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文内容由【蔺小九】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师夫请垂怜 作者:莫阳 【轻松新版】 “听说我的小蝉衣要成亲了?”他掀衣而坐,一身红衣艳艳,比那一堆聘礼都还晃眼。 蝉衣颔首,眼波流转于他面上,,“师傅可是专程赶来参礼的?” “不是。”他眼角一挑,笑睨浮雅,“我是来抢新娘的。” 【轻松旧版】 都说中承国第一名妓蝉衣,容色倾城,气质出众,低头抬首间,皆是万般风情。 实际上—— “银子少的不接,长得丑的不接,脾气古怪的不接,还有,女扮男装的也不接。都听清楚了吗?” 一众人等连连点头。蝉衣姑娘发话,怎敢不听! “嗯,很好。”传说中容色倾城的美人很没形象的伸了个懒腰,双眸微微眯起,“最重要的,穿红衣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尤其不能接,听见没?” 众人一愣,不解问到,“为什么?” 蝉衣干咳两声,低声说到,“因为这样打扮的人,不是仇人,就是师傅……” 众人:……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楔子 云城的四月,像极了它的名字,如云漂浮,好不自在。 中央大街上,酒楼林立,商铺遍地,街上行人锦衣华服,一派富贵升平。 临街的客栈二楼,不时有叫好声传出,惹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 说书的男子临窗而立,束冠的玉看得出有些年代了,一身灰袍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摆动,情绪正是高昂。 他手持的那把折扇,青色扇柄,镂空的地方坠了个掐丝珐琅的小饰物,腰间隐隐露出的紫玉,一看就知价值不凡。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他清了清嗓子,“若说这五国的佳丽,还真说不上个排名次序来,东寂国的柳眉尖公子,外表如弱柳扶风,纤细温柔,做事拿捏很是到位,若是有心,定是绝代芳华万世流传。西寻国的玲珑,甫一出山就有‘遍寻天下宝,玲珑世无双’的美誉,当年的阵仗,几乎是万人空巷啊,只可惜,佳人有了意中人,就此收山,唉。” 一声叹息,万般感慨。 微风带起他的长袍,周围的人也跟着叹息,若能有幸得见,也不枉此生了。 男子手中的折扇抵着下巴,低头微微思索,众人都沉浸在有些惋惜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 良久,他抬头的时候,眼里一片清明,若是细看,还看得到嘴角来不及隐去的温柔。 他一挥手,折扇应声而开,那上面竟是晕染的梅花,扇柄的棱角都磨得光滑,但那墨色,却丝毫未退。 在场识画的人俱是一惊,纷纷倾身向前,待看到扇角的落款时,一时间心中的惊疑、喜悦、惶恐不断扩大,不由得对眼前的男子另眼相看。 男子面色丝毫未变,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讲述,“再说说这南蕖的风夜来,那可算得是个奇女子啊,她出山时外号风仙子,年方十八便声名远播,凡是见过一面之人,莫不被其倾城绝色所震惊。北契的璇玑姑娘,个性虽慵懒淡漠,却是北契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更有人称其容足以乱天下,舍江山而求之。” 听书的人越来越多,小二忙不迭地周旋在各桌之间,每天这个时辰,生意总是特别好,要备上平时好几倍的酒菜才行。 男子仰脖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洒了几滴在衣服上,灰衫上顿时出现一幅奇妙的残花图。 他的样貌并不出众,在俊男美女云集的云城,说是路人也不过分,可他举手投足间,谈笑自若的气势,愣是让当场的许多才子俊贤自愧不如。 每日的这个时候,他就会要上一壶酒,几碟时令小菜,等到正午时分,才一拍快板,开始前一天的故事。 云城以商业为主,尤以丝绸为最,来听说书的客人大多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其中不乏风度翩翩的文人墨客。 男子的故事讲得并没有那些江湖说书的人的热血沸腾,只是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却让人欲罢不能。 壶中的酒已然见底,熟悉的人都知道,今天的故事快要接近尾声了,心情不由得澎湃起来,放在桌上的手紧握着,双眼希冀地看向男子的方向。 一眼扫过众人的表情,男子把酒壶倒扣在桌上,负手而立站向窗外,对面的高楼挡去了部分视线,可是依然看得出蓝天白云的明媚祥和。 “中承国的蝉衣姑娘,身怀绝技,行踪成谜,有幸得见其容颜者,无不摇头叹息,此女若不是性情多变,日后定会霍乱朝纲,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底下此起彼伏的声音不绝于耳,谁也不敢上前,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交头接耳,等他们回过神来,原来的小桌上稳稳放着一锭银子,那抹灰色的身影,早已不见。 众人垂头丧气地作鸟兽散。 恍若只是做了一场梦,真正的故事,才正在展开。 ———————————— 楔子为作者阿萝所写,人家写不出来的~捂脸~ 阿萝:文风温馨细腻,时而俏皮可爱,是真正的治愈系哦~╭(╯3╰)╮ 代表作: 《薄荷色年华》《许你一场盛世花开》《牵情蛊》《情事了了》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一章 有美人兮,娶之费钱 她以手撑着下颌,凤眼微挑,水波轻动,倾城容颜上笑意漫漫,就如窗外莲池中盛开的红莲万般妖娆,“你要娶我?” 站在楼下的男子重重点了头,俊朗的面目上,眼神坚定。 她笑,声音轻灵,眸色妩媚,“只要你以红绸为毯,从你的府中一路铺到我这烟淼楼来,并为我放上三天三夜的烟火,我便嫁给你。” 女子话音一落,周围便是一片抽气声音。 这男子是谁,众人有的还不清楚,但那绝色女子却是人尽皆知。 十里繁华最深处,渺渺仙影袅袅衣。 前一句说的是这至盛至繁的漓城,而后一句,说的就是眼前这个漓城中最惑人心肠引人向往的名妓,蝉衣。 “怎样?陆二公子若是办不到,蝉衣可是要送客了。”蝉衣抬了手,身子离栏杆远了些,宽大的袖口沿着手腕滑了下来,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陆二公子立在原地,蓝色锦袍愈发衬出他此刻的沉静。 “咦?那个好像是蕲州陆家的。”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开了声。 “蕲州陆家?不是吧——”旁边的人蓦然出声,一脸吞了鸭蛋的模样。 “蝉衣姑娘叫他二公子,难不成……他是陆大侠那个传说正直善良的二子?” 噗通——瞬间有姑娘昏倒在地,双腿抽搐,内心惆怅。 她的陆大公子没有指望,好歹还有陆二公子啊。可如今陆二公子居然要娶蝉衣!她不活了啦! “好!” 一声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嘈杂,只见陆二公子高扬着头,视线直直落在蝉衣身上,双眸清澈而坚定。 他们现在所在地是漓城,而蕲州陆家离这里可是隔了好几个城镇,从蕲州一路铺红绸铺到漓城,得耗费多少的人和力啊。 而烟火虽然常见,可是为了一个女人放整整三天三夜,还是一个青楼女子,怕是没有人会做吧,更何况万丈红绸迎娶她。 本是有意让陆二公子知难而退,可此时听到他一声铿锵有力的“好”字,饶是见惯了风月的蝉衣也有一瞬愣神。 倚着栏杆望下去,只见那少年脊背挺直,眼神热切,双眼澈然见底,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透彻,忽的一下有什么漫过心底,不由得收敛了一分挑逗的心,曼声问,“公子确定?” “确定。”斩钉截铁的回答。 蝉衣笑了,霎时万花失色,只有她媚眼如波,勾魂夺魄般扑面而来,高高在上的佳人顷刻化作风情娇娥。 “那蝉衣便恭候公子的万丈红绸和三日烟火了。”柔曼声中,蝉衣起身转离,一身青色纱衣如花瓣飘然,转瞬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 “听说没?别的男人为美人是一掷千金,可这陆家二公子为了美人却是挖心陶肺。这蝉衣姑娘要什么,就给什么呐。” 这些日子来,茶余饭后,大家谈的最多的怕就是陆家二少爷陆萧彦为了迎娶名动整个中承国的名妓蝉衣,而准备万丈红绸和三日烟火的事。 “啧啧,那可不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这蝉衣姑娘名噪三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哪个不是王公贵族?这陆萧彦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蝉衣姑娘那般绝色的人儿,竟然也允了嫁了。” “兄台,你看外面!”一人指了窗外给说话的人看。 “什么?”说话的人撑了半个身子,什么也没看到,“我啥也没看到啊。” “喏,那么大一坨狗屎。” “……” “赶紧去踩一踩,下一个走狗屎运的就是兄台你了。”那人忍俊不禁。 …… “你丫的今晚给我睡柴房!!!”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章 突然驾到的陆大公子 至清漓江,至盛漓城。 漓江蜿蜒之地,亦是中承国最繁华之地。 清凌水波上画舫精致,金粉楼台鳞次栉比,桨声依稀中伴着歌女曼妙歌声,交织如梦。 而漓江两岸酒家林立,浓酒笙歌,无数商船昼夜往来。到了这晚上,更是灯火通明,雕镂画栋光色灿烂,更有轻歌曼舞,丝竹飘渺,端的是极美之景。 十里繁华最深处,渺渺仙影袅袅衣。 作为众人推崇的名妓蝉衣,容颜倾国,她有;气质出众,她有;才艺殊绝,她更有。 然而,像蝉衣这般色艺双殊的女子何其多,她无非也就是更美一些,何以会引得众多文人墨客大官小民趋之若鹜的去扯她的石榴裙呢? 自然,是有不同的。 别家青楼的花魁名妓,或是擅长舞文弄墨,或是精于琴棋书画,再来就是舞姿绝美,歌声极妙,这些,蝉衣也算不得“最”那一辈儿,只不过让人瞧着赏心悦目罢了,倒还不能深刻到半夜都能喊着名字双眼发光睡不着的。 那么,她怎能成为整个中承国最富盛名的名妓呢? 何为隐术,就是迷惑人的眼睛,或是借助身边任何一样东西,达到众目睽睽之下隐去身形或消失不见的一种术法。 若是简单白化一些描述,其实就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唰”地一下不见了,然后又“唰”地一下出现了。 刚到漓城的年轻男人听船夫这般讲到,只抱着臂微微点了下头,说了句,“果然神秘。” 男人一身玄色箭袖袍子,腰间系着银色腰带,眉目清俊,品貌非凡,一双眼沉如寒星,只微微挂了那么点笑意,便叫如冰雪般的寒意削减了不少。 旁边的船夫用力撑了一把蒿,回头笑道,“隐术神秘什么,蝉衣姑娘更神秘。” “哦?”男人挑高了嘴角,问到,“敢问这蝉衣姑娘是怎样一个神秘法?” 船夫笑了笑,抽空捋了把胡须,“蝉衣是个迷。她从何处而来,家中可还有其他人,为什么要到这烟淼楼来,这些都没有人知道。虽说她在烟淼楼呆了两年,做了烟淼楼两年的摇钱树兼花魁,这烟淼楼的老鸨啊,也只认她赚的银子,不知她任何事。” 听罢船夫所言,男人侧眸看了他一眼,淡笑道,“船夫似乎很了解。” 船夫也笑,“哈哈!我在这漓城几十年了,可还有不知道的事?” 闻言,男人抬头觑了那船夫一眼,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眉目疏朗,眼角眉间虽有些细纹,倒也不是很影响他本算周正俊朗的模样,反是增添了一抹过尽沧桑的感觉。 这看起来方至不惑的年纪,何以说的自己七老八十似的。 “公子,烟淼楼到了。” 顺着船夫的手看去,只见波光淋漓间,一座精致的画舫泊在河面上一处较开阔的地方,有船只从旁经过,划出的水波撞上那画舫,便一圈一圈的荡出涟漪来。 而那画舫飞檐漏窗,雕梁画栋,周身装饰华丽,檐铃悬挂,高高挑起的大红灯笼下,烟淼楼三个字雅而不媚。 船夫停稳了船,看着男人一步跳上了岸,收了银子,却没有像别的船夫一般,将长蒿往画舫边缘用力一撑,转回去继续接下一单生意。而是将绳子牢牢拴在画舫边的木桩上,返身从船舱内取出一顶蓑帽戴上,而后就靠在船舱边缘,双手抱着手臂仰头看着烟淼楼三个字,染了皱纹的眼中,有浅浅的波纹闪动。 那男人自然没去看船夫是走还是留,只是在门口徘徊了许久,而后扯唇微微一笑,走进了烟淼楼。 如果当时他知道,这一进,会在之后带来那么多的事,怕是当初打死他也不会进这一趟了。 哪怕是为了他那个不长进的弟弟。 当然,这都是后话。 ———————————————————— 雕花阁楼。 浅粉色珠帘垂挂在门口,每一根都密密的穿着同样数量的珍珠。若是识货的人看到,必定会惊讶这稀有的南海珍珠居然会被人串着帘子,挂在一个青楼女子的房门口。 推开门,紫檀木桌上,一只豆青釉印花茶壶并几只豆青釉印花茶杯摆放在桌面上,其中一只口朝上放着,有袅袅热气从里面浮了出来。 对着桌子的墙上开着一扇雕花格窗,窗沿很宽,放了一盆不知名的植物。再往旁是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梳妆台,镜面剔透,不是一般人家用的铜镜。而镜台上许多描金描银的盒子依次排开,或开或阖,里面琳琅满目都是极精致的饰品。 梳妆台旁是一架红木罗汉床,此刻,蝉衣正慵懒的倚靠在罗汉床上,绣鞋随意踢到一旁,青色长裙被高高撩起,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 “姑娘!” 突然一声尖细的女声,惊得蝉衣手一抖,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无奈抚额,神情郁闷懊恼,“第十二次。” 蕊儿愣了下,高高的气焰瞬间下,几步奔至罗汉床边,替蝉衣拾起书,然后视线落在她腿上,柳眉吊起,“谁让你大白天又把裙子撩起来的!” 蕊式高音再起,蝉衣忙坐直了身子,把长裙放下,手指拂过腰带,方才随意洒脱的女子又回到人前妩媚淑然的蝉衣。 “我的蕊儿姑娘,这样可好?” 瞧着蝉衣媚眼轻挑,蕊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书放到一旁的高足案几上,回眼看她,“听说姑娘应了陆二公子的求婚?” 蝉衣眨眨眼,这事传的还真快,一边抬手理了理发,“唔,算是吧。” 蕊儿皱眉,“姑娘为何要应?难不成姑娘真的喜欢那公子不成?” 蝉衣笑,很是无所谓的模样,“我瞧着他挺有趣的。” 蕊儿哼了一声,道,“我瞧着是姑娘逗他逗的很有趣吧。” 蝉衣咳嗽两声,嗔怪道,“不要这么直接吧。” 蕊儿白她一眼,眸中写了三个字“恶趣味”。 听说陆萧彦失踪了。 又听说他其实是回去准备迎娶蝉衣的红绸和烟火了,万丈红绸,三日烟火,饶是皇帝老子亲自下命也有的折腾,何况他只是一个世家之子。 真不知道他要上哪里去弄那么多的红绸啊。 蝉衣又靠了回去,闭着眼揉着额角。 这刚靠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那敲门的节奏快和额角的凸跳起一个速度。 蝉衣抬了抬眼,让蕊儿去开门,只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对话声,然后蕊儿返身进了屋,对蝉衣道,“姑娘,蔷薇姐让人来传话,说是有个年轻公子要见你。” “年轻公子?”蝉衣打了个呵欠,懒懒抬手道,“就说我困的慌,不见。” 似乎知道蝉衣会拒绝,蕊儿也不奇怪,只是一字一句道,“蔷薇姐还说,如果姑娘不见,那么那位公子送来的两颗夜明珠她就一个人收着了。” 此话一出,蝉衣瞬间睁开眼,眸里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困倦之色。 “蕊儿去备衣服!两颗夜明珠我都要了!” ———————————————————— “陆公子等你多时了。” 当蝉衣袅袅婷婷的到了见客的地方,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一边笑着额,一边缓步走来。 一头青丝挽成繁复的双刀髻,玛瑙步摇斜插发间,丹凤眼眼角微微挑起,嘴唇涂得很艳,每走一步都风情万种。即便看起来已经年过三十,仍是一身风韵惑人眼球。 看见她的装扮,蝉衣忍不住笑了声,揶揄道,“我还以为蔷薇姐要亲自出马呢。正想感叹夜明珠的面子真大。” 被换做蔷薇的女人便是这烟淼楼的老鸨。对蔷薇,众人也不了解,只猜想她身后定然有极大的势力,不然一个单身女人,怎么可能在漓城经营这么大一座青楼。 听见蝉衣的话,蔷薇白她一眼,低了声道,“要不是知道姑奶奶你打扮起来至少得一个时辰,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要折腾这老骨头来待客,我容易么。” 闻言,蝉衣笑着捏了捏蔷薇的肩,一边看了眼半关的房门,轻声问到,“里面是什么人?” “蓟州陆家的大公子。”蔷薇移目看她,似是带着担忧,“所以待会说话你得注意了,我看他八成是冲陆二公子要娶你的事来的。” 一个弟弟就够了,现在又来一个哥哥。 蝉衣万分惆怅。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三章 兄弟妻不可戏 推开门,蝉衣一眼便看见坐在紫檀木桌边的年轻男人,当下轻移莲步,慢慢走了过去。 “陆大公子。” 听见蝉衣的声音,坐在桌边的男人抬起头来。窗外的晴光顺着他的侧脸流连而下,勾勒出极明朗的线条。 这模样,赫然便是之前坐船而来的那个年轻男人。 “想必便是蝉衣姑娘了。”陆大公子陆萧乾颔首道。 蝉衣微微勾唇,视线流转过他的唇角,很是削薄。 据说薄唇的男人薄情,不过她师傅待他们几个徒弟倒是挺好,就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怎样。 “正是奴家。”蝉衣其实从来不会自称为“奴家”的,只是碍于面前这位的面子,还是委屈了一下,无奈自己舌头先起了疙瘩,“不知陆大公子特地来寻蝉衣有何贵干?” 陆萧乾抬头似笑非笑瞧着她,似是细细打量了番,才说,“姑娘不妨坐下来说话。” 既然有人邀请,蝉衣自然不会推辞,拉了椅子就在陆萧乾对面坐下。动作虽然迅速,但姿态依旧万千。 “萧乾此番来寻姑娘的缘由,想必姑娘清楚的很吧,便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弟弟。”陆萧乾一副清冷面容,说起话来也很是冷情。 “嗯,公子的弟弟确实不争气。”蝉衣扬着脸笑,话说的万分诚恳。 这种类似的话一向都是自谦的说法,就像是那些中年大叔经常笑眯眯的对别人说,犬子无用一般,实际上,他们比谁都想夸自家儿子多么多么棒,更希望其他人说,你儿子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天才。 果然,蝉衣说完话后,陆萧乾目光在她面色转了几个圈,忽而笑道,“姑娘真是有意思。” 蝉衣抬手绕着头发,抬眸时波光流转,“陆大公子也不用扯这么远,直接说吧。可是要我离开陆二公子?那我只能抱歉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接近过他,所以,没有离开不离开的说法。” 听到这话,陆萧乾目光沉了沉,只觉得面前的人和他之前所想到的完全不一样。 “那姑娘的意思是……” “很简单。”蝉衣勾唇一笑,“只要二公子自己不再来,一切都好说。” 闻言,陆萧乾定定看了她许久,薄唇轻抿。 他们陆家虽然不算什么大家贵族,但在商界和江湖都算是大有名气的。武林世家自不必说,陆家还是整个蕲州最大的盐商,连官府都要礼让三分。所以,一般青楼女子若是陆家人,不都是黏着缠着要给赎身下嫁,怎的到了这蝉衣身上,就完全颠覆了呢? 蝉衣一名,陆萧乾之前在蕲州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之后会和自己的弟弟扯上关系。当他看见自己那单纯执着的弟弟跑回来家,眼神灼灼说要迎娶蝉衣为妻,父亲的怒气和自己的惊讶,可想而知。 而当他看到蝉衣的时候,不得不说她的艳名四播不是没有道理。绝色倾城这个词用在她身上,着实没有半分不妥。 而她的性格……和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样。 “蝉衣姑娘既然如此说了,那萧乾也不再打扰,自当回去劝说二弟。”说着,陆萧乾站起身来。 蝉衣也跟着站起来,眯着眼笑,“陆大公子真是爽直。” 陆萧乾微勾唇,看着她,忽然道,“我忽然知道我那弟弟为何会想娶姑娘了。”顿了顿,接着道,“果然是妙人。” 被人夸赞也不是一次两次,蝉衣脸皮厚的很,似笑非笑来了句,“兄弟妻不可戏。” 陆萧乾笑了。 蝉衣以为陆萧乾是个冷漠的人,但寥寥几句见他笑了两三次,不由得把对他的认知翻了个面。 —————————————————————— 烟淼楼因为蝉衣的存在,在漓城算是所有青楼的对头。 也不说别的,单旁边那什么怡红坊、存香院还有那座刚刚出现的不知名的画舫派来闹场子的人,小的地痞流氓还好说,那些大一点级别的,也只有蔷薇和蝉衣出面才能解决。 故而,当蕊儿急急忙忙跑来和她说,楼下有姑娘跪在门口自求卖身时,蝉衣的第一反应是,哟,今天那怡红坊的是换了个花样么。 “蝉衣姑娘,你还是下去看看吧。那姑娘神情甚是坚决,大约是不卖身就干脆跳河自尽的。”蕊儿为难的说,满眼着急不是假装。 蝉衣正对着镜子插着一支逮着流苏的发簪,闻言头也不回慢悠悠说到,“那就让她跳呗。” “噗通!” “不好啦!有人跳河了!” 蝉衣刚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噗通声,接着是接二连三的慌叫。 蕊儿愣了半天,才木木的将从窗户上目光转向蝉衣,“姑娘,会不会是……” 蝉衣也怔了下,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望去。片刻后回转过身,不可置信道,“不是吧,这次玩真的。” 蕊儿还在愣,蝉衣已经顺手扯了面纱走了过来,朝门外而去。经过她身边时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道,“还愣什么,下去救人啊!” 看着蝉衣瞬间消失的身影,蕊儿才反应过来匆匆下了楼。 到了楼下,却见那姑娘正被一个人拉着朝岸边游了过来。蝉衣面纱遮面穿过众人走了过来,听到耳边有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声,还有簌簌低语说着这人莫不是蝉衣什么什么的。 蝉衣很想忽略不闻,无奈那些嚼舌头的人声音太大,估摸着捂住耳朵也不一定听不到,让她很想吼一句,你们一个个说他人小话时能不能记得把声音压缩一些啊。 终是穿过人群到了岸边,见那姑娘已经被带上了岸。而救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仰躺在船上的那个船夫,亦是之前拖陆萧彦来的船夫。 别误会,这么大一条漓江肯定不止他一个船夫,只是他出现在烟淼楼的频率比别人高那么一些罢了。 蝉衣径直走到那姑娘身边,蹲下身来,对那船夫说到,“他怎么样了?” 船夫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拾起跳水之前脱下的外衣,摊开盖在女子身上。而后指了指那姑娘,对蝉衣道,“幸好我发现的早。你替她将胸腔里的水按压出来就好。”没有任何开头,语气里自带着一股子熟悉。 蝉衣缓缓侧眸看向船夫,而后再缓缓抬手指了指自己,反问道,“你说我?” “当然是你。”船夫耸了耸肩,“不然还是我?这占便宜的事我不做。” …… 女的便宜本姑娘要怎么占?! 蝉衣抬抬眼,很想回一句,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还是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压下去,一下一下的给那姑娘按着胸口,直到她吐出水来便迅速收回手。 “嗯,有长进。”船夫在旁看着,眯着眼表扬道。 蝉衣斜挑他一眼,按着面纱回道,“你说这么多话也没用。蔷薇姐不在。” 船夫瞬间默了。 说话间,那姑娘咳嗽着咳嗽着就醒了,睁眼先是茫然了看了下四周,才问,“我在哪儿?” 蝉衣低头看她,眉目微扬,“姑娘若是记不到,就赶紧回家去吧。这时辰,再过一会儿就可以洗洗睡了。” 那姑娘眨了眨眼,猛然冲坐了起来,动作之迅速还吓了蝉衣一下。 “这里是烟淼楼对不对?你是蔷薇姐对不对?” 啧,还是第一次被人认作蔷薇,蝉衣按捺住嘴边的笑意,很诚恳的道,“难道你觉得我像?” 其实她本来想回一句“你猜”,后来怕人家小姑娘刚醒来惊魂未定还被她这么忽悠一道,便还是改口了。 那姑娘果然再细细打量了蝉衣一下,忽的眼中放亮,刷刷如骤然亮起的火苗,让蝉衣怀疑她眼睛刚刚是不是因为泡了水,显得格外水亮水亮的。 “你是蝉衣姑娘对不对?!” 蝉衣笑着点点头。 那姑娘马上改半躺为跪,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蝉衣姑娘!求你让蔷薇姐收我到烟淼楼吧!”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四章 郎心似铁,妾心如磐 看过许多不愿如青楼的姑娘,像这样哭着闹着要入青楼的,蝉衣真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叫什么名字?”蝉衣抚平面纱,笑着问到。 “孙怡。” 蝉衣颔首,眼眸微微一挑,循循善诱,“你可知道烟淼楼是什么地方?” 孙怡微愣,声音低了一分,“知道。是……是青楼。” 蝉衣觉得有意思了,“那你还要进来?” 孙怡沉默片刻,咬着唇道,“我要进青楼。就是青楼。” “哦?为什么?” “这个……”孙怡迟疑了片刻,抬头看向蝉衣,“说来话长。” 在孙怡抬头来的时候,蝉衣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她其实算不上极漂亮,但五官分开来皆是好看的。眉宇间似带着点江南的烟雨,淡淡愁绪夹在其。许是因为刚刚从河中被救起来的缘故,双眸泛着水汽。端的是斯文柔弱,我见尤怜,是一般男人该喜欢的类型。 “虽然是夏天,你方从水中出来,衣服已然湿透,不如先换一身衣服吧。”蝉衣眉眼含笑,低头对她说到。 孙怡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身上罩着船夫的衣服,不由得脸一红,对船夫道,“谢谢。” 船夫卷着袖子笑到,“姑娘是谢我救了你,还是谢我的这件破衣服?” 孙怡咬了咬唇,半天才答,“都有。” 蝉衣在旁饶有兴趣的听两人对话,见孙怡答完,朝船夫走近了些,低声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黄花闺女啊,小心蔷薇姐回来卸掉你的嘴。” 船夫侧头看了蝉衣一眼,却是回答,“她若真肯亲自来卸掉我的嘴,那也挺不错。”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但不知道为何此时从船夫口中说出来,会带着一点难掩的伤感。 船夫和蔷薇之间的事,蝉衣其实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是现在见船夫这样,秉着良心,她还是很好心的劝了句,“你就放心吧。你都为她放弃了大侠的羁旅生活,总有一天她会找你的。” “找我来卸我的嘴么?”船夫一挑唇,笑的痞气。 蝉衣扭头,觉得自己的好心真是多余。 “孙姑娘,你先跟蕊儿进去换身衣服,其他的我们再谈。”说着,蝉衣叫来蕊儿,让她带孙怡进去。 孙怡换完衣服过来时,蝉衣正在桌边喝茶,取下面纱的她形态优雅,容色倾城,让孙怡身为女人都站门口呆了呆,才不确信般问到,“蝉衣姑娘?” 蝉衣微微抬眸,水色流转在眼中,“孙姑娘过来坐罢。” 孙怡点点头,缓步走过来。不过因为身上的衣服领口太大,走两步就会滑下锁骨,她便一直提着衣领,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饶有兴趣的看着孙怡扭捏的坐了下来,蝉衣的视线滑过她的肩,然而抬手按着唇打了个呵欠,才慢悠悠说到,“孙姑娘连这样一件衣服都接受不了,何以能入得烟淼楼?” 闻言,孙怡愣了下,眼色沉了沉,而后像是决定什么般放下手来,任衣领顺着她滑腻的肌肤慢慢滑下。 “我只是不太习惯而已,不是不能接受。” 看着孙怡的举动,蝉衣眨了眨眼,终是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往她脸上,淡笑着开口,“孙姑娘为何一定要入烟淼楼?” 孙怡抿着唇没有马上答话,似是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事说来。 原来这孙怡本是大家闺秀,前几个月由父母做主,嫁到了漓城首富李家。李家公子李明朗生的仪表堂堂,待人也算和气,这孙怡嫁了人自然会以夫家为主,加上李公子之前对她也还不错,渐渐的喜欢上他也不是个不可能的事。 只是,当孙怡将心完全交付给了李明朗后,李明朗却慢慢的不搭理她了。而是今日去一下怡红坊,明日里去一趟存香院,周旋在各色美人之中。 说来,男人爱逛勾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像孙怡这种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冲到妓院去抓人,便日日在家中以泪洗面,等夫君每夜归来。 再后来,李明朗连晚上都不回来了。前段日子还肯和孙怡假以辞色,现在连话都懒得说,回来的唯一事情就是取钱。孙怡急了,四处打听,才知道李明朗这些日子天天歇在存香坊的飞雪处,更听说,他要给飞雪赎身。 “直到今日夫君回来,我追问他那个飞雪哪里好?不过一个风尘女子,为何他迷恋至此。你知道他如何答我?他竟说,就是因为她是风尘女子,所以她有的我都没有,而我会的琴棋书画她一样也不输给我,甚至比我更精。还问我,你说她哪里好……”说着,孙怡抬手捂了面,指缝间有泪滑落。 蝉衣听完,在旁瞧着她这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取了一块干净帕子递给她,问到,“你难道不知道李明朗这人在漓城可是出了名的风流?” 孙怡接了帕子擦了泪,才哽咽着道,“自然听说过。说他喜欢流连花丛,但他从没有往家中带一个人,也没有给任何人赎过身。我只道是他混迹惯了,而他既然肯娶我,给我一个李家少夫人的位置,证明我在他那里还是有个不同于别人的地位。可是现在,现在……” “现在他不仅长期留在飞雪那里,还要给她赎身,所以你急了?”蝉衣接过话,淡淡道。 孙怡颔首,一双眼红肿着,“他既然说我没有风尘女子的味道,那我便入青楼!待我学到了,他怎的还会去看那个飞雪?” 这么说着,孙怡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蝉衣,泪眼中的坚定亮的吓人。 “你这只是赌气。”蝉衣玩着手里的杯子,嘴角轻勾道。 “不!”孙怡答得斩钉截铁,接着,她站起身来,竟直直朝蝉衣跪了下去,“我知道蔷薇姐不在时,都是由你掌管烟淼楼。蝉衣姑娘,求你收了我吧!我所赚的银两一分不要。只要你肯让我呆在烟淼楼跟着其他的姑娘们学习就好。” 蝉衣微低了眸看她,视线半分不移,就这样看了许久,她终是倦懒抬了抬袖,曼声道,“那你可会后悔?” “不会。”听出蝉衣口中的松动,孙怡抬起脸来,有些藏着的惊喜。 蝉衣点了点头,转向一旁的蕊儿,说,“那就带孙姑娘去三楼那间空置的房间安顿下来吧。”说到这儿,她又看了看孙怡,道,“你既然入了烟淼楼,便不能再用孙怡这个名字了。你想叫个什么名儿?” 孙怡沉吟片刻,答道,“飞霜。” 蝉衣微张了口,而后不着痕迹的拿袖子挡了。 这姑娘是多嫉妒飞雪啊,连取个名字都得压住她。人家是雪,她是霜。得,一块下来直接砸扁。 等蕊儿将孙怡安顿好,折回来看着蝉衣欲言又止,看的蝉衣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道,“你有什么就直说。你那眼神看的我晚上都睡不好觉。” 蕊儿没像平时那般和她争辩,而是义正言辞道,“那孙怡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还嫁做人妇,姑娘你怎样也敢收?” 蝉衣伸了个懒腰,而后半转过身来,一双凤眸中暗光流过,“她这是铁了心要到青楼。我若是不收,怡红坊会不收?还有那些二流三流的青楼会不收?好歹她在烟淼楼不会出什么大事,她若真是到了别家,保不住贞洁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 闻言,蕊儿皱眉,沉默。 —————————————— 孙怡以飞霜的名字在烟淼楼住下了。 而同一时间,漓城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李家少夫人失踪。众人只道是大约受了李明朗要纳妾的刺激,偷偷回了娘家。 二是,烟淼楼新收了一个女子,名唤飞霜,是一个极文雅的艺妓,尤擅的一手好字。 因为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时间,总有些人会不自觉的联系到一块儿,再加上那日孙怡在烟淼楼前闹那么大的动静,有好事的人就猜,这飞霜怕就是那李家少夫人呐。 只不过,没多少人见过李家少夫人,而烟淼楼又不是随便能闯到。所以,这传言揣测只是揣测,谁也不知道真假。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五章 闹婚宴 再见到陆萧乾,是在一个月后。 蝉衣以为他早就回蕲州了,所以在衣料店见到他时,很是惊讶。 彼时,陆萧乾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俏佳人。柳眉杏眼,娇柔明艳,正扯了一块胭脂色绣荷花的布匹问他。 本来蝉衣是想当做不认识的,无奈陆萧乾抬眸一直看着她,她只好走了过去,嫣然笑道,“陆大公子,好巧。” “好巧。”陆萧乾笑答,“蝉衣姑娘也是来买布料的?” 蝉衣刚想回答,忽听得陆萧乾身边的俏佳人惊道,“你就是蝉衣?!” 蝉衣本想颔首对她一笑,却见她眸光隐隐复杂,不由得敛了容,“是我。” 那女子闻言,当场脸色突变,瞪着蝉衣提了声音就道,“风尘女子就是风尘女子,狐媚的性子果然难改!尽会误导正经人家的子弟,还缠着人家不放,不要脸!” 话一说完,蝉衣的笑容马上变了。 陆萧乾看出不对,也蹙了眉,斥道,“菲菲,不得无礼。” 被唤作菲菲的女子似乎对陆萧乾有几分忌讳,虽然面上满是不甘愿,却还是住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局面一时有些僵。 在这尴尬之中,蝉衣忽的轻笑一声,目中流转清光,却是看向陆萧乾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陆萧乾笑,答的理所当然,“她是我的未婚妻,年菲菲。” 结果陆萧乾话音刚落,第一个反驳的竟然是年菲菲,“谁是你的未婚妻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这场亲事不作数!”说完,她竟然掉了头就往外跑了去。 见年菲菲突然这般,陆萧乾面色平静,不见一丝担忧和尴尬,倒是向蝉衣实实在在做了个揖,道,“菲菲年幼,方才的话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蝉衣也不是小气之人,自然颔首道,“无碍。”顿了顿,又道,“陆大公子还是去跟着年姑娘吧,以免出事。” “她定然是回家,没有什么关系。”陆萧乾回答的心平气和。 哟,这倒是奇怪了。明明是未婚夫妇,一个直接了当的说不喜欢对方,另一个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口头承认是未婚妻,实际上对她的事似是完全不在意。 不是没看出蝉衣玩味的眼神,但陆萧乾故意装作没看见,只是将视线扫过一排布帛,对蝉衣道,“蝉衣姑娘是要选布匹么?不如我替你挑挑?” 眼见着陆萧乾如此“热情”,蝉衣也没推辞,由着他挑。事实证明,经商的果然有眼光,挑的几块布帛极衬她,亦是合她的目光。 待挑完布帛,陆萧乾提出送蝉衣回烟淼楼,蝉衣没有拒绝,路上,陆萧乾果然开口相问,“听说烟淼楼新来了一个姑娘,名唤飞霜。” 蝉衣看他一眼,心中了然,“陆大公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陆萧乾够了嘴角,却是转了话题,“李明朗三日后纳妾。” “哦?与我何干?” “和飞霜姑娘该是有关吧。”陆萧乾侧眸看她,目光沉深。 蝉衣骤然停了步子,慵懒抬眸,唇边无声泛起一笑,“陆大公子这般关心蝉衣,会让蝉衣错觉公子对蝉衣有心的。” 陆萧乾闻言却不避讳,竟接话道,“我对姑娘确实有心。” “哦?”蝉衣挑眸,眸光幽媚,黛眉含情,接着,她往陆萧乾身边靠了分,吐息如兰,“陆大公子莫要忘了,兄弟妻不可戏。”言罢,拂袖而去,徒留一地香意。 陆萧乾看着蝉衣的背影,缓缓而笑。 ———————————————— 人人道是,烟淼楼新来一个艺妓,清新宜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没有蝉衣的倾城容貌,却秀雅如春水,慢声细语惹人怜爱。 只不过,她只卖艺不卖身,和蝉衣一样。 在蝉衣遇见陆萧乾的三日后,李明朗果然要迎娶飞雪为妾。 当然,她这正房夫人还好好地活着,那飞雪自然只能是小妾了。 而两人成亲当日,李家本是请了怡红坊的舞姬去庆祝,后来却听闻烟淼楼来了人,以蔷薇的名义献上贺礼。 这李家当初砸在烟淼楼的银子也不少,尤其是砸在蝉衣身上的,让人眼红口水直流呀。而因为李家“贡献”巨大,所以蔷薇跟李明朗也算是有些交情。今日特地提出要来送一份贺礼,李明朗自然欣然应允了。 想当初,他每每看蝉衣,都得扛着银子去,扛着空袋子回。现在人家自动送上门,干嘛不要。 只是,到了成亲当天李明朗才知道上门献舞的不是蝉衣,而是飞霜。 虽然有些失落,但听闻这飞霜是烟淼楼新起的姑娘,李明朗瞬间又来了精神。 想他最近一直呆在怡红坊,少有去烟淼楼的时候,自然对这飞霜不太了解。只是想着,这飞霜既然能在烟淼楼这种地方出头,定然也是人间绝色。 所以,当李明朗满含期待的等着自己被惊艳一把时,却见孙怡的脸淡淡着了妆,在一片妖娆女子中格外清晰。 这一刻,他不是惊艳,而是被雷劈了。 孙怡——或者该说是飞霜,只见她薄纱罩身,轻柔起舞,腰肢柔软,绸纱飘飞,妖娆有,清雅有,二者毫不干扰,动人心肠。 李明朗从初始的震惊,到后来的呆怔,渐渐眼底漫出欣赏,赞叹,终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得身旁的飞雪跌倒在地。 “孙怡。”李明朗转过案几,踏着红绸,一步一步朝飞霜走去。 飞霜旋转的身体渐渐停止,绸纱从天空慢慢飘落至身边。而她站在原地,看着李明朗步步逼近,却是轻勾嘴角,曼声道,“公子认错人了。我是飞霜,不是孙怡。” 李明朗止了步子,目光牢牢锁住孙怡,声音笃定,“不,你是孙怡,我确定。” 飞霜却笑,带着点从来没有过的妩媚,“哦?公子和飞霜很熟么?这般确定。” 笑的这么勾人心肠的她李明朗从来没见过,一时犹豫不决起来。 看着李明朗的迟疑,飞霜心头微酸,脸上还是笑意满满,“祝李公子新婚快乐。飞霜告辞。”说着,她转过身去,挽在手臂上的绸纱跟着飞舞而去,却被李明朗一把握住。 飞霜顿住,刚要转身,竟感觉那绸纱带着自己猛地往后一转,堪堪撞进李明朗的怀抱。 一只手指伸到下巴处,将她的脸缓缓抬起。天上的星子月光全部洒下,而飞霜只看得见李明朗含笑的眼,“飞霜是么?就凭你这张脸,公子要了!” 她这张脸? 飞霜的心微微有些颤抖,竟忍不住出了声问到,“是因为和孙怡相像的关系么?” 闻言,李明朗眼中好像沉了一分,口中轻轻念了一声,“孙怡……”接着,又低头看她,眸中似有怀念,“是啊,很像。可惜她不见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就是她。” 当听到李明朗用温淳的声音说出那句“你就是她”的时候,飞霜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蓦然停止,那些被忽略被轻视的委屈难受,仿佛全部消散在他这一句中。 “公子方才说,要了飞霜?” 许久之后,飞霜轻轻挑眸,笑的嫣然。 李明朗在她的笑颜中迷失了一分,而后欣然点头,“正是。” “那好。”飞霜靠在他怀里无声勾了唇,而后,纤纤手指遥遥指向另一边身着艳装的女子,欣然笑道,“那你休了她。” 李明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飞雪一身嫁衣俏生生站在那儿,盈盈目光隔着烛火将自己看着,优柔魅惑。 而满座宾客都看着他们,有几个认得孙怡的,纷纷指着飞霜悄声细语。 李明朗迟疑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道,“飞雪是我刚娶进来的,这实在不妥。” “不妥?”飞霜扬眉,笑的妖娆,“不过一个妾,八抬大轿都比了正房去了。我可听说公子是有妻子的,那现在人呢?” 提到孙怡,再看飞霜这张脸,李明朗顿时只觉得抉择艰难。他对飞雪是一时迷恋,对孙怡是有些愧疚,毕竟也曾恩爱一场,他也不是太过冷血的人,故而看着飞霜这张脸,多少都是带了些对孙怡的感觉。 “再怎样,我也是替她赎了身。总不能再让她回去继续卖笑生活……不如,让她住偏院可好?”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六章 乖,叫我大嫂吧 这一句“可好”,又戳到了飞霜心上。想她在最初听说李明朗要纳飞雪为妾的时候,多少次劝他,他都态度强硬不肯松动分毫。何时像这样问自己一句“可好”? 果然,去烟淼楼呆上这大半个月,是值得的。 “霜儿觉得如何?”李明朗握着她的腰,低声相问。 看着李明朗有些惴惴的目光,飞霜也忍不住软了心肠,道,“既如此,让她住偏院吧。” 她记得那个偏院离主院很远,中间一道门到入夜的时候都会上锁的,想只要管的严,飞雪是过不来的。 见飞霜点头应允,李明朗很是高兴,当着众人竟紧紧抱了她一下,而后惶急的问到,“我是不是要到烟淼楼去寻蔷薇姐给你赎身?” 飞霜笑了笑,道,“我本也没有签卖身契,不需要。只是,这些日子烟淼楼给了我很多照顾,若是可以,望公子还是多加照拂。” “那是自然。”李明朗爽朗一笑,“那你还唤我‘公子’?” 闻言,飞霜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羞红了脸,低低唤了声,“官人。” “官人。” 和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飞霜顺着声音看去,见飞雪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一张俏脸上丝毫血色都无,惨白的面色愈发显得她唇色艳红如血,“你替我赎身时,是允诺娶我的。” 看着泫然欲泣的飞雪,李明朗也不由得蹙了眉,似有怜惜,“我是答应了你,可是——” “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就要休了我?”飞雪哽咽指控。 谁来历不明?!你才来历不明! 飞霜心头恼怒,但脸上的笑意却依旧嫣然如丝,“谁说我来历不明了?我就是这李家的少夫人,孙怡。” 飞雪愣住。 李明朗也愣住。 “你……你不是说……” “若我说我就是孙怡呢?官人可信?”飞霜似怨似恼掠他一眼,黛眉含情。 沁入骨髓的妩媚让飞霜演绎的丝毫不造作,反而媚进了骨子。李明朗只觉得身体一颤,连连点了头,“我信。只凭你这张脸,我就信。” 飞霜笑了,若隐若现的得意被烛光晕染的看不清,只映透出她眸子的璀亮,晃了人眼。 “所以,我现在以这李家少夫人的名义,让官人休了你。你可有意见?” 飞雪张口,满目恼意,“你分明是假的!” “哦?那你请人来证明我是假的啊。”飞霜淡淡笑着。 飞雪僵涩了一下,才道,“你是从烟淼楼出来的!李少夫人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像你这般风尘?” “风尘?”飞霜反唇相讥,“风尘的过你么?” “你——!”飞雪雪白的脸泛起燥红,“你凭什么证明你是孙怡?你刚刚明明还矢口否认!” “凭我说她是,她就是。” 远远的,一道慵懒的声音被风吹起众人耳中,瞬间像是被人触到了哪里,顿时酥麻下去。 大家扭头看去,见蝉衣一身青色八幅罗裙,裙角袖口均是镂空纹路,似还夹着银线,随着她的举手投足散发出淡淡的光来。 她款款而来,面上蒙着面纱,只余一双幽冶清澈的眼睛,如妖,如魅,似笑非笑间夺了数人呼吸。 “李少夫人,这是你曾托蝉衣保管的东西,现在如数还给你。”蝉衣直直走到飞霜面前,将手里的东西呈了上去。 飞霜都低头去看,一时眸中微动。而李明朗也将兴奋的视线从蝉衣面上挪了下来,在触及那些首饰、衣服时,也骤然缩紧了瞳孔。 这些都是孙怡的所有物,李明朗毕竟和她成亲有段时日,自然是识得的。 “你……真的是孙怡?”李明朗看了许久,才慢慢的看向飞霜,眼中俱是震惊。 飞霜咬咬唇,抬眸幽幽看他一眼。 李明朗瞪了眼,默了片刻,才问她,“你为什么会去烟淼楼?” 飞霜轻笑了声,眼底却含了泪,“你说我不及风尘女子,说她们有的我全都没有……我,我只能去自己学……”说着,那泪便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李明朗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觉得手心一阵烫意。那烫度顺着手心纹路蔓延至心底。 “你真是傻啊。” 许久之后,李明朗叹了口气,抬手将飞霜抱进自己怀里,紧紧收臂。 身旁本是呆愣的宾客中忽然有人鼓起了掌,渐渐声音便越来越大,一阵一阵,不停歇。 蝉衣看着相拥的两人,缓缓勾了嘴角,转身往来路走去。 —————————————————— 蝉衣没想到会再见到陆萧彦,更没想到会以现在这种方式。 外面瓢泼大雨,他一身湿透地站在她的门前,双目微红。 “陆二公子?”蝉衣从屏风后转出来,看见陆萧彦的那一刻眼神带着讶异。 陆萧乾既然来找她,她以为陆萧彦这边早就将他摆平了,怎么还闹这么一出? “蝉衣姑娘。”陆萧彦开口,声音微哑,“父亲不答应此事,但我既承诺过你,自然一定会办到。你能否多等我一段时间?” 听到这般话,蝉衣愧疚的心都在颤,不由得叹息一声,道,“公子还是进来换身衣裳吧,小心风寒。” “你能等我么?”陆萧彦倔脾气上来时,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 蝉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其实她大可以按平常赶苍蝇的方式去赶陆萧彦,但见他一颗赤心,竟心中不忍。 老天啊,拜托你别这样耍我可好。 蝉衣心中一阵哀叹。 “蝉衣是不会等你的。” 就在这紧急关头,陆萧彦身后传来一道沉静声音,替蝉衣结了这尴尬之围。 听到这个声音,陆萧彦身体似是微微一颤,慢慢的转过身去,面色微变,而后对着来人唤道,“大哥。” “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大哥?”陆萧乾一步一步走来,面色冷淡。 闻言,陆萧彦垂了眼,低声道,“对不起大哥,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此生非她不娶。” 非她不娶? 这个严重了。 蝉衣一阵头疼。 哪知陆萧乾听到这话似乎也不显恼,目光转过蝉衣的面,瞬间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如果是这样,那你就一辈子不娶好了。”陆萧乾很自然的接过话,而后更自然的说到,“因为蝉衣将成为你的大嫂。” 此话一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过陆萧彦的心,也劈过蝉衣的大脑。 大嫂?! 她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嫁给陆萧乾的?!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显然,陆萧彦也是震惊异常,他瞪了眼,张了张嘴,不置信般问到,“大哥说的可是真的?” “你若不信,可以问蝉衣。”说着,陆萧乾将目光投向蝉衣,黑沉沉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瞬间满是惑人之意。 蝉衣心里蓦然一跳,此时已然明白要陆萧彦死了心的唯一办法就是应承陆萧乾的话,虽然这样对陆萧彦那一刻纯洁的小心脏打击甚重,总好过于自己被他逼得上蹿下跳到处躲藏。 要相信,越是单纯执着的人,越有把人逼疯的本事。 所以,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蝉衣只得将眼一挑,一双凤眸斜飞如媚,还带着些隐隐的羞意,“你哥说的是实话。” “怎么可能!”陆萧彦决计是不敢相信,转了脸又向陆萧乾道,“大哥,你和菲菲明明——” “菲菲不喜欢我,你是知道的。”陆萧乾打断他的话,“我也不喜欢她,所以我们的婚事做不得数。何况,菲菲心里的人是你,你不可能不知道。” 啧啧啧,兄弟秘辛啊秘辛。 蝉衣垂眸,当做没有听到,心里却呼啦啦翻滚起来。 怪不得当初当初年菲菲听说自己就是蝉衣时,那般怒火狂烧。她原以为是因为陆萧乾和自己说话的缘故,如今方知道,原来是为了陆萧彦。 哥哥的未婚妻喜欢弟弟,弟弟喜欢的人据说要嫁给哥哥,她作为当事人也好想感叹一句,好一出狗血剧目。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七章 今夜子时,自当来叙 陆萧彦终是带着满目疮痍的心,回到了蕲州。 蝉衣其实是很不忍的,但见陆萧乾这做哥哥的都没半分难过,她自觉不该独自承担这内疚,干脆也作罢了。 若不是后来年菲菲用一种杀父仇人的目光冲到烟淼楼中,她都快忘了曾有过这么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允诺要用万丈红绸和三日烟火做聘礼迎娶她。 不是不曾感动,只是并不是自己要的那个人,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觉得是累赘而不是幸福。 当蝉衣一边躲着年菲菲的杀招一边将这话说与她听时,年菲菲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扔了鞭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蝉衣可慌了。 她擅长哄男人,可不会哄女人,对着年菲菲嚎啕大哭的模样很是头疼不已。 好在年菲菲大哭了一阵后,慢慢转为抽泣,最后扬着一双红肿的眼将蝉衣看着,颤着声问到,“是么?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陆萧彦那个呆头瓜都会一直不理我?” 看着年菲菲虚心求教的模样,蝉衣不由得柔了声,道,“不尽然。人和人不一样,我会这般,不一定陆二公子也会这般。” 年菲菲似懂非懂的将她看着,半天才道了句,“谢谢。” 蝉衣笑了笑,觉得这姑娘的性子和陆萧彦还真是像。 其实也算是绝配了。 送走年菲菲后,蝉衣回到房中,却见陆萧乾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品着茶,满面惬意。 她不知道陆萧乾什么时候有了能自由出入自己房间的资格了。 “陆大公子别来无恙啊。”对于之前被出卖的事,蝉衣说不介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萧乾勾了勾唇,扬眸浅淡光泽,“听到姑娘这番话,我甚是觉得该经常来寻姑娘,这别来无恙怎么能作为未婚夫妻的开场白呢?” 蝉衣也笑,眸里冷了下去,“我似乎不记得和你有过婚约。” “前日里你是亲口答应了的。” “如果记得不错,那日只是为了让令弟死了心罢了。”蝉衣修眉淡拧,不以为然。 “那如果我要娶你呢?”陆萧乾看着她,嘴角微勾,深黑的眸里除了黑,再没有其他。 蝉衣懒懒抬眼,语气很淡,“我是青楼女子。你们堂堂陆家,应该不喜欢有个青楼女子做主母吧。” 陆萧乾也笑,只是他那张脸,笑起来也只能用冷俊来形容,“武林中人就该行事洒脱,又不是皇宫世家,计较这些门当户对做什么。” 闻言,蝉衣咯咯笑了两声,然后叹了口气,语带惆怅,“唉,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该多好。” 陆萧乾一时没有说话,不知道她的真的,是说他真的要娶她,还是武林中人真该行事洒脱。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蕊儿突然慌慌张张进了来。乍然看见陆萧乾在这里,不由得惊了一下,先是朝他行了礼,方附在蝉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啪!” 蕊儿的话方说完,蝉衣便手抖着摔了茶杯,接着匆匆站起来,也不管陆萧乾还在对面,只对着蕊儿道,“快!你在哪里看到的那个人?!赶紧带我去!” 其实蝉衣这么慌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因为蕊儿说,看了了穿红衣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在街上晃过。 红衣面具啊。 在蝉衣的认知里,师傅大人偶尔在正式场合会这么打扮一下,而她一出来就是两年多,也没和师傅写个信什么滴,要是被逮住,铁定没好事。 不过,这么久没见,还是挺想念他的。 只是,蕊儿看见的那个人,蝉衣潜意识里觉得不会是师傅。 那么,只可能是……敌人了。 说起这敌人,就复杂了。她其实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听之前师傅提起过。说这隐术也分流派,有一派就有另一派,自然这敌人就是另一派。 她还清楚的记得,彼时,师傅幽幽的看着她,声音缓缓道,“蝉衣啊,你若是遇见对手,可千万别输啊。这丢的可不仅是咱们的面子,更是丢的人啊。” 蝉衣疑惑,“怎么个丢人法?” 师傅拿袖挡了脸,咳嗽一声,道,“这是流派比试中一直以来的规矩。要是你输了,人家就得娶你。若是对方为女子,则你的师兄弟要入赘过去。” 蝉衣囧了。 更囧的是,师傅闭了眼,无声叹息道,“哎,我怕你到时候输的太惨,连师傅也输过去啊。” 一想到当初师傅说的话,蝉衣控制不住手抖。 怪只怪当初她只肯好好学隐术,对于内功心法什么都只是一听而过,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轻功。 这这这,这要是真因为比试而输了师傅,那可是欺师灭祖啊! 只是,蝉衣的匆忙赶出并没有捕捉到任何疑似的人,不由得怀疑蕊儿是不是看岔了眼。 毕竟,穿红衣的人很多,或许人家只是白发而已,又那么不慎被风一吹,挡在了面前,然后就被蕊儿这眼神不清的给错认了。 于是,听到蕊儿支吾的解释,蝉衣睨她一眼,懒得说话了。 又过了两天,事实终于证明蕊儿的眼神是很好使的。 因为,孙怡死了。 她在过了几个月的幸福生活后,香消玉殒了。 彼时,蝉衣正在梳发,听到这个消息是不由得顿了顿,眼皮微跳,却是低声问到,“她……怎么去的?” 蕊儿答,“听说是跳河自尽。” 蝉衣默。 这孙怡跳了一次还跳第二次,正当自己是九条命么? 上一次还有船夫救她,这一次呢? 她闭了闭眼,再问,“为什么会这样?” 蕊儿似是有些难受,默了半天才答,“据说李公子前些日子偷偷去了偏院,然后,被捉奸在床。” 闻言,蝉衣微微蹙眉,只道是这也不至于让孙怡寻短见啊。 “彼时,孙怡已经有孕在身,两个人推搡中,孙怡小产了。而李公子非但不管她,还……亲自写了休书。” 蝉衣眼皮一跳,终于知道是什么让孙怡心灰意冷至此。 只是,飞雪明明是个空有外表的女人,孙怡在烟淼楼学到的,足以她对付一个飞雪。而什么时候那飞雪会突然翻身,不仅将李明朗克的死死的,还能让孙怡在被自己害的小产后,领到休书一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蝉衣收回思绪,突然问到。 “就是昨天。今天李家已经设了灵堂。”蕊儿答道。 蝉衣颔首,忽的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换了一身素衣,蝉衣留了蕊儿在楼中,自己则独自到了李府。还未进门,便见大幅的白色条幡四处飞舞,两只素白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下。 进了李府,见吊唁的人并不多,但每个人都是一脸惋惜,似乎为孙怡的死而感到同情。 蝉衣信步往前走去,还未走到大厅,忽然听得后面一把柔媚的嗓音传了来,“孙怡还真是不错。死了都能劳动蝉衣姑娘前来吊唁。” 蝉衣回首,见一个容貌娇艳的女子亭亭玉立站在那儿,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身上虽穿着一身白衣,但从衣袖领口间隐隐露出鲜艳的颜色。 “怎么?培养的一个飞霜挽不回官人的心,蝉衣姑娘就要亲自出动了么?”见蝉衣不说话,那女子愈发笑的嘲讽,那模样,要多傲气便有多傲气。 蝉衣将她看了半天,忽然轻笑一声,问到,“敢问这位……额,妇人?蝉衣应该识得你么?” 瞧她一头妇人髻,这么喊该是没错吧? 谁知,那女子闻言一哽,脸色唰然一下变了。 蝉衣无辜的眨眨眼,又将看她看了半天,才恍然道,“哦,原来是飞雪姑娘啊。我这记性不太好,刚才多有得罪你别介意。” 听到这话,飞雪才哼了一声,刚要说话,却又听得蝉衣说,“你瞧瞧,上回见你还是一身嫁衣,怎的今天就一身素缟了?我说吧,这嫁衣多穿两次还没问题,但这素缟穿多了可阴气重的。别穿着穿着轮到别人为你穿了。” “你……”飞雪瞪圆了眼,将蝉衣牢牢看着。 蝉衣笑着扯了袖子挡了脸,只露出一双眼勾着魂儿般,“你别这样看我,我对女人还没有爱好呢。若是哪天有了爱好,一定第一个通知你,你放心。” 飞雪气恼,却“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像是平静了分道,“呵,你是不是以为官人这一切是我教的?” 蝉衣翻了翻眼,慢悠悠道,“我为我之前这么以为感到惭愧。哎,我怎么就以为飞雪还换了个人呢。” 蝉衣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的模样然飞雪又是一呛,决定吞下这口气,说到,“你说对了,我之所以会夺回官人的心,是因为有人指点。” 终于听到了重点,蝉衣眼睛不露痕迹的一亮,问到,“谁?” 飞雪也笑,“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人一身红衣,逮着银色面具。他说,你今天一定会到李府来。还让我带句话给你,‘本是同根生,相煎亦太急。’今夜子时,自当来叙。”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八章 被神秘男人调戏了 果然来者不善。 心情不爽的回到烟淼楼后,蝉衣踟蹰再三,终是不能对孙怡的死坐视不理。而且,那些人既然怂恿飞雪害死孙怡,很明显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故意和她作对的。 所以,当船夫和蔷薇一左一右劝她三思而后行时,蝉衣狐疑的看了两个人一眼,说到,“莫不是我不在的这一个时辰里,你们俩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怎么突然这么琴瑟和鸣夫唱妇随了?” 蔷薇脸色微微一变,瞪了她一眼。船夫干咳了两声,眼底倒是露出些笑意,还时不时瞅上蔷薇一眼。 “得,你们继续眉来眼去,最好把火花擦的亮一些,今夜烟淼楼的灯油费也都免了。”蝉衣调笑这看了他们一眼,拍拍衣袖站起身来,转身就朝外走。 “蝉衣!”蔷薇叫了她一声,眼疾手快的拉了她的手,担忧道,“你真的不决定出去避一避?” 蝉衣颔首,斩钉截铁,“当然!战书都下到我头上了,我能如何?我蝉衣虽武功不好,但决计不能做这缩头乌龟。” 蔷薇还是死死拉着她的手,生怕一放手她就奔出去般。 看着蔷薇的目光,蝉衣心头微暖,回眸将蔷薇看着,极为感动,“蔷薇姐,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闻言,蔷薇却愈发攥紧了她的衣袖,出声道,“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身上这身衣服啊!这可是大把的银子!” 蝉衣微愣,视线慢慢落在自己这身做工繁复的衣裙上,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我换就是。”蝉衣甚觉伤感,在船夫的大笑声中忍不住嘀咕了句,“蔷薇姐,你居然这么高估我,我真感动……” —————————————— 夜深。 烟淼楼中灯火仍旧明亮,门口的大红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在夜色划出一道朦胧的光痕。 蝉衣侧卧在床上,楼下的喧嚣声不复之前的热闹,再加上她位于烟淼楼最高一层,就算还有嘈杂也干扰不到她。 想起白日里陆萧彦那坚定的眼神,蝉衣有些睡不着。 这近一年的相处下来,她见过陆萧彦呆傻的样子、不解时候的神情,甚至还有对自己不赞同时候的模样,唯独这般坚定的对待一件事的神态,她不曾见过。 而今日一见,她才发现,原来那个看起来单纯的公子,也有这么让人刮目相看的时候。 “噗。” 一声极小的响音打断蝉衣的神思,她不由得竖耳倾听,似乎听见窗子被人打开的声音。 蝉衣心头一个激灵,双腿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身体轻盈的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手扯了旁边衣架上的外裳穿上,一手顺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塞在袖子里。 绕过屏风到了外间,果然见窗户大开,窗外的风呼呼的往里面灌,将桌面上一张压在石头下的纸条吹的前翘后仰。 蝉衣走到桌边,抽出那张纸条,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若有胆,屋顶一叙。” 心头莫名冲出一团气,蝉衣将那纸条撕得粉碎,两步跨到窗前,抬头环视周围,果然在不远处一个屋顶上发现一道人影,似乎正遥遥朝这边看来。 蝉衣微微眯眼,右手按上窗棂,整个身体一冲而起,伴着惯性就朝窗外跳了去。 她武功虽然不怎样,但好歹是学隐术的,轻功还不算太差。所以,出了窗后,她一脚蹬上墙壁,借着墙的力量跃上烟淼楼的屋顶,而后直直朝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奔去。 到了那人所在的屋顶,蝉衣却惊奇的发现那个人不是之前两次看见的那个女人,而是一个身形修挺的男子。 他亦是一身红衣,半散的黑发在身后飞舞,衣袂下摆被疾风带的飘了起来。一轮皎洁的圆月似乎作了他的背景,远远看去像是立在月中一般,几分仙,几分魅,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你是谁?”和之前的那个女人不同,眼前的这个人让蝉衣生出浓浓的警觉,右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袖子里的匕首。 那人背着光看了她半天,忽的慢悠悠的出了声,“你就是容疏如今唯一的女弟子?果然绝色。” 听到这话,蝉衣的第一反应是,竟然忘了带面纱。 第二个反应是,这人肯定是故意背光而站,这样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自己则处于一个被动的状态,果然是个狡猾的人。 第三个反应才是,眼前这人认识师傅,知道他的名字,并且知道他只有自己一个女弟子。 “我绝色不绝色和你该没什么关系罢。”蝉衣挑了挑眉,嘴角微翘,“还有,是我先问的你。你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才对,这是礼貌,懂么?” 听到蝉衣的话,那男人却忽的笑了一声,有些低哑,“果然有意思。” 蝉衣眯眼,“除了‘果然’,你就不会别的词了?我劝你还是回东瀛好好练练咱们中原话,以免和你沟通困难。” 从他的语调和对容疏的了解来看,这个人应该是东瀛人。 听到这话,那人又笑,并往前走了一步,惊的蝉衣握着匕首就要出鞘,又听见他说,“你回去告诉容疏,他这个位置,最好坐的稳一点,我不喜欢送上来的东西。” 蝉衣目中一凝,正要出声反驳,却见面前的空气似水波一般波动了一下,那个人就活生生在眼前不见了。 隐术! 蝉衣蹙了眉。 除了师傅和二师兄,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般高明的隐术,竟然一点端倪都没有。 正想着,蝉衣忽然感觉身体一僵,一只手正握在她的脖子上,手指的温度顺着肌肤爬到下巴,轻轻的从后捏住,然后像是把玩一件物什般,轻轻摩挲着。 这个人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 蝉衣一阵恼火。更恼火的是,她现在竟连动都动不了! “蝉衣是么?这张脸不错,脾气也有趣。想来带回去应该很能解闷儿。”男人带着温度的呼吸拂在耳边,伴着低低的笑,震得蝉衣浑身发麻。 这这这……这还是蝉衣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如此接近。 蝉衣愤愤不已,无奈动弹不得,只能我为鱼肉,任人刀俎。 “我劝你还是省了这想法。带我回去不仅不能给你解闷儿,只会给你添乱。烦死了我可没法负责。” 闻言,男人又是一阵笑,惹得蝉衣忍不住暗自揣测,这人是不是除了笑就没别的可以表达心情的举动了。 只是,她的暗自揣测还在进行,下颌上的手却忽然间不见了。她一愣,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不知觉中,身体的桎梏也被解了开。 蝉衣猛的回头,见身后一片空寂,只有被月光穿透的夜色在眼前无声弥漫开来。 丫的!她蝉衣居然也有被调戏的时候! 还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 次日一早,蝉衣便用师傅专门驯养的信鸽向师傅和师兄给送了一封信去。 孙怡的事很明显是那些对头所为,但很讽刺的是,被人算计了一遭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弄清对方的底细,蝉衣觉得连喝水吃饭都不安全。 眼看着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蝉衣拍拍手转过身,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蔷薇吓了一跳。 “我说蔷薇姐啊,几天你不见你像是瘦了一些。” “真的么?”蔷薇展开双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形,有些疑惑道,“应该不会啊,我最近吃的挺多的。” 蝉衣笑眯着眼,“你肯定瘦了,不然不会走路都没声音。” 蔷薇闻言白她一眼,说到,“别乱扯些有的没的。我说,陆大公子是真的要娶你?” 蝉衣敛了笑,一本正经回答,“假的。” 蔷薇却不行,一脸八卦的模样,“真的是假的?陆大公子都已经向我打听过你的赎身价了,我只和她说你是挂牌在烟淼楼的,去留由你定。”说完,她睁着眼看着蝉衣,一脸我够义气吧的表情。 听到这话,蝉衣无奈抚额,头疼万分。 这个陆萧乾,比他弟弟还难对付。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九章 没试过,不如来试一试? 传言,烟淼楼的蝉衣真的要嫁了。 传言,娶她的不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陆二公子,而是陆大公子,陆家的下一任当家人,陆萧乾。 传言,陆萧乾有个未婚妻,是漓城年家的女儿。而陆萧乾为了蝉衣,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要了。 传言,年家女儿正在烟淼楼中向蝉衣哭诉。 可事实上—— “年姑娘到底要怎样?”作为传言中心的蝉衣一手撑了下颌,挑着水眸看着坐在对面双眸熠熠的年菲菲。 年菲菲小脸红红,嘴巴扬的老高,“萧乾哥挺好的,你就嫁给他吧。” 蝉衣眨了下眼,笑道,“他不是你的未婚夫么?哪里有把未婚夫往外面送的人?” 年菲菲嘿嘿一笑,身子往前够了一够,笑眯眯道,“人家不是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么。萧乾哥既然喜欢你,我当然不能做这棒打鸳鸯的人吧。” 闻言,蝉衣忍不住笑了,“我看是你怕我抢了你的陆萧彦吧。” 年菲菲脸红了一下,而后满眼担忧的问到,“你该不会是想说,其实你喜欢的是陆萧彦那个呆头鹅吧!” “扑哧”一声,蝉衣忍不住笑了,怪只怪一时好玩把年菲菲放了进来,然后便被她光明正大的耽误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本来这几天外面的传言就够纷杂了,这年菲菲一来,简直坐实了她横刀夺爱的罪名。 上天作证,就算要夺,她也绝对不会去招惹那陆萧乾。 “怎么样怎么样?我马上和萧乾哥解除婚约,这样你就可以和他成亲了。”年菲菲瞪大了眼看着她,满眼期待,“哎,你也不用感谢我!到时候记得请我去吃喜糖就好。” 蝉衣忍俊不禁了。 “年姑娘,就算你愿意,你父亲会愿意么?陆老爷子会愿意么?” “诶!也是哦。差点忘了那两个老迂腐。”年菲菲拉长了语调,而后皱了脸,极不愿意的坐了回去,“难道没有办法了么?” 见她兀自在那里皱眉苦思,蝉衣看着好笑,干脆站起了身准备留她一个人面壁思索,结果一转身发现陆萧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正饶有兴趣的瞅着她们俩人。 “萧乾哥!”眼尖的年菲菲看见了陆萧乾,忙叫着站了起来,然后在陆萧乾的目光下溜了出去。 见这缠了她一个下午的磨人精就这么被眼前的人吓走了,蝉衣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只是挑着眉看着这不速之客。 “蝉衣好像不欢迎我?”陆萧乾冲他笑,还是用的那种迷惑了无数闺中女子的表情。 蝉衣返身坐好,很想翘腿,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语气淡淡道,“陆大公子日日砸了大把银子到我房中报道,可是觉得蝉衣的房中之术很是美妙?” 听了蝉衣这话,陆萧乾面色不变,目中带笑,缓缓在年菲菲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慢悠悠道,“萧乾没试过,不知道。不如来试一试?” 闻言,蝉衣眼波一转,秋水夺目,嘴角嫣然而笑,而后站起了身,轻巧一旋,便绕过圆桌坐到了陆萧乾的双腿之上。 纤纤细手勾住他的脖子,蝉衣靠近了些,吐气如兰落在陆萧乾的唇角,“现在就试试?” 他的声音柔媚清雅,带着淡淡慵懒的意味,像是能酥麻了人心。陆萧乾顺势搂了她的腰,低眸看着咫尺之间的绝色容颜,本是带着冷意的眸中写满了笑意,“佳人投怀送抱,萧乾却之不恭。” 蝉衣凤目半睁半合,红唇微启,一点一点靠近了陆萧乾含笑的唇,就在只差一毫便能触到的时候,她忽然转了方向,就着这一毫的距离凌空滑过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边,轻吐了句“真没意思”而后松了胳膊便滑身站了起来。 温香软玉骤然离开,陆萧乾做出深嗅一口的神情,抬眼时眼中依然满是被迷惑。 眼前这男人让人猜不透,看不明,蝉衣有些恼怒,却还是抬手整了整发,又坐回原地,曼声道,“公子到底要怎样,直说吧。” 陆萧乾眼中瞬间清明,搁了手肘于桌上,他低低开口,“我说过了,我要娶你。” 蝉衣笑,“这个玩笑没有意思,换一个罢。” “我说的是真的。”陆萧乾撑了身往前一分,看着蝉衣的眼竟然像是决断,“我要娶你。” 看着他这神情,蝉衣忽的想起那个眼神比他不知道真挚多少倍的男人,她曾开的条件,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想过要全部完成的。 这么想着,蝉衣便勾了唇。 “要娶我也行。还是那个条件,以红绸为毯,从陆府一路铺到烟淼楼来,并放上三天三夜的烟火,然后——”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不做小。” 陆萧乾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慢慢地展开嘴角,“好。” 见应的这么快,蝉衣眼皮一跳,莫名有些心慌。 —————————————————————— 当绚烂的烟火在黑夜里闪烁明亮时,蝉衣站在栏杆旁,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陆萧乾缓步走来,靠在她身边,微微扯了唇道,“怎样?这是第三天了。” 蝉衣转过脸来,一脸吃瘪的神情瞬间转换成笑意。 早知道陆家有钱,却没想到这么有钱!拿钱砸烟火也砸的这么大手笔,蝉衣非常心疼那些变成火花的真金白银。 人家褒姒是烽火戏诸侯,她这算什么?烟火耀漓城?得,直接把银子给她,她说不定一开心就真的嫁了。 “嗯,挺漂亮的。”几乎是含着泪说完这话,蝉衣心里恨的要捶墙。 陆萧乾也点头,继而转过身道,“和菲菲的婚约可能不能马上解除。你也知道菲菲喜欢二弟,年老爷子极疼他这个女儿,答应也是迟早的事。” 蝉衣心不在焉的应了,只道是越晚越好。 “还有那万丈红绸,我已命人去准备了。最快也要在下个月,所以要等等。” “嗯。”蝉衣再应,而后也看向身旁的男人,烟火晕染下,他的面容比平时要柔和一些,“陆大公子是决意非要娶蝉衣不可了?” 很明显的试探话,陆萧乾却轻巧的替换了概念,“蝉衣姑娘色艺双姝,天下男人谁人不想娶。” 就知道套不出话,蝉衣看了他一会儿,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拂袖朝楼下走去。 身后苍穹布满绚烂之色,一如最后的温柔旖旎。 ——————————————————————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孙怡的事还没解决清楚,霍靖就发现了和蝉衣描述的同样装扮的人,因听说之前孙怡的死和那些人脱不开干系,便赶紧回来相问。 说到那些人的装扮,霍靖感概了句这么显眼想让人看不到都难,然后才接着说,“我想起我还未到漓城前,曾听说中原以外有个不属于中原的小岛,似乎是个国家。那里亦有如中原峨眉、武当这样的派系。其中有几派似乎就是这样的装扮。只是太久之前的事,一时想不起那个国家的名字。” “东岚。”霍靖话音刚落,蝉衣便接过话,“你说的那个国家,是一个岛国,叫做东岚。” 霍靖微愣,应了句,“好像是。”而后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蝉衣半敛了眸,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些温柔的颜色,像是慢慢盛开的花,静谧而优美。 “因为我来自东岚。是师傅带我回去的。” 蝉衣来漓江两年,到烟淼楼就有两年。从她被蔷薇收养——哦,不,是收留以来,蔷薇就只看她带来的银子,从来不过问她的事情。 所以说,蝉衣来历成谜,这话真不假。 “你是东岚人?” 听到蝉衣这句话后,蔷薇眨眨眼,很是不信。 蝉衣耸耸肩,“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只是长了几年就被师傅带到东岚去罢了。我这隐术也是师傅教的。” 蔷薇颔首。霍靖却皱皱眉,道,“所以,上次那个害死孙怡的人,是和你……唔,你师傅,有关系么。” 蝉衣歪了歪头,道,“应该是没错。” “那是和你师傅有仇?” “也不是吧。可能纯粹的流派相争,就像是中原的门派非要比出一个武林盟主来一般。”蝉衣微挑眉,笑的无谓,“只是,我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一室沉默。 过了片刻,霍靖沉了声开口,“你现在是如何打算?” 蝉衣抬手拨了拨头发,淡笑晏晏,“守株待兔。” 霍靖蹙眉,“何解?” “他们还会找上我的。”蝉衣摸摸下巴,答的笃定。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章 师兄驾到,眼神毒辣 话说,蔷薇他们对蝉衣的话素来很是相信。所以当上次蝉衣说了那个奇怪的人一定会找上自己的时候,蔷薇生怕自己的摇钱树有个意外,当然万分关注她,连霍靖都请过来当了看门护院。 所以,当蝉衣某一天打开门看见霍靖一身护院打扮站在自己门口时,很是一惊,半天才道,“蔷薇姐这次是花大血本了啊。” 霍靖点头笑笑,很是心满意足,“嗯,大血本。” 蝉衣来了兴趣,凑过去笑嘻嘻问到,“怎么?多少钱能请得动咱们霍大侠当个看门的?” 霍靖但笑不语。 蝉衣估摸了下蔷薇的私存,然后试探性问到,“她是给了那个碧玺兰亭会笔筒,还是那只剔红双龙纹瓶?又或者是她最喜欢的那架珐琅雕花插屏?” 蝉衣每问一个,霍靖就摇一下头,到最后那个时,忍不住笑道,“那插屏是她最宝贵的,哪里会随意送人。” 说这句话时,霍靖笑的很温柔,就像是带着一种如愿以偿的感觉。 蝉衣将他的神情看了半天,终于恍然,笑的很是深意,“哦——霍大侠昨日肯定是进得蔷薇姐的房了,是吧。”闻言,霍靖咳嗽一声,笑容愈发明显。 “啧啧,这血本还真是大。”蝉衣一派了然。 真搞不懂这两人,到底是在玩欲擒故纵还是在玩小别胜新婚。尤其是蔷薇,每每对霍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结果有个什么事,第一个找的肯定是他。 然而,随便捡到一个大侠当护院,何乐而不为。 只是,所谓的仇家还没找上来,本家倒先出现了。 ———————————————————————————————————— 身着深蓝锦衣的男子站在河边桥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将她看着,清朗的面上,是穿越两年时间依旧不改的温柔。 蝉衣吸了吸鼻子,人前的风华淡敛,难得的露出小儿女的柔意,直直扑到那男人怀里,揪着他衣服唤到,“蝉衣想你了,二师兄。” 方夙银抬手替蝉衣取下纱帽,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温润,掩着一点思念,“想我也不知道回去。” 蝉衣抬了抬眼,笑嘻嘻道,“我不回去,师兄自会来看我。” 方夙银拿一只手指将蝉衣推出去一些,上上下下打量了番她,感叹道,“啧啧,两年的时间,我那小师妹就成了这幅模样。” “怎么?变了不好?”蝉衣顺着他的手指退了一步,挑眉道。 方夙银极为挑剔的摇摇头,口中笑着说到,“嗯,比之前有女人味多了。” 蝉衣弯唇而笑,而后收了弧度,咳嗽了一声,问到,“二师兄怎么会突然过来?” 方夙银抬手拢了拢她的发,轻笑道,“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原来我的小师妹要嫁人了啊。” 闻言,蝉衣微怔,解释道,“子虚乌有,子虚乌有。” “是么?”方夙银挑眉笑的贼贼的,“我怎么听说师妹给人家开的条件是三日烟火加万丈红绸。三日烟花已经当聘礼送上了。师兄来晚了一步,无缘目睹啊。”说着,还摇头晃脑一番,很是遗憾。 蝉衣囧了囧,继续道,“子虚乌有,子虚乌有啊师兄!我是你师妹,你该相信我。” “嗯,我是相信你,就不知道师傅会不会相信你。” 蝉衣怔。 “你别告诉我,你……你把这事说给师傅听了……” 方夙银摸了摸鼻子,“师傅说了,到了中原听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都要告诉他。” “你——” 方夙银望天,“所以师妹不能让师兄违背师命,是吧。” 蝉衣汗颜。 可是身为师兄的方夙银没有理会蝉衣的满头黑线,还在孜孜不倦道,“好了,我都来了,你该带我见一见你那未来夫婿吧。我这做师兄的,也好给你参谋参谋。” 蝉衣囧了又囧,抖着手放开方夙银,泪奔了。 参——参你妹啊! ———————————————————————————————————— 蝉衣很想表示,她是真的不想带二师兄去见那个所谓的未婚夫的。 可是——几个人在路上遇到,实在是非她所愿。 “蝉衣,不给我介绍一下么?”陆萧乾站在路边,嘴角微微勾起,却半分笑意也不明。 方夙银也弯着唇笑,怎么看怎么比陆萧乾春风动人多了,“师妹,这位是你的朋友么?” 蝉衣含笑开口,正要说话,却被陆萧乾抢了先,“我是蝉衣的未婚夫婿,陆萧乾。” “哦——原来是陆家大公子了,久仰久仰。”方夙银很直接的忽略到前面半句回答,“我是蝉衣的师兄,方夙银。” 陆萧乾也笑,同抱拳道,“幸会幸会。” 蝉衣在旁看着两人客气而疏离的玩着这套所谓的江湖礼仪,忍不住咳嗽了声,道,“师兄,陆大公子,你们想在大街上你侬我侬我没意见,可否让小女子先行一步?” “不行。” “不行。” 异口同声的一句话,连语气都是一样的不容置疑,蝉衣扶额皱眉,暗想这两人才是缘分深深的师兄弟吧。 “不过蝉衣说的是,这大街上实在不方便说话。方兄若是不介意,不若随萧乾到附近的酒楼坐坐,就当是萧乾做东,替方兄接风洗尘了。” 陆萧乾既然开口,方夙银也不推辞,秉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在蝉衣鄙夷的眼神下跟着陆萧乾这个移动式钱袋去了漓城最好的酒楼。 坐在二楼包厢,趁着陆萧乾点菜的时候,蝉衣扯了扯方夙银的衣袖,让他靠近一些低声道,“干嘛要答应他吃饭。” 方夙银摸了摸下巴,一边看着窗外,一边笑道,“我瞧着他挺有钱的样子,做不了师妹夫,就赶紧先敲一敲。” 蝉衣嫌弃的退了身,还没坐稳,又被方夙银一把拉了回来,压低声音道,“这个人对你并没有什么深情。” 看着方夙银一脸正经的模样,蝉衣忍不住弯了弯眸,道,“师兄眼神真是毒辣。” 方夙银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不是开玩笑。他口口声声要娶你必然是有什么原因,你自己注意了。” “嗯,我知道的。”蝉衣颔首,转过头时,陆萧乾已然点完了菜,正看着他们两个。 蝉衣对他笑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还未曾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的方夙银“咦”一声,半个身子撑到了窗外。 “二师兄!” 随着蝉衣这一声惊叫,方夙银一跃而起,从窗口跳了下去,蓝色身影如风拂过,蝉衣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不明所以的蝉衣往窗外探了一分,却突然被陆萧乾从后按住了手背,扭头,陆萧乾的脸色很静,“不要贸然。” 蝉衣抽了抽嘴角,慢慢道,“谁说我要下去了?我只是看看清楚。” 陆萧乾也不觉得赧然,只是笑着松了手,同蝉衣一起向下看去。只是满街都是来往的人,方才也没注意方夙银是往哪个方向去的,现下看去,除了普通百姓拥挤喧闹,再不见其他。 得,跑的还真快。 蝉衣在心里感叹一声,坐回桌前,陆萧乾也跟着坐了回来,过了没多会儿,方夙银回来了。还是怎么去怎么回来的,简直将这窗户当做了大门。 见方夙银眉头微锁,蝉衣和他目光交换了片刻,谁都没有开口。 一旁的陆萧乾知道他们定然是有话避着他,也不主动问,只招呼着吃了菜,而后各回各家。 待陆萧乾走后,蝉衣才问了情况。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一章 换一张脸? “我看见你说的那个红衣打扮的人了,带着面具,不过——”方夙银看着蝉衣,眼神怪异,“她是个女人。” 不可能啊,那日在屋顶之上调戏她的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成了女人? 将性别一条肯定了再肯定,方夙银的神情更怪了,而后眸中微沉,快速道,“如果上次找上你的那个真的是男人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对方不止一人。”蝉衣明了的接过了方夙银的话。 方夙银颔首,“就像我们青水派有上百人一样,对方应该也是一个门派,你和我看到的各是其中一人。” 好吧,一个就头疼了,现在多了一个,还真是不得安宁。 “不行,这事复杂了,我得马上给师傅汇报。”跟着蝉衣回到烟淼楼的方夙银直直入了房,掏纸拿笔开始写密信。 —————————————— 翌日。 蝉衣一早起来就接到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陆萧乾要回蕲州。 这对于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敌人那边的蝉衣来说,简直是要额手相庆的事。 只是,有人看不惯蝉衣这般喜形于色的模样,不待她多开心一秒,就直接杀到她房里,质问这几日连着不出场的原因。 蝉衣斜眼看着蔷薇怒火燃烧的模样,一脸风轻云淡,“不想出呗。” “不想出?!”蔷薇姣美的脸上,怒意愈发胜了分,“你当老娘是金窟银窟啊!三天两头往楼里带人!你出去露个脸赚点银子就罢了,现在直接躲在房里坐吃山空!老娘养不起!” 闻言,蝉衣揉揉耳朵,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蔷薇姐啊,你这大清早的发什么火呢。霍大侠昨晚不是还去的你那儿嘛。” 听着蝉衣带点儿暧昧的语气,蔷薇清清嗓子,有些不自在的提了下衣领。这不提还好,一提,蝉衣就注意到她脖子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印子,顿时笑得愈发灿烂,“怪不得脾气这么大,是不是咱们的霍大侠太热情了,所以——” 话还没说话,就看见蔷薇随手抄起一个东西朝这边砸来。蝉衣忙摊手去接,将那被当做暗器的紫砂茶杯稳稳握住。 “我的蔷薇姐啊,这套茶具可是一大堆真金白银换来的,你要砸也得挑个便宜的啊。” “便宜的,有啊。我把霍靖扔过来,你接不接?这可是最便宜的。”蔷薇答得极为顺口。 蝉衣笑着摆摆手,又被蔷薇瞪了几下,后者才像是消了气般拉了椅子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我看你还能笑个几时。” 听出蔷薇话里有别的意思,蝉衣抬头看去,问了句,“嗯?” 蔷薇喝了口茶,道,“那个冯杨要来漓江视察了。上回还有人替你挡着,这回看你怎么逃。” 说起这冯杨来,那要追溯到一年多前了。 彼时,蝉衣因一出“蝉衣蜕”声名鹊起。这人一红,是非就多,加上蝉衣非漓城人,没有来历,也没有任何背景,一张绝色倾城的脸,自然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冯杨就是其中之一。 冯杨也不是漓城人,但之前被派到漓城为官,地位自然不错。一日他被其他官员带到烟淼楼参加筵席,一眼看中蝉衣,从此便日日来寻,更扬言要娶她为妻。 只是当时冯杨的官职并不高,又年少气盛,被蝉衣几番挡了回去后不由得恼羞成怒,竟要强娶她。幸得当时亦有个常到烟淼楼的官员,地位在冯杨之上,出面以自己看上蝉衣的理由替蝉衣挡了一回。冯杨气不过,只道是定要出人头地,回来抢回蝉衣。 此后,冯杨被调回朝廷,渐渐越爬越高,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又听见之前和自己“抢”蝉衣的那人早就娶了妻子,也已经被调到了其他地方,所以,他此番特定请旨来漓城视察,多是有冲着蝉衣来的意思。 “因此,我现在是不是要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逃之夭夭比较好?”蝉衣揉揉额角,很是烦恼。 而此时便轮到蔷薇斜她一眼,“你要敢跑,我马上让人把你的地方告诉冯杨。” 蝉衣哀嚎一声,“为什么?” “你走了,谁给我赚银子?” 蝉衣半天才哼了声,“你这辈子钻到钱眼里别出来了。”顿了顿,又道,“有什么办法能避过他?难道真让我躲回去?” 蔷薇想了想,给了她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蝉衣额角大跳。 ———————————— “你说你要替蝉衣嫁给冯杨?” 蔷薇坐在矮榻上,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素净的姑娘,只觉得一阵迷惑。 “是。蔷薇姐听的没错,尔蓝愿代蝉衣嫁给冯大人。”尔蓝看着蔷薇,眼神坚定,不躲不避。 这个尔蓝只是之前楼里一个姑娘的丫鬟,而那个姑娘在去年的时候被一个有钱人家赎了身,尔蓝便因弹的一手好琴代替之前的主子成了新的姑娘。 但尔蓝的样貌只能算作清秀,故而蔷薇对她没有太多的关注。因此尔蓝对于她还算比较陌生。 因此,看着尔蓝这般笃定的模样,蔷薇很是不解,“为何会有这个想法?” 尔蓝看着蔷薇,清亮的眸子里有碎碎的光,“我知道蝉衣姑娘不愿意嫁给冯大人,又想着素来受蔷薇姐和蝉衣姑娘的照拂,这次替蝉衣姑娘便算是报答了。而且……”她顿了顿,素白的脸上似乎有点点红晕,“尔蓝去年曾见过冯大人,觉得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如果蔷薇之前对尔蓝的做法还觉得怀疑的话,现在听到她这句话,又见她带点羞涩的表情,顿时就放下心来。 感情这东西,足够支持一个人顶替另一个人。 因为他们索要的感情回报,比什么条件都要贵重。 —————————————— 当蔷薇把尔蓝带到了蝉衣面前,并将尔蓝的意思说给蝉衣听时,蝉衣愣了半天,又不好当着尔蓝的面说,便把蔷薇拉到一旁偷偷咬耳朵。 “这样好么?”蝉衣拉着蔷薇,直入主题。 蔷薇眨眨眼,道,“怎么不好?你不是不想和那个冯杨有牵扯,刚好尔蓝又看得上,多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蝉衣咳嗽了两声,解释道,“这方法是不错。可是这尔蓝……样貌和我……差别也太大了。” 蔷薇反应了半天,才知道蝉衣的意思。 感情是,觉得尔蓝长的太一般了,这冯杨能看上蝉衣,不看上别的姑娘,多半是和蝉衣的容貌分不开了。 俗话说的好,喜欢了山珍海味,哪里还吃的了山野小菜。 “唔,你说的也是。我还真没想到,只是想到有办法让你脱困,一时高兴。”蔷薇耸肩。 蝉衣瞧了瞧她,在思考着要不要表示一下她对自己的至上在意无比感动。 “所以,你的意思是,尔蓝不能代替你?” 蝉衣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能,只是——” 蝉衣没说完,但蔷薇已然会意,对她一点头,出了屏风。 尔蓝见蔷薇和蝉衣出来后,有些忐忑的问,“蔷薇姐、蝉衣姑娘,尔蓝说的事可行么?” 蔷薇没有马上回答她,先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番,才道,“可行是可行。只是……你也知道冯杨看上蝉衣,除了她的技艺特别,更多的也是因为她的容色。” 闻弦知音,尔蓝马上就明白了,“蔷薇姐的意思我懂。我没有蝉衣姑娘那般绝色,怕是冯大人看不上。” 蔷薇也没多做客套,只点了头道,“你明白就好。所以,你觉得如何才能吸引他?” 