怕是也要它染了红的喜气,令满眼通红的。   霍老太君亲手供放祭品,这时霍氏全族,按左昭右穆,男东女西,霍老太君在前捻香虔诚跪拜,身后众人一齐跪下,不闻人语,只余金钏银铃、玉佩环镯相碰的铿锵叮当之声。   三叩九拜方礼毕,族中子弟退出祠堂往福德堂而去,女眷则往长君伯夫人上房去。   从上房门上的帘栊,到给霍老太君坐的靠背和座褥,一色是半旧的金钱蛇纹的绸缎,唯有正堂中央的鎏金狻猊三足的熏笼还算过得,其他的真是无法和镇远府比的。   可见长君伯夫人孀居的日子也不是好过的。   长君伯夫人亲自给霍老太君等三位长辈献茶,余下的袁瑶她们也得了茶吃。   一时茶毕,霍夫人就起身到霍老太君身边侍候去,道:“老太太,今日难得合族一堂,不如让袁氏认认亲吧。”   霍老太君想到如今都还没这待遇,委曲求全着的官陶阳,心里一时就不痛快了,可到底在亲戚面前,就没显露出来,却也只是点点头而已。   “袁氏?可是你们家老二那位新得皇上诰封的二房?”问这话的是坐在霍老太君左手边上的老妇。   霍夫人向那老妇蹲一福,道:“回五叔祖母的话,正是她。”   这时被王姮说是最占便宜的老妇人也说话了,“听说原是书香世家尚书之女,想来也定是最是知书达理的,快让来见见。”   霍老太君本想哼一声的,但又死死压住了。   “是,七叔祖母。”霍夫人回头转身招手,“快过来。”   闻言宋凤兰也过来凑趣,从这便能看出王姮于俗事上是不及宋凤兰机灵的,只见王姮不动,因着王姮想着这和她没干系。   袁瑶借起身之时,趁机扯了王姮一把,小声道:“你不和我一道过去,一来让人以为你的嫉妒不贤,二来会被闲话我们二房不和。”   王姮本还不想动的,可见宋凤兰上赶着,她就起身了。   到了霍老太君她们跟前,王姮故意将宋凤兰往边上挤,这才见了礼。   王姮也是从豪门里出来的,也是知道规矩的,只看她愿不愿意守规矩而已,只见她蹲福起身后便拉过袁瑶到身边,一派亲密无间道:“五太夫人,七太夫人,你们瞧,这就是我们的榷二奶奶。”   袁瑶一一和屋里众人认见,到底她们也不过是好奇,也不曾为难袁瑶,这一圈认亲下来也算顺利。   可这有人欢喜,有人愁的,霍老太君就见官陶阳极是羡慕地望着袁瑶,不由心中黯然,对袁瑶道:“好了,你堂叔伯们和堂兄弟们那里,人也不多,日后慢慢再一一见过就是了,不拘挤在这一日里头。”   这时,在福德堂得了压岁钱的小辈们都过来了。   袁瑶这才第一回见到霍杙的几个孩子。   霍杙的长子庶出,官陶阳所出,叫霍俍,说是个傻子,可从他被奶娘牵进来,只是一味地低着头,瞧不出半分不正常来。   霍杙的次子嫡出,叫霍仅,是被奶娘抱着进来的,袁瑶瞧着表面之上也看不出是个外人传的残疾,是王姮告诉的她,原来霍仅腿不能行。   接着是嫡长女霍去疾,只是听说癫痫发作了,没来。   最后是幼子霍化,庶出,先天不足,弱小枯黄,许是常年缠绵病榻吧,满脸惊恐怯弱。   袁瑶一一给孩子们发过荷包,王姮却挨了过来,拿着一个约莫十两的银元宝和一个小巧的笔锭如意的银锞子,道:“来,我们逗傻子玩。”“逗什么傻子?”袁瑶不解。   王姮也不答,就见她到霍俍跟前,将大元宝和银锞子往茶几上一放,道:“俍哥儿,给你的,喜欢那个拿那个。”   霍俍这才抬头,看看那个大元宝,又看看那个小银锞子,歪着头嘟着嘴想了半日,憨态可掬,最后却慢慢伸手将小银锞子给拿了藏起来。   王姮哈哈大笑,摸摸霍俍的头,“真聪明,哈哈,真聪明。”   见王姮开了头,一旁就有不少人也跟着来逗霍俍了。   霍俍每回总是拿小的,逗得众人哄堂直笑。   王姮尽兴了,回来对袁瑶道:“傻子就是傻子。”   袁瑶却笑道:“倘若他是傻子,天下就没聪明人了。”   正文1232日的更新在这里   王姮怔了怔,后又恍然道:“你是说,他因此而得了比旁人都多的压岁钱了,是吧。”   罢了,王姮也不以为意,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才又道:“有缺德的试过他了,拿狗屎给他,只要是小得他能一手拿去的,他不管什么都照样拿。”   袁瑶也不知在看什么,目不转睛的,就连和王姮说话也不看王姮,但可确定的是不是在看霍俍,只听她问道:“倘若别人这般拿你孩子逗趣寻开心,你会如何?”   这话方出口,袁瑶便后悔了。   不论官陶阳如何,孩子终究是没罪过的,她不能因自己的一时之气而波及无辜。   而王姮听了“咚”的就将茶盏搁回几上,恶狠狠道:“谁要敢,我立马让她也成傻……”话只一半,王姮突然打住了,缓缓转头,沿着袁瑶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袁瑶目光的尽头,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一手抢了霍仅刚得的小荷包,还回头嘲笑霍仅不能行走。   霍仅只比霍俍小了半岁,朦胧懂事的年纪,看到那几个孩子欺负嘲笑他,眼里虽蓄满了泪水却紧握着小拳头,不让眼泪落下,那份倔强,不说袁瑶,就是王姮看着都有些心酸了。   而宋凤兰刚好瞧见了这幕,转身就往东屋里去,朝一个年轻的妇人的脸上扬手就打去,丝毫不顾众目之下亲戚的情面。   宋凤兰手里不停,嘴上也骂开了,把那年轻的妇人逼到了一个角落只有躲的份。   一来有宋凤兰刻意未高声的缘故,二来也是堂里的欢笑庆贺不断,才遮掩了宋凤兰这边的动静。   这便是为母的护犊之心。   然,再看官陶阳。   霍俍那处的动静可不小,官陶阳不能不知道的,只是她面上依旧恬静,不见分毫恼怒,似乎还乐见那么多人围着她的儿子转。   这般鲜明的对比,王姮那里还会不明白的,一时磨牙切齿了,“原来我们才是被耍了的傻子。”   王姮最是吃不得亏的性子,说罢她就腾地站了起来,往霍俍那处就要冲去。   幸得袁瑶就坐王姮下首,伸手便拉住了她,“你要做什么去?”   “当然是揭穿他们母子的把戏了。”王姮气呼呼道。   袁瑶却说:“宋凤兰还被人当傻子一样的蒙在鼓里,你如今去揭穿了岂不是帮了宋凤兰?”因着自己的口快,害了霍俍日后没平安日子,袁瑶有心弥补过错,这才劝阻的王姮。   大房的子嗣有目共睹,倘若不装傻扮懵,难以平安长成。   不得不说,袁瑶如今拿捏王姮的痒处是越发的精准了,只一句便王姮便收了怒。   “就是这理儿。”王姮又坐了回来,“只是好好一个儿子,姓官的干嘛让他装傻子?”   叹了口气,袁瑶这才道:“俍哥儿虽是庶出,可却是大房的长子,而在他后头的不是残就是瘫,不是瘫就是病没个健全的,就光他一个是好的,谁知道宋凤兰会打什么主意,抱去养在自己身边,将来长成个只亲养母,不知生娘的,也就算了,就怕宋凤兰一时想不开,给弄死了他。”   王姮点头笑道:“以宋凤兰那性子,要出这手的确不出奇的。”   这还只是其一,最为关键的是,霍老太君一直在说给官陶阳弄个诰封来,那时霍俍就变成嫡子嫡孙了。   如今镇远侯还未请封世子,谁说得清到底有没因着子嗣的关系呢?   大汉爵位承袭,历来都是传嫡不传庶的,不会传给身有残疾的。   袁瑶抬手轻覆上自己的小腹,也正因如此,官陶阳才三翻两次地对她出手,倘若她是女儿也就罢了,要是儿子那才是真正意思能承爵的嫡出。   王姮又嗤笑了一声,道:“你说等宋凤兰知道了,那时她会是个什么嘴脸。哈哈……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袁瑶赶紧又道:“俍哥儿快六岁了,也瞒不了多久了,除非官陶阳一辈子不想让俍哥儿启蒙,可要是那样俍哥儿一辈子就算完了。”   “反正那时又有热闹瞧就是了。”王姮得意忘形了。   就在袁瑶和王姮两人在悄声说话间,官陶阳在霍老太君身边也没闲着。   只听官陶阳小声地劝哄着霍老太君道:“老祖宗,说来也怪不得二奶奶这般草木皆兵的,您想想,在她之前,二爷的子嗣可是一而再地被人给暗害了的,她这般小心谨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老祖宗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霍老太君不做声,但脸上可见微霁了。   官陶阳便接着劝道:“要按我说,昨日老祖宗这般知道的都会是说好意,可不知道又会说您老过于偏心了,二奶奶心中难免会不怨,想来二爷也会不快,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生疏了祖孙情去,就得不偿失了。”   霍老太君沉吟了片刻,“罢了,看在你的脸面上,只要她们肯说句软话,我就既往不咎。”   官陶阳立时笑道:“果然是老祖宗有心胸。”   只见官陶阳起身回头示意端着用缠丝玛瑙盘装的一小碟子藕粉桂糖糕的郑婆子跟上,便往王姮和袁瑶处走去了。   “妾先给榷大奶奶、榷二奶奶道个新春万福。”官陶阳故意拔高了声音,引来人不少人向袁瑶她们这边瞧来,但官陶阳对袁瑶和王姮礼数十足,就是长君伯夫人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王姮抬头见是她,便意有所指对袁瑶道:“说曹操,曹操到。”罢了,也不理会官陶阳只一味端茶吃。   此时屋里有多位长辈看着,袁瑶不能像王姮那般无视官陶阳。   再看官陶阳身后郑婆子手里拿的东西,袁瑶那里还会不懂官陶阳这是又要出伎俩了。   袁瑶暗暗吸了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按礼袁瑶对官陶阳也勿用起身去扶的,可袁瑶还是缓缓起身郑重地伸手扶起了蹲福的官陶阳,玩笑道:“可是瞧见我至今还未给俍哥儿压岁钱的,你这做姨娘的就亲自过来为他讨了?”   官陶阳故作的动静,早引来许多人看她们了,所以袁瑶这话一出不少就笑了。   袁瑶也不待官陶阳说话,就招手让霍俍过来。   奶娘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抱着霍俍就过来了。   见袁瑶把儿子给招近来,官陶阳心里难免不担忧的,可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霍老太君在旁,谅袁瑶也不敢对她儿子如何,便未阻拦。   霍俍被奶娘抱着过来,一味地只低着头。   袁瑶摸摸霍俍的头,“好可怜见的孩子。既然你姨娘都过来,我这荷包可不能轻了。”回头对青素道:“你去挑个最大最沉的荷包来。”   一旁王姮道:“二奶奶是不知道了,我们俍哥儿不要大的,只要小的。”   袁瑶又笑道:“青素,你整盘端来,让俍哥儿自己挑。”   青素端个荷叶瓷盘来,让霍俍挑。   官陶阳便笑道:“小心他一气把你的都要了去。”   袁瑶道:“倘若因着我这一盘子荷包,叫俍哥儿难得机灵了,知道能都拿了的,看以后还有谁敢拿两样来逗他的,那我也觉着值得了。”   于是旁人就跟着起哄道:“俍哥儿听到没,快拿,都拿了去,让她充大方。”   官陶阳等众人稍稍平静了,又道:“老太太说,在宫里领宴见你没用多少,如今你双身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可不成,让你吃几块糖糕先垫补着。”说着回身接过郑婆子手里的玛瑙盘子,小心捻了一块藕粉桂糖糕递给袁瑶。   王姮挑挑眉,东西是霍老太君给的,且官陶阳是刻意选这等让众人都瞧见听清的场合,倘或袁瑶拒绝了,那可就是不识好歹,忤逆长辈了,这是逼着袁瑶不得不吃。   可再看袁瑶,她似乎并未看出官陶阳的用心,欢喜地向霍老太君的方向蹲了一福谢过后,接过官陶阳手里的糖糕,道:“不敢独食,见者有份,来,俍哥儿也吃一块。”   不等官陶阳婉拒,袁瑶就将糖糕直接往俍哥儿嘴里就送。   官陶阳大惊失色,更尖叫了起来,“不。”也不顾上手里的缠丝玛瑙盘了,一把就要袁瑶给推开,把糖糕都摔了一地。   袁瑶早有准备,故而只踉跄了几步,又有青素在旁及时扶住,便稳住了。   官陶阳的失态冲动之举,自然在场的都看清楚了的,不由都讶异地看着她。   “官姨娘,我们二奶奶不过是喂俍哥儿吃块糖糕而已,又不是喂他吃砒霜,你这是做什么?”王姮故意道。   果然,王姮这话一出,不少就持疑惑的目光看向都掉地上的藕粉桂糖糕。   官陶阳紧紧地抱住俍哥儿,知道自己坏了事儿,强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榷……榷大奶奶玩笑了,俍哥儿才吃的药汤,和藕粉桂糖糕相冲,所以我才莽撞了。”   在场的可有不少是经历得多了,官陶阳这话有多欲盖弥彰,她们门清得很,特别是霍夫人。   霍夫人就像笼了一身的阴森,在她刚要说话之时,霍杙和霍榷从外头冲了进来。   “快,赶紧都家去,有人围了京城,要逼宫了。”霍杙慌里慌张道。   这下子众女眷吓得不轻,一团骚乱的就往门外涌去。   霍榷过来先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披袁瑶身上,道:“如今只是围城,叛军还未能入得曾来,你赶紧家去,回去后紧闭门户。”   袁瑶抓着霍榷的衣袖,“那你呢?”   霍榷沉了一口气,望着门外,“围城逼宫的是五皇子,我要进宫去。”   五皇子正是先皇后之子,祯武帝唯一嫡   正文1243日的更新在这里   轿舆到如今自然不如马车了,可再从镇远府调来马车,怕是也来不及了,少君伯放心不下寡嫂,立时令妻儿孙小全家留了下来,长君伯夫人便将她府中所有的车马都给了镇远府和族里人。   霍老太君连龙头拐杖都顾不上了,一直紧抓着官陶阳,因她知道只要她一松手,霍夫人和二房有太多的法子在这纷乱中,令官陶阳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直到上了头一辆马车,车中只余下她们外祖孙俩人,霍老太君本有话要问官陶阳,可见她抱着俍哥儿躲在车厢的角落瑟瑟发抖时,霍老太君到了嘴边的问又咽了回去,出口一声叹息后,道:“以后你离袁氏远点吧。”   仿若还未从惊吓中恢复,官陶阳神情恍惚,目光涣散,所以似是没听到霍老太君的话。   也只官陶阳自己知道,她听到了霍老太君的话,她心中沥血嘶吼,“袁瑶明知糖糕不对,却还硬塞给俍哥儿吃,其心可诛,我本不欲取袁瑶母子性命的,是袁瑶逼的我。”   而在另一辆车上,霍夫人一手牵着霍韵,一手拉着袁瑶。   霍韵因霍夫人的妥协,虽被禁足在浣花阁,可到底得偿所愿了,倒也安生在闺阁中待嫁,只是不时口出“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一类强说愁的思春之语,把浣花阁中的下人们吓得不轻,霍夫人也头痛不已,不惜仗势威逼京中一位绣娘上门教授霍韵女红,以期霍韵不再终日无所事事,口出不当毁了她自己的名声。   因祭祖霍韵得出门,只她自诩已是有人家的人了,应贤静得体方不丢夫家的脸面,才一直矜持着,倒也没闹出什么笑话来,但见到袁瑶同她一车,想到自己终于能和周祺嵘终成眷属自鸣得意之余,对袁瑶哼了一声就不再搭理。   霍夫人虽随了霍韵的心愿,可到底还没和周家联系上,一来是没有女方家里上赶着倒贴的理儿,二来霍夫人也想晾一晾周家,三来趁这空隙霍夫人也有心要弹压下霍韵性子,不然以后进了周家的门吃亏的可是霍韵。   故而,见霍韵对袁瑶无礼,霍夫人立时道:“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霍韵只觉委屈,可到底也还是给袁瑶见了礼。   袁瑶如今那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对霍夫人道:“二爷说,围城逼宫的是五皇子,一会子他还要进宫去。”   霍夫人到底是深居内院的妇人,这等军国大事她也是没主意的,焦急道:“侯爷又不在……唉,这怎么得了。”   自然宋凤兰和王姮是一车,只是如今她们也歇了针锋相对的心,一心牵挂着娘家。   恐慌就似一时不可控的时疫,蔓延全京城。   街上因年关将至熙攘繁华,现在却也因此而拥堵不堪,再加之有人有心从中挑起混乱,马车几乎寸步难行。   幸好顺天府及时出现,镇压了骚动,维持了秩序,令各家各府马车畅通离去。   霍榷和霍杙将女眷护送回镇远府,又将府中侍卫分派到各处镇守。   大汉律规定各府中侍卫皆有定数不可僭制,可侯府占地颇广大,一时便捉襟见肘了,只得让粗使的丫头、媳妇、婆子都拿上棍棒一道守备。   安排妥当后,霍榷兄弟两人这才进宫去,而一大家子女眷则聚在寿春堂,整个侯府就只剩下霍榛一个男主子了。   可霍榛说白了就一纨绔,那里经过这阵仗,有他跟没他一个样。   此时本应儿孙绕膝,欢聚一堂庆贺新春的,却因京城的危机而荡漾无存了。   寿春堂内压抑而不安,整个京城都这般,各家各府都不住使人飞马各处探信,都在等着消息。   众人草草吃过午饭后,总见侯府的总管事吕大昌带着童富贵,一路跌跌撞撞地从穿堂外跑进来了,跪在寿春堂上房廊檐下,报道:“京城九门如今尽在皇上控制之中,京城暂时无虞,勿用惊慌。”   听到来报,霍老太君和霍夫人到底还是心神不定,出了正房细问吕大昌。   吕大昌具实回禀,“小的们伺候二位爷从东盛门进的宫,便一直在门外候着,恰巧元国公府和南阳伯府的家人也在,小的们有心探问了几句,才知原来他们也一概不知详细,只知叛军是五皇子大舅父郑满光的辽东军,只是辽东军叛变前,郑满光的副将不满郑满光所为,带着大半个军营脱逃,所以如今就算京城被辽东军所围,九门提督应能应付得了。后来是二爷出来吩咐小的们,皇上亲掌九门城卫军,京城暂时无虞,只是如今京城中宵小欲浑水摸鱼趁火打劫,让老太太、太太、和各位奶奶们莫要听信旁人贸然开门迎他人避难,二位爷也一日不归府一日不开门。”   众人女眷们听了稍稍松了口气,霍夫人便让众人先行回去安歇,再有消息才智慧她们。   除了官陶阳让霍老太君留在寿春堂东厢房外,其余人一概回自家院去。   霍老太君这般做是在保官陶阳,众人那里会不知的,霍夫人和袁瑶也知现在不是纠缠此事的时机,便暂时不做追究。   郑婆子和官陶阳一道去的东厢房,两人让俍哥儿安睡后,遣退下头的人,郑婆子不由再劝官陶阳道:“奶奶这回是心急了。”   官陶阳含恨道:“能不急吗?你又不是不知,那药并非吃一回就成事儿了的,要对她腹中那块肉凑效少说也要吃够一两个月。”说着官陶阳冷笑了一声,“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费这心思了,袁氏她不仁我便不义了。”   袁瑶回到漱墨阁,得知家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原来袁瑶闲暇时便种些当初明过师太给的花种,霍榷见她喜欢就让人在漱墨阁盖了一小间暖房供她种花盆栽之用。   负责给暖房花草浇水的丫头就叫侍花。   早上之时,侍花不小被一株满身尖刺的荆棘给扎破了。   一开始伤口小,大伙都不以为意,就帮她挑了镶进肉里的刺儿而已。   “没想,近午时侍花就开始上吐下泄,头昏难起了。”田嬷嬷回禀道。   “可让大夫来瞧过了?”袁瑶急问道。   田嬷嬷回道:“让府里的大夫来瞧过了,开了方子煎了药调服下去,如今稍见好了。只是大夫说,侍花的症候怕是因那荆棘引起,那荆棘的刺儿有毒。”   袁瑶想了一会子,想不起自己种过什么是跟荆棘似的,于是便让田嬷嬷带她去瞧了。   只见当初在京郊小四合院里种下的,不过小小一节带刺的荆棘,如今已经长了这么许多。   田嬷嬷道:“原本这东西奴婢还当是死了,因不见它长芽长叶长花的,后来奶奶不是让奴婢们在暖房里烧几盆火,别让这些个花草冻死了,不想它就一气长了这么许多。”   袁瑶按着那荆棘的样子找来《花集》一对,原来这东西不叫荆棘,叫麒麟花。   麒麟花的花季在冬春季,在温暖的南方可一年四季都开花,摆放室内观赏最好。   只是一样,麒麟花的枝茎一旦被折损就会被渗出一种乳白色的汁液,其汁液带毒,少量误食或入了体,会引起恶心、呕吐、下泻和头晕等,过量能致命。   这下把袁瑶给吓得不轻。立时让田嬷嬷把暖房暂时给封闭了,不许任何人进入,且等到城中事态平稳了再做处理。   相对于街上,侯府内已算是平静了,只是到了起更时分,暮色渐渐取代了天光,几乎全京城可见,在东南方向忽然起了火光,且在呼啸的寒风助长之下一时火光冲天,不可控了。   袁瑶在青素的搀扶下,走出正房抬头看那又燃亮了京城的火红,惊心不已。   这时一声摇山振岳的巨响从另一处传来,顿时府里传来不绝于耳惊叫声。   是火炮的声音。   宫嬷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是崇仁门的方向。”   “可是城门失守了?”青素很害怕。   袁瑶轻拍着青素,安慰道:“别怕,就算城门失守了,御林军也不是吃素的。”   其实袁瑶也说不清到底是在安慰青素,还是在安慰自己。   叛军的目标是皇宫,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忧着在宫中的霍榷。   果然是破门了,街上的骚乱越发了,就是在内院袁瑶她们也听到了,漫天的厮杀声、哭喊声、哀嚎声和求救声。   田嬷嬷到前院探听,知道已开始有流民歹徒已经开始冲击侯府的各门了,好几回险些没守住;还听说对街的都督府因开门救了几个人,已经被歹徒攻了进去。   这时王姮也过来了,听到这样的动静任谁也坐不住了,只见她六神无主的,急匆匆地过来抓住袁瑶,道:“我那院里听到有自称是衡阳伯家眷的拍门求救,怎么办?”   西院已枫红院最近侧门,所以听到那里动静不出奇。   袁瑶高声道:“绝对不能开。”   回头,袁瑶又对田嬷嬷道:“田嬷嬷,你去侧门告诉他们,除了大爷和二爷,谁来也不能开门。”   与此同时,霍杙带着一队人马杀回府来。   霍杙一身血气和尘土,令人不禁瘆懔,只见直奔寿春堂,对霍老太君道:“有人与叛军里应外合,京城被破了。”   霍老太君手中的拐杖掉落,身边的官陶阳也被吓的不轻。   霍杙又道:“如今府里侍卫不足,为今之计只得放弃正院、东院、西院和寿春堂,全家退守北院,集中全府之力死守北院了。”再环看堂中的瓷器金银精巧之物,“这些身外之物便顾不上了,只要人在日后还会有的。”   霍老太君也是没主意了,只一味道:“好,好,都听你的,快赶紧告诉各院去。”   寿春堂里的人一时蜂拥而出,往各院去,官陶阳对郑婆子道:“你也去。”   正文1254日的更新在这里   郑婆子刚要福身离开,却又听霍老太君道:“不用了,她是你身边唯一得用的人了,待会少不得会兵荒马乱的,也只有她才能帮你照看好俍哥儿了。你也不要离我半步。”   官陶阳怔,那里会还不明白的,霍老太君这是在防她了,一时只觉恨海难填,仿若天下人都负了她。   纵然藏恨宿怨,可官陶阳面上到底也没露出半分来,对郑婆子道:“那你去看好俍哥儿。”转身又到里间去,拿了一身狐裘,又搬了一床狼皮褥子来,道:“那些个精巧之物的确是累赘,可北院虽有日常修缮,可到底也是空置了多年的院子,荒凉得很,老太太年岁大了,那里经得住冻的,这些到底还是带些的好。”   这话又贤惠又熨帖,霍老太君的心又软了。   霍杙听了也点头,道:“那就干脆再多收拾出一份来,乔姨娘自打病了一场,一受寒气就咳个不住的,多收拾一份出来给她用。”   闻言,官陶阳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回不过神来。   霍老太君自然是瞧见了,拍拍官陶阳的手,对霍杙道:“好个多情种子,妻儿都不顾了,就先紧着小星。”   霍杙略微讪讪道:“老祖宗先头过去吧,你还在这她们都不好就先去了北院安置了。”   “哼。”霍老太君拄着龙头杖,在官陶阳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霍老太君从后房门出的去,在后院上了一辆松绿帷幄的骡车,车后头缀着一队丫头婆子往北院去了。   北院是由翠湖院、抚松阁、濉溪院、听雨轩、长水苑、珠还楼和庭中阁七个院落组成的。   霍老太君自然是住主院翠湖院的,随后到的是带着一双儿女的霍夫人,大房也后脚到了,性命攸关自然是快的。   这样一来,霍夫人和霍韵住了抚松阁,霍榛和霍杙住庭中阁,宋凤兰和几个哥儿姐儿住听雨轩。   霍荣和霍杙的妻妾都不少,拉拉杂杂的一大堆人就都挤珠还楼和长水苑去了。   剩下的濉溪院就是留给二房的。   只是袁瑶和王姮在听了寿春堂的来报,说怕人多搬动,一来拥挤,二来动静闹大了,引府外虎视眈眈的歹徒不再顾及,所以要按长幼顺序一房一房地悄声往北院挪。   田嬷嬷前头听说大房的已经过去了,想来也快到他们二房,只是老半天不见有人来知会该二房过去了。   王姮是最耐不住的,带着两个夏雨和秋风就到漱墨阁来了,“不是说收拾些细软过去就行了,其他的是累赘就先不顾了,可东院怎么就挪了那么久,宋凤兰不会是在把整个东院都过去了吧。”   就在王姮向袁瑶抱怨之时,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婆子向近西院的侧门走去了。   那侧门外头是一条死胡同,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走动,有时府里不要的破旧家什,一般就堆放在那里,虽有不少被人拾了去,可到底还是杂乱得很。   因着这门偏,所以派来守门这处的媳妇婆子也不多,就四人。   此时天色已晚,这四人打着灯笼,见有人影影绰绰地过来了,就沉声喝道:“谁在哪里?”   背微驼的婆子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笑道:“是我。”   那四人道:“你老怎么过来?”   婆子道:“老太太、太太、奶奶们都挪北院去了,让我来告你们把门拴好,也赶紧到北院去。”   四人听了也不迟疑,再拿了根粗木棍子顶在门上,便往北院去了。   就在那四人前头走的功夫,驼背的婆子故意落后,轻轻把棍子搬开,又把门闩给抽了,罢了急急几步就去追那四人。   这门才松开,就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小乞丐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的,见只前方不远有移动的灯火外,就四下里无人了。   小乞丐一抹鼻子,高兴地往胡同外跑,“快来,快来,这里的门开了。”   喊声才落,一群手持火把的人呼喝着三五成群的就往胡同里涌了。   其中以一个手持杀猪刀,左手被断了三指的胖子最为凶狠,也是暂时充了他们这些人的头,都叫他断指。   断指一脚踹开虚掩的门,“娘的,什么侯府,就是个乌龟王八,害的老子围着转了半日也无处下嘴的。”说着就啐了一口痰,扯开了嗓门就吆喝,“小的们,都给我抖起精神来,这家人可不得了,富贵自然是不用说的,只是这家人也有些看门狗,功夫了得,可要小心些。”   “哦。”一群市井流氓地痞凑着的乌合之众齐声应罢,就四散着往各处去了。   少时就听到不少来不及撤到北院的奴仆被抓被杀的动静传来。   袁瑶面上的血色立即就没了,“糟了,歹徒冲进来了。”   王姮和她的丫头们那里还坐得住,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就往外头跑去。   袁瑶急忙道:“拦住她们。”   有青梅她们这些会点腿脚功夫的就是好,就见她们侧跨一步身子一档就把王姮她们给拦住了。   可要逃命的人就是不讲理的,谁拦她就打谁,还不住地尖叫着。   这样的动静随时能把歹徒给勾来了。   袁瑶真是又急又怕,当机立断道:“把她们都打晕了。”   青梅几个上前一人一个手刀,把王姮她们都劈晕了,总算安静了下来。   袁瑶深深地吐纳了几番,平复了些许心中的慌乱,走出正房看着灯火通明的四处,当机立断道:“青素把上下内外的灯火全灭了,宫嬷嬷带人悄悄地去把岸汀苑和枫红院的人都接到漱墨阁来,苏嬷嬷你们看着有什么是能当武器的都发给她们,尚嬷嬷你去把人都集合起来,看住她们也不许她们说话和哭。”   “是。”几人齐声应下,都分头去办了。   袁瑶回头又对田嬷嬷道:“一会儿等人都来了,你带上那几个体壮的媳妇婆子把漱墨阁前后两道门都上锁顶实……”袁瑶的目光忽然触及暖房,灵光一闪,“对了,麒麟花。嬷嬷你和尚嬷嬷立刻带人去把麒麟花的花茎都缠墙头去,只是你们要小心些,别伤着自己。”   田嬷嬷一听也赶紧去办了。   最先来回差事的是青素,此时西院一片幽暗。   侧门里西院近,可要进西院得绕上一大圈才找到进西院的门。   寿春堂的后院和西院只一条夹道而已,且霍老太君离开时很是匆忙,寿春堂的灯火未灭,门户未关,歹徒们就先往寿春堂去了。   歹徒搜刮寿春堂的动静,西院自然是听到了,所以她们的动作也只得抓紧了。   也亏得寿春堂的好东西多,那些个贪得无厌的恶徒们整整抢夺了两刻钟才转移了。   此时田嬷嬷已将漱墨阁的院门上锁上闩,又找来木桩子顶严实了,再看墙头,或疏或密的缠上了满是尖刺的麒麟花花茎。   而院里的东厢房里,黑压压地蹲了一片人头,都在害怕可不敢做声,用手捂住嘴低低地哭着。   田嬷嬷又到后罩房后头的小门去检查。   小门只得两小门闩插着,没法锁,田嬷嬷只得留下了几个人守着。   一切齐备后,田嬷嬷才往上房去。   上房里因着炭盆还未灭,里头很暖也很静,静到有人因害怕上牙打下牙的声音都听清了。   田嬷嬷借着炭盆里暗红火光看见袁瑶端坐在上房堂屋的太师椅上,脸上不见分毫的慌乱,从容而淡定。   虽说袁瑶年轻不压事儿,可如今正因她的镇定,让她们这些人才不至于手足无措,乱了阵脚。   田嬷嬷上前小声回道:“都准备好了。”   “嗯。”袁瑶点头,看了眼东次间里晕睡在炕上的王姮,又对坐下头圆凳上的春雨道:“你身子不爽利,也到暖阁里去躺会子吧。”   春雨在岸汀苑中坐小月子,因着没了孩子整个人万念俱灰的,要不是她的丫头盘领不时出来串串门,西院里的人都快忘了她的存在了。   可当危难来临,人求生的本能就被激发了出来,袁瑶不忘救她,春雨是感激的,故而听袁瑶这般说,她一时哽咽跪地就给袁瑶磕了几个头。   这时西院的大门被人冲撞的震动传来了。   到底都是女人,听到响声有人还是不禁低呼了起来。   众人望去,只见郑翠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让自己再发出任何声音来。   而几位嬷嬷则赶紧到东西厢房去,或安抚或警告。   那些手里分到了刀棒的人,都将刀棍横在了身前,蓄势待发了。   这时有人喊道:“都别管这里了,瘌痢头他们找到这户人家的正院了,我的娘,那里头可不得了。”   似乎不少人跟着都往正院去了,漱墨阁里的人才要送一口气,就听到轰隆一声。   好像是门被推倒了。   所有人的心立时又悬高了几分。   就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从远而进,一声一声就像踩在了漱墨阁里每个人的心上。   袁瑶面上镇定,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如在擂鼓,还几欲破胸而出。   歹徒们先往岸汀苑下首的芷兰院去,那里无人居住,除了桌椅门窗,就没什么可给人搜刮的了。   不一会就听到歹徒们从芷兰院里出来,抱怨道:“娘的,费了吃奶的劲儿,不会是座空院子吧,早知道跟瘌痢头他们去正院了。”   另外有人就应他了,“不见得,这要真是空院子,怎么会从里头闩的门,都小心些找,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定有好料。瞧见那当中的院子没,那里应该是这院子的正院。”   漱墨阁里的人就听到有人一窝蜂的门前跑过,往枫红院去了。   一刻钟后,这伙歹徒才从枫红院出来,个个都高声大笑着,可见都收获颇丰。   这时,漱墨阁的院门被人推动了,“咦,这门推不开。”   顿时院里的人觉着自己的心跳,已蹦上了咽喉。   而在皇宫外和御林军呈胶着战的叛军,被如同天降神兵一般的   正文1265日的更新在这里   那正是郑满光妻弟大同总兵廖峰的首级。   郑满光看了一时悲愤,手上的长枪越发嗜血,连取三人性命。   只是事到如今,倘若郑满光还不明白,那便是死也不过是糊涂鬼罢了。   祯武帝令镇远侯霍荣出征迎战胡丹赤尔干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实际上是剑指大同。   胡丹叩关,五皇子和郑满光都是知道的,祯武帝绝不敢轻易调动九边重镇关口上的任何守军,能和郑满光的辽东军一战的只有京郊的西大营,而等到其他地方军赶来勤王,那时五皇子早便控制了京城和皇宫了。   由此可知,想要一举成事,关键之处便是击败京西大营。   五皇子可谓是知己知彼,京西大营虽能和辽东军势均力敌,可在五皇子手中还有一军,那便是驻守大同的守军。   只要大同军后援辽东军,京西大营便不在话下,京城只能是他五皇子的囊中物。   故而此番大举最大的难点,便是如何让辽东军和大同军在不引人耳目之下悄无声息地逼近京城。   五皇子最后决定,辽东军部分精锐乔装改服潜入京城做内应,辽东军昼夜急行军,以虎狼之姿直逼京城,后,大同军以驰援为名,实则回京驰援辽东军,那是辽东军和大同军两方夹击,京西大营首尾难顾,成败立见分晓。   然,在五皇子要为设计东西北三大营督统罪名而不得法时,祯武帝忽然下旨镇远侯霍荣率西大营出征迎战胡丹赤尔干部,五皇子只觉竟心想事成了,这省去了他多少手脚,于是五皇子终于动手了。   就在郑满光还在做顽抗之时,皇宫中,五皇子的亲军和党羽已经被锦衣卫全数击杀,五皇子已被捆缚跪在祯武帝脚下。   成王败寇的道理,五皇子是知道的,所以此时他脸上没有丝毫失败的沮丧,道:“在父皇令镇远侯出征之时,我便知道父皇这是声东击西了,只是我小看了镇远侯,高估了廖峰,以为廖峰就算打不过镇远侯,亦能将他拖住,没想到廖峰竟是这般无用。”   祯武帝头戴帽沿出着虎毛的鞑帽,身穿明黄方领对襟织金行龙纹的无袖罩甲,内穿通臂柿蒂如意纹的曳撒,腰束金玉绦环,挂蛟皮祥云行龙的弓囊,手持一柄牡丹重剑,剑身折射着火光绽出寒光,暗红的血液沿着剑锋滑至剑尖滴落,可见今夜祯武帝是亲手杀敌了。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朕死吗?”祯武帝道。   五皇子扬头向祯武帝道:“你纵然后宫外戚残害一国之母,放任党争祸国,昏聩无能,若有自知之明早日退位,就不会有今日之乱。”   霍榷手持龙纹单刀侍立在祯武帝身后,无声叹道:“果然还是在意先皇后之死。”   先皇后郑氏,出身武将之家,郑家历代驻守边关重镇,镇守一方,当年是太皇太后指的郑氏给祯武帝,太皇太后薨,太后逼迫祯武帝废后,郑氏为保五皇子嫡出的血统,而被“行刺”了。   只是如今看来,先皇后的牺牲白费了。   镇远侯霍荣突如其来扭转了京城了危机,可到底一时间还不能解除漱墨阁的危机。   漱墨阁那扇如砚台般的黑油门被人用力推了几回,那伙歹徒似乎跟这门铆上劲了,推不动就用撞的。   门被撞得“哐咚,哐咚”地响。   院里的人更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哪怕已经些许窒息了,都不敢松开。   又听有歹徒道:“得了,断指,别费那劲了,好东西她们都摆主院里了,这种配院也没什么好东西的。”   被人称是断指的人就道:“你懂个屁,像这样的大户人家,摆出来的好东西都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其余的都放库房里了。”   这话似乎让其他人又有了兴趣,“断指,难道这里头就是库房?”   “天知道,”断指吐了一口痰,“都别他娘的光站着看,都动手给老子砍开了不就知道了。”   “好,砍。”歹徒们应一声,就开始乱七八糟地朝门上砍去。   袁瑶的手紧紧地抓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她知道,破门是迟早的事儿了,最后她站了起来,小声对青素道:“取我的剑来。”   虽说她平日里练习剑舞,不过是为了强身壮体,赏心悦目有余,御敌防身不足的,可反抗了总比束手就擒的好。   “那怎么成,二奶奶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可经不住。”田嬷嬷举起手里的砍柴斧,“这会子他们还不不知道这院子还有后门,二奶奶只管往后门去,老奴去挡他们一会子。”   郑翠早已被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脸上苍白哭得一塌糊涂,哭求道:“二奶奶,走吧,这里是要守不住了。”   “是呀,二奶奶先走吧,我们还能挡一阵子。”青梅和青丝也劝道。   此时炕上的王姮幽幽转醒了,起先睁眼见满目的幽暗还有些迷糊,又听到人声这才想起,她们还来不及转移到北院,歹徒就冲进府里了,然后她就被人打晕了。   王姮立时就坐了起来,刚要张嘴就被尚嬷嬷给捂住了嘴巴。   “大奶奶,小声些,外头那些歹人还不知道这里头有人呢。”尚嬷嬷人本就冷清,声音更是清冷,一时倒也把王姮给镇住了。   王姮也这才听清了屋子外头的动静,她小心地下炕,见袁瑶神色凝重地望着帘栊,想起被人打昏,如今又被困在了这里,王姮张口就要高声呵斥袁瑶的,所幸立时又压低的声音,“袁瑶你个贱人,你想留下等死,我不管,你竟然敢把我给打晕了陪你一道等死。”   尚嬷嬷道:“大奶奶,倘若不打晕你,奴婢敢说,出了西院你就没命了。”   比王姮醒来早许多的秋风对王姮哭道:“大奶奶,你不知道,奴婢听到不少来不及到北院去的人都被杀了,或是被……羞辱了。”   “嘘。”袁瑶忽然嘘声让她们安静。   砍门的动静歇下了,只听有人气喘吁吁道:“他娘的,这门竟然这么厚实,砍不倒,去抬刚才撞大门的石墩来撞吧。”   有人应道:“不成,就我们这些抬不动。”   忽然有人提议道:“翻墙吧,这墙还不算高,搭个肩膀就能上。”   这话,顿时让众人一直紧绷害怕的心崩溃了,就听到一声高亢尖锐的惊叫响起。   郑翠抱着头,边大叫着边冲了出去,想拦都拦不住,顷刻间正房屋里就被郑翠无措给传染了,好些小丫头也哭喊着往外逃了。   “娘的,里头果然有人。”断指的声音再传来,“小的们,翻墙,都翻墙,原来都躲着里头了。”   众人立时把袁瑶护了起来,“二奶奶快从小后门走吧。”   田嬷嬷一挽袖子,就大步走出正房,一扯嗓子,“都拿起家伙来,敢进来的都和他们拼了。”   袁瑶和王姮被人簇拥着护在中间出了正房,就见院墙上探出几个头来,眼看着他们就要攀爬过来,一声惨叫传来,“哎哟,墙上有刺儿。”   “又不是娘儿们,皮糙肉厚的扎两下死不了你去,赶紧给老子爬过去,把门开了。”   于是那些歹徒也顾不上被扎了,哧溜哧溜就从墙外跳下三个人来。   可不等那三人脚沾地,田嬷嬷就带着人一通刀棍招呼了过去。   拼着人多虽被伤了不少人,可到底将那三人给打倒了。   可接着又跳了不少人进来,和田嬷嬷她们乱砍成一团。   田嬷嬷到底是年纪大了,袁瑶不忍心丢下她自己逃生,所以她一再迟疑。   “二奶奶,快走,迟了就晚了。”宫嬷嬷劝道。   情急之下,王姮忽然大叫道:“二奶奶你带这些个金银之物做什么,逃命才要紧。”喊完,王姮就不管其他人了独自往小后门跑去。   袁瑶她们顿时就被暴露了。   “哈哈……原来有大鱼躲这里头,小的们,打起精神来,终于抓到一条大鱼了。”断指一声吆喝,歹徒的气势就上来了。   宫嬷嬷和尚嬷嬷只得夹着袁瑶往后头跑去。   可到底是歹徒人多些,虽是一团乱可袁瑶她们的服饰到底和别人的不同,一眼就被人给认出来了,歹徒上来就要围住。   宫嬷嬷忽然道:“都站上风处,屏住气。”说罢,就见她和尚嬷嬷摸出条手绢一抖。   顺风一吹,也只是眨眼的功夫,歹徒就倒下不起了。   袁瑶她们赶紧就跑。   来到小后门处,就见郑翠和王姮同守小后门的人起了争执。   原来由于郑翠她们的声音,把歹徒也引到了小后门来,所以守门的人不给开门。   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跑不掉了。   这时有个拿着菜刀的胖子断指过来了,那胖子身上披的衣裳正是霍榷的,想来是他太胖了穿不了霍榷的衣裳,只得披着不伦不类的。   断指一眼就瞧见了袁瑶和王姮,猥琐地一抹油光泥泞的脸,桀桀笑道:“看这细皮嫩肉的,绝对比老客头家那骚娘们有味儿。”   “大胆,”王姮大喝道:“我爹是南阳伯,我要是少根汗毛,我爹绝饶不了你。”   “哈哈哈……”断指大笑了起来,“南阳伯?如今就是皇帝老子都自身难保了。”   王姮气得满脸通红,可又无可辩驳,对宫嬷嬷她们大叫道:“你们还去把这下作的东西收拾了去,想讨打吗?”   断指越发得意了,一步一步走过来,忽然袁瑶拔出青素捧在手里的剑,剑尖直指断指。   “哟,还是个小辣椒,不错,我就喜欢这味儿。”断指抄起菜刀就往袁瑶劈来。   青梅她们那里会让断指近袁瑶的,一拥而上缠住断指。   双拳难敌四手,断指被青梅、青丝和宫嬷嬷、尚嬷嬷缠上,一时脱不开身。   也不知什么麒麟花的毒发作了,断指圆滚的身形有些摇晃了,青梅趁机一脚踢想断指的kua下。   断指受痛不设防,袁瑶举剑刺入断指的腹上。   而就在袁瑶她们和断指缠斗时,郑翠趁机开了小后门往外跑,只是才出而已就被一通乱砍倒在血泊里。   眼看门外的歹徒要涌进来,田嬷嬷不知何时从前头冲了来,用高壮的身子一撞把人又都撞出了门外,赶紧关起门来。   就在门要关起的刹那,一柄长刀从门缝处刺入,生生捅进了田嬷嬷的胸口。   可田嬷嬷依然不松劲儿,用身体顶着了两扇小门。   宫嬷嬷她们都跑去帮她。   血沿着田嬷嬷的身子一路淌下,把小门和她脚下的青砖都染红了。   袁瑶一下子蒙了,丢开手中的剑踉跄着过去想用手捂住田嬷嬷胸口止不住的血液。   “二……奶奶快走,前头……那些人……的麒麟花毒……发作了,都……都……”田嬷嬷拼着最后一口气,可还是未能将话说完。   看着因担心她而无法瞑目的田嬷嬷,袁瑶悲怆排山倒海而来,“嬷嬷。”一声嘶喊,凄厉而撕心。   就在袁瑶觉着要力尽神危之时,“海棠儿,海棠儿。”那焦急的呼唤稳住了袁瑶的心神。   正文1277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十回袁瑶反击   劫难过后的京城,满目疮痍,但翌日的清晨是象征着春回大地万物更新的新春佳节,所有创巨痛深的人们都在努力地拼凑起家园,恢复着生机,想着皇宫的方向,望阙遥贺。   袁瑶被一束晨光唤醒,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陌生的流水百花纱帐,鼻中是陌生的棉絮味道,手上是被不同于自己的粗糙所握着,那粗糙却将温暖输送予她,驱散她从梦中带来的所有迷茫。   “海棠儿。”   终于找到醒来之后的唯一熟悉了,是霍榷的声音。   “海棠儿。”   就似怕惊吓着她游离不定支离破碎的魂魄般,霍榷的唤很轻很柔,却满是牵挂与担忧,将袁瑶的心魂慢慢召唤归来。   “海棠儿,我在这。”霍榷的声音微微激动了。   袁瑶反应有些许迟钝,她缓缓循着声音的来处望去,霍榷就在夺目的晨光中用他所有的深情引导着她归来。   “二……二爷。”袁瑶努力着回应霍榷的唤,却发现霍榷哭了。   要不是霍榷努力地眨眼,想将眼中凝结起来的泪水逼回眼泪,以至于让泪水细细碎碎地沾上了他长长的眼睫毛,袁瑶一时也看不出他在哭。   袁瑶是永远都不知道,昨夜她昏倒后有多凶险。   霍榷后悔自己未能及时赶回来,后悔自傲心爱的她能够多机警多巧妙地应付所有的难题,而忘了她其实也很脆弱。   “海棠儿……”霍榷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她说,可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除了抱紧她,还是想抱紧她,这样他才安抚自己那颗依旧惊恐难安的心,告诉自己她还在他身边,她并未远离。   “二……二……二爷?”袁瑶抬手回抱着他,听着他埋首在自己肩上的低泣声,一时间昨夜的哭喊,火光,惨叫,血腥,还有不得瞑目的田嬷嬷……   记忆翻江倒海涌回,袁瑶只觉颅内都快炸开了。   袁瑶不由得抱着头,“啊……”似乎只有这样放声大叫,才能将昨夜压抑在脑中所有惊恐释放而出。   “海棠儿,别怕,都过去了。”霍榷唯恐袁瑶伤着自己,抓住她的双手,“海棠儿,睁开眼,看着我,我就在这,谁也不能再伤害你,海棠儿,求你,睁开眼,看看我。”   在霍榷一声声的央求声中,袁瑶慢慢地冷静了下,缓缓睁开眼,纵欲泪水如雨,模糊了霍榷的样子,可袁瑶感觉到了他的熟悉,顿时放声大哭而起,抱着霍榷再也不肯放手,“二爷,田……嬷嬷,田嬷嬷……死了,就在……在我面前,都是……都是血,她……满身都是……血,都是……血,我……救不了……她,她……她最后……都……不能瞑目。”   听到袁瑶的叫声,从外头跑进来的青素和苏嬷嬷听到袁瑶的话,都又不禁扭头向一旁捂上嘴巴,无声地哭泣着。   霍榷知道她难过,见她落泪他更是心碎肠断,“宝贝,别哭,田嬷嬷瞑目了,她看到你平安,放心了。”   “真……真的?”袁瑶抽噎着。   苏嬷嬷擦擦眼泪,过来道:“二奶奶,真的,老姐姐知道二爷来了,她闭眼了。”   想起曾经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袁瑶泪水越发的不可收拾了,“田嬷嬷,田嬷嬷……”   青素走过来,跪在床边,道:“请二奶奶准奴婢认田嬷嬷做娘,奴婢愿意一辈子供奉她的牌位。”   袁瑶在霍榷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不住地点头,“好,好,好……”除了一叠声的说好,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   主仆三人哭了好一会子,袁瑶才稍稍缓解了心中的伤痛,又问道:“翠姐呢?”   霍榷给她拉过了被子才道:“我到时,她已经……唉,已经让郑爽将她送回家里了。”   青素却气愤了,“二奶奶郑翠她死有余辜,要不是她,那些歹人一时半会还不知院子里有人,还有大奶奶,二奶奶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   “罢了,逝者已逝。”袁瑶靠在霍榷身上,很疲惫地闭着眼。   “那大奶奶她……”青素义愤不过,还要再说,却被霍榷断了话,“好了,你且先出去。”在听到青素说王姮恩将仇报,霍榷皱了皱眉,可袁瑶累了再经不住了,便让青素和苏嬷嬷先出去,一会子他再去问个究竟,他绝不再让袁瑶受半分委屈了。   霍榷再扶袁瑶躺下,看她满面苍白,心有余悸道:“我真怕你经受不住,再也醒不来了。”   袁瑶带着他躺自己身边,道:“‘烹佛烹祖大炉韝,煅凡煅圣恶钳锤。’生死痛苦皆是磨难,直面磨难的锤打方能涅槃。袁家的败落,父母的亡故,世间人情的冷暖,还有什么是我经受不住的。如今我有郎君,还有孩子,往后我只会越发坚强。”   “海棠儿,”霍榷吻上她的额角,“我只恨我还不够强大,不能护你周全。”   袁瑶坐直面对向霍榷,斩钉截铁道:“都说皇上有通天之能,天下间除了他还有谁能比之,可皇上也有许多的无奈和妥协。只要二爷和我一心一体,就没什么是应付不来的。”   霍榷执起袁瑶的手,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袁瑶懂他的意思,依偎入他怀中,道:“郎君若不弃妾,妾定生死相依。”   这话是袁瑶第一回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心告诉霍榷。   霍榷欣喜之余,多少也有些悱恻,为的什么,他懂,她也懂。   此时青丝又从外头进来报道:“回二爷,二奶奶,侯爷去翠湖院了,来人请二爷赶紧也过去。”   闻言,袁瑶立时坐了起身,抓住霍榷的衣襟道:“二爷,有人要害妾身,害我们孩子,田嬷嬷因此而死的,妾身不想再妥协再坐以待毙,倘若侯爷不能还我一个公道,那我就自己讨。”   霍榷揽她入怀,望向翠湖院的位置,道:“查过了,到底是谁,都心里明白,我会给你个公道。”   袁瑶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决道:“二爷,我也要过去。”   “海棠……”霍榷想劝什么袁瑶知道,抬手点上霍榷的唇,道:“二爷,我不亲眼看着那人的下场,意难平。”   霍榷沉默了许久才道:“好。”   纵然今日是难得暖阳高照,可霍榷到底不放心,将还能找来的大毛衣裳一气往袁瑶身上穿去,严严实实的这才稍稍放心。   出了屋子,袁瑶才知道原来身在濉溪院。   再出了濉溪院,走了大约一射之地,便是翠湖院了。   见他们到来,丫头往里头报,“榷二爷,榷二奶奶来了。”   霍榷扶着袁瑶小心往屋里去。   屋里众人皆不言语,一阵被打压过后的沉寂兜面而来。   霍老太君端着在上,见袁瑶到来,脸上微微不悦,官陶阳垂着头,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镇远侯霍荣坐左上首,见袁瑶来只叹了一气,未做声。   倒是坐右上上首的霍夫人见到袁瑶,让霍榷赶紧扶她坐下,不用多礼。   不见霍杙,却见宋凤兰钗堕鬓乱,衣裳不整,再看王姮气势汹汹,将宋凤兰视若血仇般的眼神,便又都明白了。   霍榷让袁瑶坐自己下首,霍老太君瞥了一眼,虽看不顺眼,可到底也没指出,只道:“袁氏你不好好歇着,一会子挺不住,又闹得一家子为你人仰马翻的。”   霍榷方要说话,袁瑶却压了压他的手,自己起身道:“回老太太,妾身能从鬼门关里回来了,还有什么是挺不住的。只盼老太太、侯爷、太太,还我们二房一个公道。”   “袁氏,你的意思是家里有人要害你了?”霍老太君再按捺不住了,喝道:“动乱之中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别要把家里头的人都想得这般险恶。”   袁瑶不惊不怒,徐徐道:“老太太息怒,可二房被遗弃在西院是事实,妾身险象环生更是不争是事实,妾身想要个公道又有何不对?”   霍老太君质问道:“是你们危急之时还顾及什么身外物,迟迟不撤到北院来,这能怪谁?这可是当时你们院子里的人听到有人喊的,说你临到头还顾及金银之物。”   袁瑶抬头看向王姮,王姮心虚不敢看她,望向别处。   不想春雨也在,她站了出去,直指王姮道:“那是榷大奶奶为保自己脱身,故意喊的话暴露二奶奶。贱妾可作证,当时二奶奶除了带一柄剑,便再无多余一物在身。”   都没想到春雨会出面指证王姮的。   王姮顿时目光爆裂,咬牙道:“你……反了你。”   霍榷听了一掌击在手边的茶几上,茶几的一脚倏然折断,茶几倒塌。   王姮是见过霍榷动怒的,但从未见过他动手,一时就镇住了。   但此时不是追究王姮之时,袁瑶安抚下霍榷,又道:“既然老太太连这都知道,那一定也知道,打发人来让我们二房等着轮到我们撤离,可直到歹人闯进府里,依然不见有人来告知我们二房,该我们撤北院去了。”   袁瑶无畏直视霍老太君。   是的,霍老太君、霍荣和霍夫人都问过西院的人了。   起先是寿春堂的丫头来报说,让都移北院去,后来又跑了回头说,要一房一房的移,免得人多动静大了,刺激歹徒不顾一切地发狂冲府。   到底是那个丫头传的话,西院的人都指认了出来,只是那丫头死了,一时便死无对证了。   正文1288日的更新在这里   王姮知道袁瑶现在不欲追究她,如今齐心对付大房才是首要的,“除了他们大房在转移之时故意拖拖拉拉,延误了时候,还能有什么说法?”   这话不说王姮,就是袁瑶都疑在心头,只是无凭无据绝不可说出口,那只会令己方以被动,可王姮的嘴巴快,袁瑶和霍榷来不及制止她,她便一气说完了。   果然不其然,王姮的话刚说完,宋凤兰便满腹委屈地哭了起来。   霍老太君用力一拄龙头杖,喝道:“好啊,你们二房真是亡大房之心不死,处处挑剔你们大嫂官家也就罢了,如今……”霍老太君还有后半句,“如今又欲加之罪”,只是这话她来不及说出口了,因霍夫人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呜呜……他们大嫂主持中馈难免有疏漏,媳妇让她们做弟妹的,从旁提醒,以便有错改之,亡羊补牢,怎么就成了亡大房之心了,呜呜……老太太这话不是让媳妇成了居心叵测之人了,这真是让媳妇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霍夫人边擦眼泪边伤心欲绝。   都知道霍夫人这是故意的顾左右而言他,可她就是要告诉大房,不是只有霍老太君才会偏袒,也不是只有霍老太君才会避重就轻,混淆视听。   宋凤兰顿时连哭都忘了,霍老太君想反驳霍夫人,可以往王姮揪着宋凤兰的那些鸡毛蒜皮,没有那样是说错的了,若要再说其他那就有逼死儿媳妇之嫌了,一时便无言以对了。   袁瑶和霍榷紧忙过去安抚霍夫人,“这就是太太多心了,老太太这也是一心急着想弄清楚昨日之事,绝无那等意思的。”霍榷作势安慰道。   霍夫人那里是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连忙起身想霍老太君告罪,这下谁再想揪着王姮的话说是欲加之罪也不能够了。   王姮见霍夫人偏帮她,又得意了才要再说什么,却对上了霍榷警告的目光,只得闭嘴。   “好了。”霍荣终于说话了,他娘和他妻子闹的,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一个要偏袒大房,一个是维护二房,再闹下去就要越发说不清楚了,于是道:“言归正传吧。”   霍荣无声叹了一气,“二房说,未能及时撤离到北院,是因寿春堂的丫头先后不同的两回传话给耽误的,按理只要问清那传话的丫头便清楚了,只是如今那到西院传话的丫头死了。”   袁瑶一怔,急忙看向霍榷,只见他点点头。   死无对证,这绝对不利于他们二房。   听霍荣又道:“这回在祸乱中死的人,全是因外伤,可唯有她是被人生生捂死的。”   一时,多少人脑中浮现“杀人灭口”一词。   霍荣道:“要弄清楚这事儿,得先弄清楚这传话的丫头是否真是寿春堂的人。”   霍老太君理直气壮道:“那丫头的确是我寿春堂的人。”   众人都无异议,霍荣道:“这丫头起先传的话是,老太太让各房各院收拾些许细软立即退避到北院。”霍荣看向霍老太太,“老太太让传的可是这话?”   “没错。”霍老太君道。   霍荣又对袁瑶和王姮,道:“起先你们听到的也是这话?”   袁瑶回道:“正是。”王姮也跟着点头。   霍荣接着道:“可在这丫头传了这话走后,忽然又回来说,各房各院一齐搬动,人多动静大,唯恐刺激了歹人,老太太让一房一房轮着撤。”霍荣问霍老太君了,“老太太可说过这话?”   霍老太君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   “可西院上下都知道这话了,且都以为是出自老太太的意思,所以她们全都等在了西院,直到歹人闯入府中。”霍荣道。   霍荣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由此可见,变故就在这丫头头回传完话后,复又到西院儿传二回话前的这功夫。有人从中作梗,事后又杀人灭口,令死无对证。”   听罢,袁瑶也知道这事要难了,怕是要草草了事了,不禁心中不甘,交握的手用了几分力。   霍榷瞧见了拉过了她的手,暗中示意她稍安勿躁   少时,又听霍荣道:“那丫头是死了,怎么死的,那时兵荒马乱的的确是没人瞧见,可有人瞧见了在这丫头死前,外甥女的奶娘郑嬷嬷找过这丫头,只是找这丫头的那会子,到底是在两次传话之间,还是之后,便不得而知了。”   闻言,一直立于角落不作声响的官陶阳,立时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又是她。”王姮这又字咬得极重。   官陶阳顿时如同置身寒风中,瑟瑟发抖,连连摆手,口嘴也笨拙了起来,半日讷讷不成语,只得不住的泪流,极是可怜。   霍老太君连忙道:“不可能,定是那人瞧错了,郑婆子原本的确是有意要帮着传话的,可我让她跟着我和陶儿照看俍哥儿了,她一直都在怎么可能去找过这丫头。”   霍榷见机说话了,“老太太可确定这郑婆子一直都在您身边。”   霍老太君为保官陶阳,想都没想便大声道:“一直在。”   霍榷又道:“那她为何和守西院那边侧门的人死一块了?”   霍老太君愣住了,“这……”郑婆子死了她是知道的,可不知道她是在那里死的。   “俍哥儿倒是好好在北院,可她这照看的婆子却到侧门去了,去做什么?”霍榷又问道。   霍老太君和官陶阳也一时回答不上来了。   这时,霍杙从外头进来,见了礼,就向霍荣回道:“招了,他们都招了。那小乞丐说,起先那侧门是推不开的,他知道门后有人守着便一直等在门外不敢做声。后来他听到有人来叫那几个守门的人走了,他再推门,门就开了。儿子去查看那门,门闩等一概完好,可见是我们府里有人开的门,他们才能闯了进来。只是守侧门的人都死了。”   众人一惊,没想到竟然是家贼难防。   霍榷对霍杙道:“那大哥可查清楚,那郑婆子为何和守侧门的人死一块了?”   霍杙嘴唇一抿,又道:“没有,但那小乞丐说是有人来叫守门的人走,想来应该就是她叫走了守门的人了。”   王姮强调道:“又是郑婆子。”   霍夫人也不失时机道:“先让人误传话,拖住了二房,后又偷偷去调开人,私自开了侧门引了贼人进府,这般一来,首先遭殃的定是被拖在西院的二房。侯爷这是有人想要整个二房的人死,好险恶好毒辣的用心。”   经霍夫人这般一说,事情脉络也清楚了,虽无直接人证,可种种实情皆指向了官陶阳,明眼人都看得出官陶阳在此中难逃干系的。   霍老太君立时把脸阴沉了下来,“你这是在含沙射影陶儿吗?”   霍榷上前一步道:“老太太,太太可只字未提过官姨娘。不过很是奇怪,本该一直在老太太和官姨娘身边照看俍哥儿的郑婆子,怎么会先和关键的传话丫头扯上了关系,在知道西院还没撤之时,郑婆子又忽然出现在西院的侧门,还把守侧门的人给叫走了,也不知到底是谁让她去调走守门人的?且为何在她把人叫走后,门就开了?”   这样步步紧逼的问,霍老太君一时也招架不住了。   霍荣叹了口气,道:“暂且把官氏……”话还没完,霍老太君就倏然站起身来护在官陶阳面前。   “侯爷,这可是你妹妹唯一的骨血了。”霍老太君哭诉道:“她平时最是胆小怕事了,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定是她底下的人见她好性,平日里被欺负了也不做声,私下里做下这等事儿只为她出气罢了,绝对和她没干系的。”   王姮忍了半日了,再也耐不住了,“出气?这可是吃里扒外出人命了。且这郑婆子私下里做下的事儿可都是冲着我们的二房来,老太太这是在说,平日里欺负她的人是我们二房不成?”猛地又看袁瑶道:“昨日里这官姨娘给你吃的藕粉桂花糖糕呢?你不是捡了一块回来吗?拿来给大伙瞧瞧,到底是谁欺负谁。”   袁瑶的确是让青素捡了一块糖糕回来,本是要给霍榷拿去请太医验明的,可突起祸乱那里还顾得上那块糖糕。   在听说袁瑶还留了一块糖糕,官陶阳就慌了,惶惶跌跪在霍老太君跟前道:“老太太、侯爷、太太,妾有罪过,明知道在妾给二奶奶熬汤时,奶娘就和二奶奶闹不快,那时妾就劝过奶娘的,本以为就没事儿了,不想奶娘却暗地里做下这些手脚。妾对下人管束无方,酿成今日大祸,妾有罪。”   不管是糖糕的事儿,还是这回暗算二房的事儿,官陶阳这是一概都推给了郑婆子了。   霍老太君也赶紧道:“因熬汤的事,陶儿和二房的确闹过不愉快的事儿,我是知道的,想来也是从那会子起了头,没想那郑婆子嫉恨之心那么重,竟敢暗算主子。”这么急着摘清官陶阳的用意,大伙都听出来了的。   王姮笑道:“好个一推四五六的,反正人都死,说什么都成了。”   霍老太君厉声道:“那老二家的,你可有凭证说都是陶儿幕后所为?”   轮到王姮一时无话可说了。   因的确是没有凭证。   霍老太君拍案决断道:“这事再清楚不过了,日后谁要再借此事含沙射影,栽赃陷害给陶儿,便是对我不孝。”   以孝道相逼,还有谁敢违背。   屋里一时再无人声,只闻霍榷紧握的双拳,指节咔咔作响,霍榷那盯着官陶阳的双眼,充了血满是血丝,瘆人得很。   “霍榷,你……你想做什么?”霍老太君看着霍榷这副模样也有些怕的。   袁瑶亦是满腔的恨意,可她还是走过去劝霍榷了,“二爷,我们走吧。”   罢了,袁瑶拉着霍榷向霍老太君等人告退,又硬拉着霍榷走出去,两人的背影悲壮而压抑。   只是在袁瑶走出正房后,对霍榷说的话却传了来,“二爷,有法有天,人心公道,可若是无法无天,人心有失公道,那就替天行道。”袁瑶字字铿锵,满含血仇,掷入耳中,令某些人心中顿成骇浪惊涛。   正文1299日的更新在这里   官陶阳知道,从今往后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将不同了,那怕是不惜威信亦要保全她的霍老太君。   随着袁瑶和霍榷的离开,镇远侯霍荣在一声长叹之后,也和霍老太君告了退。   看着一个一个离开,“难道就这么算了?”王姮忽然大叫了起来,昨夜的恐惧已形成了血肉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已经挥之不去了,让这份恐惧和她如影随形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可她什么都不能做,让她如何甘心。   王姮抬起双手抚上脸去,仿佛还能感觉到昨夜跟在郑翠身后跑,在出门的一瞬间郑翠被刀斧凿开,那依然带着郑翠体温的血液又溅上了脸,她用力地擦了擦,“我……我险些连命都没了,绝不能够就这么算了?”   霍夫人这才缓缓从霍老太君的脸上移开目光,很平静道:“罪魁祸首是郑婆子,虽说郑婆子是官姨娘的奶娘,自小如娘亲般悉心照顾官姨娘,两人相依为命,想来就是她故去的生母都不如郑婆子的,可到底她也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霍夫人说这些似乎很是莫名,且话是对王姮说的,但却看向了官陶阳。   只见官陶阳起先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后来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不敢再听了。   霍老太君知道霍夫人正是在挑起官陶阳对郑婆子的愧疚之心,于是道:“好了,这等罪无可恕的恶奴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霍夫人蹲福告罪后,又对王姮道:“听到老太太的话了吧,郑婆子是罪无可恕的恶奴,就算你让这恶奴死无葬身之地,又或是将她挫骨扬灰,以儆效尤都是无可厚非的。”说完,霍夫人也福身告退了。   霍夫人听似是在泄愤,却隐含了提醒之意。霍夫人也许不会付之于动作,可王姮不同,官陶阳觉得王姮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   官陶阳被霍夫人的话挑动了她最脆弱的心弦,想起过往和郑婆子的种种,霍夫人说得没错,郑婆子和她的情分就是生母和霍老太君都不可比的,她不能让郑婆子尸首被人作践了。   “老太太,人已死,再大的罪恶也已得了报应,再过就会让人以为我们侯府是残酷不仁的。”官陶阳已顾不上掩饰脸上的焦心了。   王姮见官陶阳这般央告,觉着霍夫人的话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是个罪无可恕的奴才而已,不会到姨娘说的那份上的。”宋凤兰忽然说话了,她一直用若有所思地看着官陶阳,令官陶阳不敢看她。   宋凤兰接着道:“一个罪大恶极的恶奴不得葬身,弃尸乱坟岗,就算说到皇上跟前也没有我们家的不是。”   官陶阳被宋凤兰堵着无话可说,只得一叠声地求霍老太君,“老太太,老太太……”   霍杙站起身来,道:“哼,吃里扒外祸害家门的东西,你还好意思求情。”说罢,令宋凤兰和他一道走了。   王姮忽然冷笑了起来,向霍老太君一福身,转身也向门外去了,少时就听到王姮在外头喊道:“来人,把郑婆子给我喂狗。”   “不。”官陶阳跪趴着手足并用就要向门外去,却被霍老太君身边的丫头媳妇给拦下了。   “老太太,老太太求您看在她服侍过我母亲和我多年的份上,让她入土为安吧。”官陶阳被两个丫头夹着,哭求道。   将郑婆子定为罪无可恕恶奴的是霍老太君她自己,所以这会子霍老太君不能为郑婆子说任何话。   “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服侍吧,没我的话不得出屋子半步。”霍老太君清楚得很,一旦放官陶阳回东院,二房能将她生吃了。   她也知不能护官陶阳一生,只是如今能护一时是一时吧。   但这般,霍老太君也有了变相囚禁了官陶阳的意思,至少在袁瑶诞下霍榷的子嗣之前,她是没打算再放官陶阳出去的。   罢了,霍老太君从手边的经书中抽出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来,道:“若觉着对你奶娘有愧,以后就多念念经,多少都可消除你的业障。”   让郑婆子喂狗的话,到底不过是王姮气话,但郑婆子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再说回袁瑶和霍榷。   到底是经历了一番险恶的人,且又是双身子,袁瑶是被霍榷抱着回的濉溪院。   只是那怕回到濉溪院炕上躺下,袁瑶都未曾放开抓着霍榷衣襟的手。   霍榷知道,袁瑶这是在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之举来,所以当他把袁瑶抱炕上躺下后,他也同袁瑶一起和衣而卧。   袁瑶觉着好累,眼睛都睁不开了,可她还不敢睡去,闭着眼摩挲着霍榷微微粗糙的下颌,又拉着霍榷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道:“二爷别走,陪着妾身好吗?”   霍榷回应她以吻,将唇从她的发顶一路印下,直到她的唇上,“睡吧,醒来一定能看到我。”   得到霍榷的承诺,袁瑶再不肯抗拒睡意,沉沉睡去。   哪怕是睡着了她双眉都紧锁着,如骨瓷般细腻的脸面苍白得让霍榷心疼,纤长的眼睫毛的投影在她脸上,微微颤抖着,仿若梦中也不得安宁。   霍榷用指尖解开她的双眉,轻拍她的背后,驱赶着她的噩梦。霍榷只觉对她,满是歉疚,可他如今能做的除了爱她多些再多些,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从翠湖院出来,王姮一身火气到底没消多少,回濉溪院的动静,霍榷自然也听到了。   霍榷脑中闪过一念,忽然呢喃道:“世子位、大哥和外孙女,三者不可兼得时,你又会放弃哪样?”   这三样是霍老太君一心要争取和维护的,但反之也可说是霍老太君的软肋。   罢了,霍榷小心从袁瑶身边起身。   青素和宫嬷嬷回漱墨阁清点袁瑶的物什,留在屋里伺候的是青丝和青梅,霍榷对她们道:“小心伺候你们二奶奶,别让人搅醒了她,我去去就回。”说完就往王姮屋里去。   夏日和秋风在见霍榷过来时,脸上可用惊喜万分来形容,可两人一想到王姮正在屋里发飙砸东西,一时心又凉了。   秋风在夏日的示意下,硬着头皮进去劝王姮。   等到霍榷近了门前,就听到王姮骂道:“那个连自己老婆子孩子都差点没保住,最后还窝窝囊囊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连仇都不敢报的懦夫,他还有脸面来,要我早就一头碰死了。”   一直守在门外迎霍榷的夏日也听到了,只见霍榷一阵凛然脸上自然也不会好看。   夏日以为霍榷会扭头就走,刚要劝就见霍榷大步进了屋里。   还未来得及跟进去服侍,夏日就听霍榷在屋里道:“你既然对我不满,那你就回娘家去住几日吧。”   赐婚是不可和离也不可休妻,但没说不可把人送回娘家去住,且在娘家会住多久,何时再来接,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夏日和秋风不明白,可巩嬷嬷是老人那里会不懂的,这回去一住就怕是一辈子了。   王姮也不懂,听了立马就蹦了起来,“回就回,霍榷,有种你一辈子别来接我。”   巩嬷嬷顿时慌了手脚,想代王姮说几句软话,却听霍榷道:“也好,经这一遭,你也该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巩嬷嬷又愣住了,王姮回娘家,肯定将在侯府里受的委屈告状的,霍榷又提皇后娘娘,这是还让王姮把状告到宫里去??   霍榷说完就出去吩咐备车给王姮,完了才回到袁瑶的屋里。   见袁瑶睡得依然安稳,霍榷松了口气,先到熏笼边驱走身上的寒气,再小心地将袁瑶抱到床上去,自己也躺了上去,陪她睡了一觉。   王姮闹着要回娘家去,府里的人现下都没有心思去管顾她,京城到底是历经了一劫的,生死可不管你的贵贱,一时间镇远府里接了不少的讣闻。   就说镇远府对街的都督府,一日就去了三位。   这又是备祭礼,又是慰问,到各家开丧之日,侯府里各位主子就更不得闲了,沾亲带故的都要亲自前去吊唁,那时就是霍榷也不能陪袁瑶了。   到了下午,还陆续从各家送来的讣闻,宋凤兰心中才庆幸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到一份几乎令她昏厥过去的讣闻。   元国公薨了。   宋凤兰几乎不能相信,因为在今早她还打发了人回娘家去问了过,元国府虽也受了冲击,可元国公却安然。   可不想,劫难过后,元国公一觉睡下,竟然梦中而卒。   元国公无子,这开国元勋的金书铁卷,注定要被朝廷收回,从今往后不再有元国公了。   大皇子继淑妃逝后,元国公的再薨,可谓是又一打击。   宋凤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时发疯一般哭喊着往外跑去。   元国公是镇远府的亲家,侯府相对的丧仪又不同了。   霍夫人打发人去濉溪院,让霍榷同霍杙一道过元国公府去。   得了消息,霍榷说一句知道后,就打发了人离开了。   霍榷命人取素色的衣服来,回头见袁瑶到底被搅醒了,过去坐床沿对她说了王姮的事儿,和元国公府的事儿。   袁瑶如今最是敏感,一听霍榷让王姮回了娘家,立时便明白霍榷的用意了,道:“也许乔明艳也能帮上点忙。”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霍榷才出了门。   青素则近来服侍袁瑶,面上几分慌张道:“二奶奶,奴婢方才清点漱墨阁的东西时,发现装切结书的螺钿箱子不见了。”   正文13010日的更新在这里   切结书是当初霍榷所给的证明,可时过境迁,到如今这切结书对袁瑶来说,就形同休书了。   而当初袁瑶保留这切结书不过是以便在霍榷身边进退有度,可自进侯府以来发生的事太多了,就连心境都变了,就是袁瑶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和霍榷相爱。   想到霍榷,袁瑶手不禁覆上胸口,因为那里头还有一个天大秘密她还未曾告诉霍榷,告诉这个能用命来爱她的男人,告诉这个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很爱很爱的丈夫。   其实她许多机会告诉霍榷,她的秘密,可也正因为爱了,所以她患得患失,裹足不前。   “还有丢失了什么物件?”袁瑶颦眉思忖到,倘若是歹人不知所以拿了小箱子去,倒也罢了,就怕是府里的人拿了,用来掣肘她。   昨夜在她漱墨阁里避难的人可不少,会是她们吗?   “丢失的东西倒没多少,都是毁损的多。”青素回道。   袁瑶点点头,能进漱墨阁抢东西的歹徒不多,且最后他们都中毒了,所以东西根本就带不出去。   “先不要声张,静观其变。”袁瑶道。   青素应下,“奴婢明白了。”   苏嬷嬷和尚嬷嬷跟着端上了吃食的小炕桌进来,袁瑶看着那些各□香味俱全的小菜,才觉着饿了。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怀孕快四个多月的关系了,害喜的症状日渐减轻,袁瑶能吃多些东西了。   见袁瑶进得香,三位嬷嬷都放心了许多。   苏嬷嬷边给袁瑶进汤,便道:“二奶奶,大房的人方才又借故来了。”   袁瑶吃了两口汤羹便放下碗,青丝端着小茶盘递过茶盏和漱盂来。   袁瑶也不紧着去问苏嬷嬷,端起茶盏含了一口清茶,漱了漱口,又将茶水吐到漱盂里了。   接着是青丝端着尚温热的帕子来,袁瑶接过拭拭嘴,又擦擦手。   尚嬷嬷命丫头藤香和芸香将饭食的炕桌撤去,又摆上干净的炕桌,青素端上刚沏的陈皮生姜饮。   袁瑶吃了一口陈皮生姜饮,这才问道:“他们来做什么?”   苏嬷嬷回道:“旁敲侧击地问,当初二奶奶和她们官姨娘因汤羹闹不快的事儿。”   “官姨娘是因我害喜进不得食,才自告奋勇献上手艺,这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只是我却不顾老太太的面子,三番四次和官姨娘闹不快,是人都会觉着我是在疑官姨娘献上的吃食了。”袁瑶稍等了一会子,“而大嫂当初也是因害喜吃过了官姨娘的东西,起了疑心就想来问,再正常不过了。”   “那要是她们再来,奴婢该如何回?”苏嬷嬷问道。   袁瑶道:“虽明知道官姨娘的东西是不妥的,可我们到底是没凭据的,照实说了出去,被人得了口舌,少不得又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的,所以你们不可不说,也不可全说,说个含含糊糊影影绰绰的就够了,到时被拿来问了,也是个不清不楚的。”   “是。”苏嬷嬷得了袁瑶的话,便退了。   袁瑶一直记挂着切结书是的丢失,到底没能再躺个安稳。   等到掌灯时分,霍榷回来了,袁瑶把事儿一说,霍榷却不以为然得很。   “就算被别旁的人拿了,不拿出就罢了,敢拿出来,我不认还要扣他个伪造文书。”霍榷边盥手边道。   真这般简单?袁瑶心里一时也不确定的。   今日是大年初一,本是要再祭霍氏列祖的,可如今城里到底还是人心惶惶的,只府中男丁早早过长君伯府去祭一祭就算过了。   而往年侯府为迎亲朋好友都会在寿春堂摆下年酒戏酒,只今年一来京城大劫刚过,各家各府白事居多,亲友一概不便往来,加之侯府如今一大家子因原先各院被烧毁不少,只得都挤北院了,这些个玩乐的酒席就都免了。   可到底是大年初一,全家人还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所以霍老太君就将筵席摆在翠湖院了。   霍榷从元国公府一回来,翠湖院霍老太君那里就打发人来传了。   来传话的人是彩玉,才因有人误传了话使得二房险些遭难,这彩玉来回话那是一个照本宣科,的字不敢改。   “老太太说,团圆饭都摆好,二爷要是回了赶紧过去。二奶奶身子重,就不要随意挪动了,老太太说,灵柏香熏的暹猪、胭脂鹅脯、酒酿清蒸鸭子和烧鹿肉,这几样今日都做得不错,就是留给二奶奶用吧。”彩玉身后的小丫头拎着食盒,彩玉一一将食盒里的几道菜肴端了出来。   虽早上才和霍老太君闹不快,可到底不好忤逆,但若是去了霍榷心里又不好受,迟疑间又听外头来人报说包民家的来了。   包民家的是霍夫人院里的管事媳妇,这会子过来袁瑶和霍榷都想不出是因着什么事来了,就赶紧请了进来。   包民家的看都不看彩玉,见了礼道:“二爷,二奶奶,太太身子不爽利,二奶奶身子重不便侍疾,让二爷赶紧过去。”   袁瑶和霍榷微怔,彩玉则有些讶异,因霍夫人这是在和霍老太君打擂台了。   把这两人都打发出去了,霍榷问道:“老爷呢?”   袁瑶道:“大爷和二爷刚出门,宫里的就来传旨,让侯爷进宫去了,还未回。”   霍榷立时便明白了,要是霍荣在,霍夫人就是再不悦也不敢驳了霍老太君的面子没,于是就打发人去翠湖院,说他不过去了,再令人顺便带上些吉祥如意好兆头的年礼献上,便算罢了。   霍榷换了衣裳便往霍夫人如今住的院子去。   而翠湖院上房堂屋里,一桌丰盛的席面,只霍老太君和官陶阳二人而已。   霍老太君本有意借这顿饭,当着霍荣的面,让二房立下绝不可与大房兄弟阋墙的誓言。   因霍老太君也是知道的,今日自己强制弹压了二房,二房不可能不生怨怼之心,在别处行报复之举不无可能。   可不想霍荣进宫未归,大房去元国公府今夜也不回了,霍夫人不适让霍榷、霍榛和霍韵侍疾去了。   霍老太君瞧着这满屋子的冷冷清清,再想起往年的迎来送往热热闹闹的,一时就心酸了,随便用了些米粥便歇去了。   然,霍夫人的态度,让霍老太君越发警惕二房的风吹草动,官陶阳被她一直束缚在身边,除了每日让奶娘带俍哥儿来请安,霍老太君便不让任何人见官陶阳了,就是宋凤兰也不例外。   只是这般严防密守的,一连数日都不见二房有动作,让霍老太君很是意外袁瑶的城府。   霍荣和霍榷每日要早朝,霍夫人身子不适,霍榛和霍韵依然要侍疾,袁瑶早便不来晨省了,所以如今只霍杙和宋凤兰过来霍老太君这应卯。   可因刚丧父,宋凤兰情绪一直不高,晨省问个安就散了。   但今日连不便于行的霍仅,仅哥儿都过来请安了,却久不见俍哥儿过来。   官陶阳担心,霍老太君也不放心,一时就没散,打发人满院子找。   霍老太君的人是在乔姨娘房前的假山石上找到的俍哥儿。   原来是奶娘早上吃坏了东西,出来的路上闹了肚子,让俍哥儿在假山石上等了一会子,她去排解了。   俍哥儿今日似乎和往常不一样,未似以往般一直垂首不语,进了翠湖就四处张望。   霍老太君知道他在找官陶阳,只是官陶阳在里屋的碧纱橱里,不得出来。   不见人俍哥儿哭了,忽然挣脱了奶娘的手,对宋凤兰口齿伶俐道:“乔姨娘的身子不是我姨娘害没的,母亲错怪我姨娘了。”   俍哥儿这话可谓是一鸣惊人,不说霍老太君、霍杙和宋凤兰,就是在里屋的官陶阳都吓了一跳。   官陶阳眼看着俍哥儿要暴露了,就顾不上其他的,冲出来就喊道:“俍哥儿的傻病又犯了。”   可霍老太君在碧纱橱的槅扇外守了人,见官陶阳跑出来立时就左右拦下夹着就往里送。   见官陶阳被人架着挣扎,俍哥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生母是在受罚了,哭得越发伤心了,向霍老太君跪求道:“老祖宗救救我姨娘,我姨娘真没害人,坏人是乔姨娘。”   这话条理清楚,意思分明,那里是个傻子能说得出来的。   霍杙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脸上尽是喜从天降的意外,一把抱过俍哥儿来,慈父一般道:“慢慢说,不要急,告诉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陶阳在里屋喊道:“大爷,他这是胡说的。'   俍哥儿平日里和霍杙不亲,但知道霍杙是他父亲,就是宋凤兰都要听这个父亲的话,于是俍哥儿赶紧为自己生母辩解道:“我真的听到了乔姨娘说了,她身子没了她就想嫁祸给我姨娘,所以我姨娘才被母亲罚关在老祖宗屋里,那里都不能去。”   霍老太君和宋凤兰总算反应过来了,俍哥儿这般伶俐,那里是傻子的模样。   “快让太医来瞧瞧,怎么突然就好了?”霍老太君也是惊喜万分的。   宋凤兰的脸上的颜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一阵青红绿紫白。   如今京城里最忙的是三类人,钦天监、阴阳师和太医。   所以太医一时是到不了,霍老太君听说乔姨娘有了身子便叫来验证。   乔明艳如风中柳絮般飘然来了,一一和霍老太君等见礼。   霍老太君不喜欢乔明艳的娇柔作态,直接就问道:“你有身子了?”   乔姨娘未急着答,而是先看了看霍杙怀中的俍哥儿,道:“贱妾是不可能会有身子的人,所以怎么可能。”   “那为何俍哥儿会说你的身子给人害没了,又打算嫁祸给你们官姨奶奶?”霍老太君问道。   乔姨娘笑道:“不过是贱妾有一回在院子里闲逛,撞见姨奶奶和俍哥儿两人在说话,俍哥儿那模样完全不像是个傻的,就有心试他一下而已。”   “你说谎,都不要信她,她在说谎。”官陶阳嘶吼道,她和俍哥儿说话从不可能在外头的。   可事到如今,谁还听她官陶阳说话。   就听宋凤兰阴阳怪气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就不知道我们姨奶奶百般用心良苦地隐瞒俍哥儿的聪明伶俐,到底又为的是哪般?”   正文13111日的更新在这里   “是呀,姨奶奶这是做什么呢。”乔明艳也接口了,“俍哥儿虽是庶子,可聪明伶俐,还怕爷疼惜?”说着走近霍杙父子俩人,乔明艳又道:“姨奶奶瞧爷如今可不是爱不释手的。”   霍杙嘴上从不曾说,但他也知道有人一直在背地里议论过他的种,说都不是好种,不然怎么的就竟生出下傻的残的瘫的来,待会太医来查过,证实是官陶阳故意隐瞒的,他这儿子一直是好的,那他的名也算是正回来了。   正想着就听乔明艳小心地低泣了起来,可脸上却带这欣喜的笑,“爷总算是盼到了……”末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可霍杙却明白乔明艳的意思,知道她在为他高兴,觉着乔明艳明白他的苦衷,一时就将乔明艳做了知己,想亲密却碍于在霍老太君面前,只得悄悄地捏了捏乔明艳的手。   乔明艳赶紧擦擦眼泪,“看贱妾这真是的,高高兴兴的日子净找人厌了。”   看乔明艳这做派,就霍杙吃她那套了,霍老太君和宋凤兰到底是看不顺眼的,但也不好说什么。   此时俍哥儿却忽然道:“她是坏人,害我姨娘的坏人。”   霍老太君和宋凤兰就觉着出气。   可乔明艳到底也不恼,只笑道:“恭喜爷贺喜爷,看俍哥儿不但是个聪明伶俐的,还是个念养恩的,以后绝对是孝顺的,难怪老太太一时心头口头总不忘给姨奶奶要个诰封。”   乔明艳这话说得真是一个无心,让霍老太君和宋凤兰愣得不轻,一时想不明白,只官陶阳知道要不好了,可又无可辩驳,因霍老太君的确是一心一意要给她请诰封的。   霍杙直接问道:“这和诰封有何关系?”   乔明艳笑道:“爷怎么糊涂了,姨奶奶是媵妾一旦有了诰封,就是爷的平妻,俍哥儿不但是长子,还是嫡长子了。”   顿时霍老太君和宋凤兰恍然大悟,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霍老太君和霍杙正是欢喜的几家,都高兴地道:“对,没错,正是这个理儿。”   而愁苦的人就宋凤兰和官陶阳。   宋凤兰此时是将霍老太君给恨之入骨,因她觉着霍老太君是和官陶阳一块瞒的她,欺人太甚。   再想到如今娘家失势,无人可为她主持公道,宋凤兰真是觉着又凄凉又愤愤。   官陶阳则觉着危机四起,虽说这的确是她的打算,可这么多年来,诰封到底没到手,一切都是空口白话。   “老大,陶儿的诰封你可多上心些。”霍老太君又不禁催促了。   虽说理儿是那个理儿,可为一个妾室请诰封谈何容易。   自古不说给自己妾室讨诰封的,就是儿为生母姨娘讨诰封的都没有,那可是违礼法乱尊卑。   只要他霍杙敢上表,就能被那些维护礼与法正统的道学们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二房的袁氏如何就能了?   据霍杙所知,一来,袁胤是为国为民毅然背负冤屈,是满朝文武的楷模,袁胤大义而牺牲,但清流们却不能对其骨血照拂一二,愧对袁胤,故而他们对袁瑶的诰封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二来,袁瑶的诰封是皇上有心补偿袁家,亲授的。   回再一想官陶阳,官父做过什么令满朝敬佩的?   没有,当初还是因见利忘义墙头草,被人所不齿,遭的贬黜,让皇上亲授诰封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所以对霍老太君的再度催促,霍杙只得又是含糊而过。   霍杙的态度,霍老太君和官陶阳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事情败露,没谁比官陶阳更着急想要个诰封了,不然以宋凤兰的性子会如何待她和俍哥儿,她真不敢想。   霍老太君还要再提这诰封的事,就听丫头进来回,说霍榷带御医来了。   这御医可是只为天家出诊,他们这些公侯伯都请不动的,霍榷就带位御医来了。   霍老太君赶紧让女眷们回避,再请了御医进来。   霍榷一身朝服未换,可见是刚下的朝未来得及更衣便急急过来了。   “皇上听闻我们家要请太医给俍哥儿出诊,也知如今太医院都不得闲,一时半会也请不到的,就让深谙小儿病症的张御医前来了。”霍榷道。   没想到祯武帝会忽然给他们家这么一个恩典。   霍老太君和霍杙连忙朝皇宫的方向叩谢皇恩,后又奉承起那为张御医来。   张御医给俍哥儿扶了脉后,道:“小公子脾胃较弱,其余一概无碍。”罢了,就开了一张健脾胃的方子。   方子霍杙看过后给霍老太君,道:“犬子其他的真无病症。”边说,便还指脑袋。   张御医再度肯定后,霍老太君和霍杙这才彻底放心,他们也是能够理解官陶阳护犊之心的,只宋凤兰就不好受了。   送走张御医回头,霍榷向天拱手道:“京城之乱得以平定,皇上说父亲是首功,爵位要晋为公又不到那地步去,想来皇上要大为封赏我们家了,那时大哥官复原职就不难了,三弟也能得衔。”   得这消息,霍老太君和霍杙自然是高兴的。   霍榷这时又话锋一转,还先叹了口气,“本来以侯爷如今在朝中的声势,要给大哥请封世子是再顺水推船不过的巧宗了。”   “没错。”霍老太君听霍榷这般说顿时上心了,紧张道:“难道这里头有什么不妥了?”   霍榷道:“我旁敲侧击地问过礼部的人,关键还是出在大哥的子嗣上。虽说如今俍哥儿是个好的,可按律爵位传嫡不传庶呀。”   说完这些,霍榷便走了,留霍老太君和霍杙思索权衡。   宋凤兰和官陶阳从里头出来,自然也是听到了霍榷的话了。   官陶阳知道,霍老太君和霍杙是有多在意这世子之位的,她知道她的诰封是十拿九稳了,不由心事就渐轻了。   宋凤兰不消说,自然是恨得牙都快磨碎了。   霍老太君旧话再提,“侯爷为何迟迟不请封世子,想来是应在这里的。如今俍哥儿是个好的,就差给陶儿个诰封,就迎刃而解了,你却犹豫不决了。”   霍杙一时也急了,“要是能请,孙儿那里会等到今日,您又不是不知她父亲都做了什么,官氏一族才得了那样的下场,你让我   如何给她请诰封?”   官陶阳怔忡了,因当时还小,故而真不知家中到底是因着什么败落的,而大了后霍老太君又从来不提,她那里会得知。   霍老太君又道:“那婉贵妃娘娘那里可成?”   霍杙摇头道:“不知,但还未试过。”   他们的一通商量仿若至宋凤兰于无形,以至于令宋凤兰觉着从小都未受过的耻辱。   等霍杙上衙门去了,霍老太君又留下了宋凤兰说体己话。   “不论陶儿如何,你到底才是老大的元配,谁也越不过你去的。”霍老太君可谓是语重心长的劝解了。   只是这些话在如今的宋凤兰听来,就是无比的虚情假意,令她觉着霍家这是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抽她耳光。   “就算俍哥儿以后承了爵,也要喊你一声母亲不是?”霍老太君还在开解,不见宋凤兰几乎被绞烂了的手帕。   因霍老太君这是无意之中,已经将不再期待宋凤兰会生下健全孩子的意思给透露了出来,让宋凤兰怎么不委屈,不恨。   最后,宋凤兰起身要回了,官陶阳又急急出来了,“老太太,大奶奶如今身上事儿多,怕是对哥儿姐儿照顾不来,不如就暂时让俍哥儿住翠湖院。”   霍老太君明白官陶阳的担心,于是便应下了。   宋凤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是在防她了。   回到听雨轩,宋凤兰是生生吐了一口血,她的丫头广袖要去请太医,宋凤兰却是不准。   宋凤兰唯恐自己真是得了急症,让人早早筹备扶正那位去了,那时更是添堵了。   广袖急乱之下,只得打发人去请宋婆子来。   宋婆子得信儿赶紧,见宋凤兰手绢上果然是一口血污,她是知道那句老话的,“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一时也慌了心神,“大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宋凤兰歪在炕上,凄然道:“爹爹去了,从今往后我是无依无靠了。”说着泪水一时就止不住了。   广袖是跟着宋凤兰去晨省的,自然知道头尾,和宋婆子一说,宋婆子大吼一声,“欺人太甚了。”   这时,外头的管事急急进来禀告说是有皇后娘娘口谕。   从霍老太君起,都觉着意外的,唯有袁瑶笑道:“算着日子,也该来了。”   现在府里的男主子都上衙门去了,只余一干女眷。   女眷们在霍老太君的带领下,到仪门外跪接口谕。   只见一位身穿品级不低内官服的内监,手捧玉戒尺,面南而立,扬声宣道:“霍门宋氏管束无方,令妾室官氏无德无行,不堪为表,赐玉尺一柄,以正歪风。”   霍老太君顿时觉着前途无望了。   因皇后这口谕,明着训斥的是宋凤兰,实则是在说官陶阳,特别是那句“不堪为表”,无形之中就将官陶阳打入了永不可成外命妇之列。   一个被皇后定性为不可成表率的人,又如何能得诰封。   而宋凤兰,虽被训诫了,可官陶阳这辈子都不能翻身了,被训她也心甘情愿的。   这一番的峰回路转,急转直下,让宋凤兰觉着,这是元国公在天有灵,保佑她了。   袁瑶回濉溪院后,对着窗外道:“这只是个开始。”   正文13212日的更新在这里   官陶阳是妾自然没资格听口谕,只等霍老太君回来才迎了出去,有心想问皇后到底颁了什么旨意,但见霍老太君面色不佳愁眉苦脸的,官陶阳最后也就没问出口来,只得扶了霍老太君到炕上歪着去了。   也躺了好些时候,霍老太君才缓过神来,只精神还是不济,可看官陶阳的眼神莫名的越发可怜了起来,口中欲言又止的,只余下叹息不止。   官陶阳正奇怪之时,外头丫头报了,“杙大奶奶和众位姨娘过来了。”   怎么又过来了?官陶阳警惕得很,立时转身让奶娘将俍哥儿带进里屋躲一躲。   霍老太君如惊弓之鸟般道:“这早晚她来做什么?”才罢,就见宋凤兰捧着一柄玉戒尺进来了。   那玉尺自然是方才皇后所赐的那柄了,宋凤兰有皇后所赐之物在手,就是霍老太君不想见也拦不得了。   霍老太君不但拦不得,还得下来接。   宋凤兰领着霍杙一干侍妾过来蹲身一福,“老太太安。”   霍老太君也让她们起身后道:“皇后训示的,知道你是委屈的,一大家子老小都要你照看的,身上事儿多,难免就有照顾不上了的,这些家里头没有不知道的,你不用来告罪,也不要太多顾虑,好好打理好府里上下便是了。”   宋凤兰一派恭敬的感恩,道:“老太太爱惜体恤,孙媳妇是没有不感激的。只是皇后娘娘训诫,孙媳妇诚惶诚恐才不负皇后娘娘的教导。再说孙媳妇虽主持中馈,对姨娘们的管束的确也是有些宽松了,以至于传入皇后娘娘凤耳,误了官姨娘的前程,实在有过。”   官陶阳从宋凤兰进来到如今,就听明白了皇后娘娘这回来传口谕是训斥宋凤兰的,可最后怎么又和自己前程扯上关系了?   看官陶阳茫然不解,霍老太君赶紧道:“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去就是了,让我自在一会子。”   要是往日,宋凤兰就走了,今日她也不敢忤逆,可她有依仗了就能有恃无恐的提官陶阳就走。   于是宋凤兰向霍老太君福身,“那孙媳妇就不扰老太太歇息了。”起身后又道:“只是皇后娘娘赐我玉尺,令我以正风气,孙媳妇自然是不敢轻慢的,所以官姨娘,你随我出来恭听皇后娘娘训示。”   霍老太君不悦,知道宋凤兰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可到底也无法子,只能道:“我如今少不得她服侍的,你快些。”   “是。”宋凤兰罢了,便转身到正间。   只见宋凤兰将玉尺高捧于头顶,令正房门上的帘栊掀开,一阵寒风灌入,官陶阳打了个激灵,而宋凤兰她们则因进来到如今都未解斗篷,倒是无碍的。   宋凤兰面向外头,却对官陶阳呵道:“官氏跪下。”   官陶阳知道宋凤兰这是决心要给她好看了,但觉着有霍老太君在,谅宋凤兰也不敢对她如何,不想刚离开此间到堂屋,宋凤兰就敢在霍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叱呵她。   未见霍老太君出声,官陶阳只得跪下,地面的冰冷瞬时便透过皮裙入了她的身子。   宋凤兰道:“皇后娘娘训示,因我管束无方,令妾室官氏无德无行,不堪为表,赐下玉尺,以正歪风。”   官陶阳眉头一跳,但她也只是诧异,因长年后院之中,从未接触过外头姑娘贵妇们的交际,因此不会想到怕是从此无缘于诰封了。   宋凤兰见官陶阳不动,又喝道:“官氏,还不叩谢皇后娘娘训示。”   官陶阳只得叩头。   宋凤兰又向外道:“皇后娘娘教导,臣妇紧记在心。”罢了,才放下玉尺,平在胸前,对霍杙那些侍妾们道:“我的宽松,已令官氏没了前程,你们里头,谁也说不清以后还有谁是能得诰封的命,故而今日我少不得就要严厉些,不能让你们同官氏一般坏了名声,眼看到手的诰封都没了。”   一干人都是瞧见了的,官陶阳听到宋凤兰的话立时便全身一僵,神色就如同遭了晴天霹雳一般。   “你说什么?”官陶阳忽然抓住宋凤兰的衣袖道。   宋凤兰却勃然大怒,“你叫我‘你’?果然是我的过错,放纵了你们,让你们都忘了规矩了,觉着我好性子了。”宋凤兰拿起玉尺就往官陶阳手上打去。   玉尺打在指骨节上,响声有些闷,可官陶阳一时就吃痛不已了。   霍老太君早便瞧见了,过来道:“老大家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动不动就打骂的,不懂规矩的,你为主母自然以教为主才是风范。”   宋凤兰向霍老太君福身,说受教了,转脸便让官陶阳两手高捧玉尺,背《女四书》。   官陶阳稍有诵错,宋凤兰便要她将《女四书》抄一遍。   也是久未看过《女四书》了,官陶阳出错了不少,且又是跪在地上,门上帘栊大开着,虽有霍老太君刻意让人抬来的熏笼火盆,可到底不敌灌入的寒风,官陶阳整整跪了半个时辰才磕磕绊绊地将《女四书》背完,却受了寒气,脑中一时晕眩,手中高捧的玉尺便摔了下来,所幸未断。   不然可不得了了,霍老太君心都漏跳了几回。   可官陶阳终究是亵渎了皇后所赐,宋凤兰亲执玉尺惩戒,就是霍老太君都没话说的。   待到宋凤兰教训完毕,官陶阳双手掌心已经紫青红肿了。   这还不算罢,宋凤兰宣布以后每天都会来令众侍妾背诵《女四书》,美其名曰按皇后的教导,约束管教侍妾们,霍老太君找不到道理不准的。   出了一口气,宋凤兰自然心下快慰了不少。   宋婆子得知前情后果,不住念佛,道:“这是国公爷在天有灵,保佑的奶奶。”不然那里会突然降到皇后的口谕来?   说着主仆都哭了,好一会子才打住。   宋婆子凑近宋凤兰小声道:“奶奶,这几日去二房那里打听的人,总算是听到些消息了。”   如今只要是和官陶阳的不对付,她都有心要打探一二的,所以宋凤兰忙忙道:“快说。”   宋婆子道:“榷二奶奶院子里的人说来真是嘴严得很,要不是这回老奴让送饭食过去的人给那苏婆子多带了一壶好酒,灌了她才漏出了点口风。听那苏婆子说,这榷二奶奶谨慎得不得了,外头来的东西一概是不吃的,她们底下的人也不稀罕吃,就拿去喂家里的畜生了。可惜说到这关键处苏婆子就警惕了,怎么都不说了,如今见着我们的人都躲了。”   宋凤兰一听就急了,“无论如何你要想法问出来,我觉着这里头绝不简单。”   “老奴也是这般做想的,”宋婆子顿了一会子,“可她们嘴都严,以前她们中还有个郑翠,给些便宜就能透些风来,如今却死了。”   正说着话,翠湖院就来人了,说要对牌去请太医。   宋凤兰示意自己的丫头广袖去取对牌,顺便问了一句,“是谁病了?   丫头答道:“是官姨奶奶。”   宋凤兰一听立时就把对牌给收了,道:“那里有太医给姨娘瞧病,说出去你们官姨奶奶又多一重轻狂的罪来。你去让府里的大人过去就是了。”   官陶阳这一场病来得急,所幸大夫来得及时,要不然等太医来就没命了。   那一夜,只除了霍老太君忙乱着,到底谁也没近来。   到了正月十一之时,镇远府上下便筹备起元宵节的事儿了。   不想府里却起了一阵风儿,如今一家子都挤北院里住着,风声就传得快了。   都说只要袁瑶生下嫡子,世子之位怕是霍杙就够不到了。   霍老太君和宋凤兰一听,再想起前些时日霍榷说的,觉着不是空穴来风,就急了。   宋凤兰只觉着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宋婆子便提议道:“奶奶,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再祸水东引到官姨娘身上,反正二房的早便疑她了,到不了我们身上。”   “要是能成,官陶阳早便得手了。”宋凤兰立时就否决了。   就在这主仆二人焦头烂额之时,盘领来了。   盘领原是宋凤兰身边的丫头,后来为多个西院的耳目,就把她安到春雨身边去了。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也不见她起作用,宋凤兰一时倒是忘了她了。   如今宋凤兰就更不耐烦见她了,便对宋婆子道:“你去看看,到底什么事儿,罢了快打发了回去。”   宋婆子领了话就出去,不想一会子就欢天喜地地回来了,还把盘领给领了进来,“大奶奶,果然是国公爷在天有灵保佑,盘领这丫头得了个不得了的消息了。”   “什么消息?”宋凤兰道。   盘领也不等宋婆子示意,迫不及待便上前道:“大奶奶不知道,自从春雨那贱婢得了榷二奶奶搭手救了一回,如今对榷二奶奶是必恭必敬,早晨省晚昏定的,为榷二奶奶马首是瞻的,往来就频繁了些。奴婢天天跟着,到底让奴婢听到了一回她们说的话。近来府里的风声,榷二奶奶也是听到了,春雨那贱婢就奉承上了二奶奶,三句不离二爷将会是世子的。只那榷二奶奶却说,大爷虽没以后能承继爵位的嫡子,可如今却有个好的庶子,要是大奶奶将他过到自己名下,做嫡子,世子之位就论不到二房头上了。”   “大奶奶,”宋婆子激动道:“就是这法子。”   正文133番外之前尘往事   十四岁的袁瑶还是一副男儿的装扮,头戴朱缨海水玉赤金冠,穿赭红连云纹缠枝团花的箭袖通身袍,腰束同色的腰带,外披大红猩猩毡斗篷,一身的红一如那时袁瑶如烈火般的性子。   只见她手拿《王氏宝章集》,怒容满面,大步往周家二门上走去,身后紧随的周祺嵘不住在唤她,“瑶瑶,瑶瑶……”   袁瑶被他叫得烦了,愈发一头火,猛地立住了脚步回头瞪他,“叫什么,小心你那韵表妹恼你,我不过是外四路的,比不上人家和你亲。”   周祺嵘险些止不住脚步撞了她,又听她这般说,急得满头大汗,“瑶瑶你又何必这么说伤我的心。论起亲疏,谁不知道我们从小是一块长大的,但凡是你喜欢,哪怕是我心爱的,我那回不是给了你的。你爱吃的,我又那回吃过独食了。长到如今,我们理应一心的才是。她是客,她来了,我为东道自然是理让她才是待客之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就罢了,还反倒恼了我,还说这些话气我,想来也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闻言,袁瑶的气到底是消了不少,可一想到方才他不帮她,又火了,“说什么是一心的,方才你帮着她说话了,她那破《得柏酒贴》那里就比得上我爹的《王氏宝章集》了,你不帮我就罢了,竟然附和她。”   说来也冤枉周祺嵘了,他从小立志从武,对那些名家大家的法帖一窍不通一概不知,故而方才袁瑶和霍韵争论时,他也听不出好歹来,就干脆无论谁说他都只一味点头就是了,不想却惹恼了袁瑶。   听袁瑶这般说,周祺嵘顿时急得团团转,真是有口也说不清的。   见周祺嵘说不出话来,袁瑶越发恼了,跺着脚,“好,你就去找你的好韵表妹,以后也别再来找我,我一辈子也不和你说话了。”罢了转身就跑了。   “瑶瑶,瑶瑶……”周祺嵘紧忙追了出去。   可到了袁府,袁瑶让门房不准他进,周祺嵘也无奈得很,只得回府,想着等明日袁瑶气消了再去赔不是。   回家后的袁瑶气冲冲地往袁父的书房去。   这《王氏宝章集》是袁父最为喜欢的法帖,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小心珍藏在暗格里的。   袁瑶上回听说霍韵吹嘘他们侯府的《得柏酒贴》如何了得,袁瑶瞧不上就激霍韵下回拿来比比。   今儿得知霍韵来了,袁瑶趁袁父不在,就偷偷拿了法帖,心说只要赶在父亲落衙前放回原处就成。   没想周祺嵘“吃里扒外”,袁瑶气得不轻,回到家,就赶紧到袁父书房去归还法帖。   这时候果然袁父不在,袁瑶轻车熟路地打开暗格宝箱,刚要把法帖放回,却看到了两块硕大的银锭。   袁瑶好奇便拿起观看,银锭很沉,银锭底部有大汉建元五年制库银几字,“原来这就是库银。”完了,袁瑶也未放在心上,将法帖和银锭放回后就走了。   就在袁瑶前脚离开书房,袁父带着两人后脚就回了书房。   只见袁父谨慎地看了四周,又嘱咐下人看好不准旁人擅进,这才关了书房门。   袁父请那两人落座,道:“那老贼明日就上折请辞三库大臣之职,他急于离去,明日定会与我们交割。那时银库开启,便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那两人不知为何,面上沉重,微微点头。   袁父又接着道:“如今那老贼视二位为心腹,明日我当场戳破他偷换库银,他定会亲自押送假银出库销毁,留二位看管于我,这是唯一转移库银的机会,有侯爷在我倒不担心,只是日后我被定罪,这老贼却逍遥法外,实在不甘。”   说罢,袁父往暗格走去,取出里头的两块假银锭,递给其中一人,“日后老贼定会将假库银之事栽赃于我,我若有不测,能将老贼绳之于法的,就只有二位了。”   那二人接过银锭,面上一时悲怆,蓦然跪下,“大人。”   袁父似乎知道那二人要说什么,摆摆手道:“我意已决,我绝不能让太皇太后多年的心血,让皇上付诸一旦。”   那二人再也止不住痛哭流涕开了,“大人,还不至于这般田地的,还有其他法子的,大人你不为夫人想想,也要为女公子想想。”   想到女儿袁瑶,袁父也是万分不舍的,可与国之存亡比起,便微不足道了。   “我已托付我兄长,明日就带她们母女暂避。”   送走那二人,袁父如槁木般呆坐在书案后,不住地回想起女儿小时的情景,几番犹豫后提笔写下一封书信。   完后,等墨迹晾干,袁父小心则好封如信封,让人往镇远府送去。   “瑶儿,别怨为父。”   那夜袁父未细说缘由,只告诉了袁夫人,让她带着袁瑶跟兄长出外暂避,第二日袁父如往时般早朝去了。   只是袁父却不知他那平日里狗马弋猎的庶出兄长,逞凶被人打死弃尸在荒郊,袁夫人直到日落黄昏都未等人来接。   傍晚十分家中忽然涌入一群人,抬来一只只沉重的箱子。   袁瑶趁人不备,偷偷打开了一箱,竟然是昨日在父亲书房里看到银锭一模一样。   那些库银并未在家里中停放多久,家里又涌入一群人把箱子都抬走。   袁瑶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已经隐隐知道不好了,又听袁夫人说袁父交待她们母女外出暂避,袁瑶当机立断拉着母亲就要走。   可到底还是迟了,家里冲进了锦衣卫,谁也逃不了。   有人捧着圣旨而来,说父亲监守自盗,私匿库银,全家都被收监了。   袁瑶想为父亲喊冤,可一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库银,她又迟疑了。   被押送出门时,袁瑶看到了周祺嵘,她向他大喊:“嵘哥哥救我。”   周祺嵘想过来,却被忽然出来的周伯父给拖着回了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日起,噩耗接二连三的传来。   父亲牢中自缢,母亲闻讯病重,后一病难起。   本天之骄女的袁瑶在短短数日中,痛失双亲,一无所有。   (未完待续)   正文13414日的更新在这里   然,宋凤兰并未如这两人想的那般热切,反倒是起了冷淡之色。   宋婆子不解道:“大奶奶觉着这法子不好?”   宋凤兰不言不语,但看向盘领的眼却多了尖厉。   盘领不由得一时心虚了,目光左右闪躲,话也支支吾吾了。   宋凤兰见盘领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登时怒了,一掌拍在炕桌上,“真当我瞧不出吗?还不快说。”   宋婆子心里一惊,难不成盘领吃里扒外了,背了主了,于是也跟着呵斥道:“放肆的东西,当真以为捡了高枝,大奶奶就拿捏不了你了,从那里来的照样能把你打回那里去。”   盘领一听连忙跪倒在宋凤兰脚下连连磕头,道:“大奶奶,奴婢要是有那背主的心,让奴婢不得好死。”   “那你瞒了什么,还不快说。”宋婆子勒令道。   盘领抽了抽气,道:“奴婢方才说的敢对天起誓,绝无半句假话,只是那榷二奶奶后来还说……还说了……别的。”   “还说了什么?”宋凤兰不耐烦了。   盘领吓得跪趴在地上回道:“只是二奶奶又说了,但谁又说得准杙大奶奶以后就不能再生个好的哥儿出来,可那时俍哥儿又是嫡又是长了,爵位非他莫属,杙大奶奶到底意难平的。二来,俍哥儿如今是记事儿了,也朦胧地知道谁好谁歹了,一不小心能养出个白眼狼来,那时白费了功夫倒是其次,就怕被回头咬一口的。”   这话正中宋凤兰的心事,可盘领为何不敢说?   因着全府上下没谁不说宋凤兰是生不出好哥儿来的,只宋凤兰不知而已。   盘领自然也是这想法的,为领功就自作主张把袁瑶的后半截话给省去了。   此时只见宋凤兰一手扶额撑在炕桌上。   “滚。”宋婆子先喝退了盘领,未再说话,只是拿着扇子到梢间里扇滚了水,沏了茶,端着官窑脱胎填白的盖碗将宋凤兰手边的凉茶换了。   宋凤兰依然思忖着,宋婆子见这许久的功夫宋凤兰还想不明白,不免就有些着急了,遣退了屋里服侍的,近宋凤兰耳边道:“大奶奶怎么还不明白,就算大少爷一时又嫡又长了又如何,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拿捏在你这嫡母手里的,何时夭折了还不是你说了算。”   宋凤兰怔了怔,面上又露出了彷徨犹豫之色,“那……要是我再生不出哥儿来了……”   宋婆子也没想到宋凤兰会这般不安,迟疑了好半天后才道:“那大奶奶恕老奴直言了,要是大奶奶没能再生出哥儿来,虽说大少爷如今懵懂记事儿了,可也是记吃不记打的年纪,谁待他好他就记着谁了,大奶奶面上多疼他些就记着了,关键就在于……”说着宋婆子往翠湖院方向挑了挑下巴,“可得把那位给隔远了,别时常见着,久了大少爷就忘了,还怕他成白眼狼不成。”   这说的自然是官陶阳了,宋凤兰明白的,听宋婆子这几手准备,宋凤兰一时就宽心了,但到底还有最关键的,“就怕那位不愿意,死搅蛮缠的,老太太舍不得就不依了。”   宋婆子想着觉得也是,又沉吟了片刻,忽然醍醐灌顶般道:“大奶奶可以找大爷来,先让大爷到侯爷跟前备个案,先不说世子位的事儿,这些年因着大爷子嗣侯爷可没少操心的,没有不准这事儿的,那时,再告诉老太太这里头和请封世子的关系,到时就是老太太也要以大局为重不是。”   “就是这个理儿。”宋凤兰顿觉柳暗花明了,急急叫来广袖,道:“你去瞧着,若是见大爷回了,赶紧请了过来。”   这日霍杙重任城门领,自然是意气风发之时,宴请了同僚,让宋凤兰好等,直到宵禁前方回的来。   也是宋凤兰急了,霍杙前脚刚进北院,想到长水苑去找乔明艳没来得及,就被宋凤兰的人急急请到听雨轩去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霍杙也未在意被宋凤兰强行截了来。   霍杙进了宋凤兰的屋子就让广袖来给他更衣,边调戏广袖边对东次间那头的宋凤兰道:“什么事儿那么着急上火地让我来?”   一来广袖知道宋凤兰的性子,自然不敢和霍杙有什么首尾的,二来她也是个心气高的的,那里甘心就只做个通房的,早就一心一计地想嫁府里的管事,于是广袖就借故避开。   广袖没那心思,不妨碍别人没有,就见宋凤兰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琵琶扣上赶着过来了,广袖暗自啐了一口,又心道:“好个不要脸的骚蹄子,有你好受的时候。”罢了,赶紧走。   霍杙见占不到广袖的便宜也不恼,手转向往琵琶扣的腰上摸了一把,琵琶扣抬头面带桃花地嗔了霍杙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干柴烈火一样的两人都动了欲念了,霍杙迫不及待地伸手往琵琶扣的衣襟里伸,抓住一只绵软就抓揉,弄得琵琶扣差点没娇喘了起来。   在宋凤兰眼皮子底下,琵琶扣到底也不敢太放荡了,抓住霍杙的手向东边那里挑了挑下巴。   霍杙自然扫兴,听到宋凤兰过来的脚步声就收手了,小声对琵琶扣道:“等爷,定办了你。”   恰是这时,宋凤兰从外头进来,推开槅扇就见到琵琶扣还未退完的浪样,那里会不明白的,可现下还要比这更要紧的事儿,处置琵琶扣这蹄子有的是时候,宋凤兰便佯装不见,过来和霍杙一并出了碧纱橱。   宋凤兰想来也还知道刚才她说的,霍杙定是没听了,便又说了一遍,“大爷,妾身想将俍哥儿记名下,让他入族谱。”   不想却让霍杙恼了,“我唯一一个好的儿子,你就是看不过去是吧,不把他整治成你生的那些你就睡不安稳是吧。也难怪表妹让俍哥儿装疯卖傻的,不然还不知道早遭什么样的毒手了。”   宋凤兰一听自然也有火的,可她也知道霍杙是吃软不吃硬的,便死命逼着自己挤出了眼泪两滴,楚楚可怜道:“大爷冤枉妾身了,大爷是不知道,如今府里上下都说只要那榷二奶奶生下儿子,世子之位非二爷莫属的。常言无风不起浪,妾身急得寝食难安的,要是妾身能给大爷生个好的嫡子,那里还轮得到二房张狂的。于是妾身就想,妾身无福,可大爷还有福气的,到底还有俍哥儿,只要把俍哥儿记妾身名下,那俍哥儿既是嫡又是长了,以后就算二房一气生十个八个嫡子的,也没俍哥儿名正言顺。”   霍杙细细一琢磨,也觉着好,可又一想又觉着有些难办了,“可你也瞧见,表妹拿俍哥儿当命,你若是要了俍哥儿,她一准寻死觅活的,那时老太太可不答应了。”   这是宋凤兰和宋婆子早就料道了的,便道:“所以大爷得先和侯爷打个招呼,官姨娘要是不闹就罢了,要是闹了起来,自有侯爷给老太太说明白道理的,为了大爷的世子之位,老太太没有不顾全大局的。”   霍杙一听果然是有理,便急匆匆地又披了斗篷就往外头去了。   见状宋凤兰觉着这事儿十拿九稳了,一桩心事了结,宋凤兰就又有心思惩治身边的丫头了。   那夜琵琶扣被关了柴房,等明天就发卖了出去。   而霍杙一阵风风火火地就往霍荣如今临时的书房来,问了童富贵知道霍荣回了,且也未在与幕僚们商议事儿,就让去报。   只半盏茶的功夫,霍杙就得准进去了,只是没想到里头还有一人,是霍榷。   霍杙愣,本想要让霍榷离开,只他自己和霍荣独自商讨的,可念头一转,心道:“让他知道也好,杀杀他那想和我争世子的心,也是痛快的。”   想罢霍杙也不忌惮霍榷在了。   倒是霍榷见他来,有意要退,霍杙急忙留住道:“你我兄弟,一家子的骨血,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有什么是不能让你知道,坐下,快坐下,你听了也好给我拿个主意。”   霍榷看看霍荣,见霍荣也不拦便不再坚持,只是让出了左上首的交椅,坐对面去了。   霍杙坐下后,便对霍荣道:“儿子子嗣一直不顺,如今到底是娘在天之灵的保佑,让俍哥儿开了窍,儿子和儿媳一时就视若珍宝了。”霍杙这是故意提起的先头夫人霍官氏,打的主意霍荣和霍榷都心知肚明。   接着霍杙又对霍榷道:“你也是知道的,你大嫂一直在子嗣上觉着愧对我们家,如今好不容易俍哥儿开窍,且又聪明伶俐的,却是个庶子,你大嫂就有意将让俍哥儿记在她名下,作嫡子。”   霍榷点点头,向霍荣道:“这样一来,俍哥儿不但是长,还是嫡了。”   霍杙心中冷哼,暗道:“你明白就好。”   “这样不管是对大哥,还是府里都好。”霍榷道。   霍荣一直未说话,只看着他们,直到霍榷对他说这话才点头,“老大家的能这般想,是个难能可贵的。”   一听霍荣同意了,霍杙顿时喜上眉梢,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瞧见霍榷为之懊恼气愤的模样。   这时霍榷又道:“想来这年已过,俍哥儿也该六岁了,按说不小了该是启蒙的时候,不能再耽搁了。”   霍杙根本就不关注这些,要不是霍榷说儿子快六岁了,他还想不起来,于是便道:“没错,虽说只是启蒙,可到底也不能马虎。”霍杙自诩这可是以后要继承他爵位的人,“这先生不能是大儒也得是大学士的,二弟你说呢。”   这是有意让霍榷请他的老师翰林院掌院学士于正来给俍哥儿启蒙。   霍杙这口气,不说霍榷就是霍荣都皱了皱眉,可霍荣到底没说话。   霍榷则故作听不懂,道:“谁不知举凡鸿儒都有几分傲气,若不是他们自己瞧上的弟子,重金相赠也请不动的。”   霍杙愣,的确,他可没忘,外头可是一直在传他的儿子非傻既残的,“那二弟说该如何?”   霍榷又想了一会子,道:“如今大皇孙年约俍哥儿一般,也该是启蒙的时候了,不如将俍哥儿送到大皇孙身边做伴读,皇孙们的师傅可绝非等闲,再来就是和大皇孙从小一道读书的情分,以后不管俍哥儿科举入仕也是大有助益的。”   听霍榷这般说,霍荣眉头又锁了起来,可最后还是没说话。   大皇孙,是大皇子的嫡长子,大皇子生母淑妃虽死了,可宋凤兰是淑妃的妹妹,大皇子都要称宋凤兰一声小姨。   俍哥儿记宋凤兰名下后,那大皇孙还要叫俍哥儿一声表叔的。   霍杙一想清楚,就欢欣地跳了起来,“是呀,我怎么没想到。”   可也只是高兴了一小会儿,霍杙就纳闷了,霍榷会那么好心帮他?   袁瑶和霍榷虽恨官陶阳,怨霍老太君,可到底不会害了无辜的孩子。   俍哥儿在官陶阳身边,只会跟着官陶阳学了上不得台面内宅阴私狭隘的手段,那俍哥儿的一生就算毁了。   可放宋凤兰身边,也不见得是安稳无忧的,所以袁瑶和霍榷才撺掇这霍杙把俍哥儿送大皇孙那里去。   这般一来,俍哥儿不会因此而误入歧途,有了大好的前程,二来宋凤兰也会有所顾忌。   正文13515日的更新在这里   最后,让官陶阳也明白被人谋夺了孩子的痛苦。   送俍哥儿到大皇子府做大皇孙的伴读,对他霍杙而言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霍杙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霍榷这般提议到底对霍榷有何好处?   霍杙回了,霍榷本要一同,却被镇远侯留下了。   就独独留下霍榷有些突兀,霍杙难免疑惑,只霍榷知道霍荣的用意。   待到霍杙走后,霍荣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对霍榷道:“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将你大哥一房,都烙上大皇子的印记?”   霍榷稍稍掀起身上的丝蓝滚白风毛边的直身锦棉袍下摆,从容跪下,“回侯爷,就算儿子不这样做,大哥就不是大皇子党了?”   这便是明白霍榷的用意,当时霍荣也不做声响的缘故。   也只有霍荣自己知道,霍杙为他的嫡长子,承袭爵位名正言顺,可他却迟迟不为霍杙请封世子,其中的缘由,霍杙的子嗣不顺倒为其次,主要是霍杙过早便参与进皇位的争斗之中。   看如今祯武帝正是壮年,要建立储嗣谈严国本为之过早,且祯武帝早年因太皇太后干政极为忌讳有人窥视他的皇权。   可见立储无疑是一场旷日持久之争,过早介入,祸大于福。   霍荣不能坐视霍杙将全家作为赌注。   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儿子,霍荣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起来这儿子的性子才是最肖似他的,也是最能继承他的意志见霍氏绵延兴旺之人,所以他才会将府里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儿交给霍榷打理了。   “罢了,你出去吧。”霍荣一挥手,令霍榷退下。   霍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霍荣满面的疲倦,便又都咽下了。   回到濉溪院,夜已深了,袁瑶坐在床上,依在床头等着他。   “二爷。”见到他回来,袁瑶本有些朦胧的眼睛霎时亮起,让霍榷觉着在外头承受的一切都值了。   “怎么还不睡?”霍榷挥退了欲要上前来服侍他更衣的青素等,自己一件一件地脱去厚重的冬衣,只余一件里衣,这才上床去。   袁瑶回答道:“大爷可同意了?”   “这对他是百无害处的,如何不答应。”霍榷将自己捂在锦衾内,捂暖了才伸手去摸袁瑶衾褥内的汤婆子,“汤婆子都凉了,这怎么睡得,你还是到我这来吧,我给你暖着。”   袁瑶一时失笑了,这汤婆子刚放的怎么可能就凉了,只不过是霍榷每日都这般乐此不疲地找由头,要和她挤一被窝罢了。   “你不来,那我过去了。”霍榷全不当自己是在无赖,立时便过来了。   两人闹了一会子,才安分了下来。   袁瑶往霍榷的怀里又钻了几分,道:“二爷,眼看着元宵就到了,该接大奶奶回来了吧。”   霍榷闭着眼,不以为然道:“才安生几日,不急。”   袁瑶抬头,“二爷,如今侯爷平定了京城之乱,功不可没,可也将我们府往风头火势上架了,此时可经不住人家浇油的。”   霍榷睁眼完整帐顶,道:“侯爷也顾虑到,今晚才叫的我过去。”   袁瑶当即放下了心,“以大奶奶的性子,只怕二爷要吃些排头才能接得她回来。”   霍榷给袁瑶掖好身后的被子,道:“睡吧,我自有分寸。”   翌日五更初,霍榷便起,让人备上最能彰显镇远府的马车前往南阳伯府,并嘱咐定要在寅时五刻到南阳伯府门前,接不到人就不许回来。   这不说下头的人就是袁瑶都不解的,霍榷只道:“只有这般南阳伯方让王姮回来。”罢了他就去上朝了。   又转一日,正是元宵节,王姮果然自己随侯府的车回来了。   这时袁瑶再问,霍榷才说了其中的缘故。   都察院左都御使赵子括为人正中严谨,不畏强权,敢直言上谏,每天上朝必定要从南阳伯府前过,且经过的时间也极为规律。   霍榷让侯府的马车寅时五刻到,就是让赵子括瞧见,而正好南阳伯王諲又出门上朝了。   王姮是被赶回来的,南阳伯王諲当然是不快的,下朝后见侯府来接王姮,却不见霍榷亲自登门,令他想敲打霍榷几番落空,不快便化作怒火了,就将来接王姮的人打了出门,这般“恰巧”让下朝回来的赵子括又瞧见了。   元宵这日,赵子括又见了一回南阳伯府赶人,早朝之时正好就有人弹劾镇远侯和霍榷,藐视天恩,不满赐婚,明面上准王姮回娘家探视,却多日来不闻不问,大有长久置之不理之势,令王姮形同被休。   霍荣和霍榷父子两人自辨,赵子括作证并反斥南阳伯才是那藐视天恩的,做贼的喊抓贼。   南阳伯王諲吃了一记哑巴亏,回府后立时就命王姮随侯府的车回来了。   碍于叛乱残余,京城不得不宵禁,只如今元宵佳节,为显京城的安定,祯武帝下旨解除宵禁。   此时府中已将寿春堂收拾整齐了,霍老太君携着官陶阳就回了寿春堂住去了。   霍老太君瞧着这比往日更齐备的寿春堂,便有心请来族中众人,欢聚一堂。   只是一来请的仓促了,二来也不乏年迈懒动的,三是有孝在身的不来,孀居的不来,还有妒富愧贫也不是没有的,这些个自然也不来了。   于是当夜来的人便不多了,只少君伯带了一家子,和一些姻亲,但女眷这边也算是热闹的了。   霍荣领着小辈子孙们自是在另一处的,就连俍哥儿也到外头去了。   霍老太君贪图热闹,定了百戏,一时笙歌聒耳,笑语喧阗,再看那满园各色灯笼,张灯结彩,琳琅满目。   袁瑶虽身子重了,可亲朋满座,她也不好不见人,和王姮一道来一一请了安,便又回濉溪院去了。   霍夫人也是略坐坐,领了霍老太君的赐也辞了,倒是霍榛和霍韵都留了下来。   府中有客,宋凤兰是最不得闲的,四处周全着,总算是让宾至如归,颇得称赞。   这一夜的热闹待到宾客散去,霍老太君虽觉疲乏了,可心里高兴,只官陶阳一人常神不守舍地掀帘栊向外张望的。   “陶儿,你身子刚好利索,怎风口处站着?”霍老太君坐在那新做的紫檀洋漆描金团寿的榻上,边吃着茶醒醒酒,边问道。   官陶阳忙忙转身,面上依旧焦急不安着,道:“老太太,眼看都散了,怎么还不见俍哥儿回的,刚交三更了。”   霍老太君明白官陶阳的担心,便安慰道:“俍哥儿可是老大抱去的前头,你又不是不知老大如今对俍哥儿好似新得的儿子,心头肉一般待着,你还怕俍哥儿吃亏不成?”   霍杙喜欢俍哥儿,官陶阳自然是高兴,但这早晚了还不带回来,她还是不放心的,正想着让霍老太君打发个人去问个究竟,就见宋凤兰身边的广袖打着灯笼过来了。   广袖进来给霍老太君蹲了福,道:“回老太太,姨奶奶,大爷说大少爷玩了一夜累了,如今已在听雨轩睡下了,让老太太不要担心。”   霍老太君倒是无所谓。   只官陶阳却是那里肯依的,急忙道:“这怎么使得,俍哥儿睡了最是不得安生的,一会子踢被子,一会子说梦话的,还爱半夜起来,要是见着不是他原来睡的地儿,还会又哭又闹的。大奶奶累了一日了好不容易能歇上一歇的,那里还能再让俍哥儿搅扰了大奶奶的。”   广袖又道:“姨奶奶放心,大奶奶见大爷喜欢,就拨了得用的丫头、婆子跟着服侍大少爷,大爷在一旁守了大少爷好一会了,大少爷睡得安分着呢,省心得很。”   就是霍老太君也没有不让人父子亲近的道理,便嘱咐了几句就让广袖便走了。   官陶阳隐隐觉着不好了,一宿不得合眼,早早便起了,守在门口望眼欲穿的,看霍俍何时归来。   官陶阳本就是大病才愈,面上的气色一时还未养得回来,两颊微陷,再加上昨夜她的一宿未睡,更显憔悴了。   霍老太君昨夜累着了,看烟火时又被风扑着了,就得了轻微的风寒,可身子还算康健一时还无碍,就起晚了。   起来看见官陶阳这般魂不守舍的,霍老太君到底心疼就打发人去听雨轩抱俍哥儿回来。   官陶阳抱着一线希望,等来的却是打发出去的人两手空空的回来。   霍老太君打发过去的人是陈婆子,是办老事儿的人了,就见她来回话道:“回老太太,老奴过去时,大爷正好散朝回来,见老奴说来领大少爷了,便说以后大少爷以后就养在大奶奶屋里了,大爷还说回头他亲自来回老太太。”   在听说俍哥儿以后就养在宋凤兰跟前,官陶阳一时惊心,血不归经冲了头,目眩头昏的,险些便厥了过去,只是她一心记挂着儿子的安危,强撑着一口气缓了过来。   罢了,官陶阳就往霍老太君跟前跪去,一叠声的央告道:“求老太太救救俍哥儿,求老太太救救俍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要重新装修,所以暂时要搬家了,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大堆,收拾起来琐碎死了,差点就忘了更新了,抱歉。   正文13618日的更新在这里   官陶阳的哀求,让霍老太君心酸不已,想起曾经承诺过让外孙女为妻,却让她沦为妾室;曾经许诺要为外孙女讨来诰封,却让她落得声名狼藉,前程尽毁;如今外孙女就连只剩下的俍哥儿,眼看着还是要被人夺走而无能为。   一次次地食言,让霍老太君觉着对不住官陶阳,便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官陶阳的失望伤心了。   “求老太太让大爷把俍哥儿还给我,求老太太了。”官陶阳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磕头,脑门上早已青紫一片,要不是地上新铺的祥云缠枝团花的红毡,想来也早见血了。   自然是有人拉官陶阳的,可不见霍老太君答应她就是不肯起,就是一时被拉起来了,也会挣脱了回来继续。   官陶阳这般让霍老太君觉着越发可怜见了,越发肯定是宋凤兰为报复官陶阳对她的欺瞒,而给霍杙煽的风点的火,撺掇得霍杙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顾了。   霍老太君越想越气,顿时全身都哆嗦了,刚要说会为官陶阳做主的,就听外头传来霍杙的声音,“放肆,官氏,说的什么混账话,难不成我这做老子的还会害了自己儿子不成。”   少时就见霍杙满面怒容地从外头进来了,宋凤兰紧跟其后不时贤惠地劝说着霍杙,“爷莫要动气,不过是误会,说开了就都明白了爷的苦心了。”   霍杙指着地上的官陶阳,回头高声喝宋凤兰道:“你住口,就她那短浅的目光,怕是一早就把你往歪处想了,你还为她辩解的。”   宋凤兰顿时面上就现了委屈不敢再说话了,可心里却在咒骂,“还有脸面说官陶阳的,你这没用的东西不也怀疑过我吗?”   霍老太君看霍杙和宋凤兰这么一唱一和的,就觉着霍杙这是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好歹都不识得了。   而这会子功夫,官陶阳已经跪爬着到宋凤兰脚下了,哭求道:“妾愿给大奶奶做牛做马,求大奶奶放过俍哥儿,求大奶奶了。”又不开始不住地磕头了。   宋凤兰一听这话,立时没气个仰倒,连委屈都顾不上装了,厉声道:“好个官姨奶奶,我做了什么没放过庶子的事儿了?让你这般诋毁我这嫡母的名声?”   官陶阳怔,一时也知道自己急了说错了话,只这时霍老太君却说话了,“这又说错你了?”   霍老太君的偏心是显而易见的,可宋凤兰是不敢顶撞的,又气又恨的,那皮脸上紫涨了老半天,依着霍杙的脚下就跪下了,含泪哭诉道:“老太太教训我自是不敢忤逆的,只是老太太这话实在是冤枉了我。我年轻轻狂是有的,可天地良心,我何时做过这等残害庶子的事儿了?”   “哼。”霍老太君冷哼了一声道:“那些你自然是不敢做下的,可你却借此整治了敢忤逆你的姬妾,毫无贤德,犯了妒忌。”   宋凤兰听了起先如遭五雷轰顶般,好一会子才缓了过来,跪向霍杙道:“老太太说妾身犯妒,罪犯七出,妾身也自觉再无脸面为爷的妻室,请爷赐妾身一纸休书。”   这怎么成,休了宋凤兰无疑是自断了大皇子一脉了,可霍杙看看恼怒中的霍老太君,又看看委屈不已的宋凤兰,顿觉首尾难顾,倏然瞧见跪在一旁哭泣的官陶阳,抬脚就是一踹,“就你这从中挑唆,好好的事儿就你非要闹得鸡犬不宁的。”   见官陶阳被踹了心窝脚,霍老太君急急就起身,喝道:“你做什么。”火气立即攻了心,昨夜感了风寒加之方才心里急又起猛了,一时眼花目眩地站不住身子了。   “老太太。”见状众人一叠声一窝蜂地就涌了过来,没谁再顾得上被心口闷痛的官陶阳了。   霍杙更是急,过来拨开丫头婆子,“扶老太太暖阁去躺着,快去请太医。”   得了话丫头们都急急往外头跑。   被婆子们抬到暖阁躺下的霍老太君,缓了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头回就指着霍杙就骂道:“如今你是人大了,心也大了,都把我们这些老的老,失沽的失沽,小的小都瞧不顺眼了,爱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了,今儿把陶儿给打了,明儿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霍杙吓得跪在暖阁沿边的脚踏上,宋凤兰也连忙跪下了,领着一干人跪了一地。   霍杙诚惶诚恐道:“老太太这是让孙子纵然是死,也要被千夫所指。”   霍老太君挣扎着起了身,彩萍紧忙将一个引枕头垫霍老太君身下,只听霍老太君又道:“死?你放心我和陶儿定会比你先前头的,没了我们,那时你只管安安生生地拿着那些小的来讨你媳妇开心。”   霍杙忙叩头哭诉道:“老太太着实是冤枉孙子了,孙子抱俍哥儿给宋氏,那是要记宋氏名下做嫡子的,这事儿就是侯爷也赞许的,今日侯爷就去少君伯府,让开祠堂记俍哥儿为人字辈的嫡长子。”   霍老太君一愣,此时见官陶阳被人搀扶着从外头进来,那模样凄凄哀哀好不可怜,再想到方才自己才下的决心,便道:“你和老大家的都还年轻,何必急于这一时。可陶儿不同,她就只有俍哥儿这一指望了,你们要了去,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霍杙抬头道:“老太太,来不及了,那小二弟妹可是再有五个月就要生了,要是二弟先得个女儿倒是罢了,要是个儿子那就是正经族谱上的嫡出长子了。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正因我的子嗣不顺,才迟迟不得请封的世子,要是再等下去,这世子之位到底归谁就难说了。”   霍老太君一听顿时也上心了,要是世子位归了霍榷,她这些的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见霍老太君犹豫了,霍杙还知道有门儿了,又道:“老太太不要不放心俍哥儿,孙子都打算好了的,俍哥儿记了宋氏名下后,孙子就把他送大皇子府去,给大皇孙做伴读,一来不必担心俍哥儿以后的学识造诣了,二来和天家子弟有了自小一块长成的情分,前程也有了。岂不是两全的美事。”   这话一出,宋凤兰登时傻眼了,把俍哥儿送走了,她拿捏谁去?   这样美好的事儿,霍老太君那里会不心动,眼看着霍老太君就要答应了,官陶阳很及时地昏倒了。   这时屋里又是一片因霍老太君而起的混乱。   太医来了,先瞧的霍老太君,道是怒火攻心,再加之轻微的风寒,让安心养着,不要再动肝火,自然是开了方子的。   罢了,霍老太君又忙忙让太医给官陶阳扶了脉。   太医问明了缘故,道官陶阳不过是伤损,留了一小盒子药丸,便作辞了。   这番动静自然是惊动了霍荣、霍夫人和霍榷等的,两人来请安,霍老太君精疲力竭的,未多说什么便让众人退了。   霍老太君症状轻微到底不碍事,只是官陶阳当夜就吐了一痰盒子的血来,把霍老太君给吓得不轻,翌日霍老太君就改主意了。   就是霍荣出面霍老太君也不松口,霍杙无法只得作罢。   这时后院里又起了风言风语,只这回却是向着宋凤兰的了。   宋凤兰自然也影影绰绰地听到了,让宋婆子去打听。   宋婆子来回话了,“……都说好可怜的杙大奶奶,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娶的正经奶奶想要个庶子养还得看还一个姨娘的脸色。到底是娘家没人了的,没个撑腰的,自然是要被拿捏了的。”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宋凤兰气得潸然落泪,“既然他们不顾我了,那我又何必顾忌他们家的脸面。”   宋凤兰是没兄弟扶持,可她有姊妹十七人,出去已经逝去的淑妃,还有十六人。   元国公在生之时,为以后助淑妃和大皇子,将女儿都嫁给了京中不少有实权的门第。   只那日起,宋凤兰就病倒了,元国公的那些已经的出家的姑奶奶们陆陆续续地来探望自己的妹子了。   元国公薨,可宋家的姑奶奶们到底是出嫁的女儿算不得宋家的人了,身上没重孝出门还是合规矩的,这让镇远府的门庭热闹了好一阵子。   见这架势,霍老太君就怕她们闹,便打发人先把宋家姊妹请到寿春堂来,说了好些夸赞宋凤兰的话,可人家到底是那瞧妹子的,总不能老把人留在寿春堂,就让霍夫人也一块跟过去。   可霍夫人这厢起身,那厢霍夫人的娘家冯将军府的人就来了。   霍老太君着实不放心,可府中如今有资格并方便作陪的主子就只剩下王姮,可王姮和宋凤兰水火不容,不去帮倒忙就不错了,霍老太君真是愁坏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宋家姊妹们去了宋凤兰屋里后,不吵也不闹,只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头如何了。   宋凤兰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手的委屈一说,宋家姊妹们都觉兔死狐悲的。   就听宋凤兰的十五姐凄然道:“这头父亲还未出殡,这头就被人欺压,果然是人走茶凉。”   宋凤兰不甘心要一意报复镇远府,却被大她尽三十岁的二姐给劝住了,说镇远侯正是东山再起之时,势头正劲得罪不得,且事出在大房,霍杙才是正主。   没出几日,朝中对霍杙就是一片弹劾之声,弹劾其宠妾灭妻。   霍老太君顿时慌了手脚。   而濉溪院中,袁瑶正和霍榷对弈.   袁瑶指间捻一白子,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就不知道老太太打算着要牺牲哪块肉了?”   “自然是官陶阳。”霍榷毫不犹豫地将一枚黑子落棋枰中。   正文13719日的更新在这里   在方才霍榷黑子落下的一旁,白子打上断黑子一气,袁瑶这才抬头道:“两害相较,取其轻吗?”   霍榷摇摇头,道:“因老太太觉着,官陶阳是最明白事理不过了的。”   端起棋枰旁的茶盅,霍榷呷了一口,才接着说:“当年老太太的确是有意让大哥娶官陶阳的,只那时我探花及第,老太太忌讳我那时的声势夺人,力压大哥,便有意要为大哥寻一得势的妻族做助力,官陶阳自然是不成的。”   这些袁瑶还是头一回听说。   霍榷冷笑道:“想来那时官陶阳已经有了几分城府,明白这些后是她自己求去的。因此得了老太太的愧疚和怜悯,在府里的脚跟立时就扎稳了,让为正室的大嫂都忌惮她几分。”   “果断求去,这份壮士断腕的当机立断,怕是男人之中都是难有的,事后忍辱负重,静待时机,以图后来奋发,她也算是个人物了。”袁瑶不吝地评价到,“倘若不是我忽然得了诰封,令她措手不及,不然往后都难有让她现行的机会。”   “今日的形势所逼,所以老太太觉着,她这份弃官陶阳而保大哥的苦心,以官陶阳的明白事理定能体会和谅解的。”霍榷将一枚黑子落白子的外围,“官陶阳当年故作的通情达理,如今就要吃下她自己种下的苦果了。”说罢了,霍榷歪倒在炕上,得意道:“你输了,让我想想,这回让你做什么才好?”   袁瑶低头看棋枰,白子竟然不知不自觉中被黑子围了半壁,又听霍榷那样一说,想起夜里和他的亲密顿时脸上烧了个熏红,耍赖道:“谁说白子输了,你别忘了,初学可得让子二十五。”   霍榷坐起伸手越过棋枰,刮了一下袁瑶的鼻梁,“也不羞,一输了就说自己是初学的。”   袁瑶往后一躲,理直气壮道:“谁敢说小讨债的不是初学的,这可是我们母子齐上阵,二爷可有意见?”   霍榷愣了须臾,反应过来立时便朗声大笑了而起,“亏你想得出来,哈哈……”   一旁伺候的青素等人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就在濉溪院和乐之时,寿春堂却是愁云密布的。   外头传宋凤兰让庶长子记名下,做嫡子,可霍杙爱屋及乌,不忍让爱妾母子分离,就一意孤行要为妾请诰封,扶妾为平妻,把宋凤兰这元配正妻给生生气倒了。   这事儿看起来不小,可只要随了宋凤兰的意思,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霍老太君心里果然也是拿定要先保霍杙的主意,只要说出来官陶阳是能明白她的苦心,只是如何向官陶阳开口,她又犯了难。   官陶阳现下有伤在身静卧在床,可唯恐别人又将俍哥儿给带走了,一时半会都不敢让俍哥儿离开她眼的,醒来要是瞧不见俍哥儿,那就更是不得了。   霍老太君愁苦之时,又丫头来回,说少君伯夫人来了。   少君伯夫人穿了弹墨皱绸一斛珠的皮褂子,她是听说霍老太君欠安,一来是给霍老太君请安的,二来说说外间传的霍杙宠妾灭妻的事儿。   霍老太君招呼她坐下又看了茶,随口就问了些家常。   少君伯夫人吃了茶,状似无意地提起道:“前些时候还听我们伯爷说起,杙哥要记个庶子到宋氏名下,怎么才这几日的功夫就成宠妾灭妻的了?”   霍老太君到底是心里苦闷,听有人问起,就从怎么知道的俍哥儿是个好的,到官陶阳得了王皇后的训斥,再到宋凤兰要夺子不成等,一气都说了。   少君伯夫人听了想了好一会子,道:“怎么的中间两回是非言都起得那么恰巧?”这回少君伯夫人真是无心之语了。   可无心之言,入了霍老太君如今这有心之人的耳中,却如醍醐灌顶。   霍老太君回想,自京城一乱后二房平静得过于反常了,到底是受了大委屈的人了,真能就这么咽下了?   再看大房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表面上似乎和二房并无半点干系,可细一想总觉着里头少不了二房的影儿。   俍哥儿突然就被人发现是个好的,皇后娘娘无缘无故就下了口谕,面上训斥宋凤兰实则断官陶阳的前程,接着起了请封世子的流言,宋凤兰开始夺子,而在宋凤兰夺子不成后,再起蛮短流长,将宋凤兰和官陶阳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霍老太君拍着手边的引枕,道:“查,给我查,看是这些是非之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抱着定是二房所为的心思,霍老太君等了半日终于等来了结果,只是这结果出乎她所料。   “什么,从外头传到的北院?”霍老太君很是意外。   回话的婆子躬背垂首回道:“是的,老太太,老奴审了好些个人,都这般说的。”   “怎么会这样?”霍老太君不解,“那可问清楚,到底是外头那个不知死活的在碎嘴乱说?”   婆子又回道:“如今府里上下赶工修葺,请的人又是外头的人,一时进出的人就杂了,所以……真不好查。”   事到如今只得作罢,霍老太君气得不轻。   这个伎俩可是屡试不爽的,霍老太君年轻的时候也没少使过,掩人耳目让事端无疾而终是最好使不过了的,没想到今日让她自己给碰上了。   可如今整个侯府都是霍老太君说了算,就是无凭无据的,她说是谁就是谁,还有人敢忤她不成。   想罢,霍老太君就风风火火地往濉溪院来了。   这霍老太君说风就是雨,让彩萍有心要告诉霍榷去也不能够了。   濉溪院也是个三进的院子,前头的一进正院是王姮住着;二进是两层的绣楼,袁瑶住着;后头的后罩房就是春雨住着。   霍老太君风头火势的冲进来,没见院里有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听说西院整修好了,只要收拾收拾就能住人了,王姮便带人早早就过去收拾摆设了。   “让她给我回来。”霍老太君不容置疑令道,接着便带着人又往后头去了。   过了耳房做的穿堂,便到了袁瑶住的两层高的绣楼。   只见绣楼梁柱翠绿,雕栏朱红,通透而静谧,也是里外不见人影的。   霍老太君只当也是回西院去收拾了,就又打发几个人去传回来,自己就带着几个丫头干脆往绣楼里去等着。   只是沿着抄手游廊到骑楼下,近了那回字纹雕花的窗前,就依稀听到里头有人声,且还不难听出是霍榷的声音。   霍老太君正要断喝,就听霍榷说:“……自小我便不明白,为何老太太处处待我和大哥不同,下头的人见老太太那般,待我和大哥的嘴脸也是不同的。我那时只道定是我顽皮了,惹得老太太不喜欢我,见老太太的寿辰将至,很有心地亲手给老太太做了一把羽扇,满心欢喜地送给老太太。可那扇子是我赶着做出来的,上头不及打磨圆滑的竹柄刺儿把夺了扇子玩的大哥给扎伤,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就大骂了我一顿。第二日我发现那柄扇子就人扔到角落里了,上头的羽毛都被人踩脏踩坏了,我很是委屈。为做那扇子我可是偷偷熬夜了,还把手给弄伤了,不能拉弓被师父骂好些天。我一直以为是我做的扇子不好,伤了大哥,老太太才又讨厌我了。是奶娘告诉的我,说大哥丧母,老太太怕有人敢暗地里亏待大哥,这才处处小心护着。后来大了才明白,这不过是其一,主要还是怕我夺了大哥名正言顺的世子之位。”说到这,霍榷冷笑了一声,“世子之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坐享其成那里比得过像侯爷那般,自己挣功勋回来封爵那才是大志气。那时我到底真是小,又见老太太不待见我娘,便处处和她作对了,侯爷也是那时让我弃武从文了,”不难听出这里头的黯然,“后来有了三弟,我知道勋贵门第,除了可请封一子承袭爵位,还可荫封一子。我为次子,荫封自然归我,可我想老太太和侯爷都一心在大哥身上的,三弟以后的处境定然尴尬,于是我便想倘若是我得了功名,这荫封就能归了三弟,所以我奋发读书,以期将来能给母亲和弟弟妹妹安稳……”   霍榷后头再说什么,霍老太君已经不去听了,她慢慢地转身往回走了,面上内疚满是。   只是霍老太君前脚刚离了濉溪院,后脚绣楼里就有人报了霍榷,“老太太出了濉溪院了。”   袁瑶对青素道:“那就让她们都出来吧。”   一时袁瑶的人从院子里的各处走出来了。   霍榷松了一口,说这些可不容易。   袁瑶边给霍榷顺气,边道:“有些事儿就该给她知道,不然她一辈子都自以为是。”   而回了寿春堂的霍老太君,一人呆呆地回想起过去种种来。   再不喜欢儿媳妇,和孙子又有什么干系,孩子到底是无过的,她却为霍杙有意或无意间地处处打压了这个孙子。   此时霍老太君对霍榷只感抱愧,所幸霍榷并未丧志因此而走上歪道,还小小年纪便能为了手足而奋发。   霍老太君默默闭上眼睛,如今她还欠这个孙子一个公道。   当日,霍老太君就把官陶阳送到府里的家庙禁闭了起来,再准了俍哥儿记宋凤兰名下的事儿。   正文13820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一回遗诏遗书   官陶阳的忽然被禁于家庙之中,侯府上下诧异之余,倒也无人敢议论,只王姮说了一句,“便宜了她。”   霍杙被祯武帝不轻不重的申饬一番,朝堂之上对他的弹劾也就作罢了。   只宋凤兰颇有不满,只因她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虽说终把俍哥儿给夺过来了,可她没法子拿捏住了,又有什么用,反而给人做了嫁衣。   “……最后让这傻子得了利,有了好前程。”再想到自己的儿子,宋凤兰愈发不甘心了。   宋婆子知道宋凤兰心里头不舒服,便劝道:“奶奶不为自个,也为仅哥儿和大姐儿的以后想想,哥儿姐儿以后就得靠他了,面上还是给那傻子好看些才是。”   一说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宋凤兰便软了下来,“我何尝不知道这道理。”越说越觉着凄凉,“我也不怕告诉你,要是那天我闭了眼,不如把他们也一并带了去……我都想过了。”   “大奶奶……”宋婆子也被宋凤兰说得心酸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主仆两涕泣了一会子才止住了。   宋凤兰这才又道:“事到如今,能让我宽慰的是终于赶在二房前头了。”宋凤兰拿过帕子揩拭了下泪痕,“可都这些日子了,侯爷却迟迟不见动作,就连让那傻子入族谱的事也没个影儿的。”   宋婆子觉着也不像,便道:“要不奶奶请大爷过来说说?”   自被弹劾宠妾灭妻后,霍杙是越发不待见宋凤兰了,所以听了宋婆子这话,宋凤兰就冷哼了一声,“人家可是说了,再也不进我这门儿,我才不要去求他。”   宋婆子知道都窝着火的,也不敢劝了,便道:“这可是事关大爷他自己的世子之位,那里用得着奶奶去求的,只这么一说,大爷指不定就来了。”   宋凤兰不置可否,常言跟官三年识官意,宋婆子自然也知道宋凤兰这是默许了。   宋婆子赶紧打发了个口齿伶俐的丫头过去找霍杙了。   霍杙不情不愿地来了。   宋婆子有意让宋凤兰借这机会和霍杙和好的,可宋凤兰到底还有一股子气儿,见霍杙来便开门见山道:“如今俍哥儿已在我这了,大爷多早晚才让他入族谱?还是等二爷得了嫡子再做打算的?”   宋凤兰这话,让宋婆子听了都急了。   因这事儿霍杙也是急的,可霍荣是他能催的人吗?!   再听宋凤兰这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调,霍杙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能耐吗?能把我给弹劾了,多能耐啊!如今怎么来问我了,你问侯爷去呀。”   宋凤兰一听也明白了,想来霍杙也是没主意的,且还在侯爷那里碰了钉子的,便道:“想要当世子的又不是我,既然大爷不急,那我就更不急了。”   “你……”霍杙站了起来,瞪了宋凤兰好一会子,一甩衣袖走了。   宋婆子真是急得左右不是。   就在霍杙急得抓耳挠腮时,霍荣请来了钦天监,说是要给三爷霍榛择日成亲了。   说起霍榛这门亲事,不难看出霍夫人要亲上加亲的意思。   霍榛娶的是霍夫人的侄女——冯环萦。   冯环萦今年十六,嫡出,是霍夫人兄长冯子才的小女儿,和霍榛小时便定了亲的。   按说在冯环萦十五那年便该出嫁了,可不想家中一位堂姐芳年早逝,冯环萦要为堂姐守大功,这才拖到了这年纪。   钦天监在看了霍榛和冯环萦的生辰八字后,给霍荣择选的黄道吉日竟然在三月初二。   虽说如今还在正月里,可到底也不过只隔了一月,着实紧张了,可霍荣要却决意如此,家里人也只得依的。   霍夫人托了媒人两方周全,将军府也觉着日子仓促了,可到底还是同意了。   霍荣也这才松口,让俍哥儿同新妇一道见宗祠入族谱。   宋凤兰和霍杙到底才放下了心。   小儿子要成亲,虽然大体的早些年便备好了的,可临到头要准备的也不少,这下把霍夫人给忙坏了,要不是袁瑶身子重要,也同王姮一般被拎着来搭手了。   所以在正院里乱哄哄人来人往之时,漱墨阁才最是清静的。   在修葺漱墨阁之时,霍榷趁手让人把只和漱墨阁一墙之隔的风露斋并入漱墨阁,这样两院子成一院,到底可比枫红院了。   风露斋袁瑶去看过的的,里头青松抚檐,花木葱茏。   袁瑶最为喜欢院中的那一带清流,蜿蜒曲折,倾泻于山石间隙之下,汇成碧水一池,池上有三洞石桥,白石为栏,雕兽衔环,临于池水之上。   这时候的袁瑶身子已显怀,胃口也见长,到底好服侍了,可才吃的火腿炖肘子,这会子又要吃牛乳蒸羊羔,霍榷高兴袁瑶能吃的,还劝着让多吃。   但太医一来扶脉,就说要适可而止,不然胎儿过大有难产之忧,吓得霍榷回头就限制了袁瑶的饮食。   就似早饭之时,袁瑶不过是想再吃几口燕窝粥,就引来霍榷一通说教,要不是霍夫人院里包民家的过来,他能和袁瑶能说道上一天的。   包民家的是霍夫人身边最得用的管事媳妇,平日里也颇懂眉眼高低的,故而和漱墨阁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的。   青素听说是她来了,便赶紧出来迎,蹲福道:“包姐姐好。”   包民家的也不拿大,回了福身,“青姑娘好。”   她的礼,青素却是不敢受的,侧了身避开,罢了才将包民家的往东厢房领去了,“如今正是太太忙的时候,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包民家的也是办老事儿的人了,见青素这做派那里会不明白的,便小声问道:“可是二爷在呢?”   青素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就在吗。”   两人刚要下台阶呢,就见青丝出来了,“二奶奶问,可是包姐姐来了,让赶紧往里头请的。”   其实包民家的这趟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告青素这样的大丫头也行的,可既然袁瑶问起了,到底还是亲自回的好,于是包民家的就钻了帘栊进屋了,这一进去抬头就见两盘珠翠红珊瑚的盆景。   珊瑚这东西其实不算是十分稀罕的东西,难得的是红珊瑚。   红珊瑚相传是佛祖的化身,祥瑞之物。   再看屋里这两盆红珊瑚的尺寸,怕是只有宫里才能找得来这样大小的比了。   包民家的心说,“难怪听说二爷把好的一概往漱墨阁堆了。”   这包民家的心里说道,脚下却不敢停顿的,到了东次间,果然见霍榷在炕上。   “二爷,二奶奶安。”包民家的见了礼,袁瑶让坐,包民家的辞了几回才敢领,且也只是侧着身子坐的。   霍榷拿着书,抬头瞥了包民家的一眼,道:“可是太太有事儿找?”   包民家的赶紧回道:“太太知道各院如今都缺人,三爷又要成亲了,我们这些下头的人心里高兴的,就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的也乐意。只太太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到底还是要添些人才好,这不就让奴婢来问二奶奶,都缺哪些人了,明日让牙行把人送来给二奶奶挑。”   袁瑶听了就交宫嬷嬷和青素办了,和包民家的聊了几句,又给包民家的带些东西回去,这才算了。   第二日,袁瑶才用了早饭,包民家的就带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牙婆子进来。   这牙婆子是高门大户出入得多了,举止还算稳重,言谈也算得体。   袁瑶院子里如今缺一等大丫头一个,三等丫头一个,粗使丫头五个,还有媳妇婆子若干。   除了这大丫头,其余的袁瑶一概不用看,自然有宫嬷嬷看着挑了,出不了错。   人牙婆子将她带来的人,一排领了进来,笑道:“二奶奶您瞧,这些个都是按二奶奶说的,模样工整,都是识字儿的。”   这时包民家的挨近来,对袁瑶道:“听说这里头还有犯官家里被贬的。”   袁瑶怔愣了片刻,也就是说这里头有曾经的官家小姐了。   这让袁瑶不禁想起曾经的自己,难免不起恻隐之心。   就见那一排七个丫头,高矮胖瘦皆有,只一人引了袁瑶注意。   那人看起来也有十五了,不似旁人的都垂着头,只她敢和袁瑶对视,就算如今粗布蓝衣,亦不肯抛开她满身的骄傲。   “这性子太像了,和当初的自己分毫不差。”袁瑶一时心里感慨道。   “你叫什么?”袁瑶不禁问道。   “我叫杜月婵。”回话时那人的头又抬高了几分。   “放肆,奴才竟然自称我。”包民家的看向人牙,“这样规矩的,你也敢往侯府领了?”   人牙婆子陪笑着,赶紧把人给往外拖了。   杜月婵心里是不肯的,可她以为袁瑶看中了她,会留下她的,也没反抗就这么被人拖了出去。   可惜直到杜月婵被拖出了门,袁瑶也未说一字。   就在杜月婵被人拖出去时,那余下的六人中,只有一个穿灰布裙的丫头几番想去代杜月婵告饶,可都被人牙婆子给瞪住了。   袁瑶看那丫头,圆脸小眼,和杜月婵不同的是,天生有做仆的卑恭。   “杜月婵原是你什么人?”袁瑶问她道。   说她们是姊妹,倒不如说是主仆更应该。   那丫头立时就跪了下来叩头,央告道:“求奶奶买了我家小姐,小姐她这回再回去怕就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求奶奶大发慈悲,求奶奶……”   “大胆,还当自己是小姐……”这回不等包民家的来呵斥了,人牙婆子就赶紧出声了,只是让袁瑶摆了摆手制止了。   杜月婵忽然从外头冲了进来,“小雨,你不用求她,我呜呜……”话没说完就被人给捂住了口嘴拖了出去。   这个杜月婵,袁瑶有心要帮她,只是杜月婵这一身的傲气和棱角若不磨去,在如今少了能给予她庇护的世道中,绝难存活的。   “你可识字儿?”袁瑶不提杜月婵,却问小雨。   小雨抬头回道:“奴婢会的不多,只我家小姐都识得。”   袁瑶又问道,“那可会写?”   小雨又回道:“奴婢不会,可我家小姐会。”   袁瑶笑道:“那就你了。”   正文13921日的更新在这里   小雨怔愣了须臾,后紧忙道:“奶奶,奴婢可是不如小姐的。”   袁瑶还笑道:“谁说你不如她,她可会斟茶倒水,给人打扇纳凉?”   小雨又愣了,迟疑了好久才道:“小姐她……不会。”   “那你可会?”袁瑶又问。   小雨点头,“奴婢自然是会的。”   袁瑶还问:“那她可能烧火做饭,洗衣打扫?”   小雨那里还会不懂袁瑶的意思,气馁道:“这些……小姐她……也不能。”   “那你可能?”   “奴婢能。”   袁瑶这才不问了,“你看,明明是她不如你,我买她来做什么?”   小雨想说她家小姐诗书极好,可那又有什么用,急急一想又答道:“小姐她女红很好。”   袁瑶又笑了,“我这里的丫头,那个女红不是好的。”   再说一个官家小姐的女红再好也不能好到那里去,这些小雨也是知道的,故而她默然了片刻,后恭恭敬敬地向袁瑶叩头,道:“奶奶看上奴婢,原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可奴婢不能丢下小姐不顾,要是奶奶不能一道买了小姐,奴婢……奴婢宁愿和小姐一块回去了。”   “放肆,不知好歹的东西。”包民家的喝道。   “罢了。”袁瑶从炕上下来,走到小雨跟前,道:“难得你这片忠心,只是到了我这,可没人会拿她当小姐待的,做错了事儿照样会再发卖出去。”   屋里的人都有些意外,不曾想袁瑶会要了这样的人。   小雨也是呆了一会子才醒悟过来,连连叩头道:“谢谢奶奶,谢谢奶奶……”   袁瑶对牙婆子道:“去把杜月婵也带来吧。”   牙婆子一听袁瑶是真心要了杜月婵的,自然也是高兴的,慢慢令门外的另外两个人牙婆子把杜月婵给押进来,一把就将杜月婵按跪在地。   杜月婵依然想不屈地撑起头来,但那里敌得过身后两个婆子的力气,到底是低了头。   袁瑶对杜月婵道:“你也听到了,要不是小雨,你是不能够留下来,你该谢她。”   本在和人牙婆子较劲的杜月婵闻言,蓦然身上的劲儿就松了松。   小雨连说不敢。   袁瑶对杜月婵道:“你自持的几分才情和曾经的身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连个丫头都不如,反正留下你就是个多余的,以后要在我院里你要做个废人也没人会管顾你的,就当多养了只猫狗,要是想不开一头碰死了,也不过一张草席就把你给裹了出去。以后要如何你自己想吧。”   杜月婵忽然不动了,这次真是她自己低的头,地上铺的红毡一滴一滴地晕开了从她脸上滑落的泪水。   袁瑶知道这番敲打起作用了,但不可再过了,于是将小雨交给了宫嬷嬷,给小雨改名叫青雨,把杜月婵交给了最严厉的尚嬷嬷,令杜月婵改名为化茧。   后来,包民家的给霍夫人回话,把事儿细细都说了。   霍夫人听了叹了一气,道:“唉,她到底还是个好心的。”   包民家的一旁默默点点头。   只是等人都散了,袁瑶却一人坐在炕上望着窗子一动不动的,似丢了魂一样,直到霍榷回来她还是那般。   霍榷自然是要向青素她们问明白的,罢了,过去从身后环抱起袁瑶来,却什么都没说。   袁瑶身子往后靠在霍榷身上,许久才开的口,“当初我到阑珊坊时比她还傲气,挨打受罚是常有的,却死不肯屈服。曲玫姐姐是和我一块从教坊司带到阑珊坊的,她人可好了,就算我受罚挨打了也一直照顾我,可却让我落得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这是不畏强权,在我又一回逃跑不成,曲玫姐姐却为我挡鞭子,生生被……打死了……”   霍榷抱袁瑶的手又紧了几分。   那夜袁瑶又做了许久不曾做过的噩梦,只是这回不待她从梦中惊醒,霍榷就将它驱散了……   霍榷查了杜月婵的身世,的确是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只因有人借彻查五皇子余党,故意牵连甚广,打击政敌,杜家无端被牵扯了进去,才有了杜月婵的今日。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转眼到了二月二十,霍榛成亲的日子两手能数得过来了,府中越显欢喜了。   六个月的身子还不算笨重,袁瑶见午间下了一场雪,外头一院的雪白,干净而明亮,便穿得厚重出门看雪去,顺便也走动走动。   袁瑶这一时的兴致,可把身边的人给忙坏了,就是给手炉和脚炉的炭都备了好些,还不说要带的座褥、靠背、引枕等的一概,就怕袁瑶在那里看喜欢了,不管不顾的就要坐。   果不其然,袁瑶去原先的风露斋,过了白石桥,袁瑶瞧那四处通风的匀香亭好,便要坐了。   所喜亭内有幔子,青雨虽还未出师,但也是自小便服侍惯了人的,也不用宫嬷嬷多交待,便自己动手去放了亭里的帷幔挡了寒气,又赶紧让小丫头们把火盆给端来,脚炉也给送上。   那头青素和青丝把靠背座褥铺好,袁瑶这才坐下。   苏嬷嬷端着一盏糖蒸的酥酪过来,“奶奶赶紧趁热用了。”   这东西外头可不好得,全由宫里乳酪院掌供的,这一盏也是惠妃韩施巧听说这东西养身子赐的出来。   袁瑶吃了两口觉着还好,便用了半盏,道:“化茧如何了?”   一旁的青雨也支起耳朵听着。   苏嬷嬷道:“奶奶又不是不知道尚嬷嬷调*教人的手段,且那个化茧也是个倔脾气的,越说她不成,她就越发使劲要做好了给人瞧的。奶奶放心就是了。”   袁瑶点点头,刚用完一盏酥酪的功夫,就见卢大娘过来了。   这卢大娘就是卢大虎的老婆,当初霍榷到后街去找林长辉和卢大虎时,就瞧着这婆子老实,手上也是有些功夫的,便要了来。   自田嬷嬷不在了,漱墨阁里的粗使丫头、婆子和院里的所有门户就一概归她管了。   现见卢大娘吁吁喘气地过来了,袁瑶自然是要问缘故的。   卢大娘不敢亏礼,再急也要给袁瑶见了礼才回话,“回二奶奶,那狗它生了。”   袁瑶意外道:“生了?怎么这早晚生了?不是下月吗?”   “没错,”卢大娘道:“按说该下月才生的,这会子生了算早产了。”   “那些狗崽子可有什么不妥?”这才是袁瑶最关心的。   卢大娘道:“生了六只,有两只想来在肚子里头就不中用了,出来就没动静的,活了的那四只如今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来。”   袁瑶呢喃道:“难不成是我想错了?”罢了,袁瑶又叮嘱卢大娘道:“那些狗崽你仔细照看着,瞧着有什么不妥了立时来回我。”   卢大娘应了“是”就赶紧走了。   晚上,霍榷回来袁瑶就把事儿说了,“当日,官陶阳和那郑婆子故意打碎了一盅汤,洒了我屋里一地的,青丝那丫头突发奇想找来怀了崽子的狗,吃了个干净。”   霍榷边盥手边道:“可是如今那狗不妥了?”   袁瑶递给霍榷巾帕,“那狗到底是早产了,可也说不清楚是与当日吃的那盅汤相干的。”   霍榷擦干手,将巾帕投回盆中,一手环上袁瑶日渐粗了的腰,一手牵过她的手,慢慢往东次间炕上去,待到袁瑶安坐稳妥了,霍榷这才又问道:“那些狗崽呢?”   袁瑶道:“死了两只,卢大娘说是在肚子里就不好了的,余下的四只如今瞧着还好。”   霍榷呷了一口茶,愠怒淡淡,“那官陶阳今日又病了,想来老太太也按捺不了几日就要放她出来了。”   袁瑶道:“如今就是她出来了,也使不出什么幺蛾子了。只是仅哥儿和大姐儿的病,我心里总有个疑影。”   霍榷两眉一挑,“你是疑和官陶阳有关?我记得当初太医给仅哥儿他们瞧过的,说是从母体里带出来的,可大嫂又不见有什么不妥。”   “先瞧吧。”袁瑶无奈道,这事儿真是急不得的,只得暂时先放下。   三月初二早,霍榛身着蓝翎卫朝服,同镇远侯霍荣告考庙,霍荣命道:“躬迎嘉耦,釐尔内治。”   霍榛答曰:“敢不承命。”说罢,簪花披红,跨马往将军府而去。   所谓婚,以昏为期。   所以就是将新娘子迎进了门,婚礼也要等到黄昏。   只可惜无论是拜堂,还闹洞房,霍夫人和霍榷都不许袁瑶去,就怕她被人冲撞了。   袁瑶自然是遗憾的,可到底是遗憾不能瞧热闹了?还是遗憾自己今生不能有花堂对拜,同牢合卺之时了?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昨日婚礼袁瑶不能去,可翌日新妇见宗庙,袁瑶却是非要到的,不但要到且要盛装诰命服前往。   族长开祠堂,霍荣立于东侧,霍榛跟在身后,霍夫人立于西侧,新妇冯环萦随后,其余诸亲以序分立。   霍荣三上香,三祭酒,读祝。   冯环萦依次跪拜,礼毕,冯环萦这才正式算是霍家的人。   余下是俍哥儿入族谱,也是一番跪拜。   罢了,众亲友一道回镇远府,新妇要行见舅姑之礼。   众人聚寿春堂,霍老太君虽一身枣红刻丝洋缎褃袄,可脸上没见有多喜欢,到底还是正经的婆婆霍夫人红光满面的。   再瞧此时和霍榛一道立在门外的冯环萦,只见她身穿方领大红的百子百卉袄,里头是金丝绣的宝相花对襟立领的夹衣,再配以石榴红的洋绉银鼠皮裙,满身的喜庆。   不难看出冯环萦的紧张,霍榛也算体贴不时小声安慰她。   这让袁瑶不禁低声念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否?”   同袁瑶一道的宋凤兰和王姮自然也听到了,她们看了眼过来,再回头却是失神的模样,似是勾起了她们当日的回忆。   正文14022日的更新在这里   此时屋里正间地上,丫头婆子们已将镜台、铜镜、梳篦一概等摆放齐备了,众小辈簇拥着霍老太君坐到正中的榻上,众才按序落座。   冯环萦敛衽而来,先至于镜台等物什前展拜,拜罢方依次拜侯尊长。   在座的自然是霍老太君为最尊,冯环萦从自家丫头奉书手中接过盛着炖盅的洋漆螺钿荷花托盘来,两手高举托盘跪下给霍老太君敬上,道:“请老太太用汤。”   彩玉接过托盘,彩萍掀开盅盖,盛了一小碗出来,端至霍老太君面前。   霍老太君兴致不大,睃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汤?”   冯环萦回道:“这是合欢汤,最能理气安神,养血滋阴,清心明目的。”   霍老太君是无肉不欢的,原就不见多喜欢的脸上,越发敷衍了,就意思意思地拿嘴唇碰了下就是算罢了,回头给了冯环萦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冯环萦接过跪谢。   冯环萦起身再接过一托盘,恭敬地跪在霍荣和霍夫人面前,“请侯爷、太太用燕窝羹。”   按礼霍荣和霍夫人用甜酒招待了儿媳。   霍荣和霍夫人也是略略用了些燕窝羹,余下的冯环萦接过来全用了,谓之食舅姑所剩,取意从此对公婆恭谨孝顺。   最后,冯环萦手持竹器,里头盛有枣、栗、姜、桂、干肉,以及亲手做的两双鞋献上。   霍荣和霍夫人收下后,又分别给冯环萦见面礼。   妇见舅姑礼罢了,才是认亲。   冯环萦随霍榛先见了叔伯兄弟等人,这些人就不用非要是她亲手所烹煮的吃食了,献茶即可,一圈下来才到女眷这边。   先是长君伯夫人,接着是少君伯夫人等,罢了才到与冯环萦平辈的妯娌。   “这是杙大嫂子。”霍榛道。   冯环萦上前蹲福,“大嫂。”后献上自己做的荷包。   宋凤兰先回一福,“三弟妹好。”才接过荷包,“哎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这不是双错凸绣法吗?可是苏巧娘不传的手艺。”   这苏巧娘是京中有名的绣娘,自创的双错凸绣法能将花虫鸟兽活灵活现,实在是一绝。   而苏巧娘是个精英求精的,出自她手的绣品一年也就拢共一两件,又因近年苏巧娘年纪渐大,她又不意收徒,这些个就越发少了,世宦富贵人家中还能见到几样,旁的人家可就难得了。   冯环萦见宋凤兰识货,心里不由就亲近了她几分,道:“我不过是有幸得苏嬷嬷指点过一二罢了。”   “那也是不得了了,竟然有这悟性。”宋凤兰笑道,转手送冯环萦一对镯子。   霍榛又领着冯环萦到王姮和袁瑶跟前,道:“这是榷大嫂子和榷二嫂子。”   听罢,冯环萦先愣了一会子,手里只拿了一个荷包,局促不安道:“我……我……不知道到姨娘都能在列的,我……只准备了一个荷包,这要先给谁才好?”前一句把袁瑶贬成了妾,后一句把王姮也带上了。   女子未嫁入夫家前,夫家人口虽不能一一先见过,但那里会不清楚的,冯环萦这般说分明是故意的。   可让冯环萦出乎意料的是,先发作的不是袁瑶和王姮,是霍榛。   “你在胡说什么?”霍榛声调都拔高了几分,把冯环萦吓了一跳。   这厢未完,霍老太君这厢就拄着龙头杖站了起来,冷哼道:“没见识,没规矩。我乏了,你们都散了吧。”说完就走了。   霍老太君这话可不轻,但她并非在帮袁瑶和王姮,不过是实在瞧不上冯家出来的人而已,霍夫人是,这样冯环萦也是。   而冯环萦这般故意给袁瑶和王姮难堪,为的却是和她极好的已故的堂姐冯玉萦。   冯玉萦早年便心系霍榷,可惜那时霍榷眼中只有韩施巧,后来总算等来韩施巧进宫的消息,不想皇上又赐婚霍王两家,冯玉萦只觉天意弄人,一时心中郁郁,病了一场人就香消玉殒了。   正是因此,冯环萦才守了一年的大功。   后来听说霍榷又得了一房平妻,冯环萦就越发为自己堂姐不甘了,如今得了机会自然就要当众给袁瑶和王姮难堪的。   只是让冯环萦没想到的是,会先惹恼了霍老太君的,再看众人似乎都看向了长君伯夫人,冯环萦只觉莫名得很。   总算还有霍韵和冯环萦是要好,本想提醒说长君伯夫人最是看重礼数规矩的,这下惹麻烦了。   可这情形的霍韵也不好说话的,只得扯了扯冯环萦的衣袖,却让冯环萦越发不解了。   冯环萦再看自己丈夫,只见他唉声嗐气,想往长君伯夫人那里去又不敢的。   这时王姮近了冯环萦一步,小声道:“恭喜三弟妹了,头一天就得大伯母教导了。”   冯环萦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可又不知如何挽回。   袁瑶垂眸思忖了片刻,到底没想明白那里得罪了冯环萦的,可面子是要给霍夫人的,便扶着腰过来道:“三弟妹初来乍到,不认得也是有的,不然怎么有让新妇认亲一说的,过了今日认得就好了。”   冯环萦就听自己丈夫松了口气,霍夫人和长君伯夫人的脸上也松开了些许。   王姮却不乐意了,低声道:“就你会做好人。”   这时霍夫人频频给冯环萦使眼色的,冯环萦明白霍夫人的暗示,不情不愿地才要张嘴顺着袁瑶给的台阶下,就听外头脚步急急地有人跑过来了,回说:“外头来了位内官,说是来宣特旨的。”   霍荣赶紧领着一大家子到二门外迎了人。   霍荣和霍榷等也算是宫里的老熟人,来人自然是认得的,是六宫的掌宫大太监。   把老太监引到正院正厅上,老太监站北朝南,道:“惠妃娘娘身子欠安,奉皇上旨意,宣召霍门袁氏进宫探问。”   霍荣看了霍榷一眼,领了一家大小谢恩起身,又吩咐袁瑶赶紧去。   罢了老太监也不耽搁,就辞了。   这也是韩施巧头一回请旨召的袁瑶进宫,让袁瑶一时心惊肉跳的,就怕是韩施巧在宫中有什么不测了。   “二爷,可是……可是娘娘在宫里……在宫里出什么是事儿了?你怕我坐着身子……却不敢告诉我。”袁瑶都有些六神无主了。   霍榷到底是比袁瑶清楚些宫里的事儿,韩施巧是因着什么召的袁瑶进宫,他也能猜出个一两分来了,搂住袁瑶安抚道:“别自己就先吓着自己了。不过是娘娘她想不透些事儿罢了。”   袁瑶相信霍榷不会骗她,便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霍榷俯首到袁瑶耳边道:“娘娘怀了龙嗣了,日子还浅,她还不想让人知道。”   一听袁瑶便明白了,“娘娘这是在犹豫,该不该要这孩子?”   霍榷点点头。   韩施巧在宫中全赖祯武帝庇护,五皇子围城逼宫刚过,祯武帝多少都有些防备身边的儿子了,孩子这时候来得的确不合时宜。   袁瑶穿好繁琐的诰命服,摆出全副执事,在霍榷的护送下往宫里去了。   到玄武门,袁瑶下车,一内侍从里头出来,道:“霍门袁氏,着令入宫探问。”罢了,几个小火者抬着轿舆过来了。   霍榷往内侍手中塞了个荷包,“内子身子不便,公公多多照应。”   内侍将荷包袖入掂了掂,道:“霍大人客气了,惠妃娘娘早有吩咐的。”   袁瑶听了这才上了轿舆。   小火者一路平稳,将袁瑶抬至瑞禧宫门前。   袁瑶落轿,便见韩施巧身边的肖姑姑已在门外迎她了。   “娘娘有谕,夫人身怀六甲多有不便,只需请安,一概仪注可免。”肖姑姑宣罢,引袁瑶入内。   虽头一回来瑞禧宫,可到底心里记挂着韩施巧,也无心去看满殿的琉璃夺目,画栋雕梁的。   肖姑姑将袁瑶往韩施巧的寝宫领。   进了一座正殿,里头帷幔层层,不知韩施巧在何处。   肖姑姑向西次间处见礼,报道:“启禀娘娘,霍二奶奶到。”   袁瑶只得依照肖姑姑所朝的方向蹲福,“娘娘万福金安。”   “快请进来。”韩施巧的声音传了出来。   一层层帷幔被掀开,袁瑶小心移步往里头去。   尽头正是歪在榻上韩施巧。   待袁瑶进去后,身后的帷幔又一层层落下。   见着袁瑶,韩施巧仿若见着主心骨了,起身拉过袁瑶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彷徨无措道:“我有了,可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袁瑶明白的,稍安抚了韩施巧后,道:“秦时有员大将叫王剪,秦王令他攻取楚国,他先问秦王要田园美宅,秦王准了。王剪兵至临潼时,他又向秦王要了修缮田宅的奴隶和民工,秦王又准了,后来王剪又向秦王要了奴婢佣仆,秦王还是准备。王剪这般来回派人向秦王求赐东西,秦王都一一准。王剪属下不明所以,王剪便道:‘王,骄矜多疑,不轻易信人,如今倾国兵马皆在我手,王最忧我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倘若我不几次三番向王讨要东西,让王以为我是胸无大志,只要有人谗言,王必疑我图谋不轨。’”   现今的祯武帝正形同秦王,骄矜多疑。   韩施巧反复思忖后,道:“你是让我想法除去皇上对孩子的防备和顾虑?”   袁瑶摇摇头道:“就算娘娘以后诞下的是皇子,可皇子幼小又能如何?关键之处在于娘娘你,可是母凭子贵了。”   正文14124日的更新在这里   韩施巧惊诧道:“我?皇上会疑的是我?怎么可能,我求的不过是平平稳稳,你知道的,他也知道的。”   袁瑶伸手握住韩施巧的双肩,郑重道:“曾经娘娘是没有那样的条件,所以臣妾只能让娘娘求平平稳稳。如今娘娘有一争那个位置的机会了,不说皇上,就是臣妾也真心想问娘娘一句,娘娘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韩施巧只觉背后一阵积寒,她想要那个位置吗?这一句忽然成了附骨之疽,令她摆脱不了,“可我……我……已经和家里断绝往来了,他们……不会支持我的。”   纵然韩施巧支支吾吾的,可不难听出她开始存了那个心了,袁瑶不禁忧心了,可却又道:“小小韩家,可有可无。娘娘别忘了,还有臣妾,有二爷。”   韩施巧慢慢抬头看袁瑶。   袁瑶近韩施巧耳边道:“臣妾背后是满朝的清贵,二爷是朝中的后起之秀,前途无量,倘若二爷和臣妾支持娘娘,又有多少人敢说里头没有镇远侯的意思。娘娘,侯府如今的权势可比当年太皇太后在时。”最后一句,袁瑶说得无比肯定。   “娘娘?!”袁瑶虽只是轻轻一唤,却如同逼问。   韩施巧一时全身战栗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去,最后摊倒在榻上,“别……别,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韩施巧重重地喘着粗气,仿若快要窒息了一般,她拼命地吐息着。   袁瑶冷眼看着韩施巧,她不能帮韩施巧,在这深宫后院,离权利太近了,诱惑无处不在,稍有动摇就会万劫不复,只能韩施巧自己去看清楚,走出来。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了……   韩施巧的呼吸在慢慢地舒缓过来,袁瑶看见韩施巧的双眼在慢慢恢复清明,袁瑶就明白韩施巧的抉择了。   袁瑶松了口气。   可要是韩施巧没能经受住考验,袁瑶知道,她和霍榷也不是不能为之一争的,且胜算不小,只是从今往后需步步为营,绝不可有分毫的行差踏错,稍有不测便是家破人亡。   韩施巧坐起身来,手还有些发颤,可在握住袁瑶手的时候却无比坚定,“瑶哥儿,你说我胸无大志也好,怒我不争也罢,曾经我所求的不过是相夫教子,平安一世,可天不遂我愿,让我入得宫来。世人都羡我飞上枝头成凤凰,那里知道这深宫后院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今日不知明日的下场,这些我一人受便够了,我不能让孩子也同我一般,倘若这样我宁愿他不要到这世上来。”   说罢,韩施巧真怕袁瑶在生气,一直都不敢看袁瑶,不想却听袁瑶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若是要生下这孩子,往后宫中的牛鬼蛇神定会想方设法这般诱哄娘娘,只要娘娘心坚定如今日,定能无忧。”   韩施巧很是讶异,抬头只见袁瑶笑意淡淡,看向她的眼中只有欣慰,让韩施巧觉着能有人明白她的用心真好,不禁靠向袁瑶的肩头。   袁瑶的肩膀单薄而瘦小,可韩施巧却觉着是无比的可靠,那一直不舍紧紧锁在心底的秘密,她决心告诉那个到如今她还深爱着的男人。   留下办法保他们母子平安的办法,袁瑶挺着身子有些艰难地走了,直到看不到袁瑶的轿舆,韩施巧才收回了目光。   韩施巧并未急着去找祯武帝,而是走向了书案,铺平了信笺,拿起了笔,一时记忆翻滚,让她痛彻心扉,一滴泪珠落下,让她惊慌,幸好并未打上信笺上。   在未落笔之时,韩施巧只觉无比沉重,当一字呈于纸上,才觉心中放下了。   那些曾经年少的私心让她觉着羞愧,所幸有情人终得相守,她感念苍天。   书信韩施巧是一气而成,未有停顿。   待到墨干,韩施巧小心折起,交给肖姑姑。   罢了,韩施巧走到镜台前,卸去簪钗,只余一支压髻簪不至于披头散发,再将锦缎华服换去,只着一抹湖水晕染浅浅的卵青,便往出了门。   祯武帝此时在光明殿和群臣商议。   已入三月虽还有春寒料峭,可到底冰雪开始消融,胡丹汗王蠢蠢欲动,欲带胡丹国中各部南下亲征。   坚壁清野虽能抵御赤尔干一部,面对胡丹倾巢而出,大汉唯有一战。   韩施巧执意等在殿外,待到祯武帝宣见时,韩施巧双腿已僵直,却阻止不了她的前进的步伐。   此时祯武帝正俯首御案,疾笔批阅奏章,听韩施巧跪拜,也未曾抬头,只道了一声,“平身。”   只当祯武帝朱批奏章完后抬头,见韩施巧依旧跪在地上。   祯武帝不是个有耐心哄逗女人的人,见状便是知道韩施巧有所求了,便道:“说吧。”   袁瑶曾说,对祯武帝断不可自作聪明,有时直接明了才是上策,所以韩施巧向祯武帝叩头在地,不再起身,直接道:“启禀皇上,嫔妾有了身孕。”   祯武帝心中霎时百般转变,可面上到底不过是一凛而已。   祯武帝默不作声,只是从御案后起身向韩施巧走来,   韩施巧这般妆容,怕是也想到了自己的顾忌,祯武帝站跪伏在地的韩施巧身侧,“霍袁才来了吧。”   虽有准备韩施巧到底是还是惊心了,因袁瑶说过祯武帝绝对会问起的,让她照实说。竟然让袁瑶真料中了。   “是。”韩施巧使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的声调平稳。   祯武帝冷笑了一声,让韩施巧心惊肉跳,不知到底是何意。   就见祯武帝慢慢蹲了下来,一手挑起韩施巧匍匐在地的头来,道:“你想求什么?”   因被祯武帝的手捏住下巴,韩施巧身上的颤抖根本无法掩饰,传给祯武帝,只是韩施巧到底还是支持住了,道:“倘若嫔妾能为皇上生下皇子,恳请……皇上赐一封地给皇儿。”   祯武帝眉头立时蹙紧,捏于韩施巧下巴上的两指愈发使劲了,“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可知只有亲王才有封地吗?看如今朕儿子就是连个郡王都没有的,你才怀的身孕,连男女都还不知,就敢张口要亲王。”   韩施巧原先是不知的,是袁瑶告诉的她,当时她也觉着求赐封地过于张狂了,可袁瑶却道:“只有这般才不会让皇上觉着,娘娘这是在以退为进试探于皇上。”   “因……嫔妾觉着,只要母子一世平安足以。”韩施巧强迫自己看向祯武帝的眼睛。   就在韩施巧快坚持不下去时,祯武帝蹙起的眉头终于慢慢松开了。   “知足常乐。”祯武帝站了起来,又向韩施巧伸出一手。   韩施巧起先不敢,最后还是将手递给了祯武帝。   祯武帝一把将韩施巧拉起,搂住她踉跄的身形,道:“只要记住你今日所说,朕保你们母子一世平安。”   当日宫中便传出惠妃有喜,祯武帝大悦,承诺只要惠妃诞下龙子,立封为贵妃,诞下的皇子赐滇地,得镇南王封。   顿时朝野哗然,只道惠妃荣宠六宫谁人能及,也都在猜测祯武帝是否在暗示皇储人选。   自然众位有心夺嫡的皇子,也有些焦虑了。   而能看明白祯武帝背后用意之人,少之又少。   只霍榷道:“都被丢到云南去了,这封地有够偏远的。”可见祯武帝顾忌之心。   袁瑶笑道:“若能丢海外去,想来皇上更放心。”   后,袁瑶又问:“若是我未能劝说住娘娘,娘娘非要一争那位置,二爷可怨我?”   霍榷笑着坐她身边,道:“皇上如今正壮年,可到底也有百年之时,我要选一方而站,不过是早晚之事。”   可这种事宜晚不宜早。袁瑶明白他安慰她的心。   烛光之中两人相依相偎,一时缠绵,却听丫头来报,说:“郑爽在二门,说有要事。”   看看自鸣钟,眼看快三更,霍榷让袁瑶先睡,他匆匆更衣便出了去。   霍榷到外书房,见是宫中的密件也不敢怠慢,开封查阅,不想却一封信。   信中虽无署名是谁,可霍榷知道是韩施巧写他的。   韩施巧信中所书,如在旁耳语,“二公子,可曾还记得当日周家之时,那曲将你引来的《那罗法曲》?我曾记得,公子说过,琴韵虽生涩,却意境十分。而日后我虽技艺精湛,却不能再抚出那日的浩然正气了。公子那是不知,因那日抚琴引你来之人,并非是我,而是你如今的妻——袁瑶。而我私心作祟含下实情,让公子误以为是我,窃取了公子本该给予瑶瑶的情意。我不敢求公子和瑶瑶的谅解,我只有在有生之年念诵经文,换来你们二人白头偕老。”   看完信,霍榷一阵恍惚,可到底还是记得把信给烧了。   霍榷独自坐着,一时喃喃自语的,一时又傻笑不已的,就在郑爽想来问要不要给袁瑶回个话说不回去睡了,就见霍榷风一般冲书房里冲了出来,也不用车轿,就自己一路往西院跑,还不住大喊:“海棠,海棠……”   所过让不少院子里的灯火又亮了起来,都出来问什么事儿。   只霍榷一路狂奔,到漱墨阁时知道袁瑶到底睡下了,虽知道不好扰了她的好梦,可霍榷现在真无法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走到袁瑶床沿坐下,俯身在袁瑶身上,手轻轻地抚上袁瑶的脸庞,爱不释手的。   袁瑶到底是被他搅醒了,睁眼见他依然在傻笑,又听他说:“海棠,以后给我弹《那罗法曲》吧。”   袁瑶怔了怔,因自她知道当年的阴差阳错后,她发誓不再弹《那罗法曲》了,可不知是否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和霍榷似是灵犀相通,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泪水漫上了眼眶,点点头,应道:“好。”   霍榷将她抱紧,他知道,此生不再有遗憾了。   正文14225日的更新在这里   元光六年,祯武帝下旨,镇远侯霍荣挂帅出征,迎战蛮夷胡丹。   令朝中一度争论不休的人选之争,落下帷幕。   此番出征对镇远侯上下皆是喜忧参半,霍荣胜侯府上下自然是越发如日中天,可沙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谁又说得准后事。   五皇子叛乱逼宫之前,霍荣就以迎战胡丹赤尔干部为名,家人已为霍荣祭天告了祖宗践行,此番又是不同的,胡丹几乎以倾巢之力征战大汉,相较之下大汉军号称二十万大军,实则十多万人而已,实力之悬殊可见一斑,所幸去年祯武帝清野坚壁,各个关口城防都得以加固,攻城战对大汉绝对有优势。   在祯武帝下旨前的一个多月前,就与霍荣私下议过,霍荣权衡过后才答应,不然怎么会仓促之间定下霍榛成亲的日子。   霍荣出征的前夜,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自然是在佛前虔心祷告的,霍荣独自在外书房中将边关城防的舆图再看了一遍,指着舆图上的某几处,心中演习了一遍战术,这才小心把舆图收好,贴身存放。   罢了,霍荣让童富贵将霍榷和袁瑶叫来。   童富贵怔了怔,确认道:“榷二奶奶?”   霍荣也不太抬头,依旧忙着手上的事儿,道:“嗯,再让铁头带人把这围了,没我命令者不得擅入,硬闯者不论是谁,杀无赦。”   铁头是镇远府侍卫统领,童富贵也是老人了,一听连铁头都出动了便知非同小可,便亲自去给铁头传话,又到二门上找来郑爽一道去给霍榷和袁瑶传话。   不说出二门在外院去,就是没要紧的事儿袁瑶连漱墨阁的门都不出,如今听童富贵这般郑重,袁瑶和霍榷虽疑在心头,可到底还是随了童富贵去。   霍榷和袁瑶一路坐的青油车往霍荣的外书房倥偬阁而去。   却见府中侍卫在离倥偬阁尚远便开始戒严,里外三层的甚是严密,袁瑶和霍榷自然是想到,霍荣这番叫他们来绝对是事情非同一般的。   青油车被铁头拦下,霍榷给袁瑶又拢了拢身上的滚白狐毛边的银红哆罗呢斗篷,这才扶着她下车来。   霍榷铁头是知道的,可袁瑶是女眷,铁头便不敢造次,低着头问了声:“可是榷二奶奶?”   袁瑶落落大方道:“正是。”   “卑职冒犯了。”说罢,铁头转过身去让手下的人劈开一道,手一伸,“二爷、二奶奶请。”   真是只让袁瑶和霍榷过去而去,郑爽和童富贵都被留在外头。   府里的这番动静自然是惊动了不少人的,又听说霍荣传了二房过去说话,有人心下便急了。   霍荣出征在即有话嘱托家人,也是应是嘱托大房,因大房为长,哪怕是顾忌家有三房,也是三房一起叫去的,那里有就单单传了二房的道理。   此时宋凤兰也顾不上面子气了,冲到霍杙姬妾的院中,见霍杙在醉生梦死,不禁火道:“你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二房被侯爷单独传去了。”   霍杙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宋凤兰冷笑道:“侯爷可是要上沙场了,生死难料,所以侯爷才急急给三爷办了喜事儿,唯剩世子位一事还未有定论,你道侯爷是何打算?”   世子位三字似一盆冷水将霍杙浇醒,“你是说侯爷这是打算要交待封世子的事儿了?”   宋凤兰冷眼瞥他,“大爷说呢?”   “那怎么得了,”霍杙随后从炕上抓了件外衣,就要往外头去,“事关世子,怎能只传了二房过去,不成我得过去。”   胡乱把袍子一穿,霍杙急急就出了东院,连下人准备车轿的功夫都等不及,沿着夹道就跑。   霍杙只觉这一程山长水远,好不容易跑到正院侧的穿堂,刚要往里冲就见侍卫拦下了。   “放肆,我你们都敢拦。”霍杙喝道。   侍卫自然是认得霍杙,只是手上依旧不放下,抱歉道:“大爷息怒,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违者格杀勿论。”   “大胆,”霍杙伸手一指,“我进出前院多少年了,如今才是知道这叫擅闯,有种你们动动我试试看。”   霍杙刚往前一步,就见所有侍卫刀剑出鞘,把霍杙吓得往后了数步。   霍杙那是又惊又气,指着侍卫们道:“造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了你们。铁头呢,把铁头给我叫来。”   不等人叫,铁头就过来,只是他也不出来,只在里头向霍杙拱手见礼,事情不用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形,道:“大爷受惊了,实在是卑职有令在身,冒犯了。”   霍杙知道一时是闯不进去了,不由眼珠一转,往绕了个大圈,往寿春堂去。   此时霍老太君刚听跟官陶阳去家庙的婆子回事儿,说官陶阳日夜佛前诵经,茶米不思令老伤旧病一并勾起了。   霍老太君那有不心疼的。   这会子就是霍杙来了也顾不上了,只听霍老太君一直哭喊着,心肝肉,可怜的陶儿,可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在,没当场就把人给放出来的,一心要等袁瑶生产了之后。   “老祖宗,你还功夫想那贱人的,侯爷就要被二弟他们蛊惑得把世子位给了二弟了。”霍杙道。   “什么?”霍老太君霎时忘了官陶阳这桩,“你说什么?”   霍杙只得重复道:“侯爷把前院给戒严了,明日侯爷出征,独独叫了二房过去,这是什么道理?”   霍老太君脑子一时转不快,便问:“什么道理?”   霍杙小声在霍老太君耳边说了几句,登时让霍老太君蹦了三丈高,大叫道:“这逆子,我还没死了,他要想我早死,就给二房的请封。”说着龙头杖都不要,就往正院去。   与此同时倥偬阁里,霍荣在袁瑶和霍榷震惊的目光中打开一密室。   霍荣从密室中取出一扁长的匣子和一封书信。   霍荣小心将两样东西分开,放在他的大理石书案上。   袁瑶只一眼,却蓦然不动了,两眼紧紧地盯着那封书信不放,因她认出来了,信封之上的笔迹。   霍荣自然也是看出来袁瑶的变化,也不隐瞒道:“没错,这是你父亲留下的,给你的。”说罢,就将信给了袁瑶。   袁瑶想迈步,却一个踉跄,幸好霍榷一直在她身边,及时护住了她。   好不容易才走到书案前,袁瑶两手颤颤接过遗书,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滴落。   书信上的蜡封完好,可见霍荣一直信守诺言,小心保存着。   袁瑶从信封中取出信笺来,霍榷本来走开,让她一人看,却被袁瑶紧紧抓住了手,袁瑶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只用泪湿的双眼无助地望着他。   霍榷明白她的意思,用衣袖拭去袁瑶的泪水,坐在她身边。   袁瑶小心地展开信笺,细细阅读。   原来袁父的遗书,给他们还原了当年袁家藏匿库银的真相,只是让袁瑶和霍榷没想到的是,竟然真是袁父盗取了库银,而且这里头还有霍荣。   当年祯武帝执意要征讨胡丹,一雪国耻,群臣死谏依旧不能动摇祯武帝。   袁父和霍荣决计釜底抽薪,偷取库银。   事发,袁父身为户部尚书首当其冲,可袁父毅然为之。   袁父和霍荣留意到当时的三库大臣老北靖往偷梁换柱监守自盗,知可利用。   袁父先让属下右侍郎廖文,和负责看管库银的银库郎中庞清取得老北靖王的信任,时机成熟后借他人之手暗示老北靖王偷换库银,逼着他请辞三库大臣之职。   机会就在老北靖王开库和他们清点库银之时。   当日的确同霍榷推理的那般,的确是由袁父、北靖王、户部右侍郎廖文和银库郎中庞清四人一同开的库房清点库银。   袁父先假装才发现的库银有假,执意要上禀天听,北靖王要狗急跳墙,廖文按计划给北靖王建议,栽赃嫁祸给袁父。   北靖王令廖文和庞清看守住袁父,他自己先将假库银运出。   袁父和霍荣正是趁北靖王忙着销毁证据之时,将库银偷出。   只是到最后袁父都未在信中提起库银到底藏在何处,可见袁父为人之谨慎。   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如今都死了,只剩下霍荣了。   看完遗书,袁瑶将信捧在心口,和霍榷一道看向霍荣。   霍榷气息有些不稳了,目光有些凝滞,“库银到底藏在那里?”   霍荣面上依旧道:“数额之巨大,难掩人耳目,并未运出宫。”   果然。霍榷心中暗自道。   “就沉在银库后不远处的护城河底。”当说出这话时,霍荣只觉心中一松,那压在心中秘密终于吐出了。   “事发后有岳父在前头引人视线,还有谁会想到在库房四周掘地三尺而找,好个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霍榷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袁瑶抽噎问着那份已经不可能回应她的遗书,“为什么?爹爹你难道就没想过我和娘会如何吗?”   霍荣将那个扁长的匣子打开,一张明黄的绫缎出现在里头。   遗诏!!这是袁瑶和霍榷脑中毋庸置疑的。   可当霍荣小心捧出绫缎展开时,袁瑶和霍榷都看清,的确是遗诏,不过并非是先帝遗诏,而是太皇太后的遗诏。   看完遗诏,袁瑶和霍榷都跪了下来,终于明白了袁父的苦心。   霍荣郑重地将遗诏交给了袁瑶和霍榷。   “只有你们才能继承太皇太后和袁大人的意志了。”   正文14326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二回协而和离   等袁瑶和霍榷从倥偬阁出来,霍老太君在外和铁头对持了半日。   铁头也不愧是镇远侯最为信任的人,就算不敢对霍老太君刀剑相向,可也未让霍老太君近来半步。   霍老太君想要以肉身直撞,铁头就用人墙堵,霍老太君自持身份到底也不敢和男人肢体相碰的,见此法不通就让霍杙带人打杀出一条通路。   可霍杙能带什么有用的人来和府中侍卫对抗的,也不过是平常里的长随小厮,东院的丫头婆子。   只要不是霍老太君,铁头对任何人都不客气,直接砍杀在地。   血红喷洒一地,残肢四处,不说霍老太君这样常年深居内院的妇人,就是霍杙这样的也是看着胆战心惊的。   霍杙虽为武官,可到底没上过沙场的,可也知道输人不输阵的,大喊道:“反了,反了,噬主了……”   “作死的孽障。”一声咆哮,把霍杙给镇住了。   霍荣从层层侍卫中走来,“来人,把这孽子给我关小祠堂去。”   霍杙立时就抱住霍老太君的脚,哭喊道:“老祖宗。”   霍老太君虽吓得全身发抖,却还是要护霍杙的,指着霍荣道:“老大是我带来的,你说他作死,我是不是也……”   “母亲。”霍荣喝断霍老太君的话,又回头吩咐道:“护送老太太到我书房去。”   也不知在书房霍荣对霍老太君说了什么,霍老太君终于安生了。   而在霍老太君和霍杙大闹时,袁瑶和霍榷早便绕了远路回到漱墨阁了。   翌日,除了被关在小祠堂的霍杙,一家老小再送霍荣披挂上马。   “祝侯爷,马到成功,早日班师回朝。”家人齐声祝道。   霍荣策马而去。   到底是儿上战场,霍老太君久久立于门内舍不得离开,儿孙们只得陪着。   待众人劝说了半日后,霍老太君这才稍稍止住了,慢慢往回走。   袁瑶等一辈的孙媳妇一路跟着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身后。   昨夜宋凤兰撺掇霍杙去闹,没讨着好,今日脸上的颜色自然没多少好看的。   王姮自上回进宫见王皇后告状,未再见太后催促她找遗诏的,便也不再在找遗诏上头用心了,且在南阳伯府那半月里,终于有机会和自己心上互表了心思,如今只一心一计地想着怎么同霍榷和离了。   袁瑶得了遗诏,心中几分沉重,故而脸上也不多见笑意。   现下这几个妯娌里,就冯环萦活泛些了。   冯环萦眼珠子溜溜地转,来回在袁瑶、宋凤兰和王姮三人脸上扫过,见她们脸上颜色各异,遂笑逐颜开,故作亲密地拉着袁瑶手问道:“榷二嫂子,听说昨夜镇远戒严,就是大爷和霍老太君都进不得,只二爷和榷二嫂子能进去了,不知侯爷都说了什么,这般神秘的?”   昨夜闹起来时,冯环萦就想过来凑热闹了,可霍榛死活拦着,今日有机会,她怎会不挑拨一二的。   一听冯环萦那调调没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的,霍夫人眉头都蹙起了,可在众人面前也不好教训侄女的,只得回头对冯环萦道:“老三家的过来。”   冯环萦自然是不敢推脱的,可到了霍夫人身边便自以为有恃无恐了,又问道:“榷二嫂子,别那么小气,说嘛,我们听不得,榷大嫂子可是二爷的元配,她也听不得吗?”   王姮知道冯环萦这是准备挑唆自己给她当枪使了,立马还以颜色道:“认亲那日三弟妹单独得了大伯母和太太的教导,都教了什么,说嘛,别藏私,让我们妯娌都得些进益。”   认亲那日,袁瑶进宫去了,后头的事儿袁瑶未亲眼所见,可以长君伯夫人的性子袁瑶也能想象得到冯环萦到底得了什么教训。   冯环萦更是将那日视作禁忌,北院里谁都不敢在她面前说起的,如今被王姮当着众人面提起面上那日还会有好颜色的。   霍夫人虽恼王姮不懂息事宁人,更气冯环萦不争气的,见冯环萦还嫌不够丢人现的不依不饶,先瞪住了想帮腔的霍韵,再喝冯环萦道:“好了。”   “姑母。”冯环萦觉着委屈得不得了。   要是平日里,宋凤兰倒是别有所图地安慰冯环萦两句,圆圆场,只今日她没这心情。   袁瑶也不做声。   就听霍老太君回头看看冯环萦,“哼。”又看看霍夫人,“哼。”罢了,才对众人道:“都散了吧。”   除了冯环萦和霍韵随霍夫人到正院去,其余都各回各院去了。   今日照旧得了韩施巧从宫里赐出的酥酪一盏,袁瑶用过后,卢大娘又来了。   卢大娘蹲了福,就赶紧回道:“二奶奶,可不得了。”   袁瑶两眉不禁颦起,道:“往下说。”   卢大娘喘了口气,这才一一道来。   “按说,生下的狗崽十多日就能睁眼了,可如今近二十天了,好些个都睁不开眼的。只一个能睁眼的,可也不知怎么的,四个爪子里头竟有一只好似使不上气力的,可越大越瞧着那爪子不同了。还有一只更古怪的,也是里头个头最小的,生下来就弱得很,全身软瘫瘫的,也不懂吃奶,奴婢只道是还小,过些时候就好了,便每日帮着推到母狗□上,这才活了命的。方才奴婢如果东院,碰上了正抱了大姐儿出来的□,就觉着大姐儿那毛病怎么那么像那狗崽的。”   屋里众人一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宫嬷嬷更是不住的念佛,“幸好奶奶没吃那些东西。”   青素则气愤道:“奶奶,绝不能绕了官姨娘那黑心肝的。”   袁瑶默然许久后,道:“这种事儿,告到老太太、太太跟前都是糊涂账,说不清的。”   “难不成就怎么放过官姨娘不成?”青素不甘道。   袁瑶叹了口气,道:“我只可怜仅哥儿和大姐儿。”   晚上,霍榷回来,袁瑶把事儿说了,“……按理该和大嫂说的,只是大房二房闹到如今地步,说不好别人挑拨成了事端,怕又要闹个鸡飞狗跳的。可要是不说,大嫂如今还年轻,往后谁说不能再有孩子的,要是再没个防范的,让官陶阳又得了手怎么是好。”   “你就别为她们操这份心了,老太太她自己养出白眼狼,让她们自己折腾去。”霍榷冲冠而怒,恨不得刮了官陶阳的。   说罢,霍榷就出了正房,找来苏嬷嬷和卢大娘。   快到各院落钥时分,大厨房里的宋婆子把最后来要鸡油卷的丫头打发,命人赶紧把大厨房收拾停当,就走了。   宋婆子厨艺了得,可能吃上她亲手做的菜也没几个主子,故而也不算太累,就从大厨房顺了一瓶黄酒家去了。   宋婆子家就在北院后头那一排的小院里,所以家去得先沿着东院和正院的夹道往北去,到了正院后头,北院的门前的夹道,再往西去,到了北院的和小祠堂的夹道再往北走到尽头,就是宋婆子家了。   往日里宋婆子也是走习惯了的,到了这后头人就少些了,走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倒也没碰见过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只是今夜,宋婆子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总觉着有人在后头跟着她。   大宅门里头多年的人了,谁手上没点人命的,更别说宋婆子这样在宋凤兰跟前得用的人了。   一阵风吹来,枝叶窸窸窣窣地作响,却把宋婆子吹得一身汗涔涔来。   宋婆子借着走到一个拐角处时,就藏了起来,躲那里回头看究竟。   起先不见人影,后来终于瞧见两人鬼鬼祟祟地过来。   宋婆子就听有人说道:“那婆子走远了没?”   又有人回了先头婆子的话,“该走远了。”   “那我们赶紧的,别又有人过来瞧见了,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挨不住人问东问西的。”先头的婆子催促道。   “就这理儿。”   说着两个婆子就叫一角落里挖了个小坑,挖好,一婆子从篮子里竟然拎出了几个小狗崽来,嘴里也不停的,“好可怜的东西,给二奶奶挡了灾,也算是功德一件了,下回投胎可瞧准了,别再做畜生了。”   另一个婆子就道:“你说当初官……”   “嘘。”那个拎小狗崽子的婆子让她禁声,“作死呢,那么大声做什么。”   那个被禁声的婆子虽没说完,可婆子知道,她要说的是官陶阳。   婆子只得压低了声响,道:“我不过是奇怪,那个官……呃……到底在汤里加了什么东西,竟然把这母狗吃得,生下的东西竟然跟杙大奶奶生的哥儿姐儿一样的病症?”   宋婆子知道自己听到不得了的事儿,愈发屏住了呼吸,支起了耳朵。   “天知道。不过幸好二奶奶警醒,没吃她的东西,这个人面兽心的官姨娘,迟早有报应的。”   “明知是官姨娘做的,二奶奶为何忍气吞声了?”   “那你说该如何?去告老太太、太太去?你有什么凭证,就空口白牙去说就是官姨娘,老太太能生吃了你。”   这两婆子边说便把小狗崽子给埋了,后走了,借着那点子月光,宋婆子瞧清楚了,这两人正是漱墨阁的苏嬷嬷和卢大娘。   宋婆子听完了,也不走,等苏嬷嬷和卢大娘走远后,赶紧过去扒土把狗崽子都挖了出来,幸好都还活着,就顾不上其他的,捧着就往东院去了。   正文14428日的更新在这里   宋凤兰将刚收回的利子钱一一瞧过成色,称重,封好,这才按例给下头人算月钱的,广袖打得一手好算盘,自然在一旁帮衬着的,就在快完事时,宋婆子张皇失措的就进来了,把两个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满身是泥的,就往小炕桌上撩。   起先宋凤兰和广袖还不在意,就见那两个东西竟然还会动,一时吓得都花容失色的,惊叫连连地两个抱成一处,”啊……作死的老货,什么东西,还不快拿走。”   宋婆子却不去收拾炕桌上的东西,反而再把屋里侍立的人都遣退了,又过来对广袖道:“去守着门,谁都不许进来。”   宋凤兰见宋婆子颜色沉重,虽还怕着桌上的东西,可到底还是撑起了做主子的做派,道:“你个老货,真当以为是有了不得了的体面,连主子都不放眼里了。”   见屋里没多余耳目了,宋婆子这才过来对宋凤兰道:“奶奶,还记着上回让老奴去和榷二奶奶身边的人打听汤羹的事儿吗?”   宋凤兰怒气依旧未消,指着桌上的东西,道:“那一桩和这些个东西有什么干系?”   宋婆子接着道:“上回听榷二奶奶身边的苏婆子说,榷二奶奶把官姨娘送来的吃食都拿来喂了畜生的。”说着宋婆子一拍手,“没想那畜生怀了狗儿的,如今狗儿生了出来。”   宋凤兰看看桌上的东西,“这是狗崽?”   宋婆子点点头,忽然泪水滂沱道:“这是漱墨阁发现这些个狗崽不妥要埋了,正好让老奴撞见。”   宋凤兰怔了好一会儿,倏然抓住宋婆子,“有什么不妥?”   宋婆子抹抹眼泪,哽咽道:“老奴试过了,竟……竟然和二少爷、大姐儿的症候……是一样的。”   “什么……”宋凤兰只觉眼前一阵昏眩,一时没撑住厥了过去。   “奶奶,奶奶。”宋婆子边唤,边掐宋凤兰的人中。   宋凤兰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也是傻了半日才猛地大哭了起来,挣扎着就要往外冲去,“官陶阳,我要撕了你。”   宋婆子那里敢让宋凤兰出去的,死死拦住的,“奶奶不能去啊,去了只有奶奶吃亏的分。”   宋凤兰对拦着她的宋婆子就是一通撕扯挠掐,“我要和她拼了,放手,放手……”   宋婆子被抓挠得满头满面,可仍不肯松开,苦苦劝道:“奶奶不能啊,你道官姨娘她的陷害二房,榷二奶奶是二爷的心头肉,二爷就不恨,可为何他们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还不正是没有确凿的凭证,这般去指证,只会官姨娘反咬一口,如今老太太和大爷是巴不得寻着奶奶的错。”   宋凤兰是听见了,可想到自己的两孩子,她心就滴血,所以她在宋婆子身上发泄了好一会子,才认命地打住了。   “奶奶,只要你还是主母,还怕拿捏不了那官陶阳的?”宋婆子不顾脸上头上的伤痛,劝道:“就似旧时里的,整治了她也不敢说的。”   宋凤兰冷冷道:“官陶阳,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这时,外头传来哭求声,“求姐姐了,求姐姐了……”   宋凤兰正无处宣泄心头恨的时候,向着外头就道:“广袖你死了不成,这等敢在这闹腾的,拖出打了板子再说。”   “大奶奶饶命,大奶奶呜呜……”听着就是被人捂住了口嘴,拖远了的动静。   “到底因的什么事儿?”宋凤兰又喝道。   广袖从外头进来,怯怯道:“是官姨奶奶的丫头,说官姨奶奶旧病又犯了,让来取对牌请太医的。”   “呸。”宋凤兰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厉声道:“让她去死。”   宋婆子却默然心上来一计,拉住宋凤兰道:“奶奶,老奴觉着这是官陶阳那贱人在自寻死路,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奶奶何必跟她手软的。”   宋凤兰回头道:“怎么讲?”   宋婆子在宋凤兰耳边就是一阵耳语。   宋凤兰的冷然的面上又现了阴森,且开始冷笑了起来,“哈哈……好,好,好。”后,对广袖道:“取我对牌来,去太医院请郑太医来,若是不见,就到他府上请来,这可是往日里给我们官姨奶奶瞧开的,换了别人可不好了,哈哈……”   广袖虽不解,可不敢多问,急急到里屋取了对牌,交给一个婆子就赶紧去请太医了。   再说侯府的家庙里。   官陶阳在庙里也有些时日了,当初不明不白的就被霍老太君禁闭在庙中的诧异,早已过去,如今她一心记挂着俍哥儿,宋凤兰的性子她太清楚了,虽说如今宋凤兰不敢对俍哥儿做什么手脚的,可难说她不会哄着骗着教俍哥儿做些什么自毁前程的事儿来,官陶阳心急如焚的,千方百计地想出去。   是霍老太君关的她,自然只有霍老太君才能放的她,官陶阳自然知道,且这些她也摸准了霍老太君的脉,只要勾起霍老太君的怜悯之心,没有什么事儿是不成的。   所以官陶阳决心使一回苦肉计,这气候让自己病了再简单不过了的,一回两回地让人去请大夫。   按官陶阳的盘算,最后重病一回,霍老太君定会放了她出去,于是今夜她又故技重施,打发了人去请太医,宋凤兰恨她自然是不会请来太医,只会拖着,到了明日她只要装着已经命悬一线了,霍老太君心疼她病,又心疼她在庙中受了不公,以后是绝不会再禁闭她在庙中了。   官陶阳的打算是极好了,可人算不如天算,宋凤兰把郑太医给请来了,身边还跟来了霍老太君身边的婆子。   郑太医扶了脉,只道是郁气凝结在心,让放宽心,开了方子便走了。   霍老太君的婆子听了就回寿春堂回话去了。   而看守官陶阳的婆子就拿了方子给宋凤兰处取对牌到库房去取药,煎了。   这婆子也是霍老太君的人,如今官陶阳虽紧闭了,可霍老太君总不时传她过去回话的,婆子自然是不敢怠慢官陶阳。   药煎好了,婆子小心端给官陶阳,“姨奶奶,药好了,趁热吃了身子才好得快。”   官陶阳正在忖度,因想不明白宋凤兰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于是道:“放着吧,我一会子就吃。”   “那怎么成,凉药有害。”宋凤兰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官陶阳和婆子往门口看去,就是帘栊掀起,宋凤兰带着宋婆子就进来。   宋凤兰脸上虽笑意满面,可眼中却似刀子一般的冷厉,官陶阳心下就有些怕了。   “听说表妹病了好些日了,如今才得闲来瞧瞧表妹。哎哟,瘦了。”宋凤兰扭头就对捧药那婆子道:“可是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伺候不周了。平日你们这些个都当自己是老太太跟前的老人了,如今又看你们姨奶奶不得老太太的疼爱,就敢偷奸耍滑了。”   婆子吓得连忙跪了下来,“老奴不敢。”   宋婆子接过婆子手里的药,喝道:“还不快滚了出去。”   等婆子出去了,官陶阳看着宋凤兰脸上慢慢收起的笑,不禁往炕里边挪了挪。   “表妹,吃药吧,药凉了可无益了。”宋凤兰皮笑肉不笑道。   宋婆子当着官陶阳的面,换了一碗药。   “不,我不要吃。”官陶阳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药,“救……”   官陶阳刚要喊救命,就被宋凤兰的人捂了嘴,按倒在炕上了。   宋凤兰根本就不怕,道:“表妹这是怎么了,这药可是太医开的,又不是砒霜,你怕什么?”罢了,向宋婆子一挑下巴。   宋婆子端着药就要灌官陶阳,可官陶阳不嘴。   这种事儿想来宋婆子也没少干过,就准备了一调羹,示意按压住官陶阳的婆子捏住官陶阳的鼻子。   没一会子功夫官陶阳就张嘴了。   官陶阳张口喘了口气就要再大喊,宋婆子手里的调羹就塞进来了,压住官陶阳的喉咙,让官陶阳立时想呕吐就喊不出来了,随后汤药就灌了进来,根本就无法抗拒。   一碗药下去,官陶阳的嘴巴又被堵上了,喊不能,吐更不能,只急得发出呜呜的声响。   宋凤兰就在炕边,冷冷地看着,“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命的,死了可便宜了你。”   “呜呜呜……”官陶阳人就在挣扎着。   宋凤兰拍拍她的脸,“你问是什么药?”宋凤兰拿自己的手帕给官陶阳揩揩颈脖上的药渍,“绝子汤而已。你说要是俍哥儿出了事儿,你不绝子,我们这些都吃了你药膳的生不出好哥儿来的人,怎么是好。”   “呜呜呜……”官陶阳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了出来。   官陶阳挣扎好一会子,药效起作用了,官陶阳慢慢使不上劲儿了,沉沉睡去了。   