尔蓝想了想,回答,“为了蝉衣姑娘,为了尔蓝自己的心愿,尔蓝愿意换一张脸。” 换一张脸?! 这条件可大了。 “尔蓝,你要知道,就算是易容术,除非照着蝉衣这张脸,不然也不能做出比她更美的模样。” 听到蔷薇的话,尔蓝沉吟了会儿,道,“那别国呢?听说五大国各有名妓,皆是倾城容貌。像是北契的玲珑姑娘,和西寻的璇玑姑娘。” 蔷薇微皱眉,“你是想临摹他国名妓?虽然不在同一国内。但是若出了个万一,如何担待的起?” 尔蓝忙摇头,“自然不是。尔蓝是想着,何不合几人之相?想来也不会比蝉衣姑娘差。”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二章 李代桃僵为谁谋 蔷薇扭头看了她一眼,才说,“易容师又不是每个国家的名妓都见过,怎么合几人之相?” 这话说的也是在理,尔蓝不由得低垂了眼。 见尔蓝沉默,蔷薇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这方法倒是不错。不如这样,我挑楼中几个姑娘,让易容师将她们的容貌各取一点,怎样?” 这话一出,尔蓝抬起头来,眼底有碎碎的光。而后,她像是犹豫了片刻,转而向蝉衣道,“蝉衣姑娘,可不可以借用你的模样?只要几分就好。”顿了顿,她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冯大人既然喜欢你的模样,若是我能像你几分,应该比较容易接近。” 这个要求视人而定。有的人不喜欢别人像自己,自然会厌恶。不过蝉衣刚好不是这一类。她也很想瞧瞧自己一个有几分像自己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何况尔蓝是顶替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想到这里,蝉衣欣然应允,“可以。” 办法一旦定下,蔷薇也不拖延,当下就在第三天的早上把易容师带到了烟淼楼。 再三天,换了脸的尔蓝走出了屋子,顿时就把守在门口的几人吓到了。 她不再是之前那张素雅清秀的脸,而是换了副面若桃花的容貌,明艳动人。柳眉微挑,琼鼻檀口,唇不点而红,巧笑嫣然。尤其一双眸子似水含媚,抬眼蹙眉都能酥了人心。乍然看去,真的隐隐有几分像蝉衣。 蝉衣笑将那面容打量了一番,笑了笑,赞叹道,“果然是一双妙手啊。”说完,又转向蔷薇,眨眨眼,“蔷薇姐,让那易容师也给我动动脸吧。” 蔷薇一惊,问到,“你想干嘛?!” 蝉衣装作伤感的叹了口气,“这脸太招人了,改的丑一些,我就安静了。” 蔷薇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师妹。” 几人正笑闹着,方夙银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朗朗的,带着些笑意。 蝉衣这才想起,这几天被冯杨的事搅得头都昏了,都忘了自家的师兄还在烟淼楼里呆着。虽然不一定要瞒着他,但现在被他撞个正着,还是觉得怪怪的。 “嗯?这位姑娘……”果然,方夙银的目光流转在尔蓝的面上,有些惊讶从面上一闪而过。 蝉衣咳嗽了两声,上前拉过方夙银,娇笑道,“尔蓝只是和我长得有些像而已,没什么。” 方夙银眸色沉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一敛眉目,“嗯”了一声。 ———————————————— 冯杨很快便到了漓城。 处理完手头的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来烟淼楼通知蔷薇,只道是把你家的蝉衣姑娘准备好了,大爷晚上就来抢。 到了晚上,冯杨果然换了一身清爽的长衫,头上束了个发冠,看起来倒有些像翩翩的公子了。 “冯大人许久不见啊。” 远远的看见冯杨,蔷薇便迎了过来,冯杨也顿了顿脚步,笑着颔首,“确然许久不见。蔷薇姐依旧如此明艳动人。” 蔷薇拿帕子捂着唇笑,一双眼神采飞扬,“冯大人夸奖了。蔷薇都已经半老徐娘,哪里来的明艳动人。” 冯杨也笑,“蔷薇姐风韵犹存啊。”顿了顿,直入主题,“今晚蝉衣姑娘还是会出来吧?” 蔷薇个个笑道,“就知道冯大人记挂着我们家蝉衣。这不,听说您回来了,她怎么也要出来露个面呐。” 冯杨眯了眼,眼底泛起暗色光泽,许久才不辨情绪的答了句,“那是自然。” 说话间,蔷薇将冯杨迎到包厢,又备上好茶好点心,才退了出去。 冯杨便坐在包厢中,耐心的等候蝉衣出来。谁知道等了许久,也不见人,顿时有些气恼,随便逮了一个人问,方知道蝉衣今晚又不出来了。 常来烟淼楼的人都知道,蝉衣性格多变,心情不好的时候连着几天都不会露面;而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多来两场,这些只能靠运气。 本来一开始还有人抗议,说是砸了钱见不到人,岂不是欺客之类的。但烟淼楼能在漓江站的最稳,自然是有它的原因的。蔷薇也不是一般的人,处理了两起,便再也没有闹事的人了。倒是蝉衣因为这性子,反而更惹得人趋之若鹜。 或许人都好这一口,越捉摸不透不顺着常理来的,越惹得人心里惦记。 所以,此时在听说蝉衣今天不见客的时候,众人只道是自己今天运气不好,一个个摇头晃脑的,去寻别的姑娘了。 但冯杨不同。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有派到漓城的机会,也是好不容易爬上三品大臣的位置,这回回来就是带着得意的心情的。结果这得意的对象没出来,他总不能对着一个杯子炫耀吧。 于是,冯杨越想越气,干脆摔了杯子站起来,直直往五楼而去。 说来,这冯杨在这两年的时间内,除了官位长了,脾气也见长。之前因着官小被压,什么都不太敢硬来。现下可不一样,该硬的时候,还是得硬。 冯杨冲冲的往五楼而去,在四楼楼梯转弯的时候,和迎面匆匆而来的一个女子撞了个满怀,只听的女子娇哼一声,就朝后跌去。 虽然冯杨被撞的很不爽,但该有的怜香惜玉的感情他也还是有的,所以就伸手拉了那女子一把,只闻的一阵淡淡胭脂香扑面而来,不浓,却极好闻,骚的人心痒痒的。 “啊,公子对不起!奴家莽撞了。”那女子借着冯杨的手站稳了脚跟,忙俯身道歉。 娇柔的语气让冯杨的烦躁降了一些,他倒也没怪她,只是声音还有些低冷,“无碍。” 那女子点点头,微微抬起头来,准备绕过冯杨往前走。 就在和冯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就瞅见了女子半张侧脸,登时眼中瞳孔一滞,像是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而后一点一点扩大,接着极快的转身拉住那女子的胳膊,将她带的一个转身,正面便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气中。 “蝉衣?!” 惊讶的出声,接着,手愈发握紧了些。 那女子微微缩了眉,似乎有些紧张,“公子认错了。奴家名唤尔蓝,并非是蝉衣姑娘。” 听到这话,冯杨先是不信,接着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两侧烛火明晃晃的,就这亮光细细的看一遍,那眉眼间确实有些蝉衣的模样,可认真一看,便知道是两个人。 真的不是蝉衣。 得到证实的冯杨有些失望,另外还有一点奇怪的情绪,一点一点漫上来。 “呀,冯大人怎么上来了?” 两个人正僵持间,头上传来一道宛转的声音。抬头看去,见蔷薇拎着一张帕子,正倚在栏杆上向下望来,眸子里溢出一点点讶异。 “蔷薇姐,我听说蝉衣姑娘临时不出来了,便想上来看看怎么回事。”冯杨一边说着,一边还握着尔蓝的手臂,大概也没想着要松开。 听到冯杨的话,蔷薇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道,“冯大人啊,您也不是不知道规矩,这蝉衣的房间都是不能进的。您瞧瞧你这——哎,乱了规矩让奴家以后如何向其他客人解释啊。” 闻言,冯杨也扯了扯嘴角,道,“是我唐突了,蔷薇姐勿怪。” 蔷薇摇摇头,笑道,“蝉衣忽然说困极,便早早睡下了。这才不能出面。冯大人您瞧,实在是不赶巧了。” 冯杨皱着眉,但估计想着蝉衣便就是这么个性子,也不好发作,只微微沉了脸站在原地。 见冯杨不说话了,蔷薇似乎也不好说话,就看了看他身边的尔蓝一眼。 尔蓝会意,拽了拽被握住的手,低声道,“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尔蓝要先下楼了。” 听到尔蓝的声音,冯杨才回过神来,视线滑过她的脸,眼中忽的一亮,像是被瞬间别点亮的烛火,亮的灼热。 “你刚刚说,你叫尔蓝?” 尔蓝点点头。 冯杨忽的笑了,又细细将她看了看,转而将视线投向蔷薇,“蔷薇姐,尔蓝今晚有客么?” 似乎没料到冯杨转的这么快,蔷薇愣了下,才道,“没有。” “那今晚我包下了。”冯杨接的迅速,接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朝上抛去,堪堪落在蔷薇摊开的手掌心里,“这是定金。不够的明日再补,蔷薇姐觉得可行?” 蔷薇握着银子,自然满口应下。 冯杨握着尔蓝的手慢慢滑下,至她腰间,只觉得细腰盈盈不堪一握,再察她神情,娇若桃花的面上,一点点红晕染在两颊。 “你房间在哪儿?还不带我去?” 尔蓝抬头飞快的瞧他一眼,眼底水波清荡,端的是娇雅动人。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三章 新娘子是妖怪 不过十天时间,众人已然都知道新来的冯大人对烟淼楼的尔蓝姑娘情有独钟。一连十天都宿在她的房间,银子砸的不下于当初对蝉衣。 有人就说了,这尔蓝姑娘似乎和蝉衣姑娘很是相似。冯大人早些年求蝉衣不得,如今见着个相似的,自然有些移情的意思在里面。 只是尔蓝一直呆在烟淼楼,除了冯杨去的时候才会出来晃晃,平时都少有出门的时候,所以也没人真的证实过传言的真假。 一日晨光大亮。 尔蓝于睡梦中转醒,一眼便看见睡在身侧的冯杨。长眉舒展,嘴角轻弯,看起来舒雅的很。 由于昨晚被折腾的久了,此时在冯杨怀中又不敢动,怕吵醒了他。尔蓝便只能转动眸子,痴痴的看着他这张清俊的脸,满眼眷恋。 想起这十天的日子,简直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冯杨对她无微不至,柔情蜜意,时常像自己现在瞅着他般的看着自己,目不转睛。 她是看懂了他那时的眼神的,缠绵缱绻,丝毫不逊于自己。 “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尔蓝回神看去,见冯杨含笑看着自己,满目温柔。 尔蓝动了动身子,笑道,“看大人呢。” 冯杨笑,收紧了胳膊,亲了亲她的额头,慢慢说到,“天天看也看不腻?” 尔蓝顺势往他怀里靠了一分,接到,“那大人天天看尔蓝也看不腻?” “呵,都不够看,怎么会腻。” 闻言,尔蓝心头刚泛起甜蜜,却在下一刻想到自己这张脸其实是借了蝉衣的容貌,冯杨看着自己的时候,其实是透过自己看蝉衣,顿时一颗心跌了七八。 见尔蓝忽然沉默,冯杨不由得低头来看,却闻尔蓝轻声道,“大人可知尔蓝是何时喜欢上您的么?” “见面当日?尔蓝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冯杨笑嘻嘻答道。 尔蓝摇了摇头,“不。尔蓝喜欢上大人,其实是在您为蝉衣姑娘一掷千金的时候。” 听到这话,冯杨却一顿,不由得反问道,“你说的是两年前?” 尔蓝点点头,微垂眸的时候,眼底染上一抹落寞。 彼时,她还是那个当红姑娘的丫鬟,而蝉衣已然名动漓城。冯杨为了她,可算是砸了千金万两,谁也不知道他这个普通的官员,哪里有这么的银子可以砸。 直到有一天,尔蓝给自家姑娘送衣服的时候,途经过后院,见冯杨抱着一个酒壶,正和另外一个男人聊着天。 她本是无意去偷听的,但奈何两个人又不是说悄悄话,声音自然放的比较大,所以两个人的对话便清晰的传入尔蓝的耳朵。 “你就算是把自己卖了,蝉衣也不会理你的。”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那个男人对着冯杨叹了一句。 一旁的冯杨酒色上脸,答了句,“我知道。只是我愿意。” “愿意到倾家荡产,也不过是换得一次进烟淼楼的机会?”对面的男人显然很不赞同。 而冯杨却低低一笑,清清楚楚的说了句,“是。” 这一声“是”,不带丝毫犹豫,清清楚楚,坦坦荡荡。 尔蓝不记得之后他们还说了什么,她只记得,当冯杨淡淡笑着说出那个“是”的时候,她便再也听不进其他,看不见其他了。 她眼里只有那张温润好看的脸,余晖从亭子外落在他面上,像是给他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暖色,也在她的心里种下了种子。 “所以,你便是那时候喜欢上我的?” 听完尔蓝的讲述,冯杨将她揽紧了一些,低头温柔问到。 尔蓝羞涩垂首,和蝉衣相似的容貌引得冯杨眼中渐渐漫起深色,直到再次把她压在身下,拂手落了帐子,将一屋春色困在这一片天地中。 ———————————————————— 近段时间,漓城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冯杨将要迎娶尔蓝为妻。 冯杨老家在漓城,因而和尔蓝的婚事也是在漓城办的。 和之前李明朗纳飞雪时一样,冯杨的婚事也办的喜庆十足。而且两桩婚事的新娘子很巧的都是青楼女子,自然引得众人感叹不已。 “瞧瞧,这尔蓝也真是好命。三品大官甘愿娶她为妻啊。”妇女甲捂着嘴,对身边人说到。 “可不是!我听说呐,那个尔蓝长的真叫一个美,惹得冯大人为她魂牵梦萦的。这不,干脆娶回家日日看着。”妇女乙揪着衣角,万分感叹。 “啧啧,我听说的可不大一样。说是这冯大人当年喜欢的是蝉衣,可蝉衣是多高傲的一个人哟。硬是没看上人冯大人。而这个尔蓝据说和蝉衣长的可像了,所以冯大人才会娶她。”听到两个的说话,妇女丙凑近了一分,纠正道。 妇女甲和妇女乙都瞪大了眼,“真的?” “当然是真的!”妇女丙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家那侄子见过二人,说是真有几分像。你们说说,这蝉衣也不过一个青楼女子,高傲个什么劲。看吧,现在这么好一个男人被人抢了,她不得躲在屋里哭鼻子哦。” 妇女甲和妇女乙齐齐点头,深表赞同。 跟在几人后面的蝉衣按住面纱咳嗽一声,对着身边的人问到,“我有躲在屋里哭鼻子么?” 身边的人也咳嗽一声,回道,“我想他们是认错人了。” 蝉衣颔首,“我也这么觉得。” 走在两人后面方夙银忍不住笑了声。 说话间,两人已经随着人流到了冯家宅子前。守在门口的人认得蔷薇,远远的就将三人迎了进去,带到等候的偏厅。 大约是冯杨特别吩咐的,偏厅人并不多,蝉衣三人在一侧坐下,马上有人倒上茶水送上糕点,便又匆匆的下去。 蝉衣环顾了下四周,见偏厅里亦是张灯结彩,满目红色,喜气洋洋。 “怎么,羡慕了?是不是当初就不该让尔蓝替你的。不然如今坐在里头的,就该是你了。”蔷薇捧着茶,看着蝉衣的样子,笑着调侃道。 蝉衣转转眼眸,笑的嫣然,“就凭我,想嫁人还不容易啊。” 蔷薇一口茶呛了下,然后连连点头,“容易,太容易了。陆大公子可是巴巴盼着你呢。” 一直沉默的方夙银也难得的跟了句,“我家师妹果然人见人爱啊。” 三人说笑着,忽然见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一身黑衣,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着实令人有点压抑。 蝉衣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两眼,见是个年轻男子,大约脸部有些抽搐,什么表情都没有,整个一面瘫。 蝉衣叹了声,被蔷薇听了个正着,凑近分道,“怎么?看上人家了?” 蝉衣白她一眼,道,“我可不喜欢女人。” 蔷薇微愣。 蝉衣笑着掩了唇,慢悠悠道,“那可是女扮男装啊蔷薇姐。” 蔷薇咳嗽一声,又将那人瞧了半天,终是瞧出了几分端倪,不由得赞叹蝉衣起来,“你这眼神还真好使。” 蝉衣轻笑一声,没有说话,而一旁的方夙银却直直将对面的人看了又看,眼神专注的让蝉衣都诧异,不由得靠过去调笑道“怎么?现在轮到师兄看上人家了?” 方夙银朗眉微蹙,似有疑惑不得纾解,“我觉得她有点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哦?”蝉衣扯了扯他衣袖,咯咯笑道,“二师兄这搭讪可不太好?” 方夙银扭头白了她一眼,再转过去时见那黑衣人已经站了起来,朝屋外走去。 方夙银也下意识站起身,蝉衣拉住他,却忽然听见外面惊叫一声。 “啊!新房出事了!” 听到这声音,屋中众人纷纷站起,朝外面张望而去,只见新房方向连连跑来好些人,满脸的惊慌。 “新娘子变了!新娘子变了啊!” 一个小伙子大声叫着冲这边跑来,一个不留神绊了一脚,摔到地上,然后随着惯性咕噜咕噜往前滚了几滚,滚的满身灰尘也掩不住他脸上的慌乱。 方夙银眼中的急色一闪而过,他转身对蝉衣道,“你去看看尔蓝,我去追那人!” 蝉衣颔首,忙放开他,连连出了屋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冯家宅子的管家匆匆赶过去,急急忙忙问到。 那小伙子从地上爬起,抹了把脸上的灰,慌忙道,“新娘子变了样子!” “变了样子?什么变了样子?”老管家显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小伙子哭丧着脸,眼看着后面的人都跑到自己前面去了,简直急的要死,“管家啊!这婚事办不成了!新娘子是妖怪啊!就一会儿功夫,那脸就嗞嗞的冒着白气,然后全部变了啊!”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四章 喜极生悲如是而已 冒着白气?变了样子? 蝉衣心头一沉,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不管后面有人在喊她,便连连朝新房赶去。 “啊!妖怪啊!” “快跑快跑!” “鬼……鬼啊!” 还没到门口,就见丫鬟、家丁们慌不择路的往这边跑来,每个人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是受惊慌怕,好几次差点和迎面过来的蝉衣撞个正着。 蝉衣被这些人晃得眼睛都花了,只得伸手逮住一个从身边跑过去的小丫鬟,这力道的冲力差点扭到了胳膊,还好她跟着偏了偏身子,这才抱住自家的小胳膊。 “新娘子可在房里?” 拉住丫鬟后,蝉衣也不罗嗦,直入主题。 那小丫鬟显然受惊不浅,小身板抖啊抖的,跟秋天挂在枝头的小叶子似的。 “姑……姑娘是……是找新娘子的?”小丫鬟抖着声问到。 “是啊。她可还在里面?”蝉衣生怕她再受到惊吓,只得柔了声道。 那小丫鬟抽了抽鼻子,小泪珠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样子,别提让人多有罪恶感了,“在……在里面。可是,她是个妖怪,姑娘要进去么?” 看着小丫鬟这个地步还为自己担心的样子,蝉衣冲她一笑,凤眸微勾,波光流转,“乖,本姑娘就是收妖去的。你先走吧。” 终是到了门口,见房门半掩,里面红艳艳的喜色从这一道缝隙中露了出来,有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蝉衣推了门进去,在屋中找了半天,终是角落处终于发现了尔蓝的踪影。 尔蓝穿着一身红彤彤的嫁衣,蜷缩在柜子旁边的一点空隙中,双臂环抱着膝盖,脸埋在手臂之中,只能看得见她肩膀微微颤抖着。 “尔蓝?”蝉衣一边往柜子角落走去,一边轻声唤她。 尔蓝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埋着头哭泣着。 蝉衣直直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顿了顿,抬手覆上她的胳膊,柔声道,“尔蓝,抬头。” 尔蓝仍是没有回答,但头却摇了摇。 蝉衣叹息一声,又劝慰了几句。可能是蝉衣的话太有安慰蛊惑的效果了,尔蓝的肩头颤抖的不再那么厉害,而后,终是慢慢的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可是吓坏了蝉衣。 蝉衣之所以受吓,倒不是说尔蓝的面容又变回原来,而是……她的脸居然毁了! 那张辛辛苦苦耗费了几天时间换的肖似蝉衣的脸,竟然就在这片刻时间中,连最初的样子都不留。 “这是怎么回事?”蝉衣愣了片刻后,讶异开口。 尔蓝红了眼,也是一脸不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进了房间后没多会儿,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我问了句是谁,却没有人回答,便想掀开喜帕去看。哪知……哪知刚刚掀开,还没看清楚是谁,就被迎面扑来的一片白色粉末洒在了脸上。接着,脸上就发热发疼,再之后……再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尔蓝的声音低了下去,换做一阵低低的呜咽。 “你你——你怎么成了这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蔷薇站在几人后面,也讶然出声。 见蔷薇也跟着来了,蝉衣扭头将她看着,眼底含着暗暗的光,“蔷薇姐,尔蓝怎么会这样?” 看着蝉衣有几分磨刀霍霍向自己的意思,蔷薇只得叹了口气,坦白从宽,“当年初那易容师不是用的刀法改变了尔蓝的模样,而是用的一种秘术,就像你的隐术一般。” 说着,蔷薇绕过蝉衣,走到尔蓝边,蹲了身子,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然后伸手从脖子处抹下一点白色粉末,放在眼下认真看了片刻,道,“这个人显然也知道这种换脸秘术的消除方法,所以才用将这个撒到尔蓝脸上。”顿了顿,又继续说,“只是没想到这么狠。” 闻言,蝉衣也走了过来,俯身问到,“这是什么东西?” “扶桑花粉。”蔷薇答道,接着继续解释,“因为尔蓝的换脸不是贴的面具,而是真的在人的脸上动刀子,所以改变之后很难在变回去。” 蝉衣默然。 尔蓝也默然了片刻,才犹犹豫豫出声,“那还能变回去么?” 蔷薇摇头。 尔蓝直起的身子又跌了回去。 哪知还没有多的话,便听见外面冯杨急切的声音,“尔蓝,你在哪?” 听见冯杨的声音,尔蓝身体不自觉的一抖,本就有些泛白的面色上此时不见半分血色。 “尔蓝?”冯杨还在叫她,声音渐大,显然已经到了院子口。 尔蓝的身体僵了一下,而后急急往墙边退去,口中连连道,“别!别!别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看着尔蓝慌张躲藏的样子,蝉衣微微皱了皱眉,“你躲着也没用的。” 似乎知道蝉衣说的是实话,尔蓝咬了咬唇,忽的朝她跪了下来,“蝉衣姑娘,求你替我挡一下吧!” 蝉衣眯眼看了她半天,目光清透而冷然,似是要探到尔蓝心底的最深处。 尔蓝面色虽然慌乱,但看着蝉衣的眼神却极为坚定,就想是当初换脸时,任何东西都不恩能够动摇。 终是叹了口气,蝉衣移开目光,让蔷薇守着尔蓝,自己则出了房。 尔蓝只听见蝉衣和冯杨低声说了什么,隐隐还有笑声。没一会儿,冯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蝉衣走了进来。 “他走了?”尔蓝忐忑相问。 蝉衣微微颔首,而后将尔蓝深深看了许久,认真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总是要见他的。” 尔蓝垂了眸没说话。 屋外又有脚步声起,尔蓝身体一颤,将目光投向蝉衣。蝉衣对她安抚地摇摇头,道,“没事,是我二师兄。” 果然,蝉衣的话音刚落,方夙银的声音便传了来,“师妹,你在里面么?” 蝉衣应了一声,方夙银便推门进来,目光转过尔蓝的脸亦是一惊。但他到底是经历过一些奇事的人,没有太多疑问,只是对蝉衣道,“我刚才追的那个人,就是上次和陆萧乾一起吃饭时我看见的那人。” 蝉衣双目微凛,问到,“那个红衣女人?” “嗯。”方夙银点点头,“看轻功招式,应该也是东岚的。不过不是我们流派。” “红衣女人?”方夙银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尔蓝忽然接过了话,“刚才我被洒花粉的时候,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一袭红色衣角。” 闻言,蝉衣和方夙银互看一眼,眸色渐沉。 果然是他们。 果然不止一个人。 ———————————————————— 尔蓝走了。 尔蓝一走,这亲自然结不成了。冯杨为此大发雷霆,叫了宅子里所有的人去寻找尔蓝。 只是,尔蓝已然恢复了自己之前的模样,就算和冯杨擦身而过,他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何况那些并没有怎么见过她本人,只是凭着几幅画像就要在茫茫人海到她的那些家丁。 一天,两天,十天,依然没有消息。 又是一日入夜。 烟淼楼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尤其是蝉衣今天心情好,连演了两场隐术。 第二场快要结束时,蝉衣眼尖的看见方夙银站在角落里看她,当下玩心起,旋身到了方夙银身边。 方夙银靠着墙笑她,“雕虫小技也能拿来耍。” 蝉衣笑,艳色倾城,“师傅都说过,我的隐术是最具轻巧的。” 闻言,方夙银扬起一抹笑,“你是女子,自然轻巧。” “那——” “蝉衣!” 蝉衣刚说了一个字,突然被掀帘进来的蔷薇给打断。 两个人顺声看去,见蔷薇蹙了眉,脸色有些严肃,“尔蓝回来了。” ———————————————————— 蝉衣赶到尔蓝房时,却见她一身伤痕累累,眼睛肿如核桃,从身到心似是没有一点是完整的。 “尔蓝。”蝉衣走到床边坐下,陆萧彦因为是男子,只能留在外间。 听见蝉衣的声音,尔蓝微微抬起眸来,没有焦距的眼看了许久,才落在蝉衣脸上,“他知道我的脸是假的了……他要强娶姑娘,姑娘快走……”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五章 谁要强娶我的爱徒?嗯? 蝉衣双眸微微的眯了起来,却好似没有听到尔蓝的话般,只是反问到,“你的伤是冯杨造成的?” 提到冯杨,尔蓝的眼愈发的红了起来,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眼睫颤抖的厉害。 被心爱的人伤到如此地步,尔蓝的心情想必可见一斑。 “蔷薇姐!冯大人带了一帮官兵到了门口,说是要蝉衣姑娘下去!” 蔷薇刚俯了身,正欲开口劝一劝尔蓝,却听见外面有人急促唤她。 真是一波事接着一波事。 这边尔蓝的事还没处理清楚,楼下冯杨却已然带着人逼了来。整个局势因此而紧张起来,连尔蓝看着蝉衣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安。 蔷薇直起身,视线从受伤的尔蓝一晃而过,掠过蝉衣的时候顿都没顿,便朝门口走去,口中说到,“蝉衣,你照顾尔蓝,我去会会冯大人。” 结果,蔷薇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蝉衣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又炫耀了一把自己的隐术。 “蔷薇姐,你要知道我不会照顾人的。尔蓝你还是亲自看着比较好。这冯大人既然找上了我,于情于理都该我亲自去接待吧。”蝉衣靠着栏杆,笑的妖娆而镇定,甚至还懒懒抬手理了理鬓边垂下的头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蔷薇虽然不放心,但见蝉衣如此笃定,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微微细了眼,目送她转身下楼。 楼下。 因为烟淼楼门口被冯杨带来的人围成一团,楼中好些客人受到惊吓,想要擦屁股走人的,也被拦着不让出去,顿时慌乱一片。 冯杨抱着臂站在一楼大厅中,身后有好几个劲装打扮的男人握着剑直挺挺站着,怎么看,怎么威吓无限。 “诸位不必惊慌,我不过来寻个人,大家该喝酒的喝酒,该观赏的观赏,敬请随意。” 听到冯杨的话,众人面上皆是不满,却碍于他这钦差大臣的身份,不敢硬来。 “冯大人都发话了,诸位何不好好便享受这美酒佳人呢?” 满室嘈杂中,一道宛转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妖娆之中似是泛着勾魂摄魄的滋味,将众人的心绕了又绕,心旌动荡,一个个都忍不住抬头看去。 只见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一个人,身姿款款,步步生莲。层层叠叠的衣裙后摆在身后的台阶上一层一层的落下,像是被风拂过的湖面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蝉衣姑娘。”站在中间的冯杨第一个看清了来人,随着初时的惊艳之外,脸上慢慢浮现一道志在必得的笑容。 蝉衣的步子在楼梯中段忽的一顿,美目轻转,那与生俱来的魅惑惊的在场众人都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此时竟未戴面纱! 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蝉衣轻轻笑了一笑,如仙如魅,接着一阵疾风拂来,再看去时,蝉衣已然从楼梯上旋身到了冯杨的身边。 冯杨心头一动,下意识的抬手就想去揽住蝉衣,却被后者抬手压住手臂,那清幽曼柔的感觉即便透着几层布料都能体会到。 “冯大人方才说要寻人,可否告知蝉衣寻的是谁?”嗓音轻柔,妙目低转,直晃的冯杨眼中灼亮万分。 “自然是你。”冯杨字字清晰。 闻言,蝉衣也不显意外,只是低低笑了笑,道,“寻蝉衣作何?” 冯杨挑眉,答的利落,“娶你为妻!” “哦?”蝉衣微微一挑眸,清光流转,“可是我记得前不久,大人可是从我们烟淼楼娶走了一位姑娘呢。” 说到尔蓝,冯杨本是含笑的眼蓦地凌厉了一分,声音也沉了下来,“她不过是顶着和你相似的一张假脸罢了。” 蝉衣眯眼,却笑的愈发妖冶,“那大人又是从何处知道她的脸是假的?” “有一个红衣女人告诉我的。”冯杨答道。 果然他们。 之前害的孙怡投河自尽,这一次又害的尔蓝这般模样。 想到尔蓝那一身伤痕,蝉衣眉目微冷,也不再和冯杨虚与委蛇。 “如此,大人今日也见了蝉衣,请回吧。” 冯杨愣了一愣,见蝉衣已然转身,忙伸手去抓蝉衣的衣袖。只是刚一触及,就感觉那冰凉的布料从手指间滑过,而抬眼时,蝉衣已经走到了几步开外,微侧了身看他。 此时,冯杨也微有些恼火,声音便硬了起来,“我不管你们烟淼楼如何随便拿个人搪塞我,此番既已到这地步,我也不妨告诉你。你蝉衣我要定了!” 听到这话,蝉衣也不恼,只是轻轻笑了声,反问,“哪怕蝉衣已经许了人家?” 这一句一出,不仅冯杨怔住,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你……你说你许人了?”许久,冯杨才找回声音,“许给了谁?” 蝉衣轻笑一声,“蓟州陆家,陆萧乾。” 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蓟州陆家? 可惜冯杨不是江湖人。 而且,他素来秉承民不与官斗的理论,只觉得那小小江湖之家,有什么能力和自己这正三品大臣比。 所以,待听到陆萧乾的名字时,冯杨只是微微的惊讶一刻,而后笑了几声,说,“哦?敢问陆大公子现在在何处?” 蝉衣没有答话。 她不傻,单从陆萧乾的语气就可以听出他对陆家一点畏惧也无。虽然陆家因为涉及盐市而使得官府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可是,冯杨毕竟是朝臣,而不是地方官,陆家对他没有半分影响。所以蝉衣知道,她若是死咬着陆萧乾指望冯杨卖她个面子,是决计不可能的。 “蝉衣姑娘不说,是因为陆大公子本就是口头之说,还是根本就没这回事呢?”冯杨往蝉衣的方向走近一分,微挑着眉问到。 蝉衣勾了唇,笑的淡然,“这和大人似乎没什么关系。” “对!没什么关系。”冯杨双手击掌,大笑了声,看着蝉衣的目光沉迷而狂热,“不管是真是假,你,我娶定了!看看谁能拦我!” 说完,他高扬起手,做出发令的手势。 门外有他带来的一队兵卫,只消一声令下,便可闯入烟淼楼,一个都逃不掉。 “谁要强娶我的爱徒?嗯?” 倏忽有雍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几分慵恹,几分低懒。尤其最后一个“嗯”字,百转千回,尾音微微挑起,明明远在楼外,却清晰的仿佛就响在你的耳边。 冯杨刚刚抬起的手僵在原地,还不及转身,忽然感觉从大门处刮来一阵大风,将垂在楼中的薄纱布幔高高吹起,一片眼花缭乱。冯杨眯了眼,只能感觉头顶的灯盏被吹的咯吱咯吱响,挡在面前的衣袖灌满了风,鼓鼓飘起,把本就不清楚的视线完完全全挡住。 烟淼楼中一片慌乱,耳边桌椅推动的声音,还有间或几声尖叫。 蝉衣头上用作固定的发簪被风扯落了下来,长发飞舞,艳色衣裙飘扬。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栏杆上以稳住身形。还没站稳,就感觉腰间绕上一只手,微微愣神间,熟悉的味道被风带入了鼻间。 “师——”一声“傅”字还未出口,她就被带着一跃而起,穿过风的中心,落在二楼一侧的走廊之上。 双脚甫一落地,蝉衣忙转过头去打量。只见灯影摇晃中,身旁人眉目如画,容颜无双。一身朱色衣袍松松而系,衬着他嘴角闲闲的笑,随意入骨,风流倜傥。 楼下,风已然停歇,冯杨重重甩下衣袖,一双眼环视四周,终于攫住了两人的身影。 “你是谁!”含着恼怒的一声直直冲着蝉衣身边的男人而去。 容疏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手随意搭在栏杆上,半倚了身子看下去,笑眯眯道,“你猜?” 冯杨哽了一下,脸色涨红,“不管你是谁,在承国地盘上就得听朝廷的话!你敢和我抢人,你——” “啪!” 容疏打了个呵欠,抬手捂嘴的时候藏在衣袖里的牌子滑了出去,直直掉在了冯杨的面前,将他后半句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低头看着脚边的牌子,单从背面看来就觉得精致无比。 冯杨心里头忐忑了一下,缓缓弯身拾起牌子,然后再慢慢的转过来,视线一点一点落在牌子上。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六章 为师只是享受一下狐假虎威的感觉 “闲……闲王爷?”冯杨握着牌子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抖还顺着手臂到了嗓子里,“您是闲王爷?” 闲王爷? 蝉衣纳闷的看着身边的人,暗想自己跟他相处了十多年,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傅居然还是个王爷? 看见蝉衣的疑惑,容疏冲她眨了下眼,而后倚着栏杆朝冯杨轻轻笑了一笑,直笑的冯杨三层皮掉了两层,“你猜?” 别……别再猜了成不。您老人家再来几个“你猜”,他这条命都不够玩。 冯杨心抖了几抖,一掀衣服下摆就单膝朝上跪了下来,旁人忙跟着跪了下来,就见他抬臂拱手,颤着声道,“下官不知道是王爷,方才多有得罪还请王爷勿要放在心上。”话虽说的顺溜,但心里的忐忑旁人哪里知道啊。 容疏在高高的栏杆俯瞰着他,嘴角微微勾起,当真有几分君临的感觉。 蝉衣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低低喊了声“师傅”。容疏转过脸来,目光转过她的面庞,微眯着眼道,“怎么?他可曾欺负了你?” 蝉衣摇头,“不曾。” 容疏笑,“也是。就你那性子不欺负旁人已是不错。” 闻言,蝉衣咳嗽了两声,尴尬道,“师傅——”又见容疏虽然满脸带笑,但显然冯杨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然惹怒了他,不然他也不会没事去折腾一个陌生人。 楼下,冯杨惴惴不安的又唤了声“闲王爷”,容疏侧眸看了看他,眼底深邃一片,“冯大人这钦差大臣当得真不错啊。” 听出容疏话中之意,冯杨那身板抖了如秋天的叶子,看的蝉衣都咋舌,“下官……下官不是——” 容疏抬手止了他的话,似笑非笑的眉目轻轻一挑,散漫道,“你走吧。” “啊?!”冯杨显然没料到容疏这么容易放过自己,很是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他。 容疏笑了,带着些冰雪散开的意味,“怎么?冯大人舍不得走莫不是为了本王?哎,可惜本王不好断袖这一口啊,赶明儿什么时候有兴趣了,要不第一个去通知你?” 闻言,冯杨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匆匆站起来,连连道,“不敢不敢!”便在容疏笑呵的目光中转身就走。 “等等。”容疏的声音从后面而来。冯杨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惹得楼上的蝉衣忍不住抬袖遮了眼。 真是丢脸啊。 “王……王爷还有何吩咐?”冯杨转过身来,脸都白了。 容疏抬起一只手指,指了指他的手里。冯杨一愣之下才发现牌子还在自己手中,忙如烫手的山芋一般送到头顶。 紧接着,众人就见容疏用那一只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下,那牌子便像是被什么力量吸引了一般,竟自己离开了冯杨的手掌,径直朝容疏飞了过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 楼下众人看呆了。 蝉衣也有些愣怔,眼睁睁看着容疏摊开手掌接住了那牌子,不由得动了动唇,轻声问,“这个是——” “利用风流隔空取物。”容疏微侧了脸看她,“五行之中,水生木,木属风,我们青水属水,通过五行相生可以衍生出风,并为自己所用。” 蝉衣颔首,试着学着容疏方才的动作做了一遍,而后耸肩道,“所以这个也是有口诀心法么?” 容疏笑,“自然。”说着,便将牌子收回衣袖,而后轻轻摸了摸蝉衣的头,道,“我们下去吧。” “那他呢?”蝉衣偏过身,指了指正慌慌张张往外面跑的冯杨。 容疏淡淡瞥了他一眼,笑的别有意味,“不怕,自有人收拾他。” 楼外。 方夙银靠着石头都快睡着了,在听到身边人说了声“出来了”才睁开了眼,果然瞅见冯杨带着那狗奴才匆匆忙忙的出来,顿时瞌睡飞走了七八。 “怎么样?应该记得差不多了吧。”方夙银摸着下巴,问向身边正埋头苦写的男人。 那人听见方夙银的问话,忙抽空抹了把额头的汗,答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方夙银点点头,“好,今晚整理出来,明天就写了奏折送到京城。”说着,他拍了拍那男人的肩,淡笑着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男人忙点头,口中跟着道,“是,王爷。” “还有……”方夙银又开了口,面色沉静,却是对另一边的人说到,“把冯杨带来的那些官兵原封不动的还回衙门吧。记得替我好好问问知府大人,他那顶乌纱帽戴的可舒服。” “是,王爷。”那人领了命,便转身走了开。 方夙银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方换了一副温和笑颜走进了烟淼楼。 容疏和蝉衣已然双双下了楼来,方夙银直接走了过去,对容疏道,“师傅,已经处理妥当了。” 容疏颔首,大有一种你办事我放心的神态。 蝉衣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方夙银身上,疑惑开口,“二师兄,你把冯杨怎么了?” 方夙银冲她一挑眉,笑道,“你猜?” 蝉衣默。 这方夙银果然是比自己呆在容疏身边的时间要长,别的没学到,这语气这神态,倒学了个精髓。 看着两个徒弟,容疏摇头笑了笑,而后从衣袖中将方才吓走冯杨的那块牌子掏了出来,朝方夙银递了过去。 方夙银抬手接过,问了句,“师傅不需要了?” “嗯。”容疏颔首,“后面由你办妥当,我哪儿还需要操什么心。为了小蝉衣,我头发都赶白了。”说着,便对着蝉衣眨了眨眼。 蝉衣心口虽感动,视线却落在方夙银手中的牌子上。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木牌,似令牌又似腰牌。牌面边上镶嵌了亮色金线,牌中用朱砂深深刻了一个“闲”字,一旁还有小字表面这腰牌的所出,正是当今朝廷内宫敕造。 闲,应该就是代表的闲王。 只是—— “这……这不是师傅方才拿出来的?” “是啊。”容疏眯眼笑。 “那……”蝉衣转向方夙银,感觉额角都在跳,“这腰牌是二师兄的?” “嗯。” “二师兄才是闲王爷?” “嗯。” “那师傅你——” 容疏咳嗽两声,眸中转过光泽瞅着她,笑眯眯道,“为师只是享受一下狐假虎威的感觉。” 蝉衣嘴角微微抽搐。 说起这闲王爷,蝉衣来中原几年还是有所耳闻的。 只道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身体不好,被送到漓城休养。因为身无实职,便封了个闲王,可他到底是身子骨差,休养了没多久还是早早过世了。而过世的这一位闲王只有了一个儿子,自然继承了爵位。 新的闲王传言是个极懒散的人,连宫中的聚会什么的都不曾去过,倒是真应了“闲”这个字。 蝉衣其实对闲王有些兴趣的,却没料到竟然就是和自己朝夕相处许久的二师兄。 之前不知道,只和旁人一般以为这个王爷或许是与世无争,现在才知道,哪里是与世无争,不过是这王爷大人从七岁起就呆在东岚,没那多余的时间回家罢了。 这么想着,蝉衣不由得眯眼,好笑的看着容疏,问到,“那这感觉如何?” “不错不错。”容疏做出一副回味隽永的感觉,而后微微凑近蝉衣,低声道,“还能趁机抱一抱我的小蝉衣,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这话,蝉衣不知怎地就想起方才被容疏抱在怀中的感觉。 以前年幼不觉得,自小和容疏闹腾惯了,也没什么男女之别。后来来了中原,又是混迹在风月场所,再不知道也得知道了。 方才情况突然,又是和容疏久别重逢,蝉衣自然没想这么多。现在被容疏这么带玩笑的挑了出来,蝉衣的脑中涌现进来的全是方才的画面。似乎……容疏手掌的温暖温度,还停在腰腹间。 于是,蝉衣垂眸,竟然会觉得心跳微快。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七章 男人相好叫断袖,女人相好叫什么? 待蔷薇出面收拾了残局后,容疏的去留成了个问题。 蝉衣自然是要留容疏在烟淼楼中的。一来是太久不见,而楼中空屋也不少,多一个人不成问题;二来,是孙怡和尔蓝的事,她需要详细的和容疏说一遍。 可是,当蝉衣把留住的话说出来时,只见容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似乎有点……小暧昧。 “爱徒是想让为师留在青楼?” 蝉衣环视四周,好些姑娘半掩着扇帕,站在一旁偷偷看着容疏,娇容之上满是红晕。隐隐约约还听见低低的耳语。 “这就是闲王爷?” “是啊。长的好俊呢。” “可不是!方才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谪仙降临呢。” “啧啧,要是谪仙你能动这颗凡心?” “……你!讨厌啦!” 细细碎碎的声音入了耳朵,好吧,蝉衣懂了,但见容疏笑的那么戏谑,又不想丢脸,只能强装着不懂,真真是进退两难。 最后还是方夙银请容疏到自己王府中小住,这才解了蝉衣的尴尬。 ———————————————— 穿过描有彩画的长廊,尽头处,名为“栖梧院”的院落静静座立在右侧。 跨过院门,绕过绘着祥云图案影壁,便是标准的三进三出式院落。正对影壁的是主屋,悬挂着“栖梧院”的牌匾,而左右两侧是侧卧,比主屋要稍稍小一些。在右侧屋子门前,栽种着两颗梧桐树,枝繁叶茂的,在夜色里可以看见大片的阴影,月色透过枝叶洒落地上,碎成一片片月光。 “师傅就暂时在这间房中住下吧。王府里没有什么人,这里又是最偏静的地方,想来应该很安静的。”方夙银径直走到主屋门前,伸手推来房门,而后侧身对容疏道。 身后马上有下人进屋点上灯火,烛光明染了整间房。容疏跨过门槛,随意打量了下房间,颔首道,“我都可以。” 方夙银微微一笑,又领着几人到了右侧的房间。在主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过来点上了灯,所以此时里面是一片明亮。 “师妹,这是你的房间。你非要和师傅住一块儿,这院子只有一间正屋,就委屈师妹住在侧屋了。”方夙银踏进屋子,看着正挑剔打量着的蝉衣笑着说到。 听到这话,蝉衣扭头瞪了他一眼,驳道,“是你说王府中的大多院落长时间没有人住的,只有栖梧院和其他两个院落干净些,而栖梧院又是其中最安静的,我不选这个选哪个。” 方夙银笑,“你可以选我住的闲远堂。” “所以为师是要看着自己的爱徒变成徒弟媳妇么?”跟着进来的容疏笑眯眯问了句。 蝉衣眯眼,方夙银忙摆手,“当然不是!” “哦?做不了徒弟媳妇就做你师娘吧。夙银你看如何?”容疏的口气和喝一口白开水一般简单。 方夙银愣。 蝉衣愣。 最后还是容疏拂袖笑道,“玩笑罢了。一个个都没点默契,哎。” 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笑啊师傅。 蝉衣在心里暗道,方夙银面上也滑过同样的感慨。 因为时间不早的缘故,方夙银将两人送到后便也回了房。蝉衣和容疏各自沐浴后便也歇下了。 翌日。 师徒三人围坐在容疏的房中喝着鱼汤,据说是容疏大清早在王府外的河中钓到的,挺大的一条,熬了整整一锅鱼汤,鲜香异常。 蝉衣连着喝了好几碗,方放下碗,对着容疏笑道,“师傅的厨艺似乎有所长进。” 容疏已然吃完,靠着椅背将她看着,见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便也笑着颔首道,“那是。你二师兄的厨艺一向还不错。” 蝉衣微窘。 师傅啊,您这正襟危坐的将夸奖纳为己用的能力,也一向不错。 这么想着,蝉衣小心翼翼的移目看向一旁的方夙银,果然见他正含着笑将自己看着,不由得歉意笑了笑。 方夙银也笑着颔首,表示习惯了。 饭毕,方夙银令人撤了碗筷,三个人各自寻了地方或躺或坐,开始郑重其事的商谈政治大事。 “师傅怎么会突然来中原?”这可是在心里憋了一晚上的疑问。 “为师就你们两个徒弟,你们都出来了,我留在派里多没意思。”容疏斜靠在罗汉床上,朱袍半松,长发逶迤而下,眼眸半睁半闭,视线自两个徒儿身上转过,最后落在蝉衣身上。 容疏就方夙银和蝉衣两个徒弟,派中弟子虽不少,却都是敬他为掌门,师傅这个名字却也不是这么好叫的。 “说吧。出来玩了三年快连师傅都忘了的小蝉衣,是不是极不想面对师傅这张老脸?” 蝉衣羞愧的笑了笑,道,“师傅说哪儿的话。即便再过三十年,师傅还是风华绝代。” 她这话真的不止是拍马屁,嗯! “风华绝代的老脸?”容疏一脸笑意看着她。 蝉衣不说话了。 方夙银扫了她一眼,起身斟茶,“师傅,喝茶,消食。” “二师兄,你可以把话说的更多一点。”蝉衣顺势转移话题。 “你先把你的话说完,再来管我。”方夙银落座,左手顺便拍了她一下。 说到正事,蝉衣也不再嬉笑,忙将这一年来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这些,容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敛了笑意,仍旧懒散靠在那里。 方夙银则起了头,“东岚以隐术为尊,而隐术之中,又以青木水火土五行五派为强。如今五行门派,我知道的似乎就只有我们青水流派了,其他四派在二十多年前的派主之争中早便没了踪迹,不知道寻上你的是不是其他四派之一。” “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蝉衣接过话,美目轻敛,“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上我的。” “你在承国以一出‘蝉衣蜕’艳名大起。但凡是门派中人,自然自然你习得是隐术。而隐术之中,女子本就少,像你这般技艺的,只消一打听就知道是青水流派的。”方夙银温柔的时候很温柔,不温柔的时候还真是让蝉衣有想打他的欲望,“何况,你去青楼就青楼吧,连名字都不知道换一下。” “你方才说,之前他们找上你比试了两场,你都输了?” 当蝉衣正欲和方夙银说些什么的时候,容疏突然开了口,却是和两个人的话都不搭边际。 被点到名的蝉衣看向容疏,有些愧疚道,“其实第二场根本不算比试,都不带通知的……只是现在看来,若是尔蓝扳不回,可能就——” 闻言,容疏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语气忧伤,“这下怎么办。听夙银说,对方是个女人,那让你二师兄入赘过去可好?” 蝉衣愣。 方夙银惊。 “师傅,你不能这样。”怔过的方夙银说出心声。 容疏微微抬眸,凤眸微压,“那怎么办?夙银不答应,那师傅去?” 蝉衣也惊了,忙起身扑过去,“师傅,我错了,我自己承担!” “你怎么承担?”容疏扶住身前艳媚的人,眼睛微眯,“男人相好叫断袖,女人相好叫什么?断裙?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可不能见你走这条不归路。” 蝉衣被容疏拉着站直,脑中急速飞转,忽然想到一个人,顿时眼中微亮,“对了,师兄说他看到的是一个女人,但是找上我的一个男人。和师傅一样,一身红衣,还带着半幅面具。” “一身红衣,半幅面具?”容疏稍稍正直了身,继续问到,“你可曾看清那半幅面具上绘的什么?” 蝉衣努力回想了下,摇头,“天色很暗。他又是故意背对着光站的,看不见。” 容疏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容疏在闲散的时候,就喜欢开开玩笑,调笑几句。 以前哪怕山下的村子小鬼作祟,闹得村民不得安宁时。深更半夜的,他带着蝉衣和方夙银去驱鬼时,还一路上以调戏两个徒儿为乐,哪像现在这样,靠在那里不说话。 和容疏相处十多年,他的每一个表情和习惯她都了解,此时看见这般的容疏,蝉衣心里一咯噔,觉得这事肯定不简单。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八章 阴谋渐展(二更) “师傅,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人?”蝉衣站在容疏面前,低眸细声相问。 容疏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 方夙银也沉吟了片刻,问到,“会不会只是纯粹的门派之争,我们想多了而已?” 蝉衣摇摇头,“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女人倒有可能,可是找我的那个男人,明显是冲师傅来的。”说着,她又看向容疏,问到,“师傅仔细想想,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闻言,容疏慢慢的抬起脸来,看着蝉衣笑的灿烂,“像为师这么风华绝代的人,哪里能得罪过人。” 蝉衣抽了抽嘴角,决定忽视。 “都是他们过来得罪我。”容疏似乎觉得靠的不舒服,一抬袖子,换了个姿势,继续道,“每年青水派要处理的闲杂人等何其多。” 蝉衣无语望天。 那些闲杂人等,都是来拜师的好吧。多半还是女子。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不如徒儿派人出去打听打听,那些人的打扮在这漓城定然很引人注目,若是四处问问,应该会有些收获。师傅觉得如何?”见半天无话,方夙银挺直了腰背,看着容疏问到。 容疏微微抬了抬眼,随意的一个动作也被演练的极为风流入骨,却不显女人的娇媚,“二徒弟果然最懂为师的心思。” 这话说的方夙银默了一默。 敢情师傅一直等着他说这话呢。 “就按夙银说的,明天出去看看吧。”容疏抬袖懒懒打了个呵欠,若是让蔷薇看见,肯定会惊讶这两师徒连打个呵欠的姿势都这么像。 方夙银和蝉衣都点了点头。 几个人一番商谈,眼看着容疏神色露出疲意,方夙银站起身来,行了礼,道,“那师傅早点休息,徒儿先回房了。” 容疏朝他点点头。 见状,蝉衣也开口道,“蝉衣也回房了。” 哪知,她话音刚落,容疏就抬眼将她看着,狭长的眸子里墨色深深带笑,“多年不见,蝉衣不留下来陪师傅么?嗯?”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扬,百转千回。 看着容疏这张颠倒众生的脸说出这般暧昧无限的话,蝉衣心头微跳,忙退开道,“师傅还是早些休息吧,蝉衣也累了,回房去睡。”说着,连连跟着方夙银离开。 身后传来容疏低低的笑声。 出了门,蝉衣顿住步子,心头暗恼自己自己好歹也在风月场混迹了两年,怎么连师傅一句随意的话就抵不住呢。 —————————————————— 怡红坊。 和烟淼楼的大致构造一样,怡红坊也是座四层画舫。楼层呈回字形布置,中间是空置的平台,直通顶楼。而一楼二楼比较嘈杂,三楼四楼就稍微静一些,为头牌花魁居住的房子。 此时,在四楼最角落的房间里,有隐约的丝竹声传来。倒不像是一般的靡靡之音,反是清凌凌的乐声,清新悦耳。 推开门,可见垂下的纱幔轻柔曼舞,纱幔之中,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正垂首拨着琴弦。在她的正前方,一道屏风之后,玄衣男人侧卧在榻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掌门。” 屋外传来女子的禀告声,接着琴声也停了下来,似是在静待他回话。 静谧之中,男人缓缓睁开了眼,深褐色眼瞳中光线流转,“进来。” 脚步声从门口行至屏风,而后像是完全不忌讳他一般,直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灯光打出来人的面容,远黛红唇,靡颜腻理,是一张极标志的美人脸。 “你叫我来做什么?”美人开口,语气竟有些不耐。 男人笑了一笑,转首对外面道,“玉清,继续弹。”话落,清妙的琴声便婉婉转转的再度扬了起来。 “飞雪那边怎么样了?”没有马上回答美人的话,男人只是扬眸看着她,淡淡问到。 美人眯眼看了看他,转身在一旁坐下,口中道,“不怎样。李明朗新纳了妾,她失宠了。” “哦?”一番低转,但面上却不显意外,“那就杀了她吧。” “什么?!” “怎么?月纤似乎很意外。”男人轻勾嘴角,笑容有些冷邪。 月纤低眸,还是忍不住道,“她可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毕竟也是怡红坊的头牌,你——” “没本事的人留着何用。”淡淡驳了月纤的话,男人面目冷峻,“我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一个男人的心都留不住,将来如何为我所用。” 一室安静。 不是不知道这男人冷血的一面,但月纤还是忍不住蹙了眉,状似无意般问到,“那么我呢?办不成事时是不是也一刀结果了?” 听到这话,男人笑了一笑,从榻上支起身,伸手捏了月纤的下颌,低低笑道,“你我怎么舍得?” 月纤看了近前的脸片刻,不带感情的抬手拉下他的手,而后细了眼眸道,“贺兰千,除开你的掌门身份,你我只是合作关系,所以你当初答应我的,别忘了。” 看着月纤没有任何情谊的眼,贺兰千冷笑了声,以侧身的动作掩住眼底那一抹黯淡,“我自然记得。所以叫你来是要告诉你,容疏来了。”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十九章 逆耳提醒 听见容疏的名字,月纤冷冷淡淡的表情似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露出一丝裂痕来。而后逐渐扩大,布满整个面容,“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径直到了烟淼楼,借闲王的手,解了他那宝贝徒弟蝉衣的围。”贺兰千清晰道来,就像是在现场一般。 听见蝉衣的名字,月纤眉目似是隐隐颤了一下,却是冷嗤道,“你倒了解。” 贺兰千回以没甚温度的一笑,“那是自然。” 月纤看了他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抬手指向屏风之外仍在弹琴的玉清,回首问到,“她,你准备什么时候用?” 贺兰千先是无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也跟着站起身走近她,低声相问,“你急什么?还是容疏来了,就让自诩冷静的你乱了手脚?你和他已是整整九年不曾见过,你凭什么认为他还记得你?” “记不记得不用你管!”被戳到心事的月纤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面容也沉了下来。 贺兰千直视她,嘴角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不过提一下都受不了,一旦发现这些都是事实呢?” 月纤深吸一口气,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蝉衣可是承国第一美人,她跟着容疏这么多年,容疏也是专程为她离开东岚赶到中原。你要怎么说服自己容疏对她只是师徒之情么?” “这些和你无关。” 贺兰千闻言笑了,一个转身坐回榻上,玄色衣摆如墨划开,而后慢慢顺着动作落在榻上,像是给床榻染上一层墨迹,“月纤,我只是提醒你,毕竟已经过了九年的时间,不要以为一切都没变。” 月纤背对着贺兰千,握着拳无声沉默。 ————————————————————— 蝉衣跟着容疏在王府中住了三日。 方夙银派出去的人带回了消息,说是有人曾在怡红坊附近见过一个穿红衣戴面具的女人,不过只是匆匆一瞥也没看真切。 说到怡红坊,蝉衣马上想到了飞雪。当初飞雪就是从怡红坊出去的,而后受那些人的指使挑拨了孙怡和李明朗的关系,这才使得孙怡含恨投河自尽。 哪知,这厢蝉衣正想着飞雪,那厢,方夙银就缓缓道,“他们还带来一个消息,说是李明朗之前纳的小妾,也就是怡红坊之前的红牌飞雪,死了。” 死了? 蝉衣一个愣神,竟没反应过来。 孙怡的事方夙银没有经历,自从蝉衣口中知晓了经过,所以得到这个消息后潜意识觉得有联系,便赶紧来告诉蝉衣。此番见她如此,心里也确定了一二,“师妹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蝉衣回过神,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只是觉得太巧了。” 在他们四处调查红衣人的时候,飞雪突然死了,不惹人生疑都不可能。 “师兄可查出她怎么死的?” “传言是自尽。”方夙银道,而后看着蝉衣眼中异色微微一笑,道,“不过我派人偷偷潜进去检查了一下,不是自杀,是被人从后勒死而后挂在房梁上装作自尽。” 所以是他杀。 蝉衣露出一个果然是这样的表情,而后在心里掂量了下,忽的抬眸道,“师兄,我要回烟淼楼一趟。尔蓝还在楼里。” “你且去吧,待师傅起来后我会和他说。”说着,方夙银低头从身上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她,“这块腰牌给你,可以随时进出王府。” 蝉衣接过腰牌,同方夙银暂别,转身便出了栖梧院。 蝉衣刚离开,主屋的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拉了开,容疏穿着一身红色袍子走了出来,长发未梳散在身后,似是才醒的样子,“蝉衣走了?” “是。”方夙银冲容疏笑了笑,道,“师傅不厚道啊,偷听了半天墙角。” 容疏打了个呵欠,眯眼道,“哎,是你们太吵了。谁愿意偷听。” 方夙银耸肩不驳,招来丫鬟将洗漱用的东西一一送到容疏房里。在容疏掬水渥脸时笑着问他,一脸了然,“说吧,师傅今天要去哪儿?” “怡红坊。”容疏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声音从帕子后嗡嗡传来,“去会一会那幕后人。”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十章 时隔九年,君心可念(二更) 几天没回烟淼楼,感觉仍是没有什么变化。 “蝉衣姑娘!” “蝉衣姑娘回来了?” 一一和楼里姑娘点头示意,蝉衣穿过大厅,直直到了四楼。 尔蓝的房间虚掩着门,蝉衣推门进去,一眼便看见侧卧在榻上的尔蓝。面色比走之前要好上很多,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的伤痕也淡了许多。 “蝉衣?” 身后传来讶异的唤声,蝉衣回头,对进来的蔷薇微笑道,“蔷薇姐几日不见,似乎又漂亮了些。” 蔷薇白她一眼,“你这棵摇钱树倒是想到回来了。我以为你吃香的喝辣的早被我这黄脸婆抛在脑后。” 蝉衣上前挽了蔷薇的手臂,笑嘻嘻道,“蔷薇姐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这么吃味?还是霍大侠这几日——”蝉衣话还没说完,蔷薇一只手便伸了来,还好她闪的快,不然铁定吃一记。 “蝉衣姑娘……”两个人的打闹终于惊动了床上的尔蓝,她半撑着身起来,脸上似乎还有些红润。 蝉衣走了过去,问了最近的情况,见她慢慢转好便也放下心来。 几人再聊了几句,尔蓝忽然止住了嘴,抬眸直直看着蝉衣,似乎有话要问。 蝉衣看了她片刻,轻笑了一声,道,“你是想问冯杨吧?” 尔蓝抿唇颔首。 蝉衣坐直了身子,叹息道,“他把你伤成这样,亏你还一直惦记着。他没事,活的好好的,不过那身官服应该是保不住了,现在大概在刑部大牢里和那些囚犯们叙叙旧情吧。” 大理寺关押的多是犯了错的皇亲贵族和朝廷重臣,估计有好几个都和冯杨共事过的,这叙旧只情还真是有。 听到蝉衣的话,尔蓝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只是慢慢抿着唇,无声吐息。 —————————————————— “师傅,这顶楼都没有人,我们上来做什么?”方夙银跟着容疏从怡红坊的屋顶上翻进窗来,因为容疏的一个急停而撞到窗棂上,碰了一身灰。 容疏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走之前故意抬了下手,袖子呼的一下朝方夙银方向打去,风流带起他衣服上的灰扑扑全往方夙银面上飞去,直呛的方夙银闷咳半天。 师傅你绝对是故意的! 憋得脸发红的方夙银揉了揉鼻子,匆匆赶到容疏身边,愤愤然不得纾解。 “师——” “为师是瞧着你身上这么多灰,帮你拍拍而已,不要太感动哦。”方夙银的“傅”字还没有说完,就被容疏笑嘻嘻的接了过去,还顺道在他肩膀上——用力地再拍了几下。 方夙银欲哭无泪。 不就是早上和蝉衣说话没有叫他么,至于这样嘛。 心里这么想的,但方夙银肯定是不能说出来,不然绝对不是吃灰这么简单。 “乖徒弟,去里面看看,要是有美人就叫为师一声。”容疏带着方夙银走到最角落的房间处,伸手将门推开一分,指了指那空隙,侧身对方夙银道。 方夙银抿唇。 好吧,做这探路的拐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样想着,方夙银将门推大了分,举步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方夙银压低的声音,“师傅,没有人。” “哦?”容疏似乎有些意外,却在下一秒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自己也跟着走了进来,拨开纱幔直直走到里面。 “这茶是热的,想来应该是才离开没多久。”方夙银探手于桌上一杯清茶,低声道。 容疏点点头,目光环视过整间房。方夙银也跟着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梳妆台前,低头看了看什么,接着拾起一样东西,“师傅。” 容疏闻声走去,见方夙银手里捏着一支簪子,很简单的玉质凤凰簪,但凤凰的翅膀好像少了一半,有断裂的痕迹。 看着这支簪子,容疏淡淡的眸中忽的有什么一沉,而后衍生出无限情绪来。 “咦,这里还有一张纸条。” 随着方夙银的声音,容疏也低头去看,视线却凝在纸上半天不移。 纸上写的是:时隔九年,君心可念。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十一章 原是故人旧相识 “师傅?”见容疏似是稍有凝滞,方夙银心感有疑,不由得出声道。 容疏行至他身边,从他手下将纸条拾起,又看了看,轻笑一声,道,“原是故人旧相识。”话语中却不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反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样滋味。 见容疏将纸条在手中捏了片刻,然后手腕翻转,白色素笺瞬间碾化成粉。 目不转睛的看着容疏这一系列动作,方夙银似是有些意外的愣了愣,才想起把簪子递过去,“那这个……?” 容疏移目至簪子上,勾了勾唇,抬手将簪子勾进了衣袖,而后拍了拍袖子,道,“我想我知道你看见的那个红衣女人是谁了。” 知道那个人应该就是容疏口里的旧识,方夙银在脑海里扒拉了半天,不知道往以前的记忆扒拉了多久,终是隐隐出现一个人影,顿时张大了嘴,讶然出声,“师傅,难不成是她?!” 容疏扭头看他,忍不住笑了声,“徒儿你这是什么表情。张这么大鸭蛋都不够你塞的。” 被容疏调侃的方夙银赶紧合拢了嘴,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徒儿这是太意外了。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为师也没想到。”容疏耸了耸肩,举步朝外走去,“若不是这支簪子和纸上的话提醒了我,我大概也不会往她身上想去。就是不知道蝉衣看见的那个男人是谁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出了门朝楼梯走去。 “我们不从来路回去么?”方夙银顿住步子,有些奇怪。 容疏挑眉,“他们直接把纸条摆在桌上给你我师徒二人看,早便知道我们会来,担心什么。还是说,你方才灰吃的不够?” 闻言,方夙银忙抬手捂住鼻子,乖乖住嘴。 容疏说的对,他们两人从楼上下来时,怡红坊的人没有半分意外,甚至连坊中的妈妈都还扬着帕子吊着声欢笑着让他们下次再来。 两人一路回到王府,此时蝉衣还没有回来。 看着容疏入了房,方夙银侧身对身边的管家道,“你派人去查一查,怡红坊幕后的老板到底是谁。” —————————————— 蝉衣回到王府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赤色霞光把云层渲染的仿佛是在朱砂中浸过一样,从里到外俱是一片红。 她站在王府门口抬头将天看了片刻,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初见孙怡的那一天,心里涌上一声叹息。 拿着方夙银给的腰牌畅通无阻的进了府,迎面走来一个老太监,身后跟着两人,而王府的管家正满面含笑的和那老太监说着话。 蝉衣打量了下那个老太监的衣着,又见管家对他恭敬异常,暗想多半是皇帝身边的人,便朝旁让了让。 说来,若真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千里迢迢从京城到漓城,必然是有什么事情。 方夙银闲王的名头背了这么久,皇帝会有什么事突然找他? 这么想着,蝉衣也不在原地多呆,直接避开大道从旁边小路穿到了栖梧院。 和早上离开时一样,院落中一片安静,她径直走到主屋,往容疏的房里看了看,空寂无人。 正奇怪间,有低低的说话声由远至近传来。顺着声音看去,没多久时间,果然看见容疏和方夙银二人正一边说着话,一边绕过影壁走了过来。 “师傅,二师兄。”见他们回来,蝉衣忙几步迎了上去。 “师妹回来了?”方夙银应了声,接着问到,“尔蓝怎么样?” 蝉衣颔首,“还好,伤养的差不多了。对了,我方才看见有太监从府里出去,可是有什么事情?” 说到这个,方夙银的神情微微一动,却是缓缓勾了下嘴角,道,“是皇上的圣旨,要我择日回宫。”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十二章 哎,徒弟长大就不好玩了啊(二更)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召进宫。 蝉衣看着方夙银明显淡下的神色,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圣旨上说是择日,并未让你马上就出发。”容疏侧过身,目光转过方夙银的脸,说到。 方夙银微微点头,对二人一笑,然后看着蝉衣道,“待我查出那些人的身份后,就上京。” 次日是个雨日。 蝉衣从床上起来时只听得外面雨声哗啦啦的,她撑起身子朝外面看了看,只觉得屋中光线昏暗的像是晚上一般。 洗漱完毕推开门,雨水被大风吹到了脸上。她伸手擦了擦,扭头时看见容疏一身白衣靠在门边,雨水从屋檐上拉下一道雨帘,他仿佛就隔着雨帘独立浅思的谪仙。 虽然在一个院子,但蝉衣住的屋和主屋没有走廊相连,她便折身回去取了把伞,打着伞到了容疏房前。 “师傅早啊。”蝉衣一边收伞,一边对容疏道。 容疏扬着笑应了声,蝉衣眼尖的看见他把方才把玩的东西收进了怀里,却只是敛了敛眸,没有相问。 “小蝉衣今天起得有些晚诶。”容疏转身朝屋里走去,蝉衣跟上。屋中的八仙桌上早就备好了早点,不过她今天起得比平时晚些,想来这些菜粥早就凉了。 两个人在桌旁坐下,蝉衣转首看了看外面,奇怪道,“二师兄呢?” “出去会美人了。”容疏拾起筷子,漫不经心道。 蝉衣抽了抽嘴角,拾起筷子想去夹稍远一些的糕点,却在袖子宽大在抬手时不小心撞翻了手边的粥,那粘稠的粥汁一大半都泼在手背上,顿时烫的她连筷子都丢了。 瞧见这动静的容疏眼神一沉,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探身过来直接将蝉衣的左手拉了过去。白皙的手背上,粉色烫痕清晰可见。 “怎么这么不小心?”容疏微蹙了眉,轻斥了一句,左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右手捏了个决,而后手心朝下压在烫伤的地方。 蝉衣只觉得一阵凉意从灼烫处慢慢渗透,便趁着容疏施术的时候撇了嘴抱怨道,“我以为师傅等了这么久,粥早就凉了,谁知道这么烫。” “敢情蝉衣在怪师傅不该叫人再把粥热一道?”容疏低着眸,淡淡道。 蝉衣连连摇头,承认错误,顺带大大的恭维了一道。一大段话下来,蝉衣只觉得口干舌燥,却听到容疏轻轻笑了那么一声,这才微松了口气。 容疏这一笑之后,屋中便陷入一片安静。蝉衣被容疏握着手,微凉的感觉之后,是他手掌的温度。 那丝温度似乎顺着手背窜过胳膊直抵心脏,激起细细微微的涟漪。蝉衣抿嘴看着容疏专注的神情,似乎第一次发现他认认真真的时候,竟是格外好看。 说来,从她三岁那年被容疏捡到,跟着他到了东岚,这一呆便是十四年之久。 这十四年来,她对他的认知,就是师傅很好看,师傅很厉害,却没有这么一次,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 之前是没觉得,后来是不敢。 到如今,她也只敢在容疏不注意的时候,静静看上片刻。 不知道是习惯,还是—— “小蝉衣再这么看下去,为师这张老脸也会脸红的。”调笑的声音传来,容疏收了手,却没有看蝉衣,而是返身走到多宝格前取了一个小巧的青瓷瓶,“是为师替你擦,还是你自己来?” 看着容疏靠着架子的懒散身影,念及方才的心魂飘飞,蝉衣假装咳嗽了下,站起身道,“徒儿自己来就好。” 容疏“嗯”了声,仍是靠着架子站着,似乎等蝉衣自己过来取,而蝉衣也真就过去了。 哪知她敢伸手去拿药瓶,容疏却忽然将低了身,面容离她只差咫尺,眼神背光像是笼了雾,呼吸清晰可闻。 蝉衣心头蓦地一跳,药瓶就在容疏的手上,她只需要往前微微倾身就可以拿到,只是……目测两个人此时的距离,她要是往前靠一分,铁定会碰到。 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容疏也曾这么逗过她,本只是逗逗,哪知她脸皮厚,直接亲了容疏的脸一下,倒是唬的容疏呆了好久。 可是,彼时她小,对他只有对长辈的亲近感。可如今,她毕竟已然长大,他无心的逗弄,却惹得她迟疑遍生。 思考再三,蝉衣压在心头没来由的狂跳,美目轻敛,退后一步,径直将手掌摊在他面前,“师傅,别玩了。” 容疏低眸看了她半天,而后深深叹了口气,把药瓶收了回来直接搁在她手上,接着绕过她走回桌边,口中跟着道,“哎,徒弟长大就不好玩了啊。”那语气,要多遗憾就多遗憾。 蝉衣背着他握着药瓶,微微扯了唇,却是无奈。 师傅啊师傅,你本是无心,可知我会不会生了别意。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十三章 派中旧辛 方夙银是直着出去,横着回来的。 哦,不,应该端端正正的走出去,歪歪斜斜的走回来。 当蝉衣听说方夙银带着伤回来,忙不迭的从罗汉床上爬起来,匆匆赶到方夙银房间。 进去时,方夙银正半脱了衣裳,裸露着半个身子让大夫给他右肩的伤口上药包扎。容疏抱臂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深可入骨的伤口上,双眸黝黑看不到底。 “师兄?”蝉衣敛了眸走过去,声音关切,“伤的重不重?要不要紧?” 方夙银隔着众人抬头冲她笑笑,扯了扯唇道,“一点小伤而已,让他们不用同你和师傅说,一个个倒是不听我吩咐了。”说着,目光扫过周围的人,而被扫视下的众人都一个个垂着头不说话。 蝉衣默了会儿,却是越过众人几步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的矮凳坐下,伸手拉下方夙银挡在她眼前的手,探头去瞅了瞅伤口,然后蹙了蹙眉道,“这叫不深?是不是砍断了才比较深?师兄的身体还真是禁砍。” 方夙银跟着皱了眉,“师妹——” “挡什么挡,又不是没见过。”蝉衣白他一眼,继续说到,“小时候你脱光了在我面前洗澡,我都——唔——”话还没说完,就给方夙银给探手按住,俊雅的面上,竟疑似泛了红。 周围本是大气都不敢出的丫鬟奴仆们听到这话,一个个喉咙一咳,硬是忍着没笑出来。 方夙银沉了脸,将闲杂人等都轰出去后,方松了手无奈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你记得便记得罢,说出来作甚。” “怎么,旧事都不让提了?那你受了伤不想告诉我和师傅,是不是打算成了旧事又都埋着不提?”蝉衣扬眉将他看着,脸上还带着笑,但方夙银再傻也知道自己这小师妹生气了,所以拿过去那些丢脸的事当面开涮呢。 方夙银叹了口气,“好了,是师兄不对。” “嗯哼,算你识相。”蝉衣没好气道。 容疏看了看两人,笑着摇了摇头,“蝉衣过来,让大夫给夙银上药。” 蝉衣回头看了容疏一眼,不禁想起前日里他逗弄自己的时候,顿时心头微跳,满脑子杂绪飘过。直到容疏又唤了声,才站起身来走过去。 没了蝉衣的“骚扰”,方夙银安心让的大夫给擦药。 蝉衣半垂了头,忽然感觉一只手抚过自己的头顶,温温的热度落在头皮上,接着耳边便响起淡而宠溺的声音,“怎么不梳头就跑出来了?” 蝉衣抬头,对上容疏含笑的眼,撇了撇嘴道,“还不是担心师兄。”说着,微微偏了头,用抬手拉头发的动作避开容疏的手。 容疏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向方夙银,笑容微沉开口,“怎么回事?” “徒儿派出的人说看见了红衣人,我便跟了出去。结果撞上他们了。”说话间,大夫已经给方夙银包扎好了。他拢起衣服站起身来,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说到,“和那个男人交手的时候,不小心被月……被另一个刺到。” 方夙银的话音刚落,蝉衣就明显的发现那一个极快的转口,“月什么?” 闻言,方夙银看了容疏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也就说了,“就是那个红衣女人,怀疑是旧识。” “旧识?”蝉衣疑惑。 “嗯。”方夙银系好带子转过身来,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不见大师兄么?那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大师兄,只有大师姐。” 蝉衣被方夙银说的愈发迷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要出来了,便竖直了耳朵要听个究竟。 “在师傅收留我前,派中已经有个女子了。彼时师傅还不是青水派的掌门,而那女子也不是师傅的徒弟,我只记得派中人唤她大师姐,我也是跟着唤的。到你来后年她也一直在,只是师傅收养你的时候你年岁尚小,可能不记得。” 蝉衣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真没什么印象,便点点头道,“然后呢?” “大约是你五岁那年,你大病了一场,大概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在你生病的时候,派中发生了一起大事,之后,派中再无大师姐,而师傅也真正接任了掌门。” 蝉衣心头一跳,似乎有零碎的片段冲破脑中,“……什么大事?” 屋中一片安静。 片刻之后,有些微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们大师姐叛变了。”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十四章 怒砸圣旨(二更) 叛变?! 蝉衣猝然扭头去看容疏,见他虽然语音低沉似是不带任何感情,但眸中明显有什么压抑,想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极大。 想来也是,就算之前并无师徒关系,但毕竟一起呆过许多时日,总是有些感情的。 亲近的人突然叛变,这种感觉怕是很难受吧。 “那她为什么叛变?”蝉衣很是好奇。 方夙银在她身边坐下,向后靠在椅背上,又小心的避开伤口,待寻到一个好姿势时方接着说到,“这个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叛变那日杀了许多派中弟子,师傅为了保护你我,让我带着病中的你躲到山下。这便是你病愈后,为什么会觉得派中人不见了许多。” 听到这里,蝉衣微微点头。这个她倒是记得,病的迷迷糊糊的被人搬来搬去,后来病好后发现平日里陪着自己玩耍的几人都不见了。当时问容疏和方夙银,都说是离开了门派回家了。 现在听方夙银说来,怕是早在那时便丢了命吧。 这么想着,蝉衣心头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难过。而方夙银也在讲述的过程中想起过往,一时屋中又陷入一片静谧。 “都是一些旧事了,不用再提。”最先打破安静的仍然是容疏。只见他站直了身子,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带起他衣摆轻飞,衬着外面的雨帘幕影,倒是一派水墨画感觉,“现在要想的,是和月纤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谁。” 方夙银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弯起左手衣袖,在手腕处有道淡红色印迹,乍一看和蝉衣前日的烫伤有些像,“这是被那个男人所伤的。” 方夙银将伤痕展露给容疏看,容疏低眸一瞧,眼中微微一波,声音轻勾,“火系?” “嗯。如果猜得不错,他应该是火系。如果对应东岚的五行流派的话,很有可能是当年的赤火派。” 东岚隐术五行流派,澄金、茶木、青水、赤火和棕土。早在许多年前的门派大争中,五大流派全部受到重创。而后,容疏所在的青水是最早恢复过来的,并在之后渐渐成为如今东岚最大的流派。 而现在看来,怕是赤火也再度崛起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其他三派是已经消失在历史中,还是……也将一一出现? 蝉衣瞬间觉得了解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 在闲王府呆了十天之后,在方夙银被伤之后,在蝉衣了解过往之后,师徒三人决定,要回东岚一趟。 然而,三人还没有启程,就被突如其来的又一道圣旨给打乱了。 “谢主隆恩。”方夙银将手举过头顶,接过老太监递来的圣旨。黄色绢布上,金色蟠龙清晰可见。 “杂家就在宫中等候闲王殿下的大驾光临了。”老太监笑的满脸皱纹,对站起身来的方夙银躬身作揖。 方夙银也笑,一脸公式化,“劳驾公公了。”说着,示意管家拿了赏钱给老太监。 老太监接过赏银,不着痕迹的拢入袖间,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闲王殿下记得一定要带上蝉衣姑娘。那杂家便先走了。”说完,目光扫过不远处低着头的蝉衣,然后一展拂尘,带着身后的小太监慢悠悠出了王府。 待老太监走后,方夙银挂着笑的脸瞬间冷下,接着一把将手里象征着帝王皇权的圣旨掷在地上。 就闻“啪”地一声,然后便见那明黄圣旨落在尘灰之中,蝉衣微微蹙眉,有些不赞同道,“二师兄不可。” “有什么可不可的。反正无人知晓。”方夙银皱着眉,脸色冷然。 “怎么了?什么事惹得为师一向好脾气的夙银徒儿发这么大火气?”容疏含着笑,从旁小道缓缓走过来,视线滑过地上的圣旨,眼中轻轻一波,轻挑的声音跟着扬起,“啧啧,连圣旨都砸了。”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十五章 夜黑风高,狭路相逢 “师傅。”蝉衣和方夙银各自喊了一声,若不是方才老太监指名要让蝉衣出来,怕是蝉衣也会和容疏一样,躲在栖梧院数蚂蚁。 容疏对着二人点点头,走过两人中间,直直到了那圣旨边,微一俯身将站满尘土的圣旨拾了起来。方夙银动了动口似是要阻止,却见着容疏动作悠然的拍掉圣旨上面的灰,然后缓缓展开一一过目。 “哦?这皇帝这么心急,竟要你明天就启程啊。杨妃生辰?关你什么事啊。嗯?连小蝉衣都在上面,这皇帝的耳目还真多。”容疏眯着眼笑嘻嘻的看完圣旨,然后手一松,圣旨又“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蝉衣看着圣旨惨遭师徒二人两次摔掷,很是对这个命途多舛的圣旨同情了一把。 还好此时也见他们三人,要是被第四个人看见,指不定要怎么说这闲王藐视皇权。 “小蝉衣啊小蝉衣,为师真该把你丢在山中不让你出来。这下好了,连皇帝都知道你了,为师却还是手机之辈,真真伤人心啊。”容疏缓步走到蝉衣面前,提着袖子似乎擦了把泪,但眼里明显都是笑意。 蝉衣咳嗽两声,还没说话,就闻方夙银有些气恼的声音,“师傅,你真不知道这老皇帝为什么要点师妹去么?” 容疏放下袖子,将右手背在身后,笑眯着眼道,“自然知道。世人都道着承国皇帝已然快到天命之年,还是好色异常。三宫六院不满足,年年还到处搜罗美人。这下估计是知道蝉衣和闲王的关系密切,点了名让你将蝉衣送上去呢。”说着,他忽的伸手挑了蝉衣的下颌,装作细细端详了会儿,很是赞同的点头道,“嗯,我的小蝉衣果然国色天香,难怪皇帝老儿大老远的都要让你入宫。” 蝉衣被容疏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弄的心跳微窒,只觉得他的面容仿佛画中出来一般,眉眼精致的她都想探手去摸上一摸。 这个念头刚一生成就被蝉衣拍了回去,再抬首时容疏已然退开,正和方夙银说着什么,而他手指的温度还停留在下巴上,惹得她心思愈发飘乎。 “所以还是不要让师妹跟去了。”一番走神间,方夙银已经下了结论。 蝉衣转过神,开口道,“若我不去,那师兄怎么办?” 方夙银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无事。”说着,他又转向容疏,语气无奈,“怕是冯杨之事让皇上动了心思,而后又听说闲王救下了蝉衣,便动了心思。” 容疏颔首表示赞同。 蝉衣想了想,终是笑道,“既然是冲我来的,我不去总是不太好的。师兄,皇上念着你的父亲对你多方容忍,不代表他就一直不计较你抗旨的事。次数多了,他作为一国之君面上过不去,指不定到时候要怎么整你呢。” 哪知蝉衣话刚落,就见方夙银神色微微一沉,哼了声道,“他若是真的念着父亲,就不该这样逼我了。” 从方夙银的面容和语气中,蝉衣察觉出似乎另有隐情,还未相问,就被容疏按住了肩头,后者的笑容抬眸可见,“为师觉得蝉衣说的对。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三番两次被逆了旨意肯定是不舒服的,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一天就丢了命。” 方夙银张了张口,似要反驳,又被容疏抬手止住,“不用说了。为师明天陪你们一道入京。” ——————————————————————————— 突然要离开漓城,蝉衣自然是要回烟淼楼一趟的。 所以就有了现在蔷薇靠在贵妃榻上,摇着纨扇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的场景。 “你当年和我签的可是三年。如今时候不到便要走了,要我这烟淼楼以后如何盈利?” 蝉衣在她对面坐下,很自觉的拿过她手边的果盘,取了一颗樱桃便塞到自己嘴里,而后伸手取第二颗的时候,被蔷薇眼疾手快的按住手,美眸瞪着她,“你人都要跑了,还敢吃老娘的。” 眼波一转,秋水夺目。蝉衣笑的妖娆将她看着,悠然然道,“我去京城又不是不回来了。” “呵,这可说不准,要是你一个不小心入宫当妃子了,我该如何?”蔷薇手下未松,直直将她看着。 蝉衣挑眉想了想,笑道,“若我做了妃子,要不吹吹耳边风,让皇上下旨免了你的税可好?” 蔷薇轻哼一声,“没你亲自来的好。为了我的银子,你还是别当什么妃子好了。” 知道蔷薇这么说是关心自己,蝉衣笑着俯身微微抱了她一下,道,“好啦。今晚我出场,给你赚回这些日子的成不怎样?” “这还差不多。” 时隔多日,蝉衣再度出场惹得烟淼楼中一夜爆满。 灯笼摇曳,红烛烈烈,翩飞彩绸宛若新妆。江面之上远远可谓丝竹声声,灯火通明。 离开烟淼楼已是很晚。 蔷薇本是想留蝉衣在烟淼楼住一夜便好,但蝉衣想着明日就要去京城,东西都还没准备好,又怕方夙银临时变卦抛下她又抗旨不尊,她便决定还是赶回王府的好。 想来她没回去,王府门口定然还有人守着。 从烟淼楼到王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而漓城夜里向来一片通明,比之白日也不差热闹,所以蝉衣是自己走回去的。 ———————————————————————— 回去的路必然要经过一条小巷子。 走进安静的巷陌,蝉衣举起双臂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而后懒洋洋道,“跟了这么久了,该出来了。” 她身后,墙角制造的阴影中,一道黑影一点一点和墙角阴影抽离,直到抽离成一道独立的影子。 蝉衣慢慢回身,含笑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像是觉得挺有趣一般,“阁下从烟淼楼就一直跟着我,是想和我学隐术么?不过瞧着阁下的隐术比我好上许多,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对面的人往她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借着远处隐隐的灯光和天上那轮并不甚明亮的皎月,蝉衣看见他一身红衣,面上覆着半幅银色面具,显然就是多日之前约她屋顶一叙的那个男人。 “原来是你。”认出来人的蝉衣微微敛了眸,淡淡出声。 对面的男人轻笑一声,语音低沉,“事别多日,难得美人还记得我,着实让人受宠若惊。” 蝉衣懒得和他多搅合,直截了当的问,“说吧,找我又是要打什么鬼主意。” “我来也不是别的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如果容疏最在意的美人徒弟死在我手上,他会有什么反应。”说着,本是平淡无波的空气中蓦然生出一股戾气。 蝉衣没有料到之前还悠悠闲闲的人会突然萌生杀意,顿时惊然退后,眼看着他顺着追来,忙旋身躲避,又一跃而起蹬上小巷墙壁,借着夜色隐匿身形。 可是,当自诩隐术已然精妙的蝉衣被那人从后一掌拍来时,她只能勉强扭身避开要害,却被他掌中带着的戾气伤到肩膀,只见一簇火苗亮起,接着,肩膀上一阵灼烫感。 蝉衣欲哭无泪了。 她真的不该嘲笑方夙银的,这下好了,她现世报了。 蝉衣扭头去看,果然看见肩膀那一块的衣服被烧了个洞,隐隐可见伤口处有个暗红色的像是印记一般的东西。 她现在可没心情去看那印记是个什么东西,因为那人已经追了上来,眼看着又是一下,蝉衣眸中一转,干脆往后一倒,在对方没料到时直接压在他胸口,左手则暗暗捏决逼在他腰间。 这一招是容疏教她的保命招,就是在敌方予以极大攻击的时候,全力承受,以自己身体的血液作为媒介,通过手上的决法将伤害如数还给对方。 这样一来,不仅敌人会吃到他打出的全部招式,作为媒介的自己,也会在传递过程中受到重创,可谓是损人不利己的那种。 不过,能保命就好。 这是蝉衣在感到对方浓烈杀意的时候唯一想到的事。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十六章 美人,等我再来找你! 然而,蝉衣这一招显然没有作用。 因为对方在靠近她时,满腔杀意骤然消失,像是突然被吸回去一般,而他的手臂则顺着蝉衣靠过来的动作环上了她的肩膀,好巧不巧的正正压在之前被灼伤的地方。 蝉衣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脑袋里想的却是,他这么突然的收回攻击,怎么不遭到反噬。 “美人在想什么呢?” 果然,这人在黑不溜秋的环境里都能看出她在乱想。 蝉衣皱眉笑了一笑,柔着声音说,“我在想,你这人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 “哦?”一个字,尾音上扬。接着,他靠近她,轻轻吐息,“这话怎么说?” 你敢把你的狗爪子拿开么!?压得老娘很疼的! 当然,这话只能在蝉衣心里想想,实际上,为了人生安全,她说的很文艺,“请问阁下能不能移一下手?阁下手按住的那道伤口,拜你所赐,现在还很疼。” 闻言,那人在蝉衣低低笑了一声,莫名的竟有些好听。接着,就听到他似是自言自语说了句“是吗?”在然后,他的手便离开了伤口。 蝉衣长吁一口气,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这种感觉还不待稍停,忽的感到伤口处有什么东西轻轻压了上去,温温凉凉的。 “这样算怜香惜玉么?” 蝉衣微愣,一时没有反应到时怎么回事,接着听到男人低醇的声音似乎透过肌肤传来,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个很明显是敌人的男人,居然在吻她的伤口! 重点不是伤口,而是那一块的衣料已然烧破,他是在亲她的肩膀! 这个时候说不羞愤那是不可能的,任哪一个女子被一个陌生人轻薄都会不爽。可是,蝉衣毕竟在风月场所呆了好几年,此时心里头虽百般不愿意,但面上还是没露出任何不爽来。 其实最重要一个原因,是她的命门还扣在他手上。 “阁下若是喜欢美人,烟淼楼里多的是,何苦要行偷香之事?”虽然命门被扣,蝉衣还是尽可能的往前靠了一靠,以便远离他。 对方也不跟着,只是含了笑道,“美人虽多,可谁比得了你蝉衣呢?” “五国名妓各个貌美,阁下可以去比一比。” 又是一声笑,或者只是笑声,蝉衣看不见他的模样单从声音猜不出他到底是真笑还是假笑,“比起他们,你倒是更有意思。” 