宋凤兰厌恶地将手帕丢官陶阳脸上,带人走了。   等官陶阳醒过来,一时翌日的早上了。   官陶阳抱着自己的小腹,虚弱地哭喊道:“救命,救命,昨夜大奶奶灌了我吃绝子汤了,救命……”   外头的婆子早换班了,一听里头这般一喊,也不敢擅作主张的,拔腿就往寿春堂跑。   正文14529日的更新在这里   当霍老太君哆哆嗦嗦地被人搀扶而来,瞧见官陶阳神态恹恹的,形容黄瘦的,感觉都不成人形了,霍老太君愧悔得肝肠寸断,口头心头不住喊道:“我可怜的陶儿,都是我这老糊涂的害了你啊!!”一时哭个不住的,谁劝都没用。   官陶阳更是哽咽不止,“外……外祖母,我当再……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话让霍老太君觉着越发心酸了,几次三番地差点没厥过去。   这时外头传来宋凤兰爽朗的声音,“表妹今日可觉着好些了?”   也就话音刚落的功夫,就见宋凤兰笑容可掬地带着拎食盒的几个婆子进来了,见到霍老太君也在立时福身笑道:“老太太安。老太太也来了,可真是心疼表妹的。”   方才还哭个不住的霍老太君,立时就收住了眼泪,照着宋凤兰的脸上就啐了一大口,“好个连脸面都不顾的毒妇,我当初真真是瞎了眼了才让千求万求地让老大娶了你,自个儿生不出个好的来,就黑了心肝地想着怎么害能生养的。我告诉你,陶儿没事也就罢了,要是她得了什么不能治的,你就看我能饶了你们那一个。”   官陶阳什么都没说,就嘤嘤地在躺炕上低泣着,听霍老太君说完后,那样子就越发伤心了。   宋凤兰早早便跪地上了,满腹委屈道:“老太太能教导我,自然是我有不是之处了,纵然往日里那些说我轻狂骄纵的,我也不敢说自个是没有的,只是如今老太太说我是暗害了别人的,我定是要辩一辩的,免得有人污了老太太的视听。”   霍老太君越发气了,“真是彻底连皮脸都不要了的,灌了陶儿绝子汤你倒是有理辩了。”   宋凤兰一愣,“绝子汤?”面上一阵茫然,“我灌了表妹绝子汤?这是哪个作死的东西给老太太碎嘴的?真是冤枉死我了。”   霍老太君根本就不信宋凤兰那套,“你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后悔当时没给陶儿下砒霜,不然也不会有她告发你的时候。”   宋凤兰仿佛才明白了过来般,指着官陶阳道:“原来是你,我好心好意请来太医给你诊脉,开了方子煎了药,你不吃,非让我放了你出去,我道老太太不点头谁也不敢做主的,就是如今,侯爷一日不回来,大爷除了在衙门的时候落了衙也是要回小祠堂跪着的。你听了越发不肯吃药了,我见着不像,也不过是让人把药灌了你,你反倒污我给你灌绝子汤,你到底是什么心肠。”   这是被栽赃陷害了,官陶阳听了也想辩,可宋凤兰那里会给她这机会的,抢先道:“张升家的在那里?”   “奴婢在。”昨夜守上半夜的婆子进来了。   宋凤兰指着她道:“昨夜你也是在的,你来说,是谁来给你们官姨奶奶扶的脉,又开了什么方子,又是谁煎的药,官姨奶奶可肯吃了?”   婆子是霍老太君的人,自然是一一照实说了,“……只是大奶奶来后,见奴婢笨手笨脚的服侍得不好,就把奴婢赶了出去,再后头的事儿,奴婢就不知了。”   官陶阳想借这机会把宋凤兰刚才诬告她的话辩解清楚的,不想又听宋凤兰道:“后头的事儿,只我和官姨娘了,自然谁说都不准,我已打发人去请太医,我到底有没坐下这事儿,自有清白的时候。”   见宋凤兰那愤愤的模样,霍老太君一时也拿不准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了。   官陶阳此时再不明白她这是中了宋凤兰的圈套,便真是脑子不清楚了,可她太过于一口咬定了是宋凤兰灌了她绝子汤,现在再说其他更有了是蓄谋诬陷宋凤兰的嫌疑。   也就两刻钟的功夫,太医来了,还是昨夜请来的郑太医。   一番虚礼后,郑太医隔着幔子给官陶阳号了脉,收手后道:“不是让宽心些吗?怎么郁气越发重了?这症候,就不能思虑过重的。”   霍老太君怔了怔,问道:“供奉辛苦了,还有一样,就是我外孙女她被误吃了绝子汤,可有大碍?”   “绝子汤?”郑太医皱了皱眉,又请了一回脉,才确定道:“从脉象上看,若真吃了绝子汤绝非如此,老夫人确定吃的真是绝子汤?”   郑太医就听幔子里头有妇人道:“苍天有眼,还我清白了。”   后来郑太医又开了方子,霍老太君让人备了厚厚的药礼,送了人走。   宋凤兰不住拭泪,道:“如今前院是二爷说了算,而我们大房,大爷被禁在了小祠堂,后院虽说我还能说上话,可到底是势单力薄的,事到如今大房上下齐心拧成一股绳才是,我这才过来向表妹示的好,没想到表妹却为了能出这里,反倒……反倒……”后头宋凤兰也不用说清楚,大伙心里只有定论。   官陶阳百口难辩的。   霍老太君一时难以面对宋凤兰和官陶阳,除了留下一句安心养病便走了。   汤药煎好,张升家的要喂官陶阳,宋凤兰却接过手来,一时还被烫着了,呵斥道:“汤药还滚烫着呢,也不知摊凉,怎么吃得。没用的东西,滚出去。”罢了又把婆子给赶出去了。   官陶阳自然是想留住婆子的,张升家的看看宋凤兰又看看官陶阳,最后不敢忤逆宋凤兰,可也不让自己走远了,道:“奴婢就在门外候着,姨奶奶有事儿只管叫奴婢就是了。”到底还是出去。   官陶阳只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宋凤兰端着药碗,一手拿着调羹,慢慢搅动着汤药,眼却盯着官陶阳不放,冷笑道:“绝子汤?你以为我会这般便宜你吗?当初你给我吃了好‘东西’,如今我要是不‘礼尚往来’,如何‘报答’得清。”   这时宋婆子从带来的食盒底层也端出一碗汤药了。   官陶阳知道宋凤兰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人不信她灌了她吃别的药了,所以这碗汤药应该才是真的。   官陶阳惊恐地往角落里退去,“不,我不要吃呜呜……”   昨夜的一幕又在重复,官陶阳根本无法抗争。   当药效作用起来,官陶阳只余最后一丝神智的清明,就听仍在搅动着汤药的宋凤兰道:“你们母子不是喜欢装傻充愣,觉着那样才安全。想来也是没错的,谁跟一个傻子疯子计较的,自然就安稳了。既然姨奶奶那么想安稳了,我自然是要发慈悲的,让你彻底安全一回。”   官陶阳立时就明白了,宋凤兰灌她吃的是疯药,这是要让她成疯子。官陶阳使劲地掐自己,不让自己睡去,可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只余口中不住喃喃,“救……命,张……升家……的……”   宋凤兰将手里的汤药全数倒进屋里的花盆中,对宋婆子道:“这要吃多久才有见效?”   宋婆子回道:“那大夫说因人而异,有人吃了一月才疯,有人吃半月。”   宋凤兰盯着官陶阳看了一会儿,这才走了。   官陶阳是被张升家的叫醒来用午饭的,起先官陶阳因才醒还有些迷糊,猛然才想起早上的事儿,就开始不住地用手指抠自己的喉咙,可吐了半日除了酸水,那里还有其他的。   “姨奶奶这是做什么?”张升家的不解道。   官陶阳知道迟了,药吐不出来了,官陶阳惊慌失措的一把就抓住张升家的,道:“快,快去告诉老太太,大奶奶她灌我吃了疯药。”   张升家的迟疑,可这种事儿轮不到她们这种人苦恼的,于是便往寿春堂去了。   霍老太君疲惫地歪地歪在榻上,听张升家的回话。   “姨奶奶早上吃了药就睡下了,如今要用午饭了奴婢才叫醒了姨奶奶,可没想姨奶奶才醒来就说,大奶奶灌她吃了疯药。”张升家的照实说道。   霍老太君连眼都没睁开,摆了摆手到:“唉,如今大房处境艰难,她还是安心待里头好些。你让她别再折腾了,我也不能关她一世的不是,等过了这阵子就放她出来。”   张升家的回去又照实说了,官陶阳知道霍老太君是不信了,也怪自己操之过急了,急于想出去,几番装病,没想宋凤兰真请来太医给她瞧病,这些那里瞒得过太医的。官陶阳不禁暗暗懊悔。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坐以待毙的,以前郑婆子懂些药理,官陶阳也得了真传,所以官陶阳明白这疯药的厉害,思前想后,忽然让张升家的把郑太医开的方子拿来,细看过后,这郑太医开的汤药官陶阳是一日三回一碗不拉地都吃了。   只是那日后张升家的和另一个婆子被派走了,换来的人虽也是霍老太君身边的人,可多时是睁一眼避一眼,明哲保身的。   之后宋凤兰也没再亲自来过,可疯药还是每日一碗的送来,灌了官陶阳喝。   一时大房面上,诡异地平静得很了。   再说镇远侯霍荣。   兵贵神速的道理,谁都懂,所以霍荣并未带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而是将军中少部分的骑兵挑了出来,同他一道日夜兼程奔赴宁武关。   正如霍荣所料,当他到宁武关时,胡丹汗王大军还未到,霍荣将已经滋扰多月的赤尔干部杀了个措手不及,还生擒了赤尔干部首领的生母。   消息传回,朝廷上下自然是觉着扬眉吐气的,只是在商议如何处置这妇人时,又起了波澜。   祯武帝执意要将其杀了立威,不想以司马空为首,竟有不少人反对。   祯武帝不顾劝阻,令霍荣将赤尔干生母斩杀在宁武关外,并悬其头于关口,以震慑胡丹的狼子野心。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霍荣竟然抗命了,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一时将侯府上下,推上了极为艰险的境地。   正文14630日的更新在这里   霍荣的抗命,令霍榷和霍杙在朝中举步艰难,形势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女眷到底不过在深宅内院中,影响自然也有,不过是往年的那些什么桃花宴,咏春会一类的不再有她们的帖子罢了,远不及在朝堂之上的霍榷和霍杙。   寿春堂中的定昏,也已不似往日般的欢声笑语,不见人声,只余阵阵茶碗盖刮着茶碗的轻响。   众人脸上的神色都略带沉重,只霍韵想到今日出门受的气,不禁和身边的冯环萦小声抱怨道:“……好一堆狗眼看人低,也不想想往日里她们上赶着巴结的丑态,如今也好意思在我面前狂的。”   冯环萦同仇敌忾道:“这些人你就先记下了,总有让她们哭着求我们的时候,到那时候就是跪在地上求我们也不能够了。”   霍韵和冯环萦两人的话,霍老太君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可她到底是几番经历过霍家沉浮的人了,想当初太皇太后薨逝,多少人对他们侯府嘲讽排挤,落井下石的,如今不都挺过来了,沉得住气才是要紧的。   霍老太君瞧了有些蠢蠢欲动的宋凤兰,和些许幸灾乐祸的王姮,“从今往后,家里的奶奶姑娘们,没我和你们太太的准,谁都不许出门去。”说罢,便摆摆手,“我乏了,都去吧。”   霍夫人为首,蹲福作揖地辞了。   今日休沐,女眷们都回了后院,霍榷略送送霍夫人,便往外书院去了,只是才到外书房,就见霍杙在书房外候着他了。   霍杙是兄长,霍榷自然不能将他拒之门外,请了入内献了茶,霍榷也不急着问霍杙的来意,自有人上赶着说的。   果然,霍杙作势浅浅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饰他品度霍榷的举动。   如今形势逼人,霍榷应该是比他清楚的,可未见霍榷有半分焦急,依旧是心平气和的。   霍杙到底是按捺不住了,放下茶碗,对霍榷道:“二弟如何看侯爷此番的‘君命有所不受’?”   霍榷知道霍杙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只佯装不懂道:“《孙子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我等在京城,远不能了解前方战事,侯爷敢抗命,自然有他的道理。”   霍杙却心说:“好个榆木脑袋,不懂变通的。”想罢,霍杙便照实按心里所想地说了,“所谓君命有所不受,不过是因胜败乃转瞬之时,不可遥等君命,贻误战机。”霍杙说着有些激动了,不禁用指头敲打了身边的茶几,“可你看如今,皇上并未遥相节制,插手阵前兵务,不过是让侯爷杀一战俘以振军中士气,如何妨碍了战事胜败了?”   霍榷抬眼看霍杙,“那你道,这是侯爷的不是了?”   “咳咳……”儿女不可言父母之过,霍杙自然也不敢,咳嗽了几声,道:“阵前瞬息万变,谁对谁错还言之过早,只现如今皇上雷霆之怒,令你我朝中举步维艰,二弟可想过该如何应对?”   霍榷摇摇头,“不知大哥有何高见?”   霍杙见状心中不由又道:“果然是个不知建树的,临行前侯爷见侯府交他实是错误,只要我将侯府带出如今的困境,谁堪大用侯爷回来一目了然。”   心下这般说,霍杙嘴上却另外道:“经我深思熟虑,我以为只有代父负荆请罪,方式上策。”   霍榷也不急着说话,淡淡地听着霍杙的高见。   “虽说如今谁对谁错还言之过早,可侯爷违抗军命到底有罪,以后侯爷凯旋归来自然是将功补过的,可要是有人要进谗言,道侯爷这是要总兵自重,另有图谋,那便将是大祸,及早认罪方能堵上这些人的嘴。”霍杙胸有成竹道。   听罢,霍榷依旧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霍杙,把霍杙得一阵心虚。   霍杙这是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同旁人弹劾霍荣有何区别,说得难听就是卖父求荣。   霍杙顿时恼羞成怒,道:“你若是不敢,大可言明,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只是大哥不能让整个侯府陪你一道葬送了。把府中侍卫的令符交出,你不能再打理府中事务。”   霍榷也不为所动,“你何时见过府中有令符。”   霍杙愣,“那……那夜侯爷叫你到底是作甚的?”   霍榷从书案后站起走来,“你说呢?”罢了,就回西院去。   到漱墨阁时,春雨正给袁瑶请安,见霍榷回来,做辞退便走了。   袁瑶挪动这已八个月的笨重身子下炕来,只是脚还未沾地,霍榷便过来了。   “小讨债今日可淘气?”说着,霍榷如平日那般,俯首贴在袁瑶高隆起的腹上,想要感觉腹中孩子的胎动。   袁瑶笑道:“昨夜就好一通折腾,现下怕是累,睡了。”   “嗯。”袁瑶说一句,霍榷嗯一句,心不在焉的,直到午睡时都这般。   袁瑶不难感觉出霍榷的矛盾和彷徨,就似有些什么他无法做出决定。   行军打仗之道,袁瑶不懂,所以霍荣抗命的用意,袁瑶终究无法想明白,侯府的艰难她是想到了,只是她无能为力。   袁瑶知道霍榷肩上有一副重担,只是他心中有了牵挂,所以他徘徊他不安。   而霍榷所有的不安和彷徨,全因自己。   袁瑶虽不知道霍榷要做什么,但绝对是极其凶险的,所以他一直在犹豫不决。   可她何曾不是在犹豫不决,贪恋着丈夫平安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刻。   只是这样的霍榷就如同折翼的雄鹰。   袁瑶知道她该表态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袁瑶让青雨捧她的琴来。   袁瑶坐在琴后,望着霍榷的站在门外的背影,双手缓缓悬于琴弦之上。   当指尖抚过琴弦,一声绵远悠长回荡而起,也唤回了霍榷对她的回眸。   是《那罗法曲》。   这是他第二回听袁瑶弹《那罗法曲》,当年的情景一时恍惚。   琴声幽幽,如在诉那夜色的深沉,寮房的木鱼声声,虫鸣风动,令人不禁平心静气欲要聆听寮房之中那被低低的念诵着的经法,得以救赎普度。   霍榷只觉心中的烦躁不安被慢慢的抚平,消散。   蓦然琴音回转,如晨钟轰鸣,梵音浩瀚,正气凛然,荡气回肠,如屹立于天地之间。   霍榷心中的顿成决心,义无反顾。   他默默地看着袁瑶,直到最后一音散去。   就像袁瑶懂他一般,他也明白袁瑶弹这曲子的用意,她这是借琴曲激励他勇往直前。   “我和小讨债的等你回来。”袁瑶笑着对他说。   “我此番极是凶险,要是我回不……”霍榷话未完就袁瑶点上了嘴唇。   袁瑶毫不动摇道:“我那里都不会去,我只在家等你。”   霍榷除了一再暗中警告自己只能平安归来,他再无法说出其他来。   翌日早朝,争论还在延续。   司马空如今官居内阁侍读学士,可早朝。   在群臣眼中,司马空是既不属于太后一党,也不属内阁党,为祯武帝之命是从,可不曾想他却有违祯武帝之意的一日,皆道他是白眼狼。   “皇上,”司马空再度出列,向祯武帝拱手一拜,“《史记》有记,当年项羽生擒刘邦之父,捆于两军阵前,欲要烹煮为羹。刘邦得知后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项羽大怒,欲杀之,项伯劝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祇益祸耳。’项羽放了刘太公。”   司马空再上前一步,“皇上,臣如今亦欲劝一句,如今敌强我弱,杀赤尔干生母于事无补,只会反添仇恨,以德感化,收服为之我大汉所用方是上策。”   祯武帝气得两眉倒立,“反添仇恨?我大汉与胡丹早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这时,霍杙出列,手捧请罪书,代父请罪。   群臣各有反应,只霍榷一人冷眼旁观,不作表态。   听了霍杙的请罪书,祯武帝脸上依旧昏暗不明,只见他瞥了一眼霍榷所在,道:“霍榷,你也同你兄长一般态度?”   霍榷这才出列,双手持牙笏,向祯武帝一拜,道:“臣以为司马大人所言甚是。”   立时朝堂之上一阵哗然。   祯武帝和霍杙的脸上自然不会好看。   霍榷心无旁骛道:“就算赤尔干部蛮夷不可感化,不肯顾顺于我大汉,可到底生母在,赤尔干部不会不有所忌惮。宋太宗之时,宋军也曾生擒西夏李继迁之母,宋太宗将李母安置于延州妥善照顾,用以招降李继迁,李继迁虽未归顺,却少了不时对宋边境的侵袭滋扰。李继迁死后,其子想宋投诚,宋得以解除边陲一患。”   朝堂之上皆听出霍榷这是忠言直谏,只可惜忠言逆耳,祯武帝越发震怒,“朕要是不听你们所谏,是否连项羽和宋太宗都不如了?”   那日早朝后,袁瑶没等到霍榷回来,不久就传出霍榷被打入天牢消息,令险境中的霍家越显风雨飘渺。   正文14731日的更新在这里   霍老太君扬手,狠狠就照霍杙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把早早就被赶到外头门外守着的丫头婆子们吓得不轻,可也不敢私下议论的,只一味地将头压得更低了。   “畜生。”霍老太君痛心疾首地骂道。   跪在地上的霍杙连忙叩头,“老太太息怒,小心身子。”   霍老太君站得是摇摇欲坠,几番踉跄,要不是彩萍一边扶着赶紧往榻上靠去,霍老太君迟早跌地上去了。   彩萍边给霍老太君身后垫上引枕,边急急唤人取来提神的药油,又给霍老太君顺气,好一通忙活,才让霍老太君缓过劲儿来。   霍老太君恍恍惚惚好久才回过神来,可一瞧见霍杙,又不禁悲从心来,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从小就在她跟前养着的大孙子、外孙女怎么才几日的功夫,都变了性子。   一直以为柔弱无依的外孙女竟然借刀杀人了,孝顺老实的大孙子卖父求荣了,霍老太君只觉得被他们伤透了心,又想起霍荣临行前她大闹的那夜,在书房中对她说的话来。   霍荣说:“儿子知道,母亲唯放心不下的是请封世子。儿子也知道老太太属意的是老大,想来母亲也猜测过我迟迟不肯给老大请封世子,是因老大没个康健的嫡子,儿子不敢说没顾虑过这层,可到底这是其次的,要紧的是品行。儿子此番出征胜败难料,前途凶险先不必说,家中定因此而升腾跌宕。好时也就罢了,倘若儿子有不测,家里自然一落千丈,那时才是见人心的时候。”   霍老太君记得,那时霍荣叹了一气,神色疲惫,却还得道:“母亲那时只管看看吧。”   “报应,这是给我的报应。”霍老太君痛哭不止。   而听闻了霍榷入狱的消息,霍夫人带着几个儿媳妇急匆匆地过来了。   丫头才来报说:“太太、杙大奶奶、榷大奶奶,榛奶奶来了。”   根本就不等霍杙躲的,霍夫人等就进来。   见霍杙跪在地上,左脸上一掌红印,霍夫人等是都瞧见的,可那里还有心思去管顾霍杙羞臊不羞臊的,直问道:“阿榷被打入天牢了,可是真的?”   霍杙支支吾吾的,不是他不想答,只是早朝散时,霍榷和司马空都被留下了,他也不知道霍榷到底如何了?   霍老太君从榻上坐起,“他那里会知道的,赶紧进宫去问才是要紧的。”   霍夫人也是一时急糊涂了,经霍老太君一提才醒悟过来,“对,对。”回头对几个儿媳妇说,都按品级换冠服,递帖子去。   “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随我一道进宫探探婉贵妃娘娘的口风。”霍夫人又对王姮道:“老二家的就去拜见太后和皇后。”   王姮是巴不得霍榷死在大牢里,这样她便有机会再嫁的,正所谓初嫁从亲,再嫁从身。   便见王姮不情不愿地应道:“是。”可脑中忽然闪一念头,立时便来了精神,掩不住的喜悦,道:“见皇后倒是容易,可要想见太后,就是儿媳妇如今也得先回南阳府一趟才能够。”   “那你赶紧去吧。”霍夫人急急打发王姮走了。   霍杙却说话了,“我看都不中用,如今惠妃最是得宠,且当初和二弟又有一段情,念在当年也不会不顾了二弟去,向她打听兴许还有些用。”   “惠妃?”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都是一愣。   这时外头丫头说:“榷二奶奶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袁瑶挺着个硕大的肚子,在一干丫头婆子的搀扶下进来。   霍夫人忙忙道:“你如今这样的身子,来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吗?”可一想到只袁瑶能和韩施巧说得上话的,便也没眼下就打发了袁瑶回院子去。   袁瑶放开宫嬷嬷和青素的手,上前道:“老太太,太太,我想进宫去。”   都知道袁瑶这是要去见惠妃了,可她如今的月份,最是容易早产的时候,一不小心母子俱亡,现下霍榷又前程生死难料的,要是袁瑶和孩子再有什么不测,那就断了二房的香火了,所以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都犹豫得很。   此时外头又来报了,说宫里惠妃又给袁瑶赐酥酪来了。   霍夫人赶紧命人把人请到寿春堂来的。   这回来的人没换别人,袁瑶认得,且还选在这种时候送东西来,都明白定是韩施巧有话要对袁瑶说的。   袁瑶心下记挂着霍榷,匆匆承领了酥酪谢恩,起身便问。   小公公看看在座的,见袁瑶点点头,便道:“娘娘让各位太太奶奶,都别着急,如今霍二爷在宫中还好,不过是被软禁了起来,皇上到底是惜才的,只要他们认个错说句软话就成。”   前半句话的意思,让众人都放下些许心来,可一听后半句,霍夫人等都不明到底因着何事闹到如今田地的,只霍老太君和袁瑶知道怕是难了。   送走了韩施巧的人,霍老太君看着霍夫人松了口气的模样,只道只有自己知道侯府如今风雨飘摇了,忽然道:“老大,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你到衙门告假吧,直到你爹回来,你都呆小祠堂里。”   霍老太君的这一决议让在场的人都惊诧不已,霍杙更是难以置信。   “老太太,我这般做虽有不妥,可到底也是为了侯府上下。”霍杙觉着自己的做法还是对的多,不然难道同霍榷一般被软禁了起来才是?   霍老太君指着他道:“为了侯府上下?侯府是要被抄查了,还是被禁锢了?就算如今你爹抗命,可到底还是头一战便阵前立功了的,那起子小人也不过趁机孤立孤立我们,难为难为我们,他们还敢置我们家于死地不成。这般算来,你倒是说说,你为的是侯府上下的那一般?”到了后头,霍老太君几乎是用吼的。   霍杙被霍老太君问得哑口无言。   再说王姮。   得了霍夫人的准,王姮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迫不及待就回了南阳伯府。   进了门,王姮就恨不得脚下带了风的,奔南阳夫人院里就去的。   王姮到房门时,南阳伯夫人就得了消息,琢磨着女儿也该是为霍榷的事儿来了,可这事儿实在不好办的,正寻思着如何安抚女儿时,就听王姮跑着小步就进来了。   王姮进来兜头就道:“娘,赶紧帮我和离去。”   南阳伯夫人愣得不轻,好一会子才缓过神来,登时脸上便沉了下来,“你还没歇那心思呢?”   王姮不去看也知道南阳伯夫人的脸上绝没好颜色的,吃了一大口茶后,才道:“当初女儿嫁过去也不过是为了找遗诏的,如今霍榷身陷大狱,祸福难料的,迟早要被他们家给拖累女儿的,女儿如今再不抽身更待何时?娘总不会让女儿给霍榷陪葬吧。”   南阳伯夫人觉着拿这女儿真是没法子的,只得喝道:“你给我小声些,你让世人都知道了才是。”罢了又压低几分声音,道:“你也知道你去找遗诏的。”南阳伯夫人将手一伸,“遗诏呢?在那里呢?”   王姮一口气把茶水给吃干了,回道:“娘,你怎么还看不明白的,如今镇远府上下灾劫重重的,他们要是真有什么遗诏,到如今还不使的,难不成是在等镇远侯和霍榷都人头落地了,再拿出来给他们接上脖子不成?”   对于这些,南阳伯夫人还真没细想过,“你是说……他们家根本就没有遗诏?”   王姮看了看左右,让屋里侍立的人都退了,对南阳伯夫人道:“女儿同袁瑶进宫谢恩的事儿,娘可还记得?”   南阳伯夫人点点头,也是心有余悸的,“后头给太后召了去,你还跪伤了身子,幸好没落下病根的。”   王姮接着道:“就那回,听袁瑶对太后说,其实根本就没有遗诏,不过是……”说着拿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那位放出的谣言,意在让太后有所顾忌,不敢妄为罢了。”   南阳伯夫人抬手就敲了王姮一记,“你怎么不早说?”   王姮委屈道:“那时也不过是袁瑶的一个疑影,谁知道当不当得真的。”   南阳伯夫人却喃喃自语道:“难怪太后忽然就和皇上正面对上了。”   又想了一会子,南阳伯夫人赶紧打发人去找南阳伯王諲来。   “娘,事到如今你倒是要帮我脱离霍家那泥潭才是。”王姮再提和离。   南阳伯夫人那里会不懂的,可这事儿真办不得,便训斥王姮道:“都跟你说多少回了,这是皇上赐婚,和离不得。”   “谁说和离不得,没有看着人死,还推着自家女儿陪葬的。”王諲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爹。”一听王諲这话,王姮立时高兴得冲了出去。   王諲从外头进来,“就是皇上也不能不讲孝道,只要求来太后懿旨,没有不成的。”说着又对王姮道:“既然回来了,就留下了,余下的自有你爹和你娘给你做主的。”   兴高采烈都不足以形容现在的王姮。   王姮卖了好一会子乖,哄得王諲开怀大笑,这才回自己以前的闺阁去。   等王姮走了,南阳伯夫人才忧心忡忡道:“伯爷就是要安慰姮儿,也不能说这种大话的。”   王諲歪在炕上,捻起一个小点也不吃就看着,很不以为然道:“我敢说,自然有太后的意思。先造势,让外人皆道镇远府要树倒猢狲散了,等他们再式微些,就借机将霍家上下连根拔起,永除后患。”说罢,小点被王諲一手捏扁。   正文1481日的更新在这里   祯武帝从内阁大堂出来,背手长望宁寿宫的方向。   宁寿宫已经打发过好几波人来请了,作为御前总管太监,王永才该提醒祯武帝的,可祯武帝和宁寿宫那位如今关系,却是微妙二字都不足以表达的,一时王永才也不敢多言,只得一旁候着。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祯武帝忽然道:“起驾宁寿宫。”   王永才这才甩了甩拂尘,随銮驾往宁寿宫去了。   宁寿宫的香火看似依旧,可也只有那拜佛的人知道,向佛之心到底有多少。   李尚宫早早侯在宁寿宫正殿檐下,见祯武帝紧忙跪拜。   祯武帝也令她平身,只一人进了去。   李尚宫急急便要起身跟进去,却被王永才给拦下了。   “李尚宫进来可好?你我同出一乡,又是多年在外,思乡之情难愈,如今机会难得不如你我借这闲空叙一叙乡情。”王永才根本就不给李尚宫拒绝的机会,就让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给簇拥走了。   而此时殿内,太后正好诵完《金刚经》,见祯武帝来,让坐下,问了几句便直奔目的了。   “如今霍荣自以为兵权在握,就敢公然违抗君命,日后若是有人以他为例效仿之,可不得了,所以断不能纵。”太后吃了一口茶,又接道:“霍家大郎还算是好的,只可惜那霍榷还执迷不悟,枉他还是满腹圣贤书的,连君为臣纲在父为子纲前头都想不明白,想来也是个糊涂人。”   祯武帝不答,一味吃茶。   “想当初哀家还以为他是个好的,让姮丫头嫁了他,如今哀家不能让这么个糊涂人害了侄女一生。”说罢,太后偷偷觑了祯武帝一眼。   只见祯武帝正在轻刮着茶碗中的浮茶,太后不禁蹙眉。   到底是太后,是生母,祯武帝也不好过于驳太后的脸面,只得顺着太后的话问道:“那太后的意思?”   太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姮丫头还年轻,如今再回头还来得及,就让他们和离吧。”   祯武帝也不意外,只道:“太后说得是。”   太后很满意的祯武帝的回答,点点头道:“也罢了,皇帝政务繁忙,你就去吧。”   祯武帝出了正殿,并未上銮舆,而是一步一步走出的宁寿宫,立于宁寿门前,回首,眯着眼看檐下的牌匾。   “传旨。”祯武帝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要不是王永才离得近,又或是分心了,定是听闻不到的。   “夺霍榷大理寺少卿一职,留中宪大夫衔。”罢了,祯武帝阔步去。   霍榷和司马空被软禁在宫中已五日,再出来往日同僚对他们避之惟恐不及,两人苦笑置之。   只是让霍榷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出宫时,南阳伯与大宗正便带着太后的懿旨,逼迫欺压他的家人。   常言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亲。   到底是要拆了一对姻缘,故而就是太后也不想给人留下凭证,落人口实的,也不过是她的口谕罢了。   霍老太君领一家老小接旨。   大宗正宣道:“太后特旨,镇远侯次子霍榷与南阳伯之女王氏,缘分已尽,不可强求,准其和离,此后各自婚嫁,不得争执。”   王家此举实在欺人,就是大宗正亦是如此想,更不说受此屈辱的侯府上下。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早便气得浑身发颤。   霍夫人道:“犬子不堪,可到底也是皇上赐婚,赐婚圣旨如今依旧供奉在上,白纸黑字,黄纸固封,是皇上洪恩,亦是霍家满门之荣耀,可谓是有凭有证,世代传承。如今二位大人却是口空白话,便想让犬子和离,即违制亦不合礼。”   南阳伯上前一步,阴冷冷道:“夫人这是要抗命了?”   霍老太君领头站了起来,道:“南阳伯,老太婆的媳妇说得极清楚了,我们侯府得与伯府结两姓之好,全是皇上隆恩,昭告于天下的,岂是伯爷与宗正大人一句和离便算了的。请二位大人出示懿旨文书。”   南阳伯自然是拿不出来的,“你……”   “说得没错。”一声应和从大门外传来,众人望去。   只见霍榷虽满面倦容,形容消瘦了不少,可到底是平安归来,霍老太君、霍夫人和袁瑶都不禁松了口气。   霍榷大步过来道:“并非我要抗旨,而是当初皇上赐婚,天下皆知,如今伯爷一句和离便算,无凭无依,太过儿戏,只要伯爷取来懿旨文书,我立时照办。”   南阳伯一甩衣袖,哼了声就走。   大宗正想说些什么,却只叹了一气,也走了。   霍榷不失礼数地将他们送出门去,等他们都走远了,看着自家门庭冷落车马稀,纵然心中早有所料也难免感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霍夫人一叠声道。   霍老太君拄着龙头杖看向霍榷,未说什么就回了寿春堂。   霍榷目光越过这两人呢,就见袁瑶眼中微含泪水和他相望。   今日太后和南阳伯未能成事儿,日后定会再来,于是众人都移步寿春堂商议。   待到一一落座,霍老太君从里屋走出来,做堂屋正中的榻上,道:“今日太后和南阳伯摆明是定要和离的,老二你打算如何应对?”   霍榷道:“这门亲事不要也罢,就怕南阳伯趁协议和离之时,有意为难打压侯府,让人以为是人皆可对侯府踩上一脚的。”   霍老太君点点头,“没错。”   霍榷道:“所以明日,不但要请来族中耆老,孙儿还想请来京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坐镇,让南阳伯有所顾忌。”   说是轻巧,可镇远府如今形势,还有几人会来帮他们。   可霍榷带着霍榛依旧要硬着头皮去吃闭门羹。   霍榷的动作,自然有耳目探了来,回南阳伯的。   “……霍榷和霍榛正四处周旋,可待见他们兄弟就那么几家。”南阳伯府总管事蔡新向南阳伯回禀道。   南阳伯王諲边逗弄着挂抄手游廊上挂着的鹦哥,边问道:“都是哪几家?”   蔡新又回道:“首辅马殷,国子监祭酒卫老,督都察院左都御使赵子括,内阁学士冯华星,还有翰林院里的几家。”   王諲嗤之以鼻,“也就是这几个油盐不进的了。马殷,哼,马家后继无人了,看这老头还能蹦跶多久,迟早太后把他们一勺烩了。”给鹦哥再添了一点水后,王諲又问:“霍榷就没去找他的恩师于正?”   蔡新想了下,道:“没有。”   “哼,那些个自以为清贵的,经‘那场’劫难还剩下谁?”王諲两手拍拍干净,背着手就往后院去了。   此时南阳伯夫人正和王姮说话,见王諲进来南阳伯夫人就打住迎了上来,要服侍王諲更衣。   王諲摆摆手,让南阳伯夫人不要忙活,“一会儿还要出去,就这一身了。”   王姮坐炕里边,正拨着胡桃,道:“爹,太后当真肯写懿旨了?”   “你爹我被人质问到那田地,打的可是太后的脸面。太后此番不但会颁旨意,还会申斥镇远府的。”王諲道。   王姮一听这事儿准成了,没有不高兴的。   “拿那玉给我。”王諲又道。   “玉?”王姮愣了片刻,后恍然,打发了秋风回她房里取来,又问王諲道:“爹要那欲做什么?”   王諲胸有成竹,笑道:“那霍榷比霍杙不得了,名声在外,如今又敢直言而谏,又多了忠直之名,想来要打击镇远府,首先就得毁了霍榷的名声。那玉给你娘,明日让你娘拿着这玉,令‘暗子’从旁协助。你不是说她一直在霍榷身边的,她应该知道不少霍榷不可为人道之的辛秘,有她我们事半功倍。”   王姮点头,“倒也是,那袁氏的确是有些法子,自她进了侯府后,就把霍榷牢牢捆在她身边,只是袁家如今得昭雪,她已非昨日,是否还会听令于我们,难说了吧。”   王諲一拍炕桌,“她敢。”   夜色冥冥之时,霍榷方拖着满身的疲倦归来。   漱墨阁灯火未灭,袁瑶坐于窗下炕上的身影,印在窗纱之上,忽然丫头大叫,“二爷回来了。”那床上的倒影蓦然淡了,贴着那一排的窗纱向门口移去。   霍榷不再迟疑,大步向上房,掀开帘栊,低头进去,果然见袁瑶稍显笨拙地向他迎来。   “二爷。”袁瑶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   霍榷急忙解去斗篷,上前拥着她,“放心没事儿,我都安排好了。”霍榷不愿让袁瑶知道,就算让她知道了也无益,只会加剧她的担忧。   “真的?”袁瑶是看惯了,更知道哪些人情世故,转面炎凉的,到底有些不信。   霍榷扶着她慢慢往里头去,“你忘了,我的恩师可是翰林院掌院。”正月的那场叛乱之前的确是。   在那场叛乱中,于老太太去世,于正去职丁忧了,还因叛乱中受了伤,令于正如今还需卧塌将养着。   袁瑶知道霍榷这是在宽慰她,便不再说了,让苏嬷嬷给霍榷张罗吃喝的,直到霍榷放下银箸,才开口见自己心中的顾虑告诉霍榷。   “我曾籍属于教坊司,又曾驻留阑珊坊,明日王家少不得拿这事儿做文章。如今我袁家虽得沉冤得雪,可我为二爷妾时到底还是妓从的良,他们定说二爷以贱籍为妾有辱斯文,虽不能以此革除了二爷的功名,却可毁了二爷的名声。”袁瑶道。   作者有话要说:开机的时候不小心一键重装系统了,所以更新稍迟了。   正文1492日的更新在这里   听罢,霍榷不比袁瑶的担忧,笑道:“我倒是不怕王家敢拿这些做文章,要说起来他们家的腌臜事儿可也不少。”   “可若是他们并不亲自指证二爷,而是另选他人告发,二爷又该如何应对?比方他们找我,让我揭发二爷种种不可为人所道之的隐秘。”说罢,袁瑶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回身打开那百宝嵌炕柜,从里头拿出一个渡铜嵌螺钿的小箱子来,略显郑重的慢慢推到霍榷面前。   袁瑶的郑重,让霍榷无由来的心神不安,一时就不敢打开那小箱子,笑得有些僵硬道:“是什么?”   “是只一半的比目佩。”袁瑶立时便回答道。   “缘何只一半?”霍榷依旧未急着打开。   这回袁瑶未能及时回答,默然了片刻后,才道:“因另一半在王家手中,用以号令我。”   话到这地步,霍榷那里还会不明白袁瑶的身份。   被心爱的人所欺骗,说不震惊,说不伤心都是骗人的,如今的逆境和艰苦,都不及袁瑶所给他的打击深重。   霍榷几番欲言又止,想说袁瑶定是被逼的,可最终都未能出口,只余下满目的无措。   袁瑶深深地吸了口气,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就连呼吸都发颤了。   “从二爷和嵘哥哥出现在阑珊坊间,为我赎身起,便是一个局。”袁瑶缓缓而道,“太后设的一个局。阑珊坊的老鸨十三娘以事成后太后为袁家翻案做利诱,令袁瑶接近于二爷,以便于在侯府腹中找出掣肘了太后的遗诏。”   霍榷目光在一点一点的涣散,道:“难怪数年未有你的踪迹,忽然就出现在阑珊坊。”   袁瑶很是担忧这样的霍榷,可她必须说完,“正是为了引二爷去,就连巧儿表姐的进宫,都是太后一手操纵的,只为能将王姮顺利嫁入侯府。”   “在你被韩家驱赶到南山寺,我曾几次三番要接你进府,你为何不肯,那不是极好的机会吗?”霍榷依旧不想相信袁瑶的背叛。   “因那时,我不想助纣为虐,且二爷一心保护宫中的巧儿表姐,我不能恩将仇报。”袁瑶道。   “那时不想?”霍榷略略提高的声调,“你又是何时想的?”   袁瑶又默然了片刻,“周家落难之时,周广博曾来找过我,告诉了我,我爹死的真相。”   霍榷冷笑道:“他说了你爹的死和我们侯府有关?”   袁瑶非常之缓慢地点头。   “所以你才在后来又刻意亲近了我,只为能让我接你进侯府。”霍榷说这话时,极慢,“难怪之前,在南山寺时,你虽每每皆款待于我,却不难看出你并不喜欢与我过多的接触,疏远是有的,后来你去了小四合院,那日雨天我再见你,你却不再疏远于我。”   想起那些曾经在小四合院的情景,霍榷只觉心如刀绞,他很想问到如今袁瑶是否爱过他,可又不敢。   “王姮在明,我在暗,她为找遗诏,我便利用她想找回被侯爷藏起的库银。”袁瑶知道自己很残忍,可她必须得说。   霍榷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次进宫,太后召你们去,是因你们办事不利,被罚的吧。”   “嗯。”袁瑶轻应道。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看着彼此一动不动,那怕烛火熄灭,只余下蜡泪垂满烛台,一片暗沉将他们同时包裹。   也许是黑暗让他的伤不再显露人前,才有了再度开口的勇气,霍榷伸手摩挲着向袁瑶,凭着记忆,霍榷第一时间便抚上了袁瑶的脸庞。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你说过的一句话,你说,‘大人,有些事袁瑶是有苦难言的,但请大人相信袁瑶,袁瑶绝无害你之心。’”   那是在太后移驾南山寺,霍榷想偷会韩施巧事发,袁瑶对他说的。   “海棠,到现在我还相信你说的这话,你不会让我害,所以你不也会害我伤心的。”霍榷几乎在恳求了。   袁瑶再却按捺不住了,所有的不安和对他的情意,化作泪水滴落在他手上,她不再顾及扑进他怀中,告诉霍榷,她的心,她的情,她曾经的假如今的真,她曾经对他的图谋不轨,如今只盼能和他生死相依……   袁瑶说得事无巨细,还有些语无伦次,可霍榷很开心,两人的心从未有过这般贴近,再无隔阂和距离。   袁瑶的心障去除,可霍榷的危机还在,两人再度秉烛商议。   今日打了太后的脸面,明日太后定颁懿旨,想也可知绝无好话,南阳伯王諲更会借此声讨败坏霍榷和侯府的名声,以便于打击远在宁武关的霍荣。   就在袁瑶和霍榷都毫无头绪时,为外头传来哀求的声音。   “外头什么事儿?”霍榷问道。   青梅进来回话了,“回二爷,二奶奶,是黄姨娘非要求见二爷二奶奶。青素姐姐说二爷二奶奶不见人,她还不信,如今跪在外头赖着不走不说,还哭闹了起来。”青梅性子直,把对春雨的不满都摆脸上了。   “春雨?”袁瑶一愣,和霍榷稍稍一忖度便明白了春雨的来意。   霍榷和王姮正闹着要和离,春雨是王姮的陪嫁丫头,王姮回了南阳伯府,她自然也要跟着回去的。   可春雨是服侍过霍榷的,还有过孩子的,这样的人回去了那里还有什么好下场的。   袁瑶看了霍榷一眼,见他点点头,袁瑶才道:“让她进来吧。”   听到能进去,春雨如获大赦,刻不容缓便进了上房。   来到袁瑶和霍榷面前,直接就跪倒在袁瑶脚下,头闷响地重重叩地上了,“求二爷、二奶奶救救婢妾,婢妾今后给二爷、二奶奶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袁瑶知道,春雨求心眼有些到底不坏,还算本分的人。   袁瑶道:“你到底也是二爷的侍妾,留下也无可厚非,你放心吧。”   春雨满心感激,重重地给袁瑶和霍榷磕了几个头,便被霍榷打发出去。   只是不知为何,春雨起身后一步几回头的,欲言又止。   袁瑶以为春雨是在担心南阳伯府的人会强行将她带走,于是袁瑶道:“你不如现在就搬过漱墨阁来吧。”   春雨忽然又扑跪了过来,却向霍榷道:“二……二爷,大奶奶她……她……心里是早有人了的。”   霍榷眉头动了动。   春雨见霍榷面上无什表情,这才敢接着往下说:“婢妾和秋风最是要好,婢妾落魄之时,秋风也时常接济婢妾。前些日子,秋风偷偷告诉婢妾,大奶奶在被二爷赶回伯府时,私下又见了那人,还……还私下约定了终生。二爷,如今南阳伯府这般逼着和二爷和离,想来一定是伯府里发现不妥了,又闹不过大奶奶,这才闹和离的。”   也不怪春雨这般的猜想,到底是她的见识面就这些。   不过王姮竟然心有所属这点,却让袁瑶和霍榷有了想法。   “王氏心里的男人是谁?”霍榷问道。   春雨迟疑了片刻道:“是西陵王世子。”   “宋儒壑?!”霍榷喃喃道,片刻后又问春雨,“南阳府里有什么人和王姮有仇的?”   翌日早朝,南阳伯王諲让人参了远在宁武关的霍荣一本,王諲也知道这种事儿急不来,除非霍荣犯下大错,不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只要每日弹劾霍荣一本,积少成多,祯武帝多少都会对霍荣起了戒心。   王諲心中又想:“此时宁寿宫的懿旨也该到镇远府了,太后被打脸面,此道懿旨对霍榷的申饬定不轻,再加之在镇远府四周按下的口舌,保准半日就能让全京城知道霍榷的的不堪,等和霍榷商议和离之时,再制造些是非就一切妥当了。”   正当王諲得意时,忽然听到有人道:“……南阳伯纵女王姮不守妇道,在家中与西陵王世子勾搭成奸。”   王諲立时心中骂道:“谁在乱放屁?”抬头就见韩塬瀚立于堂上,激愤上奏。   “被府中一侍妾发现并拾了他们的信物,还欲杀人灭口,所幸那侍妾被臣所救。”韩塬瀚直接道明自己非诬陷,有人证物证。   祯武帝慢慢瞥向王諲的位置,忽然说了一句,“听说南阳伯正忙着和霍榷和离吧。”   这话一出,立时就让人把两件事儿联系一块了。   为何忙着和离?原来是女儿与人私通被发现了。   罢了,祯武帝倒未多问,只让韩塬瀚将人交给大理寺细查。   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这头京城中刚传太后下懿旨申饬霍榷妻妾尊卑不分,大有宠妾灭妻之嫌,敕令霍、王两家和离,那头又谣言纷起,说王姮不守妇道。   王姮是谁?太后的亲侄女,于是京城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太后这是为保侄女名声,不惜贬斥威逼和离。   这般一来霍榷是绿云罩顶了,可却是受害人,到底得了同情。   而大理寺那边,王諲让人去看过了,是他的侍妾没错,据王諲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写文的状态也不太好,亲们凑合着看吧。   正文1504日的更新在这里   南阳伯王諲一个扬手打来,“丢人现眼的东西,上至太后,下到你兄嫂都没了脸面见人了。”   王諲也是从武的人,但经年沉迷于声色犬马,不比镇远侯霍荣如今还敢跨马上阵杀敌的,可手上的力道也是不小的,王姮直接被他打得翻滚在地。   王姮就觉着口中腥甜,左耳嗡鸣一阵鼓痛,脸上的火辣都不及耳朵里的疼痛,眼前更是眩晕阵阵,王姮咬了牙才没厥了过去。   南阳伯夫人到底是做娘的,又从小疼王姮到骨子里的,现下虽气王姮不争气,可也不能看着王姮被打死的。   所以再见王諲还要动手,南阳伯夫人几步上前就挡住王姮前头,劝说道:“伯爷,姮儿虽有不是,可事到如今打死她也于事无补,只会让伯爷气坏了身子,到底是想想该做如何补救才是要紧的。”   “哼,”王諲冷哼道:“补救?如何补救?人证物证皆有,就是我想贴上老脸去让大理寺网开一面也不能够的,这事儿已经上达天听了。”   南阳伯夫人都快急哭了,“可如今虽说太后下了懿旨令两家协议和离的,可现下还是没和霍家签押了和离文书的,姮儿还是他们霍家的媳妇,要是他们霍家一个不顾了,拿着姮儿通奸的罪名,将姮儿沉塘怎么得了。”南阳伯夫人是越说越觉得不好,一时团团转的,“伯爷赶紧去镇远府和离,只要没了和霍榷夫妻名分,通奸就说不上了,我再修书告诉大哥赶紧让儒壑娶了姮儿才是。”   王諲气得通红的脸面愈发透着紫了,指着南阳伯夫人喝道:“如今是和西陵王府撇干系还不能够的,你反倒还让西陵王府娶这孽障,自个坐实了这□去。难怪她敢不守妇道与人通奸,就是你这个祸家败业的老娘们给害的。”   南阳伯夫人被王諲骂得一句都不敢说了。   地上的王姮总算缓过神情来了,冷笑道:“我不守妇道?当初我本就不愿嫁给霍榷,我和表哥青梅竹马,早情投意合,是你们逼的我,生生把我和表哥拆散了。”   “放肆的孽障。”王諲抓起手边官窑脱胎的盖碗就往王姮身上砸去。   茶碗砸到王姮额上,跌落在地立时粉碎,把王姮泼了一身不说,碎屑飞溅还滑伤了王姮的手,见了血痕。   “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世人所不齿。你还敢说什么情投意合,真是连廉耻都不要了。”王諲越说越气,回身抓起那楠木镶嵌玉的如意就要往王姮身上打去,“今日不打死这孽障,难绝祸患。”   “啊。”南阳伯夫人哭着扑到王姮身上护住,“伯爷要打死她,就先打死我吧,说来也是我教女无方,罪有应得,这样到了阴曹地府,我们娘俩也好有个依靠。”边说,边把王姮抱得越发的紧了。   一时南阳伯夫人和王姮都哭个不住。   王諲无处下手,可气又未消,把如意一摔,道:“来人,把这孽障给我关慈安堂去。”   慈安堂,王家的家庙,历来是收容王家犯了错的女儿、妻妾,当初多少人进去死在里面也没能再出来过的。   这么多年来,也就王娥进去了出来过,可最后到底也是死在了那里头。   所以一听要被关慈安堂,南阳伯夫人和王姮都慌了。   南阳伯夫人苦苦地求着。   王姮耍泼撕咬着要带她走的仆妇婆子,负隅顽抗着。   可王諲早硬了心肠,不容劝说的。   王諲甩开南阳伯夫人气冲冲就走了,留下南阳伯夫人茫然无措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王諲后悔让太后下懿旨和离,弄得人尽皆知,要不然这等媳妇红杏出墙之事,霍家也是要脸面的,可不能休妻,只会私下让王姮“病卒”了,也就保全了两家的名声。   可到如今霍家被人茶余饭后谈说了,又被太后勒令和离,南阳伯府不收王姮也得收了,一时倒没镇远府什么事儿了,不是全在南阳伯府了。   方才南阳伯夫人虽有心护持王姮,可到底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赶紧和镇远府协议和离去,王姮没了和霍榷的名分,再把她远远地嫁了旁人,谣言不攻自破。   而那什么欲杀人灭口,那吃里扒外的贱人到底没死,杀人的罪名就做不得数了。   王諲更叹要是没这事儿,原是打算在收回王姮的嫁妆上做文章,让人皆以为镇远府如今已经落魄到只能厚颜无耻地贪墨人嫁妆度日了的,再让暗子就是没也要捏造几件霍家的腌臜隐秘事,当众一说,镇远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名声扫地的。那时,他再痛打落水狗就是顺手拈来的事儿了,镇远府没有不败的。   多好的算计,可如今只能让暗子出来将王姮通奸之事反栽赃给镇远府,挽回太后和南阳伯府的名声才是要紧的,只是这般一来暗子暴露了就不能再用了。   暗子原是击倒镇远府的杀手锏,却只能这样浪费了。王諲真是愈想愈恨,但也只得出门,赶紧和霍家和离才是要紧的。   在王諲刚出了门没多久,宫里就来人召了南阳伯夫人进宫去。   这两头,就先说王諲。   王諲也是输人不输阵的,带了长子等一干爪牙,浩浩荡荡就到了镇远府。   和王諲的声势相比,霍榷就显得势单力薄了,座上只少君伯和司马空两人而已。   霍榷除了叹一气,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荣恩堂正间里,两家人各坐左右,泾渭分明。   女眷则全数在东次间里坐着,落了幔子隔开避嫌。   宗正府的大宗正受命出席,关键之时裁断两家的纷争,并立和离文书,见证两家签押。   事到如今两家也没什么好说了的,各自拿出当初王姮的嫁妆单子对照,无误后,让王家的婆子到西院去清点收拾王姮的嫁妆。   霍夫人不放心,让包民家的带人跟着。   来人是南阳伯夫人身边的桂嬷嬷,进了西院包民家的就发现这桂嬷嬷不省心。   “虽说日子短,可听说榷二奶奶没少照顾我们姑奶奶的,我们太太临出门时嘱咐我一定要给榷二奶奶当面叩个头的。”桂嬷嬷说道。   包民家的冷笑道:“说反了吧,侯府上下谁不知只你们姑奶奶没少‘照顾’我们杙大奶奶和榷二奶奶的,所以你这头,我们二奶奶可不敢受,你就别费那心了。”   桂嬷嬷也不敢强行,怕露了破绽,只得一步几回首地走过漱墨阁的大门,盼着从里头出来个什么人的。   收拾完枫红院,桂嬷嬷又在包民家的跟随下回了荣恩堂。   王諲作势检查桂嬷嬷对的单子,一听桂嬷嬷回说,没能见到袁瑶,立时眉头就堆了起来。   瞥向霍榷,就见霍榷手中把玩着一块只一半的羊脂玉比目佩,王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就将嫁妆清单丢到了地上。   “当初我南阳伯府嫁女,谁不知道是十里红妆的,可我儿嫁到侯府不过两年,嫁妆却只剩一半不到,让人如何相信?”王諲气得鼻孔一张一缩。   这时东次间里传来霍夫人的声音,“阿榷,把账簿拿去,当着众人的面念给他们听听。”   包民家的捧场一本账册来,霍榷再让人将王諲丢地上的嫁妆单子捡了起来,才开始念道:“元光四年腊月初八,王氏送西陵王太妃金丝燕窝、天九翅、鹿茸、百年山参、寿山石嵌人物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做礼。”罢了,一指嫁妆单上的被勾出的几处,“就这些。”   霍榷又接着念道:“元光五年正月初六,王氏送西陵王王妃,象牙镂花圆镜,金线昙花菱纱十匹做礼。”又指着嫁妆单道:“就这两样。”   “元光五年正月十五,王氏送西陵王大郡主赤金送子观音,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十二把……”霍榷念一样,王諲的脸就黑一分。   霍家是明知道王姮嫁入侯府是图谋不轨的,自然是对王姮的一举一动都有视线。   “够了。”王諲的声音阴森,可比地域深渊的冤魂。   那些个爪牙见王諲出师不利,其中一人走出荣恩堂,到外头拿起一对珐琅彩婴戏双莲瓶,翻看了片刻道:“好个道貌岸然镇远府,竟然想浑水摸鱼,用赝品以假乱真的,就算你们仿得再似,也难逃我的火眼金睛。”接着又翻看了其他几件名贵的瓷器,“这些也都是赝品。”   霍榷冷眼看着,等着看王諲一党把戏耍完,这时就听外头传来说话声,“柳步青,这些若都是赝品,想来你家里的那些也难是真品。你该谢我,刚才让你家小厮回家去告你夫人,你到如今才发现那些东西是假的,赶紧都摔了免得留着丢人现眼。”   这叫柳步青的,众人皆知他爱收藏古玩瓷器,可他夫人却是深恶痛绝,常说玩物丧志,平日里就没少摔他的东西,如今要是他夫人得了这由头,可想而知会如何对待。   就见刚才还在对嫁妆里瓷器吹毛求疵,以为行家的家伙,一听脸色大变拔腿就跑,唯恐迟了救不回他收藏的那些古玩瓷器。   霍榷则忙忙出去迎接来人。   来人正是霍榷的恩师,前翰林院掌院学士,如今已去职丁忧的于正。   而随同于正一道前来的还有国子监祭酒卫老,和众位翰林,一时间反倒比王諲那边的人还要多了。   于正拄着拐杖,毅然走向正堂上座坐下,立目向下望去,不怒而威。   王諲知晓大势已去,纠缠不下,草草签押了文书,带着众爪牙狼狈而逃。   霍老太君从里头出来,一时激愤怒得难以言语,只余下哽咽不住。   于正向霍老太君长揖,道:“请太夫人保重,公道自在人心。”   正文1515日的更新在这里   漱墨阁里,春雨忙上忙下殷勤得过分,只是袁瑶未说什么,宫嬷嬷和青素到底也不能说什么,春雨在她们面前还是半个主子呢。   “二奶奶,今儿天阴,屋里也暗,小心眼睛吃力,要不婢妾给您掌灯。”   已记不清春雨这是第几回打断她看书,可袁瑶也没恼,也不让春雨坐,因她知道让春雨坐也是坐立不安的,倒不如就让她忙吧。   于是袁瑶点点头。   春雨又巴巴去点灯,再小心轻放到袁瑶手边的洋漆描金嵌螺钿的炕几上,春雨这才又稍稍安分了些。   可也不过是袁瑶翻一页书的功夫,春雨又站了起来,颠颠地给袁瑶沏热杏仁茶去。   宫嬷嬷和四个大丫头到底乐得清闲了,就坐袁瑶的炕边做起针线来。   这时卢大娘来回话了,“郑爽带二爷的话来了,说前面一切都顺利,二爷的恩师于大人也来了,二爷正在作陪,让二奶奶别担心。”   一听这话,春雨整个人几乎是跳了起来的,一时也忘了规矩,急急就上前问卢大娘道:“那……那我呢?二爷怎么说的?”   卢大娘睃了春雨一眼,没回话。   春雨才想起自己的僭越了,束手束脚地回袁瑶身边站着。   卢大娘见袁瑶点头了,才从里衣里摸出一张折叠得齐整的契书来。卢大娘在打开契书时,还掉了些许黄泥出来,卢大娘赶紧抖干净了才敢递给袁瑶。   春雨不识字,但她知道那是卖身契,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她今日厚着皮脸赖在上房就为等自己的卖身契,所以春雨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袁瑶,就怕从她口中说出这不是她的卖身契。   “这是在约好的地方拿到的?”袁瑶边看契书,边问道。   卢大娘又回话道:“正是在进门第三株枫树下挖出来的。”   袁瑶放下契书,却让春雨把心悬了起来,听了袁瑶的话这才安心了,袁瑶道:“这巩嬷嬷对你们几个跟在王姮身边多年的丫头,还是有些良心的。”   巩嬷嬷是王姮的奶娘,王姮这趟回南阳伯府,只带了几个丫头,把巩嬷嬷留下看院子。   正是袁瑶打发人私下里接触的巩嬷嬷,巩嬷嬷也知道要是春雨这一回去是没好下场的,到底是她调*教出来的人,对春雨的性子巩嬷嬷也是知道的,不忍心春雨落那下场,偷偷和袁瑶做了交易,将春雨的卖身契埋在枫红院进门第三株枫树下。   也是如今南阳伯府一团糟,也没人会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不然追究起来,巩嬷嬷也没好果的。   “这下你放心了。”袁瑶将契书递给青素,让她收好。   并非袁瑶小气,不愿把卖身契做顺水人情给了春雨,而是春雨始终是外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春雨跪了下来,“谢二奶奶,谢二奶奶。”又哭又笑的。   “行了,你也大胆回岸汀苑去吧,没人再来要你回去了。”袁瑶道。   春雨知道心愿已了,不能再厚着皮脸赖在这的,又磕了几个头,“婢妾晚上再来服侍二奶奶用饭,请二奶奶别嫌弃婢妾粗笨,婢妾先告退了。”春雨起身才要走,又听袁瑶道:“往后小心你身边的盘领。”   春雨眉头一紧,望向上房的后墙,后头是漱墨阁的后罩房,盘领被她留在了那里。春雨那里会不明白袁瑶的提醒,她也是做丫头过来的人,自然也清楚盘领的心思。   “二奶奶,如今大爷被关在小祠堂,大奶奶面上还主持中馈,可里子谁不知道是太太在说一不二的,大房大势已去,这丫头要是再看不清楚,也是个笨的,除了去不如留着她,换了别人来也许就没她那么好拿捏的。”春雨说道。   “大房大势已去?倘或你真是心思,我劝你赶紧收了。”袁瑶笑着微微推开了纱窗,望着外头道:“只要有老太太在一日,大房就败不了。”   春雨微微一惊,不敢违袁瑶的话,蹲身道:“是,二奶奶。婢妾自作聪明了。”   “罢了,你回吧。”   再说南阳伯夫人。   在得了太后的传召,南阳伯夫人就隐隐觉着不好,便有意拖着宫里的内侍,等南阳伯王諲回来再说。   可这些个阉人,在皇宫那种地方,没点眼力劲儿是能活得活下来,再爬到这种位置的吗?   见南阳伯夫人这般左躲右闪的,内侍早便明白了,也不怕把话敞开了对南阳伯夫人说的。   南阳伯夫人见是躲不过了,只得跟着内侍进宫去。   宁寿宫香火依旧,伴随着阵阵木鱼之声,却让南阳伯夫人觉着是在催命。   “臣……臣妇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南阳伯夫人跪拜。   南阳伯夫人以为会在地上跪许久,不想就听木鱼声停了,从东次间那头传来脚步声,是李尚宫过来了。   “夫人,太后命你平身,随奴婢来。”李尚宫站南阳伯夫人身侧。   南阳伯夫人颤巍巍地起身,在李尚宫的引领下往东次间去。   太后手持菩提子诵珠坐在沿窗的炕上,炕上是相对的黄龙坐褥和引枕,紫檀木嵌团寿的螺钿炕桌,还有沿窗一排楠木的小多宝格。   南阳伯夫人欲要再拜,太后却道:“赐坐。”   宫人搬来红木的扶手椅,南阳伯夫人不敢不坐,但也只是坐了半身。   宫人又献上了茶,南阳伯夫人仔细地偷觑着太后脸上的神色。   太后似乎并未有什么不悦,南阳伯夫人就稍稍放了心,就似往日那样和太后拉杂起闲篇。   说了老大一通,南阳伯夫人就听到殿里的自鸣钟,也该是出宫的时辰了,便要起身跪安。   太后也未阻止,只是当李尚宫端着个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盘中白绫刺目,南阳伯夫人立时便觉眼前晕眩,可依然不忘想太后跪求道:“求太后开恩。姮儿虽不争气,可请太后看在她为太后只身嫁入侯府,尽心尽力为太后找寻遗诏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她都这样的名声了,难不成还有脸面活的?”太后的声音一如她面上的神色,不见喜怒,可却字字让南阳伯夫人惊心的。   “太后开恩,”南阳伯夫人依然不肯放弃,央告道:“伯爷也已将她送去慈安堂,今后怕是也出不来了,姮儿已经得了教训,求太后饶她一命吧。”   “慈安堂?”太后是知道这地方的,道:“唉,被关那等地方,生不如死,一死了之才是解脱。”   说罢,太后也不和南阳伯夫人多言,令人将南阳伯夫人拖了出去。   南阳伯夫人不顾体面,蓬头垢面地跪在宫门外哭求着,直到南阳伯王諲得了消息将她带回。   看着太后赐出的白绫,王諲沉默了片刻,道:“既如此,便让她去吧。”   “不,”南阳伯夫人凄烈地哭喊道,“伯爷,她可是你女儿,从小被你捧在手心的女儿啊!”   王諲又默了一会子,“要是你不忍心,便让别人去吧。”   南阳伯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諲,许久后南阳伯夫人才道:“不,她是我带到这世上的,还是我来松她……走。”最后一字,南阳伯夫人已经泣不成声了。   所以当南阳伯夫人拿起白绫,失魂落魄地往外去时,王諲也没阻止。   当夜,南阳伯夫人未能赶回,可王諲却接到消息,慈安堂走水了,在风势作用下,除了南阳伯夫人,庙里的姑子等无一幸免。   天亮后,王諲赶去,只见断壁残垣,那里还有往日景象。   王諲令人找回南阳伯夫人,王諲也顾不上在底下人的面前给夫人留脸面,扬手就打,“你竟敢阳奉阴违,真当我是瞎了眼的,瞧不出来吗?”   南阳伯夫人被他打翻在地,胸口的血气翻腾,一时抑制不住,“哇”地吐了一大口。   至此后,南阳伯夫人养病在府,足不出户,京中贵妇交际圈再不见她的踪影。   而在许多年后,西陵王世子宋儒壑承袭王位,有人发现他身边一位侧妃面貌和当年的王姮十分相像。   只是那为侧妃没王姮的张扬跋扈,人如死灰槁木,毫无生气,自然难引人留意,那瞧见的人也只是一眼,到底没往深里去想就作罢了。   这些自然是后话,说回霍榷和王姮和离后,侯府上下谁不道袁瑶要被扶正了,这些话自然也传进了宋凤兰和冯环萦的耳朵了。   只是宋凤兰来找的是袁瑶,而冯环萦却去撺掇了霍夫人。   “我只问一句,那母狗真吃了官陶阳给你煮的东西了?”宋凤兰开门见山道。   袁瑶给她递茶的手,顿了顿,却不回宋凤兰。   直到宋凤兰以为袁瑶是不会说时,袁瑶却忽然道:“是。”   宋凤兰眯了眼,咬了牙,就往外头去,又听袁瑶道:“大奶奶,出我口,入你耳,出了这门,我便不认的。”   “我知道。”罢了,宋凤兰又冷笑道:“想来你也不愿看到官陶阳好过的。”   袁瑶知道宋凤兰是想拉她一起对付官陶阳的,袁瑶却摇头。   “有这么个毒妇在,你逃得过这回,也逃不过下回。”宋凤兰道。   “俍哥儿已成嫡长子,她的目标不会再是孩子,而是大奶奶你,只要大奶奶你有什么不测,她便能上位。”袁瑶并非危言耸听,官陶阳做得出来不出奇。   宋凤兰也知道,所以她才加紧给官陶阳灌疯药,可也不知道为何,官陶阳到如今都没有要疯的迹象。   正文1527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三回督军御史   冯环萦也知只自己一个有些势单力薄的,便去浣花阁先挑唆了一通,扯了霍韵一道过正院去。   去了王姮这一桩心事,那怕如今镇远府还不见好的,霍夫人的心情到底敞开了不少。   听到小儿媳妇和女儿过来,霍夫人让包民家的赶紧端上刚炖好的雪蛤来,这东西女子吃了最是滋阴养颜的。   霍夫人从此盼着冯环萦也早早有喜信,所以见她们进得香,就劝她们多用了一盅。   霍韵是个最藏不住话的,也就顾不上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抱怨道:“娘,如今府里上下都说袁瑶要被扶正了。”   霍夫人方才脸上还有些笑意的,立时就散了,“这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管的事儿。”   霍韵这脾气就是霍夫人惯出来的,故而也不怕霍夫人的,把调羹一放也不吃了,嘟嘴鼓腮一副不平的模样道:“要是旁人,求我来管我不还管的。这可是我的亲哥哥,难不成我瞧见他被狐狸媚子迷了心窍,也不管不顾的,那我还是人吗?”   “还不住口,越说越不成体统了,你还要不要名声了?”霍夫人脸阴起来了。   霍韵还不服气,“我哪里说错了,府里上下谁不知袁瑶是二哥的专房之宠,要不是她用那些个下三烂的手段,二哥能连正妻都不顾了,一心一计地只和她过的?那时她就张狂跋扈成这样了,如今大哥是不中用了,上下都指望二哥了,要是二哥再将她扶正了,这后院就她说了算了,就都瞧着吧,看她还把谁放在眼里的。”   见霍韵终把她要说的话都说了,冯环萦这时才做劝和的模样道:“韵妹妹快别说了,我们都瞧得明白的事儿,太太自然也是知道的。”   霍夫人知道冯环萦和袁瑶不对路子的,从头细想也想不明白这两人何时就结了怨的,便以为冯环萦自诩出身高瞧不上袁瑶是嫂子压她一头的,于是霍夫人便问冯环萦道:“你也是这般做想的?”   冯环萦倒不急着答,而是先见丫头端来的茶接过,亲手捧到霍夫人面前,这才道:“二伯子房里的事儿,那里有我一个做小婶子置喙的道理。不过要按我的心思,这做妯娌的自然是娘家亲戚的姊妹好,亲上加亲易相处才是道理。常言家和万事兴不是。”   霍夫人到底是过来人,小儿媳妇和女儿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了。   说什么袁瑶迷惑霍榷,担心袁瑶被扶正后猖狂,就是想绊住袁瑶,不给扶正的。   袁瑶这人如何,霍夫人比谁都看得仔细。   小事儿上袁瑶能含糊,她便含糊着过了,可要是触及了她的底限,也不是个手软的。   就说袁瑶对付官陶阳那手段,可谓是招招命中官陶阳要害,令官陶阳一步步到今日的田地,可那一步袁瑶都没沾手,就让老太太和大房自个斗不清楚了。   霍夫人不禁心中暗叹道:“要不是我在府里还有些藏得深的耳目,一时还真查不明白的。”   倘或袁瑶真有心想被扶正的,就王姮那样的,袁瑶要下手够王姮死百八十回的,可袁瑶却安心于侧室之名,还不时维护帮衬王姮一致对外的,可见袁瑶不是不识大体,不能容人的。   所以冯环萦和霍韵说的,霍夫人是不信的,但冯环萦有一句话倒真是说中霍夫人心思了。   霍夫人的确是有心让自己两个儿子都娶自己侄女的,知根知底不说,还只会和她一心的,不像别人家来的,阳奉阴违也就罢了,就怕吃里扒外的。   这时冯环萦又道:“前些时日,府里不便进出,我就打发了身边的人回去给我娘请安的,听说二姑母回来了。”   “真的?几时到的京城?”霍夫人脸上就现了欢喜。   冯环萦口中的二姑母,是霍夫人嫁到外省张家去的妹妹。   这张冯氏为张家生了一儿一女,正是五福齐全的时候,不是先丧父,后公婆接连也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的。   早些年霍夫人也曾劝过张冯氏带着儿女回京来,可张冯氏执意要守住了三年孝。   如今听说妹妹要回来了,霍夫人那里会不高兴的。   见霍夫人喜欢了,冯环萦趁机又道:“太太不知,二姑母是要等张家表姐和原先定好的人家成了亲,再来的,可恨那家是个忘恩负义的,非要退婚,听说二姑母都气病了,最后也只得退了婚,带着病就往京城赶。”   “可怜的玲珑!”霍夫人叹道。   张家是皇商,皇商说着体面,可到底也是低贱的商人,再加之妹夫一死,儿子还小撑不起家业,一家子的孤儿寡母自然受欺凌了。   而霍夫人说的玲珑正是张冯氏的嫡长女张玲珑,年纪和约小过霍榷三岁,而张冯氏的幼子则叫张凤先。   张玲珑霍夫人是见过,知书达理,蕙质兰心,霍夫人瞧着没有不喜欢的,要不是张玲珑早年便定了亲,霍夫人定是要和自己妹妹亲上亲的。   如今听中玲珑被强退了亲,霍夫人的心一时又活泛了。   “听娘说,二姑母一家子也就今日能到京城。”冯环萦道。   霍夫人才要打发去请妹妹一家子来侯府住的,猛然才想起如今府里的境况,不得不作罢了,回头嘱咐冯环萦打发人回冯家,让张冯氏安置妥当了,带张玲珑一块来侯府,一别二十数年的姊妹了厮守几日才是。   冯环萦答应得爽快,拉着还要再说的霍韵便往外走。   出了正院,霍韵不高兴道:“你干嘛拦着我说,不趁今日说开了,来日怕是就没这机会了,就等着看袁瑶被扶正吧。”   冯环萦拿指头一点霍韵的眉心,道:“你在一边瞧了半日的,怎么还瞧不明白,张家姐姐要来了,那里还有袁瑶的机会。”   霍韵似懂非懂的,“这话又从何说起的?”   冯环萦神神秘秘道:“当年太太瞧张家姐姐那是,婆婆看媳妇越看越满意的,只可惜张家姐姐早早便定下了人家,太太才作罢的。你想,如今张家姐姐被退了婚,二哥哥又刚和离了,别人许是会嫌张家姐姐是被退了婚的,太太那里会的。”   霍韵立时就欢喜了,“你是说,我娘想让我二哥娶张姐姐?”   “如今看来,是□不离十了。”冯环萦肯定道,又看向西院道:“那位想扶正?可笑,我们就等着瞧那位希望落空吧。”   说罢,两人笑着走了,没瞧见刚好从西院出来正回东院的宋凤兰和宋婆子。   等冯环萦和霍韵走远,宋凤兰和宋婆子才出来,宋婆子道:“这消息可不得了,大奶奶可做顺水人情,告诉二奶奶的。”   宋凤兰去冷笑道:“哼,无知。虽说二爷被夺了差事,可到底还是中宪大夫,所以里头这位二奶奶依旧是四品的恭人。想越过她去成正房正妻,少说也得大她一级,有淑人的诰命。可就张家一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别说得淑人的诰命,就是得恭人诰封和这位二奶奶平起平坐都难,想也知道是行不通的。我要是把这话当回事说给这位二奶奶听,少不得被贻笑大方的,就这二位没见识的自以为魔高一丈了。”说完,一甩手绢就走了。   霍榷没了差事,赋闲在家,除了晨昏定省,便一直陪在袁瑶身边,不是弹琴下棋,便是陪着袁瑶到院中走动。   只今日也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袁瑶只见霍榷的面色不对,还未来得及问,霍榷便出门了。   眼看起了二更,仍不见霍榷回来的,袁瑶不禁惴惴。   “奶奶,香汤已备好了,奴婢服侍您沐浴吧。”青素轻声道。   袁瑶收回往外张望的目光,顿了一会子才点头。   青丝和青雨紧忙上来搀扶袁瑶,青梅则跪在炕边的脚踏上给袁瑶穿鞋,罢了,四人才随着袁瑶慢慢走向碧纱橱里。   关好窗户,掩上槅扇,四个丫头这才小心地为袁瑶解去衣物。   袁瑶又出神了,霍榷虽不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到底也不会在她面前慌张过的,今日却露了惊慌,可知是非同小可了。   现下府里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可一时都还闹不到明处来,想来也不是家里出了事儿。   既然不是府里出了事儿,那便只是朝中了。   按说朝中的大事儿,就只在边关和胡丹即将一战的镇远侯霍荣了。   袁瑶失神间,竟然未发现四个丫头都已退了出去,一双指节纤长的大手正代替了她们,为袁瑶退去衣裳。   当袁瑶只余下芙蓉色的亵裤,和五彩绣牡丹的肚兜。   背上如细瓷一般的肌肤,被印上略温润的一吻,袁瑶立时全身打了个机灵,忙忙回头,见霍榷恋恋不舍地从她背上抬首。   霍榷从后搂住她,两人一同抚上袁瑶圆滚的肚子,不禁又在袁瑶的肩上落下一吻。   袁瑶颤了颤,面上红了个连腮,只是她感觉到霍榷的不安了,问道:“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霍榷也不瞒她,道:“押送往阵前的粮草又被劫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之关键。   但如今粮草被劫,阵前将士食不果腹,如何应战?   “是谁劫走的粮草?”袁瑶又问道。   “胡丹。”霍榷有些气自己有心而无力,“朝中早便有人奇怪胡丹大军迟迟不见踪影,原来是早分了兵,绕开关防打劫我粮草,釜底抽薪。”   袁瑶道:“那朝中可有对策了?”   霍榷摇摇头,“如今首要是再筹集粮草送往边关,不然等到胡丹大军正式压境,我军定不战自败。”   “可国库粮草也是不足。”霍榷不时也会跟袁瑶说朝中的事儿,所以袁瑶知道这些。   “乡绅土豪多有积粮的,可怕是银子也买不来。我让韩塬瀚想朝廷提议,发动这些人捐粮,朝廷再给予昭告天下表彰,他们最缺的正是这样的虚名。”   正文1538日的更新在这里   袁瑶不想问,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丈夫那份想建功立业的远大志向,“谁……将押送这批粮草?”   粮草一再被劫,天子震怒斩杀了四员大将,家眷亦受牵连,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没人再敢欣然领命。   过了许久霍榷才答,“还不知。”   袁瑶慢慢转身,面对霍榷,深深吸一口气后,“二爷可想去?”   霍榷倾身向袁瑶,与她额抵着额,眼对上眼,用鼻尖轻轻摩挲着她,微微摇头,“我如今有妻有子,不能只做一人想了,所以我不能去。”   袁瑶听霍榷说这话,真真在暗中松了一口气,她也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妇人而已,她也没教夫婿觅封侯的大志,她想的不过是家人平安。   可袁瑶也知道,她成了霍榷的负累,让霍榷瞻前顾后,举步不前了。   这夜,霍榷辗转难眠,袁瑶明知他在煎熬,却不敢睁眼,就怕自己一时冲动,叫他阵前去。   袁瑶劝解自己,夫君是文臣非武将,不让他去是应该的。   两人是同床夫妻,袁瑶能知道霍榷的夜不成眠,霍榷也从她僵硬了身躯中知道她醒了。   “海棠儿。”霍榷的声音轻柔而低沉,温暖的鼻息吹拂在袁瑶的脸上,让袁瑶的眼角不禁积蓄起一滴晶莹了泪珠来。   霍榷轻叹了一声,用嘴唇吮去了她眼角了湿润,就似她懂他,他又何尝不明她。   两人都不再成眠,相拥着直到天明。   与西院的愁云密布相比,霍夫人那里却是欢喜敞亮的。   过了午时将过时,就听下人来报说姨太太带着姐儿哥儿已到正门下车。   霍夫人喜欢非常地带着宋凤兰、冯环萦和霍韵,一路从后楼出了龙恩堂,站檐廊下迎。   姊妹两人多年不见,自然是一场悲喜交加的相会,不禁让跟在这两人身后的宋凤兰和张玲珑等人,也跟着携帕拭泪。   等这两人好不容易被劝住了,这才携手往后楼去。   后楼正房里,按宾主落座,才是小辈们见礼。   就见张玲珑牵着一个约莫六七的小儿上前来,跪在准备好的蒲团上,给霍夫人行了跪拜的大礼。   霍夫人一手扶起一个,越看张玲珑心上越喜欢,一一向自己妹妹指认了宋凤兰她们几个后,又道:“侯爷在阵前,可国库粮草不足,阿榷和阿榛都一早出门去筹措粮草了,不然他们也该来的。”   宋凤兰就扫见那张玲珑脸上微微染了红,更添一番娇柔妩媚。   说来宋凤兰也有些嫉妒,这冯家的女儿生的儿女颜色怎么就都这般好,不说旁人,就是霍榷和霍榛的面貌还曾让宋凤兰这样的女子都为之羞愧的。   再看这张玲珑,眼颦秋水,面薄腰细,亭亭玉立,再加一份北方女儿都比不得的江南女子的纤弱娇小,一眼瞧去让人不禁爱怜的。   不过经官陶阳之后,宋凤兰最是讨厌这样面上娇柔可怜的女人了。   张冯氏看看宋凤兰她们几人,道:“怎么不见榷哥儿的媳妇?”   镇远府和南阳伯府和离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只要进京城没有不知道的,张冯氏这是故意试探的。   霍夫人方要说话,宋凤兰就赶在前头了,笑道:“这是我们太太爱惜二弟妹,眼看还有一个多月便要生产了,身子沉重得很,太太就不让二弟妹来了,让我代二弟妹给姨妈见礼。”   这话让张玲珑的脸上变了变,就是张冯氏的笑脸也僵了。   张冯氏对霍夫人道:“那是应该的,应该。可要恭喜姐姐,愿姐姐一举抱个大金孙。”   起先宋凤兰的话让霍夫人不悦,可一听抱孙子心里又喜欢了。   可冯环萦和霍韵一听就不高兴了,霍韵最是藏不住话的,“大嫂可别乱抬举人,我二哥可是才和离了,妻室悬空的。”   宋凤兰也不恼,继续笑道:“我们榷二奶奶可是四品的诰封,又是在我们家族谱上有名有姓的,扶正不是迟早的事儿吗?”   别人也就算了,霍夫人也才想起,霍榷虽没了差事,可还留了四品中宪大夫衔,而妻从夫品级,所以袁瑶也依旧是四品恭人。   霍夫人不禁惋惜,就是她有心让张玲珑为正妻的,也没有白身的民女越过诰命恭人的,太不成体统了。   可霍夫人又舍不得张玲珑的,于是又想,这张玲珑被退婚,虽说并无张玲珑的过错,可到底是被退了婚坏了名声的,做个贵妾也不算委屈了她的,一时霍夫人心里就有了主意。   这时,霍韵又道:“不就是个恭人嘛,容易得很。”霍韵根本就不将这小小的诰命看在眼里。   宋凤兰拿手帕掩嘴笑道:“二姑娘,这话可别当着老太太的面说。”   霍韵一愣,想起霍老太君早些年就要嚷着给官陶阳请诰封的,可这些过去了别说诰命了,就是诰敕都没有的。   虽输了理儿,但霍韵不想面子的,就像再说,霍夫人瞪了她,只得住口的。   霍夫人心里有了主意,就赶紧道:“老三家的赶紧带你几个妹妹去玩,别在这拘着,一会子等老太太中觉起了,再一道请安去。”   冯环萦应了是,就带着霍韵和张家姐弟到北院去了,宋凤兰道了对张冯氏一家安排的住处后,霍夫人很满意,便也告了辞。   霍夫人对张冯氏说了什么,宋凤兰不知道,等霍老太君歇中觉醒来,几人到寿春堂请安时,宋凤兰发现张冯氏的面色不好看了。   对孤儿寡母的可怜,让霍老太君一时想到曾经的自己,颇有感触的,就算张冯氏是霍老太君讨厌的冯家女儿,也就没那么看不顺眼了。   又加之张玲珑一时还不知自己母亲的心思,对霍老太君妙语连珠,让霍老太君开怀得很,这一家子就越发得霍老太君的心了。   就见霍老太君拉着张玲珑的手,一老一小挨坐在榻上的亲热劲儿,都快赶上当初霍老太君待官陶阳那样了的。   见状宋凤兰倒不以为意,不过倒有兴致看袁瑶有那么一个对手的。   到了晚上,霍榷和霍榛归来,两人又在寿春堂匆匆见过了张冯氏,霍老太君也高兴了半日累了,大伙也就散了。   张冯氏带着儿女就安顿在了满香院。   这满香园到底是名副其实,有正事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百花齐放的季节,只觉满园花香,怡人非常的。   张玲珑很是满意这院子,可瞧见自己母亲郁郁寡欢的,便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张冯氏见女儿心细,一时也就没打算瞒,就把霍夫人有意让她做妾的事儿说了。   好人家的女儿那里能做妾的,说出去一家子都抬不起头来的。   可想到如今自己的名声,张玲珑不禁泪眼,呆坐了许久后,道:“娘,我如今这样的,年纪又是个不小了的,除了做小户人家的填房,门当户对的那里还有人会待见我这样的。就是做妾能进侯府也是我们家高攀的,纵然有千般不好,可婆婆那到底是我姨娘不是,也不能让我委屈了去,也罢了,我终归是不能在家长久了的,早有去处也好。”   闻言,张冯氏搂住张玲珑两人一块痛哭。   到了翌日,张冯氏母女两就换了脸面,做儿媳妇的宋凤兰和冯环萦来晨省都没她们早的,特特是张玲珑对霍夫人那勤快劲儿,眼瞎的都瞧明白了的。   一大早便见自己妹妹和外甥女换了态度,霍夫人自然知道是她们想明白了立时是高兴,拉着张玲珑那是一个掩不住的喜欢。   可这侯府如今还不是霍夫人一言堂,到底还是得霍老太君点头了。   张玲珑也是个通透人,霍夫人一提点张玲珑便明白了。   到了寿春堂,张玲珑明里暗里没有不奉承霍老太君的。   霍老太君也察觉了张玲珑这过分的殷勤了,不时打量着霍夫人和张冯氏。   而张玲珑的这做派,让宋凤兰觉着越看越似官陶阳的,不禁道:“好巧的张姑娘,有张姑娘在,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在老太太身边,都没施展的余地了。不如就做了我们的媳妇,让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也得空偷个懒的。”   冯环萦也凑趣道:“可不是,到时有张姐姐担待我们这些懒惰的,自然和睦了。”   这一来一往的,霍老太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轻轻地哼了声,笑道:“是呀,多讨巧的姑娘,就是我们家的两个女孩都比不上的。”   张玲珑到底年轻,听了还以为是做对了,只霍夫人和张冯氏觉着不像,一细想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霍家两个女孩子——霍敏和霍韵。   这霍敏如今可是贵为婉贵妃了,张玲珑一个商家之女如何比得的。   张冯氏一想明白,登时就把张玲珑扯回身边,脸上故作不懂霍老太君的话,说笑了一会子,直到霍老太君让都散了,留下宋凤兰来。   “你们太太真有这意思?”霍老太君问道。   宋凤兰自然不会瞒的,就把知道的都说了。   霍老太君重重得哼了声,“她不把府里都填满她娘家的人,她就不安心。”霍老太君同情张冯氏一家子是一回事儿,让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张家做她孙媳妇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厢,霍夫人和张冯氏听出霍老太君的意思,在后楼正商议,张玲珑则想着以后是要在袁瑶手下讨生活的,不如趁如今事儿还未定先去讨个好,于是出寿春堂便辞了霍夫人,和冯环萦、霍韵一道往西院来。   从冯环萦和霍韵口中打听来的袁瑶,自然是没好话,张玲珑在心里把袁瑶定论为嚣张跋扈,擅长魅惑男人,阴险狡诈,心胸狭窄,贪慕虚荣之辈。   张玲珑一想,只要是贪心的就不难对付,他们张家如今什么都不剩下了,就只有银子了。   于是张玲珑就回了趟满香园,选了几样贵重的物件就要带去。   冯环萦却阻拦道:“你以后是正房正妻,她不过是侧室平妻,那里有你这般讨好她的   正文1549日的更新在这里   霍韵听了,也点头称是。   只是冯环萦发现,张玲珑脸上一阵讪讪的,以为张玲珑是未出阁的姑娘害臊了,便是一顿逗弄。   张玲珑心想,“如今事儿还未定下,且就是定下了也不是姊妹们想的那样,这等甘为人妾的堕落事儿,能瞒一会是一会的。”所以张玲珑敷衍了几句后,又想,“我这是要去给那位二奶奶伏低做小的,看两位妹妹的态度怕是不会给那位二奶奶好脸的,那就坏了我事儿,还不如就我自己一人过去罢了。”   想罢,张玲珑就寻了个由头打发了冯环萦和霍韵,自己带着两个大丫头就往西院里去了。   到了西院,正好遇上也要去漱墨阁的春雨。   张玲珑瞧春雨那形容,媚色有余庄重不足,心下便起了轻视的心,可一想到不久自己也轮得与这种人一般,就觉恶心,胃翻江倒海而上,想压都压不住,一时张玲珑就用手绢掩了口鼻呕了几声。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张玲珑不知她这一呕,让春雨和守漱墨阁的几个婆子眼色都变了。   张玲珑自然也瞧见她们的变化,春雨还倒退了两步的,只是张玲珑自诩身份,不想与之为伍,面上对春雨的礼数到了便罢了,带着两个丫头率先就进了漱墨阁。   这外头的动静自然早早便有人回了袁瑶的。   张冯氏一家子的事儿,袁瑶是听说了,再听婆子的回话,袁瑶也不做言语只从炕上下来。   等张玲珑进来,就见一位形容臃肿,却面上和善的妇人在丫头的搀扶下过来迎她。   张玲珑到底是有些意外的,连忙见礼,“玲珑见过二表嫂。”罢了,殷勤上前去扶袁瑶往堂屋的太师椅上坐去。   也就是这一会子的功夫,春雨也到了。   春雨又和张玲珑蹲过一福,便忙开服侍的袁瑶的。   张玲珑边和袁瑶寒暄,边留意着春雨,见春雨先回身接过丫头们端来的杏仁茶,先用手试了试盖碗外的温度,再拿过一个小银勺来轻轻搅了下盖碗里的杏仁茶,舀了一点滴到自己的腕上,这才将漱盂递给袁瑶漱口,最后才端了杏仁茶给袁瑶。   袁瑶见张玲珑看得都有些忘情了,便笑问道:“我身边的婆子媳妇做别的不成,但这杏仁茶我不敢说比别处的好,却是和别处不同的,姑娘要是不嫌弃也用一碗。”   张玲珑怔了怔,脸上有些烧,忙道失礼。   吃了过杏仁茶,张玲珑忙献上自己的带来的东西,方才一心想要记下旁人服侍袁瑶的习惯,这会子才有功夫发现袁瑶这屋里的珍奇宝器,再看自己手上的就显了庸俗,有些拿不出手了,不禁偷觑袁瑶。   只见袁瑶笑颜温和,不见分毫轻视,张玲珑心下便松了几分。   张玲珑越发觉得袁瑶并非冯环萦和霍韵说的那般了,心下懊悔,也就不敢多做逗留,便要告辞。   袁瑶让宫嬷嬷打点了些东西给张玲珑带回,就说是不能亲去给姨妈叩头的,只能拿些俗物以表孝敬。   张玲珑后脚才离漱墨阁,春雨就迫不及待的将心里的疑惑说了,“二奶奶,可不得了,这位张姑娘可能不清白了,难怪传说她是被退了婚的,方才在外头婢妾就瞧见她……”春雨在袁瑶耳边说了几句,才又抬头道:“又听正院的几个媳妇说,太太有意让这位张姑娘进门了,只是老太太不高兴。”   袁瑶道:“好了,别的院子我不管,西院我可不要听到这些个风言风语。”   春雨赶紧告罪闭嘴。   而回到满香园,张玲珑才发现袁瑶给的那些个东西,刚好抵了她给袁瑶的那些黄白之物。   张玲珑脸上又是一阵火烧,不禁疑起冯环萦和霍韵是不是有意拿她来当枪使了,闹袁瑶不快的。   等张冯氏回到园子,张玲珑就把去漱墨阁的见闻说了。   张冯氏道:“你姨娘也说了,这袁氏不是容不得人的。这袁氏虽家道败落,可到底是大家教养出来的人,识大体明事理,在她跟前没有你的不好。”   张玲珑点点头,“女儿也瞧出来的,那黄姨娘的出身想来也不高,可袁氏身边的人却都不敢仗势对她眉眼高低的,可见袁氏也是会调*教人的。”张玲珑就怕以后被下头的人面上恭维,转脸就啐她的。   张冯氏叹了口气,“如今都妥当了,就是他们老太太那里……”   张玲珑一愣,张冯氏见她不明白就照实说了,又把和霍夫人商量的对策说了。   张玲珑脸上一阵滚烫的,可一想到器宇不凡的霍榷,她又按捺下那份羞臊了,点头配合张冯氏。   这先暂且不提,说霍榷和霍榛。   又是一日奔波回来,霍榷和霍榛先去见了霍老太君和霍夫人。   霍老太君见兄弟两满身疲惫,就赶紧大发了他们回去休息,还嘱咐婆子让他们各自院子里的好生服侍。   可才出了寿春堂,霍榷就被霍夫人领到正院去说话了。   而霍榛只能巴巴地回北院去。   平日里,霍榛就一招猫逗狗的纨绔,和那些狐朋狗友一道的,又常故作大方,就有些赊账的。   要是以往,这些赊账谁都不放在眼里,可眼瞧着镇远府如今式微了,这些个小人就折腾起来了,不时来向霍榛要账的。   不瞧不知道,这家一点那家一顿的,积攒起来也是不得了的,霍榛把身边的现银都填补了进去,还问霍夫人要了些也不够的。   再问霍夫人要,霍夫人就起了疑心,霍榛就不敢了,因他的那些账可不是从什么好地方赊来的,要是被霍榷知道了,他可少不得受皮肉之苦,再到小祠堂去陪霍杙的。   今日在半道上,又被讨债的截了,幸好那时他和霍榷分头了,不然真真是说不清楚的,霍榛到如今都还心有余悸的。   于是霍榛回到北院,也没心情去听他媳妇唠叨,只是冯环萦忽然一句话却勾动了霍榛的心思。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霍榛急急扯住冯环萦问道。   冯环萦起先愣了愣,边回想边迟疑道:“方才……我说,张家姐姐拿了好些金银器物去讨好袁……二嫂子的。怎么了?”   霍榛醍醐灌顶的,心下道:“姨妈是卖了老家的产业上京的,想来手上也宽松。小时,姨妈也没少疼我的,要是我去讨了她老人家的喜欢,多少都会给我些银子使吧。”   想罢,霍榛巴巴就往外头去了。   冯环萦莫名其妙得很,扯住他道:“这么晚了,你还要那里去?”   霍榛煞有其事道:“今日还未曾见过姨妈,我去去就来。”   冯环萦就松了手。   正院里,霍夫人正对霍榷道:“你姨妈这回上京来,就不算再回去了,虽说变卖了家产,有些银子傍身的,可到底耐不住坐吃山空的,今儿和我商量着,想在京城里开几个店铺,一来打发打发功夫,二来能赚一点是一点。可我又不通这些个世路,让下头的人去探门道,又怕他们偷奸耍滑,一想就你们兄弟两个整日在外头闯荡,应该多少知道些这里头的门道,少不得让你们去给你姨妈说道说道的。我看捡日不如撞日的,你一会子就去,顺道好好给你姨妈磕个头。”   霍榷看看外头的天色,觉着这时候去拜访不妥,可霍夫人执意要的,霍榷也只得拖着一声疲累去了。   出了正院,正要往满香园去,就撞见霍榛鬼头鬼脑的,霍榷就喝道:“三弟,你在那里做什么?”   霍榛才在想如何哄张冯氏高兴了给银子他的,就猛地传来他二哥的声音,再加上做了心虚的事儿,越发经不住霍榷这一声喝的。   就见霍榛两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了。   要是往日里,霍榷还是有心思琢磨他的这反常的,可惜他如今烦心事多,便没当回事儿,“还不起来,成什么体统。”   霍榛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笑得贼眉鼠眼的,“二……二哥,我这是……正准备去见姨妈。二哥你怎么也来了?”   霍榷道:“姨妈有心要在京城里开几家铺子,太太让我来给姨妈讲讲京城这里头的门道。”   霍榛一听有路,急忙道:“要说起这些个,谁比得上我通的。”   霍榛一时得意忘形了,霍榷两眉都堆了起来,可一想霍榛的确说的没错,这家里还真没人比霍榛精通这些的,于是霍榷冷脸道:“你这是引以为傲了?”   霍榛登时就蔫了,低着头听训。   这时,二门上的婆子过来道:“二爷,郑爽说司马大人求见。”   霍榷精神一提,“赶紧请到我书房去。”罢了,又回头对霍榛道:“我有要紧事儿,太太交待这事儿就你去同姨妈说吧。”说完就又往外头去了。   这正合了霍榛的心思,要是霍榷同他一道进去说了,他那里还有机会问姨妈借银子的,于是霍榛赶紧道:“二哥,放心吧,这事儿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等霍榷走远了,霍榛颠颠就往满香园里头去。   霍榛进门走了一会子,就发现园里竟然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上房,其他一概黑灯瞎火的,霍榛只能往上房去。   可上房也奇怪,帘栊外也是两个丫头婆子都没有,一心想着银子霍榛也顾不上许多,自己掀了帘栊就进去了。   正间里没人,西次间和碧纱橱里也没人,只东屋里头有动静的,霍榛就道:“姨妈,我是三儿。”   就听里头的动静一顿,就传来惊叫声,“啊……你出去,别过来。”是张玲珑的声音。   许是张玲珑一时慌张了推了屏风,就见隔开了东次间和东梢间的屏风这时候倒了,霍榛就见张玲珑花容失色地蜷缩在浴桶里。   而方才还难见一人的,此时就像是都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一时挤了个满满当当,把霍榛和张玲珑围了个严严实实,霍榛想逃也逃不了了。   张冯氏从包围外头进的来,一看是霍榛,十分之惊诧道:“三儿,怎么是你?”   正文15510日的更新在这里   宫嬷嬷从外头进来,俯身到袁瑶耳边,悄声道:“二奶奶,那边闹起来了。”   袁瑶未说话,稍稍拧头看宫嬷嬷。   宫嬷嬷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又道:“三爷果然过去了。”   袁瑶点点头,“告诉她们,谁要敢这时候出院子的,一概打死再论。”   宫嬷嬷应了是,就退出去了。   而兴冲冲往前院去的霍榷,到了外书房却不见司马空,正疑惑便问郑爽道:“司马大人呢?”   郑爽垂着头,好半日不敢说话。   霍榷越发觉着不对劲了,再问道:“司马大人在那里?”   郑爽扑通就跪下了,“回……回二爷,司马大人根本就没有,是……是二奶奶让小的,要是瞧见二爷去了满香园,就说司马大人求见。”   “大胆。”霍榷不信,“二奶奶怎么可能是这般胡闹的人,你还不从实说来。”   这话刚说完,就听外头有婆子来报,“二爷,不好了,太太让您赶紧到满香园去,三爷出事儿了。”   霍榷眉头一皱,“出什么事儿?”   婆子支支吾吾的,但霍榷总算是听明白了。   大意就是张玲珑的沐浴,霍榛误闯。   霍榷大怒,“这个畜生。”方要只身前往,又蓦然顿住脚步,让人传宫嬷嬷和尚嬷嬷过来,同他一道过去。   到了满香园,只见跪了一院子的丫头仆妇,霍榷不敢擅自进正房,就先让宫嬷嬷进去禀告,得了准这才带着宫嬷嬷和尚嬷嬷进去。   进了正房借着给霍夫人和张冯氏作揖的功夫,眼角扫看了屋里内外。   就见动梢间那头屏风倒塌,水渍满地,沐浴用的大木桶还在,西屋那头碧纱橱的槅扇紧闭着,隐隐听闻里头有抽泣声。   而霍榛则垂头跪趴在地。   心头的疑惑多少被印证了,一时也就明白袁瑶为何让郑爽拦下他了,那里还不会看不明白了这些原是要设计他的,霍榷心中怒气氤氲,哪怕设计他的那人是他的母亲和姨妈。   霍夫人的面色还尚可,张冯氏的就不大好了。   “阿榷,不是让你来和我说事儿吗?你怎么让三儿来了,他年纪还小,能懂什么的?”张冯氏质问道。   霍榷压下心里的怒意,道:“姨妈是不知,三弟常年混迹京城大街小巷,可说这京城里找不出比他更熟的,所以姨妈要是真有心要在京里开几家店铺的,找三弟问最合适不过了。”   “这……这……可……原是……唉。”张冯氏只觉着自己是哑巴吃黄连。   霍夫人到底是生了霍榷的人,已经听出霍榷话中隐隐的怒气了,再想到只要张玲珑进了他们家的门,做兄弟俩谁的妾不是妾,跟她一条心就是了,于是霍夫人便圆场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选个黄道吉日的,也好把玲珑抬进门。”   这时碧纱橱了,原只有一人的低泣声,蓦然进入嚎天的哭声了,不难听出是冯环萦的声音。   冯环萦到如今还都想不明白,这原是要塞进西院膈应袁瑶的人,怎么就成丈夫屋里人了。   又想到才新婚不久,正是和丈夫甜蜜时,生生插那么一个人来,让冯环萦觉着胸口一阵气闷得慌,不禁放声大哭了起来。   也被叫来安抚张玲珑的宋凤兰,在碧纱橱里对冯环萦道:“看我们三奶奶都高兴哭了,果然是自家姊妹的,日后也不愁不能和睦的。”   一听这话冯环萦立时就止住了哭声,想起当初自己对霍夫人说的,自家姊妹才易和睦相处,家和万事兴的。   事到临头,冯环萦可没什么姊妹和睦的喜欢,只觉着是搬了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还有苦也说不出的。   这下那闷在胸口的气一时就往上涌了,冯环萦来不及吞咽下去,就一口腥甜喷涌而出了。   这满香园又少不得一阵鸡飞狗跳的。   等到霍榷送了霍夫人正院,霍夫人瞧见儿子脸上的不悦,那里还不会不明白自家已经是瞧明白了的。   霍夫人才要说话,就听霍榷道:“娘,外祖父虽为将军,可到底不如以往的风光了,儿子明白娘一直想要帮衬外家的心。可我们家如今的境地,娘也是知道的,不说往日里娘对将军府的诸多关照,到这等时候将军府也不能对我们家置之度外的话,就看在娘和三弟妹嫁入侯府这份姻亲干系上,将军府也该在站出来为侯府说说话,可哪怕是儿子被太后和南阳伯府逼得险些名声不保,将军府也不闻不问的。”   霍夫人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所谓患难见真情。到如今,娘倘若还看不清楚,看不明白,那就真是糊涂了。”说完,霍榷叹了一气,便走了。   霍夫人怔了好一会子,才哭了起来。   霍榷从正院出来,就往了西院,进了漱墨阁上房,就见袁瑶带着一干丫头嬷嬷跪了一地。   “海棠儿,你这是做什么?”霍榷忙要过去扶袁瑶起身。   袁瑶却不肯,道:“二爷,且听妾身说。”   霍榷顿了顿,道:“那你说吧。”   袁瑶吸了一气,道:“今晚三爷的事儿,是妾身设计的。前日司马夫人来瞧我,说来时见到三爷被一群讨债的给围了,好不狼狈的。”   自被逼着和离,司马空夫妇前来助阵,袁瑶就和司马空夫人交好,这事儿霍榷是知道的,接着听袁瑶道:“侯府如今这般,我怕有人借此对侯府不利,就让卢大娘家去找她家那口子去查,经卢大虎查明才知,原是三爷欠了‘那些地方’不少银子,如今那些个黑心肝的见侯府好似不中用了就一股脑的向三爷要银子的。”   “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霍榷又气又无奈的,“也是我这些日子一心在粮草之事上了,就不留心看管好他了。”   “再到昨日,姨太太一家子来,三奶奶恨不得侯府上下都知道,太太有意让张姑娘做二爷正房正妻,到处张扬的。一开始我还不以为意,到今日晨省时,听说在寿春堂三奶奶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试探老太太的意思,被老太太驳了,随后张姑娘就带着礼来瞧我了。后来包民家的暗里给我透了话,让我知道太太和姨太太见老太太不答应这门亲事,准备着要二爷理亏不得不娶张姑娘的。我听了,就让人出去夸大了张姑娘送我的礼传北院去。三奶奶自来我们家就眼热我的,自然会在三爷面前说的,三爷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听了这话没有不动心的。我再嘱咐郑爽,要是见二爷去了满香园,就说司马大人求见,引二爷别去,这才有了三爷今夜的事儿。请二爷治罪,都是妾身私心,犯……”   袁瑶未能将话说完,霍榷蹲□来掩了她的嘴。   “我都知道了。”霍榷再度扶袁瑶起来,“可听你说了,我心里却高兴得紧。”一时就伸手拥袁瑶入怀。   宫嬷嬷和尚嬷嬷都是有眼色的,赶忙让屋里的几个丫头都退出去。   霍榷轻轻挑起袁瑶的下巴,道:“倘或海棠儿不紧张我,又如何会这般做的。海棠儿,我真的很高兴,很开心。”   “其实也不全是那样,”袁瑶微微红了脸,“我如今的月份越来越大,越到最后越没心力和那位三奶奶胡搅蛮缠的,不如找个人给三奶奶忙活的,她也就顾不上我了。”   霍榷皱了皱眉,“她还这样寻你的不痛快?”   袁瑶还真不把冯环萦平日里的那些小动作看在眼里的,“虽动作不少,可也不过是狗吠牛腿的,不相干。”   听袁瑶这般说,霍榷本不想如今就劳动袁瑶的,原是要等袁瑶生了孩子,和孩子一道去霍家祠堂记名,扶正的,不想却给了旁人机会兴风作浪的,看来还是早定了名分才是。   翌日,霍老太君那里就有人回了这事儿。   霍老太君一听说起先院子里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登时就明白了这里头的门道了,把霍夫人传来就是一顿斥骂,“……还有什么不要脸面,不要皮子的下三滥,你就直管往你儿子身边填去,你都不顾了,我也不怕让府里乌烟瘴气就是了……”   霍老太君把霍夫人整整训斥了一个时辰,等霍夫人从屋里出来时,一直不敢进去的只得再外头事立的丫头仆妇们就见霍夫人两眼通红浮肿,还是被人扶着出来的。   等到霍榷来回说携袁瑶到长君伯府,一来将王姮除名,二来将袁瑶扶正,不管霍老太君还是霍夫人都不再置喙了。   出了这样的事儿,张冯氏带着儿女一大早便走了。   到了五月初六,不管是冯家还是镇远府,都不敢声张的,悄悄的就一顶小轿就把张玲珑给抬进侯府了,还是从西院边上的侧门进的来。   一家子就唯独霍榛真喜欢了,当夜和张玲珑缠绵不休,到天明时,张玲珑来给冯环萦敬茶,那一脸的□把冯环萦给看得血气又翻涌了,几番要吐血的,恨不得一盏茶就扣张玲珑的脸上。   可当初自己在霍夫人面前说出的话,让冯环萦不得不生生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吃了张玲珑的茶,冯环萦那是又病了,让霍榛越发和张玲珑厮混去了。   见这般,冯环萦身边也是有出主意的人,是自幼便服侍她的大丫头翠鸣。   翠鸣对冯环萦道:“听说张姨娘做女孩时就不干净,不然在南边时也不会被人退了婚。奴婢听人说,就有人瞧见张姨娘当场忍不住害喜的。”   冯环萦一听,立马就坐了起来,“你可听清楚了,是西院里的人说的?”   翠鸣一时又迟疑了,“这倒是没有,就是听大奶奶身边的人碎嘴的。”   冯环萦哼了一声,“我也不管是不是真切了的,有个影就成。”   自那日起,府里就起来闲言碎语,指桑说槐的,直指张玲珑的名声不好。   袁瑶听了这些话,立时让春雨把丫头盘领给打发了。   后来又加上宋凤兰有意无意的在冯环萦面前挑拨,北院可算是热闹得翻了天了,只西院依旧。   可当粮草再被劫一事传回,西院也不能再平静了。   正文15611日的更新在这里   所幸吸取前两次被劫的经验,将粮草化整为零,分了几路,这回虽依旧被劫,到底是多数粮草平安送到阵前。   且这回各路押送粮草的人都不知,到底有几路人马押送了粮草,又走了那条道,就是被劫的那两路也是新改的道,没有告知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的,可却还是被假扮做山贼的胡丹蛮夷给找着了。   这回依旧让机动性强的胡丹骑兵给劫了又逃了,终究是让朝廷知道朝中有内奸。   这一查可就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再说阵前,胡丹汗王领着他的胡丹大军压境,头一日便命各部挥兵攻城。   守关的是长君伯夫人女儿的公公,镇远侯霍荣的老部下——左中棠。   左中棠也是跟霍荣多年的人了,沙场杀伐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他也不是鲁莽冲动的小子,胡丹这次攻城看似来势汹汹,可到底不像是胡丹倾巢之下该有的这点阵势。   就在两军一攻一守,酣战之中,传来军报,胡丹主力出现在大同关。   左中棠一掌拍碎桌上的茶碗,怒道:“好个声东击西的。”   大同是直通京城的至关重要的关口,大同一旦告破直取京城几乎难逢敌手,所以大同关只关键可见一斑。   只听左中棠又道:“幸得侯爷神机妙算。”   左中棠所谓的霍荣神机妙算,对于胡丹主力大军来说并非好事儿,就在他们以为会打得大同关措手不及时,却在开战之后他们遇上顽抗,战乱中有人瞧见大同关城楼上,毅然飘着他们的老对手镇远侯的旗幡。   霍荣如同天降奇兵挡下了胡丹主力大军的攻势。   因要防范胡丹偷袭大同关,霍荣将亲帅的二十万大军和宁武关过半的兵力调往大同,宁武关几乎和空城无疑,但胡丹汗王意不在宁武关,只令了闲散部族和早已盘踞在宁武关的赤尔干部围攻宁武关,开战之时赤尔干部因顾及首领生母被擒未尽听胡丹汗王王命,做了一番佯攻便撤退了,因此宁武关才得以守住。   首战斗告捷,消息传回朝中,祯武帝等终明白霍荣抗命不杀赤尔干生母的用心良苦,第一时间召霍榷进宫陛见。   得了旨意,霍榷不敢怠慢换上朝服,紧随宫中内官进宫去。   祯武帝是在御书房召见的霍榷,两人在里头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只是在霍榷回到镇远府后不久,传来圣旨,霍榷封督军御史,随粮草一并前往军中。   旨意一下,侯府如同被掷下巨石的湖水,掀起巨浪滔天。   袁瑶听闻,更是惊呆了。   霍榷尚来不及回西院,只得在寿春堂先安抚着霍老太君和霍夫人。   虽说霍榷一直练武不缀,可到底是文臣,又年轻,那里比得过武将的。   说是督军不需阵迎敌,可两军开战胜负难料,军前军后那里都不是安全之处。   霍荣已阵前去,生死难测,如今霍家还要再送一最得用的儿子去,多少人都明白只要这对父子有何不测,镇远府败落就在眼前的。   “不成,我要进宫去。”霍夫人死活不听霍榷的劝。   霍老太君虽不言语,却也一副垂首叹息的模样。   宋凤兰和冯环萦作势劝解着。   霍夫人哭着对霍榷道:“你还未有子嗣,老二家的腹中是男是女谁也说不准,你这般要是去阵前有什么不测,岂不是断了香火了。不成,我要进宫跪求皇上,收回成命。”   宋凤兰便道:“太太,皇上乃金口玉言,且圣旨已昭告天下,那里有再收回的道理。”   霍夫人思忖了片刻后,又道:“那至少也要等到老二家的生下儿子再去。”   “太太,”霍榷忽然跪了下来,“儿子去阵前事关战机,绝不可误。儿子也知道此番前不能侍奉在膝下是不孝,可国难当前,若儿子自顾个人便是再加一不忠之名,儿子这般不忠不孝之人,日后还如何面对世人,如何身教于儿孙?”   霍夫人那里会不懂这些个道理的,可做为一个母亲,到底不像孩子冒险。   于是除了哭泣声,不再有其他人声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霍榷回到漱墨阁,却不敢踏进那灯火如昼,人影交错依窗而动的上房。   霍榷站在廊亭门上,脑中虽早备好千般说辞,可一想到袁瑶会因此而惶然垂泪,日后更是日日因他而担惊受怕,所有的话都终究都说不出口了。   到底还是要面对,可霍榷还是步伐沉重地过去了。   掀开帘栊,只见里头丫头过往匆匆,袁瑶面上不见分毫惶然不安,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众丫头婆子们给霍榷收拾行装。   “二爷。”袁瑶瞧见霍榷,紧忙起身来迎。   霍榷有些意外,要张口对袁瑶说些什么,却还是说不出任何来,只得任由着她牵着他往里屋里走。   袁瑶边走,边道:“二爷这回到阵前军中去,我头回为二爷准备行装,二爷快随我来瞧瞧,看看还算齐备?有什么是二爷想到,而我又是没想到,赶紧告诉我才是。”   说着,霍榷就见袁瑶指着丫头们准备好的一堆东西,听袁瑶又道:“这些个是四时的衣物,虽说如今天越见暖了,可到底在旁不怕寒的,所以大毛的我也备了两件。这几双靴子是厚底子的,我让她们都做得软和些,走起路来声轻,穿起来还软和。这两双没鞋帮子的,是给二爷回头歇息时趿着穿的,穿着养脚又松乏。这攒盒里,是各样肉干,肉松,还是一些耐放的干果糕点,想来军中艰难也没什么好的吃食,带上这些一来防饿,二来也能当零嘴,平时吃些也好。”   霍榷见袁瑶准备得已经是十分周全了,便要对她说,可袁瑶却故作不知,又继续道:“还有这些外伤内伤的药,我都准备的一些,可终究不够齐全,我已经打发到太太那里要了。”正说着,就有人来回太太带这一队丫头来了。   霍夫人打头进的来,身后的一队丫头手上捧着各式物件也跟了进来,在门口排了一列。   “幸好老二家的来问我要伤药的,不然我还记不起要给老二齐备东西的。”霍夫人顶着两个还显浮肿的眼睛过来,瞧了瞧袁瑶准备的东西,点点头,“还算齐全,可就是……”一时间又和袁瑶商议了起来,把霍榷撩在一边。   等婆媳两人商量妥当,霍榷的行装又添了许多了,可两人却总觉还不够。   “跟二爷去的人,郑爽是自然不能少的,到底是服侍惯了二爷的,别人知道不知道的,这郑爽都比旁人清楚些,军中已是艰难了,这上头可不能再委屈了二爷。”袁瑶道。   “就是这话。”霍夫人点头,这才对霍榷道:“这趟凶险,回头你把铁头几个府里的侍卫统领都带去。府里就我们几个媳妇老婆子的,谁会不长眼的欺负到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头上来的,你只管把他们都带去才是。”   霍榷知道这时母亲和妻子都心里不安,不好拒绝了她们的用心,免得她们担心,便连忙应答是。   罢了,霍夫人又一气嘱咐了许多,这才不舍地出了漱墨阁。   等待又剩下袁瑶和霍榷他们两人了,霍榷酝酿许久的话方要说,又听袁瑶急急抢在他前头说了其他,“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你也勿用挂怀,军中你只记得一事儿,自个的安危才是首要的……”   袁瑶一时变话唠了,到底是让她揪心。   霍榷情不自禁将她抱起,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抱着袁瑶慢慢往碧纱橱里走去。   等到拔步床前时,霍榷又轻轻将袁瑶放下,两人和衣而卧,霍榷这才要说话,却又被袁瑶的手掩住了嘴。   此时再看袁瑶,方才她的镇定从容已不复,双眼水汽泛起氤氲满眼。   “二爷,别说,什么都别说,我都明白的,自那日叫二爷敢于朝中直言而谏,我便知道会有这一日的,所以二爷什么都勿用说,我就怕二爷一说话,我就劝不住自己,逼着二爷留下的。”袁瑶越说到后头,越不能成声了。   霍榷顿时眼眶发热,发朦。   两人相拥了许久,霍榷这才谨慎从里衣中摸出一份明黄的绫绸来。   这东西袁瑶是见过的,正是霍荣出征前夜交付给霍榷的太后遗诏,可让袁瑶没想到的是,霍榷却要把遗诏给她。   霍榷将遗诏两手捧到袁瑶面前,“我到军中,不便携带,我一旦离府,就是放在我书房暗格里也不见得是安全,唯有交给你妥善收藏,我才放心。”   袁瑶怔了许久,道:“二爷,我可不但是太后派来找这遗诏,也是皇上令我找这遗诏的。”袁瑶的意思,霍榷自然明白。   霍榷却道:“我相信海棠儿。”   袁瑶颤颤接过遗诏,霍榷又道:“但我要你起一誓,你发誓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能用这遗诏。”   霍榷这话听似在防范着袁瑶,实则霍榷是用心良苦。   袁瑶也是明白的,如今两国交战,这遗诏正是有大用的时候。   日后阵前或宫中有什么不测,这道遗诏一出便是定海神针。   可若是旁人献上这遗诏便罢了,要是袁瑶这样被太后和祯武帝授予了寻遗诏任务的人献上,可是理同背主,事后不论是太后还是祯武帝那里能轻饶了袁瑶的。   然,这么重要的遗诏,不说旁人了,就是霍夫人都不能交付的,不然那里霍荣也不会将遗诏只给了他们两人的。   袁瑶迟疑了,“可要是侯爷和二爷阵前有难,我怎么能就怎么眼看着而不顾的。”   霍榷坚决道:“那时我自有办法,你只管收好这遗诏就是。”   袁瑶只得发下重誓。   翌日,一大早霍榷便走了,府里的人除了袁瑶,没人知晓他何时启程的。   正文15712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四回孤注一掷   镇远侯霍荣对胡丹汗王首战轻松获胜,让朝中不少人欣喜若狂,只道胡丹大军也不过如此,便觉着局面一片大好,又开始动心思欲取霍荣而代之,贪天功为己有。   其中以南阳伯王諲一党最为眼馋,只待祯武帝和朝中众臣为此战稍退欢喜后,便令党羽上书弹劾霍荣。   王諲所令之人正是在霍榷和王姮和离那日里,对侯府退还王姮的嫁妆信誓旦旦说皆是被偷梁换柱的赝品,后来落荒而逃的柳步青。   为将功补过,柳步青在王諲面前夸下了海口,定要把霍荣拉下马来。   “启禀皇上,镇远侯此战虽有功,可他擅离宁武关,致使宁武关告危,实属擅离职守,有功也不及过。此风不可长,请皇上定要严惩,以正歪风。”柳步青一派不畏权贵,敢言人之不敢言的义正言辞弹劾霍荣了。   柳步青说罢,自然不能是只是他一人孤军奋战的,就见不少人也随之站出来附和。   而与王家相争多年的内阁一党,则出列直接揭穿柳步青等人弹劾霍荣背后的不齿意图,让王家党面上极不好过。   不消说,朝上又起了一番争论。   只是越争越是偏离当初起争执的源头,开始来回揭短,双方面红耳赤,口沫横飞,各人手中的牙笏玉笏就成了众臣的武器,朝上一团哄乱。   这时就听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祯武帝,边把玩着一块玉佩,边问也官复原职在殿下角落里独善其身的司马空道:“朕何时说过镇远侯的职守在宁武关了?”   司马空双手执朝笏,躬身揖道:“皇上只命镇远侯出征迎敌,从未让镇远侯死守宁武关。”   一时间殿上众臣撕扯对手形态各异呆立在地。   祯武帝将一本折子往下一掷,正中一眼发青的柳步青,然后起身道:“退朝。”   就在朝中各派阴谋诡计之时,两军阵前风起云改,胜负逆转。   胡丹主力大军在大同关吃了霍荣一个闭门羹后,立时改向,急行兵回宁武关。   霍荣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在首战成功守住大同关后,立马就调兵回防宁武关。   可大汉军到底是多以步兵为主,行军自然不能和胡丹的骑兵相比,一时就见了胜负。   等到霍荣率兵到来,胡丹大军已攻破宁武关。   宁武关总兵左中棠战死。   消息传回朝野震动。   而本要前往大同的霍榷,突然改道甘肃,直奔甘肃总兵府。   霍榷到后宣密旨,令甘肃总兵——贤妃的胞弟——萧宁出兵,协同主帅霍荣迎战胡丹。   萧宁不愧是祯武帝的心腹,得旨立即随同霍榷前往宁武关的方向,拦截破关而入的胡丹大军。   然,就算是霍荣和萧宁两军汇合骁勇迎战,可胡丹倾巢之下那里是只大汉两军能挡下的。   胡丹长驱直入,霍荣等步步败退。   八百里加急的求援,从阵前一封接一封飞奔向京城。   战况对霍荣不利,也是对大汉的不利。   这时,以内阁党为首的一派主和声起。   而为将霍荣拉下马来,南阳伯王諲一党附议了内阁党,不赞成再派援军。   往日里针锋相对的两党,难得一致。   唯独祯武帝要执意和胡丹一战。   百官劝阻,祯武帝却大有数年前便要大战胡丹的一意孤行。   群臣在千和殿外跪谏,搬出太皇太后时的那套苦劝祯武帝,不想却愈发激怒了祯武帝,诛杀了数人,并当场下旨令川陕总督,云贵总督出兵驰援霍荣和萧宁。   可百官不畏皇权,不畏生死一意主和,全数抗旨,让祯武帝有令难行。   南阳伯王諲见状,和其堂兄周阳伯王允到宁寿宫请太后。   自太后擅闯千和殿,被祯武帝请回宁寿宫后,已不曾再出过宁寿宫了,可宫中的消息她依旧灵通,自然知道群臣在千和殿外跪谏,逼祯武帝收回成命。   只是太后故作不知,她在等祯武帝向她低头,日后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再度干政。   此时听闻王諲和王允求见,太后便准了他们的觐见。   等殿中一干闲杂人等退出,王諲便迫不及待道:“太后,如今正是太后立威,将霍家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   一直以为乾坤在手,皆在掌握之中的太后,一面捻这诵珠,一面慢慢睁开了眼,“按如今战况,就算哀家不动手,霍家亦不能得好下场的,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的。”   王允和王諲一唱一和的,“皇上如今是威信扫地,正是太后在朝中立威之时,这般一来日后太后重掌朝政,就能省去不少手段。”   “没错,太后现在只需表明是与百官一心主和,再极力诛杀霍家父子向胡丹表诚意,自然也会得了胡丹支持太后掌朝的。这般一来太后不但得了势,还能将如今握在霍家手中的兵权夺来。”王諲掩不住的雀跃,伸手凭空一抓,仿若天下尽然在握了。   以往对于太皇太后杀伐果断的手腕与威名,太后到如今都是向往的,所以当王家兄弟一说,太后便心动了。   再说回镇远府。   镇远府自连霍榷亦到阵前去后,越发门户紧闭,不与外头做任何关联,霍杙被霍老太君从小祠堂里放了出来,主持侯府前院的事务,可到底也不能随意出府去,霍榛则因那些个外债而被关进小祠堂去了。   可就算如此,府里也并非安生了。   大房宋凤兰正绞尽脑汁想弄疯官陶阳,三房冯环萦想方设法阴张玲珑的名声,也算是各得其乐了。   镇远府那是门可罗雀,直到一位身着丧服的妇人拍响了镇远府的大门,才打破了镇远府表面的平静。   门房来报说是左大奶奶求见,侯府上下都有些意外。   因左大奶奶正是长君伯夫人的独女,刚阵亡的宁武关总兵左中棠的大儿媳妇。   左大奶奶有重孝在身,她的丈夫亦在宁武关军中的,只是宁武关告破,左家大爷到如今都生死不明,这番前提之下左大奶奶到来定有不得了的消息。   袁瑶那里还坐得住的,也赶寿春堂去。   只是等袁瑶到时,只见寿春堂里左大奶奶重孝在身,髻松蓬头,满面泪痕,焦心难掩,也不知说了什么,让屋里的人都恐慌了起来,所以袁瑶进来他们都没心思说她不顾身子如何如何的。   一旁的青丝得了青素的眼色,悄悄挨近包民家的身边一问,顿时面上也血色全失了。   青丝不敢迟疑,忙回袁瑶身边耳语道:“二奶奶,左大奶奶说如今朝中一力主和,不肯再出兵驰援侯爷和二爷,太后还要皇上杀侯爷和二爷向蛮夷一表要和谈的诚意。”   听罢了,袁瑶也是挺不住了,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腹中更是一阵绷紧的痛,险些便站不稳了。   宫嬷嬷不愧曾是宫中的稳婆,一通揉捏后,终于把袁瑶的和腹中的孩子给稳住了。   寿春堂的人自然也为袁瑶一番忙乱。   袁瑶如今这月份了,到底不是受刺激的,霍老太君命人抬了袁瑶回漱墨阁去。   眼看着屠刀就要落下,侯府上下到底不能再避讳在家中了。   霍杙被霍老太君打发去找大皇子了,霍榛亦被霍夫人打发回娘家,求冯老将军相助。   在大皇子府,霍杙得了大皇子能保他一人平安的许诺后,便心安理得地回侯府了。   而冯家,当初之时他们都不肯援手,如今事关性命,他们就更不会和镇远府有所牵连了。   镇远府如今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和府里人惶恐不安不同,袁瑶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刹那慌了心神后,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夜深人静之时,袁瑶悄悄拿出遗诏来,轻轻地抚过一遍又一遍。   这份遗诏是霍榷和霍荣的一线生机了,可一旦她在朝堂之上宣读这份遗诏,她便再没回头路了。   然而袁瑶担心的却不是自己的生死,更把那日当霍榷的面立下的誓言抛之脑后了。   袁瑶担忧的是就算拿出遗诏,也未必能救霍榷和霍荣。   可是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不然不用等太后诛杀霍家父子,没有援军,霍榷和霍荣也是凶多吉少。   袁瑶立时下定决心,唤来青素,小心将遗诏缝到她隐蔽的里衣中。   翌日清早,袁瑶大妆,向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说明要进宫去。   霍杙嗤笑袁瑶的妇人之见,“事到如今就是皇上也是无能为力的,你进宫去又有何用?”   袁瑶道:“能求的门道大爷和三爷都求过了,如今只剩下进宫一道,不去试过我心不甘。”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于是几番嘱咐袁瑶小心后,便放了她出门。   说来也巧,袁瑶刚到宫门前,就遇上了奉韩施巧之命宣袁瑶进宫的内官。   来到瑞禧宫,韩施巧的月份浅些,身子比袁瑶轻便些,早早便立正在正殿门口张望着了。   知道两人是要说体己话的,肖姑姑就把侍立在殿中的宫女内侍一概打发了,亲自守的门。   “太后实在过分了,如今做法也不怕了寒了那些一心为国臣子的心。”韩施巧很是气愤道。   袁瑶淡淡道:“我们家早便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的。”   韩施巧扶住袁瑶,焦急道:“那瑶哥儿你可得快想法子。”   袁瑶看顾左右一番后,和韩施巧两人一道,把恭人冠服脱了下来,再用剪子把缝在里衣的遗诏取了出来。   韩施巧那是又惊又喜,“遗诏,真有遗诏,这下镇远侯和二公子有救了。”   袁瑶却没有韩施巧这般乐观,道:“娘娘别忘了,皇上对太皇太后有怨,遗旨一旦昭告天下,还不知皇上会做何种应对,臣妇只能赌,赌皇上能明白太皇太后的苦心。”   正文15814日的更新在这里   韩施巧一听心上便也急了,“那怎么得了?太皇太后是皇上的逆鳞,你不见前些日皇上杀了的那几人,就因提了太皇太后的和亲进贡之策。有太后的遗诏在,皇上面上是不能忤逆,就怕暗地里会对侯府下手。”   这些日子以来,祯武帝的阴私手段韩施巧也见识过的,韩施巧只觉毛骨悚然。   袁瑶一件一件穿回礼服,安慰道:“娘娘放心,臣妇只会全揽在自己身上,和侯府不相干。”   “瑶哥儿,我虽粗笨,但你别哄我,事故都在你身上了,你又如何脱身?”韩施巧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袁瑶和霍榷,侯府的其他人都和她韩施巧不相干。   虽说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可事到临头,袁瑶也是发憷的,要死了谁不怕的,所以袁瑶怔忡了好一会子,才勉强笑道:“娘娘方才不是也说了,就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皇上明面上是不敢忤逆的,故而面上是不能为难臣妇这么个妇道人家的,只要皇上放臣妇出了宫,不怕皇上道高一尺,臣妇也能魔高一丈。”嘴上是这般说,也只有袁瑶自己知道,今日进来怕是再也出不得宫门去了。   “真是这样?”韩施巧半信半疑道。   袁瑶再笑道:“自然是真的,娘娘,臣妇何时欺哄过娘娘了?”   韩施巧回想过往,的确袁瑶从未欺骗过她,于是便信了,“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袁瑶收拾起那些不安的心绪,道:“臣妇近不得千和殿,想借娘娘一臂之力。”   韩施巧忖度片刻后,道:“好,我知道了。”说罢,韩施巧唤来肖姑姑,“摆本宫仪仗,移驾千和殿。”   肖姑姑听罢,一惊不小,“娘娘要到外朝去?!这如何使得。”   韩施巧从榻上站起身来,一挺微凸的肚子,道:“本宫就看谁敢拦。”   再看此时的千和殿前。   白玉砌的重叠三层基台之上,千和殿恢弘肃穆。   千和殿前的腾龙驾雾丹陛两侧与月台上,群臣匍匐而跪拜。   虽说不少人已面上青白,口唇失色,还不时有人翻了白眼晕了过去,被殿前的内侍抬走,但依旧泪流满面地跪求千和殿中的祯武帝收回成命,一波倒下了被抬走,醒来又回殿前跪谏,一波接一波,前赴后继。   这时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已经在千和殿前当值了两日的小林子看看天色,心中默默道:“也该是太后娘娘来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就见千和殿东侧的台阶上,太后的凤驾浩浩荡荡而来。   一干小内侍连忙跪迎。   小林子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只见一双金丝绣翟纹的青袜舄从凤舆上下来,踩在小林子的面前过来,微微带起一阵沙尘,眯了小林子的眼睛,立时让小林子连这些个贵人的脚都不敢再偷觑了。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山呼。   太后的到来可谓是阵仗十足,气派非常,只是她方到千和殿门前便站住了,不敢再往里头一步,因上回欲硬闯千和殿被祯武帝命人送回宁寿宫的尴尬还在,太后颇有十年怕井绳之故,所以哪怕如今祯武帝势弱不得人心了,她也不敢公然进千和殿去的。   “皇帝,”太后一派集天下正义于一身的凛然,扬声道:“百官之声所传达的正是天下的民心。天下百姓一心思定,谈和乃大势所趋,纵然是天子也不可逆了民心。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啊,皇帝!”   祯武帝从千和殿内出来,站太后跟前,瞥殿前月台上的百官,嗤笑道:“就他们这些个连一斗米要多少钱都不知的伪道学,代表民意?”   太后脸上一阵讪讪,又道:“且不说他们,就说如今两军阵前。镇远侯无能,节节败退,让蛮夷入我大汉如同无人之地,这等尸位素餐,只管自己能全身而退的东西,皇帝不杀之而再定能者待之,还留着做什么?”   祯武帝两手背负在后,此时不禁紧握成拳,一直垂首弓背的御前总管太监王永才就见祯武帝的拳,指节泛白青筋暴露。   “常言,双拳难敌四手。镇远侯以不足三十万人,敌蛮夷五十万,岂有不败的道理。就是诸葛孔明在世也难做无米之炊的巧妇。”祯武帝虽已尽力压制心头的怒火和暴戾,可话说到此,到底也泄漏了一二,一时脸上微微狰狞,让太后不禁被他的那份戾气给镇住了,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可祯武帝步步紧逼,又道:“如今镇远侯在阵前拼死阻拦蛮夷,带领这百姓逃亡,也使京城不能一时受蛮夷践踏,倘若朕此时将他召回杀之,那才是逆民意,寒了天下人的心。”   就在祯武帝和太后针锋相对之时,袁瑶和韩施巧到了。   后宫的仪仗自然是不能到这里来的,可韩施巧仗着自己的有孕在身,到底没人敢使劲拦她。   可到了千和殿的三层台基下,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再往前了,袁瑶对韩施巧道:“娘娘快请回,到了这娘娘就不便再往前了,而臣妇却能凭遗诏进去,无人敢拦的。”   韩施巧那里放心的,“你勿用劝我,你我姊妹一场,如今我虽不能给你富贵荣华,可到底也不能大难临头,让你一人独自而对的。”   袁瑶明白韩施巧的心,可此时多一人随她一道去,只会多让一人随她赴死而已,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袁瑶便糊弄道:“娘娘,你随臣妇前去,只会让臣妇一条挑唆后宫干政的罪名。可要是娘娘不随臣妇去,臣妇宣完遗旨便能脱身了。”   “这……这……”韩施巧一时也没了主意。   袁瑶艰难地扶着腰跪下,“请娘娘离去。”   韩施巧又是焦急,又是心酸,又是不安的,最后她指了肖姑姑和几个得力的内侍,“你们扶送夫人上去,宣完旨意,你们要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如若不然,拿你们是问。”   “是,娘娘。”肖姑姑领头应罢,就扶起袁瑶来,目送着韩施巧的仪仗离开。   韩施巧到底不肯离远,只到西六宫的夹道处张望,看着身子笨重的袁瑶在肖姑姑的搀扶下,两手高捧遗诏过顶,边艰难地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而上。   “霍门袁氏奉太皇太后遗诏前来。”袁瑶走一步,鼓气全力喊一声。   袁瑶高亢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千和殿四周的空旷之上。   跪在丹陛两侧的官员听闻,起先是震惊,后听清是太皇太后的遗诏,一时便纷纷退开,让袁瑶通过。   等到袁瑶登上三层的台基走上月台,早已气喘吁吁。   百官都不禁起身张望,只见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高捧明黄绸缎前来。   袁瑶微微挣脱了肖姑姑搀扶她的手,几番深呼吸吐纳,稍稍平稳了气息后,独自一人依然毅然走向了面露晦气的太后和眉头紧锁的祯武帝。   “太皇太后遗诏。”袁瑶面上不畏太后和祯武帝的威仪,将高捧的遗诏向前再一递。   祯武帝双唇紧抿,望着着袁瑶由远而近,,最后目光紧盯那份遗诏,面上看着平静可那紧要的牙关,让祯武帝的两颊不住抖动。   天子之威,到底让人敬畏,袁瑶胸膛的心擂动如鼓,但袁瑶逼着自己不可退却,和祯武帝做无声的较量。   祯武帝最终还是让自己隐忍了下来,一掀龙袍前下摆,慢慢跪下。   太后此时恨不得吃了袁瑶的血肉,脸面气得都扭曲了,可就连祯武帝都跪下了,她不能不跪了。   见状,袁瑶慢慢展开遗诏,蓄了气力,高声宣读道:“太皇太后遗诏:老身侍奉三代君王朝政,自兴文帝起便以‘以民养息,无为而治。’为根本,才有我大汉今日之国力,可到底根基尚浅。老身知道,皇帝一心抗胡,可胡丹历来骁勇善战,我大汉这些年来却疏于军务,怠于选拔良将,贸然与之开战定将诸位先帝所积蓄下的成果毁于一旦,故而老身一直压制着皇帝。”   听到此处,不少老臣,特别是内阁众位大臣,顿时痛哭流涕,跪爬到袁瑶跟前,“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此起彼伏地唤着。   而祯武帝紧握成拳的掌心,早被他的指甲深陷,一丝丝血红渗出。   袁瑶稍顿,复吸几口气填了胸腔,再度大声宣读道:“可强国之路,到底是为一雪国耻,令四方臣服。老身自知命不久矣,不能看到我大汉征讨蛮夷之雄风,但老身敢肯定,此之扬我国威壮举,定在我孙儿宋渊手中得以实现。”   到此,祯武帝全身一僵,一直低垂的眼眸慢慢地抬了起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一时便不可掩盖眼中的缓缓继续而起的水汽了。   祯武帝嗫嚅道:“奶……奶。”   “皇帝不再是雏鸟,也该放手让皇帝高飞。老身立下这份遗嘱交予镇远侯,正是令他适时斩断皇帝的束缚,助皇帝展翅。”   这道遗诏无疑是将祯武帝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给斩断了,在场的都知道,真正的祯武帝时代要来临了。   正文15915日的更新在这里   遗诏宣读罢,袁瑶将遗诏小心对折,双手捧起。   此时千和殿内外陷入诡异的平静中,不论是太后或是在场的那一个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   太皇太后竟然留了这么一道遗诏,那意味着以后不管是太后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都不能再约束祯武帝。   唯独祯武帝面上一片平静,他缓缓站起,那君临天下的气势愈发了。   袁瑶垂首躬身,双手献上遗诏,“皇上,霍家愿为皇上血染沙场,拱卫汉室江山,誓死效忠。”说罢,袁瑶扶住腰腹,艰难地跪在祯武帝面前。   祯武帝拿过遗诏,心中百味陈杂,那些曾经被压制的日子,那些壮志不能酬的抑郁,说从来不曾怨恨过太皇太后,他却是连自己都骗不过。   他比太后更为怨怼太皇太后,只是他都掩藏了起来,不为人知。   可今日一道遗诏为他斩断枷锁,却又让他的怨和恨,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不可能。”一旁因震惊而失神的太后,终于回过神来了,猛然站了起来,不想踩着遮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太后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一指跪在地上的袁瑶就发难,“若遗诏是真的,也只会在镇远侯手中,镇远侯绝不可能会给你这种人,所以这道遗诏绝对你是伪造的。”   南阳伯王諲等人一听太后发难了,那里会不响应的,也起身向袁瑶问罪。   “就是不论这遗诏的真假,偷取遗诏,也得先治个死罪再论。”王諲喊道。   “对,杀了她,胆敢窃取遗诏。”应和之声一片。   而和南阳伯一党历来不对盘的内阁党,若是往常有人胆敢质疑太皇太后的遗诏,早便和王家党针锋相对起来,可奇怪的是他们却没有丝毫动静。   于是不少人看向内阁首辅马殷,只见马殷此时闭目做思虑状,王諲等人对遗诏和袁瑶的质疑还有发难,他都似未闻。   见状,那些以马殷唯马首是瞻的内阁党,便也只得都作罢,静观其变。   马殷当然不去掺和了,他虽曾拥护太皇太后,可到了如今他也亦有自己的私心和野心了。   这道遗诏对他马殷也是十分不利的,这遗诏一旦得以承认,从今往后他便失去了可义正言辞对祯武帝进行制约的由头了,就意味着他手无法再和祯武帝抗衡,也意味着手中的权利会被慢慢剥夺。   所以这遗诏若是真的,对他马殷弊大于利。   可马殷又自诩非奸臣贼子,故而他不会和太后等一道同流合污,质疑、抨击、诋毁遗诏的存在。   马殷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以太后为首王家党的咄咄逼人,以马殷为首内阁党的明哲保身,这些袁瑶都看在眼里,可她比他们都看得清楚,这份遗诏对祯武帝有利,只要祯武帝希望这份遗诏是真的,哪怕遗诏是假的,那也是真的。   所以袁瑶从容面对那些跳出来指责她的人。   “太后质疑遗诏的真伪,那臣妇就先证明遗诏到底是真是假。”说罢,袁瑶又垂首向祯武帝道:“回皇上,侯爷出征前,将遗诏交给臣妇的夫君,并告诉臣妇夫君,太皇太后的遗诏一式两份,其中一份交给了侯爷,另一份在尚书署第八御库房的第十一架内存放,以做存档。皇上可派人前去取来,验证臣妇手中遗诏的真伪。”   “好。”不待祯武帝说话,太后便迫不及待道:“南阳伯、周阳伯,哀家令你等前去取来存档。”   王諲和王允匆匆应了话,他们的爪牙随跟上,就往尚书署跑去。   途中王家兄弟慌忙中一个踉跄滚下丹陛,跌得不轻可两人也不去理睬身上的伤痛,一瘸一拐亦要奔尚书署去。   一时间,太后想捷足先登,毁掉存档,就成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了。   祯武帝紧忙道:“顾敏何在?”   就见带刀侍卫中走出一人来,“臣在。”   “朕命你前往尚书署护送太皇太后遗诏存档前来,若有人胆敢对存档意图不轨,可先斩后奏。”祯武帝令道。   “臣领旨。”顾敏得旨,带着御前侍卫奔赴尚书署。   太后知道祯武帝发狠了。   事到如今,就看到底谁能得手了。   成败在此一举,祯武帝一时也难掩焦虑,来回踱步。   这时就听袁瑶小声道:“皇上真正的遗诏存档,在尚书署,第六御库房,第七架,趁现在赶紧让人去取。”   袁瑶虽已尽量压低了声音,可到底太后和祯武帝是站一处的,所以祯武帝听到了,太后也听到了。   “你……”太后此时恨不得有把刀子,将袁瑶斩杀当场的,可到底还是毁掉存档才是要紧的,于是赶紧道:“真正的存档在尚书署,第六御库房,第七架。”   太后这一嚷不清不楚的,不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而祯武帝在一怔之后,立时明白袁瑶原先说的不过是调虎离山,此时说的才是真的,立时喝道:“谁敢擅离千和殿,杀无赦。”   “是。”御前侍卫一下子就包围了千和殿上下。   等王家爪牙反应过来,已出不去了。   祯武帝回头命司马空,领一队御前侍卫前去尚书署第六御库房的第七架取来遗诏存档。   看着司马空带着人离开,太后知道来不及了,再看袁瑶的从容不迫,太后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道:“贱人,就算遗诏是真的,今日你也休想再能离得去。”   袁瑶缓缓抬头,只是她并未看向太后,而是看向西北的方向,“臣妇决心进宫来,就没打算过还能出得去。臣妇的命又算什么,只要……夫君能平安。”袁瑶说这话时,悲壮而坚定。   这时,尚书署第八御库房的方向升腾起浓浓的烟火,不久就传来走水的消息。   为毁遗诏,王家兄弟竟然火烧第八御库房。   顾敏途中被人刻意阻拦到底是迟了一步,放火的是周阳伯王允,顾敏让人去救火,王諲等人却百般阻碍,顾敏不得已砍伤王諲,再斩杀王允。   就在第八御库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时,司马空迅速从第六御库房第七架取得了遗诏存档,刻不容缓就往回赶。   祯武帝得了存档立时将两份遗诏比照,果然一模一样,祯武帝也不由得暗中松了一口气。   在存档落入祯武帝手中,太后就知道再做其他已是徒劳了,然这并非最是打击她的。   当王允满身血污,回天乏术的被人抬来时,太后只觉是晴天霹雳。   顾敏上前回命道:“臣护遗诏存档不力,臣有罪。”   “到底是怎么回事?”祯武帝沉声问道。   “臣奉命前往尚书署,赶到时,周阳伯正在纵火,欲烧毁第八御库房,情形危急,劝阻无效之下臣只得将他斩杀。”顾敏据实禀报。   听罢,祯武帝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火烧御库房。传朕旨意,褫夺王允爵位,家产全部查抄充公,家眷满十四周岁者一律秋后问斩,未满十四者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不,你不能对你舅舅。”太后缓过神来,听祯武帝这般处决王允再遭打击,险些再度昏厥过去,“他是我的亲弟弟,是你的亲舅舅啊!你不能这么对他。”   祯武帝过来扶住太后,轻声柔和地说道:“太后,烧毁御库房是大罪,足够株连九族了,可朕不过只抄斩他一家而已。”   也一同被押送回来的受了伤的王諲,听闻,到底不敢做声,说来他可是从犯。   太后到底没挺住昏厥了过去,祯武帝命太医和宫人将太后护送回宁寿宫。   祯武帝只觉障碍扫除,眼前就是康庄大道,当下便传旨,“传旨,川陕总督和云贵总督即刻出兵支援镇远侯。”   不想马殷一干人等却还是迟疑不定。   祯武帝自然看在眼里,但此时不是整治这起子老东西的时候,于是祯武帝将怒气和杀意隐忍在心,道:“怎么?你们要抗旨吗?”   户部尚书在马殷的暗示下出来道:“臣等不敢,令川陕总督和云贵总督派军支援镇远侯,不是不可,可如今国库余粮不足,银库亦然,只镇远侯二十来万人尚且还能勉强维持,要是……再加上川陕军和云贵军,只怕要捉襟见肘了。”   户部尚书话音落,就听到底下有人窃窃私语,却故意让祯武帝都听得到,“这缺粮缺饷的,这仗还打?”云云。   祯武帝思忖了片刻,令道:“把朕内库房里的银子只留下足以后宫用度的数额,其余一概拨到户部银库,做采购粮草之用,至于军饷……”   见祯武帝为难,再看其中有人幸灾乐祸,袁瑶知道真正能将她置于死地的关键时刻到了。   袁瑶将一封书信捏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气,再度上前道:“皇上……”只是才出口二字,就被马殷断喝了,“朝堂之上,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岂是儿戏。来人,快把这妇人押下去。”   马殷的话一出口,有人趁势就想上前把袁瑶推搡出去。   顾敏虽是粗人,可到底看不惯对女人动粗的,且平日里和霍榷亦有些交情,只瞥见祯武帝眉头一皱,顾敏上前刀剑出鞘,挡在袁瑶面前。   刀口寒光四射,把那几个想趁机下手的人给镇住了。   马殷怒道:“大胆顾敏,你想对朝廷命官作甚?”   正文16016日的更新在这里   顾敏道:“马大人,下官可不管谁是朝廷命官,谁又是司晨的牝鸡,胆敢在皇上面前造次者,就休怪下官得罪了。”说罢,刀锋往前又送出几分。   不说马殷的那些虾兵蟹将,就是马殷自己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里是顾敏的对手,再想到顾敏敢将太后至亲的兄弟周阳伯王允斩杀,不由得又后退了几步了。   马殷气得心中直骂顾敏是武夫,莽夫,嘴上的两撇胡子直跳,“顾敏你……你……老夫定要参你个藐视朝廷命官。”   顾敏非御林军也非御前侍卫,乃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祯武帝,也只有祯武才有对他的任免权。   顾敏常年跟在祯武帝身边早朝,对这些个满嘴圣人道理,暗地里却阴谋诡计,道貌岸然的权臣,早就看不顺眼了,所以顾敏根本就不把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   “马大人,就算小霍夫人牝鸡司晨了,也自有皇上发落,你们又何必急着造次行事。”罢了,顾敏这才将刀剑入鞘。   马殷知道想再先下手为强是不能够了,只能再想他法。   而马殷百般阻挠祯武帝这次出兵,意在搓祯武帝的锐气,一旦出兵不成,祯武帝威信就大打折扣,这皇帝以后就还能拿捏在他手中。   就算祯武帝将宫中内库房的银子拨出来应急,其实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故而见袁瑶开口,马殷有感袁瑶会再坏他的事儿,这才贸然喝止了袁瑶。   再看袁瑶的体态也知道是快要临盆了的,马殷便暗中授意,欲将袁瑶推搡一番意外跌倒,那时袁瑶莫说还有机会给祯武帝献计的,就是性命都堪忧了。   好不阴毒的用心,只是让马殷没想到的是顾敏会坏了他们的事儿。   袁瑶睃了马殷一眼,未再说话,只将一封书信献给了祯武帝。   祯武帝接过书信一阵狐疑,可到底也打开来看了。   书信正是袁父留给袁瑶的遗书,只是没了提及霍荣的那一页。   如今两军阵前正是紧要时刻,她不能让任何人有借口陷害霍榷和霍荣,可一旦献上库银根本无法掩盖这些银子的出处,所以袁瑶只能将所有的缘故都揽在自己身上。   事到如今多少人都以为当年袁父是被诬陷的监守自盗,都以为是冤屈。也只知道的内情的明白,袁父虽是苦心,可到底有欺君之嫌。   谁会愿意被人欺瞒的,袁瑶不敢奢望祯武帝震怒之下还能看透袁父的用意,所以她早便做好了承受祯武帝雷霆之怒的准备。   众人就见祯武帝越看那书信,面上的神色越难看,末了双目通红,戾气暴增,迭声道:“好,好,好,好个清廉耿直的袁胤。”   闻言,百官无不诧异的。   又听祯武帝厉声问道:“库银到底在哪?”   袁瑶到底只是个女子,她轻吐一口气,稳了稳在发抖的声音,回道:“回皇上,就在沉在银库后的护城河底。”   许多人都不明白祯武帝为何忽然提到库银,唯独内阁的几人想到刚才祯武帝提到袁胤——袁瑶的父亲,再稍作忖度便都明白了。   “是当年失窃的七千九百万两库银,果然是袁胤拿的。”兵部尚书震惊之余,无意识便脱口而出了。   有了银子,祯武帝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了,全面和胡丹开战势在必行了。   马殷暗气,险些把自己的一把胡子给揪断了。   等群臣都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祯武帝早已派人去打捞库银了。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顾敏就带着人抬着一个还附着污泥锈迹斑斑的箱子来回命了。   “果然好藏处。打开。”祯武帝令道。   顾敏迟疑了下,看了眼袁瑶这才命人开箱。   铁箱沉积在护城河底三年,铁锈腐蚀之下,顾敏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撬开了铁箱。   当铁箱盖被掀开,覆盖在表层的泥污被擦去,一块块码放齐整的银砖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时起了一阵骚动。   祯武帝横眉扫去,百官立时禁声,看着祯武帝走过去拿起一块银砖翻转来看。   银砖底下果然有国库的印记,怒容满面的祯武帝却突然笑了。   怒极反笑,可见祯武帝已气到何种地步。   “镇远侯和霍榷可知这库银的存在?”祯武帝问道。   袁瑶淡然抬头望向祯武帝,故意让祯武帝看清她的眼睛,“自然是不知,皇上令臣妇夫君查找这批库银,他若是早知道了那里会不献上的,这可是大功一件,足以让臣妇夫君加官进爵平步青云的,那里还能沦落到前些时候被罢官在家,任人奚落的。”   祯武帝看着袁瑶的双眼,想从她眼中找出哪怕只有些微的惶恐和心虚。   可袁瑶眼中除了坚定便再无其他了。   “好,”祯武帝转身面向百官,“来人,将霍袁氏收押,交由刑部……”   “请皇上开恩。”韩施巧惊恐的声音突然传来。   韩施巧一直没离开,远远瞧见顾敏拔刀出鞘时,便再也按捺不住跑过来了,只是到千和殿前的月台前无论如何都进不去了,却还是不放弃。   “放肆。”祯武帝见韩施巧锲而不舍,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她腹中的子嗣,只喝道:“还不快快退下。”   可韩施巧那里肯的,喊道:“皇上,袁家满门一心为国,皇上不能这么对他们。”   这些御前侍卫可是连太后都敢拦的,看着韩施巧被御前侍卫一再挡下,几番险些跌倒,袁瑶的心都悬了起来,不禁喊道:“请娘娘自重。”   韩施巧却忽然哭了,凄然道:“瑶哥儿,你骗我,你不是说只要宣读了太皇太后的遗诏便能离开的。要是知道你会丧命,我绝不带你来,我才不管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国难当头。”韩施巧急了怕了,口不择言了。   祯武帝两眉越发紧堆了。   “请皇上准许臣妇和惠妃娘娘话别几句。”袁瑶恳求道。   祯武帝默然片刻,转身道:“准。”   袁瑶从地上站起,缓缓走向韩施巧,慢慢一福身,浅笑安抚道:“娘娘,臣妇当年也不懂父亲这番导致袁家家破人亡的为国苦心,”袁瑶再度看向西北,“只如今臣妇虽多少有了私心,可到底是明白了。”   听罢,祯武帝眼中一闪,又听袁瑶道:“娘娘要珍重,臣妇是生是死,就靠娘娘的枕边风了。”   没人拿袁瑶这话当真,可韩施巧却听出了这里头的轻重。   韩施巧不再挣扎,眼睁睁地看着袁瑶被带走。   那日后,就没人再见过袁瑶,镇远府自然也去打听了,一听说袁瑶涉及了当年袁父藏匿库银一案,他们便决心舍弃袁瑶,更找来少君伯商议休离袁瑶的事宜。   而刑部也一直未能接手袁瑶,太后几次三番索要袁瑶也不得,到最后谁也说不清袁瑶到底在谁手中,是死死活,没人知晓。   再说两军阵前。   川陕军和云贵军急援霍荣,总算在人数上能胡丹军匹敌了,让胡丹军不再势如破竹,可战况依然不容乐观了。   正如太皇太后所担忧的,大汉一直致力于民生,而疏忽了军队的操练和良将的选拔,如今上阵的也都不过是些临阵磨枪之辈。   战局一再告危,出兵全面迎战胡丹乃祯武帝一人的决策,因此祯武帝的威信也岌岌可危。   祯武帝威信受损,却对马殷有利。   而接连败仗,令阵前军中士气不振,胡丹骑兵的铁蹄不但践踏了大汉的国土,也摧毁了大汉军士的斗志。   霍荣能做的只是尽量将胡丹军往腹地引,绝不能让蛮夷攻向京城。   行军打仗难免风餐露宿,作为督军御史的霍榷自然也同大军一道。   也不过是一月的功夫,皎月般的翩翩公子已同军中一般,霍榷又黑又瘦,难得的是精神依然抖擞。   此时霍榷正骑在一匹枣红的战马上,身披甲胄,原应是鲜红如血的披风却被黄沙泥尘染了一层灰黄,让鲜红不再夺目,变得黯哑颓然。   霍榷眺望着远处,大汉和胡丹两军再度交锋,大汉军再度处于的劣势,眼看着大势已去,霍榷不得已鸣金收兵。   大汉军急急败退,霍榷随云贵军的王晖总兵带人殿后,掩护主力军离去,所幸胡丹军并未追来。   想来是上回大汉军败退,胡丹直追不舍,不想却被大汉军突然杀个回马枪,令这些个蛮夷也懂了穷寇莫追的道理。   大汉军如同丧家之犬连退五十里,在一处丘陵地暂时安营扎寨。   然,再度败仗并非最坏的消息,主帅受伤对大汉军士才是一重创。   川陕军有延绥、固原、临巩、凤翔、汉羌、甘肃六镇总兵,其中以甘肃总兵萧宁为首。   云贵军则只有曲靖总兵和安顺总兵,以安顺总兵王晖为主。   两军互不服气,若不是霍荣为帅压制着他们,只怕早便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了。   可如今霍荣负伤,生死难料,若有不测,不用蛮夷来袭,大汉军就自己分崩离析了。   霍榷一路策马狂奔,当赶回营中时,只见主帅帐内人来人往乱哄哄的。   正文16117日的更新在这里   镇远府的侍卫统领铁头从主帅帐中出来,乍一见霍榷从外头回来,立时过去跪在霍榷面前,“卑职失职,未能保护好侯爷,有负大人所托,请大人责罚。”   铁头是霍榷从府里带来的,因霍榷顾及他自己一旦离府,霍杙绝对不会放过铁头的,镇远侯出征前的那一夜铁头可把霍杙得罪得不轻,霍榷念及铁头对霍家的忠心,便将铁头一同带来,并让铁头继续呆着霍荣身边,贴身保护霍荣。   霍榷还未知镇远侯的伤势,可心中的担忧和焦虑已让霍榷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扬起手中的马鞭就往铁头身上抽去。   鞭子呼呼作响,抽打在铁头身上,虽有甲胄护身,可脸上却是毫无防护的,鞭子不时抽过脸面,一道道血痕纵横,但铁头愣是一声没吱。   这时主帅帐中走出一人来,对霍榷喝道:“阿榷,住手。”   霍榷抬头,见是父亲的副将丁大新。   丁大新年轻时便追随镇远侯东征西讨的,为人耿直,对镇远侯绝对忠心,镇远侯曾有意栽培提拔他,如同宁武关总兵左中棠一般,可丁大新却几番拒绝只愿呆在镇远侯身边,自然镇远侯待他就不薄了。   所以这丁大新也算是霍榷的长辈,他的话霍榷也能听进几分的。   “还不快进来瞧瞧侯爷。”丁大新道。   霍榷将手中的马鞭一扔,对铁头道:“你自己去领军法。”   铁头恭敬应道:“得令。”   说罢,霍榷大步往主帅帐去,正撞上如鱼贯出的军医。   不说霍榷的身份,就现下霍榷的气势让军医们皆不敢挡他,分出一路让霍榷先行了。   主帅帐内,用一道紫檀大理石的大插屏隔出前后来,前帐正中一张搭着兽皮的太师椅和一张花梨木的大条案,下头的地上两列交椅,交椅之后各四个扎起的木桩,木桩上是小火盆,此时日头还高,到底没点上。   这是平日里镇远侯和众位总兵议事的地方。   而大插屏的后头自然就是镇远侯休憩的地方了。   霍榷正要往后头去,就见镇远侯从里头出来了。   八位总兵紧随其后。   军中只有将帅,没父子,纵然霍榷担心镇远侯的伤势,也不能唤一声父亲,而是,“大帅,下官迟来了。”霍榷拱手揖道。   镇远侯已卸去甲胄,只着了一件浅素的单衣,霍榷隐约可见里头紧缠的布条上头染的红,一看便知镇远侯伤的是右肩胛。   再看镇远侯的脸上,数月的风吹雨淋早让他消瘦的面若褐土,一时也就难见他脸色如何,唯独干瘪褪色的嘴唇出卖了他的虚弱。   镇远侯睇了霍榷一眼,训斥道:“我还死不了,做什么小儿女家的姿态,滚,少丢人现眼。”   霍榷不言语,垂首听训,一旁的几位总兵则忙劝说。   稍后,众人在前账按序落座,霍榷居末位。   镇远侯的一位谋士拿出舆图,铺在大条案上,镇远侯这才开腔,道:“骑兵所长不过灵活、机警、迅速,而胡丹的骑兵更是凶猛如狼。在座各位这些时日来也都有切身体会的。”   就见底下的几位总兵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面上都有些难看,大有谈虎色变之意。   听镇远侯又道:“胡丹军全以骑兵为主,我军中骑兵不过寥寥几数,若想以这寥寥之数克制胡丹骑兵犹如螳臂当车,所以只能从另一处着手。”   萧宁一听,便知镇远侯定是有对策了,拱手道:“末将等愿闻其详。”其余人随之附和。   镇远侯接着说道:“骑兵虽勇猛机动,可也并非无敌,想要发挥骑兵之所长,定要平原开阔之地。”   众位总兵都点头。   “反之,山川丘陵之处,骑兵便发挥不出所长,形同被拔了牙的狼。”镇远侯道。   镇远侯话一出,霍榷便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看向帐外密林丛丛的丘陵。   而萧宁等人则回想这两月来,镇远侯且战且败,且败且退,只有当蛮夷欲要攻向京城方向时,镇远侯才拼死抵抗,不然就似要保留实力般,从不同蛮夷硬拼,难道他是故意的?   镇远侯扫过众位总兵,道:“没错,正是我有意为之。大漠荒凉,任凭胡丹骑兵驰骋,对我大汉步兵却是不利,只有将胡丹军往我腹地山川之处引来,我军方有一胜的可能。”   八位总兵纷纷称是,各抒己见。   萧宁道:“再加之胡丹军屡战屡胜,早有骄兵之势,只要放出我军在此安营驻军的风声给他们的探子,他们是不会提防定来偷袭的。”   最后镇远侯部署各军作战埋伏的地点。   众位总兵都知道,这战至关重要,倘若这一战不能胜,过了此处丘陵地带,后头便是中原内陆,如同胡丹大漠一般平整开阔,那时便再无法阻挡胡丹的铁蹄了。   最后镇远侯有意拿自己做饵,诱敌进山林。   一直默不作声的霍榷终于发作了,“大帅,你已负伤,到时别诱敌不成,反成我等负累。”   霍荣就是用右手指点舆图分布排兵之时就很吃力,再看霍荣那一面汗珠,就可知他在硬撑,霍榷那里会看不出的。   镇远侯一听,冷哼道:“那你说该何人做饵?”   萧宁拱手请战道:“大帅,末将愿往。”   镇远侯摇摇头,“你不成,你与王晖所埋伏之处,旁人代替不的。”   接着又有数人请命,镇远侯均否决了。   最后霍榷上前道:“这般说来,只下官最为合适。”   镇远侯右手一掌拍在案上,“放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大言不惭。”因用力,霍荣肩胛上的伤口似乎又开裂了,单衣里的那片红,在慢慢地向外染开了。   自霍榷到军中来,早同军中将士一道同杀敌共进退,手上功夫虽比镇远侯和几位总兵差些,可他胜在用兵诡道,让人防不胜防,总能全身而退。   众人见镇远侯盛怒,便都劝说,让霍榷要替父上阵的事就暂且作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皆按当日部署进行。   这日风和日丽,大汉军照旧进行着日常的操练,胡丹却从天而降般,冲杀进军营。   大汉军众将士一阵慌乱,各自抱头鼠窜,那里看得出有军法有纪律的军队。   此时,有人就听到一声喝令,众军士就都往喝令声处跑去。   高声喝令的人正是霍榷。   霍榷kua下一匹枣红马,一身红铜的甲胄,手执长枪横在身旁,带着一干军士往营后退去。   胡丹军那里肯放过他们的,驱马就追。   霍榷策马迎向敌军将领,长枪如同银龙冲破云霄,直取敌将咽喉。   胡丹敌将也非等闲,上身往后一倒,举起弯刀便向霍榷的长枪削去。   就见长枪之上的红缨簌簌掉落。   霍榷再挽臂一收,忽然将长枪刺入树干,手执枪尾,策马绕树,长枪顿时弧形,猛然放手,那紧追霍榷的胡丹将军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长枪弹扫下马。   等胡丹将领从地上爬起再上马,却见霍榷在远处做挑衅的状,气得这位胡子拉碴的胡丹猛男哇哇大叫,一夹马腹带着人就追过去了。   霍榷且战且退,一路将胡丹军往山林处。   丘陵地势缓不及山地蓦然陡峭,胡丹军骑兵一时还不觉,慢慢才发现放不开速度,不时有马匹被低矮的树丛绊跌,还有人直接被横亘出来的树杈给绊下马的。   虽有不便,可大汉军就在眼前,胡丹不愿放弃到嘴的猎物,还是一路追上了山。   这时,忽然间就听到有无数的羽箭疾驰而来的声音,顿时胡丹军中此起彼伏传来惨叫声。   蛮夷这才后知后觉中计了,都嚷着撤退。   常言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还是骑马的,连调转马头都不易了。   羽箭乱射之后,山中四处涌出如潮的汉军向胡丹军杀来。   胡丹军自然不敢恋战的,往日里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骑兵都狼狈滚下马来,只靠两腿飞奔逃命。   等胡丹军下山来,又从汉军原先的军营中杀出一队人马痛打落水狗,将胡丹军一路逼走。   这一战,胡丹军损失惨重,竟然过半数的人失去了自己的战马。   而汉军自然是大获全胜了,将士们欢欣鼓舞。   众人也这才发现不见镇远侯。   问之,才见满身血污泥尘的霍榷一招手,铁头带着四人抬着熟睡的镇远侯从丘陵顶上下来。   原来霍榷让军医在霍荣的汤药中加了安神的药,让他暂时安睡了,他替父做饵。   可霍荣醒来,霍榷到底还是少不得挨了一顿揍。   但霍榷在这一战中的骁勇与机智,已折服了人心。   就是一直和萧宁不对盘的安顺总兵王晖,也对霍榷另眼相看了。   这一战之后,霍荣深知不能给胡丹军喘息修正的机会,再度整军追击,将胡丹军一路追杀,赶到大汉与胡丹的边界。   那地界和胡丹国内的大漠草原相似,让胡丹军犹如龙入江海。   地广人稀之处,除了整日刮着呜呜作响的大风,和漫天的黄沙,胡丹军想找汉军容易,汉军想找他们就非易事了。   难道真要放虎归山了?   正文16218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五回凯顺而归   探子一批一批的派出去,却一天又一天的无功而返。   他们能将胡丹军赶回边界,并非大汉军已经强大到能和胡丹匹敌了,而是在他们一直追打着胡丹,让胡丹连休整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反击汉军了。   可如今汉军失去胡丹人的行踪,汉军一日找不到他们,他们便多一日休整的时候,那就意味着胡丹军要卷土重来了,怎能不让汉军的众位将领们浮躁不安。   又眼看近了腊月,虽说今年的入冬以来至今还不曾下过一场雪,可到底天气越发冷了,对战事愈发不利了。   主帅帐里照明的火光经常彻夜不灭,相对于镇远侯而言,八位总兵是年轻的,年轻就意味着多少都会有些血气方刚耐不住性子,哪怕是看似沉稳如水,淡然无痕的萧宁,也难掩一日胜过一日的焦躁了。   镇远侯伤得不轻,又加之一连月余来不停地策马驱逐胡丹,没能安心休养,他的伤势可想而知。   军医边给镇远侯换药,边道:“大帅的伤口才愈合又开裂了,这般反复下去怎么得了,大帅不能再骑马了,安心静养才是。”   镇远侯立目一瞪,道:“庸医也就罢了,还敢干涉本帅的行动,这要是传了出去,让人以为本帅连马都骑不得了,动摇了军心你可担当得起?”   这军医被镇远侯几次三番骂做庸医,终按捺不住发作了,“要是大帅对日后少条胳膊都能不以为意,下官自然也不在意。”说罢提了药箱退了出去。   霍榷看倔强如牛的镇远侯,只得追出主帅帐,问军医道:“大帅的伤势真这般凶险了?”   军医也不隐瞒,“大帅的伤势久不愈合,如今又有化脓的趋势,若再不及时修养,就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住大帅的胳膊。”   霍榷不自觉的将两眉拧紧了。   军医又道:“所幸大帅未有发热的迹象,不然可不乐观了。”   罢了,霍榷又听军医嘱咐了一番,一一记下,回到主帅帐内,见霍荣正艰难地给自己穿衣裳,便上前服侍。   “大帅,下官明日便备一辆马车,大帅还是乘坐马车吧。”霍榷的话字面上是商量的意思,可那语气却没半分商量的余地。   自然惹得镇远侯双眼又是一瞪,张口就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   霍榷也不等镇远侯骂完,又抢道:“不然别怪下官向皇上奏报,调您回京。”   “你敢?”镇远侯额头上的青筋突起。   霍榷安之若素,无视镇远侯的怒气,“大帅别忘了,下官可是督军,不过是行督军之职罢了,何来敢与不敢之说。”   镇远侯抿着嘴,瞪了霍榷好一会,忽然大叫道:“传令各帐总兵,速来议事。”说罢就往前头去了。   霍榷松了一口,又摇了摇头,这才也到帐前去。   少时,八位总兵一一到来,落座,肃穆以待镇远侯说话。   镇远侯端坐在上,严厉满面,道:“事到如今,已刻不容缓。萧宁。”   萧宁起身抱拳,“末将在。”   镇远侯又点名道:“丁大新。”   丁大新出列,“末将在。”   镇远侯回头看看霍榷,好一会子才又点名道:“霍榷。”   霍榷怔了须臾,这才应道:“下官在。”   镇远侯令道:“令你等三人速速前往宁夏,放赤尔干生母回胡丹去。”   “啊?!”不说霍榷和萧宁,其余人也一概不解,可镇远侯不做解释,只得依令行事。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过了数日有人送来了胡丹汗王所率大军的行军路线。   原来胡丹军根本就未远离汉军,且他们根本就未固定在某一处安营,一日一迁,让汉军颇有灯下黑之感。   “赤尔干部当年势大,颇有能和胡丹汗王叫板的能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胡丹汗王就找了个理儿,扎个筏子把赤尔干部的老首领给杀了,又连年打压,让赤尔干部和他们的汗王结成了血海深仇。”镇远侯端坐在上道。   “难怪赤尔干部经常独立独行,对他们那汗王的命令更多时阳奉阴违。”底下的总兵们议论开来。   “故而本帅将小赤尔干的生母放了,这样的意思不用明说,小赤尔干也能明白的。”说罢了,镇远侯一指舆图上的一处,“按情报,他们下回安营之处,定会在这。按探子来报,要到这里必定要经这出小峡谷,本帅决定就在这里设伏。”指头在舆图上的一点重重一敲,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镇远侯几番忖度后,不情不愿地命霍榷率其麾下的大军,和萧宁的川陕军一道夹击胡丹军,王晖的云贵军则在后伏击,大有一举歼灭胡丹之意。   镇远侯的这番意图,不少人都看出来了。   可在许多人看来,镇远侯这是妄自尊大了。   胡丹自丘陵一战后一直没有回复元气,可蛮夷到底彪悍善战,又经这数日的休整,怕是胡丹军已恢复了元气,到了这时汉军还能拿什么将他们一口吃下?   于是就有人生了怯战之心,其中就以王晖为首,只是这部分人面上都不说,暗中悄悄向京中递密折,直言镇远侯的冒进,在祯武帝那里备个案,一旦伏击不成,也没他们责任的。   祯武帝接到这几份折子后,都压了下来。   出战那里就连天都在帮霍榷他们,刮起了大风,扬起的漫天黄沙灰尘,令汉军埋伏更加隐蔽。   胡丹军也选在这黄沙飞扬的时候迁移,以为黄沙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胡丹军缓缓进入小峡谷,突然杀声四起,从峡谷两侧冲下汉军无数,见他们的队列拦腰截断,生生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胡丹汗王急令撤退。   王晖埋伏之处清楚地看到胡丹汗王从他眼前而过,只是护在汗王身边的骁骑让他迟疑了片刻。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只那么片刻,机会稍纵即逝,王晖贻误了战机,胡丹汗王带着大部逃脱了。   霍榷和萧宁在前头奋力杀敌,霍榷更是将胡丹王储一枪挑落马下当场斩杀,重创了胡丹王室,可也抵不上王晖的放虎归山了。   其实镇远侯也并非自视过高,誓要一举歼灭胡丹,他已是沙场老将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如今的汉军还不能吃下胡丹,但这一战若是配合好了,最少打得胡丹五年之内不敢再来犯大汉的。   事后,祯武帝得知战报,早朝上当场发飙,“可败仗,但绝不可怯战。”   汉军大胜,胡丹连日撤回他们大漠深处的王庭,镇远侯得圣旨不日班师回朝。   霍榷归心似箭,此番以督军御史的身份到军中,立下军功,回京少不得加官进爵的,可此时霍榷最是记挂的却是家中的妻儿。   想起离家时,不过五月中旬,袁瑶六月就该临盆了,如今眼看已十二月,孩子也有半岁了,只是不知是男是女,到底像他多些还是袁瑶多些。   可不管是男是女,他都疼爱的,这可是他和袁瑶头一个孩子。   镇远侯也是做父亲过来的人,特别是头回做父亲的心情,他更是清楚,所以瞧霍榷那一时烦躁一时傻笑的蠢样,就知道霍榷在想什么了。   一想到,再添一个孙儿,镇远侯因被困马车里而闷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故而装模作样地训了霍榷一通,再准其快马先行回京报信。   一得这命令,霍榷高兴得马鞍都忘套了,带着郑爽飞身上马就走,让丁大新追着他喊了一路。   霍榷一路策马狂奔,星夜兼程的,终于在第五日午时回到镇远府。   霍榷一趟归来,人略微憔悴枯瘦,那里似他们记忆中温润如玉的俏公子,在加上满身风尘仆仆,险些让门房以为是欲来投奔侯府的落魄门客。   好半日才听有人道:“二爷?”   郑爽朗声笑道:“不是二爷还有谁?”   霍榷笑道:“是我,爷我回来了。”   几个门房终于反应过来了,都高兴道:“二爷,真是二爷。”随后就有人撒开脚丫子就往里头奔去,“二爷回来,二爷回来了……”一叠声地喊道。   府里的管事一波接一波地涌出来,迎霍榷的。   按说,霍榷提前回来,霍老太君来不来不好说;那些个嫂子弟妹到底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不来迎情有可原;而霍杙和霍榛,霍榷以为还在小祠堂里出不来,不见也在情理中,可霍夫人是定会亲至的,却半日不见人。   后来才知道,镇远侯大胜的传回京城后,镇远府的女眷又成了炙手可热的了,不说京中各家各府,就是宫中的各位娘娘也时常召见的。   霍榷这时候回到,就正好撞上了婉贵妃召霍老太君和霍夫人她们进宫去了。   霍榷也不以为意,边往西院去边道:“那你们二奶奶呢?”   闻言,那些个管事们就没谁敢接话的。   随后也听霍榷道:“你们还是不要去做声响,我要给她一惊喜。”   镇远侯的奶兄弟童富贵则赶紧道:“二爷,小的已经打发人到宫门外守着了,一见到老太太和太太就立时告她们。二爷赶紧洗漱更衣,歇息片刻才是。”   霍榷心情好一时也没听出这些人话中的躲闪,想着袁瑶见到他时的意外和欢喜,不禁脚下生风。   可霍榷才西院就发觉不对了。   虽说西院自王姮搬离后,清静了不少,可也没这么安静的时候,静得仿若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霍榷心下现了不安,愈发大步往漱墨阁去。   却从漱墨阁对面的岸汀苑里传来了人声。   就听有人在里头骂道:“我要你去服侍,是你的福气,竟然给脸不要脸。”   “三奶奶,您来婢妾这一回,就要一回人的,林林种种你都要去三四个了,再这般要下去,三奶奶是不是迟早把婢妾也要过去的?”   正文16319日的更新在这里   说话的正是冯环萦和春雨。   冯环萦一听春雨那话,眼睛都吊了起来,“好个没羞没臊的烂货,做你的白日梦。”   春雨也不怕她,甩甩手里的手绢,道:“婢妾再没羞没臊,也没有像三奶奶您这样的,主持中馈都主持到二伯子屋里来了,今儿要个媳妇,明儿要个丫头,知道的说三奶奶贤惠,不知道的只说三爷觊觎兄长屋里的人。可怜三爷生生背了这样的名儿了。”   自从主持了侯府的中馈,冯环萦那里受这样气的,“贱人你给我等着,有你好果子吃的,今儿不把你这贱人发卖了,怎么得了。”边说,边上前掐了春雨好几把。   春雨抱着被掐疼的胳膊,一面躲着,一面道:“三奶奶,婢妾可是二爷的侍妾,不是三奶奶屋里的人。”   冯环萦发狠了,“今儿我就卖了你,我倒要看看谁敢说奶奶我的不是。”   “三弟妹好大的架势啊。”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可到底引苑里的女人看去了。   众人有些怔怔地看着来人。   待来人走近了好一会子,春雨这才凄惶不定地轻声唤道:“二……二爷?”   “嗯。”霍榷面无表情地应了。   顿时满院子里的人丫头婆子都哭着向霍榷跑来,跪在他跟前。   “二爷,您可回来。”   “二爷,救救二奶奶。”   ……   都凑一起说了,乱糟糟的,她们又都哭着,霍榷一时也听不清楚谁说了什么,而这么多人里头除了青丝和青雨他叫得出名儿来,其余的也就认得是漱墨阁的人。   霍榷找了半日不见青素和青梅,就瞧见冯环萦想偷偷地溜,霍榷道:“三弟妹急着到那里去?”   冯环萦讪讪的就是脚下一顿,忙陪笑道:“二爷不知道,老太太、太太都进宫去了,大爷和三爷也都在外头,还不知道二爷回来了,二爷平安归来可是大事儿,我赶紧打发人去找才是。”说着忙给身边的丫头使眼色的。   霍榷一听说霍杙和霍榛都出小祠堂,眼里闪了闪,似是没留意到冯环萦身边要偷溜的丫头,就听他道:“谁敢出这门的,打死。”   跪地上的几个媳妇立时就站了起来抄起一旁的锄头笤帚就冲门口去守着,想偷溜的丫头也就不敢了。   冯环萦知道要不好了,可她自持着是霍榷的弟妹,量霍榷也不好和霍榛撕破脸面的,就道:“二爷这是要做什么?”   霍榷冷笑道:“没做什么,不过是想告诉三弟妹,老太太、太太那里有人到宫门去守着了,大哥和三弟那里也自然有人去找了,不劳三弟妹的。只是我才回来,刚才回漱墨阁发现里头人去楼空的,连口热茶都没有的,过来就听说三弟妹主持了中馈,我不在时还常常来西院,把我屋里的打理得井然有序,既然如此,我就不用烦请旁人了,三弟妹就继续在我这打理吧。”   冯环萦心里头一咯噔,暗道:“看来方才的话二爷是都听见了。”于是冯环萦又忙道:“二爷说笑了,我何德何能的,再说西院的事儿也没我一个做小婶子说话的道理。”   “春雨,真是三奶奶说的这样吗?”霍榷背着手道。   春雨冷笑道:“三奶奶何必自谦的,二爷不在时三奶奶隔三差五就来‘打理’我们西院的,今儿把宫嬷嬷打发去粗使了,明儿把尚嬷嬷打发去倒泔水了,高兴了把芸香(就是给尚嬷嬷打下手的三等丫头)弄到北院去倒夜香,心情好了就把化茧(就青雨原先的主子杜月婵)弄到北院练习用绣花针扎手指,练得我们化茧到如今十个指头没个好的。二爷,三奶奶待我们西院可真是没说的。”   冯环萦那脸上轮番变色的,又听霍榷道:“那你们还不谢三奶奶的。”   这时满院子的丫头媳妇都给冯环萦蹲福的,“谢三奶奶。”   霍榷转身向门口处,“这样说来,三弟妹就不要推辞了,既然我回来了,漱墨阁里的东西都给我逐个恢复原样。阁的里的账册原先在谁手里?”   青丝上前回道:“回二爷,在宫嬷嬷手里。”   “知道了。”霍榷又对冯环萦道:“三弟妹,不是我舍不得那几个人,只是那几个人是知道我的,旁人想到没想到的她们都能先一步替我想到了,一时换了旁人来服侍我,还真没她们周全的,所以劳烦三弟妹还是把人都给我放回来吧。”   冯环萦只有连连称是。   罢了,霍榷就让青丝带人去北院领人回来。   回到西院,宫嬷嬷和尚嬷嬷到底是经历得多了的,芸香和化茧到底是委屈得红了眼。   “宫嬷嬷,尚嬷嬷。”霍榷点名道。   宫嬷嬷和尚嬷嬷上前回道:“老奴在。”   “今儿你们三奶奶正好也在,你们就拿着账册和三奶奶对照清楚了,把漱墨阁给我按原样恢复了,一个针头线脑都不许少,不然谁都不许踏出西院半步。”霍榷最后的话谁都听得出里头的咬牙切齿来。   宫嬷嬷和尚嬷嬷都是老人了,自然明白霍榷的意思了。   可冯环萦却急了,霍榷不在是也就罢了,如今他都回来了,她一个做小婶子的没日没夜地呆在西院这叫什么事儿,传来她还有什么名声的,不说霍榛,霍夫人就头一个放不过她。   再看现下,她是求救不能,自救也不成的,冯环萦正着急时,就听外头来了个管事媳妇,说是有事要回冯环萦的。   冯环萦一听就想借这机会跑出去再说,不想忽然一阵幽香扑来,全身的气力就被抽没了,接着她就给宫嬷嬷和尚嬷嬷两人一左一右给夹中间扶住了。   意识有些发蒙了,但冯环萦还能听清,就听霍榷道:“你们三奶奶说了,她要协理我西院的,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事儿都没这桩要紧,让你们能自己拿主意的拿主意,不能自己拿主意的就先搁着,等她打理完我西院了再说。”   那管事媳妇一阵诧异,张目结舌了好一会子才福身告退。   冯环萦认出来了,那管事媳妇原先可是宋凤兰的人,今儿这事儿被她瞧去了,以后府里还有什么好话的,冯环萦心里急,可身上却使不出劲儿来。   霍榷回头道:“看好她,若是不是你们三爷来,谁来都不许放了她。”   “是。”宫嬷嬷和尚嬷嬷答应了,一左一右扶住冯环萦就要往漱墨阁去。   霍榷则进了岸汀苑,头回就问:“你们二奶奶呢?”   春雨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原先二奶奶还好好的,后来二奶奶带着青素和青梅进宫去就再没回来过。”   霍榷一听立时就有预感,袁瑶一定是没遵守当初和他立下的誓言,可他又抱着一线希望,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后来是大爷去打探的消息,说是二奶奶不但窃取了太皇太后的遗诏,再加上当年袁家私匿银库的事儿被查了出来,二奶奶难逃罪责被皇上当场收押了。大爷还让老太太和太太赶紧申明,和二奶奶撇清干系,不然侯府上下都难逃牵连。”   霍榷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他怎么就没想到,忽然就来的援兵,粮饷一时也变得充足了起来,这早便是袁瑶献上遗诏和库银的征兆了。   想罢,霍榷就往外冲,他要去找司马空仔细问清楚当时的状况,不管袁瑶是死是活,他都要为她讨个公道。   赶到司马府时,司马空刚好在,霍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当日的情形。   司马空也不隐瞒,见当日发生的一切细细说来,最后他道:“弟妹有情有义,是可比须眉的巾帼英雄。”   霍榷哭了,眼泪在他还为来得及洗去灰土的脸上,烙印一般地烙上两道泪痕。   再回到镇远侯日头已西沉,霍榷脚步沉重地踏入侯府,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哪怕是拼上他的前程和性命,他心中暗暗发誓。   “阿榷,我的儿。”一声慈母的唤,唤回霍榷些许心神来。   就见霍夫人在霍榛的轻扶下向霍榷走来。   霍夫人抓住霍榷的手,上下前后一通打量,看得出儿子除了消瘦了,一切平安,到底才放下心来,彻底能放声痛哭了一回。   霍榷跪在霍夫人面前,霍夫人边哭边捶打着他,“娘真怕一睁眼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霍榛在一旁劝解,霍榷自然就闻到了霍榛一身的酒气。   好不容易把霍夫人给劝住了,霍夫人把霍榷给扶起来,看霍榷还是满身灰土的样子,便问道:“家里打发人说你午时就到午时刚过,你就回到,怎么不洗漱更衣,还这副模样?”   霍榷却看向霍榛,道:“三弟妹好贤惠,看我屋里没个主事儿的,非要跟帮我打理西院,我推说不过,只得避了出来。”   这时从上房里头传出霍老太君的声音,“小婶子上赶着给二伯子打理后院的,这叫什么事儿。”   霍榷没想到霍老太君也在这里。   霍夫人则是面上一阵讪讪,冯环萦三不五时地往西院去逞威风,她是知道的,府里的人也是都知道的,那时霍夫人不过是觉得西院没主子,冯环萦去整治整治也好,免得都翻了天,没想到今日却成把柄了。   而霍榛听闻,起先是一愣,因吃了酒通红的脸上越见了暗红。   霍榛这一身的酒气,就因在外老有人拿他和霍榷比,一时郁郁就多吃了几盅,如今再听说就连冯环萦都上赶着奉承讨好了霍榷去,她不要脸面就罢了,却把他的脸面也给丢光了,想着,这酒的后劲儿就上了来,霍榛扭头就奔西院收拾冯环萦去。   霍榷没去拦霍榛,也没给霍夫人去拦的机会,扶着霍夫人进荣恩堂去了。   又让霍榷没想到的是,竟然迎面走来官陶阳。   正文16420日的更新在这里   官陶阳低眉垂眸,面上一层过于浓艳的妆容,近了却看到些许细细的纹路在眼尾处,左鬓间华发早生,再加她身上的死气沉沉,虽粉墨浓妆,华服映衬,竟一时也比不过年近五十的霍夫人去了。   知道都在打量着她,官陶阳匆匆向霍夫人和霍榷蹲了福便退出去了。   霍榷不由得想起袁瑶曾评说官陶阳的话来,“……壮士断腕的当机立断,怕是男人之中都是难有的,事后忍辱负重,静待时机,以图后来奋发,她也算是个人物了。”   官陶阳确如袁瑶说的那般,不然也不能班倒了宋凤兰从家庙中出来,冯环萦也是因了她才有了今日当家奶奶的威风。   这些就要从袁瑶还在府里,冯环萦故意放谣言说起。   冯环萦用谣言辱没张玲珑的清白的,那时霍榛对张玲珑正是新婚燕尔,干柴烈火之时,起初还不信,只让冯环萦尽早查清堵了风口。   面上冯环萦是照办了,又时常有意无意间在霍榛耳边念叨,“三爷,我看就罢了吧,越往里头查越说得张姨娘的名声不好听了。说什么张姨娘早和前头定亲的有了首尾的,碍着有重孝在身暂不能给了名分,就不清不楚跟了那家人过了三年的,正是那家人瞧见张姨娘三年都无出,就寻了个由头退了亲的。这样的没人要的,三爷却要了来,难不成天下都没好了的?这话听得我险些气了个仰倒。”   其实张姨娘清白不清白,霍榛比谁都清楚,只是有时这些话听多了,脸上过不去,一日半日的就开始慢慢疏远张玲珑了。   冯环萦见了自然不肯前功尽弃的,继续煽风点火的,“三爷,如今连老太太、太太都知道了,今儿早早便传了我去问这事儿。可我那里说得清楚的,老太太和太太就训了我,真是委屈死我了。”   霍榛一听连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都听信了,心中就愈发要远了张玲珑。   张玲珑原是有些傲气的,但也非不识时务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委曲求全地同意做霍榷妾室的,只是不想阴差阳错成了霍榛的妾。   初时,霍榛待她还是好的,张玲珑那心里的意不平就去了七分,只是到了后来起了风言风语,张玲珑只道霍榛知道她的清白便暗忍下了那些暗相讥刺,可不想霍榛却渐次疏远她了,又加之受了半月来的暗气,张玲珑就茶饭不思,四肢懒动,恹恹地病了。   病了张玲珑也不敢声张,只悄悄打发人去请大夫,只是没等大夫到的,冯环萦又来装贤惠嚼舌根了。   冯环萦把话说得越发地不堪了,张玲珑一气之下竟然xia身行血不止,晕了过去。   请来太医才知张玲珑竟然有了身孕,只是晚了。   霍榛得知后,又悔又愧,立誓要查清谣言出去,还张玲珑一个公道。   这查来查去,就查到了冯环萦身边大丫头翠鸣的身上。   冯环萦那里就肯认了的,就又说是从东院里听来的,还真让翠鸣给指认出宋凤兰身边的丫头来。   宋凤兰是怎么知道的,也是经了安在春雨身边的丫头盘领说的,于是又推说是从西院传出来的。   在谣言初起时,袁瑶就命春雨把盘领远远给打发了,查到西院时袁瑶虽离府了,可袁瑶是早有吩咐的,谁都不许跟风嚼舌根,就算怀疑张玲珑清白的话初始是从春雨嘴里说出来的,西院也没人傻到出来认的,于是又成无头公案了。   冯环萦对西院的恨,就又加了一层。   虽寻不到源头,可到底知道是谁张扬出来的,所有凭证都直指冯环萦的,霍榛本身就不是个能忍的人,自小就也是在霍夫人的纵然下长成的,不然那里会成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霍榛自然不会让冯环萦好过的,当着下头人的面对冯环萦就是一顿暴打,要不是霍夫人赶来了,冯环萦少说也伤筋动骨躺个百来日才能下炕的。   可就算霍夫人把冯环萦给救下了,冯环萦在府里的威信也没了。   那时又正好听霍杙说,袁瑶窃取了遗诏,和袁父同谋藏匿了库银,这样两个媳妇在府中的声名都扫地了,只大房独大,霍夫人就想要是长久下去,那是还有她立足之处的。   就在霍夫人为前程不明焦虑之时,大房自己事发了。   因的自然是宋凤兰灌官陶阳疯药的事儿了。   官陶阳是能忍的人,在得知郑太医给她开的方子里有一味定神平气,排解郁气的药,懂些药理的官陶阳自然知道,这是能中和疯药药性的,官陶阳就每日都按时吃药。   只是一则只那点子药量还是不够的,再者这药也没有长久给她吃的道理,那郑太医也只开了半月的剂量,完了也别指望宋凤兰还能给再请太医来的。   官陶阳几番忖度之下,在机缘巧合之中官陶阳偷得了一根纳鞋底的钢针,每日宋婆子来灌她疯药时,她便把钢针悄悄藏在衣内。   疯药里还有安神的药,吃了药官陶阳就会昏睡,宋婆子一般也不多停留,灌官陶阳药就走。   官陶阳趁机着还有些许清醒时,用钢针猛扎自己的大腿,逼着自己不能昏睡过去,然后抠喉咙,把疯药都吐了出来。   纳鞋底的针得多粗,但官陶阳却能狠得下心来,可见官陶阳这人的心性。   可宋凤兰见官陶阳就没疯的迹象,日益加重了药剂的分量。   官陶阳只得不时装一装疯。   然,就算官陶阳每回都有把药给吐了,可到底也没有吐得干净的时候,就或多或少地进了身子了。   官陶阳能有感觉的,就觉着自己经常无由来的心烦暴躁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官陶阳知道再不及时医治,自己就要真疯了。   但侯府上下的能救她的就只有霍老太君了,霍老太君不来谁也救不了她。   也是该官陶阳时来运转的时候了,因着遗诏和库银的事儿,霍老太君和霍夫人急于同袁瑶撇清干系,于是霍老太君当初囚禁官陶阳的缘故就没有了。   这日,霍老太君亲来迎官陶阳出去的,可就算出去了,宋凤兰又那里会轻易就绕过她的,所以官陶阳一咬牙决心班倒宋凤兰。   在见到霍老太君时,官陶阳装做时而正常,又时而疯癫的样子。   霍老太君见官陶阳只数月而已,已显了老态,自然心疼的,又见她这般症状,那里会不请太医诊治清楚的。   太医一扶脉什么都清楚了,根本就不用官陶阳说的。   霍老太君一听说外孙女吃了疯药,整个人就傻了,没谁自个找疯药来吃的,自然是有人逼着吃了,自然又是一番查处。   宋凤兰躲不过,却幸好宋婆子忠心,一力承当了下来。   霍老太君可不管,就要霍杙休妻,扶正官陶阳。   按七出之条,宋凤兰是够被休弃了的,可还有三不去呢。   就“有所娶无所归”这一条,霍杙就不能轻易休妻,更别说宋凤兰还是大皇子的姨妈这层关系了。   所以霍杙不论霍老太君如何教训,官陶阳如何哭诉,就是死不休妻,不就弄疯个妾吗,在霍杙看来还没出人命了,无伤大雅。   这头大房折腾得热闹,霍夫人这头就将主持中馈之事给了冯环萦,把冯环萦给扶了起来。   为增加冯环萦的威信,对于冯环萦整治西院,私下贪墨漱墨阁的东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冯环萦当家就是这么来的。   只是现在霍榷和霍榛花开两头,那就先表霍榛这枝。   先头说霍榛带着一身的酒劲儿就奔西院去。   没到西院,远远就见西院的三间正园门外围了一圈的人。   霍榛细看,认出有不少是府里的管事媳妇婆子。   再细听这些媳妇婆子说话。   “这可怎么得了,我都申时侯到如今了,我可是急着要取线的,如今侯爷得胜归来,家里多少车马要用线打络子,围网络的,眼看着时候就紧了,再取不到就赶不上了。”一个媳妇抱怨道。   “那你等着吧,我可是晌午就过来了。”说话的正是宋凤兰的一个心腹,“可三奶奶说了,如今二爷回来了,西院的事儿才是头一件要紧的,就是三爷来了都得靠边的。”   顿时引来不少人低声闲话的。   霍榛一听,那火气越发上头了,过去就将这些个媳妇婆子踹了心窝脚,怒喝道:“滚,滚,都给我滚。”   把人打散了,霍榛提着衣下摆就往西院里头去。   进了西院也不用霍榛一个院子一个院子钻来找,进来就瞧见漱墨阁外头站了人的,冯环萦的丫头翠鸣也在里头,不用多想就知道冯环萦定也在里头。   霍榛冲漱墨阁就去,要是旁人守门的卢大娘就拦了,可霍榷交待过只霍榛能进,其余一概不许进出。   漱墨阁的上房外头也守了一群丫头,霍榛老远就听到上房里头传来冯环萦的声音,“你说的这个我不知道,也没见过,这可是府里的账册,上头没有就没有了。”   这时又听一个婆子语气平平地回话了,“回三奶奶,府里的账册自然是没有这件东西的,这翡翠太平有香罄可是我们二奶奶的陪嫁。”   “呸,”冯环萦啐了一口,“就她这么个娼门出来的东西,也会有内造的东西,说出来谁信?”   正文16521日的更新在这里   宫嬷嬷不气也不恼,依旧是那个平平的语调,“既然府里的账册上头没有,三奶奶也不知道更没见过我们二奶奶的香罄,却还能知道罄是内造的,可真是新鲜事儿。”   “你……我……”冯环萦这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在外头的霍榛不知道冯环萦觉着臊不臊的,反正他就觉着脸上一通火烧,比当日他在街上被人拦了要银子还有难堪的。   霍榛自认平日他花钱是大手大脚的,月钱自然是不够他使用的,可他从没昧过别人家里的东西。   不敢再听了,霍榛上前掀起帘栊,一步跨进上房,猛然瞧见屋里除了桌椅箱笼,其他一概空空如洗,霍榛愣得不轻。   霍榛自认有镇远侯这么个爹,在京城也算是个有背景的纨绔公子了,可他在外头闹事儿也不敢把事儿做绝了去,也是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可他这媳妇却连在家里都敢把事儿做绝了,在家中这种朝见口晚见面的地方,她一点情面都不留,让他霍榛以后怎么面对他二哥。   霍榛提拳上去就要捶冯环萦。   冯环萦见霍榛早就怕在心里了,见他要打顿时抱头躲八仙桌下了,啊啊的大叫起来。   霍榛罢手了,但并非因为冯环萦的躲起了,他打不着了,而是霍榛一时记起霍夫人的话,“老三家的到底是主子,不好在下人面前落了她的面子,她没面子岂不是你也没面子。”   几番喘气压住心里的暴怒,霍榛指着躲桌子底下的冯环萦,“立马家去,把东西都给我还二哥,敢少一样你就给我瞧好了。”   霍榛又对宫嬷嬷和尚嬷嬷道:“两位妈妈仔细对清楚了,要是少一样你们只管来回我,我给你们做主。”   宫嬷嬷和尚嬷嬷向霍榛一蹲福,“是,三爷。”   罢了,霍榛向冯环萦喝道:“还不快滚出来,想在这就一身好打吗?”说完就往外头去了。   冯环萦抱着头哆哆嗦嗦地从桌子底下出来,颤颤巍巍地跟了出去。   回到北院,冯环萦就开了库房,把从漱墨阁里昧下的东西都一概让丫头婆子给拿去还了。   “就这些?”霍榛在一旁看着。   冯环萦不敢瞒,可在自己院里她到底要有些底气才好,于是硬撑起脸面道:“余下的都是在府里账本上登记有的,自然放大库房里的。”   “那就快去取。”霍榛咬牙道。   吓得冯环萦后退了几步,慌里慌张地让翠鸣拿钥匙开大库房。   为搬东西,院里的人都被打发出去了,霍榛左右瞧了瞧,一把揪住冯环萦,就往上房里拖。   拳头还没到身,冯环萦就先惨叫开来了,等到进了屋里,一拳一拳到肉身了,冯环萦就愈发叫得凄惨了。   这是外头进来两人,正是张玲珑和她的丫头。   可到了垂花门,张玲珑却站住了。   丫头便问:“姨奶奶这是要回了?可此时去劝住三爷,才是显姨奶奶好的时候。”   张玲珑拢了拢身上的羽缎斗篷,冷笑道:“急什么,让那毒妇好生受了这顿打再过去也不迟。”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上房里头的动静有渐息的势头,张玲珑这才做了匆忙赶来的慌张,往上房里去。   一进屋子,张玲珑脸上满是惊慌,“三爷这是做什么?”边说边往冯环萦身上扑去,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冯环萦的前头。   霍榛发泄了一通,火气去了不少,没一时拳头控制不住捶张玲珑身上去。   对张玲珑,霍榛到底是愧疚多些,故而这些日子待她极好。   可此时也不能一说就停手了,总得有个台阶下了,所以霍榛依旧提着拳道:“你让开。”   张玲珑从冯环萦身上抬起头来,泪眼婆娑道:“三爷,您就是不看在妾身的面上,也看在那和三爷没缘分的孩子身上,就当给孩子积积德,让他好早日超生了。”   这一提可不得了,霍榛想起无缘的孩子,那火气立马又满头了,一把掀走张玲珑,对着冯环萦又是一顿捶。   此时冯环萦再不明白张玲珑的用心,那就真的是被打傻了,她一边躲着霍榛的拳头,一边骂道:“张玲珑你个贱人……”可她骂得越凶,霍榛下手就越重。   就在冯环萦被打得奄奄一息时,霍榛发现冯环萦衣裙上一滩血迹,冯环萦抱着小腹缩成一团,霍榛顿时傻了。   张玲珑是没过一次孩子的人,多少明白这是什么征兆,于是对霍榛道:“不好了,三爷快请大夫。”   霍榛乍一回神,赶紧就往外头冲去。   没了霍榛,张玲珑自然就不用做戏了,她拨开冯环萦头上散落的发丝,冷笑道:“三奶奶可信因果报应一说?我可是信的,没想到报应还会来得那么快,哈哈……”   冯环萦虽虚弱,可到底不服输的,“贱……贱人……我……绝不会……不会饶了……你的。”   而与此同时,荣恩堂里霍老太君、霍夫人和霍杙正对霍榷说袁瑶的事儿,霍榷手边的几案上还摆着笔墨纸砚的。   霍夫人劝说霍榷道:“娘知道你从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只今日这桩你无论无如何都要依了娘。袁氏再好她已是朝廷钦犯,不尽早休了她,只会连累家门。”   霍榷一直不言语,任由这三人说话,只是想看霍杙到底还会说出什么来。   到了现在,霍榷自然也都听明白了,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都是听了霍杙的,他说什么霍老太君和霍夫人就信什么,于是霍榷终于放下茶碗,起身向霍老太君道:“老太太可还记得侯爷出征前夜的事儿?”   霍老太君怔了怔后,点点头。   霍榷再道:“侯爷传我和海棠过去,正是把太皇太后的遗诏给了我们。”   在场的人都一愣。   “而我在赴军中前,又把遗诏给了海棠妥善保管,这窃取的罪名从何而来的?”霍榷回头向霍杙。   霍杙吞吞吐吐道:“这……外头怎么如何,我就如何听的。”   “所以大哥是在人云亦云的?”霍榷的声音沉了几分,“可大哥怎么不把外头所云的全数告诉老太太和太太的?若不是海棠进宫宣读遗诏,侯爷和我定等不来援军,早马革裹尸亡在前了。”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这下一惊不小,都看向霍杙。   霍杙狡辩道:“自侯爷出征我便一直在府里,那里知道朝廷的动向。”   “对,对,没错,他不知道的。”霍老太君忙道,“是我让他告了假。”   “但袁氏隐瞒库银到底不假,不然当日皇上也不会将她拿办了。”霍杙理直气壮道。   霍榷冷声道:“当年袁大人不过是户部尚书,他有多大的能耐布下这般大的一个局?袁大人的遗书原由五页,可皇上手中却只得四页,你当朝中百官都是瞎子,瞧不出这里头的不对?”   霍夫人问道:“那是为何会失踪一页?”   霍榷仰头闭目,声音微微发颤,“因那一页里头,有我们家,有侯爷。”   这话一出,霍老太君等人都倒吸冷气一口,骇然难止。   “是海棠抽了出来,一身承担起所有罪过,献上库银,才让大军得以粮饷充足,无后顾之忧。”霍榷再睁眼,平复了不少。   霍杙却乍然蹦起,“既……既然她知道那么多,那就更留不得她了。”   霍榷一拳将霍杙打倒在地,冷声道:“我是人,不是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畜生。”   霍老太君只呆呆地看着地上霍杙,她是偏心的,可还能看清三个孙子里头谁好,谁歹来。   对于霍杙,霍老太君除了失望就别无其他了。   霍榷看向霍夫人,“所以,让我休妻,绝不能够。”   这时,霍榛跑来急急让请大夫,一时又闹得人仰马翻的,但霍榷已经不去理会了,他只身回到西院。   漱墨阁已恢复了七八分,霍榷挥退屋里所有的人,坐在东梢间的书案后,呆坐了许久,忽然拿出一把匕首来,割开手腕取血,写下一封血状。   翌日,霍榷着朝服,持血状,早朝时在千和殿外跪告血状,所告之人正是当朝天子——祯武帝。   满朝文武震惊之余,都出来痛斥霍榷是持功而骄,目无天子。   祯武帝一直未做声,望着殿外月台上的霍榷。   以往祯武帝自视过高,一直刚愎自用,听不进任何的劝谏,哪怕是太皇太后的,所以太皇太后才压制了他。   如今镇远侯霍荣用事实告诉了他,太皇太后一直以来的担忧非虚。   虽让大汉胜了,可其中有多少是侥幸,从镇远侯一封封事无巨细的战报中,他看得清清楚楚。   事到如今他再不懂太皇太后的苦心,再不懂镇远侯的苦心,那他就真是昏庸无能,不配再端坐在这龙椅上了。   而袁家,就像是韩施巧所说的,“是袁家用一家大小的性命守护了大汉这点根基,如今又是袁家的最后这点血脉,将大汉的根基交还到皇上手中,袁家满门一心为国,为汉室江山,死而后已。”   祯武帝叹了一气,是呀,如今的汉军尚且如此,更遑论那时候了。若是当年没有袁胤舍命亦要保全大汉的根基,那年他必败了这片天下。   想罢,祯武帝走下龙椅,亲至殿外,两手接过霍榷手中的血状,郑重其事道:“朕,会给太皇太后,给袁家,给卿一个交待的。”   后,霍榷被御前总管太监王永才领着上了一辆车,车一直往城外去。   霍榷自然有问到底去哪里,并一直警惕着。   只是王永才一路只笑说:“霍大人安心就是了。”   马车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小农庄。   农庄虽小,可田地辽阔,秋时丰收了的佃户正在田间地头边的土地庙里酬神。   霍榷无意中竟发现佃户中有一人,同锦衣卫指挥使顾敏十分相似,以为眼花,不想那人竟笑着同他点头,后隐入人群中再难寻得踪迹。   王永才将霍榷领到一处院子,院子外围没墙,房子都是土夯的,不见半块青砖,正房坐北朝南,下头左右厢房,正中是农户晒谷晒粮的地方,还有一石碾停放在院中。   霍榷不解地看着王永才,王永才却早站正房门口候着他了。   王永才的意思,霍榷懂,迟疑了片刻便进了正房。   正房里的摆设简陋,除了必备的家什,就一从梁上悬下的打竹篮引起了霍榷的留意。   竹篮子被悬得很低,几乎和土炕同高,里头一个刚睡醒的虎头虎脑的孩子。   孩子很小,穿得一身圆滚滚的,就像一个团子。   团子正在使劲蹬开盖他身上的宝蓝撒花小被褥。   团子好不容易把小被子给蹬开了,伸出他白嫩嫩的,手背上四个小窝的,肉呼呼的小手,一把抱住自己穿着小虎头鞋的脚丫子,就往嘴里送。   一口咬到鞋上的虎头,许是觉着和平时脚丫子的味道不同了,团子不乐意了,一抿嘴就要哭,这时,团子发现霍榷了。   正文16622日的更新在这里   团子忽闪忽闪着澄清通透的大眼睛望着霍榷,他发现他不认得这人,可有人来他就很高兴,就像平日里要他娘抱一样,向霍榷伸出肉肉的小手,然后裂开粉嘟嘟小嘴就对霍榷笑,“噢噢。”   霍榷看着团子红扑扑的小脸蛋,笑呵呵讨喜的小模样,无邪而纯真,让他根本就无法拒绝,一步一步慢慢向吊篮走去。   见霍榷过来,团子愈发高兴了,就连小脚丫子都抬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好不开心,“啊,哒噗。”   霍榷怔了怔,“打补?打什么补?”   团子见霍榷同他说话,高兴得咿咿呀呀地说了好一通。   霍韵小时,霍榷到底有抱过,所以霍榷知道该如何抱起一个孩子。   霍榷觉着团子还幼小,怕伤着他的颈椎,于是就将团子躺着把在臂弯里。   可团子会坐了,而他躺了老半天了,他不乐意再躺着了,他要坐着,于是就蹬着两小短腿抗议,“嗷嗷……”   霍榷一时也不明白团子到底要干嘛,见团子不高兴被这样抱了,霍榷又把团子放回篮子里去。   可那样团子愈发不乐意了,嗷嗷地叫得更大声了,而且小嘴也不笑了,眼睛也不扑闪了,变得水汪汪的。   霍榷暗道不好,要哭了。霍榷只得紧忙又扶着团子的腰抱了起来往土炕上一放。   终于能坐起来了,团子终于高兴了,小手拍着炕上的软褥子。   但团子到底是才刚会坐,褥子又软和,团子又太圆滚滚了一点,一时难以掌握平衡,团子没坐稳又往后倒了。   团子摔着了,疼倒是不疼,可又躺下了,他不要,他要坐着,于是倒下的团子在炕上伸着小肉手蹬着小短腿扑腾。   可团子怎么样都坐不起来,就像一只翻不过背来的小乌龟,惹着霍榷不禁笑出声来。   听到声音,团子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人,于是又伸手让抱。   霍榷也知道团子这是想坐起来,就伸手把团子扶坐了起来,还一手固定在团子腰后,让团子不再后倒。   “噢噢,哒噗。”团子看起来很喜欢霍榷,坐在炕上向霍榷招手,让霍榷同他一块坐。   霍榷觉着也喜欢这团子,于是也往炕上坐去。   随着霍榷的动作,一阵清脆叮铃铃的作响传来,吸引了团子的注意。   团子又扑闪着眼睛,好奇地朝霍榷身上望去。   霍榷还知道这声响是自己朝服上的珮玉。   按大汉礼制,四品官员的珮玉只能是药玉,那东西谈不上有多金贵,可五彩斑斓的却是十分好看。   所以团子一找着就喜欢上了,慢慢张开肉手,伸着嫩嫩的小指尖就往霍榷的珮玉上抓,而且抓着就不撒手了。   可珮玉系在霍榷身上,团子扯不下来,抬头对霍榷道:“哒噗。”   看着团子那小眼神,霍榷有些无措,“……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团子又道:“哒噗,哒噗。”   霍榷道:“说人话。”   外头的王永才:“……”   团子见霍榷不把东西给他,他干脆就自己动手,一手抓着珮玉,一手伸出小肉指头在霍榷的腰上就抠,想来是要把珮玉从霍榷的腰上给抠下来。   霍榷一阵冒汗,道:“你这是明抢吗?”   团子低头干活不理会霍榷。   抠了老半天,珮玉没抠下来,团子觉着饿了,就暂且放过霍榷的珮玉,抬头看看霍榷,最后伸手又要霍榷抱。   霍榷托着团子的屁股,竖着把团子抱在怀里。   团子小肉手就往霍榷的胸口上抓,脸蛋还不住的地往上头蹭。   蹭了半天,团子觉着这胸口好硬,而且一直没找到吃的,团子可怜兮兮地用眼神控诉霍榷不给吃的,“哒噗。”   霍榷终于知道团子想要做什么了,被团子一控诉,霍榷真心觉着冤枉。   所以当从外头走进一位少妇时,就见屋里一大一小在两两相望,大的觉着冤屈,小的觉着委屈。   “二爷。”   当一声惊喜的小心翼翼传来,不管是大是小都看了过来。   “海棠儿。”   “噢噢。”   霍榷:“……”   来人正是袁瑶。   袁瑶一身荆钗布衣,自然是不能同在侯府里比的,可到底面色红润,不比在侯府时差,可知她栖身在这简陋的农户中到底也还好的。   霍榷愣了好一会,险些把团子一丢就奔袁瑶过去了。   袁瑶瞧见霍榷要放开团子,惊叫道:“二爷小心孩子。”   霍榷立马就抱紧了团子,低头看向团子。   可团子去不理会霍榷了,委屈得很地向袁瑶伸着手,“哒噗,哒噗。”   霍榷些许激动了,“海……海棠儿,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是小讨债?”   团子蹬着小短腿,“哒噗,哒噗,哒噗。”   袁瑶眼中隐隐含着泪水,向父子俩走来,接过团子抱进怀里,道:“来告诉你爹,你不叫小讨债了,你说我叫佑哥儿。”   团子紧紧抱住袁瑶的颈脖,“哒噗。”   袁瑶再看向霍榷时,双眼染上了红,“是愿上天保佑我儿的爹爹平安的意思。”   “海棠儿。”除了一声唤,霍榷再也说不出其他来,伸手将袁瑶母子一并抱进怀中,紧紧的。   被抱紧了,佑哥儿不舒服了,就瞪着腿,用滚圆的屁股顶开霍榷。   一时的温馨被佑哥儿和搅和了。   霍榷笑骂着在佑哥儿的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   佑哥儿用肉手摸摸屁股,又把手伸到袁瑶面前扭了扭,意思被打了。   霍榷又抓住佑哥儿的手,张口咬了咬他的小指尖儿。   佑哥儿懵懂得很,不知道霍榷为什么要咬他,于是看着被咬过的小指尖儿,最后又递给袁瑶看。   袁瑶把佑哥儿转向霍榷,“佑哥儿,这就是你爹。”“儿子。”霍榷伸手示意要抱佑哥儿。   佑哥儿到底还小不懂,见袁瑶指指霍榷,又看看一直端着的小手指,又想到霍榷刚才没给他吃的,一拧头不要霍榷抱,“哒噗。”   袁瑶知道佑哥儿一定是饿了,不然也不会闹小脾气的,于是微微低了头,“想来佑哥儿是饿了。”   霍榷头回做父亲,就忙道:“那他要吃什么,我去弄。”   袁瑶脸上一阵熏红,抱着佑哥儿就往里头去,落下帘子。   霍榷这是才想起刚才佑哥儿老往自己胸口上蹭,立时什么都明白了。   可想到袁瑶是自己来喂养的佑哥儿,霍榷心中的愧意一时难以言喻了。   霍榷轻掀开帘子,就见袁瑶抱着佑哥儿在胸口,面朝里而坐,听到脚步声袁瑶回头,袁瑶脸上的红越发艳丽了。   霍榷走来挨在袁瑶身后坐下,看着佑哥儿吃得香甜,道:“海棠儿,我到底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险些连自己的妻儿都没护住。”   袁瑶一边轻轻地拍着佑哥儿,一边道:“二爷没错,不然二爷临行前也不过让我发下重誓,是我背弃了誓言,铤而走险了。”   霍榷从袁瑶的身后抱住她,额头垂在袁瑶的肩上,“海棠儿,以后……以后……再也不要了。”声音略微哽咽了。   佑哥儿吃饱,挣扎着起来,看看霍榷,霍榷也在看他,佑哥儿又把小指尖儿伸了出来,递到霍榷嘴边。   袁瑶干脆把儿子给了霍榷,自行整理起衣裙。   霍榷抱着儿子,又一口咬上儿子的小指尖儿不放了。   这下佑哥儿却笑,“呵呵……”又把另一只手的小指尖儿伸过来,要霍榷咬。   这时外头传来青素的声音,“奶奶,糊糊好了。”   佑哥儿到底半岁了,只吃母乳是不够的,就开始吃些糊糊了。   想来是外头的王永才不让青素进来,霍榷道:“进来。”   青素端着一小碗米糊糊,身后跟着青梅,她们也知道霍榷来了,只是在见到霍榷依旧难免红了眼睛。   “二爷。”青素和青梅蹲福。   霍榷抱着佑哥儿站起身来,对她们道:“难得你们能和海棠同生共苦的,我霍榷记下了,你们就等着后头的好日子吧。”   青素道:“奴婢不敢求别的,只盼有生之年都能在二奶奶身边服侍着。”   袁瑶拿过青素手上的米糊糊,道:“傻丫头。”   佑哥儿被霍榷抱在怀里,袁瑶拿着调羹喂着佑哥儿吃米糊糊,佑哥儿吃一口米糊糊,边努努嘴巴,边玩着霍榷解下的珮玉。   “你们如何落到此地的?”霍榷问道。   袁瑶迟疑了须臾才道:“是皇上让王公公送我们母子来的。”其实一开始她们都被囚在牢里的,忽然有一日王永才来悄悄送的她们来,只是都过去了,再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只会让霍榷再生愧疚,所以袁瑶决心一辈子都不要告诉霍榷。   “那时情况危急,想要我命的人不少,也多得了王公公漏液找来稳婆,才有了今日我们母子的平安。”当时的艰难可并非袁瑶说得这般轻松,霍榷都知道的。   “我和佑哥儿被安置在这后,又是顾大人每月按时送来吃穿,所以就算你瞧着简陋了,可我和佑哥儿并未受多大的苦处。”袁瑶说道。   霍榷眉头动了动,“顾敏?果然是他。”罢了又叹了口气,“想来是皇上派他暗中保护你和佑哥儿的。”   袁瑶点点头。   霍榷摸摸儿子的头,这些个在危难中帮助过他们一家的,他霍榷日后是绝   正文16723日的更新在这里   袁瑶和青素、青梅主仆三人要收拾箱笼,准备随霍榷回侯府,可佑哥儿是吃饱喝足又睡够了,多动的性子又起来了,闹腾得很,霍榷只得负责起照看佑哥儿。   霍榷将佑哥儿面朝外,背靠在他胸腹上,一手托起佑哥儿的小屁股,一手环在佑哥儿圆咕噜的肚子上。   这抱姿让佑哥儿坐得舒坦又看得开阔,佑哥儿高兴得一直踢着两小短腿,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嘴里发出哦哦的声音,喜欢得不得了。   袁瑶给佑哥儿戴了顶虎头帽,霍榷才抱着佑哥儿直出了正房,外头更开阔处去。   王永才依旧侯在帘栊外,见霍榷出来欠了欠身。   霍榷瞥了王永才一眼,状似无意,问得毫无征兆,“王公公可有个侄孙叫王鲁明的?”   王永才起先愣了愣,后道:“咱家未进宫前,家中确还有一兄弟,只是如今咱家离乡多年,家中如何了,到底不知了。”   年轻时的王永才正值藩王乱那会,七王联手剑指京城,霍荣奉先帝命率军镇压,那时又逢蝗灾,可谓是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王永才不甘在老家忍饥受饿,只身趁乱上了别人口中金砖铺地,摇树落钱的京城,不想被人骗入宫中行了宫刑,从此不全。   而在战乱之后,王永才好不容易再度寻回家人,可家中觉着有他这么一人是愧对祖宗,又丢人现眼的事儿,自此断了音讯。   王永才在宫中的地位斐然根基不浅,就是朝中命官多少都会给他些脸面,可王永才到底年老了,出宫荣养是迟早的事,就是收再多的徒子徒孙干儿子,也不能同亲人可比的,且王永才到底还有认祖归宗的心。   霍榷又道:“其实若不是王鲁明说起他祖父哪辈的事儿来,我也想不起的。”   王永才未接话,只叹了口气。   这两人在说话,佑哥儿却被王永才捧着手里的拂尘给吸引了,长长的丝絮被风吹起,不住的摆动,佑哥儿伸手就抓,一回没抓到,两回没抓到,佑哥儿嘴巴一嘟生气了,两只小胖手一起拍,终于拍到,佑哥儿高兴得哦哦大叫着让霍榷看。   霍榷抱佑哥儿又近了王永才几分,好让佑哥儿抓拂尘玩。   “王鲁明是个识时务的,也有那心,王公公何不给自家侄孙一个能奉养长辈的机会,也好全了他的一片孝心。”   当年家中就不肯认王永才,如今王鲁明又怎么能违了先祖的意思,这些年后就接纳了他,可见这里头有多少是霍榷下的功夫。   王永才是宫中多少年的老人了,多少奉承的花招是他没见过的,可王永才知道这绝非是霍榷的奉承,霍榷这是在告诉他,他霍榷承了当日王永才救袁瑶母子的情了。   王永才自然不敢就这么受了,直道:“当日咱家不过是奉命而为。”   霍榷掂了掂佑哥儿,笑道:“谁好谁歹,我心中清楚得很,公公不必觉着无功不好轻易受之。”   终老有所养,死有香火,王永才那里能不感激的。   王永才正要落一番老泪,佑哥儿却在哒噗哒噗地将他手中的拂尘整个拽来玩,王永才只得放手。   王永才看看佑哥儿,又看向正房,道:“霍大人这是准备要接二奶奶和小公子回府了?”   霍榷道:“正是。”   佑哥儿也应了王永才,“哒噗。”挥舞着揪了一手的丝絮,不想被丝絮拂了一脸,痒得他不行,佑哥儿又是嘟嘴皱鼻眨眼的,可不懂去挠,最后用肉手往脸上拍,一下就把自己给拍疼,两眼泪汪汪的仰头看霍榷,一副要抚慰的委屈模样。   