蝉衣往天翻了个白眼,很想问一句敢情你都见过。 正在心里诽谤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困着自己的力量一消,应是那人松开了对她的桎梏。蝉衣顿觉空气无比清新,自由比什么都美好。 “记得告诉你师傅,我来了。” 蝉衣转过身,满眼全是浓浓黑影,那人像凭空消失一般,只留下一句暧昧不明的话,“美人,等我再来找你!” 壹 漓城卷 艳本倾城色 第二十七章 离开漓城 当蝉衣回到闲王府时,王府的灯果然还亮着。 老远就能看见门口两盏大灯笼,有家丁模样的人搓着手四周张望着,待看见蝉衣的身影似乎整个人一惊,蹬蹬几步就跑过来了,“蝉衣姑娘您总算是回来了!王爷一直等着您呢!” 蝉衣耸了耸肩,跟着家丁回到栖梧院。 还不到院子就见里面一片通明,烛光透过窗纸映透出来,将院中的一片夜色都给点亮。家丁将蝉衣送到门口就离开了,蝉衣径直走到容疏屋前,推开门,果然看见两人都在里面。一个半躺着,一个端着杯子,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等人,倒是悠闲的紧。 “小蝉衣终于舍得回来了。”看见蝉衣进来,容疏打了个呵欠,语音都带着困意。 蝉衣觉得很不好意思,走近了几步,对二人道,“蝉衣回来晚了,害师傅和师兄久等,对不起。” 方夙银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对她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 哪知他这话刚说完,忽然听见容疏淡淡的“咦”了一声,接着,身边一道红影飘过,再眨眼时,容疏已经到了蝉衣近前,修长手指拨开她垂在肩侧的发,裸露的肌肤便曝露烛光之下。 “这是怎么回事?”容疏微低的声音传来,方夙银清楚的听出其中隐隐的怒意,不由得也往前走了一步,视线落在蝉衣的肩头,玉白肌肤上,一道火形伤口清晰可见。 方夙银眼皮一跳,惊讶出声,“这不是——” “赤火流派。”一字一句说出这四个字,容疏的指尖轻轻滑过蝉衣的伤口。蝉衣被那温凉的温度激的一颤,就听见容疏极轻柔的声音,“疼么?” 这一声像是温水覆过心间,让蝉衣生出不可名状的情绪,夹杂着些微的感动。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不适应,便侧了侧身避开容疏的手指,打着哈哈道,“刚开始有点疼。现在好多了。” 容疏“嗯”了一声,一手按住她的肩,另一手不知做了什么,再覆到伤口上时,蝉衣只觉得一阵清凉,像是炎炎夏日的一缕凉风,让她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五行之中,水克火。那人既然用火的招式对付蝉衣,就该想到师傅会以门派的水行治疗。那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方夙银看着蝉衣肩上那一块红色印记一点一点消失,不禁疑惑道。 容疏收回手,替蝉衣拉了拉衣服,勉强遮住那块肌肤,然后才转过来,走回罗汉床前坐下,眼睛微微眯起,是少有的认真,“他这么做只是告诉我们,他是赤火流派的人。”没说出的话时,如果他真想要杀蝉衣,不说是轻而易举,也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照目前的情况来说,那人只是想通过蝉衣传递一个消息,至于对蝉衣,倒是似乎没有什么必杀之心。 虽然如此,他也不能拿蝉衣去冒这个险。 “夙银,明天一早出发。”容疏坐正身姿,懒散一收,便是极威严的吩咐。 方夙银微愣,目光转过同样有些怔愣的蝉衣,出口道,“可是……年姑娘那事儿——” “年姑娘?”听到这个称呼,蝉衣很自然的接过话,诧异道,“是年菲菲么?” “是。她下午来寻过你,说是邀你明天去她府上做客。”方夙银一耸肩,想起年菲菲那活泼到常人对着她一个时辰脸都会笑僵的性格,很是无奈。 说起年菲菲,似乎从陆萧乾走后就很久没见到。想到她就想到陆萧乾,蝉衣又是一阵头疼。 容疏想了片刻,对蝉衣道,“既然也算是朋友,你上午就去一趟吧,权当告别。下午我们出发。” “是,师傅。” —————————————— 次日一早,方夙银将蝉衣送到年府便转去了漓城府衙。 年府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院落。亭台楼阁,怪石嶙峋,长廊水榭座座精致,一旁的水波粼粼映着青藤蔓影,端的是清幽无比。 蝉衣跟着年府的家丁往年菲菲的房中走去,刚跨进院门,就看见年菲菲一身桃红色纱裙急急奔了过来。 “蝉衣,蝉衣!你可来了!” 蝉衣顿住脚步,弯眉看着年菲菲奔过来将自己抱了个满怀,被她的活泼感染,自己不由得也是心情舒畅,“我还以为年大小姐忘记我这风尘女子了。” “呸,呸,呸!什么风尘女子,你跟她们不一样!”年菲菲出声纠正,然后拉着她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命人沏了茶上了糕点,方试探问到,“蝉衣啊,你和闲王真的有……那种关系?” 蝉衣心情好,故意问到,“哪种关系?” “就那种啊!” “嗯?哪种?” 见蝉衣如此,年菲菲忍不住跺跺脚,道,“他们说的啊!说闲王看上了你,还说你已经搬到了王府,过不久就要当王妃了!我之前还不信的,结果去烟淼楼几次都不曾见你,直到前日里他们才告诉我你在闲王府。我犹豫了一整天才敢去那里寻你。” 蝉衣许久未曾遇到这么直接的姑娘了,所以对年菲菲很是有些亲切。听她问起,便笑了笑,解释道,“闲王是我师兄。” “师兄?!”年菲菲显然来了精神,“那就不是什么入幕宾,什么恩客之类的啦?!” “嗯。不是。”蝉衣微笑应到。 年菲菲大小姐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满脸的笑就像是头顶那片阳光,“那蝉衣还是会嫁给萧乾哥咯?” 蝉衣眼角一抽,很是无奈道,“谁说的?” “萧乾哥说的啊。他说等他等蓟州回来,就娶你为妻。” 头疼地以手撑额,蝉衣很想把陆萧乾揪出来狠狠责问,但显然这种事现在只能在大脑中想一想。不过,再一想,自己下午就要离开京城了,终于不用对这那个猜不透的男人,顿时又弯起了唇,“是么?那就让他等着吧,我下午就要和师兄一起去京城了。” 年菲菲正笑得欢快,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惊的站了起来,“什么?!你要去京城?!”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跟着传来一道沉厚的声音,“菲菲,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对客人无礼呢?” 蝉衣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中年男人信步而来,面目和蔼。 “爹爹。”听见年菲菲带着撒娇意味的唤声,蝉衣跟着站了起来,唤了声,“年老爷。” 见年兆丰的目光落在蝉衣面上,年菲菲赶紧介绍,“爹爹,这就是蝉衣。” 说起来,蝉衣这名字,和风月场是划不开关系的,漓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蝉衣原以为年兆丰会一脸嫌恶,哪知他对着蝉衣微微颔首,“蝉衣姑娘。”竟无半分不屑之色。 蝉衣回以一笑,而后听得年兆丰问向年菲菲,“方才你和蝉衣姑娘说什么,那般激动?” “蝉衣说她要去京城了。”年菲菲挽住年兆丰的胳膊,嘴巴嘟的老高。 年兆丰抬手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头,然而转向蝉衣,“姑娘似乎不是漓城人士?” “不是,蝉衣是东岚人。”年菲菲嘴快地接过,结果看见蝉衣摇了摇头,便诧异问到,“不是么?” “不是。我本是中原人,祖籍应该是嘉城。三岁那年被师傅带到东岚。”蝉衣笑着解释道。 “姑娘是嘉城人?”听到这话,年兆丰很是意外,“小女也是嘉城的。” 这下轮到蝉衣奇怪了,她转眸看向年菲菲,见后者连连点头,笑道,“我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和你一样,也是被收养的。”说着,她反身抱住年兆丰,仰头笑,“不过爹爹对我很好。” 年兆丰拍拍她的肩,对蝉衣说到,“如此说来,姑娘和小女当真是有些缘分,说不定之前还认识呢。” 蝉衣也笑,顺着说到,“说不定。年姑娘也就比我小一岁而已。怪不得觉得年姑娘和年老爷不太相似。”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哪知年兆丰面色一顿,视线落在她脸上半天没移开,隐隐的似乎带些审视和疑惑。 蝉衣有些奇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到,“我脸上有什么么?” 年兆丰回过神,又是一副和气模样,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就觉得姑娘的长相有些相熟,或而是记错了。” 蝉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当天下午,蝉衣便跟着容疏和方夙银,离开了漓城。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一章 传说中的怪物级平王 跟着方夙银进京的极大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住哪里。 这是蝉衣在跟着方夙银住到另一个王侯府上时最大的想法。 “王叔,这便是我的师傅和师妹。”在初时的寒暄之后,方夙银同面前的中年男人介绍了容疏和蝉衣二人。 面前这中年男人便是当今皇帝的另一个同胞兄弟,平王方桓。 蝉衣之前有听过关于方桓的一些传闻的。传言他身高九尺,身形健壮,骁勇善战。当今皇帝登基以来的几场大战役都是方桓出的兵,逢战必胜,几乎被承国上下封为战神一般对待。 可如今看来,这方桓面如冠玉,仪表堂堂,说是武将,其实更像是书生一些。不过身上的气场,确实是旁人不可及的。 唔,这传说中的怪物级平王,看来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大叔。 “容先生,蝉衣姑娘。早便听我这侄儿说了二人,此番进京便将我平王府当做自家院落,随意便是。”方桓笑着对二人说到,举止谦谦。 容疏微笑着客气了几句,蝉衣也施施然回了礼,而后由下人带着去了暂时休息的院落。 平王府比起闲王府来要小了一些,大约和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儿有关系吧。而地少人多,所以,蝉衣和容疏还是不可避免的住在一个院子。 再加一个方夙银。 到了夜里,师徒三人围坐着在一起……吃火锅。 “师傅,味道淡了!”蝉衣拿勺子舀了一勺,先尝了尝,对着身后人喊道。 容疏应了一声,一缕白色粉末从她头上飞过,直直落尽锅中。蝉衣又搅拌了片刻,冲另一边叫道,“二师兄,快下菜!” 方夙银捧着黑釉木叶纹盏缓步而来,盏里装满了时令的蔬菜,而另一边的食案上还有切好的肉片,每一片都切的很薄,惹人食欲。 看着方夙银走过来,蝉衣忙起身,瞧着他手法熟练的把肉先放进去,煮了片刻,才加上菜。 蝉衣在旁眼巴巴的看着,容疏走过来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瞧你这样子,怎么一点儿都没变?” “怪只怪二师兄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吸引人呗。”蝉衣笑着拉过凳子坐下,接过方夙银递来的碗,先往他们碗里各夹了一片肉,方开动筷子道,“幸而这天冷了,不然会热死。” 容疏和方夙银在她身边坐下,三个人有说有聊,其乐融融。 蝉衣低头,看着碗里堆着的一堆蘑菇,再转头看容疏线条优雅的侧面,微微咬了唇,然后勾了嘴角。 他还记得自己的喜好,这种感觉很微妙。 “夙银。”方桓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几人抬头看去,见他眸中惊讶一闪而逝,而后微微笑道,“几位倒是闲情逸致。” 方夙银起了身,“王叔不妨一起用饭吧。” 方桓笑着摇摇头,道,“在宫中吃过了方回来,你们吃吧。”顿了顿,又对方夙银道,“我来只是想和你说,皇兄已经知道你来了,要你明日就进宫。还有——带上蝉衣姑娘。” 闻言,蝉衣低眸轻哼一声。这皇帝,倒是急的很。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章 好色皇帝 从平王府到皇宫路途有些远,所以一大早蝉衣就被叫起来,跟着方夙银上了马车。刚钻到车里,她就寻了一个角落舒舒服服的补觉。 方夙银靠在另一头,本也是在闭目养神,后来大约是睡不着便睁了眼。目光落在一旁的蝉衣身上,看着睡得深沉的她,轻轻勾着嘴角。 还记得七岁那年,才三岁的她被容疏带回派里,当时小小的她扯着他的衣角笑的甜糯,他就知道这一辈子大约和这个小姑娘是分不开了。 如今,那么小小的姑娘长成一方佳人,举手投足都是魅惑,连他那个年过四十的皇叔都垂涎起来。 想到皇帝,方夙银的面色微微变化,温柔渐收,冷厉沁出。 就算不为自己,单单为了蝉衣的幸福,他也决计不能把最心爱的师妹交到那样一个衣冠禽兽的手里。 “主子,皇宫到了。” 车夫敲了敲车门,示意方夙银下车。 方夙银收回眼中冷冽,转眸看向熟睡的蝉衣时,牵出一丝和煦笑容。 “师妹,到了。” 蝉衣迷蒙睁眼,没有形象的伸了个懒腰,再坐正时一副端然模样。 跟着方夙银下了车,两个人几乎没有经过任何通报就到了皇帝休息的偏殿。 殿外,有老太监搭着拂尘左右向前张望,远远地看见两人上了汉白玉石阶,连连上前几步,笑的满脸皱纹,“闲王殿下和蝉衣姑娘总算来了。皇上在里面等候多时。” 蝉衣看了这老太监一眼,认得是之前专程到漓城来宣旨的,便对他笑了笑。 老太监回以一笑,往旁让了让,一边推开门,一边道,“殿下,姑娘,快进去吧。” 蝉衣他们所到的偏殿为皇帝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比之正殿要小上许多,两侧朱红柱子也未有金漆,看起来不若上朝的大殿那般气势。 只是—— 蝉衣抽着嘴角看着殿中的衣香鬓影,实在不能和之前想象的达成共识。 这偏殿不是处理政务的地方么?!怎么这皇帝敞着外裳,看着殿中美人飞袖,还左拥右抱,完全没有点“政务”的感觉。 方夙银显然也对眼前的场景很是意外,但他只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然而恭敬地朝上行了个礼,“侄儿参见皇叔。” 蝉衣也弯身行礼,声音曼曼,“民女蝉衣,参见皇上。” 正拥着美人的皇帝听见蝉衣的声音,身体猛地一顿,待视线落在蝉衣垂着头依然让人移不开眼的身形上,顿时眼睛一瞪,当下推开身边的美人,让舞姬们全部停了下来。接着往前倾了倾身,目光黏在蝉衣身上牢牢不离,“你就是蝉衣?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样板戏里听多了这句话,现在这话落在自己身上,激的蝉衣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却只能忍了又忍,慢悠悠的太起头来。 这一抬,皇帝大大的抽气声在殿中响亮的绕了一圈。 “妙——妙!简直是倾国倾城!”皇帝瞪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眼底赤裸裸的欲望看的方夙银微微蹙眉。 “皇叔。”方夙银出声打断皇帝纠缠在蝉衣身上的视线,示意了下两人还在行礼的古代姿势。 皇帝这才醒悟过来,忙叫人搬了座椅让两人坐,自己甚至还越过案几走了下来,却被方夙银起身伸手挡住,“皇叔,您还是坐会上座。这边于理不合。” “这……”皇帝迟疑着看向蝉衣,蝉衣却低着头不看他。 “皇,叔。”方夙银再唤,声音都沉了许多。 皇帝似乎被他突然低下来的声音惊到,扭头一看,方夙银仍是一片温温模样,和他的语气很是不搭。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章 为卿惹怒帝王 皇帝看着方夙银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很想叫人把他带下去。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是憋了气转身坐了回去。 方夙银含笑坐下,轻轻拍了拍蝉衣的手。 蝉衣扭头对他一笑,没有半分担忧。 “皇叔,您这般着急宣侄儿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和蝉衣交换了眼神,方夙银也不再陪着皇帝耍太极,而是开门见山。 皇帝装作咳嗽了一声,笑眯眯的眼时不时挪向蝉衣身上,“朕不过是想着许久未曾见过你,有些想念。” 这般虚假的话也不止他一人会说。方夙银勾唇而笑,神情朗朗,“谢过皇叔惦念。侄儿也想念的紧。” “哈哈。所以时不时就该回京来看看朕,朕政务繁忙,都没时间召你回京的。” 政务繁忙? 蝉衣狐疑的看了看四周,敢情繁忙的是业务吧。 就这着“政务繁忙”的话题,两个人又极尽虚假的问候了一番,方夙银这才把话语转回,再度问到,“说来,皇叔让侄儿将蝉衣带来,所为何事?” 提到蝉衣,皇帝的眼色明显就变了。他抬了抬手,似是有什么动作却又觉得不好,便又放了下来,笑着道,“朕的后妃们听说蝉衣名动承国,都央着想看一看。你看,不如让蝉衣在宫中留上一夜?” 闻言,方夙银眼中一冷,嘴角笑容仍是不变,“这于理不合。若是诸位娘娘想看看蝉衣的容貌,不如请画师给蝉衣作画一副即可。” 皇帝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方夙银面色不好,也就勉强应到,“那朕让宫中画师替蝉衣作画一副。画师画技精湛,定能将蝉衣画的惟妙惟肖。” “皇叔不用劳烦宫中画师了。”哪知皇帝话音刚落,就被方夙银一口打断,“侄儿明天就可送一副蝉衣的画像来。” 皇帝一口气卡在喉咙,差点就挥袖在面前案上的杯盏扫了下去,却还是生生忍住,硬挤出一个“好”字。 方夙银笑了,也不再多说,叫了蝉衣起来就走。 待方夙银走后,门口的老太监听见里面“噼啦”一阵,还伴着女子低低的惊叫声,他忙回身进殿,见酒杯菜碟滚了一地。那些美人一个个跪着地上,身上瑟瑟发抖。 “皇上。” 老太监走近几步,低低唤了声。 皇帝抬起一双怒目,伴着手掌拍在案上的声音,急吼道,“那方夙银算什么东西!给他一个闲王的位置,就正当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再万人之下,也得在朕的下面!” 老太监低着头跟着应了几声,方缓声道,“闲王如此,可能有两个原因。” 皇帝眼皮一颤,急急问道,“哪两个?” “第一个,便是闲王对蝉衣姑娘本就有师兄妹之外的情谊。”老太监声音虽低,却不显粗哑。 “你的意思是,方夙银那小子喜欢他师妹?” 老太监微微颔首,“回皇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帝似是想了想,大约觉得有理,便点头道,“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老太监面带迟疑,慢慢走到皇帝面前,吞吐了半天,才轻声道,“闲王殿下可能知道了当年的旧事。”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四章 容疏这样算是吃醋么? 马车咕噜咕噜在大道上滚动,蝉衣看着闭目养神的方夙银,出声问到,“为何不让宫中画师作画?” 方夙银笑了一声,睁开眼,“你不知道宫中画师都是为谁画像么?” “为谁?” “皇上的妃嫔。”方夙银一字一句道,果然见蝉衣脸色微变,“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让宫中画师给你画了像,就是要纳你为妃。” 蝉衣沉默了会儿,然后忽的一笑,反身靠回车壁,懒洋洋道,“那好啊。没有宫中画师,我看你怎么交出我的画像。” 看着蝉衣的模样,方夙银再度闭眼,嘴角却笑的算计。 ———————————— “什么?!” 蝉衣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半天才接着说到,“让师傅给我画像?” “小蝉衣好像不相信师傅的作画能力啊。”在方夙银前开了口,容疏摇头似是难过。 蝉衣见状忙摆手,“不不!徒儿未曾见过师傅作画,竟不知道师傅如此多才多艺。” “唔,爱徒的马屁拍的不错。为师就让你见识见识这‘多才多艺’。”说着,容疏站起身来,一边走到书案之后,一边对方夙银道,“夙银,铺纸,备墨。” 方夙银应了一声,转身就替容疏展开了干净的宣纸,抬手倒了墨汁,接着将蝉衣拉了过来。 蝉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方夙银按在椅子上。后者俯身对她笑的狡猾,“师妹好好坐着,师兄去泡个茶。” 蝉衣起身要动,被容疏懒散散的一个眼神甩来,立马乖乖坐回原地,看着容疏提笔润墨,目光转过她的面颊,细细审视,而后低头作画。 方夙银这茶一泡就是两个多时辰。 蝉衣坐的脊背都僵了,只能时不时微微换下姿势,瞅着容疏察觉的目光之中含着笑,也就越发大胆,后来干脆靠着椅背不肯直身了。 到容疏终于抬起笔道了声,“好了”时,蝉衣觉得这简直是天籁。 她深深呼了口气,直背抬手想好好的伸个懒腰,却听见容疏忽的叫了声,“慢着!” 蝉衣顿时一僵,看见容疏一双细长凤眸牢牢看着自己,视线专注而认真,像是要将自己刻在眼底一般。似乎有有不清晰的情绵绵期间,透过缱绻目光落在她面上。 她心底忽然没来由的一跳,感觉容疏似乎有千丝万缕的情意用眼神传递到她这里,却在再仔细看去,仍是平淡无波。 “嗯,好了。小蝉衣来看看为师的画。”胡思乱想间,容疏已经搁了笔,笑着让蝉衣过来。 蝉衣伸了懒腰走过去,凑到容疏身边低头去看,这一看便惊呆原地。 不曾看过容疏作画,却没想他画的如此栩栩如生。眉眼生动,神态逼真,方才她微微抬臂将要伸懒腰时的那个慵懒姿态在容疏的笔下惟妙惟肖,让她这个本尊都感叹不已。 “师傅你——” “怎样?是不是多才多艺?”容疏笑着扭头,不料蝉衣离得极近,这一侧头差点和她碰上。 别说是蝉衣,饶是一向调侃惯了的容疏也是微微一愣,忙退后一步,笑着道,“爱徒这样,为师差点失节啊。” 蝉衣扭头,厚脸皮的她竟然会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微快,只得转移话题道,“徒儿是要将这画交给皇上么?” 容疏轻笑一声,在蝉衣探究的目光下,又从下面抽出一幅画。画上同样是蝉衣,却是她端正而坐的时候的姿势。虽然都是自己,但蝉衣怎么看,就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似乎……不如刚才那副灵动,神态也不逼真,有些呆呆的。 再仔细一看,这个里面的“蝉衣”,眼睛要小一点,面庞要圆润一点,鼻子塌一点,嘴巴大一点……总之,每样都多了那么一点,乍一看还是这么个人,但仔细一瞧,明显不如真人。 “师傅?”蝉衣疑惑出声。 容疏咳嗽一声,将逼真的那副收起来,然后把这一副拿起来,竖在眼前仔细看了一看,道,“皇帝老头挂自己寝宫的,画那么好做什么。我家的蝉衣当然只能在我家。” 蝉衣微怔,脑袋里瞬间蹦出一个念头,容疏这样算是吃醋么?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五章 无心扑倒,一次两次 第二日,方夙银一个人带着画像进了宫,却到了晌午还未曾回来。 蝉衣直等到日晒三竿还不见人影,顿时也有些急了,连连把赖床的自己揪起来,换了衣服就往容疏的房间去。 到了容疏所在的房间,蝉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方推门进去。 容疏所在的房间光线极好,只消将侧墙上开的窗子打开,便能照亮整个屋子。蝉衣转了个身,果然看见容疏靠在最爱的那张红木罗汉床上,扬着一本书在看。 “师傅。”蝉衣唤了声,见容疏似乎没有听见,便往前走去。 刚走了两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不留神就朝前扑去。 脸上是细腻柔软的质感,朱砂色满布眼中,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料味道,是容疏屋中常燃着的那种香,其中还混着些山间的露气味,昭示着这件衣服的主人在外面呆了许久。 “虽然小蝉衣的投怀送抱让为师很是欢欣,但是,这个姿势为师保持的甚是累。” 头顶传来容疏悠慢带笑的声音,蝉衣蓦然反应过来,急急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容疏正一手撑着身,一手半抬,似乎是在蝉衣刚刚扑来时准备扶她一把的。 结果,这人还没扶住,就先被扑倒了。 蝉衣毕竟是在青楼呆久了,虽然扑了自家师傅,但面上还是没有染上红晕,还能口齿清晰道,“方才徒儿被绊倒了,师傅还请谅解。” 没有了蝉衣的压迫,容疏坐起了身子,微挑的唇角弧度优雅,带点桃花意味的眼将蝉衣看着,“爱徒虽然离开了几年,但这几日你我二人也算是朝夕相处了。原以为爱徒早就找回了为师的习惯,如今看来,果然忘了就是忘了啊。”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 闻言,蝉衣忙扭头去看,发现搬到自己的罪魁祸首是一只瑞兽香炉。此时已经滚到了一旁,还好盖子扣在香炉上,没有掉下来。 眼中一跳,蝉衣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去看一旁本该搁置香炉的案几,果然见上面堆满了书。 蝉衣愧疚了。 好吧,她确实忘了容疏在看书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把书册放在离罗汉床最近的案几上。而那个案几是放香炉的,所以他会将香炉放在地上,空出位置给他自己丢书用。 “师傅——”蝉衣敛了眸,轻轻唤了声。 容疏抬手止了她的话,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看向一侧,语气伤感,“哎,若不是为师想念的紧,厚脸皮的出来寻徒,怕是没几年蝉衣就会会把为师给忘的一干二净啊。” 看着容疏一派自然的表演,蝉衣深感无言。 蔷薇他们还老说自己装起可怜来无人能比。这要是看见容疏,大约就感叹什么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了。 “师傅,你在看什么?”不想配合容疏的表演,蝉衣指了指他身边一堆的书,马上转了话题。 容疏视线扫过堆放的书册,顺手将手中看的这一本也放了上去,然后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走到一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说,“我是看能不能从之前留下的书册中翻出赤火流派的记载。” “那师傅找到了么?”蝉衣问到。 容疏搁下杯子,缓缓道,“当年那场五派之争倒是有许多记载,只是,详细的倒是很少。所以没寻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闻言,蝉衣抿嘴沉默,思绪飞到那个红衣男人身上。 见蝉衣半天不说话,容疏转眸看向蝉衣,问到,“爱徒方才如此慌张为了何事?” 听到这话,蝉衣方想起自己来的初衷,当下微一敛眸,轻声道,“徒儿是看着师兄还未回来,有些担心。” “他啊,肯定是被老皇帝留在宫中不让出来了。”说到方夙银,容疏倒是不显担心,仍是慢悠悠说到。 蝉衣蹙眉,想了想才说,“想来是皇上不满意师傅那副画吧。” “很明显嘛。”容疏又躺回榻上,顺手翻了一页,视线滑过书面,“但若是要将你的画像挂在墙上日日给那老皇帝看,为师实在觉得难以下咽。”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蝉衣绕到他身边坐下,倾身相问,“那现在怎么办呢?皇上会不会把师兄扣留一天?” 容疏没答话,只是送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惹得蝉衣思索连连,他自己倒是继续看书去了。 蝉衣心有忧急,沉不下来,想着想着便将视线移向了了容疏。借着日光描摹他的模样,凤目,俊面,真真是容惑万众。 在平王进来时,蝉衣正出神的看着容疏的面,还是被容疏起身卷书敲在她额头,她方回过神来。 “容先生在看书么?”平王看了二人一眼,然后对着容疏温雅而笑。 容疏起身作礼,欲要将他让到里座,却见他冲自己摆了摆手,有些无奈道,“我来倒不是闲聊的,是皇上传了口谕,让蝉衣姑娘马上进宫。” 蝉衣愣后眯眼,有暗光流过,面上却是笑的嫣然,“敢问殿下可知皇上为何传蝉衣进宫?” “这我便不知了。传旨的太监候在门外,等着蝉衣姑娘呢。”平王朝外面示意了一下,果然有个老太监正站在院子里朝里面张望。 蝉衣犹豫了下,大约也知道和方夙银有关,便站起身来,谁知容疏跟着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而后微笑的对平王说到,“我陪她一起进宫吧。” 皇上只要蝉衣进宫,却没说让不让他人跟着,而平王大约也是担心蝉衣的安危,二话不说带着二人出了房间。老太监见状,先是傻了半天,才不乐意的领着恶人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中,蝉衣有些心绪不宁。直到马车不知道压到了什么整个一颤,没有防备的蝉衣便刚好撞到了对面的容疏怀中,登时想到了方才。 “爱徒这么主动,可是今日的第二回了。”容疏伸手扶着蝉衣,嘴角勾笑。 蝉衣咳嗽了一声,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容疏忽然揽住了腰往自己的方向压了一分,顿时整个人一僵,无形中一道电流顺着腰腹唰地直窜入脑海。 “放心,为师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容疏不紧不松地揽着蝉衣,薄唇移到她耳边轻声耳语,“弑君之事,为师也不是做不来。” 虽然平时听他玩笑惯了,但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到容疏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语,蝉衣不由得有些震慑。微抬头触及他的面容时,只见平素慵懒调笑的模样此刻认真异常,那一双眼深邃而幽静,宛若寒潭,却清晰的映出她的模样。 这般足以灭九族的话,都是为她。 蝉衣心头一颤一颤的,有些欢喜涌上心头,她不禁微微笑了开,轻声唤他,“师傅……” 容疏的眸色忽的一深,又极快地恢复常色,接着唇角笑意微微变凉,空出一只手轻柔的拂过她鬓边碎发,扶着她坐好再放开她,又回到之前那副懒散的模样,“就当皇宫一日游好了。我们师徒都未曾好好游玩过。” 蝉衣看着容疏的侧脸,腰间的温度还在,却好像是场错觉。 ———————————— 到皇宫时已经是下午了。 蝉衣和容疏下了马车,由太监领着向后宫偏殿走去。这条路蝉衣昨天刚走过,可见那皇帝最喜欢呆的地方还是那个被当做欢娱场所的所谓书房。 一路行至偏殿门口,前面的太监让蝉衣二人稍等一下,自己先前去禀告了。 蝉衣抬手把肩侧的头发挽在手里绕着,刚绕到第二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蝉衣?” 蝉衣扭头,见陆萧乾顺着光走来,蓝紫锦袍上滑过清亮光泽,显出袖口上精致的纹案。 “陆大公子怎么在这儿?”见着这消失了一个多月的男人,蝉衣秀眉微挑,轻笑问到。 陆萧乾走到她面前,也微微一笑,“这话该是我问你吧。”说着,他视线转过一旁的容疏,男人的警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这位是……” “我师傅。”蝉衣似乎不想和他多说,三个字带过。 “蝉衣姑娘,容公子,皇上有请。”正说着,之前通报的太监连连走来,刚说完,又看见一旁的陆萧乾,忙笑道,“陆大公子来了。皇上等候多时了。”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六章 蝉衣的未婚夫正是草民 看着老太监待陆萧乾的客气有礼,蝉衣心有诧异,但暗自一想,陆家垄断了整个蓟州的盐路,给朝廷交的税也不少,可算是这充实国库的大肥羊,想来这老皇帝怎么着也得牢牢的攥住他吧。 正想着,陆萧乾已经先进了殿。容疏审视了他背影片刻,微微俯身问向蝉衣,“他姓陆?” “嗯。”蝉衣颔首,“他就是蓟州陆家的大公子。” “哦——”容疏应了一声,拖长了尾音,接着突然来了句,“他就是传说中和我家蝉衣定了亲的……徒婿?” 蝉衣哽了一下,没想到容疏会来这么一句,顿时假装咳嗽了两下,道,“师傅,我和他没关系啊。陆萧乾那家伙只是一厢情愿,真的和我无关啊。” 容疏眯着眼看着她笑,也不说话,直看得蝉衣心里打颤,正想着还要再说什么是,那太监打断了他们,催促道,“二位是不进去了么?” 差点忘了还有一只老色鬼在里面等着,蝉衣耸了耸肩,和容疏一块儿进了殿。 殿中的摆设和上次蝉衣看见的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上次是舞姬妃子满殿都是,整个一靡靡模样。这回倒是清爽许多,没有红袖曼腰,只有堆起来的奏折,好歹是给这殿增加点肃穆之气。 就不知道这成堆的奏折是真是假了。 不过,以这皇帝的好色懒惰,这些奏折说不定还都是真的——想来都是堆了几天不得不解决的吧。 “民女蝉衣参见皇上。”进得殿中,蝉衣做足了礼仪,虽然极度不想行礼,但以下犯上显然是不明智的。接着她又指向容疏,朝上面的人说到,“这位是民女的师傅,容疏。” 蝉衣故意代替容疏做了介绍,就免了容疏低声下去行礼,他便只消做做样子就成。 听见蝉衣的声音,皇帝的目光倏然从奏折中抬起,两道色迷迷的光毫不避讳的落在蝉衣身上,但又似是顾忌一旁不知底细的容疏,他终是忍了忍,才收敛了几分。 “蝉衣姑娘和陆公子倒是一块儿来的,果然赶巧。”皇帝搁下朱笔,随意开了个头。 蝉衣这才注意到另一侧站着的陆萧乾,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这下见她看来,居然还冲她笑了一笑。 蝉衣回了一笑,听见皇帝很是殷勤道,“来人,给三位上座。” 这皇帝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大殿——好吧,小殿之上给几个什么都不是草民赐座,未免太过平易近人。 这厢,蝉衣想拒绝,却见三张檀木椅已经被搬了上来,而陆萧乾一掀下衣摆,很是理所当然的坐了下来,末了还冲她抬抬下巴,好像示意她也坐。 好吧,椅子都上来了,不坐白不坐。 蝉衣也转了身在身后椅子上坐下,转头见容疏早已坐下,正目光淡淡的从陆萧乾面上扫到皇帝面上。 所以,敢情就她一个在考虑这合不合礼的问题。 三人既坐下,皇帝也开了口。先是一圈不着边际的聊天,接着就扯到了陆家这几个月上交的税赋,听意思似乎是陆家最近上交的很多,国库充盈不少,皇帝对他们很是满意。 大量的银子滚入国库,皇帝坐享其成,自然开心的很。这一开心,就一大堆的奖赏滚滚而来,就差没直接封他一个挂名侯爷当当了。 说完陆家的事,皇帝忍了半天的目光终于如愿以偿的投到了蝉衣身上,小眼睛里亮光闪了一闪,接着摆出一副帝王模样对陆萧乾道,“陆家一心为朝廷,朕心甚慰。劳动陆公子千里迢迢来京城,你且先下去好好休息吧,晚上朕传你过来用膳。” 按理说,皇帝都发话了,这作为草民的,自然该遵旨不怠。哪知这陆萧乾偏偏不是,就见他微微抬了抬眼,笑着道,“草民无事,正好和蝉衣姑娘是旧识,不若留下来听听。” 皇帝愣了一下,似乎有不悦,却又不知道碍于什么不敢发作,只好咳嗽了两下,勉强应了。 蝉衣转眸看看两人,愈发觉得这皇帝和陆萧乾的关系真是有意思。 一个明明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却偏偏貌似憋屈的很;一个则仅仅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老百姓,却竟然敢和帝王叫板。这两人真真令人看得有意思。 这边,蝉衣还在走神,那边,皇帝已经点了她的名,见她没反应,又叫了几声,直到容疏忍不住想笑,抬手用空气弹了蝉衣一下,后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抱歉,民女方才在想些事情,有些走神,可否请皇上再重复一遍?”说完这话,蝉衣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真是……直接。 好吧,怪就怪方才研究了陆萧乾半天,现在连自己都被陆萧乾感染,胆子变大了。 好在皇帝大约是被这么对待惯了,倒也没怒,加上蝉衣抬眸间妩媚浅浅,看的他心神晃动,愈发不舍得怪罪一分,便再度重复了一遍,“朕方才是说,蝉衣姑娘这般蕙质兰心,明艳动人,朕甚为欢喜。想纳你为妃,你可有异议?” 有,大大的有! 蝉衣第一反应自然是这样,但面对的毕竟是皇帝,方才已然大胆了一番,此时若是再拒绝,以这皇帝丢了脸的心情,保不准会不会一个发怒把她给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可还没活够,才不想这么早去见阎王。 只是,虽然知道皇帝的意图,还真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接。什么“可有异议”,您老这金口一开,明显就是圣旨了,难道让我自己说自己抗旨不遵么? 在心里翻转了半天,蝉衣微微勾唇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上座跪了下来,低声道,“承蒙皇上厚爱,可民女已有婚姻在身,断不能入宫为妃的。” 这一下,皇帝急了,“你有婚姻?!对方是谁?!” “这……”蝉衣迟疑地抬起头,她本就是退身之策,随口来的这么一句,哪里有想过什么对方是谁的问题。现在好了,看这老皇帝的意思是不问个究竟不罢休了。她若是答不出来,会不会又多一条欺君大罪,来个株连九族? 反正她不知道自己的九族在哪儿,但若是连累到师傅和师兄,这可就大大不好了。 “说啊,你夫家是谁?还是你只是单纯的要糊弄朕?!”显然,这老皇帝还没傻到丝毫不察觉的地步,见蝉衣半天不答话,自然知道其中有问题。 蝉衣低着头撇了撇嘴,心中却不知道为何闪过容疏的模样,暗想若是拉出容疏,会不会再背上乱伦的罪名? 或者,拉出方夙银? 但这方夙银和皇帝关系已然不好了,这再加上一个自己……啧啧啧,红颜祸水真是当定了。 “回皇上,蝉衣的未婚夫正是草民。” 正在考虑到底是借方夙银的名头还是来个乱伦罪名的蝉衣突然听到这么一个声音,顿时有点愣住,再扭头时,见陆萧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在了自己身边,而另一旁,容疏也跟着站起了身。 蝉衣扭头去看陆萧乾,见他侧面轮廓分明,嘴角甚至还微微的勾起,倒是一点儿不害怕的模样。 唔,她倒是真真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未婚夫”。 “是你?”见跪下的人竟然是陆萧乾,皇帝张了张口,很是意外,“蝉衣,你说的人真的是陆萧乾?” 看吧,这皇帝一旦扯到女人,称呼马上就从陆大公子变成了陆萧乾。蝉衣觉得好笑,便也做出一番娇羞的模样,柔声道,“回皇上,确实是萧乾。民女虽出自于风尘,却也是一介女流,有些话难言于口,所以方才回的慢了。还望皇上勿怪。” 蝉衣不笨,陆萧乾既然已经把救命的浮木送到了她身边,她若不抓住那真是犯傻。所以她不仅伸手抓住了,还抓得紧紧的,连带着方才的怠慢都一起解决了。 “这……”看着蝉衣羞答答的模样不似作假,皇帝心烦意乱了。一方面这般绝色不收到后宫心里就痒痒的,一方面国库可是靠陆家撑起来的,他还不想得罪陆家,纵使已然万般不满在心头。 皇帝的目光看看蝉衣,又看看陆萧乾,心里掂量了番,只道是既然不能判断他们是真假,不如来个激将。 “既如此,朕若棒打鸳鸯定是不对了。不如这样,既然你二人都已许下婚约,朕就做回媒人,替你们拟个日子把亲事办了可好?”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七章 肥水不流外人 “什么?!赐婚?!” 回到王府后,方夙银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蝉衣这御赐的婚事,顿时犹如被天雷劈,惊得把手边的茶壶都打翻了。 蝉衣歪着头看他一番手忙脚乱,招呼人进来收拾了碎片,方慵恹道,“赐婚的又不是师兄,你着急什么。” “是我就不这么着急了。”方夙银蹙着眉,看着丫鬟麻利的收拾完碎片,又走回座椅旁坐下,“我反正早到了要娶妻的年纪,大不了先娶一个,不喜欢再娶别的女子。你就不一样了,你若嫁了那陆萧乾,这一辈子就得冠着陆少夫人的名义。” 听到这话,蝉衣扑哧一笑,眯着眼瞅着他笑,“师兄啊师兄,看不出来你居然想来个坐享齐人之美。” 方夙银瞪她,却换来蝉衣盈盈的笑,不由得只能转头看向容疏,“师傅,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容疏似乎正在一门心思品茶,被自家徒弟问了一遭,居然还愣了一下般,才懒懒而笑,“嗯?我要说的啊,就是我家蝉衣竟然要嫁人了。这让我这做师傅的情何以堪。” …… 方夙银又有一种差点摔掉茶杯的错觉。 看着容疏似乎真的不着急的模样,蝉衣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心思。一方面不希望容疏真以为自己和陆萧乾私定终身什么的,另一方面,却有想看看容疏为自己……吃味的感觉? 这个念头闪过心间,直激的蝉衣一颤,差点跟着摔了茶杯。 若真是这样,难不成……她喜欢上自己的师傅?! 天啊,这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那边,两师徒没有发现蝉衣的异样,只是针对赐婚的事想对策。待蝉衣压下心里的惊异侧耳细听时,只听得方夙银说了句,“……让蝉衣先嫁了就好。” “先嫁?”蝉衣插进话来,眨巴眨巴眼,虚心求教道,“意思是,让我在和那个陆萧乾完婚前,先找个人嫁了。” 对于蝉衣的敏锐反应,方夙银很是满意,“正是此意。你瞧着有没有合眼的,先假办一次婚事,让你躲过赐婚好了。” 幸而当初蝉衣聪明,以面薄为由,不曾让皇帝马上下了圣旨。虽然方夙银不知道这面薄和赐婚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想那皇帝估计还是保留着一些期待的,便应了蝉衣的要求。 “但是,皇上已经知道我和陆萧乾有未婚关系,这节骨眼再找个人嫁了着实太假了吧。”蝉衣微微蹙眉,撇嘴道。 方夙银也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一旁看热闹的容疏忽然开了口,“先斩后奏。” 两人看来,见容疏目光转过二人,笑眯眯道,“谁说要先成亲?只要有了肌肤之亲,不成亲都不行。” 蝉衣咳嗽一声,虽然知道容疏的意思,但这么明白提出来着实让人尴尬。 方夙银也跟着咳嗽一声。想容疏的意思应该是做一出戏,让别人以为蝉衣和另一个男人有亲,然后“被迫”下嫁,这到赐婚的旨意自然不能再作数。 “可是……这个人该找谁好呢?”明了容疏的安排,方夙银开始操心这个一起演戏的人找谁比较好。 闻言,容疏含笑的视线飘啊飘的,缓缓落在他身上,接着,嘴角一勾,理所当然说到,“肥水不流外人田。夙银,为师瞧着你就很好。”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八章 亲错师傅,扑错人 自那日容疏提议肥水不流外人田后,方夙银和蝉衣私下商议再三,实在觉得这种违背伦理的事情做来着实是丢师门的脸。又斟酌许久,终是鼓起勇气去寻容疏,让他再想办法。 池塘边缘的大石块边,容疏懒洋洋靠在上面,一身和方夙银一般月白的衣裳下摆浸透在水里,他倒也没察觉般,只一手摆弄着鱼竿,一手搁在脑后,双眸微微眯起,轻笑道,“怎么?都这么大的人,还害羞么?” 方夙银抽了抽嘴角,认真道,“师傅,这不是害羞不含羞的问题。这实在是有辱师门——” “那你就眼睁睁看见我们的小蝉衣成为别人家的人么?”容疏歪了头,视线落在方夙银身上。 方夙银愣了下,神色狠厉,“当然不能!” “就是。自产自销,总不能便宜别人吧。”容疏笑眯了眼。 自产……自销?! 这是什么比喻! 蝉衣在一旁瞪了眼,却见方夙银神色愈发纠结,“师傅,这实在不好。” “哪里不好?是你不好,还是蝉衣不好?” 不要玩这个文字游戏啊,方夙银头大了。但总不能说蝉衣不好吧,他便只能自己认栽了,“是……是夙银配不上师妹。” 闻言,蝉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容还没维持几秒,又听到容疏状似为难的声音,“如此啊……难不成要为师亲自来?” “别!” “不要!” 方夙银和蝉衣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又见容疏一副忧心的模样,方夙银狠狠一咬牙,道,“徒……徒儿来就是!”反正都是假装,又不会真的怎样。 蝉衣额边冷汗差点下来,听见方夙银这般勉强的回答,虽然有种被嫌弃的感觉,好歹不至于容疏“亲自出马”,着实大出了一口气。 然而,这气还没缓过来,又听见家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待行至三人面前,先一一见了礼,方说到,“门口有位陆公子要来见蝉衣姑娘。”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蝉衣和方夙银相视一眼,正在考虑见不见,忽然看见容疏隔了鱼竿慢悠悠站起来,缓缓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准备准备,让人家捉奸成双。” 嘴角抽搐,蝉衣唤道,“师傅——” “哦哦,错了,是眼见为实。要谅解为师,为师自小在东岚长大,连半个中原人都快比不上了。” 说完,见两个徒儿还在犹豫,容疏抬手拍了方夙银的肩一下,兀自笑着去接待陆萧乾了,留下自己的两个徒儿面面相觑。 —————————— “在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待容疏飘飘然地离开后,方夙银看着蝉衣,皱眉问到。 身边的池塘波光粼粼,被阳光映出清透的光芒,落在蝉衣面上,晕染着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愈发清晰。 “他是来寻我的,你说呢。” 不用细说,方夙银也知道那个“他”指的是陆萧乾,不由得咳嗽一声,低头思索了会儿,而后拉着蝉衣就往她的房间走,脚下步子急可生风。 蝉衣跟在后面瞧着好笑,不由得在后面打趣他,“师兄这样子,真真是急不可待啊。” 两旁树木刷刷而过,裙带当风。而方夙银懒得理她,只是加快了步伐,直到看见蝉衣的房门近在咫尺时,才放开手,转头道,“一会儿师傅就会带着陆萧乾过来,你想想看怎么做吧。” “怎么做?”站在不算空寂的院子里,蝉衣眉梢微动,暗有疑惑。 方夙银调笑的看着她,微微低头道,“我家小师妹不是在烟淼楼呆了几年吗?亲身经历的,这些该比谁都清楚吧。” 拜托,她只是去跳跳舞,做做戏而已,那些什么的,她哪里亲身经历了? 不过,要算完全不知道,那也着实说不过去。 见蝉衣表情微变,方夙银直起身子,转头看了外面一眼,似乎隐隐听到了脚步声,一边暗想容疏怎么不多拖一刻,一边急转回来,探手按住蝉衣的肩膀,低声道,“快点想,他来了。” 蝉衣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做任何事都感觉怪怪的,又见周围还有来往家丁,不由得轻咳一声,道,“在这里不太好吧……我们还是进屋吧。” 似乎也感觉到周遭的视线,方夙银点点头,松开手。蝉衣二话不说转过身去,伸手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看着蝉衣这般爽快,方夙银倒是更纠结了。兀自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挣扎什么挣扎了半天,待他终于下定决心牺牲一回色相后,却在刚一抬脚的时候听见陆萧乾的声音好死不死从不远处传来,“闲王殿下。” 方夙银愤愤然转过头,当和陆萧乾视线相撞时却又是一派云淡风轻,“陆大公子。” 话音刚落,方夙银愣了一下。 因为和陆萧乾相伴而来的并不是容疏,而是平王。 那么,容疏呢? “闲王殿下站在门口做什么?蝉衣可在里面?”陆萧乾瞧着方夙银似乎有些呆愣,不由得出声问到。 方夙银回过神来,想着蝉衣一个人在里面也没用啊。但是此番再进去也于事无补,便秉着还有下次的心理,侧身让开了路。 “师妹在屋中。” ———————————— 蝉衣一个人进了屋,却半天不见方夙银进来,正奇怪间,忽然听见侧门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便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说来蝉衣这屋也奇怪,除了正门还有个侧门,侧门外是一片小院落,葡萄藤爬满架子,下面放着一张藤木摇椅,端的是享受异常。 这侧门除了王府的人,就只有他们师徒三人知道。但蝉衣住在这里,自然不会有家仆莽撞进来,想来是他们来的太快,方夙银不方便从正门进来,便只好绕到侧门。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这侧门离她的床榻位置还真是比较近。 虽然也不知道这般构造是有何作用。 此时看见那道白影进来,蝉衣一咬牙便扑了过去,踮脚仰头便吻在了来人的嘴上。 唇边触感温中带凉,还有隐隐熟悉的气息。蝉衣敏锐的感觉到方夙银身体的僵涩,暗想着这人方才还调笑自己来着,现在不过做做样子倒也紧张成这样。 这般想着,蝉衣探手抱住了他的腰,耳听得门口隐隐传来说话声,一心急,便扯着方夙银到了床边,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床上。 这一下,蝉衣才发觉这床榻近有什么作用。 只是这一倒直接撞上了床榻,震的蝉衣眼睛都花了,回神间,忽然感觉身上的人似乎抬起了身,接着传来了惊疑一声,“蝉衣。” 这一声,可谓是直直撞入蝉衣心里,惊得她整个人都坐了起来,舌头都开始打结了,“师……师傅?!” 容疏侧坐在床边,垂眸将她看着。双眸深邃,隐隐有波澜在其间。 不是方夙银的么,怎么忽然变成了容疏?! 蝉衣整个脑袋都在打转,猛的忆起之前自己直接扑上去亲了他……天啊,她居然亲了容疏! 这厢,蝉衣还在莫名其妙加惊悚的状态,那厢,脚步声渐渐近来,似乎进了屋。 容疏微微蹙了眉,而后叹了口气,很是无奈道,“小蝉衣你犯了傻,为师只能帮你了。” 说完,他忽的抬手扯落自己的衣裳,极快地动作。蝉衣不傻,看见这情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也咬牙“撕拉”一声扯了自己外裳,却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的缘故,直接扯到露出肚兜的地步。 脚步声已然到了屏风之外,容疏看着蝉衣的模样,眼中一黯,闭了眼揽上她腰,将她压了下去,却正好挡住她裸露的肌肤。 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温度透过对方单薄的衣服传到身上,蝉衣浑身一个战栗,心跳急速,却又在这极度紧张的时刻想到自己不能让师傅背了违背伦理的骂名,当下把容疏往旁一推,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蝉衣。” 陆萧乾的声音清晰传来,蝉衣一狠心,当着几人的面,再一次,清楚的吻上了容疏的唇。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九章 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别人 只听得耳边一阵倒吸气的声音,接着,是方夙银很是惊讶的声音,“师……师傅!” 方夙银话音刚落,蝉衣便觉得身上一热,原是容疏翻身而起,一边扯了被子盖住她裸露的肌肤。 漆黑长发散落下来,愈发显出那无双面容的惊艳,凤眸微敛,眸中潭水深深,几分幽深,几分慵散。白色单衣敞开一隙,露出里面一块玉色肌肤。 而蝉衣在身后裹着被子,红色肚兜若隐若现。美艳的面上隐隐泛红,眼眸中盛着水色,流转出媚意无限。再看这半挂半散的床帐,凌乱的被褥,真真是暧昧的紧。 “蝉衣?”一片可怕的安静中,陆萧乾的声音显得很是淡定,就像是什么都没有一般。 瞧着陆萧乾再沉静不过的脸色,蝉衣抬起脸来,视线转过众人落在他面上,淡淡开口,“陆公子来的可真不巧。” 按理说,一般男人看见这场景再听见这话,定然是要气到七窍生烟的。可这陆萧乾也不知道是属什么的,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能微微笑着和蝉衣对答,“为何这样说?” 蝉衣目光扫过周围,再一挑眉,一副你难道没长眼睛的表情,“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和师傅有了肌肤之亲,断不能再嫁你。” “哦?”陆萧乾微一挑唇角,接着道,“那又如何?我不介意。” 闻言,蝉衣哽住。一旁的方夙银凉飕飕开口,“陆大公子还真是大方。” 陆萧乾笑,“过奖过奖。” 方夙银也笑,“俗话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师妹和师傅彼此钟情,公子何苦要做这夺人所爱的事?” “彼此钟情么?”轻飘飘一句话,正戳在蝉衣心上,“容先生和蝉衣可是师徒。这违背伦理的事也做得?” 容疏微微眨眼,风轻云淡,“这也是我们师徒的事,和你无关。” “确实和我无关。可是蝉衣是陆某的未婚妻,陆某就有权护她名声。师徒乱伦这种事,蝉衣不知,容先生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背负天下骂名么” 这话一出,容疏的面色微微有些变化。 而蝉衣的手也跟着一抖,猝然出了声,“和师傅无关!是我自幼恋慕师傅,并非师傅违背伦理!” “如此说来,便不是彼此钟情了?”陆萧乾倒是能抓住重点。 蝉衣狠狠蹙眉,拥着被子站起身来,双脚赤裸踏上地毯。方夙银从小和蝉衣一块儿长大,自然没有避嫌,而陆萧乾不知道什么原因,竟也没有挪开眼光。 “陆萧乾,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但实际上你我都清楚,我对你没有感情,你对我也没有感情。为何一定要绑在一块儿?” “谁说我对你没有感情了?” 蝉衣细了眼,隐有寒光敛在期间,“是么。蝉衣在风月场呆了几年,见惯了逢场作戏,早便清楚什么是有情无情。而你这表现真真连逢场作戏都算不上。” 陆萧乾含笑将她看着,出声反问,“你怎知我是真还是假?难道要我发火发怒才是真么?” “好。”蝉衣笑着应道,眼中愈发冷了,“你若真说自己是真情,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心中唯有师傅一人,这都不介意?” 陆萧乾看着她,含笑道,“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不介意你心中有别人。” 蝉衣嘴角抽搐,这顶绿帽子敢情他戴的很愉快啊。 话已至此,蝉衣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了。容疏缓缓从床上起来,单衣松垮,神情闲散,说出的话却重可掷地,“我容疏在一日,蝉衣绝不可能嫁给她不爱的人。” 闻言,蝉衣愣住,方夙银也愣住。 容疏站在原地,勾唇笑着,虽是衣衫不整,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人丝毫不会觉得他这话说的多么轻挑。 蝉衣心中动容,自此将这话深深刻在心里。 却不曾想,之后会有那般变故,这看似诺言的一句话,终究无法作数到底。 ———————————————— 送走陆萧乾后,容疏和蝉衣各自穿好衣服,才走到外间。 这一三方会面,蝉衣最先要弄清楚的就是,为什么是容疏出现在房中。 方夙银咳嗽一声,等着容疏先说。容疏耸肩,深表无奈。 原来本是容疏去门口见陆萧乾的,谁知去的时候见平王和他一道进来,便没有出现,想着过来看看方夙银和蝉衣二人。 显然,从正门进来是不可能的,一定会和陆萧乾撞上。他便想起了蝉衣房间的那个侧门,抄近路进了侧门。 结果这一抄近路却抄成这样。 听完,方夙银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的蝉衣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他砸去,结果不仅没砸到,反而让方夙银好好品尝了一番雨前龙井。 “徒不教师之过啊。下有顽徒,为师真是难过。”容疏悠悠然的声音传来,却在无形中偷换了概念。 那二人闻言连连坐好,敛了神色。蝉衣虽坐在容疏身边,却不敢去看他,只是偏头看着方夙银袖口的花纹。 方夙银和容疏讨论了片刻,转头去看蝉衣,见她似乎在发呆,便探手推了她一把,问到,“怎么?之前不是比谁都厉害,现在怎么还害羞了?” 蝉衣拍回他的手,回道,“我是在想,今天的事传出去,会不会真的坏了师傅的清誉。” 闻言,容疏扭头瞅着她笑,声音懒懒,“为师有清誉么?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蝉衣咳嗽一声,不说话。 方夙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傅,您就别逗师妹了。今天虽然只有我和陆萧乾两人看见,蝉衣已然觉得丢脸的紧了。还好皇叔守礼未曾入内,不然怕是她连这平王府都不肯住。咱们师徒三人就得露宿街头了。” 听了方夙银的话,容疏这才没接着逗蝉衣。只是接着方才的话继续和方夙银商议,一边问着蝉衣一些漓城的事。 之前蝉衣走神未曾去听,此时参与进来,知二人说的何事。 他们怀疑陆萧乾的动机。 说来,蝉衣也是极为怀疑的。若是说陆萧彦一定要娶她,她还可以想通。那陆萧彦和他哥哥性子不一样,是个极单纯的人,要娶她怕也是真的喜欢自己。 可陆萧乾呢。他们认识不过几个月,还是因为陆萧彦的事。常理来说,哥哥看见弟弟欢喜的女子若是个风尘中人的话,怕是极厌恶这女子的,可放在陆萧乾身上却完全不同。 他不仅不厌恶,还非得娶定了蝉衣。若说真的没有问题,打死蝉衣都不会相信。 “所以我们现在该如何?”方夙银眉头微皱,有些烦恼,“蝉衣都如此了,那陆萧乾还是不肯放弃。” “不如我假死?”蝉衣接过话。 方夙银看她一眼,道,“以他如今这情况,怕是你假死他也非得把棺材抬过去,办一场冥婚。” 这话不是不在理,蝉衣默然。 “对了,还有一事我一直忘了和你们说。”脑中灵光一闪,蝉衣双眸抬起,灿亮灿亮的,“陆萧乾如今还有一门婚事在身上,对方是漓城年家的女儿,年菲菲。” “年家?”容疏接过话去,“可是那日接你去她家的那位姑娘?” “正是。” 方夙银眼中一转,蓦然拍了桌子,“他若是真有这婚约在身就好办了!我派人去调查清楚,取消他和蝉衣这场莫须有的婚事。” 对于要知道的时候,方夙银向来就是说办就办。所以,他先派人去调查了陆萧乾,确定他和年菲菲的那门婚事确实还在,便二话不说直接去寻了陆萧乾。 陆萧乾给予的回答是:和年菲菲的婚事一定会取消,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而方夙银才不管是一点还是两点,他要的就是他有婚约在身还要娶蝉衣的事。因而听了陆萧乾的话也只是模棱两可的答了一番,走的时候却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利用这一茬完全的断绝蝉衣的危险。 一路回了平王府,方夙银本是想着先去找容疏和蝉衣一趟,却见平王候在门口,见他进来,虎目之中一沉,开口便是一句,“随我来一趟。”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章 丽妃之怒 方夙银微有讶异,但见平王面色慎重,便跟着进了屋。 到了晚饭时间,蝉衣仍不见方夙银回来,便找人一问,听说他从回来后就被平王叫去了书房,现在还未出来。她转到了平王的院中,见书房的灯大亮,门口站着平素经常跟着平王的那个侍从。 她在走廊上看了片刻,想来他们二人定是在商议什么大事,也不好打扰,便又独自回了院中。 第二天,蝉衣一开门就见方夙银背对着门站在屋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微微泛着晨露的湿意。 “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蝉衣走出门来,见方夙银面色沉静,不禁奇怪。 方夙银冲她笑了笑,道,“没多会儿,想着你贪睡,就没敲门。” 咦咦咦,方夙银什么时候这么正常了,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蝉衣眯眼打量了番,忽的向前走了一步,踮脚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温凉,没有想象中的发烫啊。 被蝉衣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愣的方夙银,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当下笑着拉下她的手,笑着摇头道,“你师兄我很正常,没问题的。” 蝉衣挑眉,满眼不信,“那你大清早站在我门口做什么?” 方夙银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转而抚上她的头顶,眼底眉梢除了温柔还有一丝丝决然,“师妹,你放心,但凡是你不愿意的,师兄无论付出什么都要替你办到。” 听到这好似承诺的一句话,蝉衣心头一颤,隐隐有什么感觉。却还未等到相问,就见方夙银收回了手,挑唇冲她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蝉衣下意识的跟了一步,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日光之中。空茫茫的光色留他的半分影子都没留下来。 方夙银出了平王府,翻身就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骏马,扬鞭便直直往皇宫而去。 到皇宫时已近中午,听闻皇帝正在丽妃处,他二话不说,直直就往丽妃的宫殿赶去。 在丽妃殿外等了片刻,皇帝才匆匆忙忙拉着还未系好的衣服赶了出来。 瞧见皇帝这样,方夙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眼又是一副极为歉意的姿态,“打扰皇叔的兴致,侄儿实在过意不去。” 皇帝单手摆了摆,急急道,“一听你说是蝉衣的事,朕就马上出来了。到底是怎么回儿事?” 方夙银低眸,恭敬道,“此事一时说不清。” 皇帝点点头,扫了眼不远处的御辇道,“那便随朕到车辇上去。” 方夙银颔首,跟着皇帝上了御辇。身后宫殿门口,一个缩头缩脑的宫女见二人走后,忙转身朝内殿而去。 内殿之中,艳色床纱被撩起一半,床榻之上,半裸丽人歪靠在床上,身上随意搭着一条丝被,脸上一片红晕未褪,满含春情。 “娘娘。”小宫女在一段距离处停住,低垂着脸,不敢抬头。 丽妃半撑起身,丝被顺着身体滑下,露出凝脂般的肌肤,“是谁在外面?” “回娘娘,是闲王殿下。”小宫女如实答道。 丽妃应了一声,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揽在而后,“是什么事?” 小宫女迟疑了下,才回答,“奴婢离得较远,听不太清,隐隐似乎提到了蝉衣。” “蝉衣?”丽妃秀眉微蹙,脑中浮现出之前的那副画,似乎是个极标志的人儿,但从画上看来有些木讷,倒是可惜了那面容,“可是那传说中的承国第一美人?可本宫瞧着那画儿也不过如此啊。就不知道皇上到底是看上哪一点儿。” 听到这话,小宫女嚅嗫了半天,才小心道,“回娘娘,奴婢听御前当值的人说……他们曾经看见过蝉衣,比画上要好看一百倍……” 闻言,丽妃的脸色忽的一垮,拔高声音道,“你听的可是真的?!” 小宫女瑟缩一下,支支吾吾道,“回……回娘娘,应……应该是真的。” “可恶!”闻言,丽妃抬手就将床上的枕头砸了下去,眼中含怒,“一个青楼女子妄想入宫,没门!”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一章 皇叔还敢记着母亲啊 上了御辇,皇帝还记得先穿好了衣服,才问向对面的方夙银,“你方才说蝉衣她怎么了?” 在皇帝抬头的时候,方夙银脸上的厌恶早便收了起来,只留下一片愤然之色,“皇叔,这事说来真是让侄儿气恼。那陆萧乾本是和蝉衣有过婚约,侄儿瞧着他相貌堂堂,想着蝉衣嫁过去必然也不吃亏。可是,他居然骗了侄儿师徒。” “哦?怎么回事?”见陆萧乾这般气恼,皇帝不由得来了兴趣。 “那陆萧乾早就有了未婚妻。却还骗蝉衣下嫁他,这让侄儿如何不计较!”方夙银说到最后,竟似难掩怒气,拍了身下座椅一下。 听到这话,皇帝也是吃了一惊,“什么?他已有婚约?” “是!所以,侄儿今日来是和皇叔说,请皇叔收回赐婚的意思。侄儿真真不能看着蝉衣嫁过去做小!” 闻言,皇帝装作皱眉思索,跟着也露出一分气愤之色,愠怒道,“这大胆草民!已有婚约还想坐享齐人之美。侄儿你放心,别说是你,朕也不会看着蝉衣嫁给这般人的!” 陆萧乾站起身来,想向皇帝行个大礼,却碍于御辇太矮,只能勉强做了姿势。皇帝见状,连连将他拉下来,道,“叔侄二人,无须客气。” 方夙银应了,坐回原位。皇帝见方夙银不再说话,心里却因为方才听到蝉衣的事而有些发痒。如果方夙银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陆萧乾和蝉衣的婚事自然不能作数。虽然承国并没有说男人不能纳妾,但是,要蝉衣过去做妾,别说是方夙银,他都不可能答应。 想想蝉衣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自然是要好好疼爱的,陆家只是有钱,哪里比的上他这一国之君有权有势。蝉衣若是做平民妻子,真是白白可惜了,她注定要做宫妃,只要自己愿意,哪怕将她送上皇后之位也是可以的。 陆萧乾的事让皇帝心里头早就死掉的念头再度死灰复燃,且成野火燎原之势,瞬间窜过整个心,越想,越觉得蝉衣注定是他的。 这般想着,御辇已经在处理政务的宫殿前停下,皇帝拍了拍方夙银的肩,示意他跟着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宫殿,皇帝走到上座坐下,转身见方夙银站在殿中,等着他发话。 “侄子啊。”皇帝看了他半天,踟蹰许久终是开了口,“蝉衣如今还在平王府么?” 方夙银似乎猜到了皇帝的用意,也懒得很他周旋下去,直截了当地说,“皇叔有什么便直说罢。” 皇帝咳嗽一声,好像有些尴尬,片刻后才道,“你也知朕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所出……这蝉衣……朕想纳为妃子。” 虽然知道皇帝是这么个心思,但此时听他这般说来,方夙银还是觉得一阵恼火。想暗讽一句你这么多年没有子嗣怎么不想想是自己的问题,却还是没直说,只是微微笑着,语带讽刺,“皇叔既然觉得要多纳妃,侄儿定会为你寻些佳人过来。可蝉衣是绝对不会入宫的,这话侄儿不想再说第三遍。” 皇帝一掌拍在桌案之上,“你——”顿了顿,他声音降低一度,却仍是暗蕴着怒意,“别以为朕念着你母亲就不敢动你!” 闻言,方夙银倒也不怕,只是扬高了唇角,愈发嘲讽,“是么?皇叔还敢记着母亲啊。那您可还记得母亲是怎么去的?”说完,他轻笑一声,竟当着皇帝的面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殿内,皇帝怒摔了案上的茶盏,对着一脚踏出殿外的方夙银吼道,“混账!” 方夙银充耳不闻,兀自离了大殿下了台阶,视线扫见守在门口的人全部跪了下来,身形惊慌。唯有一个中年太监仍是站着,见方夙银出来,便低眉弯腰跟了上去,说到,“奴才送殿下出宫。” 方夙银回身看了他一眼,认得他是跟了皇帝多年的一人,虽不及那个老太监得皇帝欢心,在这宫中却也是极有地位。此番见他还敢和自己说话,便留了个心眼,也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让他跟着。 这太监一路将他送到宫门口,见着不能再出宫了,便低了声道,“殿下,皇上脾气本就不好,您犯不着和他对着干。对您无利。” 方夙银哼笑了声,道,“董公公,你这是帮着我呢还是在替皇上说话。” 董公公眯眼笑了笑,道,“殿下心里有数。” 方夙银低头打量了他半天,忽的点了点头,说,“那公公可知道我那仙去的父王为何要离开京城么?” 董公公仍是笑,“奴才在宫中呆了这么些年,有些事,自然比别人清楚。” “那就好。”方夙银应到,接着从袖中取出一些碎银子递给他,“劳烦公公相送。” 董公公接了,又说了几句,便转身回去了。 方夙银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转过头时却见蝉衣站在身后,见他回身,只问了一句,“老闲王为什么离开京城?” 方夙银显然没料到蝉衣会在身后,一时惊然后却避而反问,“师妹怎么来了?” “我担心师兄。”蝉衣答的很简单,却真真实实是她来的目的。 早上方夙银在她门口说了那番话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方夙银要做什么大事一般,又念及昨夜他和平王在书房中聊了那么久,便越发坐立不安。 之后,蝉衣去寻了容疏,容疏正在池塘钓鱼,一副悠闲哉哉的模样。见她慌张而来,一问方知是方夙银的话,便不在意地笑了笑,回她一句方夙银自有想法,你无需担忧。 蝉衣仍是觉得不安,容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笑嘻嘻道,“就算夙银那小子有什么大的谋划,你知道了也没用。男人的事,无非那么些。” 蝉衣将这话在心里想了想,好似有些察觉了,却见容疏忽然凑过来,眨着深幽幽地眼看着她道,“你这么些日子不来找为师,为师还琢磨着你这害羞症要多久才能痊愈。” 蝉衣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僵了,就见容疏的脸越靠越近,还有低低地,带着暧昧的话,“为师被你亲也亲过了,扑也扑过了,你若是再不理为师,为师找谁去负责啊。” 眼见着容疏那张惑人的脸就快要贴上来了,蝉衣吓得慌忙伸手撑住他的胸口,声音都快发抖了,“师傅!我理你还不成!我天天理你,你你你……” 听到这话,容疏在顿住动作,又隔着极尽的距离看了她许久,忽的抬手抚了她的发,挑着嘴角笑,“为师不过吓唬你而已,你怕成这样作甚。” 蝉衣仍是向后缩着身,直到容疏退后原处,才舒了一口气,却听见他随意说到,“为师不会要你负责的,放心。” 本是等着容疏说这话,可真的听他这般说了,蝉衣心头却好像有什么裂了一般,极细极细的一条缝。 “蝉衣?”方夙银不知道问了什么,见蝉衣似乎在想什么想到出神,只得出声唤她。 蝉衣回过神来,只得再问一遍,“师兄方才说了什么?” “你是怎么进宫的?” 蝉衣一笑,眉梢微挑,一瞬间媚丽至极,“我啊——就冲他们笑了一下而已。” 方夙银闻言抱头,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皇帝敢情选的侍卫都是和他一个爱好——美色。 当真是个伟大的爱好。 “师兄啊师兄,你这可是在转移话题?”蝉衣见方夙银上下打量着自己,伸手在他面前拍了一下,截断他的视线,开口说到,“可是我先问你的话,你倒是转的快。” 方夙银挑了挑眉,这才想起方才蝉衣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问的那句“老闲王为什么离开京城”。 他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但面上的笑却仿若丝毫未变,“是啊,为什么会离开。若不是为了母亲,他为什么要离开。” 蝉衣扬眸看他,等着他继续说。 方夙银却住了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独自往宫门外走去。 蝉衣站立片刻,忙追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蹙眉道,“是不是和皇上有关?” 方夙银扭身看着她,见她眼底微微寒意,忽然叹了口气,抬手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攥下来,握在手里,环视了眼四周,方微低了声道,“回去说吧。”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二章 秘辛旧事 回到平王府时已经是傍晚了。 容疏早就在房中备好饭菜,见自己的两个徒儿回来,便笑眯眯地和他们一起吃了饭。 饭后,蝉衣扯着方夙银问那些旧事,方夙银沉默许久,终是开了口。 方夙银的母亲,曾经的闲王妃也是一代佳人。在生下方夙银后,仍是身形曼妙,面容素雅。这般美人,本性好色的皇帝怎会不垂涎? 只是,那已然先去的闲王妃毕竟是他弟弟的妻子,纵使念得再紧,也不好强取豪夺。 直到一日宫中宴会,皇帝以后妃的名义,邀请闲王妃离席去赴约,闲王妃未曾想那么多,便跟着那传话的小宫女往后宫走去。越走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只见周围灯光昏暗,不见人影,而脚下的路也越来越偏了,并不像是往那位妃子的宫殿去的。 闲王妃这时才觉得不对劲,便停步要回去,谁知那宫女直接上来点了她的穴,硬拖着进了偏殿。而等在偏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垂涎她美色许久的皇帝。 彼时,闲王妃虽然心中惊慌,但却还算清醒,先假以辞色让皇帝解了穴,结果,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竟一头撞向身边的柱子,以保清白。 “你母亲……自尽了?”听到这里,蝉衣不由得心头一凉,轻声问到。 方夙银垂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只能看见他微微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是自尽,也不是。第二日那些宫人在湖中发现了母亲的尸首,宫中给的消息是,” 蝉衣蹙眉,轻声问到,“这些旧事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这话,蝉衣敏锐地看着方夙银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一分,声音跟着低了一分,“是一个宫女瞧见的。只是那个宫女在告诉父王后便也自戕了。” 听完这话,蝉衣虽然心里一凉,却也知道这在宫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没有身份的宫女在撞见这般的事后,自尽还能求得被告密者留一个全尸,若是被他人知道,怕是连全尸都没有。 所以,这便是方夙银那般厌恶皇帝的原因。 蝉衣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他比谁都认真,容疏教的所有都练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在夜里醒来的时候,还能听见那边传来的破空声音。 再想起曾经容疏无意中谈及,他是在上山的时候看见方夙银站在山脚下唯一通往东岚的路上的。他说,方夙银彼时不过九岁,却有那般隐忍坚决的眼神,让他都为之动容。 现在再忆起来,九岁的方夙银会有那般的眼神,不也是不无道理。 屋中一时沉默。 一直没有说话的容疏忽然站起身来,淡淡拂袖道,“夙银,你今日去宫中也是疲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方夙银颔首。说出这些事来他心里并没有多么好受,虽说是轻松一些,可是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被挖掘出来,总还是会有冷风灌入心口。 待方夙银走了,容疏抬眼看向蝉衣,招手让她过来。 容疏此时的眼神不再如往常轻挑,蝉衣心下犹疑,却还是走了过去。刚及他面前,容疏就抬手抚了她的发,轻柔而宠溺的动作,“蝉衣,每个人或都有这般隐秘的过往,若有一日你也遇到这般的事,万万不要同你师兄一般放在心里。要记得,为师在这里。” 蝉衣心下微动,隐隐觉得容疏的话暗示着什么,却一时半会摸不到底,只看得见他深邃的眼,耳中满是他低声念出的最后那一句。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三章 拍马屁也是分时间的 方夙银从皇宫回来的第三天,宫中突然传了一道圣旨到平王府,却不是给平王或者方夙银,而是给蝉衣。 圣旨上的内容也很简单直白,要蝉衣入宫小住几天。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所谓的“小住”,大约也是一去不复返了。以那皇帝对蝉衣的垂涎程度,定是要将她召到宫中直接封个妃,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了事。 所以,当蝉衣接了圣旨袅袅婷婷回了院子时,方夙银气的差点没冲上去直接将圣旨撕了了事。 蝉衣握着圣旨,微转身避过方夙银的手,而后扬了扬眉,一副难过委屈的模样,“师兄何以要对蝉衣下手?” 方夙银瞪他一眼,懒得和她打太极,“你明知道我不是对你!把圣旨给我。” 蝉衣将圣旨藏到身后,微眯了眼看他,“哎呀呀,好久没看见师兄你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呀。让我想想……好像最近的一次也是十年前了吧,那次师兄洗澡,我偷了你的衣服——哎哎哎,别这么看我,我不说行了吧。” 瞧着方夙银眼底要喷火的样子,蝉衣笑的愈发单纯无害,“师兄息怒。我们俩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这点旧事不要放在心上嘛。” “蝉衣!”方夙银实在是被蝉衣扯七扯八的话折腾的头都疼了,实在没办法大喊了她一声,见她终于静了一下,方呼了一口气,道,“我只要你把圣旨给我,你扯那么些做什么。” 蝉衣笑,“我还以为是师兄不忍回看过去呢。” “你毛都没长开时做的事,你师兄我还没那么小气记这么久。” 蝉衣耸肩笑笑,不置可否。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气她偷了衣服,在容疏沐浴的时候硬是将她引到容疏房间,妄图借容疏的手好好惩治她,结果害得年幼的蝉衣差点看到自家师傅的美男出浴图。 现在想想,当时其实应该先偷偷看一眼再说,着实可惜。 “好了,别转移话题,把圣旨给我。”方夙银一步行至蝉衣面前,伸手去夺圣旨。 蝉衣往后退一步,结果刚刚撞到一个人的身上,熟悉的温度顺着脊背窜了上来。 “师傅!” “师傅!”蝉衣忙转过身,低头唤道。 容疏看了两个徒儿一眼,接着慢悠悠道,“方才在里面听你们吵吵闹闹的,说什么圣旨呢。” 因为此时蝉衣背对着方夙银的,所以本是藏在身后的圣旨就在方夙银的眼皮底下,此时听容疏这么问到,方夙银便顺手将圣旨抽了出来,无视蝉衣的眼神,直直递给容疏,口中说到,“老皇帝传来圣旨,要蝉衣进宫呆几天。明显是那老家伙要把蝉衣留在宫中,却无论我怎么说,蝉衣都一定要去。” 容疏接过圣旨,听到方夙银的话后先看了蝉衣一眼,再低头看了圣旨。看完后将圣旨在手里敲了敲,微微勾唇道,“蝉衣想去便让她去就是。” 方夙银微愣,不赞同道,“师傅——” 容疏抬手止了他的话,把他看了半天,忽然笑道,“乖徒儿,为师饿了,去弄点吃的。” 方夙银嘴角一抽,丢给蝉衣一个警告的眼神,而后还是乖乖的离开了。 方夙银走后,容疏走到蝉衣面前,用卷起的圣旨轻轻挑起蝉衣的下巴,让一直低着头的她抬起头看向自己,“说吧,你这丫头一直要进宫是为了什么。” 蝉衣眨巴眨巴眼,讨好道,“师傅果然是万能的。” “小蝉衣,你跟为师这么多年,不知道拍马屁也是分时间的么?别乱瞟,老实交代。” 蝉衣撇撇嘴,这才发觉这姿势有点暧昧,视线滑过圣旨,容疏便收回圣旨,她才清了清嗓子,说到,“为了师兄。” 容疏凤眸微挑,了然道,“你要去整整那老皇帝?” 蝉衣忙不迭的点头。 容疏笑了声,将圣旨塞回到她手中,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蝉衣站在原地,忽然没来由的笑了一下。 师傅果然还是向着自己的。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四章 蝉衣入宫(上) 蝉衣进宫的那一天,天气正好。 而方夙银却被容疏拖在房中下着棋,他执黑子,容疏执白,被大方让了一子后,却还是输了半个子。 眼睁睁看着容疏将黑子一一拨出,方夙银终是忍不住了,以手肘撑了桌面,看着对面红衣微敞的容疏,皱眉问到,“师傅,蝉衣今天进宫。” “为师还没老,记得的。”容疏勾着嘴角,慢里斯条整理着棋盘。 方夙银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师傅一点儿都不担心么?那老皇帝明显是故意的。蝉衣这回入了宫,定然是羊入虎口。” 听到这话,容疏微微抬眼,视线落在方夙银面上,懒洋洋问到,“谁是羊?谁是虎?” 方夙银微愣,下意识回答,“自然是蝉衣是羊,老皇帝是虎。” “嗯?”尾音微扬,容疏的语气带着点怀疑。 这下,方夙银好似有些明了,不由得咳嗽一声,解释道,“虽然蝉衣并没有那么弱。可是这宫中都是皇帝的人,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 “你怕蝉衣步你母亲的后尘?”一言点破方夙银的担忧,容疏眼底黑沉沉的。 无声张口,方夙银看了容疏一会儿,而后慢慢垂下眼。 容疏重新执棋,此番他行的是黑,先落下一子,方微微笑道,“你要相信蝉衣。她竟然敢孤身进宫,必然是有把握的。就算没有十成也是有七八成。在我们没离开东岚前,她也不是安然无恙地在漓城呆了两年?” “这不一样。”方夙银眉头紧皱,有些随意地落了一子。 “哪里不一样?你与其忧心蝉衣,不如查查最近京城中可有东岚的人进来。” 闻言,刚行了一步的方夙银蓦然抬起头来,“师傅的意思是……?” “赤火流派的人来了京城。”容疏看着方夙银那一子,耸肩道,“乖徒儿,你若是再乱走,这一个月的伙食都由你包了哦。” “师傅!”这下,方夙银一下子仿若被什么内力注进,一下子激灵起来,抬手按住容疏欲要收子的手,“别别别!手下留情啊师傅!” —————————————————— 马车咕噜咕噜的在青石板上滚动,四周极静,这车轮的声音就显得愈发的清晰。 蝉衣靠在马车内壁上,一颠一颠地把睡的正香的她颠了个完全清醒——只因脑袋好巧不巧的撞到了车顶。 蝉衣揉着头坐正,无不抱怨这皇帝千求万求的将她弄进宫,却派来一辆这么小的马车接她。虽然里面吃喝什么的一应俱全,可这活动空间也太小了吧!敢情以为自己一上马车就横躺着是吧。 按理说,皇帝派来的车夫定然是技术娴熟的,而马车突然的急停绝不是技术问题,自然是有别的原因。 蝉衣整了整头发,起身想要掀开车帘,却发现帘内居然还有一扇门,此时这扇门关的紧紧的,怎么推都推不开。想来设计这个门就是只能要人从外面打开,马车内的人只能乖乖等着。 于是,蝉衣只好乖乖等着。这一停了动作,她便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这车中是谁?” “回娘娘,车里坐的是皇后娘娘的亲戚。” 单从这两句话来判断,很肯定第二个说话的自然是车夫,而第一个,则应该是宫中的某位娘娘。 “哦?皇后的亲戚怎么坐这么小的马车?岂不是委屈了贵人。”那位娘娘语气含笑,但话中怀疑极重。 “回娘娘,皇后娘娘说了,只不过是请个亲戚进宫叙叙,也不必太过张扬。” 这车夫也是个机灵人,答的很是圆滑。蝉衣听见那位娘娘又说了几句,似是抓不出什么,便只好由着车夫上了马车,再度扬鞭前行。 一路弯弯绕绕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马车再度停下,接着,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蝉衣掀了帘子下来,见车夫恭敬的候在一旁,而面前是一座精致宫殿,墙壁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在这个夏秋交际的时候能看见这般葱茏的绿色,也倒是难得。 “蝉衣姑娘,这些日子您就歇在芸芷宫吧。”车夫朝蝉衣行了一礼,道。 听到车夫的话,蝉衣这才看见宫殿的匾额上,“芸芷宫”三个字清晰可见。 如果记得不错,芸芷宫里皇帝所在的寝殿虽然不近,但是从这边去到皇帝寝宫的路却很偏僻,一般少有人来。所以,那老皇帝将蝉衣放在芸芷宫的用意不言而喻。 “方才拦车的是什么人?”蝉衣打量了番,状似漫不经心问到。 车夫如实回答,“是董婕妤。” 蝉衣颔首,“是皇上的宠妃么?” 车夫不知道蝉衣为什么这么问,想了想才答,“皇上如今在丽妃娘娘那里歇的比较多。”意思就是,那董婕妤并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 “不过——”车夫接着开口,语带迟疑。 “不过什么?” “不过那董婕妤和丽妃娘娘关系甚好。” 蝉衣双眸微眯,隐隐有觉。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五章 蝉衣入宫(下) 蝉衣进了宫殿,迎面站着两个宫女,见她进来,一个个都弯身向她行礼,“蝉衣姑娘。” 蝉衣蹙了蹙眉,跟着进来的车夫见状,忙向她解释,“蝉衣姑娘,这是皇上特地安排来服侍您的,迎春和送秋。” 那两个宫女各自踏前一步,一一道。 “奴婢迎春。” “奴婢送秋。” 蝉衣看了两人一眼,圆脸的是迎春,看起来有些娇憨,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蝉衣;送秋则是瓜子脸,有几分姿色,低垂着头,神态恭敬。 蝉衣点点头,微微笑道,“我也不过是一个平民,和你们没多大差别,不存在什么奴婢主子。” 迎春闻言抬头惊异的看了蝉衣一眼,而送秋还是低着头,半分不动。 蝉衣也不指望她们能明白,只是说了事实罢了。接着,她转向身后,对着车夫说到,“那么你呢?” 听到这话,车夫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拱手行礼道,“奴才是这芸芷宫的掌事太监,李全。” 在这车夫将她送到芸芷宫后不仅不离开,还跟着进来时,蝉衣就猜到他肯定不是一般的车夫,而本就是这宫中的人。 更何况,之前遇见那董婕妤的时候,他的应对能力绝对不是车夫就有的。 “蝉衣姑娘一路过来想必也是极辛苦的。奴婢服侍您洗个澡换身衣服吧。”送秋忽然抬起头来,对蝉衣说到。 蝉衣也确实是困了,便点了点头,跟着她去了沐浴的地方。 洗浴完后已然是傍晚。 蝉衣出来的时候,八仙桌上已经布好了菜肴。凤尾鱼翅,佛手金卷,芫爆仔鸽,随上荷叶卷,如意卷,金糕卷,兰花豆干……样样精致难得。 啧啧,果然御膳和一般的伙食就是不一样。 “蝉衣姑娘,请用餐。”迎春将碗碟布好,转头对蝉衣笑了笑。 蝉衣回了一笑,看了满桌菜一眼,耸耸肩在桌前坐下来,刚拾起筷子,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对身后的二人说,“坐下来一起吃吧。” 迎春和送秋互看一眼,皆低着头不敢做声。 蝉衣便将筷子一搁,慢慢道,“你们这样站着我怎么吃?” 迎春看了送秋一眼,送秋垂首答道,“主仆有别。” 蝉衣笑了一声,“你们的主子是谁?” 送秋一愣,答到,“皇上和各位娘娘。” “那我是娘娘么?” “不是。” “所以,哪有什么主仆之别。坐下来吃吧,你们站着存心让我吃不下去。”蝉衣以手肘支着下下巴,看着两人。 迎春和送秋互相看了一眼,似是挣扎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在离蝉衣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的默然无声。 蝉衣很是想念和师傅、师兄一起吃饭的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和方夙银抢肉,倒不是觉得抢来的分外香,而是—— 重点是看抢谁的。 而此时看看对面那小心谨慎的两人,蝉衣觉得吃顿饭跟要命一样。 说来,她真不是介意这所谓的“主仆之别”,有两个人服侍其实是件不差的事情,只是——想必谁也不希望自己吃饭的时候,身后站着两个人眼巴巴看着你吃吧。 这后果绝对是食不下咽。 饭后,蝉衣借口散步消食,拉了迎春陪着。 一路上,蝉衣都笑着和她说话,偶尔开开玩笑,迎春渐渐的也不再拘束,而是有问有答,很是融洽。 “刚才我来的时候听李全说,从芸芷宫到皇上的寝宫,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是么?”转过长廊,蝉衣状似无意问到。 迎春笑了笑,道,“是啊,很近的。皇上特地将姑娘安排在芸芷宫,可见皇上对姑娘当真是——”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捂住了嘴。 蝉衣笑睨她一眼,道,“当真是什么?直说无妨。” 迎春想了想,大约是见着蝉衣笑的很无害,便也就直说了,“姑娘不知道,就算是皇上如今最宠爱的丽妃娘娘,住的那宫也不必姑娘这芸芷宫离的近。” “哦?”蝉衣微微挑了眸,眼中有暗光流转。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六章 闹鬼传言(上) 夜深。 皇宫之中一片寂静。 有侍卫身佩刀剑,提着灯笼四处巡逻,远远的只能看见一盏灯火明晃,暗黄暗黄的在红墙绿瓦中闪烁。 皇帝寝宫。 皇帝今天难得的没有去任何一位妃嫔那里,倒也不是政务多忙,像他这种可以称得上昏君的人大约除了应付后宫妃嫔外,没有忙的时候罢。 今天他之所以没有去任何一宫,只是因为想到蝉衣进了宫。 对他来说,蝉衣的吸引力绝对远远高于各宫妃嫔。 只是,在他按捺着激动的心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派人去唤蝉衣时,却听闻她散步回来便早早睡下,顿时一颗心坠了七八,一时竟连饭也吃不下,亦睡不着。 不过,饭总是要吃的,觉也还是要睡的。皇帝觉得一个人吃饭冷清了,想了想还是叫来了最爱的丽妃,温存了许久,却又没有像往常那般留下她,而是让太监将她送了回去。 这人一走,刚才折腾了半天的老皇帝也觉得困了,便熄了灯睡觉。睡着睡着隐隐听到什么声音,像是大风刮过窗棱,又像是有人在掰着窗子。 皇帝嫌吵,便唤了守夜太监的名字,迷迷糊糊听见谁应了一声,那刮刮声倒是没了。 又过了一会儿,窗子发出极响的一声,惊得皇帝蓦然睁开眼,掀了被子起身来看,见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有凉凉的风呼呼灌进来。 皇帝本是困的很,此时看见窗子竟然打开了很是不爽,便提声喊了几声,半天不见有人进来,不由得很是烦躁,只好自己下榻关窗。 穿好鞋子,皇帝连外裳都没披,便慢腾腾地走到窗边,伸手去关窗。 手刚探上窗扉,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惨白的人脸,吓得皇帝猛然退后几步,又不知道被什么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再仰头看去,却只能看见大开的窗户,外面黑影重重,不见半个鬼影。 次日。 皇帝摔了杯子,将几个守夜竟然睡着的太监宫女狠狠骂了一顿,又重新点了几个人。 太监和宫女们听闻皇帝似乎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后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跪在原地任皇帝发落。 皇帝气过之后,命人将他们拖了下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蝉衣。 结果穿过近路到了芸芷宫,却听说蝉衣带着两个宫女去了御花园,顿时有些恹恹。 而此时,蝉衣正极为悠闲地晃荡着,眼瞅着不远处有朵极大的月季,不由得心生喜爱走了过去。 却哪知迎面也走来两个人,一个玫红宫装,富贵华丽;一个橙色长裙,倒也显得俏丽无比。 看着那两人过来,跟在蝉衣身后的迎春和送秋面色俱是一变。迎春先往前一步,偷偷拉了拉蝉衣的衣袖,蝉衣有些莫名地回头,见迎春向前面使着眼色,一转身就看见那两人带着几个宫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姑娘,左边那位就是皇上最宠爱的丽妃娘娘,右边那位是今年刚入宫的董婕妤,您自己小心。”另一边的送秋也低声开了口。 蝉衣本是很感谢她的提醒的,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有些哭笑不得。 敢情她的意思是这两人该自己一人对付,对付的好坏都和她们无关。啧啧,真真不是主仆就不是主仆啊。 虽然这么想着,但蝉衣也能理解她们的想法,当下闻言也未恼,反是笑着等两人走近。 先看见蝉衣的是董婕妤,只见她目光扫过蝉衣,脸色一愣,而后转首对丽妃说了两句,丽妃的目光也刷的一下移了过来,直直定在蝉衣面上。 四周忽然静了一下。 接着,丽妃突然笑了声,眼底却寒芒一片,“这位妹妹可是眼生啊?怎的见了本宫和董婕妤都不知道行礼的,着实半点儿规矩都不懂。” 一旁的董婕妤听丽妃这么说到,也跟着附和道,“就是。这没有规矩的就是没有规矩,就算入了宫她也是不长眼睛。” 听到这话,蝉衣只是笑,没有反应。而她身后的迎春却微微变了脸色,看着蝉衣的目光似乎带着担忧。 “两位娘娘既然是来赏花的,蝉衣也就不打搅的。两位慢慢赏。”片刻后,蝉衣只是冲两个人点点头,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对着蝉衣这态度,丽妃和董婕妤俱是一愣。大约是仗着皇帝的宠爱在宫中横行惯了,此番被这么一对待,顿时就恼火了,当下示意身后的两个宫女上前拦人。 丽妃身边的人也都是些仗势欺人的主,见主子发话,二话不说就奔到蝉衣面前,抬手拦下了她,“娘娘都还未发话,你这不长眼的女人怎能走!” 闻言,蝉衣懒懒抬眸看了宫女一眼,而后微微偏转了头,笑道,“两位娘娘是觉得蝉衣比这花儿都好看,所以硬要留下来么?哎,可惜蝉衣呆不住的,由不得两位娘娘慢慢赏。” 丽妃和董婕妤何曾见过这么自恋的,一个个瞪大了眼,“你……”“你……”了几声,没有了下文。 蝉衣抬眸冲面前两个宫女笑了笑,两人只觉得一阵眼花,接着,再回神时面前只站着迎春和送秋,而蝉衣早在她们身后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这一招隐术让丽妃和董婕妤都是一愣,想去拦人,但怕这追过去怕是蝉衣早走了,顿时一个跺脚,一个冷哼,怒火窜窜。 董婕妤将那两个拦人的宫女训斥了一番,见着蝉衣早就不见了,而丽妃还在气闷,便叹口气挽上了她的胳膊,转移话题道,“姐姐,我听说皇上那边传出消息,说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呢。” “是么?可我昨晚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啊。”丽妃果然被这话吸引了去。 董婕妤叹口气,道,“死在这宫中的女子也不是一个两个,说来,有那么些不干净的也不是不可能吧。” 丽妃只是应了声,不知道想什么去了,没有回答。 结果这闹鬼的事儿倒是愈演愈烈了。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七章 闹鬼传言(中)   蝉衣从床上翻了个身起来,见送秋已经候在床边,不由得有些奇怪,“有什么事么?”   送秋对她微微一笑,将手上端着的盆子搁在一旁的架子上,而后过来替她将床帐挂上两边的金钩,俯身行礼,“姑娘若是醒了,就让奴婢服侍您起床。”   这送秋平时都冷清清的模样,问一句才答一句,今日这么热情,侧是让蝉衣很是不能接受。   “迎春呢?”   “迎春在为姑娘准备早点。”送秋将一旁准备好的衣服抖开,是一套茜红色的月华裙,做工极为精致,却和一般的宫装不太一样,有些飘逸。   蝉衣看了那衣服半晌,送秋见状不由笑道,“这月华裙是皇上特意为姑娘定做的,姑娘穿上定然很好看。”   蝉衣笑了笑,站起身来由着她替自己穿衣。之前都是迎春服侍她起床着衣,今日倒换了送秋来,做事比迎春要细致多了,发饰的搭配也更合蝉衣心思。   洗漱完毕,送秋陪着蝉衣到了前厅,迎春已经把早点一一摆放在桌面上了。蝉衣在桌前坐下,迎春俯身正要帮她布菜,送秋却从旁接过,转身对她道,“你不是还熬着银耳莲子汤么?去厨房看着吧,这边我来服侍就好了。”   迎春应了声,转身出了门。蝉衣看了两人一眼,微微眯了眼,没有说话。   饭后,蝉衣出外溜达,没有让迎春陪着。她在庭院中逛了逛,想起迎春还在熬银耳莲子汤,便转而去了厨房。   刚进厨房,就闻到一股银耳的香味,不由得笑了笑,赞道,“好香。”   迎春闻声回头,见蝉衣来了,忙站起身来,额前满是汗,“姑娘怎么来了?厨房很热的,您还是回屋休息吧。”   蝉衣笑了笑,走了过来,向锅中看了一眼,汤汁已经粘稠了,银耳剔透,红枣狗杞翻滚其中,甚是好看,“早上听说你在熬银耳莲子汤,便有些嘴馋了,此时反正无事就过来看看。看起来很好吃。”   听到夸奖,哪怕只是一句,迎春也很是开心,连连搬了椅子让蝉衣坐下,一边继续熬,一边和她聊天。   聊着聊着,蝉衣忽然问到,“送秋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除了我叫她,都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主动了。”   迎春笑了笑,道,“姑娘别想太多,送秋其实很好的,只是因为刚刚服侍姑娘,不知道姑娘性子怎样。这些日子大约是瞧着姑娘很好相处,所以也就主动了。”   闻言,蝉衣唇边泛了笑,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又是一日夜深。   皇帝被几天的鬼影折磨的惨不忍睹,这一日连自己的寝宫都不敢呆,干脆歇在了丽妃的宫中。   想平时他来寻丽妃,定要是翻云覆雨一番,可这一日他来的时候,两只眼肿的像核桃,浑身无力,简直是差不多要抬进来了。   见着这样的皇帝,丽妃也是吃惊不少,忙将他扶*,又是安慰,又是按揉的,终是让皇帝缓过了劲。   “皇上,不是臣妾多话,您都这样了,还是早些请个法师来宫中做做法。一来驱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二来,大家心底总也是安宁些。”   皇帝重重叹口气,将丽妃的手握在手里,皱眉道,“朕是不想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扰了宫中人心啊。”   还莫须有,都吓成这样了还顾着脸面,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丽妃在心底暗暗道,脸上却笑的一派关切,直哄的皇帝老脸微霁,眉毛舒展,瞅着身旁的娇艳美人,一时又心猿意马起来。   见着皇帝的眼神,丽妃就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此时不仅不迎上去,反是把皇帝推出了分,嗔道,“皇上都有了新欢,怎么还记得臣妾这旧人?”   皇帝微愣,想了想近日并没有纳妃啊,不由得有些奇怪,“什么新欢?朕哪里有新欢?”   丽妃怒了努嘴,娇俏极了,“还没有?就芸芷宫那位。真是个我见犹怜的人儿啊,皇上把她藏得可真好。”   听到这话…皇帝这才知道丽妃说的是蝉衣,脑中滑过蝉衣的绝色容颜,念及这几日去寻她不是她已经睡下,就是她早就出门了,瞬间心猿意马就被拉回来一半,“爱妃说的是蝉衣啊。怎样,是不是比画上美上好几倍?”   丽妃轻哼了声…懒懒回答,“岂止美几倍…皇上真是好眼光。”   这下可是瞧出来自己这爱妃在吃醋,皇帝不由得笑一凑近分,道,“爱妃可是吃味了?”   丽妃拿手撑在他胸口,撇了脸道…“皇上都有新的美人了,还来臣妾这做什么。”   被一个女人吃醋对皇帝来说可是件再开心不过的事,故而他喜滋滋地抱住丽妃,倒是忘了自己来时那番狼狈样,几番拉扯就双双滚到了床上。   这一滚,便到了深夜。   丽妃累极,早已沉沉睡去,可皇帝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能瞪着眼看着床顶,默默等待睡眠降临。   “噗!”   静谧的氛围中…一点点声响都格外请晰,尤其像皇帝这种被早被吓惨的人。   所以,在他听到这个声音的下意识动作就是一翻身将被子扯到头上。   这样默默等了许久,外面一片安静,皇帝在被子里憋得满头大汗,呼吸困难,终是掀开了被子,眯着眼张望了一会儿。   很正常。   他长舒一口气,不知道想什么,竟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下床去看个究竟。   大约是不看个明白睡不着吧。   抱着这种态度,皇帝披上了外衣,慢慢转过屏风,朝窗口走去。丽妃的房间和寝宫不太一样,窗子在屏风之外,所以得绕过去才能看清楚。   俗话说的话,人的好奇心真的不能太重,不然就像这皇帝一样,在看见半开的窗子外飘着一个人影时,吓得两个腿都发抖了。   窗外是一个女子,长发全散,一半挡在面前,一半垂在身后,故而看不清脸。而她身上是一件白衣,被风吹起来格外的哀惨。   按照之前的情况,皇帝只要眨眨眼或是闭一下眼,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就会消失,于是,此时皇帝忙抬手揉了揉眼,结果不揉还好,一揉发现那女人脸都探进了窗口。   “皇上……”   皇帝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忽然听见那女鬼唤了自己,哀怨的语调,尾音拖长而飘渺,极是渗人。   皇帝浑身的血液像是被什么抽走一般,刷的一下从身上消失,只觉得整个人都冰冻了下来,撑着地面的手抖得都快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了。   而那女鬼直勾勾地看着皇帝,在那边哀怨绵长的唤了一声后,倒也不出声了。   皇帝瞪着眼看了她半天,见她没有动作,不由得也稍稍回来一点勇气,颤抖地开口道,“大……大胆刁妇……你……你是谁……?”   他话音刚落,窗户突然猛烈的摇晃起来,有大风呼呼地往屋中灌进来,皇帝吓得惨叫一声,连连转身往床边爬去,却一路上时不时撞到桌角、屏风,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知道多久,那奇怪的风忽然停了,爬的气喘吁吁的皇帝抱着屏风脚抖了半天,不见身后于动静,方慢慢转过头来,却见那窗外早已没有了那白影。   皇帝等了片刻,慢慢才回转了呼吸。他扶着屏风软软地站起来,却还没站稳脚跟,面前突然飞来一道白绫,惊得皇帝猛然往后一仰,伴着一声惨叫,他的头重重撞在身后的屏风上——昏了过去。   “有鬼!”皇帝从昏迷中清醒,第一个动作不是睁开眼,而是浑身一颤,大叫一声。   守在床边的丽妃忙俯身按住他的手,柔声道,“皇上,皇上,是梦魇。”   听到熟悉的声音,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丽妃艳丽的脸,一身红衣总归是比那白衣看着舒服。   皇帝叹口气,转过头发现屋中站了好些人,包括自己那些常年不怎么见到的妃嫔么。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八章 闹鬼传言(下)   丽妃替他压了压被角,柔声道,“臣妾昨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皇上昏倒在屏风旁,怎么叫都叫不醒,忙唤了太医过来。太医说皇上是惊吓过度,到此时已经昏迷了整整一日了。姐妹们忧心皇上的身体,便都过来看看。”   在听到“昨日早上”的时候,皇帝就奇怪了,此番听到自己竟然昏迷了整整一日,直接就呆在了那儿,没有血色的面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甚是骇人。   正好太医上前看脉,丽妃就退了下来,看着太医给皇帝探了他的脉,又查了查舌头和眼睛,方捏着胡子道,“皇上近日受到的惊吓实在过重,脉象微弱,舌苔发黄,视线涣散,需要卧床静养。老臣再给皇上开几幅宁心静气的药,记得一定要沸水冲服。”   一旁的丽妃闻言连连点头,又问到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那老太医皱了皱眉,叹气道,“其实皇上最主要的病根还是在内心。心病还须心药医。各位娘娘若是知道皇上心病的由来,最好对症下药,这才治本。”   心病?   丽妃看着闭着眼躺在床上的皇帝,想起他方才刚醒的时候那一声惊恐的“有鬼”,不由得和近日的传闻联系在一起。   送走了太医和其他的妃嫔,只有董婕妤留了下来,帮着丽妃烧水熬药,又给皇帝稍稍洗了把脸,吩咐人再去准备些易消化的清粥,方进了屋来。   “姐姐。”董婕妤走到床边,见丽妃刚和皇帝说完话,正服侍他躺下,便先站了会儿,之后跟着丽妃到了外间。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闹鬼么?”   丽妃秀眉微蹙,也是不解,“皇上说看见一个惨白的女人脸,还叫了他。可是,那夜我什么声都没听到,睡得很好,一觉醒来就看见皇上倒在地上。”   听到丽妃所说,董婕妤俏脸微白,拿手帕掩了口,低声道,“难不成真是那个什么?却只有皇上看见,而姐姐看不见,会不会只是缠着皇上?”   闻言,丽妃“哼”了一声,净了手转身走到靠椅上坐下,端过一旁刚沏的新茶,浅啜了一口,慢慢道,“你上回不是说了?这宫中住了多少女人,经过多少帝王,难免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按理说,皇上乃真龙天子,应该不惧这些东西的。而偏偏那东西只缠上他,说明和皇上有关。而且……皇上方才说的话中,似乎隐隐知道那个东西是谁。”   “啊?那是谁?”董婕妤凑近了问。   丽妃慢慢抬眸,眼底暗暗猛着光,“你进宫晚,可能不知道。但凡一些老资历的妃嫔,应该都知道那事吧。”   “什么事?”   “如今这位年轻闲王的母妃,当年可是在咱们皇宫中丢的命。”   听到这话,董婕妤微微瞪了眼,惊道,“真的?”   丽妃搁下茶盏,低眸整了整袖口,回答,“可不是。传言是意外溺水而亡,但你也知道这宫中哪有那么多意外,保不准是个什么事儿。而且咱们皇上这好美色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瞧瞧咱们现在这位闲王的模样,也知道他的母亲必然也是个美人。”   “所以……姐姐的意思是,皇上之前是瞧上那已故的老闲王妃?”董婕妤压低声音问到。   丽妃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但意思已然明显。   董婕妤默了片刻,又看了里间一眼,问到,“皇上睡下了么?”   “刚睡下。他方才本是嚷嚷着要将闲王叫到宫里来,也不想想若真是老闲王妃的鬼魂作祟的话,叫他有什么用。更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若这并不是鬼魂,而是人为呢?”丽妃细了眸,眼底暗暗蕴着什么。   几日的连番受吓,皇帝终于卧床不起。因为不好留在妃子宫中,浑身无力的皇帝还是被抬回了自己的寝宫。   没有皇帝时不时传召的日子,蝉衣过的和之前在宫外没什么两样。   除了没有容疏和方夙银在身边。   这一日,蝉衣早起,不见送秋的身影,问了迎春也不知道她的去处,不由得有些奇怪。   到了下午的时候,还不曾见送秋,连迎春都开始着急了。蝉衣便带着迎春出了芸芷宫去寻送秋。   刚出门的时候看见李全回来,一问方知蝉衣是要去寻送秋的,便答了句,“奴才早上出去的时候看见送秋是朝御花园的方向去的。以为是姑娘让她去做什么事,便没在意。”   闻言,蝉衣微微蹙了蹙眉,带着迎春匆匆往御花园而去。   到了御花围也不见送秋,迎春愈发着急了,同蝉衣说会不会是宫中别的娘娘知道她入了宫,又住在离皇帝寝宫较近的芸芷宫中,所以拿了送秋来寻她的麻烦。   这种事在宫中并不少见,只是蝉衣并不是宫中的人,一开始也没往上面想,此番听到迎春说来也只是安慰了几句。   谁知迎春是一语中的。   两个人把御花围逛了一遍,在一块假山石后听见有人斥骂的声音,转过去一看,是董婕妤正在教训人,而跪在她脚下浑身瑟瑟发抖的人果然是送秋。   毕竟送秋暂时还算是自己的宫女,见状蝉衣也不会半分感觉都没有,当下一把拦下董姨抒的手。   见蝉衣这么大胆敢拦自己,董婕妤很是恼火,“你这女人好大的胆子!”   蝉衣笑,一脸清冷,“蝉衣大不大胆自己知道,只是娘娘打送秋,总是要给个理由吧。”   董婕妤哼了一声,道,“本宫就是看她不顺眼,怎样。”   蝉衣还是笑,这下连清冷都懒得维持了,只稍稍用了些内力将董婕妤一推,眯着眼道,“是么?刚好蝉衣也看娘娘不顺眼。”   “你——!”大约是没想到蝉衣说话这么直白,董婕妤被推得退了两步,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起伏不定。   蝉衣扫了她一眼,返身从地上扶起送秋,见她脸颊已经红肿,五指印清晰的映在她脸上。   “可有事?”蝉衣轻声相问。   送秋摇了摇头,只说没事。蝉衣微微蹙了蹙眉,将送秋交给迎春让她们先回去,自己则留在原地,挡着气冲冲的董婕妤。   而董婕妤身后的宫女见自家主子受气,便出头道,“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惹着娘娘生气,小心有的你好受!”   “娘娘这花容月貌的,一生气倒显得气色更好了。不如以后多多生气好了。”蝉衣淡眉微挑,不以为然,语气还带着点调笑意味。   想董婕妤堂堂宫妃,什么时候被人调戏过,居然还是一个女人,自然愈发气了,推开扶着自己的宫女就和蝉衣争执。   蝉衣也不恼,笑嘻嘻的和她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气的董婕妤浑身发颤,自己倒是一招隐术消失个无形了。   看着蝉衣瞬间消失的身影,董姓抒按着胸口,却重重皱了眉头。   回到芸芷宫的时候,迎春和送秋也刚到不久。蝉衣在一旁作者看迎春给送秋上药,视线从她姣好的面容上一滑而过,“送秋。”   送秋应声看她,“姑娘?”   “你是怎么和董婕妤起了冲突的?”   送秋垂了眸,低声回答,“奴婢本是去御花园想给姑娘采集些露珠和花瓣,刚好和董婕妤看上了同一朵,所以……”   “所以惹到了她么?”蝉衣眯眼而问。   送秋点了点头,又解释道,“但确确实实是奴婢先瞧上的。”   蝉衣领首,仔仔细细看了看她脸上的掌箍印,方转开眼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送秋似乎感觉到蝉衣看自己的目光带着点审视,便低着头不说话。   屋中安静了片刻,蝉衣忽然出声唤了李全,让他去领一些化瘀的药的。   送秋闻言很是诧异的抬头看来,见蝉衣对她微微一笑,刹那有种春风化雪的感觉。   之前只是觉着蝉衣美艳,却没想她也可以笑得这般清润,便也回了一笑。   待蝉衣出去后,迎春方笑一道,“怎么样?我就说姑娘人很好吧,让你不用担心。”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十九章 倒格外思念我家小蝉衣了   平王府。   夜里黑的比之前要早一些,大约是转秋的原因。   “吱呀——”   安静的环境里,轻轻推门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方夙银抬眼看去,见容疏一身白衣逆光站在门口,眼底墨黑深邃。   “师傅。”方夙银站起身来唤了一身。   容疏点点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环视了下四周,方勾了勾唇,笑着道,“回来的时候见蝉衣屋中里亮着灯,还奇怪她怎么舍得回来了,难不成是想起我这老师傅和你这无聊的大师兄了。”   两个人现在所在的房间是蝉衣的。   听到容疏带着调侃的话,方夙银放下手头的东西,朝容疏的方向走了几步,微微蹙眉道,“也不知道蝉衣在宫中怎么样了。都六天了,一点儿消息都没。”   容疏靠着门框懒洋洋地笑了,“你难不成是想念蝉衣和你抢吃的的日子?”   方夙银年了耸肩,一脸无奈,“大约是吧。没她吵还真不习惯。”   两师徒各自站着笑了会儿,倒愈发显得这屋中没有人气了。片刻后,方夙银想起和平王还有事要商量,便和容疏告辞先行离开了。   容疏兀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视线缓慢的移过房中的每一处,而后才朝里面走去,慢慢走到方夙银方才呆的地方。微微低头,才看清他之前拿着的是一支蝴蝶纹鎏金银簪。   如果他的记性还没老化的话,这应该是之前蝉衣离开烟森楼的时候,蔷薇送她的。   印象中,蝉衣似乎经常会戴这支慧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进宫没有带去。   屋中烛光忽的一晃,从他黝黑的眸子上滑过一点微光。   容疏忽然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丫头之前不声不响的跑出来两年,想一想她也就罢了。怎的如今不过去了几日,倒格外思念我家小蝉衣了。”   周围一片静谧,只有窗外微微的风声似乎在回答他。   或许只是不习惯了罢。   董婕妤走到皇帝寝宫门口,见丽妃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的宫女返身掩了门。   “姐姐。”董婕妤停住脚步,叫了丽妃一声。   丽妃缓步下来,走到她面前道,“妹妹是来看皇上的吧,他刚睡下,妹妹还是待会儿再来。”   董婕妤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来找姐姐的。”   “找我?”丽妃显得有些意外,“什么事儿?”   董婕妤看了看四周,微低了声道,“还是边走边说吧。”   丽妃点点头,跟着她往外走去。   为了方便说话,两个人没有走平时常走的大路,而是挑了小道走。   走了好一会儿,丽妃出声道,“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有什么就直说吧。”   董婕妤还是四处看了半天,见着没人,方低声道,“姐姐还记得皇上说的这些日子看见的那个‘女鬼’么?”   “自然记得。”   “那姐姐可曾记得,皇上曾说过,那‘女鬼’是突然出现,然后突然消失的。”董婕妤低着声音说起话来,真有些卖弄玄虚的模样。   丽妃瞧在眼里,很是不喜,但却还是答道,“记得,你有什么就直接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闻言,董婕妤咳嗽一声,靠近丽妃,轻声说,“姐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见那个叫蝉衣的女人的时候,她可是‘唰’地一下,就从我们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听到这里,丽妃已经明白了一二,“你的意思是……是蝉衣?”   “是啊。”董婕妤连连点头,“你说……这个女人这么快就能从咱们眼皮底下消失,会不会是……?”   丽妃静默了一会儿,才出声问到,“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可有真凭实据?”   “这个……暂时没有。”董婕妤得意的神色稍稍弱了一分,又接着说,“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怎么试?”丽妃蹙眉。   董婕妤笑了一下,附耳低言。      “哦?皇上病愈了?”   蝉衣坐在梳妆台前,听着送秋说着新听到的消息   送秋笑着道,“可不是。昨日变好了,今天就专程把丽妃娘娘请了去,说是要她留宿皇上寝宫。”   一旁的迎春闻言嘻嘻笑了声,道,“皇上还真是。这病才好,就迫不及待——哎哟!”   迎春捂着被敲了的头委屈地看着送秋,后者则瞪她一眼,斥道,“皇上的事也是你能说的?”   迎春自知理亏,也不再反驳,只是低着头不再作声。   到了夜里。   已然熟睡的丽妃被身边人摇醒,她迷迷糊糊醒来,见皇帝一脸惊恐看着她,指着窗户道,“窗……窗户又开了!”   丽妃探身去看,果然睡前关紧的窗此时不知道被谁打开,窗外树影婆娑,暗影条条。   “她……她又来了……”皇帝真真是被吓怕了,攥着被子不动。   丽妃一咬牙,越过他下了床,自己走到窗前去关窗。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她很轻而易举的关上了窗,呼了口气返身朝回走去,忽然听见窗子又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皇帝惊恐的叫声。   丽妃愣了下,才转过身去看,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接着什么都没有。   丽妃微怔,忙扑到更漏旁去看时间,丑时。   第二天,丽妃匆匆叫来董婕妤,两个人商计一番后,丽妃就回到皇上寝宫。下午的时候,董婕妤又来了,带来的消息让两个人都有些诧异。   “芸芷宫那边的消息说,蝉衣丑时的时候正在房中睡觉。”   说完这个,董婕妤抬眼看丽妃的神情,见后者只是盯着旁边的茶杯看,半天才说,“就算真是她做的,难不成还等着你去抓。”   董婕妤恨恨地拧了下帕子,道,“难道真不是她?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回到芷云宫啊。”   丽妃看她一眼,有些鄙夷,“说不定真的是阴魂作祟呢。”   “可是……”   “好了。”丽妃抬手止住她的话,“我知道你不喜欢那蝉衣。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如今皇上还没好透,断不能肯定是她。不过,你若是要除去那女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闻言,董婕妤的眼睛一亮,“姐姐的意思是——”   丽妃笑了笑,眼底隐隐阴狠。   “姑娘,秋日干燥,奴婢给您熬了杏仁川贝百合粥,您尝尝吧。”送秋将托盘里的皱放在蝉衣面前,又取了小匙给她,末了还备了巾帕在旁,很是细致。   蝉衣也是习惯了送秋这些日子来的细致,端起瓷碗,用小匙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温润清香,“送秋的手艺倒是愈发长进了。”   送秋闻言笑了笑,眼睛却盯着蝉衣每一个动作,直到她全部喝完,方像是松了口气吧,返身收拾了碗匙离开房间。   刚一出门,遇见迎春要进来,她笑着唤了迎春,吩咐道,“姑娘方才说,昨晚那些花瓣泡澡很舒服,让你再去采点。”   迎春应了声,转身去取篮子。送秋又叫住她,道,“迎春,记得和李全说声,姑娘让他去请皇上晚上来用饭。”   迎春这才走掉。   送秋从厨房回来时,迎春和李全都已经不在了。她径直去了蝉衣的房间,发现蝉衣趴在桌面上,似是睡着了。她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俯身唤她,“姑娘。”   蝉衣没有反应。   她又唤了声,仍是没有回复。于是她又伸手推了推,见她真是睡着了,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转身就匆匆忙忙地要往外面走去。   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慵懒的一道声音,“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送秋闻声一顿脚步,转身见方才还睡觉的蝉衣撑着头看着她,勾魂夺魄的一双眸子轻轻眯着。   她心头一慌,返身就往外跑,却被突然出现的李全拦在了门边   “你——!”   “怎么?奇怪我怎的会在这宫中,而不是去了皇上那里?”李全盯着她,扯了扯唇,“若不是姑娘说你有问韪,让我不要听你任何话,我此时当真就傻傻的去了皇上那儿。”   送秋心头受惊,不得不退进屋,回头见蝉衣也站了起来,往她的方向走来,顿时就慌了神,“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磕头道,“奴婢错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蝉衣走到她身前三步的地方停住,微微笑着问,“你哪里错了?如此费心费力的为我熬那碗杏仁川贝百合粥,当真是让人感动。”送秋本还是抱着些侥幸的,现在听到蝉衣提到这杏仁川贝百合粥,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章 —计不成再生—计   见着送秋神情的变化,蝉衣低眸俯视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你是不是在心里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那碗粥有问韪?”   闻言,送秋的肩膀抖了抖,却没说话。   蝉衣笑了笑,在她身边最近的靠椅上坐下,双腿微微倾斜着弯曲,长裙覆在腿上,隐隐勾勒出裙下优美线条,“送秋啊送秋,你也算是机灵的女子了,怎的这么沉不住气。”   送秋似乎想抬头,却又只向上轻轻仰了一下,便顿住了,听着蝉衣用懒散的语调缓缓道来。   “你的破绽太多了,最大的就是对我态度的变化。先前我刚来的时候,迎春待我比较热情,而你做什么事虽然都算用心,但却是以一个远远旁观的姿态,颇有些明哲保身的模样。而在我和丽妃、董婕妤二人在御花园起了冲突后,你对我的态度却发生了那般大的变化。”   说到这里,蝉衣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看见送秋撑在地上的上攥紧了分。   “第二,也就是你前日突然消失了一早上,后来我和迎春在御花园找回了你,而彼时你正被董婕妤训斥,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   听到问话,送秋咬了咬唇,还是回答道,“下午。”刚说完,她的脸色忽然一变,已然自己明白了过来。   看着送秋的神情,蝉衣笑了笑,两只手似是打发时间般慢慢绕着衣角,口中接着说到,“你同我们说的是去采集露珠和花瓣。这两件事哪一件是下午才做的?更何况——你需要采集这么久,到下午还被董婕妤透着训么?”   闻言,送秋身体微微一震,不再说话了。   她当日去给丽妃她们报信,却赶上丽妃去了皇帝寝宫,只好去寻董婕妤,到了那边又被留下来问东问西,折腾了半天。到后来,她怕蝉衣怀疑上她,才和董婕妤商量这么一出戏,谁知道竟都忘了时间问题。   而至于态度的变化,她本就是从丽妃那边拨过来的人,自然是听丽妃吩咐的。只是丽妃宫中精明人太多,她怕太过显露会让丽妃生出猜忌,便一直默然做事,得不到重视。   到后来被送到蝉衣这里,也是抱着终有一天会回到丽妃宫中的心理,所以多少有些明哲保身的意味。直到丽妃派人寻了她,让她做着芸芷宫的眼线,她才插手了蝉衣的生活。   一切挑明,蝉衣低头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等着她说话。   片刻后,送秋忽然直起身来,重重朝蝉衣磕了个头,咬紧唇道,“姑娘,是奴婢卖主求荣,是奴婢不识好歹,奴婢知错了,还请姑娘勿要将奴婢赶出去!”   “卖主求荣?”蝉衣慢悠悠地重复了一句,问到,“那么谁才是你的主?”   送秋被问地愣住,半天没有回答。   蝉衣站起身来,看了李全一眼,李全领首,上前来拉送秋,结果被送秋猛地一下挣脱,而后连连爬到蝉衣脚边,扯着她的裙角道,“姑娘!你大人有大量,还请高抬贵手,千万勿要将奴婢送到浣衣局啊!”   蝉衣从她的手中一点一点扯出衣角,而后退后一步,道,“我平生最讨厌被人算计和背叛。虽然我并非是你真正的主子,但是好歹这几日来我过的怎样,你也就过的怎样,我待你可有半分不好?”   送秋抿紧了唇,摇了摇头。   蝉衣微微一笑,眸色清凉,“那么,你为何要对我耍招?送秋,你已经背叛了我一次,我怎么能保证你不会再背叛我第二次呢?”   送秋颓然了手,低头不答。   李全上前拉住她,将她往门外带去。   蝉衣看了片刻,忽然叫住了李全。送秋闻言回头,眼中带着期望,却见蝉衣缓步行来,低声道,“你也不是愚笨的人,自然知道老实一些我也不会真的把你怎样。若是还有什么花招,别怪我不留情面。唔,对了,其实你我二人不过也就相处几日,似乎也谈不上什么情面呀。”   送秋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才觉得笑的明艳的人,眼底居然也可以那般冷清。   “最后——”蝉衣忽然低下头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我研习的隐身术叫做隐术。你大约不知道,我这隐术也算是轻功的一种,且是至臻之境。从那边到芸芷宫不过片刻功夫,所以……你监视着我也没用。”   说罢,蝉衣直起身来,退后几步,示意李全将人带走。   而送秋则瞪大了眼,有些恍惚的被李全带着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蝉衣最后那句话她听得清楚,而蝉衣口中的“那边”她再清楚不过——皇帝的寝宫。   所以,就算她什么都没办成,起码她知道了一件事。   闹鬼只是莫须有的事,罪魁祸首就是蝉衣。   蝉衣毕竟还是没对送秋太差,并未将她直接送到皇帝面前,而是先关在了柴房中。   整个芸芷宫总共也只有他们四个人,总不能让李全整日都守着送秋,故而柴房外面便挂上了一把大锁,钥匙只有李全有。   李全是皇帝的人,所以蝉衣对他还算信任。   芸芷宫本就偏僻冷清,而柴房算是整个芸芷宫最偏僻最冷清的地方了。   此时送秋被关在柴房里,四周一片木柴废弃物,身后墙上有个极小的窗户,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片不现则浅光。   夜里有些冷,她抱着被子缩到墙角,蜷缩着身子。   “咚咚咚。”   静谧的环境中,似乎有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送秋裹紧被子侧耳细细听了片刻,果真是有人敲门,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脑中浮现出最近的闹鬼传闻。   纵使知道是假的,在这般时间这般环境,也难免会胡思乱想起来。   “送秋。”   正在犹豫要不要到门边查看一下的送秋忽然听到一道微微的叫声,听声音,像是迎春。   “迎春?”送秋犹豫的回了一声,果然听见外面迎春说话的声音。   确定了来人是迎春后,送秋松开被子,快步走到门口,听见外面迎春似乎在拉着门锁,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引人侧耳。   “迎春,别拉了,没有钥匙打不开的。”送秋怕引来李全,忙出声叫她停住。   迎春停住动作,透过门缝看向里面,语气慌张,“’送秋,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回来就听姑娘说你被关进了柴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姑娘?姑娘性子好,低个头认个错就好了啊。”   闻言,送秋低下头来,神情有些哀伤,“我也认了错,可是姑娘不肯原谅我。”   “啊?到底怎么回事?”迎春语气着急。   送秋叹口气,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说着说着竟掉下来了眼泪,声音都哽咽了,“我也不愿啊。姑娘性子那般好,我也不想害她。可是董婕妤拿我的爹娘为要挟,说是我若不帮她做事,她就让我这辈子再也看不到爹娘。”   听到这话,迎春一阵气恼,不由得拍了下门,怒道,“太过分了!你应该早早和姑娘说的,皇上这般看重姑娘,只消姑娘和皇上说声,皇上出面让董婕妤放了你爹娘便是,何苦如此。”   送秋抬手抹了眼泪,抽泣道,“我当时并未想这么多,未曾想到就是这一步错,就成了这样。”   听见送秋哭声,迎春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透过门缝递了进来,见送秋接过帕子,方叹了口气道,“迎春,我做了做事也不求姑娘原谅,只是,辜负了她的信任很是难受。你能不能帮我给姑娘做些膳食,就当我向她赎罪了可好?”   闻言,迎春愣了下,问到,“什么膳食?”   “如今正入秋,入秋后天气干,而姑娘身子虚,你就炖上牛肉给姑娘补补身休。再放些栗子,清肺润嗓,和牛肉一起煮正好。”   听完这些,迎春点点头,然后笑道,“难为你如今记着姑娘的身体。我明天就去做,待姑娘问起我就说是你——”   “不用说是我,就说是你做的就好。”送秋扯了扯唇,道。   迎春纳闷道,“为什么?让姑娘知道你对她好,她说不定就放了你啊。”   送秋摇摇头,伸手将帕子递回来,同时拍了拍她的手,说,“姑娘还在气头上,若是知道是我做的,肯定不会用。你做给她便好,哪日姑娘念起我了,还望你在她面前美言几句。”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章 要毁容,何不在自已脸上试验—下   送秋被关入柴房后三天。   蝉衣午睡起来,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让她动了食欲。起身看去,就见迎春端着托盘笑嘻嘻走了进来。   “姑娘,您醒了。”迎春将托盘放在一旁的长案上,看着蝉衣从贵妃椅上站了起来,枚红色长裙顺着膝盖垂了下来,像是流水一般。   “睡的时候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五脏庙都空了,哪里还睡得着。”蝉衣笑吟吟走到案边坐下,低眸看了看,道,“炖牛肉呀?”   迎春俯身拾起筷子给蝉衣,而后指了指牛肉,对蝉衣笑道,“牛肉可是大补的东西,姑娘要多吃。还有这些栗子,秋日天燥,有清润的功放。”   蝉衣笑着戳了戳那些褐色的栗子,微微抬眸看着迎春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做个吃食倒也这么多讲究了。”   迎春动了动嘴,差点脱口而出送秋的名字,最后到底是忍住了,只是赧然笑着说,“姑娘要是感念奴婢这点心意,就多多吃吧。”   蝉衣笑了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方才低头食用。   迎春炖的牛肉并不多,所以蝉衣很快就吃完了,迎春难掩高兴,笑嘻嘻地收了盘子,哪知刚走到门口,突然听见后面“砰”地一声什么落地的声音。   迎春急忙回身,惊讶的看见蝉衣一手撑在高案边,案上的木盒被撞倒地上,里面的东西滚落了一地。   “姑娘!”   瞧见这般场景的迎春瞪大了眼,忙将手中托盘随手搁在一旁,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去扶蝉衣,想将她扶到床边,却见蝉衣捂着嘴,面色一片惨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迎春慌了神,见蝉衣神情痛苦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蝉衣胃中一片翻江倒海,又瞧着旁边这姑娘完全不知道状况,顿时晕重的头愈发的晕了。“我……我想……吐……”强忍着胃中的不舒服,蝉衣哑着声道。   迎春这才反应过来,忙去端了盆来,将她放在蝉衣身前,而后一边替她顺背,一边大喊李全的名字,让他去请太医。   李全匆匆忙忙进来,乍然看见一脸惨白如纸的蝉衣也是一惊,连连转身朝外走去。   迎春还留在屋中,看着蝉衣吐的一塌糊涂,扶着她的手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在往下沉,顿时慌神到哭了出来。   蝉衣被她哭得一阵头疼,想安慰两句却着实连安慰自己都没有力气了,只好扑在床上,装作听不见。   见蝉衣忽然倒下去,迎春更怕了,忙去拉她,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她是中毒了。”   迎春扭头,见送秋慢慢走了进来,顿时来了精神,忙哭丧着脸喊,“送秋,你快来看看,姑娘她——”后面的话被生生卡在喉咙里。   因为她看见送秋身后跟着进来的,竟然是丽妃和董婕妤。   迎春微愣,然后下意识地朝门外看,却听见丽妃笑了一声,冷冷道,“找谁?李全么?他现在在外面睡得正香,没办法替你通风报信。”   这一下,迎春彻底呆住了。   方才看着送秋进来她只是一门心思在蝉衣身上,并没有想太多,现在仔细一想,送秋此时应该被锁在柴房之中,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再一看丽妃和董婕妤,迎春终于明白了。定然是她们派人打晕了李全,取了他身上的钥匙把送秋放了出来。   所以,送秋再一次背叛了蝉衣,或者说,她一直都是丽妃她们的人,是自己太笨,轻信了她。   这般想着,迎春觉得眼中更酸,视线落在送秋身上,声音微哑,“送秋,你……”   送秋看着她,眼中有些怜悯,却没有说话。   她身后,董婕妤往前一步,“哼”了声,道,“你这宫女,是不知道这宫中现矩还是怎样?看见本宫和丽妃娘娘不知道行礼么?”   迎春吸了吸鼻子,还是跪了下来。   董婕妤这才笑了笑,越过迎春看向她身后的床榻上,却不知蝉衣什么时候已经昏了过去。   “姐姐,现在时机正好。这蝉衣装神弄鬼吓的皇上卧床不起,我们不如将她扔到浣衣局吧。”   丽妃闻言白了她一眼,道,“这蝉衣又不是宫女妃子,不是宫中的人,怎么扔浣衣局?而且,就算丢过去,皇上一旦醒来还念着她,岂不是又放出来祸害我们?”   董婕妤低了眼,道,“我错了。那该如何处置?”   “自然要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闻言,董婕妤身休一颤,抬头急道,“杀了她?!”   丽妃此时很想给她一脚,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她可是闲王的师妹,杀了她,你是想等着闲王送你去地府和她作伴么。”   董婕妤忙闭了嘴,不说话了。   丽妃则绕过跪在地上的迎春,缓缓地走到床边,而后微微俯身,有些嫌恶地看了旁边的铜盆一样,接着只用两根手指掐住蝉衣的下领,稍稍抬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眼底有极深的嫉妒闪过。   “长这么一张祸害的脸,简直就是狐狸精的命。既然那么多人都喜欢你这张脸,那本宫今日就替你毁了它。”狠狠地说出这段话,丽妃微微起身,侧头对董婕妤问到,“董婕妤,你说这个女人一旦没有这张脸了,皇上可还会再看她一眼?”   听到这话,董婕妤就算再傻也知道丽妃的意思了,“姐姐是要毁了她的脸?”   丽妃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跪在一旁的迎春听到这话登时睁大了眼,极度地惊慌掠过眼底,激地她大叫道,“不!不可!娘娘你们不能这样!”   丽妃微微眯眼看了她一眼,厌恶明显,“吵死了。来人,堵上她的嘴。”   她的命令一下,马上有两个宫女走了出来,一个架住迎春的手,一个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揉成一团塞进迎春的嘴里,直塞地她只能瞪着眼“呜呜呜”地出声。   “啪!”   巴掌声落,那宫女又踹了迎春一脚,将她踢到在地,“还不老实!”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把匕首,恭恭敬敬递给了丽妃。   丽妃伸手接过,一把拨开,而后转身抬起蝉衣的脸,匕首锋利的刀尖在她脸上比划了下,口中慢慢道,“你们说,该从哪里下手好呢?”   “呵呵,娘娘若是不知道,何不在自己脸上试验一下?”   丽妃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冷清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丽妃一慌,连连转身去看,只瞧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再然后……便没有知觉了。   “什么?!蝉衣不见了?!”   皇帝靠坐在床边,刚喝下第一口药,就听见这么一个消息,顿时两只眼睛努力地朝铜铃的大小、瞪去,无奈本身质量问韪,实在瞪不过去。   李全跪在他榻前,闻言低垂着头,道,‘’奴才本是奉了姑娘的命来请皇上,结果出门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打昏。醒来的时候发现蝉衣姑娘已经不在房中了,而董婕妤和丽妃娘娘都昏倒在地——”   “胡说!”李全还未讲完,身后便传来一道厉声,接着是急匆匆进来的脚步,他微微偏头朝后看去,见董婕妤和丽妃相伴而来,出声的则是一脸冷霜的丽妃。   “皇上,您勿要听这奴才胡言乱语!臣妾和董婕妤那日好好地在宫中下着棋,怎么可能昏倒在蝉衣的房中!定然是这奴才害了蝉衣,然后把罪名嫁祸到臣妾和董婕妤头上!”丽妃一脸义正言辞。   李全皱眉,反驳道,“娘娘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不要诬赖到奴才身上。”   “你……”   “够了!”皇帝本就头昏,这下被吵得脑袋都炸掉了,“人都不见了,吵来吵去有什么用。赶紧派人去找,不说别的,这蝉衣可是闲王的师妹!”   丽妃和李全互看一眼,这才没有说话了。   蝉衣觉得头有些重,隐隐的似乎看见有人在前面走,一片黑暗中开出一道光明,露出的竟然是容疏笑的闲雅的脸。   她动了动唇,轻轻喊了声,“师傅……”   这一声刚落,耳边远远的仿佛传来一道不甚熟悉的声音,“昏迷了还念着你家师傅,当真是师徒情深。”   听到这声音,蝉衣动了动,眼前的暗色和光亮全部消失,她努力睁了睁眼,才发现刚才的一切全是在梦中。   慢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映入眼审的是浅色帐子,深木色床架,再往下,盖在身上的是锦蓝色被子,都不是熟悉的样子。   蝉衣抬了抬手,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声音,便扭头看去,见一个玄衣男人含笑站在床旁,飞扬入鬓的眉,薄而含笑的唇,微挑的唇角弧度优雅,竟是和容疏不相上下的容貌。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二章 以身相许怎么样?   话说,这年头长得好看的人真的还不少,像身边的方夙银、陆萧乾包括之前的冯杨、李朗甚至陆萧乾他老弟也都算是仪表堂堂的人。   可是,真正能和容疏不相上下的,倒是很少见到。   不过,现在眼前就站着这么一个。   蝉衣抬眼瞧着站在床边低头俯视自己的男人,默默的在心底把他和容疏比了又比。   “你若是醒了,就起来把这碗药喝了吧。”就在蝉衣暗暗比较的时候,那男人先开口说话了。   到这男人说话,蝉衣才发现他手上端着一只碧玉莲花碗,从她的方向看不见碗里是什么,但能瞧见缕缕热气冒出来,想来该是药不错了。   只是……蝉衣本是懒洋洋睁着的眼蓦然一眯,倒不是因为瞧着这装药的碗多么精致好看,盛了药是多么浪费,而是因为这男人的声音,让蝉衣很是耳熟。   脑袋中几个夜黑风高夜的记忆一闪而过,她拉着被子坐了起来,秀眉微微地一弯,嘴角扬起将他看着,眼底有一抹了然,“原来你就是那个经常调戏我的男人。”   男人削薄的嘴角轻轻一扬,听到她叹息道,“居然长的这么好看,情何以堪。”   听到这话,那男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又渐渐淡下去,只是眼睛里还含着些戏谑的意味,“长的好看也不能当药吃。趁热把药喝了吧,你就算看我看到天荒地老也不能把体内的毒清理干净了。”   “毒?”听到男人的话,蝉衣第一反应不是他话中的自恋,而是所谓的毒,“你意思是我中毒了?”   男人“嗯”了一声,将药碗递过去。蝉衣这次很乖,推都不推拒就直接端过来喝了。   比起扭捏一下以示矜持来说,还是命比较重要。   见蝉衣很配合的喝药,男人转身在床边最近的靠椅上坐下,手肘搁在案几上撑着下领,一边看着她,一边说到,“说来,你也并非是被下了毒,而是吃了相克的食物,产生了毒性。”   “食物相克?”听到这话,蝉衣抬眸看向男人,有几分意外。接着,她回头想了想,应该是那盘栗子峒牛肉,“难道是——牛肉和栗子不能同食?”   男人点点头,“也难为害你的那个人,知道这两样东西不能同食,偏偏做成一道菜,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倒也容易上手。”   男人说完这话时,蝉衣正好将药喝完,随手便搁在了一旁,转眸想了想。   这栗子焖牛肉是迎春做给她吃的,以她这些时日的观察,应该不是迎春所为,或者说……不是故意为之,那么会是谁呢?   送秋!   迎春只和送秋要好,而送秋被关在柴房里无法出来,若想害自己,借迎春的手是最快的。而迎春偏又是个没有心眼的人,三言两语就能哄了她替送秋做事。如果一旦事发,送秋也只消把所有贵任都推到迎春身上,推的干干净净。   想通这些,若说蝉衣现在一点儿都不恼火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已然如此,怪也没有用。   若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想到送秋会这么狠,会让迎春去做这替罪羔羊,替她办事,替她顶罪。   “怎样?可有想到是谁在背后害你?”见蝉衣低着头似在思索,男人也不着急,只是好整以暇地瞅着美人蹙眉的模样,待看见她眼睛微微地亮了那么一下,便知道她想通了。   听见问话,蝉衣妙眸低转,不以为然道,“干你何事?”   男人闻言也不恼,依然是面色冷淡她看着,“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不说起这个时还没想到,此时听他提起,蝉衣方拧了眉,道,“你不该是赤火流派的掌门人么?怎的中原的皇宫还能对你敞开大门迎接你?”   男人眸心冷光一现,而后又微微散开,“我若是不能进入皇宫,怎么会知道你会出事?又怎么能刚好救下你?”   这话说完,蝉衣撇了下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不用一直说。”   男人点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造七级浮屠如此有作为的事,自然要一直说”   蝉衣白他,“敢情你的真正目的是在提醒我要报思么?”   闻言,男人终是笑了,冷色退减了不少,“你要报恩我自然不拦。”   慵懒抬手理过鬓角碎发,蝉衣一双凤眸斜飞如媚,曼声笑问,“以身相许怎么样?”   如此勾魂摄魄的一双美眸将自己看着,那男人勾唇一笑,嗓音略微轻佻,“美人投怀送抱,贺兰千却之不恭。”   到这一刻,蝉衣似乎才在他身上看见之前那个调戏自己的人的影子。   不过,同时蝉衣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贺兰千。   贺兰千走后,蝉衣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方下床活动活动。   出了屋才发现,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在一座山上。山本身应该不高,远眺去的视野还算清楚。而山顶被炸成平面,几座木屋散落在四周。   她所在的房屋刚好在正中间,门前一片空地,两棵梧搁分立两侧。时值初秋,梧搁叶子已经泛黄,有零碎的几片被风一吹,便慢悠悠地落了下来。   蝉衣在周围晃了一圈,也不知道贺兰干去了哪儿,总之逛完了整片似乎也没瞧见他,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不过想到方才贺兰干所说,李全竟然是他的人,着实让蝉衣惊讶了一番。东岚的人能在中原皇宫插一个眼线,那老皇帝真的该退位让贤了。   其实,现在想想,李全的所作所为真的不像是为皇帝做事的。就好像那皇帝次次派人来寻,她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挡掉,李全每次都按她说的去回,没有倒戈一击,将她洗洗干净送上去。   亏得自己之前那般信任,也还好他并没有害自己的心思,不然比起迎春的被利用,李全随便听从一下指挥,自己怕是也没这么好运了。   皇宫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现在想来真是后怕。   蝉衣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慢朝前走着,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像是悬崖的地方,俯首向下看去,山峦起伏,河带绵延,大有一片河山尽收眼底的感觉。   “怪不得都喜欢当皇帝,坐拥如画江山的感觉确实不赖。”   “所以你也想放仿一下武则天,做这江山的女主人?”   蝉衣本是自言自语,却没想到会有人回答,转首一看,竟是一个女人,还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   “你是谁?”正常人在看见一个陌生人的第一反应应该都是这句,而蝉衣也不例外。   那女人微微动了动眼,答道,“月纤。”   蝉衣领首,向她身后看了一眼,才道,‘…所以,贺兰千金屋藏娇?”   月纤闻言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凉薄,“若他真是金屋藏娇,这藏的,自然是你。”   蝉衣眉目微动,立马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打算放我走?”   “好不容易才把你‘请’来,这么轻易的就将你放走,岂不是白白浪费他一番心思?”月纤噙着笑,朝她走近一步。   蝉衣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却也没躲,反是迎视而去。   远远看去,山顶边缘两个美人对立而站,同样是红色的衣裙,裙袂被风高高扬起,青丝飞扬,一个笑的明媚,一个笑的冷淡,倒还真是一幅美人临风图。   “啪!啪!啪!”   远远的,有鼓掌声起,两人扭头一看,见贺兰千缓步走来过来,嘴角含笑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而后落在蝉衣面上,笑意淡淡,“恢复的不错。”   食物中毒而已,她又不是半死不活,奄奄一息,自然恢复的不错。   心里想着,蝉衣回他一个嘲讽地笑,没有说话。   见蝉衣不说话,贺兰十也没多理会她,而是将目光看向月纤,深黑的眸里似乎有一丝复杂,“月纤,我有话要和你说。”   月纤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蝉衣一眼,终是举步跟着贺兰千而去。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三章 我要说的,是和你师博的—段情   屋中烛火点的极亮,容疏靠在罗汉床上,一手握着一卷书册,一手手射搁在床边的架子上,撑着额头。   “师傅。”方夙银似乎很急,连门都没有敲,直直推门而入,而后大步走到容疏身边。   容疏微微抬眸,打了个呵欠道,“怎么?蝉衣的好习惯一点儿没沾染,她的坏习惯你倒是学的不差。什么时候连你进来都不敲门了。”   方夙银动了动唇,似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神情纠结。   瞧着方夙银这般样子,容疏好像觉得挺难得的,干脆搁了书册仰头看他,调笑道,“难不成是我误会你了?不是你学的蝉衣,而是蝉衣学的你啊。”   “师傅!”闻言,方夙银皱眉唤道,“您怎么还有时间开玩笑,出大事了。”   听到这话,容疏才稍稍收敛了一点儿笑意,语气仍是慢慢的,“什么事?不是赤火流派不算大事,不是你和蝉衣也不算大事,除此之外的就不用报给为师了。”   听到这话,方夙银脸色更沉,直直道,“就是蝉衣出了事!”   容疏微微细起眼眸,眸心冷光一现,听见方夙银一字一句道,“老皇帝说,蝉衣失踪了。”   一阵静默之后,容疏掀衣站起,眸中漾起一丝寒意。   原来方夙银一直没有等到蝉衣回来,本就不放心,便去宫中去寻。   进了宫后,他直奔芸芷宫而去,却不见人,只看见一个丫鬟和一个太监。一问之下方知前不久丽妃和董婕妤竟然给蝉衣食用了相克的食物,害的她中了毒,甚至还想毁了蝉衣的容。   听到这里的时候,方夙银愤而拍桌,吓到了那个叫做迎春的宫女。再一追问,只说是丽妃她们并没有得逞,蝉衣被一个黑衣人救走,下落不明。   气愤不已的方夙银撂下两人,又直直朝皇帝寝宫奔去。到了皇帝寝宫后方知皇帝刚大病初愈,病的原因竟然是宫中闹鬼给吓的。而从皇帝描述的只言片语中,方夙银就知道装神弄鬼的一定是蝉衣,大约是听了自己母亲的事,想给皇帝一些教训。   这大概便是蝉衣为何当初一定要入宫的原因。   知道蝉衣所做的一切,方夙银心中各种情绪交杂无限。   当时他没有拦住蝉衣,一是因为蝉衣意志坚定,而容疏也任其为之:二则是和平王商议时,平王说能保证蝉衣的安危,绝不会出事。   是的,确实没出事,只是差点丢了命而已。   对了,再加上一个下落不明。   彼时彼刻,方夙银是多么痛恨自己当初没有坚持拦住蝉衣。   于是,愤怒不已的方夙银直接抵着皇帝要人了。可皇帝上哪儿去交出蝉衣,只能告诉他,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只是一直没找到而已。   方夙银当时听到这句话,恨不得一巴掌挥过去。   他当然知道没找到,要是找到了他也不至于直接来要人。   “所以……那巴掌你是挥了还是没挥?”哪知容疏听完方夙银的话后,第一反应竟是这么一句。   方夙银显然也在状况外,很是纳闷道,“师傅你……”顿了顿,还是接到,“当然不能真打,推了一把。”   “哎,只是推了一下啊,也不错了。”容疏嘴角轻撇,微微眯眼说到,“为师一直很想送那皇帝一巴掌,无奈没那个胆子,幸的徒儿孝顺,为师甚慰。”   方夙银一下子哽住了。   见方夙银一脸讶然,容疏轻笑一声,忽的正了脸色,认真问到,“你们打算如何?”   方夙银显然还在容疏方才的玩笑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见容疏眸色变深,才猛然醒悟,犹豫片刻,还是如实答道,“徒儿将——”   “蝉衣呢?”方夙银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疏以问句截断。   他侧眸看去,容疏的脸色隐在灯光之中,过于明亮的光将他的神情模糊了一大半,只能看见那一双黑沉沉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蝉衣如果出了一点儿事,纵使师徒,我也不会饶你。”   闻言,方夙银心中不知道为何突然一个咯噔,像是有凉风嗖嗖地往里灌,许久才回到温暖。   他知道容疏在意蝉衣,却不知道到何种地步,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也算是自幼和蝉衣一块儿长大的,蝉衣的几分心思或许蝉衣自己都不清楚,但他知道。   蝉衣对容疏,早早便过了师徒之情。   不然当初不会因为容疏睡梦中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字,刺激的蝉衣离开东岚两年。   “师傅。”这样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方夙银终于开口说话了,“蝉衣是徒儿唯一的师妹,纵使丢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让她收到一点儿伤害。”   容疏的冷色一瞬褪去,忽而微微勾了唇角,道,“为师自然信你。不然蝉衣离开这么久,为师也没逼你分毫。”   见容疏恢复常色,方夙银也松了口气,笑了笑。   “你的事为师不是不知道,不谍朝政不代表不会看。平王之所以让你放心将蝉衣送到宫中,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或许是你们计谋中的一环。”   听到这话,方夙银眼睛一亮,惊道,“师傅!”   容疏冲他摆摆手,像是忽然困倦了般,懒懒道,“不早了,你且去睡吧。为师去梦里找我的小蝉衣好了。”   看着容疏半眯眼的样子,方夙银点点头,返身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蝉衣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几天了,三天,五天还是更久。   在一座只有三个人的山上,连个计时的东西都没有,也太过与世隔绝了。她生怕再呆段时间,自己大约就和《桃花源记》里一般,“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山上比山下冷的快,若山下是夏秋交际,山上则是真正入了秋了。   蝉衣站在屋前的梧搁树下,仰头看着满树金黄。有风吹起她浅红色裙袂,几片树叶洋洋洒洒从她肩侧划过。   身后有人踩着树叶走了过来,蝉衣没回头,反正这山上除了她也就那么两个人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接着是男子低醇的声音响起,“都说凤栖梧搁。这两棵梧搁倒真是引来了凤凰。”   蝉衣回首,修眉微扬,“凤凰?你口中的凤凰可是月纤?”   贺兰千清俊的眸子微微的一抬,“怎么不觉得是你?”   蝉衣抬袖掩唇轻笑,眸中波光流转,“蝉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心中的那个人不是我。”   闻言,贺兰千修长的眸中似见微澜一漾,连笑容都好像冷了一分。   一时间,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片刻后,蝉衣轻笑一声,问到,“月纤呢?”   兰干面色如常,“出去了,你找她有事?”   蝉衣领首,“她前些日子和我说的故事还未曾说完。你若是见到她,记得替我问一问何时能说完。”   说完这话,蝉衣转身朝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烦有兴致念了两句,“要使登临高著眼,梧桐应有凤凰栖。”   贺兰千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扬唇而笑。   凤凰么?   不知她会是谁的凤凰。   蝉衣刚午睡了片刻,便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倦倦抬眸,见月纤冷着脸走了进来。   “贺兰千说你找我。”月纤一进来,便自己寻了位置坐下,开门见山。   蝉衣懒洋洋起身,盖在身上的薄毯顺着身休滑下,落在腿上。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方悠悠道,“你之前不是要和我说你同师傅的事么?难不成自己不记得。”   听到这话,月纤冷容微散,竟然笑了出来,“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听的。”   “为何不愿?”蝉衣淡淡笑道,“我只是对师傅过去的事有些兴趣。”   月纤笑着看定了她,‘’若我要说的,是和你师傅的一段情呢?”   “那又如何?”蝉衣反问她,“你也说了是一段。如今早就散了。”   三言两句,唇枪舌战。不过几句话,像是带了无数火药一般。   不过片刻,月纤忽然站起来,神色倦怠道,“不巧,我现在不想说了。”   闻言,蝉衣也不恼,倒像是也懒得知道一般,回了句,“随你。”   月纤俯身瞧他,芙蓉面,明眸眼,她心头微微一动,缓缓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如果要容疏在你我之中选一个的话,他会选谁。”   不是没听出月纤话中的笃定意味,蝉衣只是随意瞥了她一眼,真不知道她仗着什么这般自信,权将这话带着笑话听听罢了。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四章 这辈子就她这么—个女徒弟   天微亮,夜幕被晨光破开一道口子。   方夙银身着盔甲,腰挂长剑,大步走到平王府门口。那里立着两匹骏马,其中有一匹已有人在,见他出来,出声道,“夙银,上马。”听声音是平王。   方夙银领首,拍了拍马身,而后熟练的翻身上马,接着一拉缰绳,侧身对平王道,“王叔,父王手上那五万不动兵我已经秘密调到了京城之外的山谷之中,随时可以调用。”   平王点点头,拍了拍马,忽然低了声说到,“这场战事发动的还是突然了些,我怕到时候粮草上……”   方夙银闻言也低了眼,沉默了片刻,才说到,“时不待人,如今是个好时机,错过了这次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说的也是。”平王勒紧了马,扬鞭一抽,高声道,“夙银,跟上!”   方夙银也一扬马鞭,身下骏马疾奔而出,踏起翻滚的烟尘。   方夙银离开平王府已有几日,整个平王府中,似乎能做主的就只剩下容疏了。   虽然容疏也是一介外人。   或者说是客人。   但是平王临走前吩咐合府上下,之后以容疏的话为命令,谁敢不从,回来必有重罚。   好在容疏是个疏懒的人,日日不是看书就是钓鱼,除了对吃食有些要求以外,其余的事都是得过且过。故而平王不在的这些日子,府中也是一派安静。   府外便不是了。   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消息,只说是有一日一个柴夫出外砍柴,在京城外的山谷中发现了军队。而那个军队旗帜上没有写任何名号,只是书着大大的一个“清”字。   柴夫回去后和别人一说,问那个“清”字作何解。有个书生当下扔了碗筷,急说“清”便是取得“清君侧”之意,肯定是要战了。   于是,京城之中人人为之一慌,虽然都知道当家的皇帝没什么作为,多少次也曾盼着有人争夺皇位,如今这事发生的这么突然,一个个不免自危起来,城中繁华一时不复。   而如今容疏就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才决定要出门的,无论管家如何劝说,他都要出门一趟,最后老管家只得由着他了。   容疏出了府,果然看见街道上一片萧瑟,店铺大门紧闭,小商小贩不见踪影。偶有几人走过也都是行色匆匆,不愿停留。   容疏晃了半天,终于发现一家还开着的酒楼,便进去买了壶酒,转身往回走去。   待走到一条巷道时,他突然停住脚步,微微的风带来一阵女子的胭脂香味,他回身,见一个曼妙佳人带着面纱站在他身后三米外。   “我虽不是好色之徒,可姑娘这般跟随,我也会心猿意马的。”容疏摇着手里的酒,笑的一派懒散。   那女子一步一步走来,袖口微扬,露出一双玉白手腕。她抬手扯了面纱,饱满的唇轻轻扬起,曼声道,“九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待看见女子的容貌时,容疏脸上的笑消淡了不少,深黑眼底暗色蔓延,化作轻轻语调,“月纤。”   月纤闻言轻笑,眸中漾水,“我以为你早就会因为美人在怀,而忘了月纤这个名字。”   听到这话,容疏勾了勾唇角,问到,“美人在怀?难不成你说的是蝉衣?”   “不然是谁?”月纤反问,“或者你身边美人众多,早不记得还有蝉衣了?”   容疏笑了一声,似真似假地回答,“我身边美人再多,也不会忘了蝉衣。我容疏这辈子就她这么一个女徒弟,没人能比。”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竟似有几分誓言的味道在其中。月纤听在耳里,只觉得心口有什么猛地一抽,她却反而笑了出来,声音微冷,“是么?那么,你当初答应我的呢?”   容疏微微沉了眸,没有说话。   月纤往他身边走了一步,抬手扶上他的肩,凑近了问,“你想食言么?”   容疏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拉开一分,敛眸而笑,“我答应你的,自不会食言。”   “好!”得到满意答复的月纤退后了一步,俏脸上慢慢浮起笑容,“记得你今天说的,容疏。你要记得,若你负了誓,你对不起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容疏眸底深邃,却反了一句,“要我记得誓言,你就离开赤火流派。”   月纤正在戴面纱的手为之一顿,许久才道,“现在不可能。”   “那应你的,我现在也不可能做到。”   闻言,月纤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那我们都等着可能的那一天吧。”说完,她转身朝来路走去,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般转过身对他说到,“哦,忘了告诉你,你那独一无二的女徒弟如今在我们那里。放心,我不会对她怎样,等时局稳定了就会放她回来。”   容疏捏着酒壶的手似是紧了一紧,才微微笑着说,“那便托你照顾了。”   九月三十,平王以帝王昏庸,奸臣当道为由,发动战役。带着手下重兵杀入京城,同禁卫军在宫城外相持不下。   十月十一,闲王因师妹与皇宫中消失,大怒,遂带着五万兵力加入平王一方,助平王攻入宫城。   十月十三,驻守边境的大将军带军队赶到京城解救帝王,两方军队再次僵持。   十日已过。   京城之中一片冷静萧索,主干道上早不见人影,只有来往的军队身上甲胄声声。   平王府中。   战事至今已有大半月,两方僵持不下,宫城内外皆是一片森冷。而平王府被作为主帅商议军事的重地,之前的护院摇身一变成为重甲兵,日日在院中巡逻。   粪粪靴声由远及近,方夙银推了门进来,一眼便看见坐在长案之后双眉紧锁的平王。   “王叔。”   平王闻声抬头,问到,“怎样?”   方夙银叹口气,道,“之前没想到会有援军,若再这般僵持下去,怕是我们会因粮草告急先败了下来。”   听到这话,平王一掌拍在案上,眉头皱的更紧了,“我们还能撑几日?”   “最多三天。”   “宫中呢?”   方夙银抿了抿嘴,有些迟疑,“……五日吧。”   屋中一时安静,许久之后,平王才似叹息般说,“难道我们谍划多日,却是以叛军的下场被剩么?”语气中的不甘浓烈清晰。   方夙银也锁着眉,有些惯惯道,“没料到蛮族会突然搬兵,这才让那老家伏得了援军。不然以之前的计划,大将军根本无暇顾及京城。”   “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平王推开书册,抬手揉着额角。   正相对沉默间,有将士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向二人各行了一礼,而后转向方夙银道,“闲王殿下,外面有一个姓陆的公子找您。”   “姓陆?”方夙银在脑中搜刮了番,一时没想到是谁,“可有问清是什么人?”   “那人只说殿下一定会见他。”   方夙银想了片刻,和平王说了声,转身急跟着将士出了房间。   将士将他带到外院,门口,一个修挺身影直直立在那儿,苍蓝色锦袍显出来人不一般的家世。   方夙银与门内停住脚,只见那男人转过身来,笑意温凉,竟然是陆萧乾。   “是你?”   在如今这个时局动荡的时候,能在京城中再看见陆萧乾,对方夙银来说多少有些意外。   陆萧乾冲他一笑,指了指门口两人,道,“闲王能否放在下进来?”   方夙银抬手,门外两人各自侧了身让陆萧乾进到府中。   “闲王一定很奇怪这个时候我不赶紧会薪州躲着,还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罢。”刚走近方夙银身前,陆萧乾便笑着开了口。   方夙银也懒得和他多说,只是点了头道,“你找我有何事?”   陆萧乾朗朗一笑,答道,“虽然闲王殿下从中作梗坏了我和蝉衣的一段姻缘,但看在殿下是蝉衣师兄的份上,我还是要来帮一帮你。”   方夙银微微眯起眼,正在思索,就听见陆萧乾慢慢道,“粮草就在城外,殿下派人去领进来吧。”   闻言,方夙银眼中蓦地一亮,最后一根稻草牢牢在握。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五章 喝酒践行险暖昧   有了陆萧乾的粮草支援,平王的军队一时士气大战。就算是只玩拖延,也必然是胜局。   十月二十四,平王带军队再攻宫城,直杀入第二道宫门。   十月二十六,二道宫门大破。   十月二十八,宫中军队粮草告馨,由得平王军队直逼皇帝寝宫,至此,皇帝的帝位终于落到了平王头上。   十月二十九,平王登基,中原迎来一个新的朝代。   此次夺位战之后为民间津津乐道,只是他们乐道的并不是平王的英勇,而是方夙银。   道方夙银什么?   当然是他冲冠一怒为红颜。   传言中,他和蝉衣被塑造成真挚相爱的一对,蝉衣被老皇帝看上,强带进宫,结果被后宫众人活活害死。方夙银一气之下,起兵造反,助平王得到王位。   茶余饭后听来,真真是感人肺腑的一段悲恋。   可是,现在悲恋的男主角正坐在说书人楼上的雅间,一手端着酒,满脸窘意地看着对面的容疏,很是无奈,“师傅,徒儿看起来和蝉衣相爱到如此地步了?”   容疏正悠闲地品着酒,闻言摇了摇头,道,“没眼光。”   听到这话,方夙银不由得一搁酒杯,道,“对呀!真是没眼光!我怎么可能和蝉衣一对,简直是——”   “蝉衣若是看上你真没眼光。”容疏端着酒杯,微眯眼瞧着他,惑人面上笑意浅浅,“为师其实是想说这话,只不过慢了点。”   方夙银抽了抽嘴角,反驳道,“徒儿会隐术,擅下厨,擅谋略,家有金银,身是大官,手握重权,哪一点不行了?”   容疏放了酒杯,狭长的凤眸做滟而深邃,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似是在确认方夙银的话。这般审视了许久,终是点点头,道,“唔,这些都不错。”   “就是!”得了夸奖的方夙银笑眯了眼,一点儿都不像悲恋故事的男主角。   可是,方夙银的得瑟还没保持几秒,就被容疏不留情面的戳破了,“可惜,除了这些,其他你都不行。”   方夙银哽住。   容疏却还不放过,继续摇头道,“最不行的就是没眼光。”   方夙银连眼角都开始抽了,“师傅,徒儿哪里没眼光,您总得给个明示啊。”   容疏叹口气,道,“你没眼光到赤火流派的人都找上为师了,你倒是连根鸟毛都没找到。”   听到这话,方夙银决定保持沉默。   “蝉衣现在在赤火流派的人手上,你如今既然位高权重,就派人去找找吧。虽然月纤答应我不会对蝉衣怎样,但是人在他们手上,我总归是不放心。”须臾,容疏转了话韪,正色道。   方夙银点头,“徒儿马上派人去寻。”说完,他又像是才听清什么般,提声问到,“是月纤找到师傅和您说的?”   容疏领首,“她去了赤火。”“她”指的是月纤。   闻言,方夙银担心的不是两派的争端,而是担心蝉衣。   月纤回来了,蝉衣怎么办?   十一月。   天黑的格外早,刚吃完晚饭没多久,整片天就只有月色和星光了。   蝉衣点燃烛火,却半天找不到什么事来做,干脆躺上床,早早休息好了。   刚躺下片刻,就听见敲门声起,幸的蜡烛未吹灭,她披了外衣起来开门,见贺兰千提了个酒壶走了进来。   “我该说你扰人清梦还是说你毁人闺誉呢?”蝉衣走到桌边,见他熟练的翻开两个杯子,一一斟上了酒。酒香淡淡弥漫开来,她吸了吸气,道,“夜晚扯着一个姑娘家喝酒,也不问问对方愿不愿意。”   贺兰千闻言淡笑,仰头看她,“那么蝉衣姑娘愿不愿意?”   蝉衣挑了挑嘴角,正想说不愿,却听他说到,“这可是陈年佳酿,七十年的花雕。”   听到这话,蝉衣眼睛微微一亮,二话不说拉了凳子坐了下来。瞧见这般情形,贺兰千忍不住笑道,“你喜欢喝酒?”   蝉衣拿起其中一只杯子,细细闻了闻,道,“也不算喜欢,总之睡不着,喝喝酒也不错。”   贺兰千领首,也抬起另外一只杯子,说到,“那你方才还说我扰人清梦。”   “我装装矜持不行么?”蝉衣抬眸觑他,眼底清光淡淡。   贺兰千摇摇头,勾唇同她碰了杯。   两人各自饮了一口,陈年酒果然是醇香无比,一口而已,便已经唇齿留香。   “说吧,怎么突然找我喝酒?是情伤还是伤情?”一杯下肚,蝉衣成了下领瞧着对面的男人,微微眨着眼。   贺兰千又替两人斟满了酒,放下酒壶后方道,“我是来给你践行的。”   “践行?”蝉衣挑眉,显得有些意外,“你这是没事做所以给我找乐子?”   想她来到这山上不知道多少天,每一天都不知道和他提出过多少次要走,哪一次不是被他淡淡一个“不”字给甩回了房。   现在倒好了,她懒得提了,他倒是来跟她说,我来给你践行。   听到蝉衣的问话,贺兰干笑了笑,眼底晕了光,生出一种琥珀色来,“之前是时机未到。如今都已经改朝换代了,我可不想你下山的时候来个不知春汉。”   贺兰干说话的时候,蝉衣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之前以后他和容疏一样是纯黑的眼,如今仔细瞧来,他眸子颜色很深,却不是沉墨色,而是一种接近黑色的深褐色。   见蝉衣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贺兰千微微一勾唇,忽然靠了过去,温热的呼吸尽数落在蝉衣面上,“你这般瞧着我,我会当做你是在引诱我。”   闻言,蝉衣眸光幽媚,黛眉含情,“那么贺兰公子受不受蝉衣的引诱呢?”   喝过酒的蝉衣面色泛着一点酡红,眼眸像蕴了水般,清亮的涟漪一圈一圈荡过人的心,媚眼流波,*润柔,真真是风情毕现。   看着这般难得一见的蝉衣,贺兰千眼尾轻佻,褪去平日里那一丝不散的冷淡,神色瞳仁中似是蕴了无限柔情。   不知是酒感人,还是人感人,些微暧昧的气氛中,贺兰干抬起一只手来,轻轻的挑起蝉衣的下领,只觉得入手肥肤润滑,而面前的人艳色无双,似乎引着他愈发近一分。   可是,他没有。   有灯光自眼前晃过,贺兰千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另一张脸。他笑着松开了手,兀自喝了一杯酒,却似乎难掩心头失落。   蝉衣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从贺兰千靠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会把自己怎样。作为一个心中有人的男人,对任何女子大约都不会有别的念头。   将贺兰千的举动收到眼底,蝉衣撑着头看他,微微笑道,“你这是借酒消愁?别践行的人先把自己放倒了。”   贺兰千勾着唇,转着酒杯,转了话题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现在放你么?”   蝉衣摇摇头,用空着的手指了指他手中的酒杯,而后曼声笑道,“我倒是对你借酒消愁的原因比较感兴趣。怎么?因为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么。”   贺兰千没有答话,也没有喝酒。   蝉衣不饶,继续道,“那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月纤心中的人是我师傅?”   贺兰千这才抬眸看她,深色眼眸吸了灯光,“她和你说的?”   蝉衣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很明显的。”   闻言,贺兰千似乎苦笑了一下,才说,“是啊,很明显的,只不过我把自己当做瞎了傻了。”   到山顶这么久,蝉衣倒是难得瞧见贺兰千失落的样子,可是当平日里那个带着点冷意的男人成了这模样,她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替我践行的么?想独吞好酒?”蝉衣将酒壶拉到自己身边,而后举起酒杯同贺兰干碰了一碰,爽快的一饮而尽,“说吧,为什么现在放我。”   既然蝉衣转移话韪,贺兰千也顺着她说到,“你知道如今的皇帝是谁?”   蝉衣眨眼,很想问一句这是什么问题,但转念一想,贺兰千既然这么问,肯定是有他的理由。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换了皇帝?   见蝉衣眼中一动,贺兰千知道她已然猜到了两分,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道,“如今的皇帝便是之前的平王,也就是之前你们落身的平王府的主人。”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六章 今日—别,望后会无期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蝉衣还是愣了一下。   “那……之前那个老皇帝呢?”   贺兰千隔着灯光看她,淡淡道,“你说的是废帝?如今被关在冷宫里,大约等着你那师兄去取他的性命。”   闻言,蝉衣凤眸微微一敛,问到,“这些事你怎么知道?”想了想,又不确定道,“李全?”   贺兰千两手撑在桌面上,挑唇看着她,问到,“你想想李全为何能在废帝身边呆这么久?”   贺兰千这么一问,倒是让蝉衣脑中一通。   李全跟着废帝也有很多年了,不可能中途突然变了主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全一开始就不是废帝的人。难不成这贺兰千一开始就将人安排到了废帝身边?   蝉衣怀疑的看了贺兰千一眼,掐指一算,这要从一开始就安排了李全的话,那么……难不成是在他转世投胎以前?!   李全在皇宫中的年岁,可比贺兰千不是大了一点啊。   真是神了。   似乎看出蝉衣目光中的疑惑,贺兰千自顾自斟了酒,方答道,“谁和你说李全是我的人?”   蝉衣蹙眉,很认真的告诉他,“这是你半个月……或者更久以前亲口和我说的。”   贺兰千笑了声,道,“我只是说,知道你的事,是通过李全而已。”   蝉衣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其实李全是当今皇上,也是之前的平王殿下手下的人。我呢,只是和如今这位皇帝达成了合作而已。”   蝉衣眼中一动,不由得问到,“他凭什么要和你合作?”   贺兰千转动酒杯,目光落在酒液之中,随着波动的水面轻微晃动,而他的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你可知道,平王夺位,是谁助的他么?”   蝉衣如实摇头。   贺兰千搁下酒杯,抬眼看她,一字一句道,“方夙银。”   “师兄?!”蝉衣讶然。   贺兰千点了点头,继续说到,“方夙银作为闲王,在继承老闲王的地位的同时,也继承了他手中那五万不动兵。这五万兵马是先帝在位时给闲王的,他其实并不想传位给废帝。一来他无能:二来,他睚眦必报,容不得人。但是,废帝毕竟是皇长子,嫡长为储的帝制先帝也无法变更,所以便给了闲王五万兵马,作为自保,或者作为起兵造反的保底。这件事本是只有闲王知道,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废帝耳中,接着皇族中人都知道了。”   比起方夙银母亲的事,这件事给蝉衣造成的冲击更大了些。   “你觉得平王要起兵造反,会不凯觎闲王手头的这五万不动兵?就算那些兵士什么都不做,光穿了盔甲往宫城门口一站,也能吓到不少人。”   唔,这话倒是实话。   蝉衣光想了想那个场景,就觉得果然气势无比。      “所以,你就和平王——哦,皇上商议。你设法把师兄手头这五万兵士弄出来,而他呢,许你什么好处?”蝉衣凤眸微细,将他看着。   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贺兰千笑着看她,那笑虽温雅,却遮不住眼底不散的冷意,“平王允诺我的是,等他当上皇上后,要助赤火流派成为东岚五流派之首,并引入中原,壮大。”   真是一顿没消化又来一顿。   连番两个消息都哽的蝉衣差点消化不良,她拾起酒杯默默饮了一口,方开口说到,“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转头说与师傅听,也好防着你。”   闻言,贺兰千连眼皮都懒得抬,“说吧,我期待他的反应。”   丫的,没见过这么自信的!   蝉衣又忿然喝了口酒,才转移话题道,“继续刚才的话,你设法取出师兄手中兵马,难不成是以我作为借口?”   听到这话,贺兰千举杯同她相碰,不吝赞赏,“聪明。要想方夙银交出兵马,总得有个理由。我瞧着,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错。”   “哈?冲冠一怒为红颜?”蝉衣送到唇边的酒杯一顿,另一只手指向自己,“莫不是说的是我?”   贺兰千以一个“不然呢”的眼神确定她的话。   蝉衣眯着眼看了他半天,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贺兰千被她的神态弄得有些不解,不由得问到,“怎么?你莫不是喝醉了?”   蝉衣摇头,嘴角含笑,“我是想到师兄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该是个什么反应。”   贺兰千看她一眼,笑了笑,“明一回去就会知道了。”   灯影从两人之间一晃而过,蝉衣抬眸看了他许久,忽的也轻笑一声,朝他举了杯,道,“虽然你把我困在这山上多日,好歹吃的喝的不短,对我也不算太差。来,这杯酒敬你了,算是谢你多日照顾。”   贺兰千薄唇微启,同她的杯子轻轻一碰,清脆的一声敲在两个人心上。   “最后,今日一别,望后会无期。”   “是么?我却要祝我们后会有期。”   终于下山的那一刻,蝉衣有种踏入人间的感觉。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啧啧,还真是这般,已然不知道是哪个朝代了。   蝉衣骑着马,一路往京城而去,心里的着急无法言喻。   她忧心方夙银的安危,忧心容疏的近况,忧心方夙银助平王夺得皇位后,会不会还同之前那般悠闲自在,还是从此踏入朝堂,再无关清风明月。   心里杂绪翻滚,蝉衣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入了京城,直奔平王府而去。   一入京城,明显的就感觉到和之前不一样的情景。也不是说不繁华,只是似乎比之前更热闹一些。   酒肆旗幡迎风飞舞,来往过客各个笑容满面,商贩小摊吆喝声阵阵,商品琳娘满目,很难想象不久前这里还曾经是战场的一部分。   蝉衣穿过拥挤的人群中,再转一个弯便就是平王府了。   她不是没想过方夙银会离开平王府,毕竟他是功臣,这皇帝说什么店铺不可能连座宅子都赏赐不起。只是,如今除了平王府,她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可是,当她牵着马走到平王府门口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匾额上“王府”两个字之前不再是“平”,而是“闲”。   平王府变成了闲王府,这说明,皇帝将这座府宅给了方夙银。   这般想着,蝉衣不由得有些犹豫该怎么进去,哪知刚站了一会儿,守门侍卫其中一人便走了下来,就在蝉衣以为他要赶自己的时候,那人却迟疑地问了句,“请问是蝉衣姑娘么?”   蝉衣微愣,领首道,“是我。”   那侍卫忙肃正容颜,认真说到,“闲王殿下说了,若是蝉衣姑娘回来,可以先回府休息。”   听到这话,蝉衣有些意外,不禁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蝉衣?”侍卫闻言神色微动,似乎有些脸红,视线也游移了起来,“殿下说,蝉衣姑娘艳色无双,一眼瞧见一定能认出。”   艳色无双?   蝉衣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方夙银这人竟然会跟别人这么形容她,这形容词……唔,真叫人不知道怎么形容好。   “姑娘不妨先进去?殿下和容公子都进了宫,可能晚些回来。”见蝉衣一直站在门口,侍卫忙提议道。   闲王殿下可说了,若是蝉衣姑娘回来了,千万不能怠慢,一定要好声好语好饭好菜好茶好床的供着。   倒不是蝉衣多么尊贵,而是如果不这么做,蝉衣姑娘一发火,嗯,后果很严重。   蝉衣是没瞧出这侍卫在说话的时候心里还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是兀自想了想,问到,“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答,“每次殿下进宫的时间都不等,属下不好判断。”   蝉衣点点头,接着,在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利落地翻身上马,熟练的一拉缰绳,骏马上半身高高扬起,发出嘶呜。   “如此的话,我就去皇宫寻他们罢。”说话,蝉衣一鞭拍在马臀上,座下骏马疾奔而出,直朝京城政权中心而去。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七章 因果报应   到达皇宫后,蝉衣勒马落地,看着横着兵器守在门口的一列侍卫,微微抽了嘴角。   比起如今的闲王府,这皇宫更难得进。   蝉衣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忽然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而后独自上前,将令牌示意给侍卫看。