一时把霍榷和王永才都看得乐了。   王永才小心地将佑哥儿脸上的丝絮拨开,边道:“二奶奶的胸襟和气魄,多少须眉都难比,就是皇上都说,二奶奶是难得的情深意重。可侯府却说舍弃就舍弃了,让人寒心呐。”   想起府里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霍榷也不禁心头一沉的。   王永才见霍榷不语,又接着道:“当日侯府高调同二奶奶撇清干系,霍大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接二奶奶回去了,日后二奶奶不管在府里还是在外头露面,到底显了微弱的。”   这些霍榷还真没想过,道:“那按王公公的意思?”   王永才虽未拍胸脯保证,可话却十分肯定道:“霍大人若是信得过咱家,直管让咱家再照看二奶奶两日,之后大人就等着风风光光接二奶奶和小公子回侯府去吧。”   王永才能这般肯定,多少应该也有祯武帝的意思了,而王永才能透这风给霍榷,多少也表明了他的立场。   不说王永才以后是霍榷的人了,至少以后在宫中行事也有个帮衬的人了。   深思熟虑后,袁瑶和佑哥儿到底没随霍榷回府。   腊月十一,镇远侯霍荣率大军回到京城,祯武帝令满朝文武在城外列队出迎。   当日,镇远侯当众责打霍榷,并跪于城门之外,自请罪,道教子无方,令其以下犯上,冲撞天威。   祯武帝命王永才传旨意,安抚镇远侯。   而日后在众人知晓了霍杙的伤势后,才知当日镇远侯对霍榷下手已是轻的。   腊月十四,祯武帝令镇远侯献俘于太庙。   镇远侯将俘虏交由兵部遣官,由遣官押解俘虏入太庙,献俘于社稷坛。   次日,腊月十五,行受俘礼。   一早,工部设御座于朱雀门城楼正中,文武百官侍立于城楼两翼,兵部堂官率兵押解俘虏立竣在右翼楼外。   天质明,礼部尚书请驾。   祯武帝身着日、月在肩,星、山在後,龙、华虫在兩袖的衮服,乘舆出宫。   祯武帝至朱雀门,升座,乐止,   宣旨后,鸿胪寺卿引解俘进入跪于御道西。   镇远侯跪奏,“臣霍荣,奉皇命驱逐蛮夷,幸不辱命,所获俘囚等谨献阙下。”   祯武帝从御座上起身,道:“所献俘交刑部。”   刑部尚书跪领旨意,从兵部尚书手中交接俘虏。   此时,文武百官就拜,行三跪九叩之礼,鸣金鼓,奏铙歌。   罢了,论功行赏,这才是今日万众瞩目之事。   这时王永才手捧圣旨,从祯武帝身后走出,侍立于祯武帝身侧,本以为将由王永才宣读圣旨,不想却是祯武帝亲手接过圣旨,展开,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嗣守丕构,君临万方,却不能仰先帝谟烈,苟安于目前,此乃朕之罪一也。朕自持聪明,刚愎自用,不能听言纳谏,是朕之罪二也……”   听旨者脑中无不闪过个三字——罪己诏。   祯武帝所宣读的《罪己诏》,自责自切深刻,对自己归结出罪状竟有十数条之多,一时震惊天下。   “……布告遐迩,咸使闻知。”读罢罪己诏,祯武帝向天拱手一拜。   一时间,朱雀门内外顿时人声,又或说忘了做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祯武帝又取出一圣旨来,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户部尚书袁胤,一生中正,宣劳为国,鞠躬尽瘁,精神折冲于后世……”   这竟又是一道同论功行赏无关的旨意,是一道为袁父和袁家正名的圣旨。   “……袁氏满门忠烈,无愧于青史记载,慈以覃恩,追袁胤为忠国公,以慰先烈。”罢,祯武帝双手捧旨递予身旁。   又让人想不到的是,谢恩的人却是女声,“谢主隆恩。”声音微微的哽咽。   群臣中有人偷望接旨之人,竟是一度传已被收禁天牢,生死不明的袁瑶。   祯武帝再取出第三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远侯霍荣,著安攘之绩……”   终是论功行赏的圣旨了,对有功之人,会赏赐田园宅地,金银珍宝这些自是不用细说的。   霍荣加封镇远公,在以往的职务之外,再兼九门提督一职。   接着是霍榷,封威震伯,授兵部左侍郎,还另得伯府一座,难得的是只同镇远公府一巷之隔。   霍榷是大汉开国以来,首位以军功封爵的文臣,一时底下并非无人非议的,只是都不敢出来明言的。   甘肃总兵萧宁,封骁勇伯,任都督,掌京城三大营。   余下总兵皆有封赏,只安顺总兵王晖原封不动。   群臣之中自然有对得封赏的一干人羡慕之,嫉妒之的,只极少数人察觉了些许不对。   霍荣为侯时,爵位可是世袭罔替的,如今虽得进封为公,圣旨中却不提世袭罔替,可知是降袭的,那便意味着霍家三代之后若无出息的儿孙,便不在勋贵之列了。   而不论是霍榷还是萧宁等,亦是降袭。   就在群臣静等平身之时,城楼之上又传来孩童的声音,“噢噢,哒噗。”   霍荣瞥见霍榷笑望着那孩子,惊诧之余也什么都明白了。   霍荣再看孩子,只见孩子眉精目亮,笑脸纯真,纵然此时百官俯首叩头,济济一堂,阵势不小,孩子却无半分怯场之意,霍荣不由得以为傲。   此时祯武帝再展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主圣则臣直,故思志义之臣;家人利女贞,尤赖贤明之助。威震伯霍榷之妻霍门袁氏,兰行彰信,蕙风满盈,使尔夫鸿冥遁迹,鸿渐升阶。嘉兹懿范,是用加封尔为夫人。子霍佑,立为威震伯世子。钦此。”   霍榷的威震伯非世袭,霍榷有生之命若无法再进爵,爵位亦到霍榷这一代止,可祯武帝却还是将佑哥儿封为世子,享世子俸禄,这里头的用意,不禁又值得让人费心揣摩了。   袁瑶双手接过圣旨,“谢主隆恩。”   佑哥儿天真懵懂,见袁瑶答应,他亦兴高采烈,“哒噗,哒噗,哒噗。”还要伸手去抓圣旨。   祯武帝莞尔,真将圣旨递给了佑哥儿。   佑哥儿两手抱住圣旨,见上头两金丝绣的腾龙耀眼,立时就被吸引,伸出小指尖又抠开了。   祯武帝一日班下诏书数道,先是罪己诏,将过失一一归咎在自身,既然都是皇帝的错,那袁家便无过错,正   昨夜听惊涛拍岸,今朝看风云江山   正文16824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六回小佑哥儿   如今已是镇远公的霍荣和霍榷等,得封赏后又到华盖殿领宴。   镇远府中早在听闻霍荣大胜时便开始筹备,如今各色齐备,只见府内帘飞帐舞,彩绸争辉,瓶插报春之蕊,鼎炉焚春来之香。   那些身上无官无品的亲朋也一早便至,随着府里的家人进来,只闻香烟缭绕,繁花簇景。   可如今却是寒冬腊月,何来的百花争艳?   不禁有人走近了去看,才知道是那些个花草枝叶,无不是绸扎纱堆的,远看以假乱真,近前还能有香。   再听那丝竹声喧,真是好个富贵风流的盛世镇远公府。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亦是早早起身准备了,因霍荣只刚得的公封,还不来不及给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请诰封,所以这两人依旧是候夫人的穿戴。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自然是要喜庆一番的。   就看霍老太君头戴翠云翟冠,身穿赫赤云肩通袖膝襕翟纹圆领的通袖袍,腰系白玉革带,身下是璎珞纹襕的湖绿裙。   霍夫人亦是通袖袍,却是大红海水通袖膝襕翟纹交领的通袖袍,腰围雕花玉革带,头上到底没戴翟冠,但却戴上了一整套的金玉头面。   两人都是按大汉命妇常服的规矩,虽没礼服的隆重,却也郑重十分了。   因着冯环萦前些时日被霍榛捶掉了一个孩子,如今正坐着小月子,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不得不又起用宋凤兰。   如今府里上下一概是宋凤兰在照料着,故而忙碌十分,看她也是一身缀补子的圆领祥云纹袍子,系革带,仕女纹襕的天青裙,头上是银丝覆乌纱的鬏髻,配上一整套的头面,当中的拔金觀音最是点睛之笔。   而同陪在霍老太君身边的官陶阳,也一改往日的低调。   官陶阳虽是贵妾,可再贵也是妾越不过宋凤兰去,正红一类不能穿,她便穿洋红,站霍老太君身边果然是分外夺人眼目的。   只是洋红这色鲜活粉嫩得很,霍韵这样的小姑娘穿了还合适,一比上她略显了老态的模样,就同老抠脸上抹胭脂,显得不伦不类了。   从早上天蒙蒙亮就等到如今日上三竿了,还不见动静的,就在众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时打发到朱雀门候着的家人回来了。   寿春堂外的婆子得了那家人的话,来回,可回得不清不楚的,霍老太君着急,可屋里一概都是女眷,不能让人进来回话的,就命那家人近在上房门边回话。   那家人回道:“天刚亮时,皇上才出的宫,卯时中才完了受俘礼,直到辰时才封赏完毕,如今公爷和二爷都在华盖殿领宴,这一时半会的恐怕还回不来。”   “公爷?”想镇远府这样人家里的人,一听这称呼就知道定是进爵了的,但霍夫人还是要问,如今风光了难免没有炫耀的心思。   “是的,皇上加封公爷为镇远公,二爷封威震伯,二奶奶为威震伯夫人,三少爷立为威震伯世子。”家人一一禀道。   有听说袁瑶诰封了夫人,心里就泛酸的,可都听到说了三少爷的,又都怔了怔。   按府里的排行,官陶阳所出的俍哥儿是老大,宋凤兰所出的仅哥儿为老二,接着就是他们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孩,霍去疾,怎么忽然来个三少爷,还被册封为世子了。   便有人问道:“三少爷?是你们哪位三少爷?”   家人回道:“正是我们二爷的嫡长子。”   霍夫人同霍老太君不同,一听立时高兴得不得了,直双手合十,不住地念着佛。   霍老太君心思就有些复杂了,可到底也有欢喜的。   “既然公爷和二爷都进宫领宴去了,那二奶奶怎么还不回来的?”官陶阳忽然说话了。   官陶阳仗着霍老太君的宠,平日里这等场合也能说上一两句话的,可如今宋凤兰和她,和霍老太君都撕破脸了,就不会再给官陶阳留这样的脸面。   宋凤兰立时就喝道:“没规矩的东西,你是个什么身份,不说二弟妹如今是一品夫人,不是你能问的,就是看这等场合,也没有你一个侍妾说话的规矩。你这就给我回去抄写《女戒》百遍,不然休怪我再请皇后娘娘的玉尺了。”   这明面上教训的是官陶阳,实则也有打霍老太君的脸,挨着这等场面霍老太君也没道理拂宋凤兰的脸面,只得隐忍下了,拍拍官陶阳的手让她先出去。   霍夫人睃了官陶阳一眼,对外又道:“外头的,你接着说。”   那家人只得接着道:“公爷和二爷进宫后,小的一直在青龙门外侍候的,后来二爷出来吩咐小的,说皇上华盖殿摆宴庆贺,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也得了旨意要宴请二奶奶,所以二爷说多少早晚才能回府,还不知,让老太太、太太都别等着。”   得了这消息,府里上下没有不安心的,这可是一门三封赏,够羡煞旁人的。   一直到了申时,才有家人来回,说都出宫了。   只是都到长君伯府去开祠堂,给佑哥儿入族谱。   家人回过后,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从外头一抬一抬地涌入赏赐来。   打头的是一套祯武帝御赐的金翅盔鱼鳞升龙甲,接着是古玩玉器,最后是绫罗绸缎,金银元宝,自然还有些别的,但就不一一说了,这些拢共有五十抬,都是霍荣得的赏赐。   接着是霍榷的,打头的是一柄银月精钢的长枪,余下同霍荣差不离,约莫三十抬左右。   就连小佑哥儿都有,由一内官手捧着一长方的添漆托盘,里头一副赤金小弓箭,只道将门无犬子,这无疑是暗定下佑哥儿的前程了,祯武帝希望霍家再出一位大将。   然,让府里人最为意外的并非是这祖孙三人的赏赐,而是袁瑶的赏赐。   可要说白了,那也不是袁瑶的赏赐,是袁家的。   但袁家就只剩下袁瑶一人了,所以自然都归了袁瑶。   除了归还袁家原先被查抄的家产外,袁父被追封为忠国公,自然也有赏赐,东西自然就比霍荣和霍榷还要多了。   赏赐把除了漱墨阁和岸汀,都填了个满满当当。   安置好赏赐后,在府里众人的引颈巴望下,终于等到霍荣和霍榷的归来。   一时镇远府内外,从大正门到仪门,二仪门到内仪门,一气开到底,迎接霍荣和霍榷。   街上看热闹的百姓,就见队列先头有鸣锣开道的,后头跟着吹打的,两匹高头大马之上,霍荣头戴金黄八梁,加笼巾貂蝉,立笔五折,四柱,香草五墒,前后四翅开张的玉蝉,左插雉尾的梁冠,身着滚青缘的赤罗上衣,下衣裳七幅同上衣色,蔽膝同是赤罗色但无青缘,革带佩玉等均为玉,这一身行头是大汉标准的公爵朝服。   霍榷为伯,除了梁冠为七梁,立笔二折,香草只二墒,前后为玳瑁蝉之外,整体同霍荣。   在霍荣和霍榷的骑马而过后,紧随而来的是一八抬翠盖朱缨的轿舆,轿帘密闭瞧不进里头,只但轿舆经过时,隐隐听闻孩童的声响,“哒噗,哒噗……”   到镇远府门前,霍荣率先下马,霍榷随后,后头跟着的轿舆却不落,一直抬进了正门,接着往西去,直到寿春堂的垂花门前方落下。   霍夫人领着霍榛、宋凤兰在寿春堂的穿堂迎。   今日镇远府大喜,可却不见霍杙,自然有好事者探问的,才知霍杙伤重,起不得身了,都诧异谁敢伤的他,只是没人再敢回话了。   霍夫人就见垂花门外停了轿,知道是袁瑶回来了,在轿帘掀开之时,以为会是袁瑶先出来,不是却是一个被抱着的,身着正三品朝服的小团子先出了来,接着才是低头钻出的袁瑶。   大汉公侯伯世子,一律按正三品制。   所以佑哥儿这一身朝服,虽都缩小了尺寸,却不得了,同是赤色青缘的上衣下裳,蔽膝、绶、大帶、革帶、珮玉,就是白袜黑履,都是齐备的,就是戴的金黄五梁进贤冠,也是精致无遗的。   只是进贤冠是以金簪固定的,佑哥儿没头发就一光脑门,可想而知无法固定。   佑哥儿又是个好动,一时拧头看这处,一时转头那处,没个安分时,就让那戴不牢的进贤冠,随着他的小脑袋,在脑门上团团转。   帽子戴得不舒服,佑哥儿就会老去拽,袁瑶就怕他把自己的给勒着,忙得袁瑶都快腾不出手去抱他了。   这时霍荣和霍榷也到了,霍荣瞧见孙子欢喜得不得了,拍拍手,“佑哥儿,爷爷在这呢。”   佑哥儿猛地一回头,进贤冠就往前头倒了,一时挡住了眼睛,佑哥儿又是嗷嗷大叫,又是生拉硬拽,又是蹬腿的,闹得袁瑶险些抱不住他。   霍榷连忙上前接过儿子,袁瑶这才得了空去扶正佑哥儿的帽子。   霍荣却道:“回家了,还戴这些个劳什子做什么,摘了摘了,没瞧见我孙子难受吗?”   袁瑶把佑哥儿的进贤冠一摘,佑哥儿就赶紧用肉呼呼的小手就往光脑门上搓,“哦哦。”   虽不喜欢戴那进贤冠,可耐不住佑哥儿喜欢那金黄色,见袁瑶把帽子拿手上,他就要。   帽子拿到手了,佑哥儿先看了会就放进嘴里就咬,“哒噗……”味道不好,佑哥儿吧唧吧唧咬得满嘴口水的嘴巴。   霍榷却忽然捏住佑哥儿的下巴,“好像长牙了。”   袁瑶和霍荣都凑了过去,果然在佑哥儿下门牙处,出现了一点米粒大小的牙齿。   霍荣大笑道:“好,乖孙子。”   佑哥儿见大人在笑,他也高兴,“哦哦。”拽着他的小进贤冠举起来四处挥舞,把他爹砸了个满头包   正文16925日的更新在这里   “霍佑,你给我安分点。”霍榷一巴掌拍在正蹦跶得欢的佑哥儿屁股蹲上。   虽然不疼,不过是被震了下,可佑哥儿已经知道这是被打了,伸着手背上四个小窝的小手摸摸被打的屁股蹲,又收回手自己看看,又岔开着五个肉芽一样的小短指头张大掌心,递给袁瑶看,嘟着嘴巴,好可怜地道:“哒噗。”   袁瑶笑着擦擦他嘴上的口水,又摸摸他的小手心,最后还亲了一口。   得到袁瑶的安慰,佑哥儿很满意,又把手心递给霍荣看。   “都学会告状了,哈哈……”霍荣对这孙子喜欢得不得了,朗声大笑着摸摸佑哥儿的头。   见霍荣没摸他的手心,佑哥儿又把肉手伸过去了些,意思是摸这里。   霍榷不由得也跟着笑了,抬手轻拍佑哥儿寻求安抚的小手上。   佑哥儿看看还没寻到安抚又被打的小手心,生气了,“哒噗,嗷嗷……”不要霍榷抱了,就往袁瑶处扑,手上还拎着的小进贤冠险些砸了袁瑶满脸。   霍榷及时后退一步,又扶住佑哥儿的腰腹,才不让他又摔地上去,又砸到袁瑶的,“霍佑,不许闹。”   见娘没能抱他,佑哥儿在霍榷身上又蹬又蹦的,“哒噗,哒哒哒噗。”   “竟然还敢顶嘴了。”霍榷两手抱在佑哥儿的腋下,把佑哥儿从自己身上递开些。   佑哥儿踩空蹬着小短腿,“哒噗,哒噗。”地叫唤。   霍榷看着就乐,把佑哥儿稍稍往上一抛,这下可把袁瑶给吓着了,可不等袁瑶说话呢,霍榷又把佑哥儿给稳稳地接住了。   佑哥儿一开始有些蒙,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哦哦……”不解地眨眨眼。   霍榷又抛了一回,这下佑哥儿终于觉着好玩了,呵呵地笑了起来。   抛了几回,霍夫人出来了,让他们赶紧进去。   可佑哥儿还没玩够,举着两手,“哒噗,哒噗。”地叫,还要玩。   霍榷却摇摇头,“待会再来,你该去给你曾祖母磕头了。”   这些佑哥儿那里会懂的,于是佑哥儿又闹了,霍荣就从衣袖拿出一个拨浪鼓来,摇得叮咚叮咚的。   佑哥儿循着声音看去,很是好奇,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霍荣手里的拨浪鼓。   霍荣见佑哥儿终于瞧他了,高兴得又摇了摇拨浪鼓,“佑哥儿要不要?”   佑哥儿伸手就抓,乐得小进贤冠也不要了,非要拨浪鼓不可。   袁瑶等人这才得空,往寿春堂上房去。   上房里不便会见男子的年轻女眷,早就避进东次间去,落了帷幔避嫌。   霍老太君端坐在堂上正中的榻上,塌下脚踏前方铺着三个椅垫,地上左右两列椅子坐了年长的女眷。   霍荣先上去给霍老太君见了礼,霍夫人也蹲了福,两人便一左一右坐上首的椅子上了。   霍榷抱着佑哥儿,袁瑶跟在霍榷身边,上前几步。   等霍榷把佑哥儿放到正中那个椅垫上坐稳后,袁瑶同霍榷一道跪下,正正经经地给霍老太君磕了三个头。   佑哥儿劈着腿坐在椅垫上,穿着一身赤罗的小朝服,映得肉嘟嘟的小脸蛋越发透着粉嫩,眼珠子亮晶晶的,手里抓个拨浪鼓,不哭也不闹,模样比那年画上的胖娃娃还讨喜。   见突然出现那么多人,佑哥儿看看上头的霍老太君,又左看看右看看,见袁瑶在身边,又自顾自地玩起拨浪鼓来。   想来也知道佑哥儿是不懂转拨浪鼓的,他就使劲地甩,也能响个乱七八糟的,只是一时劲儿使大了,把拨浪鼓给敲地上了,“咚哐”的一声,比他甩拨浪鼓发出的声响还大,佑哥儿高兴了,拿着拨浪鼓猛朝地上敲,边敲还边自个笑个不住,让一旁的人看着直笑。   霍榷这时已磕完头了,扶着佑哥儿对霍老太君道:“老太太,这是您的曾孙子,霍佑。”   霍老太君让彩萍把佑哥儿抱过来,佑哥儿原不是个认生的,更不懂谁是好的,谁又是不好,但绷着脸端着架子不同他玩的,他还是不喜欢的,所以当彩萍把佑哥儿抱给一直自持着身份的霍老太君时,佑哥儿就不乐意了。霍老太君一伸手,佑哥儿就把脸转开不要霍老太君抱,回头找袁瑶,“哦哦。”连拨浪鼓都不要,抿着嘴要哭了。   霍老太君一时尴尬不得不得了。   霍荣上前把佑哥儿抱过来,放在霍老太君的榻上,道:“这小子沉手得很,老太太还是别抱他,小心累着。”说着又拿出一个竹编的外裹兽皮的鞠来。   这下佑哥儿总算不闹了,伸手抓鞠,可手太小抓不住,就倾过身子两手抱去,不想还是没抱住,鞠正好掉他穿黑履的小脚丫上,一弹滚远了。   霍荣笑道:“不愧是我霍荣的孙子,这就会蹴鞠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见别人笑,佑哥儿自个也开心,笑得露出了他米粒大小的牙齿来,挥舞着小手哦哦地叫。   丫头们赶紧把鞠捡回来,霍荣又轻轻地把鞠往有个人小脚丫上一丢,佑哥儿这回还懂得稍稍伸腿一蹬,就像要踢球一样,鞠滚得更远了,佑哥儿更高兴了。   大伙瞧着也开心,唯独宋凤兰的心思复杂得很,说不羡慕嫉妒是不可能的,只是恨盖过了所有。   霍老太君笑着对袁瑶和霍榷道:“你们起来吧。”   一屋子人正因佑哥儿,喜欢得不得了时,有丫头来报,说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并来了。   其实不但大皇子和二皇子来,还有不少朝中官员。   霍荣命人将大皇子和二皇子往荣恩堂引,自己稍稍理理衣裳,让霍榷跟随着一道去迎了。   佑哥儿早上便起了,虽在宫中用过了两碗苏酪,又眯了一小会,可到底睡得不安心,这会子又疯玩了好一阵,就困了。   就见佑哥儿握着肉呼呼的小拳头,揉着眼睛,打着呵欠,伸手要袁瑶抱。   霍夫人摸摸佑哥儿的头,对袁瑶道:“到底还小,今儿闹了这一日他累,你也累了,你们就赶紧回西院更衣,松乏松乏。”对袁瑶,如今霍夫人有些愧意,又或者说是心虚吧,待袁瑶的口气就好了不少。   袁瑶抱过佑哥儿,佑哥儿就趴在袁瑶肩上睡着了。袁瑶做了辞了,从寿春堂后院回的西院。   自袁瑶回到镇远府,青素就打发青梅先回西院准备,所以当袁瑶回到漱墨阁时,苏嬷嬷和宫嬷嬷等人,就连春雨都在站院子里侯着了。   见着主子平安回来,多少人还是红了眼睛,袁瑶也听霍榷说起了她不在时,西院发生的事儿,亦知道她们受了多少刁难的,心里都明白的。   袁瑶让她们赶紧起身,又指指趴在自己肩上睡得香的佑哥儿,示意让她们小声些。   苏嬷嬷上前轻声道:“二奶奶赶紧进屋去的,小心冻着哥儿。”   青梅先头回来都打点了,所以袁瑶一进上房,一阵暖气扑来,立时驱赶了寒气。   青素去取来佑哥儿的小衣裳,道:“奶奶,还是给小世子爷换身衣裳吧,小世子爷这一身虽金贵,却不舒坦。”   这要更衣了,宫嬷嬷命人赶紧把烧得火红的熏笼抬近些。   袁瑶把佑哥儿放西次间的暖阁里,轻轻地把佑哥儿身上小朝服给脱了,又换上柔软舒适的。   青丝递过小被褥来,袁瑶赶紧给佑哥儿盖上。   这时屋里人虽多,都压低了声响,一时还算安静。   终于舒坦了的佑哥儿,努努小嘴,又蹬了下腿,睡得很是安稳。   大伙看着都不禁都笑了。   就这功夫,尚嬷嬷让人抬着一小炕桌的吃食进来了,放在东此间的炕上,看着化茧和藤香把吃食安置好后,这才轻手轻脚走到暖阁去,道:“二奶奶,知道您刚从宫里领宴回来,可宫里的东西虽好看,在这时节却没热乎的,想来二奶奶也定是没用好的,老奴准备了些小点,趁这会子小世子爷睡下了,二奶奶赶紧用些,填填肚子。”   尚嬷嬷这人平日里挺严肃的,不论待人接物,都麻木得很的,就只尽本分,从不投半点情分,可今日瞧她脸上难得柔和了,特别是看着佑哥儿的时候。   暖阁外青梅落了幔子,站外头守着佑哥儿。   袁瑶就进了碧纱橱,更衣梳洗一番后,经过暖阁又瞧了一回佑哥儿,佑哥儿握着两个小拳头睡得香甜,袁瑶又嘱咐了青梅几句,被众人簇拥着往东次间炕上去。   苏嬷嬷给袁瑶盛了一碗□糖梗米粥。   袁瑶用了半碗粥又吃了几块糕点,这才作罢。   尚嬷嬷过来问了佑哥儿的吃食,袁瑶就说平日里就吃些米糊糊之类的,尚嬷嬷觉着粗糙,一气说出不少精致的来。   袁瑶一点点头,尚嬷嬷难得兴致高昂地去准备了。   苏嬷嬷却有些忧虑的样子,道:“二奶奶,有些话大喜日子里老奴本不该说,可不说老奴安不下心。”   袁瑶知道苏嬷嬷的忠心的,便道:“嬷嬷只管说,你也是知道的,我不忌讳那些。”   苏嬷嬷顿了顿才道:“哥儿将来是有出息的人,可如今到底还小,就怕受不住富贵,折了福寿的。常言,贱儿好养。二奶奶还是谨慎些好。”   袁瑶想了想,觉着有道理,可佑哥儿到底是世子,又是堂堂镇远公的孙子,也不能真的贱养了去,先不说袁瑶舍得不舍得的,让霍荣知道了就首先不依。   “就是这理儿。”霍夫人忽然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一队手捧着各式物件的丫头。   袁瑶赶紧下炕去迎,把霍夫人引到东侧的炕上后,又亲手献了茶。   霍夫人道:“佑哥儿可是睡了?”   袁瑶回道:“睡了,不然屋里可没这么清静的时候。”   佑哥儿活泼,又不认生,也不爱哭闹,这么一个大胖孙子霍夫人没有不喜欢的,想起刚才在外头听到袁瑶主仆说的话,轻声道:“我看苏嬷嬷说的没错,孩子小就怕难养活,可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贱养了的道理。我倒是想起个事儿,我曾听阿榷他外祖母说过一法子,把孩子的名儿四处张贴,让千人听万人叫去,也不管是耕田下地的,挑水掏粪的,还是乞丐花子都随便叫去,保管好养活的。”   袁瑶道:“太太说的是。”回头吩咐屋里的人,“往后都不要叫小世子爷了,都改叫名儿,都叫他佑哥儿就是了。”   宫嬷嬷和青素应了是,又赶紧出去吩咐下去。   霍夫人带来的东西都是霍荣回来是随便在街上买的,给佑哥儿玩儿的,霍夫人自己则给佑哥儿一套长命锁,又说,过些日子到南山寺去求到平安符,给佑哥儿戴。   杂七杂八的事儿霍夫人说了一堆后,袁瑶知道霍夫人要说正经事儿了。   而到底是什么正经事儿,袁瑶多少能猜出几分来。   正文17026日的更新在这里   霍夫人放下手中的八仙莲花白瓷的盖碗,道:“如今我们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外头多少眼睛要瞧着我们家出错的。虽说你们大嫂这些年来一直在打理着府里上下,是个能干的,可到底是一人计短,再加上你们大哥如今身骨又不好,她要忙里忙外的,终究不是个长久的法子。以前你坐着身子多有不便,家里也都怕你磕着碰着了,也就算了,可到了如今也是你该搭把手的时候了。”霍夫人边说边仔细瞧着袁瑶面上的神色,若是按霍夫人的推断,袁瑶这时应该欣喜若狂才是,只可惜现在袁瑶的面上滴水不漏。   袁瑶把剥好的蜜桔放霍夫人面前,再取过青雨递来的湿帕子擦擦手,道:“按太太说,我是不能再躲清闲的,再说如今二爷已是威震伯,往后多少应酬人情的,我也是要和太太学着该怎么个眉眼高低,日后才不失了二爷的脸面。”   霍夫人边听着边点头,说到霍榷如今的爵位时,霍夫人嘴边上的笑那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   说着,袁瑶叹了口气,“只是太太不知道,我生佑哥儿时艰难,险些就都……”袁瑶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霍夫人的脸上则有些讪讪,安慰道:“知道你不容易。”可说了这一句,霍夫人又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心虚。   袁瑶又道:“都过去了,我也不再想了,只是太太不知道,那会子要什么没什么的,只得我自己喂的佑哥儿,所以如今佑哥儿不好带,除了我他谁都不要,所以太太让我帮着大嫂一点,我倒是愿意的,只怕到时功夫不多。”   霍夫人是越听越坐不住了,屁股下像是有针扎一样。   大户人家家里那里有太太奶奶们自个喂养孩子的,可袁瑶那时候特殊,佑哥儿就只认他就在情理之中了。   虽说如今能给佑哥儿找个奶娘了,可佑哥儿还小得很,这一时就把佑哥儿丢给旁人照看,就怕会闹出个好歹来。   为了争个管家的事儿,闹得没个孙子,就得不偿失了。   霍夫人心中一时孰轻孰重,就分明了。   袁瑶见霍夫人面上动摇了,又接着道:“既如此,我倒想起一个帮手来。”   霍夫人一听,立时欢喜,道:“谁?”   袁瑶笑道:“太太忘了不是还有三弟妹吗?”   霍夫人怔了。   袁瑶像是没瞧见霍夫人的神色,继续道:“我听说,前些时候三弟妹已能帮着太太主持中馈了的,不过是如今身子不爽利才丢开手的。等三弟妹身子好了,太太再一提,想来三弟妹不会推辞的。”   霍夫人脸上火烧一般,没等袁瑶说完就站了起来,道:“这事儿回头再说,你歇着吧,就不用送我了。”   袁瑶还是依足了规矩送霍夫人,再回屋里。   宫嬷嬷不解问道:“二奶奶,以您如今的身份不说帮着打理府里的事务,就是主持中馈也没人说出不是的理儿来,可您怎么没答应?”   袁瑶笑道:“太太就是这心思,才来怂恿的我同大奶奶争上一争。可二爷如今是有自个府邸的人,只是《大汉律例》有定,‘父母在者,子孙不得分财异居。’二爷才不得不回的镇远府,也就是说以后我们这房终究得搬的,所以我为何要给太太当枪使,给别人做嫁衣的?”   “给别人做嫁衣?”宫嬷嬷道。   “你当太太会不知道二爷以后是要出去的?”袁瑶肯定道:“她知道的。她舍不得的是,分家后这府里的就都归大房了,她多少要给三爷这房争一争。可惜冯环萦是个扶不上墙的,她就想到了我。”   宫嬷嬷点点头,“果然还是二奶奶别掺和的好。”   袁瑶却摇头了,眯了眯眼,道:“我虽不会掺和,可也不能在这府里没了耳目的。”顿了顿,“这事儿还得等冯环萦小月子出来再说。”   罢了,袁瑶这才细细问起她不在时,府里发生的事儿。   春雨也向袁瑶跪认错了,要不是她当日的随口的无端猜测,也不会让盘领把她的话传到东院去,最后让冯环萦查了来,有借口为难西院的。   袁瑶让春雨回了去,又对青雨道:“叫化茧来。”   青雨愣,支支吾吾的,被宫嬷嬷训斥了一顿。   化茧那个曾经叫杜月婵的官家小姐,傲气、不屈,就似长在她身上的尖锐棱角,不但让自己一路跌跌撞撞的,也伤了别人。   自从被袁瑶叫进来后,化茧默不作声,青雨暗示了她多少回,让她赶紧跪下认错,化茧却不为所动。   可袁瑶也不问错处,只道:“知道为何这些人里头,就你被伤得最重吗?”   化茧身子一颤,好一会子才走到袁瑶的脚踏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袁瑶磕了一头,道:“因为当日奴婢以为是勇气侠义,为芸香强出头,顶撞了三奶奶,让三奶奶嫉恨上了。”   袁瑶点点头,“后来呢?”   化茧又道:“后……后来,芸香不但因此没少被刁难,宫嬷嬷和尚嬷嬷还被奴婢连累了。”   “要是当时没你,又会如何?”袁瑶又问道。   “要……要是当时没奴婢,芸香最多……就是被罚月钱而已。”化茧羞愧道。   “好,你下去吧。”袁瑶道。   化茧和青雨都是一愣,化茧难以置信道:“二奶奶,您不责罚奴婢吗?”   袁瑶道:“你已知错处了,又已经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比人惨重的教训,我为何还要责罚你?只是知错还不成,得明白如何改错才是要紧的。”   化茧慢慢俯身在地,一滴泪水落在地毯上,“二奶奶,奴婢……明白了。”罢了,化茧用衣袖一擦眼泪,起身出去了。   余下的时候,袁瑶就一直在接宫中各位娘娘的赏赐,一直到起更。   大皇子和二皇子前来祝贺,这对兄弟虽然暗地里各有手段,可明面上的兄友弟恭还是要维持的,再加下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好行拉拢之意,所以一番虚以委蛇后,便各自散去了。   只是后来又来了不少镇远公霍荣的新老部下,亦有霍榷此番在军中结识的好友。   八位总兵,除了王晖只送了一份贺礼来,其余一概都来了。   说来萧宁是会做人的,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也是该在家中侯人前来拜贺的,可他却来了镇远公府。   前院摆下筵宴,笙歌锦绣,高谈阔论的,后院的女眷们亦是高台唱戏,茶酒宴席。   宴上,袁瑶略略领了霍老太君和霍夫人的赐,便告了辞。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都知道佑哥儿是离不了她的,便准了。   袁瑶急着回西院,并非是担心佑哥儿醒了见不到她哭闹,一则是怕佑哥儿过了觉,夜里就睡不着了。佑哥儿不睡,你们可是谁也别想睡的。二则,袁瑶也疲于那些太太夫人们的旁敲侧击的试探。   所以袁瑶干脆就离席了。   赶回西院,果然见屋里依旧不敢有人声,佑哥儿果然还在睡。   袁瑶在熏笼边散了散寒气,便道暖阁去就着小被褥把佑哥儿给抱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轻轻地颠着,摇醒佑哥儿。   “佑儿,佑儿。”袁瑶亲了口儿子脸上睡出的一道红印子。   佑哥儿才醒来,睡眼惺忪的,边打着小呵欠,便伸手搓搓光脑门,“哒噗。”   青素绞了温热的帕子递来,袁瑶给佑哥儿擦擦脸。   佑哥儿终于清醒了不少,见到袁瑶裂着小嘴就笑,“哒噗。”又蹭蹭袁瑶软香的胸口。   青梅赶紧去落下帷幔,袁瑶再紧了紧裹佑哥儿身上的小被褥,坐暖阁里,掀开衣襟就喂佑哥儿。   吃饱后,佑哥儿又精神了,把几个给他穿衣裳的丫头给手忙脚乱得。   这时,霍榷从外回来了,一把抱起佑哥儿,高高举了起来,佑哥儿高兴得直蹬腿。   袁瑶道:“二爷仔细些,佑哥儿才吃饱。”   霍榷凑过来闻了闻袁瑶,小声道:“真香。”   袁瑶嗔视他一眼。   佑哥儿见爹娘在讲悄悄话,他也挤了过来,很好奇的,“哦哦。”   袁瑶闻到霍榷身上淡淡酒气,“前头可是散了?”   霍榷抱着佑哥儿,亲了佑哥儿一口,“那里就散了,非要瞧瞧佑哥儿,我只得抱儿子出去一回。”   袁瑶知道霍榷如今是有儿万事足的,少不得会炫耀一番的,于是便给佑哥儿又加了件褂子,外头再披一件有小兜帽的斗篷,还让苏嬷嬷、尚嬷嬷、青素、青梅,和那几个二等的丫头跟着出去照看佑哥儿的。   一切准备停当,霍榷本是要将佑哥儿的头裹进兜帽里,可这样佑哥儿看不见了,就不愿意了。   霍榷无法只得这么抱佑哥儿出上房。   才出门口,迎面就是一口冷风,佑哥儿也不怕冷,这瞧瞧那瞧瞧的,可大晚上的有什么可瞧的,就前头丫头们提的两盏灯笼,佑哥儿伸手就要,“哒噗。”   霍榷道:“别闹。”   佑哥儿:“哒噗。”   父子俩一路别闹哒噗地到了前院的荣恩堂。   里头的人见霍榷抱着一个孩子进来,立时就哄堂而起,轮流凑佑哥儿跟前瞧。   要是平日这些个人还能有几分人模人样的,可现在都是黄汤下肚了的,脸上就没那么好看了,嗓门也高了。   佑哥儿被他们的酒气给喷得直巴眨眼睛,可到底没哭。   丁大新就领到喊道:“好小子,有胆识。”   霍荣从上席上站起来,拍拍手,“佑哥儿,来爷爷这。”   霍榷把佑哥儿递给了霍荣。   霍荣把佑哥儿举高了几回,佑哥儿又高兴了,这才放佑哥儿坐他腿上。   又是一趟轮番敬酒的,佑哥儿就看着霍荣拿起一杯酒,一仰头又没了,再斟上,一仰头又没了。   霍荣见孙子好奇,道:“佑哥儿,可是也想喝点?”   佑哥儿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霍荣的酒杯,吧唧吧唧嘴巴,“哦哦。”   苏嬷嬷赶紧过来道:“公爷,这可使不得,哥儿还小呢。”   霍荣豪气的一挥手,“我自有分寸。”拿起筷子,用筷子嘴沾了点酒,就送佑哥儿嘴里了。   佑哥儿起先还没尝出味儿来,等尝出味儿来,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吐着小舌头,噗噗地喷,还用肉手爪。   惹得满堂哄笑。   等火辣的味儿过去了,那股子醇香甘甜上来了,佑哥儿又吧唧吧唧嘴巴了,完了又看酒杯去了。   霍荣笑道:“还要?”   “好样的。”司马空带头起哄。   等霍榷抱佑哥儿回来时,佑哥儿可兴奋了,伸手笑呵呵地要袁瑶抱,“呵呵,嗝,呵呵,嗝,呵呵……”笑得口水直往下淌。   “怎么打嗝了?”袁瑶嗔怪霍榷道:“带他玩上兴头了,看今晚谁哄得了他睡的。”   霍榷摸摸鼻子,掩不住的自豪道:“我儿子真的是不得了,你是不知道那场面的,他一点都不怯场,还能跟丁大新他们对吼的。”   佑哥儿还傻傻在笑,“呵呵,嗝,呵呵……”   袁瑶能像得出来儿子跟人哒噗哒噗的叫唤,在闻到儿子染的酒气,让宫嬷嬷赶紧备热水。   坐到水里佑哥儿反而安分了,只自个在呵呵地笑个不停,再不时前后左右地摇晃一下。   袁瑶就奇怪了,“佑哥儿这是怎么了,一个劲儿的傻笑?”   霍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估计是醉了。”   正文17127日的更新在这里   袁瑶诧异道:“二爷,你给佑哥儿吃酒了?”   霍榷还在笑,“公爷给的,就用筷子沾了点给他试罢了,不给他还闹腾呢。”   袁瑶觉着让这爷孙三个凑一块,都不靠谱。   吃了酒的佑哥儿两眼迷蒙了,盘坐在水里的小脚丫子动了动,肉手摸摸折成两圈的小肚子,眼皮子就往下阖了,光头脑门就开始点头了,点着点着就往水面上凑,快冲水里时猛地自己醒了又坐了起来,睁开眼迷迷瞪瞪地左瞧瞧又望望,见袁瑶在笑,他也跟着傻笑,“呵呵……”   又过了一会子,佑哥儿笑着笑着又眯上眼了,一个后倒,小手及时抓住了盆沿,又坐住了,一脸懵懂无辜地眨眨眼朝四周看看,吧唧吧唧嘴巴。   “哈哈哈……”佑哥儿这模样,把靠床头看书的霍榷笑得书都掉地上了。   袁瑶瞪了霍榷一眼,抱起就让青素用棉布裹起,赶紧擦干了水,就套衣服。   衣服还没传完,佑哥儿就睡着了。   袁瑶亲了口儿子的小脚丫,睡梦中的佑哥儿蹬了蹬腿儿,扭着小腰,翻个身又睡了。袁瑶赶紧给佑哥儿盖上已经事先暖好的小被褥,让丫头给熏笼再添些炭火,又嘱咐头回给佑哥儿当值的青丝和青雨几句后,这才进了碧纱橱,掩上槅扇。   霍榷依旧靠在床头,借着独留的那盏烛火看书,只是当袁瑶进来后,他眼睛就不在书页上了。   袁瑶感觉到霍榷的目光,那退去外衣的手就有些生疏僵硬了,一阵一阵红从耳朵蔓延上脸,又从脸蔓延上颈项,那模样诱人得很。   霍榷已等不及袁瑶过来,随手把书一丢,趿了鞋就过去了。   袁瑶不禁转身,却迎上霍榷眼中的炙热,本能地抬手推拒在霍榷的胸口。   可她的那点力道对于霍榷来说,就似在欲迎还拒。   霍榷俯首到袁瑶耳边,有些贪婪地吸取着她身上的奶香,“海棠儿真香。”忽然又无端端地咬牙切齿,“明儿就给佑哥儿找乳娘。”   袁瑶捶了霍榷一下,却被霍榷吮上了颈侧,突然而至的酥麻让袁瑶不禁轻声地嘤咛了出来。   嘤咛比世上任何催情的药物对霍榷都有效,霍榷再也按捺不住,抱起袁瑶就往他们的拔步床去。   外头的宫嬷嬷,就听到里头袁瑶气息有些不稳道:“二爷,灯。”   碧纱橱里就是一暗,宫嬷嬷暗暗窃喜,紧忙到小厨房去试试还温在锅里的水,想着怕是不够,又让再烧了一锅。   青丝和青雨睡暖阁的脚踏上,虽已不是头回在主子房里当值了,可到底是黄花闺女,碧纱橱里的动静不大,可都能听到,她们只得拼命地低着头。   袁瑶怀着佑哥儿时,霍榷都不敢放肆,所以两人亲密的次数两手都数得过来,如今再无顾忌,霍榷到底放开了些,每一回的顶弄,都让袁瑶想要告饶,却不敢发出声响。   霍榷珍惜地吮吻着袁瑶的肌肤,蓦然想起曾经一度以为要永远失去了她,霍榷不禁慌张的在凝脂一般的肌肤上烙上他的印记和气息,好似这样哪怕是碧落黄泉,他都能找得回她……   而袁瑶,就算她再勇敢,也只有在他怀中才找得到那份能让她安心的感觉,让她愈发缠紧霍榷,在巅峰的一刻,和霍榷两手紧紧相握……   两人都得到了极致的快乐,交换了彼此汗水和呼吸的身躯依旧纠缠着。   霍榷埋首在袁瑶饱满的胸口,感叹道:“海棠儿,你回来了真好!”   袁瑶捧起霍榷的脸,原先饱满如皎月一般的脸庞,如今多了沧桑的棱角,袁瑶心疼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心下想过十数种调养丈夫的膳食来。   就在两人两眼相对,欲要再次情动时,外头一阵响动传来。   “青雨姐,我怎么觉着湿湿的?”青丝问道。   宫嬷嬷刚好从外头又端了炭火进来,也凑了过来。   到底是宫嬷嬷,一摸就知道了,“是哥儿尿了,赶紧给哥儿换衣换褥的,别动着哥儿了。”   听到响动的袁瑶扬声问道:“怎么了?”   宫嬷嬷走到碧纱橱外,回道:“是哥儿尿炕了。”   袁瑶忙忙推开身上的霍榷,“那快去备热水,给佑哥儿洗洗,再……抬一桶进来,一会子嬷嬷你进来收拾下。”   虽是半夜,可手脚都是快的,等宫嬷嬷收拾好碧纱橱里的床铺,袁瑶已清理干净了身子,忙忙出来看佑哥儿。   佑哥儿正好睡,被弄醒了自然闹了一会子小脾气,就是袁瑶抱也不成。   袁瑶也累得很,干脆把佑哥儿放也已清洗完只着一件单衣,躺被窝里的霍榷胸口上,再大被一盖完事,她去忙她的了。   佑哥儿俯趴在霍榷的胸口,蹬着小短腿从被窝里钻出来,父子俩嘴脸一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佑哥儿努努嘴吧。   霍榷赶紧道:“我没吃的。”   佑哥儿:“哒噗。”   袁瑶:“……”   霍榷轻轻一点佑哥儿的脑门,“瞧你这点出息,就一滴酒,你就又醉又尿炕的,就这酒量得练。”   佑哥儿用脑门蹭蹭霍榷,“哒噗。”   袁瑶从外头进来,“二爷,别乱教些有的没的。”   外头暖阁已重新铺设好了,袁瑶要再抱佑哥儿出去,佑哥儿不干了,光脑门一缩,钻回被窝里了。   最后只得让佑哥儿同他们睡了。   佑哥儿头一回睡两人中间,高兴得抱着光脚丫子就往嘴里送,便吃着边瞧瞧袁瑶是热乎的,再望望霍榷也是热乎的,两边蹭了蹭。   “霍佑,不许蹬被子,躺好。”霍榷一派严父的模样。   可给佑哥儿来回盖了几回被子后,霍榷干脆把佑哥儿统统盖被子里。   佑哥儿却觉着好玩了,在被窝里一翻身,撅起屁股蹲,哒噗哒噗地从被窝里钻出个脑袋来,扑闪着眼睛乐呵呵地对霍榷笑。   霍榷一指头又把佑哥儿给推被窝里了,“快睡,不许尿床,不然爹就把你凉外头去。”   佑哥儿又钻个脑袋出来了,“呵呵,哒噗。”   父子俩闹了好一会子,才消停,袁瑶也终于有半宿的好觉睡。   只是翌日袁瑶一早醒来,发现佑哥儿睡觉真不是一般的霸道,原先是竖着睡的,到了早上已经是横着了的。   袁瑶掀开佑哥儿的小被子一瞧,一只粉嫩的小脚丫子踩在霍榷的嘴巴上,小脸闷在被子里红彤彤的,小拳头塞在小嘴巴边。   被子被掀开,有些凉,佑哥儿蠕着往冒暖气的霍榷那里钻,一下小脚趾头戳霍榷鼻孔里了。   袁瑶不禁笑出声来。   霍榷被佑哥儿踩醒了,感觉到嘴巴上的小脚丫子,霍榷张嘴就咬了一口。   佑哥儿眼皮子动了动,看来也快醒了,伸了个小懒腰,却发现脚丫子好像不能动,又蹬了蹬,还是不能动,因刚醒有些嗡声嗡气的,“哦……哦?”无辜地看着他娘。   袁瑶笑道:“别闹了,小心冻着他。”罢了,一把将佑哥儿抱起,唤了外头的人进来给佑哥儿穿衣。   如今回镇远府里,晨昏定省就不能少,霍荣和霍榷还有祯武帝给的假,能一直休到衙门都封印过年,所以霍榷能一直在家到明年开印,再去兵部报道。   袁瑶好不容易才把佑哥儿这闹腾鬼给穿好喂饱,然后把佑哥儿塞给霍榷,自己这才有功夫用些吃食。   卢大娘从外头进来道:“公爷和太太起身了。”   袁瑶忙忙擦了嘴,同霍榷一道往正院去。   腊月天,早上也没亮那么快的时候,只得打着灯笼出门。   不想才出的门,就下雪了,青素等赶紧回去拿伞的。   这是今年的头场雪,虽冷却让人欢喜。   佑哥儿见袁瑶和霍榷都伸手去接雪,他也哦哦地张着肉手去接,可没一回接住的,这时丫头们都把伞给打起来了,佑哥儿不高兴了,“嗷嗷……”大叫。   霍榷抬手摘了一朵白梅花塞佑哥儿手里。   佑哥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张着小手,就这么看着,可看着看着就往嘴巴里送。   霍榷急忙抠,“你怎么什么都往嘴巴里塞,没吃饱还是怎么的?果然还是该给你找个,不,得两个乳娘才成。”   袁瑶偷掐霍榷一把。   佑哥儿把手心给霍榷瞧,意思是花没了。   霍榷摇摇头道:“不给了。”   佑哥儿没听懂,但摇头是什么意思,他明白的,立时又嗷嗷大叫了起来。   幸好正院里也有梅花,霍榷又摘了一朵给佑哥儿,这才消停。   包民家的从后楼正房里出来,给袁瑶和霍榷福身道:“二爷安,二奶奶安,佑哥儿安。”   佑哥儿见有人来,献宝一样地给包民家的看手里的梅花。   包民家的笑道:“哎哟,真漂亮的梅花。”   佑哥儿高兴了。   包民家的赶紧道:“二爷、二奶奶赶紧进屋去,冷。”   屋里霍荣和霍夫人正在东次间的炕上用早饭,见袁瑶他们来了,霍夫人就下了炕,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让佑哥儿多睡会子。来佑哥儿,给奶奶抱。”   佑哥儿不却献宝他的梅花。   霍夫人见佑哥儿给她梅花,顿时喜上眉梢的,亲了佑哥儿一大口,“好孙儿,都懂得摘花给奶奶簪花戴了。”说着就把佑哥儿的梅花簪发梢了。   佑哥儿看着空空的手心,又看看霍夫人,似乎有点蒙,然后伸着手心给霍榷看,“哦?”   袁瑶不禁笑了,霍榷忍住笑对佑哥儿道:“谁让你献宝呢。”   这头霍荣拍着手,“乖孙子,来爷爷这。”   佑哥儿立马就忘了花的事儿,有样学样的也拍手,就是两手对不准,拍不响。   随后宋凤兰也来了,向霍荣和霍夫人问了安,到了辰时就都一块往寿春堂去给霍老太君请安,可佑哥儿还是不亲霍老太君。   安稳的日子过得就是快些,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九,俍哥儿从大皇子府回来过年了。   正文17228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七回死性不改   如今官陶阳同霍老太君一道住在寿春堂。   可这是不合规矩的,可霍老太君却说:“我儿孙虽多,可到底不如儿媳妇、孙媳妇仔细。可儿媳妇是个谨慎的,一句话在肚子里来回个四遍也不见得会出口,在我面前就不显好了。”   说这话时,霍老太君睃了霍荣一眼,见霍荣只是点点头而已,再无其他表示,霍老太君略略有些失望,只得又道:“而孙子媳妇里头,老大家的,不说家里头还有两个小的没有一日是不让她操心的,就是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天是让她落空闲的时候,对我有不到的去处也难免。老二家的,虽是个机灵的,可到底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外头的应酬人情一概要她应付,家里也是有个一时半会都离不开人的佑哥儿,能早请安晚问好已是她的孝心了。三儿媳妇最是嘴乖,可到底是新媳妇,不知我这老太婆的脾气,疏忽了自然是有的,却只得我自己去操心。也就陶儿从小我养在身边,知道的我的脾气爱好,陶儿心也细,我想到想不到的,她都替我想到了。留下她陪我,这样不但我省心,你们也能省心,也算是你们的孝心了。”   霍老太君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家里谁要是对官陶阳住寿春堂还说三道四的,就是不孝了。   所以官陶阳就名正言顺住寿春堂了,却让宋凤兰把一口银牙都给磨碎了。   要是往日里,辰时霍老太君不过才起身,可今日辰时未到寿春堂里便热闹开了,只因俍哥儿从大皇子府回来了,今儿要来给霍老太君磕头。   官陶阳已半年有余未见过儿子了,得知今儿俍哥儿要回来了,昨儿晚上官陶阳就没歇好。   前半宿官陶阳就忙着把这些日子以来给俍哥儿做的衣帽鞋袜整理出来,还有不少霍老太君赏的,她却舍不得吃暗暗留下的,如今正好收拾出来都给了俍哥儿。   就连她这半年攒下的二十多两的碎银子私房钱,官陶阳都拿了出来,只道大皇子府里的奴才也都是些势利眼,狗仗人势的东西,俍哥儿没个银子打点,怕是会在暗地里受这些奴才的委屈。   想罢,官陶阳找来一块做衣衫剩下的边角料把碎银子包了起来,藏进给俍哥儿做的衣服里,可这到底是她的全副身家了,官陶阳一会儿藏这不能放心,一会儿藏那又怕俍哥儿找不着,就这么来来去去地折腾了半夜。   等到后夜官陶阳睡下了,却又满腹心思地愁如今他们母子分离,何时才是头?就这么迷迷瞪瞪的,鸡才打鸣,官陶阳就迫不及待起身了。   可真是可怜她那片舔犊之情。   也正是因着官陶阳起早了,霍老太君知道外孙女的心,也就跟着一块起早起了。   霍老太君起早了,儿孙们自然也不敢懒怠的,所以大伙都来早了。   就是佑哥儿,也早早地起了,因着尿了霍榷一身,父子俩大清早就洗了一通澡,就都清醒了。   寿春堂里四世同堂,霍杙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又加之年将至便同宋凤兰一道,让奶娘抱着儿子仅哥儿和女儿霍去疾一道来给霍老太君来请安。   冯环萦也出了小月子,虽说脸色还不好,可到底年轻没落下什么病根,往后再补补就回来了,所以今儿她也随霍榛一道来请安来。   袁瑶是头回见霍去疾。   小姑娘一直被奶娘抱着,梳着齐整的双丫髻,大红的绸线头扎在上头,大红出风毛的通袖襕纹对襟短袄,宝蓝的柿蒂襕纹裙,看着挺精神的一个小姑娘,两眼溜溜地四处看,却直不起身子来,只能柔弱地靠在奶娘的身上。   这时奶娘低了身子在回宋凤兰的话,让袁瑶无意中瞧见了霍去疾颈脖处有一块不寻常的胎斑。   袁瑶觉着像是在那里瞧过的这种症状的,刚要回想,佑哥儿就闹了。   因佑哥儿瞧见仅哥儿被抱到了暖阁里,而且还有好多好玩的堆里头,佑哥儿也想过去就在霍榷腿上又蹦又蹬的,“嗷嗷……”   霍荣哈哈一笑,过来摸摸佑哥儿的头,“佑哥儿是想和仅哥哥一块玩了。”   仅哥儿腿脚不便,宋凤兰对他的看护最重,寻常人想近仅哥儿半步,她都不乐意的。   可如今霍荣发话了,宋凤兰也不好说别的,可到底不放心,就跟着袁瑶和霍榷一道过暖阁去。   袁瑶还没把佑哥儿放暖阁炕上呢,宋凤兰就把手伸了出去,先给佑哥儿和仅哥儿定了个距离,袁瑶和霍榷一愣,随后也不过一笑置之。   佑哥儿那里会懂大人们的那些心思,也不知客气是何物,还在半空他那手背上的四个小窝的小肉爪子就先出去了。   霍榷本想让佑哥儿坐着的,可佑哥儿整个人往前冲,霍榷只得让他趴着。   佑哥儿趴在柔软暖和的褥子上,两小短腿一蹬一蹬的,两手就划拉,用肚皮一挺就挪仅哥儿那堆玩具去了,伸手先抓个瓷娃娃,左手就拿陀螺,一瞧竹蜻蜓也好看,又伸手去要,可瓷娃娃却掉。   佑哥儿看看已抓在手里的竹蜻蜓,又看看掉眼前的瓷娃娃,忙又去抓瓷娃娃,这下竹蜻蜓又没拿住,佑哥儿就这么来回地折腾,最后干脆爬坐了起来,手脚齐上,把三样东西都抱在怀里了。   霍榷扶额,“好个小贪心的。”   仅哥儿已是开始晓事儿的年纪了,他看看佑哥儿,又看看霍榷,软糯糯地问道:“二叔,这是弟弟吗?”   霍榷点点头,笑着对仅哥儿道:“对,这是你弟弟,以后他同你玩,要他不讲理欺负你了,你只管来回二叔,二叔揍他。”   仅哥儿听说自己有弟弟了,很开心,道:“我是哥哥,就应该让着弟弟。”说着就把他最喜欢的小木马递给佑哥儿。   佑哥儿自然是不客气,可手没空,就胖腿往前一伸,屁股蹲一挪,再胖腿一伸,屁股蹲再挪,一点一点往仅哥儿处挪去。   霍榷无力道:“霍佑,你螃蟹吗?”   佑哥儿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把大伙都逗笑了。   仅哥儿见佑哥儿挪得费劲儿,就自己爬了过去把小木马放佑哥儿怀里。   佑哥儿对仅哥儿就是呵呵地一笑,一时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头四处张望,“哦哦?”也不知在找什么。   到底是袁瑶生的他,知道佑哥儿要什么,让丫头拿了霍荣给佑哥儿买的鞠来,放暖阁褥子上。   佑哥儿手上没空,就脚丫子一伸,把鞠踢给仅哥儿,“哒噗。”   仅哥儿拿起鞠来,高兴道:“弟弟这是给我的吗?”   佑哥儿也高兴,“哦哦……”地叫。   宋凤兰瞧见仅哥儿开心,心就放下了大半。   小哥俩言语不通,可不妨碍他们玩得好,一时大人们也被孩子们的纯真给感染了,也起了玩心。   只官陶阳和冯环萦脸上各有颜色,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霍榛本就还是孩子的心性,见侄儿们玩得好,就有心过去凑一份热闹,可几番暗示都不见冯环萦动作,霍榛就有些扫兴,再看冯环萦面上恹恹无趣的神色,一时又心中不快了,“大年下的,你这是什么嘴脸,谁又得罪你了?我告诉你敢闹不痛快,小心我饶不了你。”   其实当日霍榛把冯环萦打伤,连孩子也因此没了,霍榛酒醒后多少都有些懊悔愧疚的,事后他不是没想过要补偿冯环萦,待冯环萦好的,还曾下过决心以后再也不打冯环萦的。   可惜冯环萦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每日打鸡骂狗,指桑骂槐的,霍榛再多的愧疚都被耗光了,才大半个月霍榛就旧病重犯了。   只要冯环萦稍不顺他霍榛的心,扬手就打举拳就捶,冯环萦这才收敛了。   冯环萦是看着别人都绕着二房转,心中不爽,就想着要不是孩子没了,如今被众星捧月的就是自己了,可见霍榛不悦,冯环萦只得又撑起笑脸来。   而官陶阳,则像不见屋里的欢快景象,一味地引颈巴望着外头。   霍老太君明白官陶阳的心,在安抚官陶阳的同时,一波一波地往外打发人,看俍哥儿回来没。   辰时四刻,自鸣钟响了八声,终于见有婆子从外头回来了,说俍哥儿已到大门外了,这就过来的。   霍老太君拍拍官陶阳的手道:“这下总算是放心了吧。”   官陶阳有些激动,一时眼眶都红了,偷偷拿衣袖润了润眼睛。   打发出去的人一波接一波地回来回话。   直到一个身穿鹅卵青通身蝠形暗纹小深衣,腰围同色滚鸦青边大带,上系琥珀色丝绦,外再罩一件灰鼠小氅衣,头戴藏青万字不断头纹的幅巾,脚踩小云头履的孩子,在身后一个约莫大他三四岁的小童跟随下,从由外头进来,官陶阳头一眼就认出是俍哥儿了。   “俍……”官陶阳想上前去迎儿子,却被一旁的彩玉给拉住了,暗暗给她摇头。   官陶阳知道不可僭越,便收住了,可这样欲进不能,欲退又意难平的,对官陶阳来说无疑是折磨。   “俍哥儿回来了。”霍荣抱着佑哥儿从东次间过来,霍杙亦把仅哥儿给抱了起来跟着。   俍哥儿神情严肃地向众人施礼。   待各人落座,俍哥儿走向放在霍老太君脚踏前的椅垫,每一步都与肩同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不急不慢,仪态十足,让袁瑶瞧着一时有些难以言喻。   俍哥儿两手稍稍一提深衣下摆,双膝一弯小身子跪在椅垫上跪得笔直,稚声稚气道:“老太太福寿安康。”罢了,结结实实地给霍老太君叩了三个头。   霍老太君依旧是那副绷着脸,端着架子的模样,道:“怎么这时候才回,可知道你娘担忧?”霍老太君所说的娘本是指官陶阳,谁都明白的。   官陶阳听霍老太君这话里头多少都有些责怪的意思了,刚想要给俍哥儿开脱求个情,就听宋凤兰说话了。   宋凤兰道:“老太太说那里话,儿出门是求学为前程,我这做娘的有什么可担忧的。”说得理所当然。   不说俍哥儿如今记宋凤兰的名下,就算不是,宋凤兰也当得起这声娘,只要有宋凤兰在她官陶阳就什么都不是,所以官陶阳一时被堵得有话也说不出口来。   俍哥儿道:“回老太太的话,让母亲担忧的确是曾孙儿的不是,只是先生要家去过年,大皇孙不便相送,同作为先生的学生,曾孙儿得送先生一程,故而才迟回了府中。”   霍老太君看看宋凤兰得意的嘴脸,又瞧瞧俍哥儿的,道:“罢了,你起身吧。”   俍哥儿起身后,又一一给霍荣和霍夫人等人叩头。   当俍哥儿从霍榛和冯环萦面前起来时,霍老太君道:“俍哥儿过来,你……”想起方才的事儿,霍老太君一时又改了嘴,“生母可想你了,赶紧过来给你生母瞧瞧。”   官陶阳心下自然欢喜,只是不想俍哥儿上前一揖,道:“老太太这话有欠妥当,姨娘虽生了曾孙儿,可到底不过是父亲的妾室。嫡母正在,曾孙儿岂有侍奉姨娘跟前的道理?”一派老学究的口气。   一时在场的人都有些讶异不已。   袁瑶暗暗叹道:“大皇子府到底请了一位什么样的先生?把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教成这副模样?”事后袁瑶才知道,正是一位国子监中资格最老的博士。   就见官陶阳的脸上就是一白,看着十分陌生的儿子,她有些无所适从。   霍老太君的面上自然也不好看。   宋凤兰笑道:“果然是知书识礼了,大有进益了的。”那话中的得意,和幸灾乐祸没有丝毫的掩饰。   官陶阳自俍哥儿出生便煞费苦心的安排布置,如今俍哥儿不认她,够宋凤兰幸灾乐祸一阵子了。   霍杙偷觑了眼霍老太君和霍荣,就暗地里掐了掐宋凤兰的手,让她别太得意忘形了。   霍荣低头看看怀里自顾自玩得高兴的佑哥儿,霍荣问俍哥儿道:“书读到哪一本了?”   俍哥儿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祖父,孙儿已学完《千字文》了。”按他这年纪应该在学《三字经》才对的,可见俍哥儿聪明学得快。   霍荣点点头,让俍哥儿背诵一段来,俍哥儿朗朗上口,背得十分流利,霍荣便又问其意,俍哥儿解释起来比背诵更流畅。   见状,官陶阳与有荣焉,不禁一时又湿了眼眶。   袁瑶同霍榷却觉着,俍哥儿有些生套硬背的。   只见霍荣若有所思地看了俍哥儿好一会子,用平日里的话说了一段意思,让俍哥儿会其意,捡一段《千字文》里合乎其意的背出来。   俍哥儿立时就傻眼了,因着从未有人这样问过他,就背不出来了。   官陶阳只得跟着着急了起来。   霍荣道:“学问和武艺同理,若是只懂套路,就算把套路演练得再好,不懂随机应变,见招拆招,敌前也只有挨打的分,所以融会贯通十分重要。别以为学得多就是好,贪多嚼不烂也是枉然。”   俍哥儿觉着十分羞愧,“祖父教训得是。”   霍老太君不忍心见俍哥儿受教训,让官陶阳也跟着难过的,就忙让大伙都散了。   俍哥儿缀在后,也一道出了寿春堂。   官陶阳拎着个包袱,追了出来,“俍儿。”   俍哥儿回头,见到生母他自然是高兴的,可想起先生教的嫡庶尊卑,让他又不敢放纵了,同官陶阳保持了一段距离。   官陶阳打量着儿子,一时心里是又喜欢,又难过。   喜欢是因着官陶阳发现儿子长高了,难过的是儿子没了从前那份和她的亲近。   官陶阳忙将手中包袱递给俍哥儿,“这原是娘给你做的衣裳,不曾想俍哥儿长高了许多,怕是不合身了,娘拿去改了,改日再给你。只是这些,”说着官陶阳从包袱里摸出几样东西来,“这些平日里都是难得的,回头让你奶娘加了冰糖每日给你熬来吃。还有这些碎银子,你拿去防身,日后打点应酬同窗也是好的。”   俍哥儿抬头看看官陶阳,突然眼眶就发红,他知道这些都是官陶阳平日里舍不得吃用省下来的,再想到自己和大皇孙要好,在大皇子府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只有比在家中好的,便想着官陶阳比他更需要这些,于是便推开了。   “姨娘还是自己留着吧,日后这些自有父亲和母亲给我打点。”说着俍哥儿本要一揖告辞,可又想起先生所教的礼数。   妾为庶,是贱,切不可自降身份。   俍哥儿只得打住,带上小童走了。   官陶阳怅然若失地看着俍哥儿离去,心中的期许和喜悦全部消散了,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中。   俍哥儿是官陶阳的全部,可如今的俍哥儿却要褪去雏鸟的模样,展翅离巢,飞得越来越远了。   所以官陶阳忽然害怕了,没俍哥儿她还有什么希望?   “不,不……”官陶阳边不住地念叨着,边狂摇头,一时髻松鬓散,形同疯妇一般。   正文17329日的更新在这里   可无论官陶阳如何否认,都无法消除心中的恐慌,反而愈演愈烈,一时陷入里头去了。   此时虽是白昼,可今日天阴阴的,却也不见下雨下雪的,屋里不点灯便有些阴沉了。   正是这份阴沉,让恐慌中的官陶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她抓着自己的头发,蜷缩在床上的角落中,警惕地监视着屋里每个阴沉最为浓重的角落。   “别……别过来,都别过来,别想从我身边夺走俍哥儿。”官陶阳一把扯起原本叠放整齐的锦衾,裹在身上,又煞有其事道:“俍哥儿莫怕,娘在这,谁也别想带你走。”   丫头莲心,是霍老太君生身边的二等丫头,如今让霍老太君指来服侍官陶阳,故而莲心对官陶阳谈不上有多忠心,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莲心见官陶阳自霍老太君屋里回来后,就神神叨叨地把自己关房里,半日不出,莲心心下就有些担忧了,一味想着,官陶阳虽不是她的正经主子,可到底是霍老太君的心肝肉,这官陶阳要是有个好歹,她到底脱不开干系的。   想罢,莲心就要去回霍老太君,可转念一想又打住了,还不知这位姨奶奶在里头到底如何了,到霍老太君跟前回不清楚,少不得还得挨顿责罚的。   于是莲心便借着要给屋里点灯的由头,敲门想进去看个究竟。   霍老太君喜欢文竹,故而在东西厢房后头都种了不少,夏日里头竹影森森的,倒还显得凉快,可如今寒冬腊月的,一时厢房里就显得阴森了。   “姨奶奶。”莲心举着烛火稍稍推开了厢房门,轻唤了一声,却不见人应,莲心只得又唤一声,“姨奶奶?”   还是没有人回,莲心心下奇怪干脆就推开门要进来。   门一开,外头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灌入,掀起房中的帷幔帐帘飞舞漫天。   莲心还不及看清楚房里的动静,就被一道青衣的身影给扑倒了。   后脑勺被磕得不轻,莲心就是一阵眩晕的,颈脖上就被人掐住了。   “你们谁也不想夺走我的俍哥儿。”有人在嘶声喊着。   气息不畅,莲心很是难受,她睁眼看去,就见官陶阳双眼充血,目眦尽裂,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地压她身上,使劲儿地掐她脖子。   莲心抬手去掰开官陶阳掐她颈脖上的手,艰难道:“咳咳咳……姨奶奶咳咳咳……我是咳咳……莲心,你看……咳咳……清楚了。”   官陶阳如今那里还看得清楚,“你们都是可恶的,教坏了我的俍哥儿,好让我们母子离心。”越说官陶阳手上的劲儿越重了。   莲心觉着几乎要窒息,危急之下,急生一计,忽然道:“俍……俍哥儿……来了。”   官陶阳猛然抬头看向房门处,手上的劲儿就松了七ba分,莲心趁机推倒官陶阳,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逃。   莲心跑了,官陶阳也没追,对着屋里的死物自言自语的,“俍哥儿别怕,恶人被娘赶走了。”   “咳咳……救……救命,”莲心跌跌撞撞地沿着抄手游廊,跑上房去,“救命咳咳……姨……姨奶奶……疯了咳咳……要杀人了。”   寿春堂里头出来一个婆子呵斥莲心道:“作死呢,胡乱嚷嚷什……”这婆子的话没能说完,因她看到了莲心颈脖上一圈紫红的手印,十分吓人,把她唬了一跳。   莲心想要抓住那婆子的衣袖,婆子却怕得很,连连倒退了几步,“你……要做什么?”   莲心气息不稳道:“快……快去回……老太太,说……说姨奶奶疯了……要杀人……”没说完,莲心便昏过去了。   门外的小丫头们见莲心倒地,都吓得尖叫了起来,“啊,死人了。”   正是一团乱的时候,上房里又出来人了,是彩萍。   彩萍一看倒地上的莲心,大着胆子去试了下莲心的气息,见还有热乎气便放了下心,喝住了那些小丫头们,又仔细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再让人把莲心给抬回莲心的房里去,这才赶紧去回霍老太君。   霍老太君一听彩萍的回话,就大怒道:“方才陶儿还好好的,怎么能忽然就疯了?是那个混帐东西在胡说。”边说边起身往官陶阳的厢房去。   官陶阳的厢房门大开着,冷风直往里头灌,霍老太君进到房里感觉不到半分的暖气,就以为是服侍的人阳奉阴违,暗中亏待了官陶阳,于是又骂道:“你们这些个偷奸惫懒的东西,在我眼皮子底下都敢这般亏待了陶儿……”话只一半,就见有东西砸来,吓得霍老太君吃了一大口的风,什么话都堵在喉咙眼了,一时只剩下,“嘎嘎……”的声响,不能言语了。   “滚,滚,滚,都给我滚,你们要敢带走俍哥儿,我就跟你们拼了。”这不是官陶阳的声音,还有谁。   一干丫头婆子就见官陶阳蓬头垢面的,边大叫着边朝她们扔东西,不管来人说什么。   丫头婆子们只得把霍老太君先扶了出去,彩萍就发现霍老太君两眼不住的泛白,好似有些什么哽在喉咙一样,一看就是不好的,忙喊道:“快,快请太医。”   这下把府里的人都惊动了。   太医是霍荣进宫去请来的太医院院首。   院首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一扶脉,再看了看霍老太君的眼睛,立时拿出银针,在手上的几处穴道一用针,霍老太君哇地一口血痰吐出。   血痰一出,霍老太君的面色就好多了。   院首看了看痰盒里的秽物,再给霍老太君扶了一回脉,“老夫人是受了惊,一时痰堵经脉。”回头打开药箱急急写下一方子,让立时去煎药来给霍老太君调服下去,又留了一瓶子药,道危急是用。   霍荣让霍榷看了方子,没什么不妥的,兄弟三个就忙着捡药煎药去了。   霍老太君缓过气来,头一句话就说:“供……供奉,赶紧……救……救我的外孙女。”   霍荣自然也知道官陶阳发疯的事儿,早把官陶阳关厢房里了,现下见霍老太君坚持要太医去瞧官陶阳的,不让太医去怕是霍老太君也不能安下心来调养的,只得烦请院首往官陶阳的厢房去了。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院首从厢房中出来,对霍荣道:“这位奶奶可是服食过可令神智不清的毒物?”   霍荣自然是不清楚的。   院首又道:“如今毒物已入了五脏六腑,再加上心中郁气堆积,才失了心。”   失心疯,这病可不得了,像镇远府这样的人家里,可容不得有这样丢人现眼的在。霍荣不禁皱了皱眉。   院首又道:“所幸毒物还浅,只需常年调服汤药,倒也能压制住。”   霍荣道:“那就劳烦刘大人这边来开方子。”   这两人就往外头去了,可话都被一个婆子给听去了,忙忙就往上房去回霍老太君。   方才太医要诊治,女眷们都避在碧纱橱里,如今都出来了,见霍老太君一听回话,气息又上涌了,指着宋凤兰就骂,“就……就你……你个毒妇,强……喂……喂的陶儿疯……疯药,你……你害惨了……我的陶儿。”   霍夫人和袁瑶赶紧上前来劝说霍老太君息怒,又喂了一丸药。   宋凤兰跪在地上,拿着丝帕拭着干干的眼睛,大喊着冤枉。   当初这事儿爆发,宋婆子一力承担了下来,宋凤兰虽没事儿了,可也因此折了一条臂膀的。   “你还有脸……喊冤的。”霍老太君指着跪炕边底下的宋凤兰,“若是没……你这个毒妇……在后头指使的,她……一个奴才……没天来做……胆子……她也不敢毒害陶儿的。老……老大呢,让他……让他来,今儿……今儿定要休……休了这毒妇。”   宋凤兰边喊冤枉,边哭诉道:“……老太太说我治下无方,我都认了,谁让我院子就真出了这么个大胆包天的,可说是我背后指使,我不服。”   “你……你……”霍老太君气得直哆嗦。   霍韵看着这上蹿下跳骂骂咧咧的一屋子人,所有心情都给败坏了。   这霍韵也是今儿午时才回到了镇远府,原想着给霍老太君磕了头,回院子里就和霍夫人说件她自认是要紧的事儿,可没想刚到寿春堂就闹官陶阳这出了。   霍韵外出是因着前些时候府里艰难,前途不明的,霍夫人唯恐会影响到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得已只能把心一横,送了霍韵到南边去,又在霍韵身边安了能放心的人,那时霍夫人就想着若是镇远府有什么不测,也有给霍韵拿主意的人,日后是不愁的。   如今镇远府是雨过晴天,更上一层楼了,自然霍韵就被接回府来了。   可这趟回来,霍韵还塞着一件事的,这事儿还要从周家说起。(不记得是那个周家的回头看第4章。)   周家回南边老家给周老太太守制,于今年十月服满,除服大做了一场法事后,周父周广博,周母周冯氏,还有其独子周祺嵘,带着一大家子十一月又回京来候任了。   原先周家有意重提周祺嵘和霍韵的亲事,可他们到京城之日正是镇远府艰难时,才进城就听到满城的风雨。   周家是什么人,最是会趋炎附势的,一听镇远府都这地步了,自然没有再把儿子往里头搭的,亲事就作罢了,还把霍夫人打发来的人给拒之门外了。   霍夫人那时候打发人过去问候,多少都有为了女儿霍韵,在周家面前低声下气了,只要周家了重提亲事儿,霍夫人为了让霍韵脱离那时还前程不明的镇远府,没有不答应的,可没想周家做得绝,竟然门儿都不给进,来个六亲不认。   可常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世事无常得很,也不用十年,只十天的功夫,盛衰就更替了。   西北传来霍荣大捷的消息,镇远府一日间又水涨船高,声势更比往日了。   周家立时改了嘴脸,舔着脸上门去拜贺的,霍夫人自然是以牙还牙给了闭门羹的。   几次三番后,周家就落人之后了,可周母周冯氏是个惯会钻营的,心想既然霍夫人那里行不通,那就是走霍韵关系。   只要霍韵还一心记挂着周祺嵘,就没有攀不上的镇远府。   周家下了血本,终于打听出来原来霍韵回了南边去。   这周冯氏原是霍夫人的堂妹,故而霍榷等人都称周冯氏一声姨妈。   周冯氏正是仗着这身份亲自又回了趟南边,见了霍韵。   霍韵不过是个深闺中的小姐,那里是周冯氏的手段,一番好话夹着歹话的就把霍韵给唬住了,让霍韵直答应回镇远府就同霍夫人说,非周祺嵘不嫁的。   于是霍韵一路车马劳顿,终于回到镇远府,没想却遇上这番情景。   霍韵心想,霍老太君从小就偏心,到如今自家孙女的终身大事,都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就一心一计偏袒那个破落户的外姓孙女,一时心中的怨怼更甚了。   就听霍韵冷哼了一声,道:“别人的婆子犯了事儿,就是背后一定有主子指使的。官姨奶奶的婆子开门引贼入室,险些害了我二哥一房,这背后的主子就是清白无辜的。这理儿说到那去能让人服气的。”   谁也没想到霍韵忽然说出这话来,霎时一屋子都清静了。   “你……”霍老太君膛目结舌了好半天。   宋凤兰是最先反应过来了,用帕子一掩嘴,哭得越发的理直气壮了,边哭还边拍打着地上的毯子,喊道:“也就可怜我没了娘家能撑腰的,也没个能喊冤屈的地儿了。”   霍老太君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指指霍韵,又点点宋凤兰,最后却是骂霍夫人道:“你……你……教出的……好女儿,好……儿媳妇。”   等霍荣、霍杙、霍榷和霍榛从外头回来,就听到这一屋子的高声哭低声闹的,都头疼不已。   霍榷扯了袁瑶一块站边上,冷眼旁观。   幸好霍老太君的药煎好了,霍荣好不容易哄劝着让霍老太君吃了睡去了,这才消停了。   安置好霍老太君,霍荣这才回头处置这摊子烂事儿的。   宋凤兰被禁足了,对外就说得了病;再令袁瑶主持中馈,冯环萦协理,还道,要是官氏药石无用,疯病再发,就直接送出府去。   霍韵自然也受了罚了。   回到西院,此时佑哥儿还没醒来,袁瑶和霍榷都换了身衣裳,两人对坐在炕上,袁瑶为霍榷烹了一盏惠明翠片。   霍榷吃了一口,道:“府里这些个人和事儿,都是娘和大房经营多年的,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要是你长久打理的,只管快刀下去,不出一两个月就能理清,只是我们早晚得出去自己开府的,就不必要搅混这潭水了。可要是这般,你打理这家就少不得要周全各方,顾忌颇多,伸不开手脚的。”   袁瑶边查看着刚才从针线房送来的佑哥儿新作的衣裳,边道:“二爷可能还不知,我回府那日太太就曾来过,话里话外尽是让我帮着打理府里事务的意思。”   霍榷果然有些意外,可一想又都明白了,“你推了?”   袁瑶摇头,“哪能呀,那样就推了不是驳了太太的面子。再说我如今也没道理再躲清闲的,只是太太的心思有些过了,虽说不想掺和进去的,可到底也不能在府里两眼一抹黑的不是?”   霍榷点点头,看看袁瑶气定神闲的,问道:“所以那日里你留了余地的?”   袁瑶也不答,笑道:“二爷瞧好就是了。”回头让青素放好佑哥儿的衣裳,又打发人去问,“去看看三奶奶可在太太屋里?”   没一会子卢大娘来回话,说冯环萦和霍韵都在正院。   袁瑶默了一阵,问霍榷道:“要是把你妹妹也牵扯了进去,你可乐意?”   霍榷将才端起的茶盏又放下了,道:“韵儿那性子,我早跟娘说了,非要吃了亏才能长进的,不然都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可太太舍不得。”说着霍榷用指节敲敲炕桌面,道:“就说今儿她这话,她就图一时痛快了,事后还不是自己遭殃了。她当时就不会想法让大房自个说出这话来,既解气又自己干净的。”   袁瑶笑骂道:“有你这么教妹妹的吗?”   霍榷也气笑了,道:“你要能把她扯进来,我倒觉着是好事儿,只是有太太在,她也捅不出多大的篓子来,怕是得教训也不够疼的。”   袁瑶得了霍榷的话,理理衣裙,道:“再过一会子,二爷就该让佑哥儿起了,别过了觉,夜里又不肯睡的。”   霍榷只管答应了。   袁瑶就带着青素和青丝往正院去了。   正院里,霍夫人正在教训霍韵的,冯环萦在一边和稀泥,一听袁瑶来了,三人才打住。   袁瑶是得了霍荣的话主持中馈,如今府里的账册都在霍夫人手上了,都说袁瑶是来交接的。   冯环萦冷笑道:“这就迫不及待地走马上任了,就怕被人抢了不成,猴急成这样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这话是冯环萦小声说给霍韵听的,霍夫人自然没听到,霍韵同仇敌忾地哼了一声。   这时袁瑶进来了,瞧见冯环萦和霍韵都在,欢喜道:“三弟妹和二姑娘在正好,我也就正为一事儿犯愁,来求太太的。”   都相互见了礼,落了座,霍夫人就把账册一并推到袁瑶面前。   袁瑶却不急着接,道:“太太,今儿我来,说不为这事儿吧,其实也为这事儿。   正文17430日的更新在这里   “哦?这话怎么说的?”霍夫人问道。   袁瑶稍稍把目光敛了敛低,“太太是知道的,我从未管过家,又是个心笨口拙的,就是西院里也被我闹个人仰马翻的,可如今公爷却让我主持中馈,我如今才是什么年纪的,到底不压众。”   这时就听霍韵哼了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霍夫人眉头一拧,还未说话,冯环萦就接了霍韵的话了,“韵妹妹果然是说中我了,我这人呀就是知道自己的,别人给个棒槌,我就都能当作针,又经不住别人的好话,所以吃亏就吃亏在这了。不像有些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   这话明面上是她们两人在闲聊的,可这话里话外无不是在指桑骂槐的。   说罢,冯环萦还故意睃了袁瑶一眼,却见袁瑶依旧面带笑意,看着霍夫人,一派非礼勿听的模样,让霍韵和冯环萦的拳头都打棉花上了。   霍夫人也是一副只当是霍韵和冯环萦在说小女儿家脂粉衣裳闲闲篇,懒得去听的做派,用指头一推袁瑶的额头,假意责怪道:“你少来我这买乖,趁机推辞了差事,再图清闲图受用的。”   袁瑶笑道:“就是知道太太是断不依我的,所以我也只得从命的,这不是来向太太求个人情了吗?”   霍夫人又假意端起婆婆的架子来,道:“那也得看你求的是什么情。”   袁瑶凑趣地上前一副奉承讨好的样子,给霍夫人端了茶,道:“我也不敢求别的,只说前些日子三弟妹帮着大嫂打理过府里的事务,总比我这头回被抓了壮丁的熟悉府里的事儿,我就想着能不能求太太指了三弟妹来帮我先打理着府里要紧的,等我慢慢从头学起,这样也不至于被我才接了手就四处出漏子的。”   冯环萦一听袁瑶这是要仰仗她了,不觉胸脯都抬高了几分,傲气地睥睨临下。   霍夫人本就有意让冯环萦拿住了中馈之事的,袁瑶上回提她不好应,是因那时刚有了冯环萦在西院作威作福的事儿,如今袁瑶再提她自然是没有不答应,可面上到底还是要推辞几分的,“她,一个小孩子家,能比你经事多什么的,她也是头等不压众的,就怕到时帮衬你不成,反落了笑话,不成不成的。”   一听霍夫人拒绝了,冯环萦心上就有些急了,可又不好出来替自己说话的。   袁瑶不急不慢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太太这是在心疼自家侄女,爱惜三弟妹的,不忍心见她辛苦,可太太只管放心,也不过是这一两月的功夫,等我理清了头绪,定重谢让三弟妹的。”   霍夫人回头看冯环萦,“你成吗?”   冯环萦终于有机会为自己说话了,“这有什么不成的,不说先头我就清理过了的,如今不过是重新拿起而已,就算不成不是还有太太吗?”说罢,冯环萦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只是一旦我沾手了,袁瑶你可别想一两月的功夫,就甩掉我的,这可是你自己招来的我。”   袁瑶笑夸道:“果然是三弟妹,将门之后,杀伐果决的,我看太太你就依了吧。”   霍夫人当然依了。   袁瑶忙忙将账册都推到冯环萦跟前,“这里头的,三弟妹只管拿去挑,也只管挑趁手的,但有一样,不能只挑一样差事,少说也得管两头。”   这正合了冯环萦的心意,心里狂喜,面上却假模假式的,“二嫂托付,我也不好推辞,就采买和大厨房好了。”   这大厨房虽要紧,却是最错综复杂的,就是霍夫人都不敢轻易动的。   而袁瑶原先也没指望冯环萦会选大厨房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地儿,所以袁瑶多少都有些意外的,心说难不成是霍夫人早有指使的?   袁瑶借故看了霍夫人一样,只见霍夫人眉头紧锁,面上略有不满,可见也并非出自霍夫人的意思。   可冯环萦为何就挑了这两处的?   这采买,不消说,都知道是肥缺,挑了也说得过去。   冯环萦再挑大厨房,不为别的,就为上回主持中馈,在大厨房那地头她四处碰壁,连宋凤兰的人她都斗不过的。冯环萦就觉自己如今是今非昔比的,这回一定要把大厨房一举拿下的,出了这口气。   原来不过是为了一口气。   “好,那这两处就拜托三弟妹了。”袁瑶郑重地将账簿给了冯环萦。   冯环萦接过账簿,随手翻了翻,假作疲倦道:“今儿也忙了一日了,这账簿我回头再看就是了。”   钱和账这种事儿,自然是当面对清楚个二五六才好的,不然回头还有谁认的,可冯环萦自以为没谁敢糊弄她的,便摆上谱了。   袁瑶也不劝,坐到霍夫人身边,看着霍韵笑道:“太太,二姑娘如今的年纪也是该学管家看帐的时候了,不然回头嫁了出去,在婆婆手底下学的,那里有亲娘教的仔细。要是太太舍不得姑娘辛苦的,只管让姑娘挑个轻省的事儿,就当试手了。”   霍夫人没想到袁瑶竟然连霍韵的主意都打了,可一转念又觉着袁瑶说得在理。   袁瑶的话,霍韵原先还有些害羞,后头的她就不乐意听了,道:“原来我就只有轻省的能耐,所以只能当轻省的差事。”   “太太,我说了吧,我就是最笨的,二姑娘就当我说的是耳旁风了。”袁瑶又将账册推给霍韵,“姑娘也来自个挑,喜欢那个挑那个。”说着袁瑶却拿了针线房的账册出来,道:“姑娘没有不爱俏的,我瞧着这针线房就不错,太太你说呢?”   霍夫人也觉着针线房好,不轻不重的,清闲的时候多,账目又清楚,一时就觉着袁瑶是真有心要霍韵学好的,霍夫人刚要点头,就见冯环萦道:“二嫂若真有心要韵妹妹学的,就只管给库房的差事。”   霍韵不解,冯环萦便解释道:“库房的差事虽清省,却最能长见识考眼力的。”且油水也不少。   霍韵听着也觉着好,就满口说要库房的差事。   霍夫人看着这一个两个好高骛远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经冯环萦和霍韵挑过后,剩下的都是些不太要紧的,像是针线房,果脯房一类的,袁瑶总算是落了轻省,还趁机把宫嬷嬷安进了采买,把尚嬷嬷安进了大厨房,再把卢大娘安进了库房,虽说有安插耳目之嫌,可都是无关紧要的位置的,冯环萦和霍韵也没有不答应的。   都说定后,冯环萦欢天喜地地回北院去,收拾了一身衣裳招来采买和大厨房的管事媳妇婆子来了顿下马威,还当场夺了几个要紧管事的权,用冯环萦她自己屋里的人顶上。   霍夫人则压着霍韵把库房的账目给对清楚了。   袁瑶也找来管事媳妇和婆子一一把账面对通了。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明儿就是大年三十的,虽说府里为迎霍荣凯旋归来,那时就准备得七qi八ba的,可明儿要祭祖还有不少事儿要准备的,袁瑶也不能清闲。   只是霍夫人又嘱咐了一件事儿,是族里的事儿。   原来镇远府一直还有个例子,就是历年来各处庄子送来的年礼里头,府里总要分出一大份来,给族中闲着无事家中无进项的子弟分去,好过年的。   听说能分到手的东西还不少的,这些年下来就算不说外道的什么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就说都是一家子姓霍的,镇远府有难时出来说句话总是情分。   可想当初,不过是霍榷被逼着和离,想请族中耆老助势的,却被族人一推四五六的。   “公爷说,‘就是把东西都给狗吃了,还能得两声叫唤的。以后有东西也不分他们这些白眼狼了。’”霍夫人道。   袁瑶知道这是霍荣的气话,忖度了片刻后道:“按我说的确也不该为这些人糟蹋了东西的,可一下子说不分就不分了,少不得有人说是非的,说我们如今越发飞黄腾达了,就嫌弃族人了的。虽说也不能把我们家怎么样,可到底不好听。”   霍夫人点点头,“就是这话,我也劝过,可公爷不听。”   袁瑶又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再说我们家过年总要请人吃年酒的,就同族里说以后东西就不分了,改成酒席了,都请来吃一顿,一来也算是年饭,名正言顺的,二则也堵了别人的嘴。”   霍夫人迟疑了片刻道:“法子好是好,可你也不是不知道族里那些人,嫌富愧穷的多,东西送上门倒是会要的,请酒决计是不会来的。”   袁瑶笑道:“那就更没我们家的不是了。酒我们请了,是他们自己不来,与我们家何干的,我们还省事儿了。人情道理我们都站得住了,还怕什么。”   霍夫人想了想,“没错,就这理儿。”   说罢,袁瑶辞了就回西院去。   可半道上就被从小家庙中跑来的人给拦住了,慌慌张张的说宋凤兰昏倒了。   袁瑶忙让人去请大夫,再让人收拾一床铺盖送家庙去。   这宋凤兰也是算有福气的人,这太医一来竟然诊出喜讯来了,宋凤兰一下子又翻身了,从家庙回了东院。   霍杙欢喜得四处报信儿去。   宋凤兰被禁家庙,住的正是原先官陶阳的那处厢房,让宋凤兰气愤颇多的,如今再回东院来宋凤兰多少也有些感慨的。   自从宋婆子死后,宋凤兰身边得力的就剩下丫头广袖了。   广袖说了宋凤兰进家庙这半日里发生的事儿,“……如今三奶奶又掌上厨房和采买的差事了,一上来就把风宝家的、花之安家的,还有李贵顺家的一气给夺了差事,用她三奶奶屋里的人给顶上了。”   这三人里头,前两个是采买的,后头一个是大厨房里的,都是要紧差事的管事婆子媳妇,特别是采买的这两人,宋凤兰每年不知道从她们那里得了多少进项填补东院家用的。   冯环萦一下就把她们差事给夺了了,那可是断了宋凤兰的财路了。   “还有库房,如今归二姑娘管了。”广袖又道。   宋凤兰咬着牙坐坑上,气道:“是不是她也把我的人都给换了?”   广袖摇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把下头要紧的几处库房换了太太身边的人。”   宋凤兰一掌拍在炕桌上,“那位二奶奶呢?这几处要紧的地方都给她们占去了,那位二奶奶就这么过去了?”   广袖回道:“奴婢听说这些都是二奶奶自己同太太求来的。”   宋凤兰哼道:“她倒是会做人。”   广袖接着回道:“而如今二奶奶打理的那几处,奶奶的人原来该在那里还在那里,二奶奶不过把她的人安个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的位置,就完事了。”   这时来人回说:“二奶奶来了。”   在得知宋凤兰有了身子后,霍夫人和冯环萦就先过来瞧她了,袁瑶如今再来算迟的了。   才一会子的功夫,就见袁瑶抱着佑哥儿进来。   宋凤兰见袁瑶只带了佑哥儿,其余一概没有,这袁瑶真是来探望她的?   袁瑶带着佑哥儿给宋凤兰见了礼,宋凤兰要还礼,袁瑶拦道:“你如今的身子最是不安稳的时候,亏些礼我还能不明白的。”   一提起腹中的孩子,宋凤兰的脸上才见了柔和和小心。   接着袁瑶把佑哥儿放炕上,又道:“你别嫌我抠门,我就是带东西来也不见得你敢吃用的,所以我把佑哥儿带来了,让他在你床上滚一滚,保准来年你定得个大胖哥儿。”   宋凤兰愣了愣,就跟着袁瑶一道进了她的寝室。   佑哥儿根本就不用袁瑶嘱咐,自个就撒欢地在床上玩起来,一会子抱着脚丫子在上头滚,一会子见帐子上挂的荷包好看,就着床里头叠放得齐整的锦衾往上爬,要揪那几个荷包下来。   可锦衾绵软,佑哥儿摔了好几个屁股蹲,但佑哥儿每回都用小肉手摸了摸,再接再厉又爬。   宋凤兰看着也开心,拍了一巴掌佑哥儿的屁股。   佑哥儿不明白为什么挨打了,也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宋凤兰。   宋凤兰道:“好小子,我可不是你的仅哥哥,装可怜就能得东西的。”   佑哥儿歪着头,嘟着嘴,不明白宋凤兰在说什么。   这时仅哥儿被奶娘抱来了,人没进门就听见仅哥儿道:“可是弟弟来了?”   佑哥儿认出仅哥儿的声音了,“哒噗,哒噗……”叫得欢。   小哥两凑一块,可高兴了。   宋凤兰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玩,道:“我知道你是个只图安心省事儿的,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家里那些我的人,你只管使唤,没有给你使绊子的,可只一样,我要动那位三奶奶了,你可别多事儿。”   话袁瑶是听见了,可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的。   眼下快二更天了,这一日也算是过去了,就是宋凤兰着急着要做什么也要等明日的。   府里的人大多也都消停了,只一人在三更天时却清醒了过来。   这人正是官陶阳。   一来怕官陶阳伤人,二来也是霍老太君心疼官陶阳,打发了不少人来照看官陶阳的,所以当官陶阳醒来发现,屋里的人多了不少。   而官陶阳能清醒回来,真是多得了白天时被硬灌的两碗汤药,虽说现下官陶阳自己还觉着还有些烦躁和无由来的恐惧,可到底意识是清楚了的,只是记不得自己曾经疯过。   发现官陶阳醒来的是彩玉。   彩玉是霍老太君身边四彩之一,平日里和官陶阳也是要好的,又因着莲心不能留了,所以霍老太君把她给指来照料官陶阳的。   彩玉见官陶阳睁开了眼,呆呆地望着一处,不似下午时那副目露凶光的模样,彩玉便试着唤了一声,“姨奶奶?”   官陶阳的眼睛动了动,随后便向彩玉看来。   彩玉欣喜,道:“姨奶奶,你认得奴婢了?”   官陶阳奇怪道:“我为何会认不得你?”说着她发现身上似乎不好,不能动了,这才发现被捆了起来,“这……我怎么被绑着了?”   彩玉一听就知道官陶阳定是想不起发疯的事儿了,支支吾吾道:“午时后,姨奶奶突然得了病,老太太怕姨奶奶伤了自己,这才让人把姨奶奶给捆了起来。”   官陶阳有些茫然,“那我如今好了,快把我松开吧。”   彩玉有些迟疑,又问道:“姨奶奶如今可觉着还有人要害你和俍哥儿的,想要杀人的?”说到最后彩玉也害怕得咽了咽口水。   “我杀人?”官陶阳不解,可忽然想起什么来,一时都明白了,苦笑道:“罢了,就这么吧,我不知何时又会疯起来再伤人的。”   彩玉一听就知道官陶阳如今意识是清楚的,赶紧让人松开官陶阳的,又安慰道:“太医说姨奶奶是受了毒物的影响,所幸的毒物少,只要用心调理个几年的,定能痊愈的。”   彩玉这一提毒物,立时让官陶阳明白了,原来自己会疯全因宋凤兰那时灌的疯药,官陶阳越想越恨,险些又失了心。   “我疯了,那毒妇一定很高兴吧。”官陶阳恨恨道。   宋凤兰到底是主子,彩玉不好说什么,只是绞了帕子给官陶阳擦脸拭手,又道:“大奶奶原被公爷禁在家庙的,只是傍晚时得知有了喜讯又被接了出来。”   官陶阳悲愤道:“苍天无眼,天理不公,为何恶人没报应,反倒落了好。”一时又想到,要是宋凤兰得个哥儿,那俍哥儿定再无立身之处了,她不能让危及俍哥儿的任何事和人存在,所以宋凤兰这孩子不能留。   彩玉叹了口气,也不敢说什么,又道:“傍晚的时候,福姨娘来看姨奶奶了,可姨奶奶那会子刚吃了药睡下了。”   “福姨娘?”官陶阳起先愣怔一下,后忽然阴森森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她怎么来了?你让她明儿再来。”官陶阳心中思忖着,“也许让宋凤兰死了,我被扶正,一劳永逸才好。”   正文1751日的更新在这里   当年王姮讥讽大房一屋子的歪瓜裂枣,傻的傻,残的残,瘫的瘫,病的病。   这傻,说的正是装傻的俍哥儿,霍俍。   而残说的是不良于行的仅哥儿,霍仅。   瘫,则说的是大姐儿——宋凤兰的唯一的女儿——霍去疾。   最后那病,说的就是霍杙的幺子,霍化。   这霍化的生母正是福姨娘。   福姨娘原是霍杙的通房丫头,宋凤兰嫁入侯府,见福姨娘寡言老实,才没被打发走,后来福姨娘得了霍化才抬做的姨娘。   这福姨娘虽寡言少语,老实苦闷,可在未生下霍化前,却是还有几分动人的姿色,但在怀霍化后整个人就变了。   起先还好,后来福姨娘就常头疼、眩晕还有心悸,吃睡不得安宁,常常狂躁不安,致使胎气不稳,霍化因此七个月余便出世了。   霍化刚被生下那会,十分瘦小比巴掌稍大,都说是活不成的,不想霍化却被汤药给吊住了命,活了下来。   可到底是月份不足的,先天缺失,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没人敢说能不能养成人的。   也是在那后,福姨娘就恍若另成一人了,不说原先的几分姿色,就是人形都与别人的不同了。   彩玉记得在下午见到这位福姨娘时,险些吓得惊叫。   佝偻瘦小得只剩下骨架般的身子,花白的头发,焦黄的脸面,深陷的眼眶,两眼无神,眼珠子泛着诡异的灰,高突的颧骨,凹陷的脸颊,干瘪的嘴唇,见到彩玉时,福姨娘卑微地向彩玉裂嘴一笑,示好。   福姨娘这一笑不打紧,险些把彩玉给吓退了,只见福姨娘紫黑的牙龈上正渗着血,一时看了就像是刚噬了血的妖魔,吓人得很,彩玉忙忙对她说官陶阳吃药睡下了,就赶紧打发福姨娘走了。   按说这福姨娘比官陶阳和宋凤兰年纪要大些,可到底还比霍杙还小,然而就这么一个人却在东院熬成了这般老妪的模样。   一时间,彩玉对福姨娘就生了可怜可叹之心。   服侍官陶阳用了些清淡的流食,再吃了一回药,彩玉就守着官陶阳歇下了。   三十日,岁暮。   纵然霍老太君身子不适到底还是硬撑着,带着一干有诰封的儿孙媳妇们进宫朝贺,辞旧岁。   虽说大汉公侯伯夫人的品制同一品诰命,可在礼服上到底还是有些许的不同,让人可一眼就能区分出来。   霍荣进为公,到今日已半月,为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请封的折疏早便呈给礼部。   要是照往日,这也不过是走章程而已,没有不成的,可这回却是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的。   霍荣曾查问过,礼部官员不敢瞒,说是被祯武帝给留下了,还听说这里头影影绰绰还有惠妃韩施巧的事儿。   韩施巧和袁瑶的情分,霍荣是知道的,一时就明白了韩施巧的用意,可要是祯武帝没那心,韩施巧的枕边风也吹不起的。   霍荣也只得等着。   故而今日霍老太君和霍夫人着的还是侯夫人的冠服,而袁瑶着伯夫人礼服,宋凤兰着四品恭人礼服,冯环萦着六品安人礼服。   不说冯环萦的安人礼服,就是宋凤兰的恭人礼服都不及袁瑶的隆重,就看袁瑶翠云冠上两只衔珠流苏的翠翟,冯环萦便嫉妒不已,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丈夫霍榛不争气。   都准备妥当了,镇远府有品级诰封的女眷,在霍老太君的带领之下,各乘轿舆从玄武门进宫去,男人们则跟随着霍荣的从朱雀门进宫去了。   到了坤和门前,众女眷落轿,由内侍引入坤和宫配殿——凤翥殿。   镇远府女眷来得不迟,却也而不是最早的。   此时凤翥殿内,众外命妇各自成群低声谈笑,当见镇远府女眷至,霍老太君等才一落座就围了过来,拜贺奉承各有。   袁瑶虽不是头回进宫朝贺的,只是去年时,她不过是个恭人,品级低微,且身世有颇有争议性的,自然就被疏离待之。   只今年却是不同了,袁瑶只默然坐在霍夫人身边,不曾言语却有人前来示好了。   其中正有袁瑶年少时的闺中好友。   袁瑶记得去年时,乍一见多年的好友,难免心中澎湃,袁瑶刚要上前叙旧,她们却当面拂袖而去。   袁瑶现下今非昔比了,那些旧日的好友却像是忘却了去年待袁瑶的傲慢,转换了嘴脸攀扯起曾经的情分来。   就算是被这样的虚情假意包围着,袁瑶也依旧笑意融融,应对从容,礼数十足,她没刁难任何一人,却也不曾对谁亲近。   说话间,从外头又进来了两人,其中一人袁瑶还认识,正是司马空的夫人。   袁瑶趁机摆脱众人,向司马夫人走来,三人相互见礼,袁瑶面上自有一番和刚才不同的热诚。   司马夫人是个爽朗的,对袁瑶道:“常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中有远亲。听说,你们家门槛都要被人踏平了。”   的确,自祯武帝昭告天下,给袁家正名后,那些个自称是袁家旧时的亲故,就一个个冒头了,其中以周家最是上蹿下跳的,只是霍夫人有心要刁难周家,袁瑶自然也乐得不用去见他们。   要说在如今,和袁家最为亲近的就只剩韩家(就是韩施巧的娘家。)了,可韩家却反倒一如旧年,只送了年礼,并未上门攀附。   倒是韩施巧胞兄韩塬海的岳家——金陵家富一方的盐商——郝家,殷勤得很。   司马夫人又同袁瑶说了几句后,拉过身边的妇人来,道:“这位就是骁勇伯夫人。”   骁勇伯就是萧宁,其夫人娘家姓赵,闺名绫云。   萧家历来低调,所以这位骁勇伯夫人没几人认得,不然以骁勇伯这样的新贵,赵绫云少不得也会被人奉承的。   赵绫云言谈举止不俗,面上却有柔弱之色,在袁瑶打量她之时,她也落落大方地打量袁瑶,后道:“早听闻夫人是我们脂粉队里的英雄,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的。”   袁瑶道:“夫人谬赞,实在不敢当,不过是有几分鲁莽之勇罢了。”   司马夫人见这两个人客套生硬,她听着就不舒服,不禁道:“什么夫人来夫人去的,那都是给外人客套的,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罢了对袁瑶道:“说来她还是我远房的表侄女,你只管叫她绫云。”又对赵绫云道:“你也只管叫她瑶哥儿,别看她如今娇娇柔柔和和气气的,听闻当初最是蛮横泼辣争强好胜的,男儿都不如她。”   得了各人亲近的称呼,加之性子相投,一番各家养儿的经验之谈后,就十分地投契了。   霍夫人的娘家——大将军府,自然也有人来,只是冯老夫人早已过身,来人皆是霍夫人的娘家嫂子和弟妹。   冯环萦见到自家母亲,那能不高兴的,只是霍夫人待冯家不如往年亲近,让冯家女眷落了尴尬。   辰时将至,众外命妇齐聚坤和宫正殿,大礼拜贺王皇后。   礼毕,众外命妇在体和殿领宴,这才各自出宫家去。   霍家女眷出了宫,便往长君伯府而来。   一干无品级差事的族中子弟早早便安序引入祠堂。   少君伯主祭,霍荣陪祭,余下的献爵、献帛、捧香等均是霍家从木旁名者的小辈。   焚帛奠酒之后,是霍家女眷传才供放。   罢了,又是一番屏息肃穆的跪拜之后,祭祀才算礼毕。   这时分开男女,由长君伯夫人领到各处吃茶。   半日的劳顿,让霍老太君身子不堪,有心也无力再周旋于族人之中,便在长君伯夫人上房歪着歇息去了。   族中女眷就座,各自吃茶问候,倒也还算有序,等会子小辈们进来讨要压岁钱才会热闹的。   此时再瞧族中的众人,发现不少人竟然穿的是旧年的衣裳,虽成色还又liu七分新,可到底不是今年的样式,一眼便能看了出来的。   袁瑶十分意外,不过是一年不得镇远府的东西罢了,族中这些人就落魄成这般田地了,可见往年镇远府给的东西之丰厚。   这时又听有人在霍夫人身边诉说道:“……原先还有分差事,可年前说没就没了,一家子指望也没了,唉,如今家里没个进益的,年也过得紧巴巴的……”   这是明着哭穷的,有明着来的自然也有要面子,拐弯抹角暗示的,一时间霍夫人身边好不热闹的。   有上赶着巴结的,自然也有看不惯的。   其中就以霍林的妻子霍关氏为首,张口就阴阳怪气的,“都是瞎了眼的了,没瞧出来人家如今是越发显贵了,眼里那里还有你们这些三门穷亲戚的,连族里年前分给各家的礼都敢公然昧下了,自家享用的,用了这些个东西,他们也不怕遭天打雷劈的。”   也难怪霍关氏嫉妒成这般嘴脸的。   说起来,霍林这支曾经出过一任巡抚的,那时太皇太后还未进宫,家中有一任巡抚在族中可是不得了的,可想而知霍林这支在族中是何等的风光。   只可惜,自那后就再没出息的儿孙,顶天了也就出了个举人,就渐式微了,还沦落到每年拿镇压府的东西才能过个丰盛好年的地步了,让他们如何不嫉羡的。   到了今年,连东西都没得了,这年过得比破落户还不如的,让他们如何受得了的。   一听霍关氏这话,霍夫人脸面立时就沉了下来,宋凤兰是个脾气火爆的自然是不能忍的,可刚发作就被袁瑶暗中按下了。   只见袁瑶满是意外地问少君伯夫人道:“原来族中有年前给各家分年礼的旧例?要不是林大嫂子说起,我还不知道的。我头回当家的,婶娘这是欺我生呢。”   少君伯夫人是族长夫人,她说的话自然没人不信的。   只见少君伯夫人瞪了霍关氏一眼,道:“族中何时有过这样的旧例了?”   霍关氏理直气壮道:“婶娘真是睁着说瞎话的,我婆婆在时就有的例了,虽说每年得的东西都不一样,可到底差别不大。要是没这样的例,那往年我们得的东西都是什么?”   不少年轻一辈的媳妇都点头附和。   少君伯夫人冷笑道:“族中就那一亩三分田的,就够祭祖开销的,每年何来的份例给你们的。那不过是镇远公爷体恤族中赋闲在家中没进益的叔伯兄弟子侄,从自家庄子收成中分出一部分,贴补给族里的。哼,没想公爷一番好心好意到了如今,却被人当做是理所当然,受之无愧的了。”   像霍关氏这些个年轻的媳妇哪里知道这里头的缘故的,自然羞臊了满脸的。   长君伯夫人也站起身来道:“给是人情,不给也是道理,公爷在族中,没得欠你们谁的,亏你们还有脸面质问讨要的。”长君伯夫人最是不讲情面的,一番教训下来,霍关氏等人的脸面算是再也顾不上了。   等长君伯夫人好生训斥过一顿后,霍夫人这才慢条斯理地出来圆场道:“原先公爷也打算照往年的例,给大伙贴补一二的。只是公爷说,东西各家领了就散了,一年到头也聚不到几回,情分自然就生疏了。那家中有灾有难的,就各顾各的了,少不得伤了情分的。”   霍夫人这话又让不少人无地自容的。   只是霍夫人也没去看她们,继续说道:“公爷就想,要不把东西整成席面,一家子老小围坐一处的,既叙了情,又热闹的。所以公爷说了,往后大年三十就在我们府里备下宴席,族中各家都来,也算是我们家对族人的心了。”   一干族人总算是听明白了,以后东西就没得分了,想要过好年,到镇远府吃去。   先不说有没有大过年的到别人家去蹭这顿晚饭的理儿,就是去了那怕是大肚弥勒佛,吃顶天了,也不过是往年镇远府里分出去的凤毛麟角。   一时众人窃窃私语的,可镇远府打的就是叙情分的幌子,让人不好说出这里头的不是来。   说罢,霍老太君也起身了,霍夫人留下在镇远府恭候各位的话,便带着三位儿媳妇走了。   回到镇远府,因着就到晚饭的时辰了,冯环萦掌管这大厨房,自然就比袁瑶忙的。   袁瑶简单回了管事婆子的事儿后,就和霍榷回了西院。   夫妻俩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哭得泪汪汪的儿子。   这回祭祖,佑哥儿和霍化都没去。   佑哥儿是因着是实在太小,又是没个安生的性子,少不得在祠堂里满地爬的,坏了体统的,故而就没让他去,让苏嬷嬷照看着他。   而霍化自入冬以来,就大病小灾的不断,大夫来了就会说先天不足,要人参肉桂的一类的补,可这些东西霍化自小不知吃下多少,病还是一阵一阵的,所以这回他也没能去祭祖。   “哒……噗。”佑哥儿声音都嘶哑了,可见哭了多久,袁瑶心疼得不得了,小跑过去接过早早就伸手着小胖手要抱的儿子。   袁瑶一抱过佑哥儿来,佑哥儿就紧紧地抓住袁瑶的衣襟,抬起被泪水浸透的眼睛,小嘴巴撇着一抖一抖的,一副好委屈的样子,“哒噗。”   不说袁瑶,就霍榷看着都觉着心都碎了,不住地摸摸儿子的头,又低声地哄着。   “佑儿,娘的心肝,别哭。”袁瑶紧紧地抱着儿子,进上房里去。   先给儿子擦干小脸,袁瑶掀开衣襟把佑哥儿喂得饱饱的,又亲了佑哥儿的小脸蛋好多下,佑哥儿才不哭了,但还嘟着嘴。   佑哥儿又可怜兮兮地看看霍榷,“哒噗。”把小脸蛋伸给霍榷,让他爹也亲亲。   霍榷使劲亲了佑哥儿几口,亲得特响,佑哥儿这才高兴了。   袁瑶和霍榷更衣后,前头也不去了,陪着佑哥儿玩了好一会子。   期间霍荣听说佑哥儿哭闹了好长,就打发人来问,顺便给了佑哥儿好多各种样式的金锞子。   金锞子小,袁瑶生怕佑哥儿吃嘴里去了,就把金锞子都塞荷包里,然后扎紧。   佑哥儿见原先好多金闪闪地被娘放进那些小口袋里不见了,他就一个荷包一个荷包地去瞄,还会皱着小鼻子小眉头地睁一眼闭一眼地往小荷包的缝隙里瞄。   可佑哥儿只懂睁左眼,闭右眼的,但他却总把东西放右眼前,自然什么都瞧不见,“哦哦。”佑哥儿一脸的纳闷,却把一旁看的袁瑶和霍榷给笑翻了。   既然瞧不见,佑哥儿干脆直接拿小指头往小荷包缝隙里抠,金锞子是碰到了,可抠不出来,几次三番后,佑哥儿火了抓着荷包一扔,正好砸到一个进来回事的丫头头上,就这么挂找上头了。   这丫头是袁瑶新从府里后街那里要来的,因着机灵就让她帮着给宫嬷嬷等人来回传消息的。   想来这丫头也是听了急事儿了,也不去管挂头上的荷包,就忙忙道:“二奶奶,三奶奶在大厨房闹起来了,让您快去瞧瞧呢。”   眼前就到晚饭的时候了,这时候大厨房闹起来,可不得了。   佑哥儿可不管你们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他的小荷包飞天了,才是头等不得了的大事儿,于是佑哥儿伸着手,想等荷包掉下来了,他去接住,可只是等了一会子也不见荷包掉下来的,他看看空空的手心又看看丫头脑门上的荷包,然后岔着五个小指头递手给霍榷看,“哒噗。”意思是没掉下来。   丫头回的事儿是急,可袁瑶也没忙忙就走,而是问道:“三奶奶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儿闹的?”   丫头回道:“听说是大奶奶要取年前采买的上等血燕和老山参炖煮,三奶奶说账上没有,可大厨房和采买处手里的账上却清清楚楚地记有。”   正文1762日的更新在这里   这宋凤兰真是心急要吃热豆腐的,这种时候动手,就不怕豆腐吃不成反被烫着的。   袁瑶听了丫头回的话,默了默,眼下也不见她有紧张这事儿的,过了一会子又听袁瑶问道:“太太那里可知道了?”   丫头回道:“没见三奶奶打发人去回太太的,想来太太还不知道。”   袁瑶知道这烂摊子还得她收拾,道:“你去找正院的包民家的媳妇,把这事儿说与她听,记住了是悄悄的。”   “是,奴婢明白了。”说罢,丫头就要走。   这下佑哥儿急了,撅起屁股就爬着去追,“哒噗,哒噗哒噗哒噗……”一声比一声高,要不是青素在炕边上拦腰抱住他,果然是要摔炕下的。   可就是被接在半空了,佑哥儿还手脚并用地扑腾,“嗷嗷……”   青素忙道:“巧喜回来,你拿了佑哥儿的荷包了。”   霍榷也不去管儿子,知道是摔不着他的,就看着佑哥儿扑腾得跟小狗刨一样的,他就笑个不住。   巧喜这才记起进来时头上被砸了东西,一摸果然是个荷包,忙忙还给了佑哥儿这才又走了。   得回小荷包,佑哥儿两手抱住,警惕地看看四周,等青素把他放回霍榷身边,佑哥儿才又专注于从小荷包里抠他的金锞子玩儿了。   袁瑶就趁着这功夫,轻声让霍榷看好儿子,就悄悄地出上房去了。   大厨房果然好热闹,老远就听里头的动静。   “……三奶奶,奴婢敢起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鬼神可鉴,倘若我先头说的有半句瞎话,只管让我舌头上长疔烂了出来,烂掉我舌头,从此再也说不得话,死后也下那拔舌地狱。”   听这话袁瑶虽不知道是谁说的,可知这应是冯环萦的人了。   须臾又传来冯环萦的声音,“好了,李贵顺家的,你敢不敢也这般起誓的?”   就听一个正哭丧着的声音回道:“三奶奶,狠话谁不会说的,可做事儿但凭良心,再有就是有凭有证的。账本在奴婢手上是没差没错的,怎么昨儿个奴婢把账本一交出来,过了一天一宿,冷不丁的就出了差错,还说是在奴婢手上时的事儿,这让人怎么服气。难不成往后一年半载后有了差错还是奴婢的不是不成?”   “你……你……”冯环萦气得不轻,喊道:“来人,给我打,打到这胆敢糊弄主子的东西说实话。”   李贵顺家的哭得愈发大声了,“冤枉啊,三奶奶你就是打死奴婢,也是这话。”   袁瑶真不想管这事儿的,可要是年夜饭出了漏子,她也脱不了干系的。   恰好这时,袁瑶瞧见包民家的过来了,于是袁瑶领着一干西院的媳妇婆子进了厨房。   “都住手。”苏嬷嬷上前喝道。   有个婆子仗着是冯环萦的人,不听还要拿李贵顺家的。   袁瑶使了个眼神,青梅的娘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子,把那婆子打得一头磕地上了,晕过去了。   冯环萦正在气头上,对着袁瑶就骂道:“袁瑶你竟敢打我的人。”   袁瑶抬头拨开冯环萦的指头,不紧不慢道:“三奶奶还是赶紧到正院去吧,太太正等着呢。”   “太太知道了?”冯环萦才往门口看去,果然见包民家的过来了,冯环萦不敢回霍夫人,就是怕霍夫人说她连个厨房差事都收拾不好。   包民家的在外头就听见袁瑶的话了,进来向冯环萦见了礼,就直接请冯环萦走了。   这头袁瑶也不去管她们说了什么,只问道:“谁是大管事儿的。”   从围观的媳妇婆子里走出一位还脸上幸灾乐祸的婆子来,“回二奶奶,是奴婢。”   地上跪着的一个媳妇也回话了,“回二奶奶,奴婢在。”听这声音,正是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张口就发重誓的。   袁瑶又问道:“前头院里来人不少,今儿是公爷头回在家宴请族人,这年夜饭你们可都备好了?”   厨房里的众人都有些意外,还以为袁瑶是得了霍夫人的话,来查清那糊涂账的,没想袁瑶根本就没打算过问,让刚才还理直气壮回话的管事媳妇有些气竭了。   是那大管事的婆子回的话,“都好了,只差装盘了。”   袁瑶点点头,对这两人道:“好。你们也知道的,我头回当家,又逢年下,我自然是想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这样我脸面上有光,大伙自然也有赏。可要是谁在这关头弄出了漏子,老太太、公爷、太太怪罪下来,我脸面上不好看,那时候我可不管你们谁是有理的,谁是没理的,谁又是谁跟前的人,我也不会去问她们这些下头的人,我只拿你们两个大管事的现处置了。让我得不了好的,你们就别怪我不给谁落了不好。”   这时,冯环萦已被包民家的领到后楼上房里了。   冯环萦见着霍夫人就喊冤道:“太太要给我做主,这摆明就是宋凤兰在坑我,还有那袁瑶,这般大冤屈她竟也不闻不问的,想来也是个助纣为……”   自听说了这事儿后,霍夫人脸上就不好看,只是冯环萦惯不会看眼色的,还一味地告状,把霍夫人给气得一掌就拍炕桌上,厉声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冯环萦终于发现霍夫人的不悦了,可她没觉着自己有错,便愈发委屈了。   霍夫人指着冯环萦训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眼看着就是摆年夜饭了,你在这跟老大家的胡搅蛮缠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让老大家的得逞了,你吃些亏,那顶天了也不过是赔个百十两银子的事儿,可要是年夜饭出了漏子,老太太和公爷责怪下来,谁也担不起。这里头孰轻孰重,你怎么就拿捏不知清楚。”   包民家的赶紧上前道:“太太息怒,二奶奶已经赶过去了,正亲自盯着灶上,出不了差错的。”   霍夫人这才放心了。   而东院里,听了消息宋凤兰的正高兴,就见西院的丫头巧喜来回话,“二奶奶让奴婢带给大奶奶话,说:‘等几日都等不及,非得把我也捎带下来吗?’”   宋凤兰心情好,也不怪罪巧喜,道:“得了,去回你们二奶奶,就说没下回了,让她安心吧。”   此时也快到掌灯的时分了,袁瑶命人将各处的大红灯笼,大明的角灯、路灯一概都点了起来,灯火映照得满府红火通明。   袁瑶又看看时辰钟,给厨房里的定下个时辰,让她们按她说定时辰到荣恩堂去摆宴,不然这种天气下摆早了,冷了就不好了。   罢了,袁瑶这才回西院更衣,准备同霍榷和佑哥儿一道去寿春堂给霍老太君行礼。   袁瑶回到漱墨阁,就见佑哥儿已穿戴整齐,一身大红织金丝的团缠翼蝙蝠纹的圆领袄子,下头是同料子的裤子,脚上一双用四颗硕大南珠做眼珠子的虎头鞋,头戴出着白狐毛的金红幅巾,脖子上还挂着一块金镶玉的长命锁,锁的四周缀着小铃铛。   佑哥儿坐炕上两手将小荷包囫囵抱在怀里,嘟着嘴巴有些生气地看着霍榷。   霍榷忽然指着天上一处,“娘回来了。”   佑哥儿赶紧望过去,霍榷就趁机从佑哥儿怀里抽一个小荷包了,惹得佑哥儿嗷嗷大叫。   霍榷大笑了一会子,又指着袁瑶这处喊道:“娘回来了。”   这下佑哥儿不信了,紧紧抱着他的小荷包,不想霍榷却下炕了去奔袁瑶来了,“佑哥儿不要娘,爹爹要了。”   佑哥儿瞧见真是袁瑶回来,小荷包也不要,嗷嗷地撅起屁股蹲朝袁瑶爬来。   袁瑶换了件百祥百花大红洋缎银鼠的窄褃袄,斗篷也换了一件羽缎面白狐里子的了,再给霍榷父子两都拿了貂裘给穿上,这才三人一道往寿春堂去。   霍老太君端坐在寿春堂当中,精神有些不济,可瞧见满堂儿孙到底面上还是喜欢的。   霍荣领着儿孙们给霍老太君叩头,佑哥儿排在霍化身边,在最末尾处。   别人都一概跪着朝霍老太君磕头,就佑哥儿坐在椅垫上,扑闪着眼睛看着大伙。   看着看着,佑哥儿也有样学样地撅着屁股蹲给霍老太君磕头,   可佑哥儿太圆滚了,趴在椅垫上都不稳当,东倒西歪的,跟团子似的一下子滚霍榛前头去了。   众人立时都笑了。   霍榛更是笑骂道:“好小子,你占我便宜呢,我头都磕给你了。”   顿时哄堂大笑了。   佑哥儿叉着小短腿,坐地上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霍榛,“哦?”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滚这来了,然后又哒噗哒噗地爬回去,又要叩头,这下滚霍化身上去了。   霍化支撑不住佑哥儿这小胖墩,身子一歪压在仅哥儿身上,仅哥儿就碰倒了俍哥儿,这下孙儿辈的滚做成一堆了,始作俑者佑哥儿见哥哥们堆一块,玩好他就不起身了。   “哈哈……”霍老太君笑得开怀,指指着地上的一堆,“快把佑哥儿抱开,他是来捣蛋的,要打屁股才成。都起来,都起来。”   霍荣领头站了起来,霍榷回头就把霍榷给抱了起来。   接着是霍夫人带着儿媳妇女儿给霍老太君磕头,女眷们没佑哥儿掺和,最是齐整规矩。   可佑哥儿见袁瑶在磕头,他闹着也要下地,霍榷自然不让了。   接着是霍荣和霍夫人落座,霍杙领着弟弟妹妹等给霍荣和霍夫人磕头,这般依长幼依序落座受礼。   佑哥儿在丫头们的搀扶下,总算没东倒西歪的,好好给霍榷和袁瑶磕了一回头的,就因年纪最小佑哥儿得夸赞最多,还一下得了不少金银锞子。   接着是家里的仆役们按等级依序跪在门外给霍老太君,齐声拜贺。   霍老太君着实高兴,大把派发着压岁钱和荷包。   然后众人移驾到荣恩堂开宴。   宴席分两桌,男的都在东次间里,女眷们就在西次间,霍老太君在堂屋,开席众儿孙们献上吉祥如意的一类的酒品、汤羹、菜肴,只见荣恩堂里一时花团锦簇,语笑喧阗的。   袁瑶如今当家,宴上要服侍霍夫人霍老太君的,还有上下里外照应着,一时宴上的饭食就没用多少。   因着来回地忙活,席间倒是听到了冯环萦对霍韵抱怨的话。   “好个宋凤兰,我绝饶不了她。”冯环萦狠狠道。   霍韵嗤笑道:“我说你就罢了吧,这亏不吃你也得吃,谁让你当初没把账对清楚了,让人钻了空子去的。”   冯环萦一跺脚道:“也怪我平日里仁慈了,别人都当我泥人一般的揉捏的,才敢钻我的空子。”   霍韵同仇敌忾道:“所以说一开始就得发狠了,镇住了底下的人,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耍花样的。”   “你库房那里都换上了太太和你的人了,那个领头的就是宋凤兰的人,还留着做什么?”冯环萦问道。   “那是娘的意思,可事到如今,我觉着也没必要了,回头我就拿了她,帮你出气。”霍韵信誓旦旦道。   听罢,袁瑶摇了摇头又去忙别处去了   宴散后,霍老太君精神不济回去歇了一会子,霍荣领头带着众人围坐一处,谈天说地守岁。   佑哥儿早早就发困了,打着下呵欠眼皮子直往下耷拉了,可小手上还顾着祖父叔伯给的锞子,边接边瞌睡,两眼都闭上了,小肉手还伸着要锞子的。   霍荣笑着轻拍一掌在佑哥儿的小手心上,佑哥儿迷迷瞪瞪地睁眼,吧唧吧唧嘴巴,“哦?”意思是怎么没锞子了?   引得众人又是大笑的。   忽然一声“噗咚”,烟花升天炸开。   佑哥儿被惊醒,满脸惊慌地看着门外,可一时见外头五彩斑斓地闪耀,他又看住了,挣扎着要到外头去。   一直到了子时,都用过了饺子,这才各自散了歇息去。   不想半夜,房门上却传来急急的叩门声。   “大过年的,敲什么敲。”房门心里抱怨了几句,开了角门,问道:“谁呀?”   就见一位宫里内侍模样的人下马过来了,对房门说:“赶紧去回你们二爷二奶奶,就说惠妃娘娘刚得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房门顿时一个激灵,刚要将内侍往里头请,就见内侍忙忙上马又走了。   房门的不敢耽误,忙往里头传,一时传到西院,府里各院都醒了,都听说了这消息。   袁瑶欣慰地笑道:“刚好正旦出生,十皇子可真会选日子的。”   霍榷看着自己的儿子,“以后是个有福气的。”   而东院和北院则不以为然,正院里霍荣却道:“这是要开始了?”   正旦清晨,按例身带品级的一概要进宫朝贺,而平民白身和外省的官员,则是摆上香案,望阙遥贺。   文武百官在太平殿行礼,祯武帝新的一儿子自然心下喜欢,当即下令大赦天下。   皇后则在坤和宫受内外命妇的大礼,礼毕后依旧是宴席。   按往年,太后也该出席,只是自周阳伯一家在去年秋后被问斩后,太后的身子就一直有恙。   而王家也因此有些一蹶不振的,反正外命妇队列中除了南阳伯的长媳天悦公主外,再不见其他女眷了。   所以开席之时,皇后举杯首祝的是太后安康。   宴罢了,王永才亲来领袁瑶到惠妃韩施巧的瑞禧宫来。   因着是韩施巧方产子,宫中门窗一概紧闭,虽有百合香熏染,可到底还能闻到些许血气。   袁瑶和王永才才到瑞禧宫正殿,就听里头有人在说话,声音柔和,道:“娘娘一直以来宠冠六宫,如今再得十皇子,正是鲜花着锦之盛,多少人在看着娘娘,娘娘何不趁这机遇召见娘家父母,一解恩怨,二来免遭旁人口舌。就算娘娘不为自己,也为十皇子将来的名声打算的。”   罢了就听里头传来韩施巧笑得险些岔气的咳嗽声,“哈哈咳咳……名声,我们母子又不图的泼天的权势,要那么好的名声做什么?你和大哥也不必劝本宫了,你们就只当本宫早死了。”   从韩施巧这话中,不难听出她心中还有的怨。   “唉。”里头的另一人叹了口气。   这时,肖姑姑在里头禀报道:“回娘娘,威震伯夫人到了。”   韩施巧顿时一喜,“那还不快请进来的。”   袁瑶敛衽而进,恭敬施礼,再起身时,才看清楚那同韩施巧说话的人。   只见那人身姿小巧,巴掌大的圆脸显得十分稚气,一双眉眼含愁,只在见到袁瑶之时眼中闪过一阵惊艳,罢了又满是失落的,喃喃道:“你就是瑶表妹?”   殿中紧闭又无过多闲杂人等的嘈杂之声,那人的喃喃之声虽小,袁瑶还是听到了。   其实在外头听到她和韩施巧说话时,袁瑶便长猜出来了,这位应该就是韩塬瀚的小妻——白灵。   韩塬瀚成亲那日,袁瑶和霍榷还送了一对白首双星的素方章做贺礼。   袁瑶柔声道:“想来这位小夫人,就是大表嫂了吧。”说着袁瑶就要行礼,吓着白灵忙忙侧身避开的。   韩施巧笑道:“瑶哥儿你别吓她,我这大嫂年纪小,人老实,正拘束着呢。”   说罢,韩施巧让宫人把十皇子抱了来给袁瑶瞧的。   袁瑶瞧过后,小声道:“要按臣妇说,这才出世的孩子,没什么看头的,红红彤彤皱皱巴巴的,睡时比醒时多,真不知那些人到底从那里看出这样的孩子有好来,说得出那海了去的好话。”   韩施巧嗤笑道:“就你敢我在面前说实话了。”韩施巧顿了顿,“说真的,我瞧第一眼还真不敢认他,没那么丑的。”   一时姊妹两人一同窃笑不已,只余白灵一人在旁也不知道紧张什么,坐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没一会子就请辞了。   袁瑶记挂着家里的佑哥儿,也不敢多耽搁的,韩施巧让袁瑶下回进宫把佑哥儿一道带来,说她怪想这小团子的。   袁瑶答应了,留下贺礼,又留下一句话,“听闻当初姨妈为了你,狠狠和韩孟打了一架,伤的不轻。”   韩施巧怔了怔,躺在床上有些呆滞了。   两日后,袁瑶听说韩姨妈被召进宫了,这自然也是后话,还说正旦这日的事儿。   就说袁瑶因着韩施巧的召见,比霍夫人她们晚了出宫,霍夫人她们就先回府了。   宋凤兰原本心情原本极好,可一回到东院,就见她的人向她哭诉。   “……大奶奶,二姑娘就这样二话没说,说把奴婢打发就打发了。有话说得好,就算不看僧面也看要佛面的。就算太太也没一下子就把奴婢给打发了的,二姑娘这明面是在打发奴婢,实则是在打大奶奶的脸面。”就见那仆妇哭得震天的。   宋凤兰听了这半日了,老早就一头的火了,刚要发作,广袖就先把那仆妇给打发下去,再劝宋凤兰道:“奶奶这是要明着去找二姑娘的不是?”   “没错,我就是要去问问这死丫头,到底为着什么敢把我的人给顶了?”宋凤兰气呼呼道。   广袖道:“大奶奶,不说别的,就看如今二姑娘掌了库房,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主子夺几个奴才的差事,难不成还要理由不成。大奶奶硬是要去说,也说不出不是来,岂不是自讨没趣了去。”   宋凤兰只得按捺下心头的火,“那你说该如何?”   “既然二姑娘管了库房……”广袖近宋凤兰耳边,一阵低语后,宋凤兰脸上也有了笑意,抬头扫看了眼屋里的摆设,指着炕上多宝格里的一对青花抹红海水龙纹碗,道:“你觉着这个可够分量?”   广袖笑了笑。   宋凤兰伸手拿出碗来,左右端看了一番,忽然一放手,精美的瓷碗甩在地上都成了碎屑,可宋凤兰还不罢手,又取了条案上的定窑黑釉梅瓶来,又一撒手,梅瓶也摔了个粉碎。   宋凤兰拍拍手,唤人来把碎屑都装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道:“就说我不喜这三样摆设了,让库房的给我换。”   广袖掩嘴一笑,福身道:“是,大奶奶,奴婢定给您换来,最称心如意的。”   宋凤兰冷笑着向广袖一挥手,“去吧。”   此时宋凤兰迫不及地想看到霍韵那气急败坏的脸面了。   就在广袖刚走,福姨娘来给宋凤兰请安了。   正文1773日的更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袁瑶终于知道官陶阳拿的什么害人了,明天就是真相大白,官陶阳死了。   福姨娘到时,丫头对襟正端来一盅阿胶炖野雉来。   阿胶炖野雉,宋凤兰一直有吃用,如今也未因身怀有孕而停用。   福姨娘给宋凤兰蹲了一福后,连忙在衣裙上擦了擦手,这才去接过对襟添漆梅花托盘里十分滚烫的汤盅。   可福姨娘就像是不知道疼一般,指尖被烫得通红,也不见她枯瘦的脸上有丝毫疼痛的颜色。   搁下汤盅,福姨娘又拿起托盘里的福寿彩瓷碗,揭开汤盅的碗盖,用调羹小心将盅内香气扑鼻的汤羹盛入碗中,约莫小半碗的量。   接着福姨娘再用调羹搅动汤羹,边搅动,边轻轻地往碗里吹气。   少时,热气散去不少,福姨娘这才将碗放至宋凤兰手边,然后退后拘束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   宋凤兰也不去看福姨娘,拿起调羹吃了几口汤羹,今日的阿胶炖野雉似乎药味重了几分,宋凤兰只当是进宫时辰久了,汤羹在灶上蒸炖的时候一长汤羹过浓,味儿自然也就重了。   宋凤兰忍着用了这小半碗,福姨娘见宋凤兰用完,又赶紧上前来给宋凤兰再添小半碗。   福姨娘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往日的福姨娘是踢三脚也不动一动,是个不懂奉承老实得过分的人,绝不会像今日这般殷勤,定是有事儿。   宋凤兰用调羹拨了拨汤羹,道:“说吧,什么事儿?”   福姨娘不安地搓着她嶙峋的手,垂着头,小心翼翼道:“回……回大奶奶,化哥儿的身子已好多了,今儿能不能让化哥儿也跟去祠堂祭祖了?”   今儿是正旦,霍家依旧要开祠堂祭祖的,只是袁瑶和霍榷还在宫中,霍荣就让少君伯稍稍推迟了祭奠的时辰。   霍化自入冬以来,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太医都不知道来过几回了,只说要是能过了春分就不相干了。   于是霍化的病一直就这么拖着,时好时坏的,到了腊月二十四起,就越发不见好了,故而才没得去祭祖。   福姨娘最是看重祭祖的,平日里府里就没几人知道霍化这位三少爷的,如今再不让去祭祖,她怕是连祖宗都忘了保佑的,为了这事儿福姨娘年前不知求了宋凤兰多少回了。   可说来也奇怪,到了三十日,霍化早上起瞧着就只剩下喘气的气力了,到了晚上他却忽然好了大半了,面色也是少有的红润了,都说怕是回光返照了,可到今日他还是好好的。   想罢,宋凤兰道:“也罢,既然好了,就没有不能去的道理了。”   “谢大奶奶,谢大奶奶。”福姨娘忙谢过,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宋凤兰的。   宋凤兰道:“行了,去吧。”   福姨娘慌忙蹲福离去。   再说回广袖,她出了东院带着杨洪才家的,捧着一盒子的瓷碎屑就往库房去了。   因着如今已是霍韵掌着库房了,霍韵就按着自己的喜好,把库房的一干大小管事都换了她自个信得过的人,今日又终于将库房领头的大管事婆子给换成她的奶娘了。   霍韵的奶娘是家生子,夫家姓莫,都叫她莫嬷嬷的。   这莫嬷嬷因着去年时由着霍韵闹了一回投缳,霍夫人就把她给打发到了二门外。   可霍韵信任这莫嬷嬷,常找来说话,故而莫嬷嬷还能时常在二门三门里走动的。   所以在霍韵打发了宋凤兰的人,这缺儿自然就给了莫嬷嬷了。   常言新官上任三把火。   当初莫嬷嬷被打发出二门外后,就如同从云端跌落了凡尘,虎落平阳被犬欺不是没有的,自然就受了些委屈的,如今再得势她那能不立立威的。   也不去管大厨房那些正等着归还年夜饭借出瓷器的仆妇们,莫嬷嬷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把她自己的一套规矩一气说了。   底下的人自然有不服气的,特别是太太安过来的人,就听有人道:“回妈妈,原先不是这规矩的,这要是改了,太太、二奶奶那里还不知道的,怕是过不去。”   莫嬷嬷将茶碗重重搁桌上,道:“就是过不去,也轮不着你来操这份闲心,这些自有我到太太跟前回的。”   “哟,看来我来得不巧,这是在回事儿呢?”   外头传来广袖的声音。   “谁呀?”莫嬷嬷听出来了,却还故意问道。   广袖领着杨洪才家的就进来了,依旧是满面的笑意。   “这不是大奶奶身边的广袖姑娘吗?”莫嬷嬷扬声道,“这是什么风儿把姑娘吹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来了?”那话里话外掩都掩不住的得意。   广袖却似的没听懂莫嬷嬷的故意炫耀,举止得体,礼数十足道:“妈妈如今是贵人事儿忙,我一个小丫头,那能同妈妈比的,自然有闲工夫四处去的。”   莫嬷嬷见广袖认低做小的,心里没有不受用的,端着架子也不说话了。   广袖不在意,让杨洪才家的将盒子捧了上来,“这里头的三样东西,大奶奶说瞧着不喜欢了,让我拿来还了库房,再借几样好的回去摆放。”   莫嬷嬷听了道:“也是,大奶奶如今身子金贵,这是眼里心里最是不能受一点委屈的。”说罢,大笑了起来。   这是在暗话宋凤兰的人被她顶了,宋凤兰心里头正不高兴,就是看摆设也不顺眼了。   广袖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到底忍下了,回头对杨洪才家的道:“还不快把东西给妈妈的。”   杨洪才家的捧着东西,满面笑容地将东西递给莫嬷嬷。   可莫嬷嬷不接,就这么晾着杨洪才家的好一会子,这才放下茶碗抬手去接。   杨洪才家的还是舔着脸笑着,把盒子又往外送了几分,“妈妈可要拿好了。”   就在这时,众人就见盒子在莫嬷嬷的手上掉了下来。   “咚哐,咔嚓。”盒子整个摔地上了。   杨洪才家的惊叫道:“妈妈你怎么没拿住。”   莫嬷嬷一时有口难言的,她虽一手去接盒子是不对也不稳当,可杨洪才家的却故意把盒子给偏了,且一递过来就撒手,让她来不及去接稳当,盒子岂能不摔的。   广袖又说话了,“听声,似乎不好了。”说着忙蹲地上,小心地翻转盒子,再慢慢地打开盒子。   众目之下,都看见里头粉碎的瓷片。   这莫嬷嬷也是见过些东西的,一看那些瓷片,心都悬上了半空,“这……这……原先是什么东……东西?”   广袖拿起一片瓷器道:“妈妈糊涂了不成,这不是现成能瞧出来的吗?正是青花抹红海水龙纹碗一对,和定窑黑釉梅瓶一只。”   果然是,莫嬷嬷险些厥了过去。   这三样东西就是把莫嬷嬷一家子都发卖百来十回的,不够赔。   于是莫嬷嬷忙指着广袖和杨洪才家的,推脱道:“这同我不相干,是……你们自个没拿住,摔……摔的。”   杨洪才家的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道:“哎哟喂,幸亏在场的可不止我们三人,要不我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明明就是在妈妈你手里摔的,大伙都瞧见的,怎么就往我和广袖姑娘身上栽的。”   莫嬷嬷又道:“放屁,我还没打开瞧过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先头就摔坏了,如今趁机栽赃给我的?”   两家一言不合就扭打开了,又有一堆唯恐天下不乱的媳妇婆子们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这两人打得就不分伯仲的。   见这势态,自然有人赶紧去回霍韵了。   霍韵一听,怒道:“好呀,都反了。”一甩绣帕,自个就来了。   远远就瞧见,围得乌压压一片的库房楼前,人堆里什么动静,霍榷瞧不见的,挤又挤不进去。   霍韵气了,一叉腰指着那堆围得密实的仆妇婆子们,喊道:“都围着做什么,还不散开。”   众人这才给霍韵让了一条道,就在人堆里头,莫嬷嬷和杨洪才家的还在打得乌天黑地。   “住手,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拉开她们。”霍韵命道。   这两人这才被分开。   再瞧这两人,脸面上都十分精彩的,因着打时都只管往对方脸上招呼的。   霍韵自然是有心要偏袒自己奶娘的,可如今她有差事了,霍夫人让她在面上还是要公正些的,要不按霍韵往日的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拿杨洪才家的处置了。   “这是库房,不是你们撒泼的地儿。”霍韵一面教训,一面坐莫嬷嬷原先的位置上,睥睨望向跪在地上的莫嬷嬷和杨洪才家的,“就为这个,你们就少不了一顿板子了。板子暂且先记下,我只问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谁要是敢说不清楚,就连刚才的板子一并打了。”   莫嬷嬷和杨洪才家的一阵辨说,霍韵终于听懂了,心中咬牙道:“宋凤兰,又是宋凤兰。宋凤兰这是明着让我的人吃亏的。”   霍韵没经历这等事儿,该如何处置的,霍韵心里没底。   只蓦然想起,昨儿个霍夫人教训冯环萦的话来,霍韵就自以为有了主意。   霍韵一阵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一对碗和一只梅瓶吗?这些我来替我奶妈妈陪了就是了,但是我头回管库房,今儿敢有人来打架生事儿,明儿就有人敢来杀人放火的,所以此风不可长。来人,把杨洪才的媳妇给我拖去打二十板子。”   霍韵又对广袖道:“你回去,只管将我的原话说给你们大奶奶知道,要是不服的,也大可到太太跟前说去。”   广袖忙应是。   霍韵又找来管瓷器摆设的管事婆子,“你算算这几样值几个钱,回头到我屋里找桃红要钱去。”   婆子也不客气,拿出个小算盘了敲敲打打了一会子后,道:“回姑娘,拢共一千一百两银子。”   愕然闪上脸,霍韵忙问道:“你说多少?”声音都拔高了。   在霍韵心里,这些个东西自她记事儿起,就满屋子都是,都说不值什么,所以霍韵才没个概念,也才敢豪气地说帮自家奶娘垫了,没想却是这般大的一个窟窿。   婆子只得又说了一遍,道:“这定窑黑釉梅瓶倒是还寻常,也就值一二百两银子,就这对青花抹红海水龙纹碗少有,如今就听说宫里有,外头就是喊两千两银子都没处买去的。奴婢这都是折了一半算的,得一千一百两银子。”   霍韵顿时傻眼了,她以为这堆破烂顶天了也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儿,所以她才甘心自个赔了银子,亦要打宋凤兰的人还宋凤兰一个耳光的。   可不曾想要赔上上千两银子的,霍韵一个姑娘家家,每月就那点子月例银子存的体己,想也知道是没那么多的。   而当初霍夫人留下被架空了的库房领头大管事婆子,就是要宋凤兰的人在这等时候背黑锅的,霍韵却擅作主张把人给打发了,所以这事儿只有她们自己承担了。   广袖瞧见霍韵脸上的颜色,心里爽快得很,道:“二姑娘英明,奴婢这就回大奶奶去。”   原想还宋凤兰一个耳光的,最后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霍韵一阵恼羞成怒的,揪着要走的广袖就是一通撕挠,“我要撕了你这蹄子,竟敢坑我。”   回头说袁瑶。   袁瑶从宫里出来,霍榷早守在宫门外,两人一道回了府,可才进了大门,就见包民家的找来了,“二奶奶可算是回来,太太让赶紧到寿春堂去。”   霍榷听包民家的说得紧张,随即也跟着一块过去了。   也不用袁瑶细问,包民家的一路上自己就都说了。   又是宋凤兰。   可有件事儿,袁瑶这两日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   按说,宋凤兰在多些年后,好不容易再得身孕,自然小心安养才是,可宋凤兰却不然,四处招惹是非的。   最奇怪的是,当日宋凤兰是因着官陶阳才进的家庙,如今出来了,竟也没去找官陶阳的麻烦。   袁瑶是越想越不明白。   过了穿堂,袁瑶和霍榷远远就听到寿春堂上房里的哭闹声。   上房里,广袖蓬头散发跪在地上,衣裙外可见之处的皮肉上,纵横交错满是抓伤。   屋里除了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还有冯环萦、霍韵和宋凤兰。   霍韵正同宋凤兰争吵,宋凤兰的状态有些不太寻常,兴奋莫名的。   突然间,霍韵抬手推搡了宋凤兰一把。   宋凤兰应声倒地,看着摔得不轻,可地上是柔软的红毡,摔得不会重,可半日不见她动弹。   霍韵冷笑道:“就看你装。”   袁瑶和霍榷刚好进来,宋凤兰正倒在他们脚下。   借着门口的光,袁瑶清楚地看到宋凤兰的面上、口唇、耳廓等处一概紫绀,袁瑶只觉不好,连忙蹲下扶起宋凤兰。   就见宋凤兰全身绵软,人还未昏厥过去,瞪大着两眼,瞳孔急剧收缩,口吐白沫。   袁瑶再摸宋凤兰的呼吸,表浅而时有时无,在放手在宋凤兰的脸面上,感觉宋凤兰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汗水也出得有些吓人。   这些个症状正好袁瑶在书上有看过,不禁慌忙大喊道:“不好,快,快去请太医。”   这时众人才紧张了起来,特别是霍老太君,“可是动了胎气了?”宋凤兰的腹中到底才是霍杙正经的嫡出子嗣,霍老太君还是紧张的。   袁瑶惊恐道:“不,不是,是中毒了。”   顿时屋里头的人都倒吸了冷气一口,惶恐地看着自己手边的茶碗。   就是霍榷都紧张了起来。   这时宋凤兰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对袁瑶道:“她……她果然……又……动手了,帮……帮我……”还未说完,宋凤兰昏了过去。   宋凤兰说的大伙都听见了,只是她们都以为宋凤兰说的“她”是霍韵,唯袁瑶不这般认为,袁瑶联系前后猜测宋凤兰说的“她”,是官陶阳。   就听袁瑶忽然大叫道:“二爷,快,封院,封府。”   霍榷登时一凛,道:“谁都不许出这院子,擅离者,杀。”   袁瑶又猛地恍然想起,“二爷,找人回漱墨阁取我案上那本名为《花集》的书来。”   听罢,霍榷并未假手于人,疾步冲出寿春堂。   没一会子,府里的侍卫统领铁头带着府中的侍卫包围了寿春堂,其实不但是寿春堂,府中各院各处都被围了戒严。   霍荣领着霍杙和霍榛来了,见袁瑶抱着宋凤兰蹲地上。   霍杙急忙上前道:“凤兰她怎么了?”   袁瑶忙阻止道:“别碰她。”   从寿春堂后院走,离西院也近,霍榷很快便取来了书。   袁瑶就着霍榷的手,抖着自己的手翻开书页,找了一会子,用颤颤的嗓音念道:“二爷,取甘草六钱,防风三钱,半边莲一钱八分,万年青一钱两分,预先煎好的人参一钱八分,五味子一钱两分,麦冬两钱四分,用水煎煮。”   霍榷对袁瑶极是信任,他问都不问就紧忙带人去捡药煎药。   “这是什么方子?”霍杙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袁瑶因也受惊了,两眼有些恍惚道:“大嫂怕是等不及太医来了,这方子或许能救她。”   “到底发生了何事了?”霍荣厉声问道。   可屋里的人都蓦然静止,霍韵更是脸面苍白的被霍夫人护在身后。   霍榷命人急火煎煮汤药,好了亲自将汤药端来。   正文1784日的第一更在这里   霍榷端着药回到寿春堂上房时,正听到霍韵苍白无力的辩解,“我没给她下药,我没要害她,我就……我就推了她一下。”   霍杙恨意满眼地望着霍韵,几次三番就要挥拳相向,最后他都忍了下来。   霍荣也不去听霍韵说什么,只问霍夫人,“满口的‘她’,‘她’,‘她’,那可是我霍荣的长房长媳,她的长嫂。这就是你平日里说的,知书识礼了,长进了的女儿?在家中尚且如此,在南边时没人管束的这些日子,还不知道背地里做什么了有碍书礼的事儿来。”   一听霍荣这话,霍夫人和霍韵都心虚地目光躲闪了,因着霍韵还真是做了,一回到家就逼着霍夫人答应和周家的亲事儿。   霍荣也不去看她们母女,又道:“她若真是做了这等鬼不鬼,贼不贼的事儿来,我必打死,权当从没有过这女儿,免得日后连累了子孙后代的名声。”   霍韵吓得腿脚发软,一时晃晃荡荡的。   而这厢,袁瑶稳了稳心绪,接过霍榷递来的调羹,一口一口地喂宋凤兰吃下汤药。   可宋凤兰牙关紧咬,汤药从嘴边漏出来的,比吃下去的多。   察觉宋凤兰越发表浅的鼻息,袁瑶心里急,不由得大喊道:“宋凤兰吃下去,快吃下去啊,你以身涉险,不就是想报仇吗?你如今要是真断了这口气,就全功尽弃了。”   说来也是奇迹,就在袁瑶喊完后,宋凤兰的嘴巴真就松开了,一碗滚热的汤药灌了下去,宋凤兰总算又恢复了些许热气儿。   “快抬大嫂到暖阁去。”袁瑶先一步到暖阁,将放上头的针线筐等一概杂物推进里头边角,“熏笼火盆一概有多少烧多少近来。”   等霍杙将宋凤兰抱上暖阁安置好,袁瑶就两手放在宋凤兰的胸口不时地按压。   压几回,袁瑶又俯身在宋凤兰的胸口听几回。   这些袁瑶都是按书上说的做,头回做,也不知是否有效的。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也不知是汤药起作用了,袁瑶的揉按起了效果,宋凤兰的症状有所缓解了。   因着正旦街上拥挤,太医终于姗姗到来了。   女眷们忙忙都躲进碧纱橱去,暖阁也被婆子落了帐子,只放了一张杌子在暖阁外头,杌子上放个小枕头。   霍杙将太医往暖阁这头领。   太医也不敢迟疑,等婆子从帐子里递出宋凤兰的手腕,太医就干脆单膝跪在地上,三指覆上脉门。   屋里的人都不敢做声的,只见太医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都觉定是凶多吉少。   太医只是才放开脉门,霍杙便紧忙上前问道:“内子到底如何了?”   太医看了看霍杙,又望向堂屋里端坐的霍荣,一拱手道:“恕下官冒犯,可否让下官略观观奶奶的气色,才敢定论。”   霍杙向暖阁边上的婆子点点头。   婆子稍稍掀开帘帐,太医探头一看,道了声:“不好。”也顾不上男女之别,竟上前去掀宋凤兰的眼皮子。   都看过后,太医略显慌张道:“方才可是喂过汤药了。”   “正是。”回答的是霍榷。   “可是吃了那汤药有何不妥了?”霍杙又忙问道。   太医也不答霍杙,只问:“方子何在?”   霍榷将《花集》正翻开的那页递给了太医。   太医匆匆看了眼,“果然是正对症候的良方,没想到万年青还有这一大用。”罢了又忙对霍榷和霍杙道:“汤药可还有?再煎一剂来给奶奶服下。”   霍榷又忙出去了。   太医这才过来对霍荣道:“回公爷,奶奶的脉象左寸沉实,左关沉伏,右寸无力,右关无神,皆时有时无,可见是心肺有衰,再观面上、口唇等紫绀,瞳仁收缩,下官敢肯定奶奶正是中了米囊花之毒。”   “米囊花?”霍荣和霍杙皆齐声轻呼。   “没错,正是米囊花。”太医应道。   这米囊花不说霍荣和霍杙不知的,就是寻常大夫怕是都面见过的,太医便解说道:“这米囊花乃从南边真腊国巫医传入我大汉,其所结栗米性寒,味甘,无毒,可行风气,驱邪热,治胃反,及胸中痰滞。”   “那岂不是良药,为何大人却说是中毒?”霍荣问道。   太医又道:“公爷有所不知,起先这米囊花传入我大汉之时,皆道是良药。其汁液和栗米壳,虽有小毒,却能振奋心神,使人容光焕发,还有敛肺,涩肠,镇痛,麻痹之效。其中麻痹之用可比麻沸散。然,药虽好,到底有毒,常用可致人成瘾,量大即成毒,症状一如奶奶这般,要不是奶奶及早服下解毒缓解的药方,定死于气窒心衰。”   忽然从碧纱橱中传出声音,问道:“要是身怀有孕的妇人服食了这药,又会如何?”   太医听了忙低头,不敢作答,只待霍荣点了头,太医方敢回应,道:“若是有孕在身吃用,量少到底不会伤及性命,但常吃必定成瘾,脉象之中也难以察觉,更是损了胎气,就算用医药强行稳住了胎气,也会毒入胎中,令诞下的子嗣病残不健。”   一阵阵低呼从碧纱橱内传出。   听闻了太医的话,都不禁想起了仅哥儿和霍去疾。   “那内子如今腹中的孩子,可受了毒物?”霍杙终于问出他最为担心的话。   可太医听了却一脸茫然,“奶奶身怀有孕?可奶奶那脉象着实不像是有喜之征兆。”   霍杙愣了愣,面上闪过青白,拉扯这太医在往暖阁去,“你可看清楚了?不如你再诊一回。”   太医却是一阵尴尬,他从医近三十载,倘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还如何在太医院中立足。   霍荣一声呵斥给太医解了围,“够了,成何体统。”罢了,命人暂将太医引到西厢房,开方下药。   这时碧纱橱中,袁瑶走出,道:“如今想来大嫂的确不曾有孕,她是假装成孕,引‘那人’再度出手害她。因大嫂一旦诞下康健的嫡子,必定危及‘那人’孩子如今的地位。”   众人不禁心中一颤,蓦然都有了猜测。   这时,霍老太君又惊又气的,哆哆嗦嗦地指着袁瑶骂道:“住口,你这是想要趁机诬陷陶儿,好个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兴风作浪的,今里定要请了家法。”   霍榷从外头回来,听闻了霍老太君的话,道:“老太太,海棠可没说‘那人’是谁,你何必急急出来替官氏认了罪名,又引了别人疑官氏的?”   霍老太君顿时语结。   “好了,”霍荣拍案道:“都给我搜,府中上下,谁都不许错过。今日一定要查清,到底是谁藏了这些个腌臜东西。”   闻言,冯环萦却是心上一急,因着她屋里可有不少半年来主持中馈贪墨了的东西。   “北院也搜?这同北院有何干系的?三爷又没子嗣,按二嫂的说法,就算大嫂得了康健的子嗣,也危及不到我们三爷的。”罢了,冯环萦又故意看了一眼袁瑶,“但有些人就不一定了,做贼的喊抓贼不是没有的。大嫂得了康健的子嗣,头一个碍着的就是某人的正经嫡出长孙了。”   霍荣在军中便是令行禁止的,从不敢有人质疑过他的命令,如今冯环萦当众反问,霍荣心中自然不悦。   冯环萦还满嘴的挑拨是非,让霍荣越发不喜了,冷眼瞥来,道:“既如此,老三家的又何必忌讳搜院的?你口里的‘某人’都未回避,你又何必忌惮的?”   霍榛自事发同父兄一道来了寿春堂后,就一派事不关己,权当自己来做一回房里摆设的。反正他是没做过,不怕鬼敲门的,要搜就搜,搜过了查过了才都能落得干净。   没想冯环萦自己跑来说出这一通话来,让原本干净的三房,反先让人存了疑心。   见冯环萦还要说话,霍榛猛将冯环萦往后一拽,把冯环萦拽了趔趄,最后跌坐在地,后脑磕上柱晕了过去,总算是安静了。   “公爷只管搜,北院没什么可忌惮的。”霍榛忙表态道。   镇远府上下除了寿春堂,其他地方一概都要被搜的。   寿春堂虽没被搜,可却是不许进出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婆子来回话说:“二姑娘的浣花阁,未有可疑之处。”   接着是,“正院未有可疑之处。”   “西院未搜出可疑之处。”   ……   一时间,府中只剩下北院和东院,还未有人来报了。   霍榛的心都悬了起来,难不成这事儿冯环萦这蠢婆娘真沾了干系?   这时搜北院的婆子终于来了,“回公爷话,北院虽没搜出可疑的药物,却找出了不少公中账上已经毁损、报失的器物。”这婆子袁瑶认得,是宋凤兰的人。   霍榛一听这话,再看外头抬进来的东西,面上火烧一般,他恨不得立时就把冯环萦给掐死了。   霍老太君朝霍夫人冷哼了一声,霍夫人面上越发灰败了。   最后来回的是搜东院的人,只见是那婆子手捧托盘,盘中一个破旧的小荷包。   “回公爷,这是奴婢从东院福姨娘厢房中搜出的荷包,里头尽是奴婢认不得的药粉。”   霍荣道:“快请洪太医辨认。”   少时,就传回消息,太医确认,这些粉末正是用米囊花栗米壳研磨成的粉。   正文1794日的第二更在这里   正给宋凤兰喂药的对襟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忙向屋里的主子们道:“……我们大奶奶有每日用阿胶炖野雉的习惯,今日正旦原就事儿多,一时也有顾不上小厨房的。奴婢给大奶奶端阿胶炖野雉时,小厨房里头什么人也没有,就福姨娘从里头出来。当时奴婢也不疑有他,如今想起,就觉着可疑得很。”   闻言,霍老太君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官陶阳便成,这下轮到袁瑶得了霍老太君的冷哼。   在这些人心里,福姨娘是如何一人都想不起来了模糊得很,只有提了霍化,这才都想起是霍化的生母。   霍杙怒道:“把那贱人给我带来。”   下头的人却支支吾吾地回说,不见福姨娘了。   按说一大活人,那能说不见就不见了的,可方才府里上下都被搜过了,福姨娘又能躲那里去?   “门房上今日可见过可疑的人出入?”霍荣问道。   不多时,就有门房的来回话说不曾见过。   霍荣听了眉头锁得越发的紧了,道:“那就只剩下一处了。”   霍杙问道:“那一处?”   霍榷冷声道:“寿春堂。”   没错,府里上下都搜过了,只有寿春堂还没。   霍老太君怔忪了一下,道:“我这怎么可能藏了人。”却也没拦着人去搜。   须臾便有婆子来报,“回老太太,福姨娘就在官姨奶奶厢房里。”   霍老太君觉着眼前要黑,忙又撑了过来,“她这是害完了老大家的,又要害陶儿去了,快,快去救人。”   不待霍老太君把话说完,福姨娘和官陶阳就被一堆媳妇婆子给带进来了。   福姨娘给宋凤兰下了药后,就来找了官陶阳,不想宋凤兰毒发时,袁瑶让封院,她便被留在了寿春堂。   福姨娘焦黄枯瘦的脸面上很平静,似是早便知道会有今日的,所以进来她便跪了下来。   官陶阳则是满面惊恐,仿若适才经历了劫后余生的人是她,进来便扑向霍老太君的怀中,低泣了起来。   “陶儿莫怕,莫怕,福姨娘再也做不了恶了。”霍老太君轻声安抚着官陶阳。   霍杙上前就给福姨娘一脚,狠声道:“毒可是你下的?”   福姨娘抚着胸口从地上爬起,又跪正了才道:“没错,正是婢妾。”   “那当年大奶奶怀仅哥儿和大姐儿时,你是不是也下了毒?”霍杙想起因着没个康健的子嗣,这些年一直被人在暗地里所耻笑,颜面丢尽了,不禁杀气升腾而起。   福姨娘回道:“也正是婢妾。””好个歹毒心肠的贱人。“霍杙上前又是一脚。   “不……不……绝……不……是她。”宋凤兰竟在这时醒过来了,只见她满目含恨地盯着官陶阳。   官陶阳没想到宋凤兰竟没死,大吃了一惊。   霍老太君道:“她已自己承认了,还有什么错的。”   眼看着是非对错就要有定论了,袁瑶忽然道:“方才太医说了,这种毒日常少量服食倒没事,不过是毒入腹中可令胎气不稳,量大了才可置人于死地,可见用量并非是随意的,不然极易将人毒死或被大夫察觉。既然当年的毒也是福姨娘下的,且还让大夫都察觉不到,可见福姨娘对这毒的运用可算是炉火纯青的,所以我想问问福姨娘,当年你到底给大奶奶下了多少毒,每回的用量又是几钱几分?”   袁瑶的话模糊了毒的某些害处,在座的人知道,只是霍荣等人绝不会去拆穿袁瑶,因都听出来了,袁瑶这是在套话。   官陶阳自然也知袁瑶的话有误,可也不敢当众说出的,不然她可解释不清楚,为何对这自她们进来后谁都没明说是什么毒的毒,这般清楚。   听罢,福姨娘面上的一阵愕然,张目结舌的好半天,“用了……用了三钱。”福姨娘蒙道。   “你说谎。”袁瑶突然厉声喝道,其实不管姨娘说多少用量,袁瑶都会这般断喝她,以击毁福姨娘的侥幸。   果然福姨娘又慌慌张张地改口道:“错了,错了,应该是十钱,十五钱,不对,是二十钱?”   这下众人那里还会不明白的,福姨娘是在替人顶罪,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官陶阳早就慌了。   只听袁瑶又道:“好狠心的福姨娘,化哥儿可是你生的,可你竟然连他都不放过,你可知化哥儿现下如何了?”   一听事关霍化,福姨娘便揪心了起来,“化哥儿怎么了?”   袁瑶将从东院搜出的破旧荷包掷到福姨娘面前,“你自己给化哥儿吃的栗米壳粉,他现下如何了,你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   福姨娘道:“不,这不是栗米壳粉,这是福寿粉,对化哥儿的病只有好处的。”   袁瑶摇摇头,将福姨娘最后一丝希望斩断,道:“这药不叫福寿粉,这叫栗米壳粉。吃下少量能使人并容光焕发,就像你昨儿个给化哥儿吃了,午后他便振作了,病愈了一般。其实不然,倘若日后不定时服食,便会打回原形。可若是常吃这药粉,便会成瘾,对身子危害极大,便如同饮鸩止渴。”   福姨娘越听越慌了,“不,不可能,姨奶奶不是那么说的。”   众人回头齐看向官陶阳,就见官陶阳抱起一个梅瓶就砸向福姨娘。   霍榷身形闪出,抬腿横扫,官陶阳掷来的梅瓶,被霍榷踢个粉碎。   福姨娘虽说了姨奶奶,但府里可不止官陶阳一位姨奶奶,北院还有一位张玲珑呢。   心知只要不让福姨娘说出她来,日后霍老太君定会保她无虞,所以官陶阳见一计不成,立时又冲了过去,要亲手去掐死福姨娘。   官陶阳这是要杀人灭口了,顿时众人都看明白了。   只是没等官陶阳再扑出去时,霍杙早便一脚踢来,把她踢起向后跌去。   霍杙本想要上去再加一脚,就见福姨娘张牙舞爪的就向官陶阳扑去。   “官陶阳你骗我,你还我化哥儿来。”福姨娘凄厉地哭喊着,捶打着。   “我……我……要杀……了你……官陶阳。”宋凤兰在广袖和对襟的搀扶下出了暖阁,手执剪刀,虚弱而蹒跚。   官陶阳好不容易才将福姨娘从身上扒开,又推开宋凤兰刺来的剪刀,慌忙跑回霍老太君身后,“老太太救救陶儿,陶儿是冤枉的。”   霍老太君到底无法相信这些阴毒的手段同她乖巧的外孙女有干系,便自欺欺人了起来,“没错,这些绝不可能是陶儿所为。”   福姨娘口角渗出血红来,她从地上爬起来,再加她那副鬼模样,就好似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厉鬼,通红的双眼紧盯着官陶阳。   官陶阳都不禁被她吓得倒退了一步。   就见福姨娘抬手一抹嘴角,气喘吁吁地愤愤道:“就是她,就是官陶阳她哄骗我说,只要我给了大奶奶下毒,大奶奶死后她定被扶正。那时她不但给福寿粉给化哥儿服用,还会待化哥儿如亲生,我这才信了她。”   官陶阳掩面委屈道:“你胡说,我根本就没同你说过这些,我也没给过你说的东西。”   福姨娘忽然仰面朝天,大笑了起来,笑得气息不稳了连连咳嗽了起来,最后竟然咳出血来。   福姨娘捧着一手的暗红,朝官陶阳又是一笑,“你真当,我……咳咳……什么都没瞧见,你把毒……都藏你头上的银簪子里了?”   官陶阳一时忘了做戏,想起最后给福姨娘药粉那回,似乎是让福姨娘转身面对了铜镜了的,登时恍然。   霍荣令道:“来人,取官氏的簪子来。”   就在这时,官陶阳一把抓下自己头上的银簪,一手勒住霍老太君的脖子,簪子尖就顶上了霍老太的咽喉,“都别过来。”   顿时众人都不敢靠前了。   “陶……陶儿,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冤枉。”真相一波接一波的被揭开,可霍老太君还是难以置信,哪怕被官陶阳挟持了。   官陶阳手臂一紧,把霍老太君勒得喘不过气来,一时满头通红的。   “你住口吧。”官陶阳冷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最后,她觉着最恨的还是霍老太君,“我就是信了你的话才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的好外祖母。”   官陶阳一激动手上的银簪把霍老太君的颈脖刺破了,一点血红渗出,顿时引得众人一阵慌乱。   “你明明说过,我会是大表哥的妻,可到头来你却让大爷娶了宋凤兰。这也就罢了,还欺哄我成卑贱的妾室,说什么定要给我讨来诰封,日后就是平妻。你可知道我在宋凤兰手底下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就是听信了你的话一日一日地忍着,可这些年过去了,你没一句话作数的。”官陶阳在霍老太君耳边嘶吼道,“你,你们都欺我无父无母寄人篱下。既然你们说话都不作数,那些原本该是我的,我就自己拿回来,这又有什么不对?大爷只有俍哥儿一个康健的儿子,宋凤兰再一死,我就是正室,以后是世子夫人,侯夫人,俍哥儿更是名正言顺的的嫡长子,嫡长孙,以后是世子,侯爷,公爷。这些就是外祖母你欠我的。”   霍老太君面上落下了泪水,她从不知道官陶阳心中竟然这般的怨恨,这些都是她自己造的孽,她想劝说官陶阳却说不出话来,因着官陶阳勒得更紧了。   眼看着霍老太君就要被勒得窒息了,忽然就听袁瑶喊道:“俍哥儿。”   官陶阳忙一抬头,因怨恨而扭曲的脸上一喜,刚要唤俍哥儿,全身就僵了一下,倏然又回头往后甩手。   手持剪刀刺入官陶阳后背的宋凤兰,被官陶阳甩开。   就在那一刹间,霍荣和霍榷飞身而起,将霍老太君从官陶阳手中救回。   官陶阳被霍榷一脚扫倒在地。   霍榷这一踢可不轻,官陶阳被踢晕在地上。   宋凤兰中毒后极是虚弱,方才那一剪刀虽刺中了官陶阳后背,却不过伤了官陶阳的皮肉。   此时宋凤兰见官陶阳不省人事,宋凤兰再举剪刀,“啊……”就往官陶阳颈侧血脉连刺数刀。   血红立时喷涌而出,官陶阳因疼痛而醒来,一手捂住颈侧,瞪大双眼,在地上一阵翻滚抽搐,鲜红染遍了厅堂,刺目又吓人。   宋凤兰就跌坐在血泊中,亲眼看着官陶阳再也没了气息,   正文1805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八回霍韵出嫁   第二八回霍韵出嫁(一)   自打正月初一之后,镇远府便闭了门户,来贺节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对外说是府里的太夫人身染微恙,不耐烦热闹的,故而都省了亲故们的拜贺。   大过年没有这样的,要不是镇远府门外还高挂着大红的灯笼、对联等,都以为镇远府怕是要出白事儿了。   镇远府虽是这么说,可还是有人不信的,三天两头地来投禀帖求见的,其中就以周家最是殷勤。   这日又是周冯氏来了,周祺嵘骑着马跟在车边一道来了,马车到了镇远府门前递了帖子,门房还是那一句就想打发了他们母子。   虽说是来求人的,可这一日一日地来吃闭门羹,到底也是有了脾气的,要不是瞧见过别人也是这样的待遇,周冯氏还当只他们一家得了如此对待的。   只是来了这些日子连门儿都不能进,周冯氏心中自然有火,便对外头的镇远府门房道:“今日我只来看我外甥女,你们家二姑娘的。你们家太太、奶奶们要侍疾不得闲,你们二姑娘也没这功夫?我劝你们也别先自作主张就回了我,你们好歹也进去通传一声,看你们家二姑娘怎么个说法,不然以后你们家二姑娘知道了,你们就这么把我给撩门外不给见的,还不知道怎么惩治你们的。”   听了周冯氏这话,那些个门房依旧不见动,只那个看似是领头的又回了周冯氏的话,“小的们自然是不敢擅作主张的,只是周夫人不知,我们家二姑娘前些日子身子就不痛快了,到今日还在养着,所以我们太太帮着我们家二姑娘把正月里的帖子一概回了,让二姑娘安心养着,说回头等二姑娘好了,定做东摆下酒席谢罪的。”   “好个蠢丫头,给几分颜色就拿上谱了。”周冯氏心中暗暗道,要不是日后还要借着霍韵攀附上镇远府的,周冯氏立时就骂开了,只是如今形势不如人,她不得不低头。   又将贺礼一概留下,这才带着周祺嵘回周家去。   在周冯氏的马车才回头,周祺嵘就看到有个太医模样的人被门房从西侧的角门给迎了进去,只听隐约道:“……刘大人可算来了,我们……”后头的就听不清了。   周祺嵘策马近了周冯氏马车的窗边,道:“娘,看来镇远府里真的有恙,方才进去的那位太医,我曾见过,是杏林圣手,皇上身边最得用的。”   周冯氏压着一口火气,道:“管那府里谁身上痛快,谁不痛快的,如今各衙门都开印办公了,你就罢了,可你爹他连个候任的信儿都没有,真是人走茶凉的。”   周祺嵘叹了一气,小声嘀咕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当年把人都给得罪透了的,要是瑶瑶……”说到袁瑶,就打住了。   周冯氏斥道:“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当日你爹要不是跟镇远府撇干净了,难保不成袁胤第二的。”   说起袁胤,母子又都想起袁瑶来。   谁会想到当日落魄成那种境地的一个丫头,还能有翻身的一日。   如今就是他们家见着袁瑶都要行礼的,因着身份和人家大不同了。   回到周家门前,又瞧见不远处只同他们周家一墙之隔的原袁府,如今是门面一新,宽广敞亮,门前一对系红绸的大石狮,门檐下一匾额,上书“敕造忠国府”。   这奉命敕造的忠国府,自然是有扩建过的,那气派不比镇远府差。   再看如今他们周家的门庭,连同忠国府边上的角门都比不上的。   原先重建这忠国府时,周家人觉着袁瑶还是念了当年的情的,不然当年周父周广博丁忧去职被人陷害进了大理寺,袁瑶又怎么会早早便设下妙计救出周广博的,所以还指望着有一日袁瑶会回来瞧上一眼,那时周家再借着旧时的情分近了袁瑶,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只是到了今日,都不曾见过袁瑶回来,倒地是霍榷来瞧过了。   可霍榷是个滑不留手的,同他说半天,只他套比别人的话,都别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的。   周冯氏真是越想越气的。   回到屋里,周广博一看周冯氏脸上的颜色就知道定是又吃闭门羹了,便劝道:“罢了,明知会如此,你又何必日日去找不痛快的。”   一听这话,周冯氏越发不痛快了,“我这都是为了谁?”加之又想起自打他们回京后,四处钻营,四处碰壁的。   周家原就不是根基扎实的,只在周广博这一代才见了风光的,再加上那年周广博被囚大理寺,周冯氏又大病了一场,这些都要银子打点,一时家底就掏空了过半。   为让周广博能尽快起复,重获圣眷,自然要四处钻营,要钻营自然得有手头,这样一来家里的银子就像流水一样地往外淌。   如今的周家是何种境地了,没人比周冯氏更清楚的。   周冯氏越想越觉着凄凉了,那眼泪一发不可收拾的。   “好好,我的不是。”周广博忙认错,又扯开话道:“我今儿终于遇上钟启良那小子了。”   周冯氏果然立马止住了眼泪,道:“钟启良?那不是马首辅的门生吗?马首辅和镇远府是一船上的,只要通了镇远府,马首辅那里没有不通的,又何必多此一举的。”   周广博道:“你是不知道,如今南阳伯式微了,马殷同霍荣不是一条心了,所以我想试试。”   周冯氏却不以为然,“按我说,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让嵘哥儿娶了霍韵那丫头来得有用。如今朝中谁能压过镇远公去?和镇远府成了殷勤,便什么都成了。”   周广博一脸无奈道:“我岂会不懂这里的道理,只是你也瞧见如今镇远府的态度了。这还要看脸色到何时才是头?”   “我就说当初是老爷操之过急了,一听镇远公在阵前失利,就忙忙同镇远府撇清干系,才落到如今的窘境。”周冯氏埋怨道。   说起这个,周广博也是日来惋愕的,“虽说沙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可那时你也是知道的,霍荣阵前接连失利,都说是回天乏术了,他回朝之日便是他们一家满门问斩于菜市口之时。不说我,就是京中也已无人敢同他们家有粘连的,唯恐被诛连。”   “可要是当初你不是这般绝决,那怕当时只是敷衍了过去,只十日,十日而已啊!!便翻天覆地了。”周冯氏真是悔恨不已的。   这也正是周广博极惋愕之处的。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了。”周广博无力地往后仰倒在炕上,“有钱难买早知道。”   周冯氏一手扶在炕桌上,越想越不甘心,最后一拍炕桌道:“果然还是得兵行险招了。”   周广博连忙起身问道:“你要做什么?”   周冯氏忽然连连冷笑道:“当年镇远公先夫人在生下那府里的大爷后,身子便一直不好了,太医都说不能再有孕的,可后来我堂姐(就是霍夫人)送了一盆花给先夫人,先夫人就有了孕,最终落了母子俱亡一尸两命的,再后来我堂姐就成了那府里的夫人。你说这里头可有关联?”   周广博一听便知道里头有内情,道:“你可知当年送的是什么花?”   周冯氏道:“听说极是稀少的,就是南边也没的,只云南才有,叫依兰。”   “那花有什么特别之处?”周广博又问道。   周冯氏却摇头,“就是不知了。”   周广博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这花定有猫腻,也许我们该去寻一株来。”   周家算计的这些,镇远府自然都不知道。   只是经那日后,霍老太君就卧床不起了,只刚能起身便执意要到家庙去住。   可霍荣那里能看着自己母亲住那种简陋的地方,就把府里沿后街的一处小院收拾了出来,给霍老太君住了。   如今的寿春堂空了,就是天光白日的都让人觉着鬼气森森的,守院子的人有时还听到有人在哭,有时又听到有人在说话的,十分诡异。   于是寿春堂闹鬼的事儿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一时府里上下都绕道寿春堂的。   官陶阳被报了暴毙,当日就被胡乱葬了乱坟岗。   东院官陶阳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在不起眼的杂草繁花之间,挖出了不少干枯的米囊花植株,袁瑶下令一概烧了。   福姨娘得了白绫,可终能再见霍化一眼,走时也放心了。   袁瑶一直都以为,福姨娘当年怀霍化时,官陶阳也一定动了手脚的,没想霍榷却告诉她说,是福姨娘担心怀的孩子亦会是不健的,就私下里找了道婆,要来符水每日偷偷地吃,要不是及早发觉了,怕是母子都有性命之忧的。   栗米壳的毒虽被缓解,可余毒到底还在,宋凤兰至今还卧床,早晚用药行针的。   知道仅哥儿和大姐儿是因米囊花之毒致的病残,都以为有了希望,只是当年才开国,朝廷得知了米囊花的危害后就禁了这药,再加之国中的确也少,京城太医皆不熟悉米囊花,故而一时也没对症的良方。   虽说亲手报仇了,可宋凤兰也未能开怀,孩子到底还是那样了。   而霍化虽吃过栗米壳粉,到底不过一两次,太医料理了一番就没了大碍,又见霍化身子不适京城的气候,霍荣就把霍化送南边去老家将养了,日后好些了再接回来。   最后是知道那日发生什么事儿的人,不管是霍老太君身边的,还是霍夫人身边的,都一概被更换了。   霍老太君身边的四彩,霍夫人身边的包民家的,宋凤兰的两个大丫头广袖和对襟,冯环萦的丫头鸣翠,霍韵的奶娘和丫头桃红,就是曾经伺候过俍哥儿和霍化身边的奶娘和丫头,同原先在寿春堂里的一干仆妇婆子,都被远远地打发了。   就是被叫来问话的门房,过了一日也不见了。   那日只独袁瑶刚回府,先打发青素和青丝回西院去,才未被波及。   其实打发了这些人,并非是怕他们将那日的事儿传出去,而是怕他们中不知道谁就会碎嘴,把那日事儿就说了出来传到几个哥儿的耳朵里。   官陶阳虽罪有应得,害了俍哥儿的弟弟和妹妹,可俍哥儿到底没错的,日后这几兄弟要是知道了,只会图生罅隙,令兄弟不睦,贻害无穷的。   这也是霍荣的一番苦心了。   冯环萦自那日后,便被霍夫人夺了打理采买和大厨房的差事儿,就是她再管也不敢再动宋凤兰的人了,那日宋凤兰手刃官陶阳,坐在血泊中的模样,让冯环萦到如今还心有余悸的。   霍韵到底是小姑娘家,那里经得住那样血腥的场面,就是袁瑶这样亲眼见过生死的人,都难免会受了惊吓的,所以霍韵梦魇了几日就病倒了。   袁瑶全盘接收了府里的事务,也因着打发出去的人,不少是在府里有脸面的,让府中原本盘根错节的各处,一时就都清楚了。   因此还一度人心惶惶的,以为袁瑶要大刀阔斧了。   只是袁瑶都没动她们,出缺了的,该补上的补上,却也一概没用她西院里的人。   那些人战战兢兢地跟了袁瑶近半月后,也都知道袁瑶的性子了。   袁瑶是个最图省事儿的,还对她们说过,水至清而无鱼。   所以对她们这些人底下的小动作,只要不出漏子,袁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那些管事媳妇婆子自然也明白,只有安心办事儿的。   自然也有刺头的,听说都是以前不服包民家的管,却又压不过包民家的,如今包民家的一家子都被打发远了,就以为怎么都该轮到她们说话了,就仗着是霍夫人的人,和袁瑶打上了擂台。   对于这些人,袁瑶直接拿了就丢到霍荣的军中去,给那些大老爷们烧火做饭的,不出两日就都安生了,就是霍夫人问起,来要人,也得找霍荣要去了。   正月十三,雨水,这日没下雨也没下雪,天阴阴的,阴了大半日,风也不小。   袁瑶到东院看宋凤兰了。   宋凤兰还那样恹恹的,还有官陶阳时她还能有些斗志,如今感觉她像是什么希望都绝了,只提起仅哥儿和大姐儿时才有些精神。   袁瑶从东院出来,坐上了青绸帷幄的骡车,刚要到东院后头浣花阁去看霍韵的,就见正院对着东院的穿堂走出一位仆妇来,张嘴就是,“二奶奶,不好了。”   仆妇近来就被青梅啐了一口,“呸,什么话,二奶奶好着呢。”   那仆妇连忙自打嘴巴的。   袁瑶道:“罢了,说什么事儿吧。”   仆妇这才回道:“三爷又闹着要休妻了,太太正在里头劝着。”   说起这休妻,头几日霍榛就闹过一回了,说是冯环萦品行不端,着实让他丢脸,最后自然是没成的。   这次又是为着什么闹了?这回霍荣和霍榷可不在了,没人压得住霍榛了。   袁瑶只得往正院去。   没近后楼呢,就听到冯环萦哭天抢地的,就连袁瑶进屋了,都没几人察觉。   袁瑶干脆也不做声,在一旁听着,这才明白了是因着什么事儿了。   自正旦后,镇远府虽闭门不会客的,可并未拦着儿子儿媳的回娘家去拜年的。   正月初二,霍榛万分不情愿地同冯环萦回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这年因着霍夫人的不冷不热,京城里的这些人又是最会见风使舵的,故而都远着大将军府了,所以这年大将军府着实过得不大好了。   回到娘家冯环萦就向她娘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她娘自然是心疼的,但还是劝冯环萦忍了,再拐弯抹角地将家里的情形一说,意思是让冯环萦回镇远府后,在霍夫人面前说去,试试霍夫人的态度。   可冯环萦却会错了意,以为是大将军府艰难了,回镇远府后,总私下里偷偷给娘家捎东西。   一开始霍榛是不知道的,一直到了今日,霍榛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他亲手猎的一头黑狐做成的皮子,这一找不打紧。   不但发现黑狐皮子没了,就其他一干他收拾在箱笼底下存放的东西都没了。   霍榛自然是要问的。   问一件儿,冯环萦还搪塞得过去,可一样一样的问下来,冯环萦就瞒不过去了。   “这种败家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霍榛大吼着就要休妻。   冯环萦的心思,霍夫人多少都能明白的,自然就劝说霍榛了。   最后霍榛执意要冯环萦折她的嫁妆来抵,这才算了。   有了现银子,霍榛就又出门花天酒地去了。   因着这两人的事儿,耽误了袁瑶不少时候。   原着袁瑶是趁着佑哥儿歇中觉的时候出来的,现下已过佑哥儿醒的时候了,霍榷又到兵部去了,没人哄着小祖宗,醒来不见人少不得要哭闹的。   于是袁瑶从正院出来,就急急往西院回的。   可才出了正院对着寿春堂的穿堂,就听到寿春堂里传出婆子鬼哭狼嚎一般的动静。   没一会子就见个婆子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从寿春堂里跑出来。   “官……官姨奶奶……回来了……”婆子的脸色发青,一命地喊着,引了不少人来看的。   袁瑶眉头一皱,青梅她娘带着两个婆子上前,就把那疯叫的婆子给堵了嘴,再给两个嘴巴子,那婆子总算是醒过来了。   “乱嚷什么?”青梅她娘叱问道。   婆子战战巍巍地回道:“奴……奴婢是老太太让过来的,老太太说,明儿就是……官姨娘二七了,让奴婢收拾收拾,老太太她明儿过来上柱香。可奴婢才到了上房门口,就听到原先官姨娘住的东厢房里,有……有……有哭声儿,奴婢吓的魂……都快没了。”   “作死的东西,竟敢胡说,这天光白日的,就是那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能够出来的。”青梅她娘道。   这寿春堂闹鬼的事儿,可不是一回两回了,袁瑶倒是有心去瞧一瞧的。   听罢,袁瑶就往寿春堂后院门去了。   见袁瑶要去,青梅她娘就劝道:“二奶奶是尊贵人,自然是不怕是那些个‘东西’的,就怕那些‘东西’不分青红皂白的害人。”   袁瑶笑道:“你不是说了,天光白日的那里来那些‘东西’的。”说着就往里头去了。   寿春堂虽没人住里头了,可到底还是有人打扫的,还不至于霜雪满地,泥泞不堪的。   袁瑶沿着青砖铺的一条小道,往寿春堂上房后房门去了。   进了后房门,迎面就是回字纹的槅扇,沿着着槅扇而行,走了一段推开一扇槅扇,就是一屏楠木镜面镶团寿的屏风,绕过屏风就是上房的正间。   屋里不论是地上的红毡,榻上的靠背座褥,开是隔开次间、梢间的帷幔等,一概都没有了,除了桌椅箱笼,都空荡荡的。没了帘栊的门,寒风一阵一阵地往屋里灌。   当日染上了官陶阳血的地方,早不知被洗过几回了,屋里的墙也被粉刷过了一遍。   看着本应是焕然一新的,可袁瑶却感觉不出来,只觉着阴冷压抑,甚至还能感觉到当日那冲天的血腥味儿。   袁瑶真的不喜欢这里。   跟着袁瑶一并进来的人,都知道官陶阳是暴毙死在这里的,虽胆子都不小,可难免没自己吓自己的,一时就觉着这里阴森恐怖得很了。   就在大伙都心里作祟时,紧闭了槅扇的碧纱橱里传来了声响。   一时大伙都齐看向了碧纱橱处,却谁也不敢过去。   只见糊了菱纱的槅扇似乎有人影在里头走动。   那个霍老太君指来的婆子,不禁尖叫了一声。   原本大伙就疑神疑鬼的,被她这么一嗓子,就是心里没鬼的袁瑶都吓了一跳。   青梅她娘威胁道:“再敢叫唤,就让你到里头瞧缘故去。”   那婆子只得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却捂不住自己眼中的恐惧。   袁瑶回头看看这些人,只身走向碧纱橱,一手推开槅扇,就见里头的窗子没关严实,被风吹得咔咔作响,也吹得顶上的花灯晃荡,从外头看就像有东西映在槅扇上动一般。   大伙一瞧清楚这动静,都松了口气,才要回头到正间去,就听到,“呜呜……”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哭声像是被风从外头送进来的,也像是一直就在她们身边。   一时间,大伙就觉着两耳和颈后一阵一阵的泛寒,头皮发麻,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正文1816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二八回霍韵出嫁(二)   这时,“喵呜呜……”一声猫叫传来。   大伙回头,就见一只通体黝黑的猫从没关严实的窗页缝钻进来。   那猫两眼发绿,要是在夜里定不知有多吓人的。   霍老太君指来的婆子却又疯叫了,“官姨娘回来……”   青梅的娘甩开膀子,就给那婆子一个嘴巴子,直接打晕了。   猫早被婆子的叫声给吓跑了。   青梅的娘道:“果然都是自个吓的自个。眼看就要开春了,猫叫chun那声儿,就跟人哭似的。”   大伙也都这么以为才要松口气,就听哭声又传来了,“呜呜……我好疼……呜呜……”   这回还清楚地听到说话声了。   猫可不能说话的,大伙立时又屏住了呼吸,寒气又冒了出来。   其实哭声很轻,都没风大,只是夹在那风声中,就显得诡异了。   大伙越听越是害怕,只袁瑶听了愈发要前凑的。   青梅的娘急忙拦住袁瑶,“二奶奶这可使不得,这‘东西’敢在白日里头出来,定有不得了的怨气,最是伤人。”   袁瑶拨开她,道:“什么这东西那东西,明明是小孩的哭声。”   大伙愣了下,袁瑶已出了上房,沿着抄手游廊往东厢房去了。   都出了上房,果然清楚地听到哭声从东厢房传来。   当袁瑶一把推开厢房门,那哭声便止住了。   东厢房里没有半分人气儿,冷清清的,地上还蒙了一层层薄薄的灰,几个脚印踩在上头。   东厢房里的帷幔、帐子还在,被门口灌入的风吹得漫天飞舞,乍一看就像有人在张牙舞爪,一时让这厢房比上房还让人害怕的。   袁瑶也不去看那些,只低头看着地上的脚印,沿着脚印一路到了架子床边的屏风后头。   就在屏风后头,一个孩子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额头上青紫,脸颊上红肿,两眼含泪,惊恐地看着袁瑶。   “俍哥儿。”袁瑶轻声唤道。   大皇子府的先生已回京了,按说俍哥儿也该去大皇子府做伴读去的,只是霍荣见官陶阳刚没了,就留了俍哥儿在府里,等过了十五再送去。   俍哥儿听到有人唤他,越发往后退了退。   见孩子如同惊弓之鸟般,袁瑶觉着阵阵心酸。   大人造的孽,孩子何其无辜的。   袁瑶未走过去,而是蹲了下来,柔声道:“俍哥儿别怕,婶婶不过去。可俍哥儿能告诉婶婶,你为何会在这吗?”   俍哥儿见袁瑶果然没过来,又见袁瑶柔和可亲,就像小时他娘抱着他的那样,俍哥儿不禁又哭了,小声道:“我想我姨娘,呜呜……”   袁瑶叹了口气,“你姨娘已不在这了。”   俍哥儿哽咽道:“她们说我姨娘死了。”   袁瑶道:“那俍哥儿知道什么是死了吗?”   俍哥儿摇摇头。   “那俍哥儿可知道你姨娘得病了?”袁瑶诱导道。   俍哥儿点点头,“她们说我姨娘病得不轻,人也不认得了,还会伤人。”   袁瑶道:“所以你姨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俍哥儿问道:“是去医病了吗?”   袁瑶点点头,“是呀。”   俍哥儿又问:“那姨娘还会回来吗?”   袁瑶迟疑了好一会子,看着俍哥儿渴望而可怜的眼神,袁瑶到底还是狠下了心摇了摇头道:“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俍哥儿紧张道:“为什么?”   袁瑶慢慢地移近俍哥儿,拿出丝帕给他擦擦眼泪,“虽然你姨娘回不来了,可她能知道俍哥儿每天都做了什么。俍哥儿今儿有没书,书念到第几本了,有没听先生的话,有没贪玩了,她都能知道。”   俍哥儿低下了头,“我……我……今儿有描了字,我只是太想姨娘了,才躲这来了。”   袁瑶轻笑道:“嗯,你姨娘都知道了,俍哥儿没偷懒,所以她才没怪你。来,同婶婶出来,看你哭得跟小花猫似的了。”   俍哥儿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递手给袁瑶了,只是袁瑶一碰,他就喊疼。   袁瑶忙抱起俍哥儿到亮堂去,小心地翻开俍哥儿的衣袖,就见里头一道道的青紫。   “作孽,谁把孩子打成这样?”青梅她娘道。   宋凤兰如今还顾不上有这心思的,下头的人谅他们也不敢的,那就只有霍杙了。   袁瑶不做声,拿身上的斗篷拢了拢紧俍哥儿,就往西院去了。   还没进漱墨阁上房,就听到佑哥儿的声儿,“嗷嗷……哒噗,羊,羊,哒噗。”佑哥儿这是闹脾气了。   袁瑶进了屋里,果然见一屋子的丫头都在手忙脚乱的,就是青素没能哄住佑哥儿。   佑哥儿闹得一脸的通红,一脑门的汗,泪汪汪的。   “佑哥儿,娘在这呢。”袁瑶忙放下俍哥儿,过去抱佑哥儿。   “羊,羊……”佑哥儿伸手抱紧袁瑶,就不撒手了。   袁瑶哄了佑哥儿好一会子,佑哥儿才止住了。   袁瑶抱着佑哥儿坐在炕沿上,向俍哥儿招招手,“来,俍哥儿,坐婶婶身边来。瞧瞧,这是你四弟弟,叫佑哥儿。”   俍哥儿小心地近前来,看看佑哥儿,道:“我知道,他是我的小堂弟。”   袁瑶摸摸俍哥儿的头,“没错,俍哥儿真聪明。”   可佑哥儿见袁瑶摸俍哥儿,他不乐意的,扯着袁瑶的手不让摸,又伸过小脑门过来,“羊,哒噗,哒噗。”让袁瑶摸他。   袁瑶拿儿子没法子,只得也摸摸佑哥儿。   罢了,袁瑶让佑哥儿坐腿上,让青素绞来热帕子,“看来两只小花猫。”   袁瑶先给佑哥儿擦了脸,完了又换了帕子避开俍哥儿脸上的伤,也给他擦脸了。   佑哥儿又不乐意,在袁瑶怀里蹭着,把小脸蛋也伸了过来,“羊,哒噗。”他还要擦。   袁瑶笑只得又给佑哥儿擦了一回,还亲了一大口,佑哥儿这才高兴了,还得意地看着俍哥儿。   青丝取来药膏了,袁瑶让她们小心些给俍哥儿上药。   看着俍哥儿上身的伤,没有不可怜他的。   袁瑶知道,从今往后俍哥儿在大皇子府就罢了,要是在府里,俍哥儿是不能再留东院了,没准哪天就被霍杙给打死了。   可俍哥儿祖父祖母,父母一概还在,没有做叔叔婶婶越俎代庖的,说出去也没站得住的道理,还少不得要同霍杙撕破了脸,又闹得家宅不宁的。   但放着不管也不成,不能看着孩子受苦。   袁瑶想了一会子,心下就有了主意,便招呼着俍哥儿同佑哥儿玩。   俍哥儿到底还小,没一会子就同佑哥儿玩闹开了,所以的伤心和害怕都被笑颜驱散了。   当霍榷落衙回来,正好瞧见俍哥儿正拿着书教佑哥儿念的。   俍哥儿坐炕里头摇着头,一派小的先生模样,教道:“兄道友,弟道恭。”   佑哥儿盘着短腿坐在炕桌上,高兴地挥着胖手,“啊呀,咿呀哟。”   霍榷:“……”就算音儿不对,好歹也字数上凑够了去呀,儿子。   袁瑶坐这边炕上,看着他们念书,笑得不行。   “二爷回来。”屋里的丫头们都给霍榷蹲福的。   佑哥儿听见了,回头瞧见果然是霍榷,高兴地爬下炕桌到炕沿边上,伸手要抱,“弟弟,哒噗。”   “……”霍榷决心今晚一定要让儿子叫清楚了,   俍哥儿下炕来,有模有样地向霍榷作揖,道:“二叔。”然后又回头对佑哥儿道:“佑哥儿,二叔是你爹,不是你弟弟,要喊爹。”   佑哥儿歪着头,嘴巴一张,露出两颗小白牙来,“爹。”   霍榷觉着就像喜从天降,终于不用被儿子称兄道弟了,恢复了辈分的霍榷抱起儿子就举了起来,抛了两下,再亲一大口,“好儿子,再叫一回爹。”   佑哥儿被抛得高兴了,抱着霍榷直喊:“爹,哒噗,爹哒噗。”   袁瑶便叹道:“原来二爷和我,都不如俍哥儿教的。”   霍榷和佑哥儿父子俩腻歪了好一会子,这才分开了。   袁瑶让佑哥儿同俍哥儿玩,自己随霍榷到碧纱橱去更衣。   “俍哥儿怎么在我们家,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霍榷边更衣,边问道。   袁瑶就把今天的事儿说了,最后道:“……所以我琢磨着,老太太在那小院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府里除了老太太,没人能一心待俍哥儿好的。老太太养俍哥儿在膝下,一来站得住理儿,二来老太太有了寄托,三则俍哥儿也有安身之处的。”   在听说是霍杙把孩子伤成这副模样时,霍榷便染了怒气,再听袁瑶说,有意让霍老太君抚养俍哥儿的,霍榷是没有不同意的。   这日西院留了俍哥儿一块早早用了晚饭,比往日早了不少到小院去给霍老太君昏定的。   虽说每回霍老太君都不见,可霍荣还是每日带着儿孙们来。   霍榷抱着佑哥儿,俍哥儿跟在袁瑶身边,一道慢慢往家庙去。   俍哥儿又恢复了那老学究的做派,小心而拘谨着。   袁瑶牵过佑哥儿的手来,道:“俍哥儿的举止可也是先生教的?”   俍哥儿摇摇头,“是我偷偷学先生的。”   “为什么?”霍榷问道。   佑哥儿也凑一份,“哒噗。”   俍哥儿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是大儒,行走坐卧另有一番气度,我很是仰慕,所以就偷学了来。”后又对霍榷道:“二叔也自有风度,只是我无论如何都学不来。”   袁瑶给俍哥儿理了理衣襟,道:“先生的气度是以深厚的学识为底蕴的,俍哥儿还小,以后书多了也自有属于的自己气度,勿用去学任何人的。”   “真的吗?”俍哥儿问道。   霍榷道:“二叔的恩师是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恩师风骨不凡,我也曾很是仰慕,小时也模仿过,却是东施效尤。在先生的教导之下,如今二叔也有了自己的一番接人待物的言谈举止,虽与恩师不同,却也得了俍哥儿的仰慕不是?”   俍哥儿笑了,点点头,“我懂了。”   说罢,俍哥儿又恢复了同佑哥儿玩耍是模样。   佑哥儿不懂袁瑶他们在说什么,可不乐意被忽略了,所以对霍榷就是一阵咿咿呀呀的。   霍老太君如今住的小院,原是给下头的人住的,就一个很小的院子。   霍榷把佑哥儿给了袁瑶,上前叩门。   小院门从里头开了,一个婆子从里头开门出来,给霍榷和袁瑶见礼,道:“二爷、二奶奶安,俍哥儿、佑哥儿好。今儿来得可真早,老太太屋里刚好摆饭了,奴婢去回一声。”   霍榷点头让婆子去。   婆子转身进院子,没一会子又出来了,道:“回二爷、二奶奶,老太太说,她今儿也是木鱼青灯,虔心念经,佛祖保佑身子已日渐好了,让都别一日一日地来了,让她静心礼佛就是孝心了。”   袁瑶和霍榷一听,又是这话。   霍榷拨开婆子就闯进去了。   “二爷,你这是……”婆子也没想到霍榷会硬闯的,要拦不敢拦,也拦不下的。   俍哥儿则有些不安的,因霍榷这番举动实在是有违他平日里所学的道理,“婶婶?”   袁瑶一手抱着佑哥儿,一手握紧俍哥儿的手,道:“俍哥儿,先生是不是说过,百行孝为先?”   “嗯,‘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俍哥儿道。   袁瑶点点头,又道:“可书中也有,‘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如今老太太因对你姨娘有愧,而自甘困在此地孤苦,身上有恙亦不肯医治,做为后辈子孙是否就该劝谏?”   俍哥儿点头,“应该。”   说罢,俍哥儿小跑去追霍榷。   霍榷进到上房,只见霍老太君歪着炕上,新得的丫头彩绸正喂着霍老太君进食。   炕尾连着炉灶,炕头靠墙处一张八仙桌,桌上香火果品供着一尊金佛。   虽背靠、座褥、引枕、被衾,箱笼,熏笼、火箱都一概是最新最好的,可到底不如寿春堂的。   见到霍榷闯进来,霍老太君刚要责备,就见俍哥儿从后头跟了进来,即刻又勾起了当日的情形,泪如雨下的。   霍榷朝霍老太君跪下,俍哥儿随之也跪下。   “老太太为表妹念佛超度往生,孙儿原不该打搅,只是想让老太太瞧瞧俍哥儿。”说着,霍榷将俍哥儿的手抬起,掀开衣袖,让霍老太君看两小手臂上那一道道的伤痕,可谓是触目惊心的。   霍老太君立时坐起身来,“是谁打的俍哥儿?是宋凤兰?她这是连俍哥儿都不放过了吗?”   俍哥儿忙道:“不是母亲,是……是……”一时想起霍杙暴打他的模样,俍哥儿怕得不得了。   霍榷道:“是大哥。”   霍老太君清楚霍杙的性子,霍杙是因官陶阳下的毒手没得个好的嫡子,在外的名声也不好听,官陶阳死了,霍杙就迁怒俍哥儿不是没有的。   “可怜的俍哥儿,来,来曾祖母这。”霍老太君向俍哥儿招招手。   俍哥儿就这么跪着过去,霍老太君心疼地扶他起来,捧着俍哥儿的脸,两人哭做一堆的。   这时袁瑶从外头进来,也跪下道:“老太太,官姨娘在世时一生都在为了俍哥儿的。老太太给官姨娘念多少的经文,都不及让她知道俍哥儿能平安长成,让她走得安心的。”   霍榷道:“所以请老太太保重身子。”   袁瑶和霍榷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霍老太君那里还会不懂的。   霍老太君抱着俍哥儿,道:“行了,老太婆知道你们是好的,都起来吧。”   等霍荣领着一干儿孙来给霍老太君请安时,当下霍老太君就把俍哥儿给留下了,又嘱咐袁瑶收拾好寿春堂,她明日就回寿春堂去。   霍荣自然高兴,一时就赏了不少东西给袁瑶和霍榷。   霍老太君没说为的什么留下俍哥儿,袁瑶和霍榷自然也不会多嘴的。   罢了,见霍老太君如今的身子还虚得很,不禁闹,众人就辞了。   袁瑶和霍榷抱着佑哥儿也是要走的,俍哥儿有些不舍地追了出来,“二叔,婶婶。”   霍榷摸了摸俍哥儿的头,道:“要好好孝敬老太太。以后得空从学里回来了,也只管到西院找佑哥儿玩。”   俍哥儿抹抹眼泪,乖巧地点点头。   霍荣叹口气转身走了,霍夫人等自然也跟着走了。   “哒噗。”佑哥儿见俍哥儿哭了,把手里的果子给俍哥儿。   俍哥儿不要,佑哥儿也非要给,不然他就生气的哒噗哒噗地叫。   袁瑶从青雨手上拿过一个包袱来,这包袱是当日清理寿春堂东厢房时,找出来的。   包袱里头,两身小衣裳,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一小包银子。   都说这包东西不吉利,袁瑶却还是留下了,想着有一日给俍哥儿。   袁瑶打开包袱递给俍哥儿。   俍哥儿一眼便认出了是官陶阳当日要给他的东西,不禁又难过了起来,哭道:“姨娘。”   袁瑶给俍哥儿擦擦眼泪,道:“好好收着,就当是个念想吧。”   俍哥儿点点头。   翌日,袁瑶忙命人把寿春堂都重新布置好,这才去请霍老太君回寿春堂。   霍老太君回到寿春堂后,让摆了香案,让俍哥儿给上了一炷香,给谁的大伙心里都明白。   明日就是上元节的,袁瑶又忙着准备上元节的,又是忙着让人去请太医给霍老太君诊治,又要问症源,看药案的,这些袁瑶都不敢假手于人,事必躬亲就难免□乏术了。   幸得有俍哥儿陪着佑哥儿玩,袁瑶才得了空忙这些的。   也亏得俍哥儿,佑哥儿终于能叫娘了,而不是羊。   到了十五上元节,镇远府里虽没像往日那般,请来亲朋故友摆酒做戏的,可也张灯挂彩,好好陪霍老太君吃了一顿晚饭的。   婉贵妃在宫里知道霍老太君身上不大好,赐出了一盏孔明灯来。   用过了饭后,一家子人都许了愿,把孔明灯给放飞了。   十五过后,俍哥儿就要在到大皇子府去了,袁瑶让丫头们赶了两身春衣给俍哥儿带上。   一大早的佑哥儿也来送的,佑哥儿蹬着腿儿闹着也要上车跟去的。   俍哥儿握着佑哥儿的手,哄劝道:“佑哥儿还小,等你再长些,我定带上。”   “哒噗。”佑哥儿嘟着嘴巴。   “我绝不骗佑哥儿,我们击掌为誓。”俍哥儿煞有其事地抓着佑哥儿的手,在自己的掌上拍了一下,佑哥儿就明白了,在俍哥儿手心上拍了好几下。   俍哥儿走了,佑哥儿还是闹了好一会子。   霍老太君有了俍哥儿这牵挂,念叨官陶阳的时候就少,不少打发人往大皇子府送东西的,身子骨也日渐一日地好了起来,霍荣这才放了心。   袁瑶见俍哥儿有了着落,再瞧仅哥儿和大姐儿,因着要医那过在身上的毒,也不知换了几个太医了,一日也不知要吃多少药的,不见效,反倒整日病怏怏的,越发没了生气。   袁瑶就觉着《花集》里头有能给宋凤兰解毒的药方,没道理没能给孩子们去毒的,再见如今霍老太君身子好了,她也抽得出空来了,就一得闲就翻《花集》看的。   可也不知是袁瑶没学医的慧根,没瞧出里头有好方子,还是书里就没有,《花集》都被袁瑶翻烂了,袁瑶也没找着想要的。   霍榷见了就道:“这书谁给你的?”   袁瑶便道:“那年我在南山寺,明过师父给的。她说这书能救人亦能害人,都不过是一念之差,让我好自为之。”   霍榷就顺嘴道:“既然这书是她,许她能救人。”   袁瑶怔了怔,“对呀,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我这就去请明过师父来,不成,还是我亲去请才显诚意。”   霍榷忙拉住她道:“你别急,就算明过师父来了,能治不能治疗的都还是两说的。能治自然皆大欢喜,不能治你少不得就落了怨恨的,所以还是先把事儿都说清楚了,要不要请,让老太太、太太和大嫂她们自己拿主意的,那时你再去也不迟。”   袁瑶也觉着是,就先去东院同宋凤兰说清楚了。   “……明过师父能将各种花入药,医治百病,神乎其神的,我救你那方子也是她给我的书上有的。如今既然太医们都来给仅哥儿和大姐儿瞧过了,没个起色的,我就想要不把明过师父给请来,让她试试。只是能治不能治的,谁也拿不准的事儿,但好歹还有个希望不是?”袁瑶道。   宋凤兰一听,就明白袁瑶的意思了,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这心我就感激了,就算把明过大师请来看了,说不能治的,也没有怪你的道理。你只管去请来,日后我宋凤兰没有不答谢你的。”   袁瑶又照样回了霍老太君和霍夫人的。   霍老太君为给官陶阳赎罪,自然是答应的。   霍夫人面上也是同意的,只是心里如何作想的,就不知道了。   袁瑶如今到底是身份不同了,她要到南山寺去,定是要南山寺关了山门,谢客一日的。   骁勇伯萧宁的夫人——赵绫云,和司马空夫人一听也要跟去,这般一来,袁瑶就在快出了正月才敲定了去寺里的日子。   这日是正月二十九,霍榷指派了车马,亲点了侍卫,什么前头鸣锣开道的,两边上护卫的,跟在马车后头殿后的,再加上要侍候袁瑶出门的一众拿了衣物、座褥、用具、茶果吃食的丫头媳妇婆子们,少说也一两百人的。   再同赵绫云和司马夫人一汇合,三家人凑一块,那就更不得了了。   袁瑶出门去了,府里一切事务就霍夫人打理了。   才让那些管事媳妇婆子回清楚了事务打发走了,前头又有来报的,说周家又来投贴了,还附了一盆花。   霍夫人原是又要不见的,可一瞧那花,脸上的颜色都变了。   正文1827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二八回霍韵出嫁(三)   说是花,这时节也不能真见了花的,只是这种花霍夫人当年得来不易又用心养过,纵然如今只见稀疏的枝叶,也能认出是什么花来。   霍夫人慢慢拿起帖子看去,倒是中规中矩,没有半分刺探威胁的意思。   到底是经过了这些年的人了,霍夫人可不比小年轻的,见了事儿就先慌慌张张地找人来对证的,做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儿。   “周家的太太又来了?”霍夫人问道。   “听门房上的说,这回倒是没有。”回话的是二门上的一个媳妇。   霍夫人冷笑了一声,心中暗道:“果然当是拿了我的短处了,在家等着我急急请她来问的。”   想罢,霍夫人对正等着话的媳妇道:“你去回周家来的,就说我还是不得空。”   等那媳妇走了,霍夫人却在给霍韵准备的赏春会宴请名单上,添了周冯氏的名字。   周家来的人,就是上回来同南阳伯府退亲的,周冯氏身边最得用的管事嬷嬷——刘婆子。   这刘婆子一直停在门房处,等里头传出了话,立时就回周家去了。   回到周家,刘婆子连口茶都来不及吃的,就被周冯氏传去了。   周家正院上房里,周广博和周冯氏正等着。   刘婆子的字不漏的一概细细说了,在镇远府的情形。   听罢,周广博和周冯氏都倍感意外的。   挥退了刘婆子,周广博对周冯氏道:“没道理,难不成是你想错了,那花根本就没什么猫腻?”   周冯氏抿着嘴,咬着牙思忖了片刻后,道:“不可能,我那堂姐又不是什么爱花呀草呀的人,绝不会做这无用功的。不成,我定要是试出那花有什么不妥来。”   周广博却摆手道:“那些枝叶都被我们切烂揉碎,蒸煮熏烤都使过了,还找人来吃过了,都不见有什么不妥,事儿应该不在那花上了。”   周冯氏不管周广博怎么说,一意孤行道:“既然都不行,那我就是寻遍京城里的人问,我就不信就真没人认得这花的。”   可话说,周冯氏又是怎么得来的花?   这要从周冯氏居心不良,借故回大将军府说起。   这大将军府里,冯老将军健在,除此之外,霍夫人前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头一个弟弟。   姐姐远嫁二十多年不曾回来过,剩下的三个兄弟没一人继得了冯老将军的衣钵,武不成也罢了,文也不能的,被外人道是虎父三犬子。   可见要不是冯老将军还健在的,冯家早就家道中落了。   霍夫人的两个嫂嫂出身官宦世家,都精明能干得很,比她们的丈夫不知强多少,可世道如此她们也只能困在那见方的深宅后院里,有才干也不过都使在锅碗瓢盆上了。   所以对于这两个嫂子,周冯氏没指望能从她们口中知道些什么的。   周冯氏就把主意打在了冯家三夫人,也就是冯环萦的母亲身上了。   这三夫人虽没前头两位嫂嫂的精明,问什么倒也能答什么,可当初三夫人嫁入将军府后没一年,霍夫人就入主侯府去了,能知道霍夫人的事儿也没多少。   见一无所获,周冯氏有些不甘,无意中就走到了冯家的花房。   当年周冯氏入京候嫁时,曾在将军府住过几日,见过冯家养花的媳妇,如今这些年过去,那媳妇虽苍老了不少,可周冯氏还能认出来。   周冯氏借故问起当年的依兰花,那养花的媳妇是个不设防就都说了。   养花的媳妇指着几盆枝叶稀疏的花木道:“当年四姑奶奶得这花可稀罕了,一概都自己照料。后来分做了两盆,一盆送给了镇远府里的先夫人,一盆四姑奶奶自己留着。没多久四姑奶奶也出嫁了,奴婢这才接手养了这花。说来也难怪当初四姑奶奶小心的,这花太娇气,受不得一点寒气的,到了这种时节就得用火盆子给暖着,奴婢也是养了这些年,才好不容把这花给养活的,能养得开花也不过是寥寥数朵。但这花可香了,家里的几位小姐都曾想要过来做香包的,可到底太少了,就一直没成。”   罢了,周冯氏要了一小株,就这么“借”的花又“献”给了霍夫人这佛,试探的霍夫人。   就说周冯氏在家正想尽法子找出依兰花的不妥之处时,袁瑶带着佑哥儿已到了南山寺的山门外。   当年,袁瑶被韩姨妈逼至南山寺时的情景仿若还在昨日,南山寺中的点点滴滴,袁瑶还清楚的记得。   掌院出于师太,主持出尘大师,香灯尼向善,小沙弥尼渡己,比丘尼明过师太,还有渡己的师父出世大师……等等。   在南山寺数月,如今看来虽短,却经历得太多了。   袁瑶从朱轮翠盖珠缨的马车上下来,回身接过佑哥儿来,看着山门前侍立着的小沙弥尼,袁瑶想从里头找出那个曾经整日里叽叽喳喳天真不设防的小沙弥——渡己。   可袁瑶失望了,因她在那些人里头没见到熟悉的人。   袁瑶想起当年离开时,渡己悄悄地躲在树后目送她,袁瑶不禁有些感伤了起来。   佑哥儿也是头回来,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哦,哦?哒噗。”   赵绫云抱着萧家才一岁多的小子,和司马夫人亦下了马车,走来同袁瑶一道。   佑哥儿见有同自己一般的肉团子,很高兴,“哒噗,哒噗,哒噗。”   萧家团子去不高兴了,一撅嘴巴,奶声奶气道:“我不叫打补,我叫萧锦韫。”   佑哥儿不懂,扑闪扑闪眼睛,“哒噗,哒噗?”   “不对,是萧锦韫,你真笨。”   “哦哦?”佑哥儿好高兴,一拍小手,忽然喊了一句,“弟弟。”   萧锦韫炸毛了,“你才是弟弟,我比你大,我是哥哥。”   “弟弟。”佑哥儿喊上瘾了。   “你才是弟弟。”萧锦韫气得小脸通红的。   两个小不点的争吵,在大人的眼中无比有趣。   这时,一位比丘尼跟着出世大师近到袁瑶她们的车架来,双手合十躬身一礼,“三位女菩萨大驾,出尘主持闭关之中未能远迎,特命贫尼在此恭候,望三位女菩萨见谅。”   出世大师还有那副清淡漠然的模样,见故人依旧,袁瑶不禁浅浅一笑,再看瞧见跟着出世大师的比丘尼俏皮地向她一笑,袁瑶豁然,这不是渡己,还能是谁,小姑娘长大了。   原南山寺掌院出于师太,自那年伙同韩姨妈欺压袁瑶,霍榷以霍夫人想听佛法为由,将出于师太带走,到如今袁瑶都不曾在府里见过出于师太,不知被霍榷弄到那里去了。   出于不在,出世大师自然就接过了掌院一职。   袁瑶笑道:“出世掌院不必如此,你我也算是故人了,南山寺中皆是佛法精深的世外高人,我等前来搅扰了大师们的清修,才是罪过的。”   出世大师向旁伸手做邀请状,“三位女菩萨里面请。”   袁瑶三人从南山寺的正殿一路到各处佛殿皆叩拜供上香油,又在寺中各处景致都游了一遍,出世大师就领着她们往一木阁去歇息。   当年太后到南山寺来为国祈福,所住的一花堂已被封存了起来,如今就只有一木阁,一草斋,一叶楼,一砂庐,一方苑,一笑轩和一念院。   袁瑶曾经住过的就是一笑轩,听说如今却是韩施惠在住。   进了一木阁,袁瑶和赵绫云把两个团子往炕上一放,让他们自个玩去。   出世大师献上了清茶,又奉上南山寺有名的素点。   司马夫人用了一小块素饼,道:“这素点果然名不虚传。”   “嗯,满口留香,香酥得不得了。”赵绫云也称赞道。   出世大师不善言辞,和她们客套了几句后,让渡己留下,她便退了。   等出世大师一走,渡己立时就换了模样,同青素两人都眼圈一红。   “袁姑娘,青素姐姐。”渡己又哭又笑的。   青素的声音微微哽咽的,“渡己。”   司马夫人指着袁瑶笑道:“她如今都做娘了,还敢担姑娘二字的?”   袁瑶也不瞒她曾在南山寺的事儿,所以司马夫人和赵绫云都知道。   渡己擦擦眼泪,“瞧我一高兴,什么都不顾了,该叫夫人才是。我以为我们以后都再难相见了。”   袁瑶道:“什么夫人不夫人,我还是我,只是渡己长大了。”罢了又问道:“各位大师可还好?明过师父还好?”   渡己点点头,“各位师叔师伯都好,大伙也都好,就是明过最气人。”   袁瑶道:“怎么了?”   渡己告状一般地道:“明过那性子沉闷常吃亏,却也不说,我好不容易帮她一回,她却反倒不领情,说什么这是她应受的,多受一分她身上的罪孽才能少一分。”   袁瑶一听果然像是明过师太说的话,“我这次来就是为她,你去瞧瞧她此时可方便,若是方便我想去见见她。”   渡己对明过师太虽怒其不争,却还是关心的,“这会子明过应该上山砍柴去了,袁姑娘,”渡己还是改不了口,“找明过做什么?可是明过闯祸了?”   袁瑶摇摇头,“没那样的事儿,我不过是想请明过师父随我下山去救人吧了。”   渡己道:“明过这人虽气人,却是最勤于助人的。如今既然是要去救人,更是功德无量,明过绝不会推辞的。我这就去找她回来。”渡己还是那样说风就是雨的,说完就跑了出去。   让袁瑶还想问问他们那位韩姨娘,如今在寺里如何了,都来不及的。   不过,府里每年给南山寺的供奉不少,出世大师又是最公正的,委屈不了韩施惠。   但就是有这样无巧不成书的,就在袁瑶这厢念叨着韩施惠,南山寺外就来了两个同韩施惠关系匪浅的人。   这两人真是韩姨妈,和袁瑶在正旦时在韩施巧的宫里才见的韩塬瀚的妻子——白灵。   要说这两人,还得从韩父韩孟被祯武帝过早地“致仕”了说起。   韩孟被致仕后,又经韩姨妈一场豁出了皮脸的大闹,一直郁郁不得志。   仕途不顺,韩孟便将精力都投放到了情yu之事上。   这两年来,韩孟不断纳妾,或是外头买的,又或是别人送的,林林种种竟已过了十数。   韩姨妈自然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可没用。   而韩孟妾室一多,紧随着子嗣也旺盛了。   这一两年来,除了韩施惠的生母张姨娘得了一女,还有什么柳姨娘、花姨娘、方姨娘、郑姨娘,竟然一气给韩孟添了两儿两女的。   有了这些年轻美貌的姨娘,往日里最得韩孟喜欢的韩塬瀚的生母童姨娘,自然就成了昨日黄花了。   童姨娘一开始自然是不服输的,也曾和韩姨妈联手过,不过不顶用了。   幸得韩塬瀚争气,如今已是监察御史,韩家主外的自然就成韩塬瀚了,所以童姨娘在家虽不得宠了,却还不算难过。   唯独让童姨娘揪心的是,韩塬瀚和白灵成亲快两年了,却不见白灵有喜讯的。   起先韩塬瀚说白灵年纪还小,童姨娘想来也是,当年白灵嫁入韩家时,才十四,到如今也不过十六不到。   可看着二房韩塬海的妻子郝氏,一年接一年的传来好消息,童姨娘到底坐不住了。   这郝家是金陵甲富一方的盐商,郝氏虽是嫡女,却还算是高攀了韩塬海的,可亲事是韩孟当初定下的,韩姨妈再不喜欢也不成。   后来瞧见郝氏的嫁妆不菲,韩姨妈这才对郝氏另眼相待。   郝氏也知自己的出身不好,平日里没少讨好韩姨妈的,虽然头一年生了个女儿,但如今又怀上了,自然很得韩姨妈的心。   然,随着家中人口的增长,就是当初祯武帝赐给的宅子,如今也显了拥挤。   韩姨妈觉着如今有了郝氏的巨额嫁妆,韩塬瀚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就说要分家,要把韩塬瀚赶回老宅那三进的院子去。   韩姨妈鼠目寸光,不等于韩孟也如此,韩孟告诉韩姨妈,韩家如今全靠的是韩塬瀚支撑的门面,要是韩塬瀚出了这家门,自立门户,他们韩家就什么都不是了。   韩姨妈只得作罢,这时又听说袁瑶封一品夫人,袁家得以昭雪,还得了一座好大的忠国公府,韩姨妈那里会不眼热的,就开始绞尽脑汁的想法哄袁瑶要来。   就在韩姨妈苦思无解之时,宫里传旨说韩施巧召她进宫去了,韩施巧有意要同家中和解了,韩姨妈欣喜若狂。   再加上如今韩施巧又得了十皇子,她便是皇子的外祖母了,韩姨妈一时就觉着有再世为人之感。   袁瑶一个伯爵夫人又如何,那里及得上她韩姨妈的。   回头韩姨妈就逼着韩塬瀚分家出去。   等韩孟从温柔乡里出来,韩塬瀚已带着白灵净身出户了。   如今韩孟一无官职,二无营生,一家子全靠郝氏的嫁妆度日,自然在家中就没了威信,再骂也无济于事了。   没了韩塬瀚这个有成的庶子在面前添堵,韩姨妈现在可算是事事顺心了,唯一的遗憾是,自己的儿子韩塬海还没个承继香火的子嗣。   再看郝氏的月份也大了,韩姨妈就想着到寺去许愿,求个男孙。   韩姨妈也是说风便是雨的,说去就去,可郝氏如今不好的动弹的,只她自己一人去寺里,人单势薄的不显她如今是皇子外祖母的身份,就打发人去叫来白灵。   韩塬瀚虽自立门户了,可韩姨妈到底是嫡母,不能忤逆的,白灵只得又是雇人,又是备车的,同韩姨妈一道南山寺去。   被嫌弃了一路马车不配她十皇子外祖母的身份后,韩姨妈和白灵终于来到了南山寺山门前。   一听说今日南山寺寺内接待贵客,闭门谢客一日,韩姨妈那里就肯掉头回去的。   “贵客,都是谁呀?”韩姨妈不服气道。   再听说有里头正好有袁瑶,韩姨妈就愈发不肯走了,趾高气扬道:“你们是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惠妃娘娘的母亲,堂堂十皇子的外祖母。”   南山寺是什么地方,知客尼见过的皇亲国戚,勋贵权臣不知几何了,还头回见这么破落的,自然是不信的。   韩姨妈一听搬出这名号不顶用,又道:“我还是里头威震伯夫人的姨母。威震伯夫人不是在里头吗?你们只管进去问问,小心她知道你们怠慢了我,怪罪下来的。”   知客尼见韩姨妈说得这般信誓旦旦的,又听俗话说的,朝廷都有三门子穷亲戚的,威震伯夫人有这样的姨母也不奇怪的,于是便进寺里问去了。   此时一木阁里,袁瑶已去寻明过师太了,只司马夫人和赵绫云在。   这两人一听知客尼的来报,就是一愣,“惠妃娘娘的母亲?十皇子的外祖母?瑶哥儿的姨母?”   司马夫人笑眯眯的眼睛眨了眨,“难不成是那个韩家?”   赵绫云一听就明白了,“要是那个韩家,名声可不好。可到底是瑶哥儿的姨母,在外头放着也不好。”   于是韩姨妈就得进寺来了。   韩姨妈先拜了佛上了香,又求了签,得了支上上签,得知家里今年定喜获麟儿,韩姨妈高兴得不得了,这才让寺里的姑子,带她去一木阁,见袁瑶她们的。   就在韩姨妈在寺里拜佛是,青素就告诉了司马夫人和赵绫云这位韩姨妈的德行,如今又听说这位韩姨妈要来,原不想见的,可人都到了门外了,不好说不见的。   于是这二人就见一位浑身金器,面上刻薄的妇人,后头跟一位小媳妇,从外头进来了。   韩姨妈进来后,也不见礼,看屋里袁瑶不在,只两位妇人在里头,韩姨妈就道:“想来二位正是骁勇伯夫人和司马夫人了,你们也不必多礼了,我这人随和惯了的,不必拘于这些个俗礼的。”   赵绫云和司马夫人一愣,这位姨母的意思是她不给她们施礼就算了,她们还得给她行礼的?   司马夫人看了赵绫云一样,依旧笑眯眯的,道:“韩夫人说得是,但到底礼不可费,韩夫人给我们行半礼就成了。”   韩姨妈心道:“真是给脸不要脸的。”面上就是一沉,“让我给你们行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白灵也是有诰封在身,就是她见了这二位夫人,都要先见礼的,不说韩姨妈这已被夺了诰敕的。   可白灵口拙就是有心要劝说,韩姨妈也不会听的。   司马夫人面向赵绫云,道:“这位是一品的诰命夫人,我是四品的恭人,就我们两人还受不得你一庶民的半礼?”   韩姨妈冷哼道:“我可是十皇子的外祖母。”   赵绫云故意问道:“十皇子外祖母?这是什么诰封?又是几品的诰封?”   韩姨妈顿时语结,好一会子后,气呼呼道:“我如今是没了诰封,可指不定哪天就有了。”   “那今儿韩夫人是不是先给我们行礼,等到指不定哪天我们再还你?”司马夫人笑眯眯道。   韩姨妈气急了,“我不同你们一般见识,我是来找瑶哥儿的,她在那里?”   也没人理她。   司马夫人状似无意道:“对朝廷诰命无礼,当治什么罪?”   韩姨妈一惊,忙忙对白灵道:“你留下,要是见着瑶哥儿,就说我想到忠国公府去住些时日,让她早早备好忠国公府。”说完便要走。   青素留下照看佑哥儿,刚才又正好去热佑哥儿吃食,回来听到里头的动静,韩姨妈要跑,青素那里肯放的。   青素一招手,顿时围了一圈膀粗腰圆的仆妇婆子过来。   “韩夫人这是那里去?里头二位夫人还没发话呢。”青素道。   韩姨妈那里会认不得青素的,喝道:“死丫头,你想做什么?”   青素冷笑道:“不想做什么,只是二位夫人还没让韩夫人你走呢,又何必急呢?”   韩姨妈回头看司马夫人下了炕,向她走来,不禁后退了一步,“你们想怎么着?