那一列侍卫当头的那人目光扫过令牌,蓦地一动,忙带着身后的几人推开,神色恭敬。   虽然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见这令牌这么好用,蝉衣当下耸肩一笑,大摇大摆的进了府。   看来方夙银给她的这块令牌,不仅能畅通无阻的进入闲王府,还能自由出入皇宫,不知道是不是老闲王留给方夙银的宝贝。   蝉衣来皇宫没有几次,但这换了皇帝后进来还是第一次。好在平王没有在皇宫中变更多少,除了改了几个殿名,换了几个殿的用途,其余大致还是差不多的。   进来晃了一圈,蝉衣实在不知道上哪儿去找那两人,干脆直奔皇帝寝宫而去。   想来,皇帝寝宫应该是没变的吧。   到了寝宫,没有看见平王,却意外的看见了李全。   “蝉衣姑娘。”蝉衣侧目看去,李全已然换上了总管太监的衣服,显然如今的皇帝很是看重他。   瞧着不亢不卑的李全,蝉衣微微勾了嘴角,有些嘲讽地说到,“李公公当真是忍辱负重啊。”   不是没听出蝉衣话中的讽刺意味,但李全还是低垂着头,平声平气道,“蝉衣姑娘是来寻闲王殿下和容公子的罢。”   世上最无聊的事莫过于你找一个人麻烦,而那个人完全不理会。现在蝉衣面对李全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故而她也觉得没趣,便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在哪儿?”   李全领首,朝右方侧了侧身,示意蝉衣跟他向右边走去。   “贺兰公子昨日就飞鸽传书给皇上,说到今天姑娘可能会回来,因不确定具休时间便未曾告知闲王殿下和容公子。但皇上吩咐,若姑娘进宫,奴才便带您去寻。”   蝉衣跟在李全身后,听到这般说,不由得笑了一笑,道,“你还真是老实。”末了,又问到,“迎春在哪儿?”   李全回答,“迎春如今跟在皇上身边。”   蝉衣点头,又问,“送秋呢?”   “皇上说了,送秋得罪了姑娘,先放在浣衣局,等姑娘回来治罪。”   这个不错。蝉衣神色轻松了些,接着问,“既然皇上把送秋留给了我,那之前的丽妃和董婕妤呢,可有给我留个出气的机会?”   听到这话,李全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带着些笑意,“丽妃和董婕妤都在冷宫。皇上说,之前委屈姑娘在宫中受二人恶待,自然也留给姑娘收拾,也算是弥补姑娘之前的损失。”   这个皇帝真该去当商人,利诱弥补这事还做的真是——怎么说,深得人心。   因为知道自己的几个“仇家”都过的不好,蝉衣也就好了。至少在她们受苦的时候,她是蹲在山上吃鱼吃肉,没事还能调戏一下月纤和贺兰千,已然是不错。   李全带着蝉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这路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直到一座空寂萧索的宫殿出现在面前,蝉衣才发现自己到了冷宫。   跨过大门,转过影壁,三间房坐落其间。两侧为配殿,正中为主殿。两边配殿都关紧了门,唯有正殿大门开着一点缝,似乎是谁进去或者出来时没有带紧的。   “右边这殿关着丽妃,左边关着董婕妤,正殿便是废帝了。”李全向蝉衣解释了一边,见蝉衣领首,便躬身退下了。   见李全离开,蝉衣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想了想要不要装鬼吓吓她们。又怕她们胆子太小,连废帝都比不过,一不小心吓死了未免也太可惜了,便留着之后再收拾,先朝正殿走去。   刚走到门口,还没抬手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方夙银的声音,“你如今这模样,怎么不想想是因果轮回呢?”   蝉衣顿住脚步,侧耳细细听来,废帝似乎咳嗽了半天,才挣扎般说到,“你……这反贼!”   方夙银笑了声,只是笑里仿佛夹着冰,“成者王败者寇,你既然有本事害死父王,难道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儿子会找你报仇?”   蝉衣本不是有意偷听,却不料听到这般消息,不由得惊了一下。   里面,废帝奋力狡瓣,“你……你胡说……!朕……朕没有害……害死你……父亲……”   些微脚步声起,大约是方夙银朝废帝走了几步,接着说到,“没有?这话若你下了黄泉同父王说,你觉得他可信?”   废帝只是咳嗽,没有说话,或许是说不上话。   方夙银继续道,“你当我不知道么?当年你凯觎母亲美色,借故将她召到宫中欲要玷污。母亲不从,最后以死明志。结果你以一起溺水身亡来堵住众人之口。父王知道后,心痛异常,请求离京。你表面上万般不舍,私下却偷偷派人给他下毒。慢性毒药,呵呵,十多年的慢性毒药,父王纵使身休不好,却不会不好到不过方过而立就随着母亲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方夙银的声音纵然提高,接着,“啪”地一声,不知道是掉了什么还是撞到什么,然后是衣料摩擦声,最后落在容疏淡淡一声“夙银”之中。   蝉衣按住心口,只觉得这几天听到的消息再不可思议都不如现在听到的这一个。   她只道是废帝害死了方夙银的母亲,却没想他的父亲也是死在废帝手里的。对一个害死双亲的人,她难以想象之前方夙银是怎么忍住一口一声“皇叔”的。   “所以,你害死了我一双父母,我只要你一个人的命已经是不错了。”方夙银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只是此时不知道夹了什么情绪,听在耳里,却沉重的压在心头。   “砰!”的一声,似乎是重物倒在地上。蝉衣以为废帝已死,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冷气,却正因为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惊动了里面的方夙银和容疏。只听得方夙银急急问了声“谁?!”大门从人拉了开。   “蝉衣?!”完全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会是蝉衣,方夙银语气先是惊讶一番,而后化作惊喜,“蝉衣!”   看着面前身着紫色朝服的俊朗男人,蝉衣勾唇笑了笑,挑剔的上下打量了番,眨着眼道,“师兄这般打扮起来,还披人模人样的。”   方夙银没理会蝉衣的话,而是探手握住她的肩,仔仔细细看了看,接着双手上移棒了她的脸,这才笑了出来,“怎么许久不见,你还胖了?”   蝉衣拍掉他的手,给他一个白眼,“是啊。有人好吃好喝供着我,我自然胖了。不像某些人,我失踪都不来找我的。”   就知道蝉衣会怪罪自己,方夙银无奈耸肩,正要回答,身后便传来容疏含笑的声音,“大半月不见,我的蝉衣还是这般伶牙例齿啊,为师当真头疼。”   蝉衣越过方夙银看去,见容疏一身红衣,负手走来,绝色容颜上双眸熠熠,笑容清朗,是她纵使再怎么熟悉却也还是看不厌的面容。   “师傅。”蝉衣弯唇淡笑,眉眼温柔。   容疏冲她笑了笑,看了半天才只说了句,“平安回来就好。”好似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砰!”   殿中又传来一声,几人这才想起废帝还在里面,便转身朝里面走去。方夙银本想将蝉衣留在外面,但蝉衣坚持要进去,便只好任了她。   走进殿中,迎面便是一股类似腐烂的味道。蝉衣皱了皱眉,接着昏暗的光线看见角落处趴着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他正用手掌按着地面将身休往前拖去,双腿僵直,似乎已经瘫瘀。   “这是废帝?”蝉衣看了半天,才不敢确定般问向身边的方夙银。   方夙银点点头,蝉衣抬手指了他的腿,有些惊疑道,“他的腿怎么了?”   方夙银回答,“是被抢了女儿的大臣们趁破城的时候乱棍打残的。”   听了这话,蝉衣脑中只出现四个字,因果报应。   大约废帝呼风唤雨,广纳美色时,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般样子,形容枯槁,半身瘫痪,命在他人之手。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八章 为师不想再弄丢你第二次   蝉衣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奋力要往门口爬去的人,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去面对。   方夙银站在原地,看着废帝一点一点挪动身休,面上过没有半分表情,就好像之前和蝉衣那般嬉笑的人没有出现过。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方夙银,真正的闲王。   废帝还在往前爬,就好像多爬一步,就能多一份生机一般。而方夙银在无声地看了他许久后,忽的抬起手来,右手一片亮光闪过,竟不知道是哪里取出的一把长剑。   蝉衣看着那长剑,已然明白方夙银的意思,意味着废帝的生命将要走到终结。   方夙银提着刮朝废帝一步步走去,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扭头看向蝉衣。   蝉衣还没看清他眼中是什么意思,就被容疏突然握住了手。她回头,容疏冲她笑了笑,说,“乖徒儿,我们出去叙叙师徒情。”   蝉衣这才明白方夙银大约是不想让自己看见废帝死的模样,便耸了耸肩,乖乖任容疏牵着走了出去。   和屋中的阴暗不同,外面一片阳光,照的人暖融融的。   “你这些日子都在什么地方?”   两个人并肩站了会儿,容疏忽然开了口,蝉衣这才发现他的手还握着自己,便不自在的动了一下,从他的手中取出了手。   “徒儿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山上,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想起这些日子的日子,蝉衣微一撇嘴道。   容疏侧头看她,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是赤火流派的人带走了你?”   “嗯。贺兰千救的我,唔,应该就是赤火流派的掌门人了。”蝉衣如实答到。   容疏领首,还要说什么,就听见蝉衣接着说,“当然,还要师傅的老相好,月纤。”   氛围一时安谧。   说实话,蝉衣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自然是要试一试容疏。她到清水流派这么久,跟着容疏这么久,却从未听说过月纤这么一号人。但月纤那般信誓旦旦的说她和容疏有过一段……权且称为“情”吧,想来以她的性子,应该不是会微谎的人。   但实际上呢?   这些都是表面上的目的,真正的心思,却只有蝉衣自己知道。   对一个来历不明的月纤为何这么在意,无非是因为她和容疏有关系。重点不是关系,而是容疏。   是的,经过这些日子的远离,看过贺兰千对月纤的态度,蝉衣不傻,她已经清晰的察觉出自己对容疏有不同的心思。   不再只当他为师傅。   蝉衣攥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一句“老相好”能换来怎样的答案,她比谁都等的煎熬。   “老相好么?”许久之后,容疏才开了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散漫,“这个词倒是新鲜。”   蝉衣低眸掩住眼底那一抹不安,只是微微扯了唇,笑的比谁都好看,“难道不是么?”   “唔,蝉衣若说是老相好,那便是吧,虽然——夙银。”容疏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蝉衣扭头,见方夙银已然走了出来,长剑收鞘,脸色沉冷。   “废帝死了。”似乎不带感情的四个字,却在他轻轻动手指的动作中泄露了几分心事。   蝉衣没有说话,容疏则上前拍了他的肩,笑道,“回家吧。”   方夙银眉目一动,侧头看了容疏一眼,忽的掀唇一笑,道,“回家。”   蝉衣看着自己这辈子最亲的两个男人并肩朝前走去,她只得挪动步子跟上。   只是,容疏口中的“虽然”她大约永远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在位多年的废帝,坐享美人之福,最终却落得这么一个凄惨下场。   废帝死后,蝉衣才想起冷宫之中还关着丽妃和董婕妤。   第二日,蝉衣独自一人到了冷宫,先去了董婕妤那里。董婕妤披散着头发,见她进来忙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直嚷嚷着放她出去。   蝉衣抽出手,拂袖将她推开一下,方皮笑肉不笑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听到这个声音,董婕妤缓缓抬头看来,只一眼,她的脸就煞白了,当下跌到地上,连连后退,惊慌失措道,“是丽妃让我做的!我不想的!和我无关,蝉衣,真的和我无关!”   蝉衣低头看着她,似是思索了下,方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当时丽妃说给我毁容时,你应该挺乐意的吧。不如这样,我给你在脸上划几刀试试?”   闻言,董婕妤顿时慌了,瞪着眼看着蝉衣掏出一把匕首来,锐利锋亮,一时吓呆了。等回过神时,匕首已经到了眼前,惊得她大叫一声,竟然昏了过去。   蝉衣看了她片刻,无奈的笑了。   只是吓吓而已,怎么想到这董婕妤这般不经吓。   出了房门,都不带转弯的,直走便到了丽妃那里了。   同样一身落魄,丽妃则是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倒不像是之前那般张扬跋扈的宠妃。   见蝉衣进来,丽妃只是抬了抬头,像是见到老朋友般淡淡说了句,“你来了。”   蝉衣觉得有意思,便走到她身边,找到屋中唯一一张靠椅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搁在一旁的案几上,轻笑道,“丽妃娘娘似乎还等着蝉衣?”   丽妃也笑,面色苍白,“当初我和董婕妤那般对你,就料到你会有报复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没想到不过一个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朝换代,帝位旁落。   蝉衣看了她片刻,稍稍敛了分笑,“废帝死了。”   丽妃手指微动,声音平和,“那日闲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活不过那一天。呵呵,他对去世闲王妃做过那般龌龊事,也注定活不了多久。”   瞧着丽妃说话不像口是心非,蝉衣也眯了眼,没想到她还这般清楚。   “丽妃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和你说什么废话了。废帝既然去了,他的嫔妃自然是要殉莽的。这里有一瓶鹤顶红,本来还有三尺白绫和一把匕首,只是我觉得三尺白绫死相太惨,而方才董婕妤已经选了匕首,所以娘娘也只有这瓶毒药了。”蝉衣淡笑着说到,视线从丽妃面上滑到一旁的案几上,那里是她之前放上去的毒药。   丽妃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毒药,视线似乎凝滞了分,忽而笑问,“去的快么?”   “这是我特地为你选的,去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痛,很快。”   闻言,丽妃点点头,微微抬起手来,手指轻蜷,似乎犹豫了片刻,终是一咬牙仰头将整瓶毒药都倒进了嘴里。   瓷瓶掉碎在地,片刻后,丽妃应声倒下。   蝉衣看了她许久,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屋外阳光灿烂,她抬手挡在眼前,再放下时,却惊讶的发现容疏站在院中。   “师傅?”没想到容疏会来,蝉衣显得很是意外。   容疏冲她微笑,笑容是难得的温雅,“听说你到了冷宫,就来看看。”   蝉衣朝容疏走去,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师傅这是怎么了?还怕蝉衣丢了不成?”   哪知容疏听了这话竟然点了点头,“是啊。为师弄丢了你一次,不想再弄丢第二次。”   本是无心的玩笑,没想到会换来容疏这样的回答。蝉衣站在容疏面前,一时没了言语,只是扬眸将容疏看着,将他的容颜刻在眼里,又被眸中清水漾了开。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抱一抱容疏。   只是,终究是没这个胆子。小的时候肆无忌惮的事,在长大后却因为师徒伦常而束手束脚再不能过界。   即便,她心中的情感早已越过了师徒的界限。   容疏看着蝉衣,看着她凤眸之中光色流转,似乎又万千念头转过,却又被压制住。这一刻,他好像明白她的念头一般,轻轻笑了一声,忽然俯身将她抱住。   熟悉的气味伴着容疏身上的温度突然袭来,蝉衣一时瞪大了眼,平时八面玲珑的一个人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容疏将她抱紧了分,低声笑道,“为师抱着你,才觉得我的小蝉衣还是好好的。唔,不过夙银似乎说的对,爱徒当真胖了不少。”   蝉衣的惊愕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化作脱口一笑,她微微低了眸,抬起的手又垂了下来,声音清清,“师傅嫌弃蝉衣了。”   “哈哈,怎么会。”容疏放开蝉衣,抬手又拢了她的发,笑着道,“回去吧,晚上皇上设宴,先回去换身衣服。”   蝉衣冲容疏笑了笑,媚眼之中只余万千不可言。   蝉衣和容疏离开后,李全派人将丽妃送出了京城。丽妃在颠簸的马车中醒来,这才明白那瓶毒药根本就是假的。   蝉衣终是放过了她,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她的命。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二十九章 鸿门宴,美人琴(上)   蝉衣刚在府中安生的住了几日,就听到宫中的传旨,皇帝晚上要在宫中设宴,宴请方夙银他们师徒三人去赴宴。   可是,当方夙银安排晚上赴宴的事的时候,蝉衣却急急忙忙赶来,拦着他说不许。   “你这是怎么了?又哪根筋不对劲了?”方夙银看着蝉衣一脸严肃,不由得有些奇怪。   容疏则笑了笑,道,“她既然拦着就有拦着的原因,听她说说。”   方夙银点点头,摊开手道,“那你就说吧。”   蝉衣看了周围人一眼,方夙银会意,将侍女和家丁们都驱散了,方朝蝉衣玩笑似的作了个揖,笑道,“师妹请赐教。”   见人都走了,蝉衣清了清嗓子,对方夙银说到,“师兄,我觉得你不要再和皇上接近了,他不能算是自己人。”   方夙银疑惑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蝉衣答,“他是贺兰千的人。不对,应该是说,他们合作了。”   方夙银愣了愣,这才想起贺兰千就是赤火流派的掌门人,也就是前几次三番两次骚扰蝉衣的那个神秘红衣男人。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对于皇帝的不对,方夙银似乎对消息来源更感兴趣。   蝉衣白他一眼,将贺兰千之前和她说的话娓娓道来,亦是说到贺兰千和皇帝的合作是以赤火流派的壮大为目的的。   既然贺兰千不怕她说出去,她自然乐得实现她的话。   可是,当方夙银听到这话时,却微微皱了皱眉,道,“那个人的话你也信?”   蝉衣反驳,“我若不信,那他怎么能这般容易出入皇宫?那又是谁救得我,难不成等师兄带着五万军队来么?”   天可见地,蝉衣说这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绝对没有要贵怪方夙银,只是——顺便问一问而已。   闻言,方夙银默然了片刻,忽然换了一副愧疚的神情,说到,“师兄不是不救你,是皇叔说,你很安全的,所以”   “所以,我这颗棋子用的很不错吧。”蝉衣顺口结果,细眉微挑,语音扬起。   方夙银咳嗽一声,转移话韪,“晚上设宴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好养足精神。   听到这话,蝉衣看着方夙银,一挑眸,问到,“你晚上还是要去?”   方夙银点点头,见蝉衣面色不善,便耐心解释,“这些日子来皇叔对我多番照顾,这起兵之事也是和我商议许久,征得我同意的。包括那五万兵马,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助他一臂之力。”   方夙银说的极认真,蝉衣动了动眉,但终究是忍住了。   贺兰千也只是和新皇合作,新皇毕竟是方夙银的亲叔叔,想来应该不会对他怎样。   也只能是想来罢了。   入了夜。   蝉衣换了件丝质唐式广袖高腰福裙,红色纱罗衫,茜红色裙,走动的时候衣袖飘飞,极为飘逸。   方夙银一身宝蓝色锦袍,腰间系着银色萍丝腰带,玉佩坠在腰侧,当真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而容疏是最后一个走到席位的,浅青色衣摆拂过蝉衣的脚边,就像是方才下马车时她踉跄一下刚刚扑在他的怀中,被他扶住的那一刻悸动。   “爱徒总是这么投怀送抱,为师可吃不消啊。”   彼时,容疏是这么笑嘻嘻对她说的,却像石子投入心湖,不激起涟漪阵阵不作罢。   胳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蝉衣扭头,见方夙银微微倾身过来,但他的视线去还是向着前方,“想什么呢,皇叔叫你半天都没听见。”   蝉衣忙抬头,见新皇在上座对他微笑,他身旁的皇后抬手掩唇,转而同另一侧的贵妃笑道,“你瞧瞧蝉衣这幅容貌,也难怪我们的闲王殿下冲冠一怒啊。”   蝉衣抽了抽嘴角,不相信方夙银撞她只是为了让她听这么一句话。   果然,皇后笑完,新皇也跟着笑道,“如果真是如此,闲王可就得看紧点了。今日本是想请陆大公子过来的,当时若不是他的相助,你我二人此时大约也不再这里。只是陆大公子赶着回江南,只得作罢。”   不说起陆萧乾,蝉衣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回来的时候有听方夙银说过陆萧乾那决定性的举动,所以此番听到新皇说他,也不算纳闷。   不过,现在的蝉衣很期待方夙银的反应。   “是啊,陆大公子错过这次宴会,倒真是可惜至极。”方夙银的回答采取的是技巧战略。   他说陆萧乾可惜了,好像是在说陆萧乾一走,他便能独占美人一般,从侧面表明了他和蝉衣的关系。乃飞础   可是,正要追究起来,其实他什么都没有说,无从追究。   对于方夙银的回答,蝉衣很是满意,当下提了壶给方夙银斟了满满的酒,笑道,“宫中御酒,师兄慢慢品尝。”   方夙银笑着看了她一眼,拾起酒杯一饮而尽。   蝉衣放下酒壶,忽然从旁探出一只手来,正正按在她的手背上。   “蝉衣这般厚此薄彼,为师可是要生气的。”   容疏嬉笑的话落入耳中,手背的温度暖暖融融。蝉衣心头一抖,侧眸看着容疏,却只能瞧见他深眸中那看不出原因的笑意。   “贺兰公子和月姑娘到了。”   隐隐的,不知道是太监的通报还是什么,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激的蝉衣扭头看去,竟然真的看见贺兰千带着月纤走了过来。   贺兰千一身玄色衣袍,显得他面容有些偏冷。而月纤是一身青色长裙,长发细细挽着,斜插流苏簪子,清冷安宁,两个人的气质倒是极像。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先入为主还是什么原因,蝉衣倒是对贺兰千难得红衣的模样比较记忆深刻。   后来她才知,那身红衣都是流派掌门在重大场合中才穿着的。只是容疏大约是懒的很,没有挑更多的颜色样式,就便多数是这红衣长衫。   “怎么?那贺兰千比你师傅还好看?盯着都不转眼了啊。”   容疏幽怨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蝉衣咳嗽一声,却是意有所指道,“师傅错了,徒儿是在看你的老相好。”   听到“老相好”这个词,方夙银轻哼一声,冷冷道,“相好?我看是叛徒还差不多吧。”落声时语气极为不屑。   蝉衣微愣,欲要问个究竟,但那两人已然在他们对面坐下,贺兰千面色冷静,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蝉衣又盯着他看了半晌,到方夙银都忍不住要问的时候,蝉衣才压低了声音道,“师傅,师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贺兰千。”   这话一出,另外两人神色都是一顿。   “你何以确定?”方夙银低声相问。   蝉衣轻轻笑了笑,而后移开目光,懒懒摇头,“要真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确实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但是,凭我之前和他的相处,我能确定他是假的。”   身边默然。   容疏突然颓然的叹了一声,道,“哎,小蝉衣和别的男人呆了一个月就变了心啊。为师该怎么办才好。”   蝉衣汗颜,“师傅不要开玩笑。”说完,她又转向方夙银,“什么叛徒?”   方夙银也不直接回答,反问,“还记得我之前受伤的时候和你说过的事么?”   方夙银提起来,蝉衣才想起他之前有说过,他们有个所谓的“大师姐”叛变。   似乎……就是月纤。   蝉衣一拍脑袋,当时听过了就听过了,竟然没记下月纤的名字,此番还得方夙银提醒,她才记了起来。   如果,这个月纤就是杀了许多弟子背叛清水的叛徒,那容疏对她,应该不会还有什么旧情吧?   或者说,所谓的什么老相好,无非是月纤自己编造出来的?其实他们该是仇人关系?   在蝉衣脑中思绪纷飞的时候,对面的月纤忽然朝容疏酒杯,嘴角轻勾,眼眸微亮,意有所指道,“容公子,旧友重逢,总是要喝一杯的。月纤敬你。”   容疏眯着眼,淡噙着笑看了她片刻,缓缓端起案上的酒杯,遥遥同她一对,却不说话,只是默默喝了酒。   看见两人这般相对,坐在容疏身边的蝉衣忽然莫名心慌。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十章 鸿门宴,美入琴(下)   坐在上座的新皇见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不由得笑着说到,“容公子和月姑娘原来是旧识啊。那更好不过了,诸位都相熟,这场晚宴大家便更要尽兴了。”   说罢,席间便是一番耽筹交错,杯酒撞声清脆。   蝉衣抬头看向对面,正好月纤也看过来,隔着灯影幢幢对她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眼底有一种看不甚清楚的东西。   蝉衣不由得蹙了眉,看着月纤的目光又挪向容疏,心头愈发烦躁。   她本就对新皇这场晚宴烦有微词,此番竟见他把月纤和“贺兰千”都请来了,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不懂得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啊,难不成他嫌这灯笼还不够亮,非得他们两派打起来增加点亮光才更好。   指不定这增加的是亮光还是血光。   正想着,有一只手身边探来,不着痕迹的握了她手背一下,接着,将她的手翻转过来,一笔一划写道:皇上并不知道我们和他们有争端。   感受到这句话,蝉衣再细细回想,也明白了容疏的意思。   应该是新皇只知道方夙银去了东岚,拜了容疏为师,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学的什么。   大约他也没兴趣知道。所以这场安排并不是刻意,可能只是新皇为了履行自己对贺兰千的承诺走的第一步。   这么说来,新皇对方夙银应该真的还不错,不然不会自己把自己之前住的府宅直接给了他。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蝉衣倒很好奇,如果一旦新皇知道方夙银和贺兰千是对头,还会帮贺兰千么。   容疏写完这话后,手还放在她手背上。蝉衣不知道为何,这一次不想抽回手,有些贪恋般的感受他掌心暖暖的温度。   本来以他们的角度,别人是看不到这里的,却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蝉衣下意识的看向月纤时,却见她的视线刚刚从他们覆盖的手上抬起来,眼里有嫉恨一般的利光一闪而过。   “难得大家齐聚一堂,这般热闹的时候,没有乐声怎么行?”新皇突然开口,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去,“来人,备琴。”   新皇吩咐完,在方夙银和新皇之前的拐角处迅速被人拉起一道纱帐,有宫人搬了琴架和矮几过来,工工整整的搁好,接着,从一侧袅袅抒抒走来一道素色身影。没有艳丽的装束,只看见搭在女子肩上的浅绿色批帛轻飘而过,像流水一般滑过众人视线。   那女子在纱帐后坐下,先抬指在琴弦上轻轻燎拨了几下,清凌的琴音从琴弦上飞起,像是有魔力般,引得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转首去看她。   只见那女子在纱帐之后微微低眸,模样楚楚,抬手笼袖却极为熟捻,轻挑慢捻时力道适中,就听得那一段段清灵透彻的乐声从纱帐之中流转出来,或轻柔,或急促,或哀婉,或淡然,就像是把人世间的百般情绪都一在一首曲子里,让人听得只   众人都沉浸在琴声之中,面上的神情也是千变万化,有多愁善感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抬起帕子默默抹泪。   蝉衣也听得认真,暗暗赞叹。   在烟森楼的时候,她好几次被蔷薇拉过去听楼里的姑娘弹琴奏乐,从一开始的昏昏欲睡到后面也慢慢有了些品乐的意识,再后来,“指点”之类的,也成了她的正业。   想她之前都不会这些吹拉弹唱的,却也不知算不算有天赋,被蔷薇强拖着洗涤了几次耳朵,慢慢的也就会了一些。   烟森楼可能别的缺,就是不缺有技艺的姑娘。蔷薇说了,蝉衣作为当家花魁,总不能什么都不会,所以这些学些乐器什么的,也成了必须。   好在她不算太笨。   弹琴的女子此番正在弹着最高亢的地方,众人只看见她手指轮番从琴弦上滑过,激越如急冲而下的瀑布,溅起水花数朵。   “锵——”   最后一个高音从她手头飞出,挡在面前的纱帐似乎被这琴声激荡出的风给急急吹开,正巧女子抬起脸来,柳眉杏眼,明眸皓齿,竟是一个宛如空谷百合的清新美人。   因为方夙银离得最近,这女子一抬眸,他刚好和她的眼睛撞上,只觉得她眼中清澈含水,水波在灯光下微微流转,一眼便摄了心魂。   纱帐轻飘飘地落了回去,琴声落下,将女子的面容又挡了起来。片刻后,才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接着其他人都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诸位觉得如何?”掌声渐停时,新皇满面笑意问向下面的人。   皇帝开口,自然一片赞叹之声。   皇后也含笑开口,语气带着些调侃,“皇上身边竟然有这般妙人。贵妃啊,本宫瞧着我们要受到冷遇了。”   一旁的贵妃闻言也笑着开口,“是啊。娘娘以后就在宫里等着妾身去叨扰了。”   说来,新皇后宫中并没有多少妃子,他和废帝完全相反,对女色没有什么爱好,多半都是政治联姻,故而待每一个后妃都不错,雨露均沾,因而宫中妃子并不多,而个个也都相处融洽,这般玩笑的话说来一点儿都不觉得怪。   被皇后和贵妃开玩笑的新皇也是哈哈笑了几声,却是一抬手指了指方夙银,笑道,“朕还是算了吧,有皇后和几位爱妃已然足以。倒是闲王,也早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也不娶一房妻妾,当真是让朕着急。”   没想到新皇会突然提到方夙银,大家不由得看了过去,竟见方夙银正扭头看着纱帐,似乎从一开始就没移开视线。   “你们看看,朕的闲王都移不开眼了。”皇帝语气带笑,显然心情很好,“闲王,不如朕将玉清赐给你可好?”   想来玉清便是那个弹琴的女子了。   此言一出,大家一时不知道新皇是玩笑还是什么,便也都未曾附和,而是看方夙银的反应。   方夙银这才回过神一般,先是看了新皇一眼,又看了看纱帐之后的玉清,接着,出乎容疏和蝉衣所料,他竟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朝新皇行了礼,道,“恭敬不如从命,臣侄便谢过皇叔了。”   当时听到这个话,蝉衣便瞪了眼,转头直直看向方夙银。   新皇似是也是一愣,方抚掌笑到,“朕还以为闲王有了蝉衣这般佳人,断断看不上玉清的。谁知闲王竟然还会给朕这个面子。”   闻言,方夙银也笑,解释道,“臣侄和蝉衣只是兄妹情谊,确实并非民间传的那些。”   “如此也好。玉清虽然是宫中乐师,却也是良家女子。即便做不得你的王妃,好歹做个侍妾也是绰绰有余的。”新皇按着手掌说到。   哪知方夙银却摇了摇头,说到,“臣侄暂时不想娶妻纳妾。若是皇叔将玉清给臣侄,臣侄大约也是放在府中做一做琴师。刚巧师妹也略通些音律,让玉清陪师妹解解闷也是好的。”   听到这话,蝉衣轻轻“哧”了一声。   这方夙银倒是会拿借口,什么叫“略通些音律”,“解解闷”,敢情你自己要金屋藏娇,还得拿我做引子。   听到方夙银的回答,新皇也顺口说了几句,便让玉清出来见见方夙银。   玉清躬身应了,站起身来,格开纱帐,慢慢走了出去。   只见她面如桃花眉如柳,长发挽着时下流行的堕马鬃,斜插流苏步摇,低着头的模样温婉淡雅,果然是一个我见犹怜的人。   四周有人窃窃私语,说是方夙银真是艳福匪浅,有个绝色倾城的蝉衣,现在又多了一个楚楚动人的美貌佳人,当真是坐享齐人之福。   玉清出来后,慢慢走到方夙银身前,躬身行了大礼,低声曼语道,“玉清见过闲王殿下。”   方夙银抬手扶了她的手肘,托她起来,而后极快的撇了去,风度翩翩。   新皇见状,心情很好的样子,还破例给玉清加了位置,就设在方夙银旁边。   蝉衣在旁看着,双眸微微眯了起来,待玉清坐下时,她侧眸扫了一眼,脑中似乎有什么一扫而过,化作眼底一抹利光。   她想和方夙银说些什么,却见方夙银对玉清温柔有加,布菜相问极是休贴。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十—章 玉清入府,蝉衣生疑   这一场晚宴以表面上的宾主尽欢结束。   说是表面,那是因为并非每个人都开心。   尤其是蝉衣。   车轮咕噜咕噜压过青石街道,蝉衣闲闲靠在车内壁上,眼睛却直直看着坐在对面的玉清,凤眸微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清姑娘是宫中的琴姬么?”一片安静的氛围中,蝉衣忽然开了口。   玉清怀中抱着琴,微微点头,答,“是的。”   “那你在宫中呆了多久?”蝉衣继续问到。   玉清似是想了想,方回答,“也没有多久。是新皇登基之后,才将我调到宫中的。”   蝉衣领首,再问,“那之前呢?你是一直呆在平王府中?”   玉清微微眨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蝉衣要一连串的问这么多问韪,轻轻抿了抿唇,很是委屈,“蝉衣姑娘是不是怀疑玉清什么?”语气楚楚可怜。   蝉衣生平最讨厌的事其中之一便是装可怜,因而见玉清这般,嘴角便扬起一道讥消的弧度,“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若是你连答都不敢答,我又凭什么不怀疑你。”   听到这话,玉清微微敛了眸,长睫如蝶翼扑肩,在光洁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剪影,端的是惹人怜爱。   蝉衣是女人,自然不吃这一套,容疏闭着眼正在养神,亦是不吃。可是,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却被这一套吃的死死的。   因而在蝉衣话落之后,方夙银忽然出了声,眉头微皱,显然对她很是不满,“蝉衣,你之前连番相问我不说什么了。但玉清也不过是宫中一个新来的琴姬,你为何定要对她咄咄逼人?”   在方夙银说话之前,蝉衣抱着问上几个问韪,若是玉清全部都答得上,那么她也不能如何。可是,方夙银出面之后,她便冷哼一声,再没心情给玉清任何退路,“师兄既然说我咄咄逼人,那我若是不坐实岂不是太冤枉了。”   说完,不待方夙银开口,蝉衣便直直盯着玉清,再问,“玉清,你祖籍何处?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为什么会入宫?还有……为何新皇要将你赐给师兄?你若是直说,那么一切好办。你若是有半句谎话——”说着,她侧眸看了看眉头紧锁的方夙银,轻勾嘴角,一字一句道,“就算得罪师兄,我也不会让你进闲王府。”   方夙银心口一顿,脱口道,“蝉衣!”   “蝉衣”   和方夙银同时开口的还有容疏。   只是,和方夙银不同的是,前者语气带着隐隐怒火,而后者语气含笑,随意温雅,“你师兄难得看上一位姑娘,就让他去吧。难不成你想看你师兄光棍?”   没想到容疏会护着方夙银,蝉衣动动唇,开口,“师傅   ”   “哎呀,你不会告诉为师,你一直想让你师兄断袖吧。”   容疏调侃的话一出口,马车中的氛围便轻松了不少。   蝉衣知道容疏是不想她和方夙银真的起了争执,便也扯了扯嘴角,继续靠着车内壁不说话了。   见蝉衣如此,方夙银眼底有什么轻快滑过,似乎想对蝉衣说些什么,却被玉清忽然抬手拉住了衣角,他侧头,见玉清对他微微一笑,神态温婉,“谢谢殿下。”   方夙银也回了一笑,再回头时,蝉衣已经闭了眼,似乎在闭目养神,却是一副拒绝任何人打扰的姿态。   接下来的半路都是一片安静,回到闲王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王府的管家打着灯笼来接自己的主子回府。   方夙银先下了马车,见容疏跟着下来后,便转身习惯性的去扶蝉衣,哪知竟被蝉衣视而不见。   容疏见状,抬手拉了蝉衣下车,转头见方夙银正帮玉清接过琴,便笑了笑,道,“乖徒儿还是好好照顾你的美人吧。”   听出容疏话中的意思,方夙银动了动唇,说了声,“谢师傅。”而后转首带着玉清进了府。   容疏则陪着蝉衣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是方夙银他们走的太快,还是他们二人走的太慢了,不过进了一重院子,四个人间就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两边有浅浅的灯光传过来,蝉衣只是默然走着,一声不吭。   容疏叹息般的摇了摇头,走近她,低声相问,“我家的蝉衣之前不像咄咄逼人的人。能和为师说说,你是为什么这么反感玉清么?”   容疏的语声优柔低雅,听在耳里很是舒服,蝉衣也跟着叹息一声,回答道,“师傅,不是徒儿不想让师兄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只是这个人好歹也不能是来历不明吧。”   容疏领首,道,“你觉得这个玉清有些不妥?”   “不是有些,是非常。”蝉衣很肯定的回了话,接着道,“如果我没记错,我曾在漓城见过她。”   “漓城?”   “对的,漓城。像她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大家闺秀,则必然出自青楼之中。而她并不像大家闺秀。”蝉衣说着,忽然顿了脚步,转头看向容疏,夜色中她的眼比天上的星子似乎都要亮一分,“所以,凭我的感觉,她十有八九是出自青楼。”   蝉衣并不是没有根据便会乱说的人,正因为容疏知道她的性子,所以在听到她的话后才会仔细琢磨思索,这一思索,倒还真的被他思出了些线索。   “你说起青楼,为师也倒真还想起了一些事。”   容疏的话无疑是给了蝉衣鼓励,她忙凝了神,认真去听。   “为师记得之前在漓城的时候,有一次探过怡红坊。在顶楼的房间中有看见一张琴。因形似古琴冰清,我便多留心了一下。而刚才玉清抱着的那张琴很有些相似。”容疏细细想过后,答道。   “那便是了!”得到容疏的支持,蝉衣方才的不悦一扫而光,“怡红坊一直和烟森楼对着,之前在漓城发生的两件事,都是和怡红坊有关,但实际上却出自贺兰千援意。徒儿一直怀疑怡红坊的后面是不是有贺兰千在插手。今天听师傅这么说,那多半是了。”   容疏点点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可能是有问韪。只是……”   “只是什么?”   “为师其实更困惑的是,夙银这种不是很喜欢琴乐的人,为何会想到收玉清回府做一个琴师。”   “我想,琴师是假,情人是真吧。”蝉衣挑了嘴角,嘲讽意味微现,“他不也是瞧着人家玉清好看,动了凡心。”   闻言,容疏却忽然低了眼,看着她笑道,“好看?再好看比得上你?”   一瞬间,蝉衣很想脸红。   玉清在闲王府住下了。   因为之前方夙银是和容疏还有蝉衣住在一个院子里,所以在新皇将府宅给他以后,他就搬到了主院,而容疏和蝉衣还是在原来的院子。   倒不是说原来的院子多好,而是……两个人都太懒了,懒到连动一下都不愿。   而这次玉清来了后,为了不让蝉衣和玉清起争端,方夙银将玉清的地方安排的比较远。不仅里蝉衣他们远,离他自己也远。   不过,对于有心见人的人来说,住哪儿都一样。   所以,蝉衣经常在府中闲逛的时候,都能听见悠悠扬扬的琴声,要说多讨厌,就有多讨厌,偏偏那琴声还挺好听的,蝉衣想骂都不能骂。   只是,她这些日子都在想容疏之前说的问题,方夙银这样一个人,要什么美女没有,大不了她自己都能献一下美色满足他空虚的心灵,怎么会被玉清只弹了下琴,魂儿啊魄几啊,都被勾了过去。   而自玉清来后三天已过,蝉衣都没见过方夙银。   这在之前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想之前玉清不在的时候,方夙银都要到他们院子里,和蝉衣一起陪着容疏吃饭聊天。   这种简单的事情却在玉清来后变得困难无比。   于是,最近一直看着蝉衣唉声叹气的容疏忍不住笑她,“你这模样,活脱脱像是被人抢了心上人。”   蝉衣反驳,“要是心上人敢见异思迁,徒儿一定让他从此不能思考,看他怎么思迁。”   闻言,容疏抬手笼了笼手臂,笑道,“还好不是为师。”   蝉衣又秧了。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随便提到一件事,最后都能扯到她和容疏身上。想她对容疏那纠结的感情后者却完全不知,只有她一个人在独自哀怨,独自苦恼,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看着蝉衣忽然垮下了脸,容疏以为她是在忧心方夙银,便抚…摸了下她的发,笑着说,“若是有不悦,直接和夙银说吧。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有些感情是别人不能比的。”   果然是当局者迷。听到容疏这话,蝉衣只觉得一阵清明,当下便去了方夙银那里。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十二章 你也在心底深处怀疑玉清   到了方夙银的房间寻不到她,蝉衣就知道他去了玉清那里。   果不其然,刚到玉清院中,就听见一段琴声刚刚起头。她不由得轻嗤一声,径直走到房门口,抬手推开门,视线转过二人落在方夙银身上,“师兄,打扰一下你听琴的兴趣。我有话要和你说。”   许多天没看见蝉衣了,此番突然见着,方夙银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说没半分惊喜的,倒也假了些。   想来之前为了替新皇夺位,他委屈了蝉衣那么多天,本是想着等她回来后要好好补偿的,哪知又突然多出一个玉清。   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吧,却又恰好这个人让蝉衣颇多意见。   其实方夙银在刚回来的那夜睡觉的时候也想过,大不了就是将玉清送回去就好,可是,第二天看见玉清抱着琴站在门口,温柔笑问他,可愿听琴时,他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竟然舍不得再说送走的事。   因为留下了玉清,方夙银也知道蝉衣肯定有意见,便干脆将玉清安排的远一点。本也是打算离得远了,不常常见着,大家也都相安无事了。可哪知他一日不听玉清弹琴,不见她一眼,竟觉得心中难受,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   方夙银其实是不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事的,可是,事实偏生证明,他似乎真的有些动心。   “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了坐下来和我一起听听琴。”心里虽然情绪众多,但见蝉衣主动来找自己,方夙银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听到这话,蝉衣笑了笑,眼中微冷,“师兄若是不想我说的话伤害到你的玉清美人的话,就还是出来吧。”础   闻言,玉清的脸色微微一变,视线落往方夙银身上,似是在问他的意见。   见玉清看着自己,方夙银对她安抚一笑,站起身来,转而对蝉衣说到,“如果真是这般,那就出去说吧。”   蝉衣笑了笑,转身出了门,方夙银一步跟上。   两个人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许多落叶翩翩落下,极衬秋天的萧瑟。   “你要说玉清什么事,就直说吧。”看着蝉衣停下步子,转过头来看他,方夙银将手背在身后,问到。   蝉衣看了他片刻,决定以容疏的方法下手,“师兄,我三岁的时候被师傅收养回去,也算是一直和你一起长大的。除了这两年我离开门派。”   方夙银点头,似乎想起当时那个粉雕玉砌的小蛙娃,不由得软了眼神,“是的。所以我也确实是把你当妹妹在疼。”   蝉衣笑,眉目温柔,“是啊,我也真当你是哥哥。像我这种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兄长,所以也就当只有你一个哥哥了。”   蝉衣是容疏捡回来的,据说去的时候只有她一个还有呼吸,容疏便将她带了回来。因为容疏一直在东岚不在中原,对中原的事并不了解,自然寻不到什么仇家。   再加上,容疏从将蝉衣带回来的那一天,就希望她单纯无忧的成长,而不是日日活在仇恨之中。   所以,这也便是蝉衣对自己的身世完全不了解的原因。   “师兄?”见方夙银不说话,蝉衣不由得出声唤他。   方夙银扭头看她,眼底像是融了一层雾般,有些看不甚清楚,“我知道你要说的都是为我好,可是,玉清确实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那日我曾问过她,她祖籍在青州,之前在乐坊做琴师,是偶然有一日被皇上看见,见她琴艺不错,便带回了府。刚巧那段时间你不在府中,又没过几日我们便起兵了,所以,你不曾见过她也是正常的。”   虽然想到了方夙银会知道自己前来的目的,也想着她若开口说了这番话,多少他也是该听自己说两句的。却没想他听是听了,却直接给了她一个认定的结果。   蝉衣有些烦躁。   但对着方夙银,她也实在是没法发出火来,只能吸一口气,道“玉清说她祖籍青州,之前在乐坊做琴师?”   方夙银回答,“是的。”   蝉衣笑,眼中微冷,“那我却想知道,我为何会在漓城见到她。”   听到这话,方夙银眼底动了动,口中却说,“既然是乐坊的琴师,自然也可能四处流转。更何况,玉清是皇上赐给我的,皇上难不成会害我?”   “就是皇上赐的才是问韪!”蝉衣出声反驳,“师兄,那日晚宴你也在场,应该看出皇上对贺兰千和月纤的态度如何,如果是他们要塞给你一个人呢?只要向皇上保证你的安全,皇上不过也想着你家中只是多一个女人而已,自然应允。”   “蝉衣!”方夙银似乎也怒了,“你三番两次要挑玉清的毛病,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之前说她来历不明,现在却又说她是贺兰千那边的人。你可知你都是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闻言,蝉衣勾唇一笑,一字一句道,“你要证据是么?我给你。”   蝉衣记得,容疏曾说过在漓城的怡红坊的顶楼曾看见过一架形似古琴冰清的琴。   之前她在烟森楼的时候,被蔷薇抓着学习琴时,知道过一二。   说是这冰清琴,是唐代著名琴家雷威所所,在琴腹部有刻有“卓哉斯器,乐惟至正。音清韵古,月澄风劲。三余神爽,泛绝机静。雪夜敲冰,霜天击磐。阴阳潜感,否喊前镜。人其审之,岂独知政”的字样。   所以,要拿出证据,那么,就必须先看玉清的琴。   蝉衣跟着方夙银进了屋,玉清还坐在琴后,见蝉衣进来不由得站了起来,面带慌张。   蝉衣也不吓她,只是含笑对她道,“你勿要紧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琴。”   玉清闻言,先是看了方夙银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点点头,绕过琴走了出来。   蝉衣走近一看,因为她记得资料对冰清琴没有过多的形状描述,所以她只能将琴抬起来,去看琴腹的地方。   借着亮光,确实有些小字,只是…并非记忆中的那一段话。   将琴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蝉衣面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仍是对玉清笑了笑,说到,“你继续弹琴吧,我陪师兄听听。”   见蝉衣今天如此好相处,玉清似乎也没那么狗谨了,回了她一笑,便又坐回琴后,抬指按琴,琴声悠扬而出。   蝉衣走到方夙银身边坐下,不消侧头便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声,压低声音道,“师兄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方夙银皱了皱眉,问到,“怎样?”   蝉衣耸肩,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就好像是之前争着闹着要查个究竟的不是她,“自然如你希望,不是之前在漓城看见的那把琴。”   “所以呢?一直都是你误会了玉清?”方夙银对蝉衣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满。   蝉衣扭过头,眸中一片幽然,“我有说过是我误会么?只是这个证据走不通而已。”   方夙银眉头愈发皱的深了,似乎要说什么,被蝉衣抬手挡住,“还有,师兄,栓查玉清的琴也是你同意的,难道你自己不觉得,你肯让我去看,其实也是在心底深处怀疑着玉清。”   这一句话可算是将方夙银给挡死了。   他也不知道是一时找不到话,还是被蝉衣点中了心事,竟眼睁睁看着蝉衣冲她清媚一笑,转身站了起来,袅袅婷婷的出了屋子。   蝉衣走后,玉清仍是在弹着琴,却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氛围不太好的缘故,她的琴声也开始急促起来,像是战场上敲的极快的鼓点,阵阵刺激到耳朵。   方夙银兀自坐在原地,似是还在想蝉衣的话,却越想越气,忽的抬袖将案几上的茶杯茶壶一股脑全拂了下去,“噼啦”一声,先前还完好无缺的青瓷茶壶一瞬间变成一地碎片。   听见东西掉碎的声音,玉清手指一顿,停了下来,而后忙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方夙银身边,却也不说话,只蹲下身来,默默的收拾碎片。   方夙银一低头,就看去玉清墨色云鬓,心头火淡了许多,又见她在收拾东西,便从她手中夺过,一边说到,“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的,小心伤到。”   玉清手中一空,视线落在他手里,而后慢慢抬起头来,眼底微有担心,“殿下,是你的手流血了。”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十三章 —夜谜情   玉清若不说,方夙银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流着血。   他扔了碎瓷片,喊了人进来收拾,这才感觉有些细微的疼痛传来,只是对于他来说,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没有什么,一点儿小伤罢了。”随口说了这一句,方夙银刚要抬起手,却被玉清一把握住。   后者捧着他的手,眼中隐隐担忧,还含着一丝好似贵备的情绪,“殿下方才那么用力,说不定会有碎瓷插进了肉中。还是让玉清给您看看吧。”   方夙银自幼跟着容疏学习,根本不像普通的皇亲贵族那般细皮嫩肉,偶尔的小伤大伤早已习以为常,所以,这种划伤根本是家常便饭。   可是,当玉清这么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手,对着光细细检查他手心有无伤痕的时候,他似乎忽然才觉得,自己身边或许真的需要一个温婉如水的女子。   “还好,没有碎片。殿下可有药箱之类的?玉清给你包扎一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玉清方松了口气,抬头问向方夙银。   方夙银下意识的指了指右边的架子,玉清忙跑了过去,低头取出药箱,回来时地上的碎瓷片早已收拾干净,她便半跪在他身前,慢慢的擦了药,又拿了绷带一圈一圈的缠着。   方夙银由她动作,视线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之下,再下去是光洁的额头,白暂的面颊,红唇轻轻抿着,带着点点难言的诱惑。   猛地撇开头,方夙银皱紧了眉,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什么心思。2死础   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论美色,蝉衣绝对高出不止一点:论性情,温柔听话的,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如玉清这般,第一眼见到,便移不开视线。   若说这真是心动,却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一件事,有开头,有结局,却偏偏没有过程一般,奇怪的让人心底都空着一块。   这般胡思乱想着,玉清已经包好,正一边喊他,一边仰头看着他,水眸之中漾着清波。   方夙银低头看着玉清,一时眼中泛起一片雾般,只有她清亮的眸子。   “殿下,该用饭了。”   管家的声音适时在外间响起,方夙银蓦地回神,像是从玉清的眼神中抽离出来一般,心头微微发热。   “把菜端上来吧。”避开玉清的眼,方夙银站起身来,吩咐道。   这几天方夙银常常在玉清这里吃饭,所以管家他们也都已经习惯,当下熟练的指挥着下人一一摆放菜肴,片刻功夫,圆桌上便布满了饭菜。   方夙银走到桌前坐下,下意识的抬手去拿筷子,却在抬起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   “殿下,还是让玉清来吧。”一旁的玉清见状,很自然的替方夙银拿起筷子,依照他最近的口味挑了些他爱吃的菜,全部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然后,又一手托起饭碗,一手夹了饭菜送到他嘴边。   方夙银有些呆愣,不自然的偏了偏头。   看见这般的方夙银,玉清不由得笑了笑,说到,“殿下不好意思么?”   方夙银蹙眉,咳嗽一声,说到,“还是让下人来做吧。”说着,作势要喊。   哪知,他刚一张口,玉清便趁机将饭菜塞进他的口中,之后冲他眨了眨眼,竟是懒得的娇俏模样。   方夙银一时赧然,但见玉清端着碗极耐心的等着他咀嚼下咽,终是慢吞吞的吞了饭菜。   一顿饭毕,屋外天都黑了。   方夙银起身要回屋,却被玉清拦了下来,后者看了看他的手掌,关心道,“殿下手受了伤,怕是沐浴极不方便。不如就在玉清屋中沐浴吧,玉清也正好可以服侍殿下。”   闻言,方夙银眼中微暗,摇头道,“王府不缺丫鬟,何须你做这些事。”   玉清微微低了眸,模样娟秀,“玉清只是不放心。殿下是在玉清屋中受的伤,玉清心里总是不安。”   听到这话,方夙银笑了笑,说到,“又不是你弄伤的,不安什么。”   玉清摇头,忽的抬起眼来,直直看着方夙银,眸色沉静如水,隐透坚决,“玉清自从到了闲王府后,承蒙殿下一直以来的照顾。今日殿下受了伤,玉清若是不跟着照看,真的过意不去。殿下就当满足玉清的心愿,从旁服侍就好。”   见玉清说的诚恳,无论自己怎么说,她都坚持要跟在旁边,方夙银无奈,只得应了她,就连沐浴都搬到了她院子中。   沐浴的时候,方夙银的绷带被打湿了,故而浴后就要重新包扎。   方夙银坐在玉清床上,而玉清就坐在他身边,药箱搁在一旁的凳子上,正细心的撒着药粉。   一阵酥酥麻麻的感受从手掌心传来,方夙银微侧了眸,入目是女子姣好的面容。同样沐浴过的玉清在发尾处还有泛着湿意,脸颊红润,水眸清清,被热水晕过的唇愈发的鲜红。   方夙银看的有些目眩,一时竟挪不开眼。   玉清给他包完以后,将东西放回药箱,一抬头,就撞见方夙银沉沉的眸子,脸上愈发红了一些。   见玉清垂下眼,露出后颈那片细腻的肥肤,方夙银的眼不自觉的深了,感觉像是有什么牵引着他做出动作,一时心旌动荡。   玉清头愈发低了,感觉方夙银挑起了自己的下领,便有些羞涩的扬起了眸,水色做滟映衬着一旁的烛光,暧昧旖旎慢慢散开。   方夙银感觉指尖有些发烫,心中仅存的一丝清明控制着他的动作,哪知这节骨眼上,玉清忽然抬头直直看进他的眼底,清波漾出无声的邀请。   一时间头晕目眩,方夙银微低了脸,慢慢靠近玉清的唇。玉清也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闭了眼,顺着他的手指抬起了头,将整张脸都露在了烛光之中。   两侧床帐被抚开,一人压着一人倒在了榻上,细微声响从帐内传了出来,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之中。   帐外烛火燃了整整一夜。   翌日。   因为想着只有容疏见过那把琴,所以蝉衣在昨日回去后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容疏来看一眼。   容疏大约也是对玉清保持着怀疑的态度,故而听了蝉衣的话后,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随着她来到了玉清的院子。   刚到院子门口,蝉衣奇怪的看见一直喜欢跟着方夙银的管家正站在门口,门外还站着几个丫鬟,丫鬟手中端着盆,帕子,干净的衣服,都低着头安静的候在门口。   “蝉衣姑娘,容公子。”   管家眼尖,在蝉衣和容疏还没走到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忙出声招呼。   蝉衣应了一声,狐疑的看了看这仗势,不确定般问到,“师兄在里面?”   管家咳嗽一声,笑的皱起了脸,每一道皱痕里都夹着掩不住不知名的喜意,“是的,殿下昨夜歇在了玉清姑娘这儿。”   蝉衣一下子就觉得脑袋炸了开。   倒是一旁的容疏闻言扬唇一笑,很是稀奇道,“哟,看来我这徒弟不是断袖啊。”转眸见蝉衣一副大冬天吞了冰的模样,不由得打趣道,“怎么,夙银不是断袖让爱徒如此失望?”   蝉衣愣愣地摇头,实在难以相信那个一贯正经的师兄竟然在把玉清接回府中不到七日的时间,居然就和玉清滚进了床榻。   重点不是方夙银,唔,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而是,和他肌肤之亲的竟然是玉清!   很有点受刺激的蝉衣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无视管家的阻止“啪”地推开了门,接着几步迈了进去。管家顿时傻了眼,容疏只得安抚了他一番,跟着蝉衣走了进去。   蝉衣绕到卧房,一进门便看见地上散落的衣物,顿时一颗心紧了七八,脚也不知道该不该向前迈了。   想了想,蝉衣决定还是站在原地,咳嗽一下,喊了声“师兄”。   床帐之后,似乎有人动了一动,方夙银探手掀开了床帐,另一手按着脑袋,蹙眉道,“师妹?”他的声音沙哑,似乎刚刚睡醒神智都还不清楚,一时忘了昨天才和蝉衣生了气。   在方夙银掀开审子的那一刻蝉衣瞪直了眼,而后上上下下将方夙银打量了一番,才微微敛了眸,道,“师兄,你还是先穿上衣服吧。”   方夙银闻言,下意识的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赤着上身,薄薄的被子刚刚盖在腰部。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十四章 师兄,你变了   虽然按蝉衣所说,小时候他这模样她也看了不少,但是现在毕竟都这么大了,乍然被看见这么一副样子,方夙银也隐隐头疼,口中不由得说到,“谁准你进来不敲门的?”   蝉衣好笑,故意道,“我进的是玉清的房间,大家都是女子,不敲门又怎样了。”   听到这话,方夙银拉被子的手一顿,额头突然跳了一下,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蝉衣眯眼笑,抬手指了指他的身后。方夙银慢慢转过身去,却见玉清正拥着被子坐在角落,即便裹住了身体,肩膀却还是露出了一些。   方夙银呆了。   正巧容疏走了进来,乍然见这么一副景象也是愣了一愣,才清了清嗓子,笑着道,“看来为师来的不是时候。”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看见蝉衣已经很尴尬了,现在再看见容疏,方夙银长这么大第一次生出一种恨不得钻地洞的感觉。   更无奈的是,情况本就乱了,他却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看出方夙银的窘境,容疏上前握了蝉衣的肩,笑着道,“你也不小了,别老是闯你师兄的房间,这要坏了好事可就不好了。跟为师出去等吧。”   蝉衣闻言,也觉得这场景着实是扎人眼球了些,便点点头,跟着容疏走了出去。2粥础   见蝉衣和容疏一前一后出了屋,方夙银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玉清。   “玉清?”他唤她,压低了声音。   玉清抬起头来,长发在身后散下,楚楚动人,“殿下。”   “我……”方夙银张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含糊道,“昨夜……昨夜我是不是……”   玉清咬唇,回答到,“玉清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犹如一记闷锤砸在脑袋上,方夙银心头一声哀嚎。   可知他最不愿的就是听到这句话啊。   见方夙银面色似乎并不好,玉清抿紧了唇,垂眼低声道,“殿下无需在意。一切都是玉清自愿,和殿下无关。”   听到这话,方夙银心头一钝,竟有几许无奈,“我不是那样的人,只是……这般就误了你的清白,确实对你不公。”   玉清摇头,一脸甘愿,“玉清说了,都是玉清自愿。”   方夙银头疼,玉清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虽然事情到底怎么发生他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可事实已经发生了,他还是要给玉清一个名分的。   方夙银皱着眉,明明记得自己昨晚一时意乱情迷后有一刻是清醒了的,可是——瞧着眼前这情形,难不成昨晚他根本没清醒,一切都是错觉?   都说酒后乱性,他昨夜也不曾饮酒,怎么会乱了性呢?   满脑的疑问得不到抒解,又看着眼前这般委屈的玉清,方夙银深深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   “玉清,既然事情都发生了,我说什么都是无用。你若是愿意,我给你一个侧王妃的名分可好?”   哪知玉清听到这话却笑了笑头,嘴角带着些笑容,万般诚恳,“殿下不用这么困扰,玉清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最多只能做侍妾,殿下又何必如此麻烦。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玉清自愿,和殿下没有任何关系,殿下并没有勉强我,能得殿下这般眷顾,玉清已经觉得甘愿了。”   听到玉清这番肺腑之言,方夙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玉清却对他笑,眉眼温柔,右手从被子里探了出去,似是鼓足了勇气才握住了他的手,“不瞒殿下,那晚宴会,玉清第一眼看见殿下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   闻言,方夙银心头一跳,就听见玉清接着说,“承萦殿下不嫌弃玉清出身低微,只要能让玉清一直跟在殿下身边,名分真的不重要。”   方夙银叹了口气,反手握了玉清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等方夙银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蝉衣、容疏和方夙银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平时极和睦的场景,今日倒有些针锋相对。   蝉衣依旧保持着怀疑玉清的意见,而方夙银觉得自己已经误了玉清的清白,就算她是假的,他也认了。   何况,若真是贺兰千派来的,何苦搭上自己的清白。   蝉衣很烦躁,却无论她怎么说,方夙银都不肯将玉清送走。最后这场拨话也就不欢而散了。   回去的时候,蝉衣深深叹了口气,想着若是玉清真的是对方夙银有情有义的话,那么就这般,便也作罢了。   和方夙银无止境的争执,她也是累了。   可是,她想的是简单,事实却不能如愿。   自从方夙银从玉清屋中出来后,便更加的照顾她,虽然没有再碰她,但是嘘寒问暖一样都不少。   可是,方夙银离开玉清房中后,却独自一个人站在亭子里,负手仰头看着天,俊朗面目上像是蒙着雾。   蝉衣走到他身后,见他如此,想着要打破这些日子彼此间的隔阂,便打趣道,“想不到师兄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啊。”   听见蝉衣的声音,方夙银微低了头,却没转首看她,只是瞧着眼前的水面,半天才说,“有时候其实我也在想,我对玉清到底是种什么感觉。第一眼瞧着确实感觉不错,带回来虽是遵的皇上的旨,但至少自己也不讨厌。后来日日相处不能说没有一分心动,只是……”   “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对不到?”蝉衣接过他的话,说到。   方夙银这才转过头来,隔着池中升起的水雾将蝉衣看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勾了唇角道,“师妹果然了解我。”   蝉衣笑,向前一步,“师兄若是觉得不对,不如我替你问问玉清,她对你可否真有情谊?”   闻言,方夙银眸中微沉,有什么极快掠过,却又归于平静。   “师兄若是没意见,我现在就去问。”见方夙银不反对,蝉衣接着说到。   方夙银终是点了点头,蝉衣领首一笑,冲他眨了眨眼,说了句,“师兄,你变了呀”,然后在方夙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转身出了亭子。   蝉衣进屋的时候,玉清似乎正在泡茶,有袅袅的茶香从热水中溢了出来,散在空气里。   “这是什么茶?”   身后突然一道声音惊得玉清右手一颤,转过头去,原是蝉衣艳绝的脸,“是蝉衣姑娘啊。这是青芽茶,青州才有的。”   蝉衣点点头,微微一笑,这是还是疏离的很,“是么?怪不得从未见过,闻起来很香。”   玉清轻轻一笑,问到,“姑娘要尝尝么?”   蝉衣领首,“叫我蝉衣就好,不用这么容气。”   玉清顿首,一边取了一只青瓷杯子,动作熟练的沏了一杯,而后小心地端着茶杯走到蝉衣面前,双手递了过去,“这茶很烫,小心。”   蝉衣伸手接过,却不知道是她动作慢了,还是玉清收手太快,在她抬起指尖的时候,却撞到了茶杯,接着,玉清手一松,滚烫的茶便全部倾在了玉清手上。   没料到会出这么一透,蝉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一声“怎么回事?!”   蝉衣扭头,方夙银的身影从身边极快的晃过,同一时刻,一道气流直冲身休而来,她忙退了几步,再抬头时方夙银到了玉清身边,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白暂的皮肤上红色烫痕触目惊心。   那道气流竟然是方夙银对情急之下自己用的招式。   “怎么样?痛么?”方夙银皱紧了眉,满心担忧。   玉清抽了一口气,却还是摇了摇头,用另一只手去拉方夙银,口中说到,“没事的,蝉衣不是故意,殿下不要怪她。”   若之前蝉衣还在怀疑这事的凑巧,现在听到玉清的话,她便肯定了这一透肯定是玉清设计好的。不然,在方夙银没有问起的情况下,她为何故意要提起不是自己故意的。   果然,听到玉清的话,方夙银不仅不收敛怒色,反而愈发火气,转头就冲蝉衣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快接受玉清,怪不得方才那般主动要替我问她,原来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她!若不是我多想一分,师妹是不是直接就要将刀架在玉清的脖子上了?!”   想来这些日子,她和方夙银虽因为玉清诸多争端,却没有一次像这般被方夙银指着脸贵问,甚至前一刻还对自己动了手。   蝉衣冷笑一声,语气冰凉,“师兄反正防着我,又何必这般失望。”   闻言,方夙银手一顿,却没有说话。   蝉衣又笑,细媚的双目渐渐泛起森冷的寒意,“师兄,你变了。”   同样一句话,前一次是带着玩笑的,这一次,却是夹着重重的寒意。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十五章 师傅的一瞬意乱情迷   方夙银的耳里还盘旋着蝉衣方才的话,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炸开一般,一簇一簇的冲击着神经。   一旁的玉清痛呼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还受着伤,忙取来药箱,找到治疗烫伤的药给她擦上。   玉清看着方夙银轻而缓慢的揉着药,不知怎么忽然笑了一声,笑的方夙银很是莫名,便抬头看她,“笑什么?”   “玉清在笑自己和殿下真是有缘,同一间房里受了伤。”玉清眨着眼,笑的纯净。   看着这般的玉清,方夙银实在不能把她和贺兰千他们连在一起。   有这种笑容的女子,怎么会是有心计的人。   “殿下在想什么?”   见方夙银忽然停了动作,视线凝滞,玉清拿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到。   方夙银摇摇头,没有说话。玉清以为他是在想蝉衣,便笑了笑,道,“蝉衣也是一时生气,殿下不用着急。”   方夙银不置可否的应了声,说到,“但愿吧。”   蝉衣离开玉清房间后,没有回房间,而是出了府。   想着以前在漓城的时候,一个人游荡总是被贺兰千调戏两下,之前觉得真是背运到家了,如今觉着,要是能出来一个人陪自己溜达两下都是好的。   可惜没有。   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幸好身上还有些碎银子,够她充饥,不然,她大约要成为民间传说中被活活饿死的所谓美人了。   那她就真的是货真价实的承国第一名妓——第一个饿死的名姣。   坐在路边吃了碗清汤削面,天色已经沉了。她仍是不想回去,总觉得也没什么回去的必要了,不过是相看两厌。   不对,是相看三厌。   点了点身上的银子,好似连客找都住不起。蝉衣撇了撇嘴,想她什么时候这么可怜过,就连刚到漓城的那段时间好歹还是住得起客找的。   这边倒好,住宿一宿可是翻三番啊。   所以说,京城果然是富贵销金窟。   既然住不了客找,蝉衣选择去寻个废弃的庙宇过一夜好了。   后来,蝉衣才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多么天真。   京城什么地方,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废弃的庙宇。她只能走到河边,寻了一处偏静的地方坐下。   这里在白日碧波荡漾,岸边垂柳毵毵,远山秀色如黛,风光绮丽,到了夜里,只有一片无声静谧。   远处灯火辉煌在河边上投下浅淡的影子,却也只是浮在表面,融不进其中一般,好像这一处和京城格格不入。   蝉衣兀自坐了许久,感觉有些凉,抬手环肩,却感觉肩上忽然落下一到温暖。   她惊讶回头,见容疏正将他自己的外裳披在她身上,见她看来,对他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双腿随意伸了出去,懒懒笑道,“怎么?是不肯回去了么?”   蝉衣讶然,出口的第一句却是,“师傅怎么来了?”   容疏笑,将手撑在一旁的巨石上,视线落在面前的粼粼水波之上,“听说小蝉衣不见了,为师不放心,自然要出来寻。”   蝉衣眉眼略细,有些自嘲般笑道,“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不想在府里呆着了。”   容疏闻言,侧眸看她,眼眸虽深邃,却仍带着淡淡笑意,“当真是恼师兄恼到连师傅都不要了?”   蝉衣低眸,从身边捡起一块小石子,一用力扔到了水中,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师傅知道蝉衣没有这个意思。”   容疏笑,“你不说为师怎么知道。”   蝉衣蹙蹙眉,扭头看着容疏,叹口气,说到,“师傅别开蝉衣玩笑了。”   闻言,容疏转过身来,侧眸看着蝉衣,狭长的眸子里暗色绵延,“夙银懒得对一个女子动心,自然会有些忽略你的。你在这边介意着玉清,说不定玉清却也介意着你。”   “我并非介意玉清。”蝉衣开口反驳,长睫微敛,眸色掩在其下,“若是玉清真的只是一个喜欢师兄的女子,我自然替师兄开心。可是,她不是。她来历不明,动机成谜,放着这样一个人在师兄身边我怎么放心。”   “你是觉得夙银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么?”容疏反问,语气淡淡。   蝉衣看过来,眉目被夜色模糊,只有一双眸子极亮,“我没有。”   容疏摇头淡笑,抬手抚上她的发,声音清润,“夙银有他自己的选择,他既然选择相信玉清,之后的结果也是他自己该接受的。你又何必为了一个玉清和他闹成这般。”   “可是我就是不喜欢玉清。”蝉衣的回答斩钉戴铁。   容疏些微失笑,不由得开起玩笑,“这可怎么办,要是未来的师母你不喜欢,那师傅岂不是不能成亲了?”   本是无心的一句玩笑,落在蝉衣心里却成了一块坚石,砸在心头发出空茫的响声。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动,整颗心竟有些抽痛,抽到声音都发颤,“师傅……”   似是没想到蝉衣的反应这么大,容疏也是一愣,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放心,师傅不是重色轻徒的人,这一点决计比夙银好。”   哪知听到这话,蝉衣不禁没有好过,反而连身休似乎都微微抖了起来,“是……是么?”   这一下,容疏终是瞧出些端倪,调笑的表情微微敛了分,语气认真道,“为师这一辈子就只有你和夙银两个徒弟。夙银是王爷,终是有自己的路要走的,为师管不得。但是蝉衣,你是为师看着长大的,比夙银更舍不得。只要你一天不嫁人,为师就陪你一天,可好?”   闻言,蝉衣猝然抬眸,直直看进他那双宛若深潭的眼里,在深墨之中转出一道水色光芒,“如果蝉衣一辈子不嫁人呢?”   容疏蹙眉,“蝉衣你——”   “如果蝉衣一辈子不嫁人呢?”不等容疏说完,蝉衣戴断他的话,一字一句再说了遍。   看着蝉衣隐透坚决的眼,听着她如此认真的话,容疏心里似乎被什么给拨动,一圈一圈的涟漪柔了他的心。   夜色中,就见他微微挑了下眼角,眸里似乎也落了星光,“你若是一辈子不嫁人,为师便陪你一辈子。”   一辈子是个多长的时间,几十年而已,不够永久,却比永久更让人心动。   身边是水色做滟,头顶是星光散漫,眼前则是容疏黑沉沉的瞳仁,吸引了蝉衣所有的视线,所有的呼吸,所有的心力。   蝉衣心忽然跳的极快,好似有万般柔情涌入心间。   片刻后,她忽然动了,却是一点一点靠近容疏,下领轻抬,那一抹艳色在水色波光中呈现出优美的唇形。   容疏不知为何,在蝉衣专注的目光中突然动弹不得,明明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偏生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挪不得身休,直到微微的柔软映在了唇上,他才像猛然醒悟过来一般,抬手去推蝉衣。   蝉衣既然有勇气亲他,自然更有勇气抱住他。容疏只觉得心头一颤,脑子里猛地一片空茫,隐隐有声音在告诉他,不可,不可。   可是,蝉衣抱的极紧,唇瓣轻柔的在他唇上研磨,一片酥麻瞬间传开。   容疏忽然失了魂,竟像着魔了一般微低了头,回吻了过去。   一瞬间,蝉衣脑中骤然炸起明亮的火花。   与此同时,身边的河中忽的响起“噗”地一声,似乎有什么掉进了水中。蝉衣刚一个停顿,容疏便猛地倒退一步,深墨之中有震惊一闪而过。   夜风自两人之间穿梭而过,唇上的温度仍在,但容疏忽然冰凉的态度让蝉衣心头微微一沉,轻声唤道,“师傅……”   容疏侧过脸,冷淡道,“不早了,回去罢。”说着,径自转身而去。   蝉衣微怔,不知为何方才明明有一刻回应的容疏会忽然这般冷淡,不由得出声道,“师傅!方才——”   “方才是为师的错,为师对不起你。”容疏背对着蝉衣,沉声道。   蝉衣心口一悬,拨高声音,“师傅认为是错?!为何不认为是情不自禁?蝉衣不信师傅不知道我喜欢你!”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十六章 只是吻过—场心动   将憋在心里许久的心里话说出来,需要多少勇气。   蝉衣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说完这些后,面对着愈发死寂的沉默,心有种同样死寂下去的感觉。   似乎过了很久,容疏才开了口,声音凉的比深秋夜里的水都要让人难受几分,“蝉衣,这是违背伦理的。”   蝉衣摇头,低了声道,“我不管,我不介意。”   “为师不能不介意。”容疏的回答明明很淡,却字字敲在蝉衣心里。   蝉衣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师傅你这么随性的人,也会在乎这些世俗伦理吗?”   容疏没有说话。   蝉衣向前一步,有些迫切的追问,“刚才师傅也是有感觉的。你吻我的那一刻,难道没有一点、心动?”   片刻沉默。   容疏终于转过身来,面容隐在夜色里看不清楚,可是他的声音却穿透空气,穿透夜幕,落在蝉衣耳里,格外清晰。   “没有。”   好似有什么从心间录落,冷冷的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塞满了她整个心。   纵使塞满,仍是一片空落。   “是这样么?”蝉衣的声音被埋在风里,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而后,她忽然笑了,就像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师傅,我们回去吧。”   容疏隔着夜色看着她笑靥如花,只是点点头,道,“嗯。”   蝉衣率先动了步子,擦过他的身休往前走,一身红衣像盛开在夜色之中的曼珠沙华,是无法揣摩的的业障因果。   容疏在原地站立片刻,右手缓缓抬起,按在自己胸口。   他想起蝉衣方才问的话,此时在一片静谧中,他再一次问自己,那一刻真的没有一点心动么。   没有么?   怎么会。   蝉衣回到王府三天,终日不是呆在自己的房间,就是窝在方夙银的书房。   她很庆幸方夙银的书房够大,书够多,哪怕只有一刻的沉迷,也足够她忘记之前的事。   那一夜,那片水光,那双深眸里的波纹涌动,最后都被那一句冷冰冰的“没有”击的粉碎。   蝉衣拿在手里的书册“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又睡着了,而梦里依旧是那一夜的场景。   一连已是三天。   探身看向窗外,天空一片猜朗,有隐隐的琴声从外面传来,不用仔细听,便已经知道是何处所来   蝉衣拍拍衣摆站起身来,靠在半开的窗向外看去,满目金黄,遍地萧瑟。   她忽然又想出去了。   方夙银有玉清陪着,容疏呢……见和不见虽然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同一个屋檐下,依然让她觉得难受。   思考再三,蝉衣关上了窗,回身将书放回原处,又细心的锁好门,转身出了书房,回了房间换了一身衣服,方又出门。   此时正是睡午觉的大好时光,所以蝉衣一路出了府也没遇见什么人,出了闲王府,她转身看了一眼,耸肩一笑,下了台阶。   “人呢?人在哪儿?”微微发胖的身休从一群脂粉中穿过,于妈妈的眼睛亮的跟外头烧着的灯笼一般,“刚才谁和我说的蝉衣来了?”   一旁的*闻言忙跑了过来,点头哈腰道,“蝉衣在二楼甲房,好茶供着呢。”   闻言,于妈妈脸上笑开了花,一边夸一办事妥当,一边扭着屁…股急急地上了楼,接着一个急转,就到了甲房门前,   于妈妈深吸一口气,才推开了门,一眼便看见坐在桌边以手支颐的蝉衣。   一身水红色纱罗短福,绣着梅花的长裙长及脚踝,衣袖宽大,抬手之时便露出手腕那凝脂般的肥肤,一头黑发挽成了朝云近香鬃,斜插了一支银镀金如意莲花纹步摇,映着那芙蓉面格外动人。   于妈妈的眼一下子就直了。   来之前她还想着是不是什么人假胃蝉衣的名头,要知道这承国第一名妓的名声,可是得花不少银子的。   可是,现在一看眼前这人,于妈妈便确定这是真的蝉衣了。   就算不是蝉衣,单凭这模样,也赚定了。   “蝉衣姑娘?”看着闪闪发光的摇钱树,于妈妈的老脸快笑成一朵菊花。   蝉衣抬手理了理发,站起身来,笑着道,“想必这位就是春风楼的于妈妈吧。”   于妈妈连连点头,谄笑道,“蝉衣姑娘来我这春风楼可有什么事么?”   蝉衣勾唇一笑,媚眼如波,“我来着春风楼,自然是来做生意的。当然,前提是妈妈愿意和我谈。”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废话,这么大一个美人,她要是不愿意,那简直是和钱过不去。   见于妈妈如此急切,蝉衣也不再卖关子,直戴了当道,“我最近缺些银两,想借妈妈的地儿赚个一二。出场费妈妈定,我只借地卖艺,利润五五分,妈妈觉得如何?”   于妈妈想了想,五五分自己也不亏,她不过是借个地,能赚的一笔钱,何乐而不为。   “蝉衣姑娘都这么说了,妈妈我自然同意。只是不知道姑娘多久来一次?”   蝉衣低眸想了想,道,“如果每晚都有一场,妈妈可否分一间房与我住几日?”   “这是自然!”于妈妈在心里打了下算盘,每晚都有,那银子岂不是滚滚而来。见钱眼开的于妈妈自然欣然应允,“在春风楼后面有座院子,那里清静,我现在就可以命人收拾一间给姑娘住。”   蝉衣领首,“那便谢过妈妈了。”   “师傅!”方夙银敲了门进来,见容疏正坐在榻上看书,鸟发半散,很是懒散。   “怎么了?被玉清赶出房了?”见方夙银突然进来,容疏将书一卷抵在自己下领,挑眉笑道,“瞧瞧,为师多久没见到你了。”   方夙银无视容疏的玩笑,直戴了当道,“跟着蝉衣的丫鬟说,蝉衣已经三日没回来了。”   “哦?可知道去了哪里?”容疏仍是不慌不忙。   方夙银蹙眉,“徒儿不知。我在想,是不是之前我因为玉清对她出了手,所以蝉衣失望了,就离开了王府。”   闻言,容疏蹙了眉,深眸之中融了墨色,“或许和你无关。”   “啊?”方夙银不明所以。   容疏扔了书站起来,返身换了衣服,对方夙银道,“我出去寻她。”   方夙银要跟去,被容疏拦了下来,他只说,若是蝉衣回来了,好歹府中有个人。   方夙银想想也对,便只能看着容疏出了府。   华灯初上。   蝉衣换了一身透迤曳地的长裙,细细描了眉,着了妆,步态优雅地出了房。   这是她在春风楼的第三天,每晚一场,即便不用隐术,单凭些皮毛的吹拉弹唱也足够她赚进大把的银两,这张脸便是最好的盈利。   于妈妈数着满桌的金银,眼睛笑得连缝都没有了,“怎么样?蝉衣出去了没?今天人多么?”   一旁的小丫鬟点点头,应道,“蝉衣姑娘已经出去了,楼里坐满了人,比前两日还多。”   于妈妈笑歪了嘴,扭着身子出去观望。   一场表演完,蝉衣脱下头上沉重的步摇,屏退了丫鬟自己进了房。刚踏进屋,一道泛着冷意的声音骤然响起,“蝉衣。”   蝉衣心头一颤,转过身去,却见容疏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自己的房间,正靠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嘴角含笑,眼底却凝着冰。   “师傅。”将手中的东西扔到桌上,蝉衣看着容疏,轻轻唤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容疏站起身来,月色长衫顺着身休滑下。他迈着步子走到蝉衣面前,隔着灯光看着面前精心着了妆容的蝉衣,一时不知道为何在脑中冒出一句“女为悦己者容”。   “想起许久未曾看见蝉衣,为师只能出来寻我那离家出走的徒弟。”   闻言,蝉衣只是勾唇一笑,明眸善睐,“徒儿没有离家出走。”   容疏笑,压下那点躁意,温柔说到,“没有就好。我们回家吧。”   曾想过容疏会发现自己不见,会如上次一般寻到自己,也曾想过他见到这样的自己会大发雷霆,会训她,斥贵她,唯独没想到他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用她最无法拒绝的语调,温柔地说一句“我们回家”。   蝉衣心尖发颤,很想握了他的手同他回去,却丢不下那一点点倔强。   “师傅,对不起,蝉衣不想回去。”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第三十七章 试探到底终是自已难受   听到这话,容疏倒也不显意外,只是将她看了看,微微扬了唇角,问到,“可是还在生为师的气?”   没料到容疏能把那日的事这般轻巧的说出来,蝉衣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一团极复杂的情绪缠绕在心间,越绑越紧。   “和师傅无关,是蝉衣不想回去。”片刻后,蝉衣偏开了脸,淡淡道。   容疏朝她走近几步,微微俯了身,抬手落上她的肩头,语气温柔,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哄她一般说到,“若是还在生气,为师给你道歉。你这般日日在外面,为师不放心。”   闻言,蝉衣眉头一蹙,下意识说到,“我并不小,不需要师傅担心。”   容疏笑,顺口接道,“你在为师心目中,永远如第一次见到你那般。”   这话落地,蝉衣心头一抽。   他这话什么意思?当做那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在告诉她,他对她只有长辈的对小辈的情意,若想要其他,断是不可能的。   蝉衣想发火,又终究是发不出来,只能扯了嘴角笑的灿烂,却半天找不到话来回。   “咚咚咚。”   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落在门上,正好打破这尴尬。   蝉衣往前走了一步,离开容疏的手,然后走到门前打开门,见于妈妈正笑着站在门口,刚要开口,忽然发现屋里还多了一个人,一句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顺着于妈妈的目光看去,蝉衣了然地笑笑,对于妈妈说到,“他是我师傅。”   于妈妈点了下头,有看着蝉衣欲言又止。   蝉衣笑了笑,说到,“于妈妈有什么就直说,没事的。”   听到蝉衣的话,于妈妈咳嗽了一声,才说到,“我来是想问一下姑娘,徐公子想见一见姑娘,姑娘你看……”   “徐公子?”蝉衣反声相问,似是对这个称呼很是陌生。   于妈妈将笑容挤了挤,忙解释道,“是丞相的次子。姑娘第一次登台,他曾为姑娘一掷千金的。”   听于妈妈这么说,蝉衣微微眨眼,好像想起来一般“哦”了一声,说到,“原来是那位徐公子。”   “对对对。”于妈妈接过话,试探性问,“姑娘要见么?”   蝉衣嘴角嫣然,笑意如丝,“见,怎么不见。妈妈如此看重的金主,我自然要见的。”   没想到蝉衣答应的这么爽快,于妈妈一时间竟愣在那儿,直到蝉衣又说了句,“还是和妈妈五五分”时,她才连连点头,说到,“当然!姑娘分六都成!”   这些日子蝉衣一出来,春风楼的收入可是往日的三番还不止,于妈妈自然要好好讨好蝉衣了。   只是,想她之前每次请蝉衣出去见一见客人时,她总是含笑摇头,不知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了,准备了满腹的话就被蝉衣一句话给压了回去。   待于妈妈喜滋滋的离开后,蝉衣方微微转身,对容疏懒懒笑道,“徒儿要去见一见那徐公子了,师傅请回吧。”   容疏只是看着她,深眸如浸透了墨。   “你很缺银两?”须臾,容疏淡淡开了口。   蝉衣笑,绕到梳妆台前,重新将之前取下的发钗又插了上去,“不缺。只是蝉衣忽然发现,钱比任何人都可靠。”   容疏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背后看着她,那目光让蝉衣透过铜镜的影像看到时都止不住顿了一拍心跳。   “蝉衣,跟为师回去。这话我不想说第二遍。”在蝉衣整理好发鬓时,容疏突然出声。   容疏一贯都是笑着的,或者开玩笑,或者*,少有认真的时候。   可现在的容疏,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陪着容疏这么多年的蝉衣自然清楚,可是心头的叛逆就是不许她低头认错。她回眸对容疏笑了一笑,缓慢而坚定的摇头,“师傅,我也再说一遍,我不回去。”   容疏眼中一暗,笑容渐渐退却。   蝉衣却像是一定要挑战他的底线一般,转身扯过面纱就朝门外走去。   容疏看着她走近自己的身边,又走过自己的视线,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顿时深深黑眸化作深渊,脚下一步跨出,抬手便拉住了蝉衣的手腕。   蝉衣没料到容疏会突然拉住自己,身休下意识的往后一倾,竟被带着转了一个圈,接着便撞到了容疏的怀里。   容疏似是迟疑了一下,抬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眼前落入容疏身上的那抹月色,蝉衣缓缓抬眸,撞入容疏染着愠意的眼里。   少有见到容疏生气的时候,所以蝉衣有一刻愣神,甚至在心里暗暗想着,他是不是因为在乎自己,不想让别的男人见到,所以才会如此。   可是,她的念头还未落下,就听见容疏压低的声音,“谁许你去的?”   “那谁又不许我去?”蝉衣反问道,“你又凭什么干涉我的决定?”   “凭我是你的师傅。”   蝉衣心一沉。   他并不是介意自己和别的男人见面,只是气恼自己不曾听他的话罢了。   说到底,她在他心中,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小辈而已。   扬眸浅笑,蝉衣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到底是喜是悲了,“师傅?师傅能决定蝉衣的心之所向么?”   闻言,容疏手似乎松了一松,听见蝉衣一字一句道,“还是说,师傅刚好也对徒儿有几分心意?”   这话一出,容疏低眸将她看了片刻,忽而扯唇笑道,“我的蝉衣果然到了婚嫁的年纪。你喜欢怎样的男子?”   蝉衣一顿,脱口道,“师傅。”   容疏依旧笑,笑意却达不到眼底,“除了为师。”   蝉衣也笑,几分凉意,“那便没有了。”   闻言,容疏忽然松了手,微微侧眸道,“如此,那你便去吧。或许这丞相的次子刚好适合你也不错。”   容疏的反复让蝉衣一时摸不透,他面上的笑也像往常一般,几分调侃,几分温暖,仿佛之前隐隐怒意的并不是他。   蝉衣心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忽然很想哭。   可是,她着实哭不出来。   明明是她决定的,是她要试探的,是她要刺激的,为何到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那师傅……徒儿过去了。”   容疏看着她,眼底淡淡,“嗯。”   “蝉衣姑娘?”   烛火从眼前一晃而过,蝉衣回眸,坐在对面身虚面白的男人一双眼直直盯在她脸上。   “徐公子方才说的什么?蝉衣走神了。”媚然的笑重回面上,眼底却仍是淡淡一片。   被蝉衣的笑晃得一阵晕眩的徐公子忍不住抬手按住蝉衣的手,人也向前倾了一分,重复道,“姑娘明日可有时间?”   蝉衣从他手下抽出手,挑眸而笑,“公子有事?”   “明日是父亲的生辰,想请姑娘去府上做客。”被灯光勾勒出的脸清透白暂,徐公子越看越痴,“不知道蝉衣姑娘能否去?”   蝉衣闻言只是笑了笑,脑中挥之不去是容疏不在意的神情。之前对眼前的人还能应付一下,现下去却连应付的力气都没了。   “蝉衣姑娘?”徐公子见蝉衣半天不说话,不由得再问一遍。   蝉衣倦倦抬了抬眼,敢要说话,却听见屋外传来清朗一声,“不能。”   伴着语声的落下,屋门被人从外打开,容疏着一身长衫跨入屋中,烛火从他的墨发上游移而下,一点一点描摹过修长的身姿。   蝉衣微愣。   徐公子也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句,“你是谁?”   容疏笑着走到蝉衣身边,一把将她拉起,眼眸一转落在蝉衣面上,竟比她还要妩媚几分,“你问她。”   蝉衣回过神,开口道,“他是我——”   “夫君。”容疏接过话,一脸理所当然。   徐公子怔住,连蝉衣也瞪大了眼,一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被容疏拉了出去。   夜风迎面吹来,将她游离的情绪吹散了开,她这才反应过来般,猛地喊到,“师傅!”   刚才在看见容疏进来的那一刻,蝉衣生出一种错觉,忍不住揣测他是不是忽然发现自己对他很重要,是超出师徒的重要。这种错觉在他随口一句“夫君”时达到顶端。   可是,下一刻,她的心就重重坠了下去。   因为她看见容疏面色不再是方才她看见的无谓懒笑,而是凝着几分暗色,重重压在他眼底。   “派中出事了,我们马上回东岚。” 贰 京城卷 为谁冲冠怒 【京城卷】卷末语 第二卷终于结束了,撒花~ 这一句归根到底就两件事:第一,蝉衣和方夙银吵架了;第二,蝉衣和容疏吵架了。 所以说,这一卷就是吵架,噗。 好吧,其实这一卷应该算是一个过渡铺垫卷,该出来的人物都出来了,该讲的也差不多都讲了,所以,作为被好好铺垫了一番的下一卷,会很精彩。 嗯,这一卷最大的收获就是,蝉衣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并且说了出来,但是,作为师傅的容疏坚持的是,可以疼她宠她,就是不能爱她,理由后面会讲。 其实,我个人还很喜欢三十六章的章节名“只是吻过一场心动”,谁说师傅那时候没有心动的?只是……不可明说,不可明说哦。 因此,第三卷会很精彩,感情戏重头,剧情很足哦(有大纲就是好,从今以后要养成一卷一个大纲的好习惯,握拳)! 说实话,在写最后几章的时候,我琢磨了好久,最后还是写成了现在这个模式。 本来最后这一章想让容疏发个火,再来个强吻的,不过仔细想想,真这么写了,容疏大约就是不是容疏了。 话说,对于这几章,大家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对师徒俩感情的小爆发,对玉清,对方夙银,对消失的陆萧乾,对贺兰千,对月纤,就木有一点小猜测么?我可是好想看一看大家的猜测啊,孤军奋战好受伤~ 最后,给大家提个醒,第三卷人物的关系会更复杂,几个主角性格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小小的劝一句,现在坚持的一定要坚持下去哦,不要被剧情所迷惑动摇~ 亲个,期待卷三吧。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一章 失踪的弟子 从中原回东岚要经过一片浩森大海。 海上常有暴风巨浪,且有一处地带暗礁遍布,所以不知详情的人若想强行渡海,多半会随着船只藏身海底。 但蝉衣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苦恼。 因为哪里有礁石,何时有狂风,容疏和方夙银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最危险的地带,前面一片风平浪静。 她离开船舱到了甲板之上,看见方夙银正陪着玉清站在船舷边上,一个俊面带笑,一个眉眼弯弯,端的是一对璧人。 返身走到另一头站定,面前一片浩瀚,远远的已经能看见东岚山峦的形状了。 蝉衣趴在船舷边看着远处的岛屿,碧空如洗中忽然窜出一点白光,随着那白光渐渐近了,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只信鸽的形状。 只是这信鸽未免太快了吧。 而且还发着光。 蝉衣眯着眼瞅了半天,忽然冲身后叫到,“师傅!是派里的水鸽!” 水鸽是青水流派特有的传信术,将要传递的内容用水写成一封信,然后化作鸽子,传递到千里之外的人手上。 这一招在大海之上尤为重要。 纸信被水一冲就完蛋了,可这水鸽被水冲了还能复原。 听见蝉衣的声音,容疏从船中转了出来,待看见那点白光时,右手抬起,在空中画出一道轨迹,接着,就见那水鸽直冲而来,隔得近了才发现那白色只是一片水光而已。 “师傅,怎么回事?” 水鸽在容疏的手上化作一封信的模样,容疏展开看完,又捏回手里,前一秒还是纸状的信纸瞬间化为地上的一滩水迹。 “派中又有一名弟子失踪。”容疏将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一点一点拉近的山岚岛屿,眸中隐带暗色。 在回来的路上,蝉衣就从容疏那里知道了派中情况,只道是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一个月来,派中连连失踪了三名弟子,加上今天这一个,已经是第四个了。 没有尸首,没有只言片语,没有任何不对劲,就是这么突然的消失在门派之中。如此奇怪的事,容疏自然在中原呆不住,必须得赶回来查个究竟。 容疏回来,方夙银和蝉衣肯定会跟着,而同样和他们一同回到东岚的,还有玉清。 下了船,踏上久别的东岚,蝉衣的心有一刻充盈。 虽然她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可是,毕竟是在东岚长大的,这种感觉大约比中原更让她想到故乡。 沿着记忆的路往门派走去,踏着盘旋的山道到了山顶,便回到了青水流派的大本营。 门口的两扇石门落了不少灰尘,只在左侧大门的边上有一个凹陷。容疏抬手运力,手掌朝下压在凹陷中,只听见门后传来隐隐的声响,似是机关滚轴在转动。接着,面前这扇千斤重的大石门缓缓的朝两旁转去,直到一阵尘土飞起沉落,石门后,终于露出青水的真正面目。 错落有致的木屋散布在山顶四周,绿树环绕,河水舞舞,侧像是一座小型的村落。 一行四人进了门,石门在身后合上,蝉衣环视阔别两年多的“家”,一时心头涩然。 “掌门!” “二师兄!” “师姐!” “掌门回来了!” 不知道谁先看见了他们,接着便一个接一个地到了面前,抱拳恭敬地朝容疏行礼,“弟子参见掌门。” 容疏点点头,那些弟子便又转向方夙银和蝉衣一口一个“二师兄”“师姐”,有些这两年才来的弟子不识得蝉衣,便愣在原地。 方夙银见状,对他们解释道,“这是你们的师姐,刚从中原回来。” 蝉衣勾笑,曼声道,“是大师姐。” 弟子愣愣,忙一口一声大师姐。 待他们走后,方夙银好笑的看向蝉衣,低声说到,“还非得加上一个‘大’。” 蝉衣很是正经道,“本来就是大师姐。” 方夙银忍笑领首,“是是是,在女弟子里,就你最大。” 整个青木流派的女弟子,就她一人。 听出方夙银话里的调笑,蝉衣侧眸瞪他一眼,“是啊——比不上某个人,上面没有人,还是个二师兄。嗯,二真适合你的,二师兄。”最后一声称呼,含着笑意,语调悠长。 听到身后两个徒弟你一言我一语,容疏半转过身,一勾眼睛,慵意毕现,“哎,为师到底是养了两个孩子,还是一对仇家啊。” 一时间,好像这些日子的隔阂都不存在一般,他们还是最亲密的师徒,没有玉清,没有争吵,没有隐秘的情愫。 可是,怎么可能。 蝉衣刚刚笑了几分,转眼看见站在一旁的玉清,便又将笑容压了下去。 他们不再是之前的三个人,就像蝉衣一直以为方夙银上面没有人,却也在现在知道,他之所以是二师兄,只是因为月纤在他上面。 只是,容疏要记得月纤,却又不能直说,于是偷梁换柱将师姐变做师兄。 所以,蝉衣也并不是真正的大师姐。 大约唯一没变的,就是她仍旧是容疏唯一的女徒弟。 回到了派中,第一件要处理的事自然是那些失踪的弟子。 容疏将门派扫了一遍,蝉衣回去换了身衣服,方夙银将玉清安排好住处后,几人才和派中其他一些资质较老的弟子们在执事堂中会面。 容疏进堂的时候,蝉衣和方夙银已经一左一右站在了两侧,他们身边还站着两个男子,一身青水流派的装扮,一个面目冷峻,一个斯文带笑。 “掌门。”见容疏进来,两人齐齐唤了声。 容疏随意点了头,在座位上坐下,也不废话,直接入题道,“左思,李岩,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你们掌管着派中事务,失踪的事可有头绪。” “回掌门,我将失踪的四位弟子的房间都查看了一番,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是整整齐齐的,东西都在原处没有动过,说明他们是自己了离开,不是被人强迫。”先说话的是那个面容冷峭的男人。 “如左思所说,那些弟子房中的必需品都还在,甚至径失踪的那个弟子房中还有只喝了一口的凉茶,可见都是临时起意。”长相斯文的男人接过话。 可见,第一人是左思,第二个则是李岩。 左思和李岩是在蝉衣之后入的青水的,两人都是东岚人.容疏虽没有收徒,但对待他们也不算差,所以派中弟手都会尊称他们一声左师兄,李师兄。 “所以说,那些弟子很有可能是自愿离开?而非遇害?”听完两人所说,容疏淡淡开口。 左思微微摇头,“自愿是一定的,只是,有没有遇害就不得而知了。” 容疏颔首,又问了两人一些问题,只知道这四人没有什么直按的联系,甚至都不是一个时间入派,都具有一定的偶然性。 因为一时之间也得不到结果,容疏让二人先回去,又问了方夙银和蝉衣的意见,都是不明状态,便也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次日。 蝉衣一觉醒来,直觉的神清气爽。 比起烟淼楼的胭脂香粉,闲王府的清扫味道,这山上的清新气息当真是让人整个心脾都利爽起来。 换好衣服,洗漱完毕,蝉衣推开门,刚展开双臂伸了懒腰,就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 “大师姐早。” 蝉衣举着手臂扭头看去,见自己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你是……?”被惊讶的情绪过后,蝉衣转了身看他,疑感问到。 那男子冲她一笑,平凡无奇的脸竟莫名的绽出一点光彩来,“回大师姐,我是两年前入门的弟子何迁。大师姐可能不认识。” “哦——”蝉衣应声点头,不是可能,是绝对不认识。 问完名宇,蝉衣猛然想起重要的不应该是他是谁吧,而应该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门口。 还是一大清早!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章 越鲜艳的蘑菇越有蠢 “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蝉衣质问的何迁如实答到,“掌门说大师姐刚回来,没有人照顾,便让我过来。” 好吧,谁叫整个门派只有她一个女子。 只是……她还需要被人照顾? 蝉衣打量了番何迁,见他虽然长相不出众,身上侧是有股子气质,身材也算修长,除了脸,哪里都好看。 “我现在要去给师傅请安,你要跟着?”蝉衣微微挑眸,冲他问到。 何迁摇摇头,冲她一抱拳,道,“何迁就不去了。大师姐有事可以叫我。”说完,就“唰”的一声,在面前不见了。 蝉衣一抬眉。 得,这个小师弟不乖巧不可爱,还在自己面前耍隐术,真是不讨喜的很。 蝉衣瞬间很想念方夙银。 当然是没有吵架之前的方夙银。 不过——看着何迁消失方向,蝉衣不得不说,这个何迁方入门两年,就能有这般成就,以后自然也不会差。 师傅看人的眼光越来越准了,难怪会让他来照顾自己。 将何迁打发走了后,蝉衣并没有去找容疏,与其说不知道什么心态对他,不如说她自己不想看见他。 那夜亲吻时一秒的回应,总是和之后容疏的疏淡互相交叠,她都快分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容疏,甚至都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或许,那一夜根本什么都没有。 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和迎面而来的玉清刚好撞上。 上天作证,她是真的不想搭理玉清的,偏偏玉清眼神太好,老远看见她还叫了她的名宇。 蝉衣只好停住脚步,看着玉清几步走了过来,俏脸上满是歉意,“蝉衣,上一次真是对不起,是我自己没拿稳茶壶,害的殿下责怪你。” 蝉衣眯眼看她,见她一脸真诚,真像是她所说的愧疚难当,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演技当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是,想归想,蝉衣现在也没心情和她斗智斗勇,便也扯开一抹笑,道,“无事的,我知道。” 玉清笑了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蝉衣不太乐意就这个话题探讨下去,实在没什么意义,便转换话题道,“你到后山来做什么?” “我是来采些蘑菇的。”说着,玉清把挂在手上的篮子往蝉衣的眼前送了一送,半篮子蘑菇清楚的映在蝉衣眼里,“想给殿下炖汤。” 虽然回到了青水,但玉清对方夙银的称呼还是殿下。方夙银纠正过几次她都改不过来,最后也就任她去了。 听到玉清的话,蝉衣似笑非笑的扫了这篮子一眼,微微挑了眉,道,“蘑菇啊。你可要小心了,别摘些毒蘑菇。” 玉清笑,“不会的,我仔细挑了的。蝉衣若是没什么事,晚上不如过来喝汤吧。” 蝉衣斜睨着她,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是挺会挑的。”这话不知道是在说蘑菇,还是在说人,仿佛意有所指,“师兄一个人喝就好,我消受不起。”说罢,也没看玉清什么脸色,转身就朝回路走去。 玉清挎着提篮站在原地看着蝉衣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薄光之中,玉清才微微低了眸,眼底似乎有暗暗的光泽倏然闪过。 和之前比较相熟的弟子聊了聊这两年在中原的见闻,又去调戏了一番新来的一批师弟,直到把好些弟子的魂儿都快勾的没了,蝉衣才心满意足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去的路上会经过方夙银的房间。说来,这无非是之前刚刚入派的小蝉衣发现整个门派除了容疏,就只有方夙银理自己,本着要对自己人多粘多讨好的理论,非得选了方夙银旁边的屋子。 同理可得,容疏的房间离的也不远。 所以,此刻蝉衣在经过房门口的时候,看见站在外面的方夙银和玉清二人,很是为之前自己那个没有真凭实据的“理论”感到头疼。 把自己当做瞎子,蝉衣打算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无奈不知道那玉清和方夙银说了什么,就见方夙银急匆匆地走过来,在蝉衣打算秀一下隐术的时候,被从后叫了个正着。 蝉衣头疼,却还是慢腾腾地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对方夙银说到,“师兄若是想找茬的话,抱歉蝉衣最近都没什么心情。” 方夙银微愣,张口道,“我——” “当然,你若是要和我聊天,我也不觉得我们现在有什么好聊的。”蝉衣干脆将话一次性说完,免得方夙银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蝉衣这么冷淡,方夙银的心情也不太好受,甚至有些暗恼,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柔了声道,“玉清炖了蘑菇汤,进来喝些吧。” 蝉衣抬眸看他,笑中有些芳然清傲,“师兄难道没听说过么?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这条道理用在女人身上,更合适。” 方夙银不是不明白蝉衣的意思,但偏偏装作不知道,还笑着反问,“你说你自己么?” 蝉衣也笑,“是啊,我最毒,师兄最好以后都不要理我了。” 方夙银微怔。 回到房间的时候天都黑了一半,按理说,这种时候她应该马上回屋,好好的洗个澡,然后美美的睡一觉。 可是,她现在却站在门口,瞧着那灯火明亮的房间纳闷着。 “大师姐,你回来了。” 正在揣测这点灯的是人还是鬼的时候,被揣测对象已经推开了门,对着她说话。 想起之前和那些师弟们打听这个何迁,人人都说他是隐术奇才。刚进派的时候极为中庸,就是学什么都会,但什么都不精湛的那种。 但他为人谦和,待人有礼,因为是最末师弟的原因,对所有师兄都礼貌容气的很,所以,虽然他的能力不怎样,但最后的入门考核还是过了。 直到今年,何迁不知道是梦中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还是被星星砸中脑袋开了窍,忽然变得聪明起来,技艺连连攀升,连左思和李岩都快比不上他了。但与此同时,他的性格变的沉默内敛起来,还是会和其他师兄说话,只是话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瞧着那貌不惊人的小师弟何迁,蝉衣皱了皱眉,问到,“你怎么在我房里?” 何迁答,“掌门说了要好好照顾大师姐,我自然要照顾好。”说着,他朝里面侧了侧身,道,“大师姐,洗噪水准备好了,你看看温度怎样。” 蝉衣:…… 居然连洗噪水都给倒了!是不是床也辅好了,衣服也准备好了,干跪还帮她暖了暖被窝! 谁知,蝉衣的幻想还没落幕,何迁就接着她的话说到,“床铺也整理好了,大师姐洗完澡直接可以就寝。” ……还真是。 好吧,好歹他没有暖床。 蝉衣嘴角抽搐了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屋。经过站在门口的何迁的时候,蝉衣惊奇的发现这个最末的师弟侧是比自己还高了一大截,两个人站一块儿,怎么着也不像是师姐弟,侧像是师兄妹。 “我说师弟啊,你——这些菜是哪里来的?!”蝉衣刚一步走进房中,正要和何迁好好探讨一番“照顾”的含义,就被这满桌的菜给晃了眼。 何迁垂眸站在她身后,回答到,“我怕大师姐没有吃饭,便从厨房拿了这些来。大师姐若是已经吃过了,我撤了就是。”说着,就朝桌边走来。 蝉衣抬手拦了他,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道,“我没吃过,先放着吧。”何迁这才退了回去。 蝉衣在桌边坐下,而后扭头看了他好几次,终于是忍不住了,“你吃过没?坐下来一起吃罢。” 何迁点头,“我吃过了。” 蝉衣点点头,默默地吃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转过头去,“小师弟啊,你可以回去玩会儿才过来,你这样站着,师姐我于心难安。” 何迁还要说什么,蝉衣忽的一弹指,一股风浪就朝他脑门上飞起。何迁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雕花木门就“啪”地一声在他面上合上。 何迁在门口站了半天,而后不知道想是不是起什么般,忽然笑了一笑。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章 师弟不方便,不如大师姐喂你? 天亮,起身,开门。 蝉衣站在门口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闭着眼睛喊到,“何迁。” 没有人答。 蝉衣顿了顿,又喊了一声,仍旧是一片安静。 她终是睁开眼,些微阴沉的天空没有刺眼的阳光倒也显得比较平和,可是,那个一大早就会出现在自己门口的人呢。 蝉衣下了台阶,四处打量了番,确定何迁不在周围,不由得有些奇怪。 说来,回到派里这几天习惯了何迁的无处不在,今天突然看不见他,倒还真的不适应呢。 蝉衣年了耸肩,转身回屋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见门口站着另外一个师弟,开口就是,“大师姐,何迁今天不舒服,托我来问问大师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 其实蝉衣真的是闲的要死,哪里有什么要帮忙的事,便对他摇了摇头,说,“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去习武吧。” 那师弟应了一声,转身要走,蝉衣叫住他,问到,“何迁怎么了?” 师弟回答,“昨夜里似乎着了凉。” 蝉衣点点头,再问,“现在他在房间么?” 师弟答,“是的。” 蝉衣便让他走了,自己想了想,还是去何迁房中看看。 因为何迁是最后来的,好的住处都被其他师兄们瓜分了,所以他的房间在门派最角落的地方。平时没有事的时候,是连鸟儿都懒得飞到的地方。 蝉衣穿过一条窄窄的路到了何迁的房间,大老远的就闻见里面浓浓的药味。 推门进去,见屋中被布置的一片清爽简洁,窗户被支开,有风吹进来,凉凉的。 蝉衣的目光落在那扇窗上,眼中蓦地一顿,而后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转身走到了里间。 “谁?”似乎听到人进来的声音,何迁低低问了一句,声音略沉,确实和平时的不太一样。 蝉衣应道,“是我。” 何迁顿了顿,反问,“是大师姐么?” 他刚问完,蝉衣就走到了他床边,俯身看着他,挑挑眉说到,“没想到平时这么正儿八经的一个人,病的时候还挺有几分……别样的味道啊。” 听到蝉衣的话,何迁低头打量自己,见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被子半盖在身,单衣衣襟散开,露出一块白哲的。 包括和他的模样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精致锁骨。 这姿态,若不是那张脸太过大众,当真是有几分引人垂涎。 见到蝉衣看着自己的模样,何迁似是愣了一下,才提了提被子,往上挡了挡。 蝉衣笑,故意说到,“怕什么,我都已经看完了。” 听到这话,何迁垂着眼想了想,而后忽然将被子往下一拉,抬头竟然对蝉衣笑了一笑,平凡无波的面容因为这一笑蓦然多了点味道,“大师姐说的是。” 似乎没料到何迁这么经得起调戏,蝉衣倒是怔了一下,才咳嗽一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明自己的来意,“听说你病了,便过来看看。说来,你莫不是夜里还守在我门口,被风吹了吧。” 不是没听出蝉衣话里的玩笑意味,但何迁还是秉承着师姐问话,师弟要如实回答的理论,认真回答,“和大师姐无关。是我想着这几日疏于练功,便想趁着晚上没事的时候多练练,谁知道不过几日没练,一点儿风寒就倒了。” “一点儿风寒?我瞧你是被风卷走了吧。”蝉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忽然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细腻触感在额上一落而起,何迁顿了一下,听见蝉衣说到,“还有点烫,喝药没?” 何迁摇摇头,“刚才熬药的时候有点头昏,就放在走廊上了,自己则进来躺一下。” 闻言,蝉衣站起身来,走到走廊找到熬的咕嘻咕嘻翻腾的药,掀盖子查看了一番,用一旁的帕子包着把手提起了药罐,另一手拿过一旁的瓷碗,将褐色的药汁倒了进去。 端着滚烫的药汁走回房间,蝉衣坐回椅子上,对何迁说到,“药好了,喝药吧。” 何迁迟疑的看了眼热气腾腾的药,蝉衣见状扑哮一笑,抬手运诀在药上晃了一困,就见那热气淡了好些。 “好啦,这样你应该不嫌烫了吧。”蝉衣将药端了起来,仿佛为了印证她没有说假,还专门舀起一勺送到何迁嘴边,“你可以试试。” 何迁盯着这药半天,才皱着眉说到,“大师姐放在一旁就好,我一会儿再喝。” 蝉衣笑,眼波一转,秋水夺目,“这怎么行?药要趁热喝才好。” 说完这话,蝉衣似乎看见何迁的嘴角抽了抽,心里顿时乐了,“怎么?莫不是师弟怕喝药。” “不是。”何迁回答的很快,“现在不想喝。” “不行。”蝉衣回答的也很快,“师弟要是不方便的话,不如大师姐喂你?”说着,就将药往他嘴边送了一分。 何迁的表情明显变化了。 蝉衣愈发开心,嘴角挑起,目光紧紧看着他。 片刻后,何迁终于任命张口了嘴,含下满满苦药。 一勺接一勺,一碗药终于见了底,何迁的眉头都像染上了药汁的颜色,深沉沉一片。 蝉衣看着好笑,面上偏还是一派温柔,“师弟觉得如何?” 何迁转眸看她,黑沉沉的瞳仁暗了几分,忽然笑了一下,“有大师姐喂药,师弟深感荣幸。” 明明知道何迁的话带着几分忿然,但蝉衣偏偏很正经的点头,“那好。以后师弟每次喝药我都来喂你。” 调戏完何迁,蝉衣的心情极好,如果不是遇见容疏的话,她应该会更好。 “师傅。” 远远地看见容疏走过来,蝉衣的心一点一点下沉,直到他走到面前,她方喊了一声。 回到派中这些日子,这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他。 容疏远远的看见蝉衣一副笑颜,待走得近了,却是静色无波,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甚至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眼,“去哪儿了?” “何迁病了,去瞧了瞧。”蝉衣如实答到。 容疏颔首,“你觉得何迁怎么样?” 不知为何突然提到何迁,蝉衣想了想,道,“除了太过老实外,其他还好。” 容疏没有答话,过了片刻,转而说到,“天气凉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蝉衣应了,转身要走,却又被容疏的话给拦下了,“怎么自从回了派里,我的小蝉衣就不搭理为师了?” 闻言,蝉衣垂下眸来,动了动唇,却是说到,“蝉衣没有不搭理师傅。”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搭理。 身后,容疏似乎在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朝她走来,在蝉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什么插到了她头上。 蝉衣一怔,抬手去摸,容疏却握住她手,微微笑道,“刚插好,小心碰掉了。” 容疏手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了过来,烫的蝉衣心里一阵委屈。她抽出手,低眸问到,“是什么东西?” “一支玉糙簪子,为师觉得极衬你。”手中突然的空落让容疏莫名的一顿,而后才挑了眼角,缓声笑到。 蝉衣垂在衣袖的手微微动了一动,而后扬起头来,凤目微扬,眼底有淡淡光彩,衬着她唇边的笑,带着点儿自然的媚态,“谢谢师傅。” 容疏舒了眉目笑,“今晚夙银过来吃饭,你也来吧。” “可是——” “没有玉清。” 蝉衣扑哧一笑,说,“敢情师傅以为我多讨厌玉清。” 容疏冲她挑眉,“难道不是么?” “也许吧。”蝉衣耸肩,“我只是不喜欢她的来历不明。” 见到恢复俏皮的蝉衣,容疏抬起手来,似乎想像往常一样抚过她的头发,但见那抹红色,便又顿住了,改而拍了拍她的肩,“晚上记得过来,夙银难得下厨,有你爱吃的番茄牛腩。” 蝉衣歪头一笑,道,“听起来不错。”说完,又看向容疏的眼,如墨玉的眼底清晰地映着自己的样子,就像每次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是格外专注。 可是,这种专注源自于什么。 蝉衣刚刚好转的心忽的有慢慢地沉了下来。 罢了,就这样吧。至少能常伴他左右,这样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四章 师弟有问题 从容疏那里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何迁那里转悠一圈,瞧瞧他好透些没有。 还是那条窄小的道路,此时走来愈发的显得幽静,一丁点儿声音都被放大无数倍。 所以,右侧树技萧条处那点细微人声,蝉衣现在听的很清楚。 蝉衣打算无视。 像青水这种纯爷们的门派,天天都对着那些师兄师弟,除了蝉衣没有半个女人的地方,总是会有那么些花前月下风花雪月的……断袖。 所以,蝉衣私以为这窃窃私语源自于断袖的不可明说的隐情,便干脆充耳不闻朝前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那窃窃私语处传来一阵晃动般的声音。处于人下意识的反应,都会朝声源处看上一眼的,而蝉衣就刚巧这么反应了一下,便瞧见了有些奇怪的事情。 她看见站在那棵叶子掉的差不多的大树下的竟然是本该躺在床上等着喝药的何迁,或者应该把“竟然”换成“似乎”。而他的对面,还站着另外一个年轻男人,蝉衣隐约记得似乎是李岩那边的新弟子。 而现在,这两个人保持着一段距离,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花前月下风花雪月的断袖。 问题不是他们不是断袖,而是……应该躺在床上的重病之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光秃秃的大树下?看起来还生龙活虎的样子。 正在蝉衣想再看一看究竟的时候,忽然起了大风,迷了眼。风停之后,蝉衣再看,已经不见方才那两人。 蝉衣双眸微微眯起,已然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当下也不往那处看去,而是脚下急掠,朝何迁的屋子飞去。 依旧和早上看见的没什么区别。 紧关的门,开着的窗,走廊上桐着正煮的沸腾的药罐,有暗黄的光亮从窗户中透了出来。 蝉衣推门进去,见何迁一如早上一般躺在床上,被子依旧只盖到腰际,正闭着眼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在睡觉。 蝉衣有一刻惊讶。 若刚才看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何迁话,那他瞬间回来又脱掉衣服躺下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竟然比自己还快。 蝉衣毫眉,实在是不能想象这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些,但实际上比自己晚入门好些年的小师弟,在隐术上会达到这般境界。 和方夙银差不多了吧。 不,应该比方夙银还厉害,难不成到了容疏那个境界? 蝉衣忽然觉得自己也快和外面的那罐药一样沸腾了。 当然,前提是,何迁就是之前她看到的那个人。 “大师姐?” 蝉衣只是在心里沸腾一下,举止神态上还是静止无波的,所以何迁并没有看到。他大概只是感觉到床边站了个人,睁开眼一看,正是貌似专注的盯着自己看的蝉衣。 见何迁睁开眼,蝉衣神情马上一动,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转眼就变成调戏小师弟的大师姐,“唉唉唉,可惜了你这身子骨。要是换一副模样,大师姐我说不定就把持不住了。” 何迁闻言,眼睛似乎暗了一下,而后忽然笑道,“大师姐不需要把持。师弟就在这里。” 一句话,让蝉衣被刚刚喝进去的那一口水狠狠呛住,接着连番咳嗽起来,直咳的脸都泛了红。 而何迁看着蝉衣咳嗽的如此辛苦,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伸手将蝉衣拉到床边坐下,抬手为她拍起背。 待蝉衣咳嗽止住,一转眼就看见何迁平平的脸上,双眸暗亮,和他这张脸极不符合。 “说,你最近跟谁呆一块儿来着?之前明明很老实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咳嗽平息,蝉衣开始兴师问罪。 哪儿知道何迁听到这话,忽然一笑,眼底流转过唬拍色的光,“我最近一直和大师姐呆在一块儿。” 蝉衣默了片刻,很庆幸刚刚没有再喝水。 她承认她错了,下午就不该和容疏说何迁除了老实什么都好,明明他比谁都不老实! 这厢,蝉衣眯着眼,有些情情。那边,何迁打量着蝉衣精致的侧面,脸颊上那一抹浅浅的粉红衬得她娇艳如花。 转眸见何迁正看着自己,蝉衣微微皱了皱眉,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口中跟着说到,“我看你这病还没好利索,不如由师姐再度伺候你好好喝药。” 闻言,何迁不像白日那般不情不愿,而是靠着床头笑道,“有美人师姐相陪,多少碗都愿意。” 听到这话,蝉衣心头一顿,记忆中似乎有另一个人用过类似的语调。这么想着,她转过头,慵懒抬眸,唇边无声泛起一笑,“我忽然发现你这说话的语气,很是熟悉。” “哦?”尾音微微挑起,何迁方才那不符合他模样的表情似乎倏地一下就消失了,就好像之前从来没有那般神情一般,“何迁自知自己大众,大师姐不用强调。” 一瞬间,蝉衣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欺负师弟的恶人师姐。 三日后。 蝉衣到方夙银房间时,他正和玉清在下楼。 其实玉清这人真的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漂亮,又善解人意,简直就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那类型。 蝉衣想,若不是发现昨晚那遭事,她怕是也不一定对玉清特别的防备了,毕竟她跟着方夙银这么久,若是要害他,早就害了。 可惜,昨晚的事让蝉衣对玉清的态度愈发坚决。 “师兄。” 方夙银抬头,意外地看见蝉衣过来,顿时眼中一亮,似是很开心,“师妹怎么过来了。” 蝉衣对他笑了笑,转头看向玉清,口中说到,“我忽然很想念玉清泡的那青芽茶。上次没喝成,一直在心里惦记着那股子香味。今天只好厚着脸皮来讨一杯了。” 听到蝉衣的话,玉清忙站起来,笑着对蝉衣说到,“蝉衣想喝的话我现在就去沏茶。蝉衣陪殿下下棋吧。” 蝉衣点点头,在玉清的座位上坐下来,看着玉清袅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方转过头,拾起一枚黑子,端详了一下棋盘的布局,方落在棋盘之上。 方夙银看着蝉衣落下的那一子,不由得笑道,“师妹你的棋艺还是这么差。这不是送到我嘴边么。”说着,落下一子,同时吃掉蝉衣方才的那枚黑子。 被吃了子的蝉衣倒也不烦躁,仍是悠悠然笑着,摸起下一粒,然后状死随口地问了句,“昨晚亥时的时候,玉清是和师兄在一起么?” “不在一起啊,怎么?”方夙银回答,“不过我想那时候她差不多也已经睡了吧。” 蝉衣抬眸看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那个时候我在后山看见了她呢?” 方夙银手中一顿,也看向她。 蝉衣微微眯了眼,笑地有些寒意,“我看见她和何迁在后山,不知道在做什么。” 方夙银沉默了好一会儿。 蝉衣看着他沉默,直到他忽然发怒,一掌将手里的白子拍在棋盘上时,蝉衣也是眨都不眨眼的听着他愠怒道,“我以为你早就没什么意见了,未曾想到你还是这般。玉清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偏偏每次都要针对她。” 看着方夙银隐隐暴躁的模样,蝉衣眉梢淡挑,嘴角微微拉扯,似笑非笑道,“我是不是针对她,师兄应该比谁都清楚。” 方夙银桐在棋盘上的手微微屈起,双眉下压,眼底含怒,“蝉衣,你够了!” 见方夙银还是一门心思护着玉清,蝉衣也觉得说下去没什么意义,便站起了身,说到,“我怀疑何迁,恰好玉清和他碰面,你说我能不怀疑玉清么。” 说完,见着方夙银神情不对,蝉衣便退开一步,悠悠笑道,“不过师兄既然认定了是蝉衣的问题,我想我说什么都没用。打扰师兄雅兴了,你好好陪着你的美人,记得收尸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身后的屋中,玉清正好端着茶出来,见蝉衣离开,不由得有些奇怪,走到方夙银身边问到,“蝉衣怎么了?” 方夙银转眸看她许久,神情复杂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笑了,“没什么,嫌我不让她子儿,气走了。” 闻言,玉清不由得也笑了笑,将茶搁在一旁,替方夙银倒茶。 方夙银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忽的抬手握住她的手,语调低柔,“夜里风凉。你手这般冰冷,晚上若是出门记得多穿点。” 玉清似乎顿了一顿,抬头看向方夙银,却见他看着自己满眼关心,再无其他。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五章 你不是贺兰千,我了解他 次日一早,蝉衣是被连番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披散着头发出去开门,美人初醒的模样倒是更添别味,让门外的左思都愣了一下,才喊了声,“大师姐。” 蝉衣抬手打了个呵欠,蹙眉问到,“火烧眉毛了?这么着急。” 左思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再点点头,直晃得蝉衣眼睛都花了,才开口道,“赤火流派的人上门了。” 赤火?贺兰千? 蝉衣反应了片刻,这才猛地一醒,开口问到,“多少人?在哪里?” “就两个人。一个红衣男人和一个青衣女人,现在应该还在门口。”左思如实答到。 蝉衣颔首,又问,“师傅呢?” “李岩已经去请掌门和二师兄了。”左思回到。 蝉衣毫了毫眉,当机立断道,“既然只有两个人,想来也起不来什么大风浪。你去将弟子聚集起来,我换身衣服就来。” 听到蝉衣的吩咐,左思马上转身去寻其他弟子,蝉衣则回房换了间衣服,将头发随意一挽,方用了隐术瞬间到了门口。 到达门口时,容疏和方夙银也刚刚到,几人一会和,其他的弟子马上让开一条道,让几人过去。 走到外围,蝉衣才看见立在门口的贺兰千和月纤。 贺兰千一如之前每次调戏自己那般,带着一副银色面具,而月纤围着面纱,若隐若现美人脸。 只是,蝉衣很想和月纤说,你这遮和不遮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真的,还是一眼看得出模样。 “不知道贺兰掌门到我这青水来,是要采花还是采草呢?”谁都没想到,这番热血沸腾的场景,容疏开头的话竟然是这般。 脸站在一旁严正以待的方夙银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更别论在其他弟子心目中容疏那高大的形象,这一瞬间,都哗啦啦碎了。 对面的贺兰千对容疏的调侃视若未闻,只是自顾自道,“想必容掌门也知道,金木水火土五流派一直分离,多年前的大战,只有赤火和青水存留下来。” 耐着性子听完这些,容疏耸肩一笑,道,“废话还是吞回去吧,说重点。” 明明是极轻他的语气,但说出话来却好似带着些命令的语气。 贺兰千明显有些不高兴,但是还是继续说到,“其实,容掌门和我应该都清楚,茶木和棕土的门派秘籍都到了你这里,所以青水一跃成为无门派之首。” 这些隐秘的事,除了容疏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此番听贺兰千说来,顿时都惊了一惊。 贺兰千还在继续说到,“我知道,你一直在找赤火和澄金的秘籍,赤火自然在我手里,而澄金——” “也在你那里。”自然的接过贺兰千的话,容疏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甚至还是淡淡带笑,似乎听到这个答案很是自然。 容疏这般自然,贺兰千可就意外了,他似是愣了一下,才继续说到,“我说了这么多,想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来历了。”说完,他看着容疏,等着他继续接话。 就见容疏眉眼一挑,懒洋洋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说完,他又看了贺兰千一眼,笑道,“你那肚量应该也撑不下我吧。” 一言毕,四周隐隐传来笑声。 只有蝉衣没有怎么笑,她只是直直盯着贺兰千,似乎要将他面上那层皮盯掉。 因为她怀疑,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贺兰千。 除了长相打扮身形差不多,他的气场,他说话的方式,没有一样像她认识的那个贺兰千。 虽然,她和贺兰千也只是在山顶上住了大半个月,算不上多么熟悉,可是,她就是觉得这个人不是贺兰千。 一定不是。 那边,贺兰千已经把来意说清了,便是想将五流派融合一绕,所以他此番来,就是要收集青水、茶木和棕土三派的秘籍。 容疏自然不会应允,两人说着说着,似乎有打起来的仗势。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时,蝉衣和月纤同时开了口。 “容疏。” “贺兰千。” 喊完不同的名宇,蝉衣和月纤互相看了一眼,清波一般的眼底都一闪而过一丝复杂。 喊容疏的是月纤,喊贺兰千的则是蝉衣。 听见两个人的话,容疏和贺兰千都看了过来。奇怪的是,容疏和贺兰千都看的是蝉衣,月纤倒像是被忽略了一般。 蝉衣没有理会别人的目光,只是看着那个贺兰千,浅笑道,“你不是真的贺兰千,我了解他。” 一句话一处,满场震惊。 月纤也顾不得和容疏叙旧了,而是转向蝉衣,毫眉问到,“你和贺兰千只接触了多久?了解他?呵,你知道吗,眼前这个才是真的贺兰千。” “是么?”蝉衣显得很淡然,“那么就是说,之前在山上的不是贺兰千了。” 月纤眉头毫的越发深了,“都是。” 蝉衣移目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贺兰千,嘴角一勾,一丝媚意就不自然的流露出来了,“贺兰千,我问你,你可记得你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这话真是问到贺兰千了。他似是回想了一下,方道,“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皇宫之中。那一日我和你没有说话。” 蝉衣点头,“那之前呢?你可记得。” 贺兰千迟疑了一下,才说到,“之前是在山上,最后是同你喝酒践行。” 蝉衣笑,眼睛却盯紧了她,“这个自然不需要你说,我也记得。问题是,你可记得你最后和我说的话是什么?” 贺兰千沉默了片刻,却是勾着嘴角笑,“随口的一句话而已,我不必要记得这么清楚。” 两个人的一番对话把其他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方夙银皱眉看着两人,似乎已经隐隐有了什么感觉。正巧容疏缓步走了过来,低了声对他说到,“为师想蝉衣的推断没有错,这个人不是真的贺兰千。” “那真的呢?”方夙银下意识反问。 容疏耸肩,“就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了。” 这边,蝉衣确定了眼前的人不是真的贺兰千,便也懒得和他再多说了,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对方夙银说,“师兄,这两人交给你们了。贺兰千都不来,师傅还是跟蝉衣回去喝茶聊天吧。” 听到蝉衣的“召唤”,容疏歪着脑袋,轻抬下巴,明明是懒散的神情却独独让他做得傲气逼人,“蝉衣说的是。为师这般重要人物,真的不该这么早出场的,都没神秘感了。” 一言毕,正蓄势待发的方夙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好在其他弟子大约是经过之前早就习惯了容疏这种说话方式,都直盯盯看着月纤和贺兰千,等着他们一动,马上就围攻上去。 什么?以多欺少不公平? 青水弟子可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们伟大的掌门崇尚“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躲,单枪匹马没意思,不如群殴来的快。”的青水理念。 眼看着容疏转身和蝉衣要离开,月纤似乎急了,踏前一步,喊到,“容疏!” 听见月纤的声音,容疏转过身来,隔着一段距离将月纤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勾了嘴角笑道,“月纤,你若是作为老朋友要来寻我,我可以和你喝茶聊天。但你若是这样……”容疏视线扫过贺兰千,而后又落在月纤身上,“也不要怪我不认识你。” 说完,容疏忽然抬手拉了蝉衣的手,当着众人的面拉着她往回走去。 月纤还想跟,但旁边的一困弟子已经围了上去,将她挡在门口。 月纤捏着袖子里的手指蓦地一紧,眼睛死死盯着容疏牵着蝉衣的那只手,只觉得一阵发烫,烫红了眼。 远离了众人,蝉衣默默无言的跟着容疏走着,手心的温度依旧和以往一样,似乎没有任何区别,但蝉衣知道,从中原回来还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了解他?” 在蝉衣神游的时候,容疏突然开了口,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蝉衣愣了半天,“师傅?” 容疏似乎不满的皱了皱眉,道,“你很了解贺兰千?比了解为师还了解他?” 看见容疏这模样,蝉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握紧了容疏的手,说到,“蝉衣最了解的当然是师傅,谁也比不过师傅的。” 容疏这才笑了。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六章 你再晚来一步,为师晚节不保 月纤和假的贺兰千终是走了,在索要无果,又被方夙银威风凛凛的耍了一番剑法以后。 其实蝉衣听到并不觉得意外,假的贺兰千能干些什么?除了枕乱了一下大家的视线外,什么都不能。 说来,和月纤一起来的那个是假的,那么真的呢? 真的,自然在暗处。 蝉衣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来,隔着窗纸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修挺身影,微微眯起双眸。 她怀疑这个何迁,才是真的贺兰千。 若是不看正面,他的身形,偶尔的举止,时不时的调笑语调,和贺兰千真的不是一般的相像。 尤其是他和玉清碰头,又在之前和失踪的弟子接触过。 没错,又有一个人失踪了。 和前几次一样,没有任何痕迹,任何只宇片语,消失前也没有一点儿不对劲。让本来稍稍平淡了一些的青水派中又人心惶惶起来。 而这一次这个失踪的弟子,就是前些日子蝉衣疑似看错的那个和何迁在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下对话的人。 瞧,和何迁秘密见面没多久,就消失了。蝉衣自然有理由怀疑何迁。 只是,怀疑是怀疑,她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更不知道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带走的,这让蝉衣很是头疼。 结果,蝉衣的怀疑还来不及对容疏说,就传来派中祠堂发生偷窃事故的消息。 祠堂在容疏房间右侧最角落,蝉衣赶到时,守护祠堂的弟子正跪在门口,其他人则锁紧了眉站在一旁,方夙银似乎正在问他们话。 蝉衣走过去,向着方夙银问到,“师傅呢?” 方夙银朝祠堂门示意过去,“已经进去了。” 蝉衣点点头,也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门有些陈旧,推开的时候还会发出“吱呀——”的声音。但屋中却是一派干净,没有扑面而来的灰尘,只有袅袅的香雾。 蝉衣走到最里面,在墙壁的前面竖着一个巨大的木架子,架子被分成一层一层的,每一层都是一个灵位,俱是青木流派之前的掌门。 墙壁的正中间悬挂着一副泛旧的古画,画中是一个人像,并不是东岚的传绕服饰,而更趋向于中原人的装扮。 蝉衣站在屋中,四周阴风阵阵,两侧的素色纱帐也在轻轻飘动着,很是冷清阴森。 “先跪下吧。” 容疏的声音忽然从架子后面传来,接着,浅色衣裳转了过来,在面对流派之前的所有掌门牌位时,他脸上的懒色一收而净,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蝉衣依言在眼前的蒲团上跪下,先在众多灵位前恭恭敬敬叫首三次,方站起身来,问到,“师傅,可有丢了什么。” 容疏侧面对他,声音微低,“青水、茶木、棕土三派秘籍都不见了。” 蝉衣心中一个咯瞪。 秘籍是一派之根,就像是世家的传家之宝一样,重要性可见一斑。这样的东西容疏都不敢自己一个人保管,藏在这历代掌门所供奉的祠堂之中,没想到,还是被人取走了。 但见容疏虽然声音无波,但面上似乎没有特别着急,不由得有些奇怪,“师傅,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的样子。” 容疏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转身冲蝉衣笑了笑,声音扬了起来,“他偷的是假的,我自然不着急。” 蝉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敢情容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早早便将藏在这祠堂的秘籍给偷梁换柱了。那他方才还摆出那么沉痛的表情,害的她以为怎么着了。 现在倒好,东西没丢,门口那些弟子看来还是难逃责罚。 似乎看出蝉衣的意思,容疏缓步走了过来,转眸看向历代掌门的牌位,淡淡道,“不管是真丢还是假丢,没守好祠堂就是他们失职,责罚在所难免。” 闻言,蝉衣点点头,也知有礼。 “赤火流派的人没有拿到真的秘籍,自然还会来第二次的。”容疏接着说到。 蝉衣则扬了眸,“师傅怎么知道是赤火的人?” 容疏笑,眼底有些亮亮的,在这阴暗的祠堂中很是清晰,“不是他们还会是谁?这些东西也就他们会要。” 蝉衣深觉有理。 陪着容疏处理完事宜,回到屋中时已是中午。 因为满腹心事,蝉衣懒得吃饭,满脑子都在思索这些,想的多了便也累了,便想躺在床上睡个午觉。 哪知道躺上去后辗转反侧,蝉衣不自觉的想着方才的事,忽然想到自己忘了和容疏说何迁的问题,此番想来顿觉睡不着,一定要现在说清楚。 这般想着,蝉衣匆匆起来穿了外裳,又整了整头发,方朝容疏房间走去。 容疏靠在软榻上,大约是被早上的事伤了神,现在觉得头跳跳的疼,便抬手揉着额角。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不像是熟悉的声音。 想来找他的弟子敲门断不会这般没甚力气,而蝉衣若是敲门则会在每一声之间隔得很长,和她那懒懒散散的性子极像,似乎没有一个人敲门像这般没什么力气,但敲得又比较急。 心头奇怪,容疏出了声,“谁?。” 门外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容公子,是玉清。” 于是,容疏更觉得奇怪了,但又觉得把人家女子一直晾在外面似乎不太好,便还是坐直了身,让她进来了。 门被推荐,玉清托着黑檀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一只紫砂胎梅式砂壶,旁边反扣着两只紫砂杯。随着她的走近,泉泉的清香便传了过来。 容疏吸了一口气,不由得赞道,“好香。是什么茶?” 玉清笑了笑,将托盘搁在一旁的案几上,一边执了茶壶倒茶,一边回答道,“是青芽茶。青州才有的,殿下托我给公子送来尝尝。” 闻言,容疏点了点头,笑道,“夙银有心了。” 玉清倒了茶递过去,容疏接过,先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只觉得那香愈闻愈舒服,脸上便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玉清在旁边看着,眼里动了动,嘴角挂起柔柔地笑,“公子还是趁热饮茶,味道比较好。况且一路过来,这茶已经不如刚沏出来的烫。” 容疏看她一眼,说了句“说的也是”,方抬手慢慢饮了一口。 “公子感觉如何?”见容疏慢慢地饮下一杯,玉清目不转视的看着他,微笑问到。 容疏微微眯起眼来,嘴角扬起,“果然是好茶,滋味隽永,清香宜人。” 玉清笑,接过容疏手中的空杯,提起茶壶再倒满,再转身时,见容疏的脸上不知何时泛起一点红意。 将手中的茶再递过去时,容疏的手却落在玉清手上。玉清也不慌张,只是抬起眼来,明亮的眸子像盛了水一般,“公子,你似乎有些醉了。” 容疏笑,眼底暗色滋长,“怎会?一杯茶而已,怎么会醉。” 玉清也笑,柔和的面具好像被撕开了一些。她握着茶,整个人朝容疏走去,身体忽然变得柔弱无骨一般,软软的就要向容疏身上倒去。 “茶不醉人人醉人啊。师傅,你可担心了。”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忽然响起。 玉清身体一僵,忙退开转身一看,却不知蝉衣何时进了屋中,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小蝉衣来了呀。”容疏尾音上挑,扬着眉看他。方才那似红晕的一抹颜色不知道何时消失不见了。 玉清有些惊讶,握着茶杯的手忽的一紧,这才明白方才不过是容疏的假装。 “玉清啊玉清,你这点把戏对付我师兄还不错,想对付师傅?还是回去练练吧。”蝉衣缓步走进,长至脚踝的裙角如花瓣开落。 玉清蹙眉,转眼又是一副乖巧模样,“蝉衣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时来给容公子送茶罢了。” “送茶行,送人就不必了。”蝉衣上上下下打量了玉清一番,眼底极冷,“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吃你这一套。” 玉清眼中一动,而后一脸委屈,也不再说话,默默地收了东西,经过蝉衣身边时方低声道,“你又不喜欢殿下,何苦这般厌恶我。” 蝉衣一笑,语气泛冷,“收起你的心机,我就不会厌恶你了。” 玉清咬咬唇,终是没再说什么出了门。 见玉清走了,蝉衣方抬眸看向容疏,后者则笑嘻嘻地靠在那里,摆出一副比玉清还委屈的模样说到,“爱徒来的正好。你若是再晚来一步,为师怕是晚节不保啊。”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七章 我要你履行当初对我的承诺 蝉衣斜睨他一眼,带着点凉凉意味说到,“徒儿瞧着师傅极享受的,还想说是不是打断了师傅的雅兴。” 闻言,容疏啧啧摇头,眼角一压,而后冲蝉衣微微扬眸,一时风情无限,“为师的雅兴只在你身上,怎么办?” 蝉衣一怔,听见容疏更没下限说到,“若是你来诱惑为师,为师肯定乖乖束手就擒了。” 一句话,玩笑几分蝉衣很清楚,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那点深埋的情意忽然翻涌起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笑的懒散的容疏,忽然很想开口问一句,若是我,你真的不会推开么? 谁知,老天偏偏不给她说出心里话的机会,因为就在她将开口问个究竟的时候,门外传来李岩的声音,“掌门,赤火流派月纤要见您。” 听到月纤的名宇,蝉衣心口的火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抽下,瞬间熄灭。再去看容疏,见他一脸调侃的表情已然收敛,换做少有的认真。 “带她去明间,我一会儿就来。”对着李岩吩咐道,容疏从榻上站了起来,随意整了整衣服,而后看向蝉衣。 见容疏看着自己,蝉衣扯了扯唇笑,说到,“师傅去吧,徒儿在先回去好了。” 容疏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到了明间时,月纤正站在里面,她手边的案几上放着一杯茶,听见他进来的声音,月纤很快的转过头来。 “容疏,我们又见面了。”看见只有容疏一个人,月纤微微弯了嘴角。 容疏走了过来,口中说到,“你若是不去赤火,本也是可以天天见着的。” 闻言,月纤眼中似乎凝滞了一下,转了眸。 “你不坐?”见月纤一直站着,容疏不由得问到。见月纤摇头,他便耸了耸肩,自己寻了座位坐下,姿态依旧懒散,“说吧,劳烦赤火未来的掌门夫人上门,可有什么事?” 听到这话,月纤眉头微皱,反驳道,“我并不是什么未来的掌门夫人。” “哦?”容疏挑眉看她,“听蝉衣说,贺兰千对你极为上心。”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你不要误会。”月纤解释的很快。 容疏含笑点点头,“无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一句话,将月纤心头的弦根根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便转而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来其实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你还要不要你那些失踪的弟子的?” 听到这么一句话,饶是容疏想到了月纤可能的来意,也不免小愣了一下,“失踪的弟子?” “是。” “所以,他们都在赤火?”容疏微微敛了眸,笑容渐渐消了。 不是没看出容疏神情的变化,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所以月纤很肯定的回答道,“是的,都在赤火。” “这倒是稀奇了。从青水到赤火也不远吧,我的那些弟子是如何被带到你们那里的?想来应该也不是自愿吧。”容疏换了个姿势,抬眸看定了她。 月纤走过来一些,低声道,“摄魂术。” “嗯?” “赤火流派最高级有一种幻术和摄魂术很像。利用幻术形状的火焰对人进行操控,每日进行一次,三日后可以维持几个月的时间。”月纤似乎也不怕透露赤火的秘密,这般隐秘的事,她就这么清楚的告诉了容疏。 说实话,容疏有些意外,“你既然入了赤火,和我说这些难道不是背叛。” 月纤轻轻垂眸,忽然轻声说到,“容疏,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走。” 听到这话,容疏的心口一顿,有些久远的记忆翻涌进来。他好似叹了口气,才问,“说吧,你说要将那些弟子还给我,有什么条件。” 见容疏松动了,月纤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直直看向他的眼,一宇一句道,“我要你履行当初对我的承诺。” 一时间,满屋皆静。 容疏慢慢坐直身体,将月纤看了许久,才缓缓问到,“若我答应了,你再背叛青水一次呢?我可以接受,毕竟是我欠你的。但是,青水不能接受。” 月纤颔首,突然单膝跪了下来,朝容疏行了门派大礼,举手发誓道,“若月纤再背叛青水一次,死无全尸,尸体为鱼鹰所食,再无轮回!” 月纤说完后好一会儿,容疏只是无声的看着她,一双深黑的眸子像浸透了墨一般,深的骇人。 这样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容疏才重新开了口,“起来吧。” 月纤没有动。 容疏只得站了起来,俯身去拉她。月纤仰头看他,见他容颜无双,眼里映着自己,顿时莫名的有些心酸,竟挣脱了他的手,向前一倾,合手抱住了他的腰。 容疏愣住了。 而后才想起去拉她,月纤却抱紧了,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点儿哽咽,“这是你欠我的,这是你欠我的。” 窗外,蝉衣慢慢地转过身,凤眸之中带着极隐约的轻暗。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嘴角,竟然还扬着,顿时佩服起自己来。 看吧,就不该这么急冲冲地过来和容疏说何迁失踪的事。这月纤把什么都说了,她这消息又有什么用。 不过,至少证明了何迁很有可能就是贺兰千不是么。 可是,还是难受呐。 蝉衣按上自己的心口,缓步朝来路走去。而推开的容疏在抬头的那一刻,似乎看见窗外有抹红色一闪而过。 月纤留在了青水流派。 这对于其他弟子来说,简直是不能理解的事,但容疏给出的解释很有力,说是月纤是为了青水才呆在赤火的。 因为第二天,之前消失的那些弟子全部回来了。除了何迁。 其他弟子本是对月纤有意见的,见之前的人都回来了,也就信以为真。问及称呼,这才知道方夙银上面其实不是大师兄,而是大师姐,即是月纤。 可是,容疏没有让人叫她大师姐,只说称呼月姑娘就好,其余弟子照办。 月纤的住处安排在容疏房间的附近,那间房本是一直空置的,从来没有人住过。只知道那日月纤走近房间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了句“又回到这里了”时1弟子们才知道,这原来就是月纤的房间。 月纤离开这么久,容疏还为她留着房间,这让弟子不禁对月纤好奇起来。 所有人都对月纤好奇,唯独蝉衣没有。可是,偏偏是不好奇的人才能听到最多的东西。 蝉衣站在屋后,听见两个弟子在一旁交头接耳,声音并不低,大约也是不怕人听见吧。 “听说,月姑娘是掌门之前的心上人。月姑娘为了掌门甘愿到赤火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此番终于功成身退了。”弟子甲挥着扫把说到。 “哎哎,我也听说了。听说掌门亲自去了月姑娘的房间为她布置,可见月姑娘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啊。”弟子乙抬手擦了把汗,接到。 弟子甲又扫了扫,继续说,“我想啊,掌门之所以不让我们叫她师姐,肯定是因为之后想娶她。若是做了师姐,则和师傅成了师徒关系,岂不是违背了伦理?” “啊?难不成真是这样。我还奇怪为何不让叫师姐呢,以为是免得降了大师姐的地位。说来,我倒是挺喜欢大师姐的,和掌门性格也像。” “其实吧,我也比较喜欢大师姐,可惜……哎。” 再之后的话,便是围绕着男人女人来的了。蝉衣没有再听下去,只是默默转了身。 想不到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还厉害。一些蛛丝马迹而已,都能想到这么深远的地方,蝉衣对他们深感佩服。 不叫师姐而已,和要不要有什么关系。 是吧,有什么关系呢。 蝉衣在心里暗暗问着自己,却越问心头越重,重到她呼吸都沉了起来,感觉脚都迈不动了。 师傅现在在做什么?是陪着月纤下棋,还是陪着她说话,或者是…… 蝉衣发现,自从几日不见容疏和月纤,她的思维愈发的活跃了。那些或温馨或甜蜜的场景活生生地在脑海中出现。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会疯的。 “蝉衣。”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八章 一战决胜负 蝉衣闻声转头,见月纤穿着一身蜜合色的长裙,袅娜而来。 她觉得心更难受了。 “我想起回到青水后,都没怎么和你见过,便来找你。”月纤走到蝉衣面前,开门见山道。 蝉衣笑了一下,语声凉凉,“难为你记得我。” 月纤也笑,不如初时冰冷,“一起走走?” “没兴趣。”蝉衣懒得和她多说,觉得越多呆一刻,头就越疼。 看出蝉衣的不欢迎,月纤愈发笑的开心,然后凑近了一分,低声道,“你很讨厌我?” 蝉衣扬眸对她一笑,明明是极难受的时候,她笑的还是灿烂到让月纤都忍不住感叹一声她的美,“同性相斥的原理。我对女人都不喜欢,没办法,天生的。” 闻言,月纤却摇头,看定了她,说到,“你厌恶我,因为容疏。” 被别人这么轻易的点中软肋,蝉衣很是恼火。但她素来的性子养成的就是越恼火,面上就越开心,所以,当月纤看见蝉衣笑的这么开心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猜错了。 “是啊,因为师傅,我真是不怎么待见你。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来碍我的眼。想来你见我也没几分开心吧。” 听到蝉衣的话,月纤表示赞同地点点头,说到,“是啊,见你我也不开心,你我都是一样。” “既然如此,那你挡着我的路干吗?咱们各走各的,就别互相添不爽了。”蝉衣斜睨着她……挡路的脚。 顺着蝉衣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脚,月纤笑着让开一些,蝉衣也扯唇,笑的牙齿都酸了,然后从她让开的路走过去。 刚走了几步,月纤淡淡带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以前见你是极为不开心的,但现在不会了。 蝉衣脚步一顿,听见她继续道,“他对你终归只是徒弟。我比你好。” 一句话,让蝉衣垂着的手微微一颤。 记忆好像又回到那夜和容疏在河边的时候,一刻亲吻之后,他疏离地说,蝉衣,这是违背伦理的。 伦理啊,为了不违背,所以他才不让任何人叫月纤师姐么。 果然如他们所说。 夜里。 月纤从床上起来,随手套了一件衣服,稍稍整理了番,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如果记得不错,从这里到后山有条很近的小路,那路上一般没有什么人。她此番过去就是从小路走的,应该不会碰到什么人。 事实如她所想,到了后山时,除了等在河边的那个人,再无其他人影。 “你来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影转了过来,露出贺兰千精致的容貌。 月纤蹙了毫眉,几步走了过来,语气带着斥责,“你是故意把自己送到容疏手上么?三派秘籍刚遭失窃,你还真是胆大。” “不胆大我能见到你么?’贺兰千往前一步,直直看着月纤,“还是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被逼问的月纤也不嫌慌张,平淡地回答,“当初我们合作是你要得到你要的东西,我要回到容疏身边。现在你已经拿到了秘籍,我也到了容疏身边,我们之前的合作早就结束了。” “秘籍?”听到这两个宇,贺兰千微微一挑眼角,眸中渐渐泛寒,“我是要秘籍不错,却不是要假的。” 这话一出,月纤脑中一转,猛然明白过来,“你拿到的秘籍是假的?” 贺兰千笑的风情万种,眼里却冷得像是腊月的天,“你以为如果是真的秘籍被偷,容疏还会这么坐得住?” 听贺兰千这么说,月纤回忆起这几日和容疏的相处,真的是一派平和。能吃能喝能睡,一点儿都不像是丢了宝贝的表现。 “所以,月纤,我要的东西没拿到,我们的合作还得照常。”见月纤似在思索,贺兰千逼近一步,说到。 月纤退后一步,接着月光看着这几年日日相对的脸,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可是我不想和你合作了。” 贺兰千呼吸似乎一窒。 月纤看着他,一宇一句道,“我已经回到青水,便不会离开。容疏已经答应我,只要我不再背叛青水,便会一直在我身边。” “你明知道他这么说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不管,我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在他身边就够了。”月纤截断他的话,说的那般笃定。 听完月纤的话,贺兰千将她看了许久,忽的勾唇一笑,声音似乎带着点苍凉,“你接的这么快,其实也是在害怕吧。” 月纤手抖了抖,没有说话。 贺兰千走近她.直直盯着她的眼,问到,“那么我呢?你置我于何地。” 月纤偏转了目光,低声答道,“我们之间只有合作,从一开始便说好了。” 静默。 贺兰千忽然放声大笑,似乎在笑自己的自以为是,笑月纤的坚持,笑自己的不可得。 笑到月纤蹙起了眉.他才止住了笑,一双深褐色眼看定了她,“我本不想这么早对付青水的,既然你都如此说了,甚至将之前从青水的人都放了回来,那么,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闻言,月纤心头一动,猝然问到,“你要做什么?!” 贺兰千笑,“明天你就知道了。”伴着他语声低落,月纤眼前的空气如水波一般散开,贺兰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夜色里。 当蝉衣听说贺兰千带着赤火的人直接杀到青水门口时,二话不说就飞奔到了大门口。 她到达的时候.只看见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晃了出去,想来应该是容疏和贺兰千不错.而剩下的两方弟子正交战在一起,场面激烈。 蝉衣急急走到方夙银身边,见他正看着容疏和贺兰千离开的,若有所思。 “师兄。” 听见蝉衣的唤声,方夙银侧头看她,眼中隐隐有责备,“你出来做什么,回去。” 蝉衣不听,反而往前进一步,“我不是小孩子,这些场面没有什么不该见的。” 方夙银还想说什么,蝉衣看了看周围,抢先问到,“师傅和贺兰千出去了?” “嗯。”方夙银点点头,“月纤跟了去。” 听到这话,蝉衣秀眉微蹙,起身要走,被方夙银眼疾手快的拉住,“你干什么?!” “我去看看师傅的情况。”蝉衣回到。 方夙银搀紧了手,“不行!” 蝉衣扭头问到,“月纤都去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方夙银被问的一怔,半天才回,“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蝉衣反问,眯起的眼含着丝丝光线,“我是师傅的徒弟,师傅有难,徒弟怎么能袖手旁观?我不管月纤是师傅什么人,我是不放心的。” 闻言,方夙银还想说什么,蝉衣手腕却忽然一动,瞬间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让方夙银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师兄,你瞧,我其实也不弱。放心吧,没事的,你好好看着派里,我去看看就回。”说完,一个闪身便也消失在大门之外。 因为不确定容疏和方夙银到底去了哪里,蝉衣只能一路用隐术四处寻找,这样一来,内力消耗的极快。 找了一圈都未曾发现,蝉衣停歇下来,连连喘了口气,恍然抬头看见东边天空一道亮光闪过,顿时双眸一眯,猛然忆起东边有座悬崖,心头便一咯瞪,也顾不上休息,再度运力移形到了东边悬崖处。 刚到那里,就被一股气流狠狠撞了回来,蝉衣连连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才抬头看去。 只见悬崖边缘地带,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他们周身形成一道白色光困一般的东西,进不去,也出不来。 而月纤则站在光困之外,仰头紧张的看着困内情形,手指捏成了拳。 蝉衣走了过去,月纤因为太过关注容疏和方夙银两人,并没有发现蝉衣走过来。直到蝉衣出声问她如何的时候,她才猛然转身,眼中一道惊讶转过,方摇头道,“不能近身,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正说着,半空中忽然传到一道轰隆之声,像是什么爆炸了一般,接着,有个身影便从上面直直坠了下来。 蝉衣和月纤的心忽的揪了起来。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九章 贺兰千之死 落地的人穿着玄色衣裳,做工精致的锦袍此时却已经污秒不堪了。他直挺挺躺在那儿,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角一抹嫣红血迹触目惊心,连带着插在胸口的那把剑也显得格外骇人。 月纤似乎僵了。 蝉衣也僵了。 躺在那里毫无人气的,是贺兰千。 “月纤——蝉衣?” 有朗润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前一声很是平静,后一声微微扬起,似乎对蝉衣会出现在这里极为惊讶。 两人扭头看去,见容疏白衣款款缓步走来,依旧是如玉俊颜,只是薄薄的唇角处,也有一抹暗色血迹。 “容疏,你可有事?”见容疏过来,月纤连连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握了他的胳膊抬头看他,眼中被那血迹晃的顿了一下。 容疏不着痕迹地拨开她的手,抬手擦掉血迹,冲她摇了摇头,道,“说完全没事是不可能的。贺兰千果然不弱,方才逼得我使尽了全部内力,若是他再来一击,怕是倒下的就是我了。” 听到这话,月纤眼中有慌张一闪而过,而后又似是觉得庆幸,深深呼了一口气,转眸看了看一旁的贺兰千,犹豫了片刻才问到,“他……莫不是——” “应该是奄奄一息了吧。”知道月纤所问,容疏转眼看向贺兰千,正好看见蝉衣在贺兰千身边俯下身,顿时一惊,“蝉衣,你做什么!” 听见容疏紧张的声音,蝉衣收回手,站起身来,转向容疏耸了耸肩,说到,“师傅不用紧张,人都死了,也不能拖我下去。” 乍然听见这个消息,容疏也是一惊,却还是皱了皱眉,命令道,“过来。” 蝉衣听话的走了过去,见容疏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一笑,道,“师傅还真是厉害,贺兰千就这么死在了你手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两人必有一场生死交战的时候,蝉衣肯定是希望容疏是活着的那个。可是,方才在探见贺兰千一点儿呼吸脉搏都没有的时候,她却隐隐有些难受。 “他真的死了?”月纤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复杂的看了看不远处贺兰千的尸体,声音低微,好像还有点颤意。 闻言,蝉衣转眸嘲讽的看了她一眼,口中说到,“真死了。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试试。没有呼吸,没有脉象。” 月纤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抖,一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这几年来,贺兰千待她真的不错,她若不是为了容疏,也不一定会临阵倒戈。虽然她并不爱他,可是也不恨他,更不会想到那个会温柔的对自己嘘寒问暖的男人,就这样没了性命。 “我真替贺兰千不值,爱上你这般冷血的人。”看着月纤些微苍白的脸,蝉衣只觉得贺兰千真是眼睛瞎了,“好歹这些年你也是和他一块儿过了,哪怕两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呆在一起几年也会有些感情吧。现在他人都躺在那儿了,你却连最后一眼都不去看他。” 被蝉衣斥责的月纤眼神一僵,心里一阵翻涌,半天才颤着声说到,“容疏,我想……” 听了两人对话的容疏自然知道月纤要说什么,当下点点头,道,“我也难得遇见一个对手。死者为大,既然人都已经去了,还是入土为安吧。” 闻言,月纤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 蝉衣冷眼看了两人一眼,而后对着容疏说到,“既然师傅没事,徒儿便先回去了。师兄还在抵挡赤火的弟子。” 见蝉衣转身就走,容疏眼中一动,唤道,“蝉衣,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你们? 蝉衣心头一顿,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看吧,你都已经“我们”了,我还去做什么。 她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口上却说,“师傅是他的对手,月纤是他的心上人,我和他又没甚关系,去做什么。” 容疏顿了顿,看着蝉衣慢慢消失在山光之中。 他的徒儿,似乎又生气了。 好像从那夜之后,就经常生气。 容疏心里有些塞闷,却不知该如何纾解。 入夜。 山上的夜里格外的凉。 蝉衣裹着厚厚的被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贺兰千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这样一个人,就真的死了么? 明明在最后喝酒的时候,他还笑着说“后会有期”,却没想他的后会有期却是这般。 蝉衣翻了个身,或许她那一句“后会无期”才是真的印证了吧。 不可能,那样一个缜密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在皇宫他有棋子,在青水他能自己隐瞒身份上阵,此番怎么会如此突然发动攻击,最后还落得一个丢了自己性命的地步。 不会的,贺兰千那般的人,不会如此莽撞。 满脑子疑惑闪过,蝉衣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夜里的冷意瞬间侵上.,冻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度钻进被子。 还是等明天早上起来问问容疏,他们把贺兰千葬在了哪儿,届时再去看看吧。 次日醒来,蝉衣在屋中洗漱完毕,就直直奔容疏房间而去。 到了容疏门口,蝉衣也懒得敲门,本想就这么直直进去,谁知听到了月纤的声音,一瞬停顿下.便听到容疏温中带着些责备的声音.“月纤.这些事有人做,你不需要亲力亲为。” 月纤回答,“这些事假手他人我不放心。来,弄好了,你尝尝。” 月纤说完这话,屋中一片安静,片刻后,才有容疏的声音,“味道不错。之前没发现你还会这些。” 月纤似乎笑了一笑,说到,“以前是我懒罢了。要是好吃,你多吃点。” 容疏含糊地“嗯”了一声,片刻后,才说,“以后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听到这话,月纤似乎有些意外,转而问到,“怎么?是我做的不好么?” “不是。”容疏淡淡答到,“我让你回来是答应了要照顾你的,并非你来照顾我。” 月纤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温柔,“谁照顾谁不都一样么。” “是啊,谁照顾谁不都一样。这月纤来了,师傅倒是坐拥美人,别提多高兴。”蝉衣突然推门而入,口中接了月纤的话。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笑,眼底却仿佛凝了冰一样,就好似是这山上的云气融进了她眼里。 容疏微微叹了口气。 昨天就没把这有点炸毛的徒弟安抚好,今天被她听到这么一遭,不知道会多烦躁。 这么想着,容疏看向月纤,说到,“月纤,你先回去吧。我和蝉衣有话要说。” 月纤皱了皱眉,还是端着盘子出去了,经过蝉衣的时候,蝉衣发现她盘中放着一个盅,有淡淡的梨子香气从里面传出来。 “师傅还真是享受,先有玉清送茶时来个投怀送抱,现在又有月纤专程给你炖冰糖雪梨。”等月纤出了门,蝉衣勾了勾唇,笑道。 容疏摇了摇头,笑着看向她,“怎么办,就是小徒儿不肯给为师做吃的。” 蝉衣敛了敛眸,反问,“我做的师傅会在意么?” 容疏颔首,看似认真地回答,“就算小蝉衣下了毒,为师也一定吃。” 微微一挑眸,蝉衣忽然笑的有些意味深长,“不下毒,会下药,师傅敢么?” 这一下倒是把容疏问到了。他将蝉衣看了半天,似乎在考虑她会下什么药。 见容疏不说话,蝉衣敛了笑容,“师傅,蝉衣今天来不是和你聊天的。只是想问问师傅,贺兰千葬在哪儿。” 听到这个问题,容疏倒是有些意外了,“贺兰千?你问这做什么。”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亏得贺兰千救了我.又算得上让我好吃好住的住了一段时间。我想着,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还是要去拜祭拜祭的。”蝉衣答的很顺畅。 容疏的眉头似乎微微皱了起来,但还是说了地方。 蝉衣很有礼貌的道了谢,也不多呆,转身就出了房间。 看着蝉衣这般疏离的模样,容疏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安抚她。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章 你这么急寻了来,莫不是舍不得我? 听容疏说,贺兰千所葬的地方,离之前那个交战的悬崖不远,山清水秀,正适合长眠。 蝉衣私以为,像贺兰千这样的人,大概比较喜欢葬在穷山恶水的地方,这样比较容易激起他的怒火,说不定就一下复活了。 不过蝉衣这次去寻他,倒是抱着他应该活着的想法的。 按照容疏所说,她很快就找到了贺兰千的坟地。 大约和容疏这人比较懒有关,给贺兰千选的地儿离悬崖不仅不远,简直就是直走再一转身就能看见。 蝉衣走到贺兰千坟前,木牌直直立在那儿,月纤好歹也不算太狠,给刻了宇,也留了自己的名儿,蝉衣想着,如果贺兰千真的死了,大约也差不多没那么怨恨了。 可惜,他没死成。 蝉衣蹲在坟边,伸手拾起一些碎土,看了看颜色,很明显是才挖出来的新土。新土旧土杂在一块儿,证明一件事。要么,就是有人重新挖了一把这“坟”,要么,就是贺兰千自己从里面出来了。 当然,这个破地方,蝉衣比较相信后者。 这就说明,贺兰千没有死,且还自己跑了出来。 丢掉手里的土,蝉衣站起身来,先围着空坟转了个圈,又看了看四周的地面,终于发现一点被抹掉的足迹。 虽然只有一点儿足迹,好歹也够她确定一个大致方向。蝉衣拍了拍手,随着那一点足迹指向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一路上停停寻寻,却再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蝉衣不得不承认,这贺兰千果然是个极缜密的人。 只是,他这般缜密,为什么昨天那么莽撞,明显时机不对还非要和容疏大打一场。 又走了许久,蝉衣回头看了看来路,发现离青水也不知道有多远了。之前好歹还能看见一些房屋的轮廊,现在除了山就是天,再看不到其他。 想不到这贺兰千受了重伤,竟然还这么能走。 又走了一段路,从树林到了矮灌丛。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踪迹,蝉衣决定先停下来,先确定清楚自己的方向到底有没有错。 寻了最近的一块石头坐下,蝉衣俯身捶了捶腿,万分讨厌这种寻人的感觉。 若是有个明确的方向,她用一用隐术多快,省的如此折腾。 “咳咳。” 刚在心里头抱怨一番,忽然隐隐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似乎是有人的咳嗽声。 蝉衣捶腿的手一顿,倏地站了起来,朝四周看了看,却只见风吹高草,不见人影。 她竖着耳朵听了听,又有些微声响,她确定是人声不会是其他。 围绕着原地找了一圈,却怎么都看不见人,蝉衣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时,忽然听见一道低沉沉地声音,“你是在找我么?” 蝉衣回头,见贺兰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依旧是昨日看见的那身玄色衣裳,只是袖口处已经破了,满身污泥,胸口沁出了大片血迹,而他正一手按在胸前,一手垂在身侧。 瞧着这般狼狈的贺兰千,蝉衣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 贺兰千苍白着脸看着她,也微微勾了嘴角,“我也没想到看见我这般模样的会是你。”顿了顿,他又说,“应该是,没想到找到我的会是你。” 蝉衣慢慢走过来,细了眉眼问到,“你以为会是谁?月纤?” 听见这个名宇,贺兰千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似乎愈发白了些。就见他那双深色眸子顿了顿,方苦笑一声说到,“她大约是巴不得我死了,怎么会来找我。” 说月纤不救他,蝉衣还觉得是那么些可能,可是,巴不得他死了,这应该不会吧。 似乎看出蝉衣的疑惑,贺兰千一边朝前走,走到蝉衣方才坐过的石头上坐下,一边低声道,“你大概不知道,昨日若不是月纤从背后给了我一掌,我也不至于被容疏给捅了心窝。” 什么?! 蝉衣怀疑自己大约耳鸣了,怎么会听到这个消息。 “你说,昨天月纤给了你一掌?”确定般再问了一遍,蝉衣清楚的看见贺兰千点了点头。 这下蝉衣确定自己眼睛没坏,只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想了半天,蝉衣看着眼前这重伤病人,只得耸肩道,“我说,你这人眼光成差了点。看上一人不仅不从你,还反过来给你一掌,我要是你,真是可以自挂东南枝了。” 闻言,贺兰千瞟了她一眼,问到,“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潜意思是说,喜欢她不如喜欢你?” 蝉衣眼波一转,秋水夺目,“你要喜欢我,说不定我直接给你一剑。” 听到这话,贺兰千忽然笑了,“你这么急急地寻了来,莫不是舍不得我?” 蝉衣白他一眼,走近道,“你怎么不觉得我找到你就是为了再补你一剑的?。” 贺兰千闻言放下了手,眼尾轻佻,瞧着蝉衣说到,“那你可得补对位置了,一剑毙命,可别让我又疼的死去活来。” 蝉衣嘴角抽了一抽,又听见他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蝉衣黑线,半天才开口。 “为了女鬼们的安全着想,我觉得还是不让你死比较好。”蝉衣蹲下身去.扬眸看着贺兰千,弯了唇道,“你自己走的动么?要不我扶你。” 贺兰千低眸,视线落于她风情妩媚的眼角,心头似乎有什么动了动,他抬起手来,笑的苍白,“那就有劳美人了。” 容疏从蝉衣的房间出来,浅青色长衫下摆被风吹起.散在肩后的长发被吹到了身前,他微微眯了眼,只看见黑色天幕上那轮不甚明亮的月。 “师傅。”方夙银从远处匆匆走来,脚步极快,眉头皱的紧紧的。 容疏侧身,沉声问到,“怎样?” 方夙银摇头,“还是没寻到师妹,想来她很有可能是自己下山了。” “她不会突然下山的。”容疏低声道,“贺兰千坟前找了没?” “找了,确实有蝉衣的足迹,但是却没有回来的。”方夙银想了想回答。 容疏沉默了片刻,问到,“你有没有查看过贺兰千的坟墓?” 方夙银微愣,“查这个做什么?” 容疏微微眯起眼,回到,“你查查他的坟有没有被人动过,若是敢,就直接开了坟看。为师怀疑他并没有死。” “什么?!”方夙银显然不可相信。 容疏垂了眼,眼底溶了黑夜一般,深的看不见底,“昨日应是蝉衣亲自探了脉,所以为师也没多怀疑。现在想来,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死。” 听到这话,方夙银的脸上可谓是震惊至极。他瞪着眼将容疏看了半天,才试探性地问到,“师傅的意思是—— 师妹故意隐瞒了他没死的事?” 微微摇了摇头,容疏抬起眼来,眸如黑曜,“为师相信蝉衣。她可能也是事后才想到贺兰千之死尚存疑惑,方提出去拜祭。而为师方才在屋里翻阅了一些典籍,有记截赤火流派有一种闭息术可以暂时封闭脉象和呼吸,呈现假死状态。如果贺兰千没死,那他一定就是用了闭息术。” 方夙银沉默了片刻,才目光复杂的看向容疏,语气带着一丝担忱,“要不徒儿现在就去查?听师傅这么说来,总觉得师妹处境堪忱。” 闻言,容疏转身拍了拍他的肩,抬手指了指天空,问到,“你眼睛是夜明珠么?大晚上的哪里看得见,明天再去吧。” “可是师妹——” “放心,贺兰千之前能好吃好喝待她一个月,现在就不会对她怎样。况且,贺兰千就算是没死也是去了半条命,能把蝉衣如何?为师倒是觉得,遇见蝉衣,我们应该担心贺兰千的安危哦。” 方夙银闷了半天,见容疏又回到平常的笑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一字一句道,“师傅果然乐观。”