小心我明儿进宫在惠妃娘娘面前参你们的。”   司马夫人笑道:“韩夫人别紧张,我不过是想来告诉夫人,敕造忠国府你可住不得。”   韩姨妈一听耿起脖子,道:“我姐姐可是忠国公夫人,如今袁家只剩下瑶哥儿了,而瑶哥儿又出嫁了,忠国公府这么大,空着也是空着,我进去住些时日怎么就不行了?”   赵绫云在里头道:“你还是十皇子的外祖母呢,皇宫更大,你怎么不进去住?”   韩姨妈气得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你……你……们别……欺人……太甚了。”   司马夫人一旁劝道:“韩夫人先别气,我告诉你,那敕造的忠国公府里头可是准备供奉袁家一百来口人的灵位,说白了就是袁家的祠堂。韩夫人你好好的,怎么就想不活了,要到那里头去占个位置的?”   韩姨妈一听,愣得不轻,“袁家祠堂?”顿时是又气又恼又臊的。   白灵在边上,脸面上早就烧得能烙饼了。   正文183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二八回霍韵出嫁(四)   看在袁瑶的脸面上,司马夫人和赵绫云到底没多为难韩姨妈,就让她走了。   韩姨妈几乎是抱头鼠窜的,就连知客尼要送她一份素点,韩姨妈都不要,用袖子掩着脸面一路小跑着奔山门外去了。   回程的路上,韩姨妈不嫌弃马车寒酸不配她身份了,嫌弃马跑得慢了,又后悔叫来白灵作陪,被看去了那么大的一个笑话。   所以一回到家,姨妈就立马关了门,着着实实在家里躲了好些天,不敢出来见人的。   这些是后话,说回袁瑶去找明过师太。   袁瑶到时,明过师太正卸下肩上的柴火,见今日的日头正好,便干脆将柴火摊在地上晾晒。   一个烧灶的姑子出斋堂出来,见明过师太摊的柴火挡了她的道,对着明过师太就是一顿谩骂。   明过师太面容虽狰狞不堪,却老实得很,被骂也不回半句,只一味地认错,又忙忙将柴火往里头收了收,将道腾宽了不少,任劳任怨的。   倒是渡己看不过去了,上去对那姑子道:“柴火挡道了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罪过,再说明过也不是有意的,挡道了你让她往里头挪些不就完了,犯得着你指天骂地的吗?南山寺是佛门清净地,不是你俗家门前张口就能使泼耍横的地方,想想你如今的身份,你是佛门弟子,不是市井泼妇,你要是再改不了这嘴脸,我看也只有让师父请戒律才能约束你了。”   渡己一番话把那姑子说得不敢作声,自然这里头也有顾忌到渡己是掌院弟子的缘故。   明过师太上前来劝和,又将过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把渡己气得不轻。   袁瑶这才从外头走进来道:“明过师父,这明面上你无意同人争执,处处自省其身,以期减少自身的罪过,绝无害人之意,可明过师父你的忍让和自咎,又何尝不是在放任了这位法师造了嘴业,贻害了佛门清净。”   明过师太连忙双手合十,连道数声佛号后,“施主说的极是,是贫尼过于妄执在自身,而忘乎佛祖的教诲。”   袁瑶近前来,道:“明过师父可还认得我?”   明过师太这才抬头看袁瑶一眼,又忙低下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袁施主别来无恙。”   “放肆,我们奶奶如今可是威震伯夫人。”平日里最是心细少语的青丝说话了。   那火头尼一听,明过师太这旧识竟然是伯爵夫人,吓着腿脚一软跪地上了。   青丝要的就是这结果,她家主子可是有意要庇护这位明过师太的,所以她今日僭越了,袁瑶也才没喝止她。   “罪过,罪过,贫尼又造下了无知之罪。”明过师太道。   袁瑶道:“明过师父又妄执了,不知者不罪。”   明过师太又道了一声佛号。   渡己适时将袁瑶和明过师太往一处清静的禅房里引去。   禅房中,墙上一巨大的“禅”字,炕上两蒲团,便再无其他了的。   青丝和青雨,还有渡己守在禅房外,房中只袁瑶和明过师太对坐在蒲团上。   袁瑶道:“明过师父可还记得赠给我的那本《花集》?”   明过师太道:“阿弥陀佛,贫尼哪里能忘得。那本《花集》正是贫尼造下这身罪孽的起始。”   “可书有何过,所以明过师父才会在当初赠书予我时说,救人害人,一念之间。”袁瑶道。   “正是。”明过师父双手合十,低头垂眸,“施主当年身背家门冤屈流落到寺中,却不曾怨天恨地,泯灭了心性,可见施主之坚韧,《花集》交到施主手中,定能另有一番普世救人的作为。”   袁瑶拿出那本《花集》来,惭愧道:“说来惭愧,不想明过师父对我有这么一番寄望,实在有负明过师父所托。我不但未能用这《花集》普世救人,就连至宝在手却不知该如何救人。”   明过师父道:“施主可是遇到难解之事了?”   袁瑶点点头,“我也是实在无法了,才来搅扰了明过师父的清修。”   “请施主但说无妨。”明过师太道。   袁瑶理了理思绪,道:“明过师父是知道米囊花的。”   明过师太点点头,“这花非我中土之物,用得好可救人,但亦能用来害人不浅。”   袁瑶道:“正是有人用了这米囊花的栗米壳来害人。我虽用书中的方子救了人,却医不了在其母腹中就积了毒的孩子。”   明过师太一听,忙道:“阿弥陀佛,你且细细说来。”   袁瑶道:“我府中长嫂在怀我侄儿侄女之时,害喜尤为重,进食不得,便有人将栗米壳入到药膳之中,令我长嫂至瘾接连痛失孩子,后来请来太医用药石强行稳住了胎气了,侄儿侄女虽能诞下,却成了病残了。”   明过师太思忖片刻后,道:“米囊花可是非常少见,而又能将栗米壳用得如此娴熟,不为太医所察觉,怕是也同贫尼当年一般善于此道。”   说着明过师太稍顿了顿,“可这些技艺从不外传的,那人可是姓郑?”   袁瑶才要说官陶阳不姓郑,但猛然的又想起官陶阳的奶娘郑婆子来。   明过师太见袁瑶面上一阵恍然,便明白了,“大伯母果然还在。贫尼出家前,俗家正是姓郑。”   “罢了,她也已逝了。”袁瑶道。   明过师父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如今在明过师父看来,我侄儿和侄女可还能治?”袁瑶问道。   “贫尼也没十分把握,只能尽力而为。”明过师太这是答应救人了。   袁瑶欣喜道:“我待侄儿侄女谢过明过师父了。”   明过师太忙扶起袁瑶,“阿弥陀佛,说是贫尼助了施主,可说来又何尝不是施主也帮了贫尼的,救人一命功德无量,能减轻贫尼身上的多少罪孽。”   袁瑶带着明过师太回到一木阁中,起先一见,司马夫人和赵绫云都被明过师太毁坏的半边面容吓了一跳了。   也幸得司马夫人和赵绫云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可唯恐惊吓着孩子,明过师太还是戴上了帷帽。   袁瑶坐下先听说韩姨妈的事儿。   听闻韩姨妈想要染指忠国府的,袁瑶没有不气的,却也只是隐忍了下来。   司马夫人同赵绫云却为她很是不平。   袁瑶道:“姨妈是我长辈,亦是二爷的长辈,我若待她不敬,只会让二爷在朝中予人把柄。我不能因一时之气,而害了二爷。”   司马夫人和赵绫云将袁瑶的话记下,打算家去就学给各自的夫君听,让他们告诉霍榷去。   就在三人准备回府时,有姑子来报,说韩施惠想见袁瑶。   袁瑶回了说不见,又道:“请小师父代为转告,我待她韩施惠早已仁至义尽,问心无愧,让她好自为之吧。”   罢了,袁瑶又以明过师太需帮手为由,向出世大师借来渡己,一块下山。   袁瑶等在众丫头婆子的簇拥之下,出了山门,上了马车,各自回府去,就不必细说了。   回到镇远府,早有门房、仆妇、婆子在门外夹道而迎。   镇远府自进为公府后,门庭亦有扩建,越显雄壮。   渡己是头回见这等阵仗的。   只见门前两卷毛大石狮,往内是正门,正门面阔五间,门上红漆金铆,赤铜兽首椒图衔仰月千年铞。   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书——镇远府。   此时正门大开,门槛被卸去。   从门内到门外列站着数十衣着丽服的男女,蹲身行礼,迎接车马回府。   进了大门渡己又见一番富丽堂皇的壮阔,咂舌不已。   也不见车马停下的,只换了婆子驾车一路就往西边的夹道去,到了一处垂花门前,车方便下。   只见垂花门里门外也早有丫头婆子侍立着了。   明过师太和渡己坐的是丫头婆子们从车,前头就是袁瑶的朱轮翠盖珠缨的马车。   等婆子放好了脚凳,袁瑶先从车上下了来,佑哥儿早自个爬到车辕上,“哒噗。”伸着胖手等着袁瑶抱他下来。   袁瑶对身边的人道:“你去回老太太,太太,就说大师我已请回,稍作梳洗后便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一个媳妇应了“是”便蹲身走了。   春雨上前来道:“二奶奶才出的门,大奶奶就隔三差五就打发人来问,二奶奶何时回来。”   袁瑶忖度了片刻,道:“那你可以打发人去回她说,我回了,大师也请来了,等见过老太太,太太就过去。”   春雨道:“婢妾这就去。”   回到漱墨阁,袁瑶暂时安排明过师太和渡己到东厢房稍作歇息,又命人小心服侍。   袁瑶回上房更衣梳洗一番后,去给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传话的媳妇回来了,“奴婢到寿春堂时,太太正好在老太太屋里,奴婢就一并回了。老太太,太太说,出家人本就不理俗事,就不要让她们再拘于这等俗礼,让大师请安就不必了,但务必要对两位大师以礼相待。”   袁瑶说知道了,这时东院也打发人过来问了,也只才说话的功夫,宋凤兰自己就过来了。   “二弟妹,你可回来了。”宋凤兰被人搀扶着进的屋,此时看她早以气喘不止,面上虚汗不断,可到底比前些时日好多了。   袁瑶忙让她坐下,道:“你怎么就过来了,看把你给急得。明过师父就在东厢房,可明过师父一路上劳顿了,一时也没精神头看脉的,少说也得稍作调息了才能去的不是。”   宋凤兰忙笑道:“是,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是该让大师好生歇息才是。”说是这样说,宋凤兰却还是一副坐卧不宁的模样。   袁瑶又亲捧了茶给宋凤兰来,道:“只还有一事,我要先告诉你的。”   宋凤兰一听就知道是关于那位明过师太的事儿,面上没有不谨慎的,“二弟妹,只管说。”   “明过师父未出家之前,半边容貌受了损,初看极是骇人,你且要有准备。也正因如此,明过师父要戴着帷帽,大嫂不要怪她无礼才好。”袁瑶道。   宋凤兰明白的,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面容是何等的重要,容颜被毁已是不幸,还要承受旁人的眼光,就更是难过了,心说难怪要出家了的,便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的,也不会让底下的人冒犯了大师的。”说罢,就命人传她的话下去。   也就一个时辰,渡己就来上房了,说明过师太已歇息妥当,早些看过脉,也好早下定论。   宋凤兰自然是高兴的,便忙命人备了骡车,连同袁瑶和佑哥儿一道到东院去了。   为了就近照看仅哥儿和大姐儿,所以两个孩子的院子离宋凤兰的正院都不远。   明过师太说不要劳动哥儿姐儿,就一并到两个孩子的院子里去了。   仅哥儿正坐炕上吃药,先见到佑哥儿,苍白的小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佑哥儿,来,哥哥昨儿又得了个好玩的。”   佑哥儿也不是头回来,熟悉得很,进屋就倾着身子往仅哥儿那里扑,“哒噗,咿呀哟……”   仅哥儿一听笑了,“佑哥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佑哥儿越来越压手了,挣扎得厉害时,就霍榷能抱得住他,袁瑶不成,所以袁瑶赶紧把他往仅哥儿炕上放,   佑哥儿坐仅哥儿对面,小短腿一盘,很正经地道:“啊呀,咿呀哟。”   “还是不懂。”仅哥儿茫然地看向袁瑶。   袁瑶摸摸仅哥儿的头,道:“这可是佑哥儿才学的,她是在说,‘兄道友,弟道恭。’”   佑哥儿跟着又念了一遍,“啊呀,咿呀哟。”   渡己不禁道:“这也差太远了吧,没个音儿对的。”   佑哥儿知道渡己在说他,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哒噗。”   仅哥儿却很高兴,抱着佑哥儿,亲了口佑哥儿开始长毛的脑门。   佑哥儿自然也有回礼的,只是五短身材凑不到仅哥儿脸上去,只在空中用力发出“吧啊”一声,当亲过了,然后就自己在一边玩仅哥儿那只能啄米的木公鸡。   明过师太这才过来,给仅哥儿扶脉。   “你是也大夫吗?”仅哥儿小心地问道,因他着实是吃药吃怕了。   明过师太道:“贫尼只是个出家人,不敢当救死扶伤的大夫之名。”   “那你为何在屋里也要戴着帽子?”仅哥儿又问道。   “因贫尼面容丑陋,唯恐惊吓到小公子。”明过师太实说道。   仅哥儿一听明过师太不是大夫,他便放下心了,所以明过师太给他诊脉时,仅哥儿很是配合。   罢了,就让小哥两玩去了。   宋凤兰首先便问道:“大师瞧着,可还治得治不得?”   明过师太道:“贫尼冒昧,且先要问问奶奶,小施主出生时,是否连日发热、多汗、乏力、烦躁,还伴随着腹泻。”   宋凤兰忙点头道:“正是,那时都只说是奶娘吃了过于燥补的,调养不当,仅哥儿吃了她的奶才这样的。”   明过师太摇摇头叹息道:“果然是那时耽误了。其实那时仔细查看,会发觉小施主腿脚张力不足,筋腱反应无能,倘若那时及时行针用药通了关窍,自身便会将毒排出,断无今日之患了。否则毒入肢体,使筋腱长时兴奋受累不得缓解,轻者手脚不良,重者瘫痪。”   宋凤兰一听哇地哭了起来,“想来我大姐儿也正是因此而……瘫了。”   袁瑶安抚道:“你先别急,这些年来也没个大夫能说出过明白的道理来,如今明过师父说得这般精准,可见是还有希望的,你且听明过师父说完。”   宋凤兰这才稍稍止住了。   明过师太又道:“贫尼不敢说定还有希望,只是现今看来毒已入骨,且已积年,要治也非一日之功便能成的,数年之功也不见得能好的。”   袁瑶点头道:“那是自然。”   明过师太道:“出家人不打诳,依贫尼看来,也不过只剩下五分可治。且还要看小施主可受得贫尼的花药,要是受得还能再添两分把握。”   孩子总算是能治了,宋凤兰听着早已泣不成声的。   罢了,袁瑶和宋凤兰又带着明过师太到霍去疾的院子去。   大姐儿的病症比仅哥儿的还有重,可治成数自然比仅哥儿低了不少,不过到底也有四分可治的,宋凤兰不敢奢求了。   孙儿孙女有恙,大夫来瞧,曾祖母和祖母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霍老太君就让霍夫人来问了。   霍夫人正好从东院外进来,袁瑶等正好从霍去疾的院子出来,两方远远正好对面,只是袁瑶等没见霍夫人过来,霍夫人却瞧见她们了。   这时一阵风起,把明过师太的帷帽掀开扬起。   顿时,明过师太那半边满是肉瘤凹凸不平的脸面就露了出来。   东院的人有被吓着的,可到底宋凤兰叮嘱过的,都不敢在面上露出来的。   而霍夫人在看清明过师太的一刻吓得连连倒退,忙忙躲到假山子石后头去,面上只剩下青白两色,双眼更是惊恐万分地看着已重新将帷帽戴好的明过师太。   待袁瑶她们走远了,霍夫人才从假山子石后头走出来。   跟在霍夫人身后的丫头也是惊魂未定的,“吓死人了,不说太太了,就是奴婢这样胆大的都被吓得不轻。”   霍夫人却不说话,只她自己知道,她受惊并非是因明过师太那半边狰狞的面容,而是另外那边完好的脸面。   那脸面,霍夫人认得。   霍夫人没有再进去,而是转身走了。   明过师太开的方子以花为多,只是这时节花开不多,只得以草药为主内服,等天气再暖和些,花都开了再加进熬制过的花药。   仅哥儿和大姐儿的病不但要内服汤药,还要他们日常熏蒸浸泡在汤药之中,辅助以太医的针灸。   “这方子两位小施主先用,十日后,贫尼再来,酌情增减。”说罢,明过师太用了一顿斋饭,便执意要回南山寺去。   宋凤兰千恩万谢的,袁瑶打发人护送她们回寺里去,等十日后,再打发人请来。   明过师太一走,霍夫人就把袁瑶给传来了,先是问了一阵寒暖,听说明过师太连夜回寺里去了后,又假装责怪起袁瑶不懂挽留。   说了好一会子闲篇后,霍夫人才顺势问道:“你是如何识得这位明过大师的?”   袁瑶心中无愧,就毫不隐瞒地将在南山寺中如何识得的明过师太都给说了,“……那时天色又晚了,明过师父又是那副模样的,我和青素着实吓得不轻。可人不可貌相,明过师父是个好人。”   “看来你同明过大师交情不浅,她就没同你说过她出家前的事儿?”霍夫人又试探道。   袁瑶却面上羞愧道:“说到交情,我也不过是见明过师父艰难赠过些吃食,虚伪得紧。明过师父历来独来独往的,在一次寺中失窃案中,我自持有几分小聪明,就为明过师父出头,险些害人害己。所以说来,我和明过师父真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霍夫人暗道:“她能把祖传的《花集》都给你了,还说你们没交情。”可又不能太过于明着问了,只得作罢了。   袁瑶带着佑哥儿回到漱墨阁,霍榷还没回来,只打发了人回来说,韩塬瀚请客吃酒,还有司马空和骁勇伯萧宁一道,让她勿用等他吃饭了。   袁瑶就嘱咐回来报信儿的人,让劝着霍榷,别让霍榷吃多了酒。   这韩塬瀚为何这般恰巧就在今日请霍榷吃酒的?   原来白灵家去后,将今日寺里的事儿都说了,韩塬瀚真是又羞又愧,忙忙出门找霍榷赔礼去。   霍榷因手中还有一份公文,耽误了落衙的时辰,让已家去的司马空和萧宁,又回头来兵部得住了他。   四人就正好凑一块了,司马空和萧宁是得了自家夫人的嘱托,韩塬瀚虽是来赔礼的,可要说的都是一件事儿。   男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因那始终是霍榷的家务事儿,司马空和萧宁都不好多说。   霍榷一听立时把手中的酒杯都捏碎了,道:“当初不过是看在宫里那位娘娘的脸面上,才一再隐忍了下来。她真当我忘了当年她如何欺凌我夫人的。”罢了又对韩塬瀚道:“你对我们夫妻有大恩,我不忍心牵连了你,既如今你已被逼着净身出户,又自立门户了,那我便能放开手脚了。”   韩塬瀚自然是要劝的,那到底是他父母,只是劝得底气不足,因实在是韩家待袁瑶理亏太多。   话说韩姨妈在家中躲几日后,不见有传她的笑话,这才安了心。   隔壁邻舍的张家太太常来同韩姨妈说话的,这日又来了,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子。   韩姨妈羡慕道:“这利子钱果然是转手就来钱的。”   张家太太道:“太太也可以的。”   “我那里能跟你比的,你有个通判的侄儿,不怕被人赖了银子去,收不回来的。”韩姨妈可惜了地道。   张家太太道:“你怕什么,你更不得了,你可是十皇子的外祖母,只要你放话出去,谁还敢赖的。你要是信得过我,我们家还有做这些个的人,帮你收也不过是趁手的事儿。”   韩姨妈心动了。   正文1849日的更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忙,写就都没时间检查修改过,所以这是捉虫版的。   第二八回霍韵出嫁(五)   正月三十,十皇子满月,惠妃韩施巧出月子,祯武帝下旨昭告天,册封韩施巧为贵妃,赐号,明。   后,祯武帝又不顾内阁劝谏,毅然封十皇子为亲王,号镇南,属地云南。   袁瑶进宫时,韩施巧曾冷笑对袁瑶道:“我能得明为号,是因我知天命,安于隅。皇上这是在赞我深明本分呢。”   宫中两年有余,韩施巧似是变了,也似是没变,所以当袁瑶叹息一气时,韩施巧却劝说她道:“瑶哥儿不必为我感伤,我已是真心知足了。”   数日后京城之中就有人打着十皇子外祖母的旗号,四处放利子钱。   这些和镇远府都没多大干系,镇远府在忙着筹备府中二姑娘的赏春会。   既是赏春,自少不得春暖花开一景,府中花匠使出浑身解数,催开满园的姹紫嫣红来。   对于赏春会,霍夫人和霍韵都看重得很,袁瑶不予余力,自然就忙碌了许多。   霍夫人借故,不时旁敲侧击地问明过师太的事儿。   一回两回就罢了,多了袁瑶怎会不察觉的。   可袁瑶觉着没什么不可告人的,还是一一地回了。   对于霍夫人的反常,袁瑶奇怪之余,又隐隐不安。   苏嬷嬷道:“二奶奶,奴婢不怕说句犯上的话。太太是二爷嫡亲的生母,对二爷自然亲厚,可再亲厚也不能爱屋及乌,连同二奶奶也一并了。二奶奶到底不是太太自个选的,并非太太中意的,三奶奶那样的,都尚且不如太太待三爷的,更别说二奶奶了。所以奴婢以为二奶奶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二爷,太太和二爷是母子,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的。免得以后出了事儿,太太要一推四五六那是容易得很,可二奶奶却里外不是人了。”   袁瑶知道这话在理儿,等霍榷落衙回来,袁瑶就把事儿说了,“……不是问明过师父俗家姓什么,就是问明过师父曾经可识得什么权贵富人,今儿就更奇怪了,竟问明过师父的夫婿,这我那里会知道的。你说太太奇怪不奇怪的?”   霍榷自然也奇怪的,只是他也不明所以的。   要是旁人,霍榷便往深处去想了,但那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不能往别处想,便道:“你不好好说,不然一会子,我去问问太太吧。”   昏定时,霍榷果然问了霍夫人,且霍榷不以为是什么阴私的事儿,又事关仅哥儿和大姐儿的,霍榷便在霍荣、霍杙、宋凤兰等人的面前问了。   “听海棠说,太太这些日子都在向她打听明过师父出家前的事儿,可是担忧明过师太来路不明,会害了仅哥儿和大姐儿的?”霍榷道。   一听这话,最为紧张的就是宋凤兰了。   明过师太每隔十日来一回镇远府,给仅哥儿和大姐儿诊治,到如今已来了三回了。   仅哥儿和大姐儿虽依旧不能如常人,可到底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不再面上苍白,恹恹无力的。   “太太可是知道明过大师来路?”宋凤兰急问道。   宋凤兰虽调养了月余,可到底是伤了元气了,一时心绪不稳,便会面色苍白,气虚气喘的。   霍夫人敢旁敲侧击地问,不过是让袁瑶觉着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儿,不会放在心里的。   不曾想袁瑶却这等小心谨慎,竟把事儿都告诉了霍榷,霍榷还正儿八经地问。   对于袁瑶这般,霍夫人心中虽有不喜,可面上却不显,道:“我那里知道这些的,不过是同老二家的说闲篇,随口就问了。”   宋凤兰松了口气。   既然被点到了,袁瑶也不能装聋作哑的,便道:“太太问的那些,我也是不清楚的,可见我是个糊涂的,太太谨慎也是在理的,既如此不如去查个清楚,大家来个安心也好。”   宋凤兰也觉着好,“我觉着也是二弟妹这话。”   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唯独霍夫人听了反了常态,立时大叫了起来,“不成。”   众人愣了愣后都诧异地看向霍夫人。   霍夫人自然也察觉了不妥,忙亡羊补牢道:“我且是将心比心,才这般说的。当初巴巴地去把人请来,大师来了尽心为仅哥儿和大姐儿诊治,从不见有半分懈怠和不妥,可如今我们家却反倒去查人底细,着实令人寒心。”   霍老太君点点头,道:“嗯,你们太太说的是。既然请来了,如今就不该疑人。只一件,当初老二家的着实是顾前不顾后了,既然要请了来瞧病的,老二家的就该早早的问明底细,这时候才忙忙地去查,到底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做派。”   袁瑶忙起身告罪,“老太太、太太教导得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霍老太君又道:“你到底年轻,想不周全也是有的,当日你说起请大师来,我和你们太太却也是没想起的,错也不能全在了你。”   霍夫人忙顺势道:“可不是,也是因的这个,我也不好明着问老二家的,这才隔三差五的旁敲侧击。没想却让老二家的多心了。”   可宋凤兰却不依了,“可如今既然事儿都提起了,却不清不楚的,心里到底有个疙瘩不是。”   袁瑶便道:“那不如每回明过师父来给仅哥儿和大姐儿诊治时,请位相熟的太医在旁,若是有什么不妥太医定能看出来。”   “对,对,就这法子好。”宋凤兰忙道。   霍夫人也忙说好。   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可这事儿这就算是揭过去了。   只正院里霍夫人的几个心腹丫头知道,次日霍夫人忙忙就召来了窦姨娘。   这窦姨娘原是霍荣先夫人官氏的陪嫁丫头,抬了通房,后来霍夫人进了门后,念她有苦劳抬做了姨娘。   按说如此得霍夫人的心,在府中不说能呼风唤雨,却不似窦姨娘如今这般才是的。   青灰的对襟的褙子,里头是银灰立领的夹衣,头发就简单地束攥,一支乌木的压髻簪,手上一串有了年份的乌木念珠,就再无其他的了。   咋看这窦姨娘谁会说是镇远府里的侍妾,就连二门上的媳妇婆子穿得都比她好的。   窦姨娘进了正院后楼上房里,霍夫人劈头就问,“近来,可见左氏同二奶奶走得近的?”   这左姨娘,正是霍荣的旧部左中棠的妹妹,只是在去年胡丹大举入侵大汉时,左中棠战死在了宁武关。   左姨娘原是性子孤高的人,只是为了查清先夫人官氏的死因,委屈的自己成了霍荣的侍妾。   也正是这位左姨娘亲自上门给了袁瑶提醒,袁瑶怀佑哥儿之初才防备了官陶阳。   窦姨娘听了霍夫人的话,和气温顺的脸上露出了惊慌,“那倒没有。自传来左大人战死的消息,左姨娘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太也知道她的性子,没几人能和她好的,故而也没见什么人来瞧过她的。”   霍夫人听了抿了抿嘴,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窦姨娘便忙问道:“太太为何说起二奶奶和左姨娘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是不是当年……”窦姨娘越说越慌的。   霍夫人喝道:“你慌什么,我还在呢。你只管给我盯紧了左氏就成了。”   罢了,霍夫人就把窦姨娘赶走了。   窦姨娘回到自己的院子,心神不宁地,整整念了一宿的经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忙活了大半月,赏春会如期而来。   按如今,能得镇远府的请贴那是脸面,所以那里来人可不少。   且霍夫人又不拘于只请闺中的姑娘小姐们,像是各家各府的太太、奶奶们也有的,一时镇远府的大花厅里花团锦簇,香衣丽影,群芳斗艳的。   袁瑶作陪在各府的奶奶们中间,一身丁香色的广袖曲裾,自有一番让人过目不忘的娇柔淡雅,却又不夺霍韵的鹅黄袅袅垂。   霍韵作为东主,自然是最是夺目的,那身最新样式的鹅黄缕金花开四季洋缎窄袄,下头配的是橙黄的凤仙裙,额间一点吹花金钿,头上梳的是垂鬟分肖髻,一支花蝶无笙琪霜簪压在两侧,当中是珐琅彩花卉滴珠的步摇,真是奢华瑰丽,活色生香的。   就见霍韵被围在姑娘们的正中,谈笑风生,好不得意的。   霍夫人则周旋在各位夫人,太太们之中了。   周冯氏自然也来了的,在接到帖子时,周冯氏和周广博都有些意外的,又有些拿不准霍夫人的意思,周冯氏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来赴会的。   当年周家因要做那墙头草,左右逢源的,名声不太好,可如今二年多过去了,这些事儿虽还有人记得,却也不再提。   只是在场的那位夫人、太太们不是名禄场中的好手,没些身份地位,还真融不到她们的圈子里头去。   故而,周冯氏就落了单,显得格格不入的。   这时有位嬷嬷过来,悄悄把周冯氏给请走了,少时,霍夫人也寻了个借口遁了出来。   周冯氏被领到了一处院子,虽离大花厅不远,却不见人气,待她进了上房,撞眼就是那盆因她另有图谋而送给霍夫人的依兰花。   周冯氏着实不解方坐下,就听外头传来了声响,一时霍夫人就进来了,周冯氏又忙起身给霍夫人见礼。   霍夫人却像是不见她,直就往那依兰花走去,小心执起一个小花壶,给依兰花浇了水,又俯身拿长筷挑了挑火盆,同周冯氏说话,“知道这叫什么花吗?”   在试探她吗?周冯氏一时自信了语气,道:“叫依兰。”   “知道怎么养吗?”霍夫人又问道。   周冯氏心中冷笑着暗道:“果然是在试探我,这花果然不得了。”想罢,周冯氏回道:“这花原是云南才有的,花说不上有多好看,难得的是奇香无比。”周冯氏一面说,一面偷觑霍夫人脸上的神色,“只是到了京城就不太好养活了,春秋倒还罢了,入了冬就必须移到暖房,并用火盆暖着,不然只会冻死。”   从周冯氏开始说,霍夫人的面上就没有丝毫的变化,让周冯氏很是失望。   “没了?”霍夫人终于望向了周冯氏。   周冯氏讷讷了一会子,到底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霍夫人道:“知又不全,一知半解,还自以为聪明,仔细那日自己丢了性命都不知为何的。”   周冯氏登时,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才发现屋里没半个侍立的人,心里不禁惊慌了,可面上自然不能露出,强作门面笑道:“姐姐这话,妹妹真听不懂。”   霍夫人道:“既然不懂,那我就说明白给妹妹听。”   周冯氏再难压制心中的惶恐,高声喊道:“不,我不要听。”因周冯氏预感,那将会是能要了她性命的秘密。   可霍夫人却不理会她,只管说道:“这依兰花,又叫伊兰,滇地蛮族的祭祀喜欢用其花做成香包挂在夫妻的床头,又或直接用来熏蒸治病。知道为何吗?因为这花有催情之效,能治房事无能。”霍夫人故意着重了这话治病的功效了,引导了周冯氏。   周冯氏虽拼命地捂住耳朵,可到底还是听见了,“房事无能?”蜷缩在角落惊诧地看着霍夫人。   霍夫人点头,“所以当年官姐姐知道我得了这花,便问我要去了一盆。”霍夫人边说,便走近了周冯氏,“你说,她要来一盆能治房事无能之用的花来做什么?又是给谁用的?”   镇远府如今这样的地位,不管是谁都不愿让人知道一度“无能”过,周冯氏才消去的惊恐,立时又排山倒海而来,就听周冯氏喊道:“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霍夫人抬手捡起周冯氏的一缕发丝,帮周冯氏弄至耳后,此时的霍夫人面上没有分毫的表情,冷冷道:“你说你是不是自以为聪明,竟然敢送一盆依兰来,想给谁看?又想恫吓谁?真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   周冯氏哭喊道:“姐姐,我错了,真的错了,饶了我这回吧。”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霍夫人又问道。   周冯氏赶紧摇头,“没,没别人了,就我猜的。这不是我家老爷守制回来,吏部却没丝毫动静,我家老爷就是候补也无望的,我一时心里急了,就使来试试的。”   霍夫人面一阴,淡淡的戾气之下有着杀意,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霍韵的声音,“姨妈可是在里头?”   守门外的丫头也知道霍韵的性子,就算书说不在,她亦是要闯进去瞧瞧的,就干脆说,“在呢,正好和太太说话。”   少时,霍韵果然就进来。   周冯氏就见方才还阴森得可怕的霍夫人,瞬间就转换了脸面,又是平日里雍容得体的贵妇了。   “韵儿不得无礼。”霍夫人道。   霍韵略带羞涩地给霍夫人和周冯氏见礼的。   霍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儿就是要她命的,喜欢谁不好,就喜欢上周祺嵘了。   但霍夫人转念又想了,不过也罢了,过了今日她就拿捏住了周冯氏,谅周冯氏也不敢再自作聪明了,日后韵儿嫁到周家,周冯氏也端不起婆婆的架子为难韵儿的,周祺嵘又是那样一副性子,韵儿在周家绝不会受委屈的。”   “姨妈,近来可好?姨爹可好?嵘……嵘表哥,可好?”霍韵说得自己脸上都熏了红,好半天才又道:“前些时候,我小染风寒,不能给姨爹和姨妈拜年的,着实心里过意不去。”   周冯氏忙道:“瞧你说的,你身上不痛快,那里还能顾全礼数的,能还记得你姨妈我,姨妈就很高兴了。”周冯氏的语调有些勉强,可此时正陶醉在回想周祺嵘音容笑貌的霍韵,却是没能察觉的。   “那表哥……怎么也不见……来我们家的。”霍韵小声地问道。   周冯氏又道:“嶸哥儿不是才回的京城,正四处联系往日的上官和旧友,等回过神来,你们家却因老太太而谢客了。”   霍韵点头,很是体恤地道:“也是,打通关窍,日后才能大展宏图的。”   “好了,韵儿,你丢下满座的宾客,作为东主可是失礼得很的,还不快快回去。”霍夫人命道。   霍韵本还想再说什么的,也只得作罢了,不舍地辞了。   屋里又只剩下霍夫人和周冯氏了。   就在周冯氏心跳就要冲出喉咙眼之时,霍夫人终于说话了,“你备些礼,去托詹事府詹事黄夫人为媒,三日后来提亲吧。”   这突然峰回路转,急转直下,着实让周冯氏悟不过来的,呆呆地问道:“让黄夫人做媒,给谁提亲?”   霍夫人面上顿时又阴了,“自然是你家周祺嵘和我韵儿。还是你觉着韵儿配上你儿子的?”   周冯氏被这突然的喜从天降砸得不轻的,顿时傻了。   想她这些日子以来费了多少心思,算计了多少事儿,就为了给周祺嵘娶到霍韵的,可到头却是一场空。   没想到在事儿都败露了后,反倒成了,让周冯氏还能做何感想的。   而霍夫人急着将霍韵堵周冯氏的嘴,是因家中还有一隐患,她需全力应对,不然多年的付出将化作云烟。   周冯氏直到回到了家,都觉着不像是真的,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周广博问起,她也自然不敢多说,只说霍家有意同他们家联姻的。   周广博却是眼中一亮,“看来那花果然有事端,不然他们家怎么就突然就答应了,以后拿这花还有文章可做的。”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正文18510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二八回霍韵出嫁(六)   可周冯氏听了周广博这话,却吓得面血色,呼吸紧促,道:“老……老爷若是还想要一家子……一家子性命了,就休要再提那花。日……日后,有人提起……亦……不能认。”   周广博愕然片刻,又见周冯氏不像是在玩笑,又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周冯氏一身乱颤地瘫软在炕上,“老爷……别问了。”   这日周家的事儿就暂且按下不提,再说赵绫云。   赵绫云如今同袁瑶契若金兰,无话不说的。   又常言,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经的。   赵绫云亦是如此。   作为骁勇伯萧宁的妻子,赵绫云除了家世稍逊,可这些年同萧宁也算是情投意合,在家相夫教子,极是贤良淑德,就是宫中的贤妃都有赞赏的。   可当年萧老夫人有意要让萧宁娶的却是自家的外甥女,只是贤妃那时为求一家子低调自保,硬是将当时门第稍低的赵绫云指给了萧宁。   贤妃,三皇子的生母,萧宁庶出的姐姐,又是当年萧老夫人的眼中钉所生之女。   且不说当年正室与宠妾的恩怨,就贤妃在萧宁的亲事上横加干涉,可见萧老夫人的怨,也可知萧老夫人对赵绫云的态度。   所以当年萧宁一成亲,萧老夫人就搬回南边老宅去住了,眼不见为净。   那时在西北就罢了,如今萧宁封爵,可谓是功成名就,没道理再让老太太独居江南的,于是萧宁就将萧老夫人接回京城了,且还打算为萧老夫人大办一场寿宴。   袁瑶自然在受邀之列,赵绫云也想着这位好友能在那日助他一臂之力。   袁瑶也发现了,赵绫云每每说起萧老夫人都有些发憷,可这种事儿外人还真不好怎么帮的,袁瑶她自己也是在两重婆婆之下,夹缝之中周旋的。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所谓婚姻大事,不外乎六礼,既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依序而进,方能成两姓之好。   纳釆,采择之意,即男子选择妻子。   男方欲择某家之女,托媒交通女方,试女家之意。   若是女家有意,便会收下男方的采择之礼。   自那天赏春会后三日,周家果然托得詹事府詹事的夫人黄氏为媒,纳采之礼为羊,上门来提亲了。   虽说纳采用奠雁方是最为正统的古礼,但用羊也并非不可,因羊者,祥也,群而不党,也自有深意。   霍老太君听说周家用羊做采纳之礼,觉着周家有些失礼,像他们镇远府这样的人家,得雁才是身份。   可霍夫人到底才是霍韵的母亲,霍老太君也只能暗道一句,周冯氏果然是和霍夫人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识正经体统。   其实也并非周家有意敷衍,只是霍夫人突然说起这事儿,周家匆忙中来不及备下奠雁,才用的羊。   男方所托之人为媒,女方则称为妁。   霍夫人托为妁的是永昌伯夫人,李氏。   虽说霍夫人和周冯氏早有明言,在明面上还是要来回客套几番,霍家这才受下周家的采择之礼。   罢了,就是问名。   黄氏一一照古礼,细问了霍韵的名姓,生辰等后,告辞回周家。   待从周家复往返,携来周祺嵘记有其生辰八字的庚帖再到镇远府来。   李氏接过黄氏的送来的庚帖,交给霍夫人。   霍夫人翻开查看,只见上书——周祺嵘,乾造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某时建生。   初看周祺嵘生辰八字并无不妥,霍夫人再将霍韵的庚帖交给李氏。   李氏复又给了黄氏。   皆得对方庚帖后,都将其供于祖宗牌位前,若是三日之内,家宅平安。   所谓家宅平安,即是无争执,走水,打碎器物,又或是失盗等等。   许是上天早早便明示了周祺嵘和霍韵这段姻缘的不幸,庚帖才供上半日,霍榛又同冯环萦闹了起来。   着实给霍夫人和霍韵添了堵。   幸得霍夫人供上庚帖后,便严密留意了家中的各处,略见苗头不对,霍夫人便赶来平息了。   霍榛同冯环萦亦是如此。   霍榛自从上回冯环萦偷拿他的东西捎回娘家后,让冯环萦折了嫁妆银子赔给他后,霍榛便食髓知味,三不五时地就逼着冯环萦拿嫁妆来供他在外挥霍。   一回两回就罢了,多了冯环萦也是心疼的,就有了争执。   霍夫人赶来问明缘由,霍榛自是不好说是逼着冯环萦给嫁妆的,便一溜烟地走了,争吵自是平息了。   相对于周家而言,镇远府只不过是争执,周家却走水了。   只因看守祖宗香火的人一时懒怠,半夜眯着了撞翻了香火,烧了锦帐绣幕,才出了这祸事。   幸得知道夜里也有香火,屋里备下了满桶的水,及时扑救,才没成大祸。   出了这等事实在是不祥。   周冯氏和周广博彻夜难眠,可权衡之下,到底是锦绣前程,荣华富贵占了先,于是夫妻二人严命家中的人不可碎嘴,掩盖这事儿过去。   三日过后,周家请来先生批看八字。   这除了看周祺嵘和霍韵的生辰八字外,还需对照两人的阴阳五行。   霍韵的五行竟相克周祺嵘的。   要是别人,周家那是要作罢的,可那是霍韵。   周冯氏和周广博又是一番权衡后,一咬牙瞒下了。   罢了,再请黄氏告诉镇远府,说周祺嵘和霍韵来八字极是匹配,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良配。   听闻,霍夫人松了一口气。   以上正是六礼中的纳吉。   纳吉过后,周祺嵘和霍韵的亲事就算是初定下了。   接下来便是纳征了,既是常说的过大礼。   虽大汉律法对纳征之礼多少不限,可自然是男方彩礼越多,越在女家面前有脸面的,且一般以金银玉玩、鸟兽酒食、束帛家什等为主。   但周家如今的家境,已非往日了,周冯氏一咬牙用了自己的嫁妆,备下了彩礼,但也不过是鳊鲲金花簪一对,金丝香木镯一对,一金一铜的戒指一对,还有虎睛石银丝耳坠一对,接着是红绸二尺四寸,乌纱绸七尺,余下的就是红烛四对、爆竹、礼香各两把,姜花、喜糕,礼饼若干,还有豚肉、俪皮、喜酒等等。   周家择了一吉日,用红绸系好庚帖,连同礼单和彩礼,鼓乐吹奏,由媒人引着到了镇远府。   镇远府受了周家的聘礼后,要盛情款待周家的来人。   霍韵数日前便羞躲在浣花阁里,绣嫁衣了。   说是绣嫁衣,可霍夫人到底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就只让她绣了手绢,和做几双鞋,好在见舅姑时有得孝敬。   周家的聘礼虽比寻常人家丰厚,在霍夫人眼里就显得寒酸了,按规矩取了出一部分聘礼,另加十二道寓意吉祥的物件,送还给周家做答礼。   双方这才立下婚书,上报官府。   后才是请期。   所谓请期,就是男方择以吉日迎娶女方。   按黄历看,三月有一日最是宜嫁娶的,只是日子有些近,怕是镇远府不答应,可过了七月便没十分合适的吉日了,周家不愿拖得太久,便有意于七月初三。   虽定好了日子,但周家不敢自专,亲来同霍夫人商议。   没想霍夫人却择了三月那日。   周家还想越快越好的,就没有不答应的,这就各自准备去了。   赶在清明前,敕造的忠国公府竣工交付了。   清明那日袁瑶同霍榷一道亲捧了袁父袁母的灵位回了忠国公府,请来僧道各开法场,体体面面地做了七日的法事,供起当年袁家的一百多口人。   祯武帝赐出祭品,京中各家各府有头有脸的都有来祭。   三月二十八那日,霍韵出嫁了,要不是霍荣要霍夫人节俭些,勿要过于奢侈,以防落人口舌,霍韵能堪比当年王姮嫁入镇远府时的十里红妆。   但就算如此,霍韵的嫁妆也是不菲的,只是不在面上,就现银霍夫人就给了近两千两银子,一概还有银票、铺子、地契等,能出银子的,就不用说了。   这些还是嫁妆单子上有的,没入嫁妆礼单上的自然也有,只是详细的只霍夫人和霍韵她们母子知道而已。   霍韵嫁入周家第三里回门,往日里娇蛮口直的小姑娘终成了少妇,看她颜面上的一时还不懂掩饰的媚色,可知她和周祺嵘新婚美满。   霍夫人自然满意的。   周祺嵘同霍韵一道在寿春堂给霍老太君等长辈叩首。   袁瑶自然也在寿春堂中。   周祺嵘依旧是带着几分腼腆的憨厚,一如旧时,不知长进。   如今到底是时过境迁了,再见周祺嵘,袁瑶已心境不同,待周祺嵘也不过是亲戚面上的情儿,却让霍榷好生捧醋吃了一回。   摆酒款待周祺嵘这新女婿时,霍榷下了狠劲灌周祺嵘的,等到要回周家时,周祺嵘早便醉成一坨烂泥的。   而在女眷的席上,霍韵无时不在炫耀同周祺嵘待她的好,还三句不离捎带上袁瑶的。   “……认亲那日,二嫂也是知道他那人的,最是瞻前不顾后,没想那日他却为我想到了这些,悄悄给我备下了精巧又不失体面的小物件,不然就我那嫁妆里的那些个不是金银就是珍珠玛瑙的东西拿出来,少不得被他们家那些长辈们,说是轻狂的。”霍韵边说边看袁瑶,得意得不行。   袁瑶点点头,“果然是长进了,不是小时候了,又有二姑奶奶提点,只盼日后妹夫越发进益才好。”袁瑶用的是长辈教导的口吻,让霍韵给听得气血上涌,却又不好发作的。   在旁人看来堂堂镇远公千金嫁周家这等门户是委屈了的,只霍夫人知道,只要她在一日霍韵绝不会在周家受半分委屈,她要是不在了,霍韵已是能在周家独大了,更没人能给霍韵委屈受了。   霍韵顺利出嫁,霍夫人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终于有空闲了理另外一桩让她坐卧不安的悬心事儿了。   霍韵回门这里,正好是四月初一,镇远府惯例给南山寺送月例香供银子的日子。   镇远府里新近办了喜事,故而府里的人都能有些西饼可分。   要是往日,来送银子的婆子只会送了香供银子就走,只今日却还要到一笑轩去给韩施惠送喜饼的,所以才去见了韩施惠。   韩施惠自被送到南山寺来,被禁在一笑轩里已一年有余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回镇远府去的。   只是一年到头也没见过镇远府有人来瞧她的,好不容易听说袁瑶来南山寺了,贿赂了给她送吃食的小沙弥代为传话,只要袁瑶见了她,她就没有不能回镇远府的道理。   因韩施惠自诩手中有不得了的东西,能拿捏住袁瑶,让袁瑶以后都得乖乖地听她调遣的。   只是棋差一着,袁瑶根本就不见她韩施惠,还留了句话,让韩施惠气得七窍生烟的。   韩施惠想起袁瑶的话,又狠狠将手里粗瓷的茶盏给摔碎在地上,“什么仁至义尽的假仁假义,要不是你这贱人在外勾引了二爷进得府里,同我争宠,我又如何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的。什么好自为之,我看贱人你才该是好自为之的,那点破事儿,还当没人知道的,有朝一日我扬了出去,看你还有什么脸面的……”韩施惠骂骂咧咧的,又不知摔了多少东西。   原先一笑轩中也并非都是这些个粗瓷糙器的,可经不住韩施惠几日一砸的,便都换了这些个粗糙的随她摔去。   这时外头的姑子拿了喜饼进来,回说是镇远府送来了喜糕和喜饼。   韩施惠就跟中邪了一般,就冲出精舍,虽被院子里的姑子给拦下了,但到底还是看到了那个婆子,于是韩施惠大喊道:“你们这些个狗奴才,瞎了狗眼的东西,竟然敢连我见都不见,撂下东西就走的。别以为攀上了袁瑶就不得了了,袁瑶是什么东西,她一个娼门出来的东西,当初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还早就被二爷休了的东西。而你们奶奶我,可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出来的官家小姐,我才该是那个被扶为威震伯夫人的。袁瑶是下堂妇,二爷早就写了文书的,袁瑶这贱人要敢来,我能把文书丢她脸上的,看她还有什么脸面自居是威震伯夫人的。袁瑶贱人……”   韩施惠的骂声,婆子自然是听到了的,只是她没回头,但韩施惠的话婆子都记下了。   回到镇远府,婆子立马到正院去回话。   可到了才知道,姚大才家的在里头给霍夫人回事儿的。   这姚大才家的,正是当初霍夫人赏给袁瑶和王姮四个做通房丫头里的清风的娘,如今大伙都叫她姚大嫂子的。   当为争着进漱墨阁去,清风给另一个丫头飞花使了绊子,而飞花的娘也是个有身份的管事,听说女儿被清风给隐了,就找了姚大嫂子的不是,后来还做聪明地挑唆霍夫人去整治姚大才一家的,被霍夫人撵了出去。   虽然最后清风也被撵了出来,可姚大嫂子却因祸得福,接受了飞花她娘的差事,如今又看霍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包民家的也被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了,这姚大嫂子就瞧准了机会往霍夫人身边钻,到底成了霍夫人身边半个心腹了。   此时,姚大嫂子正给霍夫人悄声回话的,“……这二奶奶看似最会图安心省事儿的,却是最谨慎的,奴婢们那里还没动,也不知她从那里瞧出的端倪来,回头二爷就把那几个人来给丢官府去了,还把外头的几个管事给重责了,如今奴婢还想再从外头弄那种人来,怕是再也不能够了。”   “行了,我知道了。”霍夫人不以为然,她也没指望这些个人顶用的。   罢了,霍夫人就让姚大嫂子走了。   总算是轮着去南山寺的婆子来回话了,“回夫人,银子已送到了。”又奉上一盖着鹅黄缎子的小托盘来,“这是掌院出尘大师给的符儿,已在佛前镇过的,只说让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埋在香炉中就成了。”   霍夫人看了看盘子里的灵符,随手挑了一份,道:“这些个你送各院去。”   婆子应了是,却不走的。   霍夫人便道:“还有什么事儿?”   婆子回道:“回太太,是有一事儿,只是老奴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的。”   霍夫人道:“看你也是我院子里的老人了,我的性子你岂不会不知的,少在我面前拿腔拿调的。”   婆子一心要献功的,可不想落不好,就忙道:“因着老奴也只是听说来的,着实不知真假的。就老奴今儿早上去南山寺听那位韩姨娘说的事儿。”   “韩姨娘?”霍夫人想不起这是什么人的,“那个韩姨娘。”   婆子便道:“就二爷前头就纳的那个姨娘,后来诬陷了二奶奶害春雨那丫头,被赶到南山寺思过的那个韩姨娘。”   霍夫人果然想起了,但韩施惠这人着实让霍夫人不喜的,“她又怎么了?”   婆子道:“老奴给她送去二姑奶奶的喜糕,不想却听到她在那里大骂二奶奶,说什么当初二奶奶在外头时就是个早被二爷休了的,做不得数的了,那是舔着脸面进府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刚自称是威震伯夫人的。”   霍夫人冷笑道:“这话你也信的?”   婆子道:“那韩姨娘说得真真的,她自己还说手上还有当初二爷休了二奶奶的文书呢。”   霍夫人蓦然沉吟。   正文18612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九回再见沈娆   第二九回再见沈娆(一)   韩施惠说有霍榷写下的休妻文书,霍夫人那是半分的不信,可假的又如何,她也能让其成真。   霍夫人沉吟片刻后,招手让婆子近来道:“你再去趟南山寺,见到韩施惠你就说……”后头霍夫人再说的是什么,只婆子知道了。   婆子领了话,匆匆出了正院,就是见了姚大嫂子也趾高气扬的,自诩是成霍夫人的心腹了,罢了高声指使众人给她备好车,“……都麻利点,我这可是要去给太太办要紧差事的,耽误了你们谁都担不起的。”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婆子是得了势了,自然有懂眉高眼低的过来奉承的,“哟,屠家大娘,这是要到那里去?小的也好给你备车的。”   婆子道:“南山寺。”   “诶?大娘这不是才从南山寺里回来吗?怎的又去了?”旁人问道。   “这是你们该问的吗?”婆子道,罢了就走了。   只是婆子才走就有人进了后院日常议事回事的抱厦。   抱厦里如今主子们都不在,自然是一堆管事的仆妇和婆子做了大的,其中就有以清风她娘姚大嫂子为首的。   姚大嫂子就听有人来给她碎嘴的。   “……大嫂子,你是没瞧她刚才那样子,幸亏她没尾巴的,要有尾巴,早翘天上去了。什么不得了的差事,也不过是给夫人跑跑腿罢了,当真自己有了不得了的体面一样。”   姚大嫂子端着茶碗,一副半主子的姿态,冷哼了一声,“问清楚她得了什么差事了吗?”   “说是还要到南山寺去的。”那人回道。   “我还当是什么差事,定是去送香供银子的差事没办好,再去一趟的。”姚大嫂子冷笑道。   “定是那样,不然旁人问她,她还不敢说的。”   这些的话,让正好来小抱厦的巧喜给听到了,只是她依旧不动声色地拿了要取的东西便走了。   巧喜出了议事厅,就故意去遇上了婆子的女儿,“三丫,我刚瞧见你娘了,才要同她说事儿,我们二奶奶要给南山寺的明过大师带个话的,她却忙忙地走了,这是赶着做什么去的?”   三丫听了,道:“我也不清楚,我娘也只忙忙家去了一下,说是太太吩咐去见寺里的韩姨娘,耽误不得。”   巧喜不清楚韩姨娘是谁,可还算机灵,“韩姨娘?一个被送到寺里去的姨娘有什么好见的。”   三丫也是这般想的,“我说也是,可我娘说,要是能办成这事儿,以后指不定就成太太身边得用的了。”   巧喜面上状似无心,可暗地里却都记下愕然三丫的话,又扯了几句便往西院去了。   西院里的人都知道巧喜是个整日里不着家的,四处包打听的,见她回来就打趣她几句。   巧喜憨笑着就往上房去了。   如今已是四月了,天气不冷不热,最是舒服的时候,帘栊也换上了轻薄的绫纱,瞧着里头朦朦胧胧的,却敞亮了不少。   巧喜问左檐廊下的几个二等丫头,“二奶奶和小爷,歇中觉可起了?”   有人道:“青素姐姐刚让我们打的水,想来也快起了。”   这时屋里传来声了,“谁在外头呢?”   巧喜忙忙进屋去,道:“回二奶奶,是奴婢巧喜。”巧喜进屋就见袁瑶的四个大丫头正在忙里忙外的,佑哥儿才被叫起,正不乐意地嘟着嘴,“娘,娘……”握着个白兮兮肉呼呼的小拳头在揉着眼睛,粉嫩嫩的两脚丫子上各点着五个圆团团的趾头,一动一动的。   袁瑶抓起佑哥儿的脚丫子,亲了一口,佑哥儿这才呵呵地笑着喊:“娘,娘,弟弟。”   今儿赵绫云带着萧家团子萧锦韫来了,自南山寺见过一回后,佑哥儿就萧锦韫弟弟叫上瘾了改不了口,气得萧家团子每回都大喊,“是哥哥,哥哥。”   赵绫云就笑自家儿子道:“傻小子,你这不是叫佑哥儿哥哥了,所以他才你叫弟弟的。”   萧锦韫气得小眼圈都红了,佑哥儿会过来给他个很响的“吧嗯”亲亲,然后小哥俩又好了。   赵绫云这趟来是给袁瑶送萧老夫人寿宴的帖子来的。   萧宁原先要给萧老夫人大办的,可萧老夫人不愿意,萧宁只得改作家宴,只请了三五知己好友来就成了。   赵绫云同袁瑶说了好些家常,便午饭时就回了,袁瑶本要留她饭的,却想着如今赵绫云家里还有个婆婆在了,也不好在外头多呆的,便也没留了。   所以佑哥儿这会子睡醒了,才又想起萧锦韫来。   袁瑶接过青素绞干的帕子,给佑哥儿擦了把脸。   佑哥儿精神了,终于瞧见巧喜了,嘴巴张得圆圆的,“哦,哦?包包?”   巧喜近前道:“佑哥儿,我叫巧喜,不是包包。”   佑哥儿伸着手背上四个小窝的肉手抱着自个的脑门,意思是当初你头上有我的小荷包,还差点没还我,“哒噗,包包。”   袁瑶用指节刮了下佑哥儿的小脸蛋,“佑哥儿是小气鬼,这还记得呢。”   佑哥儿略作嘴巴向袁瑶一笑,憨头憨脑地就要去蹭袁瑶的胸口。   佑哥儿都十月大了,霍榷就喊着儿子要断奶了。   袁瑶想着她的奶水也不多,断了就断了,就不让佑哥儿近她了。   青丝赶紧端熬得烂烂软软的粥点过来。   佑哥儿看看那一小碗香滑稀粥,又看看袁瑶的胸口,有点难以抉择的样子,看得小眉头都快拧成一股绳了。   青素忙忙舀了一口稀粥微微吹凉了,送到佑哥儿嘴边,佑哥儿果断张嘴。   一口粥吃在嘴巴里,佑哥儿小嘴巴努了两三下又看看袁瑶,又努两三下再吞。   青素又递一口来,佑哥儿张嘴,霍榷正好进来。   霍榷瞧着儿子边吃粥,边还不忘看袁瑶的,霍榷道:“佑哥儿,你吃就吃,可吃一口看一眼你娘做什么,当下饭的吗?”   袁瑶一时忍俊不住,笑嗔道:“二爷。”   佑哥儿瞧见自己爹,高兴地举着小手要霍榷抱抛他玩,“爹爹,高高。”   霍榷摇摇头,“你吃饭,不高高。”   佑哥儿一听不高兴了,低着头嘟着嘴巴,绞着两小指尖,不时偷瞄霍榷一眼,“弟弟。”   霍榷:“……”   袁瑶却笑个不住。   佑哥儿如今也会察言观色了,知道霍榷不喜欢被叫做弟弟的,所以只要霍榷没满足他的要求,佑哥儿就不叫爹爹了,叫弟弟。   霍榷几步上前就把佑哥儿捞进怀里,夹在腋下就出去了。   佑哥儿嗷嗷地大叫着,被带远了。   袁瑶这才有功夫听巧喜回事儿。   巧喜在袁瑶耳朵边上,低语了几句。   袁瑶眉头紧了紧又松开了,“去看韩姨娘做什么?”   巧喜道:“三丫也说不知道。”   如今袁瑶主持中馈,后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出她的眼睛。   就像上回,大厨房里突然就进出了好几个面生的家人。   说是大厨房里那些刚配人的媳妇的那口子,隔三差五就往大厨房里去看媳妇。   先不说大厨房是什么地方,就大厨房所在之处,就在二门内,那里是这些人能随便进出。   今儿能进大厨房,明儿就能偷鸡摸狗地进了二门,进三门来了。   袁瑶当机立断,把大厨房里的那个几个媳妇都打发到前院,又告诉了霍榷。   霍榷把那几个人一揪出来,找来可信的管事一问底细,竟然问出不得了的来路来,霍榷立马就把人给送官府去了。   而买了这些人进来的管事自然受了重罚。   后来袁瑶又暗暗查,才发现这些人竟然是霍夫人院里的姚大嫂子要来的。   正所谓害人之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袁瑶至此就让人留意上正院了。   只这些个苗头,袁瑶也是想不明白的,就先打发巧喜去了。   再说那去南山寺的婆子。   进了山门,婆子就让姑子带她到一笑轩去。   韩施惠正茫然呆滞地坐在炕上,头也不梳,面也不洗,身上的衣襟也是松松垮垮的,好不落魄的模样。   姑子来报说,镇远府里来人看她来,她也好半天没反映的。   婆子瞧韩施惠那模样,就看不上她,只是霍夫人有交待,她到底也不好拿脸色给韩施惠瞧的,于是婆子上前给韩施巧蹲福道:“老奴给韩姨娘请安了。”   韩施惠目光涣散地慢慢抬头看婆子,“你谁?”   婆子道:“老奴是太太跟前的屠嬷嬷。”   一听到太太两字,韩施惠就冲了婆子过来,“可是太太让你来接我回府了?”   婆子被韩施巧抓着衣襟,险些勒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挣脱,道:“太太听说韩姨娘在寺里也不知安心,胡言秽语,四处胡说我们二奶奶被休,是下堂妇。”   韩施惠听了立时气头又上来了,“我胡说?”转身就往炕上的箱笼捣鼓去。   好一会子,韩施惠才从箱笼里拿出一个上了小锁的嵌螺钿小箱子。   婆子问道:“这是什么?”   要是青素和苏嬷嬷瞧见了,自然是认得这小箱子,这正是当初袁瑶存放霍榷给的切结书的那个小箱子。   只是在五皇子谋逆之乱,郑婆子私下开门引歹人进镇远府那会子,袁瑶才发觉不见了。   其实这箱子在那之前便不见了。   韩施惠冷笑道:“这话说起就有点长了,袁瑶那贱人虽是太后赐给二爷做妾的,可二爷那是便无心纳她为妾,便写下了切结书。袁瑶那贱人老早便不是二爷的人来,如今她却舔着脸占了威震伯夫人的名分,好不个知廉耻的东西。”   婆子端详着那箱子,道:“你的意思是,这切结书就在这箱子里头?”   “没错。”韩施惠十分之肯定道。   “那你打开来瞧瞧。”婆子又道。   韩施惠却摇头,“箱子是锁上的,钥匙只袁瑶有。”   婆子意思就失望了,“也就说韩姨娘也没瞧过里头的东西?既然东西都在姨娘手里了,姨娘怎么不撬开了瞧个究竟的。”   韩施惠嗤笑道:“所以说是奴才就奴才,没长点脑子。我要撬开了,难保不被人瞧出痕迹来,以后拿出来跟袁瑶对质的,她只会说箱子被撬开过了,这什么切结书是后来才被放进去的,她不认了怎么办?”   婆子还是不以为然,“韩姨娘瞧都没瞧过,又如何知道里头定是切结书。”   韩姨娘胸有成竹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可认得郑翠?”   “郑翠?”婆子抿着嘴想了想,“可是当初二奶奶进府是带来的那个的媳妇,二爷的长随郑爽的姐姐?”   韩姨娘得意地笑道:“没错,就是她,这东西,也正是她从袁瑶屋里拿出来的。”   婆子一听有门道,又问:“那个郑翠可是二奶奶身边得用的,怎么会吃里扒外的。”   韩姨娘又笑了,“因袁瑶那贱人犯妒,眼里用不得人,郑翠有意要给帮她分忧伺候二爷,袁瑶却不准。”   正文18713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二九回再见沈娆(二)   婆子一听韩施惠这话,心道:“初时太太还觉着,这些都不过是韩姨娘口出的疯癫,不可信,如今看来,若‘东西’是二奶奶身边的人拿了给韩姨娘的,那果然就是真的,太太的那点子顾忌就不存在了。”罢了,心下又暗暗欢喜的,说天助她了。   这时又听韩施惠道:“往日里我和郑翠最是要好的,她不服袁瑶那贱人,得了这‘东西’也知在府里是藏不住的,怕被袁瑶那贱人知道了给害了,就让她的兄弟把东西带到了南山寺给我收着。”   歇了口气,韩施惠又道:“我知道郑翠她的心,曾给她说,要是有朝一日我能揭开袁瑶那贱人的真面目,恢复了我身份,二爷的身边有我也定会有她的。唉!”韩施惠长长地叹了一气,很是兔死狐悲地感慨道:“只是没想到她却遇上了那样的人祸,真是再怎么争都争不过命的。可后来我又想,当时那么多人,怎么就单单死了郑翠呢?那日听说都在漱墨阁里了,就漱墨阁的人多,要是袁瑶要动什么手,想来也是容易的。”   韩施惠又两手合十,向天道:“郑翠你若是天上有灵,就保佑我能回府去,那时我定为你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且让你瞑目了。”   婆子心里冷哼了一声,但嘴上却道:“姨娘且放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谁做了什么老天爷都知道的,天理循环,谁也逃不了的。”   韩施惠见该说的都说完了,赶紧问道:“既如此,太太什么时候才接我回府?”这才是她在意的。   婆子笑道:“韩姨娘别急。”   “别急,别急,你们就知道说别急,都不知我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韩施惠暴躁道。   要是平常婆子早便甩韩施惠脸子走了,只是今日她不能,霍夫人交待她的话,她还没对韩施惠说完呢,所以她得忍着,但脸上到底还是阴了阴,道:“太太自有太太的打算,韩姨娘这一年都住得下来了,又何必在意再多住这几日的。”   韩施惠听出婆子的不耐烦了,就怕婆子在霍夫人跟前说三道四的,让霍夫人不高兴了,自己回府的事儿就打了水漂了,便忙道:“这位妈妈说得是,我年轻才沉不住气的。”嘴上说这些,心里却道:“等我回了府,我头一个要整治就是你,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   婆子这才松了脸面,道:“你在这也有时日了,太太不是不念旧情的人,一直都记在心里呢。只是一件,回府后太太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若要敢违,再做下那些自以为聪明,却不过是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那以后就别指望在府里还能有容身之地了。”   韩施惠忙忙应是,一叠声的,就唯恐迟了般。   交待清楚后,婆子就走了,让韩施惠等着。   回到镇远府,婆子就到正院给霍夫人回话。   “……太太,这般看来,那东西绝对假不了。”婆子小声在霍夫人耳边道。   霍夫人心里暗暗忖度着,脸上却不显,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且去吧。”罢了就让婆子走了。   没一会子,霍夫人又叫来姚大嫂子,问道:“你们二奶奶说几时上骁勇府去给萧老夫人祝寿的?”   姚大嫂子道:“说是这月的初五。”   霍夫人点点头,“嗯,我那日正想到寺里去,你就去准备准备吧。”   姚大嫂子应了是,退了。   就说漱墨阁里,霍榷把佑哥儿夹着出去一趟后,佑哥儿就得了一头小老虎回来,高兴得拍着小肉手哒噗了好半天,还非要骑老虎。   骑老虎?!   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险些没晕一地的,不说老虎会吃人,就不小心被挠着了也是不得了。   苏嬷嬷赶紧过来哄劝佑哥儿道:“佑哥儿这可使不得,这可是老虎,能吃人的,不是二爷和马,骑不得。”   霍榷嘴角抽了抽,“……”他现在在家,都已经沦落到跟马一档次了?!   不让骑老虎,佑哥儿就闹,揪着小老虎的尾巴嗷嗷地叫。   然后小老虎被揪疼了,在笼子里“哇吾哇唔”地叫。   小老虎的叫声,佑哥儿听着新鲜,眨眨眼睛,“嗷嗷?”   小老虎可怜兮兮的,“哇唔。”   “哦哦。”   “哇唔。”   虽然小老虎回佑哥儿了,可佑哥儿觉着自己都换一句了,它怎么还哇唔的,佑哥儿不高兴了,大叫着,“哒噗。”伸手就要打小老虎的屁股,就想他爹打他那样。   可佑哥儿这肉手一伸过去,一干丫头媳妇就觉着心突然就要奔出来,都惊慌失措地抓住佑哥儿的手,摇头道:“佑哥儿,老虎屁股可摸不得。”   佑哥儿不解地看看众人,“哦?”但不准他打老虎屁股,他是明白了的,于是佑哥儿又伸出他的肉手去戳小老虎的嘴巴。   这是要送肉进虎口了,更吓人了,一旁看着佑哥儿的丫头媳妇都快要哭了,“佑哥儿,那里就更使不得了。”   霍榷却十分为儿子自豪,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袁瑶瞧着那小得跟猫似的老虎,道:“你以为佑哥儿能知道什么是老虎,他当是猫呢。”接着袁瑶又问道:“哪里来的小老虎?”   “老爷子给的。”霍榷有些不自在了,因着佑哥儿赌气喊他弟弟不喊爹了,霍榷就带佑哥儿去看老虎,给佑哥儿一个教训的,让佑哥儿害怕的。   没想到,佑哥儿不但不怕,看见小老虎眼睛都亮了,还敢拿小指头去戳小老虎的,霍榷倍感失策。   霍荣最是喜欢这孙子,见佑哥儿喜欢小老虎,二话没说就让佑哥儿给带回来了。   “公爷?”袁瑶道:“难不成是这回同皇上春猎时抓到的?”   “正是。公爷这回的收获不小。”霍榷一时就觉着技痒了,感叹道:“果然还是武官才能肆意些。”   说罢,又顿了会子,霍榷又道:“韩家被皇上收回所赐的宅邸了。”   袁瑶忙问道:“可是大表哥出了什么事儿?”   霍榷摇摇头,“是韩夫人放利子钱,险些逼出人命来了。”   这事儿,就要从韩姨妈被隔壁邻舍的张家太太撺掇着放利子钱说起了。   虽说知道利子钱转手就能来钱的,可韩姨妈也是头会做的,自然不敢太过大开大放的,且她手头上也没多余的银子,一开始还是小打小闹的,今儿放个十两,明儿放二十两,拢共起来也没超过是五十两银子的。   可经张家太太的手收回,五十两银子就变六十两了。   张家太太就道:“要是夫人当初胆子大些,如今到手就变六百两银子了。”   “可不是。”韩姨妈听着也是这个道理,颇为后悔的,越想越懊悔,生生不见了九十两银子,怪自己瞻前顾后的,放不开手脚的。   这时张家太太又道:“草围堂的东家,夫人可知道?”   韩姨妈道:“知道,往年我都在他们家捡的药,只是这半年来草围堂越来越不像样子了,竟然连根像样的参都没有,这才没再光顾他们家了。”   张家太太道:“那是夫人不知道了,这草围堂的东家几个兄弟分家了,草围堂在京城的几间铺子也均分了给他们三兄弟。起先靠着这些年的名声和口碑,三兄弟到底能开得下去。只是在他们家三郎得了一批子吃死人的药后,就开始一落千丈了。看着铺子开不下去了,三郎就有意把铺子给盘出,但他们大郎却说是祖宗的产业,不能落外人手,就用积蓄把弟弟的铺子盘了下来。可这么一大笔银子出去了,大郎手上到底不宽松了,进不到好货,这才闹得铺子不像样子了。”   韩姨妈边听边点头,“难怪成这样的,说来这大郎也是个好的。”   “就是的,”张家太太又道了,“到如今那大郎还在四处筹银子的,只是他要得太多,没人敢借他那么一大笔银子,敢借他的吧,也不缺他那点利钱,大郎才到如今都还没着落的。”   韩姨妈灵光一闪,觉着是好机会,就忙问道:“他要多少?”   张家太太伸出张开的手掌来,“这个数。”   韩姨妈一看,心里欢喜道:“五百两。”这数,她东凑西凑的还能有的。   张家太太摇摇头,道:“是五千两。”   这些把韩姨妈给吓了一跳,“这么许多!!”   张家太太道:“银子是多,可他借了去连本带利的,就能回来这个数。”   “七千两!!”韩姨妈惊叫了起来。   韩姨妈一时间就觉着眼前都是银子在飞的,因着她知道韩塬海的媳妇郝氏有这么多银子,让郝氏把银子借她,郝氏是不敢不借的,这样一来,她一转手就能多出两千两银子来。   两千两银子啊!!韩姨妈觉着来得太容易了,这回绝不能错过机会的。   张家太太见韩姨妈似乎有意,又道:“别人不敢借就罢了,夫人你是谁的,如今明贵妃娘娘的母亲,十皇子的外祖母,谅那大郎也不敢赖了去的。”   韩姨妈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嘴上却道:“你让给我想想,再想想。”   送走了张家太太,韩姨妈就去找了郝氏。   可韩姨妈张口就要五千两的,郝氏也吓了一跳的,再听说韩姨妈是要放出去给人使的,就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起先郝氏还百般推说,没那么多现银子的,后来又听说能得二千多两银子利钱回来的,韩姨妈还信誓旦旦地说,“妥妥的没有收不回来的。要是敢赖,我就进宫去告诉贵妃娘娘去,够让他们死百十来回的。”   最后郝氏还是把银子给了韩姨妈。   这银子一放出去,韩姨妈就天天在家数着日子,算银子的。   就这么天天盼着,好不容易盼过了一月,等着张家太太送银子来。   张家太太是来了,却两手空空的,一路慌慌张张的就进来了,连口气都没缓下就道:“不……不好了,那草……草围堂的东家大郎……带着……带着银子……跑……跑了。”   韩姨妈一听,还没反应过来,“他带着谁的银子跑了?”   张家太太灌了一口茶,道:“就……就你借他的……那些银子。”   韩姨妈就觉着是晴天霹雳,颤颤道:“他……他敢……拿……我的……银子……银子跑?我……我是谁?我……可是……可是十皇子……的外祖母,他……他……他不要命了?他……跑了,他……祖宗留下……的铺子,他……不要了?”   张家太太道:“大郎他把铺子都给了二郎了。”   听罢,韩姨妈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   等家里人请来大夫,把韩姨妈救醒,她又张牙舞爪地奔街上去了。   韩塬海等人只得跟着韩姨妈,就看她见到草围堂就往里冲,见着人就抓住喊,还银子来。   草围堂的伙计没法子,只得把东家叫来。   二郎来了,却只道银子是大郎借的,如今他已和大郎分了家,铺子也是从大郎手里买的,都和大郎没干系了的。大汉律法只有父债子偿的,没有兄债弟偿的道理,让她找大郎去,找官府去。   韩姨妈那里是这样就能打发了的。   白白没了五千两银子的,韩姨妈早便气红了眼了,疯了一般地砸草围堂的,就是韩塬海都拦不住的。   二郎只得请差役了。   可都知道韩姨妈是什么人的,官府每每都只敢劝走,不敢耐韩姨妈何的,就愈发助长了韩姨妈。   韩姨妈是三天两头带人来砸铺子,向二郎要银子的。   二郎一家子的生计都靠草围堂的,可如今草围堂做不下生意了,二郎见没活路了,寻了一日在当街的草围堂门口就上吊,直说是韩姨妈逼死的他。   这事儿闹打了,把巡城御史都给惊动了,朝堂之上直参韩塬瀚纵容家人为非作歹,逼出人命来。   有人就出来道,韩塬瀚已自立门户,逼死人的是韩塬瀚的嫡母——韩刘氏。   又说,近来韩刘氏在京城以十皇子外祖母的身份,四处放利子钱,欺压祸害一方的。   虽说这事儿看着热闹,可在祯武帝看来到底不是多大的事儿,就申饬了韩塬瀚一番,又下令收回当初赐给韩家的宅邸,就算过去了。   韩家是一时间既没了银子又没了宅子,当韩姨妈听到这消息时,一口气血没压住喷了出来,口嘴歪斜了,人也厥了过去。   等大夫来一看,说是中风了,得用人参吊着。   还想要吃人参?   韩父韩孟此时恨不得把韩姨妈给掐死去,一听说韩姨妈不中用了,就命人把韩姨妈挪到小耳房去,常任由韩姨妈一人在里头,弄得屎尿满身的。   宅子没了,只要回娘家去要银子买就有了,郝氏想得容易,就忙写信回娘家要银子了,可郝家却说,他们拿银子供着韩家,不过是看在韩塬瀚上头多些,如今韩家却把韩塬瀚给踢出家门了,他们还供韩家做什么。   银子自然就没有了,韩家一大家子只得回以前住的那三进的小院挤着了,韩孟还想让韩塬瀚回来的,可家里又添了几口人了,住不进了。   韩孟便让韩塬瀚的妻子白灵进宫去求韩施巧的。   虽说韩施巧在宫里看着风光,可到底手上也没松动银子使的,所以她能做的就是赐出各种名贵药材来,给韩姨妈治病的。   听了这些经过,袁瑶那里还会不明白的,这里头绝对有霍榷的影儿,便道:“二爷,妾身不委屈。”   霍榷拉过袁瑶的手,两人十指交缠,道:“你曾与我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我霍榷对天起誓,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罢了,两人一道笑看着佑哥儿把小老虎给揪炸毛了。   正文18814日的更新在这里   初五的早上,袁瑶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儿子给抱起,把佑哥儿身上的小衣裳拉了拉,盖住佑哥儿白嫩嫩圆滚滚的小肚皮。   袁瑶就这么抱着佑哥儿在屋里回来走了几趟,才把佑哥儿给叫醒,“佑儿,娘的好宝贝。”袁瑶亲了口儿子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   佑哥儿翘着小指头揉揉眼睛,裂着嘴对他娘一笑,“娘,哦哦,喵。”   喵是佑哥儿对小老虎的称呼,也可说是小老虎的名儿了。   可怜未来堂堂的万兽之王,到佑哥儿嘴里成了喵。   为这小老虎,霍榷还专门在西院腾出了芷兰院,给儿子养老虎。   佑哥儿每天到芷兰院找小老虎玩。   说是玩,其实不过是佑哥儿去揪揪老虎毛,拽拽老虎的尾巴拖着爬几圈,所以基本上小老虎见着佑哥儿没有不躲的。   想起小老虎来,佑哥儿才醒的小脸蛋也不迷糊了,顶着一头小软毛,四处张望着,“喵,喵。”这是就要去找小老虎玩了。   “不成,你还么洗漱呢。”袁瑶道。   可佑哥儿挣扎个不住的,袁瑶要抱住他不容易,幸好霍榷过来接过佑哥儿了。   “不许闹你娘,不然不给去看你的喵了。”罢了,霍榷用胳膊夹着佑哥儿,往西次间那头走去。   “哦哦,喵,喵。”佑哥儿蹬着小脚丫叫着。   霍榷把儿子往炕上一放,摸摸佑哥儿的小肚子,俯身在儿子圆滚滚的肚皮上亲了好几口。   把佑哥儿给痒得呵呵地笑个不住,和霍榷在炕上闹着玩了好一会子,袁瑶这才过来给佑哥儿洗脸擦小手。   因着今儿要到骁勇府去,袁瑶给佑哥儿先穿了一件小肚兜,上头是袁瑶亲手绣的五毒图,外头再穿一件赫赤遍体团金福的交领小夹衣,小裤子同夹衣的图纹,脖子上戴长命锁,小手小脚丫上套有小银铃的手镯脚圈。   佑哥儿就喜欢银铃的声音,躺座褥上头就不住的舞动着手脚,让小银铃发出声响,自个就能玩得好高兴,一个人在炕上呵呵地笑,逗着大伙也不禁跟着他笑。   都穿戴完毕,春雨来请安,按往日那样的,春雨服侍袁瑶和霍榷用了早饭,便恭送袁瑶和霍榷,还有佑哥儿出了漱墨阁。   今儿霍夫人要到南山寺去还愿,一大家子恭送了霍夫人出门,也是袁瑶和霍榷出门的时候。   霍榷护袁瑶母子上了车,这才跃身上马,走马在袁瑶母子的车边,听着儿子在马车里不时发出声音,有时还探出个小脑袋出来,对着霍榷甜甜的一笑,拿着个布老虎给霍榷瞧,“爹爹,喵。”霍榷就觉着好安心,再无所求了。   骁勇府不大办萧老夫人的寿宴,除了萧老夫人不愿之外,也有同太后寿辰近的缘故。   自周阳伯王允全家被抄斩的抄斩,被流放的流放,太后的身子就一直不太好了。   如今听说已有起色,祯武帝就有意给太后大办一回寿辰,骁勇府自然不好这时候就先头摆下排场的。   所以这日来骁勇府的,都是极亲的族人和萧宁朝中极好的同僚。   袁瑶和霍榷他们到骁勇府时,骁勇府门前除了一色的朱红大高照,就别无其他了的,低调得很,要是不说怕是都不知道府里在做寿的。   骁勇府的门房远远便瞧见镇远府的车马,等霍榷近了,他们忙将马车往大门里头请。   门里早有仆妇婆子伺候着,等袁瑶从马车上下来,便往备好的软轿里引。   在车上袁瑶就给佑哥儿戴上了宝蓝额前一个团福的幅巾。   一下车佑哥儿拽着布老虎的小短尾巴,嘟着圆圆的嘴巴,哦哦地四处张望。   霍榷下马由骁勇府的管事往正院正厅里请去了。   袁瑶则上了轿,让仆妇抬着约莫走了一射之地,到了一处垂花门前停下了。   赵绫云听来报说威震伯和夫人到时,就老早出来侯在垂花门这了。   仆妇们压轿,袁瑶从轿里出来,就听到赵绫云欢喜道:“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佑哥儿初来骁勇府的,但也不认生,瞧见赵绫云佑哥儿更是高兴了,“哒噗,弟弟。”   赵绫云过来,揉揉佑哥儿的小脸,“你韫哥哥也在里头等着你呢。”   “弟弟,喵。”佑哥儿举着他的小布老虎唤道。   赵绫云笑道:“又叫弟弟,小心你韫哥哥又生你气了。喵是什么?”   袁瑶给儿子正了正幅巾,道:“你是不知道,我们府公爷随皇上春猎逮到了一头活的小老虎,可佑哥儿却当是猫,喜欢得不得了,公爷就给佑哥儿玩了,这几日正在新鲜劲儿上,见谁都让人知道他有小老虎。”   赵绫云不禁掩嘴笑道:“佑哥儿可真不得了。”   袁瑶和赵绫云在丫头仆妇的簇拥下,有说有笑地进了垂花门。   骁勇府自然是不如二十多年底蕴的镇远府了,骁勇府虽也是红柱绿窗,雕梁画栋的,却四处透着新。   袁瑶同赵绫云一道沿着抄手游廊,一直往上房去。   上房门前侍立着一列穿着喜庆的丫头仆妇,见着袁瑶和赵绫云过来了,齐整的福身道安,这才掀开帘栊请袁瑶进内。   此时屋里正间已坐了不少人,袁瑶都不认得,想来是萧家的亲眷了。   这堂屋里正面门口的座上,一位身形稍显瘦削,一头乌丝盘做圆髻,发髻两边各一支碧翠翟衔滴珠的步摇,正中是赤金观音的分心,再缀上左右各三支的花头簪,额上是橙黄刻丝正中一点红宝石镶金抹额,身上是福寿绵长宫绸的对襟褙子,两眼分外有神的老妇人向袁瑶看来,还起身要来迎袁瑶的,“这位定是威震伯夫人了。”   袁瑶忙道:“老夫人切莫如此,我不过是晚辈,没有让您迎的道理。”罢了,袁瑶请萧老夫人再上座,这才给萧老夫人见了礼,又祝道:“老夫人松鹤长春,德为世重,寿为人尊。”   萧老夫人忙让起的,笑道:“别拘礼,来,来我这坐。”   一旁的人也都忙着给袁瑶见礼的。   佑哥儿自然是不甘落后的,“咿呀,咿呀,啊咿呀,咿呀哟。”就往前扑去的。   青素只得抱着佑哥儿过来了。   老人都是喜欢小孩的,听到佑哥儿那么卖力,萧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道:“小世子这在给老太婆我祝寿呢?”   袁瑶就教佑哥儿左手盖住右拳,作揖。   “好好。”萧老夫人喜欢道。   “哒噗,喵。”佑哥儿把自己的小布老虎给了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更开心,“还知道送寿礼的。”   众人随即凑趣,都笑了起来。   萧锦韫被奶娘从里屋抱了出来,“佑哥儿。”   佑哥儿听到有人唤他,抬头四处张望。   “这里,这里。”萧锦韫挥这小手。   佑哥儿看到萧锦韫了,“弟弟,喵。”就要把他的小布老虎给拿回来。   萧老夫人笑着逗佑哥儿道:“礼送出了,那里还有再要回的道理?”   佑哥儿不懂,就摊开小肉掌心,让萧老夫人还他的布老虎,“喵。”   “不给,佑哥儿想要回,得拿东西来换。”萧老夫人道。   青素一旁递给佑哥儿个点心寿桃,道:“我们世子给老夫人献寿桃了。”   佑哥儿抱过来的寿桃,还是刚出笼不久的,热乎着,又软又香的,佑哥儿本是要就着袁瑶的手要献上寿桃的,闻着香佑哥儿就不给了,抱在怀里张嘴就咬了口寿桃尖的。   可寿桃这东西看着好看,吃起来到底不如佑哥儿平日里吃惯的,所以佑哥儿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巴,又把被他咬了几个小牙印的寿桃给萧老夫人了。   顿时满堂的哄笑。   萧老夫人笑骂道:“鬼机灵。”   佑哥儿得回布老虎,就同萧锦韫玩去了。   这时有婆子来报,说:“威震伯前来给老太太拜寿了。”   少时,屋里的女眷都避到里屋去了,只袁瑶和赵绫云留下。   萧老夫人道了一声请,霍榷就同萧宁一道进来。   虽然辈分为长,可萧老夫人也不敢托大一直端坐在上不动的,等霍榷给她作了长揖,又贺了吉祥话,萧老夫人忙起身去扶霍榷的。   霍榷才抬头,萧老夫人就见霍榷面若春花,目若点漆,便赞道:“伯爷堂堂好相貌,又有文韬武略,国之良才。”   这时里屋女眷中有人好奇,偷偷掀开帷幔,向外头瞧来,只一眼又缩了回去。   霍榷道:“老夫人金奖,晚辈实不敢谬承。”   萧老夫人又道:“你祖母还好?母亲可好?”   霍榷一一回了说都好,又寒暄了几句后,霍榷就喊了佑哥儿出来,“儿子,同爹到前头的,爷们儿的地儿才是你该呆的。”   袁瑶一再嘱咐,别又让佑哥儿吃酒了,这才让苏嬷嬷和青素一道跟着出去服侍的。   佑哥儿到前院去了,萧锦韫自然也跟去了。   待霍榷他们一走,袁瑶就见几个缀在萧家亲眷后头的姑娘面上微红,偷偷张望向门外的。   袁瑶也是做过姑娘来的,自然也明白小姑娘们的心思,就一笑而过了。   袁瑶才一落座便被人围坐了起来,好不容易等来了司马夫人这才脱了身,外头却传来说,宫里出了赏赐。   一群人又忙忙地以萧老夫人为首,去叩接赏赐。   都以为是贤妃从宫里赐出的赏,没想还有太后和皇后的赏赐。   只见为首的内官手捧懿旨,身后跟着两列宫人一色手托填漆托盘微微垂首略欠身,跟在内官后头,按说这样的阵仗的对于袁瑶来说也该习以为常了。   赵绫云却发现袁瑶盯着一个宫人,面上闪过一阵意外,跪下接懿旨时,袁瑶还慢了片刻。   两人挨得近,赵绫云轻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袁瑶跪俯在地,微微摇摇头,“没,只是瞧见一个故人罢了。”   而袁瑶所说的故人,借手上托盘里的青瓷琢莲花凤首酒壶的遮挡,肆意地打量着屋里的人。   只见这人一双凤眼细长,眼尾处微微上挑,一双美目却因她此时鬼祟地四处觑视,而显得有些贼眉鼠眼。   再看那人额宽鼻高,一点绛唇略显削薄,面上粉黛略施,就算她与身边的人一般,同是一身棕红与秋香色襦裙宫装,头上梳着垂环髻,却别有姿彩,与众不同。   这人正是袁瑶当初在阑珊坊时,同在十三娘手下调*教的,沈娆。   只是沈娆为何进宫去了?   这些袁瑶都不得而知。   就在袁瑶望着宫人离去的队列时,沈娆忽然回头,和袁瑶的目光对上。   沈娆面上掠过一丝冷笑,对着袁瑶,嘴唇无声地张合了数下,罢了,便不再回头了。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袁瑶却看清了,沈娆这是在说:“山水自有相逢时。”   这是当年袁瑶最后一次见到沈娆时,沈娆对她说的话。   到了今时今日,沈娆于袁瑶而言,不过蝼蚁,不说要拿捏住沈娆,就是要了沈娆的命都易容反掌,哪怕沈娆在宫里。   只是沈娆出自阑珊坊,而阑珊坊的老鸨十三娘却是太后的人,就怕沈娆的背后是太后。   也许该进宫一趟了。袁瑶暗忖道。   只今日到底是萧老夫人的寿辰,这些暂且按下。   再说外头前院。   佑哥儿被霍榷带到骁勇府的正院勤勉堂。   萧宁是个谨慎的,所以朝中能同其成好友的,也不过是三五人,就是再加上族中人,也不过分了两桌就能安坐齐整了。   霍榷和司马空虽都是文臣,却是都是不拘一格,狂放不羁的,因而酒席之上到底也不见多冷清。   只是在开席之后,骁勇府一家人悄声在萧宁耳边不知回了什么事儿,萧宁向霍榷等人告了罪,忙忙就出去了。   佑哥儿坐在霍榷腿上,看着霍榷和人推杯换盏的,他也要喝,就见佑哥儿哦哦地从霍榷的腿上爬起来,扶着霍榷的肩膀站了起来,就要去抓摆霍榷面前的酒杯。   “这可使不得,佑哥儿你的在这呢。”苏嬷嬷就知道佑哥儿回闹着也要吃的,就早早备好了一杯滚水。   佑哥儿看看霍榷的,又看看自己的杯子里的,“哦。”都一个色的,应该是一样的,也不用苏嬷嬷喂,自己抓起就往嘴里送。   先不说味道怎么样,就佑哥儿那吃得津津有味,还半吃半洒的样子,就逗人开怀得很了。   吃完了,佑哥儿最后吧唧吧唧嘴巴,回味一下,感觉不怎么样,佑哥儿皱了皱小眉头。   “可好吃?”霍榷笑道,又拿了一杯水来,递给佑哥儿。   佑哥儿这下不要了,小脑袋瓜子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让人瞧着都不禁朗声大笑的。   此时佑哥儿是站得高看得远的,霍榷扶着他的滚圆的腰,让他扫看整个席面。   佑哥儿已经知道那杯子里的东西不好喝,就看别的东西去了。   萧宁常年驻守西北,桌上自然也有些西北的美味,比如烤全羊。   佑哥儿还没见过羊的,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反正瞧着那全羊是桌上最大只的,他就要那羊了,看罢他就奔那羊爬去了,可那架势不像是去啃烤羊的。   霍榷赶紧抱住他,“你这是要准备去骑那羊吗?这可不是你的喵。”   众人顿时大乐。   佑哥儿扑腾着小手小脚,嗷嗷地叫。   一旁服侍的机灵地削下几片羊腿肉,端到佑哥儿跟前。   佑哥儿看看小蝶里的肉片,又看看那只烤羊,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不要肉片,佑哥儿把脸一拧开就要那羊。   见佑哥儿闹得厉害了,霍榷就让苏嬷嬷把佑哥儿先抱出去玩一会子   临走佑哥儿还是抱住了整只水晶蹄髈。   苏嬷嬷和青素见佑哥儿吃得满面满身的,就带着佑哥儿往小耳房去了。   青素忙往萧老夫人的院子去,拿佑哥儿的衣裳。   苏嬷嬷留在小耳房里忙命人要来热水,要给佑哥儿洗漱的。   一时人都忙里忙外去了,都以为佑哥儿坐榻上啃他抱着的蹄髈,没想佑哥儿却同座褥一道滑了下来。   佑哥儿见没人理会他,就自己爬出小耳房去了,自然还有他的蹄髈。   出了耳房,佑哥儿爬了一会子,一屁股坐地上,四处看着,就见东厢房有人出来,他又撅起屁股墩拽着他的猪蹄髈,往东厢房爬去了。   短短的路程,对佑哥儿来说却是千山万水的,好不容易爬到东厢房,就见里头坐一人。   那人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前后两肩共四团的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的白蟒袍,要系玉革带,面如美玉,目若星辰,油然而生的尊贵让人不禁俯首。   “哦。”佑哥儿这算是打招呼了。   里头早就瞧见吭哧吭哧往门口爬的佑哥儿了,只是再瞧见一整只猪蹄髈后,那人有些愣。   也不知道佑哥儿瞧见什么了,杏圆的眼珠子就是一亮,“喵。”然后蹄髈也不要了,吭哧吭哧地爬进房。   “喵?”那人有些无措地四处看了看,又见佑哥儿奔他就爬来了,然后一把揪住他垂在一侧的虎形玉佩。   “喵。”佑哥儿拿到玉佩了,高兴地略嘴笑着。   那人看看佑哥儿油光闪亮小手里的玉佩,“这是你说的喵?”   佑哥儿坐地上,也不理那人,只专心扯玉佩。   那人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这是我的。”   佑哥儿见拽不下来,又见那人摇头不肯给的,想起刚才给了寿桃,萧老夫人才还他喵的,佑哥儿又忙忙爬回门口,把猪蹄髈给拖了进来,然后送到那个男人的脚下,又拽住人家的虎形玉佩不放的,“哒噗,喵。”   就见那男人的额上冒出一滴汗来,“……你这是打算用蹄髈,换我玉佩?”   正文18915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二九回再见沈娆(四)   “哒噗。”佑哥儿仰着小脸蛋,无邪地看着那男人。   男人被佑哥儿的纯真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为免一时心软答应了,男人只得闭上眼睛,又摇了摇头,“不成。”   “哒噗?”佑哥儿歪着头,扑闪扑闪眼睛。   男人又见佑哥儿吭哧吭哧地爬了出去,少时,佑哥儿又爬了回来,小手心里多了两片叶子,男人让自己又狠了狠心,“再添两片叶子也不成。”   佑哥儿见男人还是不肯给,就觉着委屈了,小嘴巴瘪了起来,嘴角慢慢垂了下来,小下巴微微抖动,黑溜溜的眼睛缓缓积蓄起水润来,眼看就要哭了,男人手忙脚乱道:“你……你可男人,怎能说哭就哭的。”   “哇……”佑哥儿那里管你说什么,嘴巴一张他就哭了出去。   男人唰地就把自己腰上的虎形玉佩给摘了下来,递给佑哥儿,也不嫌佑哥儿一身的油腻和泥尘,就将佑哥儿给抱了起来,“给了,都给了,你可别哭,我最是受不得你们这些小儿哭的。”   佑哥儿总算是如愿了,紧紧地抓着玉佩不撒手了,脸上虽挂着泪痕,却裂嘴笑了,“喵。”   男人无奈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佑哥儿也不知男人在说什么,高兴了在男人的脸上“吧嗒”亲了口响的。   这厢佑哥儿和这男人一块了,却让回头发现不见了佑哥儿的苏嬷嬷和青素吓得不轻,一时慌了手脚把骁勇府里的人也惊动了。   萧宁知道了立时就闭了府门,后不敢瞒霍榷的,霍榷就知道,前院慌作一团,闹得后院也听说了。   萧老夫人一时打发人来问,说是威震伯世子不见了。   袁瑶就觉着心被揪了起来,生生扯开了一道口子似的,也顾不上女眷不便前院去的忌讳,忙忙到勤勉堂去了。   “可都找过了?”袁瑶心急,礼数上自然有亏,但众人都知道的,也不去责怪。   萧宁道:“勤勉堂四周的暖阁、外书房,和后头的院子里上房厢房一概都找过了,别处也正在找的,少时就有消息。如今骁勇府已闭门户,若是有人敢掳小世子去,也出不去的,只有束手就擒的。”   一听佑哥儿可能是被人掳了去的,袁瑶险些就站不住了。   就在满府不得安生时,东厢房里的男人抱着佑哥儿出现在勤勉堂里。   “娘,喵。”佑哥儿见到袁瑶,还高兴呢,拿着玉佩给袁瑶看。   袁瑶听说佑哥儿不见了,三魂不见了七魄,就是见着佑哥儿平安了,她也还惊魂未定的,故而也没看清抱佑哥儿的男人到底是何人,头一个就冲过来把佑哥儿给夺了回来。   “佑儿,你可是吓死娘了。”袁瑶紧紧抱佑哥儿,就怕又不见了。   其余人见佑哥儿平安,也放下了心,这才发现抱佑哥儿回来的男人可不得了。   霍榷讶异道:“三……三皇子!”   萧宁则诧异得很,“三皇子怎么过来了?”   司马空一愣,可见他竟然不认得这位皇子。   但也不怪司马空认不得这位三皇子的。   三皇子,萧宁的姐姐贤妃所出,是众多皇子中最为奇异的一位。   这位三皇子,最是受不得束缚,年方十四就出宫建府了,因着无心朝政,一心只在游山玩水,故而朝堂上甚少见他,大汉的三山五岳方能寻到这位皇子的踪迹。   到了后来这几年,就越发不得了,竟然北至胡丹的王庭,南至真腊、缅甸这位三皇子都曾去过。   霍榷也听说过,这三皇子见识广博,杂学之多,朝中无人能及的。   想来方才萧宁听了家人来报,匆匆告罪离去,正是要去亲迎这位皇子吧。   而这位三皇子忽然归朝,应该是同近日来传他要娶皇子妃有关。   众人皆见礼迎三皇子上座。   看着众人的恭敬,三皇子有些无奈地笑道:“今日我来给外祖母祝寿,就是不想让众位拘束于这些礼数客套,没想还是弄巧成拙了。”   这话自然让霍榷和司马空等人生了好感,可他到底是皇子,谁也不敢放肆的。   三皇子略略坐了坐,才要对佑哥儿说话,就见佑哥儿咬着小嘴,把虎形玉佩两手藏在了身后,“哒噗,喵。”   也不好在众人面前说这玉佩的,三皇子就摸摸鼻子,就随萧宁去萧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因佑哥儿把骁勇府上下闹了一场,袁瑶和霍榷都感歉意,向萧老夫人告了罪,就回镇远府去了。   回程时,霍榷同袁瑶母子坐一车里,好好教训了佑哥儿一通。   佑哥儿看霍榷冷着脸,知道他爹生气了,忙把玉佩给他爹,“喵。”   “还喵,不知悔改,你知道你娘多担心你?”霍榷一把夺过儿子的递来的玉佩,只瞥了一眼,险些把玉佩给丢了出来。   袁瑶见霍榷脸上闪过震惊,忙问道:“二爷,怎么了?”   “没,没什么。”霍榷不敢说儿子得件不得了的东西,怕吓着袁瑶便忙掩饰道。   袁瑶现在一心都在失而复得的儿子身上了,也没太留心霍榷的异常,只道:“只是二爷怎能放佑哥儿不在你眼前看着的,有人看着他,佑哥儿尚且事故不断的,没人看着他,就是更不得了了。”   霍榷委屈道:“可他非要上桌去骑那只烤全羊。”   袁瑶:“……”   回到府里,霍榷先问了霍荣可在,下头的人回说在外书房,霍榷让袁瑶母子先回漱墨阁他匆匆往西院去了。   袁瑶才回到漱墨阁,更衣梳洗后,苏嬷嬷和青素刚要自请罪,外头就有霍夫人身边的婆子来传话了,“回二奶奶,太太回来了,让二奶奶过去说话。”   袁瑶瞧见巧喜在门外了,对婆子说知道,让婆子先去她稍后就来。   等婆子走了,袁瑶把巧喜唤进来,问道:“可知道太太为何一回来就让我过去的?”   巧喜迟疑了片刻后,道:“想来应该是和太太从寺里带回的韩姨娘有关吧。”   韩施惠从寺里出来了?袁瑶挑了挑眉,今儿是什么日子,一个一个都冒头了。   这霍夫人到底又想做什么的?   袁瑶一想不通,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稍稍理了理衣裙,带上佑哥儿就往正院去了。   袁瑶也只是才进的后楼上房,就听到冯环萦欢欢喜喜道:“二嫂总算来了,来,快来,瞧瞧,太太给你带回来谁了?”一面说,一面拉着袁瑶往霍夫人所在的炕边上去的。   韩施惠就在霍夫人身边侍立着,模样倒是比曾经规矩多了。   冯环萦是听说过韩施惠被禁在南山寺的缘故的,心里自然就想袁瑶对这韩施惠有多厌恶,可如今霍夫人却把袁瑶最讨厌的人给带回来了,袁瑶心里自然不痛快的,冯环萦幸灾乐祸地就想看袁瑶的失态。   只可惜,不说袁瑶知道韩施惠回来了,就是不知道袁瑶也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失态的。   所以冯环萦失望了。   袁瑶似是未见到韩施惠,向霍夫人蹲福见礼。   霍夫人先是让佑哥儿近前来,道:“听说今儿在骁勇府,把佑哥儿给看丢了。”   袁瑶也不否认,谨慎地认了错。   霍夫人叹了口气,“你如今要打理府里上下,西院那里也是不得闲的,既要服侍大的,又要照看佑哥儿这小的,□乏术有不周到的也难免。只是把佑哥儿看丢了可不是小事儿,你忙不过来,你们身边的人是做什么的,该好好教训了。”   袁瑶应是。   这时霍夫人话头一转,“也罢,说来也是我没想到的。如今西院里就黄姨娘(就是春雨。)一个,人到底是少了。今儿我道寺里去还愿,瞧见韩姨娘一改前非,收心守性在佛前诵经。我就道果然是佛法博大精深,能教人回头是岸的。再想韩姨娘在寺中已一年了,到底也够了。老二身边又正好少人服侍,这韩姨娘总算是服侍过老二的,知道老二的性子和爱好,一时比外头找来的好,我这才把韩姨娘给带回来了。她以后若有再重犯的,你只管教训,但话虽这般说,可还是家和万事兴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袁瑶面上依旧是不气不恼,还应道:“太太说的是。”   说罢,霍夫人就让韩施惠给袁瑶磕头。   冯环萦就看不惯袁瑶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道:“这下好了,二嫂能有个帮衬分忧的人。太太只管放心的,我可是听说二嫂和韩姨娘是有亲的,没有不和睦的道理。”   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冯环萦,袁瑶笑道:“我和韩姨娘再有亲,也比不得三弟妹同张姨奶奶姑表亲的。”   冯环萦面上的笑立时便僵住了。是呀,她怎么忘了她的死对头张玲珑了。   一时间,冯环萦的脸上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可又发作不得,一口憋在胸口,生生把她的脸给憋得通红。   霍夫人看了看袁瑶,又看看冯环萦,她知道袁瑶不悦了,因着要是往常袁瑶就是再吃亏,瞧在她的脸面上袁瑶是不会当面给冯环萦难看的。   而在霍荣的外书房里,霍荣正手拿兵书,静心参阅,听说霍榷求见,便准了。   霍荣见霍榷略显慌张,霍荣便放下了兵书,端起茶碗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霍榷作了一揖,也不说话就把手里的玉佩放霍荣案上去。   霍荣正吃茶,拿眼角瞥了一眼那玉佩,顿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双目欲裂般地瞪着那玉佩,好半天后才道:“这个兵符……那里来的?”   霍榷将声音压低再压低后,道:“也不知佑哥儿从那里得的。”   听罢,霍荣把眼睛瞪得快突出来了。   正文19016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二九回再见沈娆(五)   兵符又另称为虎符,因大汉常以虎形造符,得的名儿。   大汉的虎符自然在天子手中,用金铸造,但曾经虎符不止一枚,金虎符之下还有四枚玉虎符。   要说清楚这玉虎符又得从头说起了。   大汉曾有四位藩王,东胶王、南康王、西陵王和北靖王,都是宗室。   四位藩王各据一方,镇守大汉东南西北四方,天子赐下四枚玉虎符,封地内藩王拥有军政一体大权,自成一国,位极一时。   但藩王无召不得擅离封地,还要向朝廷岁贡。   四王王位皆是世袭,父传子,子传孙的,数代经营下来,自然有一番大汉皆不能比的强盛。   奴大都有欺主的,更别说这些原就出自宗室的,就越发瞧不上曾经文治武功皆不出色的先帝了,其中以东胶王和南康王为最甚。   这二人先是借各种缘故让朝廷减免了他们的岁贡,还不时擅出封地,暗中征兵买马,还串联起四王来准备一举成大事。   当年的北靖王颇有才华,虽也有像东胶王和南康王那样的心思,可到底是过于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也就一时没应下,但暗中还是支援了二王。   独西陵王,就王姮的外祖父,胆小怕事儿不敢参与,但也没密奏朝廷,任由了二王蓄谋造反。   先帝时,文治十六年,东胶王和南康王以佞臣当道,清君侧为名兴兵直指京城。   那时太皇太后下发旨讨伐,霍荣临危受命,一战成名。   这就是先帝时的藩王乱。   战乱中东胶王被霍荣砍下马来,当场毙命,南康王则不知所踪。   后,西陵王怕受牵连,主动献上了玉虎符和封地,自愿回到京城受天子管束。   北靖王是只老狐狸,虽心有不甘,但大势已去,他若独自盘踞封地同朝廷对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故而他也只得效仿西陵王交出了虎符和封地。   东胶王战死,虎符自然就落了霍荣之手,可南康王却失踪了,所以当年先帝四玉虎符只得回其三,余下那枚虎符不知去向。   自那后,先帝下令诛杀东胶王和南康王两系全族。   再班昭,令封王者,只得食邑,再无兵权政权。   先帝也曾经多方查找那枚玉虎符,只是时至今日,一无所获。   然,说是找虎符,其实是找南康王和其后人。   由此可知,这枚玉虎符事关乱臣贼子及其后人,虎符在手里只会被人得而诛之。   知道这些内情的,自然也明白这枚虎符沾不得手。   也就难怪霍荣和霍榷,都难免惊慌的。   霍荣拧眉思忖了许久后,问道:“你可确认了?这玉真是佑哥儿在骁勇府时得的?”   霍榷万分肯定地答了。   霍荣一时目光悠远,喃喃道:“萧家……到底是发源自何处?”   霍榷明白的,霍荣这是疑萧宁的来路了,但也的确不知萧家到底源自何处,只说了一句,“萧宁是皇上的人。”   事发突然一时也是想不明白的,霍荣道:“这虎符非一般寻常之物,被外人所知定会引来杀身之祸。持此虎符者发现不见了定会来试问,故而我们家一动不如静。”   霍榷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四处探查只会暴露自身,更打草惊蛇。   若是查到便罢了,查不到少不得又会被人编排出许多对他们镇远府的不利来。   就在霍荣和霍榷定下主意来时,小厮来报说三皇子府的人来求见。   父子俩都觉意外,没想到人来得这般快,且都以为该是骁勇府才对,没想却是三皇子府来人了。   霍榷恍然道:“在骁勇府时,佑哥儿曾不见过,正是这位三皇子抱的佑哥儿回来,而后……”   “而后佑哥儿就得了这虎符。”霍荣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虎符是三皇子的。”   霍荣不禁头疼不已,因着这虎符一旦同皇子扯上了干系,事态怕是比他们想的要复杂了。   霍榷同霍荣想到的是一样的。   只道这是个圈套,三皇子这是在逼着霍荣和霍榷支持他,否则他们一大家子都有性命之忧。   这般一来就不能不见三皇子府的人,因来人应正是来探听他们父子的意向。   但世事难料,也有让宦海浮沉多年的霍荣预料不到的。   事情也正因三皇子府的人来访,而峰回路转了。   就在霍家父子心中忐忑之时,就见皇子府的属官拎着一只笼子,笼子里一只全身雪白没丝毫杂毛的猫,身后跟着一位小吏进来了。   皇子府的属官进门便给霍荣和霍榷见礼,相互客套了一番了,镇远府下头的人献上茶果后退出。   这位属官见房中再无其他人了,告了声罪,就起身侍立在那位自进门后便不曾做声的小吏身后。   小吏这才抬起头来。   看清小吏的面目,霍荣和霍榷都忙上前跪拜,“臣等不知三皇子到来,有失礼数,实是罪过。”   三皇子摸摸鼻子,也知道自己这般驾临是有些惊扰到了镇远府的,忙让霍荣和霍榷起身。   可这趟三皇子是不得不来的,但又怕镇远府被他牵扯不清,这才改装成小吏。   “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是事出有因,一时也说不清,但冒昧恳请霍大人让我再见小公子一面。”三皇子说这话时诚意非常,弄得霍荣和霍榷愈发不解其中的缘故。   霍榷看了看霍荣,霍荣忖度片刻后向霍榷点点头。   “请三皇子稍后。”霍榷出了书房,要亲去抱佑哥儿来。   此时佑哥儿同袁瑶已回西院,霍榷回去不见袁瑶和佑哥儿,却见韩施惠从岸汀苑出来,霍榷疑惑却只皱了皱眉。   韩施惠也没想到能这时就遇上霍榷的,真是又惊又喜的,忙忙扶了扶发髻,正要上前给霍榷行礼,不想霍榷却视若不见般匆匆从她身边而过,让韩施惠在一干子媳妇婆子面前落了没脸。   霍榷沿着抄手游廊直往漱墨阁去,路上见到青梅她娘,就问道:“二奶奶和佑哥儿可是歇下了?”   青梅她娘蹲身回道:“佑哥儿在芷兰院,二奶奶也在芷兰院陪着佑哥儿的。”   芷兰院正是养佑哥儿小老虎的地方,想来是佑哥儿又去看他的小老虎了。   听罢,霍榷转身就往芷兰院的方向去,不想回头又撞上从外头进来的韩施惠,险些撞了霍榷满怀。   霍榷也是练武只人,那里就那么容易让人近了身的,抬手一拨,把韩施惠挥了个踉跄倒地,霍榷冷下颜面喝道:“越发没规矩的东西,有我回头仔细你问的时候。”一甩衣袖又往芷兰院去了。   进了芷兰院就听到佑哥儿的笑声,远远就瞧见佑哥儿趴在虎背上,骑着他的小老虎。   可怜小老虎要驼佑哥儿这么个胖墩的,四短爪都迈不开了,只一味地打颤。   “佑哥儿,来,歇一会子再骑。”袁瑶坐不远处的亭子里,向佑哥儿招手。   丫头们要上前去抱佑哥儿,佑哥儿不依,藕节一样的手脚夹抱住小老虎,“嗷嗷,喵。”   小老虎越发地没气力了,同佑哥儿摔成一团,“哇唔。”   霍榷见状只得过去去抱儿子的。   袁瑶见霍榷回来,神色却分外慎重的,忙起身近前,“二爷,怎么了?”   霍榷让丫头婆子稍退后,小声道:“三皇子来了,非要见佑哥儿。”   袁瑶怔了怔,也不敢多问,只道:“佑哥儿这会子正在玩在兴头上,这么抱了去只怕是会闹,让喵也一道跟去吧。”   霍榷点点头,抱着佑哥儿,又让人把小老虎装笼子里,拎前院去了。   佑哥儿还没进书房,三皇子就听到佑哥儿的声音了,“喵,喵唔。”   等霍榷抱着佑哥儿进来,三皇子笑着唤了佑哥儿一声。   佑哥儿正趴霍榷肩上看被搁门外的小老虎,听到有人叫他,回头找了找,终于瞧见三皇子了,顿时咧嘴笑呵呵的,“哒噗喵。”   三皇子见佑哥儿认得他就觉着有门,忙拿了带来了猫给佑哥儿瞧,道:“佑哥儿,这猫叫波斯猫,还会动的,喜欢不?”   这时波斯猫叫了声,“喵。”   三皇子见佑哥儿也跟着叫唤,“喵,喵……”以为佑哥儿是喜欢波斯猫了,三皇子忙道:“我把这猫送你,你把我那不会动的喵还我吧?”   只霍榷知道佑哥儿这是在要他的小老虎,便让小厮把老虎笼子给拎了进来。   佑哥儿挣扎着就下地,奔小老虎爬去,还会开笼子,把小老虎给揪了出来,抱着怀里给三皇子瞧,“喵,喵。”意思是我的喵,你瞧。   三皇子看看佑哥儿的小老虎,再看自己手里的波斯猫就觉着弱爆了,“……谁家都不带能有这种喵的。”有种上当受骗之感。   霍荣:“……”   霍榷:“……”   佑哥儿不懂三皇子在说什么,还抓起小老虎的爪子给三皇子瞧,“喵。”   “……”三皇子有些欲哭无泪的。   霍荣和霍榷也算是瞧明白了,知道是躲不过的,霍荣从暗格里取出虎符来,道:“三皇子要找的可是这东西?”   三皇子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道:“到底还是瞒不过镇远公的法眼。”   霍荣很是深沉道:“三皇子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三皇子也不掩瞒,点头承认道:“我能找到这东西,自然就知道它的来历。”   霍荣和霍榷都不言语了,望着三皇子静等他的下文。   一时,三皇子便知道霍荣和霍榷误会了,笑道:“这是父皇准我游手好闲,四处游荡的条件。”   霍荣同霍榷对视了一样,道:“是皇上让找的?”   三皇子摸摸鼻子,“不然父皇那能让我在外头游历了这些年。”   霍荣点点头没再多问,因后头的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该知道了的。   后来霍荣和霍榷才知道,原来南康王当年见大势已去,一路向西南逃窜,最后藏身在真腊国。   八年前,南康王病卒于真腊国,膝下只剩下一女也已嫁当地贵族。   三皇子到底不宜在镇远府中多留的。   只是佑哥儿不让三皇子走,因三皇子把他的玉喵拿走了。   三皇子没法子,最后不但把波斯猫给留下了,还有虎头的玉革带,玉扳指,荷包,钱袋一概都留下,要不是瞧他穿的云头鞋上绣的老虎不像,佑哥儿那是连鞋子都要他脱下了,光脚回去。   等佑哥儿被霍榷抱回来时,袁瑶就见佑哥儿得了这些个好物回来,便问道:“那里来的?”   霍榷扶着额,道:“佑哥儿讹三皇子得的。”   袁瑶:“……”   只佑哥儿还无邪而天真的在和波斯猫玩儿。   到了掌灯时分,袁瑶从正院回到漱墨阁来。   门外听到韩施惠和霍榷的声音。   只听韩施惠道:“……婢妾潜心修佛,近来在佛法之上也有了些心德。”   又听霍榷道:“既然你了能佛学之上有慧根,就不能辜负了,你既已回府也不好再到寺去的,日后你就住家庙去,潜心修行就是了。”   罢了,就有婆子把韩施惠给叉了起来。   韩施惠登时慌了,“二爷,婢妾可是太太让回来服侍二爷的。”   霍榷冷笑道:“你放心,这事儿自有爷亲回太太去的,且太太平日里也最是斋僧敬道的,绝不会拦了谁的前程。”   说完,霍榷一挥手,婆子把哭喊着的韩施惠给叉了出去。   正文19117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二九回再见沈娆(六)   韩施惠一进家庙,霍夫人便知道了,韩施惠到底是霍夫人今儿才从寺里带回来的,可一天都没过去就被撵到家庙去了,脸面上过不去,故而霍夫人还是得过问的,就打发了姚大娘来问缘故。   霍榷反正就说是韩施惠有慧根就让修佛了去。   姚大娘不过是跑腿的,她不能如何,只得照实回了霍夫人。   可屠家的婆子却不依不饶的,“这那里会是二爷的真心话,这明摆着就是二奶奶撺掇的。姚大娘也是真是不会办差事的,你是给太太问话去的,正主都没见着就被打发回来。你就让二奶奶来说话又如何,二奶奶还敢不理会不成?”   姚大娘心中冷笑道:“果然是没再二奶奶手里当过差的,都当二奶奶好性儿,是个好糊弄的,早知道就不和她抢这差事,让屠家的知道知道二奶奶的手段,不然以为才给太太办了一两件体面差事,就觉着自个了不得了。”   “屠家的妈妈说得是,敢打着太太的旗号,指着二奶奶就来说话的。奴婢只知道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就是主子给了天大的体面,也没有指着主子来同奴婢说话的规矩,到底太太不过是让去问二奶奶缘故,不是让去拿底下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媳妇婆子,那可也是主子。”姚大娘这是暗说婆子僭越了,还不知天高地的。   婆子被姚大娘给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霍夫人原先也不想追究的,因着只要把韩施惠带回府里就成,到时她自有别的用处,所以不以为意,打发人去问也不过是走个形式,可如今一听这两人一说,霍夫人心里到底是不舒服了。   袁瑶也就算了,到底是外姓的不同自己一条心的,可儿子却是从自己肠肚里爬出来的,怎么也和她不成一条心了?   霍夫人越想越有些郁郁,喝道:“够了,瞧你们都是什么嘴脸的,都滚出去。”   姚大娘和婆子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   “哼。”婆子对姚大娘冷哼了声就走了。   姚大娘则对婆子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只是姚大娘心里到底不能安稳的,“到如今我已没给太太办好两件差事了,在太太眼里怕也是不得用了,这该如何是好?另寻高枝?说起高枝来,如今府里除了太太,就只有二奶奶是了得的。难不成投二奶奶手下去?”   余下夜里暂且无话,到了翌日。   袁瑶同霍榷一道起身,正好给霍榷打点朝服时,从房门传来说,南山寺的渡己师父在门外求见。   袁瑶瞧瞧自鸣钟,“渡己怎么这早晚下山来了?去请来。”   青梅她娘得了话,就赶紧外头去了。   霍榷边低头让袁瑶给他别好梁冠,边道:“渡己,我瞧着虽是个不够稳重的,可办起事儿来到底是靠谱的,这早晚来,定是有事儿的。若是我能办的,你只管应下,不必顾忌那些个对我不利的。”   听霍榷这般一说,袁瑶得了不好的感觉。   等霍榷将朝服穿着完备,渡己刚好从外头进来。   袁瑶还来不及问出口,就见渡己两眼通红。   “怎么了?可是寺里出事儿了?”袁瑶问道。   渡己摇摇头,用青灰的僧袍衣袖擦擦眼泪,给袁瑶和霍榷见了礼,这才哽咽道:“回二爷,二奶奶,明过……明过她……”   袁瑶心中一紧,“明过师父她如何了?”   渡己到底是压制不住,又哭了出来,“明过她于昨夜……坐化了。”   “怎么突然就……”袁瑶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屋里倏然静默了。   霍榷揽过袁瑶,轻抚袁瑶的背,道:“该为明过师父高兴才是,大师能圆寂坐化,可见她已诸德圆满,诸恶寂灭,得蹬极乐去了。”   渡己点点头道了声佛号,又擦了擦眼泪,从衣襟中摸出一封书信来,“这是明过圆寂前留下的手迹,里头是今后如何医治两位小施主的法子和方子,让给太医看,酌情用药。”   袁瑶双手接过明过师太的遗书,心中多少感慨,一时就理不清了,独霍榷发觉了不对。   霍榷问道:“明过师父真是圆寂的?”   渡己道:“没错,昨个傍晚都还好的,到了今儿做早课时,同寮房的人才发觉明过没了气息。”   霍榷两眉对起,摇摇头,“看这般情形,说是圆寂没错,只是有哪位得道高僧能预知自己圆寂在即,而先留下了遗书的?”   渡己愣了愣,这般一说,果然是有可疑之处的。   袁瑶惊愕道:“二爷是说……明过师父不是圆寂,是……自杀?”   霍榷沉重道:“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了。”   “可明过师父好端端的为何就自杀了?”袁瑶道百思不得其解的,“明过师父最是潜心修佛,说是要偿还罪孽,可自杀亦是杀生,只会越发造下无尽罪业,她怎么会自杀?”   渡己听袁瑶和霍榷这般说,一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昨日,府里的夫人来寺里还愿了,还同明过一处说了许多,夫人走后明过似乎就有些不妥了。”   似乎有些什么呼之欲出了,只是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袁瑶问霍榷道:“明过师父来家里这些回,太太从不曾见过,怎么忽然就指了明过师父去说话的?”   霍榷也是想不明白的。   渡己却说:“这两人应是认得的,因明过被府里夫人叫去时,我引的去,瞧见明过的神色,似乎是认得府里的夫人的。”   顿时,袁瑶和霍榷觉着,明过师太的死似乎同霍夫人有了说不清道明的干系了。   先是把韩施惠从南山寺里带回来,现在又同明过的死牵扯上了干系,霍榷道:“娘这是要做什么?”   等霍夫人从寿春堂请安回来,才从屠家婆子那里知道,明过师太死了。   霍夫人道了声佛号,“怎么突然就……昨个还好好的。到底是缘分一场,荼毗之时,你就代我去看一眼吧。”   婆子忙道:“太太果然是心慈。”   这厢袁瑶在小抱厦听那些管事媳妇婆子回事儿时,有些心不在焉的,等都散了却见姚大娘依旧在,正殷勤地给斟茶倒水的。   袁瑶从不吃这里的茶,摆个茶不过是做做样子,见姚大娘这般知道她定有事儿的,“可是还有事儿?”   姚大娘到底没决心投袁瑶手下去的,可讨好了袁瑶就是一条退路,于是便道:“当初清风在二奶奶屋里时,就多得二奶奶的百般照顾的,也是盼着她好的,也就只怪清风这丫头没这福分,不然如今在二奶奶屋里比谁都风光的……”杂七杂八地说了一气。   而在北院,冯环萦听说西院把霍夫人才带回来的韩施惠给锁家庙去了,正要看西院的热闹呢,没成想,谁都不当回事儿,霍夫人连句责问的话都没有。   冯环萦以为霍夫人还不知道的,晨昏定省之时曾有意提了一句,反倒得了霍老太君的训,说不过是个妾,发卖了都是寻常,没她这么正儿八经地当个事儿在大雅之堂上说起的。   闹得冯环萦好没脸的。   回了北院,冯环萦气不过,可心一想又欢喜了。   既然袁瑶能把霍夫人带回的侍妾给禁家庙去了,为何她冯环萦就不能的?   想罢,冯环萦立时就把张玲珑给送家庙去了。   可张玲珑脚都没迈出北院的门儿呢,霍夫人就要按回去了,又把冯环萦训斥了一回,“……玲珑能同韩家那东西比的吗?你们可是正经姊妹,不说当初了玲珑进门儿也是你点的头,如今我也不求你们和睦相处家和万事兴的,别给我窝里斗就成了……”   冯环萦得了一顿训没有不委屈的,霍榛回来后,张玲珑在霍榛面前稍稍做一场被欺不敢说的戏码,霍榛立时就火冒三丈就奔冯环萦屋里去,生生把冯环萦拖家庙里锁了起来。   要不是霍夫人赶来劝下,霍榛真要把冯环萦锁一夜的。   事后冯环萦觉着委屈十分,一时郁郁就病了一场,太后寿诞她也没法进宫去了。   四月二十一,祯武帝下旨这日为长寿节,以三日为庆,贺太后寿诞。   前朝祯武帝领百官于宁寿宫中,大礼叩拜,山呼太后千秋长寿,后到华盖殿领宴。   罢了,才是皇后领内外命妇想太后大礼拜贺。   这日太后虽有盛装打扮,却到底不过是才病愈的身子,不难看出她因病而枯瘦的身形,和青白的脸色。   一番百官与内外命妇的拜贺,瞧着风光,可皇家礼仪最是讲究,自然就耗人精神得很。   没一会子功夫,太后就显得疲态,面上虚汗点点。   等到内外命妇就坐开宴,皇后领头给太后献上万寿酒时,太后精神已有些不际了,稍稍歪在了凤椅上,却还是受了酒。   都看出太后今日是强撑的,都不敢多劝酒。   少时,就听太后身边的李尚宫,稍上前道:“太后知皇上的孝心,只如今胡丹仍虎视眈眈,皇上虽心有大志,誓要灭胡,扬我国威,却到底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儿。太后明白皇上的难处,打仗不外乎粮草军饷,可粮草断缺,军饷不足,这战还如何打得?太后一直挂心着,再见宫中每年花销之巨,很是痛心。前些时日,太后命内务府,将宫中已年纪已大的宫人编找出来,放出宫去。一来削减宫中的开销,二来也不至于耽误了这些人,违了天和。”   这话一出,皇后自然是要带着一干内外命妇对太后歌功颂德的。   罢了,太后喘了好一会子气候,自己道:“只这些人到底在宫里服侍多年的,有些人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可一宫门就无处安身了,可怜得很的。哀家思前想后,最后少不得就要落你们埋怨的了。”   太后向外命妇处看去,“这些人也不是让你们领回去当主子供着的,你们也只管使唤,有错也只管打骂,日常里你们顾不上的她们也能帮上一二的,为你们分忧的,而她们也得个立脚处,没有再这么两全的事儿了。”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这是要将这些宫人赐给她们这些外命妇了。   她们这些外命妇不一概都是当家主母的,但一概都是有夫婿的。   太后的话说得好听,分忧?分哪门子忧?除了男人,还能有什么忧可分的?   这明摆着就是给她们这些赐妾了,可没有太后赐妾的道理,就改了个名头。   众外命妇们没有不在心里腹诽的,但面上却还有欢欢喜喜的谢恩。   这事儿一完,太后就道倦乏了,回宫歇息去了。   宴毕,袁瑶和司马夫人,还有赵绫云一道慢慢走出宫去。   司马夫人最是直爽的人,见四下无人了,道:“好端端的得这么个东西回去,打发又打发不得,留下又闹心,太后这是给我们添堵吧。”   袁瑶却一笑,心道:“太后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真正想的是给我添堵。”   从宁寿宫出来,出了青龙门,果然在镇远府的马车边站的不是沈娆,还能有谁的。   正文19218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三十回娘家人儿   沈娆换去一身宫装,着丁香色撒花的袄衫,外着藕色的半臂,头上依旧是双环髻,但脸上洗去了铅华,露出本色,又见一番清新脱俗,清淡如菊。   青素冷冷地看着沈娆手提一个小包袱,款款向袁瑶走来,在袁瑶两步之外,婷婷蹲福,“奴婢沈娆,见过威震伯夫人,骁勇伯夫人,司马夫人,三夫人金安。”   司马夫人冷眼挑眉向沈娆,冷哼一声,对袁瑶道:“瑶哥儿,这东西可不简单,绝对是个不省心的,别被她面上的乖巧给骗去了。”   沈娆愣得不轻,因这里到底还在皇宫,没想到司马夫人会这般直率地说出不满来。   赵绫云也来回打量了仍在半蹲作福的沈娆,道:“这种东西虽说打发不得,可送到庄上去也不是不能的。”   沈娆佯装起的清淡乖巧立时僵住了,心知要不好了,忙张嘴就要争论,“奴婢可是太后……”   司马夫人扬手就给沈娆一个耳光,把沈娆脸面都给打偏了。   青素冷笑暗道:“作死的。”   打完,司马夫人又道:“放肆的东西,这是跟宫里哪位姑姑学的规矩,我倒要去问问,她如何教出你这么个敢在主子们说话时插嘴的。”   沈娆一手捂在被打的脸面上,一手紧紧的紧紧地抓住小包袱,强压下心里的屈辱,将头慢慢垂下,“夫人教训的是,是奴婢僭越了。”   “果然还是欠调*教的,”赵绫云道,“司马夫人问的是宫里哪位姑姑教的你规矩,你却答非所问。”   赵绫云和司马夫人这一闹,动静不小,自然引了不少出宫来的众位诰封夫人们。   无缘无故每人得了这么个闹心的东西回去,众位夫人们都觉着憋屈得很,赵绫云和司马夫人在宫门外就教训了这些东西,她们只觉着大为出气了,自然就没人劝阻说是非的。   赵绫云和司马夫人当众给沈娆下马威,搓沈娆的锐气,这还是在帮袁瑶,袁瑶自然是明白的,但事也不好过了,少时袁瑶便劝道:“你们放心,我和她,知己知彼的,她那些伎俩和心思,我门清得很。”   见没热闹可瞧了,众位夫人们便散了。   赵绫云道:“你识得这蹄子?”   袁瑶没再多说,只点头。   就算是落入风尘,沈娆也不曾受过这些的,所以沈娆几次三番险些压不住心里的委屈和耻辱,一拍两散的,可关键之时她狠心咬了自己的舌尖,这才没发作。   只是沈娆在心里早把袁瑶给凌迟了,暗暗发誓道:“你们这些人,我沈娆都记下了,今日的屈辱有朝一日我要你们十倍偿还。”   但沈娆也知道,如今她是只身进的镇远府,无依无靠的,想要在镇远府站稳脚跟,唯有得霍榷欢心一途了,对于这些,沈娆自信是易如反掌的。   加之当初为了进镇远府,太后和十三娘将霍榷的喜好查了个清清楚楚,有的放矢,就越发手到擒来了。   再想,袁瑶能从侍妾被扶成妻,她沈娆也能。   沈娆也算是十三娘的得意之作了,只是沈娆有一致命缺陷,太容易被人猜出心思来,更遑论对她知之甚深的袁瑶了。   所以只需一眼,袁瑶便知沈娆在做什么打算了。   宋凤兰也从宫里出来了,身边跟着个眼生的,只是年纪看起来不小了,面容也寻常得很,瞧着还算是个安分的。   从里头出来,宋凤兰自然也瞧见了沈娆,近来后同赵绫云和司马夫人相互见礼后,又睃了沈娆一眼,对袁瑶道:“这是给你的?”   袁瑶笑道:“可不是,青春貌美,不知比大嫂得的强去多少。”   宋凤兰也知道袁瑶说的是反话,“要是安分的就罢了,不安分,太后可是说了只管打骂,且我们家的规矩可不是好看的,敢违了一点也够她受用的。”   袁瑶知道宋凤兰在安慰她,便也不愿再说这些,说起仅哥儿和大姐儿的病来。   说起这些,自然就得提起明过师太来。   宋凤兰长长地吐了口气,“明过师父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袁瑶不好说其他的,只得默然。   自然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也一人得了一位宫人,相貌虽稍比宋凤兰得的好些,却也不能同沈娆比的。   侍侯在朱雀门等消息的家人来报说,宴席罢了皇上召见了霍家父子四人,想是一时半会也完不了,霍荣便让女眷先行回府。   镇远府的女眷这才都上了马车。   青素将袁瑶扶上马车后,让青丝也上车去伺候,她自己却要后头给仆妇们坐的从车去。   沈娆也在后头的从车里。   袁瑶一听就知道青素要做什么了,道:“无缘无故的,你这是要对她做什么?你就这么拿了她了,少不得被人说我轻狂的。”   青素这才作罢。   回到西院,照看佑哥儿的苏嬷嬷抱着佑哥儿出来迎袁瑶,不用细瞧就能从丫头堆了一眼便看见了沈娆,心说:“那里来的这么标致的丫头?”要不是佑哥儿嗷嗷地喊着要娘的,苏嬷嬷还愣在那里的。   袁瑶接过欢欢喜喜的佑哥儿,也不去管顾其他人,就进上房去了。   青素是大丫头,使唤着院里一等二等的丫头进屋服侍袁瑶更衣梳洗的。   沈娆是初来乍到,就见满院子的人忙进忙出的,唯独她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站在那里碍事,还几回险些被人撞到的。   苏嬷嬷给袁瑶献上茶,又往外头看了一眼,这会子苏嬷嬷已从青素嘴里知道了沈娆的来龙去脉,对袁瑶道:“二奶奶也不用多费心思,晾着就好了。”   袁瑶对青素道:“就按府里的规矩,该如何安置就如何安置她。”   “奶奶,”青素本想要作践下沈娆的,可听袁瑶这么一说,就心里不服的,“想当初这蹄子是如何三番四次给您下绊子的,如今正是以牙还牙的时候了。”   袁瑶笑道:“傻丫头,没听人说的,师出无名,事故难成。她以后要是安分就罢了,要是有别的心思,我拿了才有道理。再说,她已锦衣玉食地过惯了的,按着府里的规矩安置也够她受的了。”   青素立时就明白了,回头先叫来青梅她娘,让青梅她娘教沈娆府里的规矩,再就把沈娆安置在了粗使媳妇婆子们的屋里。   这种屋里,不管春夏秋冬一概是七八个人挤一炕上的。   先不说挤不挤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味儿,或重或轻的,混在一屋里,可想而知都什么味儿的。   沈娆进屋就闻到一股子臭裹脚布的味儿,立时就觉着恶心到不行,忙往外跑去。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沈娆就指着青梅她娘,道:“我可是太后所赐的,你们怎么敢把我安置在这得污秽的地方。”   青梅她娘不比卢大娘性子直,对外头常笑里藏刀的,这会子对沈娆自然就越发了,只见她笑得可亲道:“那不知太后娘娘赐姑娘到我们府,是做什么的?”   沈娆登时语塞,“我……我……”因着太后明面上可是说了来做仆的。   “还有,往后姑娘记得自称奴婢。姑娘犯这头回,妈妈我就当姑娘不知,再有下回只得按我们府里的规矩给办了。”青梅她娘依旧是笑着说的,让沈娆想起了当初阑珊坊里那些皮笑肉不笑常能把人整治出多少面上看不出伤来的调*教嬷嬷,不禁倒退了一步。   “既然姑娘自己都说不清楚,那就按我们府里的规矩办。姑娘初来,还没等级,自然就按没等级的规矩安置了。”青梅她娘道。   沈娆气得是全身发颤,但既然她敢来镇远府,手中自然有能压制袁瑶的“东西”了,只是原想着等以后关键之时再用的,可如今被逼到这份上了,沈娆也不想再藏着了。   “我要见袁瑶……”   沈娆的话都没说全,就被青梅她娘手持的戒尺打了嘴,“啪”的一声,不但沈娆的话给打了回来,还把沈娆的嘴角都打破了,渗出一道鲜红来。   “宫里的规矩虽和府里的不同,但姑娘总不会连不能直呼主子的名讳这条,都不知吧。”青梅她娘训道。   又是被司马夫人打的那半边脸面,沈娆觉着是被毁容了一般的疼,“你……你竟敢打我的脸……”   “啪”地又是一尺子,把沈娆的话又大了回去。   青梅她娘掰了掰手里的尺子,道:“按府里的规矩,不管是私下里还是明面上,敢出言不逊,不受教者,掌嘴三十。”   说罢,两个婆子把沈娆按跪在地,一个媳妇过来,捋高了袖子,在手心上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   沈娆挣扎着,“我有太后的密旨,谁敢打我,连带一块受死。”话虽说出来了,可没人信她的,这太后的密旨那里是个宫人随便就有的,那还值什么的。   所以大巴掌照旧呼过来了,一旁的婆子数着数,“一,二,三……”   等三十个巴掌打完后,沈娆的脸已红肿青紫,蓬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再没了刚才的气势,这让她想起了宋凤兰说的话,“……我们家的规矩也不是好看的,敢违了一点也够她受用的。”   青梅她娘这时又道:“谅姑娘只是初犯,要是有下回就是六十。”   沈娆气弱声虚道:“奴……奴婢有要事,要禀报二……二奶奶,劳烦妈妈通传。”   青梅她娘满意地点点头,心说:“果然是贱骨头,不打不老实。”嘴上就道:“嗯,回头我会回二奶奶的,只是二奶奶身上事务多,会不会见你就难说了。”   完了,让两婆子把沈娆送回粗使婆子那屋里,青梅她娘就到上房去回话了。   袁瑶听了,“太后的密旨?”   “没错,她是这么说的。”青梅她娘回道。   不过既然太后明着要沈娆来刁难她,有密旨也是不出奇的   正文19319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十回娘家人儿(二)   只是有又怎样?   何为密?便是不能轻易给人知道的。   故而密旨这东西,用好了是救命成事的灵符,用得不当那就是催命败事的诅咒。   所以袁瑶听说了沈娆有密旨,也不以为意,沈娆不拿出来便罢了,敢拿出来她就能让沈娆哑巴吃黄连。   沈娆这种时候说出密旨一事来,是注定要失望的,就在她在粗使婆子们的屋子里左等右等,亦等不来要传她去上房回话的人。   再看看那模糊的铜镜中,那张红肿变形了的脸,沈娆一气之下把铜镜也给摔了,刚要张口就骂袁瑶的,却立时又住了,因她怕被人听去了,又是一顿嘴巴子的。   可不骂出声来,沈娆又觉着心里憋屈得很。   有密旨又如何?这些个卑贱的下人都不认得,而认得的人又不见她,密旨就形同废纸一张了。   再想起自出了宫门以来的挫败和不利,沈娆一时没按捺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就听前头的传来响动,隐约中好像听到说,二爷回来了。   二爷?沈娆猛然醒悟,她和袁瑶纠缠什么,如今头等要紧的是抓住霍榷的心,有了霍榷的宠爱,她才能同袁瑶斗上一斗的。   是故沈娆忙又去拾起地上老旧的铜镜,又从她自己带来的小包袱里找出梳子来,把乱发都散开了,重新通透,挽起分梢髻来,往毛糙处抹上些许发油,也敢用多了怕油腻。   罢了,沈娆又取出脂粉来往脸上抹去,只是脸上的伤还未好,只抹一层盖不住,多抹几层虽盖住伤了,却又显了浓重,多了风尘的味道。   沈娆那是抹了洗,洗了又抹,到底也没弄出个满意的,可时候不能再耽误了,赶紧又换了身体面的衣裙,这才算齐整了。   看看外头没人守着,沈娆就一路出去,可就要过了后罩房,从小穿堂到前头去时,一个婆子拦下了沈娆,“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沈娆被打一顿,见到这些个媳妇婆子到底是不敢再嚣张的,忙道:“听说二爷回来了,我初来乍到,没有不给二爷磕头的道理。”   婆子好笑道:“不必了。要是府里下头新来一个奴才,二爷就要见一回,见得过来吗?姑娘就不要多事儿了,干好你的本分。”说着就递给沈娆一个水桶,“快打水去,二爷一会子是要洗浴的,缸里的水怕是不够了。”交待完,婆子就要走,猛地又回身,道:“还有,前头上房不是你们这些粗使能去的,没得有你板子受的。”   沈娆真是想进又不敢,要退又不甘的。   而前头漱墨阁上房里,霍榷盥洗一番又吃了一盏醒酒汤,总算是略略去了酒气,看到抱着波斯猫正酣睡在炕上的儿子,霍榷不禁由心而笑。   袁瑶端上烹好的香茶,和霍榷一道对坐。   “听说太后给四品以上有诰封的夫人,都赐了一位宫人?”霍榷问道。   想也知道,这么大动静的事儿,霍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袁瑶应道:“嗯,太后娘娘还特特给了我一位故人。”   霍榷不解,问道:“故人?什么故人?”   袁瑶笑道:“我如今还能有什么人能称作是故人的,除了阑珊坊的那些,还能有谁?”   霍榷不悦地皱了皱眉,“太后果然还是放不过你吗?”   袁瑶抬手抚去霍榷锁起的眉头,“太后这回可算是煞费苦心了,我今非昔比,就是太后有心要治我,也得有我的错处不然也不好动手的,这些她也是知道的,所以这才赐个沈娆来,想借沈娆那些个手段,用女色令二爷神魂颠倒了,再挑拨了我们夫妻不和,令家宅不宁。那时,不怕找不到错处的,不管是府里还是我,都手到擒来。”   “哼。”霍榷冷哼一声,“他们当我是什么人?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吗?”   袁瑶却笑道:“沈娆也算是和我师出同门的,他们是觉着竟然当初我能,那沈娆自然也能。”   这时酒劲儿上来了,霍榷也懒得去想了,道:“等过了长寿节,就把那东西送小祠堂去,不亏吃穿就让她念佛去,也不算是违了太后的意思,也能少生事儿。”   说罢,霍榷就往佑哥儿身边挪去躺下。   佑哥儿怀里的波斯猫被吵搅醒了,慵懒地睁开一双翠绿的眼睛,看了霍榷一眼起身走开了几步,在不远处首尾蜷成一团又睡了。   睡梦中的佑哥儿就蹬了蹬腿儿,小肉拳头蹭蹭脑门,翻个身,钻霍榷怀里去又继续睡去了。   袁瑶赶紧让人把炕桌抬走,又取来锦衾,将霍榷和佑哥儿盖一块。   一时,屋里的人都噤声,只留下青雨在这头听伺候,袁瑶等就都退到西次间去了。   屠家的婆子却在这时候来了。   袁瑶手里拿着书,歪在引枕上,就听到外头青梅她娘道:“哟,屠家大娘怎么得空到我们西院了?”   屠家的婆子甩着膀子过来道:“今儿不是才从宫里出了几位姑姑,太太说不放心,怕有姑姑们不习惯的,我就来瞧瞧都如何了?”   青梅她娘笑道:“还能如何了去?我们府里又不是没规矩没体统的人家,该是什么规矩的就按什么规矩办了就是了。”   屠家的婆子立时就颇为指使地道:“那怎么成?姑姑们可是宫里赏出来的。”   青梅她娘一摊手,“瞧大娘说的,宫里赏出来的也是做奴才的,还是太太吩咐下来了,要按主子的例安置了?”   “太太可没那么说。”屠家婆子忙道。   青梅她娘又道:“既然不是,是奴才就按奴才的规矩安置了,又没亏待了去的,大娘怎么就说不成了?”   “这……这……这是……”屠家的婆子也说不出答对的话来了。   其实屠家婆子也不过是狐假虎威,想借这机会来会会袁瑶的,可没想袁瑶没见着就碰上个她应付不来的。屠家婆子暗道:“果然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的。”   青素从上房里出来,想那两人走去,道:“在吵什么?二爷刚才歇下的,吵醒了二爷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屠家的婆子赶紧灰溜溜地就走了。   回到正院,霍夫人正在打理那盆已满枝头花苞的依兰花。   屠家的婆子见屋里没别人,刚要上前又退了回来,做出一副受了气得了委屈,又义愤填膺的模样,这才进了上房。   屠家的婆子向霍夫人见了礼,道:“回太太,奴婢都去瞧过了,几位姑姑都挺好的,就是……二奶奶那里奴婢瞧着有些不合适,奴婢原是好心说了一句,‘到底是宫里赏的,给些体面的才好。’可她们却说了,都是按府里的规矩办,没什么不体面的。宫里赏出来的又如何,还不是奴才,还是正院里太太把那位姑姑抬举了做主子了?那才是正经的体面。太太你听,这都什么话,当时就把奴婢给气得不轻。”一面说一面不住地拍着胸脯。   这屠家婆子的话有多少是她自己添枝加叶了的,霍夫人心里有数得很,也知道西院里的人都是被袁瑶调*教过的,说不出这样的咄咄逼人的话来的,只是屠家的婆子有句话正说中了霍夫人的打算,霍夫人这才顺着屠家婆子说的话道:“还真是说对了,我正要抬举了她。”   “啊?”屠家的婆子见霍夫人一句没头没脑的,一时就没明白过来。   霍夫人也不多说,“去请你们大奶奶和二奶奶过来。”罢了,又叫来姚大娘。   “把朝北那小院里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那位刘姑姑住了。”霍夫人吩咐道。   姚大娘怔了,不禁提醒道:“回太太,那朝北的小院可是给姨娘们住的。”   霍夫人又道:“嗯,我就这意思。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好了,一会子你去给刘姑姑开了脸,等服侍过公爷后,抬做正经姨娘。”   姚大娘讷讷地应了是,就出去了。   说话的功夫,袁瑶和宋凤兰就来了,霍夫人让她们先坐,又吩咐了身边的人找出几件她没穿多的衣裳,赏了刘姑姑。   那刘姑姑在宫里就是个谨小慎微的,虽说霍夫人见她头一天来没让她的在外头侍候着,可她到底也不敢拿大,一直守在上房外头听吩咐,自然就听说了自己要开脸的事了。   真是喜从天降的。   虽说进了镇远府,可刘姑姑也知道自己都这般年纪了,只求有个能安身立命之处就是了,从不敢奢望能一步登天的,所以一听说被抬举了,刘姑姑没有不欢喜的,羞红了脸面进屋里向霍夫人谢恩不迭的。   等那刘姑姑退出去后,宋凤兰忍不住就问了,“太太,这是真要抬举她做姨娘了?”   宋凤兰不得不问的,因着一道从宫里得的人,霍夫人要是抬举了那位,她们这些做儿媳妇的,没有不照着做的。   就听霍夫人道:“太后原就有这意思,照办了也没什么不妥的,还少了以后让人说是非的。就说西院里,老二身边原就少人服侍的,我瞧着那沈姑姑的模样还好,又是宫里出来的,只比外头的懂规矩,还要去那里找更好的,她就不错了。”说着,轻轻地拍拍袁瑶的扶手,笑道:“老二家的,你也别再挑了,小心挑花了眼。今儿起就按家里的规矩,排出日子来,有她和黄姨娘帮着你服侍老二,我就没有不放心了的。”   正文19420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十回娘家人儿(三)   说罢,霍夫人回头对宋凤兰也是这么说的。   而那所谓的按着府里的规矩排出日子,指的是排出妻妾轮流服侍爷们的日子。   袁瑶和宋凤兰都没说话,只霍夫人在自说自话,只听霍夫人又道:“我瞧着东院还好,只是西院里有些不同的。西院里原就服侍的人不多,如今又都是服侍惯了你们和佑哥儿的,少不得的,抽了那一个去跟那位沈姑姑,怕是都一时难找人填上这窟窿的,不如就从我这调一人过去跟了那沈姑姑,也不必动弹老二家身边的人了,这才能两全了。”   罢了,霍夫人让屋里侍立着的一个小丫头过来,“碎玉,就你吧,你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子跟二奶奶到西院去。”   霍夫人这一手极是厉害,不但正大光明地让袁瑶和宋凤兰把人收屋里了,还名正言顺地将她的人按到袁瑶院中去了,且还让袁瑶等人没的可回拒的。   事情一说妥,霍夫人也不留袁瑶和宋凤兰的,两人只得退了。   一出了后楼,宋凤兰就让跟着的袁瑶和她身后的丫头仆妇们退远些,近到袁瑶耳边道:“二弟妹,你说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这已是第二个人问这话了,第一个是霍榷。   袁瑶也是想知道霍夫人到底要做什么的。   “也不怕你说是我挑拨的话,太太想要压制膈应我们大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所以今儿这事儿也说不上是多奇怪的,可太太怎么把你们二房也捎带上了?”宋凤兰道。   袁瑶想不明白的,就笑道:“许是觉着二爷身边真是少人了吧。”   霍榷到底是霍夫人肠肚里爬出来,总没有害了自己亲生儿子的。   听袁瑶这般说,宋凤兰也只能是这么想的。   只是宋凤兰到底咽不下去这口气,又对袁瑶道:“反正这事儿,我是不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的,不然有了一回,必定还有下回的,也没有婆婆这么干涉儿子儿媳妇屋里的事儿的。”说着宋凤兰就走了。   袁瑶没说什么,带着霍夫人给的碎玉,回了西院让人把碎玉安置到岸汀苑里去,就进了漱墨阁。   上房东次间炕上,霍榷和佑哥儿还在酣睡,袁瑶心中虽烦闷,却也没去叫醒他们父子。   袁瑶就坐在正间的太师椅上,一手撑下巴,微微眯起眼睛来。   自生了佑哥儿后,袁瑶已很少这般了。   青素知道袁瑶只忖度要紧的事儿才这样,也不让人打搅,只静静守在一边听吩咐的。   其实随了霍夫人的愿,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沈娆身有密旨,一直找不出来对袁瑶来说到底是个不确定,这许是个让沈娆自己拿出密旨的机会。   想罢,袁瑶也不再耿耿于怀那点子不快了。   看看自鸣钟也是该叫醒佑哥儿的时候了,不然佑哥儿睡过了,夜里精神了折腾得不行。   袁瑶掀开玉珠帘子,进到东次间去,帘子一时淅淅沥沥地响了一阵。   霍榷虽稍有醉意,可到底是警觉的,只是没睁眼,因听到是他熟悉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近了,霍榷一伸手把人给拉扯到了炕上,还趁机亲了一口,三人同躺炕上的。   “二爷,小心压着佑哥儿。”袁瑶道。   袁瑶刚说完,佑哥儿就探出睡得红扑扑的小脑袋,“娘。”一面张着小嘴巴打着呵欠,一面用小肉拳头揉鼻子,接着咕噜噜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在袁瑶和霍榷的中间,小脚心对着,十个粉嫩的小脚趾一动一动的,这边瞧瞧他爹,这边瞧瞧他娘,然后不动了。   也是被佑哥儿尿多了,一看佑哥儿不动了,还打了个激灵,霍榷立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猛地从炕上弹了起来,“霍佑你给我忍着,敢再尿我身上,就我塞痰盂里存着。”   佑哥儿举着两个小肉拳头,又打了个激灵,貌似已经尿完了,佑哥儿嘟着小嘴巴无辜地看着霍榷,“哒噗。”   “……”霍榷就觉着座褥上一阵潮湿,把他的衣摆都润湿了。   青素等端来痰盂,袁瑶忙掀开被褥把佑哥儿抱起把尿。   那里还尿得出的,佑哥儿就着把尿的姿势伸了个小懒腰,最后摸摸自己露在衣衫外头的小肚皮,咧嘴对着霍榷笑呵呵的,“爹爹,高高。”   霍榷看着儿子天真的笑脸,伸手把那只铜痰盂戴佑哥儿头上了。   袁瑶:“……”幸好里头没水,没尿的。   佑哥儿脑袋没痰盂大,扣上痰盂他就瞧不见了,可佑哥儿却觉着好玩,用两小手抱着痰盂,“哦,哦?”   声音被灌在痰盂里,一时和平常听到的不同,佑哥儿新奇得很,自个一人在痰盂了说话,“哒噗,喵,咿呀咿呀哟……”后头还唱起平日里袁瑶哄他睡觉哼的小调,自然是不成调歌的。   霍榷:“……”   袁瑶也很是无奈,道:“这性子到底像谁呀?我小时候也没他这么闹的。”   霍榷见袁瑶瞧了过来,忙忙看向别处去,道:“青素,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因着佑哥儿老尿霍榷身上,父子两一块洗澡也不是头一回了,霍榷也给佑哥儿洗出经验来了,自然没费什么劲儿的。   霍榷和佑哥儿两人都洗得香喷喷地出来。   佑哥儿使劲儿闻了闻自己的小手心,又把小脸蛋递过来给袁瑶闻,道:“娘,香香。”   袁瑶笑着亲了佑哥儿脸蛋一口,“嗯,好香。”   霍榷抱着佑哥儿也凑了过来,“海棠儿,我也香香。”   袁瑶登时羞了个连腮带耳的,“二爷真是愈发不正经了。”   霍榷一脸正经的神色,“你不香我,我香你了。”说着就在袁瑶脸上亲了一口,佑哥儿见状也要亲他娘。   都闹过了,又都用了点肉末粥,等佑哥儿不缠人了同波斯猫玩去了,袁瑶这才跟霍榷说了午时霍夫人说的事儿。   霍榷边吃茶,边听着,眉头锁得几乎解不开了,既然是霍夫人定下的事儿,霍榷依孝道也不好驳的,就像霍夫人无端端就把韩施惠从寺里带回来的,他就不能再把人给送回去,所以就算霍榷不愿意沈娆他也得收下,但也该是同霍夫人谈一回了。   霍榷到正院时,霍夫人正在浇灌她那盆依兰花,听说霍榷了,霍夫人忙放下手里的活,像往常一样的拉过霍榷来坐。   “酒可醒了?要不再吃一碗醒酒汤。”霍夫人让丫头赶紧去端温在锅里的醒酒汤。   霍榷先和霍夫人说了一气之子寒暖,这才把话转到抬举那些个宫人的事儿上头。   还不能带质问责备的语气,霍榷苦口婆心的,“娘这事儿办得有些糊涂了,儿子也知道娘在怨儿子把韩氏给送家庙礼佛去了,有心要给海棠一个警醒,可娘到底也不能抓着个人就往我屋里放的,那可是太后的人。这不是刚去一个王姮,又来一个沈姮了吗?再说了,儿子也不是色鬼,身边有人服侍就够了,多了传出去反倒对儿子如今的官声不好。”   霍夫人叹了口气,道:“倒不是娘有多少心思,只是人是太后赏的,暗里就有这种心思,娘就想,倒不如就成全了太后,免得以后不知寻着什么由头说我们家违了太后的意,搬弄是非的。而且也不过是一两个侍妾而已,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怕她们兴得起风浪不成。”   见霍榷还要说,霍夫人就道:“就这一回了,没下回了。”   霍榷只得无奈的暗暗叹息。   霍夫人看着霍榷吃了一碗醒酒汤后,又指着那盆依兰花道:“可还记得这花?小时你可喜欢了,当年这花枯死了,你还苦闹了好久。这盆是娘好不容易得的,给你了,但可要仔细照看了,这花在南边还好,在京城就不好养活了,娇气得很。”   袁瑶不知霍榷和霍夫人谈了什么,只是等霍榷回来时,多了一盆依兰花回来。   袁瑶认得依兰花,因曾经她在周老太太给的小四合院时,就不小心种出过,后来知道这是什么花后就拔了丢了,却又被郑翠拾来晒做花干,前头都有说了。   “二爷,那里来的花?”袁瑶问道。   “太太那里得来的。”霍榷面上瞧不出有多少得了东西欢喜的样。   袁瑶又问道:“二爷可知道这花有什么用?”   霍榷道:“这我还真知道点,这花可少有了,记得小的时候原先大哥他娘也有一株,花开奇香无比。我若是心又烦闷就闻闻这花,心情就好了不少。后来那花也不知因着什么就枯死了。”   袁瑶点点头,依兰花的确有这效用,于是去拿了《花集》来翻给霍榷看。   霍榷念道:“有散郁气,催情之效?熏蒸可治房事无能?”   “平日里人闻着倒还好,但要是猫狗闻着便是随时随地发情,叫唤扑咬的。还不能同蛇床子混一块,会成最为烈性的催情药。”袁瑶道。   听袁瑶说这话,霍榷猛地想起来,“说起来,当年大哥他娘就因喜欢这花的香气,用花干做成了香囊,出事那日正好就被一只猫给扑了。”   袁瑶和霍榷一时间同觉着当年先夫人的死,似乎并不简单,只是都不敢说出口来。   “喵。”一直懒懒的波斯猫叫了一声,站起身来蹭蹭佑哥儿正伸来的小脚心,把佑哥儿痒得直笑。   霍榷却紧忙将花抱出上房去。   正文19521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十回娘家人儿(四)   就在袁瑶和霍榷说话的功夫,包打听丫头巧喜来回说:“老太太屋里传晚饭了。”   袁瑶和霍榷都看自鸣钟去,竟然不是往日里霍老太君用晚饭的点,袁瑶便问道:“今儿老太太怎么这早晚用晚饭了?可是俍哥儿回来了?”   巧喜好笑道:“那倒没见俍哥儿的,就听说是大奶奶给了个丑八怪服侍大爷,大爷不乐意收,就找老太太去了。老太太找来大奶奶,没一会子老太太就让传饭了。”   袁瑶蓦然想起宋凤兰对她说的话来,道:“瞧我一时烦闷竟然把这么要紧的事儿给耽误了。从太太屋里出来,大嫂就说不会轻易依了太太的这主意,如今想来定是大嫂撺掇着大爷到老太太跟前说事儿去了。”   霍榷原就不喜后院里人心肚肠杂七杂八的事儿,要不是怕袁瑶吃亏受委屈,霍榷是一件也不想问一件也不想管的。   如今刚愁完了霍夫人的事儿,大房又闹着一出,霍榷只觉着真是没完没了的,可事关自己娘亲又不得不去的。   霍榷对袁瑶道:“你先头过去侍候吧。”   “是。”袁瑶应了到镜台前理了理衣裙,带着青素和青梅就往寿春堂去。   那是西院比其他院子近寿春堂的,可袁瑶才到寿春堂没多久,冯环萦竟然支着病身也来了。   冯环萦能不来吗?她可是听说了,因着今儿她病了不能进宫去贺寿的,才免了一场得个闹心的东西回来,正幸灾乐祸的,又听说霍夫人竟让着东西院把人给收进房去。   一听这消息,冯环萦因着胸口闷而得了不知名的病也好了五六分了,就算先前是病得快躺棺材里了,现下冯环萦也有气力从棺材里爬出来看热闹了。   冯环萦一进寿春堂上房,就见宋凤兰在安桌设座,袁瑶在摆箸,霍老太君脸上阴阴地端坐在榻上。   瞧着一屋子的默不作声,冯环萦瞧着心里就舒服,走起路来都轻省了不少,几步开外蹲福道:“老太太安,不知老太太今儿早用晚饭的,来迟了。”   霍老太君没拿正眼瞧冯环萦,道:“不是说身上不好吗?那就好好在屋里将养着。”   冯环萦忙道:“今日刘太医开了新方子,我吃了一剂觉着管用,身上也痛快了不少。因着我病了,老太太、太太都记挂着,二位嫂嫂也没少为我寻医问药的,我如今身上痛快多了,自然要出来让老太太、太太和二位嫂嫂都知道了,放心才是。”   霍老太君看着冯环萦那掩都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就觉着心上的气越发了,道:“你来了也好,省得一会子还得打发人把人给你送去的。”   这话让冯环萦听着有些蒙,她可是来给袁瑶和宋凤兰贺房中又添人的,怎么这会子听起来像同她也有干系的?   此时霍夫人匆匆从外头进来,先向霍老太君告了罪,这才受了三个儿媳妇的礼。   霍老太君起身盥洗过后要入席,霍夫人忙上前扶,待霍老太君安坐,霍夫人又亲捧了饭端至霍老太君面前。   宋凤兰进羹,袁瑶夹了些平日里霍老太君爱吃的到小碟子里。   霍老太君瞧着这些个儿媳孙媳,最后霍夫人道:“听说,你要把宫里出来的那几个都抬举了?”   霍夫人决定做这事儿起,就知道霍老太君会过问的,于是又把对霍榷说的那套说了。   但霍老太君可同霍榷不一样,霍榷要给霍夫人留面子的,所以只能以劝为主。   霍老太君可没这许多的顾忌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了的,道:“怕人说是非,说什么是非?如今宫里出来的四个人里头,跟你的你把人收你屋里去了,余下的三个你也让着你两个儿媳妇跟着你一样‘贤惠’地把人都收了,那就只剩我屋里这一个孤鬼了,我不把她这孤鬼给安置了,我才是被人说了是非的。”   霍夫人忙蹲身道:“是儿媳想不周全了。”   霍老太君又道:“也罢了,我老了,人马姑姑跟我到底也是没前程的,既然老大、老二都得了人,老三没有也说不过去,我屋里这个就给老三了。”   正事不关己,高高兴兴看热闹的冯环萦登时傻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牵扯上她们三房了?!   霍夫人一听也觉着不好,北院就冯环萦和张玲珑两人就够闹得鸡飞狗跳的了,再添一人怕是更不得了了。   但霍夫人也听出来了,霍老太君这是因着她擅自插手大房屋里的事儿,不高兴了,跟她怄气呢。   又听霍老太君道:“你老说老二身边服侍的人少,可能少得过老三去,老二身边除了西院里的,小祠堂里还有一个呢,再加宫里出的这个,就不少了,你再瞧瞧老三,身边那才叫少的,如今我屋里这个给他才是刚好的。”   霍夫人立时就被堵得无话可说的,因着她就是这样同袁瑶的说的,霍老太君在这里一提,就跟打她的一样了。   冯环萦回过神来要说话,霍老太君却把人给叫来了,“马姑姑,你去收拾收拾,一会子就跟你三奶奶回被院去。”罢了又对霍夫人道:“这日子嘛,就像你说的捡日不如撞日了,就今晚上开了脸服侍老三去。”   冯环萦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呢,怎么什么事都定下了,她又要说话,霍夫人一来怕她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二来也知道自己的儿子,那里会看得上马姑姑这样的,只要冯环萦不折腾,北院也翻不出浪来的,于是霍夫人便忙抢在冯环萦前头,道:“这里有我和你两位嫂子侍候老太太就好了,你身子还没好利索的,正好带人先回去歇息吧。”   冯环萦就这么愣愣地被请回北院去了,好半日都没回过味儿来。   “不应该,也不能是这样的?”冯环萦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是瞧热闹的怎么就成热闹了?   再瞧跟来的这个大活人。   马姑姑瞧着年纪也有二十五六了,模样也不是最俊的,平日里头低眉垂眼的还不觉,可每每一抬头,就发现她有一双极是勾人的眼睛。   再看马姑姑人那举止,因着是从宫里的出来的,宫里的规矩不比外头的,举手投足自有得体与优雅,冯环萦就觉着就是大家子出来的,也未必能比得上她的。   反正也不知到底是冯环萦心理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先瞧着也不过如此的马姑姑立时就变得,看那那好了。   越是这么想,冯环萦就越想着她自个都觉着好的人,霍榛没道理瞧不上的。   一时霍榛和马姑姑在北院里情投意合,浓情蜜意的样就满脑子都是了,冯环萦就觉着胸口的气闷越发了,生生把自己又呕出一场病来,丫头婆子们赶紧差人去告诉袁瑶请太医的。   袁瑶还在寿春堂的,霍夫人等自然也听说了。   霍夫人还奇怪的,难不成霍榛真瞧上那马姑姑了,把冯环萦给气成这样了?   可马姑姑的模样是寻常的,就算霍榛把人收了也不过是碍于是霍老太君所赐,没道理一时就看上了的。   好不容易等霍老太君用完了晚饭,霍夫人忙忙就往北院去,这才知道是冯环萦自己吓的自己。   其实就以那三位姑姑的模样,能被霍荣和霍杙、霍榛瞧得上就怪了,所以霍夫人是大胆放心的抬举人,最后自然是不成事儿的。   只西院的沈娆是不一样的,不管是袁瑶还是霍榷都没道理嫌弃人模样不好的,故而谁不成事儿都说得过去,只袁瑶和霍榷不成。   当夜沈娆就被人领到岸汀苑去了。   岸汀苑虽不比漱墨阁,却到底比粗使婆子们的屋里好多了。   沈娆原先是想都不敢想了,不想却是转运来了,刚才还在井边累死累活地打不上半桶水来,转身就有人告诉她被抬举了,做姨娘了。   这里头有霍夫人在推波助澜,沈娆自然是不知道的,只道定是霍榷不知在那里觑到了她的惊鸿艳影,一时惊为天人,回头逼问了袁瑶,袁瑶这才瞒不住了。霍榷不满袁瑶如此待她,不顾一切抬举她做姨娘。   沈娆越想越觉着正是这样的,不禁忙让碎玉给她打水来,又好生梳洗装扮了一番,就连那被打红肿的脸颊也不让沈娆觉着是懊恼了,盘算着该如何利用这伤。   故而沈娆也不再浓妆艳抹,只薄薄敷了一层粉,换上一件青绿的襦裙,头发上也不做其他的修饰,只掐了一朵小花簪在发间,整个人瞧着干净清新,又惹人怜爱的。   等沈娆打扮好,带着碎玉要到漱墨阁去,正好碰上春雨。   春雨也是才知道今后院里要多一人了,便上前要打招呼。   可沈娆见春雨一没给她见礼,还挡了她的道,二小模样十分标致,让沈娆看着很不顺眼,就颇为指使道:“那里来的没规矩的丫头,见着我也不施礼的。”   春雨怔了下,后笑道:“要说起规矩,按我们府里的规矩,也是有先来后到的说法。我在岸汀苑时,姑娘还不知道在那里呢,所以我为大,妹妹先给我见礼,我再还礼才是规矩。”   沈娆进镇远府也是了解清楚了西院的,立时知道春雨是什么人,“你是黄姨娘。”   在袁瑶面前就算了,在沈娆面前春雨那是不卑不亢的,“正是。”   沈娆立时就换了嘴脸,一把挽住春雨的手,“姐姐莫要见怪,妹妹初来乍到的,还不认得人呢。”   春雨可是在南阳府、镇远府都混过的人了,多少像沈娆这样的人的下场,春雨都见多了,故而沈娆一上来亲近,春雨便知道   正文19622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十回娘家人儿(五)   只是还不知道袁瑶待这沈娆是个什么态度的,春雨也不好一时就划清界限的,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地纠正道:“在西院,除了二奶奶,谁都当不起姐姐这一个称呼。”   沈娆心道:“还当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稍给好话就能不知天高地厚的,没想却是个谨慎的。”想罢,沈娆忙做惊慌的模样道:“求黄姨娘饶过沈娆,沈娆着实不知这里面的规矩,沈娆不想再挨掌嘴,求黄姨娘莫要回二奶奶去。”说着就像受惊无害的小兔一般,捂住红肿的脸颊,哭了起来。   春雨道:“府里的规矩虽严,可二奶奶也不是个不讲情面道理,只按规矩办事儿的,除非自己作的死。”   沈娆又觉意外,不是说春雨出身卑微,毫无见识,且因着袁瑶霸道,成霍榷的专房之宠,霍榷已多时不曾去过春雨房中了,按说春雨多少都该有怨的,只要她沈娆稍作被袁瑶欺压的模样,两人该一拍即合才是,又没想春雨却维护起袁瑶来。   春雨冷眼看着沈娆面上的千变万化,暗道:“果然又是个不安分的。”罢了,春雨也不再说什么,独自就出了岸汀苑往漱墨阁上房去。   等沈娆回过神来,春雨已走远,沈娆一甩帕子,“什么东西,不过是给了几分好脸,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哼。”   跟在沈娆身后的碎玉,一直垂着头,要不是她还能站着,都以为她是个死的,可也只有碎玉她自己知道,在沈娆身边她什么都不用多说,多做,只要将该听不该听的都要记下,回头报给霍夫人就成了。   沈娆平了平心绪,又往外去了。   到了漱墨阁上房的檐廊下,见到青梅她娘,沈娆对她多少都有些发憷,可一想到她如今也是主子了,能拿捏了这些人的性命,便又趾高气扬了起来。   “哟,沈姑娘来了,沈姑娘安。”青梅她娘向她蹲福道。   沈娆也知道她如今还没服侍过霍榷,就是服侍过霍榷了,还要给袁瑶敬了茶才算得上是正经的侍妾,故而下头的人称她一声沈姑娘也是顾全了她的脸面了。   “嗯,起来吧。”沈娆虚扶了一把,也不去看青梅她娘她们,就要往屋里去,却被青梅她娘抬手拦下了。   要是在别处沈娆就直接呵斥了,“放肆的奴才,竟然拦我。”但这是在上房门前,霍榷可是也在屋里的,故而沈娆一副惶然无措的模样,道:“你……你又要做什么?”故意扯高了嗓音,让屋里的人听到。   青梅她娘依旧是笑脸满面道:“沈姑娘,得罪了,可是沈姑娘不经通传就进屋里去,二爷可是要责怪奴婢等不懂规矩,放人擅闯了上房的。”   这话只要不是个聋子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反着说沈娆不懂规矩擅闯上房了。   要是沈娆脸上没伤,众人定能瞧见沈娆脸上的颜色,在不断的青红交替。   “谁在外头喧哗?”从屋里传出霍榷的声音。   沈娆不用多猜也知道这一定是霍榷的声音,忙抢先回道:“是贱妾沈娆来给二爷二奶奶请安,可她们不让贱妾进屋。”   里头传来霍榷的冷笑声,“如今谁都敢称是我的侍妾,这种人还不拿下交前院发落了去,还留着做什么,外头的人都死了吗?”   沈娆立时就慌了,喊道:“二爷,是我,我是……那个您在后罩房前井边见过的沈娆,沈娆呀!”   “好个不要了皮脸,上赶着贴男人的,什么沈娆,爷就只见过讨饶的。”屋里的霍榷毫不留情面道。   沈娆真是又惶恐,又羞臊的,难不成是她想差了?袁瑶根本就没抬举她做姨娘,让她自以为是的讨霍榷嫌来了?   沈娆忙央告道:“二爷……二爷饶命,是二奶奶说抬举奴婢做姨娘,奴婢这才巴巴地来向二奶奶谢恩的。”   “看来也是你们二奶奶瞎了眼,才抬举了你这种人,还没正经成姨娘,就敢在上房门前大声喧哗的,眼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你们二奶奶的。”   霍榷这顿下马威,杀得沈娆不轻,沈娆除了告饶不迭,什么都不敢多想了。   “二爷息怒,既然她来了,就让她进来吧,就算撵了她这回,不是还有下回的?这里头始终有太太的情面在的。”袁瑶劝道。   少时,上房的帘栊被掀开了,哭得一面妆容糊涂的沈娆,就见青素从里头出来。   “二爷,二奶奶让你进去。”青素冷声道。   沈娆那里敢多在外头停留的,挣开了押着她的媳妇婆子,忙就往屋里去。   也知现下自己的妆容不佳,沈娆忙理了理衣裙,脸上的脂粉既然糊了,沈娆干脆用手帕都擦,露出满面的指印来。   沈娆这会子再不明白,自己并非因的霍榷才被抬举成的姨娘,那当初以她的资质也不能得十三娘亲自调*教了。   在青素的引领下,沈娆低着头小心地往东次间去,到了那屋也不敢抬头的。   青素用眼角瞥了下沈娆,道:“回二爷,二奶奶,沈姑娘来了。”   沈娆忙蹲身作福,向袁瑶和霍榷请安,“贱……奴婢沈娆,见过二爷,二奶奶,二爷、二奶奶万福。”   罢了,就听到一声,“哒噗。”然后就听到调羹欢快地敲打在瓷碗上的声音。   “小心,佑哥儿,还是让苏嬷嬷来喂可好?”苏嬷嬷劝说道。   就见佑哥儿满面的米粥,额头、鼻子、脸上、身上都是。   佑哥儿见苏嬷嬷要来夺他的调羹,忙用两手把调羹抱在怀里,嘟着嘴巴摇头,“哒噗。”   “可一碗粥,大半都在你身上脸上了。”苏嬷嬷道。   “不,爹爹。”佑哥儿就往霍榷身上扑去。   霍榷来不及躲,被儿子糊了一身,很是无奈道:“霍佑,坐好。”   佑哥儿往霍榷怀里一钻,坐霍榷腿上,又拿出他的调羹,往霍榷的饭碗里挖,挖了一会子,就要往自己嘴巴里送,可最后却送鼻子上了。   霍榷:“……”   佑哥儿用手把鼻子上的饭粒把嘴里扒拉,努努嘴吧,皱着小眉头,觉着米粒好硬,然后咕噜吞了下去,好是他的粥好吃。   “得了,你起来吧。”袁瑶对沈娆道。   沈娆微微抬头,就见霍榷坐在东侧的炕上,一个满脸米粥的小胖墩坐霍榷怀里,袁瑶坐西侧的炕上,正中一张炕桌,上头各式菜肴。   而方才才见过的春雨,正站一边上服侍袁瑶和霍榷用饭。   袁瑶又道:“既然来了,就干脆就敬茶吧。”   说着,一个丫头端过两盏茶来。   沈娆没想到一趟弄巧成拙,不被袁瑶打发回后罩房已是万幸了,竟然还能再敬茶的,难不成是宫里的太后给袁瑶施压了?   沈娆欢欢喜喜地接过茶盏,提着衣裙就要往霍榷面前去的,可忽然不知踩到了什么,“哇唔”一声,脚上就被挠了,把沈娆吓得不轻,把茶盏都摔地上了。   佑哥儿听到动静,调羹也不要了,趴霍榷腿上往炕下看去,“喵?”   沈娆这才看清踩到的竟是一只老虎时,登时三魂不见了七魄,扯着嗓子就惊叫道:“老……老虎,有老虎,救命。”连滚带爬的就往外头跑去。   可青梅她娘那里能让她走的,把沈娆堵在门口,“沈姑娘这可太失礼了。”   霍榷将银箸拍在炕桌上,怒道:“什么宫里的出来,就这规矩也太不成体统了。让尚嬷嬷回来,统管岸汀苑,倘若管不出个样子来,连她一块受罚。”   沈娆不知道尚嬷嬷是谁,只知道自己搞砸了敬茶,下回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敬茶成正经的姨娘,她很是懊悔。   沈娆是被婆子媳妇架着拖回的岸汀苑,没多大一会子,就听外头进来一位自称是尚嬷嬷的婆子。   尚嬷嬷面上冷硬麻木,但一举手一投足竟然比宫里的还要标准。   让沈娆不禁想起,宫里那里脸酸心硬的引导姑姑来。   ……   翌日,依旧是长寿节,外命妇还得再进宫一趟。   袁瑶和宋凤兰分别按品级大妆好后,到正院去等候霍夫人一道出门进宫去。   在后楼上房的堂屋里,袁瑶和宋凤兰也才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霍夫人就从里头出来了。   因着一会子要进宫,都不敢多吃茶的,用些点心就罢了。   霍夫人拿起一个小面果,尝了一口便放下道:“昨个儿夜里那几位姑姑,可服侍得好?”   宋凤兰先回道:“赶巧那位姑姑身上不方便,就没让她服侍大爷。”这是在顾全霍夫人的脸面,因谁都知道是大爷不愿收那人的。   霍夫人点点头,又问袁瑶。   袁瑶道:“沈姑娘初来我们府里,不懂规矩冒犯了二爷,二爷没让她服侍。”   霍夫人一听面上的就阴了下来,道:“别个院里的是因着什么没能得侍候爷们的,我心里都清楚的很,可西院的沈姑姑我却是见过的,绝没别个院里那些推脱的道理。你是正室,要拿出正室的气度来,别让人说你的不是,那时不说你,就是老二脸上也没光的。”说罢就起身出门去了。   袁瑶忙起身和宋凤兰赶紧跟去的。   宋凤兰小声对袁瑶道:“太太这是明摆着为难你的。”   霍夫人这做派,连外人都瞧得出来了,袁瑶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   宋凤兰是过来人,明白被婆婆刁难的苦处。   而对袁瑶,宋凤兰是真心想要报答的,如今袁瑶有难,她宋凤兰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到了宫里,宋凤兰和司马夫人同是恭人,坐得离不远,宋凤兰主动上前同司马夫人说话,也不知两人聊些什么,外人瞧着似乎挺投契的。   只是也不知为何,司马夫人越听宋凤兰说话,面上越染了怒色。   等宴散了,司马夫人和赵绫云说要进宫去瞧瞧贤妃娘娘,就没同袁瑶一块出宫去。   而在瑞禧宫,韩施惠却接到了司马夫人和赵绫云求见的牌子。   正文19723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十回娘家人儿(六)   为避嫌,韩施巧除了娘家的嫂子和袁瑶,前朝官员的家眷她一概不交集。   “骁勇伯夫人?内阁侍读学士的夫人?”韩施巧忖度了片刻,并非是她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何人,袁瑶先前进宫时也曾提过这两人,多是赞赏,而这两人的性子也是韩施巧喜欢的,故而韩施巧对这两人也早有耳闻。   只是今日这两人突然而至瑞禧宫,而非贤妃的宫中,让韩施巧有些意外。   这时又有内侍来报,“骁勇伯夫人,内阁侍读学士夫人在外侯见。”   韩施巧想了想,也罢了,道:“请。”说完,韩施巧一手搭在肖姑姑的臂上,从容走向殿中正间的宝座之上。   赵绫云和司马夫人在内侍的引领之下,低头敛眉,欠身进入。   “臣妇萧赵氏。”   “臣妇司马柳氏。”   两人大礼跪拜韩施巧,“叩见明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韩施巧伸手虚扶,“平身,赐坐。”   赵绫云和司马夫人谢恩起身,侧着半身坐椅子上,借着宫人上茶的功夫,司马夫人悄悄打量了殿中的事物。   只见正中大红墙罩上头的匾,赫然“内职钦承”四字,墙下一组紫檀木山水人物的宝座屏风,宝座左右同是紫檀木的香几,几上青玉太平有象香炉。   再往香几左右看,是雕龙架的条案,案上是紫檀大插屏的镜子,墙上悬的是百花盛开的挂屏。   而在正间的堂中,波斯的地毯上是掐丝珐琅紫金浮雕的狻猊大炭炉,赵绫云同司马夫人分坐炭炉左右两侧。   再看殿中其余的摆设,没有不是最为珍稀的。   司马夫人心中暗叹道:“外传明贵妃宠冠六宫,看这些便知所言非虚了。”   韩施巧早察觉司马夫人的打量,笑道:“本宫这宫里平日里就娘家的嫂子们还来来,余下就鲜少人问津了,今日难得有客,正好陪本宫说说话了。”   赵绫云和司马夫人忙起身告罪,道:“臣妇等冒然前来,实在是搅扰了贵妃娘娘。”   韩施巧抬手道:“都坐,不必拘礼,本宫可没少听威震伯夫人说起你们来的,今日有幸能见,是本宫之幸。”   赵绫云和司马夫人不坐,反倒又跪了下来,“臣妇等此番前来叩见娘娘,正是为了威震伯夫人。”   “瑶哥儿?瑶哥儿怎么了?”方才还端着架子的韩施巧,蓦然撇下那些虚有其表的冠冕堂皇,走下宝座来。   司马夫人激愤道:“她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韩施巧两眉一紧,道:“可是瑶哥儿她府里的太夫人和夫人又做什么了?”韩施巧可没忘这二位在袁瑶生死难料之时,将袁瑶说弃就弃的,“怎么?这二位还没学乖?难不成真想到死了才得诰赠为公夫人吗?”   “娘娘请听臣妇细细说来。”司马夫人将宋凤兰告诉她的,一一说给了韩施巧听。   说完,司马夫人指天为誓,道:“这些皆是威震伯夫人的妯娌告知于臣妇的,臣妇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韩施巧早便听得一身火气腾腾的,抬手将一旁的盖碗一扫落地摔个粉碎,指着门外道:“她们真是当忠国公府袁家没人了,不能给袁瑶撑腰的,就任由她们欺凌瑶哥儿了。”   骂了一会子,韩施巧大步走回宝座上坐下,银牙紧咬,道:“今儿就要让她们知道,本宫就是瑶哥儿的娘家人儿。”   送走了赵绫云和司马夫人,韩施巧在殿中来回踱步,苦思法子,手中的丝帕险些就被她给绞烂了。   肖姑姑从外头回来,见韩施巧心上烦躁,桌上的冰糖燕窝一点没动早已凉透了,便命人收了。   “娘娘。”肖姑姑唤道。   韩施巧这才瞧见她,迫不及待地问道:“皇上现在在哪?可得闲了?”   肖姑姑回道:“皇上正在御花园。”   “那正好。”说着,韩施巧扶了扶头上的惊鸿髻,又敛了敛衣襟,就要往外头去。   肖姑姑却道:“娘娘且慢,且听了奴婢这句再去也不迟。”   韩施巧止住步子,道:“你说就是了。”   肖姑姑又将韩施巧扶回宝座上,可韩施巧那里还坐得住的,肖姑姑便道:“娘娘,奴婢知道娘娘一心想找皇上为威震伯夫人出头的,可娘娘不妨细想,虽说镇远公夫人待威震伯夫人多有不公,但那到底是臣子家中事务,就是皇上也不能多加干涉,顶天了也不过申饬镇远公一两句就作罢了,能拿霍夫人如何的?”   韩施巧听了也知道是道理,只是她实在是气不过的,“那要按你说,本宫要就此作罢了?”韩施巧也知道自己既不是太后也不是皇后,不然一道懿旨降下玉尺,只管教训霍夫人的。   肖姑姑道:“娘娘,莫急,既然霍夫人这般贤惠,娘娘为何不从她的贤惠下手的。”   韩施巧不解,道:“怎么讲?”   肖姑姑笑道:“霍夫人不是爱收宫里出的人给镇远公做小的吗?娘娘只管让皇上赐她人好了。太后的人她都收了,皇上的人她没道理不收的,不然可说不过去了。”   韩施巧顿时明了,道:“没错,不但要赐,还要赐满每人一日一月三十天的人数,她不是喜欢让人排日子吗,如今本宫就省了她的事儿,就一人一天,公平得很了。”   肖姑姑又劝道:“娘娘,这可能不大奏效。”   “为何?”韩施巧又问道。   “早些年镇远公身边的世妇和侍妾就不少了,想来如今也早排不清楚了。既然如此娘娘就是再赐人,对霍夫人来说也不痛不痒了,这般一来不如只赐一人便够了。”肖姑姑悄声道。   “只一人?那还不同石沉大海一般。”韩施巧觉着不妥。   肖姑姑道:“娘娘有所不知,当年镇远公先夫人官氏在时,同镇远公极是恩爱,以至于先夫人逝后,镇远公依旧念念不忘。倘若娘娘赐这一人给镇远公,还愁不能兴起惊涛骇浪的?”   韩施巧一拍手,“没错,就是这理儿。可……”但又一想,韩施巧又迟疑了,“可先夫人已逝,她又没姊妹的,我到那里去找这么一人来?”   肖姑姑道:“这世上没有极为相似的两个人,但相似的倒还是有的,娘娘只需找出个五六分像的就成了。”   “嗯,”韩施巧猛点头,“你赶紧在宫里找,要是宫里没有就到外头找去。”   肖姑姑道:“娘娘别急,奴婢正好在宫里就瞧见过这么一位的。”   这位肖姑姑原是婉贵妃霍敏从镇远府陪嫁进宫的,先夫人官氏在时,她不过七八岁,故而还记得先夫人的模样。   “好。”韩施巧又站了起来,“你去找来,我这就去找皇上。”   没想肖姑姑又拦住了韩施巧,“娘娘,您这般无缘无故地让皇上赐人也没这规矩的,就是要赏赐皇上也得有缘故,不然不能服众口不是?”   韩施巧一想觉着也是,便问道:“那你说该找个什么缘由才好?”   肖姑姑思忖了片刻,道:“有了。娘娘,给镇远府老夫人和夫人请封公爵夫人的折子,压了这些日子,怕是也要压不住了,倒不如就准了,娘娘让皇上借这缘故赐人,没有不名正言顺的。”   韩施巧愤愤道:“便宜她们了。不过你还得给本宫再挑二十来个人的,给镇远府三公子送去。哼,告诉那位霍夫人,就是说本宫说的,大公子身边是够人服侍了的,但霍夫人也没得只一心记挂着二公子身边少人服侍的,就偏了三公子。”   肖姑姑听了不禁嗤地笑了出来。   罢了,韩施巧就带着一干人往御花园去了。   长寿节过后约莫十日的功夫,镇远府上就得了祯武帝的圣旨,那日霍荣和霍榷等都到衙门去了。   霍老太君领着一众儿媳,孙媳按品级大妆,摆下香案,早早便侯在二门外恭迎圣旨。   不负众望,内官果然手捧五彩诰命,身后随一众宫女来了。   内官双手捧起五彩诰命,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最先得封公夫人的自然是霍老太君了,接着才是霍夫人。   “……累封镇远侯夫人冯氏,禀柔成性,蕴粹含章,晨昏奉盥,承尊孝以无违,内治相成于夙夜。兹以覃恩,封尔为镇远公夫人,于戏。”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高呼万岁谢恩,双手高举过顶恭敬接过圣旨。   等这二人起身,内官上前对侯夫人道:“皇上念夫人恭顺贤惠,数年来含辛茹苦,育子才成,内治操劳,特赐夫人以臂力。”   内官说着回头也不知对谁道:“水乡,还不过来给霍夫人磕头。”   就见那两排垂头肃立的宫女中,盈盈走出一人来,在霍夫人一步开外,缓缓跪下,叩首三次,“奴婢水乡,见过老夫人,夫人。”   霍夫人一时不明所以,道:“公公这是?”   内官也不答,对水乡道:“水乡,抬起头来,让老夫人,夫人给瞧瞧。”   水乡依旧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来。   登时,曾经见过先夫人的都不禁倒抽了冷气一口。   霍老太君更是愣怔了好一会子,双眼含泪,一时哽咽难止。   唯独霍夫人满面惊恐,身形一阵踉跄,险些没站住。   内官用他那不阴不阳的声调,道:“夫人,谢恩吧。”   霍夫人一时气喘如牛,战战巍巍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作福谢恩。   内官又道:“明贵妃娘娘也有赏赐,娘娘说了,夫人莫要只一心偏在威震伯身上了,而对三公子有失了偏颇。”   这话让冯环萦觉着是说到了她心坎里了,正要落下眼泪感恩于韩施巧的公道,却让内官接下来的话,生生把眼泪给逼了回去。   “娘娘听闻三公子已有妻室,妾却只得一,故而赐三公子美人二十八位,今后每人一日轮流服侍三公子,给夫人和三奶奶分忧。”   正文19824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三一回突然发难   第三一回突然发难(一)   霍榛回到北院正院的上房,就见一小丫头在将膏药烤软了,一股子也不知是什么味儿充了一屋子,霍榛不禁皱了皱眉,便道:“可是你们奶奶用的?不是前个儿太医才说好了吗?怎么今儿又身上不痛快了?”   小丫头不敢乱说话,只起身给霍榛蹲了福。   这时屋里的大丫头都过来给霍榛更衣,也不敢多说话的。   霍榛觉着奇怪得很,换了一身竹青的直缀,系了碧青的丝绦,连逍遥巾都没系就往东次间炕上边过来了。   就见冯环萦歪在炕上,颈下垫着引枕,一手撑在脑侧,不住地□着,“哎哟哟,嗐,哎哟……”   一旁的丫头正用簪子挑了些许在两小块边角料的绸子上摊开,抹匀了,问冯环萦道:“奶奶觉着那里不痛快?”   冯环萦哼哼唧唧地指指两太阳穴,丫头赶紧将还热乎的膏子药往冯环萦两太阳穴上。   “真是晦气。”霍榛不耐烦道,“你这是又怎么了?又一脸病相的,头也不梳,跟个蓬头鬼似的,也不嫌丢人。”   闻言,冯环萦哼唧得越发大声了,屋里的丫头就越发地敛声屏气了。   “这都怎么了?”霍榛火了,指着其中一个丫头,“你说。”   丫头一副提心吊胆地来看冯环萦和霍榛的,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整句来。   霍榛气道:“还留你做什么,连句话都说不齐全的,赶紧给爷卖了。”   丫头吓得惊惶无措的跪下来,向霍榛不住地使劲磕头,“三爷,饶命,饶命,奴婢知错了。”   “那你就快说。”霍榛吼道。   丫头不敢瞒,回道:“奴婢着实也是不清楚的,只知三奶奶跟老太太、太太接旨回来就成这样了。”   霍榛一听面上闪过惊慌,心道:“难不成家里出事儿了?”   罢了,霍榛也没去问冯环萦,而是忙忙往正院去。   可到了正院,却都说霍夫人在霍老太君那里,霍榛又忙忙往寿春堂去。   霍榛只道如今非比寻常,也就顾不上品平日里的规矩,就冲进上房去,“公爷可知道?”   霍榛的突然而至,让里头似乎原是热闹的气氛都僵在了那里。   “不是家里出事儿了吗?怎么瞧着老太太欢欢喜喜的,大嫂和二嫂也不见面上有异?唯独娘的脸色不太好看。”霍榛纳闷的暗道。   “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莽莽撞撞的。”霍老太君虽嘴上怪罪,却不难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并未生气,“你爹他还没落衙,自然还没知道呢,倒是你回北院了?都知道了吧?”   宋凤兰这时也凑趣道:“看三爷面带桃红的气色,那里会是不知道的样子。”罢了又满是打趣的,“三爷,不是嫂子啰嗦,以后可要悠着点。”   这些话让霍榛越发纳闷了,讷讷道:“大嫂再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的,不是家里出事儿了吗?”   “在混说什么糊涂话的。”霍老太君骂道。   霍榛只觉着冤枉,挠挠头,“可我回北院,环萦又恹恹的了,问屋里的人说是接了圣旨回来就这样了,我就只道是家里出事儿了。”   霍老太君不悦地抿抿嘴,道:“果然是个既无德,又无心胸的。”   霍榛看出霍老太君不高兴了,就算再不明白也不敢再问了,只得近了霍夫人,刚要悄声问霍夫人的缘故的,就听宋凤兰过来笑道:“三爷,别担心,只会是好事。也罢,既然三弟妹没得功夫领人回北院去的,那就三爷只管带人回去的。”   “带人?带什么人儿?”霍榛被这一屋子的女人给闹得越发不清楚了。   宋凤兰笑道:“自然是以后在屋里服侍三爷的人了。”说罢,拍拍放手,从外头如鱼贯入一列妙龄女子。   那些女子齐声蹲福,“奴婢们给三爷请安了。”   这是又给他纳妾了?霍榛愣愣地看着那些貌美的女子,约莫也有二十来个,问道:“给我的?”   “可不是。”宋凤兰掩嘴笑道,“这些都可是贵妃娘娘赏的。”   霍榛以为是婉贵妃霍敏,没往韩施巧那里想,一时就被这喜事儿给砸得闹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宋凤兰道:“娘娘说了,三弟妹和张姨奶奶,同她们一块每人一日轮换着服侍三爷。”   霍榛傻傻地在空中划了个圈,“这……这些……都是?”   宋凤兰点头,“是,都是。”   霍榛立时魂都身子外头飘了。   霍夫人没有不皱眉的。   袁瑶人虽也在屋里,却一直未做声,她知道韩施巧这是为她出气的,只是韩施巧这般大张旗鼓的,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和霍夫人撕破脸了。   也罢了,袁瑶叹了口气,霍夫人也不知因着什么处处紧逼了她,从姚大娘那里套出的话里,可知霍夫人似乎想要了她袁瑶的命。   当初那些身上有事儿的人,就是霍夫人让姚大娘找来的,先让这些人每日借故到大厨房去看他们新得的媳妇,等到众人都麻痹了,就让他们潜入西院污了袁瑶的名声。   像镇远府他们这样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儿,没有往外张扬的,更不能休妻,只会暗地里就把人都弄死,然后报个病卒的,把事儿一概掩了。   这样既保全了镇远府和霍榷的名声,也不至于让人怀疑的。   所幸她谨慎,让霍榷把人都拿了,丢官府的,不然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不说让不让这些得了手,就是让这些出现在西院,她袁瑶都是有口也不清楚的。   知道这些后,袁瑶没有不怕的,只是她觉着更累罢了。   袁瑶出神间,霍老太君拍板定论道:“我瞧着也好,水乡也今日一道开脸了,服侍你们公爷吧。”   霍榛这时才发现,霍老太君身边站着一位面上红了个连耳带腮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虽说也算是俊俏的,可要是说同当年的霍夫人比起来,也不过如此的,如今也不过是比霍夫人年轻罢了。   一直坐着不做声的霍夫人起身,向霍老太君蹲福应是。   “嫂子,这是谁?”霍榛小声问宋凤兰道。   宋凤兰道:“皇上听说公爷情深意重,一直对我故去的婆婆念念不忘,知道宫里有人像先夫人,就赐给了公爷。我是没缘分见过我故去的婆婆,但听家里的老人儿说,这位水乡姑娘却有七ba分像的。”   霍榛一听就有些愣了,这是外头的丫头进来报说,“公爷、大爷和二爷来了。”   少时,就见霍家父子三人连朝服都没换下就进来了。   等父子三人见了礼,霍老太君忙将水乡拉到身边来,“儿啊,瞧瞧,快瞧瞧。”   霍荣起先是从水乡的脚下开始打量起的,只见那人着雪青的马面裙,身着滚翡翠边绣竹枝梅花领子的水红褙子,里头一件藕色的立领中衣,脸圆若银盘,朱唇轻抿,一双眼眸敛在微微颤动的眼睫之内,不时偷觑向霍荣,却让自己的颜面慢慢染上了红。   水乡的这副模样,让霍荣不禁将其同记忆中的人融合成一人,不禁失神了。   霍夫人见霍荣这般失魂落魄地看着水乡,心一阵一阵的揪痛,难道这二十多年来的夫妻之情,到底还不如一个死去的人吗?霍夫人拢在衣袖中紧握的两手,生生把一手给掐出青紫来。   霍杙这时失声轻呼道:“娘?”   霍老太君听霍杙这一声唤,不禁落下泪来,“这不是你娘,是皇上赏给你爹的。”   霍榷看了半日,见袁瑶近他身边来,便轻声问道:“这都怎么回事儿?”   袁瑶亦小声道:“待回西院去,我再细细说与二爷听吧。”   霍榷点点头。   那夜,是霍荣近年来第一次没歇在霍夫人的屋里。   而北院里自然也是春宵苦短的。   霍榛只觉这着帝王也不过如此了,看着婆子端来的一托盘子用信笺折成的分别别上一枝花的方胜,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拿那一份才好。   最终,霍榛也只好闭眼随便摸了一样,睁眼一看,是别着迎春花的方胜。   霍榛满是期待地拆开方胜,只见里头是一首宋时的咏迎春花的诗,“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当霍榛走进北院的长水苑,推开里头的东厢房,只见一位身着绿衣的纤弱女子正含羞带涩地恭迎着他的到来,淡淡的清香不禁扑鼻。   让霍榛不禁又想起那首诗来,再品这诗霍榛就觉着不是在咏迎春花了,而是在说眼前这位的女子。   霍榛进厢房,伸手将女子扶起,拉近在身边,慢慢往炕走去,“你叫什么。”   女子微微抬起含水的双眸,柔声道:“奴婢叫迎春。”   霍榛听了直呼好,妙。   迎春到底是知道怎么服侍人,只见她先侍候了霍榛用了晚饭,又服侍他沐浴,最后在霍榛手中被一件一件地罗衫轻解。   看着眼前□的美人,霍榛就觉着亢阳鼓荡,血脉贲张,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迎春按压在床上,迫不及待地分开迎春的双腿置身其中,脸面更早便埋进那绵软的胸肉里,啃咬吮吸,一扶身下的胀痛就要直捣黄龙,就听到外头传来慌慌张张地喊叫声,“三爷,不好了,三奶奶发急病了。”   霍榛只觉一惊,原先好好的气氛,被这一嗓子嗷得去了几分。   霍榛扶着额,无奈地从迎春身上下来,随便穿了中衣,又披件鹤氅就往外头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又回迎春的房中。   两人又是要再续方才的云雨事,不想又听外头喊道:“三爷,不好了,三奶奶吃不进汤药,如何得了。”   霍榛:“……”   正文19925日的更新在这里   霍榷同袁瑶回到漱墨阁,换去一身朝服,着一件姜黄倭缎的直缀,外头是缂丝团花的排穗褂,趿着鞋便出来了。   袁瑶将才烹好的茶给沏上,亲捧至霍榷面前。   佑哥儿正给他的喵捆腰带,把小老虎的虎背熊腰勒出蜜蜂腰来,还不许小老虎挣脱,让小老虎哇唔哇唔地大叫。   波斯猫自然也不能幸免的,但它不过是被扎了个苏嬷嬷的抹额,还有就是抹额扎的地方不对,让它有被上吊之感而已。   霍榷笑着摸摸儿子的头,端起孔雀绿釉青花的盖碗,吃了一口茶。   袁瑶与霍榷对坐在炕桌的另一边,细细地将今日的事儿说与霍榷听。   听罢,霍榷叹息了一气,道:“娘娘在为你不平。”   袁瑶拿起碗盖轻刮茶汤表面,有些忐忑道:“我并未同任何人说起过家里的什么话,二爷可信?”   霍榷怔了怔,伸手越过炕桌执起袁瑶的手,将袁瑶引到他身边来,“娘近来是有些过了,所以娘娘在宫中安排这些,我多少都能猜出一二来,却也未阻止,只是没想到娘娘出手这般重。”   这时,包打听丫头巧喜从外头进来报说,“回二爷,二奶奶,北院闹起来了。也不知怎么了,三爷就写了休书,说太医给三奶奶扶脉时说,三奶奶是大无碍的,可不想太医才走三奶奶就药石不进的,怕是恶疾,将来是不可与共粢盛了,不如今儿就写下休书供在祖宗面前,若是三奶奶真不可治了也好及早退还本宗,以后婚嫁各不相干的。三奶奶知道了,现下直闹着要投缳的。”   霍榷烦道:“三儿,这是要做什么?真是胡闹。”   可罢了,又不得不去劝说的。   也不用到北院,出了西院,到了家庙前就见霍榛只着了中衣,外头就一件大氅,在一干子丫头仆妇苦苦央告下直往里头去的。   袁瑶见霍榛衣冠不整,便带着人往北院去看冯环萦了。   “大半夜的你逞什么丈夫的,闹得家宅不宁。”霍榷喝道。   霍榛那是受了一肚子火气的,因而一时就不怕霍榷了,直道:“我如今还算什么丈夫,宠个小妾还要看她的脸色,不然就三番四次的搅和了,她就是不闹得我‘不能’了是不甘休的,我何不趁早休了她,再娶来好的,要真被她闹得‘不能’了,我下半辈子就毁了。”   “住口,弟妹虽有不对,可你也不能闹个宠妾休妻的。你让娘以后面对娘家如何自处。”霍榷训道。   此时,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可知来人不少。   霍榷回身只见数盏灯笼由远而近,人还没看清就听到霍夫人的声音,“我都不敢指望你们还能念着我的难处了,只盼你们都妻妾和睦,安安乐乐的。”   说了这话,霍夫人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到了霍榷兄弟两的跟前,霍夫人抽噎道:“只是……老二,我知道……我这做婆婆的不好,可到底给你媳妇什么委屈受了?你去问问京城里,谁家不是这样的,不过是让她抬举个人,她就进宫告我的状,让明贵妃来压我,还给老三这么些个不三不四的人。你看看闹得如今老三夫妻反目的,她就安生了。”   霍榷还来不及说话的,就听又从寿春堂里里出来一伙子人,主拐杖的声儿敲打在路面上,没一会子就就见霍老太君坐着小竹轿就来了。   等轿子落地,霍老太君接过彩绸手里的龙头杖,过来冷哼了一声,对霍夫人道:“你儿媳妇里那个说你不是好婆婆的?就我看你做婆婆倒是个‘好’的,心思也‘正’,但在做娘的上头就不成了。不然怎么会明知道南山寺里关着的韩姨娘是如何的心思歹毒栽赃嫁祸,什么下三滥的人品,在寺庙依旧不安生,这样的人你却还巴巴地把她给弄回来服侍老二的,你真是个‘好’的。都说虎毒不食子,我今儿怎么瞧着这话说得不对的。见那么一个下三滥的老二瞧不上,你又巴巴地把宫里赏的人往儿子屋里塞,那些都是什么人,就算不能远远打发了,也没有往屋里收的。你倒是心思‘正’,贤惠得不得了,把人都收了,还让儿子儿媳都跟着的。你是巴不得才去个王姮,又来四个什么姮的?”   霍夫人忙蹲身,委屈地告罪道:“媳妇这绝不敢往别处想,就只道老二家的如今为府里上下忙里忙外的,难免有不周全的,就想给老二添个人服侍罢了。”   霍老太君冷笑道:“就说你是‘好’婆婆了,你也是事务不少丢下耙儿弄扫帚的,公爷身边至今都没有个他上了心的服侍他的,今儿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还是皇上赐的,多大的荣耀,你倒是‘贤惠’得茶都没吃她敬的。这是我这做婆婆给什么委屈你受了?”   霍夫人慌忙跪下,道:“儿媳妇不敢。”   霍榷和霍榛也跟着跪下。   霍老太君也不理睬霍夫人,又道:“再说回老二屋里的,满世界的人就只韩氏那两个能服侍老二了不成?你就非这两人不可了?这样的人你是那里瞧出的能让你儿子们妻妾和睦了去的?”   霍夫人又忙认错的。   霍老太君歇了口气,又道:“我就觉着明贵妃赏赐的好,都宫里出来的怎么就是不三不四的?老三家的如今不说服侍三儿了,她自己就三日一大病,两日一小病的,身边就只剩下个张姨娘服侍,你怎么就没想着三儿他少人服侍的?都是一个肠肚里出来的,你也不能这么偏心了。今儿明贵妃一气子赐够了服侍的人,也省了你以后再操这份心的,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霍夫人被霍老太君问得一句也答不上来。   说罢,霍老太君又对霍榛道:“三儿,你回去对你媳妇说,要是她受不得了就只管把绳子往脖子上套的,明儿不管她是死是活都打发人带上,到将军府去问问是怎么教出的女儿。犯妒、恶疾、无出,那一条她都逃不过。”   霍榛见霍老太君给他撑腰了,一时就有了底气,噔噔就往北院去。   罢了,霍老太君又上了竹轿,让婆子抬着往寿春堂回了。   霍榷将霍夫人扶起,一路往正院回去。   回到正院却见霍荣披衣端坐在堂上,霍夫人一时泪水决堤。   霍榷上前作揖,霍荣挥手就让他回去。   等霍榷走了,霍荣站起来道:“可是觉着委屈了?”   霍夫人赶紧拭泪,道:“妾身不敢。”   霍荣又道:“你当你的那点子心思,神不知鬼不觉的?”   霍夫人立时背脊一寒,忙道:“公爷在说什么?妾身做了什么让神不知鬼不觉了?”   “皇上绝不是偏听偏信的,可却在老太太和你的事儿上听了明贵妃的枕边风,只能说要是皇上没这意思,他是不会听的。”霍荣往前走了几步,望着门外的月色,“皇上正是要厚待忠烈袁家的后人,以立明君之名,你倒好,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步步紧逼为难。你到底想做什么?非要那两个儿媳都是你们冯家的人,才安心不成?”   霍夫人忙道:“妾身绝没那心思。”   霍荣摆摆手,“你有也罢,没也罢了,你自己清楚,好自为之就是了。”说完,又走了。   让以为他会留下的霍夫人,不禁怅然若失,却越发地恨上了袁瑶,可她也知道近日不能再有动作了,要动也是一举致命之时。   ……   这些日子的岸汀苑,不论外头如何热闹,都同里头无关的。   沈娆经尚嬷嬷的教束,终于瞧清楚的现实,把那份背后有太后撑腰的狂妄给收了起来,静下心来想清楚以后该如何的。   尚嬷嬷到漱墨阁上房给袁瑶回话,瞧见霍榷在看书,而青素在给佑哥儿扎小辫,完了佑哥儿就给他的喵扎小辫,揪得小老虎的龇牙咧嘴的。   看到尚嬷嬷,佑哥儿举着手喊道:“摸摸。”   原先是脸上冷漠麻木的尚嬷嬷立时就柔和了,纠正道:“是嬷嬷。”   袁瑶从碧纱橱里出来,让尚嬷嬷坐,也不问其他的,只道:“可是找到了?”   尚嬷嬷看了看四周,让屋里侍立的丫头都退了出去,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处凤舞九天的簪子来,“她的东西不多,要找不难,且奴婢发现这簪子竟然是空心的。”   霍榷见她们主仆说得谨慎,便凑了过来。   “拿来我瞧瞧。”袁瑶道。   尚嬷嬷把簪子双手递上,袁瑶端详了下簪子,两手也没使多大劲儿,就把簪子头的凤舞九天给拔下了,再瞧那细长的簪身,里头果然是空的,可使劲往手心甩了甩,又不见里头有东西掉出来。   霍榷伸手拿过来,看了看,让找根针来,拿针往空心的簪子内壁挑去。   不多时,既然被霍榷挑出一张被卷成细长卷筒的纸来。   霍榷缓缓摊开那纸卷来,只见上头赫然写着,“霍门袁氏,罪不容诛,赐鸠酒一杯,加恩令其自尽。”末处正是太后的印章。   从这密旨可知,太后是有意让沈娆暗中寻得袁瑶的错处,再拿出密旨逼袁瑶自杀,就名正言顺了。   看罢,霍榷怒不可恕一掌将炕桌上的茶碗给拍碎了,可他手上也受了伤。   “二爷。”袁瑶惊心地看着霍榷满手的血红,方要叫人拿要来,却见霍榷下了炕,拿着那份密旨到烛台边,用烛火将密旨点燃烧毁。   罢了,霍榷又让尚嬷嬷将簪子小心放回原处。   翌日,在去西院必经之处,只见竹林碧翠之中,一抹芙蓉粉色的倩影,在林间衣袂翩翩   正文20026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一回突然发难(三)   只见斑斑竹影之中,广袖之内挥洒出一袭水袖,如同洛水惊鸿,又似游龙,蹁跹起舞弄清影,一时间让人似在人间,又非在人间。   迷离间,又云收雨散了,只余下竹影婆娑,玉指轻弹微尘,回眸欲寻知音人,却只有几个呆愣的小厮在她眼中。   沈娆一时真是觉着好生失望,也顾不上自己才酿出的美轮美奂的诗意景致,提着裙摆大步毫无矜持地冲向那些傻愣着小厮,责问道:“二爷呢?”   这几个小厮领头的是郑爽,就他最先回过神来,道:“二爷?二爷自然是回西院去了。”   “那……那二爷就没瞧见我在这里头?”沈娆觉着自己是白用功了。   郑爽回道:“瞧见了。”   “那二爷怎么不驻步?”沈娆又觉还有些许希望的。   郑爽见沈娆貌美,一时生了恻隐之心,可主子交待的话,他不能不说的,便道:“二……二爷说了,让姑娘别大半宿的出来就成,猛地瞧见还以为是鬼,吓着人。”   “你……你……”沈娆真是又气又臊的,指尖险些没划伤郑爽的鼻尖,罢了也只得带着碎玉踩着重重的步伐回西院去。   才到岸汀苑门口,就见春雨满面笑意地从漱墨阁里出来,瞧见沈娆那脸上的笑愈发了,就听她唤沈娆道:“沈姑娘,果然是多才多艺的,听说在外头一舞,引了许多人来瞧的。”   沈娆就有些恼羞成怒了,可到底不敢发作出来,只冷笑道:“黄姨娘过奖了。”罢了,便往岸汀苑里头去。   可没想却在厢房外遇上尚嬷嬷了。   对这位尚嬷嬷,沈娆有些发憷,说来也怪,尚嬷嬷从未打骂过她,却每每都让她有被脱了层皮之感,所以见尚嬷嬷沈娆也不敢造次的,上前蹲福道:“嬷嬷怎么来了?”   尚嬷嬷冷眼瞥了沈娆一眼道:“沈姑娘既然做得出来,就别嫌老婆子啰嗦了。沈姑娘,我们家可不是寻常人家,不说奶奶小姐们,就是奶奶身边的丫头都没有随便出去抛头露面的,更别说像姑娘这样公然在外搔首弄姿的不尊重了……”   被尚嬷嬷一通批判下来,沈娆是恨不得找地缝钻的。   好不容易等尚嬷嬷教训完,走了,沈娆冲进自己的厢房,对着房里就是一阵摔砸,只是才没一会子就听春雨在对面道:“这苑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记在账上的,谁屋里少了什么东西,该谁可是描赔的。香芹啊,你来得晚不知道,前些时候我不小心打了一个小盖碗,到了二奶奶跟前我才知道,这么一个小东西就够我用月例银子赔一年的,可不得了的。”   这话才说完,沈娆这屋里的动静就没了,春雨这才又回她房里去。   沈娆庆幸她起先砸的不过是枕头盆景一类的,那些个瓷器摆件的她还没碰到的,只是碎玉的一句话却又让她吃了一惊。   “回沈姑娘,这花倒也不值什么,只是这花盆难得些罢了。”碎玉道。   沈娆一听,心立时就悬了起来,“就一块石头中间挖个坑,这也叫难得的?”   碎玉又道:“这些奴婢就不懂了,只听说这石头生的奇巧,天生就是一尊卧佛的模样,后得名家之手成形,所以才难得了。”   要是论金银古玩,沈娆多少都有薰陶过的,只是这石头她还真不懂的,便问道:“那这东西又值几何?”   “也就百十两银子的样子。”碎玉道。   沈娆一听从自己的小箱笼里拿了一张银票出来给碎玉,故意扬高声调对对面的厢房,道:“不就是个东西嘛,这些银子你拿去给她们瞧瞧够不够的,不够再问我拿。”   别看沈娆银子给得利索,心里却疼得很。   出宫时,为方便她沈娆在镇远府行事,太后也给了些银子,可也不多就二三百两银子的样子,如今眼看就去了一半,却什么事儿都没成,没有不让沈娆心疼的。   可要是能在府里站住了脚,这些个就不算什么了。   等碎玉出去了,沈娆一人呆坐思忖着什么。   琴棋书画是不如袁瑶,她是知道的,唯有舞一技上却是袁瑶不能及她的,可为何就不能入霍榷的眼了?   说起舞艺,她沈娆就是同和那位宠冠六宫的明贵妃比,她自信也不会落下风的……等等。   沈娆就像是忽然间抓住了什么关键般,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自个一人神神叨叨的,“明贵妃!我怎么忘了,明贵妃擅长的是佛曲禅乐。当初二爷那般喜欢明贵妃,自然是对佛曲禅乐也有偏爱的,难怪我不能投二爷所好的,原来是在这。”   只是一想到在琴技之上,她沈娆比不得袁瑶的,又有些气馁,然她又蓦然想起她的歌声来,不禁又自言自语道:“琴之不足,可用歌声弥补。”   “可该选什么曲子才好?”沈娆苦思道,“明贵妃正因《那罗法曲》而成名,在这之上我若效仿就怕有东施效颦之嫌,反落了下乘,那就不好了。”   要是说教坊司那些个什么《浣溪沙》、《蝶恋花》的曲子,她是没有不精的,可一旦要说起佛曲来,却让沈娆有些搜肠刮肚的。   但也天也不负有心人的,总算让沈娆想起一曲来。   此曲名为《阳关三叠》,是唐人王维所做。   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才德显著,精通禅里佛学,是名诗人、画家,又有“诗佛”之称。   因王摩诘笃信佛教,故谱下的不少的曲子多少也有佛曲之妙。   而且沈娆是听说的,霍榷擅长箫,这《阳关三叠》便是能琴箫和鸣的,倘若她能用此曲将霍榷引来同她和鸣,没有不水到渠成的。   罢了,沈娆就让碎玉去取琴来,入了夜,沈娆便谨慎地沐浴更衣,让碎玉将琴摆着在岸汀苑门内处一些。   再在一青釉朝天耳的三脚炉内焚了色。   一色齐备,沈娆这才郑重其事地坐到琴桌后,稍稍挽起衣袖至腕上一些,十指点在弦上,轻弹微抚。   这曲子音韵古雅,指法简净,却最是能在其中见功夫。   沈娆也知道自己在这上头略欠火候,故而一时张口唱来。   一唱三叹,将唐人折柳赠别时,那道不尽的依依不舍情,由口而出。   沈娆全情投入,只是眼看着一曲将了,亦不见霍榷从外头进来。   一曲罢了,沈娆只得又重复,都三遍了却依旧不见有人从漱墨阁里出来。   第四遍就要起,却听得春雨从房里出来道:“沈姑娘睡吧,眼看就是夜半三更天了,你再唱下去小心把佑哥儿的波斯猫给勾了来叫唤的,那时你又少不得被尚嬷嬷说一顿了。”   沈娆气得一时竟将琴弦给弄断了,生生在她指尖上划了口子一道的,这下想再继续也不能了,沈娆只得愤愤地回房歇息去了。   又过了一日,不甘休的沈娆也不起舞也不弄琴了,这回改夜半诵经了。   这日霍榷在外头有应酬,回得晚,但这夜的月色却好,远远就瞧见一莲青的身影跪在夹道正中,面前一香炉果品的供桌。   霍榷喝道:“谁在那里?”   只见那身影款款站起,向霍榷走来,蹲福道:“回二爷,是奴婢。”边说边不时偷偷拿眼睛觑霍榷的。   还未褪去官服的霍榷,一改往日里美玉一般的人物,别有英挺威武的风采,更得人心,故而沈娆只觉自己是芳心再陷了。   “你在这做什么?”霍榷问道。   沈娆做这一番准备已是多日,早便等着霍榷问的。   就见沈娆两手合十,朝天虔诚祈祷道:“奴婢是在为明贵妃娘娘和二奶奶祈福。”   霍榷冷哼一声,“她们都还没死呢,你拜什么拜的。晦气。”说罢,一甩衣袖就走了。   留下满面惊愕的沈娆。   然,几次三番的挫折却依旧不能让沈娆死了心的。   又见她在正院同霍榷巧遇了,只是霍榷视若不见,倒是霍夫人瞧见她了。   霍夫人对霍榷道:“老二家排的日子我都瞧过了,今儿应该是轮到她服侍的你吧,既然她都迎你了就让她服侍你一回又如何?”   听了霍夫人的话,沈娆没有不高兴,只差没显在脸上了,道:“能侍候二爷,是奴婢的福分。”   霍榷看看沈娆,冷笑道:“你果真要跟着我服侍去的?”   沈娆一听这话就有些奇怪,可机会难得,忙道:“二爷在那,奴婢愿服侍到那。”   “好,你随我来。”霍榷就大步往外头去了。   沈娆颠颠地跟着去了。   这厢这二人才走,才一顿饭的功夫漱墨阁上房里,袁瑶就听丫头来报说,“水姨娘来了。”   袁瑶怔了怔,水姨娘?水乡?如今镇远公身边最得宠的姨娘?听说过些日子镇远公还要封她做世妇的。   只是这水乡来找她做什么?她袁瑶和她似乎并未有交集吧。   但到底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的,袁瑶便让丫头将人给请进来。   水乡虽是霍荣的宠妾,可到底受不得袁瑶的全礼,所以袁瑶只蹲了半福,但水乡依然不敢受,侧过身去避开了。   轮到水乡时,她是扎扎实实给袁瑶蹲了全福的。   待到相互见礼毕后落座,水乡毕恭毕敬,不敢同袁瑶对坐在炕上,只坐了袁瑶脚下的脚踏上,道:“二奶奶不必疑惑,就算我婢妾再得宠,在二奶奶跟前是奴还是奴。出宫前,明贵妃娘娘就成一再地嘱咐婢妾,让婢妾只听二奶奶的吩咐,所以有事儿二奶奶只管指使婢妾就是了。”   袁瑶立时就明白了,心里没有不感激韩施巧的,只道:“你虽一来便得宠,可到底是初来乍到的,正院里最是繁复的,你也不容易,如今你只要安心服侍好公爷就成了。”   水乡低头受教,道:“婢妾记住了。婢妾今日来,是还撞见一事儿了。”   袁瑶问道:“什么事儿?”   水乡冷笑道:“那位沈姑娘三番四次地到正院来,今日终于如愿能赖上二爷了。二爷带她到前头去了。”   袁瑶闻言,却笑了,“她跟过去就对了,你可知今儿前头二爷请来朝中三五好友,摆了宴席?”   水乡不明所以,摇摇头,可就算有宴席同沈娆又有什么干系的?   正文201番外之牙牙学语   袁瑶发现,近来佑哥儿的话越发多了,叫他的名儿也会应了呃,抓着个东西就能自个在那里说半天的话,可就是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   可听骁勇伯萧宁的夫人——绫云,却说萧家小团子五个月便懂喊娘了。   袁瑶回头数数,佑哥儿都已七个多月了,除了长个头,就是长肉了,就不见佑哥儿说话的,所以袁瑶决定教佑哥儿学语。   为了教佑哥儿学语,袁瑶和霍榷都找了一日最得闲的,两人一块围坐着佑哥儿。   袁瑶轻声唤道:“佑哥儿。”   佑哥儿咧嘴一笑,应道:“哒噗。”   袁瑶摸摸佑哥儿的头,“跟娘学说话可好?”   “哒噗。”佑哥儿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袁瑶身上蹭。   袁瑶干脆就抱着他,慢慢地发声道:“娘。”   佑哥儿:“哒噗。”   袁瑶赶紧摇头,“不对,是娘。”   “哒噗。”   “娘。”   “哒噗。”   ……   “羊。”   “娘”   “等等。”霍榷忽然叫住他们,“佑哥儿刚才好像会叫了。”霍榷把儿子抱过来,“佑哥儿把刚才的再叫一遍。   佑哥儿歪着头,“哒噗。”   “不对,是娘。”霍榷纠正道。   “羊。”佑哥儿道。   “娘。”   “羊。”   袁瑶无奈道:“我还猪呢,什么羊。”   佑哥儿字正腔圆的,“猪。”   袁瑶:“……”   轮着霍榷教了,霍榛字正腔圆地教道:“来,佑哥儿,叫,爹爹。”   佑哥儿:“哒噗。”   “你才打补。是爹爹。”   佑哥儿似乎有些明白了,眨眨眼睛,“弟弟。”   霍榷一听高兴得很,“唉,对了……不对,差辈儿了,谁是你弟弟。”指着佑哥儿,“你才是弟弟。”   袁瑶笑着对霍榷道:“所以你才是哥哥,我多个儿子了?”   霍榷:“……”   正文20227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一回突然发难(四)   这时前头花厅里,红毡铺地,屏开雀鸾,笙箫钟鼓之音悦耳。   来的人有萧宁、司马空、镇远公霍荣的老部下丁大新,还有丁大新的小儿子丁有才,而丁有才又带了御前总管太监王永才的侄儿王鲁明来。   除了霍榷和司马空,余下的都是武官,他们这些武将最是嫌弃文臣的酸腐,却难得同霍榷和司马空气味相投了。   按宾主落了座,不看席上的菜肴,只说那些个器皿没有不是精巧的,一时看着就让人觉着赏心悦目,胃口大开的。   霍榷端起桌上的单耳雕龙纹的羊脂玉酒杯,道:“小弟略备薄酒一杯,难得各位不嫌弃,小弟在此先干为敬了,请。”一口饮尽后,司马空等人也随之,这才算是开宴了。   罢了,一旁伺候的小厮们紧忙上前就要执壶,将席上各位的酒杯斟满,却见霍榷一抬手挥退了,回头对一直站门口处的沈娆道:“你站那里做什么,让你来可不是干看,还不过来执壶把盏。”   自进来后,沈娆便发觉了,厅中一色都是未留发的小厮,就是有丫头,也是侍立在围屏之后听吩咐,不轻易上前服侍的。   而像是郑爽这样的已年长的长随小厮,都同管事童富贵和一些管事仆妇一般,站外头侍候着传菜传酒的。   唯独她沈娆毫无遮挡地站厅堂中,抛头露面的,再听霍榷说,还要她执壶把盏的,越发不像是家中体面的人物了。   不说奶奶小姐们,就是体面的丫头仆妇都没有到男人们跟前服侍这个的,也就只有哪些个下九流的东西才做的事儿。   萧宁和司马空等瞧了一眼沈娆,都只笑,只道谁人家中没几个这样的东西。   只最是大大咧咧的丁大新道:“小模样倒是挺好的,就是生疏了些。也不怕一回生二回就熟了。”说着就把沈娆给生拽了过来,斟酒。   沈娆腕上被抓得生疼,却又挣脱不开,道:“奴婢可是二爷的人,你尊重些。”   正在用虾丸鸡皮汤的司马空,哟了一声,对霍榷道:“这是景升的人?那又怎么拿出来应酬了?”   霍榷冷哼一声道:“什么我的人,就上回太后赐的东西。”   丁大新张目结舌道:“这些个人你也敢拿来当家妓使了?”   霍榷又冷笑道:“不过是个给人使唤的东西,怎么使唤太后还会问不成?”   沈娆登时觉着又恼又羞的,倍是屈辱,就是当年她在阑珊坊时都没被这般羞辱过。   说罢,霍榷又对沈娆道:“听说你最是拿手的是舞艺,今儿就舞一曲让几位大人开开眼界。”   沈娆没应,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霍榷皱眉冷声道:“怎么不愿意?不愿,那以后就给爷滚远去,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从宫里的出来小主娘娘了不成。来人到西院去同二奶奶说,收拾了这东西的东西,今儿就打发到庄子上去。”   “二爷。”沈娆惊呼道,“奴婢舞,奴婢舞就是了。”罢了,就掩面哭泣而去。   霍榷只冷哼了一声。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沈娆已换上水红的舞衣,长而素白的水袖,垂在她的身后两侧,随沈娆一道缓缓步入花厅。   此时笙箫之乐蓦然改调,成汉时最为盛名的《盘鼓舞》。   沈娆闻乐起舞,一时罗衣从风,长袖交叠,甚是飘逸。   司马空最是狂放不羁的,连道了三声好,又唱道:“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霍榷也不去看,只和萧宁一旁说话。   萧宁道:“上回拙荆贸然进宫见明贵妃娘娘,事后可没给你和弟妹带来不便之处吧。”   霍榷笑道:“贵妃娘娘同内子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就是内子落难那几年,娘娘都不曾忘怀的,不顾自身的名声亦要救内子于水火之中。要说起待内子,就是我都自愧不如娘娘的,两位嫂夫人去见明贵妃娘娘还能有什么事儿的,娘娘是护着内子都来不及的。”   萧宁也是听说过的,可到底从霍榷口中说出来了,才安心。   这时,丁大新让丁有才和王鲁明给霍榷敬酒,“去,给伯爷敬一杯酒去。”   丁有才也不知为何,一时面红耳赤的,一头就灌了三杯酒,却让舌头都大了,想说什么也不成句了。   让一旁的丁大新大呼没用的混账东西,完了就自个对霍榷说了,“我是个粗人,说不出那些个文绉绉的好听漂亮话,只会直来直往。今儿也不怕在二位伯爷和司马大人面前狂一回,想同霍二你要一个人儿,给我家这傻小子做媳妇。”   霍榷是知道丁有才的,人虽不机灵,但憨实可靠,再说君子有成人之美,若能促成一段姻缘也是功德,便笑道:“好小子,你说,瞧上谁了?”   丁有才脸上越发通红了,不住地挠着头,傻笑道:“就……就是……就是……”   还是老半晌没说出一句整话来,丁大新一旁急得替儿子说了,“就前儿个跟着佑哥儿出来过两回的那丫头。”   霍榷一愣,跟着在佑哥儿身边的丫头,除了袁瑶的四个大丫头,没谁了,便问道:“那拢共也有四五个呢,说的是谁?”   丁大新就比划着,“就眼睛大大的,脸圆圆的,笑起来还有两小酒窝的。”   听这么一说,霍榷立时就明白说了,原来说的是青素。   霍榷沉吟了,不是这段姻缘不好,丁有才虽官职不高,但也是个千总,青素嫁过去就不再是奴,而是正经的官家正室少奶奶了。   好一会子,霍榷才道:“不瞒你们说,这丫头叫青素,是内子最是贴身的丫头。这青素待内子情深意重,患难与共,是个有情有义的。内子同青素说是主仆,可实则是姊妹情分。所以这事儿我也不好拿主意的,还得听内子一句。”   丁大新两年点点头,“既然是二奶奶的丫头,自然是得要让二奶奶点头的。”   “请二爷告诉二奶奶,我定不亏待了青素姑娘的。”丁有才忽然说话利索了,又跪下指天为誓道:“黄天在上,厚土为证,我丁有才日后若有敢负青素姑娘的,定前程尽毁,不得好死。”   一旁起舞的沈娆,听了真是又羡又妒的,她如今竟然连个青素都不如了。   而席间吃喝谈笑的人自然未理会沈娆的,说完丁有才这桩,又到了王鲁明。   霍榷笑着,“可又是你瞧上我身边什么人了?”   王鲁明忙躬身道:“下官不敢,只是厚着颜面让丁兄提携下官前来,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哦?”霍榷吃了一杯酒,又道:“你说,什么事儿?”   王鲁明徐徐道来,“下官有一表兄,早两年同青梅竹马的姑娘定下了亲事,原是要等那位姑娘十五,就成亲的,不想那家人出了天大的冤屈,受了牢狱之灾,从此家破人亡。下官表兄曾心灰意冷,可天不负他痴心一片,得知姑娘还在人世,只是被人卖到了府中为奴,所以下官想为表兄打听一二,看看可真是那位姑娘。若真是那位姑娘,还请伯爷能成全。”   霍榷道:“府里每年买进的丫头不知凡几,你且说说是姓什么名什么的。”   王鲁明道:“这姑娘正是原户部员外郎杜婴的女儿——杜月婵。”   霍榷听着一时觉着很是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的,便道:“内子当家,这些个需问内子方知。”   王鲁明迭声应是。   霍榷便打发回西院去问袁瑶的。   袁瑶听了媳妇的回话,看了眼急促不安的青雨,道:“叫化茧来。”   少时,化茧小心地端着一小茶盘,上头一盏香露,见了袁瑶蹲福,笑道:“不知二奶奶叫奴婢来做什么,只是赶巧奴婢按尚嬷嬷教的法子蒸出一盏香露来,二奶奶不妨尝尝。若有不好的,奴婢也好再做去。”   袁瑶也不急着说事儿,用了一盏香露调的水后,这才道:“果然是尚嬷嬷的方子好,香气馥郁,妙不可言的。”   化茧听了也开心,“奴婢还拿糖腌了不少梅子酱,最是酸甜可口,二奶奶用来拌饭,能多用大半碗饭的。”   以往漱墨阁的小厨房,是由苏嬷嬷和尚嬷嬷掌管,底下就是化茧、藤香、芸香她们三个,但如今尚嬷嬷别有用处去了,面上有苏嬷嬷,可苏嬷嬷成了佑哥儿的教养嬷嬷,一时就化茧她们三个得了尚嬷嬷和苏嬷嬷亲传的丫头,掌小厨房。   袁瑶笑着点点头,似是无意道:“前头有人问起你来,说是同你有婚约的?”   化茧手上的动作就是一僵,可很快她又掩了过去,道:“谁胡说,毁奴婢的名声的。从来就没那事儿的。”   一听化茧说这话,青雨显得更急了,可她又不敢当着袁瑶的面说什么的,只好等化茧出了上房,她借个由头就去追化茧了。   “小姐。”青雨唤道。   化茧却呵斥她道:“什么小姐?在这里你我一般的。”   青雨才不管这些的,忙问道:“你为何不认?陈公子他的确同你定了亲事的。”   化茧蓦然感伤,悠悠道:“我何尝不知,可他在家中本就多有不便,他父亲新娶的嫡母又个那样的,日后他要是娶了我,在家中定越发难了,不如就让他当我死了。”说着不禁泪流满面。   “且再说,二奶奶待你我恩重如山,要不是二奶奶收留教导,以我当初的秉性脾气还不知你我殒命在何处了。事到如今你我却还不能报答二奶奶一二,怎么说去便去了。”化茧一抹眼泪,“我杜月婵做不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来。”   这二人的话,自然有人传到了袁瑶的耳朵里。   正文2032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一回突然发难(五)   袁瑶听了也没急着去回霍榷的,只等霍榷从前头回来,道:“二爷,可清楚那和杜月婵定了亲的公子?”   霍榷正在盥洗,听袁瑶这般问正疑惑,就见袁瑶把化茧和青雨说的话告诉了他,霍榷笑道:“我只道今儿你办事怎么拖沓了,不过是问你个丫头却半天没见你打发人来回的,原是为了这事儿。”   说了,霍榷擦了擦手,过来与袁瑶对坐,道:“你这般一问,我还真不甚清楚,只听王鲁明说起这表兄,不过是他妻族的外家兄长,听说姓陈。陈家是世代书香,祖上还出过几位举人的,祖父时办了骊山书院,家境门第倒也算是不错了的。其余的倒真该打听了才知道的。”   袁瑶又道:“那杜家的冤屈就真没昭雪的一日了?”   霍榷叹了一气,“牵扯上旧年五皇子谋逆之事的,这正好又是皇上的逆鳞,没多少人有这分量敢再提这事儿的?虽知道杜家不过是被政敌趁机所害,可到底也不好为其沉冤的。再等等吧,如今看来也只有新……”说到这,霍榷便不再往下说了,可袁瑶知道,霍榷想说的是只能等到新帝登基,或许还有盼头。   想罢,袁瑶也不禁叹了一起,“若真是如此,化茧就是嫁进了陈家,罪臣之女这样的身份,怕是在陈家也是艰难的。”罪臣之女为人处世的艰难,没有人比袁瑶更清楚的了。   “陈家如何,那陈公子虽是嫡子,却是次子,非长子,到底是要分出去的。这陈公子若是好的,不过是忍耐几年便是出头日了,也无碍,就怕那陈公子不是个好的,就辜负了那丫头的一生了。”霍榷道。   袁瑶听了也点点头,“所以我想二爷打听打听这陈公子的为人,要真是要不得的人品也就算了,也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还怕找不出更好的。”   听袁瑶这般说,霍榷这才想起青素的事来,笑道:“今儿有人给我提亲了。”   “提亲?”袁瑶诧异道,因霍榷虽有子嗣,也不过是佑哥儿一子,且还不满周岁的,谁就给佑哥儿提亲来了?   霍榷知道袁瑶想岔了,一时就不急着说出实情,便问道:“你觉着老丁家如何?”   “老丁家?可是那个老丁家。”袁瑶一听霍榷说丁家就想到镇远公霍荣的老部属丁大新了,可他们家不都一家子的男儿吗?怎么给霍榷提亲了?   霍榷点点头,又问道:“丁大新的第四子叫丁有才,这人虽是武夫,却同他父亲一般,憨实,耿直,忠心,我瞧着就是个妥当的人选。”   袁瑶听着是越发地蒙了,“难不成他们家瞧上化茧了?”   霍榷笑道:“非也,是丁有才这小子自己瞧上了青素了。”   袁瑶一听没有不高兴的,她老早就像把青素许配给正经的人家,不再为奴为仆的,所以府里的那些个大小管事执事她都是瞧不上的,如今听说丁家有意于青素,青素嫁到丁家那可是正经的奶奶了。   这时,青素正好从外头进来,瞧见袁瑶和霍榷都笑盈盈地看着她,只说是不是脸上沾带了什么,让人看笑话了,正忙着要出去找镜子瞧瞧的,就听袁瑶叫住她了。   可一回头,袁瑶又对霍榷说话了,“二爷,虽说这事你我瞧着都好,可到底也得问过青素愿不愿意的。我可不能委屈了青素去。”   青素奇怪道:“不知二爷、二奶奶有什么事儿要问奴婢的?”   袁瑶拉过青素,细细说起了丁家,最后又提了丁有才,还没说完,就见青素脸面一阵粉红的,袁瑶知道这是有谱了,就把话说白了,“青素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在寻常人家里,早该许配了人家,相夫教子的时候了。可你我虽主仆一场,在艰难之时却唯独是你同我一块闯过来的,我早便当你是我的姊妹一般了,所以在你亲事上头,我是千挑万选不敢马虎的。如今倒有一门亲事,二爷同我都觉着十分好,只是还得看你愿意不愿意的。”   青素却扑通地跪下了,抽泣道:“奴婢不嫁,奴婢当初可是说了,要一辈子待在二奶奶身边。”   袁瑶听了鼻尖儿上就是一酸,扶起青素道:“傻妹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再说了,你嫁了又不是再见不着我的,要看着你好了,我才能安心了不是。”   青素好一会子才哽咽道:“丁公子是好人,奴婢知道,只是奴婢这样的身份配不上他。”这话里说不出的自卑。   霍榷一旁道:“青素,当日在那农家小院时,我就同你说过,你待你们二奶奶的情儿,我霍榷一直都记着的,日后还有好日子在后头等着你们的。我认你做义妹,你可愿意?让你以威震伯妹妹的身份风光出嫁,看谁敢瞧不起你的。”   青素越发地泪水难止了,愣了好一会子才咚咚地向霍榷磕了三个头。   事儿就算这么定了,这话才传到丁家,丁大新和丁有才就火急火燎地找人来提亲了。   可霍榷要认义妹,到底不是小事儿,霍榷便找霍荣说去了,又因着霍荣已多日不见佑哥儿了,霍榷便抱上佑哥儿一道过去。   亲事儿定下后,青素却不紧张自己的亲事儿,反正忧心起自己走后谁能替自己服侍好袁瑶的。   思来想去,青素想到了化茧,便能将化茧叫了来。   化茧先是给青素道了喜,这才问起什么事儿来。   青素郑重道:“若是我嫁个旁的什么人,日后还能回来给二奶奶做个管事娘子的,可如今却是不能了。我一出了镇远府二奶奶身边就少了一人使唤的,如今我最是记挂这个。旁的我不说,二奶奶身边机灵好使唤的多了去,二奶奶不缺这样的人服侍,二奶奶也不看重这些,只看人心。”   青素把话说到这份上,化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化茧跪下向天道:“青素姐姐,我不敢说日后会同姐姐曾经那一般,能和二奶奶同生共死的,但我化茧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日后绝不会背叛了二奶奶去。”   青素点点头,“不枉费当初二奶奶想帮你一场的心了。你可愿替我好好服侍二奶奶?”   化茧坚定道:“奴婢愿意。”   青素很是欣慰,道:“好,那明儿你随我到二奶奶跟前,说个明白去。”   化茧才同青素说好,出了青素的后楼,就遇上了青雨。   青雨焦急道:“小姐你怎么能答应了?陈公子怎么办?”   化茧道:“我如今不做他想,只盼着能好好服侍二奶奶几年。”   而在外书房的霍榷和霍荣说起认义妹这事儿,霍荣也未多说什么只道说是,“难得忠仆。”让霍榷看着办就是了。   这两人在商议,佑哥儿老早就坐不住了。   往日就算了,如今的佑哥儿扶着桌椅一概的东西能自个走了,就更不得了。   佑哥儿蹒跚着扶着霍荣书房腹中的卧榻,就奔塌边矮几上的一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而去了。   因着走路,佑哥儿也是摔过屁股蹲的,故而就是扶着东西他也小心着。   先小心地踩上卧榻下的脚踏,可佑哥儿觉着到底有些高,不安稳,最后还是四肢着地爬,等下了脚踏,他又扶着榻边站了起来,走到矮几旁。   这矮几相对于高几而言,是矮了,可对佑哥儿这么一个小人来说,就高了。   就见佑哥儿踮着小脚尖,伸出肉手就要那上头的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但还是够不着。   佑哥儿想要那香鼎,于是向霍榷喊道:“爹爹,要,喵喵。”   霍榷顺着儿子的小指尖,看去,“怎么什么四爪爬的到你这就都成喵了,这是貔貅。”   佑哥儿却还是非常地坚决道:“喵。”   霍荣听了直乐,拿过香鼎就给了佑哥儿。   得了好东西,佑哥儿也不闹了,乖乖跟霍榷回了西院。   可到了半夜,佑哥儿却发病了,满身子的红点,还发热哭闹的,好不可怜地哭喊着,“娘……娘……”叫得袁瑶这做娘的好不心酸。   平日里儿子最是精神爱闹腾的,如今这般霍榷也是心疼的,赶紧打发人去请太医的。   苏嬷嬷是经历老道的,一生虽没子嗣,可当初在周家时曾见过周祺嵘有过这症状,于是便道:“哥儿这怕是见喜了。”   袁瑶和霍榷都是年轻的,不懂便问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苏嬷嬷也不敢说得十分准确的,便道:“这老奴也不敢说,只听说是这病虽危险,却顺,到底无妨的。只是还要请太医来瞧过才好,老奴这就去预备些桑虫猪尾,再供奉上痘疹娘娘才是要紧的。”   打发出去请太医的人回来了,却不见太医跟来。   霍榷看着儿子不适,脾气自然不好,就骂道:“太医呢?让你拿牌子告二门上的班房请太医去,你到那里混账去了?”   丫头忙回道:“回二爷,太医请来了,只是半道上遇上了太太院里的人,说太太要请太医过去说话。”   “这……”袁瑶都急得说不出话了。   霍榷赶紧劝道:“你莫急,我这就到正院去。”罢了,就亲去正院请太医过来的,没想半道上碰上了霍夫人带着太医正往西院赶的。   “听说佑哥儿病了?”霍夫人问道。   霍榷也不瞒,道:“苏嬷嬷瞧着说像见喜了。”   霍夫人道:“这病凶险,赶紧让太医瞧过才是要紧的。”   说罢,都往西院赶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霍夫人却借这事儿对袁瑶发难了。   正文20429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一回突然发难(六)   “佑哥儿,佑哥儿如何了?”霍夫人从轿上下来,就忙忙往漱墨阁里去。   袁瑶听苏嬷嬷说,佑哥儿这病症见不得风,故而就是听到了霍夫人的声音不敢在身上抱着佑哥儿时,出去迎霍夫人的。   等霍夫人慌慌忙忙进来,瞧见袁瑶抱着的佑哥儿哭闹个不住,道:“佑哥儿,祖母的心肝这都怎么了?”罢了又赶紧让霍榷接过佑哥儿去,“太医就在外头,赶紧让太医瞧了才是要紧的。”说完就霍榷将佑哥儿抱到东次间炕上去,西次间落了幔子,同袁瑶一块等在里头。   外头传来青梅她娘引太医进来的动静。   听到佑哥儿一声声哭闹着要娘,袁瑶如何能坐得住的,不住的来回踱步,让青梅她娘在东次间和西次间来回地回话。   佑哥儿躺在炕上不时地蹬着小手小腿哭闹着,加之发热哭闹得满脸的通红。   霍榷侧躺在佑哥儿身边轻声哄着,见佑哥儿要挠那些红点,霍榷忙抓住佑哥儿的手,见太医来了,虽说这太医有些面生,可到底是医治佑哥儿要紧,霍榷就将佑哥儿一小手抓住给太医诊脉。   太医先恭敬地给霍榷见礼,道了声冒犯,这才上前扶脉。   霍榷就见这太医诊了诊脉,又摸摸佑哥儿的头,再瞧瞧佑哥儿身上愈发见长了的红点,沉吟了片刻略有迟疑道:“按说,这应是见喜了,可脉息上似乎又有些不同,下官到底不如林大人深谙小儿症候的,一时也不敢擅自定论的,愧请伯爷另请林大人过府来一诊,方能明确。”   “没用的东西,”霍榷骂道,“太医院中留你这等尸位素餐的东西,也不过是白白浪费了朝廷的俸禄。”   太医扑通跪下,磕头道:“下官无用。”   西次间里,青梅她娘将太医的话回了,霍夫人忙道:“你去告诉你们二爷,如今骂他们这些徒有虚名的东西不是要紧,另请高明才是首要。对了,还有你让你们二爷到我屋里拿了我的帖子去请林太医。”   青梅她娘不敢迟疑忙就去回了话,霍榷自然是准的,就见又是一阵忙忙地打发人去请林太医。   西院到底挨着寿春堂,这一趟一趟地请太医,把霍老太君给惊动了,就见霍老太君拄着龙头杖就来了。   “怎么一趟一趟地打发人请太医?可是什么疑难杂症?”霍老太君在上房外头就说话了。   又听到仆妇婆子劝霍老太君到西次间去,“那里头到底有不便,太太和二奶奶都在这头的屋里,老太太还是在这头的屋里才好。”   霍老太君道:“还有什么便不便的,我都老半个脚踩棺材里了,还怕他一个太医不成。”说着执意往东次间去。   这时丫头来报,说宋凤兰来了,可上房里霍榷和太医在,宋凤兰不便进来的,袁瑶就让丫头将宋凤兰领到东厢房去。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那位林太医被请来了。   想来林太医是真有几分的能耐的,扶了脉细细诊了片刻,又瞧了瞧佑哥儿身上。   霍榷问道:“我儿这脉息如何?”   林太医却不急着回霍榷的话,只四处看屋内,还不时地嗅闻着什么。   忽然,就见林太医奔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而去。   林太医掀开鼎炉盖,伸手进鼎中取了些冷灰来,在指头上捻了捻,又闻了闻,这才回身向霍老太君和霍榷躬身道:“回老夫人、伯爷,小世子是见喜了。”   霍榷点点头,“果然是,那就劳烦太医在府中安住些时日,待我儿大愈了,定有重酬。”   林太医忙道:“不敢,不敢。”   霍老太君也道:“嗯,这病虽有些险,可受了这一回,就没下回了,也是好的。”   只是林太医说完那话后,又欲言又止的,霍老太君瞧见了便道:“看先生似乎还有未尽之言,只管说来。”   可还是林太医吞吞吐吐的。   霍榷便道:“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不怪罪。”   “是,伯爷。”林太医这才直言了,“小世子这病似乎得有些蹊跷,和别的症源有些不同,是因某些东西而诱发的。”   “哦?”霍榷眉头一蹙,“你且说来,倒地是因何而诱发的病症?”   林太医一指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道:“正是因鼎中香。”   霍榷和霍老太君一同看向那香鼎。   霍老太君不清楚,可霍榷却是知道的,这香鼎正是在今儿霍荣给佑哥儿的那个。   霍老太君有些责怪道:“佑哥儿还小,你和你媳妇做父母的,怎么回不知道这些佑哥儿所忌讳的东西。”   林太医又道:“老太太和伯爷不必太过顾虑,要是寻常的东西倒是无妨,只是鼎中那香还是少用为妙。”   霍老太君便问道:“难不成那鼎中是什么不得了的香品?“   霍榷也心道:“难不成在佑哥儿得这香鼎先前,公爷在鼎中焚了什么香?”   就听林太医道:“方才下官查闻过那香灰,旁的香料是有些,里头有两味最是不得了。”   霍榷问道:“是哪两味?”   林太医回道:“其中一味正是依兰,另一味是蛇床子。”   闻言,霍榷面上顿时一凛,他还记得袁瑶同他说过,这依兰最是不能同蛇床子混成一料,能成最烈的催情之药。   只霍老太君不明,便细问道:“这蛇床子我倒还听说过,这依兰到底是何物?”   林太医回道:“这依兰最是少有,其花香奇异,能舒解心中郁气,使人愉悦。其中最为特别的是能……催情。”虽有犹豫,他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故而又治房事无能之用。可要是同蛇床子混成一料,那就更不得了。”   “如何个不得了法?”霍老太君问道。   林太医细细回道:“这蛇床子,辛、苦、温,有小毒,归肾经,又解毒杀虫,燥湿、祛风。外用可治湿疹疥癣,妇人病症等;还可用于肾虚阳痿,宫冷不孕等等。只是若拿这蛇床子提纯,用一月余,就能延长动情期,缩短动情不应期的间隔。这东西曾有人给宫中犯事儿的内侍服食过,竟然也能令其动情,可见其效之猛。所以若是依兰花和蛇床子混成一料,可想而知药效是何等迅猛,也可知是何等伤身。”   霍老太君一听面上自然是不好看的,可在外人面前没有给自己孙儿不好看的东西,便忍下了,只等太医走了便要质问的。   霍榷忽然沉声问道:“你果真以为那香鼎里头有这些个东西?”   林太医一直垂着头,瞧不清他的面上神色,道:“下官虽无十分把握,却也又七ba分,所以下官以为是。”   霍榷道:“好,你可敢拿你性命作保?保你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林太医一时又迟疑了,不敢应下霍榷的话了。   这时,从西次间出来一位跟着霍夫人过来服侍的仆妇,道:“太太说,请太医老爷随我到前头用茶开方。”   林太医忙忙拜辞了。   霍夫人一面的阴晦之气,带着袁瑶从西次间过来了,又让刚才传话的婆子将佑哥儿抱开暂时照料,又越性让人将房门也给掩了,让寻常人都不得进的。   霍老太君端着在炕上,脸上的气色几度更变,也不去看霍夫人,对霍榷道:“你们年轻闺房私下里有这些个东西做玩意,也不是没有的,可到底你们屋里还有佑哥儿,他还小,你们再怎么不尊重往下流走,也要顾着那小的。”霍老太君一面说,一面又气又恼地主着龙头杖,将脚踏敲得咚咚作响。   袁瑶和霍榷真是又急又愧的,忙双膝跪了下来,想要辩解也要等霍老太君说完的。   “我们这样的人家,人多口杂,要是被那些个手脚不干净得了传出去,日后我们府里的人,还有什么性命脸面见人的。”霍老太君气得脸色都胀紫了。   可不等霍榷辩解,霍夫人一扬手就给了袁瑶一个耳光。   霍榷惊诧地唤道:“娘。”   霍夫人哭骂道:“往日里我真是瞎了眼,没瞧出你是这么个不要脸面的yin妇。我早该想到这里头不对了,老二身边曾有过几个人,那时他到底还会到那些人房里,可自从你来了,我瞧那些记事老二就不曾到过别人房了。有人对我说,这里头定有什么蹊跷,老二像是被人迷了心窍,不然老二的魂就只在你一人的屋里了。那时我还不信,如今到底是查个真切了。”   袁瑶被霍夫人一巴掌打得珠钗散落,脸面除了一边上的略红,到底还是镇定的,只是她知道此时此刻,她不好为自己辩解因只会越描越黑,只有旁人才方便,所幸霍榷在她身边。   果然就听霍榷道:“太太这是从那里听来的挑唆离间。”   霍夫人指着袁瑶道:“我还没老成糊涂,谁的话是真是假我还听得出来。方才太医可是说了,这香鼎中有依兰,而前些时日,我正好给了你一盆依兰,本是想给你来玩的,不想却被她给利用了。别说她不懂这些个,我记得她有一本子书叫什么《花集》的,我曾听人说那书里头尽是些个下作害人的手段。”   说罢,霍夫人身边的一个仆妇就从屋里东梢间的书案上抄出那本《花集》来,递给霍夫人。   霍夫人拿过翻到所记依兰的那页,给霍老太君瞧过后,又整个丢到袁瑶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正文20530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一回突然发难(七)   霍榷捡起袁瑶面前的《花集》,道:“老太太、太太,都知医理、药理可救人,但反之何曾不也能害人的?当日是海棠用这书上的方子救了大嫂,如今还是用这书中的方子医治仅哥儿和大姐儿,可见救人和害人不过是一念之间,只该问人心,同书有何干系?怎么就说这书就是害人的东西了,有了这书的人就一定是有下作害人的心的。先不说那香鼎里的是否真有那些个yin秽的东西,还是有待商榷的,但老太太、太太往前想,自海棠进我们府来,她用过什么这里头的什么东西害过人了?”   霍老太君默默回想,要说起从袁瑶进府起,都是他们一而再地给她委屈与不公。旧年时,那场五皇子的叛乱,袁瑶母子因官陶阳险些丧命当场,可当时她却一心要维护官陶阳,逼着袁瑶生生忍下了这口气。而后,因霍荣和霍榷沙场失利危及镇远府,就在家中众人束手无策之时,也是袁瑶只身进宫,一力担下所有,才让镇远府转危为安,可他们却为自保而弃袁瑶而不顾。   也是袁瑶福大命大,今时今日袁瑶所得一切,都是袁瑶自己挣来的,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霍老太君也曾怨过袁瑶,在官陶阳死的那日,袁瑶不该帮着宋凤兰助纣为虐。   可要是换她来做袁瑶,在知道官陶阳曾经害过自己,怕不但只是帮着宋凤兰,而是直接自己就下狠手把官陶阳往死里弄了,再连俍哥儿一并斩草除根了。   然,袁瑶却没有这么做,还善待俍哥儿。   说起,也只有他们一家子对不起袁瑶的,还真袁瑶没有用过什么下作的手段害过谁的。   想罢,霍老太君点点头道:“嗯,老二家的不是那样的人。”   霍夫人真是没想到霍榷会这般维护袁瑶,而不顾身为亲身母亲的她,霍夫人真是恨得不得了,指着那香鼎道:“这鼎中的东西,可是林太医都确认过了的,难不成一个和她素不相识,毫无恩怨的太医,会诬陷她,害她不成?”   霍老太君却冷笑道:“这世上你虽同某些人往日无恩无怨,可却是耐不住利诱,受了人蛊惑的。”   霍夫人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霍榷不禁给霍夫人提了个醒,道:“太太这事儿不回一声公爷,真的是好?”   “这不过是后宅内院的事儿,公爷每日在朝上已是耗费了心血,那里还能管顾得了这许多的。还是你担心你娘会处事儿不公,冤枉了你媳妇的?”霍夫人气得不轻道。   而在上房外头的巧喜听到了霍榷这句话,到底是机灵的,慢慢隐如了人里,就要往院外去的。   可到了漱墨阁院门口,就被霍夫人带来的屠家婆子和姚大娘给拦下了。   屠家的婆子冷笑道:“半夜三更的,巧喜姑娘这是要那里去?”   巧喜乖巧地给屠家婆子和姚大娘蹲福,笑道:“这不是佑哥儿见喜了,正哭闹得厉害的,我瞧着平日里我们佑哥儿最是喜欢和芷兰院里的小老虎一块玩的,许是见了小老虎就不闹了,我这不是去抱小老虎过来嘛。”   早就听说西院养了只老虎,没有不绕着走的,屠家婆子自然也是怕的,不说霍夫人有交待,就没也不能让巧喜去抱老虎给弄来的,想想都觉着慎得慌。   屠家婆子勒令道:“巧喜姑娘就不要忙了,上房里头的事儿不说清楚,谁也不能出这门。”   巧喜一听就急了,“屠婆子这里可是西院,不是你说不能就不能的。再说了,我们佑哥儿可是病了,要是因的你冲撞,出了什么事儿,你可担得起?让开。”说着,巧喜就要往外冲去。   屠家婆子扬手就把巧喜这么个小丫头给推倒在地了,“小蹄子在我面前也敢耍泼?我告你,今儿我就能说西院的事儿了,谁敢往我这冲的,就是打死了,也没人敢说是我的不是。”   姚大娘上前道:“得,你们都是听见的,这话可是屠家大娘说的,我可没说过。我也只听太太说让我们守住漱墨阁的,可没说要闹出人命的,到时出了事儿你们可别赖在太太头上,说是太太说的。”   屠家婆子的气势一时就没了,指着姚大娘,“你……”   可不等她说话了,宋凤兰就从东厢房里出来,“我当是谁那么大架势的,原来是屠赖头的。哼,得了鸡毛就当令箭的,什么东西。‘谁也不能出这门’?今儿奶奶我就出去了,我看你们谁敢拦。”   跟着宋凤兰到西院来的东院丫头婆子虽比屠家婆子她们少,可宋凤兰是主子谁跟跟她动手的。   所以宋凤兰往前一站,屠家婆子自诩是霍夫人的人宋凤兰也是要忌惮的,故而她虽不敢动手,但她敢挡。   可就见屠家婆子才挡宋凤兰跟前,就被宋凤兰身边的人上前就是一顿打的。   霍夫人的人想上前去帮忙,却被姚大娘给喝住了,“你们要做什么?这个是大奶奶,是主子。”   于是,便没人敢动了。   屠家婆子被打倒在地,满身上就觉着东受了一拳,西挨了一脚,不住的大呼惨叫,却没半个人来救她的,她只得向宋凤兰求饶,“大……大奶奶……饶命……”   宋凤兰冷眼瞧着,看着屠家婆子得打得不成人形,最后她想一个粗壮的婆子递个了眼色,就听咔嚓一声闷响,屠家婆子的脚不知被谁给踩折了,扭曲成另外一个样子。   姚大娘知道,这屠家婆子仗霍夫人的势欺压宋凤兰的人,早有耳闻了,心道:“如今虽说二奶奶当家,没大奶奶什么事儿的,可就是这样二奶奶也没敢动大奶奶的人,可这屠赖头的却敢在处处为难大奶奶的人,今儿宋凤兰得这机会,屠家婆子只折条腿算是得便宜了。”   而就在宋凤兰大闹之时,巧喜已悄悄出了漱墨阁,往正院里水乡姨娘的小北院去了,因着霍荣就在那里。   巧喜敲开小北院的院门,里头出来一婆子,巧喜道:“我们二爷让我来回公爷,太太说公爷给的香鼎里有害我们佑哥儿得了病的香药,二爷跟太太说不清楚,就打发我来请公爷过去。”   守门的婆子一听事关公爷最喜欢的孙子佑哥儿得病了,也不敢怠慢的,顾不上上房里已经熄灯,让丫头在窗外轻声唤醒了水乡。   水乡听了丫头婆子的话,赶紧就把霍荣给叫醒了,再叫了巧喜进来。   巧喜把知道的从头细细一说,霍荣眯着眼睛忖度了一会子,这后院的事儿,还是儿子屋里的事儿,他的确是不好贸然干涉的。   霍荣也是深知“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的道理的,只道:“我知道了。”   这把巧喜给难住了,本还要说话,却见水乡给她打眼色,让她先回,巧喜也只得回了。   与此同时,在漱墨阁上房里,霍榷见霍夫人不听劝,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霍夫人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儿,霍榷也想借此机会看到清楚霍夫人到底想做什么的,便道:“既然太太要执意说道清楚这里头的事儿,那今儿就说吧。”   “好。”霍夫人一拍炕桌,道:“话说到这份上,也不是我不顾你媳妇的脸面了。我也原以为你媳妇也是个好的,有个人说她懂这些个不三不四的手段,我还不信的,因此当初你那韩姨娘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发疯了污蔑陷害你媳妇,我也不成怀疑过。那是有一日,你媳妇请来的明过大法师,从我们家里出去时,给路过的弘昌侯夫人无意中给瞧见,来家里通说,这明过法师似乎是当年害过太子府宠妃的那个道婆,说当年那案子玄乎离奇得很的,如今都查不明白的,说我们家怎么就和这么个东西沾带上了?也不怕说不清楚当年的事儿的?”   当年的太子可非如今的祯武帝,而是先帝另一位宠妃所生的皇子。   旧太子秉性极好,虚心好学,不耻下问,深得人心,可如此好的人却经不住后宫的争斗而落败,被夺了太子封,禁在封地最后还是给赐死了。   这事儿当年闹的挺大的,起因正是太子府里的宠妃被人加害而死,死状极惨,且十分怪诞,而害人者正是一位在京城贵妇间传的神乎其神的一位道婆。   只是事发后,那位道婆也离奇失踪了,所以当年那案子到如今还是悬案。   今儿听说明过师太竟然就是当年那位道婆,袁瑶和霍榷都十分惊诧的。   霍夫人接着道:“我听了,没有不害怕的。那些个道婆最是会蛊惑人心的,可瞧着明过法师虽面目可憎,到底心底还好,我不能错怪好人,便有心要到南山寺去一试她。不曾想,真让我给试了出来,明过当日便畏罪而死了。”   话说到这,霍夫人无不愤愤的,又道:“我又想老二家的同这么个心术不正的交好,正所谓近墨者黑,会不会也学了什么下作的手段,便又想起在寺里的韩姨娘来。这韩姨娘平日里虽是个不检点的,又是个眼皮子浅的,可到底也是个怕事儿的,没得当日出事儿,她谁都不敢冤枉,好端端地就冤枉了老二家的,要说起来当时王姮待她比老二家的待她更坏,这韩姨娘怎么就疯魔了一般就指说是老二家的了?这里头你们不觉着有蹊跷?”   霍老太君皱了皱眉。   霍榷也不作声,面上没多余神色。   袁瑶依旧默默的,只是看霍夫人的眼神,让人以为她不过是在看戏一般。   正文20631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一回突然发难(八)   霍夫人的步步紧逼,不但没让袁瑶有一分一毫的慌乱和愤愤失态,反而安之若素地看戏一般地看着霍夫人。   这些说的话有几分真,怕是没人比霍夫人她自己更清楚了,故而袁瑶这般看她,让霍夫人有些恼羞成怒,扬手又要打袁瑶的,“看什么看,好个不知羞愧的东西,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霍榷为子,不能拦父母的教训,可他又不能看着袁瑶再受打的,所以他挺身上前用自己的脸面受下了霍夫人的巴掌。   “啪”的一声,打完霍夫人自己就惊叫了起来,“阿榷。”   要不是自己去受了,也不知道霍夫人竟然暗中下了这等狠手,霍榷只觉着面上一阵刮疼,少时便有血色溢出皮面了。   “二爷。”袁瑶亦是没想到,忙掏出丝帕盖在霍榷面上。   这伤口可不是巴掌能打的出来,更不像是指甲刮出来的,霍老太君一把抓住霍夫人那打人手,“张开手。”   霍夫人自然是不敢摊开的,一直握着,道:“老太太,老二伤着了,让我且去拿了伤药也不迟。”   霍老太君冷笑道:“老二同他父亲沙场征战,多少伤口没有过,这点子皮肉伤又算得了什么?你且给我先张手。”   一个老太婆的力道,那里能和霍夫人比的,霍夫人想要霍老太君手腕上的擒拿也不是不行,只是她不敢挣脱,便道:“老太太,那些伤那里能同这在面上的伤比的,老二带着这伤出门,少不得会比同僚取笑的。”   霍老太君又道:“既然你也知道面上的伤最是要不得,那为何还下这黑手。”   霍夫人哭道:“老太太,媳妇不过是见老二家的不知悔改,一时气愤手下得重了些。”   “你当我三岁小儿,多少腌臜手段我是没瞧过的。”霍老太君又冷笑道,“既然你自个不张开,那就别怪我让人来给你剥开。”   她霍夫人可是堂堂当家夫人,那里能在下人面前受这屈辱的,最后不得不张开了。   只见霍夫人指间的莲托南珠的戒指,面朝掌心反戴着。   难怪能一巴掌,能将人皮面划出一道口子来。   霍老太君一把丢开霍夫人的手,冷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你瞧见老二过来挡了,又收不回手,只收了几分力道,这要是扎扎实实地打老二家的脸上,怕是这张脸就毁了吧。说‘旁人’心术不正,用下作的手段暗中害人,我瞧着你这位堂堂的镇远公夫人的手段也不遑多让那个‘旁人’的。”   霍夫人顿时掩面哭了起来,“老太太,是儿媳错了。我……我这是想起在南山寺的所见所闻,一时气愤不已,鬼迷了心窍,以为让袁氏也受一回,知道知道别人的苦处。老太太,老二,你们是不知道这袁氏都做些什么天理不容的。”   这是要将她自己的错处揭过去,把话又引回到袁瑶身上来。   霍夫人道:“当日我想起那天春雨被人下毒的事儿,再想想那个韩姨娘往日的为人,就是给个天她做胆也不敢诬陷她的奶奶们的,于是我便去找了韩姨娘,韩姨娘这才将真相告诉了我。”   指着袁瑶的霍夫人那是一身的凛然正义,斥责道:“老太太,你们是想都不会想到天下间还有这等的邪门歪道。那日春雨被王娥下毒,到漱墨阁毒发,袁氏见机会难得趁机给韩姨娘下药,迷了韩姨娘的心智,让韩姨娘风魔了才做出那等诬陷栽赃给袁氏的事儿来,好让老二将韩姨娘撵出府去。”   霍老太君道:“好,就当事儿是如你这般说的,可老二家的同那韩姨娘有什么深仇大怨,要这般算计那么一个贱妾?”   这一问,总算是问到霍夫人的一心设下的关键之处了。   霍夫人冷眼看着袁瑶,道:“因为韩姨娘无意中得了袁氏一样,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东西?”霍老太君又问道。   “是老二曾经给袁氏写的休书。”霍夫人的话就如同掷入海中的巨石,一时掀起千层浪。   霍老太君一阵诧异,“什么?”   袁瑶的脸上登时也变了颜色,想起在旧年大乱,歹人入府,事后清查不见的小箱子,那小箱子里头正是当年霍榷给袁瑶写下的切结书。   只是当时霍榷说,这东西于旁人也没用,若是有心人得了来要挟,他便不认,还要治那人一个伪造文书之罪。   但如今看霍夫人信誓旦旦的,可见是真得了这东西,难不成霍榷还能指一个伪造文书的罪名给霍夫人不成?   只是这小箱子又是如何到了韩施惠的手中的?   霍夫人自然瞧见了袁瑶的慌张,心中大喜,暗道:“那休书果然是真有其事的。”   霍老太君问霍榷道:“老二,可是真有其事?”   可不等霍榷说话,霍夫人又抢先道:“老太太勿用问老二了,他也被袁氏下了药了,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不然又怎么会还将袁氏接进府来的。”   霍榷抬手覆上袁瑶按在他脸上的手,让她安心,这才道:“太太说的可是海棠在旧年时不见的一只带锁的小箱子?”   霍夫人肯定道:“没错。”   霍榷又道:“既然太太说韩施惠得了,海棠正是因此而害的韩施惠,而我又是被下了药,连自己写过的东西都记不得,就干脆让韩施惠把箱子拿出,今儿就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大伙来分证清楚,若真有此事,海棠自然是留不得。”   霍老太君道:“就是这话,红口白牙物品无证难让人信服,三口六面对清楚了才是妥当的。来人,将韩姨娘带来。”   霍夫人又道:“将黄姨娘和沈姑娘也一并带来吧。”   “你要她们来,又要做什么?”霍老太君不耐烦道。   霍夫人回道:“老太太,儿媳多说也没用,只有她们说了才能让人相信,这袁氏有多霸道,自她进府就让老二再没去过别人房里了。”   小祠堂较远些,所以先到的是春雨,接着是已搬到前头杂院去住了的沈娆。   沈娆自在花厅应酬了一回筵宴,身份自不用说大伙心里都明白的,只是她自己还存了些许希望的。   只是从花厅一回来,沈娆就见尚嬷嬷拎着她的包袱在西院大门前等她了。   尚嬷嬷没说其余的,只说沈娆要换地方住了。   沈娆自然是不肯依的,但她那里由得了她的,就被人叉着往前头去了。   初进那杂院,就见一院子穿红戴绿抹腹主腰,媚眼乱飞,好不正经的女子,再听隔壁院子里还有人咿咿呀呀的吊嗓,不用多说沈娆也知道这些院子住的都是什么人了。   一个像是管事的婆子上前,说是又有新人了?便把沈娆往屋里拖去,关了严实,任由沈娆在屋里哭闹的。   可任凭她如何哭闹,就只得管事婆子的一句话,再闹就没晚饭吃。   沈娆也不管继续哭闹,果然没了晚饭。   这时有人来要将沈娆领走到漱墨阁去说话。   沈娆听见了,拿了凤舞九天簪,意在今夜就要袁瑶死。   等沈娆来到漱墨阁上房,就见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而霍榷和袁瑶则跪在地上,沈娆心上依稀喜,又听霍夫人问春雨道:“自二奶奶进府,二爷已多少时日没到你房里去了?”   闻言,春雨看看袁瑶和霍榷,又瞧瞧霍夫人的。   霍夫人道:“你别怕,今儿自有老太和我给你做主。”   春雨迟疑了片刻后道:“二爷已许久不来婢妾房中了。”   霍夫人扭头就对霍老太君道:“老太太你听听,多霸道的袁氏,不说拿了她短处的韩姨娘来,这黄姨娘总没不是吧,她都容不下。”   可春雨又说了,“可那是因婢妾失了二爷的孩子后,身子一直不爽利不能服侍二爷,同二奶奶不相干。”   霍夫人顿时脸上就不好看了。   霍老太君点点头。   霍夫人又忙让沈娆进来。   沈娆知道这是机会,那是一个痛哭流涕地控诉着袁瑶对她的不公,让她沦落成家妓。   霍老太君笑道:“她让你到前头去的?她让你去自甘下流地应酬那些人的?”   霍夫人道:“话虽如此说,可她也是宫里出来的人,到底要给太后几分颜面不是。都是袁氏管教不严放任了,愧当主母,日后若是太后怪罪下来,只怕是府里都难逃罪责的。”   霍老太君瞥了霍夫人一眼,“那要按你说,该如何论处老二家的?”   不等霍夫人说话了,沈娆就蹦了出来,道:“自然是罪怪至死。”说着就拿出了那支凤舞九天的簪子来,“奴婢出宫前,太后就曾嘱咐过奴婢,霍门袁氏是个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狡猾艰险之人,蒙蔽了皇上和天下的,让奴婢小心应对,若是有什么不测,大可请她的密旨治罪于袁氏。”   半夜三更的,霍老太君早就乏得很了,只是一听沈娆手中持有太后的密旨,两眼登时睁大,满含冷厉道:“你果然有太后的密旨的?”   就是霍夫人也没想到的,若是沈娆真有密旨那府中各人都形同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日后就是她也要受制于沈娆,活得战战兢兢的。   沈娆见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不信,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凤舞九天,又取了一支小簪,往凤舞九天空心的簪子里挑弄。   可看沈娆倒腾了半日,却也不见什么密旨的。   沈娆自己也急了,“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霍老太君从炕沿上站了起来,“你知道伪称持密旨,是什么罪过吗?”   沈娆自然知道了,惊慌道:“我……我真的有太后密旨。”   “那就拿出来。”霍老太君喝道。”可……可……不知道哪里去了。”沈娆团团转地找,罢了蓦然指着袁瑶,“是你,一定是你拿了。”   袁瑶依旧不语,霍榷却笑道:“若是早知道你有太后的密旨,你当你还活得到如今?”   别人不明霍老太君为何憎恨太后,霍夫人和霍榷却是清楚,就听霍老太君道:“来人,沈姑姑身子不适带她下去歇息,明儿报病卒。”   正文20731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一回突然发难(九)   就算霍老太君不杀沈娆,等收拾了袁瑶后,霍夫人也不会放过沈娆的,谁喜欢被人挟制住的。   只袁瑶还真没想过让沈娆死的,只要沈娆永不能翻身就成了。   可如今是沈娆她自己作的死,谁也救不了她,唯有叹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罢了,霍老太君又让人小心查找沈娆身边的东西,势必要找出那份密旨来,若是找不出就把沈娆的东西都一概烧了,以绝后患。   当夜,沈娆被灌了一碗子药,沈娆以为是毒药,没想不是但却让她拉了一夜,到了早上看守她的婆子又灌了一碗,沈娆生生把血都拉了出来。   最后沈娆如何了?   只知道府里派人往宫里报,说是得了痢病,卒于今日巳时。   这些是后话,回头再说自沈娆被带走后,韩施惠终于被人带来了。   只见韩施惠素衣僧鞋,手托一螺钿小箱子进来了,见到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便跪地叩首。   霍老太君看着韩施惠,“听说你当初就是因得了一样让你们二奶奶忌讳的东西,才设计了你被赶出府去又禁在了南山寺,此事儿可是当真?”   韩施惠只差没指天为誓了,道:“回老太太、太太,正是如此,婢妾绝不敢有半分虚言。”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霍老太君问道。   韩施惠斩钉截铁道:“是当年二奶奶还没进府是,二爷写个二奶奶的休书。”   “那就奇怪了,这等要紧的东西,你们二奶奶怎么会留着,给人做把柄的?”霍老太君觉着不可信。   要是原先霍老太君这么一问,韩施惠必定是答不上来的,只霍夫人早有准备,只听韩施惠道:“老太太,说起这里头的缘故,婢妾是说不清楚,而说得清楚的人又死了,这东西正那个清楚缘故的人偷偷拿了来,给的婢妾。”   “是谁?”霍夫人问道。   韩施惠斜斜地瞥了袁瑶一眼,“曾是二奶奶身边最为得用,最心腹的一个媳妇——郑爽的姐姐——郑翠。”   不说霍老太君,就是袁瑶和霍榷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东西竟然是郑翠头拿了,可她又是如何把东西送了出去得了。   是郑爽。   袁瑶和霍榷都不用多想,便猜到了。   “多说都是无益,谁真谁假,开了箱子自然就都明白了。”霍夫人道。   韩施惠道:“小箱子上了锁,能开这锁的只有二奶奶手里的钥匙。”   “嗯。”霍夫人点点头,“这样也算是防了有人曾经开过,偷梁换柱,冤枉了老二家的。”   霍夫人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在暗示,这小箱子除了你袁瑶没人能开的,到时可别说东西是别人后来放进去的。   霍榷对袁瑶道:“海棠,既然老太太和太太要看,就开吧。”   那小箱子的确是有当年霍榷写给袁瑶的切结书,这些她知,霍榷知,青素和苏嬷嬷都知道。   袁瑶不知霍榷做的是什么打算,可她愿意将一切托付给霍榷,只听袁瑶唤道:“青素,进来开箱子。”   早便守在外头的青素,听到传唤自然要进来的,只是她也是知道小箱子里头是什么东西的,自然不想去开的,进来便道:“回老太太、太太、二爷、二奶奶,都是奴婢的疏忽,钥匙……钥匙被奴婢弄丢了。”   霍夫人蓦然冷笑道:“是吗?不见得真是时候。”   韩施惠和霍夫人越发肯定里头的东西了,就是霍老太君也不禁起了疑。   霍榷悄悄捏了捏袁瑶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既然没了钥匙,那就直接砸开。”   “不能啊,二爷。”青素扑过来跪求道。   可霍榷没听青素的,拿起韩施惠手中的小箱子用力就往地上砸去。   就在那小箱子被摔得迸裂开来,一份折叠成形的信笺就在其中。   韩施惠想要伸手去捡信笺,不想青素却突然冲来撞开了韩施惠,抢先夺下信笺就往自己嘴里塞,想要吃下去。   可韩施惠那里肯的,上前就抠青素的嘴巴,想将信笺从青素嘴里抠出来。   但那可是贝齿张合的嘴巴,韩施惠的手指就被青素生生咬下一片肉来,让韩施惠抱着血淋淋的手惨叫了起来。   “青素,”袁瑶忽然喝道,“松口,把东西吐出来。”   青素一口的血,哭道:“二奶奶……她们这是在害你。”   袁瑶还是向青素嘴边伸了手,“吐出来,二爷不会让我有事儿的。”   “二爷。”青素不敢肯定地望向霍榷。   霍榷向她点点头。   青素这才慢慢将信笺吐了出来。   信笺才一落到袁瑶的手,霍夫人也不顾上头的唾沫和血迹,一把就夺了过来。   霍夫人对霍老太君道:“老太太,你也瞧明白了吧,要这里头真没写什么东西,袁瑶的丫头又何必这般拼死抢夺的。”   霍老太君只说了一句,“打开。”   “老太太、太太,快打开吧,瞧真了。”霍榷道。   霍夫人小心将那折叠的信笺张开,里头果然有字迹,且一眼就看得出是霍榷的字迹。   霍老太君老眼昏花,此时又没带着眼镜过来,便道:“念。”   只是当霍夫人瞧清楚上头所写,面上就不太好看了,支支吾吾的。   “念啊。”霍老太君也瞧出不对来了,催促道。   霍榷上前接过信笺,道:“太太这些年眼神也不好使了,还是让我来念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霍榷念罢,将信笺递给霍老太君。   “这都什么同什么的?”霍老太君问道。   霍榷笑道:“这是一首诗,叫《鹊桥仙》。是当年七夕之时,我写个海棠的。只是那时她还未被太后赐给我做妾,说出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得这样的诗,到底有碍于名声,哪怕如今海棠已嫁了我,还是有与我私通之嫌了,所以海棠明知这东西不该留,却还是偷偷地留下了,而青素这丫头也是怕海棠的名声受损,这才拼死要毁了这诗。”   “不……不,不可能,郑翠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就是休书?”韩施惠顾不上手上的伤了,一把抢了那信笺过来自己看。   可韩施惠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信笺都被她拿倒了。   不说韩施惠难以置信,就是袁瑶和青素都不敢相信的,这切结书怎么就成《鹊桥仙》了?!   霍榷偷偷给袁瑶眨了眨,再抬头他又换上了感慨万千的神色,“说来也真是人言可畏,不过是一首诗,也不知如何就传成这副模样。”   霍老太君看着霍夫人,道:“也亏得你什么都信了。”   霍夫人面上自然没有好看的颜色,心道:“这些个没用的东西,果然还是得自己安排的才好。今事至此日后怕是袁氏也防备了,想要再捉住她的短处也不容易,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住了袁氏,待到落了手里,袁氏的死活才能任由了我。”   想罢,霍夫人道:“就算这些不过是冤枉的袁氏,可袁氏用这些个yin秽的东西,却是铁证如山的,绝不可纵容了。来人,将袁氏拿下,收押进小祠堂,明日再做定论。”霍夫人这是想先下手为强的。   可霍夫人没等来她的人,就见水乡从外头进来了。   对于如今的霍夫人来说,除了袁瑶之外,水乡就是她的另一个威胁。   “你来做什么?”霍夫人厉声问道。   水乡给屋里的人都见了礼这才回道:“公爷让贱妾来告诉老太太、太太,香鼎是公爷今晚才外书房拿给的佑哥儿,太太有什么疑问的,公爷说,让太太只管来问公爷,公爷也奇怪好好的凝神香怎么就成了那些个yin秽的东西了。”   霍夫人就觉一窒,怔怔地看着那个白玉香鼎,又蓦然直指袁瑶道:“这是公爷的东西?你怎么不说?”   霍榷才要说话,袁瑶却拉住了他,此时霍榷为亲子,不好同霍夫人对面的,只有她这个已经被霍夫人嫌恶的儿媳妇才好说话的。   就听袁瑶道:“太太一进来就说这鼎里有yin秽的东西,让二爷和儿媳都来不及说清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既然太太说是有那便是有,可做儿子和儿媳的没有让父母受过错的,所以儿媳只得不做声,只想等事后无人时,在细细告诉太太。”   袁瑶说到这,稍顿了顿,又道:“只是如今公爷出来认了这香鼎,那做为儿女的自然没得让外头的人蒙蔽了老太太、公爷和太太的。这里头到底是什么香,一会子就都清楚了。这林太医既然能从成灰中闻出里头有依兰和蛇床子,那活生生的依兰花,林太医定能一眼便认出的。烦请二爷,取几盆花来,让林太医辨认辨认的。”   听袁瑶这般一说,霍夫人就觉越发不好了。   依兰花可是稀少得很的,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林太医也不过是被霍夫人所收买,那里见过什么依兰花的,霍夫人刚要说话想要作罢,就听霍老太君道:“这法子好,我都这把年纪了都没见过什么叫依兰花的,也想瞧瞧。老二,你只管去请林太医过来辨认辨认的。”   到了这种时候,霍夫人是什么都说不了了。   霍榷应了是,就命人将几盆花搬进正间,然后让丫头将东次间的幔子落下。   少时,就听到林太医就被霍榷领了进来。   霍榷道:“方才林太医只用少许香灰便能辨认出香药中有依兰花和蛇床子的,所以我想让林太医了辨一辨这里头那一盆是依兰花,也好日后小心着些,不再着了别人这些下作的手段。”   “这……”林太医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好一阵后,他也知道自己不认得,可又不能说不知道,心中就想赌一把,指着其中一盆道:“这个就是。”   霍榷双手背在后,看都不看那盆花,道:“林太医可是确认了?”   听霍榷这般一说,林太医都迟疑,忙道:“错了,错了,灯火昏暗,下官一时没看清楚,这盆才是。”   “林太医这回可认定了?”霍榷又问道。   眼前就三盆花,林太医猜了两盆,而两盆都不是,就以为剩下那盆就一定是了。   林太医忙指着最后一盆花,道:“是这盆,应该是这盆,这回绝对没错了。”   霍榷慢慢走到林太医跟前,道:“林太医果然医术‘高明’,‘见识广博’的。”   林太医抹了抹额上的汗,心里松了口气,嘴上道:“那里,那里,伯爷金赞,下官实在是愧不敢承的。”   霍榷笑道:“林太医太过谦虚了,其实这里头那一盆都不是依兰花,可林太医却能在其中认出来,你不‘高明’,还有谁高明的?”   这话一出,里头的霍夫人和林太医的脸色一同煞白。   霍榷向门外一伸手,做邀请状,“林太医这边走,我们公爷有请。”   闻言,不待林太医求饶的,霍夫人就觉脑中一阵眩晕,厥了过去。   正文2082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三二回析产分家   第三二回析产分家(一)   霍夫人这一厥过去可不得了,屋里就是一阵忙乱了,就是霍榷也顾不上要将林太医往霍荣那里领去了,掀开幔子回东次间来。   只见霍夫人面色青白,牙关紧咬,怎么叫都不中用的,都知道是不好了,而外头又正好有太医的,可那林太医如今他们是谁也信不过了。   袁瑶只得喊道:“快拿鼻烟来。”   等青雨将鼻烟取来,袁瑶扶着霍夫人的头,将鼻烟凑霍夫人鼻下晃了晃。   霍夫人吸了几下,眉头皱了皱,少时就打了好几个喷嚏,一通了这关窍,人就总算是醒过来了,众人到底才松了一口气。   霍老太君从霍夫人昏厥过去起,就冷眼看着想着。   先是给自己儿子送什么依兰花,再到韩施惠被霍夫人从南山寺里接回,还有一意孤行要各房各院收了从宫里出来的几个人,最后弄出个什么依兰花蛇床子的催情香,又是什么休书,最后可恶的竟然是险些又引狼入室,因那沈娆而再受太后挟制的。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个幺蛾子都是霍夫人早早便筹备好了的,就等今儿这机会的。   可霍老太君想来也就以为霍夫人不过是觉着自己儿子如今出息了,袁瑶不得霍夫人的心,霍夫人就想折把袁瑶给下了堂,让她娘家的侄女外甥女的什么人做她儿媳妇,那时她才是称心如愿,为所欲为的。   想罢,霍老太君又冷笑暗暗道:“这老二家的虽不是冯家人,人却是不错的,不能同她这做婆婆的一条心自然也是有的,可到底也没别的心思。如今她闹了这么一出,不说老二家的对她离了心,怕是和老二也生了罅隙了。等阿荣那边将那林太医一审,也是什么都清楚的。想来她也是知道她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只是如今最要紧的还不是这桩,而是太后又蠢蠢欲动了,又想把手伸到镇远府里来了。”   忖度片刻后,霍夫人对霍榷道:“得了,老二你娘已醒过来了,这里又有你媳妇照看着,你带人去见你爹才是要紧的。”   霍榷看看霍夫人,也知道帮不上什么忙的,便道:“闹了这半宿,老太太也乏了,孙子先送你回去歇息吧。”   霍老太君点点头,拄着龙头杖便要走,还没出东次间的就险些被突然从角落里冲过来的韩施惠给扑了个踉跄。   “老太太救我,我原是好好呆在寺里的,是太太教的我说了那些,我不敢不从。”韩施惠抱着霍老太君的脚哭喊道。   霍夫人一听险些又厥了过去,指着韩施惠骂道:“好……好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   霍老太君有霍榷扶着总算是站稳了,回头对霍夫人冷哼了一声,又指着韩施惠对霍榷道:“这样的东西留着就是个祸害,趁早那里来的送回那里去才干净。”   霍老太君话里的“那里来”,说的可并非是南山寺,而是韩家。   “是。”霍榷回了,一脚蹬开韩施惠,再命人将韩施惠架走,天一亮就把人送回韩家去。   丫头婆子们赶紧见屋子收拾了干净,一时刚才还闹得厉害的一屋子人,就只剩下袁瑶和霍夫人了。   袁瑶命人拿了一丸百灵丹来,用姜汤化开了,亲捧了来给霍夫人吃,不想霍夫人一手就拂了,药碗摔了个满地。   霍夫人指着袁瑶的鼻子,“好手段的二奶奶,使出这些个下九流的法子套了林太医的漏子,如今还假惺惺的给我吃什么药,不是毒药吧。”   袁瑶拿过青丝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溅身上的汤药,等青梅和几个丫头把地上的碎瓷屑都收拾干净了,就把人统统都打发了出去。   罢了,袁瑶这才跪地上,对霍夫人道:“太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这般试林太医是有不够正大光明之嫌,可我真要是拿了依兰花来,固然林太医有蒙对的机会,但可太太想过,先头太太也曾有过一盆依兰花,老太太瞧见这依兰花会想不起当年那盆来?”   听袁瑶提到先夫人,霍夫人愣了愣,“想得起又如何?”   袁瑶道:“太太,当年先头太太正是因猫忽然春气发动,扑了先夫人才成了惨剧的,到底如今怕是都不明白是个怎么回事的。当初老太太和公爷是不知道这依兰花是个什么用处的,只道不过是花香奇异的珍稀,如今太医却告诉了老太太这依兰花的用处,难保事后老太太和公爷不会想起当年的事来问起的。”   霍夫人登时惊惶不止,一把掐住袁瑶的下巴,“明过果然将当年的事儿都说给你听了。”   这话一出,袁瑶登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霍夫人突然就态度扭转,欲至她于死地的,原来以为是明过师太告诉了她当年的事儿。   只是事到如今,就算袁瑶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怕是霍夫人也不信了吧。   袁瑶只得道:“明过师父不过是南山寺一个低微的火头尼,又容颜尽毁,可要是她略略将当年的事儿传出一二来,想来多的是人违心的供奉她,又那里会落到这般田地去的。最后还因赎罪而自尽了,她何必的?不说我不知当年的事儿,就是知道了太太有什么不好了,二爷又能社么好的?我又能得什么好的?”   霍夫人阴着脸咬着牙,道:“你知道就好。”   袁瑶抬眼,又道:“当年的事儿本该已随先头太太入了土的,只盼太太别‘一不小心’自个翻了出来,供人想多了,那才是要紧的。”   霍夫人猛地又是一惊,“那盆依兰呢?你们收那里了?”   袁瑶道:“太太给二爷拿回来那日,二爷就烧了,这种留人把柄的事儿自然早处置了早妥当的。”   言下之意是,只霍夫人拿着自己的把柄四处张扬给人看了,还当人全都是瞎子傻子的。   霍夫人面上的青白蓦然换成了青红。   而袁瑶这么维护霍夫人也无他,不过是如她所说的,当年的事儿要是被霍老太君和霍荣查出来了,霍夫人能落什么下场都是可想而知的。   轻者,休,重者,死。   可不管霍夫人是被休,或是被暗中弄死了,对霍榷都没好处。   霍夫人被休,霍榷就失了嫡子的身份。   而若是霍夫人死了,霍榷便要去职丁忧,为母守制三年。   如今霍榷在朝中正是风生水起,大展宏图之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因此而折了前程。   与此同时在外书房。   那林太医根本就用不着审,就什么都说了。   霍夫人以太医院院首利诱,只要林太医被请来,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病,他只管挑屋里的一个香炉就说是依兰花和蛇床子所至的就成。   可天不佑他们,林太医随手正好指到的是霍荣的香鼎。   只是太医院中太医众多,霍夫人又如何肯定袁瑶他们一定会请来的这林太医的?   这便太容易了。   也不论二房请来的是谁,只要请了来霍夫人定半路截去软硬兼施,只让那太医说学识浅薄不如林太医,不敢贸然定论,自然林太医就请来了。   其实还有一事儿,只霍夫人她自己知道的。   若是长久不见二房请太医的,霍夫人是有打算给袁瑶下药的,只是西院铁桶一般,想要下药着实不容易。   等林太医说完被人锁起带了下去,霍榷一直在旁听着也不敢说话的。   霍荣只一直两眼飘远,目光发散,也不知道他有没在听的,只见霍荣一手在不停地把玩着玉佩。   过了许久,霍榷一心记挂着佑哥儿等得有些焦心了,才要起身告退,就听霍荣忽然道:“听说你娘正好就送了一盆依兰花给你。”   霍榷一怔,回道:“是的。”   “长什么样子?拿来我瞧瞧。”霍荣道。   霍榷心跳顿了顿,知道霍荣定是想起了什么了,但面上霍榷到底不敢显,只道:“可惜了,那花太过娇气,我和海棠都不懂照看,才没几日就死了。”   那个到底是他的亲娘,霍榷没有不维护的道理。   霍荣这才收回了飘远的目光,长长的哦了一声,就让霍榷去了。   翌日休沐,霍夫人一夜提心吊胆的,自然不能成眠,好不容易等到鸡打鸣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眯着了一会子了。   再等霍夫人醒来,就觉着是变天了,身边的人都换了。   霍荣端着在堂屋,等着霍夫人过来了。   “都知道你身子一年不比一年了,以后府里的事儿你就不要操心,老太太也知道你不容易的也说不要你去了,你就安安心心这后楼养着,儿子儿媳们每日来给你请安就是了。”   这是变相软禁霍夫人了。   霍夫人一时就红了眼,“公爷的决定,妾身没有不从的。只是妾身也不过是一时听信了旁人的话,才做出这等有失身份的事儿。”   霍荣不紧不慢,也不去看霍夫人,道:“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话让你连着要下杀手,暗害老二他媳妇的?”   霍夫人立时大惊,忙否认道:“没,妾身决计不敢做那种事儿。”   “哼。”霍荣站起身来逼近霍夫人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话霍夫人不到一日就听了两回。   “我且再问你,你给老二那依兰花,是不是就是当年你给俪娘的那盆?”霍荣厉声问道。   俪娘正是先夫人官氏。   正文2092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二回析产分家(二)   霍夫人只觉胆破心惊,霍荣一手掐上她的颈脖,充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霍夫人。   “咳咳……”霍夫人就觉着喉咙似乎快被捏碎了,呼吸不畅,让她咳嗽不止。   “说,是不是?”霍荣一身的戾气,再次逼问道。   “没……妾身……妾身……没……没……不知……道……”霍夫人语无伦次的。   霍荣一时间觉着霍夫人的嘴脸无比可憎,当年的事儿他是无凭无证,可他想要弄死个人,哪怕是他的妻子,他也不需任何凭证和罪名,只是他也有顾忌。   那就是霍榷   但霍荣顾忌霍榷,也并非担心日后父子因为这毒妇而反目成仇,而是顾忌霍夫人一死,霍榷的前程就损了。   天下间不为儿女前程着想的父母,到底少。   霍荣来时已做多番准备,劝说让自己绝不能失控了,可每每想起俪娘的惨死,霍荣到底压制不住了。   也是经历得多的人了,霍荣几番呼吸生生强压下心头的暴戾,将霍夫人摔在地上。   多一句话都不想同霍夫人再说的,霍荣大步就往外头去了。   霍夫人钗堕髻乱,颈项上一圈瘀紫,凄凄凉凉地一人躺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眼泪从霍夫人紧闭的眼中渗出,积蓄成泪珠,直到眼角不堪泪珠的重负,这才向两侧滑落,无声地浸入发丝中。   “太太,地上凉,快起来吧。”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很是陌生,可细听似乎又有些熟悉。   霍夫人不愿在下人面前失了脸面,狼狈地从地上坐起来,就见门口出站了一位拄着拐杖的龙钟老态婆子。   婆子背对着门外的关,让霍夫人瞧不清楚她的面容。   “没规矩的东西,我没叫你就敢进来。”霍夫人一面爬起,一面强作门面叱问道,“这里轮不到你来服侍,你去叫屠赖头的过来。”   可那婆子却不动,依旧拄着拐杖站门口,笑道:“多年不见,冯三姑娘的规矩真是越发大了。不对如今该称作太太了才对,虽说在我家姑娘面前也得执妾礼的。”   罢了,老人家虽说腿脚不灵便了,可到底还是给霍夫人蹲福,又道:“太太要叫屠家的?听说昨儿个屠家的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折了腿,太太也是知道的,府里不养没用的人,当初老奴不就这样出的府去荣养的,这可是太太定的规矩,所以屠家一大家子今儿一大早就到庄上去了。”   在听到婆子叫她冯三姑娘时,霍夫人就猜出来了,可她还是问了出来,“你到底是谁?”   婆子稍稍侧了侧身,让光稍稍打上她沟壑满面的脸上,只是她才一动就让人看出她的脚腿微瘸。   “果然是你。”霍夫人一连倒退了好几步,直到腰撞上了桌子。   镇远府这些年来,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了,不说现在的这些人,就是留下的那些曾经的老人,怕是也不记得这婆子是谁了。   别人许是不记得了,可这婆子霍夫人是不能不记得的。   因这婆子正是先夫人的官氏的奶娘——胡嬷嬷。   当年先夫人死后,霍夫人奉太皇太后懿旨嫁入镇远府,胡嬷嬷常常含沙射影,说桑骂槐,指天骂地的暗指霍夫人害了官氏。   也就是在那时,霍老太君听信了胡嬷嬷的话,开始疑霍夫人,并不待见霍夫人的。   起先霍夫人才嫁进的镇远府,脚跟还没站稳,到底不能拿胡嬷嬷如何,等她笼住了霍荣的心后,她才做了手脚收拾了胡嬷嬷。   胡嬷嬷的瘸腿也是那时候伤的,霍夫人以此为由将胡嬷嬷远送庄子上荣养去了。   只是转身二十余年过去了,这胡嬷嬷又回来了。   胡嬷嬷冷笑道:“看来太太终于想起老奴来了,可老奴却一时都不敢忘了太太的,我们家姑娘也不敢忘了太太的,日日托梦给老奴,说和太太的情分非常,没有一日不记挂的。今儿,老奴终于能把我们家姑娘的话传给太太了,想来今夜定能来瞧太太了。”   “不……”霍夫人满面的惊恐,两手紧紧捂住耳朵,大喊大叫道:“住口,住口,都别说了,都不许说话。”   听到屋里的动静,外头又进来了两个仆妇和几个年轻的媳妇,“太太,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霍夫人又认出来了,是那两个仆妇正是胡嬷嬷的儿媳妇。   看来霍荣找回胡嬷嬷一家子,是让她们看守她了,霍夫人想明白,立时指着门外头,“出去,出去,都出去。”   仆妇和几个年轻媳妇冷眼看了看霍夫人,扶着胡嬷嬷就出去了。   见人都出去了,霍夫人连忙冲过去,将门给掩上了。   只是门一掩上,屋里就显得有些暗沉。   霍夫人瞧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禁又想起胡嬷嬷的话来,就是那宣德炉上的线香掉下一截香灰来,都能把霍夫人吓得不轻的。   一有风吹草动的,霍夫人就疑神疑鬼的喊道:“谁……谁在那里?出来。”   睡觉,霍夫人就更不敢了,就怕官氏真的找上她来了。   可霍夫人这么一惊一乍的,把不少人也给惊着了。   就说冯环萦,才好些的身子,就因霍夫人忽然对她喊了一句,“谁在你后头?”   霍夫人那眼神真真的,看得冯环萦全身泛寒,不时地回头看自己身后,越看越觉着自己身后真有人跟着了。   而从正院里出来后,霍荣就往寿春堂去了。   因着佑哥儿见喜,今儿袁瑶就告了假没来给霍老太君请安,只宋凤兰和冯环萦。   宋凤兰还好些,冯环萦也不知怎么的,莫名的老往身后瞧去,常把从她身后走过的丫头婆子看得吓一跳。   霍荣有话要同霍老太君说,便打发了两个儿媳回各自院子去。   宋凤兰是要到西院去瞧袁瑶和佑哥儿的,只是袁瑶说,佑哥儿到底是见喜了,就怕宋凤兰来瞧了沾带了什么,回去过给了仅哥儿和大姐儿不是玩笑的。   宋凤兰觉着也是这理儿,就让人给西院送去了好些红布,说是让袁瑶给西院里亲近佑哥儿的人都裁一身红衣。   而冯环萦因在霍夫人那里受了惊吓,一回北院又病了。   等两个儿媳妇都走了后,霍荣坐左上首的交椅上,同霍老太君说话。   听霍荣问过寒暖后,霍老太君便问道:“近来可是太后那一系又死灰复燃了?”   霍荣刚要说话,就听外头进来了婆子,向霍老太君和霍荣见了礼,便回道:“杂院里的沈姑娘得了痢病,大夫说怕是不中用了。”   霍老太君厌烦地一挥手,“赶紧往外头挪的,真是晦气。你们可要瞧清楚了,要死透了才打发人报宫里去。”   婆子应了是,又忙出去了。   “怎么如今这些事儿都来烦老太太的?”霍荣道。   霍老太君道:“这个不一样,她可是太后特特赐给老二的那位。”   霍荣立时就明白了。   “太后的手伸太长了。”霍老太君愤愤道。   霍荣默了默,“南阳伯的两个儿子虽都是不出息的,却耐不住他女婿中有上进的。他家二女婿如今顶了骁勇伯原来的缺,做了甘肃总兵,又同云贵的王晖私下里暗通款曲,一时又不得了了。”   “王晖?”霍老太君想了一会子,道:“可是让你旧年时埋伏战功亏一篑,怯战的哪一位?”   霍荣点点头,“正是他。王晖常年盘踞在云贵,根深蒂固的,就是皇上都顾忌他几分的。”   霍老太君“难怪太后如今底气又足了。”   “虽如此说,到底也不能耐我们家如何的。”霍荣道。   “可就这样,三不五时的来这么一个,也够闹心的。”霍老太君越想越觉着心里堵得慌。   霍荣劝说了让霍老太君宽心的话后,终于说起今儿他要同霍老太君商议的话来。   “老太太,你觉着若是让老二和老三分家出去过,这可行得通?”霍荣恭敬地问道。   霍老太君真没想到霍荣会忽然说起这个的,故而愣了好一会子,才说话,“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霍荣叹了一气,“他们兄弟三个到底都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说老二和老三他们兄弟俩就有了对兄长的什么异心,可耐不住他们的娘有别的心思。”   霍老太君思忖了好一会子,才道:“你出征那夜让我以后在家瞧清楚他们兄弟三人,我是都看明白了。我就是再偏心,也不能说别的来了。老大是不能指望他给家里光宗耀祖的,不招来祸事就万事大吉了的。老二是个心气高的,宁愿自己闯出一番功名来,也不愿受了你这做父亲的封荫,也是三兄弟里头最能让人放心的。老三没大志向,以后做个富家瓮倒还能安度一生。”   霍荣点点头。   “按说他们三兄弟中,能承继你衣钵的非老二莫属,只是你又何苦把老二给分了出去?”霍老太君问道。   虽说霍老太君自然是高兴看到霍杙日后袭爵的,只是若为整个镇远府长远着想,到底还是霍榷才是首选。   正因霍榷是霍家如今唯一的希望了,霍荣才把霍榷分了出去。   霍荣没告诉霍老太君,如今朝中祯武帝动作频繁,弄出个什么内廷来分薄了内阁的权利。   谁不知道内阁是首辅马殷的一言堂,分薄了内阁的权利,无疑就削薄了马家的声势和权势了。   祯武帝这是开始要整治马家了。   京城中三大家,霍家、马家、王家,三足鼎立,祯武帝早有顾忌。   马家之后又该是哪一家?   正文2102日第三更在这里   第三二回析产分家(三)   西院里,昨儿个后半宿袁瑶也没合眼的,早早便起了供起痘疹娘娘。   霍榷进宫又请了两位太医来。   林太医被霍荣送进宫去了,而先头请过来的那位太医自然也不能幸免,这话两人能落什么下场自不用多说的。   霍榷今儿请来的这二位太医是常年侍奉各位小皇子的,祯武帝开恩点名这二位太医随霍榷回镇远府给佑哥儿轮流斟酌诊断下药。   这样最是稳妥不过了。   袁瑶得知来了二位太医,又忙着打扫出一处庭院来款留二位太医,因着这二位太医少说也有十来日不得回家的。   霍榷也收拾了铺盖到前头外书房斋戒去了。   佑哥儿满身满面的红点脓包,他虽小还不懂好看难看的,可一身瘙痒他难受,也不懂像别人那样屈指挠的,他就捏着小肉拳头到处撸,扭着小腰到处蹭。   这些怎么能让佑哥儿碰的,要是撸破蹭破了可不得了的。   可佑哥儿小那里会听的,袁瑶只得十二时辰不许他身边缺人,看着他。   不给蹭,也不给撸,更不给挠,但瘙痒得实在难受,佑哥儿自然是会暴躁哭闹,不得安生的。   所幸那二位太医是有法子的,调了一小钵药膏,每回洗澡后就擦,佑哥儿这才好受些了。   请来太医,霍榷又打发人将韩施惠送回韩家去。   韩施惠自然是不依的,可那里能由了她的。   而韩家如今是什么田地?   因着韩姨妈借儿媳郝氏的银子放利子钱,别人拿银子跑了,韩姨妈逼着那人的兄弟还钱,险些逼出人命来,被巡京御史人参了一本,住得好好的大宅子也被收了回去。   银子没了,宅子也没了,韩姨娘风瘫了,如今全家上下数十口人都挤回原来那三进院子里了。   原先被韩家当做不吉利的鬼屋,韩姨娘却挪给袁瑶住的菩提院,再崩败也是独门独户比别处好的,都抢着去住的,更不用说前头那些正房厢房的。   而没了银子,要养这么一大家子人开销自然就不小,可韩塬海是个没正经营生的,韩塬瀚倒是为官的,可那点子俸禄要养活那么大一家子人,到底杯水车薪,更不别说还要每月给韩姨妈寻医问药的银子了。   说实在的,韩施惠被送回南山寺都比送回韩家好的。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韩父韩孟早是享受惯了的,那里还能忍受如今饥寒无依的日子,便费尽了心思算计的。   当初韩孟为官时自然是有些人脉的,还有他提拔过的,但如今人走茶凉,韩家也不再风光,还有谁记得的。   韩孟四处碰壁,在所难免。   在韩孟痛骂那些人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之时,韩孟猛地想起联姻这一途来。   当初他能让一个郝氏能带着巨额嫁妆到韩家来,如今他就能再让个“郝氏”嫁进来的。   可当初金陵甲富一方的盐商郝家会孝敬韩家,并让一个女儿带着这些嫁妆进了韩家的门,就看在韩家是官宦之家,当初父子两都在朝中为官的,这点韩孟自然是清楚的。   如今家中为官的就只剩下韩塬瀚了,所以韩孟将注意打到韩塬瀚的身上。   也只两日的功夫,就给韩孟瞧上一位茶商的女儿了。   这茶商自然比不得盐商的郝家,可也是个极富的。   等把事儿都谈了,韩孟把韩塬瀚叫了回来,就说白灵无出,让韩塬瀚休妻,娶那茶商的女儿。   韩塬瀚一听就知道韩孟做的什么打算了,以韩塬瀚的为人因此而抛弃糟糠之妻,他是万万做出来的。   可韩孟是他父亲,他没有直接驳斥的道理,韩塬瀚也只得搬出圣人的道理说服韩孟的。   韩孟如今一心只有银子了,那里还听得进去那些个不能吃也不能穿的大道理,只道若是韩塬瀚不休妻,他便同韩塬瀚断绝父子之情。   本以为这般一来没有不成的。   不曾想韩塬瀚就每日到韩家大门外的街上跪着,也不说答应休妻了,也不说让韩孟收回断绝父亲之情的话来。   一连数日都在跪着,街坊邻里瞧着韩塬瀚也是个可怜的,就是韩塬瀚的同僚都有来向韩孟求情的。   众人来了自然又问因的什么事儿,韩孟那里有脸面说的,再可要是再不准了韩塬瀚起来,韩孟就有铁石心肠之嫌了,韩孟只得面上说原谅了韩塬瀚。   可等人一走,韩孟又让韩塬瀚休妻。   韩塬瀚也是死心眼了,一提这个,他也不说旁的那些没用的,直接就到大门外跪着去。   把韩孟给气得直白眼珠比黑眼珠子多的。   几次三番下来,韩孟也算是明白了,韩塬瀚是不会顺了他韩孟的意了。   眼看着好好的一门亲事没了,这关头上韩施惠又被送回来了。   想银子想得都魔怔了的韩孟,那里会高兴,可又不敢拿镇远府的人如何的,只得回头对韩施惠拳打脚踢了一顿撒气。   韩施惠的生身姨娘张姨娘得知女儿被送回来了,抱着女儿一同受了韩孟的拳脚。   到了夜里,服侍韩孟的一位侍妾,就对韩孟说,没得嫁妆,不是还有聘礼。   经这侍妾一点醒,韩孟那真是犹如醍醐灌顶的。   第二天,韩孟就出门去找了位粮商。   先不说这位粮商几乎与韩孟年纪相当,就说他家家财   粮商家中是几代经营下来的,在京城中那也是富甲一方的。   可这粮商最出名的不是他的家财,而是他克妻的名声。   在外说是克妻,实则这粮商的三位妻室都是死在粮商的拳脚之下。   虽说韩孟有意把韩施惠嫁粮商的,可粮商虽说在外的名声不好,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再加上韩施惠已非完璧之身了。   双方就怎么你来我往,讨价还价,韩孟一咬牙,把韩施惠给粮商做妾了。   只道,韩施惠又不是没做过的。   韩孟那是一个迫不及待的,当天就让粮商来抬人了。   韩施惠还躺床上养伤的,就被突然闯进来的韩孟的几位侍妾给拖了起来,脸上的伤被略略施过脂粉盖住后,就塞进了轿子往粮商府上送去了。   粮商也不含糊,给的礼是不能比之郝氏当初的嫁妆,可也够韩孟挥霍好几年的。   要是韩孟省着些用,够他余生的用度了。   可韩孟想着,他那些个侍妾还给他生了好几个女儿的,就是韩施惠的生身姨娘早些年也给韩施惠添个了妹妹,如今虽说还都小,以后才能再送人做妾的,又不用给贴嫁妆,还能得银子的。   一想到这些个女儿能得多少银子的,韩孟就不可能节省着花用了。   而韩施惠在粮商身边会得个什么结果,韩孟那是不会去管顾了的。   等韩塬瀚知道韩施惠回来,那时韩施惠已被韩孟送进粮商府里去了,韩塬瀚也无可奈何了。   再说回镇远府。   因着佑哥儿病了,没个十来天袁瑶是不能得闲了,霍夫人又被禁在正院,这府里只得宋凤兰暂时打理了。   就说这日霍韵同周祺嵘一块回娘家来了。   宋凤兰和霍韵原就有些相互看不上的,如今在面上略略做了客套就都算了。   霍韵等了半日既不见她娘,也不见冯环萦的,就连袁瑶她也没瞧见,就拿腔拿调地数落起了袁瑶的不是来。   宋凤兰也不给霍韵面子,就说:“在外二弟妹是威震伯夫人,二姑奶奶你是个什么诰封的?在家里二弟妹是二姑奶奶的嫂子,于情于理在那一家也只有姑奶奶们过去请安问好的,也就我们家了,不去也罢,还反说旁人不是的。”说罢宋凤兰就走了。   宋凤兰一句“二姑奶奶你是个什么诰封”,就踩着霍韵的痛处了。   自霍韵嫁进周家,上至周父周广博和周母周冯氏,下至家里的一概的下人,没有不让着敬着她的。   周祺嵘就是个耳根软,经不住话的,就更没和霍韵争吵的时候。   霍韵没有不顺心的。   可周家对霍韵这么供着捧着,无非就是想霍韵那天回娘家,为周家父子说说话谋个缺的。   周家一家子旁敲侧击的,霍韵也有心想给自己丈夫谋个差事的,不然周祺嵘整日游手好闲的在家,一来怎么都不算是个事儿,二来她霍韵出门见曾经的那些个闺中姊妹,没个体面的身份到底也不好看的。   所以霍韵就回娘家来了。   霍荣,霍韵自是不敢去找的,霍杙,自小就不同她亲近。   霍榛倒是同霍韵亲近了,可霍榛又是个不顶用的。   只她二哥霍榷,既疼她,又能耐的。   霍韵就以为这事儿,只要同袁瑶一说,袁瑶没有不敢和霍榷说的。   霍榷知道了,就没有不帮她这妹妹一把的,就这么容易了。   可没想才进了门,不但相见的人一个没见着,还得了宋凤兰给的不痛快,把霍韵气得不轻。   霍韵只得自己去寿春堂给霍老太君请了安。   霍老太君也没说什么,就让霍韵去正院给她娘请安去了。   霍韵在寿春堂就想了到霍夫人跟前如何编排袁瑶和宋凤兰的。   只是没等她到正院去,就碰上了冯环萦打发过来请霍韵的一个媳妇。   霍韵道:“我今儿回来各位嫂子自然都是要见的,但也没得连我娘都没请安就去瞧嫂子们的。”   那媳妇见霍韵拉到一边,用眼神直往正院瞟的,“二姑奶奶,如今府里可不比往日了,你就听我们三奶奶一句的,三奶奶没有害了你的理儿。”   正文2113日第一更在这里   第三二回析产分家(四)   霍韵见那媳妇面上略带惶惶地不时看向正院的方向,稍作联想后,霍韵倏然惊慌了,忙问那媳妇道:“可我娘出什么事儿了?”   那媳妇忙摆摆手,小声央求道:“二姑奶奶莫要在这问了,见到三奶奶便什么都清楚了。”   见那媳妇这副躲躲闪闪的模样,霍韵越发肯定霍夫人出事了,就越发不肯先到北院去的,怎么样都要先确认了霍夫人的平安。   “二姑奶奶,太太没事儿,真的,就是……就是……”说了半截那媳妇又不敢说下去了,又改劝道:“只是二姑奶奶这样贸贸然就去了,冲撞了如今正院里的人,让太太左右为难的,那才不好了。”   霍韵不信,她娘是堂堂镇远公夫人,镇远府的当家主母,府里还有谁能让她娘为难的,“那我是愈发要去瞧瞧了,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敢让我娘都为难的。”   那媳妇见霍韵不听劝就急了,一拍自个的大腿也顾不得其他了,忙道:“是先头太太的陪嫁奶妈妈。”   霍韵脚下终是顿住了,回头看那媳妇,“先头太太?我大哥早死的那个娘?”   那媳妇猛点头。   “可是她奶妈妈怎么突然就来府里了?按说这奶妈妈应是还没我前便不在府里了吧,不然我怎么会不知道有这人的。”霍韵道。   “这奴婢就不知了,就只知道这胡嬷嬷是公爷接回来的专门……”那媳妇说到这还顺带指指正院,“看顾正院和太太的。”   “我爹?”霍韵一听说和她爹有干系,到底也不敢自持着是这府里的大小姐,往正院里横冲直撞了。   霍韵看了看正院,又看看北院的方向,一咬牙还是要往正院去,可才一步又转身往北院去不停留了。   到了北院霍韵才知道,如今就是北院也不同往日了。   进了北院的黑油大门,就听一带翠屏石子山的后头传来笑语欢声,鸟雀和鸣的,和方才外头一路走来所见的压抑和寂静比之,真是天差地别。   霍韵绕过那石子山,就见满园的燕瘦环肥,裙摆飞扬,百花齐放的。   而她的三哥哥霍榛,被蒙着眼在那百花丛中穿梭摸索,惹得众美一阵阵欢笑地躲闪过他的手。   霍韵想要仔细去看那些女子,却发现除了张玲珑,其余的她一概都不认得,便指着那些女子问道:“这些个到底是什么人?”   那媳妇回道:“都……都是三爷新近得的通房。”   听闻,霍韵也张目结舌了好一会子,才拿手又划了一圈,“这么些个……都是?”   那媳妇的头垂得越发低了,“都是。”   霍韵道:“三哥他疯了吧,这么些个……”一时想起这些就是她做妹妹的也不好说的,便打住了,改说道:“你们奶奶就不劝劝我三哥?”   那媳妇叹了一气,“二姑奶奶是不知道,我们奶奶她……苦啊!要是旁的人就算了,我们奶奶那里会不说的,可这些个……都是宫里赏出来的,且明白说了,是给服侍三爷使的。”   “宫里赏的?”前些日后太后在其寿宴上就赏人出来了,霍韵是知道些的,“那太后也给大哥和二哥这么些人?”   “那里是太后赏的,是明贵妃娘娘特特赏给三爷的。”那媳妇答道。   “明贵妃?这里头又怎么同名贵妃扯上干系了?”霍韵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那媳妇也知道自己是说不清楚了,就道:“二姑奶奶,奴婢嘴笨,到底是该我们三奶奶才能同二姑奶奶说得清楚的。”   罢了,见霍榛那样子,霍韵也就没上前去打招呼,就往里头去了。   霍榛没瞧见霍韵,张玲珑倒是看见了,却也没叫住霍韵的,让人出去打听了些事儿,等霍榛回来歇着了才告诉他,“韵妹妹来了,只是不知为何韵妹妹连太太那里都没去请安,就巴巴被三奶奶请到北院来了。方才韵妹妹瞧见三爷同我们姊妹几个玩,似乎还很不高兴的,招呼都不打就过去了。”   霍榛哼了一声,道:“还能有什么,定是你们三奶奶又同她说些有的没的了。”   张玲珑担忧道:“三爷,都知道三奶奶不喜欢我们这些个姊妹的,少不得在二姑奶奶面前说我们的不是。”   一时其余人都忧心满满的。   张玲珑又道:“若只是贱妾也就罢了,可这些妹妹们可是明贵妃赏给二爷的,三奶奶若说了什么不当的,引得二姑奶奶冲撞了妹妹们,那打的可是明贵妃的脸,那时就怕是祸事一场了。”   霍榛安抚道:“你们放心,冯氏如今脑子病得不清楚了,韵儿若是知道了那里还会信她的话,你们只管看我的好了。来人,去请太医来。”   这厢,霍韵才一进北院主院的上房,又发现屋里和院外又是截然不同的。   一屋子的各种药味儿,许是想压着屋里的药味儿,熏的香又浓又重。   才一进屋,霍韵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   再看屋里的门窗紧闭,烟雾缭绕,闷热得很,霍韵便叱问屋里侍立的丫鬟,“作死的东西,是不是瞧我三嫂如今没外头那些个狐狸媚子得宠了,就犯懒作践我三嫂了,大好的日头门窗也不开的,想闷死人吗?”   霍韵是习惯了口无遮拦的,也是说者无心,可却生生一脚踩到冯环萦的痛处了,让里屋的冯环萦听到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丫鬟们忙跪下道:“奴婢们不敢,只是一开窗,三奶奶就说冷,让奴婢们都关严实了。”   霍韵就奇怪了,“你们三奶奶到底身上哪里不痛快了,怎么着连风都见不得了?”   丫鬟们都不好回的,因着太医来瞧过不少了,都说无大碍的,可冯环萦却还是起不得身。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丫头来请霍韵进去的。   霍韵就往里屋去了。   掀开幔子进了东次间,再往里掀开一道幔子到了东梢间,才见冯环萦整个人有气无力地歪在炕上。   “嫂子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也不怪霍韵吃惊意外的。   霍韵才嫁出去门多少日子而已,冯环萦整个人就干瘦焦黄,形如槁木一般了。   冯环萦挣扎着从炕上坐起,一时泪眼朦胧,“二姑奶奶,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咳咳……”   霍韵忙上前搀扶着冯环萦坐起,“莫急,莫急,慢慢说。”   喂冯环萦吃了一口茶,冯环萦这才缓过气来,“二姑奶奶,一路过来可都瞧见了?听说了?”   霍韵点点头,“我爹怎么让先头太太的奶妈妈回来执事正院了?三哥怎么一气得了这么些个通房?怎么又和明贵妃扯上干系了?今儿我回来,竟然除了宋凤兰我谁也没见着。老太太也只管闲话了两句就打发了我出来,府里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骇人得很。”   冯环萦拉过霍韵的手,道:“如今府里成这副模样,那可是我们二奶奶的功劳。”   “袁瑶?她又做什么了?”霍韵一听又是袁瑶,她就烦。   “我院子里的这些个狐狸精,就因她进宫告状,明贵妃特赏来气太太和我的。”冯环萦气呼呼道。   “什么,我爹也得了这么些个?”霍韵惊叫道,“真是为老不尊的,难怪三哥有样学样的。”只是这后半句霍韵没敢说出口来,憋在心里说的。   “公爷倒也没得这么些个,可就是只得了一个,也够闹得太太心力憔悴的。”冯环萦唉声叹息道,“也不知他们到那里寻了这么一个人来,那小模样同当年先夫人一个模子出来的。自这位来了,公爷就没再在太太屋里歇过了,太太日日以泪洗面的。”   “好个袁瑶,好歹毒的心思。”霍韵骂道,“家里到底什么地方对不住她袁瑶了,她这么作践娘和你?”   冯环萦冷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儿,也不过是太太着重于大局,怕以后落人口舌,让着我们各房各院把太后赏的人收到自己屋里服侍爷们的。就是太太也含着委屈把人自己屋里了,独独袁瑶就是心眼小容不得人,打死不愿意的,一状就告到了宫里。”   “呸。”霍韵啐了一口,“如今以为身份不同,真是越发嚣张不得了了。”   “这还不算什么,还有更过分的在后头了。二姑奶奶你要早回来,太太也不会受这委屈了。”冯环萦一面说一面哭了起来。   “还有什么事儿了?”霍韵心急。   冯环萦擦擦眼泪,道:“前日半夜里佑哥儿忽然发病。太太知道了不放心就过去瞧了。等太医来一查,可不得了了,原来佑哥儿得病正是因袁氏用了那些个yin秽的东西引的。那夜闹得府里上下都听说了的,可到了后来也不知那袁氏是怎么颠倒的是非黑白,就成了太太的不是。公爷也不分青皂白的,一气之下就把太太给禁在正院了。”   霍韵觉着自己终于清楚明白了,气道:“我说爹怎么好好地找回先头太太的奶妈妈回来看顾我娘了的。”   “唉,好可怜的太太。”冯环萦哭的越发大声了。   霍韵拿出手绢,给冯环萦揩揩泪,“你放心,今儿我回来了,就不能再让袁瑶猖狂下去的,定要给娘和你讨个公道的。”   霍韵信誓旦旦地正要出去,就见霍榛领着太医从外头进来了。   正文2123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二回析产分家(五)   “韵儿多早晚回的来,我一直在院里怎么不知道的?”霍榛面上挂着笑问霍韵道,“你暂且到西屋里去避一避,这位太医可是好不容易才请到的,瞧你三嫂子的病最合适不过的,稍后哥哥还有话同你说的。”   霍韵只得到里头去等着,霍榛把太医给领了进去交给屋里的婆子后,这才到霍韵等的这屋里来。   “三嫂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霍韵问道。   霍榛指指自己的头,“脑子不清楚了。”   霍韵重重将茶碗磕桌上,“你才脑子不清楚了。三哥,不是妹妹说你,如今娘被囚在了正院,日日以泪洗面的,三嫂子也因为你那些个狐狸猸子病成这副模样了,你怎么还不清楚的。”   霍榛笑道:“你三嫂是不是说娘去了西院一趟,回来就被爹禁在正院了?是不是说二嫂进的宫告状,明贵妃就赐了人给她添堵了?”   霍韵怔了怔,“难不成都不是这么回事儿?”   霍榛拿了块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也不急着说,笑看着霍韵。   “霍三,你倒是快说呀。”霍韵着急了。   霍榛这才慢条斯理道:“就先说明贵妃赐人的事儿吧。长寿节时太后给各家外命妇都赏了宫人出来,你可知道?”   霍韵点头,“知道。”   霍榛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太后是什么人?那是和我们家最不对付的人,她赏的人能有什么好的?当初王姮在时,家里就常闹得鸡飞狗跳的。可娘却非要我们各房各院收了人,大哥不要还到老太太跟前说道去了。”   “大哥房里也没收?”霍韵道,这她还真不知道。   霍榛点点头,“我瞧着既然大哥都不要了,我屋里那里能再收这么个祸害,我又不是二哥应付过王姮得了经验的,我可应付不来这么个东西的,就闹着也不要。”   那时的确霍榛闹的不轻。   “后来是娘和二哥疼我,那事儿就作罢了。可能是二哥怕以后太后还打我的主意,再往我身边按什么人的,就让二嫂进宫求明贵妃。明贵妃就一气赐了我这些人,让以后别没事就以我身边少人服侍为由头,往我身边按人在我们府里做耳目的。”霍榛这般说,他心里还真是这么以为,不然明贵妃怎么好端端的就赏这么些个人给他的。   霍韵听了觉着也有道理,“那袁……二嫂就甘心容这么个祸害在身边的?”   霍榛道:“那里能的,就是二嫂能容她,家里人也不留的,前些日子得痢病就死了。大哥的那个也被大嫂送到庄子上了。就不知道娘还留着那个在正院里要做什么的,想来应该是做样子的,不然一个都不留的也不成个样子不是?”   “原来是有这么个缘故。”明白了一桩,霍韵又问另一桩,道:“那娘怎么好端端的就被爹禁足了?”   霍榛又吃了口茶,“这要从佑哥儿的病说起。那日半夜佑哥儿病了,原来是见喜了,那病你也是知道的,谁去谁就沾带了走的,所以那夜娘去过西院后回来就不出正院了,二嫂也不出西院了,就是二哥也搬到外书房斋戒,若不是二哥每日都要上衙门里去,二哥是也是不出他书房的。”   这也不是霍榛胡诌的,霍荣对外就这么说的。   “那……那爹怎么把先头太太的奶妈妈给接回来看顾娘了?”霍韵又问道。   这个霍榛还真没想过,所以不知道怎么答,就胡诌道:“老人家应付那些个什么见喜最是有一套的,想来也是因为这样爹才接了回来照看娘了吧?!”真的,霍榛他自己也不确定。   可他这话听进霍韵耳朵里却是肯定了的。   霍韵还想问冯环萦说什么yin秽的东西,这时,太医已诊完了脉,在幔子外头候着。   霍榛出去问道:“大人瞧内子的脉息是治得不治得?为何自小产后,便一直病痛不断。”   太医回道:“据尊夫人脉息,下官敢说这是痰气迷心所至。痰迷之症诸多,却与尊夫人这般的都有别。尊夫人是因当初痛失子嗣,急痛在心,一时不察淤积而起,这才壅蔽了心窍。令尊夫人记事儿混乱,还不时有被人加害了,或身边的人被人加害了的幻象。”   太医这话,冯环萦在那屋也是听见了,在丫头们的搀扶下就出来,“你这庸医,刘太医说了我不过是一时经期不调,夜不能寐,不思饮食,心中发热罢了。什么痰气迷心,急痛在心的。”   霍榛愣了愣,“什么刘太医,什么时候给你请过刘太医来了?你记错了。”   霍韵听了太医的就信了七分了,如今再见冯环萦这般,就越发相信了。   等太医走了,又把冯环萦给哄回去休息了,霍韵对霍榛说,“三嫂这病可不轻,可得小心顺着她点。也幸得三哥及时同我说清楚的,不然我过去找二嫂的不是,怕是二哥跟前就落不到好了。”   霍榛道:“你如今可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也不好在娘家久留的。”   “也罢了,既然娘如今也不好见我的,那我就先回了,改日再来的。”说罢,霍韵就走了。   可霍韵对冯环萦到底是可怜的,回去时就绕了一圈到大将军府去,跟冯家说了冯环萦的事儿。   冯家里都是什么人的,可没霍韵那么好糊弄的,一听就知道里头有不清楚的。   且因着就旧年的事儿,霍夫人疏远了冯家,让冯家的日子不好过,他们正愁着不能牵扯回霍夫人的,如今霍韵送来这么个机会,他们那里会生生放过的。   翌日,冯家兄弟妯娌浩浩荡荡就往镇远府去,要为霍夫人讨公道了。   就见荣恩堂上,霍荣和霍夫人端坐在上,地上两列交椅,冯家的都做左侧,霍杙、霍榷和霍榛三兄弟就坐右边的交椅。   对于这些个舅舅,舅母的,霍杙不待见是情理中的事儿;霍榷对冯家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儿门清,如今也只剩下面上的情了;而霍榛,因着冯环萦对冯家也喜欢不起来了。   而霍夫人是因着怕当年的事儿被翻出来,贼胆心虚了,恨不得以后都没人提起这事儿来,可她兄长冯大郎张口就让霍夫人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他们冯家就是拼上性命定会为她这妹妹讨个公道。   冯家兄弟妯娌以为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得了他们一家子的助力,霍夫人和霍榷、霍榛没有不欢心感谢的,可除了霍夫人愈发焦急不安外,霍榷和霍榛却都没丝毫反应。   霍榷是最是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的。   霍榛则觉着他娘不可能受了委屈了,不过是冯家又想找机会打秋风来了。   霍荣用茶碗盖刮着茶汤拨去浮茶,道:“夫人,各位舅兄既然说你受委屈了,那你就只管说吧。”   霍夫人忙道:“公爷玩笑了,妾身能有什么委屈的?”   冯二郎道:“妹妹你还瞒着?都知道了,你堂堂公夫人却被禁足了。”   霍夫人急道:“谁传的浑话,我那里是被禁了,我这是身上不好了,这几日才没出来。”罢了,就怕冯家的人又说出什么不妥当的来,霍夫人反问冯家兄弟妯娌道:“可是家里又不宽裕了,要来问我要什么东西了?我这正好有准备给府里的下人做夏衣的银子,虽不多可到底也够一时半会救急了的,大哥二哥三弟,你们只管拿去使就是了。”   霍夫人这话让冯家的人脸上都不好看的。   虽然他们的确有来打饥荒的意思,可到底是伤脸面的事儿,不好拿出来明白说的。   如今被霍夫人这么赤白白地就拿出了,冯家的人自然有受不住拂袖就要走的。   冯大郎和二郎的妻子就比她们男人瞧地清楚的,小声同冯大郎说:“怕是姑奶奶给人拿住了短处了,如今不好在面上说的,不如一会子我和二弟妹、三弟妹底下问清楚才是。”   他们冯家虽有意给霍夫人鸣不平,可耐不住霍夫人不领情,还惹了一身不痛快的。   霍荣这时又说话了,“既然各位舅兄无话好说了,那我正好一事趁着都在,说了正好。”   霍荣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是洗耳恭听的。   “如今他们兄弟三人,都成家立业,功成名就的也有了,我寻思着也该是让他们独立门户的时候了。”霍荣这话才说完,荣恩堂中就是一阵惊涛骇浪的。   且听霍荣的意思,那是准备三兄弟都分了出去,一个不留的。   要是这样以后谁来承继镇远公的爵位?   别人如何霍杙是不管的,他第一个就跪霍荣跟前,一掐大腿逼出眼泪两滴,“父亲,我不走,儿子如今虽已长成,可还没能给您尽孝,如何就要分了出去。儿子这要是分出去,也会被世人所不齿。”   冯家的人见霍杙赶前头了,就暗示霍榷和霍榛也赶紧跟着表态的。   对于朝中的动向,霍榷虽没霍荣这般老道,能一眼便看清楚背后的深意,可他多少都能觉察,故而他上前一步作揖道:“君要臣死,臣不死则是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则是不孝。忤逆父意,那才是大不孝。若公爷执意要让儿子自立门户,儿子不敢不从。”   霍夫人和冯家的人顿时心中一凉,都暗道霍榷脑子不清楚了。   而霍杙自然是高兴的,只要他争取留下,那就没人能同他争这世子之位了。   再说霍榛,他在分家和不分家之间的利弊权衡了半日。   霍榛也知道,爵位是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的,又想分家后没人管束他了,而且以后就他自己当家做主的比什么都好,于是他也道:“儿子也不愿做那大不孝之人。”   霍夫人就觉着一阵胸闷气短,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有人道:“父母在者,子孙不得分财异居。”   正文2134日的第一更在这里   第三二回析产分家(六)   说话的正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冯家老四——冯环萦的父亲。   冯四郎这话令手足无措的霍夫人和冯家娘舅们,如见希望一线。   霍榷的大舅母脑子转得极快,立时道:“没错,我《大汉律例》别籍异居之条下就有明文而定:‘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许分财异居,违者徒三年以示惩’,公爷若执意让他们兄弟析居,这不是予人以权柄弹劾他们兄弟的?”   一时间满堂之中皆是附和之声。   可冯家这般倾全力而为,其中自然是有利益作祟,只要霍榷和霍榛还在镇远府,念在今里的情分上,霍夫人日后没有再对娘家撒手不管的。   冯家如今到底到了何种地步了,只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在仕途之上,冯家兄弟不能指望,早早便有意在生财之道上了。   冯家在冯老爷子年轻鼎盛之时,自然也是有过繁荣富贵的家境。   那时冯家也有些田产庄子,商铺营生的。   但都这些年过去了,冯老爷子衣钵后继无人,又不擅经营的,也就耐不住坐吃山空了,冯家兄弟都知道这般下去是不成的。   后见有人在西北养马,一匹好马以金而轮,日进斗金那是不在话下的,冯家兄弟没有不眼红眼热的,便有心一试。   可马场岂是说建便建的,马场虽赚钱,但先头投入的银子可要不少。   就不说要买地一大片做草场供牧马之用等等,这些个杂七杂八的花销,就说想要赚大钱,那家马场没一两匹血统纯正的上好的种马。   这样的好马有,都是值大价钱的,可也不人人都是伯乐的,有识千里马之能的。   就有投机取巧铤而走险之辈,盯上了这些不识货的,却又急着想要买好马的主,弄虚作假一番,骗了银子就跑的。   冯家兄弟就吃了这样一个大亏。   那时冯家就正好四处找好马,一听说有人有汗血宝马,立时就找那家人去了。   可冯家兄弟那里见过什么汗血宝马的,就是冯老爷子也只是听说,没亲眼所见。   且当时要买这汗血宝马的,也不止冯家他们一家的,好几家人都去瞧了,且银子越喊越高的。   冯家兄弟急了,也不懂如何看马才知马匹是好是坏,只凭着道听途说的,所谓汗血宝马,因汗出如血而得名,就上前摸了马匹两把,摸得两手红后,就说这马是真的汗血宝马,就忙忙同人一道喊价的。   最后冯家几乎是用去了半壁家财,才将两匹一公一母的马给买了下来。   就在冯家兄弟以为终于买到好马了,松一口气时,忽然发现这所谓的汗血宝马竟然在马棚小厮的一通洗刷之下,没再出汗血了。   再请懂行的人来一瞧,这那里是什么汗血宝马,不过是好一些的寻常杂种马。   得知被骗,冯家兄弟想再去找那家人,人早人去楼空了。   可事到那会,马场的地也买了,好些马也买了,人也雇了,就此罢休了冯家兄弟都不甘的,也回不了头了,一咬牙只得继续。   只是这回他们不敢再自作聪明了,买马都带上了懂行的。   终于也不负冯家兄弟的辛劳,还真让他们买到了一匹好种马。   只是余下的家财又去了一半。   可有了好种马,还愁以后没银子回笼的吗?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   胡丹挥兵南下攻破宁武关,横扫直入,冯家的马场难逃劫数,血本无归。   正因如此,冯家娘舅们被霍夫人奚落到这种田地,亦要厚着脸面为霍夫人出头的。   霍荣也不和他们在口舌上争锋,等他们自说自话消停后,才道:“我《大汉律例》虽有众位舅兄弟所说之条,但也有‘其父母许令分析者,听’一条。”   霍荣这话一出,冯家人一时就没话说了。   这条有两重说法,一是诸子可提议分析,父母若是“许”了,便能分家。   二是,父母可直接“令”诸子分家。   最后那“听”,自不用多说了。   霍荣都这般说了,冯家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到底是外姓。   就在霍荣要拍板定论时,就听霍夫人忽然道:“我不许。”   众人登时皆向霍夫人看去。   只见霍夫人面色苍白,强作姿态端坐在上,只那紧握在太师椅扶手上发颤的手出卖了她的心绪。   “娘。”霍榛有些焦急地唤道。   霍夫人不理,拧头向霍荣道:“公爷说‘父母许令分析者,听’,可我却是不许的,他们就不能析居出去。”   “就是这话。”一时间冯家人又附和上了。   霍荣瞥了霍夫人,道:“婆媳不睦,家宅不宁。我正是因的你才要分的家,你倒还敢说出不许来。”   霍夫人一窒。   可冯家人不知里头的是非,只道:“若说到是因婆媳不睦,自古就只有做儿媳的孝敬供奉婆母的,会同婆母生隙公然不睦,在礼在理都是大不孝。只有是儿媳的错,绝没做婆母的不是。也只有教训之,或休离之,岂有因此而令诸子分家的话?这说不通。”这话里的意思,就差没直接说袁瑶她们三个不孝,能教训就教训,管教不来的就下堂。   “若是旁人我自是不敢说的,环萦虽小,可最是尊重她姑母的,没有同妹妹不睦的道理。”冯四郎赶紧补充一句,将自己女儿摘清楚了。   暗指有婆媳不睦的不是宋凤兰就是袁瑶,反正就和他们家冯环萦没干系。   霍荣放下茶碗,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怕外扬家丑一回,今儿就讼结一桩,都来分证分证到底是谁的错,又是谁的不是。”   冯家自然也是又这意思,且他们已暗下决心,不论对错,一概偏袒霍夫人就是了。   霍荣开口便道:“听说大将军府里还有一株依兰……”   霍荣的话只开了个头,就听霍榷蓦然大叫道:“娘。”   就见霍夫人一手捂胸,口唇发紫黑,些许白沫溢出口角,整个人在抽搐。   这症状就同霍老太君心疾发作有些相似,霍榷也不懂让人挪动霍夫人的,打发人去请太医外,又让人赶紧到寿春堂去取几丸救心丹来。   救心丹果然是有效,才服下一盏茶的功夫,霍夫人便恢复了神智。   只见霍夫人忽然紧抓住霍榷的衣摆,口齿有些许不清楚,“拔了,烧了,去,快去……”   霍榷知道霍夫人说的是大将军府里的那株依兰花,也知道倘或他不去,霍夫人也不能安下心来将养的,只得去了。   霍榷做事没有不干净的,等到他从大将军府里回来,太医已来过又开了药方,煎了药个霍夫人调服了下去,霍夫人一时已好多了。   见到霍榷回来,霍夫人也不多问什么的,只巴巴地望着霍榷。   霍榷点点头,“都妥当了。”   霍夫人这才放下高悬的心来,面上的疲倦越发了,一时也还不能入睡的,只得闭眼养养神。   “娘,不管前事如何,公爷是决计不会害了我和三儿的,只望娘不要再忤逆了公爷才好。”霍榷小心地劝道。   霍夫人却猛地睁开眼,“不成,他不就是想把你和三儿都赶出去,好留他那死去的心肝肉生的儿子做世子的吗?真当我不知道他同老太太的那点子打算了不成了,我就偏不许了,他若是一意孤行,拼个鱼死网破,两干净就是了。”   “娘。”霍榷很是无奈地唤到,“这回不说是我和三儿,公爷就是连大哥也一并要分出去的。”   霍夫人冷哼一声,“这你也信?”   霍榷叹了一气,道:“娘,这回里头事关朝廷了,若是一个处置不当,怕是会祸及一家……唉!”   霍夫人一听心下吃了惊,“阿榷,可是朝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霍榷摇摇头,“儿子一时也和你说不清楚的。只是娘啊,就算儿子分了出去,也不过是和镇远府隔了个胡同口而已。”   可霍夫人觉着到底还是心酸的,“你是迟早要分出去的,娘也不担心你,只有你弟弟他……我不放心。”   “那娘就不让三儿住远了就是了。”霍榷说到,“前些年我便留意了一处宅子,不过就在我们府前头大街而已,我就买下了。当初想的就是未雨绸缪,如今到底派上用场。分家后只管让三儿住那里就是了。”   霍夫人听霍榷都准备妥当,还能再说什么的,也有默默落泪的。   ……   分财异居,自然少不了主持人、受产人、中见人和代书人。   主持人自然就是镇远公霍荣。   受产人霍杙、霍榷和霍榛。   霍杙虽嘴上还说不愿远离父母的,可一旦决议要分家,霍杙却也是不甘落后的,唯恐少得了家产的。   而袁瑶、宋凤兰和冯环萦,就连霍韵亦有到场的,只是都避在了里屋。   中见人除了有冯家的那些个娘舅,还有霍氏族中的族长少君伯等人外,霍荣还请来了一些德高望重中的耆老,一起做见证。   而代书人,霍荣则请来宗正府的大宗正。   有了这些人,按理来说也是公正的。   可霍杙觉着他同霍榷和霍榛一比,却显得势单力薄了,竟然还请来了大皇子。   霍杙事先并非告知霍荣大皇子要来见证的,故而大皇子的忽然到来,到底把人都惊动了。   都说这下霍荣多少都会有些偏袒霍杙了。   霍荣做为主持人,开场道儿女已成家立业,已尽全抚养之责,在他权衡斟酌利弊之后,决意让三个儿子分家当过。   这些按《大汉律例》都是允许,众外人自然都不好多说的。   场面话后,就是品搭家财的重头戏了。   正文2144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二回析产分家(七)   《大汉律例》有文,“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必是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只以子数均分。”   镇远府能荫袭的就是霍荣的爵位了,可霍荣今儿不说爵位的承袭,就只谈家财析分。   按律例,若是霍榷他们有庶出的兄弟,也是要同他们这些嫡子均分家产的。   只是他们没有,三人皆是嫡出,所以更无争论了。   而要析分的家财有房产、田产,就是茅厕都在其列,而金银、器物、家具、牲口、债务等等自然也是要分的。   除了镇远府是天子所赐,有荫袭爵位资格的才能得,所以不再析分之列。   霍荣将能分的家财都一一当众念了出来,后道:“以上一分为五,其一做老太太的养老之用,其二做我与内子的养老祭祀之用,余下三份由他们兄弟三人自取其一,日后自行打理。”   为今日之析分家产,霍杙事先可是去下过了大功夫的,家中应有多少家财他都心里的有数的。   只是没想到霍杙,满心期待之下分到手的却只有这么些而已,让他有些难以置信,不禁道:“怎么只有这些,我知道的京郊庄子,我们家就有四处,怎么这账上却只记了两处?”   霍荣道:“那两处,一处是老太太当初的嫁妆,一处是你如今母亲的嫁妆。这些都是她们的体己,不入公中的,日后她们要给谁,我亦是不能置喙的。”   霍杙还不死心,拿出自己查来的清单,一一对照都不果,最后又道:“按常理,长孙亦可坐与,既是得半份,俍哥儿怎么没有?”   冯家人觉着终于是他们说话的时候,道:“什么时候庶出的也能和嫡长孙一概而论了。”   霍杙一时就跳了起来,“俍哥儿可是长房长孙,又是记内子名下的当嫡子养的,有什么不能的?”   冯家的人却很不以为然,道:“庶就是庶,若嫡庶能这般容易就颠倒了,那奸生子亦能登堂入室了。所以若是论起来,真正的嫡长孙应是我们佑哥儿才是。虽不是长房所出,却最站得住脚跟的嫡出,要坐与,也是应当是佑哥儿。”   这些都有意无意地忘了仅哥儿,这些话听在宋凤兰耳朵里,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滋味。   袁瑶就坐宋凤兰身边,厅堂里她不能说话,可到底还是能安慰宋凤兰几句的。   宋凤兰苦笑道:“你也不用劝我,这些年我也习惯了,仅哥儿和大姐儿都会有好的一日,好歹我也有盼头了。”   此时外头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就是大皇子也说话了,为以示他作为皇子的公正,大皇子道:“按理说得都对,俍哥儿是长房长孙是不必争都是清楚的,而佑哥儿更是占足了嫡出的名分,既然各占着理儿,一道坐与就是了。”   霍荣一直没说话,就听着霍杙和冯家人出尽口舌锋芒的。   就是现下大皇子说话了,霍荣也不做声的,只听有了起哄道:“那就一分为六。”   霍杙一听,自己与人争论半日,还不但没得多分一些家产,反被分薄了去,虽说若细算下来,他还是有赚的,可到底心里不舒坦了,人霍榷一句话没说,却占尽了便宜的。   霍榛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因着在一时手头上得了那么财物,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花销的,正美着呢,也才眨巴两下眼睛的功夫就发现自己应得的那份在一再减少。   于是霍榛就不乐意了,“那我怎么办?”   少君伯笑了,道:“你?你儿子在那里?”   霍榛愣了愣,“我……儿子……现在我是还没儿子,可保不齐以后没有的。”霍榛这算是据理力争了。   霍杙冷声道:“胡闹,就算你以后有儿子,又占的是什么名分?还能算是长孙吗?”   霍榛张了张嘴,到底是找不出理儿来为自己说话的。   可霍榛是真不服的,霍榷是他的同胞兄长他不能去计较,可霍杙不是,他霍榛得不成的,他也不能让霍杙给顺心了。   霍榛忖度了片刻后,道:“我觉着若是按这理儿来坐与,教后世子孙都学了去,那可不得了了。”   冯家的人知道霍榛有话说了,便霍榛的话茬问道:“如何个不得了法?”   霍榛道:“俍哥儿若是能坐与了,那后世子孙为多得家产,定也会效仿之。不就是比谁先生出儿子来吗?那时也就不管嫡庶了,一气先生了再说。妻到底不过一人而已,那里能同那些妾室比,自然生不过妾室的,这下长的定都是庶出的多,然后再都让庶长子记妻室名下做嫡子养,就多得家财了,那不是都乱了套了。”   “没错,那这样的理儿,嫡庶不能乱,不能叫后世子孙都乱套了。”冯家的人附和道。   听有人认同他的说法,霍榛得意了起来,“若算起来,唯有仅哥儿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可惜他是不得坐与的,所以能坐与的只佑哥儿不可。”   “你……”霍杙着实被气得不轻。   一直默不作声的霍榷说话了,对霍榛道:“你这是什么嘴脸。如今上有国法可依,下有家规为例,且不说堂上还有大皇子和众位长辈在此,何时轮得到你在这胡言乱语,妄自评论后世之事的?”   霍榛立时就蔫了,又觉委屈的。   冯家的人面上也有些过不去的,直道霍榷是个不懂情面,不通人情世故的。   喝了半日茶的霍荣,见争论总算休止了,这才道:“旁人的人家如何,我管顾不到,在镇远府里还是我说了算,我只讲法理,外头一概的什么常理,长孙坐与的讲法,在我这是一概没有的。”   这最是公平了,要不得坐与就一概都不得,就都不好再争的。   罢了,霍荣拿出五分已品搭过的家产,给众为中人见证。   看过的都道还算是公平的。   可若细说起来,到底也是有些高低不同的。   又按喜好说,像霍榛就喜欢现银多些的,霍杙就喜欢商铺多些的。   霍榷是唯一无所谓的,他自信以后是没什么是自己挣不来的。   所以那一份该给谁,才是最公正的,就是学问了。   霍荣到底是想过了的,他把五分家产都制成了阄,每个阄又编了号,分别是仁、义、道、德、礼五个号,谁抓得哪个阄号,就得那份阄号上的家产。   因着都是自己抓了,最后会得了那份家产去,一概怨不得谁。   而他们自己所抓得阄号,以后也会算是他们在族中这支的名号。   霍杙自诩是长子,所以他要先去抓。   在五份阄号前,霍杙犹豫比对了半日,就是下不了决心。   按长幼排,霍榛是最后一个抓的,就觉着到那时都只剩下残羹剩饭了,老早心里就不爽了,见霍杙还磨磨蹭蹭的就愈发不舒坦了,道:“大哥,你这是在评估那上头的五个字,哪一个较能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   这话一说,顿时堂上就有人笑了,就是霍榷都忍不住的,笑骂霍榛道:“就你贫。”   霍杙到底是被说得不自在了,最后选了个以“德”字为阄号的。   见霍榛老早就眼巴巴的,霍榷道:“去吧。”   霍榛登时乐得颠颠就过去了。   看着剩下的仁、义、道和礼,霍榛忽然有些明白霍杙的心情了,想拿仁吧,又怕义的那份更好。   霍榛真是拿不定主意的,最后心一横,一扬手,“给我拿把戥子来。”   “啊?”登时一堂疑问。   “三儿,让你拈阄,你要戥子做什么?”少君伯问道。   霍榛正儿八经道:“我刚才瞧着有一份上头字特多的,想来也该比其他的重些,拿戥子来称一称就知道了。”   众人:“……”   “就你花样子多,快拈。”霍荣喝道。   霍榛没得想了,干脆就一闭眼,拼了,抓着什么是什么了。   猛地一伸手,霍榛睁条眼缝一瞧,是个“礼”字阄。   轮到霍榷。   霍榷最是利索,拿了“道”字就回座上了。   最后的结果,霍榛是如意了,霍杙得了房产多些的,而霍榷得的是田产多些的。   见家产分妥,霍榷等三兄弟都没异议了,代书人大宗正也将分书写好,一式按需写了数份。   都瞧过分书后,霍荣首先签押,余下霍榷兄弟和中见人、代书人也都一一在上头签押。   最后是加批,是协议霍老太君和霍荣、霍夫人百年后,那两份养老家产的分割法子,也都一一签押。   至此,霍家三兄弟以后就要别籍异居了。   霍荣最后警告他们三兄弟道:“分书已定立,日后不可为此再争长竞短,违者按书中所立罚则,罚没以示惩戒。”   三兄弟皆应是。   想到从此都要四散而居了,兄弟三个到底也有些感慨。   三位妯娌里,宋凤兰和袁瑶就有些依依不舍的。   “到底是要分开了?”宋凤兰微微红着眼。   袁瑶道:“虽分开了,到底还是在京城里不是。”   宋凤兰点点头,忙笑道:“你那威震府可不得了,日后我可少不得要常去叨扰你的,那时别不留我饭的。”   冯环萦原觉着都要分出去了,这下都平等了,以后还能自己当家做主的,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才要高兴的,又听宋凤兰说这话,才想起二房还要威震府住的,心里头又不舒坦了,重重哼了一声就走了。   宋凤兰瞪冯环萦一眼,“就她这样的,出去了,有她苦头吃的。”   袁瑶默了默,又同宋凤兰说起别的了。   正文2155日第一更在这里第三三回乔迁抓周   第三三回乔迁抓周(一)   霍荣同大皇子以君臣之礼闲话了片刻后,大皇子便起身告辞了,霍荣要亲送,大皇子以霍荣为表叔长辈为由婉拒,霍荣让霍杙恭送。   霍杙和大皇子一道从荣恩堂往外,令随从退两人十步之遥。   “父皇听说威震伯要被分出去了,有意让威震伯内廷行走了。”大皇子小声道。   霍杙眉头拧了拧,这内廷他是知道的,不隶属于内阁,直接听命于祯武帝,隐隐有小内阁之势。   如今内廷行走的皆是相对而言都是后生晚辈,后起之秀,且都非王家一系,也非马家一系的,如司马空,骁勇伯萧宁,内阁学士郑琦等。   霍榷身为兵部右侍郎若能进内廷,也不算多让人以为意外的事,所以霍杙不明白,问道:“大皇子的意思是?”   大皇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果然是比不上霍榷的。”罢了才对霍杙道:“如今内阁已是马殷掌中物,而马殷又是多年的老臣,虽无多大功劳,却也无过,父皇想从马殷手中拿回内阁谈何容易。倒不如另辟蹊径,将其取而代之的。”   霍杙惊诧,声调不禁拔高了些许,道:“内廷以后会取代内阁?”   “嘘,小声些。”大皇子不悦道。   霍杙忙捂住口鼻,又压低了声调,“内阁开国以来便已存在,怎么会轻易被代之。”   大皇子停下脚步,转身向霍杙道:“若想鲸吞自然是不能的?但若是徐徐蚕食之,结果如何怕又是另一说了。”   霍杙想了想,点头道:“没错,就是这理儿。”   大皇子又叹一气,道:“既然内廷前途无量,你就没打算过进内廷去。”   “臣?”霍杙愣了愣,他还真没想过,“臣亦能?”   “你非王家党,也非马家党,你弟弟都能进内廷,为何你不能?”大皇子真是恨铁不成钢的,“倘若你不能,那威震伯为何又能?”   霍杙觉着霍榷如今能功成名就,也不过是一时运气,让他碰上了胡丹南侵,倘若那时去的是他霍杙,当日论功行赏得封的绝非只是个小小的伯爵,所以霍杙从不觉得自己哪里比霍榷差的,所以道:“没错,我为兄长,没有不能比他的。”   大皇子道:“这内廷如今虽还不能成气候,可到底也是一部,谁能进,谁不能进,还得拿到朝上众议的,到时我会让人荐你,所以这些时日你可要出些功绩才好。”   “臣明白。”霍杙躬身应道。   “还有,”大皇子又近了霍杙几分,“你真打算这就么分出去了?镇远公到底没请封世子的。”   霍杙又愣了,唉声叹气道:“臣如怎会不知的,可如今家已分,臣还能如何?”   大皇子笑道:“你们家老夫人不是最疼你的吗?”   霍杙真是恍然大悟的,“对呀,只要老太太要留下臣,就是爹也不能拦的。那时老二和老三也出去了,府中只臣一子,公爷这爵位由臣来承袭,就愈发名正言顺了。”   与此同时,霍榷把霍榛叫到他的外书房,把前头大街那处宅子的房契给了霍榛。   霍榛觉着如今他是有银子在手的,底气足了,道:“二哥这是做什么?弟弟我如今也有钱了,那能再要哥哥的东西。”   霍榷道:“我知道你分得的那两处房产,都离镇远府太远,娘不放心的,这是娘拿的私房体己买给你的,就在前头大街,近些也就能常回来瞧娘的,别让娘她老记挂着不知你在外头都如何了。”霍榷不说这宅子原是他的,一概推到霍夫人身上。   谁让霍夫人最是疼爱这幺子的,不这么说霍榛不明白霍夫人爱他的心。   听了这话,霍榛怔了怔,道:“那二哥可是也得了?”   霍榷道:“威震府就在镇远府隔壁,谁能比我还近的,我再要宅子来做什么?”   既然霍榷没有,只他一人得了宅子,就是霍榛也觉着受之不公,便道:“既然是娘赐的,我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只是也没有我独得的道理。这样吧,这宅子就算是娘给你我兄弟两人的,一人一半。娘既然让我住了去,那我就将这宅子的一半折成银子给了二哥。”   “你又何必的?”霍榷道。   霍榛努努嘴,“若是二哥不收,我也住得不安心的。”霍榛虽怕霍榷,但到底也敬之的。   嘴上虽那样说,可霍榷心里到底也欣慰的,“也好,只是银子先放你那里,等那天我要用了再寻你要就是了。”   ……   自古乔迁就是大事,马虎不得,再加之佑哥儿见喜,故而也能立时就搬走了。   霍荣算着佑哥儿的病的日子,看了黄历,一概选了六月初三作为他们兄弟三人的乔迁之日。   六月初六正好是佑哥儿的周岁,可霍荣却也不肯多留他们几日的,一意让都搬了。   袁瑶把宫嬷嬷、卢大娘等原安插在府里各处做耳目的都调了回来,让她们先行带着人到为威震府去,将府里内外大致地规整出来。   威震府虽还没去住过,但袁瑶同霍榷倒是去瞧过的。   要说威震府,就要说起威震府的前身。   威震府原是东胶王在京的王府,自藩王乱后王府就被朝廷收回了。   原先的东胶王府极大,后来被先帝一分为几,赏了人。   如今的威震府也不过是东胶王府原先三分之一大小而已,自然就不能同镇远府比的,可也不小了,所以原先西院里的这点子人,到了威震府怕是就不够使唤了的。   也是祯武帝有意加恩于霍榷和袁瑶吧,竟将当年流放出去的袁家下人都一概找了回来,其中正有袁瑶的奶娘程嬷嬷。   听闻这消息,袁瑶没有不欢喜的,只是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   佑哥儿如今也好了许多,见袁瑶在落泪,就踮着小脚丫给她娘擦眼泪的,还嘟着嘴巴亲他娘,涂他娘姨娘一脸的口水,有时还会躲在被子里,然后冒个一头软毛的小脑袋来,“喵”的同他娘玩。   让霍榷省了不少哄劝袁瑶的功夫,霍榷奖励佑哥儿一个大大的玉老虎,让佑哥儿一时就忘了他那只活的喵。   佑哥儿在长,小老虎也在长,如今小老虎驼佑哥儿这小胖墩,不再四爪打颤了。   转眼就进了六月,佑哥儿除了身上还有些浅浅点点痕迹,总算是好全了。   但到底是病了一场,佑哥儿原先坐着能折两圈的肚皮,如今就剩一圈半了。   尚嬷嬷不遗余力地每天给佑哥儿弄好的,非要把佑哥儿减去的半圈肚皮给补回来。   能出门的头一天,佑哥儿就带着他的喵,蹒跚着小外八字步,去给霍荣请安了。   袁瑶和霍榷同一干子丫头仆妇就跟在佑哥儿身后,看着佑哥儿走累了,就趴小老虎身上歇会儿,歇够了又走一段。   离荣恩堂还老远呢,佑哥儿就喊了,“夜夜,夜夜……”那小声音软糯糯的。   正院里的丫头婆子们听见了都出来瞧的。   只是如今正院里是先夫人的奶娘胡嬷嬷一家子把持着,而胡嬷嬷是最不待见霍夫人的,自然也不待见二房和三房的,一时正院里也没人敢上前来给袁瑶他们见礼的。   果然没一会子,就见胡嬷嬷的一个儿媳妇阴沉着脸出来,“谁在这喧哗,这么没规矩的。”   霍榷眯了眯眼,可他一个男人也没得和一下人计较口舌的,掉价。   对这种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就让她清楚鸡毛就是鸡毛,当不得令箭使的。   袁瑶道:“来人,给我拿下这目中无主的东西。”   青梅她娘带着两个强壮的媳妇上前就按着胡嬷嬷的媳妇,捂住嘴巴往外头押去。   见状,早有人去回胡嬷嬷了。   等胡嬷嬷瘸着腿,拄着拐杖来,就听她拔尖了声音,道:“好大气派的二奶奶,就连你们太太都不敢在我面前狂成这样的。”   霍榷老早便抱着佑哥儿往荣恩堂里去了,要是袁瑶连个老婆子都镇不住就不是袁瑶了。   “整个镇远府都是公爷和太太,既然太太是我们的和你不相干,那你呆在这镇远府里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来人,把这胆敢在主子面前叫嚣的东西撵出去。”来前,袁瑶和霍榷就有心要杀杀正院里的这股子已闹不清谁是主谁是仆的歪风了,不然等二房和三房都搬了出去,霍夫人的日子怕是越不好过了,所以带来的人可不少。   胡嬷嬷气得老脸都扭曲了,“你……敢,你就不先问问公爷再处置?”   袁瑶笑道:“我一日未出这镇远府的大门,就当这镇远府一天的家,这些琐事我还做得了主的,不用烦请公爷的。”   一通闹腾下来,正院里的人总算记起规矩,来同袁瑶见礼了。   才进荣恩堂,就听到佑哥儿喊:“夜夜。”   霍荣抱着佑哥儿,就是一顿亲,胡子痒得佑哥儿咯咯地直笑。   “爷爷的乖孙孙,可算是好了。”霍荣喜欢得不行。   佑哥儿挺着小肚皮,又捋高袖子给霍荣瞧他的短肥的小手臂,稚声稚气的,“好呐。”   霍荣张嘴咬了口佑哥儿的小胳膊,佑哥儿乐得直笑,又伸另一只肥胳膊给霍荣咬,开心得很。   霍荣边和佑哥儿玩,边和霍榷、袁瑶闲话的,问了乔迁的事儿都预备得如何,又嘱咐了霍榷一些开府后要准备的事宜,祖孙三代一时和乐融融的,就听外头传来哭闹声。   少时,就见胡嬷嬷的另一个儿媳妇就冲了进来,奔袁瑶和霍榷过来就跪下了,到底比她婆婆和妯娌有眼色些的,没敢直接就和袁瑶冲撞的,可还是有些将自己托大了。   正文2165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三回乔迁抓周(二)   霍荣再恨霍夫人,也不会同自己的亲生骨肉结仇的。   霍榷就是知道这点,带着佑哥儿一道来给霍荣请安了。   就见胡嬷嬷的大儿媳妇向霍荣、霍榷和袁瑶依次都磕了头,这才道:“公爷,二爷,二奶奶,妈妈她年岁大了有些糊涂了,冲撞了二爷、二奶奶。请公爷、二爷、二奶奶瞧在先夫人的份上饶了妈妈她一回吧。”   霍荣两眉皱了皱,眉间瞬时挤出一道深深的折子来,佑哥儿瞧着觉着好玩,就拿小指尖去戳,让霍荣夹他的小指尖玩儿。   被佑哥儿这么一闹,霍荣原要说话的也就故作没听到胡嬷嬷大媳妇说的话了,也伸指头到佑哥儿眉头上,“夹呀,你也夹呀。”   佑哥儿听了用力地缩着鼻子,嘟着嘴巴,捏着两个小肉拳头,真是的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憋得满面通红,愣是没把小眉头给皱上的。   看得霍荣直朗声大笑的。   胡嬷嬷的大儿媳妇一听就知道不好了,连先夫人都提了,可霍荣却无动于衷,看来是他们一家子把霍荣对这孙子的喜欢给低估了。   霍荣的态度,袁瑶和霍榷就更清楚了。   霍榷道:“如今真是不得了,动不动就捎带上主子做挡箭牌的。还是你们觉着先大娘她会是非不分,任由你们这些个下作东西在主子耀武扬威的?”   “奴婢,不敢,奴婢有罪。”胡嬷嬷的大儿媳妇赶紧认罪的。   “既自知有错,还不自己滚出去领罚的?”霍榷道。   胡嬷嬷的大儿媳妇不敢起身,跪爬着出的去。   霍荣看了袁瑶和霍榷一眼,“那个到底是你亲娘,你这般也无可厚非。”   霍榷和袁瑶一时都站了起来,跪在霍荣面前道:“公爷,太太纵有错,上还有老太太、公爷处置,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个人来做作践太太的。太太到底还是镇远公夫人,她在下人面前受了屈辱,传了出去不说我们这些要分出去的儿子,就是镇远府又有何体面的?”   霍荣知道这儿子的高明。   一,霍榷没直接为霍夫人求情,所以霍荣没的道理拒绝的。   二,霍榷也不说是因胡嬷嬷一家子胆敢为难霍夫人而打发了他们的,而是拿了别的错的。   三,有了这一家子做榜样,以后谁还敢这么为难霍夫人的。   这样比直接求霍荣饶过霍夫人强,就是霍荣也没话说。   霍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罢了,就让他们一家随你大哥一房出去吧。”   ……   六月初三,宜:祭祀、除服、裁衣、冠笄、移徙、入宅、经络;忌:词讼、嫁娶、动土,入殓、安葬。   天一大早,镇远府众人拜过宗祠回到府里,大门洞开着,数十辆车马停靠序列齐整。   有不少好热闹者远处围观,都问:“这是做什么的?”   那些知道些内情的就得意道:“这你们都不知道的?那是镇远公三位公子今儿移徙了。”   怎么分家了?那镇远公没打算让儿子袭爵吗?   一时议论纷纷的。   而在镇远府荣恩堂,霍杙、霍榷、霍榛各带着自己的妻儿前来给霍荣磕头的。   等大房起身后,霍榷和袁瑶领着佑哥儿上前,同给霍荣磕了三个响头后,霍榷对佑哥儿说:“佑哥儿来跟着爹说,孙儿霍佑,拜别祖父。”   佑哥儿跪在地上有些圆滚滚的,歪着头听霍榷的话有些长,他就自我发挥了,“乖孙孙肉肉(佑佑),拜吃夜夜。”   霍荣一听就乐,让霍榷和袁瑶起身后,抱起佑哥儿就亲个不够的。   可到底还是要分别了。   今儿霍老太君以不忍,怕别离伤感,就没让三兄弟去同她拜别,可霍杙却说要去,就是在门外磕几个头也好,霍荣就让他去了。   霍荣抱着佑哥儿出了荣恩堂,一路到了仪门外,门外管事小厮丫头婆子早便备好车马,只等众位主子们上车上马。   就见车马中,一只小老虎趴在地上,身边跟着一只全身纯白的波斯猫,许多人都不敢近它们的。   这时霍荣让人取来一副小马鞍,给小老虎给安上。   起先小老虎不愿意,可到底是被佑哥儿给折腾多了的,也就挠了几下就也顺从了。   那小马鞍做得精巧得不了,红亮的皮革,红木精雕细刻出各种猛兽,小脚蹬子稍比佑哥儿的脚大,鞍上还带个小靠背的。   佑哥儿瞧了就喜欢,挣扎着就要去骑小老虎。   等落了地,佑哥儿撇着小外八字步奔小老虎就去。   小老虎见了佑哥儿也不趴着了,晃晃脑袋站了起来。   佑哥儿吭哧吭哧地就往上爬。   霍荣也过来蹲□子,手把手地教佑哥儿怎么上去。   等佑哥儿上了虎背,坐鞍上,两穿着虎头鞋的脚丫子就踩小脚蹬上,,腰背挺直,手拽着缰绳,还真的有模有样。   袁瑶上了马车,霍榷也跃身上马,后头的霍榛和冯环萦也随之。   霍榷向霍荣一拱手,“公爷,保重。”   佑哥儿也向霍荣挥挥胖手,“夜夜,乖,肉肉晚晚还来。”   别看佑哥儿小,他也知道晨昏定省的。   可一旦分了出去,也只初一、十五才来请安了。   霍荣听了佑哥儿的童言无心,一时眼圈就红了。   这逼着雏鸟单飞的苦心,又有多少人能明白的。   “不是晚晚,是晚上。”霍榷纠正儿子道。   说一千道一万,终要离去的。   众人的车马随着佑哥儿小老虎的脚步,慢慢出了镇远府的大门,从此就各奔前程了。   大门外,霍榛在马上同霍榷拱手作别,便带着门外的一列车马往同霍榷相反的方向而去了。   霍榷看着霍榛走远后,这才轻轻策马,让佑哥儿跟着他,往他们今后的家威震府而去了。   佑哥儿年纪小,却穿了一身十分齐整的小朝服,还骑头小老虎,虎背上还有一只白猫,让看热闹的路人起先还害怕,后来就当瞧西洋景一样了。   因着小老虎走得慢,从镇远府大门到威震府大门前,车马也走了一刻钟。   威震府前,下人早早便雁翅般站了几列,侍立在大门外恭候霍榷和袁瑶的。   见到霍榷和袁瑶的车马,立时都见礼,大声道:“恭贺威震伯,夫人,世子爷进驻威震府。”   佑哥儿眨巴眨巴眼睛,都不知道这些人在叫的是谁,只是仰头瞧着眼前三间的大门,门上红彤彤的,上头的突起金灿灿的,大门外的两石头喵好高好大。   霍榷对众人道:“今儿就算了,以后都不要叫世子爷的,都叫佑哥儿。”   一时众人都应了是,霍榷才叫佑哥儿跟上,进府去。   等车马都进了府,房门才关上了大门。   车马一概在第一道仪门前停住了。   袁瑶从车上下来,霍榷也从马上下来,抱过佑哥儿,指着仪门外相对了两侧厢房,道:“东边这处厢房就是你题了‘三有堂’,西边这处是我题的‘三多堂’,我选了三有堂做外书房。”   袁瑶点点头,随霍榷进仪门,沿着大甬道走就是一处大院落。   正借甬道的大厅,面阔五间,下头两边的是厢房,四通八达,轩昂雄壮,不比镇远府的逊色。   大厅两侧是暖阁。   进了大厅,因已事前打发了人来归置清楚,故而进来迎面十分齐整妥当。   只见堂内匾额空虚着并无一字,袁瑶道:“伯爷还想不到中意的吗?”   “匆忙之中倒想到几个,只是觉着不够妥协,一时觉着没意思,就先空着了。”霍榷道。   袁瑶点点头,和霍榷又往里走了。   大厅往里就是内厅,也就是面阔三间的模样。   从内厅出来,再往里就是内三门了。   三门内大甬道两侧是两处穿堂,然后就是再一道内仪门,进了门又绕过一道内塞门,这才是威震府里正经的正内室。   就见正堂面阔五间,前头三间抱厦,抄手游廊接连着东西厢房,再通到正堂的抱厦前。   正堂的两侧是各个面阔三间的耳房。   从抱厦进了正堂,就见当中正间的红木罩墙上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河图》,图上与两侧本应匾额和对联的,如今都空悬着。   《山河图》下红木雕瑞草福庆有余的翘头条案上当中,是一屏寿山石插屏,插屏两侧是两只釉裏紅海水白龙纹的小口瓶。   条案两侧是高足鼓腿的花几,前是灵兽呈祥的八仙桌,八仙桌两边是红木镶云石背板直背椅。   地上两列红木直背的交椅连几。   袁瑶和霍榷上座,威震府里的执事管事们领着一众小厮丫头仆妇们按等别排序依次来给拜贺。   罢了,做主子的自然是要散钱的。   在这些才闹罢,就见两个仆妇扶着一位满头应是的老婆子进了来。   只见那老婆子只是才见的袁瑶,便蓦然激动,想上前却生生止住了,一身哆哆嗦嗦,老泪纵横要给袁瑶和霍榷磕头,“老……老奴……给……给伯爷……太……太太……道安了,伯爷……太太……金安……万福。”   袁瑶在见到老婆子进来时,便已站了起身,一时也是百感交集的,好半天后才哽咽着唤了出来。“妈妈。”   这位老婆子正是袁瑶的奶娘程嬷嬷。   袁瑶看着程嬷嬷,本该不过是年约四十而已,却老态得连近八十的霍老太君都不如的,可见流放在外的这些年,是何等的艰难,不然如何把一个人折磨成这般模样的。   这边府里主仆多年再见感人十分,而这边镇远府里也有一番生离死别般的祖孙情。   “老祖宗,”霍杙满面泪光苦苦地向紧闭的门扉内唤着,“孙儿舍不得您啊!!”   上房里的霍老太君的一颗心,因着门外的唤声老早就支离破碎了,可她不能出去,霍荣一再叮嘱她不能见,就怕她会心软   正文2176日第一更在这里   第三三回乔迁抓周(三)   “老祖宗,还记那年孙子习武不慎伤了筋骨,又感了风寒,高热难退,一日不醒,都说孙儿不中用了,都劝老祖宗早早给孙儿准备后事了,免得孙儿留着一口气难去,在这世间受苦。正是老祖宗不依,还将阴人打骂了出去,不解衣带地守了孙儿一日,孙儿这才保住了小命。那时孙儿还说,等孙儿大亦是要这般照顾老祖宗到百岁千岁的。转眼孙儿长成了,却当年许下的愿还未兑现,孙儿……孙儿……不孝啊!”霍杙说罢,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好个头。   霍杙的声情并茂,让寿春堂里的一干丫头婆子们,没有不跟着感怀落泪的。   上房里的霍老太君就更不必说了,好几回险些就奈不住,要出去的,幸得身边的婆子劝住了。   可听外头,霍杙又说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之大憾,孙儿早年丧亲母已是遗憾,若再不能侍奉老祖宗百年,就是大不孝之人,老天留着孙儿这人不孝的人还有何用,不如趁早把孙儿收了去吧。”   上房的门倏然打开,霍老太君拄着龙头杖,面上泪珠如滚瓜,想说什么终究说不出口,只得不住地落下眼泪来。   霍杙瞧见是机会,那里还能让机会溜走的,以膝行走,近到霍老太君身前,一把搂住了霍老太君的哭得越发地凄凉,如同被遗弃的孤儿一般,口里更是一声接一声地唤着老祖宗,把霍老太君的心肠都揉碎了。   霍老太君想起霍杙年幼失母可怜得紧,从小养在她膝下把屎把尿才有了今天,却不能时刻在跟前承欢了,哭得越发说不出其他话来,一拳一拳地捶打在霍杙的背上,口里就只剩下,“小宝,小宝。”地唤着霍杙的小名儿了。   宋凤兰在外头等了近一个时辰,二房和三房早走得没影了,却还不见霍杙出来的,不禁着急的。   因着虽早便知道今日是要分出去的,可宋凤兰一提要归置清楚外头的宅邸,霍杙便呵斥她妇人之见。   如今好了,那边的院子什么都没收拾出来,现忙忙就过去了怕是连个坐处都没有的。   今日早上本就事儿多,又是告宗祠,又是拜别镇远公已耗去不少功夫了,还不趁早过去把一处住处给收拾出来,今天还能有个安歇的地方,可都这时辰了却还不见霍杙出来,难不成他真要这一大家子今儿住客栈去?   宋凤兰在外头等了好半天,终于是耐不住了,不得不来看下究竟的,不想才到寿春堂垂花门前就遇上了霍荣。   霍荣脸上的颜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宋凤兰有些害怕,忙见礼的。   宋凤兰就听霍荣用鼻音应了她一声,“嗯。”便从她身边而过,进寿春堂去了。   既然霍荣进去了,她一个做儿媳的到底不方便再去了,可霍杙在里头呢,不能这么耽搁着,误了入宅的吉时可不好。   就在宋凤兰犹豫不决时,霍杙从里头春风满面地从里头出来了。   霍杙见宋凤兰道:“不用忙活了,把东西都搬回东院去。”   “啊?”宋凤兰一时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听霍杙得意地将他这些日子的打算给说了,“……这不,等老二、老三一走,我再求老太太去,没有不把我留下的。从今往后这镇远府里只我们这一房了。”   这“只我们这一房”的意思,不言而喻,宋凤兰自然也明白的。   要说在知道以后是他们这一房承继下霍荣的爵位和镇远府,没一点高兴,那都是骗人的,宋凤兰自然就是。   也这才明白前些日子她一提归置外头的宅子,霍杙就高兴的缘故了,原来早有这打算了的。   能留下自然比被分出去的好,宋凤兰就忙忙命将大门外车上的东西又都搬回东院去。   而在寿春堂里,霍老太君因痛哭了一场,有些累了,可也知道不能不同霍荣所清楚的,便歪在榻上对霍荣道:“也罢了,此番祸福还谁都说不清楚。若真是祸不是福,也还没到那份上不是,那是再让老大出去了也不迟的。只如今,一想老大他这就要分出去了,想起老大他自小就在我跟前养着的,这就是要出去了,我……我……实在是……舍不得啊!”   霍荣着实无奈得很,这样都丢不开手了,更何况以后的。   可这是自家的亲娘,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霍荣还能不答应了去,也只得默许了。   但霍杙自作聪明,不能不教训的。   出了寿春堂,就把霍杙给叫去正院了。   霍杙得了话不敢不去,却又怕挨霍荣的打,就先往寿春堂去。   霍老太君向他保证道:“你只管去,我让贵桐家的随你一道过去,若是你老子打你了,贵桐家的自会来回我,我去保你,你爹也没有再下手的道理了。”   得了霍老太君的话,霍杙这才硬着头皮到正院去见霍荣。   进了荣恩堂,霍杙立马就先跪下认错,至少罪减一等不是。   等霍杙认了错,又自己打了嘴,霍荣这才说话了。   “既然老太太要留你,也罢了。只是外头谁不知道你们兄弟三都分了家要出去的,只留了你对外也不好说的。”霍荣想了一会子,又道:“正好你母亲卧病在床,从今儿起你到衙门去以要侍疾为由告假吧,不然让一个分了家的儿子留在府里着实不妥的。”   霍杙一听,扎扎实实愣住了。   去给霍夫人侍疾?   让霍夫人和霍杙这两人凑一块,这不是去侍疾,这是让一个闹心去了,一个给添病去了。   回头就是霍老太君也没话说的。   而先夫人的奶娘胡嬷嬷一家子给了大房后,霍杙和宋凤兰就觉着那是又多出一个祖宗来了。   这胡嬷嬷自被袁瑶和霍榷震慑一回后,也安分过几日,可一听说霍杙给留下了不用出府去了,那又是拿捏了起来。   只是如今正院在袁瑶分出去前,调个了还算公道的执事婆子掌着,胡嬷嬷一家子手伸不到那里去了,就撺掇着侍疾的霍杙给先夫人报仇的。   霍杙要是傻了才会听她的。   她胡嬷嬷做下了,就不过是得个恶奴的罪名一家子都陪葬了,倒大家都干净了。   他霍杙那是要得个不孝的罪名的,可就把好好的前程都给毁了。   所以不但不能做什么手脚,还得好声好气,恭恭敬敬地服侍好了。   听霍杙不听,这老太婆又每天倚老卖老地在宋凤兰面前提当年的事儿,又说起当年先夫人有多爱幼敬老的,给了她多大体面。   一回两回都还受得住,多了,宋凤兰没有不烦的,可又不能拿这老太婆如何的,只得忍着。   宋凤兰最是受不了的是,这老太婆还不时在旁指点宋凤兰当家理事的。   就像这头刚有婆子来回话,说:“正院里周姨娘死了兄弟,已经回了太太了,太太说让来回大奶奶。”   宋凤兰还没说话的,那胡嬷嬷就说了,“说来也真是的,不过是一个姨娘死了兄弟,同府里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的,太太还当是个什么正经事儿的让人来回。我记得当年先头太太就有过这例的,赏个五两银子就是了。”   五两银子?!能当什么使的?   宋凤兰对胡嬷嬷道:“这已是老例了,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那里还能再只给五两银子的,少说也得给个二十两的。”   “二十两?!”胡嬷嬷要是腿瘸了,宋凤兰还以为她能蹦房梁上去的。   “果然是年轻不懂当家的,二十两能办起多体面的场面来,都能赶上主子的了。”胡嬷嬷道。   宋凤兰越发傻眼了,原来主子的体面就稍比二十两多些而已?!   而底下就有不少人窃笑了起来。   “这样下去,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败去了。”胡嬷嬷痛心疾首的。   宋凤兰知道再不说话,这老太婆不知道还要丢他们大房什么脸的,就忙道:“如今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只给五两的道理,这里头并非是我们年轻不懂得节俭的,而这是公府的脸面的。”就为了一个好名声,不然得个尖酸刻薄的名声,让镇远府如何在京城里立足的。   “还有,我们镇远府正如日中天的,妈妈休要再胡说什么败了的晦气话。”宋凤兰不悦道。   胡嬷嬷也知道自己说了不好听的,要是换了旁人做主,她定少不了一顿板子的。   可她觉着自己也是为了大房好,不然以后这家给霍杙承继了去,也不过是个空壳子了,也知道自己知道的那些例都是老黄历的事儿,没有再上得了台面的,可又不甘心一家子就这么被晾着了,于是便道:“大奶奶宽宏大量,老婆子也是一时替奶奶着急了。老奴真真一心想帮大爷和大奶奶的,只是如今老了有那份心也无力了,幸好还有几个儿媳妇孙媳妇的,到底还能派上些用场。大奶奶若是不嫌弃,只管使唤她们的。”   宋凤兰一听就还知道胡嬷嬷想做什么的,但嘴上还是应得妥妥的,“好,我知道了,我这刚好差人手的,真是正瞌睡妈妈就送枕头来了。”   胡嬷嬷听了没有不高兴的,过了一日家里的儿媳妇和孙媳妇果然被叫去派了差事,听说还是掌管一个院子的管事,多体面的。   可等儿孙媳妇们来,就见她们一脸不乐意,听她们说了胡嬷嬷也才知道。   没错,是让她们掌管院子去了,可掌管的是西院和北院。   西院和北院,原是二房和三房住着的,如今都分出去了就剩下两处空院子,有什么好管的。   正文2186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三回乔迁抓周(四)   胡嬷嬷想去找宋凤兰理论的。   到底是胡嬷嬷的大儿媳妇想多了一步,忙劝她婆母的,“娘,你可要想好了,人大奶奶当时就没说一定给的那一处的差事,就说差人手的,现给的差事也果然是体面的,你要是这么去闹了,少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家挑三拣四,不识抬举的。”   “是呀,娘,你当时怎么没同大奶奶说清楚的,想让我们到那处当差去的,事后自然就得听大奶奶的,让那里就去那里的。”胡嬷嬷的小儿媳妇也说了。   胡嬷嬷拍着大腿,懊悔道:“当时也是见大奶奶她答应得爽快,我一时高兴就忘了。”   大儿媳妇事到如今也只有认了。   只是胡嬷嬷这些个儿孙媳妇认了,她不想认的,又每天跟着宋凤兰到议事厅去的。   宋凤兰早便想好法子了,也不管你胡嬷嬷什么时候来,她就领着胡嬷嬷往寿春堂去。   霍老太君觉着如今身边就只剩下大房了,寂寞得很,好不容易有个和她年纪相当的,又是官家出来的人,就留着说话了。   胡嬷嬷自然不好辞的,这就脱不开身了。   宋凤兰这才又有舒坦日子过了。   而在威震府里,自那日袁瑶和奶娘再得相见后,程嬷嬷瞧见袁瑶如今过得好,说就是现在就去见了袁父袁母,也安心了。   没想当夜,程嬷嬷就真的去了,在梦里去的,去得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   袁瑶内疚不已,初时她没能力去找奶娘,等她能找奶娘去了,却因着胡丹南侵,漠北陷入战乱又不好找了。   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了,老人家却又离她去了,怎能不让袁瑶伤心的。   所幸程嬷嬷的还有儿子,是个好的,如今也娶了媳妇,年头得了个孙子。   袁瑶给了银子奶兄弟,让他把程嬷嬷安葬得体体面面的,还让程嬷嬷的灵位供入了忠国府。   程嬷嬷的儿子没有不感恩戴德的。   因着六月初六佑哥儿就满周岁了。   当初佑哥儿百日时,霍榷在外不能摆宴,霍榷觉着愧对儿子的,就一心想要在儿子周岁时大办一场,于是早在镇远府时,两人就议定和开府宴一道办了。   虽日子紧了些,又加上程嬷嬷的事儿,袁瑶心力憔悴的,就想着办一出喜事,让袁瑶高兴高兴的,这些都是霍榷一手包办的。   可筵宴又不是只有男客的,霍榷到底是男人不清楚女眷这里头的事儿,怕到时会有什么不周到的,闹了笑话也不是小事儿的,就请来了司马夫人和赵绫云。   司马夫人和赵绫云同袁瑶那是什么交情的,自然是不会推脱的。   这回霍榷要宴请的人可不少,别处也就算了,可正院里的前头大厅和内正堂都没个名儿的。   霍榷大笔一挥,前厅就有名儿了就叫致远堂,赶紧就让人做匾去,但内正堂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妥帖的名儿来,就到宫里打了一回饥荒。   在初五那日,祯武帝给霍榷赐了一块九龙金匾做为给他的开府贺礼。   那金匾上头,真是御笔亲书:追远堂。   到了初六这日,不管是那些得了威震府请的,和没得清的,都给威震府送了贺礼,亲自来威震府祝贺的人更是不少,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听说也是要都来的。   佑哥儿穿着大红金蟒妆花缎的箭袖,头戴累丝嵌玉的小金冠,脚踩小小云头鞋,说起来挺热闹的,想着佑哥儿这一身下来没有不喜庆的。   可给佑哥儿穿这一身就费老大劲儿了。   佑哥儿那头小软毛,那里能定得住小金冠的,只得用朱绦系下巴下头。   但这么被勒着,佑哥儿那里愿意的,就没有不去扯的。   眼看着前头的宾客已至,霍榷就要来带佑哥儿一道到前头去迎客的,苏嬷嬷等着实被佑哥儿给闹得没法子了,只得来找袁瑶的。   袁瑶不愧是做娘,就听袁瑶抱着佑哥儿亲了好几个儿子的小脸蛋,等把儿子亲高兴了,袁瑶这才对佑哥儿说,“你瞧,这可是佑哥儿才有的,谁也没得戴的,要是佑哥儿不要了,那娘给别人戴去了。”   一听他的东西要给别人了,佑哥儿自然是不乐意的,嘟着嘴巴,扭着小身段不许,“肉肉的,肉肉的。”   袁瑶便道:“那你还不赶紧戴了,不然娘真给别人了。”   等佑哥儿把小金冠戴好了,袁瑶又道:“果然还是得我们佑哥儿戴了才好,大家都来瞧,我们佑哥儿可好看了。”   屋里的人就都凑了过来,都说好看。   佑哥儿就高兴了,等霍榷从前头回来接他时,佑哥儿还乐颠颠地拍着小手,跟他爹说:“肉肉,好看。”   霍榷这做爹的也捧场,亲了儿子一大口,“我儿子能不好看的。”   听这对父子臭美的,袁瑶只得摇头的,这头还得点足足的人手跟着一块到前头服侍佑哥儿的。   正院前头早便鼓乐喧嚣,人声鼎沸的,宾朋满座的。   众来客见主人到场,没有给欢声道贺的,佑哥儿也一并受了来客的贺。   这等场面不说一个才满周岁的幼儿,就是稍年轻些没见过这等场合的,都难免不怯场的,只佑哥儿看着这么多人他高兴。   眼睛睁的滚圆,这瞧瞧那看看的,霍榷在寒暄说客套今儿谁谁谁定要尽情痛饮,不醉不归的等等。   佑哥儿也不甘给忽视的,给人咧嘴笑着说:“哦哦,吃好,喝好。”   众人听了没有不乐的,就是霍榷都笑个不住的。   也是佑哥儿的眼尖,远远就瞧见霍荣从外头进来,挥着肉手大叫道:“夜夜,夜夜,乖孙孙在这,肉肉在这。”边喊边挣扎着下来,要自己过去跑过去的。   霍榷无法,只得放佑哥儿下地,跟在儿子后头去迎霍荣的。   如今霍荣在朝里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的,故而他一到满堂便止了喧哗笙歌的,都给他见礼的。   霍荣也不拿架子让众人都随意,又见佑哥儿蹒跚着朝他过来了,霍荣更就高兴的了,“爷爷的乖孙孙小佑佑,可想死爷爷了。”一把抱起佑哥儿就亲个不住的,“佑哥儿可想爷爷了?”   “想。”佑哥儿用力地点头,差点把小软毛上的小金冠给甩了下来。   霍荣给佑哥儿扶了扶小金冠,让霍榷引着到堂上正座上坐着去了,祖孙两就在那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好不亲热的。   这关头霍榷的长随林明匆匆地从外头进来。   见林明,定有人会问郑爽呢?   郑爽那样一个里通外气的,那里还能留他的。   可郑爽到底是跟了霍榷多年的,多少也知道点霍榷的事儿,所以霍榷不能随便处置了,而是把他送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要不是那事儿发了,等霍榷过威震府这边自立门户,少不得也是个体面的管事了。   说回林明。   林明匆忙进来在霍榷耳边低语几句,霍榷立时就整了衣冠,同霍荣告了声罪就出去了。   少时三位皇子到。   堂中众人跪迎。   三位皇子也不似平日的亲和,让众人平身,而是宣读起圣旨来。   原来是祯武帝赏了佑哥儿一套金鱼鳞甲胄,一套给佑哥儿量身打造的甲胄。   这是祯武帝对威震府多大的荣宠,可也是在告诉霍家,希望他们家再出一员大将的,但无疑也是定了佑哥儿的前程了。   佑哥儿见了金灿灿的甲胄立时就要的,苏嬷嬷赶紧给佑哥儿换上。   在后院里听说了祯武帝的赏,袁瑶又赶紧将库房里祯武帝当初赏佑哥儿的金弓箭给请出来,让人送前头去。   两刻钟的功夫,就见佑哥儿穿着一身金甲胄,身背金弓箭,威风凛凛的……被他爹抱出来了。   想来也是知道赐给这么个幼儿,一个幼儿能有多少气力负重的,所以鱼鳞甲片都很薄。   可佑哥儿如今走路还不稳健的,穿这么一身,到底不便,只得给人抱着。   但佑哥儿自能自己走了,就很少愿意让人抱着走的。   就见佑哥儿在一堂的喝彩声中,挣扎着下地,可没走两步就摔个屁股墩了。   佑哥儿眨眨眼,回头看看他爹,然后咕噜咕噜的就自己爬了起来,摸摸屁股,“不疼。”   顿时堂中一阵哄笑。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来给佑哥儿贺礼的,   等三皇子过来笑着递给佑哥儿一只玉老虎,本以为佑哥儿会高兴。   不想佑哥儿看了看那玉老虎,又瞧瞧三皇子,“喵喵。”扭头就跑了。   三皇子伤心了,好歹当初也有猪蹄髈换虎符的交情,怎么能翻脸就不认人了呢。   可没一会子,就将又见佑哥儿拉着霍榷,霍榷怀里抱着一只大锦盒。   佑哥儿对三皇子道:“我的喵,你的喵。”   都不懂佑哥儿在说什么的,就霍榷懂了。   霍榷在佑哥儿的吵闹下不得不打开那锦盒,众人就见锦盒里头一只硕大的玉虎,全身翠绿,通透而柔润。   这是霍榷送佑哥儿的。   佑哥儿两手抱住玉虎同三皇子的比划,“大喵喵,小喵喵。”在说三皇子的玉虎小了。   三皇子道:“……所以我的被比下去了吗?”   佑哥儿又把他的大玉虎放回锦盒里,拉起三皇子往外头去。   众人都不知道佑哥儿,也都好奇,就都跟了去看。   就见佑哥儿拉着三皇子一路出了大门,到他们家大门外头的石狮前,佑哥儿道:“大大喵喵。”   三皇子:“……”这也能拿来比的吗?   罢了,佑哥儿拿无辜而纯真的大眼睛,看着三皇子手里玉虎。   三皇子此时怎是一个囧字了得的,哭笑不得道:“……对不住了佑哥儿,果然是我的喵小了。回头我补送大的,可你比划的这个也忒大了点。”   正文2196日第三更在这里   第三三回乔迁抓周(五)   三皇子是常年在外游历自由肆意了的人,对那些个什么尊卑礼数的都不看重,所以他能蹲着同一个幼儿说话的。   “佑哥儿,咱们打个商量成不。”三皇子指着那石头狮子,“这大小的太难,换刚才你拿出来的那个大小的如何?”   上回私底下讹就也算了,这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霍榷可不能让儿子再讹一回了,不然他们家就真要都上菜市口了。   霍榷忙过来将佑哥儿抱起,歉意十分道:“犬子顽劣,让三皇子见笑了。”   三皇子笑道:“无妨,再过几年,你想他再要也不能了,就是这时候才好玩。”   而在后院里招呼来客女眷的袁瑶,听说了前头佑哥儿闹的事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所幸三皇子大量,不然被有心人拿了去说事儿,还真是一场不小的祸事。   今日前头来人不少,自然后院里的女眷也不少的,幸得司马夫人和赵绫云从旁帮着些的,不然这一大摊子事儿,袁瑶一人还真忙不过来。   不说迎里迎外的,各处茶水点心,杯碗盆碟的这些个琐事,就是各处长辈的寒暄问候自然都不能少的,每处少说也要陪个一盏茶的功夫。其实这些若有霍夫人这样的长辈提携着,也不用这般辛苦的,只是如今不能指望了。   虽说还有司马夫人和赵绫云的,可一个不够身份,一个够身份了却不够那辈分提携的,故而袁瑶只得事事亲力亲为的。   一时手头上的人不够使唤的,春雨也被拿了来。   春雨到底是见过些场面,在各处的茶果供给上打点得十分见功夫,跟在袁瑶身边也是恭敬有礼,没有丝毫的僭越很是得体,又见她盘的是妇人头,便有人问起春雨是谁的?   袁瑶也不隐瞒,“这是我们伯爷的黄姨娘,平日里最是帮得上我的,没见今儿要不是她,我就是脚打后脑勺也忙不清楚的。”   春雨不敢受赞的,忙道:“都是我们夫人心慈,不拿婢妾当外人看的,不少手把手的教,可婢妾又是个笨的,没少给夫人闹笑话的。”   于是就有人奉承的,“果然还是夫人会调*教人的。”   有人起头,就有人来凑趣的,“可不是,瞧瞧夫人身边这几个丫头,那个不跟水葱似的。再瞧瞧我们身边的这些个,就成了烧糊了的卷子了,上不了台面的。”   这关头,就见一位夫人站了起来,袁瑶若是没记错的话,应是新上任的甘肃总兵洪吴天的夫人。   要光这么一说,好多人都不知道这洪吴天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可若是再说这洪吴天是南阳伯王諲的二女婿,就没有不清楚了的。   如今就是南阳伯都指望这人的,所以这位从南阳府里出来的庶出二姑娘,是拨开云雾见了天日了,待遇自然不同于往日的。   洪王氏上前来牵过了袁瑶的手,袁瑶见是客也不好公然拂了洪王氏的脸面的,就一时没挣脱,就听洪王氏道:“那是自然的,你们也不瞧瞧夫人是谁□出来的,可是十三娘。”   说到“十三娘”这三个字时,洪王氏使劲儿捏了袁瑶手腕一把的。   十三娘阑珊坊的鸨母,要是男人兴许一听就知道十三娘是何方“神圣”的。   只是这里都是些妇人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的,自然就鲜少有人知道的,便有人问起十三娘是谁的。   洪王氏又卖了关子,“就不告诉她们的,让她们想去,我们这边说体己话。”说罢,就使了暗力要将袁瑶往外拉走的。   没无端端的事情,没事儿提个十三娘出来不就是在暗中威胁袁瑶,要么跟她洪王氏走,要么她就当众揭了袁瑶当年的短。   以为这样就能让袁瑶就范的,那她就想错袁瑶了。   别说如今,就是当初袁瑶也不惧别人说她当年的出身的,她只唯恐自己那样的出身给身边的人带来不便而已。   所以袁瑶手腕一转,就挣脱了洪王氏,露出被洪王氏掐得青紫的手腕,立时就有人上前围了过来。   赵绫云问洪王氏,道:“洪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司马夫人看着袁瑶的手腕,道:“好毒的心思,要不是使了死力气暗下这狠手的,也不能成这副模样的。要是瑶哥儿忍了过去,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见被当众拆穿了,洪王氏也不做那表面的文章了,对袁瑶道:“霍二夫人,不是我要找你有事,而是十三娘让我捎话给你,若是你不怕在众位夫人面前说这些事儿的,那我也只管在这说好了。”   袁瑶揉揉腕上的青紫,笑道:“洪夫人说得好笑,我有什么事儿是当不得众说的,我还有什么事儿在座不知道的?袁家当年败落,我沦落到阑珊坊,得了那样的一个出身,可又如何?正是我们袁家用一族人的性命和名声,护住了大汉的根基,稳住了大汉的江山,青史铭记。”说着袁瑶朝皇宫的方向恭恭敬敬地一拜,“正因如此,皇上才对我们袁家遍施洪恩,屡降恩典。我还有什么可羞耻的,不能让人说的,不能让人听的?”   对于袁瑶的出身京城里的人每人不知道的,故而就算如今袁瑶贵为威震伯夫人,却还是有人暗地里对她不齿的。   而袁瑶今天坦荡荡的一番话,就是让她们这些人也无话可说的。   洪王氏一时还真说不出什么不是的话来,因着袁瑶都说了,皇上不计她袁瑶的出身诰封她为威震伯夫人,她洪王氏就是要天作胆子也不敢那袁瑶的出身说事儿的。   袁瑶又道:“只是我不明白,我一个那样出身的知道十三娘也就罢了,洪夫人这样的大家名门出身的。又是怎么就和十三娘扯上了干系的?”   不用细说,众人就都知道这十三娘到底是个什么人来,不禁看洪王氏的眼神都不对了。   洪王氏真是觉着进宫一趟,在太后那里接了这么个差事,以为容易得很的,不想却惹了一身骚的,话是不能再传了,留自然也留不得了,只得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留下句,不识抬举好自为之一类的就灰溜溜地走了。   司马夫人对着洪夫人的背,啐了一口,“当自个是个什么东西的。”   今儿是欢欢喜喜的日子,袁瑶也不愿因着这么个人扫了兴的,就又妙语连珠暖了场。   正好,前头说佑哥儿要开始试周了。   袁瑶赶紧领着众女眷到了前头的内厅,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子,瞧着前头致远堂。   就听外头大皇子道:“好了,众位夫人都到了,小世子就开始吧。”   试周各地都有,只是准备的东西些许不同,但都是有卜算测试孩子志趣和前程的意思。   就见致远堂正中,三张连拼一起的方形大安上头有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   有眼尖的发现少印章。   印章意喻,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可不能少的。   敢有人说,就见霍荣从自己衣袖里摸出一方和田籽玉鹤如意一路青云的印章来,亲手放到案上。   试周开始了,霍榷把佑哥儿抱到案上,让佑哥儿坐在上头,对佑哥儿道:“去,拿一个你喜欢的。”   佑哥儿换回了他的小箭袖袍子,盘着小短腿坐案上,看看他爹,又看看案上的东西。   霍榷道:“去呀,去拿一个。”   佑哥儿咕噜咕噜地爬过去,,最先吸引他注意的是颜色鲜艳的花朵,可他只看了一眼又扭头了,又看看金灿灿的首饰,不是喵形的他不喜欢,又扭头,其他的什么笔墨纸砚,佑哥儿更看不上了,最后看向霍荣的那方印章。   顿时众人都高兴的。   可佑哥儿就是不动,因着那上头是鹤也不是他喜欢的喵。   一时,霍荣也着急了,“乖孙孙,去拿呀,拿呀。”   佑哥儿摊摊小手,“没喵喵。”   霍荣懊悔,早知道拿家里那方貔貅印章来就好了。   这时,三皇子拿出一个扁长的锦盒来,道:“差点忘了,临来时父皇让我将这东西给佑哥儿试周玩的。”   锦盒一开,里头躺着四枚四色虎形的玉佩。   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不过是玉佩,可识货的人都知道这可是虎符。   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知道他们三弟还得了这么个东西的,自然有些意外的。   虎符一摆上去,佑哥儿都不用旁人催促的,就伸手去抓,“喵。”一手抓两只,左右开弓的。   三皇子领头祝贺道:“好,佑哥儿抓得的是虎符。”   许多人正是现下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不得了的东西,都有些惊诧的。   就听三皇子又道:“当年镇远公和威震伯能上阵父子兵,驱逐胡夷,如今看来佑哥儿是虎父无犬子,霍家后继有人来了。”   众人随之也此起彼落地向霍荣和霍榷道贺。   内厅里,袁瑶自然也受了众位夫人的贺。   罢了,正式开始摆宴。   前头致远堂,宴席从大厅里头一直摆到外头院中的大甬道两侧。   而夫人们在追远堂里的阵势也是不遑多让的,正堂里坐满了,还有一处专门做了戏台子的院子。   戏台子在当中,上房和两侧的厢房都是两层的小楼,夫人就都在那里头上面便瞧戏,边享用的宴席的。   唯独三皇子有点苦恼,因着虎符拿了出来,到了佑哥儿的手里,就没那么好拿回去的了。   就听三皇子道:“……这真给不得你,要不我明儿给你拿个比你的大喵喵还大一些的喵喵?”   佑哥儿嘟着嘴巴,“肉肉要大大喵喵。”   三皇子愣了愣,“……你家门口那个?!”那个真心没有啊!!   霍榷暗道:“好,让你拿虎符来逗我儿子。”   正文2207日第一更在这里第三四回风雨欲来   这是第一更,但实在太困了眉头想睡个午觉再起来码第二更。第三四回风雨欲来(一)   萧家团子原是跟着赵绫云的,可佑哥儿一直不在,萧家团子就出来找佑哥儿了。   可一出来就见佑哥儿拿了他表哥的东西不还了,萧家团子就用手指在自己脸上做羞羞状,“佑哥儿羞羞,不是自己的,不能要。”   佑哥儿不高兴了,鼓着肉肉的腮帮子,嘟着嘴巴,抱着虎符,“弟弟才羞羞。”   萧家团子叉着小腰,跺着小脚,义正言辞道:“这是我表哥的,不是你的。”最后仍不忘炸毛地补充一句,“你才是弟弟。”   佑哥儿小短腿一撑,屁股墩一转,扭头背对着不看萧家团子,“肉肉的,弟弟坏。”   萧家团子气得直跳,“佑哥儿才坏,佑哥儿才坏。”最后都快哭了。   三皇子见越发手忙脚乱了,这边抱,那边哄,总算才消停。   祯武帝没有无端端就让三皇子拿虎符给佑哥儿试周的,这里头的意思霍榷明白的,可此举无疑让威震府推上了风口浪尖,霍榷有些不乐意,故而才袖手旁观着看儿子为难一下三皇子的。   现在也为难够了,霍榷过去抱起儿子,“佑哥儿,玩了那么久了小小喵也该睡了,等睡醒了你再同它们玩,可好?”   佑哥儿看看怀里的虎符,点点头道:“小小喵乖,睡睡。”   三皇子才要松口气,又听佑哥儿道:“肉肉也睡睡。”   三皇子:“……”   但三皇子总算是明白佑哥儿对他那些喵的称呼了。   小老虎是喵。   波斯猫是喵喵。   霍榷给佑哥儿的大玉虎是大喵喵。   他三皇子送的小玉虎是小喵喵。   门口的石狮子是大大喵。   这是曾经威震四方的虎符是小小喵。   大大喵那么大的玉喵他没有,所以三皇子在考虑要不要送佑哥儿另一只活的喵。   这厢霍榷还在哄儿子,道:“要是佑哥儿睡了,那就不能和韫哥哥他们玩了。”   佑哥儿皱着小眉头,为难啊,是要小小喵,还是要玩呢?   最后佑哥儿决定让小小喵先睡,他玩一会子再去睡。   终于得回虎符了,三皇子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就怕佑哥儿回头觉着还是先睡一觉再玩更好的。   而威震府外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围着威震府兜兜转转了好半天,也不见停下。   恰巧洪王氏出来上了马车,那不起眼的马车也才跟着洪王氏的马车走了。   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胡同里,不起眼的马车里下来一妇人。   那妇人风韵犹存,一身掩都掩不住的轻佻。   再细看那妇人,不是十三娘还有谁。   就见十三娘从这车上下来,才要上洪王氏的马车,却被洪王氏的丫头给拦住了。   十三娘道:“夫人这是?”   洪王氏在车里道:“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那里能和你这样身份的同车而坐的。”   十三娘心中不悦,可到底不敢露在面上,卑躬屈膝的日子十三娘早已习惯的,信手拈来,“是奴婢僭越了。不知夫人得知沈娆的下落没?”   原来自沈娆进了镇远府后,同十三娘约定了每半月传一次消息的。   可除了头半个月沈娆传了一次消息出来,便再无音信了。   沈娆死时,镇远府虽报了宫里,可宫里人觉着就不过是个宫人,且还是没听说的想来也不是那宫那殿主子跟前的红人,就都不以为意的,只记了档没往上报,所以太后不知,十三娘就更不知了。   后来十三娘觉着沈娆怕是凶多吉少了,这才将消息传进宫里,太后让洪王氏借了今儿这机会将袁瑶架了出来,给十三娘讯问的。   因着十三娘不但那些风花雪月□上头了得,刑拘人也是有一手的,不然如何让那些进了阑珊坊的贞洁烈女们,没几日就乖乖顺从了。   这些袁瑶也是知道的,就像十三娘对她袁瑶了如指掌,袁瑶也同样对十三娘清楚得很,所以在洪王氏提起十三娘了,袁瑶还会跟洪王氏走,那就傻了。   可今儿实在是人多复杂,要是十三娘见一计不成,该拿了佑哥儿或其他的什么人做威胁,也不是没有的。   特别是两位还在府中的皇子,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威震府上下都脱不了干系的,所以在内厅之时,袁瑶悄悄传信儿给霍榷,两位皇子和佑哥儿身边的人一时增加了不少,只是都是常服装扮,但若不曾是镇远府的人是瞧不出来。   霍荣便首先察觉了,但霍荣未当场问了,借着人少的机会才问了霍榷,可到底不方便细说的。   霍榷简明的一说,霍荣又从镇远府里调了人来。   两位皇子和佑哥儿被层层保护,且霍榷对佑哥儿寸步不离,有人想做什么打算也不能够了。   而在胡同里的洪王氏正对十三娘道:“就因你们这些个下作的东西,我今儿脸丢大了。走。”说罢就走了,让十三娘吃了一嘴的尘。   十三娘起先不敢抬头,只蹲福着恭送了洪王氏的马车走远。   等洪王氏的马车拐弯出了去,是十三娘这才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不知何时已来了一个男人,十三娘却是不意外他的到来,直接问道:“里头如何了?”   那男人骂道:“那婆娘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被赶了出来就罢了,还惊动了镇远公和威震伯,就是二皇子想配合我等也没那机会的。还有几人被拿了,幸好也不是我们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今儿问沈娆的下落还是次要的,要闹不得了的动静,才是重头戏。   “果然是她坏了事儿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王家都让他们给败了。”十三娘恨道,但今儿也没法子再动手了,只得罢手了。   ……   入了夜,喧嚣欢腾了一日的威震府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佑哥儿今儿又吃酒了,是甜甜的果酒,也不多,就同萧家小团子都舔了一口而已,但就都醉了,一个劲儿的傻笑,等笑累了便都趴在各自父亲的肩上睡着了。   佑哥儿睡得香香的,袁瑶给他洗澡时就醒了一下,见是袁瑶,佑哥儿呵呵地笑了笑,在水了扑腾了几下,又睡着了。   把佑哥儿送回后院去后,霍榷又往前头外书房三有堂去了。   三有堂里,霍荣正在里头等着,见霍榷掩了门也不多废话,直接道:“铁头审过那几个人了,不过都是些地痞流氓而已,但乔达说了,这些人今儿是混在二皇子那些人的当中进的来。”   乔达原是镇远府的人,后来霍荣将镇远府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都交给霍榷打理后,乔达就跟了霍榷这些年。   乔达这人心细狡诈,心狠手辣,有些能耐和手段,这样的人按说指使他做事就成,绝不能成了亲信,因这样的人心思太多不好掌控,就是握着他短处了,也不能确保他不反水的。   可霍榷却死死地拿捏住了他,只因乔达其实是个残缺的人,年少时就被阉割了,而他对霍榷是喜欢得死心塌地的,绝不会背叛。   正因如此霍榷才容忍了乔达。   而霍榷自立门户,乔达就转到了明处来成了威震府的总管事。   霍榷道:“海棠说了,洪王氏曾提起过十三娘,这十三娘正是暗中为太后在京城办事儿的。这事儿交给乔达去查最合适不过的,京城里的三教九流没有他不知道的。”   霍荣点了点头又冷哼了一声,“看来除了宫里的那位就没别人了,要动作了。再加之今天皇上的让三皇子送来四虎符,这里的意思你可想明白了?”   霍榷点点头,“儿子也隐约听说了,十皇子(就韩施巧的儿子)已封镇南王,可没得头上的哥哥们都悬空着,只十皇子一亲王的,太后借此要恢复当年的四王封地制,皇上这是让我们家表态呢。”   一旦恢复旧制,那就是军政一体大权在握的,太后打的什么主意,太好懂了。   “当年藩王乱正是我平定的,想也知道我是不能同意恢复就旧制的,那位就想先下手为强,除了我们家。”霍荣稍顿一会,又道:“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了,明日早朝定有一场风波。”   霍榷也不是怕事儿的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等霍榷回后院上房已过了子时,袁瑶点着一盏小灯在等着他归来。   霍榷故作旁若无事地接过袁瑶的手握住,“今儿你也累了一日了,怎么不早些歇息?”   袁瑶道:“心里着实有些不安,伯爷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霍榷不愿袁瑶担心,便欲盖弥彰道:“能出什么事儿,不过是几个宵小想浑水摸鱼,顺手牵羊罢了。”   袁瑶道:“今儿接连着出了事儿我是知道的,皇上也没有无缘无故就拿了虎符来给佑哥儿试周的。伯爷也勿用瞒我,你我夫妻同体,风雨同舟,多难的日子我们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   霍榷搂住袁瑶,轻吻了袁瑶的发顶,唉了一气,道:“这次太后要让我们家受众恶了。”   “怎么说?”袁瑶问道。   “太后要恢复四王制。”霍榷说着冷笑了一下,“太后这一计使得好,一环扣一环的,今儿若是能闹出事儿了牵涉上了我们家,那就没人能反对了。可要是今日的事儿不成,让我们家逃过一劫,明日朝上反对了恢复旧制,却又这样一来就挡了皇子们的前程,自然众皇子会奋起团结一致对付我们家的。”   正文2217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四回风雨欲来(二)   袁瑶听了没有不含恨的,“果然是好计,今日能把我们家牵扯进去,若让恢复旧制能成就好,不能太后也不用费那心,自有人对付我们家的。既知如此,那公爷和伯爷可想出对策来了?可否先暂且做壁上观?”   霍榷有些疲惫地用额头靠在袁瑶的肩上,“今儿皇上送虎符来,就有意让我做这出头鸟。”   “伯爷,我给你通通头吧,一会子也好睡些。”袁瑶知道明日早朝,她的丈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的,不可没了精神的。   “嗯。”霍榷轻声应道。   袁瑶把微醺的霍榷扶到他们的床上,青素早就让人备好了热水端来,霍榷擦了一把脸又洗洗脚,袁瑶这才散开霍榷的发髻侧卧在床上,拿过化茧递来的角梳小心地给霍榷通起头来。   霍榷就是在袁瑶的轻柔梳理中,慢慢睡去的,睡得很沉很好一觉到天亮。   一大早霍榷便沐浴了一番,神清气爽的。   袁瑶像往常一样亲自给霍榷着的朝服,虽知道今日的事儿可不小,但袁瑶的脸上却不显半分,可见袁瑶的沉稳。   有妻如此,霍榷再无遗憾。   罢了,袁瑶一路将霍榷送到二门外。   霍榷也一路握着袁瑶的手,“我要吃豆腐皮包子。”   袁瑶蹲福恭送道:“妾身这就去准备,等伯爷归来。”   霍榷走了,走得很急,因他想快去快回,不想让家中的贤妻为他担惊受怕。   送完霍榷去上朝后,袁瑶亲下厨房做了豆腐皮包子,也给佑哥儿煮了一盅鸭肉粥,这才去了上房的东厢房,看着依旧熟睡中佑哥儿,静静地等着她的夫君归来。   朝堂之上,果然有人提出了恢复四王封地属国制,美其名曰为祯武帝分忧。   这是太后和南阳伯王諲早有预谋之事,不可能只一人孤掌难鸣的,那人奏罢了立时就有人附和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不论如今不过是让他霍当出头鸟。   霍榷只得冲锋陷阵的,如尖刀一般直刺入敌方的要害。   霍榷所罗列的条条道道恢复四王制的弊端,将朝上众人问得无言以对。   而霍榷舌战群臣非今儿的重头戏,之后才是关键所在,只让霍荣和霍榷都没想的是,首回向霍榷发难的不是别人而是代表了大皇子一党利益的霍杙。   就在祯武帝说恢复旧制不可行,勿用再议之后,百官之列中走出一人来。   这人正是吏部尚书儿子的樊啻。   说起樊啻和霍榷沾点亲的,因樊啻的父亲吏部尚书是大皇子生母已故淑妃的娘家舅父。   而淑妃又是宋凤兰的姐姐,所以这亲绕得着实有点绕,但着实是有亲的。   就听樊啻上前就执本弹劾霍榷和霍榛,违律加不孝。   樊啻激扬陈词,铿锵有力,“‘父母在者,不可分财异居’。可威震伯却无视律法,不过是镇远公夫人身体有恙,他便公然析分家财,别籍而居,令家中只余霍杙霍大人一人,独自承担起孝道,日夜不休侍疾在嫡母床前。霍杙大人这番孝举可歌可泣,威震伯之举则让人唾弃……”   这厢樊啻慷慨激昂,这厢霍荣和霍榷面无表情,只今日悄悄来早朝的霍杙对百官之列前的霍荣来回察言观色,以便一会子该如何向祯武帝答对的。   可霍荣一直面无表情的,让霍杙捉摸不透,但祯武帝在高座之上,询问起时霍杙依旧在犹豫不决的。   等霍杙从队列中出来,霍荣面上也无甚表示的,霍杙便道:“分家的事儿,公爷是最清楚的,今日本就有意要逼着公爷在我和老二中选一个保的。若说了真相就是弃了我,若公爷有心要护老二,就不该这般不管不顾的任由樊啻弹劾老二的。至少也该给我个暗示的,可公爷却无动于衷,可否理解为公爷已有了决定?”   想罢,霍杙向祯武帝躬身一拜,道:“臣亦是人子,不过是尽了孝道罢了,不值一谈。”霍杙也是学精了的,也不说任何人,只说他自己。   祯武帝笑道:“好个可歌可泣的孝心。”罢了,祯武帝又看向霍荣道:“镇远公。”   霍荣持笏出列,躬身一拜,“臣在。”   祯武帝问道:“你这为人父母尚安在之人,如何就让了威震伯析分了你的家财,别籍而居,自立门户了?”   霍荣道:“因是臣令诸子分的家。”   顿时殿中轻微哗然,霍杙面上也不太好看了。   樊啻又道:“既然镇远公令的诸子分家,为何最后却独留了长子在府中?这不是让人耻笑于长子了吗?”   “我独留长子在府中?”霍荣直起身来看向樊啻,道:“小樊大人这是从何听说来的?”   樊啻道:“这还需听说吗?京城中皆有目共睹的。”   霍荣嗤笑一声,又躬身向祯武帝道:“启禀皇上,臣令诸子分家,大皇子与大宗正为中见人,他们俱在分书上签押作证。分书更是在顺天府存了案告示天下,臣那里还能出尔反尔的,分了两子出去,留长子的?”   “但长子如今仍在镇远府中,镇远公又如何解释?”樊啻道。   霍荣瞥了樊啻一眼,道:“这小樊大人也知道了吗?拙荆身子有恙,诸子移徙那日,忽然病发,恰巧长子留在最后。小樊大人也说了长子孝心有嘉,可歌可泣,自然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就暂且留下了侍疾了。只等拙荆病体稍好,长子也是要出去的。”   霍杙脸上自然是不好看的,因霍荣无疑也是在宣示了他霍杙亦是不能承袭爵位的人。   也为难霍荣了,有霍杙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可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但霍榷也是他的骨肉,他不能看着长子同人狼狈为奸陷害这儿子的。却也不能为了保霍榷而毁了霍杙的,手心手背皆是肉,故而这般说才是两全的最好法子。   霍荣对这两子的不偏不倚,平息了一波阴谋。   祯武帝也知道霍榷是因他而受他人打击,他不能袖手旁观,让忠心他的人寒心,所以祯武帝快刀斩乱麻,结束了早朝不再给任何人公然向霍榷发难的机会,以表明他对霍榷的态度。   早朝散去,各自归去。   迎接霍榷的是妻儿的殷切盼望,一家子和和美美地围坐席间,用着袁瑶为他准备的豆腐皮包子,不时还能得儿子吃得满脸稀粥的亲亲,很是安心圆满的。   而霍杙,纵然他磨磨蹭蹭在大皇子府中,以至于故意错过了散朝之后的上衙前的这段能回府歇息的时间,不去面对严父。   大皇子今日在朝堂之上丢大脸了,没有不怒的,指着霍杙便骂道:“混账东西,你不是说镇远公留你在府里,已是说不得不接受你为唯一的承继之人,若你有什么事儿没有不护你的道理。可今日是怎么了?把你这承继人也要踢出府去了。”   霍杙一直低着头,缩着脖子不敢做声的,就这么生生受了好一顿教训的。   可再躲也不能不回家去的,霍杙等霍荣上了衙门后,才偷偷摸摸回的镇远府。   宋凤兰不明朝中的事,见霍杙鬼鬼祟祟做贼似的还问起霍荣来,就答:“这公爷?这早晚的自然在衙门了。不过公爷打发人来传话说,要是大爷回来,就让大爷在府里等他回来。”   前一句才让霍杙松了口气,后一句却让霍杙拔腿就想逃的,但霍杙也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的,就一日都在霍老太君面前凑的,让胡嬷嬷得了空又去烦宋凤兰去了。   霍荣落衙果然传霍杙到外书房去了。   霍杙吓得腿都软了,央求着霍老太君救他的。   霍老太君问起原因,听说了缘故,不说霍荣就她都气得直想骂霍杙狼心狗肺的,可这到底是她最心疼的孙子,没有看着让霍荣打死他的道理,就让人把霍荣找了来。   霍荣却没霍老太君想的那般震怒,只听霍荣淡淡道:“我告诉过他,若想留下府中,只有告假在府里侍疾一路。他今儿却偷偷上朝去。既然他已能上朝去了,无疑就是告诉外头太太好了,他留不得了,得出去了。”   “这……这……”霍老太君一时也没想到就到这一步了,“那如何是好?”   霍荣道:“分书已告示,我霍荣从不做自打嘴巴的事儿。这孽障他自己做下的事儿,就自己担起。”   听了霍荣说这些,一直默默跪在地上的霍杙,受了一日的担忧没想最后却得这样的结果,他在也按捺不住了,倏然爆发了,神色狰狞地向霍荣咆哮道:“我是嫡出的长子长孙为何我得分出去,为何我就不能袭爵?为何从小你就瞧不上我?”今日霍杙真的想问清楚的。   然不等霍荣说话,霍老太君整个人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打了霍杙一个耳光,哭着骂道:“你疯了吗?那是你父亲。”   霍杙就像是霍老太君一个耳光给打醒了,整个人愣愣地跪在地上,再无方才的气势了。   看着这样萎靡不振的孙子,霍老太君又于心不忍了,对霍荣道:“作孽,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得了这样的报应。也罢,也罢了,你们太太身子好了,如今轮到我不痛快了,就……就让他再留我身边给我侍疾。”   霍荣道:“娘,这么个孽障……你这又是何苦的。”   霍老太君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几日好活的,不过是想多留他几日在身边的。等那日我闭了眼去了,我也管不到了,该如何就如何了。”   霍荣除了喟然长叹,真拿霍老太君没法子的。   而接下来的日子,因有祯武帝的偏袒,多少阴谋阳谋都奈何不了霍榷的,太后见一计不成就将目光从前朝移回后宫,盯上了韩施巧。”   正文222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四回风雨欲来(二)   宁寿宫中,太后微感风寒卧病在榻,却不见半个内侍宫人在里头侍候的,只皇后亲捧药碗服侍太后用药,故而里头太后和皇后都说了些什么,也只太后和皇后两人知道。   “……就瞧你前些时候做的那些事儿,”太后抬头推开皇后递来的汤药,又冷哼了一声,“你也该清楚了,若没哀家,没王家,你就是贵为皇后,又能如何?”   自知是太后暗中将自己的毒害后,皇后不顾利益同太后决裂了,也知道王家是不能支持她的,便私下里背地里交好别人已期有早一日成自己的势力,不必再受太后和王家的挟持。   只是想得倒是容易,做起来却是百般艰难。   那些个在朝中稍有些用处的,那个不是人精,那里就那么容易就被拉拢了的,他们要的可不是眼前的这点子利益,而是长远的打算。   皇后这样弃了太后、二皇子和王家的举动,无疑是鼠目寸光自毁前程的,不是朝中那些人所期望得到的长远利益。   故而这一年来皇后所网罗到的,也不过是虾兵蟹将,顶不得大用处。   加之宫中这一年里又有多少妃嫔为祯武帝诞下子嗣,特别是明贵妃韩施巧,头胎就一举得了皇子,更得祯武帝的喜欢了。   再看她自己,自那后腹中再无动静了,哪怕皇后不知吃了多少苦水汤药,以求再怀上,却始终不能如愿。   可想而知皇后心中的郁郁。   “二皇子虽不是你亲生,可到底也叫你一声母后不是,将来没有不敬你的。可要是别人坐上了那位置,虽也叫你一声母后,可到底不如二皇子的,人家可是还有自己的亲生娘了。”太后拿手绢揩揩嘴角。   不说这些也罢,说了这些皇后又想起她那些夭折了的,或胎死腹中的孩子,不禁牙关紧咬,含恨在心,几番险些就要掐死这老虔婆,一拍两散的。   可皇后最后还是生生地把自己给咬疼强按住了那念头。   太后瞧着皇后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含气道:“你瞧你这副样子,才让后宫里那些东西都爬到你头上来了,特别是明贵妃,你还打算放任到什么时候,不趁如今收拾了,真要等她的儿子做了太子,她把你给挤了下来,你才知道厉害?”   皇后放下汤碗,忙告罪。   太后瞧着皇后就觉着烦,“得了,也不用你如何,你只按哀家说的做就是了。”   得了太后的指示,皇后也不多呆告了退就回坤和宫。   皇后的心腹陆尚宫,见皇后从宁寿宫回来后,便一路出神,也不知道在忖度什么,便擅自见殿里侍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问皇后道:“皇后娘娘,可是太后又训戒皇后了?”   皇后见是陆尚宫,也隐瞒陆尚宫,就把太后交待她的事儿都告诉了陆尚宫。   听罢,陆尚宫心中虽有些想法,却又不敢说出来,一时就支支吾吾的。   皇后道:“有话只管说,本宫如今若是连你嘴里的都听不到一句实在话,那就真的是孤立无援的。”   陆尚宫忙跪下,不禁同皇后一并哀伤,道:“皇后娘娘,奴婢觉着许是奴婢多虑了,这才未向皇后谏言。”   皇后叹了一气,“常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想了到什么,你且说来本宫听听。”   陆尚宫道:“听说太后在前朝正和威震伯斗得不轻,太后回头就找上了明贵妃的不是,还牵扯上了皇后。京中谁不知明贵妃同威震伯夫人的关系匪浅,若开罪了明贵妃,威震府可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是就怕是镇远府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皇后听了,点点头,“你往下说。”   陆尚宫又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以来的经营,已让各家各府都知道娘娘的不偏不倚,公正独立了,京城中各家虽依附皇后的不多,但也未再视皇后为敌了。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若是遵从了太后的意思,开罪了威震府岂不是都毁之一旦了?”   皇后默然了,她在权衡得失利弊。   陆尚宫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再者,以太后这一计,只是让皇后和明贵妃去斗,就是两败俱伤也没太后半点关系的,所以不论结果如何太后都没半分不利的,可皇后却得不偿失了。”   皇后猛地一拍手边的引枕,道:“没错,这是将本宫当枪使的,最后本宫能落什么好的,那时怕是要再换一人坐了这后位,任本宫死活去了。好个‘慈悲心肠’的太后,姑母,竟要将本宫这般物尽其用,再弃之如敝履,也不是没有的,先皇后不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皇后,要三思啊!”陆尚宫道。   “你放心,既然如此,本宫就没有再如他们的愿,任人摆布作践了的道理。”皇后恨恨道,罢了又起了冷笑,“不过既然太后要对付明贵妃,也不是全然不好的,明贵妃也张狂了些,该有人治治她了,只是本宫是不会动手了。”   “难不成皇后娘娘得了什么好计了?”陆尚宫道。   皇后拿起榻边小几上的一本书,笑道:“昨儿本宫在看《三国志》正好瞧到了孙权擒杀关羽父子,若不是谋士张昭提醒,孙权还志得意满却不知将有大祸的。事后孙权听张昭谏言,将关羽首级送给了曹操,欲要嫁祸于曹操。曹操识破将计就计厚葬了关羽,令天下皆知曹操对关羽是尊崇礼敬的。刘备得闻,自然不能再迁怒于曹操,转而倾国出动,誓与孙权不共戴天。”   陆尚宫在皇后身边多年,一听就明白的了皇后的意思,“皇后娘娘是想也将计就计一番?”   “不但如此,本宫还要明贵妃欠下本宫一人情。”皇后道。   陆尚宫一叠声道:“皇后娘娘,果然是好计,好计。”   数日后,宫中果然起了风言风语,都说明贵妃恃宠而骄,竟敢与皇后比之,其意欲夺后位,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还从宫里一直传到了宫外了,朝堂之上有人对韩施巧也有了微词。   韩施巧知道了,没有不着急了,急急传了袁瑶进宫。   袁瑶却不以为意,安抚道:“有人就想要借此把娘娘逼急,最好逼得娘娘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来,正好应了传言的。”   “那我该如何?就任由谣言四起对我不利?”韩施巧道。   “娘娘只需记住一样,只要皇上相信娘娘没那心思,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不过是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袁瑶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能好?”不是韩施巧不信袁瑶,只是她觉着有些玄。   袁瑶点点头,“是的,娘娘什么都不用做,且如果皇上提要查谣言的来源,娘娘还要阻止。谣言不过是坏了娘娘的名声,名声坏些于娘娘也未尝不是好事,皇上只会越发相信娘娘和十皇子都是无心那个‘位置’的。且只要有皇上在,谣言再闹也奈何不了娘娘。”   ……   是夜,祯武帝歇在韩施巧宫中,果然提起了要查谣言。   韩施巧温顺地依偎在祯武帝怀中,很是不以为然的洒脱道:“臣妾知道皇上心疼臣妾,只是谣言就是谣言,自有不攻自破的一日。臣妾与十皇子身正不怕影儿斜,且名声臭些也好,日后谁都不敢再拿臣妾和十皇子当幌子使的,那才干净,有什么不好的。”   祯武帝听了这话很合心意,溺爱地点了点韩施巧的鼻尖,道:“只是委屈爱妃了。”   韩施巧撒娇道:“那皇上赏臣妾些什么东西,补偿补偿臣妾呗。”   “好,你说,你想要什么?”祯武帝也不吝啬。   “听闻,皇上得了一匣子合浦南珠,要不皇上就给臣妾吧。”韩施巧从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要什么都直说,不给也从不纠缠。   就这性子祯武帝喜欢得不得了。   祯武帝一听便笑了,“要尖的耳朵,朕今儿才得的东西,这会子你就知道了。谁当的耳报神,可是王永才那老东西?”   “皇上,”韩施巧轻唤了一声,把听到的人骨头都唤酥了,“皇上只说给不给,没得这么东拉西扯的不爽快。”   “好,好,朕还有什么是不给你的。”祯武帝一指挑起韩施巧的下巴,亲了下,“只是你该怎么谢朕?”   韩施巧笑着将祯武帝推倒,她欺了上去,服侍祯武帝的日子不断了,自然有些心德,再加之韩施巧如今将袁瑶教的□之术运用得愈发炉火纯青,把祯武帝侍候得没有不尽兴的……   翌日,祯武帝不但高调赏了韩施巧合浦南珠,还赏了好些珍玩。   让散播和助长谣言的人,都不禁暗暗含怒含怨的。   太后更是对韩施巧切齿磨牙地恨,“小瞧这蹄子了。”   李尚宫劝说着让太后保重身子的,罢了,又只提醒太后乞巧节到了。   太后这才想起,“谣言到底不过是传闻,自然不如眼见为实的。哼,几个皇子也都不小了,特特是三皇子都将弱冠了,妃位这么悬着可不像话。你去传哀家的话,让皇后今年好好办办这乞巧节。”   李尚宫得话就出去了。   皇后下懿旨尽邀朝中百官家中女眷进宫欢度七夕。   都知道离三年一度的选秀还远着,那就只有一样了,就是给皇子们选妃了。   一时间,京城中各家各府有适龄女儿的,都在家中暗暗对几位皇子的评头论足了。   正文2239日第一更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更,第二更可能会有些迟。   第三四回风雨欲来(三)   大皇子已弱冠,十五成亲至今已六年,大皇妃是湖广总督蒋寅易的女儿。   都说蒋寅易是个性子软,才能也不过是平平的,虽如今官居高位,却都说不过是他运气罢了,故而对不太瞧得起他。   总督乃封疆大吏,真只要有运气,没些旁人所不及的能耐真能一路平步青云,那宦海之中便不会有这许多人郁郁不得志的了。   表面上蒋寅易能耐不大倒也其次,更为主要的他还不是大皇子一系的人,可这样的人如何成了大皇子的岳丈了?   大皇子的生母已亡故的淑妃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自然不能选了这样一个对儿子无助益的妻族,只是耐不住当时太后插手了这事儿,才有了今日的关系。   虽如此,蒋寅易的女儿却肚皮争气,嫡出的皇长孙正是她所出,所以她大皇子正妃的位分固若金汤。   大皇子正妃之位是没了,可这样一个没助益的妻子,大皇子少不得还会封侧妃的。   皇子侧妃的位分拢共有二,虽旧年时已封了一位,是老勋贵敬国公的女儿,但还剩一侧妃的名分不是。   谁又说的清楚在乞巧节上会不会也给大皇子补全了这侧妃的空缺的,所以有心要依附大皇子一系,削尖了脑袋等着的也不是没有的。   接着是二皇子。   二皇子只比大皇子小了半岁,自然也已成亲,二皇子原是太后的亲兄弟周阳伯王允之女所出,只是此女命薄,生下二皇子便香消玉殒了,这才见二皇子记在了太后堂兄南阳伯王諲之女如今王皇后的名下。   太后王家一系的,二皇子妃的妻族自然也是王家一系的,且对二皇子大有助益的,就连两位侧皇子妃也是。   至如今二皇子已得三子一女,也算是圆满了。   再把女儿往二皇子府里送,作用已是不大,故而倒没多少人对二皇子有打算的。   跟着就是三皇子了。   提起三皇子,没有不说是皇家中的奇葩。   生在天家却不爱权势,整日里游山玩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至今已十九,却连个近身服侍的女人都没有。   今年的乞巧节,都说主要就为了这位三皇子选妃而筹备的。   能有女儿嫁入宗室,自然是贵不可言,可要是嫁给三皇子这样的,都说不如同勋贵联姻的。   虽然这位三皇子的生母是贤妃,贤妃正是骁勇伯萧宁的姐姐,但这位贤妃在后宫里就跟得了什么仙人的隐身符儿一样,说起来都没几人知道她的。   所以这位三皇子唯一可取之处,就是有骁勇伯萧宁这位舅舅。   骁勇伯萧宁可是祯武帝的心腹,如今同威震伯霍榷正是圣眷正隆之时,只是萧宁这人油盐不进的,不好亲近。   想要向骁勇伯示好的,走三皇子这一途看似像捷径,就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故而不少人都并不急进,静观其变。   按序齿该到四皇子了。   可四皇子是个短命的,当初祯武帝令百官举荐太子人选时,霍榷荐的就是这位早入土为安的四皇子。   所以这位四皇子就不多提了。   四皇子之后是五皇子。   这位五皇子可不得了,他虽不是长,却是他兄弟中最为尊贵的,因她是先皇后所出,众皇子中唯一的嫡出正统。   只是这位五皇子一直被祯武帝和兄长们打压着,而怏怏不得志,旧年那场围城逼宫的谋逆叛乱,这位五皇子正是幕后指使。   正所谓成王败寇,如今这位五皇子已被贬为庶人,禁在宗正府中余生都不得出。   潦倒如此都说生不如死的,所以这位五皇子也可不提了。   余下的适婚皇子就剩下六皇子和七皇子,同十五岁,年头时才出宫开府。   六皇子和七皇子是双生子,是一位美人所出,后晋为贵人。   这位贵人出身不算好,父亲不过是直隶知州,在遍地权贵女儿的后宫中,她并不突显。   虽有些才名,但人已是昨日黄花,自然同韩施巧这样正青春貌美,又有威震府做靠山的不能比了。   而这二位皇子又是同他们生母一般,在众皇子中最是庸庸碌碌的,很不打眼。   然有失必有得,这般不出众的他们却最是平安长成的。   有想让女儿一生安稳荣华的,自然是没有不对这二位皇子有打算的。   这一通高低远近的分析下来,可见各家都是各有各的打算的。   而威震府,袁瑶并无姊妹,唯一的小姑霍韵也已出阁,所以这场给皇子选妃的盛事和他们家无关。   这事儿在镇远府和威震府是无关的,可要是放在族里就有关了。   正是少君伯有一适龄女儿的。   少君伯是霍氏族长,原有三子三女,都是少君伯夫人所出。   当年少君伯屋里倒也有一二侍妾,可那些年一来肚子都不见动静的,就算有动静也不过是三四月的功夫就又没了。   都知道少君伯夫人的娘家原是太医,少君伯夫人从小耳渲目染之下也就懂些养生调理之法,故而若是她用什么手段给小妾们吃的,才让她们生不得的,也不是没有的。   可少君伯夫人都儿女绕膝了,还没少给小妾们吃那些玩儿的,就说不过去了。   在有些人的撺掇这下,一个小妾就使了手段了,原是要治少君伯夫人的,不想阴差阳错之下反倒害了少君伯的长子。   最后那小妾的下场如何自不用说的,但长子英年早逝,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不幸。   少君伯夫人也知道这是给她的报应了,自那后就少使那些个手段了,只当给后人积德了。   不说,她这一收手,她原是多病多灾的小女儿就好了许多了。   说来要不是因小时多病,这小女儿也不能这年纪还没人来提亲的。   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这不就正好遇上了给皇子们选妃了。   少君伯一家子也不是有野心的,只盼着女儿日后能平安富足,所以少君伯夫人就瞧上了六七皇子的。   其实按少君伯夫人说来,三皇子也是好的,只是少君伯夫人舍不得女儿跟着三皇子四处奔波的。   只是六七皇子到底哪一个好些,少君伯夫人又拿不定注意了,少不得就来找长君伯夫人拿主意的。   长君伯早逝,所以长君伯夫人只得一女。   没曾想母亲是个苦命,女儿也不幸。   女儿原先倒是嫁得不差,嫁的正是镇远公霍荣的老部属,原宁武关总兵左中棠的长子。   可惜去年时胡丹破了宁武关,左中棠战死,其子亦在那一战下落不明,女儿如今也如同孀居之人般,苦苦地守着。   长君伯夫人心中倍觉凄凉,久之就成了疾。   左家也是个同人情的,就让媳妇回去给长君伯夫人侍疾了。   有女儿在身边照料着,长君伯夫人到底好受些了,可还是没精神想少君伯夫人那些个的。   少君伯夫人就想找霍夫人,可听说霍夫人身上不痛快,就去给霍老太君请了安,就找袁瑶去了。   可这种事儿袁瑶那里能张口就说的,那可是一个女子后半生的幸福,就算男方是知根知底的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的,更别说袁瑶不知道的。   袁瑶只得劝说,“婶娘,这事儿就是我们私底下拿了主意也做不得数的,最后还得看皇上、皇后的意思,倒不如静下心来准备妹妹那日的绣件才是头等要紧的。要是妹妹的绣品在那上头得了好,就算不能嫁到皇子府里为妃,日后还怕没好人家来提亲的?”   少君伯夫人想想也是这道理,这才作罢了。   霍榷回来后,袁瑶就同霍榷说了这事儿。   霍榷却笑道:“这回还真说不准了,我们霍氏这样的大家,没有配不上皇子的,要是婶娘看中了那位皇子了,我还真能说上话的。”   “啊?”袁瑶愣了愣,“伯爷这是也瞧好六皇子和七皇子的?”   霍榷讳莫如深道:“这二位可是极聪明的。”罢了就没再说什么了。   到了七夕那日,因着司马夫人和赵绫云都没女儿姊妹要凑选妃这份热闹的,而镇远府里又对外说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身上不好自然就不能去的,便和袁瑶约好了一道进宫去。   乞巧节,顾名思义是以乞巧为主的,而因又是姑娘们最为重视的节庆,也有女儿节之称。   这日的晚上,妇人们结彩楼,用五色线穿七孔针,再摆上各式花果,和亲手做的女红,还有精巧细致的家具用具,礼拜七姐,以乞巧。   故而到了宫门前,袁瑶一下车就见不少人家都捧着绣件小心往里的。   袁瑶略有感叹,自己竟然过了这年纪的。   为迎七夕,皇后令内务府将御花园中的关月楼结彩,一时红绸绿缎飞舞,彩灯高挂,夜色下富丽金碧,好看得不得了。   袁瑶等由着内侍将他们往座上引,只是皇后和内命妇都一概没到,众女眷们就三五成群的或各个说着话,或旁敲侧击地询问着对方的底细。   这时,有内官开始高声唱报,宫中的娘娘小主们终于来了,百官家眷们一一恭迎。   婉贵妃到时,袁瑶还上前说了几句闲话的,婉贵妃听说霍老太君身上不好便还问起了霍老太君来,袁瑶不好说没有的事儿,只道已无大碍了。   正说着话,就听内官唱报:“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跪迎,可都这时候了袁瑶却依旧不见韩施巧来,不禁起了   正文2249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四回风雨欲来(四)   再得宠的,妃妾就是妃妾,没有越过皇后去的规矩。   可如今皇后都到了,韩施巧这位宠冠六宫的明贵妃却迟迟不见踪影,多少就有些持宠而娇了。   然,这还不是最糟。   最糟的是,太后也来了。   一声唱报,“太后驾到。”   让袁瑶的担忧雪上加霜,越发肯定韩施巧出事了。   皇后领着众内外命妇,恭迎太后,又扶了太后往揽芳亭内设的宝座去的。   等太后和皇后都落座了,众人这才一一落座的。   皇后自然是要开场说几句的,但她也拿架子就说了自己年轻时的事儿,引得众人都跟着一并欢笑,真真一堂亲和的。   罢了,皇后就道:“也罢了,今儿也不是我们这些人是主的,姑娘们才是的。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   皇后才说完,就见一位美人站了起来,道:“回皇后,人还没齐呢,明贵妃娘娘还没到的。”   立时内外命妇中就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就是赵绫云都不禁附了过来,小声地问道:“明贵妃娘娘怎么还不到的?可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这可不得了,如今外头传娘娘的闲话正传得沸沸扬扬的,这可不正是给人拿了现形的。”   就在这时,一声唱报十分之及时,“皇上驾到,明贵妃到。”   一时议论不再,众人又纷纷起身跪迎的。   就见祯武帝携着韩施巧过来了。   祯武帝先给太后作揖见礼,道:“母后吉祥。”   韩施巧一旁也蹲身给太后和皇后见礼。   太后原就因病而不太好的脸色,现在就越发不好看了,道:“皇帝怎么也过来了?”   祯武帝道:“听明贵妃说,今儿有一位‘俞伯牙’要来,朕一时就起了好奇之心,明贵妃的琴技已是难得的,却还有人能被她称作‘俞伯牙’,她甘为那‘俞伯牙’的知音,所以朕就缠着明贵妃一块跟来了。”   说罢,祯武帝才让地下仍跪拜着的众人起身归座。   皇后再见到韩施巧竟和祯武帝一道过来,心中暗笑道:“看来这明贵妃也是个机灵的。”罢了,就忙凑趣道:“这般说来我也好奇了,到底是谁?”   祯武帝笑道:“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顾敏之妹。”   “是她?”   一时不少人都有些意外的。   “正是顾家小姐。”韩施巧浅笑盈盈道:“说来也是巧合,臣妾是听皇上说起的,说顾大人曾因一件要紧差事久久拿不下而得了训斥,后来顾家小姐急中生智,抚琴一曲解了顾大人之难,差事才得以顺利。皇上还称许顾家小姐当得起‘敏重’二字。臣妾不懂,但那时臣妾就想险镜之中能从容凭栏而坐,焚香操琴,想来定是位妙人,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就让人传了顾家小姐进宫来。也是这般才让臣妾知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臣妾那点子拙技在顾家小姐面前就不过是班门弄斧,臣妾也只有甘为知音的份了。”   皇后听了忙道:“听明贵妃这般一说,我都有了兴趣见上一见这位顾小姐了。”   这时从席间走出一位妙龄佳人来,只见她蹲身恭谦道:“皇上,明贵妃金赞,民女实在愧不敢当。”   看着上面的和乐融融,仿佛方才的危急不过是幻象,却还是让人惊出了冷汗一身。   若是今儿不是祯武帝和韩施巧一块来的,韩施巧的轻则受罚,重则论罪处置。   太后在,又如何能让韩施巧轻巧就过去的,定要从重论处了。   幸好上天保佑,袁瑶不禁在心中道了声阿弥陀佛。   可实情并非是上天保佑的,而多得了韩施巧一时机警。   其实韩施巧并未来迟,且为了早些同袁瑶说上话,她还早出了宫门。   只是在半道上被一群黑猫给惊吓着,抬轿的小火者一时不慎滑了脚,将韩施巧从轿舆上摔了下来。   要不是当时肖姑姑在旁挺身而出,垫在韩施巧身上,还不知道韩施巧会伤得多重的。   也正是因此,韩施巧不能放着受伤的肖姑姑不管,又回宫去,请了御医来。   那些个小火者自然受了罚,可这一通折腾下来,看看时辰也迟了,可就是迟了也不能不去的。   这关头,韩施巧又听说太后的凤舆已到御花园了。   韩施巧也不傻,知道她如今流言蜚语不少,要是就这么过去了定少不了一身罪过的,立时就让人将她往祯武帝所在抬去了。   也恰好祯武帝那时没召人议事,韩施巧也知道祯武帝不喜欢人在他面前耍心眼子的,就也不隐瞒有意请祯武帝给她挡挡的心思。   祯武帝听韩施巧说半道上无端端出了一群黑猫,被猫给冲撞了,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韩施巧这般坦白心思,要请他做依仗,祯武帝没有不受用的,这才有了祯武帝也来凑这乞巧节热闹的事儿。   就这功夫,祯武帝和皇后就议定了,一会子仪式后,定要让顾家小姐弹上一曲的。   罢了,宫人奉上七孔针和五色线,众人在月下穿针。   祯武帝见反正也来了,自然不会拿了架子鹤立鸡群的,就帮着皇后一块穿七孔针的。   皇后虽笑得矜持,却不难从她眼中看出欣喜来。   这般倒也显得帝后和睦恩爱来了。   那样细小的针眼还要穿上五跟彩线想来也不易的。   众人中稍年长的早便放弃了,不禁长叹岁月不饶人的,司马夫人就在其列。   只姑娘们还一鼓作气的。   袁瑶本就不擅长女红,分线自然就不及人的细致,能穿几根彩线,可想而知的。   倒是赵绫云心细手巧,五根彩线都给她穿好了,回头还帮了袁瑶一回,还抽了功夫笑了袁瑶一回,“你这手艺真该多练练的。”   