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一章 咱们俩果然同病相怜 贺兰千被蝉衣扶着在刚刚清理过的床上坐下,接着,又看见她不知道从哪里抱出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顿时有些惊奇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绞免三窟啊。悬崖底下居然都有你的房,啧啧,脸吃穿用度都一应俱全。” 蝉衣正在擦拭桌面,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撤嘴道,“小时候练功不认真,为了逃避责罚,就到处躲藏。后来在这里发现了这么一间草房,想着估摸以后会经常过来躲避,就干脆偷了些被褥什么的过来。” 贺兰千摸了摸盖在身上的被子,眯了眼笑道,“现在是造福我这大难不死的人。” “放心,祸害不容易这么死的。”蝉衣擦完桌面也擦了擦茶杯,方扔了抹布,转身对他说到,“你好好躺着,我去烧点水。” 贺兰千笑,颔首赞道,“当真是贤妻良母,谁娶了你都是福气。” 刚刚走到门口的蝉衣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分析他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是微微一挑眸,笑到,“不如你娶了我怎样?” 贺兰千没有说好或不好,只是靠着床头道,“那也得等我好透了,不然如何洞房。” 蝉衣“啧啧”两声,出了门。 因为这一天一夜太过劳累,又加上重伤未愈,贺兰千整个人都处于虚脱状态。此番一歇下来,便觉得满脑子瞌睡虫齐齐钻了进来,于是,本是要等着蝉衣烧点热水的,结果却靠着床头睡了过去。 贺兰千是被疼醒的。 他睁开还是想黏在一起不愿分开的上下眼皮,入目便是蝉衣精致的侧脸,被灯光晕染出一层浅浅的光华。耳边又几缕发丝垂落下来,给妩媚明丽的模样增添了几分温婉。 贺兰千视线落在她脸上,一时忘了挪开,直到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他才毫了眉,身体也跟着动了一动。 察觉出手下的动静,蝉衣侧过头来,一双眸子被烛光映的清透,“哟,醒了?” 贺兰千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上染了血的帕子上,口中问到,“你这是在做什么?” 蝉衣用空着的手指了指他身上的伤口,耸肩说到,“给你清洗伤口。” 贺兰千眼中动了动。 蝉衣见状,连连摊手道,“可别太感动哦。我只是闻见这血腥味着实不爽快,便委屈一下给你做个丫鬟了。记得以后好了送我一颗夜明珠,就是废帝寝宫的那种大小。” 贺兰千笑了笑,没说话。 将手中的帕子再浸透了一番,蝉衣转身向下指了指,扯着唇似笑非笑道,“还要我帮忙么?” 贺兰千也勾了唇笑,深褐色眼眸懒懒将她看着,“你要代劳我也没意见。” 呵呵笑了几声,蝉衣将帕子轻轻扔在他身上,转身朝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到,“等你娶了我我再服侍你吧。” 贺兰千笑了笑,看着蝉衣出了门,才弯身松起帕子。温温的感觉,不知道是水温还是蝉衣手上的温度。 等贺兰千稍稍清洗了一遍,蝉衣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对于贺兰千这种许久未曾进食的人来说,这碗粥可谓是让他胃口大开。 看着贺兰千一勺一勺喝着粥,蝉衣绕到桌边坐下,一手撑了下颌将他瞧着,直到他一碗粥见了底,才笑着问,“怎样?” 贺兰千搁下碗,冲他掀唇笑道,“味道还不错,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 蝉衣眯了眯眼,微微低了声道,“我是问你,这米坏了没?” 没想到蝉衣会说这么一句话,贺兰千一时有些愣怔。 瞧见他这副模样,蝉衣支起身子,感叹道,“这还是在墙角的缸里找到的。唔,记得是我在离开青水之前搁在这儿的,不过两三年吧,应该没坏。” 两……三年? 贺兰千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 看着贺兰千暗下的脸色,蝉衣忍不住笑了出来,走过去收拾了碗勺,而后转过身道,“这米是前两天才搬下来的啦,便宜你了。”说罢,笑嘻嘻的出了门。 看着蝉衣离开的身影,贺兰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在床榻前,有凉凉的风从窗缝之间穿透进来,将地上那片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进来的落叶吹得飞了起来。 因为贺兰千昨天睡了很久,今天被这亮光一晃便再也睡不着,当下起了身,却见蝉衣正趴在床榻边,似乎睡的正好。 他低头看了许久,似乎没想到那般明艳的人,睡着的时候也可以这么柔和,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连带着自己的眼神都软了下来。 微微探出手,似乎带着些下意识的动作,贺兰千轻抚过她的发顶,嘴角轻轻扬起一分。 他想起昨日自己匿身于草丛之中的时候,看见蝉衣忽然走了过来,左右寻找,衣角被风吹了起来。 说实话,到他开口那一刻,他都没想到蝉衣真的是来找自己的。 正如他所说,他想过无数个会找到自己的人,唯独没想到她。 微微眯了眼,贺兰千从一旁扯过外裳给她搭上,自己则靠回到床头,一边盘了腿,一边运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兰千再睁开眼的时候,蝉衣已经醒过来,正撑着颌,饶有兴趣地抬头将他看着。 或者说,是看着他的胸口。 “我瞧着你这伤口比昨天也没好多少。我手头着实也只有些跌打损伤的药,你这伤的这么深,看来还得另外寻药。”见贺兰千睁眼看着自己,蝉衣微微一笑,眼眸明亮。 贺兰千笑了笑,抬手拢好衣服,口中说到,“你知道要什么药?” 蝉衣站起身来,衣服顺着肩头落下,她顺手插起,见这件衣服竟然是贺兰千的,不由得有些意外。但她的意外一瞬就消失在眼底,跟着丹唇泛起一笑,“不知道。但药铺的人一定知道。” 听到这话,贺兰千显出一丝意外来,“你要下山?” 蝉衣正打开柜子翻出一套颜色深重的衣服,闻言耸耸肩,道,“我不会医术,也不知道该给你用什么药,干脆先下山去问问,顺便捞个药单回来。这山上许多药草,对着一株一株找,也能节省一点银两。” 之前是想着要寻找贺兰千,蝉衣身上本就没带多少钱。如今她离了青水,自然不能再回去拿钱,所以只好能节约一点便是一点了。 贺兰千也是知道蝉衣的意思的,见她正在换外衣,也不避嫌将她瞧着。看她手腕下压,将掖在衣领下的长发擦了起来,姿态婉柔。 稍稍整理了番,蝉衣转过身来,见贺兰千还看着自己,不由得细了眼道,“俗话说,非礼勿视,你怎的都不知道避一下。” 贺兰千笑,答的理所当然,“我想了下,你救了我,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干脆以身相许吧。如果真是这样,咱们也算是未婚夫妻了,自然没什么可避的。” “啧啧。”蝉衣白他一眼,几步走到床边,忽然一伸手,就从床边扯过一块带着丝锋的红色玉佩,“你要是想报答我,就把这个给我去当了换点钱比较实在。以身相许什么的,不敢当。” 见蝉衣拿着自己的玉佩在面前晃来晃去,贺兰千俊冷的眼角无声一挑,眸心雾时似有微光轻闪,而后又全部落回眼底,化作无声笑意,“拿去吧,应该能换不少钱。” “自然。我看东西很准的。”蝉衣巧笑倩兮,将玉佩塞进袖子里,“放心。我看得出这东西对你很重要,不会做死当的。等有了钱一定给你赎回来。” 贺兰千只是笑,眸中微澜浅浅,“我瞧你也挺喜欢的,赎回来就送你好了。” “哦?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要反悔。”蝉衣转了身,又摸了摸腰间,才发现没有拿钱袋,便返身去拿。 贺兰千瞧着她的动作,忽的眯了眼,问到,“我是你师傅的对头,你怎么会救我?” 蝉衣闻言侧过身来,修眉淡拧,不以为然道,“我就是想救,没理由。不然就是不想让月纤那么得瑟,成不。” 贺兰千低低笑了,轻声道,“其实月纤和容疏——” “行了,不用说了,我长了眼睛看得见。你伤都没好利索,怎么恁多些话,赶紧好好躺着吧。 。”蝉衣极快的截断话,眼底一转而过一抹黯然。 将蝉衣那抹黯然收于眼底,贺兰千忽然问到,“你不肯回去,其实是不想看见他们两人在一起罢。” 蝉衣开门的手一顿,而后传来轻轻笑声,“其实你也一样罢。咱们俩果然是同病相怜。”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二章 我只是想和你分担 墨色将天穹染了个透,斜挂着的一轮弯月发出莹莹的光辉,纵使它已经竭尽所能,却也只是点亮了那一角的天空。 容疏背着手站在屋前,一身青色长袍也仿佛被这墨色浸染一般,呈现出一种极重的色泽。 “容疏。”斜刺里有女子低柔声起,容疏侧过脸,背对着光的面容一片模糊。 看不明容疏的表情,但月纤也很清楚他此刻必然是不开心的,“还在担心蝉衣么?” 容疏没有说话,月纤便继续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蝉衣那般聪明,照顾自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一边安慰着心上人,一边夸奖自己的情敌多聪明,月纤觉得自己心里都打了搅。 “我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容疏很快便回答了,语气淡淡的。 蝉衣独自一人去中原两年多尚能好好地,这不过只离开了两天,又会有什么事呢。 只是,有时候担心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哪怕她离开只有几分钟,一样会觉得寝食难安。 这样的话容疏自然没有说,他只是侧回了脸,语气疏离,“你怎么也不睡?” 月纤看着容疏的侧脸目光有些痴迷,“我看你睡不着,便出来瞧瞧。” 容疏脸色隐在夜色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神态,“你还是早些睡吧。” 闻言,月纤咬了咬唇.忽然问到,“我已经回到了青水,你何以还是待我这般不冷不热?” 容疏似乎毫了毫眉,回答到,“月纤,你明知道她走了后,我对谁都是这般。” “是么?”月纤反问,嘴角勾起笑,却有些凉凉的,“对蝉衣也是这样么?” “蝉衣是我的徒弟。”容疏答的极快。 月纤笑了一声,慢慢道,“你待她到底是不是只是徒弟,只有你自己知道。” 听到这话,容疏似乎有些愠怒,“月纤。” 听见容疏低沉的声音,月纤好似猛地一醒,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忙几步上前,伸手去握容疏的手,软了声道,“我并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你知道我只是在意你。” 容疏避开她的手,只转了脸看她,眸中一片深墨,“时候不早了,你回屋休息吧。” 月纤微微一顿,下意识问到,“那你呢?” 容疏拂了拂袖,淡淡敛了眸,“白日里睡多了,晚上正好赏赏月,感觉别有一番风味。” 闻言,月纤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容疏一副冷冷淡淡地模样,终是抿了唇,转身朝屋中走去。 行至门口,她扭头往回看了一眼,见容疏正抬起手来,头微微低下,正若有所思。 玉清进屋的时候,方夙银正在和李岩说话,具体说的什么她没注意,只是隐隐听见“蝉衣。”“多找找”“好几天”的字句。 玉清将手里的东西先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身等方夙银说完话,方迟疑了一下,走了上去,“殿下。” 方夙银转头看她,温柔地笑了笑,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揽在耳后,方开口说到,“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多睡会儿?” 感觉他手指的温度落在脸上,玉清似乎顿了顿,才微微笑道,“不了,昨晚睡得早,早上便睡不着了。”说完,她指了指一旁的盘子,说到,“我刚做的柱花酥,殿下尝尝味道怎样。” “挂花酥?”方夙银缓步走去,略有诧异,“都十一月了,还有挂花么?” 话虽这么说,但方夙银却鼻尖地闻见挂花甜腻的香味。再俯身一看,只见一块一块的栏点依次排开,澄黄酥软,尤是可爱。 见方夙银似乎对挂花酥很有兴趣,玉清柔柔笑了声,说到,“这些挂花是在十月开得正好的时候摘下来晒干的,我找厨房的师傅要了些,做成这柱花酥。”说着,她拾起一块,递到方夙银嘴边,“殿下尝尝?” 东西都到了嘴边,方夙银自然也不好拒绝,便张开咬了一口,嘴唇碰到玉清的手指,激的后者手指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方夙银本也是不好意思,但见玉清这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道“还害羞呢?” 玉清垂着头,愈发不说话。 方夙银只觉得心头一阵柔软,又因为吃了挂花酥,唇齿间皆是香味。那香味好似顺着唇舌达到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就好像被香气给笼罩一般。 一片安静中,方夙银抬起了手,将站在身前低着头的玉清轻轻朝怀中一拉。玉清没有拒绝,顺着他的动作靠近他怀里,女子胭脂香从挂花香之中隐隐透出,方夙银忍不住低下了头。 “咳咳,看来为师来的不是时候。” 一阵轻轻的干咳声骤然响起,方夙银忙放开玉清转过身去,见容疏虽是撇开脸的,但却笑的一脸促狭。 “师傅。”方夙银也咳嗽一声,唤道。 容疏应了一声,走进屋来,方夙银这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月纤。 “刚才左思说,有寻到蝉衣的一点儿踪迹。”进来后,容疏也不罗嗦,直接开门见山。 听见蝉衣的事,方夙银的神情一下子就认真了,“蝉衣的踪迹?在哪里?” 容疏说了一个地方,方夙银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就见外面有弟子急急忙忙过来寻容疏。容疏和那弟子说了片刻,转头对方夙银道,“为师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去跟着左思去看看,有消息记得马上通知我。” 方夙银应了一声,就见容疏跟着那弟子匆匆而去。他也不在屋中多呆,转身嘱咐玉清在家等着,自己则出门而去。 哪知他刚转身,就被玉清拉住衣角。他诧异的回过头去,见玉清微微扬着眸,眸子清透如水,“玉清和殿下一起去吧。” 这话倒是让方夙银很是意外。只见他低了低头,看着玉清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微微眯眼问到,“你要和我一起去?” “嗯。”玉清点点头,然后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再说,“玉清看着殿下日日都在为蝉衣担忱,很想替殿下分担一些。却不知道如何分担,便想着大约只能陪殿下一起去寻找蝉衣了。” 闻言,方夙银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蝉衣不喜欢你。” “玉清知道。蝉衣是因为在乎殿下才不喜欢我,所以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玉清仰头微笑,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方夙银心下感慨,抬手抚过玉清的脸,轻轻笑道,“若是蝉衣能和你一样就好了。” 听到这话,玉清却笑道,“若是蝉衣是我这样,殿下大约也不会这么担忧了。” “说的也是。”方夙银含笑放下手,转而牵了她手,口中说到,“那就一起去吧。” 从外面回来已是夜晚。 左思所谓的踪迹,是蝉衣衣服上挂下来的一片布料,在顺着贺兰千的坟一直往下的地方。 因为这山上除了青水流派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而这块布料明显是女子衣上的,所以左思看见的时候很自然的想到是蝉衣。 后来一问,果然是。 而在蝉衣失踪的第二天,方夙银就胆大的开了贺兰千的坟,果然是一座空坟,很明显贺兰千并没有死,泥土中还混杂着人的血迹。 只是,顺着蝉衣身上布料往下寻去,除了矮灌丛之外,并没有可以让人休息的地方。加上天色已晚,方夙银带着玉清又实在不方便,便先回了派中。 玉清回到院中,和方夙银说要去沐浴,方夙银便也没有和她再说,只让她早些休息。 到天更黑了一些后,方夙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他起身去看,见玉清正关了门,返身朝院子外走去,脚步不急不缓。 方夙银站在窗边迟疑了片刻,只是笑了笑,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而另一处,月纤从房间出来,从小道而行到了后山。同样的地方,此时等着不同的人。 瞧见那个人影,她眯了眯眼,烦有些不悦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三章 怎样,可否销魂? 窗外是浙沥沥的雨,整片天空一片灰蒙,大早上的,屋中都要点着灯才能看的明晰。 贺兰千撑着床向外看去,巴掌大的地方,一转头便看的清清楚楚,除了那些陈旧的家具,除了躺在床上的自己,再无他人。 蝉衣去了哪里? 贺兰千心头疑惑,下了床去看,刚挪到门口,就见大门被人从外推开,蝉衣刚刚收了伞,乍然瞧见一个人站在屋中,还小小受了下惊吓。 “你这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口,是吓人还是吓鬼啊。”将手边的伞随意搁在一脚,蝉衣提着一篮子的草叶走了进来。 贺兰千退开一步,见蝉衣散在身后的头发都湿了一半,再往下,素色衣裙也半湿透了,隐隐显出女子曼妙的身姿。 “我说贺兰大公子,我要换衣服了,你敢背过身去么?”蝉衣擦起头发,半转过脸来,抬眸一视,眸光幽媚,好似黛眉含情。她本就肤白胜雪,颜色卓绝,此番配上这般神情,着实让人心弦轻动。 而贺兰千听到这话,只轻笑了一声,就转过身去。蝉衣就背着他,不急不缓地换了衣服,又将头发挽了起来.再回身时,见贺兰千仍是背对着自己,便提了一旁的篮子往另一边走去,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顺手拍了拍他的肩,烦为正经地点头道,“礼义廉耻学的不错。” 贺兰千顺手握了她的手腕,而后皱了皱眉头,道,“下大雨,你出去做什么?身上这么冷。” “咦,你还会关心我,真难得。”蝉衣转眸一笑,眉眼弯弯,而后顺着他手握的方向推进一分,堪堪拍在他胸口之上的那道伤口,“我要是不冒而出去,你就一辈子在这儿躺着吧。” 听到这话,贺兰千往她身边的篮子看去,这才看清楚是一篮子的药草。有一样贺兰千听蝉衣说过,是只有在下雨天才会出现的。 “这些……你为何一定要救好我?” 闻言,蝉衣两手忙着整理药草,头也不抬地回答,“你就当报你好酒践行之谊吧,而且,在山上的那段时间,你待我也不算差。唔,再往前算,岂不是还有一个救命之恩?我不过就采了些药,你真的不用太感动,真的。” 蝉衣的话明显带着玩笑的意思,贺兰千却听得心头一涩,冷惯的心也禁不住动了动。 他忽而想起月纤来,想自己曾用了八九分真心待她,换来的却是背后一掌。 而蝉衣呢?他只是利用她,她却以德报怨,把自己这个在鬼门关溜达的人一把拉了回来。 “你还是回床上躺着吧,我熬好药再叫你。”见贺兰千一直站在原地,蝉衣瞧着他一副血色都没回来的样子,生怕下一秒他就昏厥过去。啧啧,那她一定把他扔在地上,这么大的人,拖回床上简直要命。 听见蝉衣的话,贺兰千微微眯了眼,轻挑嘴角,道,“蝉衣,我忽然觉得——” “觉得什么?”蝉衣扭头看他,眸带困惑。 贺兰千却是一耸肩,笑道,“没什么。” 蝉衣白他一眼,拢了拢药草转了出去。 贺兰千回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到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他一抬眼,就看见蝉衣端着药碗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前。 “起来喝药了。”蝉衣在床边坐下,将手中的碗递过去。 贺兰千瞧了这药汁一眼,即便这些日子一直在喝,现在闻到这个味道还是反感的要死。 “重病患者,无法自理。”看着那褐色药汁,贺兰千将眉头一皱,往后靠回床头。 蝉衣眼角微抽,视线扫到他手臂,哼道,“你手又没断。” 贺兰千抬头看她,眼角一挑,正经答道,“手软。” 蝉衣气急。 本来她是打算把药丢在一边,贺兰千爱喝不喝。但是—— 蝉衣仔细看了看贺兰千的表情,决定亲自喂他。 有什么比逼着一个不喝药的人喝下药更让人开心的? 好吧,蝉衣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小邪恶。 这么想着,蝉衣托了碗,靠近了贺兰千,眉梢淡掠,唇角微扬,笑的极好看,“那我喂你?” 贺兰千眼皮懒懒一抬,然后也不推辞,就爽快的点了点头。 蝉衣舀了一勺,惯性地吹冷了才送到贺兰千唇边,贺兰千皱了皱眉,仍是咽下了。 如此三次,贺兰千吞下一口,看着蝉衣又去舀,便忽的笑了出来。 被笑的莫名的蝉衣抬头看他,凤眸轻挑,声音凉凉,“你这是好透了?笑这么开心。” 贺兰千摇摇头,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姿势,“我忽然想起之前做何迁时,你也曾这么——照顾过我。” 听到这话,蝉衣斜斜抬了下眼,鄙夷道,“假冒何迁也不知道收敛一下。前后变化那么大,那些师兄弟真是睁眼瞎,竟然没瞧出你是个假的。” “哦?”闻言,贺兰千烦感兴趣的一转眼,问到,“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蝉衣敲着碗,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在干什么,语气慢悠悠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知道你不是原来的何迁就对了。” 贺兰千赞道,“果然聪明。” “嗯哼,敢情你以为我多笨。”说完,蝉衣将勺子扔进碗里,“你爱喝不喝。” 见蝉衣似乎要倒药,贺兰千心中暗笑,抬手拿过了碗,仰头一饮而尽。 蝉衣看的连连咋舌。 可是,下一秒,贺兰千就将碗搁在一旁,忽的欺身而上,在蝉衣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袭上了蝉衣的唇。 一阵呆愣。 蝉衣感觉他似乎咬了咬嘴角,疼的她微微开口,那苦涩的药汁便一滴不剩地渡了过来,苦的她一把推开贺兰千,差点一口吐了出来。 “怎么样,知道苦了吧?”瞧见蝉衣的模样,贺兰千懒懒靠回床头,抬手轻轻擦了嘴角,那姿势由他这个本该病重的人做来,竟然格外优雅。 蝉衣独自呛咳了半天,抬起头来时,脑后的头发散了一些下来。而她因为刚才的咳嗽弄得脸颊都泛了红,当真是芙蓉如面。 “你这人属狗的啊!”蝉衣抹了抹唇角,皱着眉眼里含刀,“咬这么重。” 贺兰千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咬重点你怎么张开嘴。” 这话由他们说来,真真是添了一些暖昧。 就好像方才的举动.贺兰千完全是出于报复,结果事后看见蝉衣的模样,仿佛才意识到方才做了什么。 听见贺兰千的话,蝉衣倒似没有多想,只是瞪了他一眼,丢了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拾起碗转身就走。 贺兰千却不放过,一手握了她手腕,含笑问到,“不问我为什么?” 蝉衣一肚子火,闻言转身,却仍旧笑唇如花,“好啊,你说说什么理由。” 贺兰千微垂了眼,像是思索了下,方笑着回答,“可还记得我做何迁的时候,曾病过?” “哟,说起这个,我可也有话要说。”听到贺兰千的开头,蝉衣似乎也来了兴致,干脆返身在床边坐下,看着他道,“我说,你当时根本就没病吧。” “嗯?你如何知道?”贺兰千饶有兴趣瞧着她。 蝉衣笑,抬手指了指窗户,“那日我去看你的时候,你明明是风寒,还把窗子开那么大。既然是吹风得病的,自然是吹不得风的,所以你这一遭我就觉得有问题了。” 听到蝉衣所说,贺兰千转念回忆了一番,不由得再度赞叹,“温柔又聪明的美人我最喜欢了。” “哈?你说的肯定不是我。”蝉衣抬手绕了一圈头发,问到,“说吧,刚才一大发是怎么回事。” 贺兰千笑,“那一明知我装病,却还硬要灌我药,我今日就是让你体会一下不病的时候喝药是什么感觉。怎样,可否销魂?” 闻言,蝉衣笑容僵了一下,咬牙切齿道,“销魂!太销魂了!”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四章 谁没一点断袖情 七天过去了。 蝉衣一直没有回到青水。 众位弟子都看得出自家掌门情绪不太好,便也小心着不要说错话。可是,偏生有反应迟钝又不长脑的,有一天当着容疏的面无意说了一句话,于是,大家都瞧着掌门那笑着的脸凝成了冰雕。 那个不长眼的弟子说的是,十一月了诶,似乎大师姐的生辰要到了。 好吧,别说容疏,连连刚刚方夙银听到这话时,笑容也僵住了。 众人沉默。 就当大家以为容疏会发脾气的时候,容疏却忽然笑了一笑,神情看起来很是温和,温和到不正常,“都看着我干什么?” 众人不敢答话,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容疏兀自沉默了片刻,而后叹口气,道,“哎,这一转眼就要到年底了。你们看起来都挺闲的样子,那就今天吧,太阳落山前,把整个青水派都给我清洗一遍。” 似乎没料到容疏还会来这一下,顿时一阵静默,片刻后还有弟子隐隐的惨叫声。 容疏淡淡扫了下面一眼,摆出一副惊异的样子,“怎么?你们嫌时间长了么?那就申时之前吧,刚好我可以好好睡个午觉。” 说罢,容疏就站起身来,当着众人惊叹的面,大摇大摆回了房。 待容疏走远后,才有胆大的弟子出声问方夙银,“二师兄,掌门是不是生气了?” 方夙银眉梢微动,不置可否道,“你们大可以去问问。” 那弟子连连摆手,干笑,正要说话,却见门口一道身影一闪,容疏竟然去而复返。 “对了,忘了和你们说,我的房间不用打扫了,打扰了我休息不饶你们。所以,务必要轻手轻脚。”说到轻手轻脚的时候,容疏眨了眨眼,却吓得其他人心都颤了。 方夙银扫了众人一眼,也跟着起了身。 容疏一声令下,青水上下几百名弟子,集体截上帽子,挽了袖子,拿起抹布、拖把,开始大扫除。 整个青水流派,大约数容疏的院子最大。偏生容疏最后那句话意思很明显,怎么清理是他们的事,但决计不能吵到他。 所以,负责容疏院子的,定然得选个稳重沉默的人。 左思成了不二人选。 左思和李岩算是方夙银和蝉衣之下进派最早的弟子,又因为资历出众,得众多弟子一声师兄。 而两人之中,左思较为稳重沉默,李岩则比较善言,故而这打扫容疏院落的事,就交给了左思。 此时,左思正由弟子搭了梯子在走廊之上。 走廊很高,大约两个人叠起来都不止。而走廊上面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层蜘蛛网,还有一只只有一块图案大小的黑色蜘蛛正在奋力往缝隙中钻。 “左师兄,扫带来了。”长脸弟子提着扫带匆匆过来,还未到近前,便喊了一声。 左思回身看了他一眼,目光凉凉。一旁的人见状忙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压低声音道,“作死啊!小心掌门出来扒了你的皮!” 听到这话,长脸弟子才想起来刚刚容疏去而复返那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顿时一个激灵,忙垮了脸,连连低声认错。 左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长脸弟子忙上前一步,将扫帚递了过去,“左师兄,扫帚来了。” 左思这才“嗯”了一声,回身看着梯子也架好了,便一脚踏上了梯子,一边躬身接过扫帚。 见左思亲力亲为,几个弟子站在下面也没什么事,便都散开了,提水的提水,擦拭的擦拭,各忙各自的去。 李岩来的时候,正看见左思踩着看着不甚结实的木梯子,举着扫帚扫着顶端的蜘蛛网。修长的身姿因为此番动作显的有些单薄。 他站在原地看了看,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似乎挂了意思笑意。 可是,这丝笑意在下一秒便化作惊慌。他看见左思脚下踩着的那一级突然从中间断裂,接着,那梯子像是腐化了一般,全部散了架。 李岩心中一阵着急。因为离得远,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小心”,还没奔到左思身边,便听见他从上面掉下来的声音。 这一声极大。四周的弟子闻声扔下手里的东西,全部围了过来。一个个刚要伸手去扶,却被从后而来的李岩一把拨开。后者半跪在左思面前,却也不敢动他,只低声问,“左思,怎样?” 左思似乎想起来,甫一仰头,众人就看见他后脑之下一滩血迹,想来定是头着地了。 “头有点晕。” 那一滩血瞧的李岩眼中一黑,连连转头对身边的人说,“赶紧去请吴大夫来!” “吴大夫,他的头有没有问题?” 李岩和几个弟子等在外间,见吴大夫提着药箱出来,李岩忙上前问到。 吴大夫年纪不大,但医术精湛,来的时间虽然比较晚,但和一般弟子都是直呼其名的,“左思后脑落地,受到重创。” 闻言,李岩心头一紧,追问到,“那有没有什么大碍?” “可大可小,主要是看他脑中可有留下血块。现在暂时看不出来。”吴大夫皱了皱眉,似乎也很是为难。 李岩默了片刻,吴大夫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左思现在头晕,呕吐,眼睛有些看不清,你多照顾一下。我先开点药,能起到一些缓解作用。明日再看看他脑中可有血块。” 李岩应了一声,让人送他出去,又让剩下的人去跟着拿药,一时间,整间房中就只剩下他和左思两人。 似是犹豫了一下,李岩进了里间,见左思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皱着眉,脸色微白。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左思睁开眼,乍然看见李岩站在床边似乎惊了一下,才扯了扯唇,道,“你站在这里不出声,我还以为是鬼呢。” 李岩闻言也笑,眨了眨眼,弯腰凑近道,“那你仔细瞧瞧,我是人是鬼?”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左思心头微微一跳,身体也跟着往后靠了一分,垂眸道,“我现在眼神不好,正头晕的紧。你离得这么近,我眼更花了。” 听到这话,李岩稍稍离开一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的别有意味,“怎么?是不是眼花的时候,我在你眼里更有朦胧的美感?” 这话着实逗笑了左思,他抬起手揉了揉头,一边笑,一边有些喘不过气来般呼吸着,“你,你真是要我活活头疼死。” 闻言,李岩忽然敛了笑意,认真说到,“我怎么舍得?” 他说这话时,语气极低,在转过好几道弯后尾音微沉,有种余韵未消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你的心底,瞬间软了心脏。 左思的神情有一刻凝滞。 而李岩忽然伸出手,将他的手拉下,探上他的额头。因此,他的人也更靠近了一些,身上的气息尽数都进了左思的鼻间。 左思忽然红了脸。 他抬手要拉下李岩,一边偏了脸,道,“我还是自己来吧,给弟子们看见了不好。” 李岩笑了一声,“你这是在害羞么?”说着,仍是退开了。 左思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李岩瞧着好笑,在他旁边坐下来,双眸看定了他,忽而叹了气道,“为何你今天掉下来后,就对我这么冷淡了?” 看也不看他一眼,左思答到,“我一直都是这样。” 趁左思不注意,李岩忽然抬手握上了他的手。左思挣了两下,没有挣开,便蹙眉道,“放开。一会儿有人进来。” “这青水派除了掌门和二师兄,我们这般的哪里少有了?”李岩反的极快。 左思还是皱着眉头,却也没再动了。 两个人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门开的声音,左思连连抽出手,侧身看去,见容疏一身红衣踏步而来,长发也没怎么梳理,随意披在身后,却也不显邋遢。 “听说咱们的小左思摔了个脸朝地?”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五章 为谁独立中宵(上) 听见容疏的声音,李岩站了起身,跟着左思喊了声“掌门。” 容疏点点头,几步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左思的神色,脸上笑意沉了些,“你这不是脸朝地,而是脑袋朝地啊。” 左思抬手摸了摸脸,问到,“掌门怎么知道?” 容疏笑了声,道,“你脸还是立体的。” 左思默了下。 李岩忍不住笑了,“掌门你就别拿他开玩笑了,他现在头还晕着呢,刚刚已经被我弄烦了。” 容疏这才收了调笑,认真问了问,只说是让他好生休息,要李岩从旁照顾着。 说完这些,有弟子端了药进来,李岩顺手接过,一勺一勺喂给左思喝。 容疏在旁看着,若有所思瞧了两人一眼,而后也没有多留,同二人说了一声,便转身出了门。 跟着容疏的弟子见容疏进来没多会儿便出去了,自然紧紧跟着,却面带疑惑。待出了门,那弟子才小心翼翼开口,“掌门,你不是给左师兄带了药来么,怎么不给他?” 听到问话,容疏这才把藏在身后的药罐拿了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你觉得左思还需要我这药么?” 弟子不明所以,容疏朝身后怒了努嘴,弟子回头,只见窗纸上映出两个人的黑影,靠的极近,显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弟子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双眼直盯盯看着那窗纸。容疏笑着拍了他肩一下,他才回过身来,就听见容疏忽然低下去的声音,“替我准备些烟火吧,明天日落前给我。” 贺兰千在床上休养了多日,终于能下地自由活动了。 所以他能自由走动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这小木屋的门,走了出去。 比起屋中药味的闷意,外面虽是深秋冷风,却让人一阵舒爽。 贺兰千披着外衣站在门外,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在一个山谷底端。右侧是孤凌峭壁,有碧色藤蔓纯纯蜒蜒往上而去,在这个深秋季节瞧见这么大一片绿色倒也着实难得。 而左侧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弯弯绕绕流倘而过,想必蝉衣这几日吃饭打水都在此处。而河的对岸似乎还有很大一片广袤之地,一眼看不见边。 贺兰千又往前几步,转身打量了番这几日栖身的屋子。刚那的那一日实在劳累,根本没多在意。此时看来,这木屋似乎有些年头,角落处已经长满了青苔,屋顶瓦片也是坑坑注洼的,着实让贺兰千对前几日的大雨竟然没有漏水而感到万分诧异。 贺兰千捂着胸口再往旁边看去,在木屋一旁十米开外,有一间草棚,草棚里转角堆着高石,隐隐可看见有炉灶和干柴,炉灶中此时正燃着火焰,而蝉衣一身粗布麻衣站在炉灶旁,似乎正在煮着什么。 看着忙碌的蝉衣,贺兰千仍是站在远处,似乎没想过要去帮忙,只是静静地站着,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将她看着。 微微地风吹过脸颊,高高的天空上,秋阳明暖,格光落在身上,一片柔和。 在这一瞬间,贺兰千忽然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宇。 似乎,一直这样也不错。 另一边,蝉衣手头已然忙完,俯身舀起锅中煮好的东西,又侧身洒了些辅料,方端着碗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贺兰千,蝉衣眸中动了动,啥着笑走了过去。 待蝉衣走近,贺兰千才发现她端着的是一碗面,上面隔着一个荷包蛋,面上洒了些葱花姜蒜之类的,淡淡面香传来,随时极清淡的一碗面,看在眼里却似乎很惹人胃口。 “你一大早就是在煮面?”原以为蝉衣在做什么特别的东西,此番见着竟然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面,贺兰千不禁有些意外。 看着贺兰千这般表情,蝉衣淡眉轻挑,扬声问到,“怎么?煮面瞧不起啊。也不知道你这段日子吃的是谁煮的面。” 说来,这屋中没有多少米,所以蝉衣在上次下山去买药的时候,也顺带带了些面食、小菜回来。当然,这些东西虽然花的银两不多,却每一样都是用的贺兰千那玉佩换来的银子。 而这几日,在米缸见底之后,蝉衣不是煮面,就是包一些菜饺之类的东西,反正——除了面食还是面食。 所以,听见蝉衣这话,贺兰千咳嗽了一下,转而道,“瞧你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怎么不做些别的。” 闻言,蝉衣面色似乎顿了顿,凤眸之中虽烟岚淡渺,极深处却晕着一抹浅浅的暗色,“因为今日是……哎,也没什么,只是你也知道,我也就只会煮面,没有办法。” 明知道蝉衣有话说了一半又吞了下去,但看着她瞬间变化的神色,贺兰千想了想,没有追问,只是扯了扯唇,道,“就一碗?你是要断了我的伙食么?如果记得没错,这些可还是我出的银子。 “知道是你的,不用这么斤斤计较。”蝉衣抬眼看了他一眼,微侧身朝草棚示意了一下,“锅里还有。你现在能动能跑,也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说完,她便独自端着面,进了屋中。 两个人像之前的几天一眼,面对面坐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旁,边聊边吃,到各自吃完,蝉衣收拾了番碗筷,一边抱怨自己还真是贺兰千的丫鬟,一边三下五除二的洗了碗。 而整个过程,贺兰千就抱着臂站在一旁,也不还嘴,只是噙着笑听她牢骚,倒也不觉得烦。 之后,蝉衣以天气睛好,而贺兰千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为借口,提出要到不远处一个小丘陵去找些野味,改善改善伙食,顺便放放风。 贺兰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蝉衣那一句未说话的话有所觉察,还是因为确实在屋中呆久了有些闷,便也应了蝉衣的话,陪她出了门。 因为贺兰千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透,所以两个人走的很慢,倒真有些散步的意味。 一路上,蝉衣时不时和贺兰千指一指之前在哪里摘过些野果,哪里寻到了药草,而贺兰千时不时应和一句,也时不时和她似吵非吵两句,等到达蝉衣说的那个丘陵时,已然是两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用蝉衣的话说,这么点路赤火的掌门人从日出走到日中头,要是让赤火的老祖先知道,定会气活。 这一路走来,贺兰千从蝉衣的只宇片语中,知道他们现在所在地方果然是在悬崖底下,也就是说,当初和容疏打架的那一次,如果自己坠落的方向稍微偏了那么一些,就能直接掉到这里了。 不过,那一定没死也得摔死了。 两个人先休息了片刻,蝉衣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说到曾在里面看见过野免、雉鸡之类的东西,今天带他过来,就是想着有一个帮忙,估计比较容易抓到。 看见蝉衣说到野味的时候,眼睛都微微发亮,贺兰千不由得好笑,心头却升起一种不满足她就不舒服的念头。于是,他让蝉衣在原地等着,独自一人去了树林之中。 蝉衣去弄了些杜稻草在地上铺了一片,又去拾了些干柴,而后耐心在原地等了半个多时辰,实在等不住了,正要下去去寻,却见贺兰千一手各提了只雉鸡,慢慢走了过来。 “这些……都是你猎到的?!”看着贺兰千一身清爽的满截而归,蝉衣不由得很是意外。 贺兰千对她笑笑,将雉鸡丢在一旁的土地上,掀开衣摆在稻草上坐下,俊美的脸上笑意浅浅,“没有看见你说的野兔,便带了两只雉鸡回来,一人一只刚好。” 蝉衣愣了半天,才道,“我是想知道,你怎么会打猎?” 贺兰千微侧头看着她,眼底泛起暖暖的笑意,被阳光一照,晃了蝉衣的眼,“我小的时候练隐术,父亲将我一人扔在树林之中,一扔就是十天半个月,不会也会了。”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几个宇,但蝉衣仍是听出了许多不曾知道的事。说的这般容易,一个孩子,如何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树林之中存活下来。 这般想着,蝉衣似乎来了些兴趣,她在他身边坐下,抬手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侧头问到,“反正也没事,不如你说说你之前的事吧。”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六章 为谁独立中宵(中) 贺兰千扭头看她,眉眼似乎动了动,才开口问到,“你想听?” 蝉衣笑,手肘搁在膝盖上,手背则撑着下颌,漫谩笑道,“闲着无事,刚好有点兴趣。” 贺兰千点点头,却开口道,“我说我之前的事,你是不是应该拿同样的来作为交换?” 闻言,蝉衣低眸想了想,以前的事她真的记不得多少,要说的话,无非就是和方夙银抢了多少吃的,嫁祸了其他弟子多少次,又被容疏如何无奈的放过。 “你要我说些以前的事作为交换,我着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些琐碎事情你定然也没什么兴趣。”蝉衣侧眸将他看着,一脸诚恳的模样。 听到这话,贺兰千不由得一笑,道,“你也倒是实诚。不如这样,我看着你今日似乎有什么瞒着我,不如作为交换?” 这个条件听起来不错,所以蝉衣很快便答应了。 见蝉衣应下,贺兰千将目光投向远方.有些飘渺着,回想起过往。 “其实我也没多少可说。我父亲是赤火上一任的掌门,而他只有我一个儿子,自然期望将来将赤火交到我手上。所以从小我对他的印象,一如既往的全是板着脸,神情颇有些凶恶。” 贺兰千从有记忆以来,就是日复一日的练习隐术。他父亲在这方面上待他确实还不错,但凡和隐术有关的,无论他要看什么书籍,他父亲都会千方百计给他弄来。 诚然,每个孩子小的时候自然都愿意到处撒丫子去玩,谁乐意天天不是捧着书就是扎扎马步或者练武。 可是,贺兰千自幼便精明,他发现只要他肯学,肯练,他父亲待他就不会差。尤其是他每练成一重时,父亲对他的态度就极其的好。故而他便做出一副肯学的模样,加上他又颇有天赋,习起来极快,所以他父亲从之前的随意打骂,到后来的有求必应。 再后来,五派大战,贺兰千的父亲于争斗中死亡,他自然继承父志,要将这赤火再度壮大起来。 “这就是我的目的,之后的事,你也差不多都清楚。”大致说完,贺兰千将腿伸直,目光仍留在原处,口中淡淡回答。 蝉衣微微一转眸,忽然问到,“那月纤呢?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听到这个问题,贺兰千似乎有些意外,转眸看了看蝉衣,微扬着眉,道,“你怎的也会八卦。” “天性。”习惯性耸了耸肩,蝉衣眨眨眼,弯着唇笑道,“我也是女人嘛,女人八卦的天性我自然也有。来吧,说说看。” 见蝉衣一脸兴致盎然,贺兰千本是不太想说的,但此时不知怎的也有点一吐为快的心情,便换了个姿势,慢慢开口。 “和月纤认识说纯属意外吧,似乎也不太合适。因为当时我一心想壮大赤火,自然需要一些有天赋有能力的人。而彼时,青水流派渐渐崭露头角,容疏在招收弟子一事上,也开始变得严苛。” 听到这里,蝉衣接过了话,“于是,你就打算从那些无法进入青水的人中,挑选出还不错的子以培养?” 贺兰千颔首,“那时我根基不稳,也只能鸡蛋里挑骨头了。” 蝉衣笑了笑,接着问,“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遇见月纤的?别和我说她也是来应选的弟子。” 再度说起月纤,贺兰千的眸光还是微微动了一动,才慢慢开口。 那一日贺兰千仍是去了青水门口,见着有人从里面垂头丧气走出来,便仔细打量着。结果刚要到眼前的时候,忽然一道青色影子从青水大门里窜了出来,像一阵疾风一般,瞬间从贺兰千的面前掠了过去。 因为从青水中出来的人,一般都是落选的,所以贺兰千自然也以为那个人没选上。但见他身姿如此敏捷,隐隐似乎有隐术的基础,便马上跟了过去。 这一路跟了许久,两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忽然,前面那人一个急停,贺兰千也连连收住步子,这一抬头,才发现那人转过了神,眉如远黛,唇红如樱,竟然是个女子。 贺兰千想从青水中选人,自然将青水的事情打听的清楚。知道青水中除了满门的男弟子,只有一个女子,唤作月纤,想来.便是眼前人了。 后来的事,贺兰千说的简单,蝉衣也能一一推出一二。 被人跟踪,月纤自然发问,贺兰千瞧她眼角隐有泪痕,便也没直说,先难得的关心了一阵,虽然是抱着打柔情战略,但最后却得知了不少秘密。 原来这月纤喜欢容疏,但容疏却对她一直以礼相待。无论月纤如何付出,容疏都我自岿然不动,今日刚好撞见月纤爆发,便独自离开了门派。 再后来,贺兰千自然循循善诱,要和月纤达成合作。月纤当时被容疏伤透了心,便应了下来。之后,她返回青水,要带走一批人,从的自然跟着走了,不从的,便死在了她的剑下。 这就是,当年月纤背叛青水的真正原因。 只能说,月纤够狠。朝夕相处的人,也能眼睛眨都不眨,便一剑毙命。 “说来,我自认为我已经算狠了,比起她来,倒也真怀疑自己这狠劲。”说完这些,贺兰千轻轻叹了口气。 蝉衣也沉默了片刻,问到,“那你何时发现你对她有了心?” “真要论及何时,我确实也不清楚。毕竟这么些年相伴下来,就算没感情,也会产生感情罢。”对于蝉衣这个问题,贺兰千回答的很含糊。 蝉衣也不再多问,只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转头对贺兰千道,“从早上到现在,你我也只是吃了一碗面,想来都有些饿了。” 闻言,贺兰千点点头,指了指那两只雉鸡,问到,“烤着吃?” 蝉衣笑,“不然埋在土里?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正宗的叫花鸡呢,不如一只烤了,一只埋了。”一边说,一边准备去寻片大点的叶子。 贺兰千也跟着站了起来,却是伸手拦了她一把,“你今天似乎有心事?” 被追问的蝉衣冲他一眨眼,用了容疏最爱说的话,“你猜。” 贺兰千默然。 将两只雉鸡弄好,天已经黑了。 两个人围坐在火堆旁,贺兰千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两只鸡各切了一半,两人分了,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妹鸡,聊着天了。 秋夜霜寒。 两个人一个本来就体虚,一个重病未愈,所以一边加着木柴,一边都朝火堆移近。 途中,蝉衣还不小心把坐下的稻草点着了一根,幸得贺兰千发现及时,一掌运力给拍灭了,不然以蝉衣的话说,今晚不仅可以烤鸡,还可以烤人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一只鸡就下了肚。蝉衣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肚子里一片充实,这感觉很是美好。 “这样的场景,如果再有一壶酒就好了。”蝉衣刚说完这句,见贺兰千转过头来看自己,忙笑着搭了他的肩,说到,“对了,忘记你不能喝酒,可惜了。” 贺兰千也笑,看着面前这张被火光映照的脸,似是添上一抹暖意,“不能又何妨?要是有酒,我定然陪你喝一杯。” “哈哈,爽快。今天过得挺竹快的,谢谢你舍命陪小女子了。”蝉衣收回手,眯了眯眼,嘴角的弧度弯的正好。 贺兰千侧眸看着她,玉容明暗,笑意浅浅,这一瞬间,似乎自己也算是满足了。 “还是那句话,今天到底怎么了?” 听到贺兰千再度提起这个问题,蝉衣转眸看他,一双眸子像是被水浸透,又印了火光在里面,明澈之余带着一丝丝浅浅淡淡的媚意,“我今天没有心情不好,或者说,应该心情很好才对。” “嗯?”这话说的贺兰千很是不解。 见状,蝉衣似乎笑了笑,而后低下眸,声音也跟着微微低了下去,尾音好似被风吹散了去。 “其实,今天是我生辰。”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七章 为谁独立中宵(下) 说起来,蝉衣没有生辰。 或者说,她并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辰。 三岁那年,似乎家里出了什么事,因为年岁小,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自己被容疏捡了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东岚。 而这生辰,便是容疏将捡到她的那天定为她的生日。 因为据说那日她穿着小红袄子,头上扎着红花,额前还点了一点嫣红,似乎是小孩子生辰之时的打扮。 虽然容疏捡起她的时候,她已经浑身脏兮兮了,只勉强看得出袄子的颜色,已经看不出花纹。 “后来呢?容疏没有和你说你家里的事?”听蝉衣简单说了几句,贺兰千便也跟着发了问。 蝉衣摇了摇头,“之前是我不知道问,后来是是懒得问。可能你会觉得我有些冷血,只是,我对父母真的完全没有印象,也不知道问了这些有什么用。如果是仇杀,我还要去报仇么?却也不知道仇人是谁,哪里去寻。而且,都过了这么久看,估计该死的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罢。” 说这些话说,蝉衣的神色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贺兰千半侧着脸看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头顶一片亮光。他抬头看去,只见墨色苍穹之上,一大片红色的烟火散开。 紧接着,又有蓝色的、黄色的、各式各样的烟火争先恐后在天空绽放。将这一方墨色,渲染的仿若白昼。 蝉衣面色蓦然一动。 贺兰千看见她慢慢站了起来,素色的裙子被火光染上一层颜色。而她绕过火堆,裙角从火边擦过,让贺兰千有些心惊。 而蝉衣压根就没注意,她只是走过火堆,到了另一边,仰头看着满天烟火,眼底像落进了那漫天星子,绚亮无比。 有风吹过,将火苗吹得偏了一偏。 贺兰千也跟着站了起来,有些意外地问到,“这山上怎么会有烟火?” 蝉衣没有回答,仿佛在烟火之中笑了一笑。 从这一笑之中,贺兰千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朝烟火升起的方向看去,如果判断没错,那方向似乎就是青水流派的所在。 “看来,他们还很惦记你。”贺兰千朝蝉衣走近一步,低声说到。 蝉衣却笑了笑,睫毛上似乎落着烟火的颜色,“或许不是吧。” 听见这句话,贺兰千眉头动了动,再看蝉衣的表情,似乎有几分感动,又有几分帐然,还有一抹说不上道不明的愁绪。 他忽然间有些明白了。 能让蝉衣有这种情绪的,普天下大约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容疏。 所以,这些烟火是容疏放给蝉衣的。 他记得她的生辰,也知道她必然在山中哪个角落,只是不肯回去罢了,所以用了这种方式,陪她过生辰。 贺兰千忽然有些想笑,扯出的唇形却削薄。 月纤喜欢容疏,蝉衣亦是喜欢容疏。 这样想想,自己似乎有些可悲。 只是,这一丝好似惆帐的情绪很快便散在了风中。他站在蝉衣面前,陪她看这漫天烟火,看另一个人对她的用心。 烟火炸开的声音在静谧的山谷中仿若近在耳边,蝉衣满眼都是绚烂彩色,就像是从四面八方齐齐汇入她心里一般,硬是将那空落全部填满。 “回去吧。” 烟火交替的空隙间,贺兰千忽然听到一道不甚真切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侧低了头,却见蝉衣已经转了身。 “蝉衣。”贺兰千没有马上追上,而是唤了她一声,“你不看了?” 蝉衣回头对他微微一笑,眸光深浅澄明,眼底却幽深微亮,“不过一个烟花而已,也没什么看头。” 贺兰千眼底微微一波,却在心里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都说女人心果然猜不得,明明方才还带着丝感动,此番却好似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一样。 两个人一路默然无话地往回走去,只有头顶的烟火给这片寂静染上了声音和颜色。 也许和怀揣着满腹心事有关,蝉衣回去的路上走的比来的时候还要慢一些。贺兰千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她默默地往回走。 到木屋已是许久以后,烟火仍在.一片或红或黄或篮的光落在木屋之上,像是演染上了无边彩色。 蝉衣在门口停住,转头忽然对贺兰千笑了一笑。 若隐若现的玉容,被烟火熏染的眉目,一时激艳了夜色,“贺兰千,今天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个,唔,还算难忘的生日。” 说这话的时候,蝉衣那双丹凤眉眼浮有迷离与幽凉的美,落在贺兰千眼里,化作无声的涟椅。 “你陪着我这重病之人这么些时日,我不过陪你过个生辰,算来算去,还是我赚了。” 蝉衣闻言一耸肩,道,“没办法,我赔惯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明明应该是对立面的两人,偏生觉得此般正好。 “时间也不早了,你先进屋休息吧。我把那边收拾一下。”蝉衣指了指草棚,对贺兰千说到。 贺兰千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也不多问,转身便进了屋。 待贺兰千进去以后,蝉衣方慢慢抬起头来,那光色从上至下流转过她的脸,最后落在唇边那扬起的弧度上。 她想起两年多前,她还在青水,还未曾去过中原的时候,容疏曾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彼时,她仰着脸指着天,笑的欢畅,“我要这黑夜一片明亮。” 那时候,容疏笑她这礼物比登天摘星还难,她也只是哈哈笑了几声,说是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 那时候她还不懂这种想要一直陪伴下去的心情是为何,而所谓的索要的礼物也只是随口想来,玩笑罢了。却未曾想到,容疏还记得。 她微微眯起了眼,心里泛起一声叹息。 既无情,又何必。 从天黑到现在,满地的烟火盒子东倒西歪,全部是已经点燃过的。 容疏站庭院边上,面前三排还是没有放过的,他却也不急,只俯身一一点燃,动作缓慢。 到最后一个燃透,他方退到一旁,仰头看着满天烟火。 方夙银擦着汗从旁边走过来,一直走到容疏身边,问到,“师傅,蝉衣真的能刚看见么。” 容疏微微转过脸,扯唇一笑,“这么亮,她当然能看见。” 方夙银点点头,又抹了一把汗,道,“要是真能看见,也不往徒儿从天一黑就点到现在。” 容疏转了转眼,摇头叹息,道,“徒弟你太没用了,点几盒烟火就累成这样,看来为师明天开始又得好好教你基本功了。” 方夙银嘴角抽搐,“师傅!点几盒烟火的是你吧!”说着,他抬手指了指他们面前那三排,“除了这些,哪一个不是我点的?!” 叹息一声,容疏扬手拍了拍方夙银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到,“年轻人,不要这么容易炸毛。” 这下方夙银抽的不是嘴角,而是人了。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朵烟火散开,漫天归于寂静。容疏抬手伸了个懒腰,对方夙银说到,“今晚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师傅呢?”方夙银问到。 容疏笑了笑,道,“你不是嫌为师没有做事么?这些为师来清理就好。” 闻言,方夙银很没骨气的有了种欺师灭祖的罪恶感,“这……这让其他弟子收拾就好——” “没事,你回去吧。”容疏打断他,“为师不困,反正也睡不着。说不定收拾完了就能之间滚上。床一觉睡到大天亮。” 听容疏这么说,方夙银终是没有坚持,听话的回了房。 方夙银走后,容疏却没马上收拾,而是背着手站在原地,仍然抬头看着天空,就好像天上还有烟火,一朵,一朵的绚烂过他的眼。 蝉衣,离开这么多天,也该回来了。 心里的话被风吹散,终是无人可闻。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容疏才动了动身,抬手自己给自己捏了捏脖子,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方转身回了房间。 他身后远处的阴影中,有纤瘦的身姿转了出来。似乎他站了多久,她便也站了多久。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八章 失忆症 这些日子,李岩很苦恼。 他苦恼的,不是左思和他之间的感情,而是苦恼着,左思很不对劲。 就好比说,他早上才跟他一起吃过饭,晚上的时候,左思就会问他,今天早上去了哪里,怎么都没看见。 后来李岩百般解释,还找了人证物证,这才让左思相信是他记错了。 本来李岩只当左思是因为睡得多了,头脑有些昏沉罢了,便也没太在意。 谁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左思开始忘记了要吃药,忘记了许久不见的人,忘记了自己受过伤,甚至今天一早醒来,连李岩都不认识了。 李岩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也不敢再拖,连连找来了吴大夫查看。 吴大夫来了后,先是探了探左思的脉象,又瞧瞧他的眼球,然后再瞅了瞅他的舌头,最后在他后脑勺按了按,直按到左思抽痛到差点把吴大夫甩了出去,吴大夫这才捋了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直起了身。 “如果诊断不错,左思脑袋里已经生了血块,对他的记忆产生了压迫。” 听到这个结论,李岩眼中一暗,追问道,“什么叫对记忆产生了压迫?” 吴大夫扭头看他,眯眼摇头;“说白了就是不会记忆了。也就是说,只要他脑袋里的那块血块一天不消,你说的这些情况就会一直发生,甚至更甚。” 闻言,李岩蹙了眉,听见吴大夫继续磨掉他最后的安慰,“如今他只是不记得前几天的事,再下去,他就会不记得一个月,一年前,甚至以前所有的事。或许哪一天醒来,他还会问你一句,他自己是谁。” 李岩没有说话。 这般无声沉默了许久,他才开了口,声音却好似都哑了,“有什么办法能取出他脑袋里那块血块?” 吴大夫想了想,摇头,“脑袋里的血块和身体里的血块不能比。脑为人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开脑取血块,不然着实难为。” 开脑这种事,李岩只消一听就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就算吴大夫能做,他也一定会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左思一根毫毛的。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李岩的声音更低更哑了。 吴大夫一转眼珠,说到,“有啊。” 李岩瞪大了眼,满目亮光,“什么?!” 侧身指了指左思的脑袋,吴大夫一宇一句道,“等着血块自己消。” 李岩再默。 “吴大夫,都这个时候了,你别开玩笑行不。”过了半天,李岩才哭丧着脸道,“这样下去,他就是失忆症啊。” “是啊,我没说不是失忆症。”吴大夫倒是答的挺爽快。 说完这话,他见李岩一脸苦瓜,便叹了一口气,“李岩啊,你不要这幅表情啊。左思是失忆又不是失身——咳咳,又不是失命。你别做出一副他要魂归西天的表情啊。” 听到这话,李岩嘴角连连抽了几下,一把将吴大夫推了出去,压着怒气道,“你要是不治好他,我就让你失命!” 被一把推出门的吴大夫一个站不稳,堪堪撞到一个人身上,这一抬头看顿时丢了魂儿,“掌……掌门!” 容疏一手扶着他,一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笑,“吴大夫,我是掌门,不是掌掌门。你这做大夫的,怎么做着做着把自己倒做成了结巴?” 吴大夫连连咳嗽,再出口时就正常许多了。 容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里面,微微挑了眉问,“左思怎么样?” 吴大夫把左思的症状一一说给容疏听,而后加了一句总结,“我觉得,他已经得了失忆症,且会愈来愈严重。” 容疏静默了片刻,问,“没有办法?” “暂时没有。”吴大夫如实回答。 容疏点点头,想了想,终是没有进去。 左思失忆的消息不知道谁传来出去,三天后,左思的父母上山要带走他。 左思的父母在东岚也算是有钱人家了。 左思父亲是金矿矿主,一是绸缎商的女儿,这一家子都算是从商的。左思的父亲自己觉得满屋子的铜臭味.便希望自己的儿子走不同的道路。 而左思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有个嫁大侠的梦,偏偏自己嫁的人和大侠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所以在左思小的时候和她夫君一商议,决定将左思送到青水。 而此番,左思在青水中出事,左思父母说不气恼那肯定是假的。但他们对容疏本就有些崇敬,加上容疏又是生的这副惑人的面容,两人就算有万般火气,被容疏含笑看上一眼,语气温温道了歉意,也着实发不大了。 最后的结果,是左思父母对容疏千恩万感谢,谢他多年来对左思的照顾,然后,将左思带回了家。 李岩赶到左思房中的时候,只看见一片干净。干净的,像是一直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他忽然很担心。 蝉衣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木屋中度过的第几个时日了。 一觉醒来,阳光灿烂,她难得的心情好,只觉得在这山里呆不住了,要下山。 贺兰千本是不太愿意的,但见蝉衣少有的兴致高涨,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便陪了蝉衣一起。 从悬崖底到山下只有一条小路,很近,但因为要穿过少有人行走的密林,所以比较困难。 蝉衣倒是可以用用轻功,不过瞧着贺兰千这模样,想来用轻功实在太不道德,便还是陪着他一步一步的走。 这一路走出去,裙摆被扯出了口子,头上的发簪也掉在了地上。 “哎哎哎,这可是我如今唯一一条能见人的裙子啊,这下好了,可以改做八幅裙了。”蝉衣扯着裙子,做出一脸悲伤的模样。 贺兰千正弯腰替她拾起发簪,闻言挑了挑眉,道,“待我好透了回去,陪你十条得了。” “陪我一百条也不是这一条。”蝉衣细了眸,将他瞧着。 贺兰千笑了笑,也懒得和她争,只走近,抬手将手里的簪子给她,“喏,你还要不要的?” 蝉衣低眸,见贺兰千手里躺着一只极普通的瑚蝶玉簪子,忽然心头一动,伸手要去拿,却见贺兰千也似乎看到了什么,“咦?”了一声,收回手去。 蝉衣蹙眉,“你堂堂大男人,难不成也要这瑚蝶簪子挽个瑚蝶髻?” 闻言,贺兰千也没反驳,只是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还给她,口中说到,“见你一直截着,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刚才仔细看了看,除了玉质还不错外,也没什么特别呐。” 轻轻哼了一声,蝉衣接过发簪,自己插回发中,而后继续往前走,口中说到,“贺兰公子要是嫌弃我这发簪不好,赶明儿送我一支好的就是。” 贺兰千跟上,笑道,“你可知男子送女子簪子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本是随意的接了一句,却哪知刚说完这话,蝉衣眸中一顿,一个人的面容浮上心头。她却不敢细想,又强自压下去,佯装随意道,“你不是要娶我么,就算是定情信物,也没差。” 身后,贺兰千低低笑了几声,没有接话。 两个人终是历尽千辛万苦出了密林,到了山脚下的小镇里。 一入镇,蝉衣便向着镇中最繁华的主街道走去,一边走,一边在两旁的小摊贩上闲看,胭脂水粉,朱钗宝玉,样样都要瞧上一眼,似乎乐此不疲。 贺兰千跟在后面,倒也不嫌恼,只是在心里暗自觉得,这似乎是蝉衣除了面容性别之外,最像女人的地方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逛过了大半,向左要穿过一道巷道到另一边的街道上。蝉衣刚转身,忽然一顿,视线从人海中的一个身影上跟了过去,目光中微微一亮。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十九章 你只是忘了我们之间的情 贺兰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光也跟着一变,说到,“那不是李岩么?” 蝉衣正想问他在认识,后来想起他扮作何迁呆在派中这么久,自然是识得的,便也不再多问。 见蝉衣停在原地,贺兰千不禁问到,“你是怕他看见你?” 蝉衣摇摇头,道,“我瞧着他似乎是要找谁,应该是看不到我们。” 点点头,贺兰千的目光落回蝉衣面上,眉梢微微一挑,“你该不会是想跟踪他吧?” “哎呀,知我者,莫若贺兰公子也。这几日真是没少照顾你,你我二人的默契果然愈发见长啊。”蝉衣扬着唇角,笑的明媚至极。 贺兰千清俊的眸子微微的一抬,含笑朝李岩扫视过去。蝉衣这才看见刚才两个人聊得太投入了,连李岩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撇了撇嘴,蝉衣将目光投向贺兰千,浅笑盈盈,“我知道你刚才一定看见他往哪里去了。” 贺兰千颔首,指了一个方向,而后二人一起朝那边走去。 照着贺兰千所说的路,蝉衣转过两道巷子,终于在一座府宅前面看见了李岩。 她将这宅子看了半天,忽然“咦”了一声,见贺兰千看来,便低声道,“这似乎是左思的家。” “左思?”贺兰千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道,“就是那个冷面男人么。” 听到这话,蝉衣扭头看了他一眼,一挑眼角,曼声道,“你之前瞧着也是冷面男人。可惜现在热的过头,着实遗憾。” 闻言,贺兰千只是扯了扯唇,而后朝李岩的方向一抬下巴,示意蝉衣去看。 蝉衣侧身看去,见李岩正在和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说些什么,因为距离不算很近,所以听不甚清楚。为了落实听墙角的事儿,她拉着贺兰千往前走了一截,躲在一面墙壁的转角处。 躲好的后,家丁已经进去了,门外只留下李岩一人。他孤零零站在那儿,竟然有些萧索。 过了片刻后,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从蝉衣和贺兰千的视线中侧身走过,蝉衣一眼便认出那人就是左思。 “左思。”看见左思出来,李岩不禁向前一步,语气微扬。 “李岩。”左思也叫了他一声,才说,“听家丁说你在外面,我便出来看看。你怎么会来?” 李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方松口气道,“想着你都回来这么多天了,派里收不到任何消息,我有些不放心,就下来看看。” 左思点点头,语气平淡,“掌门知道么?” 李岩摇头,“不知。” 闻言,左思似乎有些斥责,语气略低,“掌门说过,除非要事,轻易不要下山。你身为众位弟子的师兄,怎的带头违反掌门的话?” 似乎没想到左思对自己的到来一点儿都不开心,反而还是这般责备,李岩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方反驳道,“怎么不是要事了?!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略高,就像是一股气冲出来一般,让躲在墙角的蝉衣都愣了一愣。 而左思呢,只是一脸平静看着他,一宇一句甚是生疏,“谢谢你多年来对我的照顾,我确也做不了你那‘最重要的事’。” 李岩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左思抬手止住。 “李岩,谢你今日来看我,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看过也早些回山吧,为我被掌门币斥一顿,着实不值。” 听到这话,李岩的沮丧像是一瞬扫光,他骤然伸手去拉李岩,语气激动,“你还是关心我的不是么?!” 左思抬袖拂掉他的手,接着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冰冷,“这是在大街上,请你注意一下。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绕。” 这一句像一颗重重的石头,狠狠砸在他心上,李岩张了张口,语声带着些艰涩,“你……你是不是忘了我?” 左思似乎默了默,开口道,“没有。我记得你。李岩,十年前和我一同入了青水流派。我记得我们的房间离的很近,记得弟子们都会称你一声李师兄,还记得你不是东岚人。我可有说错?” 一句一句,有理有据,一分不错。 李岩却眯起了眼,低了声问,“是不错,可是,除了这些呢?我们之间的事呢?你记得多少?” 听到这话,看着李岩的表情,左思慢慢点了点头,道,“自然记得。我们关系不错,所以今天听说你来看我,我确也是有些高兴的。” “有些高兴?”李岩猝然反问,抬手指向他的脸,“这就是你所谓的有些高兴?对我一张冷脸就叫有些高兴?!” 对于李岩的反问,左思回答的很平静,“我一向便是这幅模样,我们同门这么久,你也该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确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般对我说话。”李岩的声音再度落了下去,嘴角微微扬起,似有嘲讽,“我再问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们的事?” 左思似乎蹙了蹙眉,道,“我说了,我记得你我关系不错。”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闻言,李岩忽然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脸却越僵。直到看见左思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他才慢慢收敛了笑,“是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是,你没忘了我,你只是忘了我们之间的情,我也该庆幸的。” 哪知这话一出,左思的面色大变,却是厉声道,“什么我们之间的情?你我同为男儿,这种话怎能乱说!” “同为男儿?乱说?呵,我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这种话会由你说给我听。”说到最后一个宇的时候,李岩的声音已经低到完全听不见了,就像散在了风里一样。 左思好似被他的表情震了一震,露出一种困惑的神情。但这种神情马上就消失不见了,他的脸上又恢复到一直以来的冷淡,“李岩,我之前确实失忆过,但如今已然好转,除了近期的事记得不太清楚外,之前的事一直记得。所以,你也不用骗我。还有,我马上就要成亲了,这种事还望你不要乱说。” “成亲?”李岩好似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忽然笑道,“是么?那便祝你和你未来的妻子白头偕老了。” 一句话,说的轻巧,心里头却布满了苦涩。 但左思不知,他只是朝他拱了拱手,道,“无论如何,谢谢你今日来看我。”礼貌到疏离十足。 李岩没有再说话,或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你在乎的人口口声声不承认和你之间的感情,这种感觉好比一把利刃,狠狠在心头削害出无数道伤口。 左思已经回了府中,李岩还站在原地。方才左思邀请他进府坐坐,他拒绝的很明确。 他来之前想过无数次要说的话,却没想到,左思什么都记得,只是不记得他们之间。 这都忘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岩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也是一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看着李岩走了,蝉衣方从墙角后转了出来,眸中还残留着些惊愕。 贺兰千一步跟出,见她表情,不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蝉衣叹气,“青水流派全部都是男儿,有些断袖倒也没什么。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左思和李岩也会是这般。像他们二人,都算得上优秀了,能选的女子排队都不够,怎的会——啧啧。” 贺兰千看着李岩远去的背影,低声道,“我瞧着你们门派优秀的男人通常有两种,一种互相断袖,另一种,大约就是互相争夺。” “争什么?女人?”蝉衣回眸看他。 贺兰千以一副你自己懂的表情回了她。 蝉衣忽然笑了笑,微微倾身靠近他,低声道,“那你和师傅属于哪一类?后面一种?” 贺兰千“哦”了一声,笑着问,“争你么?” 蝉衣白他一眼,给了两个宇,“月纤。” 贺兰千若有所思的颔首1一下子的沉默让蝉衣都奇怪。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章 总有些感情不容于世 左思回到府中时,他那一双父母正巴巴的站在大堂门口,见他进来,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左母拿手肘撞了左父一下,左父却转了转身子,扭过头不理会。 见左父一脸不管自己事的模样,左母气的跺了一下脚,狠狠剐了他一眼,而后几步走到左思面前,喊住他,“儿子啊。” 大老远的就看见自己的父母站在门口,左思微微皱了下眉,这下听见左母喊自己,便干脆停了脚步,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娘,您有什么事?” 左母咳嗽了一声,越过他肩膀朝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问到,“谁来找你啊?” “李岩。”左思倒也不隐瞒,如实说到。 听到这个名字,左母的眼睛一瞪,整个脸呈现出一种很是惊恐的状态,声音也拔高了不少,“他来找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还不死心!你心里还记挂这他是吧?!你你你……你怎么能喜欢男人,你让我和你爹怎么办?” 越听,左思的眉头就皱的越紧,到最后只化作一脸无奈,“娘,您在说什么。” 左母愣了一下,刚张了张口,就听见左思继续说到,“儿子和李岩只是好友,什么喜欢男人?娘您是不是糊涂了。” “我……我……”左母“我”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儿子失了忆,顿时大松一口气,降了声说到,“儿子啊,你要知道娘都是为了你好。刚才说的话你也不要太在意。当然,也不能不在意啊。那个李岩——总之你还是少来往就好。” 左思微微一笑,“娘,您不要想太多。不是说要给儿子寻一门亲事的么?儿子还等着呢。” “对对对,给你寻亲事。你瞧你娘这脑子,差点忘记了。”左母一拍手,脸色微动。 左思只是看着她笑,倒是左母提到亲事的事后,就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嘀嘀咕咕起给左思寻个什么样的姑娘。 后来还是左父上前将左母拉走,这才还了左思一刻清静。 看着父母离开的背影,左思含笑的唇慢慢的降了下去,眸色也跟着慢慢沉了下去。 离开左府后,李岩漫无目的的四处去走,只觉得仿佛没有了魂魄,形如行尸走肉。 经过一家酒肆的时候,李岩迟疑了片刻,终是走了进去。 容疏常说,学隐术者,要有很强的控制力,酒这东西,虽也算不上害人,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喝酒可以,酗酒不行。 可此刻的李岩却只想酗酒。 借酒消愁,他现在满腹愁绪,也只有酒能消解一二了。 从下午喝到天色渐黑,再从天色变暗喝到酒肆打烊,到最后,李岩已经醉成一滩烂泥了。 对此,酒肆掌拒很是苦恼。 因为李岩来的时候,丢了他好大一锭银子。对于这种贵容,他一向好生款待,可再款待,他这也毕竟只是酒肆不是客栈,不能收留他在这里过一夜。 可是这掌柜的又是一个老实人,做不来恶人,实在不好意思将李岩扔在外面,便一脸愁苦的坐在他身边瞅着他,那表情比之李岩刚来的时候,还要更苦逼一层。 而掌拒的妻子见自己夫君到了打烊的点一直没有回来,便急匆匆地赶了来,听掌拒把李岩的事说了一遍,二话不说先扯着他的耳朵吼了一通,直说他这烂好人当的实在没眼识。 后来,掌柜的妻子终是唱了这黑脸,将李岩拖到了门外,扯着掌柜的耳朵便回去了。 李岩摊在地上,时不时哼一声,把偶尔经过的人吓得避开三舍。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农家女模样的年轻女子经过,听见李岩痛苦的呻、吟声,连连上前查看,见他只是喝醉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如今本是深秋,秋夜凉的紧,农家女担心烂醉如泥的李岩在外面过一夜会染上风寒,加上她自己的家离这里并没有多远,便一咬牙,费了好大的劲将李岩拖了回去。 青水流派。 容疏刚刚脱下衣服,正欲上.床休息,忽然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打开一看,见是平素跟着李岩的一名弟子。 见弟子神色困惑,容疏便问他何事,他迟疑了片刻,才道,“李师兄到现在还没回来。” 容疏蹙眉,问及李岩去了哪里,那弟子迟疑了半天,才将李岩私自下山的事告知容疏。 容疏虽然平素是个还算平和的人,但该狠的时候,也还是狠的起来。对于这种违反派规的事,有第一次就不能有第二次,尤其是在蝉衣两次跑不见的情况下。 所以,那弟子因为给李岩“打掩护”而被罚面壁思过一日。 第二天,容疏派人下山去寻李岩。谁知,那些人没有寻到李岩,倒是说,似乎看见了蝉衣。 说起来,前一日下山后,蝉衣在偷窥了李岩和左思的事后,本来是不放心李岩,便跟了一段,后来见他一直在酒肆喝酒,想了想,没有继续陪下去,而是找了附近一家客栈暂住。 结果到了客栈后,她倒是忘了自己是要看着李岩的,反是因为一直没怎么好吃好喝过,而拉着贺兰千奢侈了一把。 奢侈完后,蝉衣便回屋沐了浴滚上榻去睡觉。这一觉睡得着实不踏实,只因为她老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后来,睡到半夜忽然醒来,她猛地想起对面喝着闷酒李岩,当下翻出窗去寻,却见酒肆早已打烊,却不见李岩的人。 彼时,李岩已经被农家女带走,她自然找不到。 只是,蝉衣并不知道,她以为李岩是自己喝了会儿酒,就老老实实的回了山上。所以,第二天她又在镇上吃了早饭,才和贺兰千回了山上。 其实,她也是不想回山中的。体会了繁华,哪里还受得了山中的寂静。何况贺兰千的伤势也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就得大补。 只是,蝉衣念着家中还有些东西扔在那里又可惜了,便还是选择先回去一趟,然后去贺兰千的赤水流派溜达参观一番。 后来,蝉衣总是想着,若是早知道李岩不是回了青水,大约她那天也不会回山中,而之后呢,也许就更不会回了,这样一来,便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可惜,人生从来不会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李岩醒来的时候,觉得整个头都炸掉了,像是被人死死拉扯过一般。 他睁开眼,阳光透过窗格落在眼底,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发现自己并不在青水。 这个念头让李岩很是惊讶,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抬眼坏视四周,见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一间稍显的小房间,却摆着一张梳妆台.一看便是女子的房间。 李岩怔住了。 而后,他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转头看向身侧,见身旁侧卧着一个年轻的始狠,长发散在身后,稍稍盖住一些裸.露的肩膀。 李岩现在不是怔住,而是震住。 那年轻姑娘似乎感觉到什么,也睁开眼,一转头就和李岩的目光对上,顿时一张脸红了七八。 在对方转过脸的时候,李岩才看清她的模样。算不上很好看,但很秀气,干干净净的,肤色不是一般养尊处优的姑娘家的白皙,而是微微深一些.明显是农家女儿。 默了片刻,李岩决定先开口,“你……” 那农家女咬了咬唇,开口道,“我叫莺莺。” 李岩皱了皱眉头,他并不是想问这个,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看着莺莺的脸,不敢把目光往下移。 莺莺低了眸,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死死咬住唇,犹豫了好半天,才红着脸,低着声音回答,“昨晚……是意外。你……你……你若不愿意,便也不必为我负责。” 一句话落,李岩脑袋中轰地一声,仿若高山崩塌,狠狠砸了下来。 果然是不该发生的发生了。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一章 蝉衣,和为师回家 见李岩这副神情,莺莺也红了眼。 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慢声道,“我说了,你不用负责。我知道你有心上人,大约是将我当做了她。我昨晚就不该好心将你带回来的,说来说去都是我自作自受。” 闻言,李岩僵住的神情似乎动了一动,有些艰难地唤她,“莺莺——” “不用说了。你昨晚和我……的时候,一直叫着‘左思’这个名字,想来她才是你的心上人。既然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是明白一些道理的。你……走吧。”莺莺咬住唇说出这句话,嘴唇被咬的发了白,却在齿下显出一些红色痕迹来。 李岩心头动了一动,忽然道,“我娶你。” 莺莺愣住。 李岩转过头看她,一字一句道,“女子清白多么重要,我既生为男人,就该有承担。莺莺,我娶你。” 莺莺张了张口,半天才说,“你真的不必——” “我家中只有母亲,父亲早些年便也去世。我不是东岚人,所以要先回中原和母亲说,你能等我么?” 似乎没想到李岩会这么认真地答应娶她,莺莺神色僵了半天,才嚅嗫道,“可是,我们才见一面,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李岩笑了笑,道,“我叫李岩。木子李,山石岩。” 看着李岩的笑容,莺莺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笑的真好看。 蝉衣回到木屋的时候,觉得很不对劲。 木屋门紧关,四周一片安静,安静的连风声都听不见。 贺兰千也察觉出什么不对,只见他脚下步子一顿,忽然转身对身旁的蝉衣说到,“看来,咱们要告别了。” 他话音刚落,两人周围突然出现一阵簌簌声,接着,一排人出现在眼前。 站在最中间的是容疏,他旁边是方夙银和玉清,再旁边,则是青水流派一些资质和技艺都不错的弟子。 看着许久不曾见过的容疏,蝉衣本想平平静静,却终是控制不住心头浪涛的翻滚,一阵一阵拍打在心头,激起千丈浪花。 容疏亦是直直看着蝉衣,狭长的凤眸潋艳而深透,愈发的深不见底。 两边似乎在僵持。 这般相对无言许久,容疏第一个打破令人窒息的静默。 “蝉衣,和为师回家。”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没有责备,没有询问,没有猜疑困惑,只有一句好似家常的开头,平淡的好像问候天气一般。 蝉衣的心动了动,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师傅,对不起。蝉衣不想回去。” 容疏没有说话,一旁的方夙银皱了皱眉,出声道,“蝉衣,不要任性,和我们回去。” 眉梢淡掠,蝉衣的笑中有些隽然的清傲,“我再说一遍,我不回去。”虽然是回答的方夙银的话,但他的目光却是看着容疏。 容疏眼底倏然闪过怒意,但只一瞬,唇角却又微微挑起,一抹看不清猜不透的情绪浸入那清冷笑容,沉淀进幽深的底处。 “蝉衣,你知道为师的脾气。是不是多年没看见为师发过火,所以今天一定要惹恼为师?”容疏声音低醇,语气却带着些冷意。 蝉衣的心跳了一跳,有凉凉的风灌了进来。 贺兰千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扫过众人,“青水掌门今日倒是大动干戈啊。是不是蝉衣不回去,你就要他们将她绑回去?素传青水上下齐心,今日倒是让我有幸目睹一番同门相残是什么样子。” 听见贺兰千的话,容疏清俊的眸子微微的一抬,忽然一笑。那笑温雅,却遮不住眼底透心的冷,“赤火掌门好像弄错了,这些人不是对付蝉衣的,是来对付你的。” 说着,容疏微微一点头,方夙银跟着扬手,就见那本是静默不动弟子忽然全部消失,而后又在贺兰千周围出现。不过片刻时间,就将蝉衣和贺兰千隔了开。 蝉衣本是转头去看贺兰千,却见容疏忽然站到了自己的眼前,熟悉的容颜上,一双深不见底直直将她看着。 蝉衣抿了抿唇,终是唤了声,“师傅。” 容疏微微勾了唇,却是第一次让蝉衣看不明白是笑还是怒,“就冲你这一声‘师傅’,你也还是不肯和我回去了么?” 方才的“为师”此时换做了“我”。一个称呼的变化,让蝉衣的心里一片汪洋。 她挪开了眼,不敢再去看容疏的眼,那黑沉沉的瞳仁仿佛有吸引力一般,她多看一眼,不肯回去的决心就会消磨一分。 此时此刻,蝉衣才明白,她对容疏终究是放不下。 见蝉衣神情犹豫,容疏忽然抬起头来,像从前一般缓缓抚过她的头发,温声道,“在山中呆了这么久,可有吃苦?” 蝉衣忽然间很想落泪。 她不怕容疏对自己狠,不怕他对自己凶,不怕他骂自己、吼自己、罚自己,她最怕的,就是容疏用这种再温柔不过的语调,直直侵入自己心里,却又在最后的时候,狠狠划开界限。 所以此时,蝉衣闭了闭眼,然后看向容疏,含笑问了一句,“我回不回去,有什么意义?” 容疏皱眉,还未答话,就被蝉衣截了过去,“师傅,你能不能就当没有我这个徒弟?不要让我再回去了,我不想回去。” 闻言,容疏眉头一蹙,一字一句道,“我不能。” 蝉衣听得清楚,他说的不是“不能?”,而是“我不能?”。或许是差不多的意思,可因为加了一个字,就行生出无限的意思来。 或许,他也是有几分念着她的。 蝉衣很想像往常一样去猜侧,可此时,她忽然没了心情和力气。 猜到或者不猜到,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蝉衣和容疏僵持的时候,贺兰千因为伤势未痊愈,又以一敌这么多人,终是寡不放众,被他们联手擒下。 “呵呵,能劳动这么多人捉我一个,贺兰千真是觉得毕生有幸啊。”被众人围住的贺兰千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微微勾唇,笑的凉薄。视线却绕过众人落在蝉衣面上,深褐色眸中微见一波。 蝉衣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动。 而后,她抬头看下容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师傅,我和你回去,你放了他。” 容疏低头看了看蝉衣一眼,慢慢勾起唇,一宇一句道,“你,一定要和为师回去。而贺兰千,也一定要带走。这不是诶条件。” 在蝉衣的印象中,容疏素来是嬉笑的模样,这般正经起来,却也是极为慑人。 蝉衣抿唇沉默,眼睁睁看着几个弟子走近贺兰千,手上拿着缚绳。 这种缚绳刀剑砍不断,极为坚固,若是给贺兰千绑上,大约他就再也逃脱不了了,只能任人鱼肉。 眼看着其中一个弟子冲出了缚绳的头,蝉衣低下了眼,忽然眼角余光看见身边人影一闪,接着,便是抽剑的声音。 她蓦然扭头,竟看见本是柔柔弱弱站在一旁的玉清抬手利落的从方夙银手上抽出剑来,在后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着他腹部就是狠狠一剑。 蝉衣一个愣神,容疏已经极快地掠了过去,但玉清早已几步奔至贺兰千身边,在其他弟子还在怔愣的时候,一把挽了贺兰千的胳膊,随手扔了一个烟雾弹。 一阵尘土飞扬之后,贺兰千和玉清早已消失不见。 那些弟子连连动身去追,蝉衣这才惊醒,连连到了方夙银身边,见他腹部的衣服已然被血染透,嘴唇也渐渐发白。 可见,玉清方才那一剑刺得多么狠。 “师兄!”第一次看见这般的方夙银,蝉衣满心着急,却不知道手刚按在他身上哪个地方。 还是容疏反应快,抬手快速的封住他的血脉,而后看了蝉衣一眼。 蝉衣这下会意过来了,忙和容疏一左一右的将方夙银扶了起来,见方夙银神情僵涩,眸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顿时也觉得一阵心痛。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二章 谁都有一个放不下 贺兰千和玉清终是逃了。 方夙银因为伤势过重,除了吴大夫及时救治,容疏也一直守在他房中,需要时输一些内力给他。 一个半时辰后,方夙银终于脱离了危除,人也渐渐清醒过来。 出乎蝉衣意料的,方夙银醒来后没有露出一点儿失望或者难过的情绪,他只是苍白着脸,平静的问蝉衣,贺兰千可有抓到。 蝉衣摇头,方夙银只是微微颔首,而后又闭了眼,好似睡着了一般。 蝉衣有些的担忱地看着他,容疏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蝉衣的肩,低声说到,“让夙银好好休息吧,你先回房。” 蝉衣微微侧身,避开容疏的手,而后垂了眼道,“我不想回去,我要守着师兄。” 闻言,容疏蹙了蹙眉,似要开口说些什么,本是闭着眼的方夙银忽然又睁开眼,对容疏说到,“师傅,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为了找蝉衣,你昨晚也没睡好。” 