想起每每自己做些东西,霍榷就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袁瑶不由笑道:“这不能怪我。是我们伯爷可‘心疼’着我了,我一拿针,他就说会坏眼睛的,不让做。”   赵绫云将线穿好,还给袁瑶道:“那伯爷还真疼你的。”   袁瑶嗔道:“那里的话,他是怕我做了给他,他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的。”   赵绫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说道:“原来是你。我说有一回我们家伯爷怎么说了,威震伯也不知从那里得了个新鲜的交襟样式,前襟老长。”   袁瑶理直气壮道:“那不是我一不小心,前幅裁大了点。”   赵绫云道:“那一‘点’都让前襟绕后腰上头去了。”   袁瑶正儿八经,道:“那是你们伯爷没瞧仔细,要瞧仔细了还能发现两袖的滚边是不一样的。”   说罢,两人噗嗤的一声,笑一块去了。   穿过七孔针,就到了祭拜七姐的仪式了。   花果、用具等一色准备齐全了,唯独就差一件女红了。   这女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供上去的,只选今夜中最好的一件。   这下各家带来的绣品就有用武之地了。   说来很公平的,绣品都同摆一处,由众人评定。   若是实在评不出来,才由太后和皇后决定的。   今夜屏雀中选的是詹事府少詹事是千金。   少君伯夫人的女儿屈居第二,却也不差了,好名声自然就有了。   拜罢,众人归座领宴。   这第一杯酒,自然是要先敬太后和皇上、皇后。   宴上用的都是银器,只韩施巧手中的酒杯竟是还嵌了金丝纹的。   要按说这东西,平日也不是没见过的,韩施巧更是没少用,因是祯武帝赏的,故而韩施巧虽发觉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却也没去在意。   若是往日,肖姑姑没受伤在韩施巧身边,什么都仔细查看过的,也由不得这事发生了。   正是这一时的大意,就成了别人手中的把柄,险些又成了大祸。   就在众人举杯共祝祯武帝等人时,太后身边的李尚宫暴喝了起来,“大胆明贵妃,金樽凤杯岂是一个贵妃能用的。”   那间隙正是众人饮罢了落座之时,这一喊立时就引了众人的注意。   祯武帝并未先朝韩施巧看了过去,而是先看李尚宫。   韩施巧也这才仔细看那酒杯,发现上头的金纹是金凤,而非平日里自己所用的金牡丹。   太后冷哼了一声,道:“外传明贵妃恃宠而骄,欲与皇后比肩,哀家还不信,只当是那些个嫉恨的宵小者的编排,如今看来非空穴来风的。”   如此突发之事,就是袁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的。   韩施巧也知道众目之下,她百口难辩。   也不给祯武帝帮韩施巧开脱的机会,太后立时道:“明贵妃恃宠越制,目无国母,祸乱后宫,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不说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就是一个大汉也受不住三十廷杖的。   太后的话一出口,就是祯武帝若无正当的缘由,也不能阻拦了行刑。   可袁瑶那里能让这等惨剧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就在她要冲出为韩施巧求情之时,皇后忽然说话了。   “慢着。”皇后起身向太后走出,蹲福道:“太后这回是真错怪了明贵妃了。”   太后两眉头一拧,嘴角一沉,眼中闪过冷厉,口中磨出切齿咬牙的声响,“皇后你说什么?”这里头的警告之意已十分清楚了。   皇后自然是瞧见也听明白了,只是她若帮了韩施巧这一回,不但韩施巧欠下了她的人情,祯武帝也会领了她的情,比预想的还要好,何乐而不为的。   正文22510日第一更在这里   第三四回风雨欲来(五)   皇后就像瞧不见太后脸上的颜色,忙笑着告罪道:“说起来是臣妾的不是,没同太后、皇上说清楚的。”   罢了,又看看园子里众家女眷们,皇后道:“原是臣妾考虑不周了,不曾想皇上会来我们中间同我们庆节的,可皇上既然来了,没有不让皇上尽兴的,只是皇上乃千杯的海量,我们这些人里头就明贵妃还能同皇上对饮上几个来回的,要不然若是臣妾,定一两杯就显了形,没得让皇上尽兴的。臣妾就悄悄托了明贵妃,让她用凤杯金樽代臣妾同皇上对饮的,不曾想还不来及说的,太后就瞧见了,惹了太后的不快,臣妾的罪过,臣妾的罪过,请太后责罚臣妾。”   皇上把玩着手里的龙杯,“说来也不该是皇后的错。就是有些奴才眼睛太好使,嘴又快的,自以为是。王永才那老东西如今虽眼睛不大好使了,可到底是站外头底下去的,不比李尚宫站得离明贵妃近的?可他却没一眼就瞧出明贵妃用了什么纹路的杯子,倒是李尚宫离得老远,那杯子当时还拿捏在明贵妃手里挡着纹路了,她就瞧得真真的了。有这份眼力劲儿到却只是尚宫,大材小用了,不能任人唯贤这才是皇后的错的。依朕看,李尚宫当得宫正一职。”   尚宫不过是正五品的女官,宫正可是正四品,掌宫中所有事宜的,可见是高升了。   祯武帝光明正大地将李尚宫从太后身边调开。   闻言,皇后也忙道:“皇上说的是,臣妾眼拙不识能人,但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只是方宫正一直以来劳苦功高,李尚宫一时接手怕也不能周全了,臣妾以为任命李尚宫为副宫正才好,这样两人一并协理宫中事务,就没不放心了的。”   这方宫正说起来就是御前总管太监王永才都忌惮几分的,且这人最是护食的,谁敢往她那里伸手,她绝不留情。   如今李尚宫公然分去了方宫正一半的权,方宫正那里还能容她的。   李尚宫最后会得一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的。   这些别人不知道皇后却是最清楚不过了的,皇后这般做也并非全为了讨好祯武帝,这里头也有一些她对李尚宫的私怨。   太后那里会不知道祯武帝的用意的,气得直喘着大气。   这任命对一个奴才来说是一步登天了,多大恩惠,李尚宫不好拒,不然就是不识抬举了。   只听太后慢慢缓过一口气来,冷笑道:“皇上、皇后瞧得上这奴婢,是她的福分。只是她服侍了哀家这些年,知道哀家的喜好脾气,一时换了别人来服侍,哀家怕是没她使得趁手的。依哀家看,就算了吧,不然跟你们就找个同她一样,哀家使得趁手的再说。”   皇后一听也说不出什么面上的道理,只得看向祯武帝。   今夜太后一而再为难他的人,祯武帝早便不悦了,再加上近日来前朝的事儿太后又横加干涉的多回,祯武帝有意要给太后一个警告,便决心道:“太后说的是,只是这有什么难的。正所谓能者多劳的,从现在起李副宫正兼太后尚宫就是了。”   只是今后,会不会宫正的事务多些了,忙得回不得宁寿宫了,就谁也不好说了。   皇后听了心中欢喜。   太后自然气得不行的,可又不能发作了,因着面上的道理没有那一条是说不过去的。   罢了,祯武帝对下头还夹持着韩施巧的两个内侍喝道:“还不滚下去。”又对韩施巧招招手,“过来。”   韩施巧揉揉被掐疼的手臂,瞥了袁瑶的一眼,只见袁瑶向她微微地摇头。   袁瑶这是让她别哭也别闹,因今夜的事儿摆明了就是冲韩施巧而来的,韩施巧不能再行差踏错了。   韩施巧强按下心中的怨恨和委屈,展露笑颜,到了祯武帝面前,蹲福道:“都怪臣妾,让皇后好好的心意成了这般的误会,请皇上准臣妾罚酒三杯向太后、皇后赔罪。”   皇后起身挽过明贵妃道:“明贵妃可别想借着这名头就少吃三杯酒的,想要赔罪就得向太后和本宫各罚三杯,那才是诚意。”   袁瑶起身领头起哄,“皇后娘娘说得是。”说罢,也端着酒上前要韩施巧吃干了。   赵绫云没有不明白的袁瑶用意,也跟着起哄了。   一时园中又是笑语喧哗,热闹非凡了。   太后间中就回宁寿宫去了。   韩施巧吃了一圈命妇们敬的酒,就有些微醺的,也是祯武帝一直挨着她坐,这才没让韩施巧东倒西歪的。   就在韩施巧醺醺然之时,忽然就听祯武帝道:“你这表妹倒是个通透的。”韩施巧原因吃了酒一身发热,听了这话倒乏起一身寒意来。   众人闹了一阵子,就到了众位姑娘献技的时候了。   其实先头几家千金的才艺都甚好的,只是顾家小姐被祯武帝和韩施巧那般一唱一和的称赞,不少人就一心等着顾小姐上场。   当顾家小姐抱琴而来时,果然园中静谧得落针可闻。   袁瑶所坐只处,正好就在琴桌边上,离顾小姐最近。   虽不及韩施巧那般对琴痴醉,却也有几分心得,故而见顾小姐的琴上满是冰裂纹,便知这琴非寻常之物,若无些年岁绝无这等纹路的。   再看顾小姐将琴小心放置于琴桌上时,袁瑶又见琴背上有“太古遗音”四字,不禁暗暗点头,今夜果然可饱耳福了。   一旁的香炉早焚好线香,顾小姐落座,一手微微虚扶在徽侧,一手中指拨一声节短韵长溢出琴弦。   顾家小姐弹的正是《良宵引》。   只若不是听惯了好琴,绝听不出这里头的不对来,袁瑶不禁看了眼顾小姐,又看向亭中韩施巧,她似乎也听出琴声的不对了。   顾小姐对自己的琴更是熟悉得不得了的,更没有听不出来的,只见她面上微微一怔,但手上却不曾停顿。   今夜天高气爽,月朗星辉,更有美酒诗句,此情此景这一曲《良宵引》倒也甚合时宜。   旁的人离得远就罢了,袁瑶清楚地看到当顾小姐左手按弦,忽有一顿,顾小姐的面上就是一紧,似乎受了痛。   可顾小姐却不停,依旧演绎出《良宵引》的气度安闲,意味深长来。   虽发觉了顾小姐的不对,可袁瑶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直到顾家小姐稍显稚嫩的脸上显了细汗,琴弦之上竟染了血红,袁瑶心上一惊。   那琴上定是被人做了手脚,顾家小姐被人暗算了。袁瑶十分肯定到。   可哪怕指尖受伤,顾家小姐亦要将一曲弹完,这份心气是何等的坚决,如今就算是袁瑶有心要伸援手,怕是顾小姐也不会受的。   袁瑶只得让人取来伤药备着,待顾小姐最后一声抚出,众人皆沉浸于琴音绕梁之时,袁瑶便忙上前执过顾小姐的手,将伤药敷在那略带薄茧的指腹上。   众人这才发现顾小姐左手竟受了伤。   罢了,袁瑶这才蹲身告罪,“臣妇失礼了,请皇上、皇后恕罪。”   祯武帝两眉紧了紧,从宝座之上下来,走到琴桌前,伸手要在琴弦上抚过,袁瑶忙阻止道:“皇上,小心,弦下隐了针。”   “顾小姐一弱女子都不怕,朕又有何惧的。”祯武帝用指尖一根弦一根弦的抚过,果然在七弦八徽处摸出两枚直立着嵌入了琴板只露出尖锐的针来。   祯武帝立时就让人见针拔了出来。   这针正是今夜给众人穿彩线的七孔针。   顾家小姐也算是受的无妄之灾。   为了自保,韩施巧这才牵扯出了顾家小姐,祯武帝的一番盛赞,让顾小姐成众矢之的,受人嫉妒,暗中被下了手脚。   祯武帝拿着针望着依旧平静安好的顾家小姐,心中已有赞许,对王永才道:“查,给朕查。针都是有数的,每人得七枚,看谁少了两枚。”   就是做下这手脚的人,都没想到祯武帝会彻查的,一时定不及找针来凑够数去,所以找出这人来并没废什么功夫。   这人竟是长公主的孙女魏县主。   只因魏县主觉着顾家小姐夺了她的风头,以至于她精心准备了半年之久的《长鼓舞》而无人欣赏,这才让人下了暗手教训的顾小姐。   瞧在长公主的面上,祯武帝没对她多加惩戒,可如此这般已让长公主的老脸都丢光,但祯武帝却当场申饬了魏县主的父亲,女不教父之过。   而魏县主以后在京城中的名声,也自不用提了。   对于顾小姐,祯武帝连道了三个好,并承诺定要亲给顾小姐指一门好亲事的。   听闻者,无不道这顾家小姐是做定皇子妃了,可在那里之后,却久久不见祯武帝给顾家小姐赐婚的,又都言难不成祯武帝想将顾小姐收入后宫?   这些都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这用针伤人后,着实扫了兴,皇后就让人都散了。   回宫的路上,皇后拉着明贵妃也不知说什么体己话,外人瞧这两人可是亲近得不得了的。   只韩施巧知道,皇后是在说,“今日本宫的情,你该如何还?”   袁瑶虽有意要去拜见韩施巧,可时辰已不早,她一个外命妇实在不好漏夜遗留在宫中的,只得按捺住心绪出宫去,待到明日再做打算的   正文22610日第二更在这里第三五回相夫教子   第三五回相夫教子(一)   等袁瑶回到威震府,三更已起。   可正院上房里,霍榷没睡就罢了,佑哥儿也没睡的,父子俩人竟在吵嘴。   霍榷手里拿着书卷,手边的炕桌上正摆着棋枰,上头黑棋白子混乱着摆放不成局,就听霍榷道:“佑儿是小笨蛋。”   佑哥儿两手撑在棋枰上,撅着小屁股站着,不时拿手搅和下棋枰上的棋子,或拍打着棋枰,气呼呼地鼓着小腮帮子,嘟着嘴巴,“爹爹是弟弟。”   霍榷:“……”   袁瑶:“……”   霍榷放下手中的棋谱,捋起袖子,揪着佑哥儿的衣领,就把佑哥儿从炕桌那边给拎了过来,夹在胳膊下,道:“反了,竟敢顶嘴了。”抬手就在佑哥儿的肉肉屁股墩上挥巴掌的。   佑哥儿嗷嗷地扑腾着他藕节一样的手和腿的,扑闪着沾了泪水的眼睛。   袁瑶进来道:“怎么这时候的,伯爷还不让佑哥儿睡去?”   立时,父子两都很委屈地向袁瑶望去。   “海棠儿,”霍榷胳膊下仍夹着佑哥儿,不让一下蹦出去,摔炕下去了,“你儿子嫌我的曲儿不好听。”   袁瑶:“……”   “娘,娘,娘,”佑哥儿腿上用力蹬,手上使劲儿挥,“爹爹不嗯嗯。”   霍榷:“……”   袁瑶:“……”   每每哄佑哥儿睡觉,袁瑶都不禁轻声哼着小调。   今晚袁瑶宫里去了,堂堂威震伯只得哄一回儿子睡觉的。   可他也没想到,儿子睡觉名堂还那么多的,陪睡还不成,还得嗯嗯。   霍榷侧身躺在佑哥儿边上。   佑哥儿自己躺好盖好被子,然后伸手出来拍拍肚子,就静静地拿着澄清无辜的眼睛看着霍榷了。   霍榷被儿子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就伸手轻轻拍着儿子,“闭上眼睛,睡觉。”   佑哥儿好委屈,“没嗯嗯。”   霍榷一听以为佑哥儿要大解,立马叫人把痰盂给端来了,抓起佑哥儿就把上了。   原躺得好好的,这会子被抓了起来,佑哥儿自然是不乐意,况且他不想大解,你非在那嗯嗯地让他解,他更不乐意了。   “嗷嗷……”佑哥儿边嚎着,边把身子挺着直直的,横在霍榷手上和胸之间。   霍榷就不明白了,“不是你自己说来嗯嗯的吗?”   佑哥儿闹个不住的,把苏嬷嬷给闹来了,一听霍榷说这话,就知道霍榷误会了。   “伯爷,佑哥儿说的嗯嗯不是要大解,是让您给哼个调儿。夫人每回都这样哄的佑哥儿睡的。”苏嬷嬷道。   霍榷总算是明白了,看闹得佑哥儿累,霍榷也不轻松的。   父子两重新往床上躺去,佑哥儿又期待地望着霍榷了,“爹爹,嗯嗯。”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总得让我想想嗯个什么曲儿才是。”霍榷道。   这曲儿平日里袁瑶没少抚琴给他听的,又加之霍榷他自己也懂琴擅箫,懂的曲谱就更多了。   只是一时不知道那个更好哄孩子入睡的,能想到的就是《庄周梦蝶》了。   霍榷清了清嗓子就开始了,“砰,咚,砰,叮,嗯嗯……”哼得那个投入。   佑哥儿却傻了,他不懂说难听之类的,只得两肉手抱着头翻身一边去,拿屁股向着他爹。   竟敢不捧场,虽不敢说有袁瑶哼的那么好听,可好歹也是能入耳的,儿子竟然嫌弃他。   霍榷虎着脸,磨着牙,“霍佑,转身过来。”   佑哥儿用肥手捂住眼睛,漏个大大的指缝偷看霍榷,“肉肉睡睡了。”   霍榷:“……”   父纲不能不振,霍榷决心道。   于是上房里的众丫鬟,就见霍榷又把佑哥儿给拎了起来,一顿教训。   这些把佑哥儿个教训精神了,觉也不睡了。   霍榷无法,只得等袁瑶回来再说吧,就打起了棋谱。   可没人同佑哥儿玩,佑哥儿那里能让你清静打棋谱的。   佑哥儿起先也怕霍榷骂的,就用小肉爪一点一点地往棋枰上挪。   挪一点儿,瞧一眼霍榷,看霍榷没瞧见,佑哥儿就自个在那里乐,笑得口水直往下淌。   霍榷:“……”   终于肉爪子凑近一枚黑子了,佑哥儿一爪子就挠过去,把黑子抄手里了,越发高兴了。   怕霍榷问他要回棋子的,佑哥儿拿着棋子就爬炕里头去角落去了,眨巴着眼睛以静制动,看霍榷反应的。   霍榷才不理儿子的,谁让儿子嫌他哼的曲儿不好听的,就从黑子棋合里又那了一枚黑子放那处去。   佑哥儿见霍榷没理他,虽拿到棋子了,却也不高兴了,吭哧吭哧地爬回来,霍榷还是不理他。   佑哥儿扶着炕桌站了起来,张开小肉爪伸到霍榷面前,“爹爹。”要把掌心里的黑子还霍榷,除了险些把小指尖捅霍榷鼻孔里了,其实都还好的。   可霍榷一扭头,就不要佑哥儿的。   佑哥儿就非要他爹要回去,“哒噗,爹爹。”于是肉爪儿又递那边去。   霍榷又拧头这边来。   几个来回,佑哥儿也生气,两肉爪就在棋枰上一通搅和,把霍榷摆得好好的棋局给搅乱了,这才有了袁瑶回来瞧见的这一幕了。   “这你还能和儿子置气的。”袁瑶接过儿子递得老长的手,把儿子抱起,只轻轻拍了拍佑哥儿的后背,佑哥儿就张着嘴巴,皱着鼻子打小呵欠了。   袁瑶抱着佑哥儿也就在屋里走几个来回,佑哥儿就睡着了。   把佑哥儿放暖阁里,落了帐子,这才去卸去身上的冠服,又盥洗了一番,这才到西次间里同霍榷说了今儿晚上宫里发生的事儿。   霍榷听了默然许久,才道:“你和佑哥儿在京郊那处农庄住着时,没少受顾敏照顾的,如今能还他一分半点的情也是好的。”   罢了,霍榷将棋谱放下,意味深长的直念叨“敏重”二字。   袁瑶也想了一会子,“只是这顾姑娘,以后……”   话故意不说全的,但夫妻两人却心照不宣的。   那一夜便无话了。   翌日,霍榷早朝归来,说祯武帝对太后王家一党发作了。   魏县主的父亲被贬了一级,还被打发出京城就任去了。   南阳伯王諲的二女婿洪吴天,此番进京述职,原是要顺便接了任甘肃总兵的文书,可没想事到临头,却接的是镇守宁武关的职务。   而和洪吴天暗通款曲的安顺总兵王晖,则被调去了甘肃,做了甘肃总兵。   把一直盘踞在云贵的王晖调虎离山,祯武帝好腾出手来,清理干净云贵的。   这一忽然的变动,可把太后王家一系的算盘给打乱了,太后一系的又得安分一段时日了。   祯武帝此举虽大快人心,却到底还不能将王家一系连根拔起的,留下了后患。   服侍了霍榷用了早饭,又送了霍榷出门。   正好司马夫人和赵绫云来了,都担心了一夜韩施巧的,所以今天就凑了一块,想一道进宫去瞧韩施巧的。   昨晚虽受了惊吓和委屈,可韩施巧到底身上无碍的,三人瞧着也放心了。   韩施巧还将昨夜里皇后说的话,告诉了袁瑶了。   袁瑶当机立断道:“昨夜那情,娘娘是万不得已受下的,可昨夜的事儿谁能保皇后没在里头掺了一脚的,她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罢了。所以皇后这情,娘娘万不可久欠,只怕日后皇后会变本加厉的。”   司马夫人也附和道:“没错,早还清早了了。”   赵绫云却不以为会这般轻巧就撇的清楚皇后的,“皇后又没说让娘娘怎么还清人情的,就是想要还人情也没处还不是?”   袁瑶却笑道,“正是皇后没说清楚,才有的机会。”   罢了,四人都凑近一处去,悄悄说了一气子话,旁人一概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什么。   只是自那日后,祯武帝不是初一、十五也常到坤和宫去了,让皇后觉着仿若喜从天降。   一月之后,御医给皇后请平安脉传来喜讯,皇后再怀龙嗣了。   得了这消息后,韩施巧头个就到坤卦宫去给皇后道喜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后就和韩施巧一块,闲话了当初韩施巧坐着龙胎时的经验之谈。   正说得高兴时,韩施巧忽然道:“皇后娘娘,嫔妾这份情还得可算是合心意了。”   皇后脸上的笑意就是一僵,“皇上是你让来的?”   韩施巧也不隐瞒,“皇后娘娘对嫔妾有大恩,嫔妾心心念念的只想着如何报答皇后娘娘的,所以只得劝皇上多到皇后坤和宫来。如今皇后了怀上龙嗣,总算能让嫔妾松可口气了。”言下之意,咱们两清了。   的确,能有一个自己生的皇子,一直皇后的心愿,如今再得机会皇后没有不高兴,她也不好说这人情韩施巧还得不对的。   但本意要好好利用一回韩施巧的机会,就这么清了,皇后到底有些不甘。   只是如今腹中的孩子才是头等要紧的,这回绝不能再有闪失,其余的一概推后再论就是了。   ……   而那日瞧韩施巧回来后,袁瑶便那里都没去过了。   因着自立门户后,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来,袁瑶也没那个精神和心思打理府里的庶务。   就让尚嬷嬷和宫嬷嬷,大致执管了。   如今得闲,自然要重新梳理一回府里的人和事儿了。   然,袁瑶不管不知道,府里竟然分出了两派来。   在主子面前,他们自然是不敢闹到面上的,可背地里已不成样子了。   这两派中,一派正好是袁瑶从镇远府带来的人,而另一派则是袁家的老仆。   正文22711日第一更在这里   第三五回相夫教子(二)   原镇远府带来的这一派系,以宫嬷嬷和卢大娘为首。   而袁家老仆这一派系的,则是以袁母的陪房钱大一家为马首是瞻的。   说起来一开始也不过是各有想法,只是各自的眼界不同,就生了不同的见解罢了,寻常得很的事儿,到了后来却愈演愈烈,都到了私底下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起因还得从开府宴说起。   那日来赴宴的人可不少,又加之祯武帝先有御笔赐匾在前,就是没威震府帖子的也十分识趣地送来的了贺礼。   就是不能来的,也打发了人送来厚礼的。   所以一时间也不管是远的、近的、亲的、疏的,都一概有礼送来了。   到底也都是大家里当过差的,多少都是办了老事儿的人了,也知道一一回过袁瑶后,按远的、疏的送来的做一堆,近的、亲的又另作一堆。   因着亲疏远近的不同,回的礼也大有学问的。   这样一分开就一目了然,也好回礼。   而开府宴后,一来袁瑶还为奶娘的突然离去,还有些感伤,后来不是又闹出了许多对韩施巧不利的闲言碎语来,袁瑶就一心都扑在那上头了,就没心思过问这些个琐事的。   就让他们自己按关系的不同,拟了个回礼的清单来,袁瑶瞧过后无甚大问题就准了。   在亲近这摊子的回礼,这两方倒是没多大出入的想法,就是在另一摊子上的出了事儿了。   钱大家的以为,这样不亲不近的,就该早早把礼给还清了,不然碰上里头有厚颜无耻的,仗着今日的礼就套了近乎,日后定成附骨之疽,那时再想撇干净就难了,尽早拿出个态度来,才是大家子的做法。   袁父在时就这么做了,故而才有了清正之名,府里也从未有过因着这些个人敢赖上门来的。   可宫嬷嬷和卢大娘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这样的人家没得巴巴就把礼给还人的,一来不管远近亲疏都打了人的脸,二来也让人以为威震府是怕事儿的,不是他们这样人家该有的体面。   所以宫嬷嬷和卢大娘这一方的,就以为还礼少说也得有个由头,如是说别家有了什么喜事顺手再还才是道理。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没错的。   那时他们也知道袁瑶和霍榷身上事多,既然都交给他们办了,也没有回头再烦主子的,没得得个无能的名儿,他们都顾忌得很,就压着性子坐下商量着办了。   最后决议不管什么由头趁早找一个出来,把礼还了干净。   这事儿按说到这也算是完,以后该如何还得如何,没得像如今这般闹得脸红脖子粗的。   只是经过了这事儿,这些个人心里到底生了罅隙,慢慢就分出了个楚汉来。   而激化了两派系矛盾的事儿,是另外一件事儿。   如今袁瑶想来,按说那也是个好事儿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原先是钱大家的提议说,府里各处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总疏于打理,顶天了就去浇个水,就撒手不去管了,多少好花好草就这么生生被糟蹋了。   像是那些个什么玫瑰花,月季花,就是柳枝柳条都是有大用处的,竹林子都更不用说的,就是笋一年下来也能挖个好几趟的。   可如今没人照料着,就白白埋在了地里,生出多少没用的竹子来,回头又让人给砍了,真真是白白辜负了好东西。   于是钱大家的就说,不如按先头袁府里的法子,把这些都给会种会养的收拾料理,也不用再给他们月钱的,就每年孝敬些东西给主子们,其余一概由她们自己受用了。   这法子袁瑶在袁府时也是知道的,袁府按这规矩行事了这些年也没见什么大错的,还能每年为府里节省下好几百两银子的,袁瑶就应下了。   为了公平,照料这些个的人两方皆有,谁也说不出话来。   可才实行了半月,就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激化了两方的矛盾。   原来是宫嬷嬷这边的一个婆子,不过是采了钱大家的这边黄达福媳妇养的几朵菊花药用去了,让钱大家的这一派的人给瞧见了就吵了一架。   回头钱大家的这边就有人去砍了宫嬷嬷这边青梅她娘妹妹的竹子,说是给瓜秧子搭个架子的,给青梅她娘的妹妹知道了,又是一顿口舌之争的。   每天就这么些个小口角,小摩擦的,越积越多,总算是一气爆发在了另外一件事儿上头了。   这还得从三皇子真给佑哥儿又送了只活小老虎说起。   难得三皇子心细,这小老虎虽比佑哥儿的喵要小许多还在吃奶的,却是只雌虎,日后正好同佑哥儿的喵成双成对了。   佑哥儿喜欢得不得了,还给起了名叫喵喵喵。   当时霍榷听了就乐,要是以后再得了,就得掰着手指数叫了几声喵,才清楚叫的是那一只了,所以他趁早教佑哥儿数数才是。   后来再大些佑哥儿懂数了,才将小雌虎改名做三喵,但这是后话。   说回来这小老虎的事儿。   因着一时佑哥儿的喵多了,又里头还有只得时时给奶吃的,等小老虎再大些,就正院这点地方小老虎们也撒不开爪跑的,丫头婆子们也不好照料的,到底还是找个专门小厮照料的好,就没得再养在正院里的。   还让人把三多堂后头的院子改了,堆出了山坡石洞,种上了丛林花木,挖了池塘,引了流水,再在里头养了鸡鸭鱼,狍獐鹿兔等等,给两只老虎做住处了。   这工程不小,就请来了外头的人,事儿就出在这外头来的人身上了。   在砌石子山时,一小伙子被砸成重伤。   若按往日里的例,给个三四十两银子也算是伯府尽了心,在外头放那里都说得过去了。   只是这小伙子家中上又老,下有小。   老的是久病在床的,小的是嗷嗷待哺的,媳妇倒是个能干的,只是到了如今再能干也不敢把她劈成八瓣来使了不是?   于是钱大家的就说了,“夫人先前还小时,先公爷(袁父)、太太(袁母)就教夫人要怜贫惜贱、慈老爱幼的,如今就更没有这样放着不管的道理,没得给人说了夫人的不是。”   宫嬷嬷便道:“那不知钱大媳妇有什么高见的?”   钱大家的就道:“先公爷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银子不如给府里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差事他们。”   宫嬷嬷就笑了,“若是这般,以后来一桩府里就得安排一人的差事,堂堂伯府还成什么样,是个人就能进府里来,还有什么规矩体统的?”   就这样两方的人开始你说我冷心肠,我说你不识规矩,针锋相对,火药味儿就大了,这才让来听府里管事们回事儿的袁瑶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就没有放着那家人不管的,可也正如宫嬷嬷说的,威震府随意来个人就进,日后就没了体统了。   于是袁瑶不但给了银子,还将那一家子送到了他们庄上,头年减了他们的租金赋税,租赁了几亩地给他们种的,让他们一家今后也有了着落。   这事儿是就算完了,可因这事儿又把前头分包花草的矛盾给牵出来了,这个说那个谁黑了心肝偷采她的花儿草儿,那边自然也不甘示弱的,又说这个谁要天打雷劈的糟蹋了她瓜儿果儿的。   都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把袁瑶给听得头都疼了。   任凭袁瑶再聪明,也想不明白了,怎么好好的事儿到了她这就行不通了,闹得鸡犬不宁的。   可两边都是正经做事儿的,没有故意找对方茬的,所以袁瑶也不能当是寻事儿的给大力处置了。   每天就给她们这些个婆子媳妇处置这些个纠纷,袁瑶就没得闲工夫了。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的功夫,袁瑶带着佑哥儿就奔骁勇府去喘口气了。   袁瑶到了骁勇府,赵绫云亲来迎的她,又打发人到司马府去请司马夫人来一聚。   虽是来松乏的,可不能不见萧老夫人的。   袁瑶就跟这赵绫云先去给了萧老夫人请安。   萧老夫人虽不喜欢赵绫云这儿媳妇,可对袁瑶倒是不差,且袁瑶在茶上又能同她说到一处去的,她就越发喜欢了。   听说袁瑶来了,萧老夫人便赶紧让人去沏她一直留着的方山露芽。   这方山露芽早时便是贡茶,从唐起至今皆受帝王喜爱。   “今岁闽中别贡茶,翔龙万寿占春芽。”   说的正是这方山露芽。   袁瑶也不客气,启盖闻香后用了一口,道:“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不愧是方山露芽。”   萧老夫人也点头道:“都说九龙巢的大红袍是当仁不让的茶中帝王,让我说却不过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到底不如这春芽一露的。”   袁瑶自然也有自己的见解,只是她说得巧妙,故而萧老夫人就爱听了。   说了许多之后,萧老夫人是过来人,当初年纪轻轻就当了家,当初也是吃了不少教训才顺手了。   如今袁瑶也是这年纪,没得也有当初她那样的事儿,萧老夫人就有心要提点袁瑶的,就问起了袁瑶府里之事。   不说则以,说了袁瑶真觉着是满腹的苦水,一说就说了好半日,“……老夫人,你说,怎么好好的事儿到我这就行不通了,都成了矛盾了?”   萧老夫人听了却笑道:“因是你错了,可你知道你错哪了吗?”   正文22811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五回相夫教子(三)   袁瑶听了,怔了怔,“我错了?”   萧老夫人点点头。   袁瑶就越发不解了,“我为一碗水端平了,处处以公平而论,绝不偏袒谁去,怎么就错了?若非说有错,那也因着前些时候,一心在外头了,无暇顾及了府里。”   萧老夫人摇摇头,对赵绫云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忙活的,也坐下听听。”   赵绫云那里敢违的,但还是才出笼的点心,亲奉上了才坐下。   萧老夫人端茶又吃了一口这才道:“一面是得用的下人,一面是忠心不二的老仆,做这些人的主子自然是要不偏不倚才得人心。可往往也正是这些人最易起了勾心斗角,闹得家宅不宁的。因着他们一个仗着老仆老资格,就是主子都要给三分体面的。而另一个则是仗着得主子的心思,就豪纵了,瞧不上那些个倚老卖老的。”   袁瑶听了正合她家里的情形,不禁点头,“正是如此。”   萧老夫人道:“其实也不是非要他们和睦相处的,才会得安生日子过了,斗也能斗出好来的。”   袁瑶和赵绫云果然是年轻了,越听越糊涂了,“斗也能斗出好来了?”   萧老夫人微微眯了眼,回忆道:“我就说个事儿,你们就明白了。那是我还待字闺中的时候,我娘家虽不是名门大户,可也是家大业大的。我娘就一手操持着家里内外,你们也知道这采买一处和厨房最是重中重的,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要是过于放纵了,没得也是败家浪费的。那时我娘就将采买一处的差事给了她一个得用的心腹,后都说另一处厨房定也是我娘身边得用的人,没想我娘却把厨房给了另一个和采买管事媳妇不对脾气的人。”   袁瑶这会子听出味儿来了,道:“这法子好,这法子妙,这是让他们相互督促的。”   萧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这样一个为了感知遇之恩,定会小心监督着采买的,采买的收敛了自然也会盯紧了厨房的用度,不许他们浪费的。这样相互制约着,就成了良性循环。所以我说你们家里那些个要斗,就让他们相互揭短去,要是那日他们沆瀣一气了,你才该哭去的。”   袁瑶觉得很是受教,“就是这个理儿。”   “既然他们都是好的,所以错就在你,瑶哥儿。”萧老夫人又道了。   袁瑶也不再忙着否认了,思忖了片刻,却到底想不出自己错在那里了,就忙请教道:“我果然是愚钝的,这都想不明白的,望老夫人心疼心疼瑶哥儿,给瑶哥儿指点指点迷津。”   萧老夫人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就笑道:“平日里你也是鬼灵精的,也是难得糊涂一回了。我就说了,错就错在你没立个规矩章程了。”   袁瑶一愣,细细品萧老夫人这话。   萧老夫人拿了现成的例子给袁瑶解说道:“就像你们府里那些个栽花种果的,她们都没月银的,都靠收拾照料这些个花儿果儿的养家糊口的,生生就被人摘了去,那里能不肉疼的,能不起事端的?可你若是立了规矩,说除了每日给主子用的,其余人想要摘用的,一概得以用钱买。价钱就以比市价便宜的算,没有不皆大欢喜的。”   袁瑶真是恍然大悟的。   “还有那个给你们修院子受伤的,这种事儿那里论得到他们底下人做判断的,正是因没了规矩,纵容之下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情形。若是再不尽早定下规矩,你这当家主母迟早也就是只剩一名头,都被他们给拿捏住了。”萧老夫人断言道。   袁瑶一时有些愧,道:“果然是我的错。在公府时,也正是瞧着府里的规矩太大,就一心着以后若是出去了,没得再弄这些个规矩束缚的,所以如今伯府里我才越性没那么多的规矩章程。没想却闹成如此,可见是前人说的都是没有错的,‘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萧老夫人见袁瑶受教,心里也舒坦。   后来袁瑶又请教了许多事儿,心中就暗暗有了一套她自己的章程。   同赵绫云和后来的司马夫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袁瑶这才带着佑哥儿回威震府了。   袁瑶才进的门,就又听到有人要来告状的。   只是这回袁瑶也不紧着裁断他们这些个纠纷了,而是让人把府里上下的都叫了来,在追远堂前的院子里候着。   袁瑶更衣盥洗过后,这才到追远堂上端坐。   都知道今儿可能要出大事儿了,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的。   袁瑶却没说什么,就先让人取来家口花名册,按着名儿叫进去看过,又问了如今当的什么差,若是妥当的就接着当,若有不妥的或是免了,又或是另分派了别的差事儿,巧妙地将两派的人安插里头,起相互制约之用。   这一圈下来分派完毕,袁瑶对他们道:“谁管哪一处的都清楚了吧,每一处的都有领头的管事,从今儿起哪一处出了错,我也不问底下那些个犯错的,只拿你们执事的是问处置了。那时可别同我说什么‘这原不是你的错,是旁人的错,同你不相干’,我可不听。你能拿比旁人多的月钱,自然责任就大些,不然要你来做什么的?”   这样一来想不受牵连的,没有不尽心管好下边的人的,也没再有临时推诿的。   袁瑶吃了口茶,又道:“这是一件,我再说第二件。有事儿或是谁发现不妥的,却隐瞒不报或擅自做主了的,出了岔子伯爷怪罪下来,我没脸了,我也不会管你们谁是我身边得用的,谁又是劳苦功高有体面的,一概都按规矩处置了。”   宫嬷嬷和钱大家的都心里一震的,都明白袁瑶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更知道袁瑶这是要整理府里上下了。   到了那些个包干府里花草树木的,袁瑶就按萧老夫人说的定了规矩,但最后还加了一条,“……你们打理收拾这些个是辛苦的,也是应得的,可也该想着府里那些个照看门户的,抬轿撑船船的,没他们早起晚睡关门闭户被偷盗了去,又或是他们脚下不留神的,跟着主子们进出踩了去,你们也是白白损失了也没地儿说去的。所以这些花草出息了,他们亦有功劳。你们一年到头的拿出钱来或散给了他们,或请他们吃一顿酒肉,都是应该的。”   众人都点头称是,也都高高兴兴的。   有了明确的规矩和章程,做起事儿来都干脆明确了,那些个纠纷不用日日来烦袁瑶的,都按规矩章程办的。   袁瑶终于腾出手来,给青素置办嫁妆的。   青素却不紧张她的嫁妆,只一心一计地调*教着化茧,恨不得一天就将自己知道的那些个袁瑶的小细节和喜好都一并教了化茧。   “……夫人不喜欢头上腻腻的,所以那些个什么发油的能不用就别用,香味能清淡些就清淡些。”今日又是一里手把手地教,青素觉着是能教的都教的,只是她还不放心,苦思着还有什么没说的,就怕自己一走了,就没人能服侍好袁瑶了。   见青素这般踟蹰不安的,化茧就劝说道:“青素姐姐,你又不是一嫁就不能回府里来的。伯爷、夫人可是说了,这可是你的娘家,你一天回三趟都不打紧,丁大哥也不能拦的。所以来日方长着呢,姐姐不必急于这一时,日后想起来了在回来告诉我就是了。”   待嫁的人没有不暗暗喜欢的,所以听化茧这般一说,青素到底红了两颊,忙道:“别说我,也有该你的时候的。”   闻言,青素不懂化茧不知怎么的,就有些黯然了,化茧强笑道:“就是该有我的时候,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儿,我还想服侍夫人多几年的。”   青素便道:“你今儿就随我到夫人跟前去服侍一回,我在一边上瞧着,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化茧笑道:“好。”   青素就带着化茧到了袁瑶的上房,这时候霍榷已回了府,正逗佑哥儿玩的,而离摆饭还有些功夫,袁瑶正是得闲的时候,就忙让化茧跟她进去。   “伯爷、夫人。”青素和化茧起蹲福。   袁瑶让她们快起来的。   霍榷抬头见是青素,就笑道:“果然是要做新嫁娘的人了,这些日子都少见我们青素妹妹了的。”   佑哥儿抓着他的波斯猫给青素抱,道:“喵喵抱。”意思是好久没见你来抱喵喵了。   青素先抱过了波斯喵,羞红了脸,道:“伯爷,又拿青素打趣了。”   霍榷道:“你只管放心,丁四那小子敢难为你的,我定不饶他的。”   “伯爷,你再说,青素脸上都要红得迸出血来了。”袁瑶忙给青素解围,又对青素道:“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屋里绣嫁妆的,怎么又来了?”   青素拉过化茧上前,“奴婢怕以后夫人没得趁手的人使,奴婢就教了化茧,日后奴婢出了门也有人能替奴婢服侍好伯爷、夫人的,那奴婢就是出去了……也放心些了。”说着青素就红了眼眶,微微哽咽了。   袁瑶拉过青素来,“你这傻丫头。”   青素忙擦擦眼泪,“今儿让化茧服侍伯爷、夫人一回,有什么不妥的伯爷、夫人再说,趁如今奴婢还在府里还能再教的。”   袁瑶明白青素的,不让她做了这些,她反而不能安心出嫁的,袁瑶对化茧道:“也好,既然是青素教出来的,替了她的,你以后就改叫青月吧。”   一听要起名儿,佑哥儿不甘被忽视了,吭哧吭哧地爬到他娘怀里,皱着小眉头,认认真真道:“青喵。”   正文22912日第一更在这里   第三五回相夫教子(四)   “那佑佑就是霍喵。”霍榷笑道,“霍喵。”   佑哥儿盘着短腿坐他娘腿上,一肉爪撑在嫩嫩的小脚丫上,一肉爪生气地拍着炕桌,嘴巴嘟得老高,“肉肉是肉肉。”   把大伙都给逗乐了。   青月服侍得很用心,只是青素过于关系而有些挑剔了,但青月还是一一接受了。   袁瑶明白青素的恨不得青月做得无可挑剔的心情,便道:“青月已经做得很好了,如今也不过是有些手生,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青素也知道自己有些挑剔得不可理喻了,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到了晚饭的时分,春雨过来请安立规矩了,如今袁瑶上房里的琐碎事务都是春雨在打理着,俨然已是管事娘子的排头了。   袁瑶对春雨道:“化茧以后更名为青月,提做一等丫头。”   春雨恭顺地应道:“是,婢妾记下了。”   自有了佑哥儿后,这“食不言,寝不语”在他们家就不作数了。   除了袁瑶,佑哥儿还愿意给喂几口的,旁人一概不给喂,自己抓着调羹就挖,就挑,吃得满面满身的。   可见儿子自己吃得高兴,袁瑶和霍榷也不以为意。   等用过了晚饭,春雨指挥着丫头婆子把炕桌等都收拾干净了,也退了出去。   佑哥儿也给苏嬷嬷抱出去收拾干净去了。   青月奉上清茶,“伯爷请用茶,夫人请用茶。”   袁瑶端着茶盏呷了一口,点点头,又莫名的地看了青月许久。   青月被看得不明所以,有些诚惶诚恐地问道:“夫人,可是这茶奴婢沏得不合夫人的意了?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重新沏过。”   一旁看着的青素也紧张了,青雨就越发了。   “慢着,”袁瑶叫住青月,“这茶你用的是无根之水,虽没花蕊之上的雪水那般清冽浸香,可这茶本就味儿淡,用无香的水来沏正十分合适的。”   青素和青月,还有青雨一同松了口气。   霍榷也道:“这个就是青素也不懂的,你却知道,可见你以前是吃过这茶的吧。”   青月听了面上些许凄凉,苦笑道:“这茶曾是奴婢的娘最爱喝的。”   袁瑶同霍榷对视了一眼,道:“这回陈家公子亲寻上门来了。”   青月怔了怔方要张口说话,袁瑶却抬手禁止了,后袁瑶又道:“你且先不要急着否认,听我说完了再回去想一夜,那时你要留要走,伯爷和我都随你。”   一时青月眼圈就红了。   袁瑶道:“这陈公子,我们打听过了。虽不能承继家业,但为人正派,敏而好学。你们杜家败落后,多少人苦劝他退亲,他都不肯,一直在找寻你,誓只以你为妻。”   听罢,青月两手掩上脸面,低低地抽泣了起来。   青雨也是心酸得不得了,可她觉得袁瑶既然说出这话来,定是有机会的,就忙暗中推着青月,让她赶紧说要出去的。   可青月一时也犹豫不决的,青雨急得恨不得上来替青月说了。   袁瑶都看在眼里道:“你且回去想一夜,明儿再来回我。”   等都走了,霍榷叹道:“能成全了他们就成全他们吧,难得他们都有心有意的,这世道本就艰难,不能再为难一对有情人了。”这样苦寻不着的情形,他比谁都深有体会的。   袁瑶听了,放下茶盏,道:“既如此,伯爷也别再为难我的,让我整日里想不明白的,我那箱子里的东西到底怎么就成了《鹊桥仙》的?”   霍榷听了脸上有些不自在,打着呵欠,翻身背对这袁瑶躺炕上去,道:“今儿衙门里事多,忙了这一日,我也累了先眯上一阵,有什么等我醒了再说吧。”   袁瑶那里肯依了,道:“伯爷说话不作数了,说好了乞巧节告诉我的,如今乞巧节都过了,却还赖着不说。”   霍榷就是装睡不说了,袁瑶也拿他没法子,霍榷窃笑不已,心中却回想着。   那切结书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他偷换了的?   应该是在海棠在京郊的四合院,忽然人去楼空,他失心一般地四处苦寻着。   当在唐家再找着她时,她却正提笔添写,欲同他一刀两断。   那时他就悔恨不已,为何当初就留下这样的一件东西作茧自缚,让他随时有失去海棠之险。   他不要再经历一回,曾经苦寻不着海棠的日子。   所以当他好不容易劝说袁瑶跟他回了镇远府,就偷偷地拿了青素的钥匙,偷换了切结书。   只是这些,他现在还不能告诉海棠,也许等他们都老,老到白发苍苍之时,他再告诉她。   告诉海棠,他曾经也怕过,怕那样就同你错过……   翌日,一夜不能成眠的青月说要见一见陈家公子,说有话要说的。   袁瑶就让打发人把陈家公子请了来。   那日,青月同陈家公子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青月后来对袁瑶说,她要留下服侍袁瑶两年了了心愿,两年后若陈家公子还愿娶她,她便跟他走。若是那时他已变心,她只当他们有缘无分。   袁瑶自然有劝说,只是青月倔得很,后来袁瑶才知道,青月那也是为了陈家公子。   那陈家公子非长非幼,在家中十分艰难,倘若如今再娶了青月这样的回去,怕是越发不好过的,不如再等两年,等陈家公子得了功名入了官场,再做打算。   而陈家公子到底有没应下,看威震府多了个姓陈的主事,霍榷多了个幕僚就知道了。   ……   过了乞巧节不久,中元节就到了。   那日里,京中许多人家都到清虚观建醮祈祷,或到南山寺参加超度法会。   到了夜里河边才是最热闹之处,往年各色的河灯沿着河道漂流而去,煞是好看。   只是今年不成了,到了傍晚就开始下起了雨。   雨势虽不大,可出去站会也能将人浇透了。   那雨就这么稀里哗啦的从中元节一直下到了十来日。   因雨天,各家各府的宴请也少了,袁瑶整日整日的府里。   佑哥儿也下雨不得到外头去同他的喵玩的,也不乐意的。   袁瑶就想趁着还有闲工夫,就教起了儿子唱童谣。   母子俩坐窗下的炕上,袁瑶把佑哥儿抱在怀里,抓着佑哥儿的小手,教他拍手,一边拍一边唱着童谣,“来佑哥儿,跟着娘唱。”   佑哥儿拍拍小肉爪,稚声稚气“唱唱,嗯嗯。”   袁瑶摇摇头,“今儿哼曲儿,今儿娘教佑儿唱童谣。娘说一句佑哥儿跟着娘说一句。”   “好。”佑哥儿张着小手等着了。   “一只小鸡叽叽叽。”袁瑶念道,还教佑哥儿伸出一个小指头来。   佑哥儿跟着,“一,纸,脚,鸡,叽,叽,叽。”虽然咬字还不太清楚,“脚鸡”什么的引人发笑,可佑哥儿不但手上有动作,还带左右晃脑袋的,十分可人疼的。   “二只小狗汪汪汪。”袁瑶又念道,教佑哥儿伸出两个小指头来。   “饿,只,脚,狗,汪,汪,汪。”佑哥儿很大声地跟着念。   “三只绵羊咩咩咩。”袁瑶接着念。   这回佑哥儿没跟着念了,因为他发现没喵,“喵呢?”   袁瑶愣了愣,这童谣后边是“四只老鼠吱吱吱,五只鹁鸪咕咕咕,六只青蛙呱呱呱,七只蟋蟀唧唧唧,八只小鸭呷呷呷,九只斑鸠啾啾啾。”还真没猫在里头。   于是袁瑶就改了,“四只小猫,喵喵喵。”   这下佑哥儿高兴了,“四,只,脚,猫,喵喵喵。”   接下来学得也很快。   等霍榷落衙回来,就听袁瑶说佑哥儿会唱童谣了。   霍榷自然也是高兴,就让儿子来一段。   佑哥儿拍手小手,“一只脚鸡,喵喵喵”   袁瑶:“……”教的时候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成喵了。   霍榷道:“……这到底是鸡,还是猫?还是披着鸡皮的猫?”   袁瑶:“……”   佑哥儿还在劲头十足地给他爹唱童谣,“饿只脚狗,喵喵喵。”   霍榷问袁瑶道:“那得饿到什么地步,狗才会这么叫?”   袁瑶:“……”   “杀只门羊,喵喵喵。”佑哥儿道。   霍榷叹了口气,“估计是杀到披着羊皮的猫了,才这么叫的。可披羊皮,多是狼干的活吧。”   “……”袁瑶已经没气力去搭理他们父子了。   “四只脚猫,喵喵喵。”佑哥儿道。   霍榷一抹脸上的汗,“总算出来只正常的猫了。”   可接下,“五只脚猫,喵喵喵,拗只脚猫,喵喵喵,吃只脚猫……”   霍榷听完到底还是很欣慰的,“……数到是数对了,还成。”   用过了晚饭,哄了佑哥儿睡去,夫妻两靠在床头,听外面的雨声说着话。   “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袁瑶道。   霍榷让袁瑶靠在他胸口上,道:“南边雨下得更大,再下下去就有决堤之险。”   “那皇上岂不是要派人去监察加固?”袁瑶道。   “皇上已令工部前往。”   ……   两人说着话就睡去了。   到了七月末,京城的雨也有停的时候,可这样一时停一停下,到底也是不便的。   到了八月,青素在雨中出嫁的。   第三日,丁四同青素一道回门,袁瑶和霍榷盛情款待。   瞧着青素脸上的甜蜜,袁瑶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八月初十,江南八百里加急报,河谷两岸山崩,土填水引发水石流,毁而北行,所过之处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祯武帝立时调派钦差前往,命所属粮仓开仓放粮赈灾。   正文23012日第二更在这里第三六回天灾人祸   第三六回天灾人祸(一)   原先遣工部前往江南全力加固河堤,令暂无决堤之险,不想洪水却冲毁山岸,引发泥石流。   就在祯武帝反思自己的决策弊端,牢记教训之时,江北乃至京城一带又连降暴雨,白海水位猛涨,反灌入京城内外护城河,城中内涝甚重,再不当机立断,有水漫京城之危。   祯武帝立时命工部断内外护城河之水,开闸引白海之水至那摩海。   说是海,其实都是河。   白海供京中内外何成河之水,那摩海则供京郊一带的良田灌溉。   两河同在京城一带,白海水位告急,那摩海又怎会无事的。   所以祯武帝令调那摩海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解的不过都是燃眉之急。   而那摩海两岸有十数郡县,人口密集幅员广大,良田十数万倾,是江北重要的粮草产地。   眼看着秋收在即,一旦那摩海决堤,十数万倾的良田定成汪洋一片。   一旦失收,只会让本就粮草紧缺的大汉雪上加霜。   若让敌国知晓,只怕又会趁虚而入了。   祯武帝急派将士五万,到那摩海各处捡漏堵塞。   可天公不作美,本以为用人墙都能堵上的决口,却一再的崩塌。   祯武帝急调工部擅治水务大臣郑得时从江南归来。   江南大部正是因郑得时而免遭决堤之险,祯武帝正是因此而将那摩海两岸重托于郑得时。   郑得时从江南归来,连家门都不曾入过,便到那摩海两岸提防巡查。   可一番巡查回来后,郑得时便身染重病,告假在家了。   祯武帝雷霆震怒,一日之内连斩几名负责那摩海两岸堤防的官员。   霍榷见势不对,有意要上折劝谏,霍荣及时得知,匆忙制止。   “一会子朝上,不论何种情景,你定不要说话。”霍荣说这话时的神色很是瘆人,非要逼着霍榷当他面点头应下了才甘休的。   霍榷不明所以,便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霍荣也不同霍榷细说,也来不及细说,眼看着城楼鼓响,宫门大开,百官列队进宫上朝,霍荣只来得及说:“勿用多问,只需按我说的做就成。”   霍榷不能忤逆,只得将折子深藏进袖中,随百官之列步入宫门。   如今洪水凶猛,祯武帝也不问其他国事,张口问的就是水患之治,让群臣群策群力。   然朝堂之上一片寂静,个个低头垂首,恨不得祯武帝没看到他们。   祯武帝气得将御案上的一镇纸掷下,“都哑巴了吗?”   吓得百官连忙跪下山呼,“皇上息怒。”   祯武帝烦躁的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走下来,“息怒,息怒,就你们这些只知道在关头毫无用处,只知道让朕息怒的。”   百官又忙齐声道:“臣等有罪。”   祯武帝见众臣都明哲保身,缄口不言,只得逐一点名道:“何伟中你说,这堤防一再决口,到底事出在那里?”   何伟中战战兢兢出列,跪匐在地,道:“回……回皇上,这……这……河……河水……”   祯武帝一脚把何伟中踹出殿去,“连句话都说不齐全,留你何用?”罢了,殿外就涌入了带刀侍卫,将何伟中押走。   这番变故,让殿内的权臣愈发惶恐了。   只见祯武帝脚步所到之处,匍匐在地上的大臣们全身战栗难止。   可再抖也难逃祯武帝的点名,又是一连将三名大臣收监,霍榷觉着再不劝,定有碍祯武帝今后的圣明,可早朝前霍荣的叮嘱又让他踟蹰。   霍榷偷偷望向司马空之处,正恰好司马空也正看向他。   只见司马空向霍榷微微摇头。   霍榷明白,司马空也让他不要管,霍榷只得按捺下来。   这时祯武帝点名内阁首辅马殷。   马殷果然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了,不同与旁人一般,面上慌张失色的。   只见马殷出列,再跪祯武帝脚下,道:“洪水泛滥,本就是天灾,也有天意。”   祯武帝冷笑了一声,“天意?”   马殷又道:“正是天意。天意有意如此,人力亦是不可违的,故而强行围堵才不可行。”   祯武帝冷声道:“既然是天意,那还要工部做什么?要你们内阁做什么?都撤了,顺其天意才是人间正道。”   罢了,祯武帝又回龙椅上端坐,“你们是不是也觉着是天意不可违?”   就听底下,稀稀拉拉有人回是的意思。   “既如此,你们这些人连同内阁一众,从今日起,于千和殿下,为天下百姓祈祷,望上天收回上意。”祯武帝决意道,“内廷接掌内阁一干事务。”   “臣等遵旨。”群臣这才齐声接旨。   内阁被内廷取而代之,其实早前内阁不少事务已被内廷接手,如今的内阁不过是看看底下送来的只一味歌功颂德的奏报,大事已由不到内阁做主了。   而今日祯武帝真正将内阁撤除,宣示着马家彻底倒了。   散了早朝,司马空和霍榷都惊出冷汗一身,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为何不让我说?”霍榷问道。   司马空将霍榷拉到偏些,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声道:“京城三大家,霍、王、马,这马家倒了,你怎么还看不明白?”   虽说略有猜想,可确切听说了,霍榷还是倒吸了冷气一口。   “皇上一心要抗胡,可要抗胡必定要倾国之力,要集倾国之力必先集权。”霍榷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三大家妨碍皇上集权了。”   司马空亦颇有感慨道:“马家倒了,下一家会是谁,还不清楚吗?但今日镇远公都三缄其口,可见他也是看明白了的,只要镇远公不动作,霍家就无大碍。”   可就像是霍荣看得清祯武帝一眼,祯武帝又何尝不明白霍荣的,所以早朝散后,祯武帝独召了霍荣一同用早膳。   一碗燕窝粥,一碟小点,祯武帝的早膳也不见多繁复隆重的。   君臣二人一面吃食,一面说话。   “镇远公你也说说,这洪水该如何治才好?”祯武帝说完见霍荣要站起身来回话,忙又让他坐下,道:“坐下说,坐下说,现在就朕同你而已,不必拘泥那些个礼节。要论亲戚,朕还得叫镇远公一声的表叔的。”   霍荣诚惶诚恐地一迭声说不敢,这才坐回座上。   祯武帝道:“说说,说说,为何堤防屡堵不上?”   霍荣一时愧意满面,又起身跪地,这回无论祯武帝如何说他就是不起了。   “回皇上,若论行兵布阵,臣还能略提一二拙见。可要是说到水务,那臣真不敢胡言乱语,这到底事关天下苍生。”霍荣回答得滴水不漏的。   祯武帝也只有在心里暗暗骂道:“老狐狸。”   霍榷先于霍荣回到镇远府,只是听说霍荣未归,便让人见霍荣回来就到威震府回他。   回到威震府,霍榷就回袁瑶上房去。   袁瑶见霍榷面上颜色不对,一时将屋里侍立的都大发了出去,就是正数喵数得欢的佑哥儿也让苏嬷嬷给抱了出去。   霍榷小心道:“早朝之时,皇上大发雷霆之怒,马家倒了。”   袁瑶在擦溅在霍榷朝服之上的雨水珠,一听这话,手上动作就是一顿。   “那边府里怕是要出大事儿了,若无必要,你和佑哥儿都不要过去了。”霍榷道。   “那伯爷你呢?”袁瑶急问道。   霍榷叹了一气,“我虽自立了门户,可那到底是我的父母,我不能置之不顾。”   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镇远府里就来人说霍荣回来,只是霍荣说不让霍榷过来,只交待霍榷一句,“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插手。”   霍榷知道,霍荣这是在和他撇清楚干系,一旦事发也能保全了霍榷。   只是为儿女的那里能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出事儿的。   霍榷二话没说,就奔镇远府去,只是门房不让入,说霍荣的话,今后不许霍榷进门。   越是这样霍榷越是要进,打伤人亦要进的。   最后是镇远府的侍卫统领铁头将霍榷拦下,霍榷这才无功而返。   而在镇远府里,因着连日的阴雨,霍老太君这回是真病了。   自霍杙擅自上朝,霍荣本是要将霍杙赶出去的,是霍老太君强留下的霍杙。   但自从留下霍杙后,霍老太君就死死看着霍杙,不让他离开她半步。   霍荣从外头回来,吩咐了不让霍榷再进家门的话后,就立时奔寿春堂去了。   “娘,来了,赶紧让老大走。”霍荣道。   霍杙觉着他近来安分了不少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又赶他走了?   霍荣这话别人听不懂,但霍老太君却是明白的,如今再不舍也要让霍杙走了。   霍杙不知如今朝上的局势,一心就想留在镇远府,“当初对外说,就是要给老祖宗侍疾才留下的我。如今老祖宗真身上不好了,我那里还能真走的。”   霍荣那里管他这些的,立时让人到东院去收拾大房的东西,就往大门外马车装去,霍杙最后也是被侍卫给架出去的。   等大房一干人都被或请或用强的送出大门后,镇远府的红漆大门当着他们的面关上了。   霍老太君知道霍荣这也是逼不得已的,虽心疼霍杙,却也只有放手的。   霍杙不明白霍荣的苦心,知道霍荣瞧不上他这做长子的,再加上他就是这么被生生丢出府来的,什么脸面都丢光了,所以心中怨恨再生。   霍杙是看着镇远府的大门起誓的,他发誓,他总有一天会再回这府里的,以镇远府主人身份回来。   正文23113日第一更在这里   第三六回天灾人祸(二)   宋凤兰还处于惊愕之中,手里还拿着正要填写账目的笔,悬着腕,一面的呆滞。   等宋凤兰醒悟过来,她唯一做的反应就是问霍杙到底是又做了什么,不然怎么忽然就被赶了出来。   霍杙正觉着狼狈得很,又被宋凤兰这般问起,恼羞成道:“我整日整日里在服侍着老太太,还能做过什么?你问我,我还想问谁去的。”   宋凤兰想想也是,近来丈夫安分多了,倘若不是因霍杙做了什么事儿,那定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儿。   想罢,宋凤兰把手上的笔一丢,道:“我到威震府去,我去问问二弟妹,她一定知道出什么事儿了。”   “站住。”霍杙一听宋凤兰那话,越发气了,指着宋凤兰道:“你嫌还不够丢脸的,还要告二房去,让他们瞧笑话吗?”说到最后,霍杙那是一个磨牙切齿的。   就在他们说话,身后霍榷带着一队侍卫从威震府的方向而来,来势汹汹的。   霍杙瞧见了,只觉着面上越发的不堪了。   谁瞧见他霍杙这副狼狈样,都不及霍榷的,且霍榷还带了一队侍卫来,这要做什么?是怕他不走,也来赶的?痛打他这落水狗吗?   等霍榷由远近来,霍杙早就满面的涨红,向霍榷喝道:“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的长兄……”   只见霍榷脚下不停,忽地就从霍杙面前而过,奔镇远府而去,让霍杙那些强作脸面的话只吐了一半,一半哽在了喉咙眼上了。   宋凤兰也是震惊不已地望着霍榷,道:“二叔这来势不对吧。”   才说完,霍榷的侍卫就开始砸门了。   按世人看来,得多忤逆不孝才敢公然砸父母的家门。   路人也惊诧不已的,他们虽不知道领头砸门的是什么人,但他们知道这里可是镇远府的地盘,却有人敢公然砸门。   在起先的惊讶过后,霍杙恢复了过来,冷笑道:“霍榷,别以为我被赶了出来,你便有了机会。公爷不愿见你,就是对你的态度,你还死皮赖脸的,小心我明儿就参你个忤逆大不孝。”   霍榷只回头瞥了霍杙一眼,又面朝里了,道:“都要出大事儿了,你还有功夫在这一心一计的计较得失,顾影自怜,幸灾乐祸的。要参你只管去,反正你也早有不睦兄弟的名声了,我也不怕在朝堂之上同你一辩高低。”   霍杙被霍榷说得哑口无言,又羞又怒的。   “果然是出事儿了。”宋凤兰道。   霍杙却是不信的,“我们这样的人家,都快顶天了,谁敢拿我们家如何,还能出什么事儿的。”   宋凤兰却比霍杙清明多了,“正是快顶天了,才要出事的,而且是大事儿。”罢了,宋凤兰又压低了声音,“功高震主,你当真没人忌惮?”   霍杙登时呼吸一窒,少时又大惊失色地呼妻唤妾地上车马,恨不得此时就能插翅远离此地的。   可越是慌忙,越是出错,就见霍杙那些那些个侍妾不是你踩了我的衣裙,就是我绊到了你的披帛,摔成一堆,乱做一团的。   就是霍杙也几番踩不准马腹下的马镫,险些当场摔了个面朝下。   这时,镇远府的大门开了,霍荣手持家法从里头出来,大喝一声,“这是要做什么?”   霍榷和他侍卫立时住了手。   外头的霍杙亦不敢动了,一脚踩马镫,半身趴马背上,姿态十分滑稽。   霍榷今儿敢来砸门,就不怕霍荣的一顿的鞭子。霍榷上前一步跪下,道:“公爷,儿子们虽无大用,可到底还知养育之恩,没有干瞧着父母长辈身陷囫囵劫难的道理。”   霍荣看看跪在跟前的二儿子,又看看马背上的大儿子,这一气叹息得很长很长。   好半天后,霍荣才道:“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我便能全身而退。”   霍荣软硬兼施这才把霍榷给劝走了,又看着霍杙远去,这才转身回府。   在倍感欣慰之时,霍荣又觉着疲惫不堪。   宦海沉浮,勾心斗角,霍荣早便身心疲惫,只是儿孙尚未能全部有成,他还不能撒手不管。   回到寿春堂,见霍老太君泪眼朦胧,霍荣不禁跪倒在霍老太君脚下。   “儿子,不孝,这老母亲这般年纪,还要受儿子牵连。”霍荣痛哭道。   霍老太君揩揩眼泪,哽咽道:“罢了,只要他们小的都平安了,我也无怨了。”   原身上就不好,又经这一番离别的感伤,霍老太君越发不好了,霍荣忙打发人去请的太医的。   不得已,又放了霍夫人出来侍疾。   ……   洪水泛滥一事尚未能寻得解决之法,灾民又来了。   大批灾民涌入京城,一日之间就见城中大街小巷满地饥肠辘辘的乞丐。   所幸如今是将近中秋之时,不冷不热,不然多少路有冻死骨的。   一旦人多起来,定不时生出骚乱来了,顺天府一时也忙乱了许多。   京城治安堪忧,便有人在朝上建议驱逐灾民,禁止灾民进城。   这方才说罢,那厢便有人极力发对。   “灾民原是走投无路了,倘若强行勒令禁止,只怕会生出民变来。”   这话让许多称是附议的。   “只是若放任了这些灾民,也迟早会生出变故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激辩不断。   祯武帝朝下看去,只见霍荣低眼垂眉,老神在在的,祯武帝道:“镇远公曾说对水务之事不甚通宵,可如今京城中灾民几乎成患,镇远公最是擅长用兵的,可有既不伤民,又解除京城一患的法子?”   这种时候定不能再一口推诿了,少不得会被人弹劾尸位素餐的,正好给了祯武帝拿办了的藉由。   但也不能胡乱出主意,以免事后搬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镇远公将话在脑中又过了三遍,这才出列上前长揖而拜,道:“回皇上,臣以为刘大人说的极是。强行禁止只会激出民变来,可若是让灾民滞留京城也更不是上策,唯有引灾民自行离去才办法。”   这时太后王家一系的人,就道:“正是别处无可生存了,才到了京城来寻一条活路,若还有别的法子的也不能千里迢迢就来了京城的,所以说什么引灾民自行里去,就是无稽之谈。”   霍荣也不恼,心平气和道:“事在人为。”   这话引起了祯武帝的兴趣,一时走下龙椅,到霍荣面前,道:“镇远公能说出此话来,定有了良策,你且快快说来。”   霍荣又作一揖,道:“回皇上,是否良策臣不敢说,只是寻思多日觉着应该可行。就同方才王大人所说的,灾民是因别处无可生存,才来的京城寻一条活路的。寻甚活路?自然是为了一口吃食的。”   祯武帝连连点头。   霍荣稍顿了顿,“可若是禁止各家各户在京城中施舍钱粮,再令京郊郡县四处开了粥厂,又或开仓放粮,灾民为了一口吃食定没有再滞留城里的。”   祯武帝道:“这的确也是个法子,只是京郊九县粮草也不富裕,就是开仓放粮了也是杯水车薪,不解燃眉之急的。”   霍荣道:“皇上是知道的,灾民初现之时,便有人家开了粥棚救济灾民,可见京中不少人家还是有余力了,就是余力不足的,若是皇上能下道圣旨昭告天下,但凡到京郊开粥棚接济灾民的,朝廷自有奖赏做贴补,定又有不少人家响应。这样城中灾民便会自行四散到京郊郡县去,城中民患不攻自破。”   “好,好法子。”祯武帝大步走回龙椅前立时就下了圣旨,一禁城中施舍米粮吃食,二赏京郊各县开粥棚接济灾民之善举。   圣旨一下,那些个高门大户虽不意在那点子赏赐,却在意名声,没有不前往施粥放粮的。   而看上朝廷贴补银子的,自然也不甘落后的。   袁瑶得知此政令后,就关了自家在京城中的粥棚,打发人到原周老太太给她的那处京郊小四合院去,开施米粥。   按说此法千好万好,霍荣初衷虽有保自身之意,可到底也是为国为民的,没想却耐不住那些个昧了良知欲发国难财的。   而霍荣在朝中虽已谨小慎微,却不防儿子中有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的,到底那石头还是砸到了自己的脚。   施粥舍米原是积德的善举,可到了那些个黑了心肝一心里只有银子的人手,就成了生财有道之法了。   那些个人竟然拿了朝廷贴补的银子买了米糠、霉米,煮粥施舍,转手又的贴补。   米糠、霉米,到底不能致命的,有人更是阴毒竟然用了黑油米。   什么是黑油米?   其实说来也没人知道那黑油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因当年曾经河堤决口令山岸塌方,山里一时溢出不少黑色泥泞的油渍来,污了稻田米粮。   那些黑油能点火,却十分熏臭。   因着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就有人冒死吃了那些米,不想真就出了人命。   今年正好就有不少官府粮仓被黑油所污,不能食用,就有黑心粮商以极低了价钱买了下来运到京城四周,令黑油米一下子在京郊四周四散开来。   因此而被毒死的灾民,一时难计其数。   祯武帝盛怒,命人彻查,绝不姑息。   黑心粮商自然落网,而一粮商如何敢这般胆大包天的,背后自然是有人撑腰的。   刑部彻查之下,竟发现有不少京中勋贵子弟参与其中。   里头正好有一人,霍荣知道后险些没当场将其打死。   正文23213日第二更在这里   第三六回天灾人祸(三)   这人正是老三——霍榛。   霍榷伤心疾首道:“三儿,你怎么这么糊涂?才分的出去的,你就那么缺银子使了吗?”   “爹,二哥,我是不知道他们会做买卖黑米的勾当,我是真不知的,爹二哥,救我,救我,我不要在这。”霍榛这才知道怕了,哭得满面的涕泪。   霍荣抬腿就是一脚,将霍榛踹在地上。   监牢里还能是什么干净的好地方的,又遇上连日来的暴雨,里头早便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霍榛被踹到在地,滚了一身的污秽之物,越发显得狼狈不堪的。   霍榷对这位同胞兄弟真是恨铁不成的,觉着霍榛的确也该受些罪过,得些教训,才知人事。   不然他都不知天高地厚,这些他能在京中作威作福,不过是在父母兄弟的庇护之下。   “晚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也罢,霍家没你这样作恶的子孙,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再同霍家不相干。”霍荣厉声怒斥,话也极重的。   可霍荣要是真同他话里说的这般绝情,现下就不会到这牢中来看霍榛了。   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霍榛一听要掉脑袋的,愈发惊慌得不成人形了,死死地跪在地上抱着霍荣的脚央告着。   等霍荣和霍榷从牢里出来,父子俩人面上的神色都不好的。   霍榷道:“爹,三儿平日里虽荒唐,但也不过是花天酒地。若是说他真有胆敢做下这事儿,我是不信的。”   霍荣那里会不知道的,喟叹道:“老三这是被人下了套了。”   而与此同时镇远府里。   在霍榛和冯环萦的新居里,冯环萦那里经过这些事儿的,早在见霍榛被人拿了押走,她便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了,一口气没接上,厥了过去。   等冯环萦醒来,也顾不上用药的,就在一堆丫鬟仆妇的搀扶下奔镇远府就来了。   冯环萦哭得惨烈,见到霍老太君和霍夫人时,更是泣不成声了。   好不容易让霍老太君和霍夫人听明白了,又说不清楚到底霍榛到底是因着什么被拿的。   霍夫人一听霍榛被抓了,也不顾是因着什么缘故,就让赶紧打发人去找霍榷的,自然是找不到的。   霍荣又不在府中,一家子女眷没个主心骨的,霍老太君就让人去找霍杙。   这事儿闹得挺大的,霍杙自然是知道的,才在家中乐祸幸灾的,就听说镇远府里打发人请他过去了。   霍杙冷笑道:“这会子出了事儿就想着我了,知道我的好了,不能够了。怎么不去找他们堂堂的威震伯去的,那位不是本事着吗?找他去呀。”   说是这般说的,霍杙也到底不敢不去。   可这不情不愿的,到了霍老太君面前自然就是没好话说的。   问什么,霍杙都一概添油加醋的,往重里头说的,“你说老三这是办的什么事儿?当初分家是缺了他银子了,还是缺了他铺子了?就为了这点银子黑了心肝的做下这等上没祖宗,下损子孙阴鸷的事儿。这事儿说不好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家里族里怕是都要被他害惨了。”   冯环萦一听这话,又是两眼一黑,厥过去了。   但如今出了那么的事儿,正兵荒马乱的,那里还顾得上她的。   只得她身边的丫鬟拿了鼻烟,熏的她。   而霍老太君听了霍杙说的,气得口唇发紫,把手边能够到的东西一概往霍夫人身上投去。   所幸如今在床上将养着的,有的东西也不过的是盖碗,痰盒这些个小东西,不然要是有个香炉一类的东西,怕早把霍夫人砸个头破血流了。   霍老太君不但砸东西,嘴里骂的就更不好听了,“就你个丧门星教出的坑家败业玩意儿,平日里还当宝来护着宠着的。当初你暗地里给了多少私房给那害家的玩意,你当我不知道的,你这是防着谁呢,早早就把私房都送了出去的。一旦我和你们公爷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就说从没有过私房的,那是就是不分给老大家财了,也没人说你的不是。如今好了,护吧,护出个祸害来了。我告诉你,要是这一家大小有个不测,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你背个让世人唾弃万世的不孝骂名,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霍夫人那里能不怕的,可她又能做什么的,只得干受打骂的。   等到霍荣回来了,霍夫人这才又回了魂,跪求着霍荣救霍榛的。   可霍老太君气还未消的,对霍荣道:“不许救,这么个祸害还救来做什么,害家里一回还不够的?这回家里头还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去的。要我说,还是及早请族长来,将这害人的玩意儿除名才是办法,不然受了他的牵连,不说我们家,怕是一族人都不得好的。”   冯环萦顿时又嚎哭震天了起来。   霍夫人则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霍老太君一个病在榻上多日的人,如何知道这些的,自然是外头来人说的。   而这外头来人除了霍杙还有谁的?   霍荣看向霍杙。   霍杙正看得起劲,忽然碰上霍荣的眼睛,身上立时就觉寒了半截的,怯怯的就想往人后躲去。   “混账东西,你想往那里去?”霍荣怒喝道。   霍杙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来,“爹。”   “滚,我没这么个对兄弟落井下石的。”霍荣骂道。   霍老太君则维护道:“如今错的是你那心肝肉的幺子,你是不是就瞧谁都不顺眼了?老大他做什么了,你这样骂他?也罢了,反正你和这丧门星的老早就瞧我们祖孙不自在了,好,你赶紧备好车马的,我和老大这就走,走得远远的,不碍你的眼。”   霍荣真是又气又愧的,忙跪下道:“老太太这不是陷儿子于不孝吗?”   霍老太君指着霍杙,道:“那老大他又做什么了,你这般不给他留情面的训斥他,你又何曾不是在陷他于不孝。”   “老太太,老三这事儿本就没查清,到底谁是谁非还待有个说法的,可这做长兄的不但不想法澄清的,还在您面前搬弄是非的,惟恐天下不乱的,这是什么心思。”霍荣道。   霍夫人一听觉着还有希望,欣喜若狂道:“还没定论?那岂不是还有救的。”   霍荣点点头,“老三这回,怕是被人下套的。”   可霍榛的确是参了股,凑了份子的,若是祯武帝说有罪,那说什么都无力回天了。   唯一可庆幸的是,霍榛还没傻到揽头做了这事儿。   霍老太君怔了怔,又暗暗瞪了霍杙一眼,这时倒是什么话都没有了。   可今儿霍老太君的如此情状,却让霍夫人寒心不已了,恨意不能再被压制滋长出阴狠的毒辣来。   霍榛的事儿,霍荣到底还是四处走动去了,他不能看着这儿子死的。   于是家中就常只有霍老太君和霍夫人两人而已。   霍老太君原是因连日阴雨,腿脚疼不灵便罢了,可过了这几日,却发了喘息、气急、胸闷的症状,她自己还常说气接不上的。   自然有请太医来瞧的。   太医说是天气所致,痰气淤积在引发的肺痨。(古时哮喘也归为肺痨的,所以这里说的肺痨并非是肺结核。)   真是屋漏又逢雨的,家里人没有不担忧的,   族里不少人都来请安了。   只是几剂药调服下去,不见成效就罢了,放倒是又加重了病症的,有好几回要不是太医及时赶至,霍老太君便那么去了。   也是霍荣恰巧遇上太医院老院首范德海,被儿女从老家接来共度中秋,霍荣几番诚心相请才将其请来。   不然众人都闹不清楚,霍老太君到底是因的什么肺痨久治不愈的。   范德海来到寿春堂,也不急着去给霍老太君扶脉的,而是拄着拐杖来回在上房里瞧了一通,“肺痨最忌气息流通不畅,不要因着老夫人身上不好了,就将门窗紧闭了。”   霍荣在一旁忙说是,屋里的丫头仆妇们赶紧开了门窗通风透气的。   虽只是几日的功夫,可霍老太君却被肺痨折磨得痛不堪言的,人就是显得越发的老了。   范德海三指点在脉门上,闭了眼。   一时间霍荣、霍榷和霍杙三人都不敢做声了。   等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范德海才睁了眼,道:“可否方便让老朽观观老夫人面上的气色?”   霍荣点点头,霍榷略略掀开了帐幔。   范德海细瞧了一眼,两白眉微微紧了紧,“老夫人,可否掌嘴一看。”   霍老太君长大了嘴。   范德海点点头,退了出来。   罢了,父子三人不将范德海往别处引去,就领回了正间,也好给几个避在碧纱橱里头的听听。   “老太太的脉息到底如何,能治不能治?”霍荣问道。   范德海抚抚长须,道:“公爷,恕老朽直言不讳了。”   霍荣道:“老大人只管说来。”   范德海坐椅子上,略略欠身,道:“老夫人原就有痰迷心窍的心疾,且不论是从脉息还是面上气色看来,就定有不少人也会以为是痰气所致的肺痨。”   “没错,瞧了好几位太医了,都如此说。”霍荣道。   范德海却一挥手,“可老朽却是不敢受教的。”   “那老大人以为的是?”霍荣问道。   范德海道:“老夫人是中毒了。”   这话一出就如同石投大海,掀起惊涛漫天来。   正文23314日第一更在这里   第三六回天灾人祸(四)   碧纱橱中的霍夫人、宋凤兰和袁瑶的是何种神色,在外头的人无从得知。   但霍荣和霍榷的面上在刹那的惊愕外,现下只有各异的难以言喻。   只霍杙一直十分紧张地问道:“可有方能解?”   范德海捻了捻长须,道:“若能知毒物到底是何,还可治,只是屋中和老夫人前些时日用过的方子,老朽都瞧过了都无不妥,那就只有……”   最后范德海的未尽之言,霍荣自然明白。   就听霍荣向外头喊道:“来人,将方才煎过的药渣取来。”   少时,就有仆妇端着还盛放在药锅里的药渣,旁还有一碗才出锅的汤药。   范德海将药渣倒出在托盘中,仔仔细细地查看嗅闻了一番,又用指尖沾了点汤药常试了一点。   “如何?”霍荣问道。   范德海摇摇头,“都是上等的好药,汤水也是火喉掌控得极好的。”   霍荣道:“那?”   范德海又看了看这屋里,他是太医院多少年的老人了,从一位小小太医成太医院院首,如今又安然退下,京城中多少权贵人家府里他是没去过的,多少腌臜阴私的手段他是没见过的。范德海拧了拧眉,“老夫人可喜熏香?”   霍荣道:“不喜。只在睡前用药草熏熏蚊虫就作罢了。”   范德海点点头,又思忖了片刻,后道:“这屋子暂且不要再住,换一处明净通风好的。”   “北院的濉溪院就很好。”霍榷道,“虽花木不多,但那里地势略高,门窗又比别处大,比别处凉快不少的。”   范德海连连点头,“那就好。老夫人暂且移居那里,两日后若还不见有起色,老朽再来。”   这话是在暗示,若是移居后有了起色,那就是说寿春堂上房里可能有不妥的。   若是没起色,他范德海再来找出那毒物来。   霍杙自然也听明白了,想到寿春堂可能不妥,又不禁想起死在这的官陶阳,一时全身泛寒,问道:“老先生,这屋里曾死过一人,可同这有干系?”   “在浑说什么。”霍荣斥道。   范德海却笑了,“常言人死如灯灭。就算是有怨有仇的,也不能给活人下毒了不是。”   霍杙蓦然松了口气,也是只听说厉鬼妖魔吸人精魂,还真没听说有下毒的。   会下毒就只有人了。   罢了,请范德海留了一方和数丸急时用的和气安神丸,说是危急是给含一丸,有平喘缓和的功效。   霍荣让人备下了丰厚的药礼,又命人将范德海护送回府。   霍荣默默地看着从碧纱橱里出来的婆媳三人一会,对霍榷道:“如今府里事务多,却只得你们太太一人在打理,自然在照料老太太之时难免有不周全的,让人钻了空子。老二,就让你媳妇来搭把手,老太太跟前她全权照看着。”   霍杙却不乐意了,心道:“得了这机会,二房的还不变着法得赖在公府不走了,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想罢,霍杙道:“威震府里也是有一摊子事儿要二弟妹照料的,且也没有弟妹忙着,做长嫂的却袖手旁观的道理。”   霍荣那里会不知道霍杙的心思的,“她来了,你照看仅哥儿和大姐儿?他们如今正是医治身子的紧要关头。”   霍杙一时哑然了。   宋凤兰略感歉意地看看袁瑶。   袁瑶却按按宋凤兰的手,摇摇头,示意她没关系的。   霍榷也知道这位大哥的狭隘心思,便道:“公爷,大哥说得也,那边府里也有不少事的,倒不便在这边府里住下的。我看就天天来吧,虽辛苦些,到底也两边不耽误了。”罢了,又唤袁瑶。   袁瑶在霍老太君歇息的暖阁前蹲了蹲身,应道:“是。”   这下霍杙也没话好说了。   霍荣见如此也不好多说的,就对屋里侍立的人命道:“从今儿起,你们一概听从的二奶奶的吩咐,若有什么不妥当,二奶奶又不在的,只管到那边府里回的,绝不可耽误了。”   众丫鬟仆妇忙齐声应是。   霍荣又嘱咐袁瑶道:“这汤药一日三回,下头的人到底是手脚粗笨的,你亲手烹煮了我才放心。”   袁瑶知道霍荣这是在疑有人手脚不干净,回道:“是,儿媳妇记下了。”   罢了,袁瑶立时打发人去北院收拾出濉溪院来。   收拾好了,袁瑶又亲自去细细看了一回,无不妥这才命人将霍老太君移来。   捡药是霍榷亲自盯着的,袁瑶得了药小心锁在一个炕柜里,钥匙除了袁瑶有,别人一概不得。   为防万一,煎药用的小砂锅和红泥炉,也是霍荣外头新买回来的。   袁瑶又仔细地将砂锅里外清洗了好几遍,就连红泥炉里用的炭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煎药的每一道工序都是经了袁瑶的手,等药出了锅,袁瑶还找来猫狗试了,才端给霍老太君吃。   这份小心谨慎,果然让霍老太君的病有了起色。   两日的药调服下去,再将范德海请来,也说药对症了,又开了一方让再吃两日。   霍荣见霍老太君一离开寿春堂,药汤就受用了,可见寿春堂里果然是不干净的。   可任由霍荣和霍杙、霍榷三人上下反复地查看,就是找不出可疑之处来。   父子三人只道既然查不出,那只得封了寿春堂,不让霍老太君再回来住就没事儿了。   就在众人都这般以为时,霍老太君的病又反复了。   可药还是袁瑶经手的,原住得好好的濉溪院还是那样,怎么忽然又不妥了。   众人不解忙又将范德海请了来。   范德海诊了脉,道:“还是那毒。”   众人是又惊又怒的,可又找不出那毒物到底是如何被人投入的。   霍杙质问袁瑶道:“二弟妹,公爷和我都因是信任你才将老太太全权托付给你,没想你这般不上心。”   霍老太君病情反复,袁瑶的确有愧,故而她也不做狡辩。   因服了一丸药,霍老太君好受多了,坐起身来,对大伙道:“你们都别责怪老二家的,她服侍没有不用心的。她煎药是,更是连一眼都不曾挪开过,她都这般小心谨慎了,却还是防不胜防的。”   范德海想了想了,道:“再换一处住所。”   袁瑶也恳请在府里住下,不再两边跑。   霍荣没有不答应的。   霍杙就想给自己几个耳光,道是自己给了二房这机会。   只是谁也没闲工夫也理睬霍杙脸上的阴晴不定。   罢了,袁瑶悄悄同霍榷说了几句。   霍榷想了想,又小声说给了霍荣听。   霍荣听了不置可否,只是请了范德海到外头厢房去开方。   霍杙想跟进去服侍,霍榷却拦下了,霍荣同范德海进去后就掩了门,里头只霍荣和范德海两人而已。   见霍榷也不能进去,霍杙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十分好奇里头到底要说什么的。   霍荣请范德海到里头的坐去,也不急着请范德海开方,谨慎而小声道:“老大人可否开两方,一方给别人瞧的,一方暗留着才是给我们老太太治病用的。”   范德海一听就明白了,点点头也道好,便开了两张方子,并在上头做了记号,以免混淆了。   霍荣谢过后,将暗方折好藏进衣袖中,再将那明方拿了出去,给霍杙,让给他去捡药。   闹了半日,霍老太君又移了一处地方,又以人多杂为由,遣了人都远离着,只袁瑶和几个对霍老太君忠心耿耿地婆子留下服侍。   袁瑶拿着明方捡来的药,明面上还是同前日一般,小心细致一步不离地看着药锅。   只是当药端给霍老太君时,袁瑶却将药倒进了一花盆里。   霍老太君和几个婆子都诧异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袁瑶忙一指竖在嘴上,让她们都别做声,稍后就见霍荣和霍榷拎着个酒葫芦进来了。   霍老太君这才发现她能喝的要在这酒葫芦里。   吃过药,霍老太君道:“定是我身边的人做下的。宁肯枉杀千人,也不可让那人再得手了。”   霍荣想了想,对霍榷道:“你小心些,别惊动了人,将老太太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拿去你府里审问。”   “是。”霍榷应下就去办了。   霍老太君的病果然又好了两日。   而这中间发生了件很小的事儿。   霍老太君不喜熏香,倒是喜欢花草,其中以兰花最甚。   可袁瑶常拿来浇药的花死了,于是霍夫人就又送了一盆。   那盆花乍一看倒是很像兰花,问霍夫人,霍夫人说是贝母。   袁瑶知道贝母有止咳化痰,清热散结的功效,便未多想。   只是过了一夜,霍老太君的病又发了,且因频繁的发作,这回更重了。   请来范德海,说还是因中毒了。   让全府上下都震惊于下毒之人的猖狂,顶风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投毒的。   霍荣知道不能再姑息了,也顾不上会打草惊蛇的,彻查府里上下。   府里一番清理,可除了查出暗中有人私带府里的东西出去当卖以外,根本找不出府里有毒物的蛛丝马迹来。   难道毒物藏外头去了?   可这般频繁的偷运毒物出去,不能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的。   而这几日祯武帝又以霍榛为由,对霍荣步步紧逼,霍荣心力憔悴的。   就在众人陷入谜团之中时,袁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儿。   每当范德海来给霍老太君诊治时,那盆贝母就一定不会在,一旦范德海走了,那贝母又出现了。   袁瑶回去找《花集》查,也都说贝母性味苦、甘、微寒;归肺经;可用于痰热咳喘,咳痰黄稠之症等等。   无害的。   正文23414日第二更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完成。第三六回天灾人祸(五)   只如今非同寻常,袁瑶知绝不能错纵了。   偷偷留下房里的花各一朵后,袁瑶就让人将放霍老太君屋里的花草都一概搬走,并勒令一张叶子都不许出现在霍老太君屋里。   霍老太君身边的一个婆子就道:“二奶奶,不是老奴多嘴,如今老太太病在床上,每日就指着这几盆兰花解闷的。老太太这要是醒来,见没了这些兰花,还不知道怎么样的。”   袁瑶道:“老太太如今别说有心思看花的,就是安坐着都不能顺气的。只是小时听家中长辈说,病弱之人不好同花草一室的,花草亦是有灵性的,日夜吸取天地之精华。平日里你若是好好的还罢了,若是身上有个病痛的,那些个花草就连人的精气都吸了去了。我年轻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可事到如今,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那婆子还要说话,袁瑶又道:“再说了,花我又没让人丢了去,老太太先看再抱来就是了。”   这下婆子也无话好说了。   说来也巧,这花搬走没一日,霍老太君三剂药调服下去,又有了好转的迹象。   众人脸上这才有了喜色。   袁瑶便将那些花拿给霍榷瞧,又一一说了名称,才道:“伯爷,这花都是老太太喜欢的,有些原就放在老太太房中的,这些个贝母是后来太太拿来放屋里,给老太太把玩的。”   听到提起霍夫人,霍榷的眉头就发紧。   袁瑶接着说道:“只是说来奇怪,我今儿将这些花花草草都一概让人拿走了,老太太病那么恰巧就好转了。”   霍榷想些什么,袁瑶自然明白,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悄悄地将花都给了霍榷。   “所以,我想让伯爷拿这些花去给人瞧瞧,到底是一个什么功用的。”袁瑶道。   霍榷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就把花都收。   霍老太君被人下毒是家丑,霍榷不好将东西拿到别处去给人瞧的,便寻了机会到范府去给范德海瞧了。   范德海也是爱兰之人,起初见霍榷竟然折了这些个兰花来,实在是痛心不已,还发了好大一阵脾气的。   可等霍榷说清缘由,范德海这才仔细地瞧了起来。   “这里头怎么有这东西的?”范德海捡起其中的一朵,皱着眉问道。   霍榷也看着范德海手里的花,问道:“这贝母怎么了?”   “贝母?”范德海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道:“没错,是有叫贝母的,不过是草贝母。”   霍榷怔了怔,“草贝母?这……草贝母同平常里的川贝母、土贝母一类的有何不同吗?”   范德海道:“不同?何止是不同的,一个是能救人的,一个是能杀人的。”   霍榷就觉着猛地吸入了冷气一口,“先生可否仔细说话?”   范德海捋捋长须,道:“这草贝母,在南边也称山慈菇,味苦,性温,有毒。曾有人将其当做是川贝而误食丧命的。”   霍榷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要是只放在房中做观赏之用,又会如何?”   范德海道:“此花气微,却有粉性。而小儿同年老之人气道最是娇气脆弱,经不住这毒物的刺激,常常会引发……”   说着,范德海止住了话了,似乎想到什么了,一把抓住霍榷,问道:“这花可是你们老夫人屋里的?”   霍榷僵硬着颈脖,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快,这东西可不能在老夫人屋里久留的。”范德海急忙道,“老夫人已年迈,更经不得这些毒物,久而久之定会因毒发窒息而亡。”   霍榷除了不住地说,“花搬走了,幸好搬走了。”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回去的路上,霍榷的理智和亲情将他来回折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然他对霍夫人早起了疑心,他知道霍荣亦是,可但事情红果果地摆在他面前了,他又难以置信了。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祖母,他该如何才好?   且若是霍荣知道,霍夫人定是活不了了。   霍榷混混沌沌地回了威震府,他连去告诉袁瑶的气力都没有了。   袁瑶要是问起,他该如何说的?   说他亲娘竟然是蛇蝎心肠,大逆不道地要毒害他的亲祖母?   霍老太君的病在慢慢好转,霍荣的心放下了大半,可霍榷却越发沉重的。   这事儿霍榷谁也没敢告诉,只暗暗派人盯紧了霍夫人。   霍夫人要打理镇远府里的庶务,每日只傍晚的功夫过来瞧瞧的。   发现屋里的花草都部件是,霍夫人自然有问起过的,只是袁瑶回得很好,霍夫人没的道理,又怕过于明显,让人疑了那些花的,便也不敢多强硬的。   可自从有了上回依兰花的事儿,霍夫人也是吃一亏长一智了,记住教训了。   一见那盆草贝母被人移走,霍夫人立时就拿了来烧毁了,不遗半分把柄给人的。   只是这般一来,霍夫人的毒计就不能成了。   “多事儿的袁氏。”霍夫人恨恨道。   霍夫人心道:“这老太婆一日不死,就一日压在我头上不得安宁。既已如此,我更不能饶了这老太婆,她不死不休。”   翌日,霍夫人将霍荣送出门去,又料理了些府里的琐事,巳时让人准备了车马,要出门去。   霍夫人的马车才一出镇远府,就有人去回了霍榷。   而霍荣早上从镇远府出来,才到的提督衙门,就见早有人在里头等着他了。   是祯武帝要召见霍荣。   霍荣也还知道,祯武帝经这些日子的步步紧逼,试探他霍荣的底线,今日也该是双方坦诚不公的时候了。   随着来人的引领,霍荣一直被带到了长寿宫。   长寿宫同宁寿宫同一线,不过是一在东一在西。   这长寿宫曾是太皇太后所居的宫苑。   曾经权倾一时的长寿宫,随着太皇太后的薨逝,不复往日的光彩,空荡荡的。   祯武帝就坐在太皇太后曾经常坐的那个位置。   一壁寿山石嵌玻璃镜的屏风,屏风前檀木的宝座。   宝座上是明黄妆花缎的座褥、靠背和引枕。   宝座左右是香几和香筒,香筒之后是各一雀翎的宫扇。   太皇太后就成坐那上头辅政国事,哪怕弥留之际都放心不下大汉的江山。   为大汉,太皇太后可说是鞠躬尽瘁了。   想起这些,霍荣不禁湿了眼眶。   而这时,有人说话道:“朕曾以为,皇祖母她不喜欢朕,所以才一再地打压制约着朕。说不曾怨过皇祖母,怨过你们霍家,那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言。”   霍荣向说话的人跪下。   在青灰的帷幔后,祯武帝走了出来,“可如今朕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太皇太后的苦心,更白你们霍家的忠心。”   霍荣向祯武帝叩首,“为皇上,为国尽忠,是臣等的本分。”   祯武帝那里会听不出,霍荣又防备开了,在同他打官腔的。   祯武帝叹了口气,干脆也不做了客套,道:“你就真的不顾你儿子的性命了?”   就见匍匐在地上的霍荣脊背就是一僵。   为人父母的,那里会不顾儿女的,可祯武帝要来换的东西,所牵扯到是更多人的性命。   霍荣慢慢从地上直起身来,悲壮道:“皇上,老臣不是没退下过。”   在太皇太后薨逝后,霍荣就退下过,带着霍家低调而隐忍地退下,度过了权力结交的最危难之时。   后来是祯武帝请的他回朝,震慑的朋党之争。   他霍荣不是贪恋权势的人,可如今他一旦再退,“而是皇上……你要他们死的人太多了。”霍荣终于喊出了心中的顾忌。   那些人里,有他的长子,有一直跟随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老部署,他不能不顾他们的性命。   如今骁勇伯萧宁虽掌京中三大营,可谁都知道萧宁这督统在三大营里不过是个名头的,早被架空了的。   因为那里头全是霍荣的人,他们只听霍荣一个人的。   除非霍荣死了,可霍荣正强健,而要是一旦霍荣是死于非命,他那些老兄弟老部署又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因此而朝代变更都有可能。   所以霍荣不能死。   而以防生变,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霍榷全身而退,那时祯武帝逐个将霍荣的人除去才能真正收回兵权。   由此可见同马家和王家相比,霍家更令祯武帝觉着棘手。   可当初为何霍荣就顺利退下了,而他那些老兄弟为何又平安到今日的?   很简单,因那时祯武帝左有太后虎视眈眈,右有朋党之争,他自顾不暇尚且来不及的,那里还顾得上这些的。   “倘若……”霍荣的声音一时沉重了许多,“犬子终须要他们的性命来换,老臣……老臣不得不……大义灭亲了。”   说罢,霍荣再次叩首,头重重碰在地上,一滴泪水打湿了地上厚厚的尘土。   祯武帝大步走了过来,“你终究还是说出来了。”扶起霍荣,又道:“若是朕以祖宗之名起誓,不会伤他们任何一人,你又该如何?”   霍荣摇摇头,“老臣和他们不死,皇上要不回兵权。”   祯武帝却自信地摇摇头,“表叔和他们都曾是我大汉的功勋,朕若是将其诛杀了,只会背离了人心。失了人心,朕就危险了。”   霍荣不语,默默地听着。   “所以朕苦思了良久,终得一两全法。”祯武帝郑重道,“表叔,治水吧。”   霍荣猛然一震。   正文23515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六回天灾人祸(五)   郑得时是当朝最擅水务之人,他能在江南水患、水石流那等凶险的境况中,确保了江南大部堤防的安然,如何在回了京城巡查过那摩海的堤防后,便染病不朝了?   有人说郑得时是浪得虚名,也不过如此,小小那摩海就让他现了原形。   然,只要到堤防上走过一回,了解清楚那摩海两岸的地形,良田分布和归属的人,就该清楚有多难。   而这难,并非是洪水有多难治,而是权贵猛于洪水,稍有不慎那便是一家性命不能保了的。   郑得时不过是个小有名声的治水之人,他个人的名声同一家性命比起,便几无足轻重。   那摩海两岸的权贵到底有多凶猛,就从那些老功勋自开国后便得了这里的良田为封赏便可知了。   从那时起当朝的天子,就爱用那里的良田封赏给有功之臣。   这许多年下来,可见那摩海两岸早成了权臣贵戚的地盘了。   就是霍荣,当年先帝封他做侯,赏赐的良田亦在那摩海南岸。   虽也有因家道中落而贱卖了这些良田的,但依旧是权贵居多。   也正算如此,那摩海再长亦是有限的,两岸的田地也是有数。   先到先得,后来的自然就没有了。   可有人却不甘休,自觉若是没那里田地就算不上是勋贵。   于是那些提防边上无人问津的乱石浅滩,他们亦圈去开成良田,归入他们名下了。   后起的王家就在其中之列,他们仗着太后之名在那里圈了近万倾的田地。   可那些乱石浅滩到底是做什么的?   真能随便辟做他用的?   若能早开做良田,为何历任天子不动手了?   其实不然,那些乱石浅滩在前朝造堤防之时,便定做了行洪泄洪之用的。   而乱石浅滩方圆也是没有人家的。   一旦洪水泛滥不可控,危急之时便人力毁了那里的堤防,将洪水引向乱石浅滩,以减轻洪水对别处堤防的冲击。   可正是如此重要一处堤防攻势,如今却被太后和王家尽数圈占去了。   谁都不敢冒着性命之危去泄洪,以至于洪水到那,那处堤防不坚就决堤在那里。   这就是祯武帝派数万军士前去,亦不能封堵了决漏的真正原因。   “前日,钦天监观天,说京城还将有一场豪雨。这水,不治不成了。”祯武帝忧虑道。   水,他霍荣能治,只是一旦治下,定彻底得罪了太后和王家。   祯武帝这是要看他霍荣和太后相斗,得渔翁利。   这那里是什么两全法的。   霍荣作揖拜道:“请皇上,让老臣再做三思。”   祯武帝也不逼他,只道:“理应如此。表叔,朕一言九鼎,答应你的事儿,绝不食言。”   霍荣告退,躬身倒退着往外头去。   方出长寿宫,霍荣就被多日来难得的日头照得有些两眼发黑。   霍荣抬手掩了掩眼,抖了都身上的尘土,大步往宫外去。   说来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霍荣刚出宫门,就见霍榷骑着马神色匆匆地往城西而去。   自霍榷金榜题名后,霍荣就少见自己儿子这般略带慌张的气色了。   又想起昨日里范德海曾同他说过,霍榷似乎发现了霍老太君所中的毒物。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早晚老二该在内廷才是理事儿才对,难不成是老二查出谁下的毒了?”霍荣想罢,也不耽误跃身上马,在霍榷身后策马跟随着。   可一上了街正好赶上有人家迎亲,把霍榷和霍荣给隔开了,等迎亲仪仗过去霍荣也将霍榷给跟丢了。   这厢霍榷得了霍夫人出门的消息后,立时便赶了过来跟随。   因霍榷苦思了一夜,知道不管是依兰花,还是那草贝母,都不是易得的东西。   也正因这些东西不好得,要是没人教授,就是摆在寻常人面前也当是杂草凡品。   霍夫人这么一个深宅内院的妇道人家,也是绝不能知道这些,更无处找来害人的,自然是有人教的给了的。   故而霍夫人背后定有识得这些东西的人。   霍榷知道,没了草贝母,霍夫人定还要再找那人的,这才让人盯住了霍夫人,让霍夫人带他去找到“那人”。   趁如今所有人还都不知道,也幸好霍老太君如今无了大碍,再一举捣毁了“那人”的窝点,让“那人”不可再授予人作恶的东西,最后劝霍夫人及早罢手才是道理。   所以霍榷一路小心跟随着霍夫人马车,并未上前。   霍夫人的马车一路往西,一直到了城西最是繁华的一条街道。   只见茶馆、布点、客栈、钱庄、玉店等等,皆门庭若市,生意兴隆的。   霍榷就见霍夫人的车马在一处脂粉铺子面前停了下来。   这家香粉香露铺霍榷记得应是霍夫人的。   平日里这些个铺子的账目钱银一概都是年末之时,送到府里的。   而霍夫人平日里用的脂粉都是宫里内造的,可不是外头这些粗制滥造的能比的。   就是霍夫人想要用自家铺子里的东西也,没有让她亲自上门的道理。   故而这里头定有不妥,只是那铺子里头都是妇人姑娘家的多,他霍榷一个大男人不好进去的。   又道霍夫人的车马都在门前,一时半刻也去不了别处,霍榷便暂且先守在门外静观了。   许是天早便注定了每个人的结果。   倘或不是霍夫人自作聪明进了铺子就从后门上了另一辆不打眼的马车,而是一直坐镇远府的车马前去,霍榷一路跟着,定要又是另一番结局的。   可惜霍夫人这回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她在脂粉铺后门上另一辆马车时,让来追霍榷的霍荣误打误撞给瞧见了,结果就这般注定了。   霍荣远远地缀在那辆青灰帷幄的马车后头,就见霍夫人的马车一路从后街奔城外去了。   出了城门又一路往北去,到了一处花木葱茏的人家庄园前停下来了。   也不用车把式上前敲门,霍夫人自己下了车就去敲了那庄园门。   少时院子里就有人来开了门,但门也不开全了,只一道缝,可见这里院子里的人十分谨慎的。   而开门的人见是霍夫人,这才将门大开了让霍夫人进去。   霍荣这才瞧清楚了开门的人,是个黑壮的妇人。   等霍夫人进了门,黑壮的妇人又探头出来让霍夫人的车马停后头去,别在这招人眼的,便又掩上了门。   霍荣从藏身处走出来,沿着那庄园的墙走了半圈,寻到一处里头没人声传出的角落,就翻墙而入。   一入庄子,霍荣就觉着不得了。   霍荣自认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了,竟都不识得这院子所种的这些个花草。   有些长得颜色十分鲜艳像是花,却无比之大,还恶臭漫天。   有的长得十分狰狞,还有似牙齿一般的钩子,且还会动。只见一只蝇虫飞到上头,那草两扇叶子就猛地合拢,把蝇虫困在里头再出不来了。   就在霍荣愕然于这些奇异的花草时,就见传来人声。   霍荣连忙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一株树后,瞧着霍夫人被一长相十分猥琐的男子引着往这处院里的上房去了。   也是霍荣命大,他所躲的这株树正是恶名昭彰的见血封喉,一滴树汁渗出落他身上。   一来是隔了衣物,二则霍荣身上并无伤口,不然再高明的大夫也回天乏术的。   霍荣悄悄潜近了上房,静静听着里头说话的声音。   “……草贝母虽有用,却到底也打眼,只要一被人拿走了,就没得作用了。”   这声音霍荣听了二十来年了,没有不熟悉的   说话这人正是霍夫人。   霍夫人话才说完,又听一男人声音的道:“这可是夫人您当初这么要求的,最是神不知鬼不觉了的。”   “可我没想到,我婆婆身边的人会是那样不顶用的东西,竟然连盆花都看不住的,让我儿媳妇给说丢开就丢开了,害我前功尽弃。”霍夫人满是恨恨道。   霍荣立时面上就阴沉了起来。   “那夫人的意思是,再要一盆草贝母,还想要别的了?”男人嗤笑道。   “如今我也等不得慢慢来了,你这可有什么立时就见好歹的?”霍夫人是狠下心来了。   男人道:“有,保管神仙都难救的。”   “真的?”霍夫人问道。   “夫人同我是多少的交道了,还信不过我的?”男人道。   霍夫人却冷哼了一声了,“信你?当年你还不是信誓旦旦同我保证你那婆娘郑道婆绝对死透了的,可却让我发现了她不过是被毁了容貌,躲在南山寺里做姑子了。”   男人讪讪笑道:“那只是意外,俗语有说,人有错手,马有失蹄的不是?”   “得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保管是神仙都难救的?”霍夫人催促道。   里头的猥琐男人从药柜子里取出一把干花来递给霍夫人。   霍夫人瞧了瞧,“你给我金银花做什么?”   男人笑道:“这可不是金银花,可也正是许多当它是金银误食,没命了。”   “这般厉害?”霍夫人半信半疑的。   “这东西叫大茶药,可要是我说了另一名儿,夫人定也听说过的,就叫断肠草。”男人道。   霍夫人倏然害怕的将干花都丢地上了,怒道:“混账东西,这么毒的花,你怎么就给我碰了?”   男人道:“夫人莫怕,这东西若不吃了进去,无碍的。只是要是吃了一星半点的,保管大罗神仙都救不了的。”   霍夫人还在使劲地擦手,“那你给我多些,这回我不但要让那老太婆一命归西了,再栽到碍我事儿的袁氏身上,这样我才能干净。”   正文23616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六回天灾人祸(六)   屋里的男人同霍夫人正要说到细处,就听外头传来犹如索命阎王般的肃杀嗓音,“你不给我准备一点,我吃了你以后才彻底干净。”   男人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只是他做惯常了这门生意,得罪的人不少,立时就抄起了桌上的淬了毒的匕首,喝道:“谁在外头?”   霍夫人起先的诧异后,立时就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般,一张脸惨白如纸张,全身冰冷,气力退去,还能鲜明地感觉到就只剩下心跳了。只是那心跳随着一步一步逼近门口的脚步声,愈跳愈烈擂鼓一般,胸口随时就要被拿心跳冲破了。   霍夫人想大喊:“别过来。”却忽然失了声,双眼不由自主地瞪大,几乎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眼睛因忘了眨,在慢慢变得干涩,在充血,一时显得霍夫人很是恐怖,那里还有名门贵妇的高雅华贵。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虽背对光,来人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可那几乎刻在心里,深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只需他的一个影子,霍夫人便知道是他来。   除了霍荣还能是谁?   猥琐的男人见来者一声血红朝服和梁冠,便知定是不得了的人,可就是如此他也不能束手就擒,这些年他知道的,做下的“事”儿太多,一旦被拿也不用等他吐口了,那些曾经让他做过那些“事”儿的人们就不能让他活了。   所以他要拼一回,也许还有活的可能。   想罢,猥琐的男人举起匕首,就往霍荣冲去,“让开。”   不说猥琐男人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霍荣不放在眼里,就是大刀阔斧敌将如云的沙场上,他霍荣也未曾怕过谁。   就见猥琐男人的匕首迎面刺来,霍荣不闪也不躲,两眼还在霍夫人的身上。   眼看着匕首就要刺入,霍夫人终于寻回了声音,大声惊叫了起来,“啊……”   猥琐男人也以为这一刺毫无悬念了,忽然发现匕首冒着寒光尖利的停在了离霍荣脸面不足一指头宽的地方了,无论如何都再也近不得了。   一阵几乎是断筋裂骨的痛传来,猥琐的男人这才将目光从霍荣脸上往自己的手腕上移。   只见一只背上青筋根根暴圆的手,紧紧将他的手腕桎梏住,无法动弹半分。   猥琐的男人痛得脸上慢慢渗出了细汗,想进刺不得,想抽回也不成,猛地另一手挥拳向霍荣,就是脚上也没闲着,齐往霍荣身上招呼。   霍荣依旧身形不动,只是手上一拧,脚下一踩,把猥琐男人的脚踢生生用硬碰硬踩了下去。   而手上的那一拧,将猥琐男人拿匕首的手整根卸脱了臼。   猥琐男人登时抱着脱臼了的手,倒地惨叫了起来,可这还不是最疼了。   霍荣抬腿,一脚踩在了男人的小腿骨上。   男人的小腿立时就折成了畸形,男人霎时就痛昏了过去。   霍夫人只觉全身气力被瞬时抽空,从端坐的椅子上滑了下来,瘫软跌坐在地,一时就了意识。   而被猥琐男人叫声惊动的院里的小厮和婆子,正拿着棍棒铁锹要围了过来。   却碰上霍荣转身,慢慢抽抽腰间的佩剑。   一道折射了日光的银随着霍荣的拔剑的动作,在空中画出一道欲嗜血的弧线来,吓得那几个小厮婆子拔腿就跑。   然,也不知外头发生何事,那几个小厮婆子也跑不了了,一阵散得四处都是的惊恐叫声过后,霍榷从外头进来了。   “公爷?”霍榷是不曾想过会见到的霍荣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不是一个“震惊”就能言喻得清楚霍榷了。   除了震惊,还有惶惶,愧疚,担忧,无措……   只是霍榷又是怎么找来的?   还说霍榷那时一直守在脂粉铺的前,却久不见霍夫人出来,一时才察觉不妥,冲进脂粉铺去逼问掌柜的,才知道霍夫人金蝉脱壳了。   也是常给霍夫人驾车出去的那个车把式病了,今日是另外一人,霍榷才有了人带路寻来。   但到底晚了。   霍荣不似霍榷见他那般的一时骇然,霍荣十分平静地转身进屋。   等霍荣再出来时,霍榷就见霍夫人被霍荣揪着发髻从里头拖了出来。   昏厥过去的霍夫人,因头皮上的痛而醒过来,下意识就两手抓住了头上的大手,可她不敢喊让放开,只得哭着。   霍榷知道怕是什么都隐瞒不住了,张皇失措地想过去向霍夫人求情。   可霍荣拖着霍夫人从霍榷身边而过时,却道:“里头还有一个,带上。”那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霍榷猛回头看向院里的上房,不用多想就知道里头那个定就是教授人用这些个作恶东西的。   一旦这人被带回府去讯问了,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的,反正霍夫人当年对先夫人做下的事儿,定是会逼问出来的。   霍夫人一手护着头发,一手忽然就抓住了霍榷的衣摆,哭求道:“阿榷,救我,救救娘。”   “决不能让这人吐口了。”霍榷暗下决心道,却不去看霍夫人,一时身上就起了杀意。   可也是知子莫若父。   就听霍荣突然道:“要是里头的人死了,我就让你娘当下就毙命。”   霍榷的呼吸倏然一窒,看着霍荣的背影,和霍夫人惊惶的呼救,就是霍榷亦感跋胡疐尾。   霍夫人是被霍荣丢上马背,一路疾奔回的镇远府。   霍榷在后拖拖踏踏。   在北院给霍老太君煎药的袁瑶,还不知只这半日就翻天覆地了。   袁瑶才将汤药盛进碗中端给霍老太君服用的,就见外头涌入一队侍卫。   依旧是铁头领的头。   铁头向袁瑶告了罪,又传了霍荣的话,也不等袁瑶说话,就让人冲进霍老太君的屋里把里头的几个婆子都一并拿了。   对镇远府里的侍卫统领铁头,袁瑶所知不多,只知这人对霍荣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此番绝对是霍荣之命没错,铁头定是不敢这般擅闯后院,还大张旗鼓的要拿霍老太君的人。   “定是出事儿了。”袁瑶暗道。   也顾不上那碗汤药了,袁瑶疾步进屋里,里头果然哭喊喧天了,几个婆子不肯走,在求着霍老太君救她们的   霍老太君见忽然就来人不说青红皂白,就抓她的人,气汹汹道:“大胆,你们这些眼里都没了镇远府,没有了王法的东西。”   铁头抱拳垂首作揖,道:“公爷有令,卑职冒犯了。”   霍老太君依旧怒气不减,“别拿你们公爷来压我,今儿要是说不清楚,我同你们没完。”   铁头瞥了眼那几个婆子,道:“公爷让卑职回老夫人,这几个东西里有人鬼迷了心窍,竟敢协同他人害老夫人。”   那几个婆子有人就喊了冤枉,只一人神色不同,张嘴就道:“老太太救命,老奴错了,是太……”   这婆子一张嘴,袁瑶就随手拿了霍老太君榻便杌子上的一块糕点,堵了婆子的嘴,对铁头道:“那里能容这些人在这胡言乱语的,还不快带走。”   侍卫迅速堵了那些人的嘴,押走   “你……”霍老太君就要迁怒,一时气又喘上了。   袁瑶忙给霍老太君抚着胸口,“老太太且先别气,听我给你说来。”   霍老太君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瞪着袁瑶。   袁瑶道:“老太太还记得那几盆兰花吗?”   霍老太君点点头。   “有人在那几株兰花里放了东西,没那几个盆兰花时老太太还好些,一旦这几盆花进了屋子,老太太的病便那么恰巧的又重了,我察觉不妥,也不敢打草惊蛇,就让人把花都拿走了。可那邓婆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的以老太太为由头要摆回那几盆花的。”袁瑶说一些瞒一些的。   霍老太君一听,再想想这几日自己的病情,的确正如袁瑶所说的。   不气了,气息就慢慢缓了下来,霍老太君也能说话了,“你是说有人通过邓嬷嬷给我下毒?”   袁瑶点点头,“想来也是,如今前头公爷怕是都查清楚了。”   霍老太君又气了起来,“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平日待她们不好吗?竟然这般害我。”   袁瑶劝说了霍老太君好一阵,把霍老太君哄睡下了,这才悄悄出了北院,往正院去。   下毒之人,袁瑶敢毫无犹豫地说是霍夫人,所以那里她才把花都给了霍榷,不敢告诉霍荣的。   只是看今日这事态,怕是霍荣查出了真相,而非霍榷。   一路脚步匆匆,快至正院的西穿堂口时,袁瑶脚步又顿下了,忙对青丝道:“你赶紧回那边府里,让苏嬷嬷把佑哥儿抱来。”   青丝最是心细的,也知道出大事儿了,应了就赶忙往外头去了。   过了穿堂,从大厅往里,就在荣恩堂前,霍榷跪在院中苦求着霍荣开恩。   袁瑶也不多言,上前就同霍榷一并跪了。   “海棠?”霍榷的声音有些嘶哑了,“你怎么来了?”   袁瑶用丝帕轻轻拭了拭霍榷额上的沙土和青紫,小声道:“公爷到老太太屋里拿人了,我就还知道太太要出事儿了。我已打发青丝家去把佑哥儿抱来,公爷喜欢佑哥儿,望公爷见到佑哥儿能稍缓震怒。”   霍榷闭了眼,喟叹道:“这回怕是不能够了。”   “怎么了?”袁瑶心说难道横生什么枝节出来了?   霍榷也不再瞒袁瑶,道:“公爷当场拿了娘和另外一男人。而这男人曾是明过师父的   正文23717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六回天灾人祸(七)   “那……公爷,可是都知道了?”袁瑶着重“都”字,因一旦同明过师太有关,怕是定又牵扯上当年先夫人的事儿了。   霍榷抬头看向荣恩堂紧闭的门,“那人已被公爷提走,现在就正在讯问。”   霍榷用衣袖拢住他和袁瑶相握的手,又道:“那人在回来之时,我曾细问过。当年明过师父是如何帮的娘作恶,他是不知的,太子府良娣出事后,他怕受牵连意欲杀人灭口给明过师父喂了毒,还要毁了明过师父的面貌,这样就算是被人找到了也不知这死的到底是什么人。当时明过师父虽中了毒,只是毁容太疼半途她便醒了过来,在追逐逃跑明过师父中堕崖,想来是因崖下枝繁叶茂救了明过师父一命。”   “可这回给老太太下毒,他却是最清楚不过了吧。”袁瑶无声叹了一气道。   “是娘找他要的草贝母,后来见被你识破,又去找了这男人要断肠草,还……还……”还想将下毒的罪名栽赃给海棠,一石二鸟。只是最后的话,霍榷实在是说不出口了,所以他握住袁瑶的手,又紧了几分。   霍榷此时又愧又悔又叹又忧。   愧的是霍夫人做下了这等天理不容的恶毒之事,还要栽赃给袁瑶。   悔的是不该自以为是,倘若早早地同霍夫人说明,就是霍夫人一时不能悔改,但也有了顾忌不能越陷越深了,就不至于此到今日这地步的。   叹的是霍夫人的执迷不改,难逃因果报应。   忧的是霍夫人虽罪有应得,可那到底是他的娘亲,他不能看着她死,却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劝说霍荣。   袁瑶默然了少时,虽依旧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当日三位舅舅寻上门来,要给太太讨公道,公爷就曾当众提过依兰花,事后伯爷才得的先机毁了大将军府的那株依兰花。可既然公爷早便知大将军府中还有依兰花,为何他不下手为强,而是公然说出,给了太太和伯爷机会?”   霍榷一手掩上了脸面,可到底还是让泪水从指掌下溢出,湿了脸面。   这些他霍榷何尝是不明白的。   霍荣这是在告诉他们母子,他不想再追究了,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他只要一家人平安。   “其实还不但如此,”袁瑶两眼有些涣散地看着荣恩堂紧闭的门,“二十多年了,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倘若公爷心里没有太太,他又如何回这般,暗中给太太做掩饰的。”   “只是这回……”袁瑶说到这顿了许久,许久,“只是这回,太太……太伤公爷的心了。”   “爹……”霍榷唤出了他,多年后都不再唤出的话。   可就是袁瑶和霍榷如今也只想明白了霍荣对霍夫人无声的维护,却想不到因此霍荣对先夫人有多少的愧疚,而这份愧疚跟随了霍荣这些年,是如何日夜折磨着这位已年过半百的坚毅老人。   霍荣到底还是没见袁瑶和霍榷,就是佑哥儿喊了半日的爷爷,乖孙孙来了,也没见。   只是让童富贵(镇远府的管事,霍荣的奶兄弟)将袁瑶和霍榷两人带到正院里一处偏僻的小院。   小院有些荒凉,四处苍苔遍布,门窗漆色褪去,露出里头灰白的木头来。   袁瑶和霍榷跟着童富贵进小院正房边上的小耳房。   罢了,童富贵也不多说什么,只在小耳房同正房相贴的那面墙上,抠出两块砖来,让袁瑶和霍榷凑近了看。   袁瑶和霍榷近前去看。   只见那边正房里,薄纱做的帐幔正好掩了这墙上的洞。   见这帐幔便知正房靠前这处置放得应是一张架子床,床上都有些什么倒是瞧不见。   可以架子床为起始,朝房里正间看,正好瞧见一张鸡翅木的八仙桌,桌上佛龛、果品、香炉、木鱼、经书。   桌前的地上一个老旧的蒲团,团团正中已见凹陷,可见是常时有人跪拜的。   再往正间那头看去,是一屋子的经卷。   可见这屋子的主人对佛法之虔诚。   这时,童富贵已退出了小耳房并在外头上了锁,将袁瑶和霍榷锁在了里头。   那门就是上了锁,也不够霍榷一脚的,所以这锁并非是要困袁瑶和霍榷的,而是以防外头来人闯进来发现了他们。   在那小耳房,袁瑶和霍榷两人也为等了多久,就听到从正房里头传来了开门声,从外头进来一府里的丫鬟和一位身着银灰褙子的妇人。   是窦姨娘。   袁瑶倒是认出来了,只是霍榷少见这些人便一时不知道是谁。   袁瑶便在霍榷的掌心出写道:“这是窦姨娘,先夫人的陪嫁。听说是太太念她服侍公爷和先夫人有功,嫁进府里后便抬举她做的姨娘。”   霍榷点点头,又执起袁瑶的,十指相交紧握一起,静静地看着正房里的窦姨娘。   窦姨娘是个安分的,一回正房,只吃了一盏茶,便跪拜在佛前,持念珠木鱼开始诵经。   念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外头的天色便暗沉了下来,正房里掌灯了。   而小耳房未掌灯,虽还是八月,白日里头还不显,可到了夜里到底还是有些凉意了。   霍榷只拥紧了袁瑶,不让袁瑶在这阴冷的小耳房受半分的冷。   袁瑶知道如今霍榷的心事,不禁头靠在他的胸口,两手绕霍榷的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霍榷明白袁瑶这是在安慰他,轻吻上袁瑶的额,无声地告诉她,他还有她,还有佑哥儿,他能抗的住所有的不测。   正房里,窦姨娘简单用过了是些斋饭,打发了自己的丫鬟,便开始在那头的屋里,灯下抄写经卷。   说来也奇怪,忽然就起了一阵大风,把正房的门给吹开了。   窦姨娘放下手中的笔,紧紧了身上褙子,这才起身到正间去掩门。   可不知窦姨娘掩门之时,瞧见外头小院里有了什么,就见她面上忽然便了颜色。   那门被她猛然扣上,又用背顶住了门。   屋里的灯火将窦姨娘原就不看好的颜色,映照得越发的阴晴不定。   少时,当又起一阵大风,无情地从小耳房门窗的缝隙中灌入时,袁瑶和霍榷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风里有香,一股子异常的芳香。   也是袁瑶和霍榷都闻,不然也不知这到底是何种香。   这风里的香气,正是依兰花的花香。   可窦姨娘为何会惧怕这香气?   当第三回起风,风不但将香气送来,还送来了招魂铃的声音,还有人在风中随着铃声呼喊道:“那些个……冤死的……枉死的……赐尔等冤屈令……今夜……魂还阳间……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虽说没做亏心事,可夜半听这等声音,到底还是有些毛骨悚然的。   而窦姨娘就越发不得了,突然从门上滑坐了下来,两手使劲地捂住耳朵,大喊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也不知是窦姨娘念的佛号奏效了,还是因着什么,方才还狂风猛刮的,现在只剩下阵阵小风了,只是这风一停,不管是屋里屋外,都闷热得不行。   风一小,风里的香气和声响就都闻不到也听不到了。   窦姨娘喘着粗气,惊恐万状的慢慢放下两手再听,果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就在要松一口气时,不论是窦姨娘,还是小耳房里的袁瑶和霍榷都清楚地听到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缓,似乎因着走动牵扯了压裙玉佩,引出了金铃玉佩之声轻微。   窦姨娘立时又僵直了身子,似乎这金铃玉佩之声她十分熟悉,只是随着那携着金铃玉佩之声的脚步由远而近,窦姨娘面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退去。   听那轻巧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了心上,窦姨娘越连大气都不干了出了,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   窦姨娘心里明白此时该闩了门,到佛前祷告忏悔,方是上策,可现在她两腿抽搐发软,使不上半分气力,只能干听着门外的动静,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了。   院子里原本就静,所以当脚步声停在正房门外时,所有人都听见了。   知道自己只和外头的东西一门之隔的窦姨娘,觉着靠着门上的脊背忽然麻木了,就像是有一双冰冷的纤细的手在来回抚过,将她背后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掠夺。   一时间,不管是正房里外,还是小耳房里都很静,静得令人无端端的毛骨悚然。   “嘚嘚嘚。”陡然传来三声敲门声。   不说窦姨娘被吓得大叫扑向了佛前,就是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袁瑶和霍榷都吓了一跳。   窦姨娘不敢往后看去,全身哆哆嗦嗦地跪在佛前,死死地抓住念珠,嘴里磕磕巴巴地念着经。   一阵吹来,袁瑶和霍榷就见一片衣裙角被风舞动扬起进了门来,风停衣裙又静止不动了。   墙上的洞,让袁瑶和霍榷无法看清外头到底是什么人。   袁瑶和霍榷相互对了一眼,放轻了脚步一齐走近了小耳房门边上的小窗。   小窗内有一层纱屉子,袁瑶小心将纱屉子支起,霍榷将这才将外头的窗页顶开,探头往正房门口处看去。   袁瑶也禁不住好奇,也看了出去。   两人都只看到了一人侧身的后背,瞧不清楚人的相貌。   那人一身秋香色的襦裙,头上是双环髻,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   霍榷正还要往外探身,那门外的人忽然就转头看向袁瑶和霍榷他们这处。   满院的漆黑,只那人手里的气死风的火光从下往上照来,将那人的面容映照得十分扭曲恐怖。   霍榷都被吓了跳,忙拉着袁瑶退了回来。   袁瑶倒是没看清楚,小声问道:“是谁在外头?”   霍榷一时气息也不稳了,外头的人他曾见过,且还穿同一身衣裙,他就在霍荣外书房的一幅画里见过。   霍榷缓了好几口气,这才道:“是大哥他娘。”   正文2381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六回天灾人祸(八)   “啊?”袁瑶真的是有些意外,因她是不信这些的。   从小袁父就以“子不语怪力乱神”教导袁瑶,所以袁瑶自小就不信这些旁门左道。   霍榷一指竖在嘴上,轻轻“嘘”了声,又小心关上窗屉,指指墙上的洞。   袁瑶点点头,当两人再度朝洞里看去,已见一位身着秋香色襦裙,手提一盏羊角灯,大腹便便的妇人从外头缓缓步入。   此时外头又起狂风了,一道闪光裂开浓云密布的苍穹,随之雷声隆隆而至。   在狂风大作,雷鸣电闪的映衬之下,大腹便便的妇人虽面容完好,却也显得十分的诡异而可怕。   霍榷两眉紧了紧,将袁瑶揽入怀中。   可袁瑶却一面的思忖状。   正房里的窦姨娘紧闭着双眼,虽全身都在瑟瑟颤抖着,却依旧将经文念得愈发大声了。   就在这时,有阴森森的声音唤道:“精梳。”   精梳正是先夫人曾给窦姨娘改的名儿。   听到这声熟悉的唤,“啊……”窦姨娘再也无法强作镇定跪在佛前念经了,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桌下,抱着头蜷缩在最里面,不住地尖声惊叫,一叠声惊恐万分地喊道:“别过来……”   “精梳,你怎么了?避子汤呢?可备好了?”妇人依旧慢慢一步一步往前,到了桌前才止住了脚步。   “不……没又……别过来……奴婢什么都没放……”窦姨娘语无伦次的,恨不得能将身后的墙掏出一个洞来,好让她钻出去,所以就见窦姨娘疯了一般地用肉指去抠挖着她身后的墙。   只片刻的功夫,窦姨娘手上就已血迹斑斑的。   十指钻心地痛,让窦姨娘不得不停下,眼睛一瞬都不敢离开站桌前的那双绣花鞋。   莲青的鞋面,上头绣的是芙蓉色的缠枝牡丹,这样式没人比窦姨娘更熟悉了,因这双鞋正是窦姨娘给先夫人做的。   就在窦姨娘专注于那些绣花鞋时,忽然一张惨白失血的面孔出现在窦姨娘面前。   黝黑幽深的两眼正好与窦姨娘的双眼相对。   窦姨娘霎时就觉着毛发都竖立了起来,恐慌地将安放在桌子边上的太师椅推倒,从旁边钻爬了出去,一直往袁瑶和霍榷所在的那边爬来。   鬼气森森的妇人也不急着追窦姨娘,就站在那里看着窦姨娘狼狈的四处逃窜,最后爬上架子床,裹上被褥躲在床的角落,瑟瑟地发抖。   此时,雨点落下,敲打在屋顶的瓦面上,却无论如何都盖不住由远而近的猫叫声。   窦姨娘从被褥中露出一双眼睛来,就见一只黑猫进来了。   夜里的猫十分吓人,荧光闪耀的两眼,就像是骇人的鬼火。   可还来不及让窦姨娘害怕那猫的,就见那猫忽然就扑向了鬼气森森的妇人。   妇人受惊无措地倒在地上。   一时间地上一滩的血水,妇人凄惨地呼喊着:“疼,好疼,精梳,救我……”   这一幕太熟悉了,仿若当年又恍然出现在眼前。   “不……不是奴婢……不是……奴婢错……”窦姨娘疯了一般地抓着自己的发髻,哭喊着。   而躺在血泊中的妇人猛然坐了起来,带着一身滴答的血腥,慢慢向窦姨娘的方向走来。   这副模样窦姨娘是不消说了,就是霍榷都不禁拥紧袁瑶往后退了几步。   袁瑶却拍拍霍榷的手,让他安心。   窦姨娘被吓的屁滚尿流地从床上跌下来,见床底就钻。   妇人也不去看床底下的人,慢慢坐床上去了,“我死得好惨!精梳,你为何要害我?”   床底下的窦姨娘捂住耳朵大喊道:“不是……姑娘……是……太太……让奴婢……寻的猫……”   窦姨娘的话支离破碎,语无伦次,就像是一块快散落四处的真相碎片。   袁瑶和霍榷一点一点地拼凑起这些碎片,推测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   先夫人官氏为人最是和善,却又是最多愁善感的,在生下婉贵妃霍敏之时,因不能一举给霍荣延续血脉,而深深自责。   官氏几次三番的同当时还在闺中的霍夫人说起这遗憾。   当时左姨娘也同官氏要好,就劝说了官氏。   霍夫人也没有不劝的。   只是官氏却道:“侯爷常年沙场征战,最是生死难料,我若不能早早给侯爷留下血脉香火,一旦侯爷有什么不测,我便是霍家的罪人。我听说城外有个郑道婆最是灵验,有求于她的没有不成的,求子更是灵验。我如今不便,不如你们代我去瞧瞧,若是真像传说的那样灵验,你们就帮我要个方子回来。”   霍夫人就是这样识得的郑道婆,如今的明过师太。   起先霍夫人是不信,但拗不过官氏三天两头地打发人来问起的,就帮着要了一方子。   那方子果真灵验了,两月的功夫官氏就传出了喜讯。   镇远府上下没有不高兴的,只是还都不知道这孩子非顺其自然得来的,而是靠药物强行怀上的。   也正因这非顺其自然,官氏在生产霍杙之时付出了代价,险些连命都保不住了。   就是月子里精心调养,都不能将补全了元气,以后都不宜再有孕了。   终得了子嗣,官氏到底还是高兴的,心也安了不少,霍荣怜惜她的辛苦待她自然越发恩爱了。   可靠药物强行得来的孩子,到底有些先天的不足。   霍杙也是如此,身子骨很弱,每每稍不留意就大病小病不断。   这些霍夫人都看在眼里,就计上兴头。   在又一回霍杙得病时,霍夫人便劝说官氏道:“不是我说晦气话,只是我实在为你揪心,侯爷身边只大哥儿一个子嗣如何能成的。不说旁的,就是看大哥儿如今这身子骨,那天要是……还是得再有一个哥儿才能安心的。”   官氏原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一听霍夫人这话,就也犹豫了,“话是这般说,可我如今的身子太医说不能再有了的,避子汤更是每天一碗,不能拉下的,如何能再有的。也不知侯爷怎么就那么子嗣艰难的,开脸了几个,起先还有信儿的可就是一个两个都坐不住的。”官氏边说边哀声叹气的。   霍夫人又道:“旁人的那里能同亲生的比,不说别的就京城里庶子为争家财,坑害嫡子的事儿还少吗?”   官氏一听自然也是怕的,抓着霍夫人的手,“就是这话,我娘家里就有这种事儿,你说好好的例子摆在那里我怎么就想不到的,险些就害了大哥儿的。只是如今就是侯爷对我也小心的,我一日忘了用避子汤,他都盯着我补上的,如何是好?”   霍夫人就悄悄对官氏道:“我听说郑道婆那就有一味药,吃了,也不管是什么避子汤、红花汤的一概都化解了药效去。”   官氏听了眼前一亮,“有这等好药?”少时又黯然了,“可就是有了这药,他们都说我的身子骨还弱,怕是也坐不住。”   霍夫人道:“瞧你,太医不过是说不宜再孕,不是不能再孕,且如今都过去大半年了,这半年的调养我瞧着你就很好了。”   官氏也以为是,“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自己觉着就没什么了。”   两人一言定,过了几日果然霍夫人就打发人捎东西来给官氏了。   明过师太当年能有那样的名声,的确也因她是有些本事的。   药给官氏吃了三月后,官氏果然又有了喜讯。   霍荣当时真是又急又悔的,可耐不住官氏喜欢就留下了孩子。   对官氏这胎,全府上下没有不紧张的,且在五个多月时还险些不保,霍荣就越发小心守护了,让霍夫人无从下手。   可看着官氏这么瓜熟蒂落,霍夫人又不甘心的。   到底是大伤了元气的人了,双身子更是吃力了,到了八个月时候就越发不得了,官氏常常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还有几回险些伤了自己。(产前抑郁症)   这时霍夫人及时送来了一盆依兰花,香气奇异,官氏闻了就喜欢,且郁郁之症也渐缓了。   一时就将依兰花做成香包,时常佩戴在身上。   就在这时事发了,因着官氏不喜欢猫狗,故而府里从不曾养过这些东西,那日里也不知从那里来了一只黑猫,见着官氏就扑。   官氏受惊跌坐在地,当场xia身就见了红。   等太医和稳婆赶来,官氏已疼得全身没了气力,吃再多的参片也不顶用,且有大出血的征兆,神仙也难救的。   而官氏腹中的孩子也不慎好,最后母子俱亡,一尸两命。   黑猫那里来的?当年以为是后街偷跑了进来的野猫,如今总算真相大白了,原来是窦姨娘引来的。   而窦姨娘正是听了霍夫人的挑唆,说官氏不准她们生下庶子危及霍杙的地位,这才暗中对她们都下了要,让没一个坐得住身子的。   窦姨娘怀恨在心这才和霍夫人同流合污了。   ……   等窦姨娘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后,坐架子床上“霍杙的娘”站了起来,回头向床帐后的墙,深深蹲了一福,道:“伯爷和夫人可都听清楚了?婢妾水乡冒犯了。”   “水乡?”霍榷怔了怔。   袁瑶点点头,却对正房里的人道:“都清楚了,你去吧。”   “是。”水乡恭敬地再福,这才退出了正房,离开了窦姨娘的小院。   霍榷早便跌坐在小耳房的冷炕上。   袁瑶想要去劝慰几句,却见霍榷猛然站了起来,一脚踹开小耳房的门,冒着大雨直奔霍荣的外书房去了。   外书房里灯火依旧,霍榷站在雨中想着那曾经身姿挺拔伟岸的父亲,如今倒影在窗纱上的身影却已变得垂暮。   童富贵就守在外头,道:“公爷说,要是伯爷来了,就自己进去。”   在小耳房里时,霍榷是有欲见霍荣的冲动,可到了这门前,霍榷却怯步了。   霍荣的书房门只是虚掩着,霍榷能看到里头霍荣拿着一块黑油的牌位在小心的抚拭。   许是见霍榷久不来,霍荣在里头道:“你娘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说着霍荣一掌在书案上,就算如此,霍荣两眼依旧没从那块牌位上移开,“可她不能死,她死了你……”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后头的话霍榷听不清了,可霍榷能知道父亲说了什么。   霍荣不但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他还担负着家族兴亡的重任。   “这家将来只能靠你了。”那夜里霍荣最后对霍榷说的话。   霍榷缓缓跪下,眼中的湿润滑落同面上的雨水混了满面……   自那日后谁都没再见过霍夫人,对外只说,霍夫人回南边养病去了。   对外只说,霍夫人回南边调养去了。   正文23919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三七回急功近利   第三七回急功近利(一)   昨夜大雨瓢泼,翌日愈发是倾盆而下。   霍夫人是几时离去的,如何离去的,又去的是何地,都没人知道。   昨日镇远府的巨变,除了袁瑶和霍榷这一房,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窦姨娘彻底疯了,连夜就被送走了。   自左中棠战死宁武关,一直缠绵病榻的左姨娘,在霍荣亲来告知已查明当年的真相,就像是终了了在世的最后牵挂,左姨娘在睡梦中便去了。   就是水乡也不知所踪了。   而在发生了这些变故后,霍荣依旧如无澜的湖水,三更便上朝去了,只是让霍榷告假在先夫人官氏灵位前代母亲赎罪,在嘱托袁瑶代管镇远府,并侍疾霍老太君跟前。   这日的早朝,又因大雨而为洪水争论不休。   祯武帝依言未在逼迫霍荣,给时候霍荣思虑和准备,转而向王家一系施压。   “南阳伯,依你看这洪水该如何防治才是上策?”祯武帝状似无意地问道。   南阳伯王諲早已满面细汗,一身僵硬的从百官之列中走出,躬身长揖道:“回皇上,臣……臣以为,可再调兵丁前往加速加固两岸堤防,二则尽快疏散方圆的百姓,三……三则尽人事听天命。”   “哼。”王諲未说完,祯武帝就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吓得底下的王諲险些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到了。   “再调兵丁?”祯武帝声调提高了几分,“那摩海两岸朕已调派了五万余人了,再调?朕就只能让镇守边关的将士们前往了,你这是让朕对胡丹大开门户不成?”   王諲两膝一软,跪倒在地,忙叩首告罪,“臣……臣不敢,臣思虑不周。”   “疏散方圆百姓?哼,”祯武帝又重哼了一声,“人是能散了,可田地呢?眼看秋收在即,洪水一来,一年的收成又打了水漂了。来年又是饥荒,又要出多少人命来。尽人事听天命?你尽了什么人事了,就想着听天命了?”   王諲出了连连告罪,一句也答不上来。   祯武帝将御案上的砚台砸了下去,将王諲溅了一身朱墨。祯武帝指着王諲就骂道:“朝廷就养了你们这些个尸位素餐的,临到头就只知拿这些个贻笑大方的计策搪塞糊弄朕。王諲,朕再给你两日的功夫,若是再想不出法子来,就给朕滚回家去。”   一直垂首恭敬地站在武官之列首的霍荣,听到“两日”二字,脸上微微有了颜色,他知道这其实是祯武帝给他的期限。   的确,如今防治洪水才是迫在眉睫之事,不容迟疑。   这一日早朝,王家一系落得灰头土脸。   王諲感觉到将有大难临头,一下了早朝便到了宁寿宫去求见太后。   一得进了宁寿宫,王諲就先哭上了,“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经这些日子的调养,身子到底好了些,可她思虑过重,病情一直在反复,故而依旧卧病在床。   见一大早王諲便哭丧着脸来见她,便心中不悦,道:“哭什么,哀家还没死呢,真晦气。”   王諲知道太后定会这般说的,便细细将早朝之时祯武帝对王家一系的动作给说了,“……这是自马家之后,皇上想要对我们王家动手了。”   太后听了早便气得不行了,“好,好,哀家的好儿子,他这是想连哀家都一并除了咳咳……”   因过于气愤,太后一时间咳嗽个不止的,还气息不稳了,吓得身边服侍的宫人和内侍赶紧去传御医的。   等御医来这才稳住了太后,又劝说太后不可再动怒。   太后隔着一层幔子,对外头的御医道:“行了,你退下吧,哀家还死不了。”   御医慌忙跪安退出。   王諲也是吓出了冷汗一身,心道自己过于急躁了,要是这位老太后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王家那才是正的大难临头了,就忙劝道:“太后,到底还是身子要紧。”   太后咬着牙,强撑着,“他还巴不得哀家早死的,没了妨碍他的人,他才干净。”   太后嘴里口里的“他”是谁,虽未明说,可王諲却听明白了。   “他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哀家拉了前太子下马,他能有今时今日?”太后愈说愈气的,不禁又喘上了,“做娘的那里会害自己儿子的,不过是想从旁侍政,助他一臂之力,他却处处提防哀家,还一而再地想置他的舅舅们于死地咳咳……”   太后又急剧地咳嗽了起来,幸好汤药煎好了,一碗调服用下去,这才又好了不少。   等缓了一口气,太后也平静了不少,发黄浑浊的两眼也不知在想什么,眯了又眯,显得十分阴险。   后就听太后对王諲道:“想拿了王家?没那么容易,出宫后你就悄悄去找马家。”   “马家?”王諲愣了,“马家如今已非昨日了,找他们还有什么用的?”   太后冷笑道:“正是穷途末路之徒方能好用的。”   罢了,这两人便开始低声谋划了起来。   可不论是太后还是王諲都不知,他们此番不管意欲何为,都犹如垂死挣扎。   王諲出了宫后,只一日的功夫京城中就起了风声。   谣传是国有□,让人怨天怒,降下洪水滔天以示惩戒等等,条条直指祯武帝不孝不仁。   祯武帝将如何应对谣言,先暂且按下不说,说回袁瑶。   自接管了两府,因着霍老太君身上还未痊愈,袁瑶便多数在镇远府多些。   这日,袁瑶服侍过霍老太君用过一顿药后,就往议事的小抱厦听着两府的管事婆子们一同来回事。   说话间又见二门外当差的人进来回说,“回二奶奶,三位舅老爷来了,说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袁瑶想了想,给霍老太君请安?明知霍老太君不喜他们大将军府的人,没有来找不痛快?   想来又是打秋风来了,袁瑶就道:“老太太才用了药睡下的,不好打扰。公爷衙门去了,太太回南边将养身子了,我又是个小辈的妇道人家不好见的,让舅舅们有什么事儿只管说,我能办的定给舅舅们解了愁,要是我办不了的只会记下了,回头等公爷回府了再回。”   二门外当差的得了话就赶紧出去,照样回给了冯家的三位娘舅听。   吃了个闭门羹,三位娘舅自然是不痛快的,可事到如今就是把脸贴在地上给人踩了,他们也回不了头的。   这要从三房分了出去说起。   霍榛和冯环萦自分了出去,得自个当家做主后,滋润日子倒是过了一段时日。   特别是冯环萦,因当了家手上就有了银子进出,她娘冯三夫人没事儿就往女儿家去坐的,不是说将军府艰难,就是说马场又亏欠了多少银子的。   冯环萦心就是向着娘家的,每回没有不给她娘塞银子的。   一时间家里的用度银子就大了,霍榛不可能不察觉,这才知道原来是冯环萦又偷渡了家里的东西给冯家,气得把冯环萦揍了一顿了。   可霍榛也是知道的,冯家到底是他的岳家,不好撕破脸,可老他们这么依附着,就冯家那个无底洞,迟早他也会败光家财的。   那时灾民已成患,祯武帝施粥舍粮有赏的政令已下。   霍榛身边的那些个酒肉朋友,虽衣冠楚楚,可都不像霍榛分了出去的,手头上到底都没多宽裕的,早便有心到南边去进些粗劣的米粮回来转手赚大钱的,于是霍榛就把这茬告诉了冯家。   冯家起先还有些犹豫,因想在里头分红就得投入本钱,他们冯家就这么点家底了,若投了进去无疑就是孤注一掷的。   二来,又担忧朝廷发现这里头的猫,问罪起来的。   冯家商量过后到底还是想参一脚的,因他们也看到有人从中赚了大钱,于是就以霍榛的名义参了股。   也是冯家时运不济的,钱还没到手,就出了人命,霍榛也进了大牢。   因家里有人犯了事儿,家财就被暂时查封了起来,除了一个空院子,三房什么都没有了。   冯家想让冯环萦接济也不能够了,这才厚着颜面说来给霍老太君请安,实则又是来问霍夫人要银子来了。   一听袁瑶传来的话,冯家三兄弟意外道:“你们太太怎么突然就回南边去了?”   婆子回道:“舅老爷又不是不知道的,都多少日子不见日头了,太太就因这个身上一直不好,公爷说如今南边比京城好些,不如回南边养着。太太这才回了南边去。”   “那你们太太怎么没到我们府里去告一声的?”冯大郎疑问道。   婆子又回道:“这些日子我们老太太身上也不痛快,如今两府里就二奶奶一人打理着,那日不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的,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所以我们二奶奶说了,舅老爷有什么只管说,二奶奶能办定给办了,二奶奶不能的,等公爷落衙了,回了公爷再办也不迟。”   打秋风这种事儿,在自家妹妹面前已不好看了,如今还要摆给外甥媳妇看的,就越发难出口了。   可冯家到底是难了,冯家三兄弟只得婉转地将目的说了出来。   婆子这厢听了应下,转头就嗤之以鼻,忙忙又赶去回袁瑶的,“回二奶奶,三位舅老爷说,因前些时候见灾民可怜就大手大脚地舍米舍粮,到如今将军府里的米粮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如今眼看着又是大雨天,怕是日后还要救济的人还有不少,想借些钱粮去。”   这种由头一个婆子都不信的,袁瑶怎会不清楚的。   不给说不过去,给了他们尝到了甜头,日后定没完没了的。   心里虽清楚,可袁瑶也不多说什么就给了一个牌子给婆子,道:“你到账房去拿一百两银子,给三位舅舅。”   婆子接了牌子刚要走,又听袁瑶道:“你让账房给写个字据,给三位舅舅签押了。”   这种银子一旦给了出去了,就摆明是打了水漂要不回来的,怎么这位二奶奶还要给立字据的?   袁瑶也不多解释她的用意,让婆子回来,道:“若是三位舅舅问起,你就这么说……”   正文24021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七回急功近利(二)   袁瑶对婆子小声说完,就打发婆子去了。   婆子拿着牌子也不急着支取银子的,就让账房先生写了字据给她拿上,回头就去让人去备米粮两大车,这才去给冯家三兄弟回话去。   镇远府的茶水虽好,可到底不是冯家三兄弟的意不在那茶上,灌了一肚子茶水后,总算见着那到后院去回话的婆子回来了。   都急的,可面上到底还是要庄重些才好,于是冯家三兄弟故作在闲聊,等婆子进来了,这才故作方看到,道:“来了。”   婆子给冯家兄弟蹲福,“奴婢让三位舅老爷久候。”   “你们二奶奶如何说?”冯家三郎还是沉不住气了。   婆子笑道:“回三位舅老爷,我们二奶奶说,‘外祖父和三位舅舅是怜贫惜弱的,瞧见那些个无家可归饥肠辘辘的可怜,一时就没多想自家也是有的。’”   说半天还是没说到底给多少银子,三郎就有些急还想再问却被他大哥大郎给按住了,只听大郎道:“说来他们的确是可怜,也是我们同你们舅太太两头没说好,就我们这头给了,你们舅太太那厢不知,又反复地给了,才成了如今这样。”   婆子笑脸迎人地道:“这是阴德的好事儿,我们二奶奶还说了,‘就算如此手上有些余粮才好,不然等灾民散了,那时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米粮的,外祖父这样的人家闹了饥荒也不像了。’所以二奶奶就让奴婢给备下了两大车的米粮,给三位舅老爷。”   “什么,只是米粮?”三兄弟齐声道。   婆子怔了怔,有些茫然道:“还是三位舅老爷想要白面的,奴婢这就去换了?”   谁让他们兄弟三个打的是缺米粮的幌子闹的饥荒,人不给米粮给什么的。   兄弟三人一时恹恹无力地摆摆手,“罢了。”   婆子看他们这副模样,心里没有不嫌弃,可面上不露,又拿出字据来,笑道:“我们二奶奶还说了,‘外祖父寿辰将至,太太虽到南边调养去了,做小辈的愈发要孝敬的。’只是二奶奶到底头回遇上,也不敢擅自做主就查了往年太太的例,让奴婢到账房支取了银子凑上一份,也算是我们二爷、二奶奶这些做小的心意了。”   这一听银子有影了,冯家三兄弟又来精神了,都忙装腔作势道:“难得你们二奶奶还有这份心的。”   婆子就将字据递给他们兄弟三人,“那就劳烦三位舅老爷在这上头签个字,再按个手印,奴婢也好去支取银子的。”   冯家大郎拿起了字据一看,顿时就怒了,“混账东西,你当我等是来打秋风的吗?没听说过外孙孝敬外祖父还要立字据为凭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婆子立马就苦着脸道:“哎哟,三位舅老爷息怒,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嘛。虽说如今我们府里也是二奶奶当着家,可二爷和二奶奶到底也是分了家出去自立门户的不是,这边府里的钱账都不同那边府里的相干。这才有了立字据新规矩,分清楚两边府里银子的去向。三位舅老爷也别急着火了,瞧清楚了这虽是字据,可不过是写着银子的用处,也未说是赊是欠的不是。”   冯家三兄弟细一看,果然是,可细一看又不得了,“才九十九两银子?”   婆子又笑道:“我们二奶奶查了先头太太的账,知道太太每年都给一百两银子凑份子的,二奶奶是小辈不过越了过去,减一两才是道理。”   一时冯家三兄弟又哑巴吃了黄连了。   因着霍夫人面上每年是只给娘家一百两银子说是凑份子给冯老将军办寿宴的,可暗地里那回不是八百上千两地给。   而在外头外孙给一百两凑份子也不少了,可回去若是按人头分,老爷子得四十两,他们兄弟三房人才各得二十两,这都够什么使的。   但也没外孙子拿大头给外祖父办寿宴的,传出去他们这些做舅舅的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所以兄弟三人虽嫌少,也没的道理开口让再多拿银子的。   见冯家三兄弟犹豫不决的,婆子就催促道:“三位舅老爷赶紧按了手印,奴婢也好到账房去支银子的,要是迟些时候了,外头铺子的掌柜来对账,还不知什么时候账房才得空给称银子的。”   冯家三兄弟只得都在上头签押了。   婆子拿着字据就往账房去称了银子封好,冯家三兄弟拿了银子和米粮就走了。   晚上回威震府里,霍榷亦从小祠堂里回来用饭,袁瑶就将今日冯家来要银子的事儿给说了。   霍榷道:“就该如此,他们只当我们家给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且最是会得寸进尺,可一到有了事儿就别指望他们能帮上一把的,让人寒心呐。这样的事儿以后怕还会不少,他们来了你不要不给,但给也不要多,还要他们回回都立字据,日后我自用处。”   袁瑶点头应道:“我记下了。我也是怕好心没得好的,以后还被倒打一耙这才留的心眼儿。”   也不袁瑶和霍榷小人之心了,此时再看冯家的态度就知没多此一举的。   就说这冯家三兄弟回了大将军府,没有不抱怨的。   冯家二郎就道:“大哥,在妹妹面前就算了,可在一小媳妇跟前也受这窝囊气,不觉着憋屈吗?”   大郎道:“哼,她一个年轻小媳妇的,要拿捏她还不容易的。明儿二弟妹和三弟妹寻个由头一道上威震府去,那边可是她自己的家,我看她拿什么由头让立字据的。”   三郎也附和道:“霍榷那小子,每回就给点鸡零狗碎的,只拿我们当叫花子一样的打发,好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我们护着他们娘俩,到如今都不知道他坟头上的草多高了。”   这兄弟三人所谓的“护”,全是马后炮,知道有事后就闹上门去,得了银子又闭了嘴,坐等下回霍夫人和霍榷在霍老太君跟前又受了委屈。   而他们口中的鸡零狗碎,霍榷每回都给五十两银子,同往日里霍夫人的成百上千的比自然是不能比的,但也不少了,还耐不住他们一回一回地来,次数多了也不是一笔小数了。   可见这冯家兄弟都是什么人的。   只是二郎一时又迟疑了,道:“霍榷那小子装聋作哑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要是大嫂和弟妹过去了落了没脸,我们家也不好看吧。”   大郎理直气壮道:“敢给不好,爹在朝上参他一本对长辈不敬,就够他受用的。”   三郎也同意道:“也该给这小子一个教训了,让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的。”   翌日,等霍荣衙门去,霍榷又到小祠堂去了,果然三位舅母就来了。   打的是佑哥儿试周时,一家子不得闲不好来,如今才得了空来给佑哥儿见面礼的旗幌,也不来镇远府只到威震府的。   什么那时候不得闲的,是怕备不上礼,在人前没得脸罢了。   白日里头,袁瑶都是在镇远府的,见宫嬷嬷亲来回这事儿,袁瑶原是要回去待见的,一来见霍老太君不高兴的,二是脑中转了转有了别的主意,便没动身。   袁瑶只招了宫嬷嬷来说:“都小心伺候着,不许怠慢了……”后面的话就小声在宫嬷嬷耳边交待的,没谁听清楚的。   宫嬷嬷得了话就回那边府里去了。   到了威震府这边,就见苏嬷嬷撑着伞跟在佑哥儿的轿子边,后头跟一只稍大点的老虎和一只幼小的老虎,走在雨里往追远堂去的。   轿子里佑哥儿手上还抱着一只波斯猫,钻出轿的窗口,指着两只老虎,“落汤喵。”   宫嬷嬷就上前道:“夫人让妈妈带佑哥儿到那边府里去,这事别让佑哥儿掺和的,怕到时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苏嬷嬷也不喜欢冯家人,得了话就让人回头转向外头去了。   佑哥儿知能去看他娘,高兴地直拍小手,“娘,肉肉要娘。”   宫嬷嬷等苏嬷嬷和佑哥儿走远了,这才又往追远堂去。   进了追远堂,宫嬷嬷忙蹲福,道:“让三位舅太太久等了。”   这三舅母朝宫嬷嬷后头瞧了瞧,没见什么人的,就有些不悦了,又想起冯环萦没少在她这做娘面前提起袁瑶的霸道,便冷笑道:“你们家夫人呢?事务有够忙的,连我们都不得空见了?”   宫嬷嬷那里会听不出来的,只是装疯卖傻的,“可不是,这鬼天儿真不得了,这雨一下又是一个停不住的,那边府里老太太腿脚毛病又犯了,正不痛快呢。也是公爷信不过旁人,等太医来了,我们夫人又要守着等老太太施了针问症源,又要看方子,捡药煎药,都是我们夫人亲自操持的,如今还真是分不开身的。”   “你……”   人就是为了侍疾才到的那边府里去的,没得道理就为了你们三个来就撒手不管的,所以就是精明如大舅母和二舅母都没话说的,更别说冯环萦她娘这样浅薄没眼色了的。   宫嬷嬷故作没瞧见冯环萦她娘的脸色,又道:“我们夫人说了,佑哥儿年纪还小,试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得三位舅太太就挂就已是他的福气,要不是那边府里的老太太跟前陪着,离不开,少不得要来给三位舅太太磕头才是道理。”   冯环萦她娘还要说话,但被二舅母给拦住了,就听大舅母笑道:“百行孝为先。佑哥儿小小年纪便懂了,那才是福气的。”   宫嬷嬷笑着就把话往佑哥儿身上一气说去不回头的,把那三人给急得,好不容易才把话往冯老将军身上提了。   “……这天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头,不说你们那边府里的老太太,就是你们伯爷外祖父身上也落了不好。”二舅母道。   宫嬷嬷一听,知道终于来事儿了,可也不好不接话的,就问道:“老太爷如何了?可请太医瞧过了?给我们老太太看的太医里头倒有几位好的,若是用得上我们伯爷就亲上门去请的。”   大舅母心里冷笑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于是嘴上就说了,“只是年纪大了,年轻时沙场上的旧伤复发,一直给一位太医瞧的也都挺好的,只这回有些棘手,说是要根上好的百年老山参做引子才好。这不是听说你们伯爷正好有一支,就来问问了。”   宫嬷嬷不禁暗暗咂舌。   好的百年老山参少说也要五六千两银子的,最难的是有银子那也不是满大街能有得买的东西。   这冯家是打算狠咬威震府一口,让袁瑶和霍榷大出血的。   正文24122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七回急功近利(三)   可就是明知道人要你大出血的,你还不能不给,且还得给人说的上好百年老山参。   像威震府这样的人家,谁家都有几支上好的人参,可上好的百年老山参这样的好物就不见得家家都会有一支,这种东西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人来找,开口就说你们家里有这样的好物,倘若给的不是她们说的上好百年老山参,也不管你们家是真有还是真没,她们前脚出大门,后脚就能嚷得满京城都知道威震伯不孝,隐藏好人参,也不拿出来给外祖父救命。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宫嬷嬷是多少年的人了,又在宫里半辈子的人了,自然想得比谁都清楚的。   虽心里急,宫嬷嬷脸上也不显,一面暗地里打发丫头巧喜到那边府里回袁瑶,一面拿话说着拖延时候。   那边府里袁瑶一听巧喜说的,只笑了笑,让人随手切了半根新鲜的人参片包了起来,对巧喜又小声地吩咐了几句,就让巧喜回威震府了。   而宫嬷嬷这边也拖延了好些时候,三位舅母也觉察出味儿来了,冯环萦她娘最先发难。   “好大胆的贱东西,问你们夫人要人参,你就东拉西扯的故作玄虚。怎么?是不是你们夫人舍不得给,要是舍不得,我们也不是强人所难的,另寻别人问去。”冯环萦她娘作势就起身要走,要吓唬吓唬威震府上下的。   然宫嬷嬷是什么,能被这样的雕虫小技给镇住了,就不是能从宫里死里逃生投靠霍榷的人了。   只见宫嬷嬷依旧笑脸盈盈,道:“三位舅太太也说了,奴婢就一贱东西,不说上好的百年老山参,就府里的一根杂草都是伯爷和夫人的,那里有奴婢们这样的贱东西做主的道理,自然是得回夫人才是。”   “那你就去回呀,在这废什么话的,当谁都是闲着没事来说闲话的。”冯环萦她娘指着宫嬷嬷道。   这时宫嬷嬷也瞧见巧喜回来,知道袁瑶有法子,也不拐弯抹角了,道:“舅太太别急,已经打发人去回我们夫人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听了话,巧喜两手捧着一托盘,上头放着一精巧的琉璃小钵,进来了。   大舅母和二舅母各自的眉头就拧了起来,心说:“什么时候就打发的人去,我们怎么都没瞧见的?看来这袁氏身边倒有不少得用的人。”   巧喜先蹲福,口齿伶俐道:“回三位舅太太,因着奴婢到那边府里的时候,老太太施针正是要紧关头,奴婢不好扰了,就等了一会子,让三位舅太太久候了。”   冯环萦她娘最是耐不住性子,巴不得袁瑶立马就说没上好的百年老山参,好让她奔出门去就说不是去的,于是道:“少说些没用的,只说你们夫人到底给不给好参。”   巧喜端着东西,先冯环萦她娘又欠了欠身,“三位舅太太别急,听奴婢说来。三位舅太太也是知道的,那边府里的老太太也是因着雨天身上也是不痛快了好些时日了,太医来看说也是得用上好的百年老山参入药。正好我们府里就得了一支还用泥养着的,我们夫人自然就拿了过去,给老太太配药。”   这三位舅母一听,就没话说了。   不说亲祖母和外姓的祖父,那个更亲的,就说个先来后到。   人说了,人参有,只是先给霍老太君用了,你们这些后来要的,迟了,没了。   这样一来,就是她们三人没得东西,也没的道理出去说三道四的。   只是冯环萦她娘却还是不服,就道:“百年的老山参少说也有人小手臂大小的,你们老太太就一气子就都吃完了?”   巧喜就像料着这些个厚颜无耻的会这么问,就又笑道:“那里能的。虽说人参是上好补身子的良药,可就是入药也是有个量的,没有一气子全用了的道理,那时就怕是伤身了。”说着就将手里的东西往前稍稍一送,“这些就是我们老太太拿去入了药还余下的。我们夫人说了舅太太们也是来的巧,不然这些个也没有了,夫人打算用来炖汤给公爷和伯爷调养用的。”   冯环萦她娘不信,就自个打开了那个琉璃小钵。   只见里头一片粘连着一片的雪白参片。   “怎么成这样了?这样谁还瞧得出来到底是不是上好的百年老山参的?”冯环萦她娘有些瞠目结舌道。   巧喜心里冷笑道:“夫人说了,就是让你们瞧不出,才切的。”面上巧喜又道:“这不是正因我们老太太要入药的,才切成片了。舅太太放心,我们老太太用的东西还有假的不成?”   “可这……”冯环萦她娘还想纠缠,但一时也想不出话来说了。   大舅母和二舅母就比她瞧得清楚了,知道再为这人参纠缠下去没结果了,便又道:“果然是我们来得巧了,不然就白来一趟的。三弟妹还不快收下的。”   这边二舅母又道:“这人参有了,就缺半扇灵芝……”她这话没说完,宫嬷嬷就率先道:“还缺灵芝?那我们府里就没了。”先把她们的话给堵了,不然又出来个听说威震府有,又得吃个暗亏的。   二舅母一听这话果然脸上就不太好看的,只大舅母笑道:“也是知道的,灵芝这样的灵物那里是人人家里都能有的。昨个儿,你们舅老爷倒是瞧见有卖的,只是要价太高,非三千两银子不卖的。可家里一时不凑手只两千多两现银子,还差七百多两的,正犯愁的。”   宫嬷嬷听了就知道该做袁瑶吩咐的事儿了,面上忙佯装紧张道:“这等灵物想要的人可不少,而且还是给冯老太爷用的,越发不能迟了。巧喜赶紧到那边府里回夫人去。”   “是。”巧喜放下手里的托盘,转身就小跑出去了。   三位舅母就高兴了,总算让他们抠出七百两银子了,让袁瑶和霍榷心疼的。   于是三位舅母就耐着性子等着。   好半天后,巧喜一脸怯怯地从外头进来了,喘着大气,回道:“那……那边府……里,老太太行完针却……身上越发不得劲儿了,正生气,我们夫人又要哄劝,又要问太医道理的,真是拿刀子劈开八瓣都不够使的,奴婢才一进屋子给夫人回话就被老太太揪着就是一顿教训的。我们夫人也得法子,就让奴婢来问宫嬷嬷,看你手上还有多少能动的现银子,都给了舅太太使,要是不够的,舅太太说个卖灵芝的地方,等我们夫人得闲了亲自去买了,让伯爷送到大将军府去。”   那三位一听就迟疑,她们那里知道有什么卖灵芝的地方,不过是她们信口说来的,真让袁瑶找去就等着穿帮落没脸的。   于是二舅母忙道:“一来没有让外孙破费的道理,让做舅舅舅母的置于何地的。二来就怕等你们夫人得闲了,灵芝也被旁人买去了,落了空。依我说,你们就瞧着看看能匀出多少现银子来,我们数过了看还差多少,再到别家问问,这样就够数了。”   宫嬷嬷也说是这个理儿,回头就吩咐人称了她手上还有多少现银子的。   来人一报,道:“还有一百五十两。”   “什么?这么大个威震府就一百五十两银子能动的。”冯环萦她娘蹦起来道。   宫嬷嬷叹了口气,道:“奴婢就一贱东西,也是我们夫人给的体面,才能在夫人不在府里时奴婢凭着夫人给体面,约束约束下头的人,再一个是买些针头线脑的差事,又因着昨个儿给府里的丫头婆子们做秋衣,又使出去了不少,自然手上能做主的银子就不多了。奴婢瞧着也是,差七百多两不少,要不三位舅太太还是让我们夫人亲买灵芝送去吧,也算是我们伯爷和夫人一片孝心。”   一听这话,冯环萦她娘最沉不住气,“也罢了,一百五十两就一百五十两,你先给了,其余我们再想法子就是了。”反正她想了,总比空手而归的好。   顿时就是大舅母和二舅母也没话说的,心里没有不暗暗骂冯环萦她娘眼皮子浅的。   宫嬷嬷朝外头招招手,进来一个未留头的小厮,手里托着一托盘的字据和笔墨纸砚进来,放那三位手边。   一开始那三位还以为是银票,近了一看才知道是每张五两银子一记的字据,就奇怪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宫嬷嬷解释道:“奴婢有今日的体面也是我们夫人给的,夫人放心奴婢,可奴婢也不能因此忘了本分的。这些个银子在手,就是自己再清楚,也总有那么些个人会在背后说奴婢贪昧了的,心里不踏实。奴婢是蠢人就想了个蠢法子,就预先备下了字据,谁要银子的让人按手印,这样就都知道银子使那处去了,旁人也没得再说三道四兴风作浪的。我们夫人说这法子好,就立做了规矩。”   那三位自然是不想的,可看着摆另一处的银子,想想如今家里的境况又犹豫了。   “可怎么都是五两的一记,这岂不是要签押三十份字据的?”大舅母道。   宫嬷嬷道:“这不是奴婢手头上的差事就也五两十两银子就能办的,所以就请账房一气子就开了这些小额的,大面额的没有,如今就是想要再开,也没夫人手里的印章,开了也不作数。”   冯环萦她娘不耐烦道:“罢了,罢了,每人按十份手印就是了。”   有这么个扯后腿的,大舅母和二舅母在精明也占不到多少好处。   等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到手,这三人心里才舒坦些。   到了夜里,袁瑶连同先头给的一百两银子,拢共三十一张字据厚厚的一叠都给了霍榷瞧。   霍榷一一细看,道:“有了这些,不怕他们日后反咬一口的。”   而此时在宫里,霍荣正式向祯武帝请命,愿前往治水。   霍家同王家最是水火不容的,霍荣去治水,那里还能有他们王家的好。   南阳伯王諲听说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千方百计地阻挠霍荣前往。   正文24223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七回急功近利(四)   这两日间,顺天府尹最是忙碌,敢流言蜚语朝廷的人拿了不少,却不见舆论有些许的改变,反倒是愈演愈烈。   就连不少学子,也因这些言论而鼓噪了起来。   但对于这些是非不分的学子,祯武帝直接剥夺功名,甚者收押监牢。   可面对这样的镇压,事态似乎越发不好控制了,顺天府尹一时间亦是焦头烂额。   对于如今的混乱,自以为最是得利的是太后王家一系的。   就在太后和南阳伯王諲得意之际,忽闻霍荣毅然请命,前往那摩海治水。   这无疑就是对太后和南阳伯王諲的当头一棒。   得知消息后,太后和王諲自然有密谋的,一致认为绝不能让霍荣去治水。   所以当这日早朝霍荣只身出列,正式请命前去治水时,在百官或是惊诧,或是敬佩,又或是嗤笑中的哗然中,王諲亦出列启奏道:“启禀皇上,若说镇远公乃我大汉不世之将帅,臣敢说无人不赞同。可若有人说镇远公亦深谙水务之事,臣却是不敢苟同。如今那摩海堤防再度告急,攸关苍生,绝非儿戏,镇远公既然敢请命治水定有良策。那臣想请教镇远公,这水镇远公如何治理可有良策?”   说罢,自然有附和之声的,都要霍荣说说道理。   祯武帝垂眼瞥着王諲,又看了看底下跟随着王諲起哄的那些人,先冷哼了一声,这才对霍荣道:“既然南阳伯问起,镇远公不妨说说就是了。”   不想霍荣却持笏一躬身,稳若泰山道:“臣并无任何良策。”   话一出口,惊呼与抨击兜头就向霍荣扑杀而来。   “皇上,可见镇远公绝无治水之能,此番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不顾苍生百姓。”“皇上绝不能将此重任交付这等藐视天下苍生之人。”   “皇上此番治水绝非儿戏,镇远公却以此博取名声,这等心思绝不能姑息。”   ……   霍荣也不急着同这些人理论,等他们都说完后,霍荣这才道:“难不成就这样都位列朝中无人前往,袖手旁观,明哲保身,眼睁睁了地看着众大人开口闭口的苍生百姓有朝一日被洪水吞噬,这才是顾及了百姓苍生的良策?”   有人辩驳道:“启禀皇上,镇远公此话差异,绝非臣等袖手旁观,明哲保身,而是未有万全之策而不敢轻举妄动。”   祯武帝笑道:“如今洪水已是迫在眉睫,这位爱卿既有良策不妨说出来,众臣工帮着完善,就没有什么不妥了的。”   那人顿时就支吾了,“臣……臣……以为……以为……如今都稍安勿躁……静……静观其变……才……才是……上策。”   “哼,哈哈哈。”祯武帝干笑了三声,“静观其到何时?观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天下满目疮痍才是时候?”   “臣不敢,臣……以为……只有静观,方能看出……堤防之薄弱……才……能及时……修补。”那人还想狡辩。   “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只知以自身利害为重,留你在朝中才是苍生百姓之不幸。”祯武帝一挥手又是一人落马。   在一声声冤枉中,千和殿中陷入了死寂。   祯武帝用目光来回扫看殿下群臣,道:“苍生百姓都在等,除了镇远公,还有谁敢前往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南阳伯王諲又出列道:“启禀皇上,臣等无能,未有良策皆不敢前往,就怕辜负了皇上所托,罔顾百姓的性命。镇远公虽敢前往,亦是束手无策的,此举臣以为可做鲁莽之解,但苍生却可能因镇远公之鲁莽而生灵涂炭。”   “所以南阳伯亦觉着静观其变有道理?”祯武帝道。   南阳伯王諲是有备而来,自然不怕祯武帝的刁难,“臣以为,治水是如今我大汉兴衰之关键,绝不能只拍了胸保证空口无凭就成了的。镇远公若是敢立下军令状,誓与天下百姓共存亡,臣等觉着才堪重托。”   这无疑就是在威胁逼迫霍荣了。   因一旦立下军令状,事就只可成,不可败,否则依军法处置。   祯武帝两眉拧起了。   有人不禁想劝霍荣,其中以霍杙最是担忧。   这军令状一立下,生死难料,若是霍荣有不测,将由谁来承袭镇远公之位?霍杙真是担心得坐立不安的。   只是太后和王諲都小瞧了霍荣胆识。   霍荣不怕为大汉而身死,就怕连累了儿孙了。   如今儿孙已自立门户,他霍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霍荣再上前一步,凛然道:“拿纸笔来。”   群臣闻言都愕然。   王諲更觉不虞,暗道弄巧成拙了。   只见霍荣就着一位小内侍手中的长方托盘,执笔沾墨,刚要落笔,就听祯武帝道:“镇远公请三思。”   罢了,武官之列中出来不少人劝霍荣三思,若是霍榷在,定会以身代替。   而霍杙则是因形势所逼,才来劝说几句,他更想说不如现下就请封世子。   霍荣却道:“臣绝非一时意气用事,臣心已决。”说罢,就挥毫立军令状。   “镇远公。”祯武帝从龙椅上站起,两手在龙袍袖中紧握成拳。   不少跟随霍荣的老部署,都不禁疾首痛心的。   写罢,霍荣将笔一丢持笏躬身向祯武帝一拜,“臣愿同百姓共存亡。”   王諲却忽然上前将霍荣的军令状一把夺来,看了又看,到底还是难以置信。   祯武帝面上却平静,可袖中双拳已因用力过度而发颤,“如今有凭有证了,南阳伯还有何疑问?”   王諲这才察觉自己的失仪了,忙道:“臣……既然镇远公已以性命相担,臣祝镇远公马到成功。”   “哼,”祯武帝沉沉地哼了一声,只离他不远的王永才听清了。   若不是还在朝上,祯武帝定上前将王諲痛揍,只听他隐忍道:“就如众爱卿所言,此番治水绝非儿戏,让镇远公一人全然担负,恐难承受,还有谁愿一并前往?”   “臣愿前往。”   “臣亦愿前往。”   “臣等都愿立军令状。”   ……   一时间不少五大三粗的武将们出列。   这些人都是跟随过霍荣出生入死的。   祯武帝却道:“爱卿等护卫京城,绝不可轻易离防。”后祯武帝看向他那些儿子们,“几位皇儿虽已成年,却缺乏历练,此番正是机会。谁愿同镇远公前往?”   虽说有镇远公一力承担起所有责任,可若有闪失同去之人又那里能逃得过去的。   这般不可成事,如何能得祯武帝的眼,无疑就是毁了一位皇子的前程。   所以一时间,不说众位皇子,就是群臣也屏气静声了。   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就见一位身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的皇子出列,“儿臣愿前往。”   也正是这位皇子的出列,让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禁大松了一口气,仿若逃过了一劫。   见那人,祯武帝面上微微动容,“瑾瑜?”   瑾瑜正是三皇子的名。   三皇子道:“儿臣游历在外,曾杂学得一些水务之事,虽不过是班门弄斧,却愿助镇远公一臂之力。”   “好。”祯武帝一拳重重地捶打在御案上,声虽嘶厉,却难掩欣慰之意。   罢了,祯武帝却又向大皇子和二皇子处看去,“可瑾瑜到底在外游历多年了,你二哥在工部也有些时日了,不如你们兄弟就一道前往吧。”   闻言,王諲一口气哽咽在气门,上不得又下不去,把他憋得满面通红。   因就算霍荣能前往治水了,太后和王家一系还是能从中作梗的。   但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一道前去,他们就不能再暗中做手脚了。   二皇子虽不情愿,但不敢抗旨,只得咬牙同三皇子一道领命。   早朝一散,王諲几乎是一路踉跄着往宁寿宫去的。   也是该着太后祸不单行,才听闻了她最得用,如今已是副宫调的李尚宫,竟然被人查出监守自盗打入慎行司,昨夜畏罪自尽的消息。   这厢又听说,祯武帝竟然让她的命根子二皇子前去治水。   太后一时气急,血不归经,吐血了。   ……   而又在袁瑶跟前得不到多少好处的冯家舅母们,回去一说,冯家三兄弟没有不气的。   大舅母一直以为只有别人吃她暗亏,没有在别人面前不得好的,今儿却在一个小辈面前丟了脸面,自然心里不痛快的。   可听丈夫、小叔子、弟妹们只懂一味地谩骂,那有什么作用的,不过是再给自己添气了而已。   大舅母颦眉忖度,忽然计上心来,立时就打发人去周家找霍韵。   几人都不明所以。   大舅母就问道:“三妹妹此番突然就去了南边,实在蹊跷。我们不知情就罢了,若是他们家二姑奶奶也不知晓,那就有隐情了。”   二舅母想了想,也觉着是道理,“且倘若真是有隐情,我们去闹还真不如霍韵那丫头去来得更有用。”   说罢,几人都不禁冷笑了起来。   霍韵果然是不知情的,一听冯家的人来说霍夫人南下去了却没给她半点音讯,她自然是奇怪的,忙忙就往大将军府去。   三位舅母一块见的霍韵,那面上的颜色说有多沉重就有多沉重,把霍韵的心都给吊了起来。   “唉,”大舅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前儿个你舅舅见多日不见你娘就去了镇远府,却没人搭理,只拿了一百两银子和两车米粮就打发了出来。你舅舅们回来百般推觉着这里头有蹊跷,所以今儿我同你二舅母和三舅母又去了威震府,只道你二哥是你娘所出的,没有不护着你娘的道理。不曾想,你二哥也不见了,只那袁氏拿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又想打发了我们。”   大舅母顿了顿,又道:“我同你两位舅母自然是不能够要了的,几番威逼之下,袁氏才吐了口,说你娘连日来因身上不好,回南边养着去了。”   正文24324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七回急功近利(五)   二舅母故作深沉地对霍韵道:“奇就奇在,既然是回南边去调养,不给我们家送个信儿来,姑且算是有说得过去的道理,但那是你娘,怎会不告诉你一声,就匆匆走了的?”   霍韵拧着眉头,咬着嘴唇,起先还有些气愤,可想着想着她又害怕了起来,红着眼圈拉着大舅母的手,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娘她……被……被人害了?”   那三位登时就愣,不过是想哄霍韵回去大闹一回,给镇远府找不痛快而已,不想霍韵却往那处想了。   她们觉着霍夫人忽然不声不响就回南边去,是有些蹊跷的,可也知道以霍夫人的手段,不可能有人敢,也不可能被人谋害了去的。   也只道,怕是因着镇远府要出什么大事儿了,镇远公这才先把儿孙们都分了出去自立门户,最后才把霍夫人也送走的。   可若是霍韵真为此而回去闹了,他们冯家就少不得被按个挑唆的罪名,又坏了镇远公的打算,镇远府饶不了他们一家子。   三位舅母一时也知道说过头,就忙挽回。   可她们都不清楚霍韵的性子,越是这般说了,她越发觉着是欲盖弥彰,愈觉得霍夫人是出事儿了。   一时也就顾不得三位舅母的苦劝和阻拦,性子上来不慎就把冯环萦她娘给推倒了,一个劲儿地往外头飞跑出去。   大舅母和二舅母也因着冯环萦她娘绊得摔成一堆,等都爬起来忙叫人拦住霍韵,已经迟了,霍韵已跑远了。   “这可怎么得了?”二舅母又急又悔道。   冯环萦她娘一面揉着摔疼了的腰,一面道:“由她去就是,到时我们一推说不知道,难不成还敢拿我们如何不成,我们家可是大将军府,不说镇远公,就是皇上也礼遇爹的不是?”   大舅母和二舅母暗骂道:“蠢东西。”两人又对了眼,心领神会的,要是出什么事儿一概推到这蠢婆娘身上去。   而霍韵这厢一路让车马疾驰,等她到镇远府时,霍荣也回了府。   也是霍荣才回来的前后脚功夫,霍榛也被人从牢中放出来,送回镇远府来。   霍荣不见霍榛。   霍榛就跪在霍荣的外书房外头。   霍榷得了消息,也从小祠堂出来了。   而霍韵就撞上这时候回来兴师问罪了。   就见霍韵带着她的一干子丫头婆子一路打进正院去。   “你们这些个作死的东西,说,我娘到底为何走得这般匆忙?”霍韵对着正院管事婆子就是一通又掐又挠的,把那婆子挠一脸的血道。   婆子想捂住脸面,可被霍韵的人扭按着动弹不得,只得央告道:“二姑奶奶饶了奴婢,奴婢不敢胡说。”   “那就快说。”霍韵拿着尖尖地指甲戳那婆子脸上,喊道。   可那婆子也真不知道霍夫人为何走得这般匆忙,且知道那日里事儿的人都不知所踪了,就连最得宠的水乡水姨娘都不知见了。   都知道这里头肯定是出事儿了,且这婆子也是镇远府里的老人见过不少腌臜事儿,就算能猜出些许来,她也不敢胡说的,霍荣绝饶不了他们一家,所以她宁愿被霍韵挠个一脸花。   “二姑奶奶,奴婢才得的二奶奶提拔,有幸得管正院。先头是林大娘执掌的正院,奴婢这后来的真不知道那日的事儿。”婆子哭道。   “二奶奶?”霍韵愣了愣,“又有她什么事儿了?一个分了出去的也不知安分,是不是她瞧着我娘不在了,她就放大了胆子来作威作福了。”   婆子忙道:“是公爷说府里不能一日无人打理的,就让二奶奶顺手把这边府里的事儿也理了。”   霍韵咬牙道:“爹真是糊涂了,好不容易把她给分出来,又找回来,不是引狼入室嘛。”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的。   霍韵又扇了婆子一耳光,道:“说,袁氏在那?”   这个婆子不敢瞒,脸上的疼让她直喘气,道:“而……二奶奶……在……在北院……”   霍韵一听就冲了出去,也不把婆子的话听完。   袁瑶是北院,可在北院的不止袁瑶一人,除了霍老太君外,现下连霍荣、霍榷和霍榛都在了。   这几人远远就听到霍韵市井泼妇一般地大吵大闹,“袁瑶出来,我有事问你,快出来,别以为躲里头我就找不到你了,就是我娘不在了,这府里还轮不到你做主的,我要拿捏你谁也帮不了你说话。”   立时霍老太君和霍荣的脸上就一绷,霍榷的面上也是一阴,霍榛此时正跪在地上给霍老太君认错,听到霍韵这么肆无忌惮的大喊大叫不禁为这妹妹担忧。   袁瑶看看屋里的人,方要起身去迎霍韵,顺带提醒霍韵几句的,却被霍老太君给瞧见了。   霍老太君呵斥袁瑶道:“你要去做什么?这样还不够的,上赶着给她羞辱的?”   袁瑶不敢忤逆,只得告了罪又坐下了。   霍老太君又转向霍荣道:“正好,你今儿就睁大眼睛瞧清楚了,除了老二,她都把你的儿女都教成什么样子了?!”霍老太君愈说愈气的,一时又喘有咳嗽的。   袁瑶忙拿来药丸,喂霍老太君吃了一丸,这才顺过气来。   霍荣自然紧张得不得了的,“娘,你消消气,是儿子管教无方。”   这时霍韵来势汹汹地进来,“袁瑶……”只喊了两字立时就蔫了,因她没想到屋里这么多人,就连霍荣也在。   不说气呼呼指着她的霍老太君,就看跪下地上一身邋遢狼狈的霍榛,就够让霍韵知道自己鲁莽了。   “这……这……那里还是我们府里出去的人,”霍老太君嘶哑着道,“这整个……整个就一没教养的……泼妇。”   被霍老太君这般一说,霍韵觉着是又羞又臊又委屈的,不服地鼓着腮帮子,“我这不是因有事儿急着要问她,才……”   “放肆,急就能长幼尊卑都不顾了?”霍榷喝道,“这可是你的二嫂。”   霍荣虽没说话,但对霍韵的脸色也不好。   而霍榛更是连连暗示霍韵别再说话了。   见没一人帮她的,霍韵就愈发委屈了,可她不敢顶撞,只道:“我不过是想找她问清楚,我娘到底为何无缘无故就回南边去了,走得这般匆忙,也不告诉我一声。”   霍榛这会子才知道,“娘回南边去了?”   霍韵一听就像是得了有力的证据了,气势就回来了,“三哥也不知道,果然这里头有蹊跷。”刚要指着个人就质问的,可这里头的那个是她能指着鼻子问,于是她就点袁瑶了,“你说,是不是你想了什么阴损的手段,把我娘给逼走了,好自己一人把持两府作威作福的。”   霍夫人的事儿,对于霍荣和霍榷来说是打落了牙齿,和着血亦要咽下肚子里去的,这事儿不管对谁都不好说,也说不得。   而作为父亲和兄长,没谁愿意被女儿、妹妹记恨的。   但霍韵老早就厌恨袁瑶了,所以这恶人只有她袁瑶来做,才得两全。   想罢,就在霍韵不依不饶之时,袁瑶走了过去扬手就往霍韵一副天皇老子也不怕的模样上打去。   “啪”的一声,不但把霍韵打得止住了声响,还把霍韵打得跌坐在地,老半天回不过神了。   因霍韵没想到,袁瑶敢当着她父亲和兄长的面打她。   “好。”只霍老太君一人称快了。   霍荣和霍榷都明白的袁瑶用意,都不去看霍韵。   霍榛也同样惊愕,于袁瑶的举动作,没想到平日极好说话的二嫂,竟然会打人,且见袁瑶还要过去,就像向霍榷求救。   可等霍榛看去时,却见不但霍荣,就连霍榷都默许地不去看。   霍韵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自从不说挨打了,除了霍荣说过重话,谁敢动说她一句不是的。   如今不但挨打了,还没人来救她,霍韵就愈发没了理智,起身就朝袁瑶挠去,“你这竟敢打我,我……”话没说完,就又挨了袁瑶一个嘴巴。   脸上的疼,霍韵也顾不上了,睚眦欲裂的非要从袁瑶身上讨回来,“袁瑶,我要杀了……”又是没说完,手上被袁瑶躲开了,又是个一个耳光。   罢了,袁瑶唤来人,将霍韵按跪在地,只要霍韵一张嘴要说话,袁瑶抬手就打。   霍韵最后也怕了,不敢再说话了,用哭得一趟糊涂的脸面,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的父亲和她的兄长。   “哼。”霍老太君冷哼了一声,让霍荣扶她进里屋去歇息。   袁瑶依旧站霍韵面前,道:“可听得进话了?”   霍韵抬头瞪袁瑶,可袁瑶才抚抚衣袖,她却又怕了。   “一,我是你嫂子,你却对我不恭,教训你是天经地义。”袁瑶道,“我再告诉你一句,从今往后,你若敢在对我无礼不敬,我见一回教训你一回,直到你明白什么是长幼尊卑。”   霍韵知道袁瑶是说得到,做得出的。   袁瑶又道:“二,你已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霍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三,到底是谁搬弄的是非,说太太到南边去是有蹊跷的?”   “是冯家。”霍荣从里屋出来。   霍韵不说话,默认了。   “又是他们,一家背恩忘义的。”霍榷气道。   因霍榛已说了,冯家是以他的名义参的卖毒米的股,其实霍榛一文钱都没掺和过。   所以这一出了事儿,霍榛才被顶上了,没冯家什么事儿的。   霍榛忖度了一回,对霍荣道:“爹,今后老三想再留在京中怕是不能够了,不如送他去照顾娘吧。”   这话一出,霍韵没头没脑的就道:“娘还好?不是被人害了吗?”   正文24425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七回急功近利(六)   “说什么混账话。”霍榷一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将几上的八仙莲花白瓷的盖碗给震摔在地,飞溅了一地,“听风就是雨,被别人拿来当刀子使了还不自知。娘若是被人害了,我还能坐视不管吗?”   其实霍榷说让霍榷去照看霍夫人,也有些一点试探之意,想知道霍夫人如今在那里。   “那不是……”霍韵瞥了袁瑶一眼,心将未说完的话给说了,“那不是怕你已经被袁瑶给鬼迷了心窍,那里还会知道事儿的。”   霍荣沉吟了片刻,道:“你们娘很好,无需人照看。老三这混账东西不能离京,离开了就愈发看不住他,别人想再对他动手,家里就更鞭长莫及的。从今儿起,老二你带着这混账东西到长君伯府去跪宗祠。”   霍榷应了是,知道霍夫人安康,他也不敢再奢求了。   霍榛愧疚万分道:“公爷,这是我的错,同二哥不相干,二哥不该连着也受了罚。”   霍榷赶紧呵斥道:“住口。”   “可是……”霍榛还想再说。   霍榷又道:“三儿,你也该懂些人事儿了。”   “我……”霍榛一时哑口无言。   罢了,霍荣慢慢踱向霍韵,道:“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送回周家,往后再敢来,打出去。”   “爹。”   “公爷。”   兄妹三人一同惊呼。   “放开她,让她走了。”霍荣喝袁瑶道。   袁瑶迟疑地看看霍榷,又看看霍荣,最后只得让人松开霍韵。   “滚。”霍荣愈发冷厉了,“还是想今日就让人打你出去?”   霍韵那里受过这等委屈,一时愁肠百转,泣不成声,蓬头垢面的冲了出去。   就见袁瑶对青丝低语了几句,青丝便走了。   “爹,韵儿到底还小,不更事,难免被人利用了去。”霍榷道。   霍荣叹了一气,面上满是疲惫,两手背负在身后,站在门口看着外头,“我已领旨前往那摩海治水。”他是不想再让人利用他的儿女,打击报复他,这才如同断绝父女情般赶走霍韵。   上房之内,瞬时充斥满惊愕。   不说霍榷了,就是霍榛也知道的,倘若那摩海的水那么好治,朝廷就不会至今都束手无策的,也是谁都不愿接手的苦差。   霍榛虽懒散,可他到底是不笨的,忽然道:“可是儿子连累的公爷?”   霍榷一听立时也明白了,“爹,是皇上以老三为由,让您去治水的?”   霍荣一抬手都制止了他们说话,“要打胡丹,强我大汉,必需举国之力,我老了,也该退了……”   而霍韵自出了镇远府上了周家的车马,这才敢哭了出来,十分感伤,“娘……你在……哪里,他们都……欺负……韵儿……”   正为自己的不幸遭遇自怜自哀的霍韵,因突然停下的车子磕到了头,一时总算寻到发泄之处了,对外叫骂道:“作死的东西,怎么驾的车,是不是连你都敢作践你奶奶我了。”   外头的车把式,连连告罪的,可霍韵不依不饶,就听外头又传来别人的声音,“二姑奶奶莫恼,是奴婢冲撞了。”   霍韵也顾上其他的,满头火地掀开门帘子一看,冷笑道:“原来是你,如今我落这般田地了,袁瑶还不放过吗?还让你来当街对我落井下石吗?”   外头的人正是宫嬷嬷。   只见宫嬷嬷向霍韵蹲了福,“回二姑奶奶的话,我们夫人还没那闲工夫的。”   霍韵气得就要下车去撕烂宫嬷嬷的嘴。   宫嬷嬷却不以为然,从身后仆妇的手上接过填漆的长方托盘来,上头是一扣合的镜盒和一块用冰水镇过的巾帕。   锦盒里头镜、梳、脂粉一概齐全的。   帕子是给霍韵擦面敷脸用的,以便褪褪她被打红的脸。   “这是我们夫人吩咐奴婢给二姑奶奶预备的。”宫嬷嬷道。   霍韵啐了一口,“滚,谁要她的东西。”   宫嬷嬷又道:“我们夫人说,要是二姑奶奶不怕这副邋遢模样回去,被周家的人看轻了,就只管这么就家去。”   周家都是些什么人,自袁家败落后,没人比袁瑶看得更清楚了的。   所以这些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不然以周广博和周冯氏的势利,还不知会被怎么轻视摒弃了去。   霍韵是因霍夫人的娇惯,而刁蛮冲动,却最是直肠子,没什么心计,有一说一,比那些个嘴上一套,转脸就捅刀子的强。   可惜霍韵不领情,一手推开那托盘,见镜盒摔了满地,愤恨不已道:“不要你们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罢了就让马车走了。   宫嬷嬷也不气也不恼,抽出袖子里的手绢,弹弹身上瞧不见的尘就领着人回威震府里去了。   回到周家,霍韵那副狼狈模样自然有人传给周冯氏听了。   周冯氏心下忖度了片刻后,就往霍韵和周祺嵘的院里去了。   才进上房,就见霍韵两眼通红略肿,两颊发红,发髻倒是被松开通透了披散在身后,身上的衣裙也换了过了,丫鬟们正绞着帕子给霍韵拭面的。   周冯氏过去道:“不是说到大将军府去,怎么这副模样回来了?”   自霍韵嫁进周家后,周冯氏一来看在镇远府的面上,二则瞧在霍韵的嫁妆上,待霍韵那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就是想让霍韵回娘家去寻路给周家父子俩人再出仕,也是轻言好语的,不敢有半句大声话。   在霍韵看来,周冯氏是霍夫人之外待她好的人,自然就当周冯氏是娘一般的,无话不说。   故而在镇远府受了委屈,霍韵自然而然就同周冯氏都说了。   听罢,周冯氏有些愕然,道:“你娘真不在镇远府里了?你还被你爹赶了出来?”   霍韵虽不高兴周冯氏张口就说她的尴尬处,并未同她一块对袁瑶同仇敌忾,也未怜爱地安抚她的伤痛处,可还是一面擦着眼泪,一面点头,“要是我娘在,那里会让袁瑶这般待我,敢动我半分,我娘绝饶不了她,只有向我告饶的份……”   周冯氏不耐烦霍韵说这些个,便打断道:“如今两府都袁瑶管着?”   霍韵虽不服,可到底点头了,道:“你说她心大不大,太可恶了,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世,也好意思……”   周冯氏一把抓住霍韵的手,语气不同于以往地又打断了霍韵的话,道:“那你傻呀,这还得罪了她。”   霍韵一听这话,就乐意了,不说周冯氏了,就是霍夫人说这样的话,她也会不高兴的,也不哭了鼓着腮,气呼呼道:“她什么东西,我还怕她不成?”   周冯氏冷笑道:“她堂堂一品诰命的威震伯夫人,你又是什么?”   霍韵气一上来冲口而出,“我是……”可猛的她又说不出来了,因她发现,她似乎什么都不是。   曾经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就是镇远府的千金,如今她嫁人了,又被霍荣赶了出来。   而丈夫周祺嵘,是个连一官半职的没有的,不说诰命了,就是诰敕她都没有。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了。   周冯氏看着霍韵拿呆傻的模样,蔑视了起身就往外走去打发人去找周广博回来了。   周广博匆匆家来,就见老妻面上神色有些深沉,到底是多年夫妻的人了,就知道出事儿了,忙问道:“可还是出什么事儿了?”   周冯氏随手一指霍韵和周祺嵘院里的方向,“还不是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霍韵嫁入周家后,周广博多少也领教了霍韵的性子,故而问道:“可是儿媳妇又得罪谁了?”   “还指望她娘家去美言,好让镇远公或她二哥帮衬着给我们家谋个一官半职的。她倒好,回去就拿大作势把袁瑶给得罪了。袁瑶如今是什么人,不说宫里有明贵妃给她撑腰到了,就是如今镇远府和威震府都是她当的家,可知袁瑶的能耐了。袁瑶当着镇远公和她二哥的面,就教训了她,后来还被镇远公赶出了家门。”周冯氏一面拍着大腿,一面气道,“这下好了,把这条路给绝了。”   周广博听了却不像周冯氏那般气恼,默然了片刻后道:“也罢了,你不知,今儿皇上刚下旨让镇远公和二皇子、三皇子治水,且还立下了军令状。”   说着嗤笑了一声,周广博又道:“那摩海的可不好治,他们家如今也要不好过了。”   周冯氏抿了抿嘴,道:“可很是凶险?”   周广博往身后的炕上一歪,“何止是凶险,如今京城了都在议论,国有暴政才天降的惩罚,是天意。倘若镇远公这趟差事稍有闪失,可是诛连的大罪。”   周冯氏心上就是一紧,“难怪镇远公会忽然赶了这丫头出门,原来也是怕这丫头受了牵连。”   “管他如何,让我们家不受牵连就好。”周广博半眯着眼,一时不知在算计着什么,忽然对周冯氏道:“也许这次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周冯氏不解道。   周广博又坐了起来,见屋里侍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轻声道:“以皇上当年对我圣眷,没道理将我晾在一旁的,只因没人在皇上面前荐我,皇上还不知道我已回京可起复了,所以这次是让皇上知道我已归来的大好时机。”   “那该如何才能抓住时机?”周冯氏问道?   周广博冷笑道:“自然是借这回的‘天意’做文章了。”   周冯氏还不明白。   周广博笑道:“你忘了,我们老家的先帝宗庙了?”   这先帝宗庙,正是当年袁瑶为报答周老太太,而给周家谋下的连环计之一。   只要有先帝宗庙在,周家故籍可当周家的封地,保世代子孙平安。   如今周广博提起宗庙,到底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周家自掘坟墓了。   正文24527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七回急功近利(七)   这周家的要如何利用先帝的宗庙,现下还不得而知。   还说回镇远府里就是了。   霍荣直接就把霍榛提到长君伯府的霍氏祠堂去了。   冯环萦也没落下,也送到长君伯夫人跟前去受管教。   当初王姮那般比霍韵更刁蛮任性的,长君伯夫人都能让王姮惧怕了几分,不说冯环萦这样欺软怕硬的。   再加之有霍荣的郑重托付,长君伯夫人管束冯环萦起来就愈发严苛了,没有再让冯环萦再有功夫惹是生非的。   完了就是霍杙。   霍杙为大皇子马首是瞻,到底不会轻举妄动受人挑唆了,霍荣稍能放心。   最后是霍榷,这儿子如今已告假在明儿就同霍榛一道霍氏宗祠里思过,避忌,且最是谨慎聪明的一个,霍荣没有被放心他的。   这一圈思虑下来还不能放心,还有一个冯家不是。   冯家最是人心不足,忘恩背义,好大喜功,趋炎附势的。   那三兄弟还好打发,就冯老太爷最是护短,只得他负别人,绝不可旁人负他。   倘若不把冯家处置妥当了,他霍荣在外治水已是千难万险了,背后再受敌,可就□乏术了。   外书房中,霍荣和霍榷对坐吃茶。   霍荣顾忌的那些,霍榷也想到了,只是冯家只要有冯老太爷一日,不论是霍荣还是霍榷都动他们不得,不然朝堂之上的弹劾能将他们父子给淹了。   “可若是他们冯家不仁,并非我们家不义,这又是另一说了。”霍榷道。   霍荣眉眼都不动,只一味地把玩着手里的鼻烟壶,“这也只可他们先撕破了脸,不可我们先发作。”   “儿子知道。外祖父寿辰将至,按往年还有娘私底下给他们家银子才有那样的大排场,今年想再那般大办是不能够了,只得小办或不办。”霍榷顿了顿,又道:“要是能逼着他们不得不大办强充脸面,为今之计他们也不好向别人要银子,只会再向我们家要银子的,那时我们家就可……”后头的话霍榷附在霍荣耳边道,就是隔墙有耳也听不见。   听罢,霍荣点点头,“那之后,交乔达(就喜欢霍榷的太监,现在的威震府总管)办,这些个事儿他最拿手。”   霍榷也以为是。   回到威震府,霍榷把事儿一说,袁瑶看着坐炕里头自个玩的佑哥儿,笑道:“我们家佑佑的喵,该派上用场了。”   佑哥儿不知道袁瑶在说什么,只见他咧嘴一笑,拿他玩的布老虎给袁瑶瞧。   ……   而此时冯家还在为撺掇霍韵回镇远府大闹的事儿忧虑惶惶。   这三对夫妻,商议出对策了不下数十,大将军府上下一派严正以待,蓄势待发之时却不见镇远府任何动静,倒是一时间上门来问冯老太爷寿辰之事儿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也是从这些来访之人口中得知,霍荣领旨,同二皇子和三皇子前往那摩海治水去了。   冯家只道霍家如今就是有心亦无力再去顾及他们了,登时就都松了口气。   “……老太爷寿宴的戏酒可是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能得大将军府一请,是多少的体面,今年却不见三位世兄相邀,莫不是忘了小弟不成?”来人笑问道。   冯家兄弟三人忙道客气话。   又是一气之子恭维堂皇的话,宾主相谈甚欢,告辞之时,“那弟在家恭候贵府相请了。”来人临行不忘再提一句。   冯家兄弟只觉着口中发苦,但面上却不好回绝死了,只欢颜笑送。   这都不知是冯家兄弟三人送走的第九人了,这来人中有亲朋,有故友,都是来相问冯老太爷的大寿,说起往年的排场无不向往的神色,让这好面子的兄弟三人不好推说因旁的缘由今年不能办了,但也不说会大办,只支支吾吾,模棱两可。   他们这是在算计着,到时若是同往年的不同,他们亦有话说,只说当时他们可没说要大办的,是你们都听错了。   可惜,霍榷太清楚冯家人的劣根性了,自然有应对的办法。   就见那些人到冯家拜访的人前脚出了大将军府门,后脚就把大将军府今年依旧要大办冯老太爷寿宴的事儿,扬开了。   这下冯家真是有苦说不出。   冯老太爷的寿辰于九月二十七。   若按往年的规矩,从九月二十四就开要筵宴了。   头三日宴的都是官客,到了二十七那日才是正经的重头戏。   这一办就是四五日的,也难怪当初霍夫人私底下上千两银子的给。   可今年霍夫人不在了,冯家的银子又被他们自己败得差不多了,这要上哪里弄银子才好?   冯家人最先想到的是霍榛和冯环萦。   只是当日他们以霍榛的名义参了卖黑油米的买卖,让霍榛受了牢狱之灾,是他们自己断了这条门路了,就不好回头再去找了。   说来冯家妻族的姻亲可不少,可那些亲友都来相问寿宴的事儿了,再去问他们要银子去,大将军府在京中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冯家人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只剩下霍家了。   一商议,冯家人以为只要打了冯老太爷的旗帜,就是霍荣和霍榷对他们家再不满也不能回绝得不留余地的,只要有余地他们便有机会了。   知道如今霍荣在外治水,且他们觉着不管如何,袁瑶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媳妇,头发长见识短,比圆滑狡诈,咬不烂还沾牙的霍榷好应付,便让三位舅母来了。   上回到威震府得了些甜头的,三位舅母就直接往威震府去,连镇远府的门前都不过。   可上回是袁瑶有意为之,另有打算才让她们顺畅地进了威震府,这回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将军府的车马离威震府红油金铆的大门还有些距离,就听到有孩子奶声奶气地唱着童谣,“一饿杀四五,上山打喵喵。”   都不以为意的,可谁知随之就听到一声气势磅礴的虎啸,“嗷呜……”细听里头还有奶猫一样的叫声,“哇唔……”   一时间马嘶人惊。   外人就见因马受惊举蹄立起,大将军府的车子一阵剧烈晃动,不用多想也知车内的人是会如何翻滚颠簸,就听车里惊叫连连。   车把式好不容易把受惊的马匹安抚好,又听,“喵喵打不倒,打到脚中猪。”顿时又觉要不好了。   果不其然,小孩才唱完,虎啸又至了。   这下马匹就不是那么好安抚,撒开蹄子就往前奔。   所幸这条恩荣街两旁都是权臣贵戚的府邸,故而行人不多,倒是没将这条街上的人踩伤。   可马匹受惊一路狂奔,直出了恩荣街。   那外头可就不能比了,就见街上店铺门庭若市,摆摊吆喝的起此彼伏,行人车马络绎不绝。   三位舅母的马车这一路冲来,冲撞了多少行人车马的,可想而知。   也是冯家今年流年不利了,受他们冲撞的车马里头,就有当年冯老太爷的对头人家。   那家人正是左都督同知刘炜的家眷。   刘炜的家眷受惊不小,下车一瞧竟然是对头,这好,送上门来的把柄,刘家人不依不饶地揪着三位舅母就往顺天府去。   一时间两家人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冯老太爷最是会装聋作哑的,如今也不能再在大将军府里故作深沉了,撇下了老脸才平息了这事儿。   最后还得上门致歉,赔人银子。   冯家这银子一赔,连从袁瑶那里刚到手的二百五十两银子都没有了。   冯老太爷觉着脸面都丢光了,拿了三个儿子来教训。   三兄弟觉着委屈,就把事儿从开马场一一细说了起来。   冯老太爷老早就不管府里的事儿了,如今一听说家里竟然落魄到这般田地了,一时也意外的。   可冯老太爷更在意的是霍家的态度,“你们妹妹不在也就算了。”他会这般说,是听说去年霍夫人便不再顾他们冯家了,只道霍夫人是吃里扒外的,如今霍夫人有什么委屈他这做父亲也就没道理再为霍夫人做主的。   “你们是霍榷和霍榛那小子的舅父舅母,你们就是再对不住他们,他们也没的道理拿你们当叫花子地打发,这是打你们脸,也是打我的脸。”冯老太爷气得两条白眉都抖个不住的,“就这点银子你们也好意思每回问了还都拿了回来,要我直接摔他脸上去。”   兄弟三人撇撇嘴,不好顶撞冯老太爷的,只得噤声挨训。   冯老太爷知道如今家里艰难的,如今又满京城都知道他寿辰将至,骑虎难下,没有不办的道理,虽说他的辈分就是霍荣都要忌惮他三分,他去霍家要银子没有要不来的。   可要是他真去了,无疑是把脸面丢地上供人踩踏了。   但常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将军府虽有些中落的迹象,可到底还有些底子的,像是一些古玩字画的摆件等等。   以前只是那三兄弟不敢动,怕被冯老太爷知道。   如今冯老太爷就不得不拿出些东西来典当了。   看着那些个他心爱之物,冯老太爷心疼的很,越发把霍榷和霍榛恨得不行。   可如今冯老太爷老了,朝中也无人,还能把霍榷如何的,只得在外头说说霍榷的不是,解解气儿罢了。   这些话正好让南阳伯王諲给听去了,进宫同太后一商议,便有意联合起冯家打击霍榷的。   只要霍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得去输液,赶着写出来的一章。   正文2462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七回急功近利(七)   “让冯家找个理儿扎个筏子,参威震伯,只要有个破个口子,就能废了姓霍的一家。”太后狠狠道。   “臣记住了。”南阳伯王諲应道。   说罢这桩,太后缓了口气,又道:“近来外头的舆论渐散了,这马家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一点事儿都做不好。”   王諲躬身立在不远处,却不接话。   虽说是谣言,但议论的却是朝政天子,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怕死的到底还是多,而那些不怕死以为一身正气代表民意天意的二愣子还是少,不够填顺天府和大理寺大牢的。   敢公然议论的都进大牢去了,舆论这才慢慢散了。   就在太后和王家都以为以天意为幌子,给祯武帝施压的谣言攻势渐没用之时,突然从南边传来先帝宗庙被天雷所毁。   一时间天下震惊。   太后和王諲却如得飞来横财,立时让众人上表,评祯武帝废内阁而重内廷,弊弃老臣能臣而扶持后生佞臣等等之政,有违人心,天理可见,降下警示,给祯武帝施压。   祯武帝看着一道道劝谏的折子,忽然拂袖将御案之上的凑表全都扫落在地,怒气氤氲,让殿内陷入气流一时凝滞,连呼吸都不能顺畅了。   司马空和钦天监就站在御案之下,见祯武帝震怒,他们诚惶诚恐地跪拜匍匐在地,屏气噤声。   到底是沉浮隐忍过的帝皇,祯武帝也只是扫落了奏章,并未迁怒于任何人,就听他道:“司马空。”   “臣在。”司马空立时应道。   “查,给朕查。”不难听出祯武帝的磨牙切齿来,“既然是好好的天象,怎么忽然就降下雷雨来毁了宗庙的。”   “臣遵旨。”司马空领旨,额上的汗都来不敢擦,紧忙去办差。   “王永才。”祯武帝又道。   王永才佝偻的腰背,上前道:“老奴在。”   “传朕旨意,朕将泰山祭天。”为堵怏怏之口,祯武帝就算是天子也有不得不退让之时。   “遵旨。”王永才得了旨意也忙出去了。   当传出祯武帝要泰山祭天的消息后,果然一时舆论不再沸腾,祯武帝压力稍减。   ……   那摩海堤防之上,霍荣和三皇子冒雨查看,心下都已有了意思。   回到暂做住处的民房,二皇子早已等候在内。   “三弟,镇远公辛劳了。”二皇子上前迎去,还亲手接过霍荣的湿透的蓑衣斗笠来。   霍荣恭敬道:“臣愧不敢承,为圣上和天下百姓分忧,是本分。”   二皇子也不和霍荣纠缠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话,笑道:“镇远公和三弟这番巡查下来,可见有弊端了?”   霍荣也不急着答,而是让人先取来了当年建那摩海堤防之时的舆图来。   三人围拢,借着不甚光亮的油灯,看着桌上的舆图。   霍荣指着舆图的上的几处堤防道:“臣记得那摩海的堤防,前年圣上才又从国库中拨下银子加固修缮,可今年却又是这几处中的南堤决口。臣原以为是有人贪赃了修缮了款项,以次充好,才使用堤防不堪一击,可臣巡查过后才知,并非如此。原来是有人厚此薄彼,一心全用在了北岸堤防加固之上,才致如此的。”   三皇子一直未做声,只在一旁点首认同。   霍荣又指着舆图上的一处低洼处,道:“此处水势最是危急。才又接上游来报,京城降水所汇成洪峰将至,倘若再不及早泄洪,怕是这一带的堤防都不堪重负,至时堤毁洪水滞泄千里,就迟了。”   二皇子也点点头,“那不知镇远公以为该在何处泄洪,才是三选?”   霍荣坦然地看着二皇子,“自然是洪峰之下游了,且前朝建那摩海堤防时,已标注了行洪泄洪之处了,还用废什么心思想的。”   说罢,就好似什么事儿都不知一样地,指出两处来,“这两处是乱石滩,又是人烟稀少之处,就这两处了。”   二皇子一看,瞳眸一缩,面上却依旧浅笑悠然,“这两处果然是好,只是这舆图是前朝之物了,如今这些年过去了,怕是早已日月更替,已住下人烟了。镇远公还是查探清楚了再做决定才好。”   霍荣却忽然义愤填膺了,“就算这舆图已是旧年之物,可那摩海两岸郡县依旧以此舆图为准,倘若有人在行洪泄洪之处定居开拓了,县丞没有不告知的道理,不然就是渎职失察,岂能姑息的。可要是已被告知,却明知故犯的,朝廷泄洪其一概损失都是咎由自取。这便是王法。”   二皇子没想到霍荣这般强硬,不留余地,几番吐息后才不至于当场翻脸了,“镇远公,常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霍荣向京城皇宫出躬身一拜,“二皇子说的没错的呃,同臣想到一处去了,臣正是为了日后好再见天颜。”   “你……”二皇子恨恨地指着霍荣。   三皇子想要说话,霍荣却暗暗制止了他。   好似不见那指着自己鼻尖上的指头,霍荣道:“这两处就有劳二位皇子监察开凿,请务必赶在洪峰到来之前。”   二皇子气呼呼拂袖离去。   回到临时的住处,二皇子看着简陋的内陈,因多日的阴雨,潮气过重,褥枕头无不透着令他做呕的霉味。   二皇子正是坐立不是,来回在屋里踱步。   小川子是二皇子小时就在身边服侍到如今的老人了,见二皇子身边无人便鬼鬼祟祟地将一份书信递给二皇子道:“皇子,这是伯爷捎来的。”   二皇子此时正是束手无策之时,见是王諲的密函,立时就打开了。   只片刻的功夫,二皇子就看完了密函,也笑逐颜开了,一弹那信笺,连声道好,“妙计,一箭双雕的妙计。”   罢了,一招手让小川子近来,小声道:“你赶紧寻人来,在宋瑾瑜(就三皇子)所在的堤防之处,另凿开一处决口,做成泄洪选处不当,洪水冲垮的迹象。”   小川子一想立时就明白了,“那就是镇远公和三皇子的失职不当了。”   二皇子冷笑道:“我再连夜上一道加急的折子,参镇远公刚愎自用,不听我之劝言,一意孤行,才致如此。”   小川子迭声称赞二皇子妙计。   因洪水不等人,泄洪堤防的开凿连夜就开始了。   霍荣彻夜不眠整夜巡防在堤防上。   二皇子的法子虽好使,只是不论是王諲还是二皇子都低估了这位三皇子。   三皇子看似无争,却最是谨慎正直的。   在监察开凿堤防之时,暗中还让人巡查堤防,夜半在他负责的堤防之处亲手拿了几个偷偷挖凿堤防的歹徒。   霍荣知道后赶来,是见惯了多少阴谋诡计的人了,不用细细审问,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三皇子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公爷,只怕要再调派些人手来巡防才是。”   霍荣却摇摇头,“来不及了,且这等事儿防不胜防。”沉吟了片刻后,霍荣忽然小声不知同三皇子说了什么,回头三皇子就奔二皇子监察开凿的泄洪处赶去了,二皇子被换到了三皇子原先的那处。   且还不是固定了谁就一定负责那处了,一时一换的,全凭霍荣的心情。   二皇子的“妙计”自然就被打乱了。   而且换的只是监察之人,不劳动底下开凿的人,故而没丝毫拖延了开凿的进度,二皇子也好不有异议的。   也是时间紧迫,连夜开凿,终在黎明之时,决口凿成。   当洪水翻滚而来,从两处决口涌出,顿时决口之外的田地顿成汪洋一片。   二皇子看着被淹没的王家田地,两眼赤红一片。   但别处的百姓和良田都得以确保了。   一时间人心振奋。   只南阳伯王諲听闻自家良田数千倾尽数淹没在半人高的洪水之中,一口气岔了,令他两肋生疼。   而祯武帝在千和殿上,大为称许道:“镇远公神聪明之德,振威武之气。”   水患得以解除,祯武帝就腾得出手来料理旁的事儿了。   回到御书房,祯武帝立时就命传周广博。   自传出先帝宗庙被雷击烧毁了,周家上下便日夜等候,今日终于让他们等来了召见的圣旨。   周家自然欢欣鼓舞。   周冯氏给周广博又整了整衣裳,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老爷要小心。”   周广博却不以为然,“以皇上当年对我的圣眷和宠信,今日皇上亲见我就是证明。等我出宫来,我们家又是好日子了。”   想到往日的风光,周冯氏一时也将那点子不安给撩开手。   一家子人恭送周广博出门。   皇宫对于周广博来说并不陌生,在得进御书房后,周广博跪拜等候在正殿之下。   祯武帝在东侧殿内同司马空说话,周广博只听到祯武帝沉声道:“朕知道了。”   罢了,司马空告退。   祯武帝拿着一份折子,缓缓从那头殿里走过来。   周广博暗中狠掐了自己一把,面上顿显热泪盈眶,激动得全身发颤,重重地给祯武帝磕头,“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平身。”祯武帝寡而无味道。   周广博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侍立着,一派恭听圣训的模样。   祯武帝道:“君臣一场,眨眼三年未曾见过了。”   周广博闻言泪水决堤,滚瓜落下一般,又跪了下来,激动不已道:“皇上,臣虽远在千里之外守旧,却日夜不敢往皇上的。”   祯武帝好似说闲篇一样道:“几时就回京了?”   周广博忙擦拭眼泪,道:“去年就回了。”   “候任哪一处了?”祯武帝又问道。   周广博道:“也不知为何,臣已报知吏部,只是过去一年了却不见又让臣候任的文书下来。”   “所以爱卿不能忍被忽略,怨吏部,怨朕,一把火就把先帝宗庙给烧了,以聚耳目,重获重视吗?”祯武帝一面说,一面将司马空的彻查的折子掷周广博脸上去了。   一时周广博的魂都飞了,颤颤地拿起折子瞧。   司马空彻查的结果是先帝宗庙是人为烧毁的。   周广博也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了,敢那样做自然不留把柄的,所以只要他一口咬住,他是什么都不知的,就谁也别想让这事儿牵扯上他来。   祯武帝冷眼看着周广博苦苦的央告着自己的无辜和不知情,哼了一声。   “凤阳周氏满门护先帝宗庙不力,从今起打回原籍,子孙后代,朝廷永不录用。”   周广博急功近利,自掘坟墓,还累及了子孙后代。   正文24729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三八回两全之法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一)   周广博自作聪明,避得过死罪,却逃不了活罪。   祯武帝限周家三日后刑押回原籍凤阳,此前周广博拘押在大理寺监牢内。   王永才宣读完圣旨,冷眼瞥了跪俯在地,早已惊呆了的周家人,道:“领旨谢恩吧。”   可这样一道犹如晴天霹雳的圣旨,让周家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怎么,难不成你们想抗旨不遵吗?”王永才尖细的声调又把了几分,生生把周家人的魂给刺了回来。   周祺嵘惊惶难安的忙接过圣旨,瑟瑟道:“谢……谢……谢……主……隆恩。”一个叩首在地,再难起身。   王永才拂尘一甩,转身离去,本该回宫的,却改道恩荣街往威震府去了。   王永才骑马而来,远远就瞧见威震府大门前的两尊大石兽上坐个锦绣粉嫩的幼儿,正是威震伯世子霍佑。   石兽下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王永才不识得是什么人。   一簇仆妇婆子围着两孩子,唯恐霍佑从石兽上摔下来。   威震府大门前檐下,两头一大一小的老虎正趴当中休憩。   远时还听不清,近了王永才听到两孩子在说什么。   就听那稍大的孩童念,道:“京城老米贵。”   佑哥儿跟着念:“鸡城挠米贵。”   王永才:“……”小世子这牙口漏风得,真是霸气,囧!   孩童又念:“哪里得饭广!”   佑哥儿:“拿你当饭吃。”   王永才:“……”威震府也闹饥荒,要吃人了?   稍大的孩童摆摆手,“错了佑佑,不是当饭吃,是得饭广。”   佑哥儿两小肉爪拍拍自己的肚皮,“肉肉饿呐。”   稍大的孩童却道:“先生说了,做事要有始有终,佑佑一首歌谣都没学完,就想别的了,可不好。和哥哥一道学完了,再一块去吃点心。”   佑哥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稍大的孩童这才又接着念,“鹭鸶冰上走。”   佑哥儿很认真地跟着念:“弄死蔽上走。”   王永才:“……”怎么听着有点月黑风高杀人夜之感!!   孩童教最后一句,“何处寻鱼嗛?”   佑哥儿拍着小肚皮,“饿住寻鱼吃?”   王永才不禁笑道:“小世子果然是饿了。”   当年虽是他助的袁瑶生产佑哥儿,亦见过佑哥儿的,但那时佑哥儿到底太小,所以王永才不指望佑哥儿还认得他。   可在众人听闻王永才说话,看去时,佑哥儿盯着王永才不放,小指头指着王永才,他认得王永才可是不知道该叫什么,于是佑哥儿冲着王永才大叫了一声,“哒噗。”   王永才自然是记得的,那时他每回代祯武帝去看袁瑶母子时,佑哥儿就冲他这么叫的。   所以王永才没有不高兴的,上前躬身向佑哥儿一揖,“没想到世子爷还记得老奴。”   佑哥儿伸手就要王永才抱。   可稍大的孩子却挡在了王永才跟前,“佑佑不得无礼。”   因孩子曾经见过这种头戴乌纱帽,身着着左右通臂绣蟒曳撒,腰系鸾带的人。   这种人正是宫里的内使,孩子怕佑哥儿冒犯了人。   王永才看着站自己跟前颇有气势的小孩,笑道:“老奴给小公子见礼了。老奴老眼昏花,请这位小公子见谅,竟不识小公子是哪位?”   佑哥儿坐石兽上,晃着两小短腿,大声地回答道:“肉肉的哥哥。”   王永才自然是知道霍家的事儿的,霍榷如今只一独子,能让佑哥儿唤做哥哥的,那便只有堂兄了。   而佑哥儿的正经能亲近的堂兄不多,就大房霍杙有三子。   再看小孩的年纪,王永才已猜出小孩子应是霍杙的长子霍俍了。   王永才道:“原来是小大公子。”   俍哥儿作揖,道:“学生霍俍,见过大人。”   王永才很是受用,便同这两个小的说了一会子话。   威震府的门房一直侍立在大门檐下,老早便瞧见王永才过来了,已让人到镇远府去回袁瑶了。   等袁瑶从镇远府回来,让俍哥儿带着佑哥儿去用点心,就在追远堂见了王永才。   王永才也知袁瑶是事务忙的,只稍稍用了茶,便道明来意,“不瞒夫人,杂家今日来是来传几句话。”   能让王永才传话的,那便只有祯武帝了。   袁瑶忙起身要接旨。   但王永才却忙扶袁瑶道:“皇上让老奴告诉夫人,不必跪接,只是闲话。”   袁瑶不敢违,却也不敢再坐,站在一旁恭听。   王永才又道:“周家是咎由自取,虽说其儿媳是霍家人,可到底已是泼出去的水属外姓了。若是他们家寻上门来央告,这里头孰轻孰重,伯爷和夫人自该清楚才是。”   袁瑶还不知周家出了什么事儿,如今听来是周家闯了大祸了,且祯武帝让王永才来提点他们霍家别插手,可见事非同寻常。   “皇上,九月二十五登泰山祭天,让威震伯随行伴驾。”王永才道。   袁瑶恭敬回到:“是,臣妇定回明伯爷。”   祯武帝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王永才方走,周冯氏带着周祺嵘和霍韵就奔镇远府去了。   可门房却不让霍韵进,一时两方就在大门处起了争执。   袁瑶一来是不知周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二来,祯武帝不许他们家干预,故而袁瑶就按捺住没动。   等打发出去的人打听清楚了来回话,明白了来龙去脉,袁瑶只道了四字,“自食其果。”   见镇远府进不去,周冯氏等只得又硬着头皮往威震府来。   霍韵到底是霍榷的同胞妹妹,而霍荣嘴上那样说不许霍韵再回镇远府来,可却是在护犊,所以袁瑶也不能真的置之不顾了。   但既然祯武帝有话在前了,袁瑶也不好见他们,就让人封了五百两银子让程秉诚同他媳妇一道拿出去给周家。   这程秉诚正是袁瑶的奶娘程嬷嬷的独子。   程嬷嬷的身后事一办完,程秉诚就同他媳妇回来当差了。   是经过了那等艰难苦处了的人,如今的好日子他们没有不珍惜的,又是自小就服侍袁家的情分,他们对袁瑶最是忠心耿耿的。   所以袁瑶特特让他们夫妻去给银子,他们心里对袁瑶用意都明白得很。   周冯氏和周祺嵘在威震府门前侯了半日,霍韵依旧拉不下脸面就躲在周家的车子里。   就在周家等人侯了半日,就见西角门开了,走出两人来。   周冯氏可能还不太记得,可周祺嵘却是清楚的,道:“是你。”   程秉诚上前给周冯氏和周祺嵘见礼,“小的程秉诚,给周夫人,周公子见礼了。”   周冯氏如今可没心思了解旧事,见有人来了,便迫不及待问道:“你们那位主子得空能见我们?”   程秉诚躬身回道:“回周夫人,我们夫人说了,公爷和伯爷都不在府里。那边府里的老夫人身上不好,怕是没精神见二位了。我们夫人还说,她是妇道人家,这么天大的事儿她也拿不了主意的,倒不如不见了,免得想起过往袁家四处求救无门的伤心来。让小的取了五百两银子,给周夫人、周公子权当盘缠,也算是最后的情分了。”   说到当初袁家四处求救无门时,周祺嵘的脸上真是羞愧难当的,只是周冯氏不如他儿子那般脸皮薄,还想要再纠缠的,到底是周祺嵘耐不住心里的愧疚硬拉着周冯氏走的。   回到车马里,霍韵见周祺嵘收了袁瑶的银子,恼怒加醋意一把就将银子都丟了出去,大骂车外的周祺嵘,“她这是在用银子作践我们家呢,你还好拿回来……”   “啪,咚”的声响传来,把霍韵的话给打断了。   只见车里周冯氏还维持着才打了人的动作,两眼充血地瞪着一头磕在车壁上的霍韵,“你个丧门星的,自你嫁入我们家,那日不是好声待着你,供着你,只让你回娘家好好说话,你却把人都得罪光了。要不是你,她怎么会连我们都不见。”周冯氏纯属是迁怒。   在周家,霍韵真的是被人捧着当天的,如今却一再落得被人欺辱了。   霍韵觉着十分委屈,想到自霍夫人不在后,她遭受的种种不公,一时泣不成声。   周冯氏如今自然是没功夫去哄劝霍韵,让车马一转又奔大将军府冯家去了。   可冯家都是些“站干岸儿”的,他们自诩是没引风吹火,已是仁义了的。   所以周家人来,冯家三兄弟自然是推脱各种缘由不见的。   而大将军府里,冯老太爷正会晤一位鲜少的来客,更不能让人给搅扰了。   冯家当着周冯氏的面闭门谢客。   周冯氏不甘心,就在门外等着。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就见一人被冯老太爷恭送了出来。   这人周冯氏认得,是南阳伯府的管事。   别忘了,当初周祺嵘可是同南阳伯府的王娥定过亲的,周冯氏到南阳伯府去过多回了,自然就认得南阳伯府里的一些人了。   只是周冯氏不明白,这大将军府怎么和南阳伯府扯上干系了?   此时也容不得周冯氏细想的,见到冯老太爷要回去了,周冯氏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就扑过去抱着冯老太爷的腿,哭求着让冯老太爷相救。   冯老太爷原是不愿管的,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回绝了,就让周家等人先进府了。   待坐定,周冯氏那是一个声泪俱下,先说是有人暗害他们周家,又说霍家薄情寡义。   说别的冯老太爷还耐心去听的,一听说霍家竟然不伸援手,冯老太爷就来精神了。   正文24830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二)   “如今他们镇远府又是建了头功,得了皇上的称许,最是顶天的时候,怎么他们家也不给你出头的?这可也说得太不过去了。”冯老太爷道。   一说起这茬儿,周冯氏又起了恼怒,哭一行,说一行的,“可不是,就算不瞧在我同堂姐的情分上,总算是也是儿女亲家,可他们家就是不管不顾了,封了五百两银子就给打发我们。”   一听霍家竟然给了周家五百两银子,冯老太爷浑黄的两眼珠子就瞪着凸了出来,“果真给你们五百两银子?”   “是只给了五百两银子,连人都不让见的。”周冯氏不明白冯老太爷为何听说有五百两银子,眼睛就开始冒绿光的。   冯老太爷心里越发不舒坦了,暗道:“给旁人就好几百两银子的大手大脚,到了我们家就只给五十两银子,果然是当我们家软柿子捏了。”   想罢,冯老太爷动了动松弛耷拉着的眼皮子,一派高深道:“按说,你们家那事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只是我已不大上朝了和同僚有些疏远了,不然些许玩意儿、表礼送上没有不成的。到了如今……”   周冯氏如今是抓个东西就能当救命稻草的,故而一听冯老太爷这般说以为是希望,便忙道:“这些个人情世故侄女是知道,若堂伯父能为我们家说上几句公道话,我们家愿倾家孝敬。”   冯老太爷听了周冯氏这话,心里没有不舒坦的,假模假式道:“我可不缺那银子使。”   周冯氏忙道:“侄女知道,这些是给堂伯父底下小厮跑腿的辛苦钱。”   冯老太爷佯装起无奈道:“也罢了,谁让我最是看不得亲戚糟罪受冤的。你拿个五千两银子来就成了。”   周冯氏一听有些迟疑,可一咬牙又应下了,先给了手头上才从袁瑶那里得来的五百两银子,又应诺下这就家去取剩余的银子。   等周家人一走,冯老太爷捧着那五百两银子,冷笑道:“哼,给了别人家又如何的?最后还不是都到我手里了。”   因这前些时日为打点周广博和周祺嵘起复候任的事儿,周家花了不少冤枉钱底子几乎空了。   周冯氏翻箱倒柜,这才两千多两银子而已不够,于是就把主意打到霍韵身上了。   周祺嵘也是急着想救周广博的,一听周冯氏说让去和霍韵借点嫁妆,巴巴就去了。   霍韵正是受了多少委屈的,正憋屈在心里,见周祺嵘进屋,不哄劝就罢了,张口就问要她要嫁妆,立时就红了眼火就上了头。   霍韵虽自视过高,任性娇气,可当初她待嫁时,霍夫人还是教过她的。   女子一旦嫁到婆子家,丈夫是头等要紧的,其次就要看紧自己的嫁妆。   现如今霍夫人是不能顾她了,霍荣又赶她出娘家,更要守紧嫁妆。   所以周祺嵘一问起她的嫁妆,霍韵就如同炸毛的猫,张牙舞爪地死死护住不放的,“你们就赶紧省这心思,这是我的嫁妆,你们谁也别想动。”   周祺嵘看霍韵这般丑态很是厌恶,可又不得不耐下心来道:“又不是拿你嫁妆别的用处去,是去救我爹。”   霍韵冷笑道:“我爹,我二哥都不敢沾手的事儿,那里还有人能办的。”   周祺嵘见劝说不了就有些急了,“你一个妇道人家,那里会懂朝堂上的事儿。你只说给不给?”一副不给就动手了的姿态。   霍韵也不怕,大声道:“不给,周祺嵘我告诉你,今儿你敢强来,回头我就让全京城都知道你们周家是连媳妇嫁妆都敢生吞强夺的。”   “你……”一时周祺嵘也不敢了,可面上却十分过不去。   可周祺嵘原就是腼腆怯弱的人,就是如今霍韵指着他的脸面哭骂着,也不敢拿霍韵如何的。   “好了。”不知何时周冯氏已来了,高声一喝,让此时显得有些跋扈的霍韵也不敢做声。   周冯氏也不去看霍韵,而是对周祺嵘道:“这样一个不顺父母,逆德不孝的东西,你还要来做什么,还不立时写了休书,趁早打发了出去,才干净。”   经周冯氏一提,周祺嵘恍然大悟一般,立时就让人取笔墨纸砚了。   霍韵一时间万般滋味,仿若世间都背弃了她,一时气急攻心,就厥了过去。   到底是一个陪嫁的丫鬟机灵些,忙拿出霍韵的部分嫁妆献上,“请太太、爷息怒,奶奶也是一时糊涂了。太太、爷就瞧在奶奶曾为老爷和爷四处打点的份上,饶了奶奶这一回吧。”   周冯氏如今虽是病急乱投医,可到底也知道,今后家里只能靠霍韵的嫁妆了,所以她一把抄了那丫鬟手上的匣子,唤上周祺嵘就走了。   霍韵醒来,只觉心灰意冷,人在一夜之间似乎稳重了不少。   ……   翌日,三位舅母又来了。   这回也不去威震府了,直接就到了镇远府来,说是给霍老太君请安。   霍老太君对冯家是个什么态度,冯家没有不知道的,所以往日里什么请安问候的,能省就省,能躲就躲的。   可如今这家人自个送上门来了。   常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袁瑶疑在心,却不能不迎的。   霍老太君的肺痨总算是痊愈了,但因着阴雨,腿脚还是不太方便。   今儿早上霍老太君才施针了,又换了新方子,还不见效的,正心里不痛快,直说太医只会骗钱,一剂好药也不给吃。   就在袁瑶劝说霍老太君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就听说三位舅母来了。   这三位舅母真是正赶上霍老太君火头上时候,自然没得霍老太君什么好话。   一顿讥讽嘲弄下来,不说三位舅母,就是袁瑶在外头听着了,都觉着不好过的。   可想而知那三位脸面上都什么颜色的。   三位舅母受了这么一通扎扎实实的训斥,等霍老太君小憩时,袁瑶独自应酬的她们,却也不见她们趁机发作,袁瑶愈发疑惑了。   且往日来,那一回不是拐着弯子来要银子的,就是献茶给他们家人吃的茶盅,他们都想顺走的,这回却只字不提了。   袁瑶有心一试,就让人取来一支上好的山参,道:“上回三位舅母来得着实恰巧,山参正好给我们老太太用药了。近来才又得一支,虽不是顶好的,到底也能用。等以后再遇上好的,再给外祖父送去。”   冯环萦她娘一见那山参眼睛都亮,立时就道:“这好……”可只说半句,就被二舅母给瞪住了。   大舅母忙道:“这参瞧着就是好物,且你们老太太也正是用得着的时候。我们家老太爷虽也有用,但家里还有,还是你们家老太太要紧。”   一时,袁瑶愈发肯定这三位今日来定另有算计了。   也只是再稍坐了片刻,三位舅母就起身说要走了。   袁瑶留了几回,便亲送到二门外。   等三位舅母一走,袁瑶就打发人小心跟着她们的马车去了。   跟去的人一刻钟的功夫就回来回话了,说是三位舅母到永昌伯府去了。   永昌伯府今日有请到三清观的仙长来大摆斋坛,故而相邀京中各家到府中听道说法。   袁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听说要去的人不少,只是袁瑶身上事儿多分不开身,又是霍荣在外治水的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就只让人备了两份猪羊茶银果供一类的作礼送去。   一听人回话说三位舅母是红着眼圈满腹委屈的,就直接往永昌府去的,袁瑶立时就明白了。   “原来算计这茬。”袁瑶忖度了片刻,唤道:“叫乔达来。”   乔达是威震府的总管事,虽身有残疾算不得男人,可到底是府里的内院,就是袁瑶点名要他来的,也不好公然进去,只在上房门外,隔着帘栊回话。   “给佑哥儿的喵休园子的湖石,可运来了?”袁瑶无缘无故地问起这事儿来。   乔达有些意外,可不能不回的,就道:“回夫人,昨个儿就到了。”   “好,你让人把湖石盖上红布,别让人瞧清楚里头是什么,给我绕城一圈,我要人尽皆知,这是一份送给大将军府冯老太爷的重礼,再给我送到大将军府去。”袁瑶道。   乔达不明所以,可这等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儿,他最是拿手,于是抽空给在长君伯府里的霍榷捎了话后,这边就开始着手办了。   霍榷知道后,给的话是,“夫人让怎么办,就怎么办。”   乔达就没用不放心的。   既然要人尽皆知,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乔达把他识得的三教九流一气用上,还在运湖石的车上,摆了不少的空箱子,装成满满当当地一大车。   车子所到之处无不在议论。   “瞧这沉得,马都在喘气了,这可不得了。”   “可不是。听说冯老将军寿辰将至,这应是给备下的寿礼了。”   “嗯,没错,我看这形状,应是一尊金卧佛吧。”   “没见识。我有个亲戚就在威震府里当差,他们说了,像镇远府和威震府这样的人家,是瞧不上金银这些个俗物的,所以这只会是玉卧佛。”   ……   这湖石绕城半圈下来,已从金玉卧佛传成了天降的一块神石,能治百病,延年益寿。   而在永昌府的冯家三兄弟和三位舅母还不知外头的热闹,正各自在要好的人跟前,诉说着被欺凌的委屈,控诉着霍家的跋扈不仁,仗势欺人。   正文24931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三)   冯环萦她娘淌眼抹泪的,好不可怜地道:“也不怕家丑外扬,这些年家里头因着马场填了不少银子进去。先头不敢告诉家里老太爷的,如今又近是老太爷的寿辰,家里砸锅卖铁也要给老太爷寿辰给办得风风光光,让他老人家开心。”   一旁在闺阁时就同冯环萦她娘交好的通政司副使夫人——刘夫人,听了点点头,“可见是为难了。”   冯环萦她娘那手绢揩揩眼泪,又道:“我们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家里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敢拿着脸面去求别家的,只是到他们镇远府去借几样东西在老太爷寿辰上略摆一摆,充充体面就罢了,完了再还。自然是不敢磕碰着一点的,都这般陪着小心了,那家人却拿我们当狗一般地指着脸面就骂,说我们家是破落户,不配摆这些个东西,少不得磕碰着了,也没得赔的……”罢了,冯环萦哽咽得几乎不成语,好一会子才又缓过气了,“最后只拿了五十两银子,就跟打发叫花子的样,就赶我们出来了。我都这把年纪了,何时被人这般作践过了。”   说完,冯环萦她娘就开始不住地抽泣了起来。   在冯环萦她娘红了眼圈起,便有人留意到她了,因她和刘夫人选的座位几乎在堂当中,故而不少就支起了耳朵听她说些什么。   听说这些,自然有人义愤填膺,直说镇远府不是。   这时就听一位老夫人同永昌伯夫人说闲篇,只是声音略高了不少,“适才我来你们家,大街上都堵了一路,说是镇远府给冯老将军的寿礼运回京了。说来镇远府果然是气派,也是有心的,竟然送的是一尊比人高的玉卧佛。这么一整块的玉石可不得了,都说百年都难见的,所以一路上不知多少人冒雨都跟着要看的。”说了这些,那位老夫人像是才瞧见冯家这三位儿媳妇,笑道:“如今玉佛也该运抵大将军府了,改日三位冯夫人可要摆一出赏佛会,也好让我们也开开眼的。”   三位舅母瞧那位老夫人,正是如今御前当红的骁勇伯萧宁的母亲萧老夫人,再听萧老夫人说这些她们全然没头没脑的早便愣住了,“啊?”   萧老夫人这厢才说完,另有人又说了,“玉卧佛?我来时怎么听说是天降的神石头,能治百病的。”   那人身边的另一位年轻夫人,也道:“还最是能延年益寿的。”   又有几位老夫人感慨道:“果然是神石的话,那就是不得了的好物,可见镇远府和威震府都是用了心的。不说是外孙,就是我们家里头那几个不成器的能有这份心,我就阿弥陀佛了。”   这几位老夫人正是同萧老夫人交好的。   一时间不少人也跟着赞许起霍家来,可到底还是好奇的人多,都问三位舅母那到底是玉佛还是神石,就是主人家永昌伯夫人也来问了。   可三位舅母那里会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的,自然是答不上的,只得支支吾吾的。   先头就说过冯老太爷是有对头的。   那对头正是左都督同知刘炜。   这样的聚会自然不能少了刘家的。   刘家的人就瞧不得冯家在众人面前得了脸面和光彩的,故意同身边的妯娌大声说笑道:“有人些良心是被人狗吃了,别人家待他们家是如何地掏心挖肺的好,他们就是不知足,四处编排别人家的不是,拿人的好心都当驴肝肺使了,还说人家作践了她。”   此时一位同刘家交好又是刚刚才到的夫人听见了,过来道:“谁家?若是我,定啐他们一脸,再让大伙瞧瞧他们家的嘴脸。”   原有些喧嚣的堂内立时就静了下来,不时有人幸灾乐祸的窃笑,三位舅母的脸上几乎滴出血来。   也是同冯环萦她娘交好的刘夫人拉这三人出去,不然这三位都不知拿什么脸面走出来的。   等四人都出来了,刘夫人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舅母还有几分清醒,想了一会子就明白了,咬牙道:“被人背后阴了一手罢了。”   刘夫人也是这年纪的人了,没有看不明白的,听大舅母这般一说,心里愈发有定论了,暗道:“要不是你们诚心要在这里说人家的不是,又怎么会着人家的道。只能说是自作孽。”   经这一事儿,刘夫人也算是看清楚冯家的人品了,且又想到如今霍家如日中天不好得罪的,便心下有意要疏远些她们了。   寻个由头,刘夫人就又进厅堂里去了。   虽说斋坛还未摆好,可三位舅母不好再留的,只得讪讪地提早告辞了。   三位舅母狼狈地从永昌府回到大将军府,头一件就是问霍家送来的东西。   冯家自得了周冯氏的献上的冤枉银子,日子又富裕了些,冯老太爷和他三个儿子又摆起了阔气,见三位舅母怒气冲冲地回来问起一档子在他们眼里不算事的事儿,就一脸嫌弃不以为然地道:“你当他们家如今还能送什么好玩意儿给我们的,不过是一块烂石头。你们拿来当一件正经事儿问的。你们不是到永昌府去了吗?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这早晚就散了?不能够啊。”   不说还罢了,一说起永昌府来,三位舅母又羞臊恼怒了起来。   她们把事儿一说,冯家三兄弟没有不跳脚的,“好个阴险毒辣的袁氏。”立时又告冯老太爷去。   冯老太爷原就是要三个儿媳妇去起个对他们家有利的舆论,明日他和南阳伯王諲对霍榷发难也就名正言顺了,没想反被人阴了回来。   冯老太爷气得直骂,“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竟然这般愚弄于我。”   ……   到了掌灯时分,霍榷冒雨从长君伯府回来了,因着祯武帝泰山祭天在即,他奉命伴驾的不得告假在家了。   袁瑶服侍他换下了稍被雨水打湿的衣裳,霍榷便同佑哥儿玩闹了一会子,佑哥儿给霍榷念了昨个儿俍哥儿听说霍老太君身上不好特意向先生告假一日回来给霍老太君请安时,教佑哥儿念的《天顺丁丑童谣》。   霍榷听儿子咬字不准成了他意,就直乐。   袁瑶让人摆好了饭,瞧这父子两你喂我一嘴巴,我喂你一鼻子的,就笑个不住。   这时,丫头来报说:“乔大管事的来了。”   坐霍榷腿上的佑哥儿拿着拳头抓调羹,听说有人来,他探头个出来,把嘴巴嘟得圆圆的,“哦?”   霍榷接过春雨递来的巾帕擦擦手脸,放下佑哥儿,便出去了。   少时,就见霍榷拿着几份像是文书的东西进来了。   “这下都齐了。”霍榷张嘴吃了儿子喂来的香菇。   袁瑶放眼看被霍榷丢在桌上的文书,是债务契书。   “今儿你给冯家送去的湖石,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倒是时机了。”霍榷道。   袁瑶不明白。   “外祖父最是要脸面,又护短的,在你手上吃那么一亏,定会借着这事儿讨回的。”霍榷解释道。   袁瑶一时有些担忧了,“是我想得不够周全,鲁莽了。”   霍榷却摇头,“不,正是时机。他们家不发难则以,一旦有动作,便是我们家除疽的好时候。”   罢了,霍榷将那几分契书则好,收进衣袖中。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正好是祯武帝给周家的最后期限。   这日的早朝,难得见到了冯老太爷上朝。   冯老太爷也算是三朝老臣了,奸猾得很的。   虽年岁不小了,可还未致仕,只因朝中朋党倾轧,他不愿糟池鱼之殃,才每每告病在家不朝。   今日见他早朝,还是有不少人前来招呼一声,冯老将军的。   冯老太爷是霍榷的外祖父,也是霍杙名义上的外祖父,这兄弟两更不能当做不见,就一同上前问安了。   只是冯老太爷不待见他们,要冷落一下霍榷和霍杙,只是城楼钟鼓敲响,宫门大开,百官列队进宫了,让想好好拿捏一下霍榷和霍杙的冯老太爷,落了空。   百官按文武站做两列,徐徐步入千和殿,待到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群臣山呼万岁,罢了祯武帝让平身。   王永才出列,“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御史出列,“臣有本启奏。”   祯武帝道:“呈上来。”   王永才忙忙下了台基,两手接过御史的折子,回身送给祯武帝。   祯武帝这边瞧着奏折,御史在底下早开始弹劾了。   “镇远公面上治水得力,一再缓解那摩海两岸的险情,实则假公济私,图谋私利。”御史一派振聋发聩的慷慨激昂。   祯武帝随手将折子往御案上一丢,道:“他假以何公器,又谋了什么私?”   御史回道:“镇远公一再开凿河堤行洪泄洪,的确遏制了水患,可若是细看镇远公开凿河堤之处,就可发现,他全然私心都避开了他家田庄所在之处。为何镇远公从不在他家田庄之处行洪泄洪,而是屡屡淹没他人的田庄?”   “因他不傻,在明知建堤时就做行洪泄洪之用的滩岸,置田建庄。”   不等有人附和,祯武帝忽然就一句,让那御史将满腹抨击的话语,全数烂在腹中。   也让不少因霍荣泄洪而遭了灾的人也都闭了嘴了。   他们可不想当朝承认自己是傻子,而且此次因泄洪遭灾最重的还不是他们,而是太后和王家,这两个大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现在的药不好使,都不止咳的,咳得全身都疼了。   正文2501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四)   南阳伯王諲被祯武帝噎得胸口发疼。   “还是镇远公在不是泄洪之处开凿堤坝,淹了你家的田庄了?”祯武帝将那御史的奏折掷在地上。   就见那御史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好半天才回道:“镇远公……不曾。”   “既如此你弹劾镇远公镇远公假公济私就是无中生有。”祯武帝语气不疾不徐,却让人森冷得很,“朕以为今日你却现身说法,让你的同僚明白,何为假公济私。”   御史忙一叠声地叩首告饶,“臣……皇上恕罪……”   祯武帝放眼殿中看似俯首低眉,恭敬有礼的大臣们,“如今你们当中有太多的人不知民间疾苦,不懂时务实情的太多了,只听属下道听途说,便自以为纵观全局,开始捕风捉影,无中生有。此风绝不可长。从今往后敢再有这般凭空捏造者,下放当地,以身体察民情。”   一通训示,让千和殿中只剩下黑压压一片后脑勺。   罢了,这桩便算是过去了。   在王諲再三地用眼神示意催促之下,冯老太爷些许迟疑,但到底还是从武官之列中出来,两手持笏,垂首作揖,悲愤奏道:“请皇上为臣做主。”   祯武帝稍稍敛目看去,道:“冯老将军不必着急,慢慢讲来,若属实,朕定为你裁夺。”   冯老太爷稍稍抬头,只见他老泪纵横,悲切十分,“老臣已年迈,深知不能再为皇上分忧,故而在家中深居简出。臣一生戎马深知军中马匹良莠不齐,不及胡丹,便有心养马为朝廷储蓄良驹,以备战时所需。”   说到这,冯老太爷重重地叹了一口,“臣虽有三个儿子,却都是不懂庶务的,马场几次三番被人坑骗,以至于负债累累。臣就同三个儿子四处讨借银子已渡过难关。都知道臣家中艰难,各方亲友没有不支援的,唯独那镇远府和威震府看臣家中败落,三番两次地欺辱。昨日更是用一块烂石头当做重礼愚弄臣,闹得满城皆知。”   因昨日之事真是闹得不少人知道的,都说是金佛玉佛神石头等等,没想却是一块烂石头。   一时间殿中哗然,都在窃窃私语,“倘若真如老将军所说,那威震伯就真是可恶了。”等等之类的论断。   少时就有人出列直参霍榷,“威震伯目无尊长,实属不孝。”   “威震伯这是仗势欺人,实在可恨。”   “威震伯狂妄,今敢欺辱外祖父,他日谁又说得准不敢欺君犯上的。”   ……   有说霍榷不是的,自然也有为他辩解的。   吵闹喧哗一时难止住,祯武帝用御案上的镇纸用力一拍。   “咚”的一声震响,这才镇住了底下的争执。   祯武帝道:“威震伯,老将军所说,你可有解释?”   霍榷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从文官之列中走出,揖过之后,道:“启禀皇上,臣的确昨个儿的确送了一块湖石到大将军府。”   冯老太爷一听霍榷认了,就忙道:“皇上你可听清楚了,他就用这么一块烂石头当做给臣的寿礼,愚弄欺辱老臣。”   祯武帝却不理会,又问道:“威震伯,你为何要送一块石头做寿礼愚弄老将军?”   霍榷回道:“启禀皇上,那是一块七窍玲珑石,有仙长说此石有镇宅之用。臣见外祖父这两年之中诸事不顺,便有心运回给外祖父置于大将军府中,镇一镇,煞一煞。昨日送石给大将军府臣的管事也是明白说过的,臣和家人也从未说过那是做寿礼的金玉之物,只是不想运回京城弄出这般动静,还被以讹传讹,成如今这般情景。”   冯老太爷一回想,的确不管是霍榷还是那位袁氏都不成亲口说过,那是做礼的贵重之物,什么都是他们自己人道听途说来的,还因此引来了旁人的羞辱。   祯武帝点点头,“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谣言误会。”   事到如今,冯家已是当面撕破脸,那里是一句误会就能善罢甘休的,冯老太爷想也知道,倘若今日不把霍家弄倒,回头霍家就能收拾了他了,所以一定要弄出一个对他们家有利的声势来,他们才好下手班倒霍家的。   “皇上,此事儿臣就当是误会了,只是平日威震伯对臣家人的欺辱绝非误会。”冯老太爷满腔愤愤道。   霍榷向祯武帝又一揖,道:“启禀皇上,老将军教训的话自然有理,可臣自认对外祖父一家从不敢有半分的不敬的,老将军却这般说,臣肯请皇上准臣问一句老将军,臣到底何处对老将军一家不敬了?”   祯武帝道:“准。”   霍榷问罢了,冯老太爷立时就说霍榷是如何对他们家冷嘲冷风,如何拿五十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一般地打发他们,作践欺辱,绘声绘色一一细说了出来。   听罢,霍榷道:“启禀家中祖母一直对家母不满,这婆媳之间的官司,作为儿子小辈的不好评说,但因此祖母对老将军一家就有些了偏见,故而每回见到都有些教训之语,老将军却说是作践侮辱,臣以为过了。”   霍榷这般一说,不少在家中夹在婆媳之间的人,都深有感触的,不禁都点点头。   罢了,霍榷从衣袖从取出一叠纸张来,又道:“老将军说在他家人上门求助之时,臣袖手旁观只拿了五十两银子就打发了。”将手中的纸张稍早展开如纸扇,“这些是进来老将军家人到臣府中打饥荒要去的银子,每一份上头都有臣舅舅、舅母签押。”说罢,将纸张一掷在冯老太爷脚下。   群臣都探头去看,只见上头一份赫然写着白银一百两,底下果然有手印签名。   有人大约数了数,少说也又三四十份,这样一算来,就三四千两了。   冯老太爷不信,捡起来一一看过,虽只一份是记一百两的,其余的都是五两一记,且耐不住这么许多份的也不少了,且上头的签押的手印也假不了,故而他也没话好说了。   霍榷又道:“这还只是老将军家人近日来的要去,还没算上旧日里拿的,还有米粮、人参等。老将军还老当益壮,应该不用下官帮老将军算一算这里头拢共就直值多少两银子了。”   这时韩塬瀚出列道:“臣可为威震伯作证,臣巡城,就曾有见老将军三位公子从镇远府运出不少米粮等物。再看如今威震伯出示的凭证,可见威震伯并非如老将军说的这般,不敬不孝,轻狂无理。”   一旦有人为霍榷说话,不少人就趁机附和了。   冯老太爷哑口无言,只得在心中暗骂儿子媳妇们蠢,拿了银子还留凭证的。   等众人稍安静了,霍榷又拿出几份契书来,向祯武帝再揖道:“还有这些是老将军马场所欠下的债务契书,臣千方百计拿银子要回的。”说罢,又将契书呈上。   王永才迅速接契书过呈给祯武帝瞧。   祯武帝随手翻了翻契书,“朕只略略算了算,这里头所欠就有近五六万两银子了,也就说威震伯拿了近六万两银子赎回这些契书。”   顿时殿内又是哗然。   这些契书正是昨晚乔达通过他那些三教九流之徒要来的,自然没给上头所欠的那么多银子,只拿了两三千两银子就要回来了。   “这样一个为外祖父一家,操心劳累,尽心尽力的外孙,却得外祖父这般诋毁,若是朕,怕是要寒心了。”祯武帝道。   冯老太爷早就羞臊得无地自容了,再听祯武帝这么一说,就有些慌了。   霍榷却道:“所以请皇上容臣对老将军说一句话。”   “准了。”祯武帝大手一挥。   霍榷转身向冯老太爷,作揖,“老将军姓冯,下官姓霍,能帮老将军一家的下官已倾尽了全力,今后下官怕是要力不从心了,有不周之处请多担待。”   这话正是告诉冯老太爷和所有人,他霍榷姓霍,不姓冯,帮冯家是人情,不帮也有道理。   后头的话,就是说他们霍家从此同冯家不相干,因他们霍家已仁至义尽了。   冯老太爷没想到霍榷还有这一手,眼看着大势已去,冯老太爷忙挽留道:“阿榷,是我老糊涂了……”可不等他说完,霍榷就会文官之列中了。   祯武帝在上头危襟正坐地看着冯老太爷一时红,一时白,一时青的脸色,道:“老将军戎马一生,功勋卓著,朕还想再依仗老将军多几年的,可也正如老将军自己所言到底是年纪不小的人了,告老归闲的颐养天年才是人情道理,故而朕也不能再留老将军了。老将军今日就递告老折子吧。”   这下连俸禄都没了,冯老太爷想要说话,却见祯武帝已起身走了,王永才高唱道:“退朝。”   事儿已成定局,觉着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不止是冯老太爷还有王諲。   可冯家的麻烦还不止如此,等冯老太爷犹犹豫豫拖拖踏踏写了告老的折子,从宫里出来只见一堆人围在他家门前指指点点,多是指责。   冯老太爷让人过去瞧了来回话才知道,是周家的人闹上门来了。   因今日就是周家被刑押回乡的最后一日了,一大早就官府的人来要押送周家的人,周冯氏这才醒悟,冯家拿了银子不办事儿,周冯氏想去要回银子,可那里还能让他们四处走的。   正好遇上霍榷派去护送霍韵的府里侍卫,听了周家人细细一说。   领头的威震府侍卫是个机灵,给官差塞了些银子,说只要是这日里出了城,就不算抗旨了。   那些官差看在威震府和银子的份上,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这才有了周冯氏在冯家门外大骂,引来百姓围观。   正文2513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五)   知道了缘故,冯老太爷理直气壮地上前呵斥周冯氏道:“放肆,成何体统,你到底还是我们冯家出来的,你看看你如今这副嘴脸,和刁妇有何区别,那里还有大家子的样子。”   周冯氏原见冯老太爷是长辈,还有些积威在,到底还是有些敬畏他的,可一想到大将军骗了他们周家最后的一点银子,不但不还,还把她从府里叉了出来,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任人指指点点。   再想到今后只能看霍韵的脸色,靠霍韵的嫁妆度日了,周冯氏就什么敬畏脸面都不顾了,对着冯老太爷就啐了一口,“呸,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不配同我说什么体统,我们家如今都落得这般田地了,你和你三个儿子还黑了心肝地把我们家最后的救命银子给昧了。今日来讨要了,你们就却死不认账,还把我给强叉了出来。姓冯的,我告诉你们,有吃了用了我们周家银子不还的,小心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冯老太爷在宫里就憋着一股子气,再听周冯氏这般耍泼大闹,气就再添了几分,“好个倒打一耙的泼妇。”扬手照周冯氏的脸上就打去。   把周冯氏打了个踉跄,一头磕大将军府的石狮上。   虽未见血,却让周冯氏一时眩晕难止,慢慢跌坐到了地上。   也不知围观的人群中,是谁先喊了起来,“杀人了,出人命了。”   一时间百姓吓得四处奔走,推搡踩踏之间,冯老太爷一时趔趄险些没一屁股坐地上去。   周冯氏只觉着额角钝痛,等眼前一阵眩晕过去,周冯氏抬手抹向额头,竟然已肿胀了起来,又见冯老太爷从人群冲撞得摇摇晃晃的,周冯氏也不顾她现下髻松发乱,衣冠不整的,爬起来就拿头向冯老太爷撞去,“我跟你拼了。”   想到以后子孙后代都不能有出头之日了,如今家里又这般田地了,周冯氏一时真有了不要命的想法,所以她那一冲的劲头真是豁了出去的。   就见冯老太爷被周冯氏这一撞,重重地撞上了大将军府门前的另尊石狮。   作为武将,只要上过沙场的自然都受过些伤的,冯老太爷自然也有。   此时冯老太爷就正好撞到旧患上了,一时疼得脸色都变了,汗水直冒。   而周冯氏到底是妇道人家,拼命一撞之后,自己也被反弹着跌坐在地了。   但周冯氏如今是不要脸面了,一坐在地她也不起来了,捶打着地面,还不时在地上滚两圈,哭着继续大骂。   这下引来更多人来瞧。   冯老太爷觉着丢不起这脸,便忍着腰上的剧痛,道:“你个泼妇,要不是因着要管你们家这些破事儿,我如今能连大将军一职都丢了吗?”   周冯氏如今那里管你是真帮过了,还是撩手没管的,他们周家今日就要刑押会原籍了,以后都不得翻身只能靠银子过日子,所以不管说什么她都要把五千两银子给要回来的,所以她就在那打滚耍泼,你能拿她如何的。   这时宫里内务府的人来了。   冯老太爷不再是大将军,自然不能再住御赐的大将军府了。   可冯老太爷也是今儿才递的折子告老,内务府自然也不能这么巴巴就来赶人,但他们是来拆大将军府的匾额的。   就是这么恰巧,让内务府的大总管听到了冯老太爷的话,老远就听到这位大总管桀桀的笑声,“哟,听说不是老将军自己递的折子告老吗?这会子怎么说得好像是圣上罢免了老将军一样?”   冯老太爷背上一寒,才要好说话,就听周冯氏又道:“果然是因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连皇上的都敢赖的人,更别说落井下石的贪了我们家的银子了。”   内务府大总管一听,道:“既如此,那老将军就恕杂家可不敢瞒了,回宫定要回明皇上了。”   眼看着事儿就要越闹越大了,冯老太爷怕周冯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就忙让随从拍门取银子来,打发了周冯氏再说。   拿回了银子,周冯氏自己都觉着好似脱了一层皮,坐在车马里,紧紧地搂着银子,一路落泪不止地往周家去了。   周家走那时,霍榷有去送。   周广博身负枷锁,满面憔悴与呆滞地坐在囚车中。   周广博的囚车之后,是周冯氏和霍韵的车马。   周冯氏是知败落了,无心再去应酬任何人。   霍韵则是因怨霍榷,她怨霍榷几次三番地不帮周祺嵘谋差事,不然周广博也不会铤而走险,让周家落如此地步,所以霍韵亦不见霍榷。   只周祺嵘下马来,可他一时也不知对霍榷说什么,一拱手便又作罢,翻身上马,随囚车远去了。   从此京城中再无凤阳周氏的。   虽说往后周氏在功名仕途之上是不能够了,但要从商却是可的,一代代地做富家翁亦是能够的,至少还能绵延子嗣不是。   而在南阳府里,南阳伯王諲正同幕僚大骂着冯家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什么,‘师出无名,事难成’,非常弄个是霍家对不住的他的名声,撇清楚了干系再动手的,不然无缘无故的名不正言不顺。”王諲一捶桌案,“好了,如今是真撇得一干二净了,不怕有人再戳他脊梁骨了。”   一老员外劝说王諲道:“事已至此,伯爷就不必再为这等愚蠢之人气坏了身子。下头的事儿,没了冯家可能会有些阻碍,可只要伯爷干净利索,倒也不怕的。”   王諲咧嘴呲牙地道:“先不着急,等皇上出了京城再说。”   “自然。”幕僚们齐道。   就在这日,皇后觉着腹中的胎气应十分稳当了,才将再怀龙嗣的消息公布。   说起也巧,来回话的太医才说完这喜讯,就见天外头原是阴雨绵绵的天空,渐渐云收雨散了,还隐隐见了日头。   祯武帝正在内廷阁同霍榷等众位大臣商议国事,见这般,就都出了内廷阁出来张望。   果不其然,只一盏茶的功夫,已多日不见的太阳出来了,随之天上挂起一道彩虹,众人皆惊叹不止。   祯武帝更是欢喜,“传朕口谕,皇后身怀龙嗣令天显祥和,此乃吉兆。今后皇后若诞下龙子,赐号,安宁,得亲王封;若是公主,亦以安宁为号。”   众大臣跪地,齐声道贺。   消息传开,自上而下有惊的,有喜的,自然也少不得暗中忖度圣心的。   这惊的,以王諲最甚。   皇后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二皇子虽亦是他们王家女儿所出,可那到底是隔了一支的。   再看祯武帝对皇后腹中的这孩子的喜欢,在腹中便得封亲王,堪比明贵妃韩施巧所出的十皇子镇南王。   且还有一样是十皇子拍马都赶不上的,皇后所出可是正统的嫡出。   祯武帝身边唯一的嫡出皇子。   继承大统的机会比旁人有多出几分来。   可一想如今太后已同皇后闹翻了,他王諲却又是一直以太后马首是瞻的姿态,同皇后形同陌路。   这如何能让王諲不惊的。   而喜的,自然是皇后。   皇后不曾想腹中孩子竟然得祯武帝如此喜欢,就是韩施巧来向她结算人情的不快,一时也烟消云散了。   不少人看到了皇后东山再起的势头,一时间又赶紧来依附的自然是有的。   只是这些时日,皇后也算是瞧人情冷暖了,不再轻举妄动,以安胎为由不见任何人。   那些揣摩圣意的人就更多了。   其中也有袁瑶和霍榷。   只是旁人都在揣摩祯武帝到底是否是在暗示太子人选,袁瑶和霍榷却在惊叹于祯武帝的城府和用心。   七夕当日皇后已相助韩施巧为由,令韩施巧欠下人情,袁瑶让韩施巧劝说祯武帝多去坤和宫陪皇后,还皇后人情。   曾经袁瑶和霍榷都以为不过是他们利用了祯武帝,可如今想来怕是不那么简单。   霍榷道:“太后和皇后早有罅隙,皇上是知道的,可在七夕那日皇后这般公然违背太后的意思,却是头一遭。”   袁瑶正给霍榷收拾要前往泰山的衣物,这其中以祭服最是要紧,所以袁瑶十分小心的整理,这面听霍榷这么一说,自然也明白霍榷和她想到一处去了,道,“太后整日在宁寿宫中却能干预朝政,正因南阳伯一心一计的在前朝为她奔走筹谋。”   说着,袁瑶停下了手,“怕是皇上这是有意要分化太后和南阳伯了。”   霍榷拧眉,沉吟道:“就算立时就分化了,让南阳伯一时犹豫到底选站那一边,亦是好的。”   想罢,袁瑶不禁身上有些泛寒,她自诩清楚祯武帝,让韩施巧利用祯武帝,如今看来不知到底是谁利用了谁。   如今只万分庆幸,他们非祯武帝的敌手和阻碍。   这些日子以来,家中的事儿一桩接一桩,霍榷这样一个大男人都觉着身心疲惫,更不用说身兼两府的袁瑶了。   霍榷走到袁瑶身边,拥着她往床上坐去,“海棠,让你受累了。”   “伯爷。”平日里两人虽亲密之时不少,可袁瑶到底还是有些羞涩。   霍榷坐在袁瑶身后,给袁瑶轻捏着她紧绷得两肩。   力道适中,且肩头是袁瑶敏感之处,一时就被捏着有些一身发软。   也不知何时,穿在外头的藕色纱衫便离了体,只余下一件连枝彩荷的亵衣。   温润在一点一点印上袁瑶的背。   “只佑哥儿一个,他到底孤单,不如就再给他一个弟弟吧。”霍榷声音些许嘶哑道。   袁瑶身上最后的一件衣物落下,霍榷轻挑帐钩,帐幔如流水般卸下,掩去□美好……   九月十九,祯武帝携百官前往泰山祭天。   九月二十一,在那摩海协同霍荣治水的二皇子遇刺重伤。   太后大怒,立时下旨以保护皇子不力为由,拿办霍荣。   正文2524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六)   镇远府和威震府的门是被半夜敲开的。   威震府的门房喜福,迷迷瞪瞪地披件衣衫,提着一盏灯笼就往东角门走去。   这喜福是霍榷从镇远府里带来的,故而也算是老人了,原先镇远府里的人没他不认得的。   喜福这才把角门一开,就见霍杙的长随陆老六满面汗湿,面色郑重,身后还有一辆下人专用的从车。   陆老六也是认得喜福的,问道:“喜福,你们夫人可歇下了?”   喜福打了个呵欠道:“这还消说,都夜半三更的。”   陆老六忙道:“也真是的,怎么就赶上二爷也不在京的。”   喜福见陆老六脸上显了些许慌张,便问道:“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陆老六道:“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你赶紧往里头传。”说罢,陆老六又回头向那辆从车喊,“广袖,赶紧下来,虽喜福一到进给二夫人回话去。”   广袖?   喜福怔了怔,这才想起,广袖正是宋凤兰的一等心腹丫鬟,这三更半夜的连她都来了,果然是有不得了的事儿了。   想罢,喜福也不敢怠慢,见广袖进了门,喜福让陆老六将门房里的人都叫醒了,就一面给广袖打了灯笼,一面往二门处赶。   随着广袖一路往里,从二门起,威震府的灯火再度点燃,一时间正院里满院灯火。   宫嬷嬷小心在上房外叫醒袁瑶。   值夜的是青雨忙出来小声问道:“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心思重,熬了半宿现下才得好觉,您老怎么这早晚来了?”   宫嬷嬷道:“这一宿怕是那边府里都歇不成了,公爷出事儿了。”   青雨一听这可不得了,才要回屋里回袁瑶去,就听里头袁瑶道:“有事儿进来再说。”   眼下都进了九月下旬了,天儿越见冷了,按说烧个火盆才刚合适,只是还没到开炉节,都不能动的。   青月就翻出一件大氅来,给袁瑶披上,又从衣服里把袁瑶的发丝抽了出来,这才让宫嬷嬷带着人进来。   广袖见袁瑶披着大氅,腿上盖着锦衾,坐靠在床头,广袖忙蹲福,这才道:“回夫人,我们老爷才得的信儿,说二皇子遇刺重伤,公爷保护皇子不力被拿办了。”   “什么?”袁瑶立时就坐了起来,大氅从她肩头滑落。   广袖怕自己说不清楚,又细细说了一遍。   袁瑶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后道:“那边府里你们也去说了?”   广袖回道:“我们老爷亲去的。”   “糊涂。”袁瑶不顾夜半的寒意,从床上下来,“那边府里只老太太一人了,老太太知道了也不过是平添了担忧,又有什么用处的。再加上老太太身上原就不好,这事儿让她老人家知道,怎么得了。青月赶紧那牌子去请太医以防未然。”   青月应了话,就忙往外头去。   此时青丝和青梅也起身过来,袁瑶一面让她们赶紧给她梳洗更衣,一面对宫嬷嬷道:“让乔达去打听清楚了,修书连夜给伯爷带去。”   虽明知道伴驾泰山祭天,没有半路回头的道理,可不能不让霍榷知道。   简单绾了发髻穿了衣裳,披件斗篷,袁瑶都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往镇远府里去了。   才到镇远府就听说霍老太君又惊又气,厥过去了,袁瑶心说,“还是迟了,所幸已去请了太医。”   自肺痨好了,霍老太君就搬回寿春堂住去了,袁瑶乘着暖轿直往寿春堂去。   进院子,就见霍杙手足无措的在上房外头朝丫头婆子们大喊着,“赶紧请太医去。”   好不容易霍杙瞧见袁瑶来了,忙道:“弟妹来得正好,赶紧去瞧瞧。”   救人要紧,袁瑶也顾不上避忌霍杙的,就进了寿春堂上房。   霍老太君在暖阁里,在婆子掐过人中后,霍老太君又转醒的迹象,只是口唇依旧发紫面色极差。   袁瑶忙让彩绸将救心丸给取了,给霍老太君服下一丸,这才总算好了不少。   霍老太君一醒来,就忙拉着袁瑶的手,道:“老二家的……赶紧……赶紧地……让老二回来……他……他爹……出事儿了。”   袁瑶轻声哄劝道:“老太太别急,我已经让乔达连夜给伯爷送信儿去了。”   霍老太君点点头,只是两眼有些呆滞,一叠声地重复着,“这……这就好,这就好……”   只是霍杙心里有些不舒坦,因着出事儿了霍老太君不依仗就在跟前的他,反而提起霍榷来,于是便道:“老二可是伴驾祭天去了,就是他再能耐也鞭长莫及了,等他回来,就什么都晚了。”   袁瑶想阻止口无遮拦的霍杙,中间都喊了霍杙好几声,可霍杙不听,到底把话给说完了。   一听这话,霍老太君才稍稍安慰的心,又揪了起来,气血一时凝滞,生生从喉头喷了一口血出来。   这下把屋里的人都吓得不轻。   幸好太医赶来了,给霍老太君诊了脉,又开了方子,一剂药调服下来,霍老太君这才安稳睡去了。   霍杙是袁瑶的大伯子,没有一个做小婶子的去教训的道理,所以就算袁瑶对霍杙心中有气,亦不能说霍杙半句的不是。   袁瑶坐在暖阁边上,守着霍老太君。   隔着一道幔子,霍杙在正间背着手来回踱。   袁瑶知道,霍杙是不能指望的,可如今一家子的女眷,到底还是得有个男人当门面才好。   在近五更天时,乔达回来了。   隔着幔子,袁瑶让乔达在正间给霍杙回话。   乔达弓着身子回道:“小的打听清楚了,二皇子遇刺是因正好同三皇子和公爷分开落单了。而刺客,顺天府方才已抓拿归案。”   “这么快?”不说霍杙了,就是袁瑶都意外得很。   乔达迟疑了片刻,又道:“只是刺客都死了。”   霍杙也是见过不少阴谋手段的人了,道:“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儿的。只怕他们是被灭口了的,可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袁瑶也以为那些刺客是被人事后灭口了,只是她并不好奇到底是什么下的,倒是越发担心起霍荣的安危了。   一时间,袁瑶越想越怕,也顾不得什么了,些许慌张地出来对霍杙道:“大爷,赶紧带人到天牢去,保护公爷。”   霍杙愣了愣,又后嗤笑道:“你是担心有刺客把公爷也给害了?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天牢是何等地方,那可是插翅都难飞的地儿,保管那些刺客有去无回的。”   袁瑶不在意霍杙的嘲笑,紧着脸面道:“若是南阳伯呢?”   霍杙一瞪眼,“他不敢。”   袁瑶道:“为何不敢?如今刺客落网,太后和南阳伯就又借口抽出手来,一心一计定公爷的罪。只要有太后的旨意,南阳伯就能有恃无恐,就是先斩后奏给皇上,他都敢。倘若公爷被他们给害了,那时就是皇上还朝给公爷平反昭雪,还有何用?皇上会因此而斩杀了太后了吗?”   霍杙一听也知了轻重,立马就起身奔外头去了。   袁瑶不觉着霍杙一人就能成事的,忙让乔达再跑一趟老丁家,找丁大新。   丁大新对霍荣最是忠心不二的,就是豁出性命来也在所不惜的。   袁瑶让乔达告诉丁大新,去告知霍荣所有的老部署,都到天牢去保护霍荣。   正如袁瑶所料,当霍杙带着人赶到天牢时,正好遇上南阳伯王諲亦带着人急急往天牢赶。   霍杙心道:“果然想先下手为强。”   也不迟疑,霍杙故意上前挡了王諲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南阳伯这是有何公干,这般行色匆匆的?”   王諲原以为自己已不慢,且半夜而来,绝不会有人想到,没想霍家却这般谨慎,“事儿怕是没那么好办了。”王諲心道。   心下虽知不好办了,王諲面上也不显,且他手上有懿旨,还带了不少人,必要时他是不惧硬闯的,于是王諲道:“既然霍大人知道我有公干,就不该在此阻拦,延误了公务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霍杙既然知道了王諲的来意,就不怕王諲的恐吓了,道:“我只是想提醒南阳伯一声,前头可是天牢了。以南阳伯的身份,没有到里头去的道理。”   王諲拿出太后的懿旨来,“我奉太后旨意,要连夜讯问镇远公。你让开。”王諲抬手就把霍杙给推开。   见懿旨,霍杙就愈发肯定王家的打算了,那里肯让开的。   霍杙几步上前再挡下王諲,道:“太后懿旨又如何?这里可还是天牢重地,除了皇上的手谕和刑部的文书,谁都不得擅闯天牢。”   王諲见霍杙寸步不让,大喝道:“霍杙,你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是想造反了?”   两方人马,登时刀剑出鞘。   霍杙冷哼一声道:“目无王法的是你南阳伯。按我大汉律,擅闯天牢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王諲的人就先动手了。   就见夜色中,刀剑的寒光不时划破暗沉,厮杀冲天。   王諲趁机朝天牢大喊道:“来人,快来人,霍杙要劫天牢救镇远公了。”   正文2535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七)   霍杙见南阳伯王諲这般无耻,原还有几分顾忌的,这下不再留情,“王諲,你个无耻小人。”   霍杙带来的人虽比王諲的人少了不少,可到底都是真材实料军中将士,最是骁勇能以一敌三。   一时间两方也不能分出胜败来,反倒是王諲瞧见己方人马比霍杙的损落得多,越发着急了,大喊着劫狱的声音越发高亢了。   许是老天真不负王諲一份执着,就听一阵铁蹄夹着杂乱的脚步声向他们所在之处涌来。   听到声响,王諲越发奋力地喊叫了,“乱贼在此。”   就见一骑当先,寒光凛凛的大刀横在马前,断喝如洪钟震荡回响,“住手,不然休怪老夫刀下无情。”   霍杙和王諲的人不敢迟疑,立时分立两侧,依旧刀剑在手,不敢入鞘。   两方都并非惧怕了来人的威慑,而是瞧见来人身后还未赶到的手持火把的军士。   也不等瞧清楚马上来人到底是谁,王諲便迫不及待指控霍杙道:“此人正是意欲劫狱的贼人,这位将军赶紧助我拿下他来,他日太后定有重酬。”   “好个颠倒是非黑白含血喷人的无耻之徒。”霍杙拿剑一指王諲,道:“将军,王諲漏液前来心怀不轨,若不是末将及时赶来,怕是镇远公要有不测了。”   王諲嗤笑道:“霍杙你休要混淆视听,镇远公乃是你生父,夜半三更你却带着人马出现在此,到底要作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就莫要狡辩了。”   听着两人一来一碗,来人总算是知道双方到底是何人了。   只听来人接连大笑数声,道:“就霍杙带的这三只猫两狗,劫狱?哈哈,栽赃陷害的戏码,南阳伯,别使得太趁手了。”   听这话,自然都明白来人会助那一方了。   王諲暗道不好。   霍杙自然是欢喜不已的。   此时正好手持火把的军士已近前,见两方人马一概团团围拢。   火光齐聚照亮了一方,才让霍杙和王諲瞧清楚了,来人到底是何人。   “薛庆。”若是方才王諲只觉是不好,那此时他已更知,怕是难全身而退了。   薛庆是谁?   说薛庆许多人不清楚,可若是说薛大头,谁都知道是京城三大营的副将之一。   只是这名头,还不足以让王諲忌惮,但王諲还知道,薛大头还曾是霍荣的旧部。   说话间,丁大新同三个儿子也带着人马赶至了。   丁大新手持双斧,上前就骂道:“王諲你个龟孙子,敢伤镇远公一根汗毛,老子就把你剁成肉酱。”   王諲连连倒退了数步,忙拿出懿旨来,“我可是奉太后懿旨前来,你们谁敢动我?”   丁大新就一脾气耿直的粗人,管你什么太后太前的,他就只听霍荣的,“一老娘们的话,还能当军令使了不成?”   “大新。”薛大头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了。   丁大新祸从口出,被王諲拿住了把柄又岂会甘休的。   王諲大喝道:“丁大新好大胆,竟敢对太后不敬。”   薛大头一拦丁大新,道:“丁参将对太后不敬,有谁见到,有谁听到了?”   王諲一手高捧一手,一手向外一挥,“众目睽睽之下还想狡辩。   那些跟王諲前来的人立时就高喊着他们都可作证。   可不等他们话音落下,王諲的人全被薛大头的人射杀了。   王諲立于数十人的尸首当中,感觉着还带着体温血红慢慢侵染了他的鞋履,吓得一脸惨白。   薛大头冷冷的又问道:“还有谁听到丁参将对太后不敬了?”   众将士皆道丁大新没对太后不敬,是王諲栽赃陷害。   薛大头道:“南阳伯诬陷参将虽可气,但还可原,他不该以懿旨冒充圣旨,这就罪无可恕了。”   王諲只觉通体一寒,“薛庆你血口喷人,我何时冒充圣旨了?”   薛大头向他的部属,道:“方才南阳伯说是他奉圣旨前来,你们可听见了?”   “听见了。”众将士齐声道。   薛大头又一指王諲手中的懿旨,“南阳伯手中的懿旨就是证据,来人给我拿下。”   这道正是赐死霍荣的懿旨,唯恐日后留了凭证触怒百官,太后嘱咐南阳伯用完便烧毁的,自然也不会在库房中留底。   所以当王諲听到薛庆要拿他,立时就将懿旨撕毁塞进口中吞咽了下去。   经一番抢夺,薛大头虽得了些许,可也只是只字残片。   薛大头气得哇哇大叫,“南阳伯撕毁太后懿旨,乃大不敬之罪,杀……”   “住手。”突如其来的一声喝止,让薛大头等人忙回头。   只见骁勇伯萧宁领兵,策马而来。   萧宁是都督,又是薛大头他们的上司,虽不过是空有都督的名头,却不能调动他们三大营的,但到底还是要给萧宁几分表面上的脸面的。   薛大头领众将马上拱手见礼。   萧宁知道这些人是不服他的,也不客套直接道:“南阳伯不能杀。”   “为何?”丁大新问道。   萧宁道:“如今保护镇远公,坐等皇上还朝才是首要的。若是你们现下就杀了南阳伯,在太后面前有理也成了我们的无理。那时,太后借此将我等一网打尽,还有谁能保护镇远公?”   薛大头和丁大新一听,自然是恍然大悟。   萧宁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这些在意的是什么,所以字字句句不离霍荣。   “那末将等该如何才好?”丁大新最是单纯直接的,没多想旁的,一心只记挂着霍荣的安危。   萧宁道:“在皇上归来前,我等可轮流围守天牢,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薛大头和丁大新等,齐声道:“末将得令。”   最后王諲是如何形同丧家之犬般,回去禀告的太后,太后是如何的震怒,就不必多提。   一夜的惊险,总算过去了。   袁瑶在镇远府守了霍老太君半宿。   等霍老太君醒来又哄劝半日,才安抚停当。   这时威震府里来人说司马夫人和赵绫云来了。   袁瑶见霍老太君吃了药,又歇下了,这才又忙忙过这边府来迎司马夫人和赵绫云。   司马夫人和赵绫云一听说霍荣出了事儿,立时就赶来了。   对于她们并未因霍家有难,都避而远之,袁瑶心中十分感激。   赵绫云拉着袁瑶坐一块,道:“我今儿听我们伯爷说起,才知道的。我们伯爷说,要不是昨夜你们家大爷及时赶至,怕是镇远公就要遭人毒手了。”   “卑鄙,太卑鄙。”司马夫人愤愤道,“皇上这才离京几日?太后和王家就按捺不住了。”   “公爷此番治水,既伤及了王家的根基,也伤及了太后和王家的脸面,如何让他们不同公爷拼命的。”袁瑶道。   赵绫云拍拍袁瑶的手,道:“如今好了,我们伯爷也愿助镇远公的,听说军中不少将士都愿轮守保护镇远公的,这下总算是能安心了。”   袁瑶叹了口气,揉揉眉心,却摇头了,“就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怎么讲?”赵绫云问道。   “太后和王家如今算是在明面上同我们家过不去了,既然硬来不成,就怕他们会来暗箭。”袁瑶顿了顿,“那是防不胜防,若是能有什么事儿让他们首尾难顾,无心再去顾及我们公爷才好。”   “没错。”赵绫云和司马夫人道。   一时间,三人陷入思忖中。   可好法子,那里说是一想就有的。   三人苦思了半日,毫无头绪的。   司马夫人便有些着急上火了,“平日里我们家老爷倒是馊主意多,什么调虎离山,什么桃代李僵,什么围魏救赵,一套一套的,让人听着就觉着烦。如今想要他出主意的时候了,他却又不在京中了,真是不中用。”   司马夫人絮絮叨叨的,却意外地让袁瑶如饮醍醐,一阵欢喜道:“围魏救赵,对,就是围魏救赵,我就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赵绫云和司马夫人都不解,只见袁瑶这厢忙打发青月去取一件霍榷日常的衣裳来,那厢又让人传乔达来说是问什么话。   这一通忙乱,让赵绫云和司马夫人越发地摸不着头脑了,想要问,却听袁瑶又自言自语道:“这般还不成,还得找再‘那人’才行。”   ……   自二皇子遇刺,霍荣被拿办收押在天牢,那摩海治水的手尾事务就全权交由三皇子裁办了。   这日,三皇子好不容易忙完回到家中,正在书房中思索着那日二皇子遇刺的事儿,越想越觉着蹊跷。   可纵然他有心要帮霍荣的,却也一时无能为力的。   就在这时,三皇子府里的管家来回说,外头有人要求见。   三皇子看看时辰钟,他回府的时辰可不是大白天的,这种时候还有人察觉他连夜回来了,不禁让三皇子警觉,道:“到底是什么人?”   管家回道:“他不肯说,只说三皇子瞧见这样东西,就明白了。”   “什么东西?”三皇子问道。   管家忙回身,在门口处提来一只盖了帷布的笼子。   三皇子慢慢掀开帷布,里头一只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的波斯猫在里头趴着。   “快,将那人悄悄迎到抚松堂。”三皇子道。   管家一听,自然不敢迟疑。   等三皇子从书房到抚松堂时,就见一位身形娇小,身着起花八团倭缎箭袖,发束红缨赤金冠的小公子立于堂中。   三皇子端看背影,实在是想不起这到底是何人来。   直到来人听闻声响,回头看来,三皇子这才看清,竟然是,“夫人?!”   正文2546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八)   来人正是袁瑶。   只见袁瑶上前两步,两膝及地跪拜在三皇子面前,诚挚恳求道:“臣妇冒昧了,臣妇恳请皇子救救镇远公。”   三皇子不曾想袁瑶会这般,想上前去搀扶却又碍于男女之别,一时便有些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夫人这是……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袁瑶不想以礼相挟,从地上起来,让三皇子松了口气。   三皇子忙让袁瑶坐,等管家亲来献了茶又退了出去掩好门,三皇子这才道:“自我回京,就听说了夫人曾经为我大汉不惜自身的大义之举,令我十分敬佩。”   袁瑶些许不自在地笑道:“三皇子金赞,臣妇实在是受之有愧。什么大义,什么道理,其实也不过是妇道人家的私心。”   袁瑶的坦诚让三皇子越发赞赏了,听三皇子又道:“不论大义,还是私心,袁家和夫人却实实在在地救我们大汉于危难之中。”   “这些不过都是前人之功,臣妇不过顺水推舟得的巧宗。若说真心为国为民的,臣妇敢说非镇远公莫属。”袁瑶铿锵道,“公爷驱鞑虏,治水患,一心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说起霍荣来,三皇子也不禁道:“忠臣良将,镇远公当之无愧。”   袁瑶起身再作长揖,道:“请三皇子救救镇远公。”   三皇子一时又为难了,“不瞒夫人,此事我亦是有心无力,且事到如今除了我父皇,无人能救镇远公于水火之中。”   袁瑶抬首,道:“臣妇也知,请三皇子将公爷从牢狱之中救出是强人所难,臣妇只求三皇子在皇上归朝之前,助我家保公爷无虞。”   “这是自然。”三皇子答应得十分爽快,“夫人想让我如何相助?”   袁瑶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同小心商议了起来。   ……   翌日,三皇子换上皇子冠服,手持奏章进宫去了。   因祯武帝泰山祭天,朝中虽有内廷主持朝政,但依旧不能没有监国之人。   祯武帝便留一皇子监国。   只是当时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那摩海治水,不可轻易调离,余下皇子中就只有大皇子最为合适。   祯武帝命大皇子留守京城,其余皇子都随之泰山祭天。   所以三皇子此番进宫交割那摩海水务,必定是还要见上大皇子一见的。   只见大皇子危襟正坐于案后,三皇子恭敬立于案前。   大皇子面上虽一心在三皇子的折子上,实则不时打量三皇子。   见三皇子并无半分不服不敬之意,大皇子心里十分受用。   他们兄弟间虽不比寻常百姓人家的亲厚,却也是自小在上书房一块念书长成的,性子多少都清楚。   对于这位只喜大山河川,不喜被拘在京城的三弟,大皇子倒是能放心几分的。   且在当日,祯武帝在朝堂之上问有那位皇子愿随霍荣前往治水时,大皇子只看了这位弟弟一眼,三皇子便明白其意,毅然上前请命,让大皇子很是喜欢。   大皇子这番心思其实不过是自以为是。   当日三皇子根本就没瞧见大皇子的什么眼神,只是他多年游历在外,深知百姓疾苦,这才挺身而出,相助于霍荣。   可一旦有了那番心思,大皇子待三皇子就有别于旁人的亲热了。   大皇子放下折子,绕过桌案,到三皇子跟前轻拍起肩头,十分亲厚道:“三弟此番辛苦了,他日父皇归来论功行赏,皇兄定为你争来功劳。”   三皇子忙摆手摇头,“不,不,不,我也不过是应声行事的,功劳实属镇远公。”   听闻三皇子提起霍荣,大皇子不禁叹了口气,“唉,这些又有谁人不知的。可谁又想得到你二皇兄会出这样的事儿。”   三皇子点点头,亦感慨道:“只能说是镇远公时运不济了。”说着,三皇子摸摸下巴,“其实当时有件事儿,如今想来,我觉着还十分奇怪。”   “什么事儿?”大皇子问道。   三皇子四处看了看四周,小心道:“并非要我说兄长是非,可都知道的。二皇兄和镇远公不睦,所以在治水之时,二皇兄会出几分力,可想而知的。可那日,二皇兄忽然勤勉了起来,我原先以为是二皇兄觉着治水已大成,回来受封受赏少不得以功劳而论的,而二皇兄功劳居末,自然不甘,这才想着补救。镇远公又劝说,那日灾民会回来,人多杂乱,绝不适宜单独行动,可二皇兄不听劝还是要去巡防,只说多带些人就是了。没想真出事儿了。现下再想来,似乎那日二皇兄特坚持,特固执,也不知为何?”   大皇子只笑了笑,不做言语。   “这还不是最奇的,最奇的是,在我听闻二皇兄遭遇刺客,我赶到时正好斩下一支射向二皇兄的箭,并将那箭手打伤,可到后来二皇兄还是受了箭伤。起初我以为定是刺客中不止以为箭手,我未留意才让二皇兄遭了毒手。”   大皇子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些许兴奋道:“可顺天府拿到的刺客中,的确只一箭手而已。”   “刺客拿住了?”三皇子意外道,“若是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大皇子道:“只可惜都死了。”   “这是被杀人灭口了。”三皇子一说完,忙又捂住嘴。   大皇子却笑道:“三弟莫紧张,都同你这般以为的。”   三皇子忙道:“若是如此,许正是另一弓箭手杀了他们,也说不准。”   大皇子冷笑道:“是不是还有另一人,许问过你二皇兄就知道了。”   三皇子立时就慌了,“大皇兄这又何必,这些不过是兄弟我随口一说,虽出我口,入兄耳,可转面休怪兄弟不认的。”   大皇子也不恼,只用指头凌空点点三皇子,“你呀,就知道你是个图受用,不肯多事儿的。”   三皇子不再说话,慌慌张张地作辞了。   待三皇子走远,大皇子嗤笑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少时,大皇子便唤了心腹,“范德海可还在京中?”   范德海,正是当日霍荣诚心请来,查出霍老太君的肺痨是被人下毒的太医院老院首。   一人回道:“因水患,桥断水涨都出不得京城的,想来应该还在。”   大皇子丢下一名帖,冷笑道:“拿我帖子请他来,随我一道探望二皇弟去。”   因着二皇子遇刺,二皇子府的守备就显得森严了,闲杂人等都不能靠近的。   可大皇子他们却是不敢拦的,故而一路畅通。   只是听闻大皇子忽然前来,到底让二皇子府有些紧张。   主人重伤自然不能待客,接待大皇子和范德海的是二皇子府里的主簿,此人姓吴,名诸河。   大皇子道:“我二皇弟,今日可好些了?”   吴诸河回道:“回大皇子,御医已前来诊治,可二皇子到底伤势不轻,故而一时还不容乐观。”   大皇子大手一挥,“那正好,太医院老院首范德海正好在京,被我请来。说起范老先生,就是如今的太医院院首都要称其一声师傅,二皇弟既然如此,不如就请老先生诊上一诊,看看脉息也好。”   范德海亦道:“老夫此时手上正配一料药丸,许正合二皇子所用也未可知的。”   吴诸河立时额上冒汗了,“大皇子手足之情,范老先生医术高超,只是自二皇子受伤,因伤势已多时不能成眠,如今才吃了药歇下,到底不好惊动了。待二皇子醒来,下官定如实报之。”   大皇子点点头,“也罢,既然今日不巧,那午后我再来。”   说罢了,两人就走了。   待将人送出门外,吴诸河忙忙往府里正院奔走而去。   只见原该重伤卧床不起的二皇子,如今正端坐在宴席之上,同南阳伯王諲边饮,边商谈着什么。   这两人见吴诸河进来,便止住了话语。   二皇子问吴诸河道:“我大哥他来,做什么?”   吴诸河不敢瞒,道:“大皇子请来了杏林好手,说是要给二皇子诊上一诊。”   二皇子和王諲同对望了一眼,都暗道:“难不成被看出什么不妥来了?”   王諲道:“什么杏林好手,能比得过太医院院首的?”   吴诸河道:“正是老院首。”   “范德海?”王諲和二皇子一窒。   如今的太医院院首可是范德海的学生,大皇子真让范德海来给诊治,他们还真没话可驳的。   吴诸河抹抹额上的汗,“下官说二皇子歇下了,他们才作罢走了,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快说。”二皇子不耐烦道。   “只是大皇子说了,他午后会再来。”吴诸河道。   二皇子将手中的乌木银箸拍在大理石圆桌上,“他这是真不见我死活,是不干休了。”   王諲拧着眉,“看来府里又内贼了。”   二皇子气道:“查,给我彻查,把那人给我找出来。”   王諲却阻止道:“此时切不可妄动,二皇子只管放心,这些交给臣暗中查办。”   “只是如今大哥他非要见我,如何得了?”二皇子焦急道。   王諲却笑道:“只要大皇子知道,伤势不假就成了。”   二皇子道:“难不成真要让我弄出一身伤来不成?”   王諲依旧笑道:“臣可没说是谁的伤。”   二皇子怔了片刻,便明白了过来。   待到午后,大皇子携着范德海再来,这次二皇子府里大大方方就让大皇子进去了瞧二皇子了。   才进屋,大皇子和范德海就闻到了血腥味。   王諲也在里头,一派焦急痛心的模样守在落下了帐幔的床边。   见到大皇子进来了,王諲一副感恩戴德地上前迎接见礼,才道:“大皇子来得正是时候,二皇子因来探望的人太多,却又不好不见的,一时操劳方才昏了过去,请范老先生赶紧给二皇子看看脉息。”   范德海几步上前,将从帐幔里头露出的手腕点上三指,立时眉宇就紧皱了起来。   让原要同大皇子闲话几句,牵制住大皇子的王諲,不由得心下一紧,心绪都集中到范德海面上,小心观察起变化,就怕范德海从脉息中看出异常来。   而屋里的其余人自然亦紧张观望着,一时间,屋里噤声屏息静待,没人顾上大皇子了。   只见大皇子几个疾步上前,手往帐幔上一掀。   正文2557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九)   “大皇子,你这要做什么?”等王諲察觉想起要阻止,已是迟了。   只见帐幔之内,一位面若姣好的公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身着绫罗的里衣,半盖锦衾,躺在暖阁中,毫无知觉一般。   虽然这人看着和往日的意气风发,志在必得的张扬比起来,如今显得憔悴而落魄,但毋庸置疑的,这人正是二皇子。   王諲上前一躬身,“大皇子可瞧清楚了?”罢了又把帐幔给放下了。   大皇子微微眯了眯眼,少时又笑了,道:“方才见帐中似乎有人影,二皇弟可是遇刺而受伤的,我唯恐是歹人潜入对二皇弟再行伤害,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其他了,没想却是虚惊一场,失礼了。”   都知大皇子不过是在信口雌黄,但也不敢当面驳斥他的。   王諲不冷不热道:“大皇子也是担忧二皇子的安危。”   此时,范德海已诊脉完毕。   王諲忙上前问道:“老先生,二皇子脉息如何?”   范德海抚抚他的长须,道:“二皇子的脉息旁实,中空浮大而软,如捻葱管,寸阳见芤血上溢,这正是气血伤耗精神损之症状。(这全属眉头胡诌。)”   王諲连连点头,“曾来过好几位太医亦是这般说,却不敢像老先生说得这般确凿,如今听的老先生这番定论,定有对症医治的良方了。”   范德海却不拿大,道:“且让老夫看过先前二皇子用过的方子,才好下药。”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王諲忙让人将一药方取来。   范德海仔细瞧过后,道:“这方子就甚好,不用老夫再画蛇添足了。”   王諲一旁又道:“既然老先生这般话说了,那就更放心用这剂药了。”   “只是伤者到底劳神了,略有结脉之相,还是静养为宜。”范德海道。   “老先生说得是,我也是这么说的。”   几人又客套了几句后,吴诸河又亲送了大皇子和范德海出了门。   “伤果然这般重?”大皇子迫不及待问道。   范德海点点头,“伤得的确不轻,倘若不能安心休养,就是大罗神仙都难救的。”   大皇子冷笑道:“我二皇弟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范德海却忽然摇头,“这,老夫可没说过。”   大皇子一时就恼了,“可你方才明明有说我二皇弟伤势不轻,若不能安心休养,就是神仙亦难救的。”   范德海笑道:“老夫是这么说过,可说的是受伤那人,并未说是二皇子。”   “受伤的不正是我二皇弟……”大皇子说着说着,自己止住了,似乎听出范德海话中的别意来了。   大皇子着实思忖了片刻后,小心问道:“你是说……”   范德海却不让大皇子说出来,一拱手作辞道:“老夫不过是大夫,诊脉开方才是老夫所长,其余一概不过是外行看热闹。大皇子国事繁忙,老夫就不再打搅了,老夫就先行告辞了。”   范德海这一辞,当日就连人带家一并匆匆忙忙地离京了。   大皇子知道后,倒也不追究,只道:“好个乖滑的老头子。”   其幕僚亦道:“若不如此,当年他亦不可能这般顺遂地到致使之年。不说京里各家各府的事儿,就是宫里的事儿他都知道不少的,只不过他识时务,这才活到了现今。”   而在二皇子府里,在大皇子和范德海前脚才走,后脚二皇子就从暖阁中坐起身来。   奇怪的事儿发生了,只见那一条胳膊并未随着二皇子的起身而起,而像是镶嵌在床炕之上了一般。   二皇子出了暖阁,接过丫鬟递来的巾帕擦拭了一番脸面,那里还有见方才的病容。   此时,几个仆妇婆子收拾起暖阁来。   就在婆子收起铺在暖阁里的被褥,又搬开了几块板子,从床炕里头抬出一胸口渗血,染红了胸腔绷带和衣衫的人来。   再细看这人,正是二皇子身边最得用的太监小川子。   二皇子在那头屋里,道:“小心照看他,到底是为了本皇子险些没命了的人。”   待都收拾妥当了,二皇子将人又都遣了出去,和王諲不知又商议起什么事儿来。   只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二皇子一直疲于应付大皇子的不是打搅,和不时的刺杀,一时间就没功夫去想如何对付牢中的霍荣。   可就算如此,袁瑶也不得轻松。   霍老太君原就有痰迷之症,如今因着霍荣在牢中,祸事连连,霍老太君悲虑积中成郁结,令五芤交攻又添了痞症状,身子越发一日不如一日了。   若是旁的事儿,袁瑶许还有些法子,可病症药理上的功夫,她一点都不懂,空有心却无处使。   到了九月二十七。   许是早便注定这日里会发生不少是故的。   先是太医不敢再给霍老太君开方下药了,只用人参吊着一口气。   长君伯夫人和少君伯夫人来话说,让袁瑶赶紧备下那些个“东西”,只当冲冲喜也好。   霍老太君的身后事儿,霍夫人在时,就老早预备妥当了的,袁瑶只让人拿出来。   这时,又传来二皇子又遇刺的消息,生死难料了。   大皇子当时亦在场,只是都说大皇子有洪福,躲过了这劫。   袁瑶倒吸冷气一口,因她确信无疑,这事儿应是大皇子干的,只是她没想到大皇子竟然这般心狠手来,连兄弟都不放过。   就在京城因刺杀,而人心惶惶之时,祯武帝忽然就到了京城成外。   可皇帝銮驾却还在半路上。   袁瑶一时又想明白了,想来大皇子是知道祯武帝快回来了,狗急跳墙,出此下策了。   太后听闻二皇子的噩耗,险些把老命都陪了进去。   祯武帝回宫,旁的事儿一概不能做,就得向往宁寿宫去。   在众位御医的尽力救治之下,太后好不容易才回还人间。   王皇后此时也不能安稳于坤和宫中坐身子,老早便带着一众妃嫔守在太后的殿中。   祯武帝到宁寿宫正殿时,就见众妃嫔正跪拜在太后往日里礼佛的那尊佛龛前,人人小声念诵着。   众位御医则跪拜在正殿外头,不敢抬头。   祯武帝大步走向太后的寝殿,轻轻落座在太后的床沿。   太后满面虚肿,面色极是难看,口嘴略略歪斜,唾沫从嘴角溢出,样子十分可怜。   可但太后慢慢睁眼,瞧清楚来人是祯武帝后,她不顾其他就揪住了祯武帝,样子又变得十分狰狞恐怖。   内侍端来汤药,太后也不喝,一手就推翻了,只死死地盯着祯武帝,口齿不太清晰道:“皇……皇帝,你……要是……还认……哀家……这……这娘……你就下……下旨……抄……抄家……问……问斩了你的……大儿子……和镇远……镇远公。”   太后好大的口气,这是想一网打尽。   祯武帝拧了拧眉,掖了掖太后的被角,道:“太后如今安心养病才是要紧的,那些个儿子都心里有数。”   “不。”太后见祯武帝不听,紧抓着祯武帝的手臂的干枯指掌又用力的几分,指尖透出龙袍刺入祯武帝的皮肉,生生抓出数个深深的印子来。   “如……若不然……哀……哀家……绝不……用药,你们……就等着……看……哀家……咽气……让……天下的……百姓……如何评说你……这位……至仁……至孝的……皇帝。”太后口齿不清,声音又因她的激动而故意拔高了不少,十分之刺耳。   太后这是在胁迫祯武帝。   祯武帝头一件最是痛恨别人觊觎他的皇权,其次就是别人胁迫他。   只是如今这人却是生养他的亲生母亲,让祯武帝无论如何都得生吞下这口气。   可太后这要求过于无理霸道,无疑是让他草菅人命。   但在太后的一再威逼之下,祯武帝也只能道:“传朕旨意,镇远公护主不力,褫夺其爵位……”   祯武帝几乎是一字一顿的。   也不知是太后见祯武帝屈服了,松了那口一直憋着的心气,一时又撅了过去。   祯武帝不得不停下办旨,令御医上前来诊治。   经御医诊治得知,原是太后昏睡过去了。   祯武帝一直隐忍着,紧咬着牙关,道:“既然太后此病症只能安心静养,那就不能再让太后思虑,安神静心才是首要的。”   能进太医院当御医的,不但都是医术了得的,还得懂得心领神会。   祯武帝这番话之后,御医将药方中安神之用的药材又添了些许。   从那日后,太后一直处于昏睡昏睡中,不省人事。   然,祯武帝已出口的圣旨却是不能改了。   朝令夕改可不该是君王所谓。   祯武帝只得接着道:“镇远公护主不力,但其治水有大功,功过相抵,褫夺其爵位,贬为庶民。”   当圣旨昭告于天下,霍老太君再度高危。   霍荣得知后,不敢耽搁,同依旧身着祭服却满身泥尘的霍榷,还有霍杙,一道回镇远府去。   三人来到寿春堂时,族中已来人不少,霍榛也已跪在霍老太君床前,女眷一概都哭红了眼圈。   袁瑶见他们父子终于回来了,忙将他们都往霍老太君床前引。   霍荣想大步往前,几次踉跄,几乎是爬着到了霍老太君的床前。   霍荣瞧见霍老太君气若游丝,只余下一丝清明,不禁悲从心来,泪水如滚瓜落下,“娘,不孝儿子,回来看你了。”   一时间,屋里哭声成片。   霍老太君原就是因心中还有牵挂而弥留不去,现下终瞧见霍荣平安归来,心愿一了只见她面露宽慰的笑容,一时竟去了,享年八十一岁。   正文256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八回两全之法(十)   见霍老太君去了,仆妇婆子们忙停床,宋凤兰领着袁瑶等妯娌,亲眷等在一旁举哀。   外头的人早得了袁瑶的话,预备好所有,一听里头这动静,立时就向各处奔走起来。   两边府里大门处一色用白纸糊了,灯笼也换了,孝棚搭起。   而亲友各处也打发人去报丧。   从霍荣起,一律成服,一色的粗布麻衣,举幡戴孝。   时过晌午,不论是霍荣被褫夺爵位的旨意,还是霍老太君逝的信儿,京城中已无人不晓。   可各家都看着镇远府如今落败了,都不敢轻举妄动的,直到另一道圣旨降下,都感祯武帝待霍家隆恩泽厚,也不禁猜想霍荣不过是一时的沉浮,定还有东山再起之日,这才又纷纷或是送来祭礼,或前来探丧,这才一时人多了起来。   只是这道圣旨又是因何忽然而来的?   这要从霍杙说起。   霍杙作为长房长孙服同霍荣,要守制三年。   三年可不短,霍杙心中多少有些不愿意,但到底还是上折奏请丁忧去职。   祯武帝闻奏,长长叹息了一声,便谕礼部主祭,依旧诰赠霍老太君为公夫人,再赏赐银千两。   正是如此,一时间白茫茫的镇远府里不时来往出入花团锦簇的各级官员和诰命。   霍荣便命霍榷在前头款待各处前来的亲友堂客,袁瑶在后头主持事务坐陪前来的女眷。   命霍杙、宋凤兰、霍榛和冯环萦待霍老太君入殓后,在灵前哭守。   宋凤兰倒没觉着有什么干系的,冯环萦就有些异议的,因她不服袁瑶,可如今这样的日子她也不好争执这些的,就只得忍住了。   霍老太君的事儿一概早便预备妥当了的,也没什么好做主,不过是款待清楚的各家来探丧吊唁的即可了。   按长幼排序,这些还轮不到袁瑶来打理,只是她如今身份的,比别的妯娌都不同,就推脱不得了。   霍老太君生前便在南边置有坟地,霍荣是执意让霍老太君的灵柩最终还是要归南边去的。   而霍老太君的遗留下的私房田产等等,霍荣就做主了。   霍老太君的身后事儿,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钱就由那里出了,再先拿一部分出来在南边置几顷田地,权当日后祭奠之用。   最后再拿一部分出来,在霍老太君的坟上建一座阴宅。   这些无人不同意的。   只是这般一来,再分到各房手里,就不多了。   这些分配妥当后,钦天监择来吉时,霍老太君入殓,停灵正寝。   霍榷和袁瑶,随霍荣、霍杙等人在灵前守了一夜,卯时正就到了议事的小抱厦听两府的管事媳妇婆子回事。   从小到香烛纸钱,簸箕笤帚,大到桌椅摆设等等,都细细登记分派了出去。   又是因这等不同寻常的日子,袁瑶对于偷奸耍滑,慌乱推脱的,一概用重典震慑了不少人,所以倒没有敢出差子的。   就是袁瑶在坐陪各家诰命亲眷,不时打理事务也不显忙乱,府里上下内外有条不紊。   阴阳司推卜,需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霍榷早早便出了门,亲至于南山寺等各家寺庙,请来得道高僧禅师一百单八人在镇远府向南的大厅前诵经念佛,超度亡魂,免亡者生前的罪过。   又请来三清观中的法官仙长九十九位,在寿春堂内,打四十九日的洗业醮。   霍老太君灵前亦有高僧高道各五十众,开坛做法。   再加各家来探的,进进出出,虽是白事,却也显得热闹了。   与霍家全府举哀比之,二皇子府虽无新丧,却也是哀同镇远府。   昨日二皇子果真是遇刺了,且伤势甚重。   祯武帝派去的御医皆断言,因伤在心肺,及关节,若不小心怕是落下终身残疾。   南阳伯王諲一听,立时心都凉了。   因自古有那位皇帝是残疾的?   在一面为二皇子寻医问药,一面又给王皇后递好的王諲,如今想进宫见太后也不能了,一时间就觉着孤立无援,多年的付出都付之东流了。   而大皇子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在祯武帝回来了,交接清楚国事后,就以因同遇刺受惊为由,在大皇子府中闭门谢客。   对于祯武帝,大皇子到底是畏多于敬,所以哪怕他如今已闭门在家中,依旧寝食难安,就怕祯武帝的人忽然围了大皇子府,让他走投无路。   大皇子的心腹也知他在担忧什么,不时有劝慰,“大皇子不必如此,曾义权这人最是谨慎,就说他在二皇子府中蛰伏这些年未露出一丝一毫,便可知了。且大皇子对他有大恩,如今又照顾了他的家人,没有把大皇子供出来的道理。”   这些大皇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还是更相信死人的嘴巴,就见他一拳打在书案上,道:“就怕他嘴再硬,也硬不过刑部那些个刑具。要是当时那剑刺中了他,就没今日之患了。”   心腹想了想了,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以剑刎喉的动作,道:“若是大皇子实在放心不下,就悄悄让人把他给……”   大皇子一口就否决了,“不成,这无疑是让我不打自招了。”   心腹又道:“那就让人去提点下曾义权,让他自我了结了。”   大皇子这才点了点头,“只盼他是个机灵的。”   ……   祯武帝归来的首次早朝,就绕着二皇子一再遇刺的事,各方研讨开来。   这才一人提起,众人就纷纷口诛笔伐起刺客来。   都一致以为应严查严办,绝不可姑息。   可二皇子的施计陷害霍荣,而大皇子的将计就计,祯武帝心里都清楚得很。   这两个人是要教训的,只是祯武帝还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做,不然霍荣所蒙受的冤屈和牺牲就白费了。   但“遇刺”的事儿,查还是要查的,给百官和天下一个交待。   故而祯武帝面上高调地要刑部查办,但这到底还是皇家的丑事儿,私底下就让人就这么干吊着,迟迟不结案,让大皇子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待二皇子这一件才揭过,王諲出列了。   王諲这人最是小人,任何事儿都不会亲自出头,但今日他出亲自出马了。   只见王諲义愤填膺一一弹劾起薛大头和丁大新等,霍荣的旧部来。   一参薛大头等擅离职守,二指对太后不敬。   王諲此次弹劾的人数之多,牵扯之广,就是大汉开国以来都没有的。   千和殿中哗然之声,一时难绝。   若是祯武帝把王諲弹劾的这些人都拿办了,那霍荣一系就彻底倒台了,大汉的军权也就垮塌了半边了,更有兵变之嫌,那可动摇了大汉江山了。   王諲也深知这里的厉害,他不过是借此抛砖引玉,试出祯武帝的态度罢了。   若是祯武帝真全数拿办了这些人,就说明霍家这下正要倒台了。   这继马家之后是霍家,而霍家之后,就剩下他们王家了。   王諲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就群臣以为,祯武帝不过是对三大营申饬一番就作罢的,没想祯武帝雷霆大怒。   “……你等护卫京城,却擅离职守,这让人不禁后怕。原来每每朕酣睡之时,竟然是门户大开的,这让朕如何安心。”祯武帝挥袖一指,“来人,把他们都给拿下,收押监牢,日后再审。”   哗啦的一气之子,殿上武官之列被拿下了半数之多。   群臣震惊,都觉着祯武帝是操之过急了,便有人劝谏,跪求让祯武帝收回成命。   王諲在惊诧万分之后,却又发现了机会,这些人下去了,空出的位置之多,够他一番作为了。   这般想的,自然不只王諲一人,可不等这些人打算出来,那些空缺又被祯武帝立时补上了。   而补上这些空缺的人,无益不是霍荣旧部的儿子,都是年轻得不得了的一辈人。   大局立时又安稳了。   可祯武帝的此番,却让不少人愈发看不明白了。   祯武帝到底是要做什么?   更看不清楚霍家的前途了。   这里头的用意只骁勇伯萧宁和霍荣明白。   霍荣在请命治水之时,便知会有今日了。   而萧宁在早朝之后,被祯武帝传到御书房,祯武帝伸出三个指头对萧宁道:“霍荣会回南边守制三年,朕答应过霍荣不能伤了那些人,朕只能收监他那些人三年,所以朕也只能给你三年,倘若三年之中,你不能把那帮小兔崽子收服了,便一切都全功尽弃了。”   萧宁这才明白了祯武帝的所作所为背后的用意,更明白了在未来三年内他肩上担子之重。   十一月初九,正是霍老太君的尾七。   这日来人就越发多了,这月余下来袁瑶没用不累,只是越到这时候越不能松懈了,袁瑶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的。   因明日就发引了,自然有来伴宿的亲友堂客。   袁瑶就在里头置两班小戏。   一府上下虽有些不安宁,按众人却被款待得周全十分,无一错漏。   待到清晨之时,禅师僧仙道各自灵前默诵接引诸咒。   天方亮起,青衣请灵,霍荣摔丧驾灵,霍老太君出殡。   霍老太君的椁柩摆设,都给光鲜艳丽的,一色摆开就占了半条街。   再加上送殡的官客,男女老少皆有,大小轿舆,同霍家的车马,跟了一列,竟摆了二三里地去了。   霍荣如今看似前程不明,可到底还有不少人敬重他的。   只见走了没多时,就见不少搭起的彩棚,摆了路祭的人家。   霍荣领着三个儿子上前一一谢过,才出了城门,就一路往码头去了。   这是要乘船,顺着水路回南边去了。   霍荣和大房自然要一道的,而霍榛,霍荣是不放心他的,就一并把三房一起带走了。   转眼,霍荣这房就只剩下霍榷这一支在京城了。   袁瑶和霍榷站在岸上,不断挥手目送船舟远离。   虽也不知,在登船之时,有人给霍荣回话说,霍夫人没了。   霍荣只给那人一句话,“我一日没死,她一日也不能‘死’。”   许多年后,霍榷才知道,霍夫人早便不在了,是霍荣一直压着不让人知道,这才没让霍榷在最紧要的关头,也跟着去职丁忧。   霍荣坐在霍老太君的灵柩旁,望着慢慢远离的儿子,他默默地对霍老太君道:“娘啊,能做的我都为大汉,为霍家,为儿子,都做了,许也快是我闭眼的时候了。”   番外   正文2579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三九回蛮夷和亲   第三九回蛮夷和亲(一)   就在霍荣就要收回目光是,就见送别的人群中,一个幼小的孩童,骑着一头小老虎,身后跟着师叔小厮沿着河岸一路追来。   “爷爷,呜呜,俍哥哥,呜呜,仅哥哥……”孩子一面追,一面喊,一面哭。   霍荣一直都觉着自己心肠硬实,能让他落泪之事十分之少,可见到此番情景,霍荣眼眶立时就红,心酸得很。   霍榷唯恐佑哥儿有不测,策马追来,将佑哥儿抱起。   可佑哥儿无论霍榷怎么哄劝都不听,大哭着不断用力地蹬着腿,伸着手向越渐远去的霍荣他们。   因着霍老太君的事儿,佑哥儿他们堂兄弟几人太小,这月余来都让他们堂兄弟几人一道相处。   霍荣也早没了应酬外头那些人的心,每日亦同孙子们一块,给他们讲太皇太后,讲霍家,讲很多很多也许佑哥儿他们还不懂的曾经过往。   见感伤时,佑哥儿会把他最喜欢的玉老虎给霍荣,让霍荣别难过。   那时候,霍荣抱着佑哥儿总觉着亲不够啊。   那只老虎总一日一变样,霍荣又亲手给佑哥儿做了一个马鞍,给佑哥儿骑老虎。   佑哥儿是今后能再整霍家军驰骋沙场的唯一希望了,霍荣唯恐袁瑶和霍榷把佑哥儿给保护过头了,没了这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没少叮嘱袁瑶和霍榷的。   听到佑哥儿的哭声,俍哥儿也哭着跑到了船,不住地向佑哥儿挥手,“佑佑快回去,别追了,哥哥会给你写信的。”   仅哥儿也让他奶娘抱出船头来,哭得接不上气来,伸着两手用力地挥动着。   霍荣暗暗地抹抹眼睛,打虎亲兄,小兄弟几个能有这般情谊,佑哥儿日后也是个助力,霍荣很是欣慰。   行船虽慢,可到底还是远去了,直到再也看不到,佑哥儿把嗓子都哭哑了,伏在袁瑶的怀里不住地抽噎着,还不停地唤着爷爷,哥哥。   袁瑶和霍榷又一一谢过来送殡的人,等人都散了,袁瑶和霍榷带着佑哥儿又回到了镇远府,这里不久就要被朝廷收回了。   霍榷抱着佑哥儿同袁瑶一道看着曾经花团锦簇,鼎盛一时,曾经的家,如今白茫茫、空荡荡的还一片。   从正院、东院、北院、浣花阁、小祠堂、西院、寿春堂,霍榷带着佑哥儿慢慢地走了一遍,也不管佑哥儿懂不懂,霍榷从他小时说起,说着每处的人的和故事。   袁瑶跟在他们后头,想着那些曾经在这里头的女人们,正院里的霍夫人、包民家的、左姨娘、窦姨娘、水乡;东院的官陶阳、郑婆子、乔明艳、福姨娘;北院的冯环萦、张玲珑;浣花阁的霍韵;西院的王姮、韩施惠、郑翠、田嬷嬷、王娥、冬雪、夏日、秋风、揽月、清风、叶影、飞花、沈娆;寿春堂的霍老太君、彩云、彩玉、彩萍、彩月,彩绸等等。   如今这些女人们,都或死了,或散了,阴阳相隔,各散东西了。   绕府一圈走下来,王永才正在外头等候着他们一家。   王永才身后的几个内侍正抬着一块匾额,匾额上书——镇远府。   王永才满是歉意地微微躬身向袁瑶和霍榷,“伯爷,夫人,小世子爷。”   袁瑶和霍榷都知道王永才想说什么,道:“公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说罢,袁瑶将镇远府中的钥匙都给了王永才。   王永才无声地叹息了一气,“圣上心里有本帐,上头都清清楚楚的。”   霍榷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袁瑶和佑哥儿回威震府里去了。   才到威震府,就闻报丁四奶奶来了。   青素嫁给丁四丁有才,才月余就有了喜讯,只是因早年青素没保养好,身子十分不牢靠,故而出了还这样大的事儿,袁瑶都不许青素回来的。   如今青素胎气稳固了不少,就迫不及待地回威震府来了。   除了回来看袁瑶和佑哥儿外,袁瑶知道青素也在担心她的公公丁大新。   只是如今这形势,多少人都看不清楚的,袁瑶也不敢多说,霍榷也只说了一句,都无虞。   青素这才稍稍安心了,又陪了袁瑶说了一会子话才走的。   那之后,朝堂之上似乎就王家一系独大了。   可一日早朝,南阳伯王諲被祯武帝留下,也不知说了什么。   次日王諲便告病龟缩在家了。   然,事却未了,先是王諲的四女婿,如今宁武关的总兵洪吴天被贬黜收押了,接着是王諲的次子王珩私卖军马被拿办了。   王家一系中也有不少人或这或那的落马了,有人就不连夜到南阳府去向王諲求救。   外头都以为王諲告病在家,不过是敷衍之词。   当有人见到王諲时,才知王諲是真的病了。   如今是什么时节?   寒冬腊月的,可王諲却满头汗水,时而说热,时而说冷,人也憔悴不堪,萎靡不振。   想要进宫求见太后,太后却因轻微中风而口齿不灵,不便见人。   出了腊月,又到了年。   今年威震府除了必要的亲友,送些年礼外,其余的一概谢客,三位主子也只围坐吃了团圆饭,虽不像别的人家那般热闹喜庆,却也十分满足了。   正旦是十皇子满周岁,祯武帝大办了一场,让韩施巧和十皇子在宫中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了。   而王諲,听说似乎疯了。   过了年,霍榷就忙了许多,转眼又到了五月,眼看着端午至,接着六月佑哥儿就满两周岁了。   霍榷在内廷越发举足轻重,兵部尚书又于清明之后上书告老,祯武帝隐约有让霍榷接替兵部尚书一职。   自然是有人反对的,可霍榷年少就为官,到如今的资历有,功劳有,接掌兵部大势所趋。   因此袁瑶在京城权贵妇人圈中,可是炙手可热的,若不是都知道她还在齐衰不杖期,怕是给她下帖子的人家,都要把威震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可就是这样,人情送往还是有的,不是东家婚娶,就是西家诞寿,霍氏族里的事儿也不少,不是今儿来一个打秋风,就是明儿来个那房那支里的伯叔婶嫂兄弟不好了。   但同当初的周家和冯家比起来,这些人就算不上什么了。   说起冯家,还要再说起冯家最后的去处。   在朝廷收回了大将军府后,冯老太爷就变卖了家中的细软古玩和京中的两处宅邸,到底也筹得了近万两。   冯老太爷就带着他的儿孙们,搬出京城,到京郊去了。   这万两银子,真是不少了,若是他们一家子合力团结,小心经营,倒也能做两代富足家翁的。   只是,一来经那日周冯氏的大闹,冯老太爷的身子骨也不太好了,一家子寻医问药的花了些银子。   二则,那三兄弟又是个好高慕远,不善打理家财,小本买卖他们看不上,日进斗金的倒是也有,只是他们都没那能耐。   就大半年的功夫,万两银子就又去了一半。   余下的那一半,冯老太爷倒是精乖了,死死攥在手,谁也不给,打算日后死了给自己大办一场,风风光光的。   三兄弟日子艰难了,不是没想过厚着皮脸再到威震府来的,只是一想到霍榷手上有他们数万两银子的欠账,他们又不敢动弹了。   又是一日的忙碌,霍榷回来,就见袁瑶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们都在包着粽子,有绿豆红枣馅的,有咸香猪肉馅的,瞧着林林种种好几样。   佑哥儿也在一旁帮忙,只是他越帮越忙。   就见佑哥儿拿着一张碧绿的粽叶,一脸严肃地想学着身边苏嬷嬷的动作,给粽叶围了尖漏斗的样子,可粽叶就是不听他使唤,气得佑哥儿丢了好几张粽叶。   最后是尚嬷嬷抓着佑哥儿的小手,手把手地教他这才成形了。   佑哥儿小心地捏着粽叶,跟端水一样的费劲,然后另一只肥爪,一爪挠了一小拳头被香料腌制又炒香了的生糯米,就往粽叶里洒,洒的一身一面都是,拿着小肉爪抹抹脸,又继续。   该放馅了,佑哥儿抓一大红枣放进去的,尚嬷嬷又教他怎么把粽叶捆扎起来,可佑哥儿不乐意了,他要自己做。   就见佑哥儿把已经捆扎好的粽子用绳子团吧团吧,肉爪捆里头了。   佑哥儿却还高兴,把他的粽子递给他的大喵吃。   大喵虎头一扭,不理佑哥儿。   佑哥儿见大喵不吃,就以为里头没喵,所以他的大喵不爱吃。   就见佑哥儿小脑袋瓜子一歪,吵着把他的粽子拆开了,挖出里头的大红枣,拿着往她娘上房里奔去了。   糯米洒了一地,身后跟着一溜的丫头婆子喊着,“哎哟,佑哥儿,慢着点,小心摔着。”   等佑哥儿进了上房,也不去找他娘,就直接奔他百宝箱去了。   就见佑哥儿很麻利地爬上炕去,轻车熟路地打开上头的炕柜,拿出一只小玉虎来,才要往他做的粽子里放做馅,却发现粽叶里的糯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哦?”佑哥儿扭着滚圆的腰,转身四处找他的粽子,“不见了?”   在梢间小书房里的袁瑶,头戴孝头髻,发髻两畔各插着两只银丝穗东珠珠花的素钗梳,身穿一领白绢衫,下面一条细麻的马面裙,整个人素净清洁,如秋菊。   袁瑶见佑哥儿也不知在找什么,自个就在那转圈,转多了他自己的都晕乎,一屁股坐地上了,觉着好玩,爬起来又转,又摔一屁股墩,傻乎乎的自己一人在那里笑,连他的粽子都忘了。   袁瑶不禁跟着也笑,起身过去道:“佑哥儿,你在那做什么呢?”   佑哥儿几个踉跄到袁瑶身边,乐道:“佑佑喝醉了。”   袁瑶笑着拿着手绢给儿子擦脸,这时又瞧见炕柜大开,里头不少好物,袁瑶不禁摇摇头道:“佑儿,你又那你爹的印章了,小心你爹知道了,把你小屁股打开花。”   佑哥儿听了眨眨眼,很认真地问道:“屁股开花香不?”要是香,他开上一两朵也没关系。   正文25811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九回蛮夷和亲(二)   霍榷进来听到儿子这般说,笑道:“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打开花一次,就知道香不香了。”霍榷一面说,一面作势要挽起衣袖来。   袁瑶不禁手拿丝帕,掩嘴笑了。   佑哥儿听到声音,回头看去,立马就奔他爹跑去了,“爹。”   霍榷一把将儿子抱起,抛了起来。   佑哥儿也不怕,在半空中挥着手,哈哈大笑着。   抛了一会子,霍榷又把佑哥儿夹在臂下,摸摸儿子的屁股墩,“好了,我们来看打开花的屁股香不香。”   佑哥儿扑腾着小短腿,一面忙着用爪子拿着粽叶盖住屁股,一面又用小肉爪摸摸自己的屁股,然后自己闻闻,大喊道:“不开花,不香,嗯,臭臭,爹你闻闻。”又把小肉爪子递给霍榷闻,“嗯,臭臭。”   霍榷还是打了一巴掌佑哥儿的小屁股,笑骂道:“臭小子。”把佑哥儿放下来,“看你这小花猫样,赶紧找苏嬷嬷给你洗干净了。”   佑哥儿甩着他的粽叶,一面跑出去了,一面喊:“喵,澡澡了。”   袁瑶随着霍榷到碧纱橱去更衣。   霍榷换下朝服,同袁瑶一般一身素净的细麻布衣,低着头,等袁瑶给他束好逍遥巾后,这才拉着袁瑶的手,两人一并出来到东次间炕上对坐着。   袁瑶亲将茶奉上,这才同霍榷对坐炕上。   今日霍榷回来有些早了,一时还未摆饭,袁瑶就让上了些鸡油卷子和一些各色花样的小面果。   霍榷虽一直打着精神,可到底瞒不过袁瑶的。   见霍榷用了些点心,袁瑶起身到霍榷身边,轻轻给霍榷按按头上的各处穴道,“可是朝上有什么不顺遂的?”   霍榷闭上了眼,干脆靠在袁瑶身上,道:“朝上倒是没什么,只是胡丹怕是又不安宁了。”   袁瑶不禁忧心,“可是又挑衅滋扰我大汉边关了?”   若果真这样,对胡丹有震慑之用的霍荣回乡丁忧守制去了,霍荣旧部中还是有些能人的,可却被祯武帝全数收监了。   如今再细数朝中将领,除了骁勇伯萧宁,其余一概老的老,小的小。   霍榷拍拍袁瑶的手,道:“旧年的一仗,胡丹到底没那么快恢复元气过来,只是蛮夷也懂了攘外必先安内了。”   “内讧了?”袁瑶道。   “赤尔干部对胡丹汗王稽粥阳奉阴违已多年,旧年那仗胡丹各部损伤非小,稽粥的王储更是死在我的枪下,唯独赤尔干部独善其身,自然会引起不满。稽粥又唯恐赤尔干部做大威胁到他汗王之位,便命各部围剿削弱赤尔干部。可赤尔干到底是胡丹中最大的部落,打了个旗鼓相当。”霍榷说着歪在炕上了。   袁瑶给霍榷头下垫了个引枕,让青梅取来美人捶来服侍霍榷。   这会子的功夫,佑哥儿把自己给洗剥干净了,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进来。   见到青梅在给霍榷捶腿,佑哥儿吭哧吭哧地爬上炕,“佑佑也捶捶。”捏着小拳头给霍榷捶胸口。   把霍榷胸膛捶打得一阵闷响,霍榷险些没呛着,也知一时歇不成了,一翻身把儿子给楼怀里,父子俩就闹开了。   胡丹的内讧,不管是袁瑶还是霍榷,都以为不会同他们家相干之时,命运却欲要将其系做一块。   经由胡丹汗王稽粥和各部的一番围剿险胜,赤尔干部的首领战死。   首领之位由其同胞幼弟伏旱支承袭。   赤尔干部经此一劫已受创,还有主少国疑之嫌,一时间风雨飘渺。   也幸得小伏旱支有生母齐吉娜,就是当年被霍荣生擒,又顶着朝中重压力保不杀的先赤尔干首领生母。   齐吉娜虽为女流,却骁勇善战,还有些许草原勇士所没有缜密心思。   老赤尔干首领未逝时,齐吉娜就时常随其出征,如今也常常身临前线,不然当年不能够给霍荣生擒了去。   在这等状况之下,齐吉娜当机立断,让女儿琪琪格悄然前往大汉投诚和亲。   祯武帝在内廷阁中来回悠闲地踱步,见霍榷和萧宁隐忍着不悦,面上几许笑意难掩了,道:“赤尔干此举,几位爱卿以为如何?”   内阁学士郑琦上前躬身道:“臣以为,赤尔干同稽粥已是不共戴天,此时来投诚我大汉预料之中,只是蛮夷就是蛮夷,一女岂能同嫁二夫,真是恬不知耻。”   祯武帝又状似无意地看向霍榷和萧宁,笑意愈发忍不住了。   礼部尚书则道:“但这位琪琪格的嫁妆可是良驹两万骑,有这底气,也难怪她不顾名节,敢开这口的。”   祯武帝摆摆手,“此言差矣,这位琪琪格可没说要同嫁二夫,只是说非我大汉勇士不嫁。而她以为我大汉除了景升(霍榷的字)和鹏程(萧宁的字),再无勇士罢了。”   霍榷和和萧宁被一再的点名,老早面上的就不好看了,如今就愈发了,可这事儿到底事关他们两人,他们只得闭嘴避嫌。   司马空看看这二位挚友,道:“威震伯和骁勇伯已成家多年,家中妻贤子孝,威震伯夫人更是连皇上都称许的女中豪杰,若是这位琪琪格甘居妾室也就罢了,不然没有拆散两家夫妻的道理。”   众人皆点头。   只是这位琪琪格可是胡丹部落的公主,却也身份不一般,到底不能让人成了卑贱的妾室去。   但良驹两万骑,对大汉来说又如同久旱之甘霖,一时间众人都左右为难的。   吏部左侍郎付伟,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其实这事儿说难也不难。”   祯武帝挑挑眉,“付爱卿且说说。”   付伟道:“那位琪琪格一意在威震伯和骁勇伯不放,不过是以为我大汉只他们二人才是勇士,倘若让她知道我大汉有勇士千千万,她就没道理再一心一计只要两位伯爷了。”   祯武帝点点头,道:“此法也不妨一试的。”   众人议定,令鸿胪寺卿前往赤尔干部下榻之处,给琪琪格教化阐明道理。   不想琪琪格却大怒,道:“你们汉人里除了威震伯,还有谁能将稽粥的王储斩杀当场?你们汉人里除了骁勇伯,又有谁能令稽粥麾下的三勇士成手下败将?”   鸿胪寺卿登时话语一窒。   琪琪格将手中的长鞭一甩,一阵风声呜呜,噼啪作响,“我告诉你们,除了他们二人,我谁都不要。有妻室又如何,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能者居之’,我们赤尔干也是这样。让她们夫人来和我比一场,要是不如我,她们就是下堂去做小,我做大;要是我输了,我就做小。”   鸿胪寺卿在听到“能者居之”被蛮夷这般理解了,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这比一场,到底要比试什么?鸿胪寺卿自然要问清楚了。   胡丹人可是马背上的民族,国中不论男女从出生未懂吃奶,就会了骑射了,所以胡丹人人人都是战士。   可他们大汉的女儿,那都多是养在深闺的娇客。   要是非比试骑射,不用比也知胜负了,就像比试女红,他们大汉女子闭着眼睛都能稳赢的。   鸿胪寺卿问道:“公主要比试什么?如何比试?”   琪琪格将长鞭一收,笑得极是得意,道:“我也知道你们汉人的女子都是不擅骑射,多学琴棋书画女红。我要是非要同她们比骑射,就有些强人所难,我也胜之不武。”   “那公主以为?”鸿胪寺卿道。   “既然要比,就比你们汉人拿手,这样就算我赢了,他们才能心服口服。”琪琪格佯装思忖了片刻,又道:“就比试你们汉人的书法。”   “啊?”鸿胪寺卿错愕不已,“比书法?公主可想清楚了?”鸿胪寺卿又确认地问了一遍的。   这蛮夷公主连汉语都学不全吧,敢同他们比书法?!   琪琪格拍着胸脯道:“没错,就比书法。我们草原人不比你们汉人阴险狡诈,出尔反尔。我琪琪格出口什么就是什么。”   得了准话,鸿胪寺卿抹着额上的汗,进宫复命去了。   祯武帝听了直笑,道:“既然人公主都下了战书,且比的还是我方所长的,若是威震伯夫人和骁勇伯夫人这都不敢应战,那就有损我大汉之威了。”   稍顿了片刻,祯武帝下旨道:“也罢,端午在即,传朕旨意,准威震伯和骁勇伯两家端午进宫,同朕菖蒲酒美清尊共。”   当袁瑶和霍榷接到圣旨时,便知比试势在必行了。   霍榷誓要进宫去表明,不会休离袁瑶,更不会娶蛮夷公主,哪怕舍弃这一身的高官厚禄。   袁瑶自然有劝的。   事到如今,已事关大汉国威,并非只他们一家之事了。   “……比的又是书法,没道理不战而退,且我不以为我会输。”袁瑶一番劝谏说下来,已是口干舌燥。   袁瑶说的这些,霍榷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心头一口气难去。   而在骁勇府。   萧老夫人和赵绫云接到这圣旨,顿时上下一团乱。   萧老夫人当场便厥了过去。   老早就传言胡丹人最是野蛮残忍,常年茹毛饮血,要是家里来了这么个东西,家人那里还有命在的。   所以难怪萧老夫人害怕的。   太医来了,好半天才把萧老夫人救醒过来。   如今就算萧老夫人觉着赵绫云百般不好,也比茹毛饮血的蛮夷强了。   萧老夫人抓着萧宁的手,道:“绝不能让那么个东西进门。”   正文25912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九回蛮夷和亲(三)   端午时节,艾叶、菖蒲、银花藤、野菊花等等草药煎熬成水,给佑哥儿洗澡,以求趋邪避毒。   佑哥儿闻着是他讨厌的苦苦的汤药味儿,嗷嗷大喊着,“佑佑乖乖了,没踢被被,肚子不痛,不吃苦苦。”   闹了好半日,袁瑶才把佑哥儿哄进水里,洗了一回。   洗了出来,佑哥儿皱着小鼻子,闻闻小肉爪,嫌弃道:“佑佑不香香了。”让他爹和娘使劲亲了好一会子,才放心他还是香香的。   一家三口,都穿戴好冠服后进宫去了。   因着和十皇子好,佑哥儿进宫多了,倒也有几分轻车熟路的自在了。   就见佑哥儿也不用袁瑶和霍榷牵着小手走,自个迈着小短腿有模有样地走着,就是不时会被路边的动静吸引,走着走着就岔了。   他们一家子到时,见骁勇伯萧宁和赵绫云,还有小萧锦韫已至,便上前相互问候。   佑哥儿见到萧锦韫,高兴地跑过去,道:“弟弟洗苦苦没?”   萧锦韫比佑哥儿长一岁,但他没册封,故而不似佑哥儿一身大红精神的小朝服,但在玉带华服小金冠的装扮之下,也十分精致。   听佑哥儿又喊他弟弟,萧锦韫气得直跺脚,气呼呼纠正,顺带炫耀下他新学的词儿,道:“我比你大,是你哥哥,该叫哥哥,真是木鱼脑袋,老说不改。”   赵绫云给儿子擦擦汗,笑道:“是榆木脑袋,不是木鱼脑袋。”   佑哥儿摸摸自己带着小进贤冠的头,生气了,道:“佑佑不是鱼鱼脑袋,佑佑是喵喵脑袋。”   一旁说话的大人们不禁都笑了。   “老太太可好些了?”袁瑶问候道。   自接到圣旨之后,萧老夫人的身子就不太好。   太医直言是心病。   袁瑶有孝在身,不好前往探望,但不时备下各种有用的药材给送去。   “太医新开的方子比老方子好使,总算能安稳睡上一宿了。”赵绫云道。   萧老夫人的心病症结所在,就是唯恐赵绫云会输,让那位琪琪格进了萧家的大门,所以她寝食不安的,一时就消耗了精神元气。   太医断言,长此以往,定有性命之忧。   可见,此番比试不但攸关赵绫云她自己的名分,亦关乎萧老夫人的性命。   赵绫云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她不能输,亦输不起。   但所幸于书法之上,赵绫云不敢说有多高的造诣,但比之袁瑶,她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赵绫云这般以为倒是没错。   赵凌云的楷书雅正,神采如新,自成一格,是袁瑶的不能比的。   可只一样不对,此番比试她并非同袁瑶比,而是和琪琪格比,要能胜她方是结果。   在袁瑶问候萧老夫人之时,赵绫云对比袁瑶的心思,就已峰回路转不知几回了。   袁瑶道:“只要能入睡了,就比吃什么灵丹补药都有用。”   “就是这个理儿。”赵绫云心事沉重,才说了这几句,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比试的事儿了。   “此番比试,瑶哥儿心里可有几分胜算?”赵绫云问道。   袁瑶默了默,道:“这位琪琪格公主敢以我们大汉所擅长的书法对决,可见她必有致胜奇招。若能知她招数,还能想应对之法,只是现下两眼一抹黑,不怕同你说实话,我连半分胜算都没有的。”   赵绫云有些意外袁瑶会对琪琪格这般高估。   因赵绫云觉着书法不同于旁的,不能一蹴而就,没年月积累下的功力,再有奇招险招,也不能弥补。   “既如此,那一会子我先同她比,你在后便能瞧清楚了。”赵绫云道。   赵绫云这般说,自然有这意思,但更多是的想早胜早安心。   少时,祯武帝驾到,众人跪迎。   “今日不过是家宴,可不必拘束于这些俗礼。”祯武帝道。   袁瑶等人谢恩平身。   这时在抬头看其余的人,果然可说是家宴的。   除了霍家和萧家之外,就只明贵妃韩施巧、婉贵妃霍敏和贤妃三人而已。   而皇后没来并非是她拿大不来,而是她在三月时终于得偿所愿,得了十二皇子,可因早年伤了身子,这回生产险些就要了她的命,故而如今还在月子中。   说起三月里十二皇子的出生,那真是举国欢庆的,嫡出正统的皇子身份,再加上一出生便有亲王封,让不少原王家一系的人马向皇后示好归顺了。   王家一系,因南阳伯王諲病了,太后在宫中不便整合,故而群龙无首,一时间还真是散去了不少人,着实大伤元气了。   祯武帝落座,举杯同霍榷和萧宁等饮了一樽雄黄酒。   宫人献上彩缕碧筠粽.   佑哥儿见这粽子同他家的不一样,十分好奇。   也难怪佑哥儿觉着不同的,因着在威震府吃的粽子都是拨开粽叶,才到佑哥儿面前的。   佑哥儿没见过蒸熟带粽叶的,所以佑哥儿等不及,小爪子就抓上去,就着粽叶就往嘴里送。   只一口,佑哥儿立时就把五官都给皱成一团了,呸着小嘴巴,小手不住地擦嘴,道:“不好吃,弟弟,给你。”   顿时大人们都笑了。   萧锦韫才要说,“佑哥儿真笨,不知道打开粽叶才吃。”就见佑哥儿拿着上头有个小牙印的粽子过来了,然后换走了他碗里白白胖胖的米粽子走了。   佑哥儿得了萧锦韫的粽子,还献宝一样地给他看,“娘,粽粽。”   袁瑶佯装生气道:“你怎么能拿韫你哥哥的粽子?”   佑哥儿立时就低了下头,拿眼角睃萧锦韫,知道不好意思了,道:“换的。”不是拿的。佑哥儿又指指被咬了一小口的粽子,“还少了一角角,佑佑给弟弟的好好的,全全的。”   萧锦韫气得跳了起来,“你还我,我还不乐意和你换呢。”   佑哥儿见萧锦韫过来要换回粽子,佑哥儿着急了张嘴就在粽子上咬了好几口,含着一嘴不是很清楚地道:“佑佑吃过了。”   因着两个孩子,大人们不禁笑声阵阵。   就在这时,外头来报,“琪琪格公主到。”   瞬时,欢笑被扫去,就像是被人生生掐断的一般。   就看端坐上头的韩施巧和贤妃,立时就露出了不善的目光来。   少时,外头走进一位头戴大红高高长长姑姑冠,面蒙薄纱,身着同冠色的大衣铁圈衬裙,后衣婆娑曳地的女子。   女子的相貌如何都看不清楚,只是从露在面纱外的肤色看,要比大汉女子的深。   “琪琪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琪琪格豪爽利索的向祯武帝行了异族礼   待到祯武帝令其平身,这位搅得两家不得安宁的琪琪格,竟没有丝毫女子的矜持和羞涩,直视殿中的每个人。   琪琪格扫看一圈,目光骤然在霍榷身上停住了,双眼难掩欢喜的向霍榷走了去,“你就是威震伯?”   不待霍榷说话,就听上头伴坐的韩施巧道:“真是太不知羞耻了,没见过这等迫不及待就自己凑上去的。不过也罢了,连别人丈夫都敢堂而皇之地抢,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琪琪格自然也听见了,理直气壮道:“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抢过来?在我们赤尔干要是没能耐护不住自己的伴侣,就只有被人抢的份。”   韩施巧冷哼了一声,“那容本宫提醒一句,这里是大汉,不是你们赤尔干,想嫁我们汉人,就照我们汉人的规矩来,不然小心被沉塘了。”   一时间殿中,就只听到韩施巧和琪琪格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在琪琪格向霍榷走去时,萧宁、赵绫云和贤妃都暗中松了口气的,故而现下韩施巧和琪琪格的争吵,他们都不置一词,唯恐又被牵扯到其中了。   婉贵妃也不想自己异母的弟弟娶这么一个弟媳的,倒是想相帮,可她性子柔弱,平日里又最是不喜和人争执的,   只是有一样,殿中所有人都想错了。   琪琪格自小生长在辽阔的草原,所见的都是高大豪迈,以勇壮为美的草原男子,所以对霍榷这样俊俏如兰的,会一眼就喜欢上了,不能够的。   不过是琪琪格厌恨汗王稽粥的王储冒顿,而冒顿正好是被霍榷所杀的,她不过是高兴见到帮她报了杀父之仇的霍榷而已。   而这会子,琪琪格和韩施巧的争吵已牵扯上袁瑶的。   只见琪琪格不服气地来回上下打量了袁瑶一番,嗤笑道:“果然是比我美,可光好看又有什么用,风一吹就倒,还不如草包的。”   袁瑶将佑哥儿递给霍榷,站起身来,道:“琪琪格公主,能耐不在表面,本领不在嘴上。既然琪琪格公主设下了比试,我就来领教琪琪格公主到底如不如草包。”   佑哥儿在一旁听了半日,没听懂,但琪琪格瞪他娘,所以他不喜欢琪琪格,见袁瑶说话,他也跟着说,“草包。”   不等琪琪格发作,祯武帝就道:“多说无益,手上见真章才是道理。”   王永才进来,道:“皇上都预备好了。”   祯武帝带着众人外殿外去。   只见殿外三张嵌大理石的方桌,桌上均一样的笔墨纸砚。   霍榷抱着佑哥儿,暗暗捏了捏袁瑶的手,轻声道:“你只管去,不论输赢,我都自有办法。”   琪琪格换下了累赘的大衣和衬裙,一身便宜动作的衣衫上来了,“你们谁先上,又或一起来。”   觉着琪琪格一定是瞧上霍榷了,和他们萧家不相干了,赵绫云轻装上阵,道:“我先来同公主比试一场吧。”   “好,按约定,你可定比试的书体。”琪琪格自信道。   赵绫云道:“就正书吧。”   琪琪格无异议,“今日是你们汉人的端午,我们就以此为题,书一篇同端午相关的诗词如何?”   “也好。”说罢,赵绫云向离她最近的一张桌子走去。   楷书又分欧体、颜体、柳体等等。   赵绫云擅欧体,看了眼桌上的各色毛笔,选了其中一支九紫一羊,执袖悬腕,看向琪琪格。   就见琪琪格先选了一支兼豪,和一支鼠须豪,都以为她会在其中再选一支,没想却见琪琪格两手各执一支,稍稍舔墨就笔锋落纸,左右开弓,同时书写。   在众人惊诧之间,琪琪格右手书正楷,写的是褚朝阳的《五丝》,左手走行草,写的是刘禹锡的《竞渡曲》。   正文26013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三九回蛮夷和亲(四)   早年,袁瑶习的是行草,常临的都是王献之的帖子。   行草虽不及草书的雄秀俊美,飞舞风流,但行草落笔如行云流水,清泉龙跃,让还年少的袁瑶十分中意。   常言“字如其人”。   这些年的风雨变换,磨去了袁瑶的棱角,淡化了她的锋芒,不再肆意张扬,亦令袁瑶的行草,更趋向于行楷。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琪琪格和赵绫云一并住笔。   琪琪格得意地看着众人的愕然,不禁莞尔。   那厢,赵绫云亦最后一笔,笔锋收势。   祯武帝似乎并未着急着去赏评两方的作品,而是问了一句,“王媛媛是你什么人?”   经祯武帝一提,袁瑶和霍榷不禁想起前朝时,亦是能两手同书的一位宠妃。   那位宠妃正是姓王,名媛媛,民间到如今都传说这位传奇的王贵妃。   前朝苛政,义军四起,但皇宫陷落,这位王贵妃已不知所踪,有人传言她死了,亦有人说被那位对待她恩宠有加的暴君早早送出宫门躲避了。   琪琪格听了祯武帝所问,面上只差没写上“算你识货”几字,越发得意道:“正是我曾外祖母。”   原来王贵妃逃出了中原,躲入了胡丹。   就难怪这位琪琪格会如此精通汉语及书法了。   祯武帝捻起琪琪格所书的《竞渡曲》。   这首《竞渡曲》,琪琪格以行草书之,只见全诗用墨枯润有致,以润取妍,以燥取险,虽说女子却未见劲健不足。   由此蛛丝马迹,可见琪琪格在草书之上更见功力的。   而琪琪格用正楷所书的《五丝》丰腴雄浑有余,却宽博不足,有颜体之意,却不足十分,比之她的行草略显逊色了。   就是如此,亦不能说她的正楷不能比之赵绫云了。   且琪琪格两手同书,就已技压一筹了,胜负早已揭晓。   只见赵绫云面色稍显暗淡,低头向祯武帝道:“臣妇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在座的人自然是不服的,可琪琪格的确更胜一筹,他们不能过于偏颇了。   琪琪格沾沾自喜道:“你们汉人以才自傲,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袁瑶出来道:“公主不过是管中窥豹,就敢大言不惭了,莫忘了,还有我呢。”   琪琪格看向袁瑶道:“好,我等的就是你。”琪琪格再挽衣袖,“你说吧,比试何书体?”   袁瑶笑道:“就草书吧,依旧以端午诗词为题。”   闻言,众人皆一窒,因都看出草书才琪琪格的正经所长。   赵绫云忙过来劝道:“瑶哥儿,你的书虽有功底,可到底不如她的,赶紧改换一样。”   琪琪格大笑了起来,“果然是要同我比草书?那你可是撞我刀口上了。”   袁瑶却不听赵绫云的劝,一心孤行道:“还未比试过,到底是谁撞谁刀口上还不得知。”   罢了,袁瑶又安慰赵绫云道:“放心,先前我不是说不知她的奇招,所以不能致胜,如今知道了,就有法子应对了。”   祯武帝都不禁小声问霍榷道:“你夫人的草书可是很好?”   霍榷摇摇头,“不及她的行楷,而她的行楷却不如骁勇伯夫人。”   “那怎么要比草书了?”祯武帝不解地问道。   霍榷在袁瑶选草书时,便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于是回道:“因只有草书她才能稳赢不败琪琪格。”   “哦?”祯武帝似乎来兴致,也不再多问,拭目以待。   只见袁瑶向祯武帝告罪,到后殿去更衣。   袁瑶再出来时,已是一身云肩的舞衣,让众人越发不解了。   为便宜书写,琪琪格换去一身的隆重累赘,袁瑶却反其道而行之,让琪琪格暗以为袁瑶不过是外行。   韩施巧上前道:“本宫来为夫人磨墨。”   袁瑶款款蹲一福,道:“谢娘娘恩典,只是臣妇书法无需笔墨纸砚,只需清出泥地一块即可。”   众人不解,带祯武帝还是让宫人内侍去清出了一块净土来。   此时,琪琪格又两手握笔,只待香火点上,便要挥笔泼墨了。   唯袁瑶只站在净土之上,看着香烟燃起。   霍榷心领神会,“就让为夫给夫人侍剑吧。”说罢,就见霍榷捧着一柄镏金红鲛鞘福剑上前来。   袁瑶向霍榷恭敬一福,就见她一时垂眸转身,腰身如同柔软的柳枝下垂,剑便从霍榷手中拔出,寒光一时凛然。   再看袁瑶,身若惊鸿,脚下似踩凌波,剑势横空,剑尖几番轻挑轻弹,地上蓦然现字。   霍榷念道:“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   这正是张耒的《和端午》。   以剑舞书写,的确是够出人意表,可此番比的书法,并非比谁更出奇。   看袁瑶地上的狂草,虽大气磅礴,却到底不及琪琪格。   就在众人以为袁瑶也不过如此时,就见袁瑶忽然身形旋转,长剑忽然扫向琪琪格。   在琪琪格和众人的惊呼声中,袁瑶将琪琪格手中两笔锋削了去,令琪琪格无法书写之余,还将其纸面染墨,不可再用。   “你在做什么?”琪琪格大叫道。   霍榷道:“虽是比试书法,可没说不得搅扰对手。公主还是赶紧再书一篇才好,时候可不多了。”   琪琪格气呼呼地丢掉手中已作废的笔纸,才要重新握笔落峰,剑光再至,搅得琪琪格不能再书。   佑哥儿看着她娘如此威风,拍着小手,蹦着小短腿,喊好。   几次三番琪琪格满头火了,将笔一扔,喊道:“你当我怕了你的三脚猫功夫不成。来人,拿我长鞭来。”   此时,袁瑶已落下最后一剑,剑尖一收,立在琪琪格面前道:“公主,一炷香已到,你输了。”   袁瑶在土中已书写完毕,琪琪格的桌上除了被墨渍污垢了的纸张,一字未有,胜负那里还用评论了。   琪琪格双目通红,怒道:“卑鄙。”说着就要甩动长鞭,向袁瑶袭来。   袁瑶未动。   这里是那里,那里容得琪琪格放肆的。   未等琪琪格的长鞭甩出,就被人制住了。   琪琪格竟敢在无视于他,在他面前动粗撒泼,让祯武帝十分不悦。   “琪琪格公主,愿比就要服输,这般恼羞成怒的撒泼,成何体统。”祯武帝呵斥道。   这厢,韩施巧在为袁瑶喝彩,让琪琪格觉着很委屈。   这才明白了人在异乡,孤立无援的苦楚。   而赵绫云这方,也不见得好。   因赵绫云输了,按约定,琪琪格就要将赵绫云取而代之。   可萧家人都以为琪琪格喜欢的是霍榷,这样以为刁蛮公主不会甘心就这么嫁入了骁勇府的,他们都寄希望于此了。   不想,却听祯武帝道:“既已如此,那琪琪格你就嫁入骁勇府吧。”   琪琪格性子上来了,“不嫁,我才不要嫁他。”   这话让赵绫云等人再添一线希望。   “言而无信,让朕如何相信你们是赤尔干是真心投诚,不会出尔反尔?还是滚回你赤尔干去吧。”祯武帝不再留情。   琪琪格忽然语窒,泪水滑落,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你们欺负我,都欺负我……”   祯武帝转身回殿中,下旨道:“传朕旨意,胡丹赤尔干琪琪格公主纯真无邪,机灵恭淑,可与骁勇伯萧宁做配。鉴骁勇伯已婚娶萧门赵氏为元配,赵氏兰行彰信,蕙风满盈,慈老教幼,无愧于萧门祖宗,堪为琪琪格之榜样。特许配琪琪格为骁勇伯平妻,日后孝敬长辈、夫婿、夫人,不得忤逆。”   圣旨一下,谁人都不敢抗旨。   此事,祯武帝未让萧宁抛弃糟糠之妻,并然琪琪格以赵绫云为长敬重之,已让他宽慰了,只是萧老夫人那关难过。   萧老夫人如今的身子骨不好,皆以为暂时隐瞒她才是上策。   萧宁便另开一府,以琪琪格平妻的身份,她也当得如此。   琪琪格和萧宁就在别府中完婚。   见女儿已嫁,齐吉娜兑现承诺,给大汉良驹三万骑,还与大汉商定了暗中以物易良驹的协议。   而威震府,自佑哥儿见了自己娘亲的舞剑,立时就喜欢上了,缠着袁瑶就要学。   袁瑶的剑舞多以赏心悦目为主,男孩子不好学。   到底还是做父亲的霍榷有打算。   自那起,霍榷每每日早起习武健身,定带上佑哥儿,让佑哥儿在旁看他习武,引起佑哥儿的对武艺的兴趣。   佑哥儿果然也不负霍榷重望,瞧过一两回后,就跟着霍榷在旁动作。   霍榷也知道儿子到底还小,不能过于苛求,像扎马立桩这样的基本功,还是等佑哥儿再长大些才好习的,如今让佑哥儿喜欢上武艺才是首要的。   所以霍榷只是指点纠正佑哥儿动作为主。   佑哥儿动作虽生涩稚嫩,却已隐隐有了架势,让袁瑶和霍榷十分欣慰。   因着琪琪格的事儿,袁瑶同赵绫云面上虽不显,可到底还是隐隐有了罅隙。   袁瑶有心弥补,却因身上有孝,不好到别人家里去。   赵绫云也因萧老夫人的身子,不得闲。   这罅隙就存下了。   正文26114日的更新在这里第四十回发兵胡丹   第四十回出征胡丹(一)   司马夫人将袁瑶和赵绫云之间的生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时两头奔走劝说。   袁瑶那里会不知道司马夫人的好心好意。   袁瑶也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有私心的,也并不贤良的,就算她的棱角锋芒都被生生磨去了,让她变得世故,变得圆滑。   她能为她的丈夫倾尽所有,甚至是性命,她唯一不能的,就是分享。   和别的女人一道分享她的丈夫。   不然当初她明知是错,亦要设计了张玲珑和霍榛。   所以到了如今,袁瑶明知将琪琪格推向萧家会同挚友生隙,亦要故犯。   赵绫云亦知袁瑶没错,她自己亦有那样的私心,她更知自己输是因技不如人,也是智不如人,与任何人无关,可到底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那根刺正是琪琪格。   赵绫云也知道,自琪琪格和自己丈夫成亲后,便被明贵妃韩施巧从宫里赏出的教引嬷嬷困在别府习规矩。   韩施巧同她赵绫云不过是平平之交,若是没用袁瑶的作用在里头,韩施巧哪里会施恩于她。   赵绫云知道袁瑶是好的,只是如今她还放不开。   司马夫人也知道袁瑶是心无芥蒂的,症结在赵绫云。   可赵绫云有错吗?   司马夫人以为不管是袁瑶还是赵绫云都没错,不该的是琪琪格。   “当初那不知羞耻的,指名说就要威震伯和骁勇伯,我就知要不好了。不管最后这不要脸的会进谁家的门,都会让另一家心里落了埋怨的。”司马夫人气呼呼地道,“你看如今,被我说中了吧。说来说去,都是那不知羞耻,不要脸的玩意儿闹的,好好的日子看给闹得……唉……真是无妄之灾啊!”   司马空身上披一件薄外衣,手持一卷书,坐靠在床头,听自家夫人唠叨。   等司马夫人说完,司马空却摇了摇头,喟叹道:“说来琪琪格一个走投无路,孤立无援的小姑娘能懂什么?不过是景升和鹏程被忌惮了,唯恐这人过于交好,联手做大,借小姑娘给他们两家敲打。”   司马空将手里的书卷放好,又将外衣脱下,放置一旁,“不管是景升、鹏程,还是他们的夫人,还有先头的霍荣、马家和王家,如今在监牢中的那些人,自然你我亦在其中……”司马空顿了许久才又接着道:“都不过是圣上手中的棋子。圣上在下一盘棋。”   司马夫人不懂那些,只知道倘若这盘棋里有那么多人,那得是多大的一盘棋啊!   想想都让司马夫人觉着害怕,“果然伴君如伴虎啊!”   才躺下的司马空猛然坐起,训斥道:“住口,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不懂就不要多做言语。”   司马夫人蔫蔫地吹熄了灯火,歇下了。   骁勇府。   赵绫云独自在房中,望着茕茕烛火,一手轻轻地拍着已入睡的萧锦韫,面上尽是落寞与苦涩。   可对此,赵绫云除了自怜自哀,越陷越深,到如今已不可自拔了。   只觉她于世间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儿子萧锦韫了。   外头传来四更的敲打声,让赵绫云的泪水又湿了面庞,赵绫云自己擦去眼泪,又走向那扇独留给丈夫的门,不舍地再往外头漆黑的沉重看了一眼,明知会失望,难免还是伤心了。   赵绫云缓缓地要掩上门,却忽然瞧见了灯火,从远而来。   赵绫云不敢置信,等人来到面前她还有些恍惚,萧宁回来了。   只见萧宁一身铠甲,风尘仆仆,可见他是从军中回来的,他并未留恋在别府。   “怎么还不安置?”萧宁道。   赵绫云却一时慌乱了,先那丝帕擦擦脸,又扶了扶发髻,勉强自己笑道:“伯爷怎么这早晚回来的?可要先沐浴,炉上应该还温这野鸡汤,可要用一碗?”   萧宁知道妻子委屈了,心中一直有愧,再看她这般小心翼翼地讨好,萧宁越发心疼了。   也不再自己身上的尘土,萧宁将赵绫云揽入怀中。   赵绫云起先还有些愕然,随后就似心中的防线崩溃了一般,令她泪水决堤。   这夜注定这对夫妻都无法成眠的。   萧宁和赵绫云两人坐靠一处,萧宁轻声对赵绫云诉说着。   “自太祖开国,我大汉在胡丹铁蹄之下,被迫称臣,和亲,朝贡,隐忍,却依旧要承受着蛮夷的掠夺和杀戮。这没齿难忘是血仇,是耻辱。为此太皇太后含血咽下了胡丹羞辱她的国书,还要笑将爱女远嫁胡丹;袁家为保大汉能根基,不惜满门百十口人;为了旧年同胡丹的一仗,威震伯夫人这袁家最后的血脉,都险些不能保全;镇远公毅然放手强权,归隐江南;南阳伯装疯卖傻捐赠家财。都只为了有朝一日我大汉能一洗国耻。”萧宁说到此处不禁两手紧握成拳。   “如今朝政、军政、财政,全数都集中在皇上之手,可想征讨胡丹还不够。蛮夷彪悍骁勇,只因他们有强悍的铁蹄大军,对此我们大汉望尘莫及。皇上曾无数次对我说,若是我大汉亦有宝马良驹,何足惧怕那些个蛮夷。”萧宁叹了口气,“在朝上,皇上更是直言不讳,若是千金买骨可行,哪怕是国库亏空他亦要效仿燕昭王。”   这时,在萧宁怀中的赵绫云动了动。   赵绫云不是笨人,听了这些话,那里还会不明白的,“恰逢这时,琪琪格携万匹良驹而来。”   萧宁点点头,“其实不论比试的结果,你同威震伯夫人谁输谁赢,琪琪格都会嫁入我们家。皇上自觉对袁家,对霍家,亏欠得太多……”   这一顿,萧宁顿了许多才有接着道:“比之太皇太后、袁家、镇远公他们,我不过是给予一女子名分而已,算不得什么。”   赵绫云垂着头,好半天才再抬起头,不再苦涩,不再不平,道:“伯爷,妾身明白了,妾身不会再觉着委屈了。”   萧宁很是疲倦地闭上眼,躺在赵绫云腿上,不再言语。   只要妻子能明白这些,祯武帝的敲打,他和霍榷明白就够了。   过了两日,赵绫云带着萧锦韫去威震府。   对于琪琪格,袁瑶和赵绫云都闭口不提,和好如此。   只是萧锦韫被佑哥儿才习了月余的三脚猫功夫给揍了。   就见佑哥儿晃悠悠的小马步一蹲,小肉拳头一出,软糯糯的,“喝哈。”一拳就捶在了萧锦韫的身上。   小兄弟俩原在一旁玩得好好的,萧锦韫听佑哥儿习武了,不信,佑哥儿就突然出拳了。   萧锦韫一个趔趄,坐地上去了,蒙了个好半天。   袁瑶先瞧见了,过来教训佑哥儿道:“佑儿,你怎么能哥哥。”   佑哥儿也有些蒙,“佑佑没打弟弟,是弟弟不信我会喝哈了,我打给他瞧。”   赵绫云有些意外,“佑哥儿这么小,你们就叫他习武了?也罢了,拳脚无眼,难免的。”   可萧锦韫却不服气了,他比佑哥儿年长,却被比他小的佑哥儿打倒了,他又羞又恼的,直嚷着要让他表哥来给佑哥儿好看。   次日,三皇子还真被萧锦韫给闹来,找回场子了。   佑哥儿见到三皇子却十分高兴,“喵。”   三皇子道:“……我不叫喵”   佑哥儿张着手,“给佑佑喵喵的人。”   三皇子不禁汗颜,敢情是因老给佑哥儿猫和老虎才得这名儿的。   萧锦韫不乐意见他表哥和佑哥儿好的,就生气道:“昨天他就是这么打我的。”一面说,还一面模仿了下佑哥儿的动作。   佑哥儿年纪小小却也好为人师了,叉腰挺着小肚皮,道:“才不是这样,你做得不对,是这样,这样。”   三皇子在一旁看得直乐,许是心血来潮吧,竟然还真教上这两个小屁孩了。   不过,三皇子教的都是些拉伸筋骨的基本功,或跑跑跳跳的,并未教他们拳法一类的。   三皇子还对霍榷道:“佑哥儿天赋虽好,可到底太小,筋骨还未成型脆嫩得很,不好过早习武。若是想佑哥儿从小便锻炼起,强身壮体,我这里倒有一套体术适合。伯爷若是不嫌弃,我倒可来教上几日。”   霍榷知道三皇子在外游历多练,见识广博,所言绝非有假,且佑哥儿还能得三皇子亲自教导,霍榷就更是感激不尽了,忙道:“佑哥儿能得三皇子教导,自然是万幸的。按说,犬子该给三皇子正经叩头献茶,行拜师礼,只是如今……”   三皇子自然明白霍榷忌惮的是什么,连连摆手道:“教佑哥儿,除了有我对佑哥儿的喜爱只外,也不过是我一时兴起,那些个都谈不上。”   回头霍榷就将这事儿告知了袁瑶了。   袁瑶自然有担心的,“三皇子的舅舅可是骁勇伯萧宁,怕是皇上……”   霍榷默然了片刻,“也罢了,虽说贪取从龙之功要不得,可到底也该是我们家表明立场态度之时了。”   转月过了九月,威震府不杖期满,袁瑶和霍榷除服。   十月秋收,胡丹再度来犯边关。   正文26215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十回发兵胡丹(二)   经旧年的战败,胡丹越发凶狠残忍了。   劫掠屠戮之余,还放火烧城、烧庄、烧村,极其恶劣。   以往汉军每每赶至只能看着胡丹人拍马而去,望尘莫及的。   如今大汉已非昨日吴下阿蒙了,只要听说有敌情,骑兵立时驰援,犹如天降神兵,杀得胡丹人措不及防,逃之已晚。   其中以偏头关游击将军邰东升杀敌最为突出,其曾领三百军士假扮边关百姓,配合骑兵,引来蛮夷将其一网打尽。   让胡丹人不敢再轻举妄动,肆意劫杀。   祯武帝闻讯大悦,早朝之上对邰东升大力褒奖,当场授正三品参将。   这日里,霍榷休沐。   乔达得霍榷的话,毕恭毕敬地来请正教佑哥儿和萧锦韫玩耍的三皇子。   虽说三皇子不去拘泥那些繁文缛礼,可到底是要避嫌,故而每回三皇子来都是改装一番的。   今日三皇子是一身下人小厮的短褐,都以为是折辱三皇子的身份,倒是三皇子本人却喜欢这样能便易动作的装束,让他越发平易近人。   三皇子让佑哥儿和萧锦韫小哥俩去玩,随乔达去三有堂去。   还未到三有堂,远远便见霍榷在恭候着了。   三皇子虽非头回进三有堂,却是头回仔细瞧霍榷这书房。   书房是东西向的,面阔三间,里头都不曾隔断,十分阔朗。   正间当中一张玻璃面镶银花梨木的大案,案上笔墨纸砚,书卷画册摆放齐整,一炉清神湿香,不见烟气袅袅,却香气拂面,令人神清气爽。   大案前头的地上左右两列间隔着茶几的交椅。   大案之后一把黑漆描金靠背椅,椅后靠墙处一色是书架。   南次间为琴室,卷角牙的翘头琴桌,上头琴一张,琴边一把镂刻花纹的泥金小檀香扇。   这扇子,三皇子可不会以为这是霍榷用的,只是这等精巧之物除了袁瑶,威震府中就别无他人可有了。   再看北次间,只见北墙处一张瑞草拐方胜纹的罗汉床,床上正中一张小几,上头棋枰一方,寥寥几枚黑棋白子罗列在上,小几两旁是半新的青缎靠背和座褥。靠东墙处一列如同药堂里一般的抽屉式箱笼,一层叠一层的。   在三皇子打量书房之时,下人已献上了好茶,霍榷也正好从北次间的箱笼处取了东西走来。   霍榷自然是不会上座的,便同三皇子并坐在地上的交椅。   “如今西北关防备,频频告捷,已见我军铁蹄之威不逊于胡丹。”霍榷道。   三皇子放下黄目天的茶碗,也不急着做评论,细听着霍榷说话。   “三皇子以为如今我大汉可出兵胡丹否?”这才是今日霍榷请来三皇子,要商议的重中之重。   听罢,三皇子紧眉道:“我军骑兵不过是操练了数月之功,能在边防有此战绩,虽说可喜可贺,但到底还难同胡丹骑士这样多年的劲旅可比的。因这样的小胜而得意忘形,必定会吃亏的。”   “臣亦是这般以为。”霍榷道,“越是如今这等时候,就该越是‘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   三皇子连连点头附和。   霍榷又道:“可有人已按捺不住,大言不惭地请求皇上出兵胡丹了。”   说罢,霍榷将手上的一份卷抄的文书推到三皇子手边。   三皇子拿起粗粗扫过,竟是卷抄朝中某位大臣上表的折子。   这可非同小可,三皇子大惊道:“伯爷这是?”   霍榷倒十分镇定,“皇子且看了再说。”   三皇子敛了下心神,凝神细看,不想愈看面上的颜色愈不对,末了,三皇子几乎是拍案而起的,“明知父皇一心一计只为打胡丹,如今万事俱备,只欠火候。这等贪功急进的无耻小人,竟敢谗言挑唆父皇御驾亲征,就该千刀万剐了。”   罢了,三皇子又问道:“这折子到底是谁人呈上的?”   霍榷也不隐瞒,道:“董樊。”   三皇子愣了愣,“二皇兄的岳丈?那这事儿岂不是同我儿皇兄相干?”   霍榷道:“何止是相干,就怕正是二皇子之意。”   三皇子倒吸了冷气一口,“我儿皇兄他到底为何要这般铤而走险的冒进?”   霍榷喟叹道:“为何?为了证明他就是跛了一条腿,亦是有用的吧。”   二皇子去年被刺杀,伤势严重,几度传出性命不保,几经救治这才保住了性命,一条腿却微跛了,但并不影响行走骑马。   可对于这样一场劫难之后,只一条腿微跛而已,未留下病根或残废了,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但二皇子在知晓自己今生将有残疾了,却如遭晴天霹雳,发誓定要寻出真凶之时,刺客自杀在狱中,一切都断了。   二皇子一时性情大变,暴躁而凶狠,府中几番闹出残暴打死家奴的事儿来。   朝上一片弹劾之声,祯武帝大怒训斥,二皇子这才有所收敛,不想却颓废了起来,似乎到了今日才振作。   其实刺杀二皇子,到底谁是主谋,许多人心里都有猜测,只是再无证据了,那人可不是一句猜测便能将人给拿了的。   祯武帝亦是左右为难的,二皇子说不怨祯武帝,只怕是虚言,从如今谏言祯武帝亲征就可见一斑了。   这些霍榷明白,三皇子更明白。   可三皇子却犹豫不决。   霍榷一面烧去卷抄来的奏折,一面道:“让皇上发兵胡丹的,可不止二皇子一人。”   “还有谁?”三皇子忙问道。   “大皇子。”霍榷道。   “大哥……”三皇子一时默然了。   霍榷知此时应适可而止了,多说无益。   王家一系虽分崩五裂,二皇子到底还是收拢了一些。   所以在次日的早朝之上,倒还有几人为他抛砖引玉,附和应声的。   “……他日史书工笔,皇上文治武功,震古烁今。”董樊一番挑唆怂恿才以歌功颂德为结束,便有人来出列附和认同了。   大皇子本就有此意,难得同二皇子有了默契。   只见这两人反复强调发兵的种种好处,以及必胜的结果。   往日的主和派,如今还留在朝堂之上的人虽不多了却还有,一时间辩论针锋相对。   霍榷并未参与其中任何一方,只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都表明的态度,三皇子那里还能独善其身的。   果然不其然,就在这时祯武帝目光扫向三皇子所在之处,道:“御驾亲征?瑾瑜,你又以为如何?”   三皇子稍有迟疑,但到底还是出列了,“启禀皇上,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要攻打胡丹非我骑兵不可,可臣曾到过胡丹,胡人虽不通教化,但骑射却他们为生存之根本,他们从不刻意操练,却时时在操练,非我军骑军只数月操练之功可比的。御驾亲征非比寻常,皇上断不可冒进自轻。”   这话,让二皇子把三皇子暗咒不止。   此时三皇子话音又一转,“但臣以为蛮夷该攻打,可不是此时,我骑军还需操练,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三皇子此番论断,无疑已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背道而驰,不管他是否有心同大皇子和二皇子一争高下,都不能再逍遥在王储之争外了。   霍榷就知会如此,昨日才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打算告知了三皇子。   若说三皇子没有丝毫争位之心,那都是虚言,那给位置就离他一步之遥,他如何会不想过的。   从三皇子早年游历在外,以避倾轧,保全自身,便可知他的心思。   只是三皇子有这心思,却不坚定,霍榷这才暗中推他一把。   没错,这就是霍家将要支持的人。   听罢,祯武帝挑了挑眉,“磨刀不误砍柴工?嗯,有些道理。”   见祯武帝认同,主和派立时趁机反扑。   这些日子以来,大皇子同其幕僚煞费苦心定下一万全妙计,就为能一举立下大功,让身后的兄弟望尘莫及,那里能这样就让他放弃的。   但大势如此,逼得大皇子不得不当众说出自己的妙计来。   “启禀皇上,三弟之顾虑甚是,臣正好有一两全法。”大皇子道。   “且说来。”祯武帝道。   大皇子看了眼朝上的众人和他的弟弟们,“胡丹汗王稽粥,本性贪婪,虽同我朝和亲,却屡屡背信弃义,犯我边城。因看我大汉虽屡被来犯,却每每还是同他们胡丹和亲,必是以为我大汉不敢亦不能打击他们胡丹。倘若能将其主力诱进马邑,他必定不会有疑,那时择精壮伏兵,无需骑军,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番假设,不说旁人,就是霍榷都以为可行,蠢蠢欲动了,更别说早一心想一雪耻辱的祯武帝。   祯武帝大喜,迭声道好。   因此攻打胡丹成势在必行。   三日后,祯武帝命骁勇伯萧宁,安国公林武,太中侯公孙贺,各统兵十万,埋伏于马邑城四周。   大皇子率兵两万,待稽粥进入马邑包围圈,从背后拦截其辎重。   司马空为监军,监督四军。   二皇子和三皇子,被大皇子排除在外。   正文26316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十回发兵胡丹(三)   “什么诱敌深入以一网打尽,不过是拾人邰东升的牙慧罢了,竟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二皇子骂一会子,又摔一会子屋里的能砸能摔的东西。   摔到最后一屋子狼藉,二皇子就又开始打人。   从二皇子上房里抬出的人,个个都奄奄一息的。   可就算如此,二皇子觉着亦不解气,大吼大叫道:“宋瑾昊。”平日还有些顾忌的,如今二皇子是破罐子破摔了,连大皇子的名讳都直接吼了出来,“我绝不会让你如意的。”   与二皇子的郁郁不得志比之,大皇子却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   祯武帝亦是踌躇满志地调兵遣将往马邑城。   这个胜利,祯武帝志在必得,此战不但能大伤胡丹元气,一举安定边塞,更能给天下士庶树立一个冠绝百带的英明圣主之姿。   前往诱敌的是大皇子一系里的一名商人。   这名商人叫聂豪,多年来往于大汉和胡丹两国做买卖。   聂豪千方百计终于见到胡丹汗王稽粥后,聂豪这样对稽粥说的,“小人能让汗王不费吹灰之力,得尽那富庶的马邑城。”   有利可取,稽粥自然心动,只是他还是有顾忌和疑虑的,不说远些的那场败仗,就说近日来在大汉边关劫掠的不顺,就让他有了迟疑。   “你一个商人,有什么能耐让我得马邑城?”稽粥问道。   聂豪自信道:“我虽不说是个小小的商人,可我在马邑城这些年也存了基业,识得一些城中不少人,就是城中的县丞官吏,没有我不认识的。只要我将那几个要紧的官吏杀了,城中群龙无首,汗王趁虚而入,杀个措手不及,没有不马到成功的。”   稽粥一听,果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只是,“计是好计,不过马邑城到底进了你们汉家的腹地,倘若撤离之时,被你们的骑兵追击,可也不好脱身。”   聂豪讨好道:“汗王顾虑也有道理,只是汗王可成发觉?进来汉朝骑兵虽勇猛了不少,对汗王勇士有所抵抗,可哪怕如此他们亦不敢乘胜追击,只看着汗王勇士们策马离去,而无可奈何。”   稽粥大笑而且,“就他们这样的也敢称是骑兵,他们敢追进来,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利欲熏心又狂妄自大的稽粥,轻信了聂豪的话。   这两人商定,以县丞的头颅为号,稽粥攻取马邑。   建元八年十一月初,稽粥得马邑城县丞头颅悬于城头的消息,率十万胡丹大军长驱直入。   见稽粥中计,远远就听到了隆隆马蹄声的大皇子和萧宁等人,不禁暗暗兴奋。   正要血战一番时,却见稽粥大军又调转马头,猖狂逃逸了。   忽然的生变,让所有人都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萧宁还有些许清醒,当下命大军急追,可那里还能追得上。   此战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却如此不明不白的功亏一篑,无功而返,无疑就是狠狠地给了祯武帝一个耳光,把祯武帝打得颜面扫地。   那日早朝,祯武帝震怒,险些把千和殿殿顶都给掀了。   “查,给朕彻查。”   除了有内奸,别无解释了。   为表清白,大皇子和萧宁、司马空等人都愿意接受彻查。   大皇子更是夸下海口,绝不是他的人所为。   然,结果却直指大皇子。   果然是有人通敌卖国,将大汉埋伏围剿胡丹之计策,透露给了稽粥。   这人正是事发后不见踪迹多日的,大皇子麾下的一名把总。   祯武帝得知后,直斥大皇子,识人不清,用人不明,治下不严。   大皇子一时灰头土脸,在府中闭门思过。   因这一仗,朝廷上下多少黯然失色,唯独二皇子在自己府中开怀畅饮,幸灾乐祸。   “‘那人’如何了?”二皇子问他心腹道。   “告密后就投诚稽粥了,只要他不嫌命长,绝不会再回来。”心腹道。   “也好,到了那边,总有我还能用他之时。”二皇子大笑道。   谁也想不到,竟然是二皇子为报复大皇子的一己私怨,策反大皇子麾下的一个小人物告密稽粥,让大皇子功亏一篑。   无论如何,这事儿也终是落幕了。   这日,袁瑶带着佑哥儿进宫,恰好韩施巧从宁寿宫回来。   自皇后得了十二皇子后,在后宫中之势渐起,比之往日依附太后和王家时,都有过之。   出了双月子,皇后就带着后宫众嫔妃日日来给太后请安。   虽是孝行,可言语上都听出了皇后对太后的冲撞。   韩施巧瞧了瞧,同佑哥儿一块玩耍的十皇子,小声道:“谁不知道二皇子是太后的心肝肉,如今残疾了有多心疼。皇后倒好,每日借着去请安规矩,去一回说一回。你是没瞧见过,皇后那是一个为二皇子‘痛心疾首’的,说又请了什么什么名医去给二皇子诊治,却如何如何不见效。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太后二皇子没得治了,成废人了,没用了,直戳太后的心窝子。”   可想而知,当时太后的面色。   袁瑶道:“皇后做得有些过了,但也难怪皇后会如此。那些因太后而胎死腹中和夭折的孩子,让皇后如何不恨的。”   韩施巧叹了一气,道:“是呀,皇后也是苦难的人,也为难她隐忍到今日。要是谁敢害我儿,我当场就同他拼个同归于尽的。”   袁瑶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但太后是什么人,当年能斗赢先帝宠妃,再将皇太子拉下马,扶持如今的皇上登基,就可见一斑了。要按臣妇说,这滩浑水娘娘还是别掺和的好,就让皇后和太后她们自己闹去,迟早要出事儿的。”   韩施巧点点头,“可不是,如今太后虽式微了,可到底还是皇上的生母不是。我看我就从今儿起,身子就不爽利好了,由着她们闹个天翻地覆的,也与我不相干。”   “就是这话。”袁瑶道。   表姊妹俩在这厢说着体己话,佑哥儿和快两周岁的小十皇子玩得正好。   十皇子很喜欢佑哥儿,总跟在佑哥儿身后,佑佑哥,佑佑哥地叫。   佑哥儿又在显摆他跟三皇子学的体术了。   十皇子看佑哥儿耍着热闹,在一旁拍着小手,也跟着做。   只是两个小家伙一时挨得近了,难免就在肢体上就有了碰撞。   佑哥儿猛地一个弯腰,脑门就磕到十皇子了。   十皇子疼得立时就哭了。   袁瑶和韩施巧赶过来听照看小哥俩的肖姑姑一说,袁瑶觉着佑哥儿长大了,竟然不哭还知道要安抚弟弟,“疼疼飞,疼疼飞,不哭,不哭。”   十皇子才止住了。   佑哥儿问道:“不疼了?不哭了?”   十皇子眼里还浸着泪水,点点头。   佑哥儿一把自己的脑门,委委屈屈地回头看袁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娘,疼疼,刚才没来得及哭,现在该我了,呜呜……”说着就大哭了起来。   “……”袁瑶一时哭笑不得的。   韩施巧没忍住,笑了好半天。   转眼过了腊月,又是新的一年。   建元九年,边境虽让仍不时受胡丹来犯罪,可但凡朝上有人上疏恳求发兵攻打胡丹的,一律被祯武帝申饬妄议。   私底下都在传,祯武帝因马邑一战而尽失了信心。   六月间,佑哥儿正好满三周岁。   祯武帝突然频频让内地总兵调换防区,动作之大,让不少人已隐隐觉察到不对,不禁都揣测起圣意来。   霍榷自然也不例外,就是在家中都不时神情恍惚。   袁瑶深知霍榷的症结,而对于祯武帝此番举动,袁瑶自己亦有揣测的,只是不敢有定论,只是拿了一册书卷来,和霍榷道:“伯爷,我近日在看《五代史》,说唐明宗长兴年间,曾有两位节度使坐大,危及朝廷,唐明宗下令,命这二人对调职务,对调防区,可李彝超却抗命不遵。”   霍榷道:“那是因唐明宗想借调防兼并夏州,不想却激出李彝超的叛心……”说到此处,霍榷忽然止住了,猛然坐起身来,道:“海棠,你觉着皇上这是要动手了?如今这般不过是试探人心,恐发兵胡丹后,腹背受敌?”   袁瑶道:“这不过是我的轻薄之见,到底如何还得伯爷自己做决断。”   霍榷一手护额,眉头紧皱,来回忖度了许久,从榻上下来,道:“海棠给我更衣,我要到三皇子府去。”   袁瑶知道霍榷亦是不确定,只是霍榷决定赌一回了。   若是他们赌赢了,三皇子将有可比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威望,王储之争才具备了资格。   到了七月间,祯武帝在才杀了一员又奏请发兵胡丹的大臣后,转面就下诏,召各诸侯王进京商议战事。   听闻此事,袁瑶终于将一颗心落下了。   因商议战事是假,将诸侯王禁在京中才是真。   祯武帝不想在攻打胡丹之时,后院起火。   八月,祯武帝宣布,以四万精锐骑兵,兵分四路,对胡丹发起进攻。   顿时在朝上掀起轩然大波。   自然有人跃跃欲试,只是只五万人,又兵分五路,那岂不是每路只一万人。   区区一万人,遇上胡丹大军不过是以卵击石。   一时间殿内都做静观之态。   霍榷见三皇子望向他来,霍榷微微点头。   三皇子深吸一气,出列上前请命,“臣愿领一路人马征讨胡丹。”   祯武帝虽未多说什么,但眼中的赞赏已明了,道:“好,朕任命你为骁骑将军,率军一万从上谷出击。还有谁?”   话音才落,萧宁出列,“臣愿往。”   祯武帝大喝一声好,命萧宁率一万人从雁门关出击。   太中侯公孙贺和丁大新的长子丁有康,出列请命。   转眼五路,已去了四路,还在犹豫的人不禁慌了。   大皇子慌忙出列道:“皇上,请给臣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二皇子随之亦出列请命。   最后花落二皇子。   建元九年九月,大汉五路精骑,从边塞各处出征,长驱直入胡丹腹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房回来了。   正文26417日的更新在这里第四一回择封太子   第四一回择封太子(一)   此番出击,皆知不过是祯武帝对汉骑军的一次试练,故而多少人都不对此战敢有任何期望。   但霍榷寄希望于此战,三皇子若是立下大功,便能一举跃居于人前,在王储之争上,同大皇子和二皇子分庭抗争了。   谁都不知,三皇子一出上谷,就有赤尔干派遣来的使者隐匿其中,带着三皇子挥师北上,目标明确地直取胡丹龙城。   龙城是历代胡丹汗王的“圣地”,每年五月,汗王便会在龙城祭祀天地、先祖、鬼神。   三皇子若能一举拿下龙城,无疑是给胡丹的一次重创。   也是上天成就三皇子。   骁勇伯萧宁因曾一举连挑汗王稽粥麾下三名大将,而在胡丹声名远播,被名声所累。   在稽粥知晓汉军来袭,其中就有萧宁,意欲报仇雪恨,竟令其主力出击,而后防空虚。   然,草原辽阔,要寻只万人且不听游移的军队,谈何容易。   稽粥就让主力兵分数路,因此分别与太中侯公孙贺和丁有康所率之军,打起了遭遇战。   到底是以少战多,公孙贺战死,丁有康死伤数千人,侥幸突围,领残兵逃回。   萧宁自然也遇上了遍寻他的胡丹军。   但萧宁深知敌强我弱,并未正面迎战,以迂回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之法,和胡丹军周旋。   正是因此,三皇子对龙城一战,斩杀和俘虏胡丹七百多人,轻松取胜。   稽粥听闻龙城遭袭,一时也顾不上萧宁,急急带人回防,萧宁趁机尾随偷袭,斩杀敌军百人,俘虏十数人。   而二皇子所率之部,在听闻公孙贺和丁有康吃了败仗,唯恐胡丹军挥兵来围剿自己而怯战,在连胡丹军影子都没遇到的情况之下,二皇子下令班师回朝。   因此二皇子的不战而退,被祯武帝痛斥,比战死战败的公孙贺和丁有康更狼狈。   三皇子凯旋归来,萧宁小胜,祯武帝昭告天下,加封三皇子为王,号锐敏,萧宁进封为骁勇侯。   正如霍榷所预料的,此战让三皇子在众皇子脱颖而出,比之如今黯然失色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可说是一时风头无两。   祯武帝在华盖殿大宴群臣,给三皇子和萧宁庆功。   二皇子心中又生嫉恨,宴中悄退,到宁寿宫去。   太后自病后,就一直未能再见过二皇子。   此番听说二皇子来,太后就觉心酸,忙让请进来。   太后挣扎着坐起,就见背着光从门外走进一位步伐略不方便的男子来。   也不等人近前来,太后不禁哭了起来,口齿愈发不清了,“我可怜的孩子啊!”   随着哭声,二皇子跪拜子在地,一口哭腔道:“太后,老祖宗,孙儿……孙儿看您来了。”   听闻二皇子那劫后余生般的悲戚之声,太后越发不能自己了,一手颤颤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天杀害我孙儿的畜生,都不得好死。”   少时,祖孙两人便抱头痛哭了起来,谁都劝不住,内官只得请来太医以备不测。   好一会子,这两人才作罢。   二皇子跪在太后的卧榻前,恳求道:“他们都欺负孙儿,太后要给孙儿做主啊。大哥对孙儿不仁,老天都不帮他,活该当初让他功亏一篑。孙儿好不容易安宁了几日,又出来个老三。我们都给老三给骗了,原以为他是个安分,孙儿才知道都是他装出来的,如今才是他的真面目。太后你是没瞧见,这才封王就不把孙儿放眼里,倘若今后是他登了大宝,就更没我们这些兄弟的好了。”   太后忍了忍眼泪,两眼陡然泛起厉色,道:“他就想得美,这皇位是哀家拼了命挣来给你父皇的,所以这皇位除了你,谁也没资格承继大统。”   又轻轻拍了拍二皇子的肩头,太后道:“你放心,不管是皇后、你大哥、你三弟、六弟、七弟,还是谁,只要是敢觊觎了皇位的,哀家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二皇子一愣,“皇后?”   太后冷哼了一声,“她以为如今翅膀硬了,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了,一再的忤逆。哀家能让她坐上后位,也就能把她打回原形。”   二皇子和太后在密谋什么,旁人自然不知。   三皇子自封了王,锐敏王府就开始门庭若市了。   只威震府还是如故,两府往来依旧低调。   佑哥儿得了袁瑶和霍榷的教训,不的再叫三皇子喵,所以如今佑哥儿见三皇子很别扭地喊着,“王爷爷。”   三皇子:“……”什么时候他改姓,又长辈分了?   “……”霍榷擦擦额上的汗,道:“佑儿,喊多个字儿了。”   佑哥儿背着小手,扭着小腰,嘟着嘴巴,“爷爷。”   三皇子:“……”   忽然多个爹出来的霍榷,觉着压力很大,忍住没当场就揍儿子,霍榷磨牙切齿地沉声警示道:“霍佑。”   佑哥儿很委屈,和他玩得好好的人喵,怎么就成难听的王爷了,是不是以后都不同他玩了?   但最后,佑哥儿还是正经作揖喊了一声,“王爷。”   三皇子,不对,如今该叫锐敏王了。   锐敏王到底还是多少明白佑哥儿的心思,笑着抱起佑哥儿来,道:“不管以后如何,我还是会来同佑哥儿玩儿的,我还没教佑哥儿摔跤不是。”   “真的吗?”佑哥儿伸出小指头,“拉钩钩,说话要算数。”   萧锦韫看着也想要拉钩,可他在闹别扭,就笑话佑哥儿道:“又不是女孩子,拉什么钩。”   佑哥儿鼻子一皱,嘴巴一嘟,腮帮子一鼓,不高兴了,“王爷不同弟弟拉钩,以后都不同弟弟玩儿。”   萧锦韫立时眼圈都红,“王爷是我表哥,才不同你玩儿,也不会不同我玩儿。”   见小哥俩吵起来了,霍榷有些无奈地从大案上取出两封书信来,对佑哥儿道:“佑儿,你俍哥哥和仅哥哥又给你们来信,赶紧和你韫哥哥去找你娘,让她教你们念。”   因着萧锦韫时常来威震府,所以不少碰上俍哥儿和仅哥儿给佑哥儿的来信。   而佑哥儿不识字,袁瑶就抓着佑哥儿的手,手把手地画几幅图当回信。   萧锦韫瞧着好玩,就跟着学去信,一来二去,俍哥儿和仅哥儿也知道萧锦韫这人了,每回来信都有问候。   所以佑哥儿一听就急了,伸手就抢着抱过信,“佑佑的,佑佑的,这是俍哥哥和仅哥哥给佑哥儿的。”   得了信,佑哥儿就急忙往他娘院里跑。   佑哥儿身边不少人,霍榷没有不放心,只安心在书房中同锐敏王议事。   “可是霍老将军又来书信了?”锐敏王道。   霍榷拿出霍荣的书信来,毫不忌讳地给锐敏王看,“家父让臣转告王爷,龙城一战还不足以让王爷奠定牢固的根基,往后同胡丹还会战事不断。以家父只见,既然分路进剿,分散敌军兵力之策可行,日后皇上定以此为主策略,但孤军深入到底是犯险,各路相互配合才为上。”   远在南边的霍荣对朝中之事,这般清楚,自然是霍榷书信来往之功。   锐敏王道:“不愧是霍老将军,真是一针见血。”   从言语间,锐敏王不难看出霍荣认同了霍榷的对他的支持,锐敏王不禁松了口气。   因为都别忘了,霍荣长子霍杙可是老早就是大皇子一系了的人。   锐敏王又道:“如今算来,霍老将军和你大哥二十七个月的斩衰期即将圆满,也该归来了。”   霍榷不知缘何长叹了一气,才道:“腊月初便服满,信上说,臣兄长将在腊月先于家父赶回,家父等明年开春,冰雪消融再回。”   霍杙在一除服便迫不及待回京城,和信中霍荣隐晦之意,怕是霍杙已经知道当年霍夫人暗害了先夫人之事了。   霍榷叹息正是为此。   再说回佑哥儿。   佑哥儿抱着书信一路往袁瑶处跑去。   袁瑶正在看禀帖,一年又要过去了,威震府名下的各处庄子的收成都不错,都来孝敬了。   孝敬的东西不少,各个庄头来都有账目,袁瑶正看着账。   就见上有什么獐鹿狍猪,还有鸡鸭鱼羊,这些都是活物,还有熊掌、鹿舌、海参等等的干货,精细的米麦谷粮亦有,上好的皮子也有好几张,算起来林林总总不下百十样的。   这么些个东西,说来也不少了,只是袁瑶略略扫看一眼,便放手边几案上了。   “前年说捞了收成不好,去年说旱了收成也不行,今年倒是不旱不涝了,也没见多出多少银子来,又是个什么说法?”袁瑶看都不看地上跪着的庄头婆娘。   这庄头婆娘叫郭炳安家的,她男人是霍榷的奶兄弟,袁瑶这般问他们家也并非是疑他们家别有心思。   要是疑他们家,就不要让他们管庄子了。   郭炳安家的在地上忙磕头,回道:“回夫人,真真不是奴婢男人和奴婢不用心操持,只是年头起衙门就征了庄里不少地,给军中做田猎使。伯爷的庄子还算好的,越往西北去的庄子,征的田地就更多了。奴婢听说,关内侯家里的庄子都半数被征用去了,今年所有庄子孝敬上去的东西,都不到伯爷的半数。”   要和胡丹大战了,朝廷征地在所难免,袁瑶也知道这里头的道理,就再问了几句,就让打发郭炳安家的走了。   佑哥儿和萧锦韫喘着大气跑了进来,袁瑶忙给他们擦汗,又问怎么了?   “哥哥们给佑佑来信了。”佑哥儿将信给袁瑶瞧。   正文2651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一回择封太子(二)   袁瑶昨日便知南边家里来信了,接过佑哥儿手里的信打开,先头一封是俍哥儿的,能看得出俍哥儿是个勤奋的,字又比前些时候的好了。   袁瑶先将信按原文念了一回,又给两个团子解释道:“俍哥儿和仅哥儿这是在问韫哥儿和佑哥儿可认真学本领了?俍哥儿和仅哥儿就要回京城了,到时他们可是要考你们,看了有没长进。”   佑哥儿一听可高兴了,举着手道:“佑佑可棒可棒了,佑佑跑得比弟弟还快。”   萧锦韫则不高兴了,“可你没我爬得高。”   两团子为谁更棒又争吵起来了。   如今已是十一月了,袁瑶府里的事儿不少,安抚了两团子一会子,道:“韫哥儿和佑儿都很棒,想想该怎么给俍哥儿和仅哥儿回信才好。”   佑哥儿和萧锦韫一听,向袁瑶齐作揖又都忙忙跑了出去,到佑哥儿的书房三多堂去。   三多堂就在霍榷外书房三有堂的对面,就隔着一个约莫一箭之地的大前庭。   佑哥儿人小,所有三有堂里的桌椅榻柜,一水都是按小孩的身量做的,里头就跟小人国一样。   所以佑哥儿进了三多堂,也不用嬷嬷仆妇们抱,等苏嬷嬷给他解了斗篷,就自己踩着脚踏一踮脚就就能坐上了他镂刻缠枝葡萄的小卧榻。   萧锦韫就隔着榻上小几和佑哥儿一块坐。   两团子才坐好,热热的杏仁茶和一攒盒各式小点就摆上小几了,火盘、熏笼也没拉下。   少时就一屋子暖烘烘的了。   萧锦韫常来威震府,熟悉得很也不客气,吃了两口杏仁茶,就抬手抓了一块核桃酥,“怎么回信好呢?”   佑哥儿爱吃油炸的小面果,吃了一嘴巴的油,也不知想起什么了,忽然又不吃了,把小面果扔回攒盒里,让苏嬷嬷擦擦手,就奔他的小书案去了,“有些衣服佑佑穿不了了,小了,娘说佑佑长大了。我要告诉俍哥哥,仅哥哥,佑佑长大了。”   屋里的侍候的人又忙给佑哥儿磨墨。   萧锦韫一听觉着好,于是也道:“我也要告诉他们,我也长大了。”   但两团子不识字,只能用画画来表示。   可怎么画才表达他们都长大了呢?   到底是长一岁的萧锦韫想法多,就见萧锦韫用那笔在纸上画了一圈,圈底下画一长条点的圈,然后长条圈旁画四根小棍,原来是个小人。   画完,萧锦韫指着小人,“这是小时候的我。”接着他又画一大一点的小人,“这是现在的我,我长大了。”   佑哥儿一旁看了看,黑黝黝的眼睛眨了眨,“俍哥哥,仅哥哥见过小佑佑了,我画个大佑佑就好了。”   萧锦韫把自己的画往身后一藏,“你不许学我的。”   佑哥儿嘴巴一嘟,“不学就不学。”一爪子就伸砚台上,抓了一手墨汁,吧唧盖纸上了。   一旁伺候的人没有不喊哎哟的,“小祖宗,这可不好洗,别沾到脸上了。”   佑哥儿也不管她们,再拿开手,一个漂亮的五指小爪就按纸上头了,佑哥儿得意道:“这是大佑佑。”   想了想,佑哥儿又跑了出去,片刻,佑哥儿揪着一只嘴里还叼着鸡的大老虎进来了。   大老虎喵表示很无辜,在吃饭呢,就被有个人揪着尾巴来了。   喵比佑哥儿还年长,如今虎龄快四岁了,是小伙子了,整日在龙虎苑里撒欢了跑,吃食又好,长得壮实,一声虎啸能令军中训练有素的战马失控。   二喵波斯猫,做妈妈了,生了一窝黑猫。   三喵小雌虎也长大了,可不得了,能把大它一圈的喵给揍得嗷嗷叫。   佑哥儿把纸和砚台都放地上,两手抱起喵的前爪,往砚台里压,“喵,来按个爪子,俍哥哥,仅哥哥才知道你也长大了。”说着就把喵的大前爪往纸上按,一个漂亮的梅花爪印就按好了。   “该二喵和它那窝黑咕隆咚了。”说着佑哥儿又跑了出去。   苏嬷嬷赶紧跟出去,“佑哥儿你可别动它的崽子,小心它挠你。”   最后是三喵,总算是大功告成了,佑哥儿很得意。   就是霍榷和锐敏王从三有堂议事出来,就见地上从对门三多堂开始,隔一段出现一个黑梅花爪印,直绕到他们后头的龙虎苑去。   锐敏王奇怪地问道:“佑哥儿的喵什么时候学会单爪蹦了?”   霍榷:“……”   进了腊月,下了好几场大雪,运河早就封冻了,想乘船进京是不能够了,只有陆路了。   只是大雪过后,又暖了好几日,雪就化了,陆路也不见得好走。   所以霍榷算着日子去接人,也没接到人。   一时就到了大年三十。   袁瑶和霍榷,还有佑哥儿从宫中领宴会回来,霍氏全族在长君伯府祭祀了宗祠,这才都散了各自回府。   回到府里,袁瑶和霍榷更衣,端坐追远堂。   佑哥儿穿得喜庆齐整,正正经经,恭恭敬敬地给袁瑶和霍榷叩头。   袁瑶和霍榷忙让佑哥儿起。   霍榷笑道:“总算是长大,不再叩个头都东倒西歪的,滚满地。”   大冬天的穿得圆滚滚的,佑哥儿小五短的身子,于是一跪下就成一团了,能不滚满地的吗。   想起这茬,袁瑶不禁也笑了。   佑哥儿羞得藏袁瑶怀里,稚声稚气道:“佑哥儿长大了,不滚了。”   袁瑶和霍榷给了佑哥儿压岁钱。   接着是府里的男妇小厮丫头行礼。   袁瑶早就备下了好几框新铸的钱,一时把压岁钱,银锞子散了不少,这才摆上年夜饭。   威震府的主子少,可上下人等都穿得花团锦簇,府里府外都是大红高照,也是语笑喧阗,爆竹烟火,络绎不绝的,一直闹过了子时。   到了大年初一,一家子又整装冠服进宫朝贺,又祭过霍氏历代先祖,回到府里便开始迎送各处来贺年的故友亲朋。   威震府里的戏酒是一日都没停过的。   就在万家喜贺新春之时,一人悄无声息地回来。   这人正是霍杙。   霍杙回到京城既没告诉任何人,也没回大房分出的宅邸去,而是直接就奔大皇子府去了。   大皇子府自然也是焕然一新,迎新年的。   看门前的车马,大皇子府里热闹非常,霍杙不想声张,便车马拐到了大皇子府后街后门去,被大皇子府里的下人小心引到了府里偏僻安静处,这才去回大皇子。   此时大皇子正同前来拜贺的朝中官员,听戏吃酒,好不惬意。   瞧着是喧嚣繁华不差往年,只大皇子自己知道,已不比往年的了。   这时听说下人来回,大皇子就寻了个由头,就避回后头偏院去了。   大皇子因着近一年来的不顺,令他郁郁,席上就吃多了几杯酒,这时酒劲有些上头了,加之一进门就见霍杙哭丧着脸跪地上让他给做主的,大皇子心里觉着就烦。   但霍杙却还不知,自顾说着,“……若是老三那房回南边不见那毒妇,觉察不对,家父看瞒不住了,才说出来原来那毒妇被送去某处庵堂思过了,可到底因何被送去的,家父一直不说。臣觉着蹊跷便去查了,才知……才知……竟和臣生母当年的死有关。家父是不能指望了,那可是我娘啊,家父却只让那毒妇思过而已,不让他们母子三人偿命如何能弥补。如今臣是投告无门了,求大皇子给臣做……”   大皇子不耐烦地揉揉眉心,冷笑道:“给你做主?怎么做主?”   霍杙理直气壮道:“参霍榷一本包庇生母作恶,就够他好受了。”   大皇子又冷笑了一声,起身用指尖戳霍杙的额头,“在南边这些年,脑子被狗吃了吧。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亲亲相隐的道理都不知道了?还让我给做主?你这是瞧我还不够落败的,挑唆着我去再得罪霍榷?霍榷是什么人,就是如今风头正劲的老三和骁勇侯都不敢吃罪他的。我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往年削尖了脑袋往我这凑的人都往老三府里去了,他如今可是锐敏王了,只霍榷依旧对他不亲不疏,面上的交情。我恨不得百般讨好把霍榷拢到我这边来,你却为你那点子恩怨,让我去开罪他?”   听罢,霍杙觉着越发冤屈了,但口上却不敢忤,“臣不敢。”   虽这般说,但大皇子觉着这许是机会,就对霍杙道:“你一会子就到威震府去,以此为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霍榷。早听闻霍榷最是孝敬其母,再过些时日霍荣亦回京城来了,我再亲自登门为霍夫人求情,那时霍榷就是不归顺我,亦不会远了。”   闻言,霍杙急火攻心,一口血哽在咽喉,险些就喷了出来。   他是恨不得立下就要了霍榷的命,如今倒好还要去讨好霍榷,霍杙真是又气又恼又臊的。   可大皇子不容霍杙推辞,道:“起复之事你也不必分心,只要你把霍榷这事儿办好了,一切都水到渠成。”   往后的前程,霍杙只能继续依附于大皇子,所以霍杙就是再不情愿,亦前往威震府。   正文26619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一回择封太子(三)   说了这么些,大皇子也知该安抚了,起身亲挽扶起霍杙道:“当然,你才是我的心腹,如今是人事不由我,我不过是借霍榷挽我颓势,他日我得登大宝必不再仪仗于他,那时你为我心腹自然大权在握,想如何拿捏他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霍杙胸中翻腾的不甘夹杂着血气,听了大皇子这一句稍稍平息了,暗道:“如今我事事不如霍榷,不过是手中无权,他日我位极人臣,还愁不能报仇雪恨。”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别后重逢的问候,霍杙拜贺过后就辞了。   依旧是从后门出的去,一直等在后街的车马见霍杙出来,立时就赶了过来。   胡大贵从车辕上跳下,将霍杙扶上车。   一上到马车,霍杙就卸去了气力,平躺在座褥上了。   胡大贵是先夫人奶娘胡嬷嬷的小儿子,见霍杙无力地瘫软在车内,忙拿出水囊给霍杙。   霍杙却推开了,用手臂挡在紧闭的眼前,道:“去威震府。”   胡大贵的一听面上立时就显了欢喜,“老爷,可是这就去收拾那他们?这下好了,有了大皇子的相助,还怕他什么小小的威震伯,没了霍榷看那毒妇还有什么可依仗的,到时还想在寺里过得安生就不能够了。小的这就去抄些趁手的家伙来助阵……”   不待胡大贵说完,“放屁。”霍杙抬脚就踹,把胡大贵直接踢出车外,摔到街上。   胡大贵起先有些蒙,在地上不敢多躺,忙爬起来又四肢并用地爬上马叉,跪在车帘外头,忙一面自打耳光,一面告罪。   车里传来霍杙的怒吼:“下回再敢撺掇着爷去自寻死路的,爷就要你的狗命。”   胡大贵手上不敢停,可他实在是不明白,在没回京城前,霍杙可说是事事都听他们一家子的,人前人后俨然当他们是最得用的心腹,怎么一趟大皇子府出来,霍杙就变了样?   “难不成娘到底还是没说清?”胡大贵暗自道,“那我还要不要再添一把火?”可心窝被踢那处,还在隐隐作痛,胡大贵又迟疑了。   而此时威震府里,不管是厅上院里,都人声鼎沸,络绎不绝的。   后院大花厅处,年前就搭好的戏台子,又定了一班小戏,现下一出《楼会》正到精彩处,女眷们都看得入神,只几人不时私下里小声说笑。   袁瑶为东,在当中作陪,就听有人来回说:“丁四奶奶和小姐来给夫人磕头了。”   这丁四奶奶正是青素,在前年得了一女,得名丁慧娘。   虽说丁四丁有才甚是喜欢这长女,可到底是不能一举得男,青素心中不安,袁瑶没少劝她放宽心,都还年轻,又不是身子不好了不能再有的,常言先开花后结果才好。   许是托了袁瑶的吉言,青素肚子也争气,果然年前就得了大胖小子。   青素这才出了月子,就领着小慧娘来了。   不但让小慧娘正正经经地给袁瑶磕了头,青素也不马虎,实打实地给袁瑶叩头的。   袁瑶瞧着如今已相夫教子,和和美美的青素,不禁回头了看自己身边的四个丫头。   青丝和青梅到她身边服侍时,年纪就不大到如也就十五六的年纪,还能再等两年,青月和青雨都十八九了,不能再耽误了。   青月同霍榷的主簿陈家公子自小定了亲的,只要给青月备上一份嫁妆,就能风风光光地嫁了。   只青雨,自小就服侍在青月身边,对青月是忠心耿耿,若是她愿留下,配个府里的管事日后也是个管事娘子,只是这丫头有自己的心思,怕是会随青月出去吧。   袁瑶这厢暗中思忖着,青素那厢已将话说到她大伯子丁有康上头的。   丁有康是丁大新的长子,去年祯武帝兵分五路出击胡丹,他就为其中一路,只是大败了侥幸逃回。   青素叹了口气,“如今在军中就不容易了。”   袁瑶听霍榷说过的,祯武帝本就有意让骁勇侯萧宁在军中慢慢取代霍荣旧部,这才先让年轻一辈的人稳定了大局,在平和演变了三大营。   经去年的一仗,涌现不少能人来,像丁有康等这些霍荣旧部的儿辈,被取而代之就更名正言顺了。   故而袁瑶听了青素说这些,也不说话。   这时,又有丫头来回,说:“莲花塘口胡同里的大老爷从南边回来,这会子正在前头和伯爷说话。伯爷让夫人净扫一院子出来,给大老爷安置。”   自分家后,大房就到分到的莲花塘口胡同去住了,如今那里已两年多没人住了,又只霍杙一人回来,炕灰灶冷的,想也知道一时不能住人了。   袁瑶立时就打发人将三多堂后头的院子的收拾出来,给霍杙暂住。   前头院里,霍榷和霍杙正在书房里说话。   自进了威震府,瞧着府里张灯结彩,丝竹笙歌,语笑喧阗的,霍杙心里堵得慌,原来酝酿了许久强迫自己装出的和气又生硬了。   在霍榷都一一询问过家里的安康后,霍杙不想再和霍榷虚情假意的赶紧说清来意,他就走,一刻都不想再留此处。   “今日只你我兄弟二人,并无外人在,也不怕问一句,如今皇子中三足鼎立,二弟以为最后会鹿死谁手?”霍杙道。   霍榷抬眼看了看霍杙,“大哥以为呢?”   霍杙见霍榷在请教他,好为人师地评说起三位皇子的长短来。   说告一段,霍杙吃了一碗茶润喉,又道:“在如今看来,虽是三皇子得势,但今后如何却谁也不敢说。但大皇子不同,从马邑之谋的可看出,若不是有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通敌卖国,马邑一战定能成就了大皇子的英明神武,且大皇子最是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曾多番在我面前提起过二弟。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二弟是聪明人,就不必我多说了。”   霍榷亲手给霍杙茶碗中,又沏上,故意问道:“这是爹的意思?”   “这……我……自然不是。”霍杙有些气馁道。   霍榷点点头道:“大哥,并非弟弟我小心怕事,只是想大哥听我一句。王储之争一非一日了,但不管以后鹿死谁手,如今这鹿还在皇上手中,这天下的主,还是皇上,劝大哥不要再说什么‘良臣择主而仕’的话了。”   霍杙这才惊觉自己言语有失。   也正是因此,霍榷才暗中支持三皇子,而非堂而皇之。   祯武帝如今还年富力强,最是忌惮结党营私,觊觎他的皇权。   罢了,霍榷又道:“大哥起复之事,我已安培妥当,不必四处打点。”   霍杙一听登时喜欢,“不知二弟让我去补那里的缺儿?”   霍榷道:“如今京城军中已非昨日,大哥若是留京只会处处受制,难有作为,所以我以为在京中做无为的凤尾,不如到外头做鸡首,以大哥的资历少则三年,多则八年就能经营出自己的地盘,何乐而不为。”   霍榷是出于好心,若是霍杙清楚如今霍荣旧部儿孙辈在三大营中一个什么处境,便知道他所言非虚。   其实霍榷不但让霍杙出京城经营,还利用手中之权让不少霍家军调出京城去了,以图在外重整地盘凝聚实力,这是霍家军自救的一法。   只是霍杙一听说霍榷让他出京城,首先想到的是霍榷这是在将他踢出京城中枢,心下立时就有被害之感,但也没一时就发作了,“不知二弟先将我调往何地?”   霍榷道:“我想大哥到定辽后卫指挥使司,任指挥佥事。”   卫所指挥佥事,为正四品,比之当年霍杙的从四品还要高。   可就算如此霍杙还是气炸了,定辽后卫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把他调往那么偏远之地。   霍杙再也按捺不住了,拍案而起破口大骂,直骂霍榷狼心狗肺,居心不良,罢了,衣袖一甩不再听霍榷解释,亦不让霍榷管他的事儿,就走了。   眨眼七八里过去了,到各衙门开印之时,就听说大皇子给霍杙在左军都督府经历司,谋了个从五品的经历。   是比指挥佥事品级低多了,可到底留在京城了,霍杙心甘情愿。   霍杙知道后,没有不叹息的。   袁瑶便劝道:“又不是留在京中,以后就不能再有其他打算了。大老爷才回的京城,还不知这里头的深浅,待到过些时日,便会明白伯爷的用心,那时伯爷再将大老爷抽出调派往外,也还为时不晚不是。”   霍榷也知道,只能如此了。   说完这桩,袁瑶便同霍榷说起同青月定亲的陈家公子来,“青月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耽误了。只是不知伯爷手下的陈主簿,这些年可有长进了,若是庸碌无为的,我也不怕被说是棒打鸳鸯也要给青月再寻个好的。”   一旁的青月一听,起先还有些羞臊,后一听又有些傻眼了。   青雨自然也紧张,可到底不敢擅自做声。   只霍榷一听就明白袁瑶这是在为青月和陈家公子以后谋好处呢,便笑道:“这陈济垣倒是个稳重的,有担当的,可堪大用。”   “既然是人才,伯爷怎能不提拔提拔。”袁瑶也不客气道。   霍榷捏捏袁瑶的手,道:“他倒是当得一县之丞,铁屯倒是有个缺,那边虽偏远,若是经营得好了,最是能出政绩的。”   听罢,青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时就跪下了,向霍榷和袁瑶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正文26721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一回择封太子(四)   一旁立规矩的春雨,掩嘴打趣道:“我们家的丫头果然是比别家小姐还强的,才出了位丁家少将军的少奶奶,如今又要出位官家太太了。”   春雨把青月给说得满面通红。   袁瑶循着机会看青雨,只见青雨脸上的颜色比之青月还要欣喜娇羞,仿若大伙说的那人是她。   袁瑶对青雨的心思就越发肯定了。   若是陈家公子有那心,袁瑶倒也不是没有成全了他们三人的。   不说杜家陨落后,只看陈家公子到威震府这几年,洁身自爱,一心一计等青月的劲儿,就知道陈家公子对旁人恐怕是没半点别的心思的,青雨注定是没前程的。   一个没了前程的人就怕会生出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像春雨这样能安分守己的可不多,袁瑶不免要提醒青月的。   袁瑶也不掩饰自己看青雨的目光,青雨察觉袁瑶那犹如能将她洞穿里外的眼睛,一时慌张地低下了头。   屋里的人也察觉了袁瑶看向青雨意味不明的目光,就都看向了青雨。   这时又听袁瑶道:“青雨年纪也不小了。我们家里的不说都是俊杰,倒也是有拿得出手的人,青雨心里可有数?也不怕,只管说,我做不了主的,还有伯爷不是。”   青雨一听越发慌了,两步上前跪在脚踏边,忙道:“求伯爷、夫人开恩。奴婢自小就发誓,青月到那里奴婢就跟到那里,如今伯爷、夫人大恩,让青月同陈公子成亲,求伯爷和夫人再给奴婢一恩典,让奴婢在青月身边服侍,成全奴婢的誓言。”   袁瑶原就没心要拉扯青雨留在威震府,等的就是青雨这句话,所以和霍榷对望了眼。   夫妻两人心有灵犀,霍榷心中明了,面上颜色一换厉色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而青雨这话一出口,都明白了青雨想要给陈家公子做小的心思了。   方才还欢喜笑闹的上房里,一时就静默了,都看着青月。   青月心里如何忖度的,旁人一概都不知,但看青月的脸色也知她是不好受。   青雨因霍榷的呵斥而吓得一身泛寒,这才想起袁瑶和霍榷可不是青月,不是能让她挟恩图报的,她不过是威震府里卑微的丫头,如今她却忤逆了袁瑶,引来霍榷发怒,下场会如何青雨想都不敢想。   看着跪俯在地,瑟瑟发抖的青雨,青月想起曾经在杜家,青月的确曾对青雨说过,以后她要是出嫁了定要带上青雨的,青雨则道要服侍她一生。   在杜家家破人亡后,也是青雨处处拼死维护才让她青月有了今时今日。   青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这些青月的都紧记在心。   可青雨却要她这般报恩,青月心中苦涩却不能不答应。   “伯爷,夫人,”青月又跪了下来,“奴婢能得伯爷和夫人的大恩,该心存感激,不该再有别的非分之想,可青雨同奴婢相依为命这些年来,不能将她弃之不顾,求伯爷、夫人让青雨随奴婢一道出嫁。”   霍榷从炕上下来,青丝和青梅忙上前给霍榷穿鞋,霍榷也不急,对青月道:“好,也不枉费夫人在你身上用的心了。”说罢,便起身出去了。   袁瑶领着一众丫头送了霍榷出去,回来又坐炕上,道:“既然青月为你求情,日后青雨就随青月出去吧。但到底不过是出府的,不能嫁出去的,自然就不能有嫁妆,按的就是府里到了年纪放出的规矩了。”   青雨听袁瑶放她,心中才要狂喜,又听闻不是按风风光光随青月出嫁的规矩,不觉心中又失落。   也罢,到底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自然是不能比。青雨想清楚了,也就让自己死心了。   也不是吝啬青雨那点子嫁妆,只是担心青雨以后有不安分的心思,手里又有钱银,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如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就折腾不开了。   一等丫头的事儿完了,二等和三等丫头里也有到了年纪的。   除了那些家里老子娘已做了打算的,余下的都求了袁瑶开恩在府里指一门人家的。   袁瑶身边的人,没有低配了去的,不能是大管事,也是配小管事的,日后回来她们也是府里的管事娘子。   她们心里清楚得很,都说青雨脑子不清楚,上赶这给人做小的,连“宁做贫家妻,不做富人妾”的道理不明白。   且府里的管事家里可不贫,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她们伯爷虽没宰相之名,谁又敢说没宰相之实的,配府里的人才是最有前程的。   霍榷说给陈家公子谋一县丞,就不会食言,文书发下,让陈家公子三月就走马上任的。   故而,这两人的亲事可不能耽搁了,要在二月里就办了。   而陈家公子又是父亲继母俱在的,威震府不好擅自做主了。   陈家世代书香,一直以读书的清高而自居。   若是杜家还在,青月倒也不失身份,只是如今不但家败了还为奴了,陈家怕是对她多有不待见。   所以袁瑶不但恢复了青月原名杜月婵,还到官府去帮她除籍,复做良民。   只是这些还是不够的,袁瑶就亲自上门到陈家说这两人的亲事。   陈父迂腐,又最是看不起那些不劳而获的承袭勋贵,还有武夫。   威震伯虽是勋贵,却是自己打下的功勋,且当年霍榷真材实学的金榜题名,让陈父对霍榷早就以文武双全做评价,自然比一般人对霍榷更为敬重,所以才放心次子在威震府中。   如今听闻袁瑶亲自登门,自然就不敢怠慢了。   袁瑶到时,陈父就命续弦陈夫人领着族中的妯娌、儿媳和女儿等等在门前恭迎了。   待袁瑶从车上下来,陈夫人领着陈家众女眷上前见礼。   袁瑶今儿就是来给杜月婵做靠山的,故而在礼数上并未让陈家人含糊了,但也不会因此而拿捏了陈家人,不让她们多出半分礼来。   陈夫人时候虽有向陈父抱怨,她也是见过不少一品夫人了的,却都没袁瑶这般大的规矩。   陈父便问袁瑶可有僭越,让她陈夫人行不该有的礼数了?   陈夫人说不出来。   陈父听闻就对威震府上下就越发赞赏了,因他自诩是最注重规矩礼数的,能这样按规矩行事的,他只以为是同道。   罢了又把陈夫人训斥了一番。   再说回袁瑶做客陈家。   陈家女眷引袁瑶上房上座,又一一在袁瑶面前给认了人,说了些家常的闲篇,这才把话引到杜月婵和陈家公子的亲事上头来。   因着袁瑶早几日就给陈家去了帖子,陈家也早知道她的来意的,对于次子这门亲事,陈父虽有不满,可看在威震府的面上到底预先嘱咐了陈夫人的。   陈夫人虽心里对这次继子能得威震府的抬举,而心里不舒坦,到底也不敢从中作梗。   所以袁瑶一说,没有不答应的。   日子就定在了二月十八。   陈家公子知道了,感恩戴德,多年后成霍榷不可或缺的忠心助力。   过了元宵节离出正月就不远了,旁人看着日子是赶的,陈家公子和青月却觉着日子漫长。   等到二月十八那日,陈家公子披红簪花来迎亲了,青月风风光光从威震府出嫁,而青雨则被淹没在喜庆中,拿着威震府给的三十两银子黯然跟着迎亲队伍出的府。   还是在二月里,运河冰封溶解,大房雇了船依附着霍荣从南边回京来了,而三房被霍荣留在了南边。   都以为霍杙在威震府,故而在霍榷和佑哥儿来接他们时,都往威震府去了。   进了府,才知道霍杙赌气未住在威震府。   宋凤兰知道她的正经婆婆先夫人官氏是被霍夫人所害的,虽对先夫人不存情分,可到底面上道理说不过去,所以待袁瑶便有些疏离了。   唯一几个孩子和佑哥儿,高兴得不得了。   这回不但俍哥儿、仅哥儿和大姐儿都回来了,就连当年送到南边调养的霍化——霍杙的幺子——化哥儿,也回来了。   到底是还南边的气候养人些,看仅哥儿和大姐儿,身子比当年好多了。   仅哥儿能支着拐棍自己走了,大姐儿也能自己坐起来了。   袁瑶心里替孩子们高兴,宋凤兰也知道袁瑶是真心实意的,暗中同她点首示意。   霍榷这厢恳请霍荣在威震府颐养天年。   霍荣却道没有弃长子,而让次子赡养的道理,那让长子如何自处。   霍荣意决,不容置疑,待到霍杙听闻消息来威震府迎接时,一家子分男女两桌用了午饭,霍荣就跟霍杙回莲花塘胡同去了。   其实霍荣一意要让霍杙赡养,除了面上说的这些道理,也有他不放心霍杙为人处事的缘故。   如今的京城可不比当年了,霍榷暗中筹谋着让霍家军脱离京城,在外省重新经营地盘重整旗鼓的事,霍荣是知道的也十分放心让霍榷去办。   所以霍荣才安心在大房家中盯紧霍杙,以免霍杙行差踏错。   到了三月,朝廷有两件大事儿要办。   一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在即了。   二则因征用田地做田猎,而闹得怨声载道的民情。   春闱有例可循,自然有条不紊。   只是那征用田地做田猎,就连威震府这样人家的田庄都不能幸免,平民百姓就越发遭殃了。   又加之不少人从中谋利,就越演越烈了。   祯武帝闻奏,下旨彻查,大皇子见机会毅然请命前往。   后,大皇子得封钦差,前往最是严重的雁门城彻查。   大汉虽计划得极好,可胡丹却不等他们收拾妥当。   自龙城一战,胡丹汗王稽粥以为是奇耻大辱,见冰雪方消融便迫不及待地率军南侵略。   胡丹的铁蹄大军来势汹汹,破了雁门关,便要雁门城。   时逢大皇子在雁门城。   大皇子要逃离不是不能的,可在如此危急时刻,大皇子也看到了时机。   大皇子不但没逃,反而带领着雁门城的百姓抵抗侵略。   守城一战打得十分惨烈,可到底坚持到锐敏王和骁勇侯萧宁领兵前来驰援了。   锐敏王和萧宁分兵,吸引胡丹分散兵力,然后逐一击破。   稽粥见大势不对,忙鸣金收兵。   可锐敏王那里会放过穷追猛打的机会,在留下萧宁镇守雁门城后,只身领兵将稽粥逐出贺兰山下平原的一带,成功收复河套。   事后,祯武帝连下三道嘉奖的旨意。   一赏雁门关和雁门城军民,并该年号为元朔。   二赞大皇子舍生忘死,誓同雁门城共存亡的大义,封王,号忠守。   只是大皇子直到回京都因此战而心有余悸,直道富贵险中求。   祯武帝的第三道圣旨自然是嘉奖收复失地的锐敏王,加封为亲王。   就在朝廷上下无不欢欣鼓舞之时,瞧着身边的兄弟一一王,有人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早就进宫去见太后。   正文26822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一回择封太子(五)   只是太后还未起身,二皇子只能在殿外等候。   等待令原就焦虑不安的二皇子,显得狂躁了。   侍立在门外宫人无一敢看向二皇子的,全都低垂着头。   可正是这番小心翼翼的卑微,却还是触怒了二皇子。   “你们低着头在看什么?”二皇子向宫人大喊大叫道,“是不是想看我的脚?”   其实二皇子着海水蟒袍只要他不疾步快走,旁人是看不出他的腿是跛的。   只是腿已成二皇子一块心病,故而杯弓蛇影,以为所有人都在关注,嘲笑他的残疾。   二皇子一面叫喊着,一面用手揪住了一个宫人的发髻,将其拖拽着向殿前檐下的柱子撞去。   小宫女被撞得头破血流,登时就昏死了过去。   可二皇子还不罢手,还在昏死的小宫女身上用力踩踏了好几脚。   其余人无不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着告罪求饶。   这样的动静,殿内自然也听到了。   就见从殿内走出了一位葵花胸背团领衫的内官来,道:“太后传二皇子入内觐见。”   二皇子又踢了一脚,这才作罢,虽内官进殿去。   殿内正间的宝座上不见太后,只一列宫女手端托盘一色垂首而站在宝座之下等候。   在垂着幔子的西次间和梢间那头,不时有宫人进出,二皇子随着内官正是往那处去了。   二皇子掀开幔子进去,只见太后再在梳妆,一位老嬷嬷正给太后梳头。   “太后吉祥。”二皇子忙见礼。   太后用稍灵便的那手,选了一支碧翠的簪子给别上,这才作罢。   太后叹了一气,道:“起来吧。”   罢了,进来四个内侍,将太后连人带椅子一并抬到东边次间的炕上。   宫人将早便备好的早饭,一一摆上炕桌,这才退下。   二皇子上前接过宫人手里的酥酪,小心喂太后吃用。   也不怕影响了太后的胃口,二皇子张口便道:“太后,您说的那件‘事’可准备妥当了?如今可不得了了,若是再无举措,孙儿真就要无法立足了。”   太后听了果然就没了胃口,摆摆手,道:“‘东西’倒是都找到了,也已到哀家手里的,只是时机还不对,怕是不能将他们一网成擒,你且再忍忍,等到了四月皇后的生辰,就妥妥了的。”说罢,太后止不住地冷笑,哪怕口角延下口水来。   就在太后和二皇子商议之时,休沐中的霍榷正和韩塬瀚在外书房议事。   “下官一直紧盯着阑珊坊,不敢有松懈,前些时候十三娘出了趟远门,也不知得了什么东西就直接进宫去了。”韩塬瀚道。   “东西?”霍榷两眉头拧了拧,“是什么东西?”   韩塬瀚摇摇头,“那十三娘谨慎得很,且身边也有些能耐人,下官的人就一时没能跟上她,只趁乱依稀见她同一位羌夷人接头了。”   “羌人?”霍榷一指在书案上轻轻敲着,可一时也不能想明白太后和十三娘到底在盘算什么,便道:“让你盯着阑珊坊,原是想从中找出太后的蛛丝马迹来,既然如今无法监控住这十三娘,只能打草惊蛇了。你就按个罪名,把阑珊坊一锅端了吧。”   “是。”韩塬瀚应道。   罢了,两人又商议起别的事来。   少时,宫嬷嬷就来了,说:“夫人和佑哥儿回府了,知道表大老爷在,让奴婢来留饭。”   原来今日袁瑶和佑哥儿到骁勇府去瞧萧老夫人。   霍榷听了道:“怎么就回来了,我才道要去接他们的。”   宫嬷嬷道:“说是那家府里来了萧老夫人多年不见的亲戚,夫人和佑哥儿不好留,就趁早家来了。”   霍榷点点头,“也罢。”又对韩塬瀚道:“也多时没同你对饮了,就留下用了饭再去也不迟。”   韩塬瀚为人严谨,面上多时是严肃的,给人一丝不苟,不好亲近之感,只现下却浅浅地笑了,道:“伯爷和夫人赐饭,原不该辞,只是家中拙荆身上不适,胃口不佳,下官在旁她才能勉强吃些东西。”   “什么症候?可要紧?若是请的大夫不中用,只管拿我帖子去请太医才是要紧的。”霍榷道。   韩塬瀚忙道:“倒不是什么疑难症候,只是头几月都这样。”   宫嬷嬷是个中好手,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蹲福道喜,“恭喜表大老爷,贺喜表大老爷。表大夫人是头胎,果然是要小心些的。奴婢这就去回我们夫人。”   霍榷起先怔了怔,这下总算是明白,“既然如此,你也别急着走,海棠少不得要备下东西给你带回去的。”   韩塬瀚自然要推辞一番的。   只一刻钟的功夫,就见一众婆子仆妇捧着各式养血补身的上好药材食材,让韩塬瀚带回去给白灵滋补身子用。   没出几日,阑珊坊就因私通外夷而被查封了。   阑珊坊是官妓院,属教坊司,往日里还有南阳伯王諲照拂着,到底比别家兴旺些,只是如今王諲都自顾不暇了,加之查封阑珊坊的也有教坊司的人,故而就再没人维护阑珊坊了,十三娘当场就被拿了。   十三娘身边的人虽有抵抗,只是不敌韩塬瀚的人多,不多时也束手被擒了。   往日鼎盛的阑珊坊一时间,树倒猢狲散了。   韩塬瀚并未暗中查处,故而这事不难传到太后耳朵里。   太后听说了道:“东西既已到手,随他们垂死挣扎,做无用功好了。”   查抄阑珊坊,翻出不少东西来,有不少腌臜东西。   自然也有不少精致的物件,霍榷一眼就瞧上了一本里头全是绣制的白绫缎画册,私下里拿了不让登记造册。   霍榷得了这东西不少偷偷在外书房研习的。   一日夜里,霍榷打发人告诉海棠让她自己歇去,不用等他。   袁瑶不疑有他,让尚嬷嬷送去些宵夜,便果然睡去了。   等到灯火都熄灭了,霍榷这才偷偷摸摸回房去。   袁瑶身边去了青月和青雨,原来跟尚嬷嬷的丫头藤香和芸香就提做了一等丫头,改名青藤和青芸。   今夜是青丝和青藤守夜,见霍榷回房了,刚要服侍霍榷歇息,却被霍榷打发了出去,还嘱咐没到天亮谁都不许进来。   袁瑶睡前点了安息香,宁神静心得很,此时正好睡,恍惚中却被打扰了。   若有似无的,起先在耳边,让她不禁起了阵阵颤栗,可又不至于让她醒来。   接着是敏感的颈脖、圆润的肩头、胸脯的顶点、腹上的小窝,其实那若有似无的感觉似乎很小,却无一不正中最能勾起她快意的地方。   袁瑶在梦中放下了矜持和端庄,无可自拔地期待着那感觉往下,往下再往下……   忽然间,袁瑶像是得偿所愿般,在梦中长长输了一口气,身体无意识地靠近再靠近,想让那若有似无感在她身上制造出更多让她舒适的畅快来。   而那若有似无感,好似明白了她的需求,猛然俯下的重吮,让期待和积蓄了好一会子的袁瑶攀附上顶峰,失声叫着从梦中醒来。   谁说春梦了无痕。   袁瑶只觉身下的湿润被阵阵温热吹拂着,让身体里的潮湿愈发往外涌着。   袁瑶一惊,不敢再留恋那高峰上快乐的余韵,猛然睁眼,只见她的丈夫意犹未尽般地舔着嘴唇上的光亮湿润,笑看着她。   “伯爷。”袁瑶才要松了口气,却因身下被一双微微粗糙的手覆盖着而又提了一口气。   且那手很不安分,竟然曲指探入她的温暖深处。   袁瑶面上的红越发不能退去了,想让那手出来,却全身无力。   实在是那手在她身体里爱抚得太恰到好处了。   不管是力度,还进出的疾缓,还是着重点,都让袁瑶无法拒绝。   袁瑶就这样的爱抚中再次登顶。   一次又一次的飞上云端,让袁瑶无从去思考她的丈夫为何会一夜之间便有这样的技巧取悦于她。   袁瑶闭着眼,感觉着霍榷将她两腿环上他的腰腹,抱起她来,一路往正间去,后被轻放在了太师椅上。   袁瑶想并拢双腿,霍榷却不许,霸道地将她的分别挂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   不用看,袁瑶也知她此时是门户大开的,却不能并起双腿来,只得轻轻的嘤咛着唤道:“伯爷。”声音妩媚又勾人。   霍榷早便沉浸在袁瑶的撩人之中,只是他想给妻子更多的快乐,这才忍耐了这么许久,“别急,我就来了。”   袁瑶只觉门户被滑弄,少时那触碰就入了体,带着不断的涨大,深深的进入。   刺入不但让袁瑶觉着充实美好,霍榷更是畅快得让他把持不住立时就驰骋了起来。   这样两人交叠的姿态,让袁瑶只能全然接受霍榷的份。   但霍榷并未因此就放过了她,轻轻将袁瑶翻转,让她跪府在太师椅背上,再度侵入,不留半分……   这一回不管是袁瑶还是霍榷都得到了满足。   袁瑶早已脱力,任由着霍榷摆弄着她。   等到云散雨收,袁瑶终于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霍榷笑着拿出从阑珊坊得来的绣册,说明了来由,“这些你可学过?”   袁瑶怔了许久,才缓缓点头,“伯爷,可……觉着我下流。”   霍榷抱紧袁瑶,道:“作为夫妻的闺房趣事,又有何不可。只是为夫觉着以前委屈海棠了,只知直捣黄龙。”   袁瑶虽觉着羞臊,可知道丈夫是真的在意她的感觉,心里又满满的。   三月过去,到了四月。   在皇后生辰的前三日,袁瑶被诊出又身怀有孕了。   这回最高兴的不是霍榷,是佑哥儿,因他知道他快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而皇后的生辰,为在祯武帝面前显贤良淑德,皇后以与胡丹战事要紧为由,不意大办。   祯武帝自然表彰赏赐了一番。   虽不大办,可皇后到底还是皇后,各宫各府的嫔妃和皇子都要来给皇后叩拜大礼祝寿的。   大皇子如今的忠守王,领着众位弟弟前来给皇后祝寿,并献上寿礼。   就算皇后面上有多不待见这些个皇子,面上却不能显。   所以皇后不能立时就打发了他们,一一赐坐上茶,做出一番母慈子孝的景象来才能作罢。   皇后见茶果准备妥当,道:“这才是从你们父皇那里得来的,本宫吃了觉着不错,你们也快尝尝。”   众位皇子不多辞,谢过皇后后,果然都一一端端起海水黄龙的彩瓷茶碗来。   掀开盖碗,茶汤澄清,一阵浓香扑鼻,嫩绿的茶叶沉在碗底,犹如水中嫩叶,十分诱人。   锐敏王对于茶不多考究,只于他不过是解渴之物,所以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得干听着别的兄弟阴阳顿挫地说着这茶的好来。   才要吃一口,锐敏王突然发现茶叶中有一似茶梗的东西,在游动。   那茶梗竟然是活的。   正文26923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一回择封太子(六)   也亏得锐敏王在外游历这些年,有些见识。   这会动的茶叶梗让锐敏王想到了,曾经过的一种虫子,叫竹节虫。   这种虫子同树枝叶梗非常相似,白天和晚上的颜色也会不同,倘若这种虫子在树上不动,很难将它找出来,是最擅于伪装的虫子。   锐敏王听当地部落的人说,这种虫子以吃食叶子为生,对人无害,只危害农作物。   所以巫医喜欢拿它们炼蛊,再放回去让它们自相残杀,不能再糟蹋他们种的作物。   想罢,锐敏王越想越觉着茶碗里的东西不简单,可他又不敢肯定这到底是不是已经被炼制成蛊的,贸贸然说茶被人下了蛊,没他的好处。   此时,锐敏王抬头见兄弟九皇子,听兄长们说这茶极好,等不及皇后和兄长说完话,就要偷吃。   着实也难怪九皇子会这般难登大雅之堂,只因九皇子的生母出身不算好,故而虽身为皇子在宫中却有些艰难,难得吃用上好东西,一时就向往不已。   也是幸得让锐敏王瞧见,不然性命堪忧。   就在众人说得热闹时,锐敏王忽然大声道:“九弟,别忙着吃。”   霎时,所有人都看向了九皇子。   九皇子不过八岁,又常年不得重视,胆子小,这一下把他吓得不轻,小脸立时惨白,手里的盖碗一时没拿住,就摔地上了。   殿内地上的地毯软厚,茶碗倒是没摔碎,茶水泼了一地就是了。   九皇子见自己闯祸了,忙跪拜在地叩首告饶,好不可怜的。   皇后为显得贤德,亲来扶起九皇子,“不过是一个茶碗而已,用不着这样,快起来。”罢了,又对锐敏王道:“你这做兄长的也是,瞧你把小九儿给吓得。他不过是想吃口茶,让他吃就是了,本宫这没那么大的规矩。”   锐敏王起身作揖告罪道:“母后教训得是,是儿子太过于一惊一乍。只是儿子方才发现碗中茶有只虫子,又正好瞧见九弟要吃,唯恐他碗中也有虫,慌忙中就惊吓到九弟了。”   在众人没留意之处,二皇子眼中的眸光闪了闪,暗中咬牙道:“多事的老三。”罢了,对众人道:“虫子?什么虫子?这里可是母后宫里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个腌臜东西,混到茶水里的。”   一听说自己给的东西不干净,这无疑就是当众扇她的耳光,皇后面上就换了颜色,道:“虫子?不知锐敏王发现的是什么虫子,找出来也好,本宫让那起子当差愈发不上心的狗奴才吃了。”   皇后不悦,大伙都瞧出来了。   一边是皇后和二皇子,一边的大皇子如今的劲敌,看两方斗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大皇子乐意得很。   所以大皇子面上是在教训弟弟,让锐敏王赶紧给皇后敬茶赔罪,实则却是在挑唆。   若是要息事宁人,只要锐敏王立时认错,就是皇后心里再不高兴也不能拿一个亲王如何了去的。   只是大皇子却让锐敏王敬茶谢罪,倘若皇后吃了他敬的茶出了什么事儿,就谁都说不清楚了。   锐敏王有些骑虎难下了,不得以他只能拿出凭据来了。   “大皇兄所说,弟不敢苟同。弟以为母后说的才是根治之法,如今这些个奴才都以为得了体面,连主子们都不放在眼里怠慢了,也不想想体面都是谁给的。尽早彻查落实,严加惩治才是道理,不然今日他们敢轻忽我等的茶水,明儿他们就敢怠慢母后的饭食了。”锐敏王坚决道。   见锐敏王执意同皇后和二皇子对上,大皇子心里没有不高兴,面上他佯装起无奈十分地叹了一口气,依旧劝说道:“三弟,为兄也知道你你如今怕是听不进任何劝告的话了。虽说如今在我们兄弟中,你最是精进的,也是头一个凭着自己的功勋封的亲王,也是小十和小十二能同你平起平坐了,可无论如何,母后还是母后,由不得你不敬。”   言下之意,是在说锐敏王,持功而娇,不把皇后和兄弟们放眼里了。   锐敏王不气也不恼,徐徐道:“大皇兄,弟不过是想帮母后查出坤和宫中惫懒的奴才罢了,怎么就成了弟对母后不敬了?所幸今日众兄弟皆在场,为弟我作证,不然这大皇兄欲加之罪,弟就要被坐实了。”   闻言,皇后沉声道:“好,好,好,本宫的好儿子,你们就让他查。”   锐敏王就似听不出皇后的不快般,恭恭敬敬地谢恩,这才端起他自己的茶碗,想找出方才还在游动的茶梗来。   只是这时候,那茶梗却不动了,混在一片绿中,任锐敏王眼力过人,也不可能将不动了的虫子给找出来。   一时间,锐敏王不禁有些惶然了,脑中不住思忖。   少时,就听锐敏王说要一双银箸。   “怎么这茶汤里不是有虫,而是有毒了?也罢,取银箸来。”皇后冷声道。   其实锐敏王想的不复杂,既然他瞧不出来,那就用箸将茶叶中所有的梗都挑出来,放在洁白的碗盖上细细分辨。   “不是找虫子吗?你挑茶梗做什么?”大皇子问道。   锐敏王也不回他,一心挑着。   其余人都在旁观着,唯独二皇子十分紧张。   法子虽笨,却是如今最有用的办法了。   就在锐敏王将所有的茶梗都挑了出来,放下银箸要仔细分辨时,就听十皇子软糯糯道:“黑了,黑了。”   起先大伙还不知十皇子在说什么黑了,锐敏王最先想到,拿起银箸细看尾端。   果然见原应光洁的银箸尾端,既然起了一点青黑。   众人不禁都倒吸了冷气一口,再看碗盖上的那些茶梗,每人的脸上颜色都变了。   其中以皇后的脸色最是难看。   眼看谋算要功亏一篑了,不可挽回了,二皇子当机立断,能除去一个皇后和十二皇子也是好的。   想罢,就见二皇子一一端来各位兄弟的茶碗,夹出里面的茶梗来,同放在锐敏王的碗盖上,就连泼洒在地的也不放过。   说来也奇怪,原该是死物的茶梗中,有几个竟然动了起来,相互遇上就像蛐蛐一样撕咬了起来。   二皇子蓦然瘫坐在,一副难以置信的悲痛模样,道:“这是……这是……蛊虫。”   在场的皇子们没有不后怕的,只锐敏王看向二皇子的眼中有些变幻莫测。   忽然有人道:“难怪今日小十二没来。”   这轻飘飘的一句,立时又成了一条罪证。   “放肆,安宁王偶感风寒卧病在床,已不是今日才有的。”皇后愤愤道。   可事到如今,还有谁会听信皇后的话。   大皇子向皇后一揖,告罪道:“事出非常,只能冒犯母后了。”说罢,立时让人围了坤和宫,不许进出,稍后才让人去告知祯武帝。   有没给这些皇子下蛊,没人比皇后自己更清楚了,可只她自己知道又有何用,她百口莫辩。   就在这时,又传来坤和宫中负责烹煮茶水的宫人投缳自尽了,让皇后的处境雪上加霜。   祯武帝赶制,先让人家小皇子们都送回各宫里去,罢了,才看着那还在盖碗里撕咬的蛊虫。   这般大的事儿,一时间宫里无人不知的。   韩施巧听闻,险些没厥了过去,抱着十皇子许久没撒手。   与此同时,皇后在为自己辩解,“皇上,就算臣妾有害人之心,也不会选今日。今日可是臣妾生辰,倘若皇子们在臣妾宫中出了什么事儿,臣妾那里会逃出的干系的?臣妾怎么会蠢成这般,作茧自缚。”   祯武帝还在看着碗盖,喃喃自语般,道:“倘若朕这些个年长的儿子都死了,最为得利的是谁?”   “自然是嫡出的小十二了。”有人应道。   “你……你浑说什么。”皇后气得几乎口不能成言了。   祯武帝慢慢将眼瞥向回话的人,那人正是二皇子。   在旁人看来这是稀松平常的一眼,可落在做贼心虚的二皇子眼里,就成了芒刺,让他自觉后退了一步,躲闪在人后。   罢了,祯武帝也没再多说什么,让众位皇子都散了,再将坤和宫封禁了起来,这才慢慢向宁寿宫走去。   从宫里出来,锐敏王打发人暗中约来霍榷。   午时霍榷至,锐敏王将今日所发生的事细细告诉了霍榷。   霍榷忖度了片刻后,冷笑道:“看来,都被人当枪使了。”   这会子,太后服药才睡醒,见祯武帝在,心里一时就明白了,“事”出了。   太后装模作样道:“皇帝怎么得空来哀家这里了?”   祯武帝也不跟太后闲扯,直接道:“皇后不知去那里学了这些个腌臜之术,竟然给孩子们下蛊。”   太后一听再看祯武帝面上的神色,接着焦急地问二皇子可安好。   祯武帝回话说安好,还说正是二皇子找出的蛊虫。   这正是当初他们谋划的那样,太后觉着“事儿”一定是成,道:“哼,时至今日上天总算是让哀家的苦心,大白于天下了。当初皇帝还怨怪哀家不该那样待皇后。正因如此,哀家当初才不让皇后有后。她一旦有了皇帝的子嗣,可容不得旁人妨碍了她儿子的前程。只是可怜哀家这几个孙子,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   说着,太后叹了一气,“老大还好,留下了后,余下这几个不是还没成家,就是太小,唉,我可怜的孙儿们。”话末竟哭了。   只是太后哭了好半日,也而不见祯武帝来劝解,正奇怪时,就听祯武帝道:“母后是怎么知道的?儿子可没说老大和老三他们出事儿了。”   正文27024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一回择封太子(七)   “什么?”太后心里一紧,轻微的心绞痛传来,她却顾不上,又问道:“都没事?那皇后如何了?”   祯武帝坐太后榻沿的椅子上,“老二找出的蛊虫,皇后给皇子们下蛊证据确凿。”   太后立时就把眼睛睁大了,睚眦俱裂的模样,捂住胸膛,着急道:“堂堂国母,不可能做下这等耸人听闻的事。”虽口齿不清,但话锋急转直下与方才截然不同,还是能听出来的。   虽老迈多病了,可太后却比二皇子看得清楚。   这几年皇后虽同太后和王家不和,可到底代表的还是王家一系。   皇后倒了,就代表王家要被连根拔起了。   彻底失去了王家,一个势单力薄的二皇子还算什么。   与此同时,霍榷嘱咐锐敏王,“这事儿皇上心里都清楚,就让他们王家自己狗咬狗吧,王爷不能再有干系,此时太后和二皇子已被逼至墙角,谁也说不清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又或反咬一口。那到底还是皇上的生母,‘孝’在前,皇上亦有皇上的难处。”   霍榷几乎一语成谶。   在宁寿宫中,太后虽极力为皇后开脱,可祯武帝却只听不语,却让太后清楚,皇后是在劫难逃了。   “逆子,你已经诛杀了你一个舅舅,你还要连哀家最后的这个兄弟都不放过吗?”太后捂住胸口急剧地咳嗽了好一会子。   祯武帝紧忙让人传御医。   太后却一把将祯武帝推开,激动地大叫道:“也罢,你翅膀……已经硬了,用……不着……哀家和王家了,你去,你去吧,把王……家……人……都收……拾干……净了,回……头……把……哀……家……也……一并收……拾了,哀家……也姓王。”   说到最后,太后口涎直流,淌湿了衣襟,好不狼狈。   数位御医一路疾步而来,连礼都来不及见,便被祯武帝呵斥着过来给太后诊脉。   太后知道自己这回发病比前头要不好了,可脑子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了,她要一举成定局。   “太……太子……给……给……老……老二。”太后虽有半个身子不灵便了,可一手却还是能动的,紧紧地抓住祯武帝。   病人不愿配合,就算再高明的医术也起不了作用。   其实祯武帝并非要拿王家如何,南阳伯王諲已识时务“疯”了,王家早大势已去,此番来不过是来让太后的知道,他的愤怒。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忠守王、锐敏王等,都是他的儿子,他的血脉。   五皇子那样大逆不道的围城逼宫,他都没取其性命,只贬为庶人圈禁了起来。   如今却有人敢暗中谋害他的儿子,如何能让他不震怒,就算那人是他的母亲。   太子人选,祯武帝心中一直未有定数,因他觉着自己还正是壮年,还有不少岁月,那里就要考虑国本了。   再找一人在旁觊觎他的皇权,可不是他想要的。   可想而知如今再被太后以命相胁迫,祯武帝是何等的无奈和激愤。   太后自然也知会如此,但她已无退路了,王家不能败了,只要二皇子成皇太子,王家才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母后如今你身子才是要紧了,这些日后再说。”祯武帝不想现下就被逼退。   太后却料到了,抽搐地冷笑道:“成……你就……等……着……哀家……的……遗旨……吧。”说罢,终究昏死了过去。   言下之意,就算今日祯武帝不答应,日后她有什么不测,还有她的遗旨制约他。   太后的再进逼,已将祯武帝逼得再退无可退了。   御医的救治及时,太后总算平稳了下来的,只是何时能醒,谁都不敢断言。   祯武帝回到正大殿,暴怒地将殿内之物全数扫落子在地,王永才赶紧将里头的侍立的人都遣散了,一人守在门外听候吩咐。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王永才就听到里头传来祯武帝的声音,“传司马空。”罢了,又让人进去收拾干净。   一通发泄后,祯武帝已镇静了下来。   等司马空来觐见,殿内已焕然。   司马空跪拜,呼万岁罢,祯武帝问道:“太后以为二皇子堪当太子,爱卿以为如何?”   短短的一问,里头的所隐藏的信息却不小。   司马空立时就明白了,祯武帝原就没册封太子之意,如今却忽然提起,无疑是被逼急了。   而逼祯武帝的那人应该就是太后,而太后属意的太子人选,正是二皇子。   不管祯武帝的心里太子之选是不是二皇子,被这般胁迫,就是二皇子为皇太子又能长久到几时。   司马空自然不能直言不讳了,冠冕堂皇道:“太子之选虽是国事,却更是皇上的家里,臣不敢妄议。”   “好了,少跟朕来这套。”祯武帝冷声道。   司马空侍奉帝前以有些年月了,对祯武帝性子不能说摸个透彻,亦有六qi分了。   祯武帝最重手中之权,再者就是重名。   他日百年之后,祯武帝亦想得孝谨明君的名声。   所以这让司马空如何作答?说二皇子的确胜任太子,这倒是成全了祯武帝的孝行了,可违背了祯武帝真实用心了,反之虽顺遂了祯武帝的用意,却违起孝道。   司马空几番避重就轻,可祯武帝却不放过,以司马空的命相胁迫,司马空只得无奈道:“回皇上,‘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臣以为百行孝为先。”   祯武帝一听,果然面上就阴沉了几分,“爱卿之意,二皇子为贤可立?”   司马空不慌不忙又道:“太后以为贤,可册立。皇上以为贤者,可密建。”   祯武帝眉头动了动,“何为密建?”   司马空越说越觉着背后生寒,有些怪责霍榷,让他来做这事儿。   祯武帝没立储蓄之心,霍榷也是知道的,祯武帝一日没定下立储之心,便一日对锐敏王不利。   霍榷这才和司马空早便议下这“密建”的法子,迂回地让祯武帝尽早定下皇储人选。   事到如今,司马空也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道:“所谓密建,就是皇上亲书密封藏于一处可严防之地,再另密旨一道,藏于内府,以务勘对。”   “好。”祯武帝一听,立时喜上眉梢。   司马空又道:“只是密建之制,有一鄙陋之处。”   祯武帝稍作忖度,便也想到了,道:“你是担忧日后密建太子他日会不及东宫,坐不牢靠龙椅?”   “正是。”司马空道。   何为皇太子,那可是仅次于皇帝的人。   东宫有类似朝廷的官员配制,还有如同禁卫军一般,由皇太子亲自掌控的卫队。   而密建太子却什么都没有,日后如何能同掌权了的东宫想抗衡。   “朕心中有数。”祯武帝未答会如何力保密建太子,却不难见其之胸有成竹。   翌日,早朝之上,祯武帝下旨废后,王氏被囚于冷宫之中。   后又莫名其妙地将锦衣卫指挥使顾敏,明升暗降到刑部。   就在不少为这悬空的后位而蠢蠢欲动之时,祯武帝忽然抛出一句,“众爱卿以为,朕这些个皇子之中,谁堪为太子?”   一时间,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见机不可失,急于贪那从龙之功,有荐忠守王的,也有荐锐敏王的,举荐二皇子的自然也有,只是形势却不能同正如日中天的前两人可比的。   内廷大臣七人,却无一人举荐,但都知道骁勇侯萧宁虽未荐锐敏王,却都知道他定是拥锐敏王的。   原内阁学士,如今的礼部尚书郑琦和都察院正都御使韩启光最是墨守成规的,坚决拥护正统嫡出的,可如今王皇后被废,再无嫡出皇子。   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周亢威位置还未坐稳,不意参与其中。   工部尚书李代容的儿孙不争气,无一人能承继其衣钵,又加之年纪老迈,致仕在即,不想晚节不保,也不愿参与其中。   司马空是坚如磐石的皇党,从不与任何皇子交好,故而也不能指望。   只有霍榷这位兵部尚书,意向不明。   可有人以为,霍榷兄长霍杙是忠守王一系人马,便都以为霍榷会偏向忠守王。   就在殿中众人争论不休之时,祯武帝忽然道:“太后以为瑾煜可立为太子。何为孝?‘子夏问孝,子曰:色难。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朕虽为天子,当身先士卒以为孝。传朕旨意,皇二子宋瑾煜为太子。”   立时争论休止,皆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虽得偿所愿了,却得得极是难堪。   因他的太子之位得来,一不因才干,二不是祯武帝属意,只不过是祯武帝因孝道不得已而为之。   只见立储一时还未让百官心绪平定,又听祯武帝当朝班旨,王永才高声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寅绍丕基,春秋日富,宫中无主,宜择贤佐理宫闱,以协坤仪而辅君德。婉贵妃霍氏,端庄贤淑,可立之为皇后。钦此。”   不说旁人,就连霍榷都大吃一惊。   祯武帝亦不管众臣如何作想,又下圣旨给锐敏王和双胞胎的六皇子、七皇子赐婚。   “……兹闻刑部右侍郎顾敏之妹顾蕊,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甚悦。值顾蕊待字闺中,特将汝许配皇三子宋瑾瑜为王妃,择良辰完婚。”   当初在王皇后七夕宴上,倔强的顾家小姐,被赐婚给锐敏王了,多少人都以为锐敏王前程就到亲王止了,只有霍榷一人将心放下了。   正文27125日的更新在这里第四二回各有打算   第四二回各有打算(一)   二皇子和婉贵妃分别册封为皇太子和皇后的圣旨昭告天下,礼部分别择日于八月与九月,行册封大典。   而锐敏王的婚礼,钦天监亦择于九月。   如今虽不过才进了五月,但册封大典绝非儿戏,小至当日行礼之时双眼所视的方向,都有规制,容不得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故而如今看日子还早,实则十分紧凑的。   皇后者,国母也,以贤德母仪天下。   婉贵妃,闺名霍敏,是霍荣嫡出的长女,霍杙的胞姐,性子温顺,为人和善,但遇事不能自主,毫无主见。   若以善良之德而评之,霍敏当之无愧为皇后。   可皇后乃后宫之主,掌六宫大权,并非只要贤惠温顺,通情达理便够了的。   自霍荣将霍敏在宫中的安危交付给霍榷后,没谁比霍榷更清楚霍敏的。   后位天下多少女子趋之若鹜,那个位置可不好坐。   所幸霍敏也不是妄自尊大之人,甚有自知之明,在宫里愈发低调了。   所以封后圣旨一下,霍榷就将霍敏身边的人又清理了一遍,并暗中请求韩施巧从旁辅佐霍敏。   “不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娘娘有国母之德,却无皇后之能。”枕在霍榷膝上的袁瑶道。   自袁瑶再度有孕,霍榷只要不是真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就绝不会在外,一心一意地陪在袁瑶身边,以弥补当年袁瑶生育佑哥儿他不在身边的愧疚。   说起怀佑哥儿时,袁瑶那是一个吃睡不宁的,害喜把袁瑶给折腾得十分痛苦。   这回却不见大动静,只是贪睡而已。   可见是个安生的,知道体谅母亲的,霍榷常说定是乖巧的女儿。   还说佑哥儿是男儿,日后自己打拼下家业才是作为霍家子孙的道理,而女儿,则是他霍榷的心肝肉,日后定要将他的全部都留给女儿。   袁瑶有时会玩笑问道,“若还是个小子呢?”   霍榷就会上前欺近袁瑶,暧昧道:“有儿有女,方为好。那时就只能有劳夫人同为夫再努力努力,直到为夫有个肖似海棠的闺女。”   听了袁瑶评说霍敏的话,霍榷也不以为意,只伸手将盖袁瑶身上的锦衾稍稍拉高,这才道:“皇上如何不知的,此番不过是有意借此扶植于我。这顾家小姐原就是皇上有意用来掩人耳目的,再者锐敏王身边只骁勇侯一人,日后到底不足以和东宫抗衡,再加上我就另当别论了。”   “皇上……”袁瑶有些迟疑道,“皇上密建的太子真是锐敏王?”   霍榷点点头道:“密旨司马空已在起草。”   “王爷如今怕是还瞧不清楚皇上的用意吧。”袁瑶伸手握住霍榷的手,“顾家小姐,虽不及名门大家出来的,那年她不过才十四五,却难得不骄不躁,沉稳得当,只盼王爷能尽早瞧出她的好来。”   如今锐敏王和骁勇侯萧宁在军中虽还稳固,可一位皇子的前程如何,从其所娶的王妃亦能看出一二来。   顾家小姐出身清白,虽有个哥哥,却无双亲,势单力薄王妃。   故而都说这是祯武帝有意制约锐敏王了,谁让锐敏王战功卓著,力盖皇太子了。   霍榷叹道:“自皇上兵发胡丹起,大大小小的战役,锐敏王不下数十了,从无败仗,一而再地授封,那时看来是好,如今再看觉着是过于顺遂,锐气过盛了,正所谓树大招风。有些挫折也好,让锐敏王不至于忘乎所以了,这番赐婚倒是及时,正好挫一挫锐敏王的锐气。”   说了这会子话,袁瑶也有些乏了。   进了五月的天气,就有些炎热了,袁瑶双身子,不好在屋里放冰硼盆,霍榷唯恐她热着,每每都是亲手给袁瑶打的扇子。   有丈夫在身边,让袁瑶再安心不过了,自然睡得好。   只是这回,袁瑶才要眯下,佑哥儿就从外头跑进院子里来。   “爹,娘,佑佑回来了。”没进屋老远就听到佑哥儿的嗓门了。   今日佑哥儿到莲花塘胡同去瞧霍荣了。   佑哥儿最是闹腾,袁瑶知道一时也眯不成了,起身和霍榷坐一处。   少时,佑哥儿就一身的汗,满面通红的进来了。   眼看着佑哥儿四周岁了,圆是小团子的身量,抽长了不少,一身小小的妆花缎箭袖子,腰勒金玉带钩,脚踩祥云云头靴,头上的小软毛梳了一头的小辫,在头顶束成一束,都用金坠子坠在小辫尾端,额上一道同衣色的小抹额,可精神来。   袁瑶赶紧让人湿了巾帕,绞得干干的,给佑哥儿擦手脸。   可佑哥儿心急要来同袁瑶和霍榷说话,脸蛋在帕子上一蹭,两肉爪再在帕子上挠两爪就算擦干净了。   也不让更衣,佑哥儿就噔噔跑袁瑶和霍榷那里去了。   丫头们已备好了佑哥儿爱喝的山楂茶,佑哥儿踩着脚踏爬上卧榻,捧着茶盏灌了一大口山楂茶。   “慢些吃。”袁瑶道,疼爱之色难掩。   霍榷问道:“可有好好同祖父请安了?”   佑哥儿放下茶盏,吧唧吧唧嘴巴,点点头,“佑佑还给爷爷打了一套拳,爷爷还夸了佑佑。”   “还见着谁了?”袁瑶拿丝帕给儿子揩揩嘴。   “俍哥哥上学去了,佑佑同仅哥哥玩了。”佑哥儿说着小肉爪就轻轻按袁瑶肚子上了,“弟弟怎么还在娘肚子里呢?再不出来就吃不上好吃的粽粽了。”   自佑哥儿知道袁瑶肚子里有他的弟弟或妹妹,佑哥儿总一块弟弟妹妹连着叫的,今儿怎么只喊弟弟了?   霍榷便问了。   佑哥儿神神秘秘地向苏嬷嬷一招手,从苏嬷嬷的手绢里拿出一个大花钱来。   钱一面是一对童男女抱着鲤鱼和莲花,另一面上连年有余四字。   佑哥儿两手拿着花钱,“佑佑好想知道娘肚肚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仅哥哥就说抛钱猜猜看,正面的就是是弟弟,背面的是妹妹。”说着,佑哥儿指指童男女的那面,“佑佑抛到了这面,所以娘肚肚里的是弟弟。”   霍榷逗儿子玩,道:“不对,应该是妹妹,不信你在抛一次。”   “是弟弟。”佑哥儿嘟着嘴巴坚持了一会子,又最后还是打算再抛一次。   为了证明是弟弟,佑哥儿抛得可使劲了,花钱一下地蹦得老高,竖着滚了老远,一路往东梢间的东墙滚去了。   在碰到墙的时候,都以为钱该躺下了,不想花钱就这么竖着立在那里了。   佑哥儿眨巴眨巴眼睛,想要嘴巴吹,让花钱倒向背面,这样他就有弟弟了。   “佑哥儿,可不许耍赖。”霍榷笑道。   佑哥儿童言无忌道:“可这样,就不男不女了?”   霍榷:“……”   苏嬷嬷赶紧念佛,又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叫龙凤双生。”罢了,苏嬷嬷赶紧带佑哥儿去沐浴更衣。   袁瑶总算能安生地眯一会了,霍榷在袁瑶身边打扇子,守着她入睡。   不到一会袁瑶就睡沉了,屋里的人连走路都踮着脚。   这时,青梅捧着一小托盘的禀帖来。   自霍敏册封为后,二皇子被立为储君,门庭若市的不是二皇子府,因他一进驻东宫了;也不是霍杙现下所住的莲花塘胡同,而是威震府。   霍榷小心从袁瑶身边起来,一路到了屋外才看青梅托盘里的禀帖,“又积了这么多?”   青梅回道:“乔大管事说,这还只是今儿早上的,还不算给夫人的呢。”   “夫人如今可劳累不得,捡要紧的备礼回了就是。”霍榷随手看了看,挑出今后对他有助益的,打算见一见,祯武帝有心让他培植势力,他自然不能错过了。   青梅忙应是,就退了。   再说莲花塘胡同。   按霍杙的预想的,这封后的圣旨一下,他家门前就该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了。   他霍杙如今是何身份了?   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了,谁不想来巴结的。   但都快数日过去了,家门口车水马龙虽谈不上,到底也有些人来,不过来的不是命官权贵,全是他生母官氏的娘家人。   一时间,一概带表的叔伯兄弟姊妹外甥子侄,都冒出来了,往外就说都是皇亲国戚,把霍杙给膈应得牙疼。   再加上得知,朝中那些人都往威震府凑去了,把霍杙给恨得想要吃人。   霍杙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置霍榷于死地,只道这京城中,有霍榷没就他,有他就不能容霍榷。   霍杙倒是让宋凤兰进宫去告诉霍敏先夫人死的事。   霍敏虽性子柔顺,自然也恨霍夫人,但更知道这是霍夫人一人造下的孽,和她的弟弟妹妹不相干,再加之这些年霍榷在宫里无处不在地关照和保护她,让她觉着霍榷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比如今她封后才想起她来的霍杙更可靠,所以霍敏作罢了,还反之苦口婆心地劝说。   霍杙自然是听不进劝说的,这日又到忠守王府去游说忠守王了。   然,二皇子被立的太子,失意的可不止锐敏王,忠守王更是。   忠守王千方百计的谋算,险些把自己的命都搭在雁门城,却得如今这结果,他不甘,不服,那里还有心思帮霍杙整治霍榷的。   只是如今霍敏封后,忠守王不能再似往日那般直接就痛斥霍杙的,只得按着性子听。   “……你说我姐姐她怎么就想不清楚的。她膝下无皇子,只一公主,就算她如今封后了又能长久到几时,依附娘家弟弟才是道理。”霍杙越说越激动,只是才说一半,就见不耐烦忠守王忽然叫住他问道:“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霍杙怔了怔,回道:“依附娘家弟弟才是道理。”   “不对,还要再往前两句。”忠守王道。   霍杙想了想了,道:“她膝下无皇子。”   忠守王猛然站起,狂喜道:“没错就这句。”   正文27227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二回各有打算(二)   坤和宫面阔约九间,进深三间,黄瓦盖顶,重檐庑殿,直棂吊搭窗,双扇的板门,红油金漆,无处不见新来。   自祯武帝登基,霍敏已是第三位入主坤和宫的主人了。   霍敏扶着林尚宫的手,从凤舆上下来,抬头望着如斯雄壮的鸾殿,不知为何心中竟起了些许不安,一时竟迈不开步子来。   凤舆之后的翠盖八宝车里,也下得两人来,正是韩施巧是十皇子。   韩施巧牵着十皇子的小手,过来笑道。“皇后娘娘,瞧这番整修,着实可见皇上待皇后娘娘的用心。听闻里头全数涂制成椒墙,皇后娘娘赶紧赏嫔妾一恩典,让嫔妾有幸一睹为先,见识见识那不言而喻的椒房之宠。”   霍敏假意嗔怪道:“都是做娘的人,还这般没个样子,小心回头镇南王笑你这做娘的。”   十皇子虽小,但也知道凑趣了,小声音软糯糯的,道:“母后,儿臣也想看,母后也赏儿臣一恩典。”   霍敏伸手轻轻一点十皇子的额,“果然是被你母妃给教坏了,赶紧到母后这来,就咱们自己进去瞧,不让你母妃进去,免得她醋我一屋子。”   玩笑话,让身边的人都笑,融洽的气氛,让霍敏方才的不安不翼而飞。   早有内侍和宫人守在殿门前,待霍敏牵着十皇子近前来,双扇门被推开,迎面就是龙凤呈祥的双喜大红地毡,大有出入见喜之意。   再放眼正间,一块悬于大红罩墙上,祯武帝御笔亲书的匾额上书——表树壶仪。   一略高于地面的基台上有紫檀木的凤栖梧桐七扇屏风,和泥金雀翎的宫扇,宫扇前是髹金漆云凤纹的宝座,座上是一色云海黄龙的靠背、座褥和引枕。   宝座左右两侧髹金的香几,几上是青玉太平有象香炉。   离宝座下的脚踏,不过两步两尊半人高的三足鳅沿鎏金掐丝珐琅的炭炉。   果然不愧是后宫之主的住处,这等架势后宫之中就无人能比了,就是先前废后王氏也没这等待遇的。   韩施巧忙请霍敏上宝座。   霍敏扶着林尚宫的手,走向基台,缓缓落在那凤椅上。   若不是多了几分踟蹰,霍敏果真有后宫之主的架势,可惜多了那几分踟蹰,竟然有些畏畏缩缩了。   只是谁都不敢说,韩施巧更是趁机携十皇子叩拜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霍敏伸手虚扶一把,“平身。”这时,霍敏才有作为皇后的自信,让人给韩施巧赐坐,又让领十皇子四处玩去,让她们好好说话。   这俩人才要闲话,就见内官来报说宋凤兰了。   韩施巧也知宋凤兰是袁瑶的嫂子,霍敏的弟妹,今日来怕是来说家常体己话的,她不好多留,识趣的要辞。   不想霍敏却说:“无妨,你也不是外人,威震伯夫人是你表妹,亦是本宫的弟妹,都是一家子人能有什么是你该回避的。”话是这意思,可到底霍敏还是有些不乐意单独见宋凤兰,就怕霍杙又撺掇她干什么的。   少时,宋凤兰就进来。   在宋凤兰到坤和宫的一刻,王永才小心在祯武帝耳边道:“启禀皇上,霍大夫人进宫了。”   祯武帝手中的朱批一顿,眉眼一抬,笑道:“哦?”罢了,又埋首奏折之中了。   韩施巧从没仔细瞧过见宋凤兰,往常总是远远的瞧过一两眼,现下她才得机会打量宋凤兰。   只见宋凤兰身形略是臃肿,面上颜色的稍有晦暗,敛眉垂首,恭敬地向霍敏见礼,。   待听到一声平身,宋凤兰才敢抬头,却撞上韩施巧的目光,让她有些意外韩施巧竟然在,又忙给韩施巧见礼。   霍敏赐宋凤兰坐绣墩,又用过了茶,韩施巧便起头引了家常的问候。   “威震伯夫人这回害喜可有缓些了?”韩施巧问道。   害喜?   霍敏和宋凤兰都是一愣。   韩施巧瞧宋凤兰和霍敏面上的颜色不似是装,立时就便明白了,怕是她们还不知袁瑶又有喜了,就道:“皇后娘娘和夫人不知?想来威震伯夫人是担心没过头三个月,不稳当,等稳当再说吧。”   霍敏点点头,“威震伯夫人倒是个稳妥的,头三个月最是要紧的,没有这时候就四处张扬了去的,稍后再说就都安心些。”   而宋凤兰则有些黯然了。   官陶阳已死,能害她的人都不在,仅哥儿和大姐儿也日渐见好了,宋凤兰到底还是想能一举得个健健康康的,可都这些年了,袁瑶都怀上第二回了,她的肚子却不再有动静。   心里虽有郁郁,但到底没忘今日她进宫来的目的,现在又正是谈论儿女之事,最是适宜提那“事”的时机,只是韩施巧没有要走的意思,宋凤兰一时也不好说出来。   宋凤兰犹豫不决的神色,韩施巧瞧见了,霍敏自然也有察觉。   霍敏道:“有什么话,只管说,这里没外人。”   宋凤兰又偷偷觑了觑韩施巧,却迎上韩施巧浅淡又意味不明的笑颜。   在宋凤兰该让看来,霍杙嘱咐这“事”不管是对他们大房,还是二房,都不是坏事儿,只是不知二房是个什么态度,这才隐晦的。   如今再想,袁瑶和霍榷也不是个不明白道理的,许当着韩施巧的面说了,回头袁瑶知道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二房总不能支持皇太子去了不是。   想妥当了,宋凤兰也不顾忌韩施巧了,顺着才说的话头道:“皇后娘娘如今正青春鼎盛,又才入主了中宫,膝下还有蕙兰公主孝顺,倘若再得一位皇子就圆满了。”   韩施巧不敢接这话茬,借端茶盏掩藏之便,来回看霍敏和宋凤兰。   霍敏芳华十五进的宫,头年就得了蕙兰公主,可后来数年就不再有信儿了。   不说霍敏她自己,就是霍家也急的,为这事儿当年霍家没少给霍敏出主意的,可如今都过去十多年了霍敏一直未曾再有喜讯,就都歇了这心,现在又旧话重提,想来又有什么打算了。   只是霍敏早淡了那心,笑了一声道:“都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不来。”   宋凤兰又道:“虽说皇上皇子众多,不论谁都要称皇后娘娘一声母后,可到底不如自己有,哪怕是记自己名下的,才能稳固根基。”   韩施巧可算是把宋凤兰的来意给听出来了,一想也明白,这事儿怕是霍榷他们这房还不知道的,所以一开始宋凤兰有些避忌她韩施巧。   再看霍敏,她似乎也有些动心了。   韩施巧忖度了片刻,问宋凤兰道:“皇后亲自抚养皇子可非小事儿,皇上不下旨谁说了都不作数的。”韩施巧先提醒了霍敏一句,再道:“只是听夫人言下之意,本宫倒有些好奇,夫人以为众位皇子中,谁才合适皇后抚养?”   宋凤兰徐徐道:“如今众位皇子中,最小的是十三皇子,可其生母健在,到底不好要来。接着是十二皇子安宁王是废后所出更是要不得。十一皇子体弱能不能长成还是另一说。”说着向韩施巧笑了笑,“十皇子镇南王,就是明贵妃娘娘舍得,皇后娘娘也不忍心让母子分离的。九皇子年纪倒是合适,只是出身不好。八皇子身体康健又没生母在旁,却有些莽撞,怕娘娘日后会操不少心。余下的锐敏王和六皇子、七皇子都是生母健在,又在外开府了的,二皇子如今又贵为皇太子,就更不合适了。唯独……大皇子忠守王。”   按宋凤兰这说法,果然是忠守王最合适,既没了生母,有功勋在身,如日中天,又是年长最是懂事的一位,不会让霍敏多操心的,霍敏放心颐养天年就是了。   韩施巧险些就笑了出来,瞧霍杙和宋家打的这主意多好,忠守王一旦记霍敏名下,不管是嫡是长,他都占全了,往后同东宫分庭抗争,他更名正言顺。   只是他们都没考虑过霍敏是个什么想法吧。   韩施巧不用瞧也知道霍敏是个什么表情了。   霍敏可不比忠守王大上几岁的。   这目的太过于明显,不说祯武帝,就是前朝都不能轻易答应的。   知道霍敏犹豫,宋凤兰就想再劝,韩施巧却抢先道:“先瞧了新修葺的坤和宫,再说了这么会子话,皇后娘娘也乏了。”   韩施巧这是给霍敏拖延的时机,霍敏还真有些累了,抬手扶额,道:“说得正是,你们都跪安吧。”   宋凤兰不敢违,同韩施巧一并跪安辞了。   等这二人一走,林尚宫上前要扶霍敏下座,“皇后娘娘,奴婢扶您到炕上歇一歇。”   霍敏却不动,抬头看林尚宫,“你以为本宫该不该抚养一皇子?”   林尚宫还是霍敏身边多年的人了,和韩施巧身边的婉侍肖姑姑都是同出自霍家,当初霍榷原是要她到韩施巧身边服侍的,可她婉拒了,一心一意在霍敏身边服侍,不管霍敏风光了还是没落了,始终如一。   所以林尚宫的心思倒是和霍敏一般的,膝下无皇子到底是单薄了,只是像宋凤兰说的把忠守王过到名下,却是不能的,只是该抚养那位才好,还真不好拿主意的。   林尚宫就道:“这事儿明贵妃娘娘说得有理,皇上不点头,谁说了也不作数,且今日不过是家里大老爷和大夫人的一面之词,老太爷是个什么态度,威震伯和伯夫人又是一个什么态度,还不清楚。”   霍敏豁然开朗,“没错,看来本宫还需传威震伯夫人来说说话才好。”   林尚宫微微地点点头,“只是这事儿着急不得,一来娘娘还未正式大封,二来威震伯夫人还在安养身子,这事儿怕是要等威震伯夫人的双身子坐稳固了才好。”   霍敏知道这事儿急不来,便也缓了。   于是日子一时就到了六月末,袁瑶才接到进宫的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都快写完了,反而卡文卡得我脑仁疼了。   正文2732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二回各有打算(三)   霍敏传召,到底因何袁瑶早便知晓了,霍杙和宋凤兰被霍荣训诫了一通,虽有不服却也不敢再造次。   只是霍敏已被大房挑唆得生了那心思,袁瑶到底还是得进宫一趟的。   按旨意,袁瑶巳时正在霍榷的护送下进的宫。   知袁瑶如今双身子,霍敏让人辰时便备好软轿侯在宫门处等着了。   进宫需着大冠服,虽隆重端庄却到底不便,霍榷亲扶的袁瑶下车。   自出了威震府霍榷一时一刻都不敢大意,看着袁瑶上了软轿,霍榷让人塞了一个荷包给前来等候他们的内官,嘱咐道:“不必赶这一时半刻,一路上平稳才是要紧的。”   内官一叠声地应是。   霍榷又到轿舆边上小声道:“海棠,万事小心为上,能劝说得动就罢了,若是皇后娘娘一意孤行,你也莫要冲撞了她,置自己于险地,一切以你平安为上。”   “伯爷放心,我都记下了。”袁瑶道。   霍榷点头,又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只管放心进去就是。”   说罢,抬轿的小火者小心抬起轿舆,往坤和宫去了。   霍榷一直看着轿舆进顺贞门,才收回了目光。   轿舆一路缓行,袁瑶轻轻掀开轿帘,往外头看去。   只见他们一行经过漱芳斋、澄瑞亭、千秋亭,最后是养性斋,这才到坤和门。   袁瑶下轿便见林尚宫在门内候着了。   林尚宫上前见礼,笑迎道:“夫人总算来了。”   袁瑶同林尚宫一面寒暄问候着霍敏,一面往坤和宫大殿去。   袁瑶也只是稍稍抬眼看了看焕然一新的坤和宫,便不敢造次,在殿外等候传召。   少时,便见林尚宫从殿内出来,恭敬引请袁瑶进内。   进了门林尚宫将袁瑶一路往东暖阁引,并未在正间正堂停留。   到了东暖阁,袁瑶余光扫见霍敏就在北大坑上,忙叩拜见礼。   罢了,霍敏忙让林尚宫将袁瑶扶起,赐坐。   知道袁瑶腹中有孕,霍敏也不让人上茶,给袁瑶上了一碗清炖的血燕。   袁瑶不好辞,告了声罪,就用了。   一面用,袁瑶一面小心打量这东暖阁,只见东暖阁约占两间,靠北墙是大炕,炕上罩着红尼炕罩,黄氆氇的炕垫,紫檀雕龙凤炕几二张,一色大红缎绣百子图大靠背、座褥和引枕。   此时紫檀雕龙凤炕几上,正摆放着一顶九金龙,九点翠凤,左右各三波鬓的大凤冠,凤冠旁是一件绀青交领滚织金云龙纹边的翟衣。   这是一个整套的大礼服,想来应是霍敏受册时要着的。   霍敏同身边的内务府的人说了几句,修改翟衣之处,便都打发人出去了,只留林尚宫一人服侍。   见袁瑶用得香,霍敏便道:“听说你在怀佑哥儿时,因着害喜可遭了大罪了,如今既然能用进些吃食,可见这回能好受些。”   既然霍敏不急着提抚养皇子之时,袁瑶自然也不好贸然提,便顺着霍敏的话往十月怀胎上说,一时两人倒也说得投契。   只是说着说着,霍敏就往别处带了,“你是不知,在得知本宫被立后时,本宫几乎难以置信,以为不过是梦境。头两个月还一直浑浑噩噩的,总觉着本宫何德何能母仪天下,虽有想过向皇上请辞,但圣旨已昭告天下,岂能让皇上出尔反尔。可这般忝居后位,终究让本宫觉着底气不足。”   说着,霍敏牵过袁瑶的手,情真意切道:“也不瞒你说,那日你大嫂进宫,劝说本宫将一皇子记于名下抚养,本宫这才恍然大悟。本宫虽有所出,但不过是公主,到底不如皇子,无子令本宫根基不稳,这才底气不足。所以本宫也有意抚养一皇子。”   袁瑶不语,一直垂眸紧紧聆听。   霍敏见着心里喜欢,因着平日里没少见对她指手画脚的,如今难得有人仔细听她的,自然心里就偏向袁瑶了,以为知己。   故而说了半日,末了,霍敏直接问袁瑶,“……依本宫看,年长些的都有了记性,到底不好,不如自小养起的,夫人以为可是?”   这宫里除了十三皇子,没再小的皇子了,霍敏言下之意就是属意十三皇子了。   而霍敏这般多此一举的问,不过是想让袁瑶代她说出来,她不过是听了袁瑶的话罢了。   袁瑶只知道十三皇子的生母是位贵人,出身平常,要将孩子要来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也难怪霍敏敢这般势在必得的。   权势果然能让人迷失自我,原有些自卑胆怯的霍敏,已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如今已飘飘然欲凌云了。   想罢,袁瑶起身向霍敏缓缓一蹲福,道:“皇后娘娘心里的难处和苦处,臣妇感同身受,但儿女缘分历来命中注定,强求不来。有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臣妇也以为是,且臣妇以为皇后娘娘无子正是福气所在。”   霍敏有些不悦,轻拧两眉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袁瑶微微抬头,眼中眸光对上霍敏,轻声道:“臣妇不怕话说一句冒犯皇后娘娘的话,宫中诞下龙子且又得宠的娘娘不知几何,可皇上为何却册封了皇后娘娘了?”   这也是霍敏不明白的,紧忙问道:“为何?”   袁瑶道:“皇后娘娘怎么还看不明白,太子已入主东宫,皇后自然是无子的为上。”   霍敏虽没心计,可到底是在宫中多年的人了,一听这话自然就明白了这背后的轻重了。   祯武帝除了有扶持霍榷之意外,正是在告知所有人别想借什么嫡出正统,兴风作浪。   想通这一层,霍敏不禁捂住胸口,背后寒意直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好半日霍敏这才惊悸中缓过气来,只是气息依旧不稳,但袁瑶这当头棒喝总算将霍敏打醒了,那些飘飘然忘其所以的想法一概没有了,只余下不知所措。   霍敏自己是不会拿主意的,便急问袁瑶,“夫人,本宫该怎么办?前些时日本宫时常召见刘贵人母子,要抚养十三皇子的意思都知道了,怕是皇上已有所闻,这……这如何是好?”   袁瑶这才安抚霍敏,道:“皇后娘娘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只要玉碟之上一日没皇子记皇后名下,谁不能如何。”   霍敏这才想起,一叠声道:“没错,没错,没错,就是这话。”   见状,袁瑶也知道霍敏怕是无心再叙其他了,就告退了。   只是袁瑶前脚才出了坤和宫,后脚就有人向祯武帝报了。   祯武帝听罢,道:“威震伯夫人果然这般说?”   来报的小内侍道:“奴才听得真真的。”   祯武帝点点头,“看来这位夫人倒是个通透的。”   这些袁瑶自然是不知,沿着来时路,正要出坤和宫乘轿舆出宫去,不想却遇上了贤妃。   贤妃,三皇子的生母,骁勇侯萧宁的庶出的姐姐。   宫里都说这位贤妃是多愁多病的身,都难得见她几回的。   可今日却让袁瑶的给遇上了。   袁瑶可不会以为真是这般巧的事儿,只是袁瑶只才猜中了其一,未猜对贤妃的真正来意。   原以为贤妃是为锐敏王而来,不想却是为骁勇府。   这骁勇府的事儿就要从袁瑶还未再怀上那时说起。   赤尔干的琪琪格公主虽嫁入萧家,但一直在别府另居,大有河水井水互不相干的意思的,倒也相安无事。   可萧老夫人却一直深感自责,让这么个野蛮人进了她们萧家的族谱,令她百年之后无颜再面萧家列祖列宗。   那日袁瑶去骁勇府,想开解开解萧老夫人,却正好遇上萧老夫人娘家来人,袁瑶不好多说就回来了。   没想事儿就出来这娘家来人身上。   萧老夫人娘家兄弟有一姑娘,叫顾小乔,萧老夫人说这位顾家表妹的性子肖似她年轻时,待之喜欢十分,又加之母舅也有同萧老夫人亲上加亲的,两家一拍即合,顾家表妹成了三房。   萧宁原是不愿意的,可拗不过萧老夫人的眼泪,只得但应,若是顾小乔一举得男亦可进萧家族谱。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老夫人总算得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了,自然就多有宠爱放纵的。   起先顾家表妹还顾及着赵绫云的诰命夫人身份不敢造次,后来见有萧老夫人撑腰,不论她做了什么,萧老夫人教训的总是赵绫云,而萧宁又回边塞军中去了,顾家表妹就觉着在骁勇府得了势,越发不把赵绫云放眼里了。   有一回顾家表妹到底是过分了,赵绫云忍无可忍训教了之,可萧老夫人护短,明知顾小乔有错却还偏袒,只道:“都是一家人,你为大房正室,就该有容忍的胸襟。”   赵绫云听了这话,气得气血翻腾的。   赵绫云的性子面上看着逆来顺受,骨子里却是火爆的,不然怎能与袁瑶同司马夫人交好的。   得了萧老夫人这话,赵绫云算是正式和萧老夫人对上了。   回头赵绫云就把琪琪格从别府接来回来,把萧老夫人给吓得整三日不敢出院子。   萧老夫人质问起,赵绫云理直气壮道:“老太太那日教训儿媳妇的,都是一家人,就该有容忍的胸襟。顾姨娘这样的都能是一家人了,琪琪格这样堂堂正正在萧家族谱上有名的,更不能流落在外成两家了不是。”   这头萧老夫人还在斥责赵绫云,那厢顾家表妹听闻一直被冷落在外的二房回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要给下马威。   琪琪格虽学了规矩,但到底还是草原的儿女本性难移了。   顾小乔自个送上门去,一言不合,琪琪格抽出鞭子就一顿好打   正文27429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二回各有打算(四)   把顾小乔给打得皮开肉绽的,要不是她一力护住了脸,怕是早就毁了。   事后顾家表妹伤就养了一月,才能下地。   在知道琪琪格打伤顾小乔时,萧老夫人是事后赵绫云才让她知晓的,一时气糊涂了,大喊着要让萧宁休离野蛮残暴的琪琪格。   草原哺育出来的儿女,可不懂什么笑谦恭的孝顺之道,见萧老夫人不分青红皂,手持长鞭就到萧老夫人院里同她理论。   这两年在别府里学的规矩可不是白学,琪琪格直问:“按你们汉人的规矩,我是妻,她是妾,冒犯冲撞了我,不说打她一顿,就是杀了她也没有不能的。如今她顶撞了我,我不过尽我做妻室的本分调*教下小星,犯的是那一条,你们要休离我?今儿你们要是不给我说个清楚,我就进宫去问清楚。”   琪琪格一句话就把萧老夫人给堵得没话说了,怕琪琪格真进宫闹去想劝又拉不下脸面,就威胁赵绫云去,“这东西可是你招惹回来的,你赶紧打发了,不然我们萧家就没你这儿媳妇。”   赵绫云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敢把琪琪格给接回来,就打算和萧老夫人撕破脸了的,一听这话不但没去阻拦琪琪格,只道让萧老夫人直管把她们都给休了,让全京城都来瞧瞧,萧老夫人是如何指使儿子宠妾灭妻的。   萧老夫人险些没气个仰倒,最后不得已只得装病命琪琪格佛前诵经为她祈福,不许她进宫去。   这事儿几乎成京城的笑话了。   贤妃来就是让袁瑶去做说客,萧宁后宅安宁才能一心辅佐锐敏王。   霍榷一直等候在宫门外,故而袁瑶一出顺贞门他便瞧见了。   见袁瑶脸面上有些愁容,以为袁瑶劝说霍敏不成正发愁,霍榷便说道:“皇后娘娘那处你已尽力,就罢了,日后我再想法子就是了。”   袁瑶却摇摇头,道:“皇后娘娘不是不识轻重的,我只说道理,她便明白了。”   “那你为何这般愁眉不展的,可是身上不好?”霍榷如今最是紧张袁瑶和未出世的孩子,忙扶袁瑶上了马车,自己也不骑马一并上了马车,亲自服侍袁瑶的。   在车里,袁瑶只待霍榷坐下,便问道:“伯爷,可听说骁勇府的事儿了?”   霍榷听了只怔了怔,又笑了,“只当你在愁苦些什么,却为这桩。”   袁瑶不依道:“伯爷只说知是不知。”   霍榷怕袁瑶生气伤身,她如今可不比往日,便忙哄劝道:“早便知道了,只是那时你胎气不稳,我不好同你说。婆媳不和的官司那一家没有的,也没那一家能断得清楚的。且他们家这事儿也不是今儿才出,都是先辈留下的陈年旧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袁瑶依偎进霍榷怀中,道:“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往年也没闹成这样的。绫云到底是我挚友,老太太亦待我好,这两人不和,我又如何能安心的。”   霍榷道:“再过一月,骁勇侯也该回来了,有他在就都消停了。”   袁瑶却不敢苟同,“就怕骁勇侯回来了,左右为难,夹在中间越发难了。”   “那你说该如何?”霍榷道。   袁瑶一时也说不出个法子,“让我想想,再想想。”   也不知怎么了,袁瑶发现自她再度有孕,脑子似乎就不好使了,往日的书她也瞧不明白了,府里的媳妇婆子回点事儿,她还要想半天才想明白的。   一时袁瑶就有些害怕了,道:“伯爷,我好像变笨了,一点事儿都想不清楚了。”且还十分脆弱,说着竟然就落泪了。   霍榷倒是听太医说过了,只是太医都不敢定论的,只说是袁瑶这一回负担要重些,气血供给不足会有些旁的症状出来不必惊慌,而因何会如此,需过了五个月后才敢确定。   想罢,霍榷一面给妻子拭泪,一面轻声哄道:“你如今是双身子,又和怀佑哥儿那会子不同,顾不过来也是有的。想不清楚就别想了,还有我不是。”   袁瑶道:“那伯爷说老太太和绫云的事儿该如何?”   霍榷清了清嗓子,就真去想了,还真为难他一个大男人纠结这些个妇道人家的事儿了。   只是霍榷到底也是为人儿女的,如今也是为人父母的,多少让他深有体会,便道:“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不想儿女好的父母。萧老夫人也是,只要让她明白,婆媳不和有碍骁勇侯前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袁瑶听了觉着也是道理,连连头道:“就是这理儿。”   罢了,坚持立时就到骁勇府去,霍榷无法只得让去。   只是如今骁勇府里没个合适的人招待他,霍榷也不好留,只说到莲花塘胡同去给霍荣回霍敏的事儿,顺带把佑哥儿也领回来,再来接袁瑶。   夫妻两说好了时辰,到了骁勇府门前,瞧着袁瑶被郑重迎了进去,霍榷这才翻身上马往莲花塘胡同去了。   赵绫云是知道袁瑶又有喜了,所以一听说袁瑶来了,赶紧就出来迎她了。   再瞧袁瑶一身大冠服,便知袁瑶是才从宫里出来,听说什么事儿了,这才连威震府都没回,就巴巴来了。   赵绫云有些心酸道:“你如今可不比往日,小心养着才好,怎么就过来。瞧你这一身,也不嫌累得慌。”嘴上是这么说,可没有不小心把袁瑶往她院子里迎的。   袁瑶这厢才进的骁勇府大门,顾家表妹院子里就有人当耳报神了。   被琪琪格痛打了一顿了后,顾小乔是不敢再去招惹了琪琪格了,赵绫云又不出她那院子,只她一人就折腾不开了,府里这才安分了几日。   “威震伯夫人?”自顾家表妹住进骁勇府,袁瑶一时就没得机会再来,故而顾小乔不知道袁瑶也是有的。   且顾小乔一听袁瑶不过是个伯爵夫人,比不得他们家侯府,很是不以为然,嗤笑道:“又是个想来巴结我们家的吧。”   来报的人道:“奴婢只知威震伯是兵部尚书,我们家侯爷都要忌惮他三分的。而这位威震伯夫人和大太太最是要好,这回怕是来给大太太撑腰的。”这人说的大太太就是赵绫云。   顾小乔一听,立时就站了起来,道:“混账东西,没有你这样的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兵部尚书又如何,抵得上侯爷的赫赫战功?若没侯爷在边塞拼死杀敌,有他们在京城的安好。威震伯夫人就更不算个东西,来撑腰?我就看看她拿什么给那不知好歹的撑腰。”说罢,就要去会会袁瑶了。   袁瑶此时正劝赵绫云。   赵绫云只默不作声地落泪。   “知道你心里委屈,谁做媳妇不受点气。你也是知道的,我当年进霍家门是个什么光景,可见我那时比你难多了,轮换着给我难堪。你以为我就没憋着一口气?只是闹了起来,夫君两处为难,夫妻离心,那头到底是他的生母,孝行为大,少不得偏向他娘多些,吃亏的还不是自己。按我说,只一件,只要笼住夫君的心在自己身上,他那里会不心疼你的委屈。”袁瑶细细劝说道。   这时,丫头来报说:“顾姨娘来了。”   赵绫云一听才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告诉她,一会子二太太可是要来了,她也有些日子没给二太太立规矩了,让她赶紧来。”   丫头不敢耽搁,得了话就出去了。   袁瑶无奈地摇摇头,“才说的你,怎么又来了。不过……”说着袁瑶噗嗤地笑了起来,“到底解气就是了。”   赵绫云不禁也笑了。   “只是这样也不是个长久法子,归根究底还在老太太身上,既然来人了,我也得劝劝的。”袁瑶道。   “罢了,老太太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别给自己找不痛快。”赵绫云叹息道,“就按你说的,我忍忍就是了。”   袁瑶拍拍赵绫云的手,“就是知道老太太性子,我才要劝的,这法子还是我们伯爷想的,那日你家侯爷回来了,可要谢我们家伯爷。”   “威震伯?”赵绫云的确意外的。   袁瑶抚了抚额,“可不是,也不知怎么了,总觉着脑子不好使了。”   赵绫云道:“那同我怀着韫哥儿一个症状,老觉着迷迷糊糊的,什么都想不清楚的似的,后来就好了。”   两人再说了一会子话,就一块往萧老夫人院子去了。   萧老夫人一听说袁瑶来给她请安了,忙让进来,瞧见了就抱怨道:“你如今身子重,怎么也不悠着点。”一面让人小心伺候。   也不去瞧自己儿媳妇,待袁瑶安坐了下来,萧老夫人开始和袁瑶说闲篇。   袁瑶有意往骁勇侯萧宁如今的难处说去,正说到要紧处,顾小乔就进来了。   原来顾小乔听说琪琪格要到赵凌云的院子了,也不管真假,一时半刻都不敢留就跑了。   回头却听说了袁瑶和赵绫云去给萧老夫人请安去了,一想萧老夫人那里对她顾小乔来说,就更是天时地利人和了,没有不去的道理,便来了。   袁瑶头回见这位顾家表妹的,只见顾小乔头绾随云髻,一支点翠赤金的三尾大凤簪别在发髻上,发髻两鬓各插滴珠做穗的钗梳,身着遍地撒花的主腰外头是对襟橘红的褙子,下头是银红的马面裙,虽有些轻浮了,却谁都不敢说这一身不合适她的。   只见顾小乔面带灿然笑意,进门就先扫了袁瑶一眼,后道:“来迟了,不知今日老太太这有客。”   萧老夫人招招手,让顾小乔过来,“来,见过威震伯夫人。”又对袁瑶道:“这是我侄女,是个懂事儿的,最是孝顺。”   顾小乔过来瞧袁瑶这身大冠服,以为是来给她示威的,便道:“夫人莫要怪罪,我才受了伤,老太太心疼我,礼数不周之处,多有见谅了。”没说完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以为有萧老夫人在,没人敢如何她。   可她也不想想,萧老夫人先头还说顾小乔是个懂事儿的,这会子顾小乔这般姿态,且还是在袁瑶这么个外人面前,就让萧老夫人有些下不了台了。   正文27530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二回各有打算(五)   只是萧老夫人护短,故而只是不悦地看了顾小乔一眼,便忙着将话头引开,“可是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册封大典近了,想来皇后娘娘也是不得闲吧。”   袁瑶那里会不懂萧老夫人的心思,看了自鸣得意的顾小乔一眼,得来她越发不可一世的脸色,又看了萧老夫人一眼,罢了袁瑶笑道:“皇后娘娘记挂着我们家老太爷身子,特传了我进宫去一一细问。”   萧老夫人忙附和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的,慈老爱幼,是万民之福。”   顾小乔听得有些不明白,直问袁瑶道:“皇后娘娘同你家是什么干系?”   “放肆,”赵绫云呵斥,“你说你有伤在身礼数不周,威震伯夫人乃堂堂国戚不与你这等卑贱的东西计较,自跌身份。可你伤在身不是在嘴上,对国戚不敬虽罪不及待宗室不敬,可也不是小罪过。”   顾小乔这下还不明白,就真是傻了,忙依到萧老夫人身边,哀求道:“姑母,我是不知的,我不是有意的。”   萧老夫人自持知道袁瑶的性子,在瞧在自己的脸面上,也不会声张,最后倒暗暗赵绫云小题大做了,先佯装教训了顾小乔一回,后又对袁瑶道:“瑶哥儿莫要怪罪,她一个才从老家出来的人,那里有什么见识,不知者不罪不是。”   袁瑶也没说放过顾小乔,也没说拿办了,叹了一气道:“这趟进宫我就听了一耳朵,说什么骁勇侯要宠妾灭妻,对皇上赐婚琪琪格给骁勇府心有怨怼。”   萧老夫人一听冷汗直下,她对赐婚是不满,但不敢怨怼,这可是大罪,就忙道:“谁在外头传说的混账话,这是陷害。”   袁瑶又道:“起先我听了也是不信的,想当初老太太还教我,‘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怎么到了如今她自个会不明白的?所以我就来了,但现下……”袁瑶扫了顾小乔一眼,“常言无风不起浪,不是没有的。”   萧老夫人一时面上有些讪讪。   “今日也幸亏是我,我们两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可要是旁人,回头就参骁勇府一个轻狂无礼,目中无人了。”袁瑶道。   “谁敢。”顾小乔一派义正言辞的模样。   萧老夫人一听如今连宫里都有他们家的闲话了,自然知道轻重了,也不用赵绫云出声,立时就教训了起来,“往日见你乖巧,又见你自小没年轻教导,多有爱惜和放纵,不想却纵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不住口,那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再有下回,小心打出去。”   顾小乔觉着又气恼又委屈,最要紧的是萧老夫人竟然当着赵绫云面,给她教训她,给她难堪,这让她以后如何在赵绫云面前耀武扬威的。   袁瑶吃了一口茶,又道:“谁敢?太子入主东宫,若是旁人也就是罢了,偏忠守王和锐敏王又战功赫赫。”说着袁瑶凑近萧老夫人,只两人可听闻,道:“古人皆有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在如今太子眼中忠守王和锐敏王不但是在其之侧鼾睡,还虎视眈眈,岂会放过。天下谁人不知骁勇侯是锐敏王一系,太子自然也容不得。”   萧老夫人是深宅内院里的人,这朝中的事儿她不敢多问,如今听袁瑶这般一说,没有不心惊胆战的。   袁瑶瞧见了,这才坐正了回来,恢复了谁就都听得见的声响,道:“如今别人是恨不得把骁勇府这无缝的鸡蛋,盯出条缝了,老太太你们倒好,巴巴把自己家的不是往别人手上送去。在你们看来,不过是不懂规矩慢慢教的事儿,可在别人看来这点风就够他们无中生有了。”   见萧老夫人面色不佳,被吓得不轻,顾小乔忙上前给萧老夫人抚胸道:“姑母别急,侯爷战功赫赫谁人不敬,莫要被人危言耸听,给吓着了。”一面说,还一面拿眼睛挑袁瑶的。   顾小乔不说那战功赫赫还罢,一说出口萧老夫人越发心慌意乱,反手就照顾小乔的脸上打去,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我们家就被是要被你这样的东西给害了,给我打出去,打出去。”   没想到会突然挨打,顾小乔一个踉跄一头可边上的花几上,一时头破血流的,就顾不上去讨萧老夫人的欢心,直喊不好,救命,破相了。   萧老夫人打过后也知下手重了,可这样的率直的侄女是不能在留在府里了,那日里这侄女要是一句不经心传出去,那就是一府上下的大难。   为了儿子,萧老夫人当机立断,对赵绫云道:“到账房去取一百两银子,和她一并送回她家去,就说她不敬主母,不孝于我。”   不说顾小乔,就是袁瑶和赵绫云都惊诧于萧老夫人的翻脸无情。   顾小乔一时也顾不上头上的伤,跪爬过来哭求道:“姑母,小乔错了,姑母直管打骂,别赶小乔出去就是姑母对我的大恩了。家里谁不知小乔是体体面面进的府,如今再回去,这让小乔如何见人。”   萧老夫人真是心疼顾小乔的,只是同儿子萧宁的前程和一家子的安危比起,就算不得什么了。   “带出去,带出去。”萧老夫人一面挥手,一面不忍看顾小乔。   这一番变故,萧老夫人也乏了,袁瑶和赵绫云辞毕一块出了萧老夫人的院子。   出了院子,袁瑶瞧瞧也该是她回府的时辰,赵绫云坚持要送她出去,两人便一路闲步。   赵绫云没有不感激袁瑶的相助。   袁瑶却不记心上,道:“这桩倒容易些,那位琪琪格可就不好打发了。”   赵绫云却笑道:“你是不知,琪琪格虽脾气暴躁些,可人却十分仗义,这些日子要不是她,我还不能这么安生的。比之顾氏遗留的,我倒愿意和琪琪格处一处。那日我去佛堂瞧她,她还提起你,非要再同你再比个高低。”   “那日你们一块来我家就是了。”袁瑶倒是也喜欢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   “也是,日后越往后,你怕是越不便宜走动了,看那日就过去瞧你。”赵绫云道。   这厢才说好,正好就到了二门,霍榷和佑哥儿就在外等候着。   “娘。”佑哥儿见着袁瑶就要冲过去,霍榷赶紧提溜起儿子,袁瑶如今可受不得儿子的冲撞。   一家子上了车,霍榷让靠坐着眯一会。   这半日的奔波,袁瑶也是累的,可好半日没同儿子说话了,又让她舍不得睡,就问起佑哥儿莲花胡同。   佑哥儿高兴地同袁瑶说起今儿他跟仅哥儿和化哥儿,和霍荣一块学武艺的事儿。   说着说着,袁瑶还没眯过去,佑哥儿就睡过去了。   霍榷将儿子移到垫褥上,又盖了毯子。   “你可还记得化哥儿?”霍榷忽然问起。   袁瑶见儿子睡了,脑子一时也有些迷迷糊糊的,想了好一会子才想起,化哥儿是谁。   化哥儿就是霍化,霍杙的幺子,生母是福姨娘,自小身子就不好,大病小灾的不断。   当年福姨娘几乎和官陶阳同归于尽的,事后霍荣就将霍化送到南边去调养了。   “记得,那孩子怎么了?”袁瑶问道。   霍榷道:“小时瞧这孩子,不过是怯弱不胜,胆小无依,怪可怜的,如今回来我再瞧,竟越发添了阴沉。”   袁瑶叹道:“也难怪他的,自小无父无母在身边。”   霍榷亦点点头,又道:“皇后娘娘的事,爹已知道了,说这样好。对了,还有一事,大哥竟然荒唐地问起我要我娘当年给先头大娘的生子方,说大嫂这些身子也调养了过来了,就是不见动静,所以要来吃两剂,要是他再得个好哥儿,咱们两房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说来可笑,我们家怎么会有的,说了大哥也不信,越发怪我藏私。在我这得不到准话,想来不会善罢甘休的,只看那日又找上你来,你若应付得来就面上招待着,若是不能只管打发了,都有我呢。”   袁瑶想了想,霍夫人当年给先夫人的方子,正是问明过师太要来的,如今明过师太家传花药集就在她手里,她也看到多的确有这方子,便道:“伯爷,我们家还真有生子的方子,只是用了那东西,怕是要两败俱伤的。”   霍榷紧了紧眉,“那就越发不能给了。”   袁瑶和霍榷原是不想害了大房,所以没给方子。   可这种歪门邪道的方子,又不是只明过师太一人有,心术不正的都有,霍杙如何得的方子,不用细说,就这么给宋凤兰捡药吃了。   结果如何?一年半载的竟然瞧不出来。   说话就进了八月,太子册立大典虽说不上盛况空前,但也对得起二皇子了。   而在八月末,太医总算给霍榷一个准话了,袁瑶腹中竟是双生。   霍榷直道,“难怪海棠负担重了。”   瞧着可不是,才五个月的身子,竟然比得过八个月的。   只是到底那个是男孩那个女孩,又或都是男孩或女孩,太医拿不准。   可不管如何,霍榷和霍荣,还有佑哥儿听闻,都欢喜得不得了。   正文2762日的更新在这里第四三回自掘坟墓   第四三回自掘坟墓(一)   九月,婚后册封大典,举国朝拜。   但胡丹却不会因此而停止滋扰和侵犯。   锐敏王和忠守王在太子册立大典之时,便回了京,只骁勇侯萧宁镇守边关。   胡丹也知大汉朝中盛事,胡丹汗王稽粥率本部,和白楼部,对萧宁所在城关狂攻猛打。   萧宁不敌负伤败阵,退守坚壁不出,一时胡丹亦不能拿萧宁如何。   同月,锐敏王留京完婚,祯武帝命忠守王、六皇子和七皇子前往边塞,协同萧宁对敌迎头痛击。   忠守王率军在长城掩护之下,迂回到稽粥和白楼部后,切断胡丹军粮草补给,还将稽粥和白楼部掩袭包抄,分而破之。   稽粥和白楼王未料到汉军会从后包抄,仓促应战,被忠守王和萧宁前后夹击,一举击溃,猖狂而逃。   此战正式将胡丹全数驱出河南这一战略要地。   忠守王亦因这一战而成名,晋为亲王。   六皇子和七皇子也有斩获,分别被封为左辅王和右弼王。   可谓是皆大欢喜,只太子一人越发焦虑。   众位兄弟皆有战功而得晋封,独太子手无寸功而占鳌头,越发显得名不正儿言不顺,在朝中声望可想而知,如何不让太子焦虑的。   所以太子一得机会回前邸太子府,便整日同幕僚密议足不出户。   “都是废物,连个贺之中都找不到?”太子烦躁道。   太子口中的贺之中,正是当年致使忠守王策划的马邑之战功亏一篑的祸首。   幕僚中一商人辩解道:“胡丹地阔人稀,贺之中叛国投诚于胡丹,此人又是个贪生怕死的,不时惧怕大汉暗杀于他,故而掩藏极深,不假以时日实在难寻。”   “假以时日?”太子一把揪住商人的衣襟,狠辣质问道:“到底还要假以多少时日?”   商人不敢托大隐瞒,直道:“如今眼看十月将过,十一月便大雪封天,不说草民这等商人,就是胡丹人亦要退守腹地,足不出户以便过冬,所以想要找人还得要等来年春了。”   太子一听立时又怒火中烧,将商人摔掷在地,一叠声的大骂废物,那怕太子也知商人说的是道理。   进了十一月,连降暴雪,胡丹铁蹄再强悍也不敌老天爷,大汉边关终迎来短暂的安宁。   忠守王、左辅王、右弼王和骁勇侯萧宁,班师回朝,凯旋而归。   时至此,袁瑶身怀六甲,已近八个月,不论是起居坐卧越发不得便宜了。   威震府上下无一不严正以待的。   霍榷在忠守王等人河南一战大捷后,便连连告假,寸步不离守在袁瑶身边。   霍敏听闻,也知女人怀胎至八月,最是关键的时刻,当即命宫中最是经验老道的两位嬷嬷和太医到威震府住些时日,以防不测。   哪怕再要紧,袁瑶亦要每日走动,以便日后生产。   眼看又到袁瑶走动之时,但外头天寒地冻的,屋里熏笼火盆都烧得旺,霍榷就搀扶着袁瑶在上房里来回走动。   袁瑶几乎大半个身子都依在霍榷身上。   见母亲走动艰难,佑哥儿跑动着小短腿去抱来他的小被褥。   袁瑶笑问道:“佑儿你这是做什么?”   佑哥儿煞有其事道:“娘要是摔了,佑佑就能接着弟弟妹妹了。”   袁瑶笑骂道:“好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弟弟妹妹,就不顾娘了。”   佑哥儿理直气壮道:“娘有爹。”   “说得好。”霍榷腰杆一挺。   过了腊月就是年,威震府因主母待产在即,虽未同往年一般摆下戏酒宴请亲朋,却比往年还要热闹。   霍荣知袁瑶随时会生产,便打发宋凤兰来威震府招呼亲朋,协理府中事务。   袁瑶在进了正月第二天便住进了上房边上做产房的三间耳房。   虽未生产,可产房这等地方都说是不净之地,霍榷却同袁瑶一块入住。   待到上元佳节这日清晨,霍榷是最先发觉袁瑶开始发动的。   虽不是头回做父亲了,可却是头回见妻子生产的,再听闻袁瑶咬牙隐忍剧痛的模样,让这位哪怕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亦稳如磐石的兵部尚书,一时竟如无头苍蝇,只知大声呼救,“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也幸得自进了正月,稳婆嬷嬷都不再离袁瑶半步的,这才一呼便来了人。   霍敏赏出的两位嬷嬷果然是老人,一摸一看便知门道了,一面让人去取来袁瑶生产要用的东西,一面将霍榷往外头赶,“伯爷,夫人这是快要生了,伯爷还是在外头等的好。”   霍榷一步一回的,“海棠别怕,我就在外头,要是受不住了你只管喊我来。”   原在隐忍的袁瑶一时不禁嗤地笑了,喘着气道:“喊你来……做什么?喊你来……替……我生……不成?”   不说,霍榷还真想了,故而道:“若能也行。”   这下不说袁瑶了,屋里的人都笑了。   好不容易把霍榷给推了出去,让他在外头隔着窗子跟袁瑶喊话,“海棠,别忍着,要疼就喊出来。”   宫嬷嬷从耳房里出来,道:“伯爷别捣乱,这会子就喊出来了耗气力,到该使劲儿时,就后续无力了。”   霍榷在窗外急得团团转的,“那怎么办?”   这时尚嬷嬷端来膳食,让袁瑶吃了补充体力,听到霍榷这般说,便道:“妇人生孩子都这般,伯爷只消照看好佑哥儿,在上房安坐等候就成。”   霍榷越发焦急了,道:“都这样了,让我如何还能安坐得了的。”   “没错,坐不住。”穿着石青小貂裘的佑哥儿也来了。   罢了,父子两就来回在耳房窗前来回的踱步。   过了年,都说佑哥儿五岁了,可到底还是孩子,小短腿那里跟得上霍榷的长腿。   佑哥儿学着霍榷的模样背着手走,可没走两步就拉下了,见跟不上父亲,佑哥儿就跑两步跟上。   一时间,一大一小同进同出,倒也协调了。   阵痛越发紧密了,袁瑶到底忍耐不住了,叫了出来。“啊……”   父子两同吓了一跳,又同大喊。   “海棠,别怕我就在外头。”   “娘,别怕,佑佑……好怕,呜呜……”到底还是孩子。   霍榷:“……”   “娘赶紧出来,弟弟妹妹不乖,不要了,让倒夜香的拉走。”佑哥儿哭道。   霍榷:“……”   奶娘赶紧把佑哥儿被抱到前院去陪霍荣。   在里头的袁瑶,身下开口还不到两指,还得有得忍耐。   接生的嬷嬷都摸过袁瑶的肚子了,都说有些大,怕是不好生。   袁瑶早疼得汗湿一身了,紧紧攥住被褥,艰难道:“你们只管……拿出……能耐来,我能……坚持……得住。尚……尚嬷嬷。”   “老奴在。”尚嬷嬷忙应。   “再……再给我……拿些……吃的……来。”袁瑶道。   尚嬷嬷赶紧将温在火盆边上的人参汤羹端来,袁瑶撑着用了一碗。   一直过了午时,终是能生了。   里头袁瑶撕心裂肺的喊声,让霍榷几次三番要冲去进的。   午时五刻,一声洪亮的哭声,打破了所有人的焦虑。   随后宫嬷嬷从耳房中走出,向霍榷连声道喜,“恭喜伯爷,贺喜伯爷,先出来的是个哥儿。”   霍榷此时心里虽高兴,可一点都没放松,“那还有一个呢?”   宫嬷嬷笑道:“夫人这胎有些大,头一个出来了,后头的就容易了。”   才说完,就听里头又传来袁瑶积蓄了气力大喊而出的声音。   就在那后,婴儿的哭声再度传来,比之方才更是洪亮。   霍榷一听以为生完了,他就能进去,但宫嬷嬷还是拦了下来。   “伯爷,里头才完,血气重,小心冲撞了你。”宫嬷嬷劝说。   “爷我娘沙场都上过,还怕这点血气和煞气。”霍榷将宫嬷嬷推开,就进去了。   耳房内果然血腥浓重,霍榷却不去理会,绕过一屏风,就见架子床上,袁瑶精疲力竭。   霍榷两步上前,也顾不上袁瑶一身的污秽,俯身抱住,不住唤道:“海棠,海棠,海棠……”   袁瑶虽神智有些恍惚了,但还是能听出霍榷在唤她,轻声应道:“伯爷……”罢了,就陷入沉沉梦乡。   霍榷不懂,见袁瑶晕睡过去了,慌张地叫来太医。   袁瑶自然是无虞的,只是生产过后,到底是消耗过大,月子的调养比人要郑重。   霍榷心疼得很,亲自给袁瑶擦拭了身子,守在床边。   前院里,霍荣和佑哥儿早便知头个出来的是哥儿,可第二个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报,霍荣以为有不测,就打发人进去问。   霍榷这才想起在前头等信儿的父亲,亲自出来报喜说,是龙凤双生。   霍荣抱起佑哥儿,道:“这些佑哥儿有弟弟和妹妹一块有了,高兴不?”   佑哥儿一被放下地,就朝后院喊:“娘再使劲儿,给佑佑再来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霍荣和霍榷:“……”   袁瑶可着劲睡了三天,在双生子洗三那日醒来才缓过劲儿来。   霍荣送来当年太皇太后赏赐的鱼龙变化盆,来客更是不少,皆是戴葱,携钱用以添盆,寓意聪明、进财。   正文2775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三回自掘坟墓(二)   少时,宫里就来人了,是霍敏从宫中赐出添盆了。   霍敏知袁瑶身上不便,免了跪接,倒是让随内官出宫宣懿旨的林尚宫,扎扎实实地瞧过一回双生子,回宫向她复命。   袁瑶如今身子发虚,再加之是双生子,就是袁瑶想同当年一般自个喂养佑哥儿,也不能够了。   故而双生子的奶娘自然是早便选好的,且还选了好几个,就看双生子能吃得下谁的奶。   自双生子出生那日袁瑶便察觉了,双生子中的女儿竟比儿子更健壮。   不但哭声比儿子大,分量也比儿子沉。   选奶娘那天,儿子试吃好几人的奶都吐,好不容易才寻来一个,却是外头的人家。   那人家里头还拿大,不愿签卖身契进府的,那怕是活契。   可威震府到底比不得寻常人家,不签卖身契没个约束,不是他们这样人家该有的规矩。   且今日要是答应了那样的人家,日后少不得自以为缺不得他们家,怕是又会以儿子喂养相挟持,要求些什么旁的。   故而在听说那人家不愿签卖身契,袁瑶立时就没再找那家人,最后还是司马夫人找来一人,这才圆满了。   知道的人,都说曲折。   女儿却是不同,头个试吃袁瑶奶哥哥程秉诚媳妇的奶,便合适了,如今能吃能睡,鲜少哭闹的。   这样一比较,儿子倒显得比女儿还娇气了。   在林尚宫说想代霍敏,瞧瞧双生子回去好回话,袁瑶立时就命程秉诚家的和关西家的两位乳娘把双生子抱来。   女儿睡得那叫一个香甜,再大的动静就是闹不醒,儿子却是不行,少时就被吵醒了,嘤嘤的直哭。   过洗三,就越发明显了,儿子时常哭闹,不得安宁,在近满月时,还拉稀了,把所有人都吓得不清。   请来好几位太医,不管是儿子还是奶娘关西家的都给仔仔细细瞧过了,末了太医却都不敢说得真切。   最后把儿子给折腾得,哭声都有气无力的,把袁瑶和霍榷给着急上火得,嘴上直冒燎泡。   佑哥儿虽不懂那些,可见弟弟老哭闹,他也心疼,把最喜欢的玩具一股脑都给了弟弟,佑哥儿还做鬼脸逗弟弟玩的。   “弟弟不哭,”佑哥儿盘着小短腿坐双生子襁褓旁,肉爪子一面轻拍弟弟,一面哄着,“哥哥装喵给你看,喵。”佑哥儿歪着头皱着鼻子,咧着嘴,做他以为最像老虎的样子。   双生子倒是同佑哥儿玩了一会子,便又睡去了。   佑哥儿却玩得正兴起,双生子却睡了,他不乐意了。   佑哥儿就不明白了,弟弟妹怎么老睡老睡的,一日里头就没多少时候是睁眼的,想同他们玩都不成。   “伯爷,你瞧这么下去如何得了?”袁瑶愁得不行。   霍榷心里也着急,可面上却不能露了,他是妻子的主心骨,他若是现了束手无策的,只怕袁瑶会越发不安,便安抚道:“这小儿拉稀的人家不是没有的,只都因孩子太小,过些时日不药而愈的都有。你如今可是月子中,安下心来坐好月子才是道理,旁的事儿自有我。”   袁瑶叹了一气,“这些道理,我那里会不晓得的,只是看着孩子受罪,我的心就跟被刀子绞一样,恨不得都替了他。”   尚嬷嬷端着膳食进来见了礼,让袁瑶用膳,可袁瑶如何用得进,尚嬷嬷便劝道:“夫人,女人月子最是要紧,多少用些才好。”   霍榷这厢也劝,最后还亲自喂了袁瑶用些羹汤。   尚嬷嬷在旁一面给袁瑶添些小菜,一面道:“伯爷,夫人,按说小少爷这症候多少太医瞧过都不好说的,奴婢也不该胡言乱语的,只是奴婢见夫人这般焦心只怕对身子不好,就斗胆把知道的说给伯爷听听,也好是个参考。”   袁瑶和霍榷一听,都住了手,问道:“嬷嬷只管说来。”   尚嬷嬷蹲了蹲福,又道:“这症候奴婢在宫中倒是见过,当年五皇子也有过,也是多少御医都说是不克化,只是皇子那时亦是小,不好用药石的。”   “那后来,如何好的?”袁瑶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尚嬷嬷道:“当初就一位老嬷嬷给的主意,让先皇后给五皇子喂些糖盐水,或淡茶。”   “喂盐糖水和淡茶?”霍榷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尚嬷嬷摇摇头,“奴婢也不懂,只是后来给五皇子喂过两三回糖盐水后,果然就好了。”   “这?”霍榷一时也迟疑了。   袁瑶却道:“都说是药三分毒,如今不过是糖盐水,伯爷,我看试试也无妨。”   霍榷忖度了片刻,亦点点头。   这厢才商议完,就听女儿忽然大哭了起来,那哭声的劲头,中气十足。   女儿最是省心,只要让她吃饱睡足了,就没得让人操心的,如今大哭自然把人吓得不轻。   少时,儿子也被吵醒了,这些高低错落的哭声,险些把屋顶给掀了。   原来佑哥儿想同双生子玩,可双生子睡了,佑哥儿本想闹醒他们,又怕被爹娘责备。   见袁瑶和霍榷在说话,顾不上他们这头,佑哥儿就悄悄把双生子弄醒,这样就没他什么不是了。   于是佑哥儿一下戳妹妹的脸蛋,一下掀妹妹的眼皮,倒腾半天妹妹还不醒,最后佑哥儿拿自个两指头堵上妹妹的鼻孔。   这下总算把妹妹给憋醒了,佑哥儿赶紧把手背后头,消灭痕迹。   霍榷回身问道:“佑儿,你在做什么?”   佑哥儿做了坏事,小心肝发虚,道:“在看弟弟妹妹哭。”   霍榷:“……”   “他们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了?”霍榷又问道。   佑哥儿道:“可能是他们想同佑佑玩,不想睡觉才哭的。”   霍榷一时哭笑不得的,让乳娘把双生子都抱了出去,这才抱起佑哥儿,往袁瑶那处走去,“佑儿你如今可是哥哥了,就该有兄长的样子了,怎么能欺负弟弟妹妹呢?”   佑哥儿低着头,嘟着嘴巴,绞着小肉爪,“佑佑没有欺负弟弟妹妹,佑佑只是想和弟弟妹妹玩,可他们老睡觉,佑佑没有欺负弟弟妹妹。”   袁瑶笑道:“那是因为你弟弟妹妹小,佑儿小时候也老睡觉,老不理睬娘的。”   佑哥儿一听,问道:“佑佑小小的时候也这样?”   袁瑶点点头,“是呀,不让睡还嗷嗷地哭。”   “为什么小小的时候都爱睡觉?”佑哥儿问道。   “因为小小的时候只有多睡觉了,才会长大。”袁瑶接过佑哥儿坐她床边,“佑儿以后可别闹了弟弟妹妹睡觉了,等他们都睡好了,长大了,才能跟佑哥儿玩不是。”   “那要多久久弟弟妹妹才能长大,同佑佑玩?”这是佑哥儿最想知道的。   霍榷道:“今年年已过,佑儿已五岁了,也该是同你俍哥哥、仅哥哥和化哥哥一样上学去,不能老想着玩了。”   袁瑶想了想,“也是该启蒙的时候,只是拜师乃一生的大事儿,马虎不得,伯爷心中可有人选?”   霍榷笑道:“有现成的,不必舍近求远的。”   袁瑶怔了怔,“伯爷说的是……司马老爷子?”   霍榷道:“非他莫属。”   司马空的才学作为佑哥儿的西席,绰绰有余,看他愿不愿收徒罢了。   霍榷却道,有的是法子让司马空手下佑哥儿做学生的。   这些到底还不急,要紧是是再过五日,双生子的满月酒,   在用过两回糖盐水后,儿子果然症状就好了不少,总算让袁瑶安心不少。   小孙子孙女满月也该有名儿了,只是起名意义重大,霍荣作为祖父慎之又慎。   按霍氏族谱的排辈,霍荣一辈以草为头,到了霍榷这一辈则是以木为旁。   最后是佑哥儿孙子这辈的,以人为旁,从俍哥儿、仅哥儿、化哥儿就可见一斑了。   所以双生子中的哥哥则以一定要以人为旁的。   霍荣遍翻地书籍,最后取了一个“俨”字。   所谓俨,敬也。   霍荣望俨哥儿日后能,恭敬,庄重,齐整修身。   霍家女儿,看如今的皇后娘娘霍敏,到霍韵,最后是宋凤兰说出的大姐儿霍去疾,可见是没这规矩的。   只因霍家女儿都不入族谱。   可霍荣到底给小孙女,取了个“馨”字为名。   期许小孙女日后,品德美好,如香之远闻也。   祖父对孙儿,孙女之期望自然是好的,只是一道圣旨却又定下了孩子的前程,特别是俨哥儿。   这日威震府上下都为双生子明日的满日宴,而忙碌,此时小厮来报说,大内的公公来降旨了。   霍榷正同霍荣在书房议事,听罢,紧忙整衣着着服,备下香案,恭迎圣旨。   事后,袁瑶得闻双生子分别赐名为仕和偞。   偞,有美貌之意,给女儿做名,倒也合适。   唯有俨哥儿这“仕”字,便耐人寻味了。   仕,有多解,就不知道皇上想让他们家如何理解。   霍荣对霍榷道:“当年皇上赏赐佑哥儿金弓金胄,其意不言而喻。如今也可由此看,皇上望俨哥儿做仕途经济,和你一般。”   这是让佑哥儿兄弟俩,一文一武?   正文2787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三回自掘坟墓(三)   “皇上这是让佑哥儿和俨哥儿一文一武,日后朝中相辅相成?”霍榷问道。   霍荣却冷笑了一声,“什么让他们哥俩相互互相成,不过是帝皇之术罢了。”   霍榷立时忙起身,开书房门,向外张望,又吩咐在外侍立的乔达,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才又将门关上。   霍荣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茶,道:“倘若我们霍家再有一人从旁扶持于我,镇远府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我们霍家如今在朝中又岂会只独你这房一支,其余一概不成气候。”   “爹。”霍榷这才知道,霍荣心中并非无怨的。   霍荣又道:“世人真只当长君伯和少君伯不通庶务,不过是庸庸碌碌之辈,他们之才干皆是你我父子望尘莫及,却只因是太皇太后娘家嫡支,不如我这无足轻重的旁支更好驾驭,才加以扶持。长君伯正因如此怀才不遇,郁郁而终,让他们家这一支彻底没落了。”   霍榷除了无声而叹,还能说什么。   “而到了你这一辈儿,皇上一味打压你大哥,而扶持于你,除了承先帝之用意,也有因我军中过于一手遮天之错。”霍荣闭了闭眼,“如今皇上一心在用兵之上,怕是有心要扶持佑哥儿,若佑哥儿堪成大器也就罢了,不然将是俨哥儿传承我霍家辉煌,也算是天家待我霍门的恩典了。”   说罢,父子俩不再话语。   但就算如此,双生子的大名霍俨和霍偞,终上了族谱,小名正是霍荣所取,府里上下都唤俨哥儿和馨姐儿。   而眼看是二月中旬,三月冰雪消融,胡丹定又要来犯。   多少人见左辅王和右弼王这样的,都以为战功是轻易便能捡来的,故而不少人想削尖了脑袋往边塞钻,以期能在开春胡丹来犯之时,一战成名。   这些人里头自然也有霍杙,且他比谁都更渴望战功,以便青云直上,压制霍榷,故而他每日定拜访忠守王府,以期忠守王能提携他上沙场。   以旧年的战事看来,只要有锐敏王出战之时,他忠守王定被其压一头,唯独去年一战,锐敏王新婚燕尔不能率军,他忠守王才拔了头筹,如此想来,忠守王如何能在锐敏王再出战的,千方百计令锐敏王不可率军才是今儿之首要。   可一旦锐敏王不能出战,这空缺还需有人补上,这人选落旁人之手自然不如落他忠守王人马手中更妥当。   所以霍杙要求,锐敏王没有不答应的。   而令锐敏王不可出战的妙计,他亦有了,只是让何人执行更为妥当才是关键,不然似马邑之战一般,只因一小人物而功亏一篑,就得不偿失了。   霍杙听闻能出战,自然心中欢喜,越发卖力为忠守王出谋划策,就听他道:“王爷,臣以为此人非我二弟不可。”   旁有一位姓关的幕僚便道:“虽说威震伯是霍将军兄弟,可别忘了他无意于归顺王爷麾下,且还处处与王爷作对,又如何会助王爷使此妙计?”   霍杙笑道:“关先生所言是道理,只是先生只道出其一,却忘了其二。”   “将军这话怎讲?”关先生问道。   “霍榷既然不识抬举,王爷胸襟宽宏才不与之一般计较,可我二弟素来狡诈,如今在朝中越发坐大,面上虽在各位王爷皇子当中不偏不倚,谁知他是不是已有心向锐敏王靠拢?”霍杙此话一出,在场多少人亦以为是,忠守王也不禁拧眉。   就听另一位幕僚道:“王爷,就算威震伯他没这心思,王爷不能听之任之,防范于未然才是。”   忠守王点点头。   “所以臣才以为此计非我二弟莫属。”霍杙自信道,“一来让霍榷彻底开罪了锐敏王,斩断两人日后联手之可能。”那时再从旁挑唆一二,让这二人反目成仇。霍榷是绝不会投靠皇太子,而忠守王,霍榷又因阻止霍敏认其为嫡子得罪了自然不会回头,左辅王和右弼王又是扶不上墙的,余下的皇子又太小,都不成气候。   这般想来,霍榷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至时,还不是任由他霍杙拿捏的。   霍杙算计倒是长远,这时他自然不会说出,便道:“二来这些由霍榷上奏,更显与王爷无关,亦更令人信服。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没错,就是这话。”说这话的人,正是吏部尚书樊安过。   樊安过,忠守王生母淑妃的舅父,按辈分论忠守王都要唤起一声舅公。   这樊安过虽贵为吏部尚书,却不能在内廷行走,一直以为耻,待内廷之人多有几分嫉恨。   霍榷正是内廷辅臣之一,让内廷的人吃亏,樊安过乐见其成,故而没有不赞同的。   忠守王思忖片刻,也以为是上策,便准了,又道:“只是开战在   霍杙和忠守王等人设计霍榷,霍榷自然是不知的。   这日,霍榷又是四更天便起,先到练武场习武一番,再更衣上朝。   霍榷才起身,袁瑶便也醒来了才要起身,霍榷却按住她道:“天还早着呢,快躺下。又不是没人服侍我了,你月子要紧。”   因生双生子消耗过大,霍榷执意要袁瑶坐双月子,袁瑶无法只得再躺下。   霍榷练了一会子枪法,活动开了筋骨出了汗才作罢。   袁瑶依旧在耳房坐月子,霍榷回来也不好再回耳房洗漱,搅扰了袁瑶歇息,就到上房盥洗了。   春雨是得了袁瑶的话,每日来服侍霍榷更衣。   霍榷整装齐备,又回耳房瞧了袁瑶一回,见她又安睡了,这才放心出门早朝去。   虽已入春,可到底日子还短,天色昏暗,各家早朝的大员,无不提灯开路的。   少时,霍榷这一路便遇上了吏部尚书樊安过的轿舆。   乔达近霍榷的轿舆窗边,轻声报与霍榷。   威震府和樊府一在城东,一城西,相差甚远,说是巧遇也太过牵强了,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霍榷一时也想不出这里头的门道,但到底相遇不能视而不见,便让乔达小心上前打招呼。   就在这时,一人忽然从暗沉的胡同中窜出,拦下霍榷的轿舆,惊动了两路人马,纷纷拔刀所向。   “什么人,竟敢拦朝廷命官的轿舆。”威震府侍卫喝声问道。   这时樊安过的人提灯上前,樊安过亦下了轿,前来查看,众人只见一人衣衫褴褛,却不难看出其身披重孝的。   这人跪拦在霍榷轿舆之前,向霍榷连连叩首,每每额头都重重磕在地上,少时便见了血红,口中还不住道:“青天大老爷,草民也是别无他法了,小人一家死得冤屈,却投告无门。”   说罢,拦轿之人从怀中拿出血状一封,颤颤奉上。   “大胆,”不待霍榷说话,樊安过便道:“先不论你身负何种冤屈,贸然阻拦朝廷命官轿舆,就是大罪。也是你这刁民遇上的是威震伯,伯爷爱民如子,不会怪罪,不然你一家冤屈未雪,就得先脱一层皮。”   拦轿之人又忙连连叩首谢过霍榷的大恩。   在场之人,只要不是瞎子,是都瞧明白樊安过这是有意在维护这拦轿之人,让霍榷不好借此惩治打杀了拦轿之人。   想明白这些,端坐在轿内的霍榷挑了挑眉,隐忍着下了轿,却理会拦轿之人,对樊安过道:“樊大人说笑了,那大汉律法岂不成虚设。”   樊安过眉头一皱,此时拦轿之人却道:“草民愿领罪,只要青天大老爷能收下草民的状书。”   此时,再看樊安过又眉开眼笑了,“都是死的?还不把状子呈给你们伯爷。”   乔达等人自然不会听从樊安过的调遣,只是樊安过早知如此,樊家家丁上前去拿过血状,两手恭敬递予霍榷。   樊安过这番做作下来,霍榷也知这状子怕是不好接了,自然不会伸手去拿,只是樊安过也不用他去接,佯装扫看了血状几眼,回头立时就大喊道:“大胆刁民,可是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敢转告锐敏王。按我大汉律,民告官,如子弑父,先坐笞五十,虽胜亦要徒两千里,更不论你如今竟敢状告皇亲,罪加一等了。”   听罢,霍榷面上虽不显,却暗道:“不好,中计了。”   而拦轿之人,却泣血控诉道:“锐敏王游历期间,鱼肉百姓,杀草民父母,辱草民妻女,独留草民一人忍辱负重,只为有朝一日能告成天冤,让草民一家老小死得瞑目,草民不惜性命。”拦轿之人一副义愤填膺,视死如归的模样。   “那好,本官就成全你,来人,拖下来先杀他一百杖。”樊安过连忙道。   寻常人就是五十杖都难受的,莫说要是行刑之人故意下重手,一百杖下去,人一准就没了。   樊安过这是见霍榷已被逼着接下状书,要杀人灭口了。   霍榷如何能让樊安过得逞的,立时阻拦道:“慢着。”   可樊安过的人那里会听霍榷的,拔刀就要砍向拦轿之人。   只是樊安过忘了,威震府的侍卫和乔达可不是,樊安过那些家丁能比的。   就见乔达几步上前,抽出腰上长鞭一甩,生生将逼近拦轿之人的刀给缠上甩开。   侍卫就将那敢贸然上前的樊安过的人全数砍伤在地。   而乔达早趁骚乱之时,也顾不得这拦轿之恩是不是同樊安过一伙了的,就将拦轿之人的下巴脱了,以防咬舌自杀,再捆绑结实。   樊安看着躺了一地的手下,大怒道:“霍榷你想做什么?”   霍榷不慌不忙道:“既然状书是我接下的,该如何处置这人,还轮不到樊大人过问,还是说樊大人怕我处置不公,想接这官司?”   正文2798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三回自掘坟墓(四)   除了四个轿夫,樊府其余人都一概受伤,而拦轿之人亦束手就擒,   见难再有作为,樊安过冷哼了一声,磨牙切齿道:“好,我等就静观威震伯明察决断。”   说罢,樊安过一甩衣袖,走了。   待樊安过走远,乔达捡起地上的血状,上前请示道:“伯爷,这该如何处置?”   霍榷睨了拦轿之人一眼,拿过血状来扫看了一眼,上书表明拦轿之人叫张有剩,湖广醴陵人。   小心将血状收进衣袖中,霍榷道:“小心收押,有胆敢贸然近其者,只管杀无赦,自有我顶着。”   “是。”乔达领命,带着一半的侍卫将张有剩押送离去。   罢了,霍榷又向旁一人轻声道:“给我查这叫张有剩,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清楚去。”   那人领命亦走了。   当霍榷赶至宫门,城楼钟鼓正刚敲响。   而樊安过似乎已将霍榷在半道之上接下血状之事,宣扬得百官皆知,有意要让霍榷无可私下暗藏这案子。   被人一再算计,没谁会高兴的,只是如今被人有心算无心,霍榷一时也只能按兵不动。   如今二月里,冰雪已慢慢消融,经一冬的消耗,胡丹怕是早已按捺不住了,再举来犯就在眼前。   故而早朝之上,商讨如何用兵应对,就成了重中之重。   这些现下对于樊安过而言无关紧要,于是就显得有些漫长。   好不容易待到战事商议作罢,樊安过不禁幸灾乐祸地期待着霍榷的启奏。   可在数人上奏后,眼看就要退朝了,霍榷却似系无旁骛的,眼观鼻,鼻观心。   让樊安过着急上火的,频频射来威逼的厉光。   樊安过过于频繁的目光,霍榷自然有察觉,只是这等时候比拼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按捺得住心思。   此案同忠守王绝脱不了干系。   “想让我做你忠守王的出头鸟?没那般容易。”霍榷心中暗道。   而忠守王此番欲借这案子打击锐敏王,怕是也知班不倒锐敏王,不过是以此阻拦锐敏王再率军出战罢了。   忠守王如此的司马昭之心,霍榷更不能让他如愿了。   这时殿中,都察院副都御使正好上奏弹劾完毕,祯武帝当下便下旨拿办了被弹劾之人,罢,再问可有奏报。   群臣皆看向霍榷。   只是霍榷依旧视若不见,处之泰然。   不说樊安过,就是忠守王亦不禁有些心浮气躁了。   祯武帝居高临下,底下群臣百态,他自然亦有察觉,只是霍榷不动,他便当不知,“今日既然再无本可奏,便退朝吧。”   听这话,樊安过再沉不住气,出列躬身作揖,“启禀皇上。”   樊安过慌忙不迭的出列上奏,让不少人哗然,忠守王更是暗骂开来。   霍榷松了口气。   樊安过也知鲁莽了,可此时已由不得他回头了,干脆道:“臣昨日赴刘大人宴席,留宿刘大人家中,故而今日早朝路上巧遇威震伯。”   “哦?”祯武帝半眯着睥睨着樊安过,又睃了霍榷和忠守王一眼,“可是你两人一同遇到什么新鲜事儿了?”   樊安过回道:“启禀皇上,臣同威震伯的确遇上一事,竟有人拦下威震伯的轿子,告冤屈。”   话至此,祯武帝也听出这里头的门道,一时也有了兴趣,道:“告的何人?”   “告的正是当朝锐敏王。状告锐敏王旧年在外游历,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杀其父母,辱其妻女。”樊安过义正言辞,铿锵有力。   登时殿内哗然再起。   这等诬告,让锐敏王和骁勇侯萧宁一时气愤不已,几次三番欲要上前辩解,却见霍榷暗中示意,让他们稍安勿躁。   而殿上,樊安过还在含血喷人,“那人写下血状,一路投告无门,才到京城冒险拦轿告状。血状正在威震伯手中。”   祯武帝看向霍榷,“威震伯,果然有此事?”   一早上未动分毫的霍榷,此时终于动作了。   只见霍榷一步出列上前,从衣袖中取出血状呈上,“樊大人所言不虚,正有此事。”   祯武帝从王永才手中拿过血状,看了眼,后又朝锐敏王处扫了眼,对霍榷道:“既然真有此事,为何爱卿隐而不奏?”   不待霍榷自辩,樊安过抢先道:“状告天家子弟,事关重大,威震伯却隐而不报,难逃徇私舞弊之嫌。”   这厢樊安过凛然弹劾,霍榷却一派从容,持笏淡然而望,不见丝毫慌乱。   祯武帝眉头动了动,“威震伯?”   霍榷这才又长揖回道:“启禀皇上,正如樊大人方才所言,刁民状告天家子弟,事关天家尊严,事非小,如何只凭刁民一面之词,不严加查实,便问罪起皇亲宗室。倘若开此先例,日后是个人就敢状告问罪天家,此风不可长,故而臣不敢鲁莽,暂时隐下,待查明再上达天听。”   此话一出,多人附和,就连最是刚正不阿的都察院都御史郑琦,亦赞同。   霍榷四两拨千斤,化解了樊安过的发难。   祯武帝点点头,道:“但事已至此,定要给天下一个交待。状书威震伯已接,威震伯你以为该如何?”   霍榷又长揖道:“臣自知年轻,不能服众,故恳请皇上准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协同我兵部,四司会审。”   祯武帝一拍御案,“准奏。”   罢了,祯武帝又下旨,锐敏王暂免除一切职务,留守府中。   此番用计,虽有不足之处,却到底让忠守王达成所愿,回府少不得弹冠相庆一番了。   早朝散去,群臣贯出千和殿。   萧宁欲上前询问,却又碍于避嫌,几番吞吐的。   霍榷正同都察院都御史郑琦,刑部尚书周亢威,还有大理寺卿齐光良一并而走,简单交待案子。   见萧宁踟蹰不决,便同三位大人一块过去道:“骁勇侯放心,我等定会秉公办理,但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拿我威震伯当枪使的,我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霍榷说这话时,正好忠守王和樊安过等人从旁而过。   忠守王佯装未闻,倒是樊安过轻声应道:“那我就拭目以待,威震伯明察秋毫。”   回到威震府,霍榷不敢拿这些个糟心事告诉袁瑶,一人独承。   而忠守王府里,樊安过虽有被忠守王说训诫,可到底计成,也不过是几句口头罢了。   有幕僚道:“只怕如今威震伯已打发人去醴陵查访了。”   忠守王自信道:“只管让他去查。”   这厢忠守王府里自鸣得意,东宫内,太子亦在幸灾乐祸。   “老大那傻子,以为嫁祸江东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此番已是整冠纳履。”太子一面说,一面不住嗤笑,“要整治老三便罢了,却还多此一举地撩蜂剔蝎。威震伯这人岂是好惹的,他虽不愿归于谁的麾下,可到底也不好得罪了去,生生把他推给对家不是?”   太子众心腹连声附和。   此时有人悄声报太子,“启禀太子殿下,贺之中找到了。”   这贺之中,正是当初马邑之战时通敌卖国,最后叛逃去胡丹。   太子面子上一喜,又问道:“可还有旁人察觉?”   那人道:“回殿下,贺之中那人最是贪生怕死,行迹隐秘得很,若不是屠不是那小子在胡丹停留了一冬,还寻不到他的。”   “好,太好了。”太子狂喜不已,“战无不胜如何,功勋卓著又如何,本宫就让你们如愿,‘死得其所’,千古留名,哈哈哈……”   对胡丹用兵在即,案子霍榷自然是想速战速决的。   可不管是明里暗里派人查探,都寻不到丝毫破绽,霍荣闻之亦束手无策。   霍榷就有些烦躁了。   因着还在月子中,袁瑶不能盥洗,一头长发纠结,霍榷便时常给袁瑶通头。   只是这日,霍榷见案子毫无进展,着实过于烦躁,给袁瑶通头之时,不慎撕痛了袁瑶,袁瑶这才不得不问了。   “伯爷心中烦闷已不是一两日了,我也知伯爷爱惜妾身,不愿拿朝堂之事令我烦心。只是伯爷烦闷,为妻又如何能安心休养。伯爷,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哪怕我一时不能给伯爷出谋划策,却也能查漏补缺不是。”袁瑶劝说道。   霍榷一时觉着自己很无用,拥着袁瑶,一头靠在袁瑶的肩上,就将锐敏王的事儿说了,“……我几次三番引诱张有剩说出忠守王来,可那张有剩却连忠守王是谁人都不知。”   袁瑶咬着指节,颦眉苦思,一时也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倘若这事要同忠守王无关,就真奇了。那张有剩的身世,果然没错?”   霍榷道:“没用丝毫破绽,而锐敏王那时也的确在湖广。”   袁瑶又问道:“张有剩果真认得锐敏王?”   “他们的安排十分紧密,自张有剩进京后,就不曾同忠守王一系的人有过接触,想来他们是事先给张有剩看过锐敏王的画像……”说着,霍榷忽然自个打住了,慢慢地从袁瑶肩上抬起头来,原本烦躁充血的双眼,逐渐清明,口中还不住地念道:“画像,画像……”   “伯爷,怎么了?”袁瑶担心地问道。   霍榷却突然搂过袁瑶来,在袁瑶连亲数下,“海棠,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我终于知道怎么帮锐敏王洗刷冤屈,再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翌日,霍榷请来众王爷皇子的画像,每位皇子衣着都各不相同,有着袞冕的,有着亲王冕服的,亦有着翼善冠金织蟠龙服和鱼鳞甲胄的。   正文2809日的更新在这里   第四三回自掘坟墓(五)   不但如此,霍榷还亲笔图画出不少锐敏王着其他服饰的样子,最后还有不少眉眼间有些肖似锐敏王的。   最后还借来不少别人的画像。   袁瑶不明白霍榷这是到底要做什么,问了,霍榷也只同她玩笑说,“佛曰:不可说。”   这案子也因迟迟不结案,在朝上备受压力。   可霍榷却不以为然。   在祯武帝给四司会审最后期限的前一日,霍榷带着那些个少说也有上百副的画像赶会审衙门去。   升堂开审之际,霍榷还特许百姓堂外围观。   待四司落座,霍榷惊堂木一拍,“带人犯张有剩。”   按说张有剩为原告,应为苦主,可其状告的是皇亲,是大罪,故而为人犯。   堂下皂隶齐声喊道:“带人犯张有剩。”   少时,张有剩颈带枷锁,脚锁镣铐,被皂隶从堂中大牢拖出。   只见两道血污,在张有剩两瘫软无力的腿下画出。   从后看,张有剩腰下是一片污秽的血肉模糊。   就似当日樊安过所说的,状告皇亲,比状告朝廷命官所受的刑罚更重。   只是霍榷还想留张有剩一命,这才让行刑之人下轻了手。   所受的这些苦楚,若是旁人怕是早便支持不住,只求一死,可张有剩却咬牙坚持了下来,只为了身上的血海深仇。   霍榷百般查探不出张有剩身世破绽,只因那都是真的,只是张有剩的仇人并非锐敏王,另有其人,可张有剩不是是谁。   有一日,县丞蓦然造访,告诉张有剩,害他一家的嫌犯已有头绪,可那人权势滔天,且有锐敏王照拂,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问罪。   县丞又说,但只要张有剩敢冒死状告锐敏王,事后县丞的座师,就有法子惩治他们张家的仇人。   张有剩听说后,只道能庇护杀害他张家一家人渣的锐敏王也绝非好人,便应下做这个马前卒。   正如霍榷所猜测的那般,张有剩的确有在事前看过锐敏王的画像。   可皇亲画像那里是那么容易就流出的,只不过是有人草草勾了几笔,张有剩有个大概的印象,别认错人就罢了。   再说回公堂之上。   张有剩跪在公堂地上,枷锁镣铐皆被卸去。   郑琦等人虽端坐在上,可主审是霍榷,且霍榷主审这些时日并无差错,故而都不做声。   霍榷再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张有剩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与麻木,叩首,道:“草民张有剩,叩见各位达人。”   “刁民张有剩,你可知罪?”霍榷叱问道。   张有剩艰难地再叩首,“回青天大老爷,草民罪该万死,可草民身负血海深仇,若能为冤死的家人寻回公道,草民甘受万死。”   “那害你一家之人,你可还认得?”霍榷道。   张有剩,抬起头,信誓旦旦道:“那人就是化成灰,草民亦认得。”   “空口无凭,稍后我令人取了画像,你可敢认?”霍榷道。   “草民问心无愧,无甚不敢。”张有剩无畏道。   “好。”霍榷等的就是这句话。   少时,皂隶捧场上百的画轴,一一悬挂在堂内四壁,各皂隶手中亦展开不少。   郑琦等人看着那些画像,里头有不少熟悉同僚,更有几位亲王和皇子。   郑琦刚正不阿,虽气恼民告皇亲大逆不道的张有剩,可若是张有剩真有冤屈,他也不会不秉公办理的。   故而郑琦见霍榷悬挂出这些人的画像,唯恐霍榷有私心,鱼目混珠的唯独就少了锐敏王的画像,无不细心查找的。   一圈扫看下来,郑琦不但发现了锐敏王的画像,且还不少,道霍榷未徇私,便再无异议。   霍榷指着那些画像,“这些画像里头有皇亲,有命官,有士庶,既然你说那人就是化作灰,你亦认得,那你便从这里头将那人认出来。”   不论是堂内的官员,皂隶,还是堂外围观的百姓,都觉着这法子公道。   张有剩战战巍巍的从地上站起,按习性从右往左一一看去。   不多时,张有剩就看到一人眉眼同当初他看的那副画像肖似,道:“应该就是他。”   霍榷只看了眼张有剩所指的那画,冷声问道:“应该?你可要瞧清楚了,别怪本官未给你机会,那人已死有十年了。”   郑琦等人对张有剩,不禁皱了皱眉。   张有剩闻言,自然要改口,忙道:“谢大人提醒,草民一时昏花,竟然认错了。”   罢了,张有剩也知道,不可再贸然出口指认了,机会不能再有第三回了。   张有剩凝神静心,不敢再大意,细细看过没一副画像。   越是细看,越发现竟然有不少肖似的,让张有剩越发不敢确认,就越发糊涂了。   故而到了真正锐敏王的画像前,张有剩就错过了。   两刻钟过去后,百副画像张有剩全数看完,可他却依旧找不出锐敏王来,不禁心下着急,可越急越看不真切了。   所以当霍榷再质问张有剩时,张有剩自以为急中生智,锐敏王贵为王爷,自然着蟠龙袍的,故而张有剩立时将双眼定于一副画像,斩钉截铁道:“回各位大人,正是此人。”   郑琦等人循张有剩所指看去,立时面色都变了,方要责问,却听霍榷道:“三位大人稍安勿躁,且再问清楚才是。”   “果真是他了,不改了?”霍榷问张有剩道。   在见郑琦等人面上颜色有变之时,张有剩就越发肯定他指对了,立誓道:“正是,这回草民绝不会再认错了。”   众人见张有剩坚定不移,故而也不再多问。   霍榷问郑琦等三人,“三位大人,以为如何?”   郑琦道:“既已如此,还有什么好审的,结案吧。”   其余两人附和。   让张有剩在文书上按过手印,就把他再囚监牢。   在张有剩回道监牢后,一来因他伤势过重,二来以为班倒锐敏王事成,他家血仇得报,再无生志,竟然在夜半咽气了。   而霍榷在看过结案文书后,道:“有劳三位大人,随进宫去走一遭了。”   郑琦等人皆道应该的。   霍榷等四人进宫后出来,没多时忠守王被召进宫。   忠守王这些时日事事顺遂,祯武帝对他越发依仗,可谓是春风得意。   得召见旨意时,忠守王正在军中,未曾来得及回王府,便匆匆进宫。   待忠守王到御书房前时,见不少人在等候觐见,可王永才见他来,立时就让他先行进去了。   忠守王正得意,随王永才在前引领,一脚才跨进西次间,迎头就飞来一砚台。   按说,忠守王是躲得过去的,可一想到掷砚台的除了祯武帝别人他人了,忠守王又不敢躲了,生生受下了。   忠守王额角立时就破了,血红混同砚台上的朱砂墨一道慢慢流下,却不去擦,忙跪拜,“父皇请息怒。”   祯武帝从大案后走出,将霍榷的结案文书掷于忠守王面前的地上,“你自己看,你自己看。”   忠守王不敢迟疑,捡起文书低头细看,当瞧到张有剩指认的是他的画像时,就有些傻眼了,忙道:“父皇,儿臣冤枉,这是有人要陷害儿臣。这张有剩原是告三弟的,怎么突然就翻供指证儿臣了?这里头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祯武帝重重地哼了一声,“陷害?隐情?那你说谁要陷害你?这里头又有什么隐情?”   忠守王想了下,道:“定是威震伯,想来前时曾和他有过节,他一定是在此案中做了手脚,或利诱了张有剩翻供。”   祯武帝笑道:“过节?你是说威震伯夫人劝劝阻皇后莫要将你记于她名下,做嫡子?”   忠守王面上赧然,却不敢承认,“不,自然不是,儿臣不敢有那心思。”   “那是什么过节?我倒是没瞧出来威震伯会同你有生什么过节的。”祯武帝肯定道,“就算威震伯同你有过节,郑琦等人与你也有过节不成?”   另外那二人如何,不敢说,但郑琦这人最是清正廉明,绝不会同任何人同流合污,所以是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霍榷舞弊的。   忠守王一时语塞,无可辩解。   祯武帝近前来,稍稍俯身故意压低了声音,对忠守王道:“你以为威震伯为何奏请四司会审,就这等着你。就你一个当世人皆是有眼无珠的,还自以为是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朕若是你,就算威震伯不意为你所用,亦不会将其得罪了,给自己树这样一个对手。”   忠守王一时羞愧难当,恨不得地生一缝,他埋头就钻进去。   祯武帝又站起身来,“你错不该陷害你的兄弟,事儿既然是你自己闹成这般的,朕亦不好包庇。常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忠守王吓得跪爬到祯武帝脚下,央告着祯武帝恕罪。   祯武帝负手睥睨着忠守王,又道:“可你到底是朕的儿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朕旨意,褫夺忠守王亲王爵位,徒三千里,回京后,闭门忠守王府思过。”   与此同时,霍榷已回到威震府,正同袁瑶说今日公堂之事。   袁瑶听了感同身受的,自然欢喜得不得了,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张有剩怎么就认定了忠守王的画像了。   霍榷笑道:“看过看糊涂了,认脸认不清楚了,就从衣装上辨认。可平头百姓能识得什么皇亲贵胄的冠服礼服的,不过就看戏时瞧过蟠龙服。”   那百副画像里,众人虽衣着各异,就算是样式相同的,颜色也不尽相同,故此郑琦等人便不曾留意,那里头唯独忠守王的画像,是着蟠龙服的。   所以,张有剩忽然指认忠守王,并非无缘无故的。   只是这缘由,怕是忠守王等人就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的。   忠守王在宫中便当场被褫夺了亲王尊位,回府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启程,徒放三千里。   恰巧霍杙又至,忠守王将所有的屈辱都发泄到了霍杙的身上。   次日,百官早朝之时,忠守王已启程。   祯武帝当朝宣布锐敏王的清白。   而经过边塞探子深入胡丹境内查探,胡丹因大雪受灾严重,蛮夷赖以生存的牛羊冻死不少,损失不小,今年怕是会比往年更早来犯。   祯武帝下旨,锐敏王和骁勇侯萧宁,立时奔赴边塞,以抗击即将侵袭而来的胡丹大军。   清明前一日,袁瑶出月子。   霍榷带着一家子祭奠过霍氏先祖后,又至忠国公府,祭拜袁家。   过了清明,霍榷也   正文28111日的在这里   第四三回自掘坟墓(六)   当年要不是袁瑶的激将,也不能有如今司马空的。   自然若司马空无那辅弼帝王,济苍生,安社稷之心,谁也拉扯不动他。   如今司马空虽热衷于仕途经济,但看这些年来多少登门求学的无功而返,便知司马空无心于此。   只是不待霍榷设计司马空收佑哥儿为学生,便传来了旨意,佑哥儿进宫伴读,于五月入宫。   与谁作伴?   自然是韩施巧之子——镇南王。   镇南王小佑哥儿半岁,如今也不过四周岁半,但看宫中先例,这年纪启蒙也算不得小了。   大汉天家子弟,入学起便要早朝听政。   但也只是听,不得议。   早朝散后,才到书堂去上学。   可见从此早朝上,会多个小团子。   五月初一这日的早朝,百官列队徐徐贯入千和殿之时,小镇南王头戴小小的中缀五彩玉九缝乌纱皮弁,身着绛纱袍小朝服,手持小巧的玉圭,有模有样地立于众皇子之列首。   因大皇子忠守王被徒,二皇子为太子,立于祯武帝御案旁,三皇子锐敏王正于边塞外,四皇子早亡,五皇子被终身圈禁,六皇子左辅王和七皇子右弼王亦随锐敏王征战边塞,余下的八皇子和九皇子虽年长于镇南王,但尊位不及镇南王,只得皆居于其下首。   在祯武帝登上龙椅,百官跪拜山呼之时,霍榷真担心镇南王小团子会同佑哥儿一样,跪拜个礼滚满地都是。   许是韩施巧和宫里的礼官教授得好,镇南王小团子礼数十分端正,并没一磕头就团成一球滚出来。   霍榷松了一口气。   而居高临下的祯武帝,亦满意地点点头。   这里早朝所议,是胡丹罗老王不满汗王稽粥龟缩不出,独率罗老部来犯大汉边塞。   今年稽粥为何会一改往日的作风,按兵不动,便成朝议重中之重。   这些镇南王小团子自然是有听没懂的,只得两眼茫然四顾,让祯武帝看着一时竟乐了。   早朝散后,镇南王小团子便迫不及待回韩施巧宫中,换去朝服改着赤红四团织金蟠龙的常服。   韩施巧才给他戴上乌纱折角向上的翼善冠,小团子便匆匆拜辞韩施巧,一面跑一面喊道:“佑哥哥来了,让他等着急了。”   吭哧吭哧地爬上他的小凉步辇,小团子让小火者赶紧往书堂去。   众皇子的书堂位于皇极门之南,近东宫的撷芳殿。   如今还在书堂里读书的只有八皇子和九皇子,这两人自然也有伴读,只是都名不见经传。   八皇子生母庄嫔,庄嫔父亲是一知府,名傅时,这一出身令庄嫔在辈出显赫身世的妃嫔当中,就算不得什么了。   八皇子的伴读正是其娘家的嫡系。   九皇子出身尴尬,其伴读是光禄寺卿之子,听是好听却安传光禄寺卿这子,原是私生子,后才认祖归宗的。   今日头回进宫入学,为方便佑哥儿动作,袁瑶给佑哥儿着的通袖云襕的曳撒,头戴金玉在顶的奓檐帽,这样不论是上午的读书习字,还是午时后的骑马射猎,都十分便宜,且还不失身份。   王永才这御前大总管,也是个有心,知道佑哥儿今日头回入学,早吩咐下去要小心服侍,故而佑哥儿进宫后,随身服侍佑哥儿的小内侍,没有不尽心的。   那厢镇南王小团子急,佑哥儿头回入学也觉着新鲜,自然也急,就见佑哥儿迈着短腿一路小跑,身后跟着四个小内侍,捧着佑哥儿从威震府里带来的书笔文物、食盒、衣裳等等一路追,“哎哟,小世子爷,慢着点。”   进了撷芳殿,佑哥儿看看正殿,又看看东西两配殿,最后还是小内侍们告诉的佑哥儿。   撷芳殿正殿是祯武帝视学之用,而大汉亲王和皇子的读书仪又是不尽相同的,亲王郡王读书一概在东配殿,皇子则才西配殿。   佑哥儿这才奔东配殿去,只是此时镇南王小团子还在赶来的路上,其余亲王郡王一概都不再京中,所以此时殿中无一人。   佑哥儿扶着门框,跨着短腿迈进东配殿,只见里头书案数张,皆面东,所面之处一张黑油的大案,可知是讲学之用的。   让小内侍们将他的书笔文物放置妥当,就听西配殿传来声响。   佑哥儿从小便是坐不住的性子,就又奔西配殿去了。   佑哥儿好奇地探头往里望去,西配殿中也不见八皇子和九皇子,只两人分别遥对端坐两侧,手捧书卷研读。   此时一年越十三四的少年人看见了佑哥儿,只见少年立时就放下书卷,从书案后站起,满面和善地向佑哥儿走来。   少年作一揖,道:“小世子安康。在下是傅扆。”   服侍佑哥儿的小内侍就给佑哥儿解说道:“傅公子是八皇子的伴读,里头那位是九皇子的伴读,叫戚为关。”说罢,颇为指使地想里头那位还在不动的戚为关道:“戚公子,还不过来给小世子爷见礼。枉读了这么些书,竟还这般不懂礼数。”   并非戚为关托大,目中无人,说来他也是个苦命的,自小被人称是私生子,也是认祖归宗后才有的机会进学,所以十分珍惜,只要手中有书,就心无旁骛了。   戚为关一听也是这是才听闻有人叫他,恍然醒来,这才慌慌张张地过来给佑哥儿见礼。   佑哥儿有模有样地抱拳,“这位哥哥也好。”   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宫中,没谁对戚为关有好脸的,佑哥儿这般真诚地以礼相待,让戚为关吓得不轻。   佑哥儿不解,但傅扆不想佑哥儿过于关注戚为关,便岔开道:“早便听说小世子要来书堂,我等无不翘首以盼的。”   说这些冠冕堂皇文绉绉的,佑哥儿那里听得懂。   傅扆也是个有眼色,见佑哥儿茫然,便说起其他了,“说来也巧,小世子堂兄化哥儿在南边将养之时,竟同在下那不成器的小弟为邻,如今化哥儿已回京城,小弟同在下书信往来,没少提起的化哥儿的。如今他身子可还好?”   “化哥哥?”佑哥儿歪着头想了想。   霍化,佑哥儿知道这位哥哥身子不好,老生病要吃好多臭臭的汤药,所以佑哥儿很少机会同他说话。   且霍化老独自一人阴沉沉地在远处和角落里偷看人,很瘆人,佑哥儿有点怕他。   佑哥儿年纪小看不出傅扆说这话背后的别有用心,就直说了,“化哥哥又病了。”   傅扆自然不会放过这巴结的机会,想借探望霍化接近佑哥儿,只是这时传来唱报,“镇南王,八皇子,九皇子到。”   跟在佑哥儿身边的内侍,年纪虽都不大,可到底是也在宫中有年岁的人了,一见傅扆这般做派,就明白他要做什么的,都心里暗暗忖度着该如何回霍榷和王永才去。   众人都忙去迎。   “佑哥哥,佑哥哥,佑哥哥……”没见镇南王小团子身影,就听到声儿了。   等镇南王小团子迈进撷芳殿来,一眼瞧见佑哥儿在西配殿前,噔噔地迈着短腿就想佑哥儿跑去。   佑哥儿原也想跑过去的,但想起袁瑶和霍榷的教导,忙单膝跪地,一手成拳撑在地,见礼道:“臣霍佑参见镇南王,八皇子,就皇子。”傅扆等人随之。   镇南王小团子跑过来,就把佑哥儿抱起,“佑哥哥,我还想你。”   两小团子一红,一绿的,抱成一圈,十分可爱。   只是不等两小团子说够话,书堂的总管太监就进来,说先生快来了,请都快入座的。   于是各归各座。   偌大的东配殿就佑哥儿和镇南王两只小团子,小团子才好奇地四处观望,就见外头一老头领着十人进来了。   这老头叫龚容,是翰林院学士,其余来的一概是翰林院供奉。   龚容想镇南王小团子行四拜礼,镇南王令其平身,行半礼。   佑哥儿则向龚容行全礼。   书堂总管太监将书展于黑油大案上,龚容不敢案后中坐,坐于大案左侧,其余供奉一色侍立大案右侧。   龚容眼见端午将至,一时也不急于翻书教学,而是用浅显的话说起了屈原。   说到最后,龚容十分惋惜道:“楚王昏庸,不辨忠奸,令忠臣含冤孤愤而终,万民千古哀悼。”   佑哥儿和镇南王都不懂龚容在说什么,但他们喜欢吃粽子,就道:“可他不死,就没粽子吃了。”   众人:“……”   龚容最是敬佩屈原,听有人敢对屈原不敬,恼怒不已,可不好教训镇南王,便教训伴读的佑哥儿,“朽木,真真是朽木,不可诇之朽木。”   这话自然传到霍榷耳朵里了。   对于翰林院这些个迂腐的老学究,霍榷真怕他们把佑哥儿教成读死书的。   次日霍榷当朝弹劾龚容,直参他有负圣贤有教无类的教诲,不可为人师表。   既然龚容不可,大汉众王的提督讲读官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上任。   霍榷荐举司马空。   司马空曾为内阁学士,御文殿中日讲是常事,做众王提督讲读官绰绰有余。司马空有婉辞,最终还是受命了。   司马空吸取龚容的教训,也不同两小团子说什么屈原和粽子,两小孩能懂什么是昏君贤臣,他们就只知道粽子好吃。   先教会《三字经》再说,司马空果然是有法子的,先引用典故浅显地讲解《三字经》,那个孩子不爱听故事的,自然安心听讲了,最后才让两小团子背书。   孩子到底是孩子,正是贪玩时,两小团子上学的新鲜劲儿已过,就耐不住久坐,用心不专背书就磕磕巴巴的。   司马空到威震府同霍榷喝酒,抱怨加告状,道:“你五岁就能熟读《千字文》了,十岁便能做文章,少年就已金榜题名。可你儿子如今连《三字经》都一知半解,他真是你亲生的?”   一旁作陪的佑哥儿,十分无辜道:“这还有野生的吗?”   司马空:“……”   霍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应该是昨天的,可眉头昨天以为设置好发表的时间,从没有刷新再看一遍的习惯,今日才发现时间栏是空白的,所以没发表成。咕~~(╯﹏╰)b   章节“自掘坟墓”还有一小章,就到大结局章“天命所归”了,终于写到大结局了。   正文28212日的在这里   第四三回自掘坟墓(七)   司马空放下酒盏,道:“有或没有我不知,但明日书堂之上定有倒夜香的,你若再不能将《三字经》熟记在心,我就让他们把你拉走。”   佑哥儿不解,不解地问道:“先生兼任皇宫倒夜香总管了?”   司马空:“……”   霍榷他是不想别人将儿子教成读死书的,但也不要教成奇奇怪怪的,“你就不能正经些教,只有带戒尺的先生,还没听说有带倒夜香的,你也不怕旁人参你有辱斯文的。除非你书堂上真弃戒尺不用,改持恭桶了,不然我儿子真不怕这些。”   司马空:“……”   其实霍榷和司马空都知道,佑哥儿于学文中虽未见长处,但在骑射武功之上却颇有天赋。   佑哥儿见状赶紧辞了,说受八皇子伴读傅扆所托,给霍化送东西去。   霍榷准了,又道:“先回后院说与你母亲知道,别让她一时寻不着你人,白担心一场,那就不该了。”   佑哥儿匆匆往袁瑶院里去,说了去向,袁瑶没有不答应。   可只怕佑哥儿年纪小说不清楚,又让佑哥儿带着苏嬷嬷一并来回霍榷。   苏嬷嬷道:“夫人说,让佑哥儿多带些人跟着服侍,又说莲花塘胡同那边大夫人近来身上也不好,请安只余别让佑哥儿叨扰太久了。”   霍榷嗯了一声,便让苏嬷嬷跟出厅堂去,瞧瞧跟去侍候的人可妥当。   苏嬷嬷应是,便随佑哥儿出了致远堂,便见程秉诚、青梅的爹、宫嬷嬷的义子、府里的侍卫四人,还有平日里跟佑哥儿进宫去的四个小厮,拿着包袱、攒盒、坐垫等,和照看佑哥儿三只喵的小厮,拢共十多人,笼着一头多半人高的吊睛白额大老虎,侍候多时了。   苏嬷嬷瞧着这些人还算妥当,就又吩咐了几句,把袁瑶让捎给宋凤兰该让的东西递上,这才看着他们扶佑哥儿上了虎背,出门去了。   只在佑哥儿和苏嬷嬷才出了致远堂,司马空便借着几分酒意道:“在我看来忠守王之才不下于锐敏王,只可惜却都用到了别处去了,才落得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其一系如今在朝野内外皆式微了,你大哥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霍榷不言,只一味斟酒浅酌。   只说佑哥儿到了莲花塘胡同进了宅门,就直奔霍荣那进院子去请安,又说清楚了来意,霍荣这才放他去给宋凤兰请安。   宋凤兰拿了东西,推说近来身上不好,怕过了病气给佑哥儿,就不便见了,让家里的老嬷嬷好生带佑哥儿去见仅哥儿。   佑哥儿在仅哥儿的厢房里坐了一会子,吃了一盏山楂茶,便道:“仅哥哥等佑佑把东西给化哥哥送去,就回来同你说话。”   仅哥儿从榻上挪下来,拿了榻边上的拐杖,一并站了起来,动作比往年又利索了不少,可见再过几年,便能同寻常人一般了。   如今仅哥儿也有九岁了,隐有小大人的气度了,嘱咐佑哥儿道:“我同一块去,你化哥哥昨日又病了,心里正不好受,你去了好生说话,多顺着他些,他也是个可怜的。”   佑哥儿连连点头,应好,唤人拿着傅扆给的一些玩意儿,和仅哥儿一道往霍化厢房去了。   人还未近,老远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儿,佑哥儿不禁皱了皱鼻子。   仅哥儿服侍霍化的丫头婆子,“你们三爷可好些了?佑哥儿来瞧他了。”   霍化的奶娘忙上前来回话,“大夫来瞧过了,开的方子昨儿吃了三剂就发了汗,可见这方子是对症的。”   仅哥儿点点头,“那就好。”   奶娘又道:“今儿三爷又吃了一剂,就能自个下床了。大夫让三爷多晒晒日头,日后多动弹动弹,说比什么神仙方儿都有用。三爷这不到院子里去了。”   这奶娘说的院子就是霍杙平日里习武的地方,不过旁有一汪小水池,伴一吊脚的亭子,也算是一家人平日里休闲之处了。   佑哥儿和仅哥儿听了,便又走了。   到了院子里,只见霍化一人闭眼躺在亭子里,任由着日头照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身边竟然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听到动静,霍化睁眼,立时就瞧见他们来了。   佑哥儿到底太小,全然不懂什么叫怨毒的目光,只本能地觉着霍化的看他的眼睛好吓人。   仅哥儿自然也瞧见了,想起他们哥儿几个去给霍杙和宋凤兰请安时,霍杙郁郁不得志咒怨威震府的话,怕是霍化都听进心里去了,这才对佑哥儿不善。   朝堂之上的事儿,仅哥儿觉着自己还不懂,可每每霍荣教导的那些话,他却是深以为才是道理的,故而霍杙那些失意丧气的话,他并未当真。   仅哥儿牵着佑哥儿的小,往亭子里走去,“化哥儿,虽是大夫说的可你如今才好些,大日头底下毒,早晚晒一晒就好了。”   霍化就似没听到仅哥儿说的话,定睛直愣愣地看着佑哥儿走来。   佑哥儿着簇新金绣云肩通袖襕莲青的箭袖,头束小小的赤金冠,冠上红缨夺目,令霍化觉着自己身上的老旧样式的直缀扎身。   霍化自能记事起,便知自己因是庶出又从小身子不好不受待见,吃穿用度一概不能同两个哥哥比。   在南边将养的那几年,就越发没人在意他,丫头婆子偷偷克扣他的东西,吃的用的比下人还不如,每回学里去就只一身衣物,没少被人耻笑的。   回京后,他知道他多了个堂弟叫佑哥儿,佑哥儿的犹如被众星所捧之月,所有他霍化曾经觉着好的,贵重的,奢望过的,都能在佑哥儿上身找到。   霍化羡慕过,嫉妒过,有时还恨过,因他爹说要不是继祖母害死了他的亲祖母,那里会有二叔,如今封侯拜相,风光无限的就是他们这房了。   所以霍化也以为不该有二叔这房,更不该有佑哥儿。   “化哥儿,化哥儿,化哥儿?”仅哥儿唤了好几声,霍化才从阴霾中醒悟过来。   霍化忙掩饰道:“一时胡思乱想,竟没听到二哥叫我。”   “可是身上又不痛快了?赶紧打发去请大夫才好。”仅哥儿忙问道,“那起子偷奸耍懒的越发不成样子的,竟然没再你身边服侍,若你有个不是一时又找不着人,岂不是耽误。今儿我定要回了娘,好好治治才成。”   霍化低着头,“二哥我没事,不过是想一人躺会子,她们在我不自在。”   仅哥儿道:“那也不能身边不留人的,让他们远着些就是了。”   霍化听了,也不再说话。   佑哥儿说实在的,怎么都喜欢不起这哥哥,想赶紧走,就忙见傅扆托送的东西给霍化。   这不给还好,霍化一看傅扆的东西,脸色都发青。   佑哥儿那里知道的,傅扆的弟弟在南边正是耻笑欺负霍化最凶的一个,霍化恨他恨得日夜诅咒的,如今看到这些东西霍化如何能好的。   仅哥儿见霍化这般,以为病又犯了,一时也手足无措的,忙让跟他们来的丫头婆子去请大夫来,还赶紧去回在家的霍荣和宋凤兰。   霍化一口气好半天才接上了,霍化瞪着佑哥儿,对傅扆弟弟的恨,一并算到了佑哥儿身上。   “二哥,我……我想……我快不成了……赶紧……拿吃药来……我吃。”霍化捂住胸口,咬着嘴唇,艰难道。   仅哥儿一瞧身边没人了,佑哥儿小怕说不清楚,便自己去,嘱咐佑哥儿,“小心照看好化哥哥,我一会子就回来。”   佑哥儿也吓得不轻,他那里见过这样,一时就只会愣愣地点头。   见四下里没人了,霍化自己坐了起来,道:“佑哥儿别怕,你看你,又长一岁的人了,怎么裤子还穿反了,来哥哥帮你换回来。”   苏嬷嬷越发老了,给他穿反衣裤不是没有的,只是佑哥儿那里敢让霍化动弹的,不住地摆手,可又不敢碰霍化,就怕他又突然病情加重了,忙道:“化哥哥你别动,快躺着,反了就反了,回头我倒着走就不碍事了。”   霍化:“……”   见一计不成,霍化状似无意将一药丸滚到了一旁的池水里,“啊,药丸掉水里了,佑哥儿,我病……又犯了……你赶紧……我去捡。”   佑哥儿不疑有他,就俯身在亭子的凭栏上,探出大半的身子往池子里瞧,“掉哪了?”   霍化从贵妃椅上起身,慢慢走向佑哥儿,伸手就要推佑哥儿。   “你要做什么?”一声断喝,不但把霍化给吓着,把佑哥儿险些也吓得撑不住摔下去。   佑哥儿回头一看,霍荣疾步而来,再见霍化那要推他下去的动作,佑哥儿虽小,但并非一点事儿都不懂的。   霍化见自己行凶未遂,被当场拿个现行,一时乱了心神,这下真是病发了。   后来事情如何了,佑哥儿不知道,回府就把这事告诉了霍榷和袁瑶。   夫妻两自然心有余悸的,若是霍荣未及时到来,那池子他们是知道的,虽浅,却因是山子石围的,棱角嶙峋,淹不死人却能磕得死人。   佑哥儿不明白霍化为什么要害他。   袁瑶和霍榷叹了口气,只能教佑哥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过了几日,霍荣来说,打算送霍化到岐山书院读书。   岐山书院极富盛名,只是远离京城,书院管束又严,非年末都不得离书院。   “只盼化哥儿还有‘救’。”当日霍荣说了这话,仿若又老了好几岁。   霍榷明白霍荣,都是孙儿,手心手背都是肉。   ……   七月锐敏王大败胡丹罗老王,可胡丹汗王稽粥依旧按兵不动,就似潜伏在草原上的毒蛇,伺机而动,只待汉军稍有松懈他就要反噬一口。   朝野上下,皆以为以静制动,太过被动,不如主动出击。   经由群臣决议,声东击西,以假意攻取胡丹龙城诱引稽粥出王庭,后一举攻破王庭,重创胡丹。   内廷这厢严密地布置着战事,皇太子那厢转头就把汉军要声东击西的情报送了出去。   皇太子建议稽粥将计就计,破大同关,直取大汉京城,那时,他和稽粥江山各半。   九月初,忠守王回京,闭门思过。   锐敏王、骁勇侯萧宁等人率数路汉军,长驱直入胡丹腹地。   造下誓取龙城的声势,的确引来的胡丹布吉王的率兵驰援,唯独不见稽粥。   且更奇怪的是,胡丹国都王庭也没了踪迹,那怕有赤尔干部使者带路。   祯武帝闻讯,再增数路兵将,倾巢而出,誓要找出稽粥和王庭。   霍荣听闻后大惊,让霍榷上谏,此举令边关防守薄弱。   可祯武帝一意孤行。   然而,汉军却依旧未找到稽粥和王庭所在,可数十路汉军中,却人误饮了浸泡病疫牛羊的水源,而引发疫病损兵折将。   祯武帝觉得颜面尽失,此时传来稽粥主力军去向的消息。   稽粥竟然突然兵临大同关。   大同、张家口便如同京城的门户,只要大同关告破,外敌便可直取京城。   事到如今,都明白了,他们都中了稽粥的将计就计,朝堂之上一片大喊要严惩内奸的声浪。   可迫在眉睫的是如何力保大同关,让锐敏王和骁勇侯萧宁等率兵回援。   然不等祯武帝调兵大同关,大同关告破。   胡丹铁蹄势如破竹,马不停蹄要直捣京城,途中只有蔚县一城,还可阻拦胡丹片刻,为汉军主力回援争取时间。   危难之时,祯武帝当机立断,欲派人前往镇守,却无人敢接,只霍榷临危受命,再度领兵,死守蔚县。   忠守王闻讯,令樊安过上书祯武帝,愿听命于霍榷,誓死守卫蔚县。   这是忠守王再度翻身的唯一机会了,他不得不再度挺而冒险。   祯武帝恩准,并给予霍榷莫大的权利,凡有不听令者,不必上奏,可直接军法处置。   时机紧急,霍榷连府威震伯同妻儿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大同关乃边防重地,皆拦不住稽粥,一个小小的蔚县又如何能。   消息传回威震府,府里上下无不心惊胆战的。   袁瑶自然也害怕,可她不能显在面上,立时就让乔达带着御赐的银枪,去追赶霍榷。   霍榷看到银枪时,乔达这是样对霍榷说的,“夫人说,伯爷只管杀敌,不必记挂家里。”   没谁比霍榷更清楚,如今是蔚县在,就京城在,家在,妻儿在。   霍榷连夜赶至蔚县。   蔚县是个小县城,城防与城墙一时之间已不可能在加固。   可不加固的,定又防守不住,就只能在城中设下陷阱埋伏。   霍榷下令,蔚县老幼妇孺撤离,男丁一概留下协防。又效仿胡丹投疫病于水源之法,在蔚县城池内外的河流井水投毒。   一夜匆忙的备战,都可知是凶多吉少的,军心一时动摇。   霍榷当时便斩杀了胆敢动摇的数人,又暴露了忠守王皇子的身份,意在表明朝廷并非放弃,这才稍稍稳定了军心。   蔚县的清晨,是在地动山摇的铁蹄声和号角声中来临的。   全城备战,可胡丹军却在城外安营扎寨了。   霍榷知道并非胡丹军不能一举拿下这小小的蔚县,而是胡丹军亦是一夜奔袭,此时安营休整,再开拔就是攻破蔚县一气直取京城之时。   霍榷站于城楼之上,看着胡丹军并未将他们放在眼中,饮马炊烟。   就在胡丹军中有人马中毒,这才发现水里有毒。   稽粥大怒,下令立时攻取蔚县。   蔚县保卫战正式开始。   开战不住一个时辰,蔚县看似坚固的城门就被胡丹军的火龙车给攻破了。   霍榷带领着将士撤退进城中街道。   胡丹铁蹄蜂拥进城,立时就因霍榷等人匆忙中布下的陷马坑和绊马索给摔了人仰马翻。   可这也只是先头的一部分胡丹军,随后而来的就能轻易绕过了。   但胡丹铁蹄亦不能在城中驰骋,追杀霍榷等人。   蔚县城小,街道自然不宽,且曲折辗转,让胡丹骑兵不能在城中疾驰,没了速度骑兵优势大减。   此时霍榷让埋伏在街道两侧民房中的弓箭手,便起了莫大的作用。   羽箭如雨降下,将跑不快的胡丹军射杀无数。   此法虽有效的,可羽箭却不是无尽。   霍榷知,稽粥也知,故而稽粥并未下令撤退,而是继续前进。   果然在一阵箭雨之后,汉军后续不足,箭雨难再现。   霍榷身先士卒,率领汉军正面迎击。   这一战,以少战多,十分惨烈,全城军民奋勇杀敌,没武器的就拿砖瓦投掷,血染蔚县城北,霍榷领军且战且退,将胡丹军分而化之,生生把胡丹军拖了半日。   此时还不见援军到来,霍榷只得咬牙下令,焚城。   就是同归于尽亦不能放走胡丹军一人。   大火燃起,胡丹军马匹惊慌失控,让霍榷等又得了反扑一时的机会。   就这样,霍榷等人又把胡丹军耗了半日。   可霍榷军也已山穷水尽,濒临绝境,就在绝望之时,锐敏王终赶至,将胡丹军杀了首尾难顾。   等萧宁再赶至,霍榷军便再无险情。   但稽粥依旧做困兽之都,生生同锐敏王、萧宁等后赶至的汉军做垂死挣扎,最后战死城中。   汉军虽胜,却是险象环生。   从此胡丹为品字被一分为三,分成占据北方的朔胡,和赤尔干与东厥。   蔚县捷报传回京城,全城欢庆。   祯武帝当即,晋封霍榷为威震侯,忠守王复亲王尊位。   只一人恨得暗将牙齿都磨碎了,越发恨不得霍榷和忠守王死,这人正是皇太子   不但如此,皇太子只觉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正在此关键之时,宁寿宫中的太后薨逝,一时举国哀悼。   最后的靠山垮塌,皇太子知道太子之位怕是再难保,决定再孤注一掷。   翌日朝堂之上,皇太子义正言辞,愿派遣镇守东宫的太子卫军前往蔚县,接手蔚县,以便功臣归来。   祯武帝恩准。   但谁也想不到,在霍榷、锐敏王等人走后,皇太子竟然丧心病狂屠城蔚县,将所有参与此战的知情人全数斩首,就连先头霍榷让撤离的老幼妇孺都不放过,后反告霍榷和忠守王滥杀无辜,以平民之首代敌首邀功。   一时,朝野震动。   只是皇太子棋差一招,到底还是疏漏了,让几个孩子逃出蔚县,一路直奔京城,指证太子卫军。   太子卫军统领严刑之下,只得招出皇太子来。   祯武帝当场拔剑,将太子砍伤。   太后薨,国丧,祯武帝敕谕天下,凡有品爵诰命者,随班守制,一年内不得筵宴享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七七四十九日后,方请太后灵如先帝陵,太子代父守陵。   正文28318日的在这里   第四四回天命所归(终)   元朔二年九月二十五,祯武帝特准威震侯夫人袁瑶二十六日勿用入朝随祭,留府中迎威震侯霍榷归来。   不过是十数日的功夫,威震府几番大起大落,如在度年。   倘若不是霍荣毅然在府中坐镇,威震府如今还不知是何种光景。   只是那些居心叵测的,欲里通外应趁火打劫的,袁瑶都记下了,只是如今还不便收拾,只待腾出手时。   一场秋雨一场寒,府中又因动荡,花木枯黄凋零,现了萧瑟颓败的景象,袁瑶就干脆让人都给拔了,不愿让霍榷归来看见这样的光景,图生愧疚。   这日,五更方起,袁瑶便起身了,稍作梳洗便让人捡来消灾驱邪的草药熬煮出浓浓的一大锅药汤来,以备霍榷归来后兑水沐浴,又亲自下厨做了几样霍榷爱吃的。   罢了,袁瑶这才让苏嬷嬷和两位奶娘抱来佑哥儿、俨哥儿和馨姐儿,国丧中且二十七日的服制未满,不能做别的打扮,一概只能素净,就是如今袁瑶不论是入朝思善门哭临,又或是朝临随祭,亦是麻布大袖圆领的长衫,麻布盖头。   故而袁瑶只得用浅浅的雪青和藏白,简单将三个孩子稍作打扮,清净便好。   双生子如今已八个月了,馨姐儿整日咿咿呀呀的,比之当初佑哥儿还活泼,俨哥儿性子正好同馨姐儿掉了个儿,只要不是身上不是舒坦,谁抱着都不哭,一逗他,还会不好意思趴乳娘肩上不抬头。   那时袁瑶还常叹,“馨儿才该是哥儿,俨儿是姐儿才对。”   把三个孩子打扮妥当,袁瑶将自己也稍稍梳妆,便带着府里上下的在外厅致远堂等着。   入了秋的日子就越发短了,出来时天还蒙蒙亮,到了辰时还不见通亮,府里从大门到仪门,内仪门等一气开了到底。   各色的宫灯、角灯、琉璃灯等都挂起,一府通明的。   待再过了小半个时辰,天才见大亮了,袁瑶有些恍然让人将外头点的各色角灯、琉璃灯等一概都熄了。   因着起得早,此时三个孩子都打着呵欠,揉着水汪汪的眼睛。   馨姐儿就干脆张着嘴巴不合上了,方便下回接着打呵欠。   佑哥儿看着母亲出神地看着外头,跳下交椅,过去问道:“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袁瑶缓缓低下头来,“快了,就快了。”袁瑶一面说,一面给佑哥儿正正头上的幅巾,可袁瑶此时心不在焉的,越弄越不成样子。   就在此时,有人跑进仪门来,却也不敢进致远堂里去,只在外头大声来报,“回夫人,侯爷的车马进恩荣街了,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袁瑶一时也顾不上儿子的幅巾了,猛地就站了起来,只是起身过猛,让眼前黑了黑,踉跄了好一会子,可不待青藤和青丝将她扶稳了便又急步往外去。   原是戴头上的幅巾,被母亲整理成了围脖,但佑哥儿也顾不上了,跟着袁瑶就奔致远堂檐廊下去。   一时间,从大门外到致远堂皆无人声,只闻马蹄嘚嘚由远而近。   袁瑶扶在青丝腕上的手竟越发用力了,少时青丝腕上便被勒出一圈青紫来。   因着仪门内还竖了一道披白的红油影壁,外头已不能一眼望见里头来,里头也不能瞧清楚外头,纵然如此袁瑶也不敢移开半眼。   此时锐敏王一马当先,轻勒缰绳,驻马在威震府大门前,其身后一辆翠幄青绸车亦停下。   锐敏王下了马,回身之时身后车马里的人也已从车上下来。   在威震府大门外等候多时的管事们,赶紧又打发了一人进去回袁瑶。   袁瑶就就听,有人回道:“锐敏王护送侯爷归来,正在门外下了车马。”   袁瑶再也按捺不住了,领着众人就要往仪门外去。   只是心下越急,脚下越是不听使唤,袁瑶竟然几番趔趄,好容易到了披白的红油影壁前,绕了过去,跨出仪门。   就在三有堂和三多堂正中的,从大门贯穿仪门到致远堂的大甬道上走来两人。   一人着衰服,不执杖,这人正是锐敏王。   而另一人白布裹乌纱帽,着圆领素服,束腰绖,脚踩麻鞋,只是这一身的净素却被他脸上所缠的微微渗血的纱布,点了红。   见袁瑶从仪门里走出,那另一人亦驻步了。   这两人之间不过十数不之遥,却谁都不敢再往前一步了,就这么遥望着。   过了许久,那另一人才不禁轻声唤道:“海棠。”   盘旋在袁瑶眼眶中的泪水,如断线之珠,倏然落下。   那另一人除了霍榷,还能是谁。   霍榷再唤道:“海棠,我回来了。”   袁瑶一把推开搀扶她左右的青丝和青藤,想霍榷跑去。   霍榷那里还能等的,亦跑起去接过他日夜思念的妻子,直到妻子重重撞入他的胸膛,霍榷这才觉着圆满了。   此时无人说他们夫妻有失礼数,有碍观瞻,生离死别后的重逢,除了让人心酸,便再无其他了。   袁瑶看着缠在霍榷脸上的纱布,想抬手去抚却又怕弄疼了霍榷。   虽不知到底是何种伤口,可袁瑶知道这样的伤,已足将霍榷的容貌毁去了。   曾经俊逸貌美,可比春花的如玉公子,却样貌不再了。   袁瑶泣不成声道:“可疼?”   霍榷不愿让袁瑶难过,道:“不小心被灼烧的,如今已不妨事。”   灼伤绝非霍榷这般轻描淡写,这等伤口最是棘手,不但疼痛难忍,若有不慎,还会有反复发作溃烂的隐患。   袁瑶自然也知。   一直在他们身后的锐敏王,上前几步,惭愧十分道:“夫人请放心,父皇已令最擅烧伤的孔御医救治侯爷,还命孔御医在侯爷伤口痊愈前,驻留威震府,已便诊治。”   袁瑶稍稍退开,福身谢恩,“谢主隆恩。”再向锐敏王行了奉慰礼。   锐敏王一时手足无措的,面上的愧疚难掩,“父皇命我护送侯爷归来……父皇……”锐敏王终究没能将话说出,只向袁瑶深深的长揖。   袁瑶自然不敢受的,忙侧身。   锐敏王道:“夫人受得起,是……对不住你们侯爷,对不住你们家。威震侯对大汉赤胆忠心,却遭人诬告蒙冤受难,令人寒心。”说罢,锐敏王身负的内疚太多让他不好再做停留,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红了眼眶告辞了。   “爹。”佑哥儿从后跑来。   霍榷看着康健活泼的儿子,身上有伤不好像往常一般将他抱起,便蹲下与佑哥儿同高道:“爹不在府里的这些时日,可有用心书?爹一会子可要考校的。”   佑哥儿立时将幅巾围脖又扯成蒙面巾了。   霍榷:“……”   双生子中,馨姐儿早便咿咿呀呀地叫开了,伸着手要霍榷抱,俨哥儿虽不做声,但也一直看着霍榷,可见他还是记得霍榷的。   霍榷身上的伤不少,袁瑶让人抬来竹舆,将霍榷抬回袁瑶院中安置,又让人去问那些消灾驱邪的药汤,霍榷可使得?如今又该忌口那些?袁瑶都让人细细去问孔御医。   孔御医细细看过熬煮药汤的材料后说,这些倒十分适宜给霍榷清洗身上的伤口,而袁瑶给霍榷准备的吃食里有些发物,不利于伤口愈合。袁瑶听了没有不遵从,立时就将不利的东西给换了。   在上房里备好大木桶,兑好药汤,袁瑶亲自为霍榷宽衣解带。   到底是十数日的伤口,比之刚从胡丹军包围中救出之时,已好了不少,只是一身的纵横交错,到底还是触目惊心的。   扶着霍榷进了木桶,小心让他别触及伤口面朝外扶在桶沿,袁瑶拿着浸湿的巾帕小心将温热的药汤水临上霍榷的遍体之伤,不时告诉自己不能哭,看着那些伤口和霍榷脸上的凹凸不平的脸,到底还是抑制不住,低低地抽泣着。   霍榷听到袁瑶压抑的低泣,缓缓转身伸手抚去袁瑶的泪痕,“海棠别哭,就算今后我将容貌不再,我亦不曾后悔,我只感激,感激上天还能让我回到你和孩子们的身边。”   袁瑶一时放声痛哭。   待霍榷沐浴完毕,袁瑶扶着他去给霍荣请安,回来用过了一些素食,袁瑶便让霍榷歇下。   只是方躺下,袁瑶才要去落帐幔,却被霍榷拉了衣袖,“海棠再陪我一会子。”   袁瑶小心不去触及霍榷手背之上的灼伤,两手捧着霍榷的大手,坐床沿。   见她坐下,霍榷似乎这才安下心来闭了眼,喃喃劝说着袁瑶道:“那日十分凶险,援军却迟迟不见,只得焚城与蛮夷同归于尽。那时我早不敢有还能苟活之想,只盼他日奈何桥上还能等到你来,所以海棠别再为我伤心难过,你我夫妻二人还能相守共度余生,已是上天的恩赐,不可再有奢望。”   袁瑶一面小心抚着霍榷的发丝,一面哽咽道:“侯爷说的是,是我执迷了,我该喜欢才是。那些日子,我何尝没做那最坏的打算,倘若你有什么不测,京城亦不能保,只求能安稳送走三个孩子,哪怕碧落黄泉我都会去找你。如今还能有一家团聚之日,我不该再贪心些皮相的得失,这就够了。”   霍榷又道:“此番多得塬瀚表兄,若是不是他寻到那几日孩子,为夫真就要折在牢中了。”   袁瑶点点头,“表哥这份大恩,我亦紧记在心。我还听闻因表嫂头胎得女,姨爹让表哥以多年无出子而休妻,我虽有心帮持,却无奈为外人不好主持公道。所以我又想,表哥和表嫂的品行是有目共睹,日后乖姐儿的品德如何我自是放心,只道若是他们家有心,我倒有意让乖姐儿同佑哥儿定下这门亲事,看谁还敢轻视表嫂她们母女俩……”   在袁瑶柔柔的诉说声中,霍榷沉沉睡去了。   霍榷也是知道回家了,可安心了,一直强撑的一口心气就泄了,竟一夜高热不退,昏睡不醒,孔御医针灸药石一气用上。   又因霍榷一身伤病,不能为其擦拭身子,就连在额头上敷一块帕子都不能。   袁瑶衣不解带的细心照看了一夜,在四更之时方渐见霍榷安稳了。   只是此时,又近了进宫晨诣朝临之时。   因礼部会翰林院商议太后商仪注:自闻丧日为始,第三日诣思商门外朝夕哭临三日,又朝临七日,各十五举声而止,具衰服,通二十七日服满除。   这日晨诣为朝临第六日,却是霍榷出狱后头日朝临,虽身负伤病,却也不好告病在家。   故而,那怕袁瑶不忍,亦要唤醒丈夫。   霍榷在袁瑶一声声的低唤中醒来,在醒来的一霎,霍榷还以为还在狱中有些警觉与防备,在睁眼触及袁瑶,立时又笑了,牵过袁瑶的手在唇边亲吻了一下。   见霍榷醒来,袁瑶让青藤再去请来孔御医,袁瑶暂且回避到西梢间去。   孔御医少时便赶至,诊了一回脉,再小心给霍榷换了药,嘱咐再吃一剂汤药稳妥些,这才又退出去。   佑哥儿为威震侯世子,按三品制,所以佑哥儿亦要一道进宫哭临和朝临的。   在袁瑶小心给霍榷更了衣,又亲喂吃了一碗汤药,佑哥儿在苏嬷嬷的牵领下睡眼惺忪地到了。   佑哥儿一见袁瑶和霍榷,便甩开苏嬷嬷的手,奔袁瑶和霍榷这厢来见礼请安,奶声奶气道:“爹,今日可好些了?”   霍榷有些虚弱地点点头,“果然是进益了,请安到底像模像样了。爹大好了。”   佑哥儿一听被父亲赞扬,圆脸止不住地高兴,但一想到又要进宫随祭,又不高兴了,“今儿进宫又要怎么嚎?要湿的?还是要干的?”   霍榷不明其意,便问道:“什么干的湿的?”   在一旁蒙麻布盖头的袁瑶过来,拿指尖一点佑哥儿的脑门,笑道:“哭临三日,就是他说的湿的,朝临七日举声就是他说的干的。”   霍榷也不禁笑了。   “可不管如何,他就只会干嚎。”袁瑶说罢,扶霍榷站起,又让佑哥儿跟上,三人一道进宫去。   霍榷上身有伤,又因昨夜大病,此时脚下虚浮,下了车马进了宫门,袁瑶一路搀扶着他,缓缓往里。   “想来,我俩白头之时,也会是这般情景。”霍榷道。   袁瑶稍稍挨近霍榷,应道:“嗯。”   至思善门前,三人方要按品爵入列,却忽闻王永才高声宣唱道:“皇上有旨,威震侯,威震侯夫人,威震侯世子近前举哀。”   袁瑶又搀扶着霍榷进到殿内,一时扑面而来忠守王的哭嚎,“……孙儿不孝,竟不能回来见您最后一面。”   忠守王贵为皇子,蒙冤亦不会同霍榷一般,被打入大狱。   而蔚县一战,忠守王虽也有受伤,但不及身先士卒的霍榷,所以这时候他还能中气十足地大嚎。   殿内,祯武帝居中,众位皇子宗亲等服衰服,做两列跪拜,唯独不见皇太子。   白纱幔后是霍敏领众妃嫔之列。   霍榷跪于忠守王之后,向太后灵行四拜礼,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向祯武帝行奉慰礼。   祯武帝亲扶起霍榷来,欲言又止,终只余叹息在口。   十一月十六,二十七日服满,祯武帝上释衰服,易素翼善冠,麻衣布袍,腰绖。   文武着素服、乌纱帽、黑角带、皂靴朝参,命妇素服,孝髻。   祯武帝因对霍榷有愧,自然在医药之上不遗余力,天下间最好的伤药都尽数用在了霍榷身上。   霍榷伤愈极好,只是结痂在身一令霍榷全身瘙痒难耐,二则令霍榷面容狰狞,比之之前显了狰狞,初初一见十分吓人。   太医院中御医医术再高明,对此也束手无策。   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霍榷心中是何种滋味,袁瑶不能感同身受,亦心疼不已。   所以袁瑶想了一法,每每皆要亲吻霍榷面上狰狞的痂结,让霍榷明白并非所有人都惧怕他的模样。   到了后来,佑哥儿也有样学样,让霍榷很是欣慰。   可这到底治标不治本,袁瑶遍翻《花集》查得一治疤痕方子,叫舒痕胶,上说用一种海外传来的油葱,同数中花卉捣制成胶涂抹,可去疤痕。   袁瑶便上了心,那数中花卉倒好找,只是繁琐些罢了,只油葱一样,北边没有,只得打发人到南边去寻。   孔御医听说了这方子后,一时惊艳,数度前来询问霍榷,几番探讨竟总结出一法,针刺抹胶法。   因光涂抹舒痕胶,不过是浮于表,表面吸收有限,不如涂抹之前用银针密密扎刺表面,再涂抹胶质,一来吸收及时,二来针刺还能激活经络血肉。   只是效果如何,只能待霍榷痂结自然脱落之后方能试。   腊月初九,太后灵入先帝山陵。   先帝山陵于京郊最远的祥安县,太后灵至还不能立时便入,须在停灵数日,方能开地宫门入陵,故而来回便要大半个月。   袁瑶最是不放心双生子,所幸霍荣将俍哥儿和仅哥儿还有大姐儿几个小的一并带到了威震府,一同照看,这才稍稍安心。   而袁瑶也借这次出京的机会,把府里那些个不安分都打发到庄子上了,让庄头按规矩处置了。   腊月二十九,祯武帝下诏废太子。   次日除夕,接着是元朔三年正旦,因国丧,各家各府不得筵宴享乐,京城于一片悄然中过去了正旦了。   威震府也不过是一家大小用些精致的膳食,便算过年了,到了上元佳节,除了没灯谜灯会,双生子的周岁宴,也不过是一家子老小吃了一碗长寿面便作罢了。   一岁的俨哥儿文静,只喜欢呆在袁瑶怀里,馨姐儿虽也喜欢让袁瑶抱,但也最是耐不住性子的,只少时,便吭哧吭哧到处爬,若能扶着东西,她还能自个站起来走好一会子。   霍榷面上的灼伤愈合得很好,又因痂结一脱落,孔御医便用针刺再涂抹舒痕胶的法子治疗,果然比身上没用此法的伤痕浅了许多,可知此法有效,只欠时候罢了。   袁瑶和霍榷也不敢奢望能恢复成往日那模样,只要那半面乍一看不至于惊吓到人便可了。   正月二十三,莲花塘胡同来说宋凤兰竟然有喜讯了,若是放在寻常日子里,倒是该贺一贺的,可如今国孝中,如何使得。   不但不能庆贺,还得遮着掩着,不能让外人知了,所以霍杙来告诉威震府就是想让宋凤兰来威震府养胎。   威震府今如日中天,宋凤兰在威震府里养胎,谁敢来探。   先不说别的,就说长嫂到小叔子家中养胎,这就够让府里人闲话了的。   霍荣头一个就不答应了。   袁瑶去瞧过宋凤兰一回,宋凤兰那模样那里像是坐了身子的人,瞧着谁不说是得了绝症的。   从莲花塘胡同回来,袁瑶就对霍榷说了,“大嫂如今瞧着不大好,也不知这身子坐不坐得住的。”   这话才说完,就听宫嬷嬷来报说,“莲花塘胡同大老爷来问,侯爷可知什么信得过的高明大夫,大夫人胎气不稳,隐隐见红了。”   霍榷苦笑不得的,道:“我知道的高明大夫,都在太医院。”   袁瑶想了想,“范老先生亦有回京随祭太后,他可行?”   “范德海?”霍榷抿了抿嘴唇。   范德海正是前太医院院首,当年霍夫人比霍老太君下毒就是他查验的出来。   “范老妙手回春,识时务,倒是可行。”霍榷忖度了片刻,“让大哥自己找他去。”   范德海起先不愿意的,霍杙借忠守王的威风压的他去。   这诊不要紧,竟查出宋凤兰因多年服食怀子偏方,病入膏肓,若再继续怀胎至生产,只怕会母子俱亡。   当年先夫人惨死的一幕,仿若又在眼前,霍荣以为有人再行这腌臜手段,大怒,彻查上下,得知是霍杙和宋凤兰他们自己找来吃的。   且吃了一年有余,回天乏术了。   霍荣除了痛斥霍杙一顿,还能如何?都晚了。   以宋凤兰如今的身子,也不好强行落了这胎,那样不用到生产时,就一尸两命了。   袁瑶见宋凤兰时,曾问:“你这又是何苦?”   宋凤兰只一笑,可个中滋味只她自己明白了。   范德海只得用药吊着宋凤兰的命,到底是逆天而为,宋凤兰怀胎七月之时,终还是没坐住。   袁瑶闻讯赶来时,只见他们家已一团糟,霍荣去亲范德海了,唯独霍杙在家窃喜说,“这时候生总算说得清楚,这孩子不是国孝之时有的了。”见袁瑶来,又让袁瑶进去看看什么个情形了。   合不合侯夫人身份的,袁瑶顾不得去想了,只身便进了宋凤兰房里。   范德海早便说过,宋凤兰不能生育的,生产之时便是她死时。   故而在发动之时,宋凤兰因身子衰弱,早无力生产,   袁瑶进来时,除了一屋子的血气,宋凤兰就瘫软在床上,任凭稳婆如何推拿掐捏,亦无用。   见到袁瑶,宋凤兰看着她,气若游丝道:“帮……帮……我,救……救救……我的……孩子……”罢了,竟还厥了过去。   这下越发不得了了,袁瑶自己是生产过的,可这种时候该如何做她真不懂,只得慌忙跑出去,大喊道:“范大夫,快去请范大夫。”   也是范德海赶来得及时,先开了一剂固冲汤给宋凤兰服下去。   只是一剂要调服下去,人虽醒了,情形却未见好转,还大有血崩之势。   袁瑶又惶惶出来说了状况。   眼看着宋凤兰真要母子俱亡了,范德海权衡利弊也顾不得其他的,进入房中,给宋凤兰诊脉。   脉息一辨,范德海两眉便再不能松开,出来对霍荣道:“怕是回天无力了,唯孩子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法子有些……”   霍杙一听不待范德海说完,立时蹦起道:“保子,不管什么法子,就保子。”   霍荣长叹一气,此时也别无他法了。   范德海同稳婆一说,稳婆似乎不必细说就明白了,唯独袁瑶不明就里。   “什么法子,到底是什么法子?”袁瑶问稳婆道。   稳婆支支吾吾的,“夫人身份尊贵,还是不要再留在这才好。”   少时,霍荣便让袁瑶出来了。   稳婆接生多年,遇到的危急情形不少,手中都有些有伤天和的保子法子。   袁瑶虽出了里屋,但到底不肯走远,只听里头传来宋凤兰的痛呼,片刻就见稳婆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孩子从里头出来。   范德海接过孩子,手起针落,孩子终会哭了。   是个哥儿,虽虚弱,但霍杙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袁瑶不管他们,又冲进里屋去,只觉血气越发重了。   进去时,只见宋凤兰小腹上的被褥都被血红染了个透,袁瑶还不知这孩子是如何生产的,就真是傻了。   宋凤兰早已力尽神危,只是因着对孩子的牵挂,而强留着神智,见到袁瑶,她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拜……托……我的……孩……子……”到底不能再将话说完,宋凤兰就这么去了,不能瞑目。   袁瑶依旧抓着她的手,泪水滑落,她知道宋凤兰不放心几个孩子,这才临终托付。   霍杙是个怎么样的人,宋凤兰清楚,她死后霍杙绝对是要续弦的,到时可怜的是几个孩子,其中以身子还未痊愈仅哥儿和大姐儿最是艰难了。   “你放心,仅哥儿和大姐儿还有老太爷、侯爷和我照看着,不会让他们受了委屈。”袁瑶道。   得了这话,宋凤兰这才慢慢合上了眼。   莲花塘胡同三日后才开丧送讣闻,探丧上祭的人不少。   忠守王亦有打发人来代为上祭。   眼看不过是过了三七,霍杙便让出殡了,葬于京郊南山上。   大姐儿几番痛哭,昏厥过去,仅哥儿也是泣不成声。   唯有不足一月的佳哥儿,酣睡不醒。   待宋凤兰入土,袁瑶有意让仅哥儿他们几个到威震府小住些时日,但仅哥儿却执意要在家中为母守制。   霍荣亦回了莲花塘胡同。   有霍荣在,又不时让霍榷送些吃用的,还有给仅哥儿和大姐儿治病的花药过去,袁瑶才放心些。   可就在这种时候,霍榷却接到了霍榛从南边寄来的书信,竟说周家要休离霍韵。   原来是被贬回凤阳的周家,族人因受其连累而怨恨他们,不再往来。   周家回到凤阳,除了霍敏的嫁妆,再无其他家财。   霍韵又是个那样子的性子,且在经此一劫后,越发明白握紧嫁妆她才周家才有活路,更不会乖乖拿出全部嫁妆来了。   可周冯氏以为周家落魄到这般田地,霍敏越发要拿嫁妆孝敬他们二老。   一个不愿,一个以为是,婆媳之间少不得争吵,闹得家宅不宁的。   周冯氏气不过,就以霍韵嫁到周家这些年无出,让周祺嵘收了一通房,待日后生下子嗣便抬做姨娘。   那通房也争气,不出三月竟真有了,可不待周冯氏和周祺嵘高兴,霍敏听闻这事儿,就让人把那通房给打死了。   这下不说周冯氏,周祺嵘亦气得不轻,再加上周冯氏日常的教唆,周祺嵘当场就说要休妻。   其实说白了,周家求的不过是财,这小夫妻二人还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霍韵自觉受了委屈,自然要找娘家人来撑腰的,霍荣和霍榷都在京城,鞭长莫及的,唯有霍榛和冯环萦在南边了。   不说冯环萦是个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就霍榛自小挺喜欢这个妹妹的,一听说周家敢欺负他妹妹,到了周家也不废话,上去就让人打了周家父子一顿。   原不过是四分想休妻的周祺嵘,一时就非休不可了。   霍韵也是个不会服软的,事到如今她也不怕丢了脸面,上大街上去四处宣扬,周家苛待儿媳妇,觊觎儿媳妇嫁妆等等,一时凤阳街知巷闻。   待霍荣到凤阳,不时听孩童唱:“嫁女莫嫁周家郎。”   再待霍荣到周家时,周家上下无一不严正以待的,又听了原委瞪了霍榛一眼,也知不可挽回了,但也罢了,周家子孙后代不能入仕,女儿再留周家也没前程可言,离开也好,于是霍荣道:“和离。”   虽说和离和休妻对女子名声都不好,可和离到底比被休弃要强些不是。   周广博知道霍荣如今也已是非昨日了,因此也敢同霍荣拍案叫嚣了,“痴心妄想,你这好女儿‘不顺父母’,‘无出’,‘妒’,‘口多言’,这几条就够休她几回了。”   霍荣道:“我儿留下一半嫁妆,和离。”   周广博见霍荣示弱,越发得寸进尺,道:“留下一半嫁妆是应该的,不但该留还得将我家聘礼归还,再写休书。”   “还真是恬不知耻的。”霍榛一时没忍住。   霍荣睃了霍榛一眼,让他坐下,又哼笑了一声,“应该?我霍荣虽落魄了,可到底还有一个出息的儿子,你周广博有什么?”   周广博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霍荣又道:“我儿带走全部嫁妆才是应该的,不过你们家当初那点子上不了台面的聘礼,我们家还真瞧不上,还了就还了。只是你们家今后真要靠这点聘礼过日子了?‘嫁女莫嫁周家郎’,以后没点像样的聘礼,你们家怕是娶不到正经人家的女儿了吧。”   霍荣的话句句命中周家最痛处。   一旦被休弃,带走全部嫁妆说到天去,也是有道理的。   而还他们家的聘礼,莫说再用来给周祺嵘娶妇,就是一家子过日子也不能的。   儿子无妻,就是无后,丫鬟家里还有几个也能生,可出身卑微,那里比得上正经人家的女儿。   但经此一事,凤阳城里还有谁家愿嫁他们周家这样一没家财,二没了名声和前程的,除非有重金聘礼。   见周广博面上颜色的变换不定,霍荣也知周广博想清楚这里头的关节了,再提道:“我儿留下嫁妆一半,和离。”   周广博还想讨价还价,“你女儿不但罪犯‘七出’,还打伤我父子家人,只留下一半嫁妆,便想和离,别太轻巧了。”   霍荣见周广博还不识趣,便道:“那就罢了,大不了我和她兄长养她一世,我们两家到衙门去做定论吧。”   周广博一听,立时傻眼了,还以为拿捏住霍荣不想女儿被休弃的心思,他能好好讹霍荣一笔的,没想霍荣却当机立断了。   在里屋回避的周冯氏,见状忙冲了出来,“姐夫请留步。儿女无缘,做不成亲家,还是亲戚不是。韵儿到底还年轻,一旦被休弃了,日后如何自处。按说我也不忍心看韵儿闹成这般名声的,就按姐夫说的,和离。”   这算是说妥了,霍荣也不愿再同他们家虚与委蛇,立时就到官府去写下和离文书,两家签押,存一式在官府里,就算完事了。   听闻和离了,霍韵大哭了一场,说实话她到如今还是喜欢周祺嵘的,只恨他不为她争气。   又听说得留下一半嫁妆,霍韵庆幸在周冯氏几次三番闹着要她嫁妆时,早把现银、银票、首饰、庄园的房契、地契和一概小巧之物都藏好了,又再霍榛来为她主持公道时趁机带了出去。   所以周冯氏一清点,自然就不对数,霍韵就说当初在京城她那多少嫁妆出来打点周家父子前程,又被周冯氏逼着拿了多少银子出来疏通救周广博的,把周冯氏给气得七窍生烟。   周冯氏是老早便惦记上霍韵手里离凤阳不远的一个庄子,这回说什么她都要拿下的,不想都不见了,就剩下一堆家什床、几案、妆台、箱笼、屏风、摆件、被褥、绸缎尺头和衣物,且霍韵还挑着值钱的摆件拿走了,留下这些个笨重的家什,和不禁放的绸缎衣物,让周冯氏破口大骂的。   可此时霍韵已同霍荣乘船北上了。   霍荣原是让霍韵留在南边霍榛家中的,可霍韵执意要上京,以为京中还有霍夫人,不怕受委屈。   霍韵这话一说,吓得霍榛忙堵她的嘴,嘱咐她回京后千万别提霍夫人,再将霍夫人当年害先夫人的事说给她听。   可霍韵听了却不以为意,暗道:“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儿了,不死都死了,难道还要让我娘偿命不成?也就是三哥哥没本事,回京我告诉二哥去,看谁还敢问娘的不是。”她这是全然将霍荣忘了。   船舟并未一路直上,道中霍荣又改了茶马,去见几个老部下又小住了几日,入京的时日就说不好了,所以等待到父女俩正式入京之时,霍家兄弟几个事后才来迎接。   而袁瑶更是不知,又因前日韩塬瀚来求,霍榷同袁瑶商议一番后,决计让袁瑶这日去韩塬瀚之妻白灵的娘家。   这还得从韩父亲——韩孟,见钱眼开,接着白灵头胎得女,出幺蛾子说起。   白灵嫁入韩家时,不过是十三,韩塬瀚见其年纪尚小,身子羸弱还不宜生育,有心体恤才成亲数年无出。   等白灵十六了这才打算起子嗣的事儿,白灵前年头胎得一女,叫乖姐儿,韩塬瀚首为人父,没有不高兴的,很是爱惜长女,也都说他们夫妻还年轻,哥儿日后还会有的,故而白家也欢喜。   不想这时,韩孟不知在何处又识得一位富足的乡宦,知道这位乡宦祖上出过不少高官,如今家中只有一女,今年已十七,因满面麻子又心气高傲,扬言非俊杰不嫁,才拖到这般年纪。   韩孟听闻后,有意结交这位乡宦,且有意无意说起韩塬瀚的官职,又不是叹息儿媳不孝,这些年无出,好不容易怀上了却生的是赔钱货。   那乡宦一听,韩塬瀚正合小女之意,便旁敲侧击,若韩塬瀚能休妻,许以全部家财为嫁妆,让小女嫁入韩家。   韩孟等的就是这话,这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吃过一顿酒,韩孟就巴巴找韩塬瀚夫妻。   韩孟也不是没逼过韩塬瀚休白灵的,可韩塬瀚没答应,还闹得街坊邻居议论纷纷的,丢尽了脸面。   所以韩孟也不说让韩塬瀚休妻,只道找了个算命先生,给乖姐儿算了一卦,说乖姐儿是今生有命无运,累及家门之物,让韩塬瀚早早舍了才好。   多年才得的长女,韩塬瀚自然不肯。   一回不成,自然还有二回三回的,且都趁韩塬瀚不在家中之时,好几次韩孟就要抓起乖姐儿往门外扔,所幸白灵拼命维护,才保全了乖姐儿的性命。   白家听闻此事,上门找过韩孟评理,又让其胞妹白韩氏回娘家劝说韩孟,但韩孟就一口咬定乖姐儿是不祥之人留不得。白家也无法了,乖姐儿到底姓韩,不姓白。   白灵心疼女儿,抱着乖姐儿就回了娘家,只道韩家要休要弃她,她无话可说,但要她舍弃乖姐儿绝不能够。   白灵此举中正韩孟下怀,韩孟越发让韩塬瀚休妻了。   韩塬瀚是两头束手无策,这才求上门来。   白家也算是官宦之家,可一家子都是县主簿和州学正一类芝麻绿豆官,也难怪韩孟敢三番五次地不把他们家放眼里。   这日,忽然收到威震府的名帖,说威震侯夫人要来登门拜访,白家宅门何时接待过这样贵人,一时竟惊得白家上下束手无策,唯恐招待不周。   后又听白韩氏说起,这威震侯夫人原来还曾寄住在韩家,她见过的。   白家立时便让白韩氏领头接待这位威震侯夫人。   白韩氏又推脱了,因着袁瑶落魄寄住韩家时,她虽没作践,却没给过袁瑶好脸,如今让她怎好意思舔再着脸面去迎的。   无奈白家只得让白灵出面领头迎袁瑶的。   袁瑶到来本无意张扬,故而只乘了一辆悬了威震府标致的青幄翠绸车便来了。   至白家门前,袁瑶下车却见白宅门前竟早早跪了一地的人。   袁瑶让他们起身,进门拐进垂花门,就见白灵憔悴领着白家一干女眷仆妇迎她。   “都不比拘礼,我今日来,不过是想和白灵说说话。”袁瑶道。   白韩氏瑟缩着,见袁瑶并未瞧见她,后又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内院上房,这才松了口气。   待白家女眷都一一来见礼后,袁瑶只留了白母和白灵说话,其余让她们都散了。   袁瑶见屋里再无闲杂人,才问起道:“乖姐儿可好?”   白灵又亲捧来茶果,听袁瑶问起乖姐儿,面上有些黯然,道:“夫人可是来劝我带乖姐儿回去的?”说罢,又摇了摇头,“我若回去,乖姐儿就没命了。”   白母在一旁不禁持帕拭泪。   袁瑶却笑道:“谁说我来劝你回去的,我是来给我们佑哥儿提亲的。”   白母和白灵登时愣得不轻,“佑哥儿要定亲事自然可喜可贺,可夫人怎么到我们家来了?”   袁瑶这才道:“我看中的是乖姐儿,不来找你们,找谁去?”   好半天,白母和白灵才反应过来,“乖姐儿?”   “没错,就是乖姐儿。”袁瑶肯定道。   白灵一时竟跪拜在袁瑶面前,使劲磕头。   佑哥儿如今虽小,但却是世子。   霍榷此番晋为威震侯,品爵世袭罔替,日后定由佑哥儿承袭了爵位。   乖姐儿能同佑哥儿结成连理,就是世子夫人,日后还会是威震侯夫人。   看还有谁敢说乖姐儿有命无运,累积家门的不祥之物。   想通这里头的关节,白灵对袁瑶自然是感恩戴德的。   韩塬瀚知道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唯独韩孟惊诧之余,懊恼十分,回家后大骂威震府坏他好事,可除了暗地里的咒骂,他也不能把威震府如何了。   且白灵母女有了威震府做靠山,韩孟就是想再对她们做什么算计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袁瑶从白家回府,才进门就被霍韵劈头盖脸一通责问,“你是怎么照顾我二哥的,让他成了如今这副鬼模样,这往后如何见人。”   若只是说她,袁瑶倒不会同霍韵一般计较,但如今她最听不得别人说霍榷的模样,伤霍榷的心,就是霍榷的胞妹也不成。   所以袁瑶立时就阴沉了脸,道:“哪里来的乡野泼妇,敢威震府撒野,给我打出去。”   “放肆,你们谁敢动我,我可是你们二姑娘。”霍韵喝道。   宫嬷嬷冷笑道:“我们威震府只有一位姑娘,就是馨姐儿,敢冒充侯府姑娘最加一等。”   “我……我是你们的二姑奶奶。”霍韵又忙道。   袁瑶道:“我们霍家可是世代诗礼之家,出去的姑奶奶也没有这样不懂礼数,不懂尊卑,不知轻重,口无遮拦,比之乡野村妇还不如的。”   霍韵面上一阵臊红,“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瞧清楚了,我是你们侯爷的胞妹,霍韵……”   不待霍韵耍完威风,宫嬷嬷就打岔道:“哟,还当是谁,原来是被休回家的二姑奶奶。”   “你……你们……”一下子将霍韵的短处给生生揭开了,让霍韵又气,又羞,又恼的。   袁瑶道:“霍韵,我只当你经此一事,定会有所长进,不想还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说罢,不再理会霍韵往正院去了。   霍韵瞧着众人丫头仆妇不时偷看她窃笑着小声议论,恼羞成怒了,指着袁瑶道:“你就看着我娘不在了,作践我,你就等着,待我娘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袁瑶和不回头,道:“送客。”   “你……”霍韵气得心口发疼,一时又觉着委屈得不得了,哭着就往外头跑去。   经霍榷外书房时,见霍荣同霍榷一道进了三有堂,便犹如见了救星,立时就朝那里去了。   霍荣和霍榷进了书房才要说起,霍荣回程时去见的那些被霍榷调出京城,在外重新经营地盘的霍家军,就听外头传来哭骂声。   父子俩细细一听,除了霍韵还能是谁。   霍榷无奈只得起身开书房门,让侍卫放霍韵进来。   霍韵一进书房,立时就放声大哭,“爹,二哥,你们要给我做主,她们都作践我。”   霍榷皱了皱眉,有霍荣在还轮不到他说话。   霍荣沉声道:“一哭二闹的成什么体统。”   霍韵一时又怕了霍荣,才想要靠近霍榷,却又被霍榷的模样给吓退了一步。   虽说是霍韵无心之举,可一回两回这样的,当真伤了霍榷的心了,霍榷向霍荣作辞,“爹,我还是先回避下,免得吓着韵儿了。”说罢便走。   “二哥,别走。”霍韵忙要唤住霍榷,她要霍榷帮她把霍夫人给救出来呢。   可霍榷却似未闻,依旧大步离去。   “闹成如今这般神憎鬼厌的,你又得什么好处了?”霍荣有些不耐道,可这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又道:“跟我走。”   “走?去哪?”霍韵怔,不是以后住威震府了,还要去哪?   霍荣一瞧霍韵那脸面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莲花塘胡同。”   对霍荣,霍韵倒是不敢忤逆的,小心问道:“爹,好好的威震府不住,怎么住莲花塘胡同去了?”   “因我嫡出的长房长子在莲花塘胡同。”霍荣道。   “莲花塘胡同那里,小些了,而且大嫂才去了不是,我去多有不便,还是住威震府好了。”霍韵巴巴道。   可不待霍韵说完,尚嬷嬷带着一众仆妇,见霍韵的箱笼一概给搬了来,向霍荣蹲福,道:“回老太爷,二姑奶奶的箱笼都在这了,我们夫人问,这要往那处宅子送去才好?”   袁瑶这是摆明了不容霍韵了,从尚嬷嬷的口气中,不难听出袁瑶这回是真气着,霍韵竟然这样伤霍榷的心。   “也罢,”霍荣叹了一气,“就送莲花塘胡同去吧。”   霍韵觉着委屈之余,又添了屈辱,“不,我不去,这里是我二哥的,她算什么东西,她就是看娘不在了,作践我,我要娘,我要见我娘。”   只顾着哭闹了,霍韵一时没瞧见霍荣阴冷下来的脸。   “那你就去吧,去了就同你娘一样,永远都别回来了。”霍荣道。   霍韵猛然抬头,瞧见霍荣脸上这副神色,倒吸了冷气一口,一时竟没了气力,跌坐在地。   自家的女儿,霍荣自然清楚,更清楚霍韵是不能留在京城的,到时尽害人害己了。   回了莲花塘胡同,霍荣就忙着给霍韵找外省的人家,可霍韵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着实不好找,一时就耽搁了下来。   赵绫云听闻袁瑶定下了佑哥儿的亲事,找来说道:“你可给我留个儿子,我还想同你做亲家。”   袁瑶听闻,起先还有些不解,后来才恍然大悟,“可是有喜了?”   赵绫云娇羞地点点头,道:“我觉着这回定是个丫头。”   袁瑶笑道:“若又是个小子呢?”   赵绫云一点袁瑶的额头,“那你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嘛。”   “那了可要进宫同明贵妃娘娘说去,自见了我们馨姐儿,每回都直说这是她儿媳妇。”袁瑶道。   可不是,镇南王小团子如今每每出宫,定要来看他的王妃。   不过,这回赵绫云倒是灵得很,后来十个月过去瓜熟蒂落,果然真得个女儿了。   ……   元朔三年,九月十七,太后忌辰,一年制满,品爵者终开怀畅饮宴请四座。   这一年来,胡丹虽被一分为三,北方的朔胡被赤尔干和东厥隔在外,不能来犯,不足为患。   在西南的赤尔干早投诚大汉,如今在边塞同汉人贸易,渐成马市。   只东南的东厥,依旧死性难改,不时来犯边境。   只是去年一年,大汉国孝而不能发兵讨伐,而让东厥越发变本加厉掠夺屠戮大汉边关百姓。   秋收在即,祯武帝当日下旨,锐敏王、骁勇侯萧宁率兵讨伐。   忠守王自荐前往协同作战,祯武帝准奏。   九月末,锐敏王和萧宁从张家口出击,东厥王闻讯,欲照搬当初胡丹汗王稽粥的声东击西之法,引锐敏王和萧宁往东厥腹地,其主力军则迂回偷袭张家口,不想碰上镇守张家口的忠守王,大败而归。   忠守王再立新功。   十一月班师回朝,忠守王声势再起,直逼锐敏王。   有人趁机再提立储,却被祯武帝当堂贬黜,并下旨谁敢再轻言立废,惑乱朝廷,定斩不饶。   一时人心惶惶,才得安宁。   只是忠守王心中不快,心思又乱动了起来。   元朔四年开春,大汉便已雷霆之势,在东厥来不及反应之时,就打了个措手不及,逼使东厥北逃,暂避朔胡。   此一战历时小半年,霍杙也得偿所愿在此战中立下功勋,得封为威武将军。   左辅王和右弼王晋封为亲王。   就是才出宫开府的八皇子,亦得封为郡王。   朝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忠守王借此机会奏请祯武帝御驾亲征。   霍榷等人自然又劝谏,可祯武帝一来觉着蛮夷已不足为惧,二来,他也想青史铭记一笔他的文治武功。   所以在同年九月,祯武帝御驾亲征,忠守王自荐为直驾侍卫将军,一路保护祯武帝的安全。   战事起先还真如祯武帝预料的那般,祯武帝所率之军,所向披靡,令东厥军四分五裂,四处逃窜。   大汉军不觉有些轻敌了,不知不觉中祯武帝便深入至东厥与朔胡交界处。   这时,朔胡忽然参战,杀的祯武帝猝不及防,频频败退,逃逸途中还不慎被追兵所伤,加之又因误食病畜,一时不容乐观。   最后是锐敏王拼死护驾,和萧宁接应,这才将祯武帝护送回大汉。   这一战功过得失,祯武帝一概不论,只记恨朔胡趁人不备,令他颜面尽失去,誓要同朔胡势不两立。   这日后,祯武帝不惜穷兵黜武,同朔胡和东厥连年征战,倒置国库日渐空虚。   为持续战争,祯武帝苛敛暴征,影响民生巨甚。   内廷和锐敏王早有劝谏,可祯武帝却一意孤行,又因当年所受的伤不时发作,令祯武帝身子日渐消弱。   元朔七年,佑哥儿满十岁。   锐敏王因心灰意冷,而决定再四处游历。   霍榷听闻后,将佑哥儿送到锐敏王身边,只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袁瑶虽有不舍,但到底心里也是认同霍榷的做法。   只是袁瑶没想到,佑哥儿这一走竟是两年。   锐敏王一走,朝中忠守王独大。   就在忠守王以为皇储非他莫属之时,也不知从何处听得的消息,知道了有密建太子之事,忠守王一时焦头烂额的。   霍杙劝道:“如今朝野上下有目共睹,那密旨中除王爷还会有谁?”   忠守王却不敢大意,道:“密旨若是近年所立,本王自然不惧,只是这密旨早年便有,那时废太子还在,谁能说那里头就一定是本王?”   樊安过近前道:“那王爷以为?”   忠守王揉揉眉心,“如今父皇龙体有恙,且一日不如一日,眼看就要天崩了,密建太子是本王倒也就罢了,若不是……”   樊安过上下齿一咬,发狠道:“那王爷就先下手为强。”   在设计霍榷一回后没多久,樊安过就“被”致仕了,就连儿子樊啻亦因贪墨舞弊而被夺了差事,如今这些年他们父子赋闲在家,瞧着跟忠守王的人,混的风水水起,自然艳羡不已,故而越发殷勤地给忠守王献计献策,甘为出头鸟。   忠守王自然明白樊安过的意思,只故作不懂道:“先下手为强,如何先下手为强?”   樊安过却先对霍杙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该是用之北靖王一时的时候了。”   当年宋凤兰死后不足一年,霍杙便娶了北靖王郡主宋有美为妻。   这北靖王的父亲老北靖王,正是当年监守自盗,对国库库银偷梁换柱,事后再栽赃陷害给袁瑶父亲。   也因为老北靖王死的及时,祯武帝查明真相后,正要昭他进京审问,他却一蹬腿去了,累及他儿子小北靖王被召进京,虽不知当年老北靖王的事,却也不能再离京了。   在封地便罢了,到了京城,这么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就算是宗亲日子也不好过的,便有心巴结依附。   小北靖王头一眼看上的锐敏王。   可锐敏王谁敬重他北靖王是长辈,却从不提携。   一来二去,小北靖王就对锐敏王歇了那心,改投忠守王麾下。   为表诚意,还将女儿宋有美嫁给,他以为是最得忠守王重用的霍杙做填房。   如今既然要孤注一掷的先下手为强了,小北靖王自然也得出一份力了。   “但只这样还不能万全。”忠守王道。   樊安过道:“王爷担心的是御林军和锦衣卫?”   忠守王不语。   樊安过又道:“锦衣卫那几人不足畏惧,御林军才是关键。只是御林军也不都是铁板一块,只要能打开一缺口便足以,到时王军直入皇宫,何愁大事不成。”   “那你有何良策,从御林军中打开一缺口?”霍杙问道。   樊安过一抚他的长须,道:“听闻亲军都尉府的左统领马启荣那小子,有意娶一妻室。”   众人一听都不解,霍杙还笑道:“这小子早年堕马不能人道,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想娶妻?谁愿嫁他守活寡的。”   樊安过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道:“你妹妹愿意。”   “霍韵?”霍杙愣,后摆手,“她怎么可能会愿意。”   樊安过欺近霍杙道:“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一直不语的忠守王道:“这是将马启荣拉拢过来的好机会。”   “没错,”樊安过又劝说,“再说了,她又不是你的胞妹,她可是和威震侯同一母,她今后死活又与你何干,助王爷成大事才是要紧的。”   霍杙道:“不是我顾忌她,而是我爹绝不会答应的。”   樊安过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不答应你想‘法’让他答应就是了,日后王爷成事,恢复他镇远公的品爵,他只会赞许你当初所为。”   “没错,就这道理。”霍杙深以为是。   半月后的一日,霍榷休沐,接到佑哥儿的书信,说就要回京,一家团聚了。   霍榷高兴,拿着书信往后院去给袁瑶瞧,让她也高兴高兴。   这两年,袁瑶虽嘴上不说,但霍榷知道,妻子十分挂念佑哥儿,不然每每佳节或佑哥儿的生辰,不论什么袁瑶都会预留佑哥儿的一份,总期盼着儿子会突然回来。   还未进上房,就听屋里他们母子三人在说话,十分热闹。   檐廊下侍立的丫头早就瞧见霍榷了,掀起帘栊,往里回道:“侯爷来了。”   霍榷进屋,往东次间去,就见袁瑶坐东边炕上,已八岁的馨姐儿一块,俨哥儿在做西边炕沿。   见霍榷进来,都忙着往西侧处让,俨哥儿和馨姐儿都往炕里头靠窗处坐。   霍榷落座东侧炕上,道:“说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你们乐。”   袁瑶不禁掩嘴笑。   俨哥儿性子一如小时,斯文安静,如今长大了些,就成了年少稳重了,就听他道:“娘说妹妹如今八岁了,是大姑娘了,应该打扮起来了,不然还是一假小子的样,小心镇南王嫌弃了。娘好不容给妹妹整了一身袄裙,妹妹愣是找不到腰系腰带了。”   霍榷听罢,看了眼女儿整个一团圆的身子,坐坑上肚皮立马折出两道肉褶子来,点点头,“这的确是不好找。”   袁瑶笑得越发止不住了。   馨姐儿就不依了,撒娇地扑霍榷身上去,“爹。”   霍榷最是宠女儿了,立马就道:“女儿那是你不知道,找得着腰的,出门比比皆是,找不到腰那才是能耐,满京城都难找出一个来的。”   “侯爷,为老不尊。”袁瑶笑嗔道。   馨姐儿一听她爹又哄着她玩了,伤心了,抓起炕桌上的小点心,就狂吃。   俨哥儿见他喜欢的酥米糕子,就要全部进馨姐儿嘴里,忙道:“腰,腰,再吃下去就真找不到腰了。”   馨姐儿一甩头,道:“腰什么腰,我不要了,我从背直接到臀,我乐意,我给娘省尺头。”   俨哥儿看看她肚皮,“可你省的这点尺头,还不够贴补你日益见长的衣宽。”   馨姐儿生气了,但还不忘把最后两口酥米糕子给吃完,然后站起来一跺脚,肉爪一指,“霍仕,以后别跟人我说同你是龙凤双生,我没你这样的哥哥。”   俨哥儿点点头,“你放心我绝不说,就是说了别人一瞧我,那是纤腰一把,再瞧你,腰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说你是我妹妹,谁信。”   馨姐儿听了气得直握肉爪,“娘,今后小点不要送我院里去了,我就不信我勒不要出小蛮腰来。”   俨哥儿又点头了,“这就对了,娘往后妹妹的小点送我屋里去。”   袁瑶拿指头一戳儿子的小腰,“你还纤腰呢,有你这么算计妹妹的点心的吗?”   霍榷也老早瞧出来了,这看似斯文稳重的小儿子,实则腹黑得紧。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来瞧瞧,佑哥儿来信了。”霍榷将信一扬。   俨哥儿和馨姐儿立时就不吵,齐声道:“大哥?大哥这回到哪里了?可是又瞧见什么新闻了?有没给捎带什么好玩好吃的回来?”   袁瑶也是一副迫不及待地模样,“佑儿可好?说什么时候回来?”   霍榷不急不忙地一一给他们回答了。   袁瑶听说佑哥儿今年回来,鼻头竟有些泛酸。   就在一家子高兴时,如今已成了管事娘子的青梅进来回道:“回侯爷,夫人,威武将军府里来人报喜,说二姑奶奶好事来了,和城西的马家公子喜结连理了。”   “城西的马家公子?”袁瑶想了想,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人家,又问道:“哪个马家的公子?”   青梅回想了下,又回道:“说是宫里军中一位统领,叫马启荣。”   “什么马启荣?”霍榷一听立时就瞪了起来,“简直胡闹。”   袁瑶不知道马启荣是什么人,“侯爷,难道那马启荣不是良人?”   霍榷道:“何止不是良人。不成,我得去问问爹,怎么能由着韵儿的性子来。”说罢,就让人更衣,匆匆出门去了。   到了将军府又才知道,霍韵竟然已经在这日上午便出嫁了,可他这做哥哥竟然不知道。   想找霍荣,说带俍哥儿他们几个出远门去了,找霍杙说不在家,只剩下宋有美一妇道人家在。   想要去城西找马家也不能,就怕闹得过了,让已生米成熟饭的霍韵以后在马家日子不好过,霍榷最后只得气急败坏地回威震府去。   回头袁瑶一听霍榷说,袁瑶这才想起,“爹似乎也又好半个月不曾来了,看来是真不在家了。”   霍榷将茶盏往桌上一丢,阴沉着脸,道:“也就说这事儿,要不是韵儿闹的性子,就是大哥的算计。”一时又找来乔达,让人盯着威武将军府和马家,霍榷不信找不出蛛丝马迹来。   然,等不到霍榷查霍韵这桩亲事,就在次日,小北靖王进宫陛见,忠守王却在这时赴边塞视军务。   自小北靖王进宫后,祯武帝便不再早朝。   百官自然要问的,御医们只一味地说龙体欠安。   元朔九年十月,祯武帝龙体几次告危,急召各位亲王皇子回京城。   十月初五夜半,宫中急召内廷等朝廷重臣,和亲王皇子们进宫。   袁瑶心中一直惶惶不安,能感觉到要变天了,“侯爷,我怕。”   霍榷抓着袁瑶手,安慰道:“别慌,皇上早留有密旨,锐敏王如今在外,就是有不什么不测,也变不了天。你只需记住,我一走,家里紧闭门户,不论是谁来都不要开门。”说完,霍榷不得不走。   那一夜,袁瑶不能成眠,听了一夜北风呼啸,霍榷一夜未归。   袁瑶不知,就在众人方一进宫,立时就有不少便衣或黑衣人脱下外衣,露出甲胄,从当夜马启荣所把守的一处宫门进入,借着夜色将除了马启荣的左卫军,其余的前、后、中、右卫的御林军逐一击杀,取而代之了。   此时,宫外还无人知道,里头的变故。   十月初六,霍榷所庆幸在外的锐敏王,带着佑哥儿回京了。   只是才到城门口,便被宫里内使截住,以谕为凭,令锐敏王立即进宫。   锐敏王听闻祯武帝龙体欠安,一时关心则乱,连王府都不曾回去,便跟着那几个内使进宫去了。   佑哥儿经由在外的两年,长进不少,又少了锐敏王的关心则乱,瞧出了不少那几位内使的破绽来。   那三位内使着蟒服,看似品级挺高的,能比之祯武帝跟前的王永才。   只是一样不对,就是牙牌。   凡宫中内侍,不论品级大小,都有牙牌。   牙牌一面刻有号数,一面刻有持牌人所属那处监衙门和职衔。   这几人自称是御前的内使,可他们中有人身上挂的牙牌,有印绶监的,有尚膳监的。   传谕用人,可不会这么繁杂。   佑哥儿五岁起作为镇南王的伴读,出入皇宫可不比他爹少,这些他自然都知道。   也是那几个内使见佑哥儿不过十二三的年纪,不足为患,这才疏忽了他。   佑哥儿也知锐敏王是因皇帝欠安,被急召回京的,故而也不敢大意。   待那些人走远后,佑哥儿假装说要进宫去见镇南王,却被拦下了,连传都不传一声,就把佑哥儿赶走了。   再看往常进出频繁的华文门,佑哥儿发现竟然进去的人一概都没出来的。   又到了落衙时分,佑哥儿左右等不到霍榷出来,他知道里头定出事儿了。   凭着自己身形小巧,又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竟附着在一辆车的车底,跟着这辆车进宫去了。   在宫里书堂时,佑哥儿和镇南王没少在宫中闲逛,找到不少隐蔽的狗洞,正是通过这些狗洞,避过巡查的侍卫,躲进一处荒凉的宫殿。   佑哥儿也不敢拿大,无召而在宫中四处游走。   所以寻到一处可躲藏的宫殿后,佑哥儿便按兵不动,静待天色全暗下来。   就在傍晚时分,威震府一隐蔽的侧门,来了一人。   那人浑身是血,到侧门前时,已昏倒。   自霍榷进宫后,袁瑶便下令威震府闭门不出,所以各处守门的人不敢擅自开门,只是在听闻动静时,架梯上墙头,往外观望。   侧门的守卫叫洪适,听到门外的动静,就爬上墙头查看一番。   也幸得洪适认得门外的人,就见洪适一看清门外的来人,连滚滚带爬地从梯子上滚下来,连气都不敢还一口,便忙喊着让人去回,“快,快去回,夫人,是那边府里的大爷。”   他身边的人不敢怠慢,立时就去回袁瑶了。   “俍哥儿?”袁瑶一惊不小,“快,小心把他扶进来,安置到秋水院……不,安置到龙虎苑去。”   袁瑶愿打算将俍哥儿安置在,往时来府里住的秋水苑,可又一想下人们说俍哥儿是受重伤倒在门外的,事情绝不简单,就改安置在龙虎苑。   龙虎苑是佑哥儿的两头老虎安居之处,有佑哥儿的两头猛虎,这两头猛虎又在五年前生下一窝三只虎崽,如今三只虎崽虽不及他们父母,但也有半人高了,有这五头猛虎在,看谁敢擅闯。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袁瑶就见俍哥儿血人一般的模样,被抬进了龙虎苑的厢房。   佑哥儿的几只老虎闻到血腥味,低吼了几声。   如今事态非常,也不好请太医和外头不熟悉的大夫,也幸好袁瑶因着霍榷身上的伤,跟孔御医学了一些疗伤的皮毛。   袁瑶让人打来热水,小心剪开俍哥儿身上的衣物,清洗干净俍哥儿的伤口,发现并无致命的伤口,全是外伤,只是有些伤口深可见骨。   无法想象俍哥儿到底是遭了谁的毒手,袁瑶一面感叹着,一面给敷药包扎,后又灌了一碗参汤给俍哥儿服下。   少时,俍哥儿便醒了过来,一见是袁瑶,有些激动,才要坐起却撕开了伤口,痛得他再度瘫软在床上。   袁瑶赶紧道:“别动,你身上的伤可不轻。”   俍哥儿却十分着急,“婶……婶,二叔……可在?”   “昨个儿夜里就进宫去了,到今日都没回。”袁瑶道。   俍哥儿听闻一时急火攻心,几番又要晕厥过去,只听他断断续续道:“婶婶,快……快去救……祖父和……仅哥儿……”   在俍哥儿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袁瑶总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半月前,霍荣就被霍杙软禁了,俍哥儿和仅哥儿发觉不对,欲劝说霍杙,却反被一起关押了。   袁瑶这才恍然,难怪霍杙说什么霍荣和俍哥儿他们出远门去了。   前日俍哥儿和仅哥儿得到霍荣让人偷偷递来的纸条,霍荣告诉他们,忠守王要造反逼宫,让他们赶紧寻机会出去找霍榷,阻止霍杙闯下滔天大祸。   俍哥儿这才拼死从将军府跑了出来,找霍榷。   然,阴差阳错,霍榷却不在。   如此要紧的关头,袁瑶一时也手足无措的。   袁瑶知道该去找人,可该找谁?   去骁勇府找萧宁?   霍榷都已进宫,萧宁这样的重臣,又怎会还在外。   司马空也同样。   袁瑶觉得锐敏王应该还在外,可却不知在何地,就是找到了,怕是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袁瑶毫无头绪之时,侍卫来报,说威震府被团团包围了。   这下想再出去也不能了。   此时,天早已黑透了,勿用开门去看,就能看到威震府高墙之外,火光冲天。   袁瑶强压下心里的恐惧,告诉自己不能害怕,要冷静。   可到底她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皇宫中,霍榷再度忠守王和霍杙关进了旧时的内阁大堂。   霍杙见忠守王怒发冲冠,便道:“王爷既然他们这般不识时务,何不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忠守王不怒反笑了,只是那笑是冷笑,“杀了他们?你能给我找出密旨来?”   “这……臣无能。”霍杙也知失言了,不过是他等今日实在是太久了,霍榷也有任他宰割的时候。   “那就闭嘴,”忠守王用马鞭敲敲霍杙戴着头盔的头,“多用你的脑子想想,别总是意气用事,早晚会被你坏了大事。”   在忠守王和霍杙走后,内阁大堂里的人小心将伤比较重的霍榷和郑琦扶到椅子上。   郑琦最是硬气,此时还在大骂忠守王和霍杙是乱臣贼子,他也正因此而遭的毒打。   霍榷是因同霍杙有私怨,而被霍杙着重“照顾”。   “果真有密旨?可内廷怎会不知?”说话的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钱会。   说到这密旨,内廷中除了霍榷、司马空和萧宁,就保管另一份密旨的总管知道了。   故而一说到密旨,就没人做声了。   这时,从窗外传来一阵响动。   萧宁小心靠近那窗子,轻轻推开,少时竟将一少年提了进来。   “爹。”少年蓦然轻唤道。   霍榷大惊,“佑儿。”   钱会才要故作惊讶地惊呼,被司马空拿一砚台从后砸晕了。   司马空啐了一口,“呸,差点把我憋出内伤来,还真当我们都是有眼无珠的蠢货,瞧不出他那点二心来。”   佑哥儿跑到霍榷身边,“爹你怎么受伤了,可要紧?”   霍榷又惊又急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京的?王爷呢?”   佑哥儿如实说了,众人一听说锐敏王也被抓进宫了,顿觉无望了。   “那你又是怎么进的宫?”霍榷又问道。   佑哥儿就把自己怎么钻的狗洞,都一一说了。   司马空却赞许道:“不愧是我的学生,好样的。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了。”   郑琦忙问道:“该如何放手一搏?司马大人赶紧说来。”   司马空道:“如今忠守王虽控制了皇宫,但也不敢轻举妄动,正是忌惮密旨不知所踪,这就是机会。只要将宫中的情形告知外头,才有活路。”   “说是简单,又该怎么把信儿送出去?送出去又该找谁才稳妥,这才关键。”萧宁道。   司马空摸摸佑哥儿的头,“怎么送,既然我们小世子能进来,自然就能出去。只是这该找谁?”司马空一时也迟疑了。   刑部尚书周亢威道:“九门提督凤在山。”   周亢威一提,余下几人都以为可行。   凤在山为人光明磊落,刚正无私,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霍榷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来,对佑哥儿说:“佑儿,这是兵部的令牌,你拿着去找九门提督,让凤在山速来救驾。”   佑哥儿接过令牌小心藏好,又问道:“那爹,你呢?”   霍榷摸摸儿子的脸,“想当年佑儿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只会冲着我哒噗,哒噗地叫。如今长大了,长成能担当的男子汉了,爹很是欣慰。你娘她以后……去吧,爹在这等你的救援。”霍榷原是要说,你娘以后就靠你了,好好照顾你娘。因他不敢说他还能活着再出宫去了。   佑哥儿能感觉到霍榷再跟他诀别,“爹,我一定搬来救兵的,娘在等我们一起回去呢。”   “嗯。”霍榷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在霍榷父子俩都记挂着袁瑶时,袁瑶正被高举着火把的霍杙人马团团包围在府里。   霍杙的人把威震府的门拍得哐当震响,“开门,开门,我们威武将军府的人,我们夫人说,老太爷病重,让威震侯夫人赶紧过去瞧瞧。”   “夫人怎么办?”一众早已拿起各种武器的下人和侍卫,问袁瑶道。   霍杙的人敢这般目中王法,胆大妄为,定有依仗。   而霍榷进宫后便毫无音讯,只怕宫里已出大事了,凶多吉少了。   袁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一个妇道人家遇到这等大事只会束手无策,无以应对,倒不如想法救出霍荣,也许霍荣还有挽救之法。   想罢,袁瑶低头慢慢积蓄起勇气,先让人将俨哥儿和馨姐儿都抱到龙虎苑,吩咐侍卫和众下人,只要她一出威震府,谁敢擅闯龙虎苑,格杀勿论。   “婶婶,你……要做……什么?”俍哥儿一时听出不妥来,急问道。   袁瑶怕双生子害怕哭闹,就给他们为了点安神睡眠的药,一会儿摸摸俨哥儿,一会儿又摸摸馨姐儿,对俍哥儿道:“俍哥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真快,转眼都长大了。你这两个弟弟妹妹,如今还小,我只放心不下他们,日后他们就拜托你了。”   “婶婶,你……不能……出……去,他们……放不过你……的。”俍哥儿恳求道。   袁瑶道:“死守,我们不过是困兽之斗,我若出去了,你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说罢,袁瑶不再留恋了一般,起身就往外去。   袁瑶刻意挑了青梅和青丝等几个手上有些拳脚功夫的,一道随她去,又在身上藏了小匕首,还有一瓶发油和十分小巧的火石。   外头的人只见一管事开门从里头出来,道:“几位军爷,稍安勿躁,我们已回禀了夫人,夫人说,侯爷进宫去了,一时也告知不了,她稍后就随各位到将军府去看老太爷。”   这位管事正是袁瑶的奶兄弟,程秉诚。   领头的人看了看程秉诚,又往里头看了看,“那就好。只是今日你们可瞧见什么可疑人来?”   程秉诚不解地问道:“可疑人,什么可疑之人?难不成京城里来了什么犯事儿的人了?难怪将军府这般阵仗来迎我们夫人去瞧老太爷的。”   领头的人一听,心中暗道:“看来将军的大公子没能来得了,也是,可是伤不轻只怕不知死在那个角落了,不然这侯夫人怎么还敢就这么随我们走的。”想罢,这人忙点头,对程秉诚道:“正是,正是。”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领头的人就见一辆朱轮华盖车,从里头出来,也不用他们催促就一路往将军府去了。   领头的人最后还是留下了一队人马,美其名曰保护威震府,实则在守株待兔,欲逮俍哥儿。   威武将军府正是原来冯家的大将军府。   袁瑶到后,见宋有美端坐在堂上等她,便佯装十分着急道:“郡主,老太爷怎样了?可请太医来瞧过?怎么就正好碰上侯爷和大哥都进宫去了,真不是时候。”   宋有美心里暗暗嗤笑,“老爷还说什么这个袁氏最狡猾多端,我看也不过如此,我不过随便一个由头就把人给弄来了。”宋有美心里是这般想,面上却道:“可不是,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弟妹,赶紧随我来。”   袁瑶一路被宋有美引到一处守卫森严的院子前,怕袁瑶疑心那些守卫的人,便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常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就让人守好老太爷。”   袁瑶道:“可不是,我们侯爷临出门时,也对我这么说的,让我小心门户。”   说话,这二人就进了院子。   就在袁瑶一进了院子,宋有美突然一推袁瑶,闪身又出去了。   院子重重地被关上,宋有美在外头大笑道:“弟妹,我进来身上事务多,不便侍疾,老太爷就在里头,就辛苦弟妹待我尽孝了,哈哈哈……”   袁瑶一听说霍荣果然在里头,不再理会张狂的宋有美,忙往里走。   到上房,霍荣已在门外等着她了。   “你怎么来了?难不成俍哥儿没能逃得出去?”霍荣眉头紧锁,问道。   袁瑶摇摇头,“俍哥儿不负爹所托,信儿已经捎到了。”   “那你怎么还来?”霍荣焦急道。   袁瑶道:“侯爷进宫后再无音讯,宋有美让人包围了威震府试探于我,我若不佯装不知,随他们回来,他们定疑俍哥儿就在威震府中而硬闯,那时不说俍哥儿,就是两个小的都要遭毒手了。”   霍荣叹了口气,让袁瑶进屋。   因怕霍荣他们做出什么不智之举,屋里除了床和椅子,其余的一概没有。   所以屋里一片漆黑。   “婶婶。”是大姐儿的声音。   袁瑶好一会子才依稀瞧清楚屋里,只见仅哥儿,大姐儿和佳哥儿都在。   佳哥儿睡了,仅哥儿受了伤,伤口只简单地被包扎了一下。   “大哥这是疯了吗?连亲子都下得了这般毒手。”袁瑶难以置信道。   霍荣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那日他助俍哥儿出逃,被宋有美叫人给打的。”   袁瑶真是又气愤又心酸的,可此时不是感伤之时,袁瑶忙拿出她带来的东西。   将小匕首递给霍荣,袁瑶道:“爹,我一会子点火引起他们的骚乱,你趁乱找机会逃出去。”   “不成,是这般,他们绝饶不了你。”霍荣道。   袁瑶劝道:“爹,宫里怕是凶多吉少了,倘若爹不能出去求援,就算他们这回饶得过我,日后他们成事了,也还能饶得了威震府上下吗?”   霍荣沉默许久,才又说话,“霍家将以你为荣。”   袁瑶笑了笑,抹了抹眼角,便起身出去,将发油临到各处易燃的帐纱,床单被褥。   然后,等霍荣把几个孩子都挪到院子里一处假山石头后暂避。   一切准备就绪,霍荣点火,并藏在院门便上一小簇凤尾竹里。   十月的京城已很冷了,袁瑶带着三个孩子躲在假山石后,冷得瑟瑟发抖。   大姐儿抱着佳哥儿用力团缩起身子,“婶婶,我好害怕。”   佳哥儿朦朦胧胧地醒来。   袁瑶一面轻轻地拍着佳哥儿,一面道:“别怕,一会子你只管把事儿都往婶婶身上推,你们是你爹的儿女,宋有美就是再嫌弃你们,也有所顾忌。”就是俍哥儿逃出去的,他们也不敢下死手,这才让俍哥儿满身的皮外伤。   “那怎么成。”仅哥儿虚弱道。   袁瑶安慰他们道:“没事儿的,他们想要拿我如何,还得想想你们二叔不是。”   可奇怪的是,还等他们这院子里的火势大起,引人注意,外头就传来了走水的喊声。   原来是府里正院走水了。   只听院外一通脚步战乱,喊声一片,乱糟糟的。   将军府里的人拿着激桶、火勾和木制的抬龙,往正院处奔。   不等正院里的火势稍减,袁瑶他们所在院里的火势也起了。   守他们院子外头的人也大喊了起来,“走水了,这里也走水了。”   可到底还是正院要紧,将军府里的人还管顾不上这里,但若是这里的火不灭,少得也会把别的院子一气烧了。   少时,守院子外头的人还是开门,进来查看了。   霍荣上前就是手起刀落,把四人全数击杀,就往外跑。   袁瑶不敢托大能带着三个孩子走,但她还是趁机带着三个孩子往别处没起火的院子躲去。   当霍荣趁乱往外跑时,终于知道为何正院里会突然起火,原来是乔达做的手脚。   那里夜里,乔达随霍榷一道出的门,按往常一样在东华门外侍候着等消息。   可霍榷才进却没多久,不管是他乔达,还是另外几位大人的长随小厮都一概被御林军给拿了。   乔达察觉不对,就趁乱跑了。   可沿路追查他的人不少,乔达东躲西藏的,好不容易躲了一日一夜迂回地近了威震府,却见威震府被围了,袁瑶还出了府,往将军府来。   乔达不敢暴露踪迹,潜入将军府,发现袁瑶被困,就想方设法烧了正院,引起骚乱,再救袁瑶。   就这么巧,又让乔达碰上霍荣。   霍荣赶紧让乔达去保护袁瑶和几个孩子,他依旧往外逃去。   霍荣出了将军府,就一心一计地奔九门提督凤在山奔去。   因将军府的大火,一路上不少人奔走相告,让霍荣的行迹也不显得那么可疑了。   只是当霍荣快到提督府时,竟遇上一队人在追杀一个孩子。   霍荣急忙躲进阴暗的小巷里,小心探头往外看。   这一看不得了,竟然是佑哥儿。   只见佑哥儿身后两支羽箭,深入他的血肉,胸前也不见多好,眼看就能知道伤势不轻,可佑哥儿一面顽抗,还一面不停地往提督府处退。   佑哥儿怎么会成这样。   原来佑哥儿得了霍榷的令牌,一路从狗洞往外去。   可入夜后,宫门就落钥了,除了皇帝下旨,不到天亮不会再开。   要是佑哥儿等着到天亮再找机会出去,绝不会如此凶险,可佑哥儿心下焦急,等不及天亮,以身犯险,趁着侍卫换班之时,闯的出去,伤有也是在那时落下的。   佑哥儿一面躲着追杀,一面往提督府去,几番艰险终于近了提督府,不想却还是让一队搜寻他的人给找到,成了霍荣看到的这一幕。   一瞧清楚是佑哥儿,霍荣那里还会再躲的,冲出去上前就击杀了一人,躲其长刀,再连砍数人。   见到霍荣佑哥儿心上大喜,“爷爷。”   “好小子,”霍荣嘴上说着,手上不停,“快,这有爷爷,你赶紧找凤在山去。”   “是。”佑哥儿应了是,转身便跑。   佑哥儿不负众望,拿着霍榷的令牌让九门提督带兵进宫勤皇护驾。   那一夜,多少人在梦中被震天的厮杀声给惊醒。   霍荣被一小队凤在山的人马给救了,回头却不见佑哥儿。   等霍荣匆匆忙忙到了提督府才知,佑哥儿正被抢治。   佑哥儿身负重伤,只是一心要救他父亲,正是这一口心气让他一路支持了到如今,现下见已请来救兵,一时心气松去便不知人事了。   凤在山和忠守王的叛军一夜激战,陷入焦灼。   关键之时,祯武帝醒来。   忠守王和小北靖王不曾想祯武帝还能醒来,因御医说祯武帝已病入膏肓了的。   祯武帝如今虽被困,但他到底还是天子,在忠守王和小北靖王心中,他还是积威甚重的。   所以一见祯武帝醒来,手持宝剑向他们走来,忠守王立时就吓得腿有些发抖了,“父……父皇,不是……不是我……是北靖王……他……蓄意……造反……逼……逼迫的我。”   小北靖王没想到忠守王会过河拆桥,“你……你才是主谋。”   祯武帝不听这些,他虽昏睡了这些日子,可有些事儿,他心里清楚得很,于是对忠守王道:“既然如此,那你杀了他。”   忠守王迟疑了,来回看着小北靖王和祯武帝。   见忠守王不动,祯武帝上前拔出宝剑,一剑刺入小北靖王的胸口,血流当场,把忠守王吓得立时跪倒在地。   其实祯武帝这一击,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他还能醒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强作的门面。   忠守王若细看,就会发现,祯武帝以剑拄地支持起的身体。   可忠守王已成惊弓之鸟,一时竟只顾着逃命,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祯武帝的寝殿,带着他的人马往外逃去。   凤在山自然不会放过,一路追拿。   霍榷和锐敏王等人,立时脱险。   祯武帝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在自己还清醒之时,让司马空取出密旨,当时宣读,立锐敏王为太子,霍榷为首辅大臣。   放下一桩心事,祯武帝于清晨时分,驾崩。   霍榷当即奏请,锐敏王登基,再议大行皇帝丧仪。   皇宫中的叛乱的在霍榷和内廷的辅佐之下,新帝有条不紊。   此时,宫外袁瑶才被救出,知道佑哥儿身负重伤,正急急赶往提督府。   袁瑶赶至时,佑哥儿因拔出背上的一支羽箭,而险些一口气没接上,剩下的那支大夫不敢轻易再动。   “佑儿。”袁瑶嘶哑的唤子之声,几乎撕裂众人的心。   袁瑶想去触碰昏睡的儿子,却又怕弄疼了儿子,一时几番进退,最后只能给儿子拭着额上的汗水。   泪水如滚珠般落下,袁瑶却又不敢放声哭出来,唯恐搅醒儿子。   此时,太医总算来了,可瞧见佑哥儿这般伤势也不敢轻易拔那支箭,只道宫中有一丸续命丹,倘若吃下这药,他们还敢拔箭一试,不然定无活路。   袁瑶听闻,命人取来的她的冠服,她要进宫求药去。   叛乱过后的皇宫,血迹斑斑,从承天门到午门,袁瑶以膝盖跪地一路跪行进宫求药。   这一路就是用走的都显漫长,莫说袁瑶是用跪行的。   袁瑶两膝在磨损,若不是她的冠服为赤红,早便能见她衣裙上的鲜红了。   可就算如此,袁瑶依旧一路跪行。   宫中的霍榷听闻了,亦当堂跪求新帝赐药。   新帝早便听闻佑哥儿的英勇无畏之举,不但立时赐药,还御驾亲临提督府看望佑哥儿。   听闻新帝赐药,袁瑶喜极而泣,同霍榷两人相互搀扶着前往提督府。   御医将续命丸化开,喂佑哥儿服下,方要拔箭,却听新帝道:“传朕口谕。”   一时屋里众人皆跪接。   “威震侯之子霍佑,少年英勇,救驾于危难,力可宣猷,授尔为护龙禁尉,从正五品制。”新帝宣道。   新帝之意是若佑哥儿有什么不测,他日史书之上也有他响亮的名号。   续命丸果然是有奇效的,余下那支羽箭拔出,佑哥儿总算接上一口气来。   可伤势到底过重,佑哥儿一日高热难退,御医言明若是能醒来,性命还能无忧,若是不能,让袁瑶和霍榷准备起后事来。   袁瑶执意要亲自照料佑哥儿,哪怕是佑哥儿有什么不测,她也看着,“他是我带到这世上来的,我送他最后一程又有什么不妥。”   佑哥儿几番病情告危,是御医几次三番从边缘将他拉扯回来。   新帝听闻一次佑哥儿的险情,便下旨加封一级给佑哥儿,到如今已是从二品的副都督指挥使。   可多大官,在一个只期盼儿子健康成长的母亲心中,都算不得什么了。   袁瑶守在佑哥儿身边,给说他说完往事,又预想将来,想着佑哥儿娶妻生子,子孙满堂。   到了夜里,佑哥儿再次告危,御医们皆已摇头。   新帝再度亲临,授佑哥儿为浙直总督,总督浙江、福建、江南兼制江西军务,从正二品。   袁瑶几次哭昏过去,一醒来又到佑哥儿身边唤着儿子。   在天亮时分,佑哥儿硬是在所有御医皆言回天乏术之时,挺过来了,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唤,“娘。”让他日后成为大汉史上年纪最小的封疆大吏。   作者有话要说:写又改,改了又写,老拿不定主意,最后一狠心,就这样吧,不然还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的。   终于完结了,谢谢一直以来支持这个文的亲们,都说写文辛苦,其实追文的也不容易。   新文《重生之兼祧》眉头打算休息段时间,存些稿子再开。   再次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 本文内容由【盼盼°】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