这话落在蝉衣耳里,让她轻轻敛了眸。 方夙银看了看蝉衣的神情,又对容疏说到,“夙银和蝉衣也好久没说过话了,刚刚清醒过来,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睡,不如让蝉衣陪夙银说说话好了。” 方夙银都开口了,容疏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蝉衣一眼,才转身出了门。 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蝉衣紧紧攥着的手才送了开。她微微咬了咬唇,听见方夙银了然的声音,“我已经让师傅离开了,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将脑中最后看见的容疏那个眼神驱散开,蝉衣撩了裙子,在床边坐下,低眼看了看方夙银毫无血色的面容,而后在心里掂量了许久,才试探性出声道,“师兄,玉清如此对你,你难道就不难过么?” 闻言,方夙银微微笑了笑,这笑容衬在他如此这张脸上,倒着实让人心酸,“如果我说,我早便知道玉清是贺兰千的人,你会不会觉得我脑袋有点问题?” “岂止有点问题,简直是满脑子问题。”不是不知道方夙银自嘲的语气,可蝉衣还是忍不住吐槽他,“我不止一次提醒过师兄,那玉清来路不明,又恋你恋的莫名其妙,你怎的就不听我劝呢?” “我并非不听劝。”方夙银淡淡接过话,眼底一片沉沉,“你知道玉清为什么这么喜欢对我弹琴么?那是因为她就是靠的这零声来控制人心的。这和贺兰千的摄魂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贺兰千更胜一筹,单靠言语和眼神就能控制一个人,而玉清必须借助外物,也就是琴音,才能达到效果。” 听到这话,蝉衣本就对他很是不满,此番愈发觉得方夙银可气的很,当下拂袖道,“师兄既然知道实情,又为何要受她蒙蔽?和她比起来,我这个和你一块儿长大的师妹完全不能比是么?” 方夙银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什么动作牵到了腹部的伤口,他忽然一阵。,惊得蝉衣忙俯身去探,还未看个明白,就被方夙银握住了手腕。 “师妹。”方夙银抬头唤她,面色比刚才还要惨白一分,“你和她怎么能比?你是我的亲人,哪怕割了我的血脉也好护住的亲人。” 闻见此话,蝉衣心中微动,当下轻叹一口气,回握了他的手。 方夙银静默了许久,似是在缓解疼痛,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或许我说出来你也不信,纵然知道玉清是骗我的,可是,从她偶尔的眼神中,我隐隐觉得自己也确确实实在她心里。我是赌这一点,暗她心里我的分量是多重。” “赌?就为了一个‘隐隐觉得’,你就拿自己的命做着赌注。师兄啊师兄,你这么精明的人,何时也能糊涂到如斯地步?”蝉衣微微皱了眉,凤眸轻敛。 方夙银咳嗽了一声,叹息般说到,“蝉衣,如果换做你,明知道那个人可能一切都是假装,你会不会也相信?” 这话问的蝉衣一愣,下意识就要回答,却又听见一句,“如果那个人是师傅呢?” 如果是师傅呢? 下意识的在心里反问一句,蝉衣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方夙银这个问题。 如果是容疏,哪怕要她去死,她大约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是—— “师兄,你是要说—你真的喜欢上了玉清?”蝉衣目中含着不可置信,语气却尽量放轻。 苦笑一声,方夙银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到,“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当玉清把剑刺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觉得心比腹还疼。” 蝉衣默然了。 方夙银还在说,“就好比你当初和贺兰千在京城边郊的山上住了大半个月,此番他被重伤,你也一直陪着他养伤一般。我对玉清,可能真的是日久生情了。” “我和贺兰千并非——” “但我对玉清却是。” 蝉衣叹了口气,心里却一片空落。 离开方夙银房间后,蝉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她诧异的看见屋中纤尘不染,窗台下的架子上还摆着一个青花缠枝莲纹花插,一支红色茶格插在里面。 蝉衣走到窗台前,低眸看了那茶格一眼,发现才是新摘的,花色明丽,香味淡淡。 “大师姐。” 门口传来声音,蝉衣侧头看去,见派中一名弟子端着拉盘走了进来,将盘中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掌门说大师姐还没吃饭,专门让厨房给做了这些,大师姐来吃点吧。” 蝉衣应了一声,走了过来,一眼扫去,桌上摆放的都是自己喜爱的菜。 她在桌边坐下,拾起筷子,顿了顿,问到,“窗台上那支茶梅是谁放的?” 那弟子顺着她的示意看了过去,当下笑了笑,道,“我们收拾房门的时候还没看见,大约是掌门知道大师姐要回来,后来特地放过来的吧。” 蝉衣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一顿饭毕,虽然都是自己喜欢的菜,但蝉衣却一点儿滋味都没尝出来。 之后,沐浴,更衣,蝉衣站在铜镜前,抬手挽起自己的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之前和贺兰千在山中的时光来。 她低了低眸,取过容疏给她的玉簪子插上,又整了整衣裙,方朝容疏的房间走去。 到了容疏门口,她却像是近乡情怯一般,站在门口半天不敢敲门。最后还是容疏过来开了门,奇怪问到,“站在门口做什么?” 蝉衣扬眸看着他,眼底浮着碎碎的光影,“蝉衣不敢。” 容疏一双深黑的眸子含笑将她看着,打着趣儿道,“怎么,许久不见,你居然也有不敢的时候了?” 闻言,蝉衣扯了扯唇,却笑不出来。 容疏见蝉衣一直在门口站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身让她进屋。蝉衣迟疑了片刻,还是踏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和她记忆中的没有什么差别,蝉衣环视了一圈,却是转头对容疏道,“月纤不在么?” 容疏正在给蝉衣倒茶,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却是笑道,“爱徒这话着实奇怪,她为何要在为师房里。” 抿了抿唇,蝉衣含糊道,“我以为她会在师傅这里。” 将手里的茶端过来,容疏抬手拍了拍她脑袋,语气含笑,“你脑袋里装的什么,月纤有自己的房间,怎么可能在这儿。”说着,他走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两腿交叠,一边朝蝉衣招了招手,道,“小蝉衣要过来坐么。”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之前。 没有争吵,没有冷战,他们之间也没有多出月纤和贺兰千,她依然是容疏最宠爱的徒弟,而他也依然是自己最尊敬的师傅。 可是,蝉衣清楚,哪怕容疏语气再熟稔,表情再自然,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 这般想着,蝉衣一咬牙,决定也不再和他打太极,几步走到容疏面前,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师傅,蝉衣这次回来,不过是为了贺兰千。既然贺兰千不在这里,蝉衣也觉得没什么可呆的了。” 闻言,容疏的眸色微微沉了一分,而后又回到平常,“你我师徒一别多日,你确定要句句不离贺兰千么?” 蝉衣咬咬唇,忽而笑道,“不然呢?那来聊一聊月纤?” 不知道为何,看见蝉衣这般模样,容疏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三章 既然无情,何必留我 见容疏微微皱了眉,蝉衣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反倒是一阵难过。 她觉得,似乎自从摊开了自己的情感后,每次和容疏的相处,都让她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 爱一个人,原来心力交瘁都舍不得放开。 “师傅。”蝉衣轻轻唤他一声,而后移开眼说到,“蝉衣想去中原,不想留在青水。” 容疏眉头一动,问到,“为何?” “就是不想。”蝉衣垂眸,低声道。 容疏默了片刻,而后轻轻笑道,“哎,女大不中留啊。为师为了今日早些寻你,昨晚一夜未曾睡着,谁知终于把徒儿盼回来的时候,你却说你要离开。” 虽然知道容疏的话带着几分玩笑,可蝉衣在第二次听到容疏为了自己一夜未曾睡好的时候,仍是禁不起心中一酸。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师傅,对不起。”蝉衣突然跪了下去,“蝉衣私自离派,私自下山,害的师傅为蝉衣担忧,理当受到责罚。” 闻言,容疏眉头微微舒展,嘴角跟着扬起,却没有马上答话,而是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拉起她,“蝉衣,为师罚你给为师端茶送水十天怎样?” 蝉衣仰头看他,两个人的距离在这一刻隔得极近。容疏的视线落在她的眼里,仿佛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她点点头,也跟着弯了弯唇,眉间眼底自成婉转,“师傅这么轻罚蝉衣,其他弟子会有意见的。 “谁会有意见?”容疏微微挑眸,“最有意见的现在正躺在床上,谁还敢有。” 蝉衣忽然笑了。 也许,这样相处也不是不好,只要没有月纤在中途插手,她可以一直做容疏最宠爱的徒弟,哪怕只是享受师傅对徒弟的宠溺,也能知足了吧。 但是,纵使她把要求降到最低,却仍是有人不乐意。 当月纤听说容疏将蝉衣接回来后,直直找到了他的房中,开门见山便是质问。 “你明知道蝉衣对你不是单纯的师徒之情,你硬是把她留在身边是个什么意思?” 容疏今天是难得的兴致好,此时正在执笔作画,听见月纤的质问头也不抬回答到,“我不放心她在外面。” 月纤几步走近,低头见他在画一幅早冬寒梅,不由得眯了眯眸子,说到,“不放心?容疏,你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他人。我若是你,蝉衣对我这种感情,我定然将她支的远远的!免得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闻言,容疏抬眸看她,眼神凉薄,“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见容疏终于抬眼,月纤眉梢一掠,直言道,“错以为你对她也有情。” 这话若是由自己心里出来,倒是没有什么,可若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容疏也觉得心燥的很。 “我对她什么感情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来指点。月纤,我接你回来不是让你来质问我和蝉衣之前的事情的。”明显的,容疏的语气也有些不耐了。 他的不耐不仅因为月纤的逼问,更因为蝉衣被罚给他端茶送水,随时都有可能进来。如果一旦给她听见什么不好听的话,他好不容易才将她留下来,岂不是成了一场空。 见容疏如此,月纤也似仗着什么有恃无恐开了口,“容疏,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之所以一直要留着蝉衣,无非是因为她资质特佳。之前你着重心思培养她和方夙银,想让他们接任你的掌门之位。而如今方夙银因为玉清已然毁了,你不过是不想蝉衣重蹈覆辙罢了。你耗费这么多心力只是为了满足那个遗愿,也就是要择优而录,壮大青水,让青水后继有人。我说的可对?” 当一个人的心思被另一个人全盘拉了出来,哪怕也只是曾经有过的念头,此刻听在耳里也着实不舒服。 何况,此时另一个当事人正端着糕点,似笑非笑站在门口。 “蝉衣。”容疏眯了眼,心头骤现一刻不安。 蝉衣看着他笑,“师傅,听师兄说挂花酥味道不错,蝉衣便让厨房给做了些,你尝尝吧。刚好月纤也在,一起尝尝吧。” 一边说着,蝉衣一边端着托盘走到屋里,将那放着挂花酥的仿朱漆菊瓷盘搁在了案上。 月纤说之前的话时,着实没想到蝉衣会出现,此番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情,见她言笑晏晏,似乎没有听见刚才的话,一时也不知道是担忧还是尴尬,她率先拾起一块放进嘴里,却也没咀嚼出什么味道来,只是含糊道,“嗯,味道不错。” 蝉衣笑着看了月纤一眼,又看向容疏,神色坦然中似乎带着一丝生疏,“既然师傅和月纤有话要说,那蝉衣就先下去了。”说完,她便将托盘竖起,转身朝屋外走去。 容疏在原地站了片刻,低头看了看那挂花酥许久,眸中深浅波动了一番,忽然扔下了笔,留了月纤在原地,自己则出门去寻蝉衣。 他先去了厨房,又去了蝉衣房间,然后找到方夙银那里,快将青水找了一整圈后,才终于在何迁的房间里找到了蝉衣。 “蝉衣。”容疏唤她,声音微低。 蝉衣抬头看他,微微勾了一下唇,却是带着一丝少有的凉意,“月纤说的是真是假?” 从她的话中,容疏知道她确实已经听到了月纤的话,纵使已经猜到,可真的听到她问出来的时候,容疏还是有片刻的心莫。 “师傅只需要回答我是真是假,至于这般为难么?”见容疏一直不说话,蝉衣的嘴角扬的愈发高了,眸色却愈发的沉。 容疏似乎叹了口气,道,“不瞒你,当初为师确实这般打算过,只是现在……” “只是现在如何?”在听到前面一句的时候,蝉衣的心一阵空落,此时听到后半句,连连追问。 “现在终是舍不得。”容疏看着她,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宠溺,“你若是不愿,为师绝不会半点勉强你。” 蝉衣的心颤了一颤,至少现在他对自己是真的好,足够了,足够了。 安慰似的在心里对自己说,蝉衣攥了攥手,问出最后一个也是一直憋在心理永远不得纾解的问题。 “师傅,你对蝉衣,可有半点师徒之外的情意?” 似乎没料到蝉衣问的这么直接,容疏明显愣了一愣。 蝉衣却不放过,向前走了一步,更直接道,“师傅可有半点喜欢蝉衣?” 像是一阵惊雷在脑中炸起,前一个问句容疏还能说服自己,她或许是要表达别的意思,可这一句问,是他怎么说服自己都无可避免的。 时间静止了一般。 蝉衣扬着眸看他,眸光虽依旧明澈,在最深处不可察觉的地方,却涌动着不安。如浪涛一般,一次一次拍打在心房,将她好不容易筑造起来的勇气,一点一点推毁磨蚀掉。 过了不知道多久,容疏终于开了口,“蝉衣。” 他唤她,一如既往的好听,“为师对你只有师徒情谊。” 捏着的手蓦地一松。纵然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可这一刻听见容疏亲口说出,蝉衣已然觉得整个人仿佛掏空了般,只能条件发射的问一句,“为什么?” 容疏低眸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子,看着她从稚嫩孩童长成这般明媚倾国的模样,心里那点狠狠压住的感觉却也不知道为何。 “为师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 “月纤么?”忽略到心头的苦涩,蝉衣扯得嘴角都在发疼,“师傅心中的人,是月纤罢。” 闻言,容疏唇角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被蝉衣无力的截断,“不用说了,徒儿都知道,都知道。是徒儿自作多情,是徒儿错解了师傅的感情,是徒儿……不自量力。” 最后四个宇出口的时候,巨浪海涛呼啸而起,将心底所有的期盼都卷噬干净。 整个人,空空的,似乎只剩下这么一具躯壳。 看着蝉衣眸色一瞬震碎的模样,容疏抬手想要安抚,却在手掌落下之前僵在空中。 只因他清清楚楚听见蝉衣对他说了八个宇,每个宇,似乎都有化作利刃的潜质。 “既然无情,何必留我。”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四章 人生最多莫过于选择 在左思离开青水半个月后,他的父母就派人上山同容疏说起左思的事,说到最后竟然是要左思离开青水。 容疏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颔首同意了,如此反倒让左父左母深感愧疚,后来大包小包的往青水送东西,只说是为了让左思早日成亲,所以才让他离开青水,好一心一意地谋划婚事,绝对和其他无关。 容疏表示了解,礼物倒是收到手软。 左思离开了青水,对青水来说确实也是不算特别愉快的事。毕竟在弟子之中,左思和李岩算是比较有威严的两个人,此番左思离开流派,他名下的那些弟子自然需要新的人来接管。 容疏本意是想让蝉衣和方夙银其中一人来接手,但方夙银如今正重伤在床,自然没有办法,而蝉衣—— 想起蝉衣那般疏离的表情,容疏只有无可奈何。 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蝉衣是他的徒弟,只这一点,他便不能让自己也生出别的心思。 在左思离开的第三天,李岩也回到了派中。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了一个姑娘。听说那姑娘名唤莺莺,不漂亮,却还算秀气,是李岩的未婚妻。 这消息对蝉衣来说可谓是震惊至极。 连端在手里的药都没拿稳,满满一勺都洒在了方夙银的床上。 “蝉衣,你这是怎么了?”方夙银扯过一旁的抹布擦掉身上的药迹,眉头微皱。 蝉衣把药碗搁下,返身替方夙银拍了拍身上的药,然后微微耸了耸肩道:“没什么,听到一些让人惊讶的消息。” 方夙银稍作一想,便知道是刚才同她说的关于李岩的事,不由得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听到李岩的事这么吃惊,莫不是你喜欢上那李岩了?” 闻言,蝉衣挑唇一笑,从一旁再度拿回药碗,舀了一勺药就往方夙银口里塞去,直烫得他嗷嗷乱叫,说她谋杀师兄。 “我若是真喜欢他,就不会这么吃惊了。”说完这句,蝉衣见方夙银以一种期盼八卦的眼神看着自己,冲他挑了挑眉,道:“我不过是想到一件旧事了。” 所谓“旧事”,就是蝉衣被抓回来的前一天,和贺兰千在镇上溜达的时候遇见李岩的那次。 那次她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听见李岩和那疑似失忆的左思那般肝肠寸断的对话,连她这个局外人看着这般伤情戏码,也觉得心脏受虐,无法自拔。 可是,为什么转眼不过几天时间,左思离了青水,李岩就马上另觅佳人要喜结良缘了? 将这事儿同方夙银说了一遍,蝉衣将被喝完的药碗放回原处,微微靠近一些,眨着眼问到:“师兄,你可否为我解解惑?” 方夙银伸出一只手指,将她推得远了些,才咳嗽了一声,说到:“这有些事啊,不如你面上看得那样。” “师兄的意思是?”蝉衣很是好学。 方夙银揉了揉手腕,半晌才抬眸道:“虽然李岩将莺莺带了上来,当着众位师兄弟的面说要娶她。但实际上呢,也许并非出于他本意。” 蝉衣体会了半天,才叹道,“师兄你真深奥。” 方夙银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笑道:“是你懂了还装不懂吧!” 蝉衣抬手揉了揉额头,弯眸对着方夙银笑,一时间,日子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段嬉笑怒骂的岁月。 可惜,大家都变了。 同时有一阵感叹自两人心中升起,蝉衣收了收笑,转了话题问到,“后来呢?李岩也是要离派?” “这倒不是,李岩只是和师傅说了要娶亲的事,希望能暂时离开青水回中原一趟,毕竟娶妻这种大事也是要经过家中长辈的。”方夙银继续说到:“我记得李岩来派中没多久,他父亲便过世了,如今上面应当只有一个老母亲。” 闻言,蝉衣点点头,问到:“后来呢?师傅准了没有?” 方夙银抬眼看她,点了点头,口中却说,“成亲为人生一大喜事,师傅自然不会不同意。只是李岩即使成了亲也还是青水的人,之前私自下山已是违反派规,所以,在李岩下山之前,师傅已经动了派法惩罚了他。” 说到惩罚,无非也是动板子的事儿,怎么着也得伤筋动骨一百天,想来李岩此时应该在床上躺得愉快——哦,不,是趴得愉快。 不过想想,容疏这一招也真不错。一面惩罚了李岩,以儆效尤;一面因为左思和李岩的相继离开,他需要将他们手中管理的事务交付他人。如今李岩卧床动不得,正好给其他人交接的机会。 “哎,比起李岩,我果然要幸运很多啊。”想起同样是私自下山的惩罚,蝉衣不禁联想到自己,这么一比较,自己果然要幸福很多。 如果,没有听见月纤的那番话,也没有听见容疏真心话的话。 听见蝉衣的感叹,方夙银按住腹部挪动了一下身体,而后“嗤”地笑了一声,道:“所以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和师傅闹什么别扭。” 闻言,蝉衣长睫微微一颤,道:“师兄,你不懂!” “是啊,我不懂,不过是你喜欢师傅,而师傅不喜欢你。再怎么样,比得过他对你这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情么?”方夙银语气虽平淡,可平心而论,却是字字落在蝉衣心意。 情爱和养育之恩,孰重孰轻? 或许,根本无法比较。 “师兄,我今天不想和你说这件事,等你好了,我一定会离开。”蝉衣抬起眼来,凤眸中一片坚定。 方夙银看了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道:“唉,随你吧。” 果然应了蝉衣那话,李岩在派中养伤,一养便是一个多月。 这期间,莺莺也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上药,给他端茶递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渐渐的,李岩对莺莺也没有那么疏远了,偶尔会握一握她的手,劝她早点去睡,可是,好几次,他隔着灯影昏黄看着莺莺的侧脸,脑海中却挥之不去另一个人的面容。 甚至有几次,他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擦脸,脱口而出的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却在下一刻睁眼之后,被莺莺无辜的模样刺到心底。 那个人早已把自己和他的感情忘得一干二净,他又如何指望他能出现在自己身边呢? 这样一月有余,莺莺一日终于含蓄的说起此事,说到他梦中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神情悲切,语气急促。 李岩默然。 莺莺转过身绞着手帕,用听起来最无谓的语气说:“若你心里一直念着别人,娶了我,我们俩都不会开心的吧,不如等你好了,就送我下山吧。” 闻言,李岩心头一颤,抬眸看着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照顾着自己的莺莺,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可恶至极。 “莺莺,我会娶你,不只是因为我要对你负责,更因为……我想照顾你。”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李岩看见莺莺背对着自己的身体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莺莺,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话让你不高兴?”李岩有些着急的连连追问。 莺莺抬起眼,看见面前李岩忧急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说到:“没有,我是怕你委屈。李岩,我是真的喜欢你,可能是因为你笑得好看,可能是因为你对我很温柔,可能是因为你我二人早已……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不希望你不快乐,也不想天天听着你在睡梦中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我觉得……很难过。” 莺莺在自己面前一直是一副懂事的模样,此番这般掏心掏肺说出心里话,倒是让李岩很是意外,却也有些心疼。 说到底,是他对不起她。 这般想着,李岩握着她肩的手迟疑了一刻,而后缓缓下滑至她腰间,微一用力,就将她拉进了怀中。 莺莺在他怀中忽然哭出了声。 李岩则垂着眼,一边顺着她的背安抚她,一边看着不远处的烛火跳跃,明晃晃的,像是灼亮了谁的模样。 直到完全模糊看不见。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五章 眼见的不为干净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李岩果然是练武的,只用了一百天的一半时间,就又活蹦乱跳了。 李岩伤好,这成亲的事自然要提上议程,所以,李岩打算再休养两天,就带着莺莺回中原成亲。 可是,没想到这厢他还没走,那厢,他那老母亲竟然千里迢迢从中原到了东岚,而且直接找到了青水流派。 看着背着包袱站在自己面前的母亲,李岩愣了半天才记得合上嘴。 李母倒是比他镇定的多,先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没有瘦,便欣慰地点点头,接着,又看向他身后,见后面没人,便直接问到:“你媳妇呢?” 李岩愣了半天才知道问的是莺莺,不禁咳嗽了一声:“娘,还没成亲呢。” “迟早的事。”李母的预约概念比他强多了。 李岩没辙,只能带着李母到了莺莺的房中。 彼时莺莺正在整理床铺,见李岩和李母进来,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极快的反应过来,将双手叠在身前,轻轻唤了一声:“伯母。” 李母先是看了看她的容貌,见她模样端正,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比起过于美貌的女人来说,让她这个老母亲心中踏实许多,不由得心生欢喜。 再往下,衣着朴素,料子虽不华贵,但干净清爽,可见是个勤俭持家的。接着往下,双手交叠,肤质没有那么细腻,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想来应该是经常做事的。 莺莺半低着头,感觉到李母的视线从自己身上上上下下一圈,不由得心中发颤,又不敢问,只能一点点将头低下。 “姑娘是叫——”许久之后,李母终于开了口。 莺莺松了口气,答道:“莺莺。” “莺莺啊,是个好名字。”李母马上绽开了笑颜,上前一步拉住莺莺的手,微微一抹,果然有些薄茧,不禁愈发满意,“人也俊秀,我们家阿岩好眼光啊!” 莺莺不由得脸红,嚅嗫着道:“伯母……” 李母笑了一声,说到,“还叫伯母啊,该叫娘了。” 莺莺飞快抬眼看了李岩一眼,见后者微微蹙着眉,却不是反感,而是一丝无奈,便低着声唤了一声“娘。” “哎,好儿媳。”李母应了,笑得合不拢嘴。 李母来了之后,便住在李岩旁边的空房之中。 而因为李母的到来,本来要回中原成亲的李岩和莺莺便刚好改在清水流派举办婚事。 时间定在下月中旬,因为李母急着抱孙子,便敲定了最近的一个吉利日子。 李岩和莺莺的婚期定下来后,大家就开始着手筹办事宜。 青水中的弟子大多都没经历过成亲这种大事,尤其是在门派中举办,这绝对是头一遭,所以,筹办的事宜一个个做得热火朝天。 虽然,他们最终本质是为逃过训练。 其余的弟子都忙着布置门派,而作为新郎新娘的也闲不着。 因为整个门派之中,除了要做新娘子的莺莺,和刚来不久的李母,就只有蝉衣一个女子,所以莺莺的很多事都是由蝉衣负责的。 一开始李母很不喜欢蝉衣,一来她长得太过漂亮,用李母的话说简直就是一张祸水脸,对她这种朴实无华的妇人来说,简直看一眼都是刺激。二来,蝉衣说话的语气,行事,都让李母很不能接受,不止一次的想,还好莺莺不是蝉衣这种,不然自己的儿子铁定要吃大亏。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蝉衣做了什么,或者是哄了李母什么,李母倒也不怎么烦她了,除了偶尔念叨念叨,一般时候,也还算和睦相处。 这让李岩很是捏了把汗。 更让李岩捏汗的是,他每日看着蝉衣过来帮忙,总有一种无法说明的罪恶感。 蝉衣可是他的大师姐,平素都是师兄弟争先恐后给她做事,什么时候能轮到蝉衣给自己忙前忙后? 其实吧,李岩最担心的是,现在让蝉衣做了事,以后会不会被报复。 哎,别怪他想太多,主要是之前蝉衣带给他的阴影太重了。 然而,比起对蝉衣的害怕,更让李岩困扰的,则是该不该告诉左思。 此时此刻,李岩提着笔站在桌前,面前铺开的白纸已经写满了话,只是开头处死活都无法落笔写上“左思”二字。 那些之前的感情,为什么左思能忘记的那么快,而他则不能? 是不是,他也应该得一次失忆症,才能走出这块心病。 “李岩。” 正在李岩犹豫的时候,外面传来莺莺的声音。李岩抬眼,见她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还没到近前,那香味便已然扑鼻而来。 莺莺端着粥走了过来,一眼便见李岩在写着什么,便出声问到:“我打扰到你了么?” 李岩扯唇笑了笑,道:“没有。”说着,搁下笔,却下意识地扯了别的东西来盖住。 莺莺将粥端起来,送到他面前,脸颊微微有点红,“我看你中午没怎么吃,想你下午可能会饿,便熬了些粥过来。” 在照顾自己上,莺莺永远这么细心,让李岩每每在放空状态时有一种她真的就是自己妻子的感觉。 见李岩接过碗,莺莺从身侧取出帕子,踮起脚替他擦了擦额头,柔声道:“都流汗了,很忙么?” 李岩的心瞬间软了一片。 莺莺走后,李岩取出那张纸,迟疑了一刻,终于提笔写上了左思的名字。 既然已经有莺莺了,他不能负了她。 那么,和左思的过往,他也一起放了吧。 离李岩成亲只有五天时间了。 青水流派上下已经布置得一片喜气,远远看上去,一片红彤彤。 蝉衣从房间中转出来,环视着满目红色,眼中也仿佛被染上了一整片的殷红。 何时何地,她也能得这一片喜色。 自从那日听见他和月纤的谈话后,蝉衣就很久没见过容疏了,或许是她不想见,又或者是容疏也在躲着她,这一个多月下来,他们的见面资料屈指可数。 什么时候,最好的师徒也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而今天,她亦是不想去找容疏的,可是李岩成亲在即,许多事情都要过容疏那里,她不得不去。 从蝉衣房间到容疏房间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她却走了很久,每一步,都比之前要慢上一倍的时间。 到了他院中后,蝉衣先是去了他的房间,敲门,没人应。她想了想容疏平时的习惯,就折身去了后院。 在容疏房间的后院有一座凉亭,容疏没事的时候,喜欢在凉亭里烹烹茶,赏赏风景,偶尔一个人下下棋,或者是随意拉一个陪他下棋,而现在,容疏确实在这凉亭之中,只不过除了他之外,还多了一个人。 月纤。 蝉衣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很不想上前,却也不想离开,便直直站在原地,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两个人。 容疏和月纤相对站在亭中。 有风从一旁吹过,将月纤肩边的头发吹了起来,长长的头发从容疏脸侧飘过,和他的长发搅在一起,远远看上去,会让人想到结发一词。 蝉衣想到了,所以眼神一片冷冽。 月纤在说些什么,而容疏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没有答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看着两人聊的不甚愉快的模样,蝉衣想了想,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打算先打破他们的僵尸,也正好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往前走了一步,却见月纤突然扑到了容疏的怀里,仰头吻上了他的唇。而容疏似乎推了一推,而后……放下了手。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六章 彻底拒绝 在清楚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的时候,蝉衣的心猛地坠落。 可是下一刻,她又缓缓勾起了唇角,举步朝凉亭走去。 而凉亭里面,容疏眼角余光看见蝉衣走过来,终是一抬手推开了月纤。 月纤也不纠缠,微微弯了眸,笑着看向蝉衣,眼底浮起一丝得意。 不是没有看见月终眼中的意思,蝉衣视而不见,直直朝容疏走去。 “师傅,”她唤他,用最普通的语调,“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徒儿有事要找你。” 看着蝉衣微冷的表情,容疏的心莫名的一沉,可是,在下一秒,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月纤扑进自己怀中时说的话。 “你若是想蝉衣对你死心的话,就不要推开我。” 因为这一句话,容疏抬起的手顿在了原地。 “师傅?”见容疏眯着眼看着自己,半天不说话,蝉衣便再叫一声。 容疏这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蝉衣点点头,把要说的事都说了一遍,得了容疏首肯后,便转身离开,似乎方才的事完全没看见一般。 待蝉衣走了,月纤半转过头来,见容疏双眸深不见底,目光一直落在蝉衣身上,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也没有移回来。 月纤蓦地一阵烦躁。 “方才的事蝉衣一定看见了,所以……” “所以,我该谢谢你演这一出戏么?”那个“戏”字落得很重,容疏的神情温和,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容,但月纤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寒。 蝉衣噙着笑走了很久,直到不用回头也可以确定自己完全走得远了,路边的弧度才慢慢降了下来。 浅薄的日光顺着脸颊落下,点在方才那一弯浅涡上,却无法温暖,只有冷意。 蝉衣忽然回过身,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只是看着那一片空茫,心里唯一一点暖色也彻底灰掉了。 她苦笑一下,自嘲地说到:“已经这么明显了,蝉衣你难道是瞎子,看不见么?” 没有人回答。 月纤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心头蓦地一跳,马上掀被起来,而后微微敛了眸,眉梢染上一丝不耐。 “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微微侧过来,窗外的月光正好勾勒出他的侧脸,好似精心打磨过的线条,挺直的鼻梁,有些薄的嘴唇,这般容貌的男子,除了容疏,就只有一个人。 贺兰千。 贺兰千侧眸看着月纤,唇角微扬,“你好像很不想看到我,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巴不得我死。” 听到后一句,月纤的长睫轻轻颤了一颤,却是说到,“我没这种心思。” “是么?”贺兰千含笑相问,“那么,当初那一掌是谁给的?” 多日前那幕画面浮现在脑海之中,月纤搁在被子上的手一动,刚要出声说些什么,却被贺兰千抬手止住,一副什么话都不想听的模样。 月纤忽然有一种说不上的不舒服感。 想之前,一向是她和贺兰千摆脸色,冷脸相对的,大约是仗着贺兰千对自己的心思,她一直做得理所当然,可现在,当贺兰千心自己曾经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时候,她竟然有些难过。 没有在意月纤的神情,贺兰千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既然敢来,就不会被人发现,所以你不用这般。” 月纤动了动唇,问到:“你到底有什么事?” 贺兰千看着她笑,却笑得月纤脸色僵涩,心中忐忑,几乎算是悬着心等他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贺兰千才开了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没有。”月纤嘴硬。 贺兰千也懒得和她争,只是往后靠了靠,将背倚在床柱上,双手抱臂环胸,慢慢地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问完了马上走。” 月纤心悬得愈发高了,“什么问题?” 贺兰千直直地看着她,一双瞳仁深到近乎黑色,“你对我可有过半分感情?” 想到很多个贺兰千会问的问题,问她为什么要背叛他,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和容疏在一起,甚至可能问她为什么当初要从背后给他一掌,却独独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的问这个问题。 贺兰千对自己有情,月纤很早就知道了。只是贺兰千不说,她就理所当然地占着他对自己的优待,没有想过他会问,也没有想过要回应哪怕一丝给他。 所以,此刻听到这个问题时,月纤眸中掠过一丝暗色,而后像是凝住一般,许久才道:“感情这种事本就不能同等对换,你……” “不需要和我说这么多,我一个字都懒得听。你直说,从认识我到现在,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感情?哪怕只是有过这个念头。”贺兰千再度截断她的话,神情也显出不耐来。 “没有。”月纤终是实话实说,“我从头到尾就只爱容疏一个人。” “是么?”贺兰千的反应有些平淡,平淡到出乎了月纤所料,“如果这样,那我们之间也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月纤忽然有些呆怔。 这种话不是应该她来说,何时他们两个人的位置竟然反了过来。 贺兰千站了起来,长袖从床边滑过,像是一道墨色影子,从月纤的眼里心头滑过,并且再也不会出现一般。 “我要问的问完了,你继续睡吧,我走了。” 转过身,贺兰千修挺的身影好像在夜色中拉出一道寂寥的直线,月纤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绝对没有想过要杀你。当时是见你对容疏出了招,我一时心急,才送了一掌出去,没想到他同时也给了一剑。” 不知道是贺兰千方才问的话让月纤有了什么感觉,还是见贺兰千这般不同之前的模样让她心中不安,月纤忽然开口解释起之前的事。又生怕贺兰千走掉,在说完这一段后,又马上加了一句,“我不是真的要你的命。” 贺兰千的背景顿了顿,却是头也没回地反问了句:“这些和我有关么?” 月纤眼中一僵,贺兰千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从此和贺兰千真的是再无关系了。 也许,也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对自己哪怕一丝的笑,了能觉得举世难得,视若珍宝。 再也没有。 离开月纤房间后,贺兰千没急着离开,这时候青水流派的弟子们都睡得鼾声四起,他也不担心被人发现。 他一个人好似闲庭信步一般,绕着走了一圈,到了后山时才停住了脚步,而后,微微侧了头,对身后说到:“跟了这么久,出来吧。” 他身后,一片浓重夜色中慢慢抽离出一道人影,红衣艳艳,乌云墨发。 贺兰千转过身,看了她半天,笑了声,“你这是睡不着?”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露出绝色倾城的容貌,“是啊,睡不着,你这也是睡不着?还是梦游到了青水?” 说话的正是本该在屋中睡大觉的蝉衣。 贺兰千眯眼笑,“是啊,梦里都想着你,专程来看你了。” 蝉衣“嗤”了一声,道,“我瞧你是想念你那旧情人吧,怎么,被抛弃了?” 闻言,贺兰千啧啧两声,道:“你这是跟了我多久啊!” “不久不久,也就你刚进大门的时候。” 蝉衣耸肩答道,笑容浅浅。 贺兰千嘴角微扬,心情好似好了很多,“一起走走?” 蝉衣歪头想了想,道:“怎么?要我安慰你?” “是啊,得美人安慰我心里才舒服。”贺兰千应得极快。 蝉衣勾唇一笑,几步走到他身边,曼声说到,“走吧。这多日不见,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你的。” 这话落在贺兰千心里,莫名的暖了心。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踏着月色到了后山的湖边,各自掀衣坐下,浅淡的月光从树杈中落下,洒在他们的衣上,脸上。 蝉衣很八卦的问了贺兰千方才和月纤说了什么,贺兰千倒也不遮掩,说了个七七八八,听完后,蝉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摇头道:“听到她的回答,你是不是挺失意的。”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七章 你愿嫁,我就娶 贺兰千扭头看她,一双眼眼角微挑,眸色渐深,“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其实这个答案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求个死心罢了。” 话毕,贺兰千看见蝉衣的笑微微敛了几分,明眸静垂,比之平素的明媚,忽而多了几分澄澈来,“我信。” 贺兰千微愣。 蝉衣又抬头看他,一双眸子像是染上了一抹星光,淡淡明色,“我信。”顿了顿,她又接道,“因为我也是。” 闻言,贺兰千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诧异。 蝉衣笑了笑,微侧了头看向旁边被月色映照得明亮的湖光山色,开口将下午的事缓缓说来。 听完蝉衣所说,贺兰千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许久,忽然笑道,“之前说我们同病相怜,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蝉衣扭头看他,也挑了眉梢,曼声笑道:“所以,这种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喝酒庆祝一下?” 贺兰千颔首,“这个想法不错。” 月色落在蝉衣面上,清媚面容一瞬笼了淡辉,映得她的笑容也愈发动容。 “可是,我们现在上哪儿去找酒?”转眸看了看四周,假山石,湖泊,犯了黄的草地,贺兰千是没看出半分和酒有关的迹像,“这地方,咱们只有喝水的份。”说着,指了指面前的湖泊。 蝉衣却笑了笑,随手拾起一颗石子砸向湖中,小石子弹跳了几下,激起好几圈涟漪后方沉了下去。 “谁说这里没有酒?”微扬的语调,配合着抬眸的动作,蝉衣眉间眼底,忽现风情。 这话一落,蝉衣便拍了拍身站了起来,转眸一笑,眼底清亮,“跟我来吧。” 贺兰千不知道她做什么,但听她的邀请,再看她那带着一丝狡黠的模样,便也跟着站了起来,随着她沿着湖边往另一边走。 这一路走得有点久,而且是呈上坡趋势,似乎是要爬上山顶。 贺兰千默默跟了会儿,终是忍不住出口问到,“你这是要到另一个山头么?” 闻言,蝉衣头也不回地道:“不埋远点,被人挖出来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贺兰千眼角一挑,反问到:“埋?挖?” 蝉衣没有理会他,就听见他又笑道:“哎,你莫不是把我引到什么偏僻地方,然后一举擒获吧?” 停步、扭头,蝉衣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他身上流转了一番,慢悠悠地说到:“要抓你需要这么麻烦么?刚才直接给你一棍棒,解决了!” 贺兰千闻言笑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蝉衣终于停了步子,朝前方一棵歪脖子树抬了抬下巴,说到,“喏,到了。” 跟着蝉衣走到歪脖子树下,贺兰千站在一旁看着蝉衣围着树转了一圈,抬手折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树枝,然后提了裙角蹲了下来,拿树枝在面前戳了戳,接着,本是没什么太大表情的面目忽然浮现一道笑,“对了,就是这里。”说完,她就扔掉树枝徒手去挖面前的土。 贺兰千站着看了会儿,就见蝉衣忽然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要喝酒的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蝉衣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微抬,眸中清亮,好似带着一丝难得一见的嗔意,弄得贺兰千轻笑一声,也跟着蹲下,帮她去拨开那一层土。 在往下挖了大约五六寸高度后,终于露出一只陶土坛子,上面用红色的布封得紧紧的。 看见这只坛子,蝉衣轻呼一声,拍了拍手,然后将那坛子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两个人抱着坛子寻了最近的山泉洗了手,又将酒坛外面的泥土清洗了一遍,然后席地而坐,开了封泥,一股浓浓的酒香就扑面而来。 “上好的花雕哦。”蝉衣眯着眼,对着贺兰千晃了晃酒坛,脸上带着笑。 贺兰千看了她手中酒坛一眼,笑道:“你埋得?” “嗯!”蝉衣耸肩,“很小的时候偷了一坛,就藏到了这里了。可惜埋的时间不太久。” 闻言,贺兰千扭头看她,饶有兴趣地问到,“很小的时候你总不至于就爱喝酒了吧。怎么想到会埋一坛呢?” 蝉衣将酒坛抱在怀里,伸了腿,仰头看着染墨般的天空,眸中像是落了星光一般,淡淡地酿着光:“小的时候听说中原有个风俗,生了女儿的家里,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就会埋一坛酒,等家中女儿出嫁的时候,就会把酒挖出来招待客人,俗称女儿红。你也知道我是孤儿,出生后没几岁父母就没了,被师傅捡了回来。也不知道我那父母可曾为我埋过酒。” “所以你就自己埋了一坛?” “是啊,小时候嘛!总是有些现在想来没多少意义的想法。当时想着别人家女儿都有父母埋的女儿红,我就只好自己偷一坛,半夜偷偷到了后山,埋了起来。当时还怕被人发现,特地走了好远,选了这么一棵歪脖子树,怎样,是不是觉得我做这种事,显得特别奇怪?” 贺兰千笑了笑,从她手里拿过酒坛,放到鼻子下闻了一闻,浓香四溢,“你本也是女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蝉衣笑了笑,道,“其实还真没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贺兰千反问道:“至少我们现在有酒喝。” 听到这话,蝉衣细媚的双目渐渐扬起,忽而笑了一声,道,“说得对,至少我们现在有酒喝,来吧,今晚不醉不归好了。谁先?” “你埋的酒,你先吧。”贺兰千将酒坛给她。 蝉衣也不客气,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擦了擦嘴角,看了他一眼,说,“也没什么酒杯的,你要不介意,就这样喝吧。” 贺兰千答,“这有什么好介意的。”说完,接过酒坛也喝了一大口,一时间,满腹愤懑仿佛都随着这酒香散了干净。 到酒坛中还剩了一小半的时候,贺兰千将酒坛往地上一搁,转头忽而说到:“你说这酒是女儿红?” 奇怪贺兰千为什么又再度说起这个话题,蝉衣侧眸看他,答道:“是啊,怎么?” “女儿红是女儿出嫁时宴请宾客的?” “唔,对啊!”蝉衣接过话,愈发疑惑,“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贺兰千俊冷的眼角无声一挑,修长的眸中霎时似有微光轻闪,“所以,是不是现在算是我娶了你?” 这话一出,蝉衣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月下倾城的玉容,清透眸光,潋滟了水色,颠倒了尘华。 “你我都是被遗弃的,凑一起似乎正合适。” 贺兰千将酒坛推到她身边,低眼含笑,“若有一日,你找不到人嫁,我寻不到人娶,不如我娶你。” 喝过酒的蝉衣白皙容色染上绯色轻轻,眸中波光流转而来,一瞬妩媚至极,“好啊,若有那么一日,我嫁你。” 到底是上好的酒,又埋了这么些年,酒劲十足,饶是不醉杯的贺兰千,也似乎有些迷离起来。 蝉衣则更甚。 她一手撑了下颔,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慢悠悠地道:“贺兰千啊,不如我们现在就拜天地吧,我觉得我已经嫁不出去了。” 贺兰千扭头看她,脸颊绯色被月光照得极为诱人,似乎也拨动了他的心,“还有这么些年,不急。” “可是……我觉得只要他在,我就不想嫁给别人,但他又偏偏不要我。”蝉衣歪着头,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落在贺兰千手上。 贺兰千虚握一把,道:“蝉衣,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一边说着,蝉衣的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贺兰千的怀中,“借我靠一下。” 贺兰千揽住蝉衣的腰,将她的头轻轻搁在自己腿上,月色洒在两个人的身上,远远看去竟宛若璧人。 蝉衣借着酒劲,抬手滑过贺兰千的下颔,笑道:“其实你挺好看的,我不亏。” 贺兰千含笑握了她的手指,低眸看她,一双眼此刻竟然专注非常,“蝉衣,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愿嫁,我就娶。” 蝉衣回视他,眸意覆没了星光。 彼时,两个人正是借着酒劲一言一语,也没曾想,这么随口一句话,之后成为承诺。 更没想过,远远的一栋楼上,有人在窗口站了很久,视线直直落在这个方向。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八章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一觉醒来,蝉衣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被子。 她的记忆停留在天空泛鱼肚白的时候,似乎昨晚喝的太醉,尽扯着贺兰千满口胡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而他听进去没。 想到昨晚的那坛酒,蝉衣有些口渴,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又觉得自己头有些疼,穿鞋后连走路都有些发飘,颤颤巍巍的。 踏着奇怪的步子走到桌前,蝉衣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撑着桌子坐下来,缓缓头晕的症状。这一坐下,觉得身上也疼得很,腿上也疼,再一低眸,膝盖居然还是青的。 说起来,那酒也不至于这么醇厚吧,她酒量也不差的,怎的半坛子就成了这样,还给弄了一身伤? “酒不醉人人自醉。” 耳边,似乎有谁说过这话,蝉衣眯着眼回想了下,好像是昨晚喝醉后,贺兰千将她挽回房中时说过这话。 慢着,他到底是不是把自己抱回来的?还是直接拖回来的?不然好端端喝个酒,她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青一块紫一块吧。 这么一想,蝉衣就愈发怀疑贺兰千是一路把自己拖回来的。 无奈,她满身酒味,熏得脑袋愈发发昏,实在想不起昨晚到底是怎样的,只好放弃。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蝉衣问了声谁,外面传来弟子低低的声音,“大师姐,你起来没?新娘子那边等着你呢?” 一阵静默。 等在外面的弟子觉得奇怪,正要再问,忽然听到“呯”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吓得他一惊,还不待问是不是蝉衣摔倒了,就听里面传来懊恼的声音:“天啊,我忘了今天李岩成亲!” 莺莺坐在梳妆台前,嫁衣已然在身,肤上染着红晕,红彤彤的映在面前的铜镜上,衬得她比平时要明艳许多。 蝉衣多外推门进来,有些歉意地说到:“对不起,起得迟了些,来晚了。” 莺莺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倒是还是得劳烦蝉衣姑娘了。” “是啊是啊,容掌门说你昨天太累了,今天可能起得晚些,一直耽误你的时间,我也过意不去。”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李母也对蝉衣的语气客气了许多。 听到这话,蝉衣的面色微微一动。容疏为何会和他们这么说?又怎么知道自己昨天很累? “莺莺的头发已经盘好了,蝉衣姑娘你来看看,这些首饰该怎么戴?戴那些比较好?”李母的话打断蝉衣的疑惑。 她回过神来,看了梳妆台前的首饰一眼,然后笑着走过来,先是端详了莺莺的头发许久,然后挑出一些首饰,并一一给莺莺戴上。 梳妆完毕,又由李母给梳了头,就等着李岩过来接了。 蝉衣陪着莺莺在屋中,李母则先离开,去了李岩那里。 到了李岩房间的时候,她眼角看见月纤从一旁走了过去,不由得一顿,忙扭头去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进得房中,抓着李岩就问:“你们派中除了蝉衣还有别的姑娘家?” 李岩愣了一会儿,不知道她说得是谁。见状,李母只得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李岩才恍然明白过来,“娘你说得是月纤么?” “月纤,那是谁?” 李岩回答,“那是掌门的朋友,唔,也有可能是未来的掌门夫人,因为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娘可能很少见到。” “什么,未来的掌门夫人?”李母讶异地反问了一句,接着说到,“我瞧着她一脸高傲,很不好相处的模样,你说你这都要成亲了,她都从来没有来问一下,看一眼的,我还以为这派里就只有蝉衣一个姑娘家,她还未来的掌门夫人?啧啧,我看蝉衣姑娘比她要适合你们容掌门多了!” 李岩叹了口气,道:“娘,你不要瞎说,大师姐是掌门的入室弟子,他们怎么可能成亲。” “师徒怎么了?又不是父女。”李母反驳道。 “可是掌门和大师姐也算是养父养女了。大师姐三岁那年被掌门带回来,一直到现在,所以大师姐也算是掌门养大的,而且,掌门大大师姐那么多。”李岩将往事简单道来。 听到这话,李母哽了一下,然后一挥手道:“这又怎么了,又不是亲生的,再说了,你那死老爹不也大我十多岁,若不是他去得早,我们照样和和美美的。” 见李母如此,李岩也不再和她争,只是转到今日的成亲上,李母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门外,在门口站了许久的容疏微微垂了眼。 一脸平静的他,心里却有波纹暗生。 青水大厅张灯结彩,红绸满布,大大的喜字悬在高座之后,李母坐了一边,容疏坐了另一边,作为新人的高堂。 李岩和莺莺出现在门口,两人手牵着一段红绸,一起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因为莺莺遮着盖头看不见路的关系,蝉衣从旁扶着。为了避过新娘的光芒,她特地换了一身浅色衣服,却在这满堂喜色下丝毫不掩风华。 一对新人进了礼堂,拜了高堂,拜了天地,又双双对拜,一套礼行完后,莺莺便被送回了新房,留下李岩和同门师兄弟喝酒助兴。 夜色慢慢笼罩了天空,四处灯笼红暖,欢笑声,敬酒声,一直明晰。 李岩端着酒杯,又仰头喝完一杯,靠在墙边,一直挂着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 他没有来,到现在都没有来。 将酒杯扔在了一旁,李岩扶着墙壁走到外间。里面正喝得高兴,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新郎官离开了大厅。 屋外夜色浓重,晚风冷寂,他一身鲜艳的喜服被风吹了起来,竟然有些萧瑟寂寥。 从早上到现在,李岩一直在等左思出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等他,好像要等他的祝福,却又怕他祝福,之后觉得哪怕看上一眼就好。 明明左思已经忘了自己,他也决定忘和左思的那一段情,为什么还要在意他来或不来。 “李岩。” 夜风之中,忽然传来一道低低唤声。 李岩一愣,只觉得这声音像极了左思,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居然出现了幻听。 “李岩。” 又是一声,李岩一顿之后猛得转过身,乍然看见左思站在身后,长发用玉冠束起,依然俊朗,嘴唇上却不知道何时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你——” “我去找了掌门,他说了你在这儿。”似乎知道李岩要问什么,左思直接了当地说了。 李岩微怔,然后摇头苦笑。 是了,容疏是什么人,所有人都可能醉了,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容疏怎么会不知道。 “我来晚了,没有看见新娘子,但听说她贤惠透气,祝福你们了。”左思继续说到,声音低低凉凉,像是此时吹过的冷风。 听到这话,李岩并没有想像中的高兴,却相反有些空落。但他还是笑了笑,说到,“谢谢了。” 然而,下一秒,左思的话却出乎了李岩的预料。 “我想你此时应该希望听到我说刚才的话。可是抱歉,我实在无法真心说出来。你可知道就只是这么随口一说,我在心里练习了多少次么?从收到你请帖的那天,我就一遍一遍在心里说这话。我以为总会麻木的,却发现多少次都麻木不了,就像是告诉自己多少次要忘记你,却仍是做不到。” 这一段话从左思的口中出来,落在李岩耳中,瞬间像根冰凌,直插入他的心脏。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的对我们之前的一切都不再留恋了么?你真的要成亲了么?那么,你又置我于何地!”最后一句话,左思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神黑得犹如这夜色。 李岩动了动唇,眼睛放大,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你想起来了?” “没有。”左思摇头,又接着说到,“因为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二十九章 我喜欢上了他,这个理由够不够? 一句话,李岩的脸蓦然僵住。 夜风骤大,将两个人的衣服下摆都吹了起来,缠绕在一起。一明红,一藏青,像是从开始就不曾解开的梦。 “你没有患失忆症?”好半天,李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左思摇了摇头,说到,“我确实得了失忆症,也差一点忘记了你。爹娘上山将我带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位游医给我治病,慢慢的竟然渐渐好了起来,后来,娘说起要给我说门亲事,我不愿,一个不慎,说出了你。” 听到这里,李岩心里一个咯噔,连连问到:“后来呢?” 左思转眸看他,眼底深深,“做父母的,谁希望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男人?自然是将我留在家里,瞒着我向掌门提出了离派。” 一阵安静,李岩声音微颤问到:“所以,那日我去寻你,你说的话都是假的。” 轻轻地点点头,左思看定了他,说到,“是,全都是假的。与其说是骗你,不如说是骗我自己。我不能让爹娘再为此事操心,便指望自己也真的是忘了的好,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夜愈发冷了些,李岩却觉得心里一阵火热,像是有滚烫的熔浆在心头翻滚,烫得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你……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若不是瞒着你,你这个亲可还结得成?”左思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李岩此刻却觉得眼睛涩然,有微微的温热,“若不是以为你真的忘了我们的事,我又何必劝自己忘记。” 一片安静,左思叹息一声,“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纵使我不想说这般祝福的话,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祝福。” “不!”李岩断然反驳,“这亲,我不结了。” “什么!” 李岩直直看着他,眼底一片明亮,“我无法带着对一个人的情去娶另一个人,这对谁都不公平。” 看见李岩一说完,便转身朝新房大步走去,左思想要阻止,便连追几步,却猝然停在原地。 两人前面不远处,莺莺一身嫁衣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看着他们,满脸泪痕。 今晚的月亮不算很亮,又有云絮半遮半掩,使得那光愈发的浅淡。 蝉衣站在假山石旁边,仰头看着那不甚朦胧的月,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眸光凝滞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眼酸了,她转了转眸,蓦然发现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仔细一瞧,竟然是本该在大厅陪着众弟子喝酒的容疏。 瞧见容疏也在这里,蝉衣便不想多呆,转身就朝来路走去,刚走了一步,就听见一旁传来幽幽的声音:“既然来了,怎么又要走?” 蝉衣顿住脚步,没有回身,只是低头道:“外面有些冷,徒儿想回屋。” 谁知,她话音刚落,只听见耳边风声一道,接着,就有带着温度的外衣落在肩上,她微微侧眸,看见容疏修长的手正从自己肩上抬起。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去拉那外裳,却被容疏一下子按住了手。 “冷就多穿些,你身子也不算太好,小时候极喜生病。”容疏温温的声音响在耳边,他手掌的温度如同这件外裳一样,通过接触的肌肤直直地传了进来。 蝉衣抽回了手,侧了头,扯了唇笑了笑,说到,“师傅是属火的么?这么冷的天,衣服也被熨得这么热。” 容疏沉黑的眸子看着他,没有回答,反而相问,“昨晚睡得可好?” 蝉衣愣了愣,嘴角微微落了些,“还行。” 容疏依旧看着她,声音微沉,“既然不能喝酒就别喝那么多!” 这话一出,蝉衣转过身来,凤眸看进他的眼底,语声诧异,“师傅?” “你可是想问我为何知道你昨晚喝了酒?”容疏轻轻勾了勾嘴角,问到。 蝉衣没有回答,只是表情说明了一切。 微微敛眸,容疏削薄的嘴角带出一道浅弧,有些似笑非笑的味道:“因为昨晚是我抱你回去的。” “砰”的一声,蝉衣觉得心里的自己现在肯定重重砸在地上。 “是师……师傅?” 不相信似的再反问一句,蝉衣清楚地看见容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不然你以为是谁?” 蝉衣尴尬地移开眼,没接话。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蝉衣才咳嗽一声,问到:“我昨晚很不老实么?” 奇怪蝉衣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容疏还是如实答道,“没有,靠在为师怀里,挺乖的。” 忽略掉中间那一句,蝉衣再问,“既然我昨晚很老实,为什么身上还会青一块紫一块的,师傅你到底做了什么?” 闻言,容疏深深的目光直直看了蝉衣半天,漆黑瞳仁凝成了两汪深潭,好似有吸人神魄般的深邃,让蝉衣心中一个咯噔接着一个咯噔。 “为师昨晚为了徒儿的安危,和贺兰千打了一架,唔,好像记得开打之后,你一个人喝醉了,为了帮为师就耍了醉拳,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打到了地上。” 打架?醉拳?还自己把自己打到地上? 每听到一句,蝉衣的眼就瞪大一分,嘴角微抽,“师傅,你确实你没编故事?” “没有。”容疏很镇定地摇头,然后继续说到,“最多就是夸大了一下而已,其实也就是我和他过招时,没有人扶着你,你没站稳,摔倒了罢了。” 好吧,这一段听起来就正常多了。 蝉衣默默拉紧了衣服,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蝉衣这口气叹得不是时候,还是除了这事,两人再找不到其他的话题,便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蝉衣耐不住沉默,率先出声道,“师傅,若是没有什么事,蝉衣先回去了。” “蝉衣,”蝉衣刚转身,容疏便唤住她。她便只好转回来,见容疏夜色中眸光都染了墨一般,“昨夜为何和贺兰千喝酒?” 蝉衣静默了会儿,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开口回答道:“如今,蝉衣也唯有他一个知己,喝酒消愁可否?” “知己……”容疏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什么时候你和他成了知己?” “在师傅坐享美人福的时候。”蝉衣回答犀利。 容疏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却又终是没有说,只是转而道:“你该知道,他和我们青水是对立的。” “那又如何?”蝉衣显得很无所谓,“月纤不是也是曾和青水对立?师傅照样对她照拂有加,甚至接了回来,我不过和贺兰千存知己之情,为何就不可,还是说,师傅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蝉衣!”听到这话,容疏显然有些不悦,“你说话愈发肆无忌惮了。” 闻言,蝉衣却笑了,笑声带着些凉意,“师傅若是不喜欢我说的话,便不用和我说了,我回去便是。” 看见蝉衣这模样,容疏只觉得一阵头疼,他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一点出了问题,使得他们师徒之间成了这副模样。 而实际上,容疏知道是什么缘由,却不愿去深究。 或者说,探究到底,也无法解决。 “蝉衣,我不管贺兰千对你有过什么恩,你既然救了他一命,便也算是抵了。今后,但凡他还是赤火派的掌门,而你也还是青水的大师姐,为师希望你们不要再有来往。” 风声将呼吸声淹没。 “如果我不同意呢?”须臾,蝉衣看着容疏,一字一句地说到。 容疏的眸色一瞬沉了下去,“为师不希望对你用罚。” “如果这样的话,”蝉衣深吸一口气,认真说到:“师傅便用罚吧,蝉衣做不到。” 心然后落下,容疏深吸一口气,问到:“你为什么宁愿领罚也不愿和贺兰千断了联系?” 蝉衣扬眸看他,一双眼幽冶清澈,像是凝了所有的湖光山色。 “因为——我喜欢上了他。这个理由够不够?”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章 这婚事作数不作数 容疏只觉得一阵极冷的风吹过心头,而心里竟像是被挖空了一般,由得那风呼呼灌了进去。 “师傅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几乎是由着性子说出那句话,说完后,蝉衣忽然有些后悔,却又犟着不肯收回,几乎是凭着那一股子气,和容疏对视。 这一回,先败下来的却是容疏。 “为师……没有了。”说出这几个字,容疏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了。 蝉衣笑了,在夜里有种幽凉迷离的美,“那徒儿先回去了,师傅早些休息。” 看着蝉衣的身影穿过夜幕消失在灯火明亮处,这一刻的容疏,连唤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莺莺。” 同一时间,另一处,看着不知道哭花了妆的莺莺,李岩发现自己喊她的声音都似乎有些颤抖。 他知道莺莺肯定站了很久,将之前他和左思的话都如数收入耳中,就连想好的摊牌,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他摊牌,莺莺已然全部听见。 莺莺隔着夜幕看着他,呜咽出声,“为什么?” 李岩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断断续续地道:“莺莺,我……对不起,我……不是……” 在之前和左思说话的时候,他本是铁了心要和莺莺说清楚的,可现在,看着莺莺这般,他只觉得满心愧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说李岩吞吞吐吐的话,莺莺抬袖拭了把泪水,方哽咽着道:“你是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么?” 李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有什么能解释的?事实就如莺莺听见的那般,没有任何误会,没有任何不对。 “李岩。”见李岩无话可说,莺莺的泪水又落了下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要我以后怎么办?” 看着李岩一脸为难的模样,左思往前走了一步,对着莺莺长揖一把,说:“莺莺姑娘,是我们对不起你。” 听见左思说话,莺莺这才将目光转到他身上,红肿着眼看了他许久,而后又看向李岩,说到:“我知道你有心上人,却没想竟然也是个男子。李岩你……你……”后面一句话,莺莺也说不出口,只是红着眼看他。 李岩仍是没有说话,虽然知道这个时候沉默并不是很好的选择,可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莺莺。 头顶上最后一丝月光被云朵遮盖,在毫无星子的夜里,整个青水流派便只剩下周围红彤彤的灯笼。 可这些灯笼在此刻看来,似乎在嘲笑着这一场笑话。 此时莺莺心中一片酸涩,更有几分愤懑、气恼。她气李岩既然有喜欢的人还要娶她,她气李岩喜欢的竟然是个男人,她更气自己,明明知道李岩心中没有自己,却无法洒脱地弃了这场婚事。 “这亲,你是真的不结了?” 过了许久,莺莺才开了口。 李岩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到:“莺莺,对不起,我不能娶你,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那你现在说不娶了,就是对我公平了吗?”莺莺猝然发问。 李岩哽住。 见状,左思知道李岩对莺莺心怀愧疚,不可能说直接或者极重的话,他只能替李岩出面对莺莺说到,“莺莺姑娘,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李岩这么做也是对你好的,若他真娶了你,痛苦的便不止是他一个人。” 听见左思说话,莺莺的神情一下子变了,隐隐带着厌恶,“是啊!你们对不起我!他对不起我,你更对不起我!”说着,莺莺抬手指向李岩,却是看着左思说到,“他对不起我,至少还敢在之前承认一切。你呢?比他自私一百倍,如果不是你骗他,我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被莺莺指着脸的两个人,面色都是一变,却知道莺莺说得是实施,便只能敛着眼,不再说话。 三人僵持不下,各自在风中站着吹凉风,直到莺莺打了个喷嚏,李岩才出声道,“莺莺,夜里凉,我们进去说吧。” “不!”莺莺满脸戒备,“你休想解除这场亲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听到莺莺的话,看着她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李岩叹息了一声,说到:“莺莺,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一句话,莺莺又哭了起来,哭声在夜里显得有些凄凉。 李岩心头酸了酸,说到,“我认识的莺莺,是温柔懂事的。” 莺莺的声音愈发哽塞,“那不是我……那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承担你们的错?你们这么自私,我为什么要温柔懂事?丢脸的是我!” 李岩没有说话,只是叫她,“莺莺”,语声温柔低沉。 莺莺突然哽住,抬手按在嘴边,呜咽道:“我为什么要成全你们,我为什么要成全你们……” 李岩看着他,双眸沉沉。 片刻之后,莺莺止住了哭声,肿着眼道:“你要取消亲事,至少不能今天。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嫁人。” 听到这话,李岩轻轻叹息一声,举步走到她身边,抬手替她抹了抹泪,柔声道:“好。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怎样都好。” 莺莺闻声抬头,道,“除了成亲,什么都可以是吗?” 李岩眸光歉疚。 莺莺转过头,看了左思一眼,闭上眼说到,“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们。” 李岩沉默片刻,说到,“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莺莺又提高了声,而后再度垂了头,“我回去了,你们慢聊。”说完,竟是提着裙摆转身就跑,好似多看他们一秒都是痛。 莺莺跑开后,左思走到李岩身边,抬手按在他肩膀上。 李岩微微侧身,握了握他的手,低头道:“我终是对不起她了。” 左思叹了口气,说到,“人这一辈子,或许总是会对不起一两个人。” “是么?”李岩反问的话轻到散在风中。 那日回房后,为了顾及莺莺的面子,李岩和她商量的是三个月后,以他移情别恋的名义休了她,这般以来,所有的错都是李岩承担。 莺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垂首。这姿势李岩熟悉,知道她不愿说话的时候,便是这般表示不反对。 可是,这计划还不待实施,便再也无法做到了。 因为,莺莺怀孕了。 当吴大夫诊完脉,一脸暧昧地看着李岩,说他真是不错,居然还是奉子成婚的时候,李岩的面色惊到僵硬。 “怎么?你这是什么破表情。难不成你家娘子有了身孕,你高兴到傻了?”将李岩的表情收在眼底,吴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打趣道。 李岩终是动了动神情,转眸看了眼坐在床上低着眼不说话的莺莺,一脸复杂。 “啧啧,真是看不出你这小子竟然有这本事。瞧脉象,你家娘子的身孕已经有个两个月,算算,两个月前,你们也才认识吧。”收拾完药箱,吴大夫在桌前坐下,执起笔来,列起安胎的清单来。 待他列完,将药单递给李岩,说到,“这是安胎的方子。打圈的几个,是我那药房已经没有了的,你看着什么时候去山脚下的镇上买点回来。” 李岩应了一声,收起药单,然后将吴大夫送到门口,才一步一步地折了回来。 屋中一片安静。 莺莺搁在被子上的手动了动,接着,她抬起头来,看向李岩,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调说到:“李岩,这孩子——不要了吧。” 李岩眸中一震,问到,“你说什么?” 莺莺将手放在腹上,再一次重复道,“我说,这个孩子,不要了!” “莺莺,你……” “既然这婚事本就不作数,三个月后你就会休了我,这孩子留着做什么?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么?”莺莺的声音依然维持着平静,可是李岩还是从其中听出了一丝极为细微的颤抖。 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何况像莺莺这样的姑娘,让她说出这般的话来,是出于多么大的勇气。 一切不过为了自己。 可是,李岩此刻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突然降临,竟然让他产生了期待。 这是他的孩子,流着他的血的孩子。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一章 最终决定 一面是孩子和歉疚,一面是最爱的人,李岩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即使李岩千叮咛万嘱咐让吴大夫保守消息,李母却不知道从何处知晓了莺莺怀孕的事,当下喜滋滋地到了莺莺这里,照顾有加,呵护备至,势必要将自己的孙子照顾地妥妥当当的。 这无疑让李岩更是头疼。 而莺莺表现得很平淡,她看起来倒是比李岩更淡定,对于即将结束的亲事,她对孩子的态度很明晰,不能要。 相比于莺莺现在的果断,李岩却是犹豫不决。 左思自那日来后便又回到了家中,左父左母虽然以为他已经失忆,但对于李岩的存在还是介怀得很,生怕自己的儿子一个不小心就想了起来,然后旧情复燃,火辣辣地烧起来。可实际上,他们那儿子永远复燃不起来,因为压根就不是什么旧情。 左思一走,李岩更加左右为难,想找个人商量商量,竟不知道找谁。 他将全派的人都扫了一遍,最后终于敲定了一个商议对象——容疏。 容疏房中。 容疏斜靠在罗汉床上,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还算得意的弟子,眉梢微微一挑,问到:“你说什么?” 李岩低着头,答道:“掌门,弟子有些事情做不了决定,还请掌门替弟子琢磨一二。” 容疏颔首,微微笑道:“说吧,连终身大事都能定下来,如今有什么事会让你无法决定的。” 李岩敛了眸,干脆将事情全部说了一遍,说他和左思的事,说和莺莺的意外,说本来决定的和离,却因为莺莺如今腹中忽然出现的孩子而被生生卡在原地。 说完后,他抬头看向容疏,几分忐忑,几分期待。 容疏看着他,一双眼沉黑不透,面上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这神情看得李岩有些失措,不由得喊了声:“掌门,弟子如今该如何?” 闻言,容疏缓缓勾了嘴角,道:“这是你的决定,问我又有什么用?” 李岩默了片刻,说到:“弟子想听掌门一些建议。” “我的建议便是没建议。”容疏回答得很快,“这是你自己的事,娶或不娶,以后都是你过日子,不是我,我能替你做什么决定?” 这话让李岩的喉咙忽的哽住,接着,像是不甘心般出声问到:“那掌门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选择?” 容疏沉着眼道:“我没遇到。” “那如果掌门明明心中喜欢一个人,却要为了责任或者是不可抗拒的原因,要娶另一个人呢?就比如……月纤姑娘?” 李岩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可当李岩问完后,他发现自己似乎问到点子上了。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容疏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就在李岩说完这话的同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中竟然一瞬飞过蝉衣的脸。 这一瞬间的情况让他一下子愣住,等李岩再问的时候,这才收敛了思绪,低头看他。 “李岩,你这个问题问得着实没有理由。第一,我并没有这种情况,不存在假设;第二,我也没有要娶月纤。你也该知道,对于不存在的问题,我这人一向懒得多加思考。” 在看见容疏神情变化的时候,李岩就已经后悔自己不加思索的问话,现在听容疏这么说着,便也顺着下来,“是弟子唐突了,还请掌门勿怪。” 容疏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也是忧思难掩,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李岩也跟着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了。 看见李岩这般,容疏叹口气,摇摇头,说到:“其实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自己还不曾发觉。” “是么?”李岩目带疑惑。 “是。”容疏的回答很是肯定,“你只是缺一个契机去了解。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我想应该差不多了。” 李岩迟疑。 容疏笑,“你这是不相信我?” 闻言,李岩忙道:“不,弟子不敢。” “那你是不相信你自己?” 李岩沉默。 容疏笑了笑,眸中淡淡潋着月华,接着,他像是有些困倦般,抬手向李岩微微挥了挥,李岩知趣,起身离开。 出了容疏房间后,他还是不明白,便慢慢往自己房间走去。刚走到一半,见有人慌慌张张跑来,看见他时,眼睛一亮,直直奔到他面前,急急说到:“你快去看看你娘子,她出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岩脸上一急,连忙跟着那人回到了房中。 回去的时候,吴大夫已经来了,刚刚给莺莺把完脉,见李岩进来,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连话都不想说。 李岩走到床边,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再低头一看,见蒙蒙闭着眼,脸上神情平静,面色却一片苍白。 “吴大夫,这……”见此,李岩着实疑惑,便只能看向不愿意搭理自己的吴大夫。 吴大夫挑眉斜看他一眼,“哼”了一声,说到,“真不知道你对你家娘子做了什么,气得她连孩子都不想要了。”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李岩只觉得脑袋“轰”得一声炸开,他“唰”地将目光移向莺莺,后者却不想搭理他一般,只闭着眼,不说话。 李岩心中忐忑,声音微颤着问到:“那……孩子有没有事?” 吴大夫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口中说到:“还好发现的及时,孩子是保住了,母亲可能得吃点苦。” 李岩刚松了口气,又提起心问:“莺莺怎么了?” “要天天被我这管得宽的大夫烦。”吴大夫回答到。 这下,李岩才完全放了心,颓然地在床边坐下,伸手想去握莺莺的手,却又在抬起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地落下。 看着这般情况,吴大夫摇了摇头,转身对李岩说到:“你好好和你家娘子说说话吧,有什么误会两个人解开就好了,何必牵扯到孩子。” 李岩应了声,道,“谢谢你了。” “嗯哼,今天倒客气了,我回去熬药,一会儿让人送来。”吴大夫说着,背上药箱,往门外走去。带着李岩回来的弟子也跟着走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听见关门的声音,李岩这才转眸看向莺莺,默了片刻,才唤道:“莺莺。” 莺莺缓缓睁开眼,眼底神情复杂,“我不想你为难,所以……” “不要!”李岩猝然截断。 莺莺不解地看他,见他眼中悲痛,低声道:“吴大夫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不要牵扯到他。一切事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么?” 听到这话,莺莺眼中有惊异一闪而过,而后像是不置信般问到:“你说什么?” “莺莺,你是我的妻子,就一辈子都是。我不会休你,你也不要再做这种事,今后你、我、还有孩子,好好的生活在一起。”李岩握紧了莺莺的手,一个大男人,竟然红了眼睛。 莺莺看着李岩的模样,心里也猛得一颤,她瞪着眼,直直看进李岩眼里,见他不是开玩笑,忽的哭了出来,合身扑进李岩怀里。 李岩抱紧她,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低着声说到:“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没有这处事了。莺莺,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李岩……”莺莺喊着李岩的名字,将泪抹在他身上,而后抬手打他,一边打,一边哭,“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李岩收拢手臂,任她打骂,一声不吭。 在他听说莺莺出事,听说孩子可能没了的时候,心里好像被石头狠狠砸下,一下子失了所有言语。 那一刻,他方知道,容疏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他终于发现,他无法丢掉孩子,丢掉莺莺。 在李岩和莺莺成亲后的第二个月,他带着莺莺离开了青水,和李母一起回到了中原。 而左思,在和李岩彻底相谈后,终是忍痛举杯祝福。 左思知道,若没有当初他的不坚定,李岩也不会遇到莺莺,更不会娶了她。 一切到底,终归是他自己的错。 一步错,终是错终生。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二章 师傅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青水流派的空地上,所有弟子都有序列开,而后将目光全部投向高台之上的人身上。 容疏一身红色掌门正装,长发盘起,一支玉簪挽住,比起素日打扮,今天的他显得格外精神。 “今日将大家召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为了将赤火的技艺传授与你们。” 容疏的话音刚落,下面的弟子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赤火流派?” “掌门为何突然要教我们这些?” “我们除了学青水本派的技艺,也曾尝过茶木、棕土的技艺,如今学赤火之术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吧。”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咱们一直和赤火是对着,怎么会突然学他们的技艺?” “可不是?这赤火的秘籍又是哪里来的?” 听见下面众人的议论声,容疏微微挑眉,嘴角扬起一些,而后,只见他将手一挥,红色长袖在空中拉出一道弧度,不过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下面的说话声便瞬时消失了。 “大家也知道,我们青水和赤火素来水火不容,那日门派之战相信大家也都还记得。如今学赤火的技艺,一来是让大家对各个门派都能有所了解;二来,学习了赤火的技艺,便也就知道了他们的行法方向,将来再对付他们,也就简单多了。” 容疏的解释让多半人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赞同,唯有少数弟子还在犹豫,更有大胆的直接向前走了一步,问到:“敢问掌门,我们素来和赤火不对盘,您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赤火秘籍?” 这话是很多人心里想问的,但碍于容疏不敢相问,现在见有人提出,自然一个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听到这个问话,容疏也没有什么恼意,只是含笑看了站在身边的月纤一眼。 虽然容疏没有说话,但众人已然知道容疏的意思,赤火的秘籍谁人能拿到?自然是之前一直跟着贺兰千的月纤了。 这样一来,众人也就相信了秘籍的真实性。当下表示定然好好学习,以期在将来对付赤火的时候,能做出大的贡献。 容疏很是满意众人的表现,在周围稍稍安静下来后,才出声喊了两人:“方夙银,蝉衣。” 方夙银和蝉衣各自站了出来,一人蓝衣温润,一人水色明媚,端得是两种风华。 “赤火流派的术法和青水一般,都是分为两类,分别是灵敏和力道。蝉衣,你身为女子,身形轻盈,擅长速度,便主修灵敏。夙银,你为男子,内力深厚,便研习力道那一类吧。” 闻言,方夙银抱拳躬身,应道:“徒儿遵命。” 容疏颔首,又点了一人,道:“就让宗石跟着你吧,你悟透后传于他,再让他传给其他弟子吧。” 宗石比左思、李岩二人要晚入门三年,但是天赋不错,隐术习得极快,之前左思离开门派时,容疏便提了他起来。后来李岩离开,左思回来,便由他顶替了李岩的位置。 说来,谁也没想到李岩离开后左思还会回来。也没有人知道当日李岩决定带着莺莺离开青水,回到中原时,左思是种什么心态。 只是,众人都看见左思一脸平静地走到容疏面前,单膝跪下,表示要再入青水的时候,容疏没有拒绝。 或许,左思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当做自己还和李岩生活在一起。 宗石毕竟不如李岩在众人心目中地位高,故而当容疏点了宗石的名,让他代为传授时,众人的态度很是不喜,甚至有人怀疑他的能力。 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宗石低着头,没有解释,任那些怀疑不信投掷而来,整个人沉默无言。 扭头看了宗石一眼,左思在心里叹息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抱拳道:“掌门,不如让弟子和宗石一起同二师兄学习。全派弟子这么多,想宗石一人也教不过来,若是弟子同他一起,便能分担一半下来。” 闻言,容疏却是笑了笑,道:“你若是同宗石一块儿同夙银学习力道,那谁来教灵敏那一类?光靠蝉衣一人,岂不是要累死你们大师姐。” 听到这话,左思想了一想,便知道容疏的意思。 想来,容疏不仅将蝉衣和方夙银分在两边,同时学习不同的类别,也将他和宗石分为两边,同时教授。 这样想明白了,左思动了动唇,拱手道:“弟子明白了。一会儿便和宗石二人一起将派中弟子按个人所长分为两方,各自学习自己擅长的。” 左思故意说要和宗石一起,便是以自己的威信替宗石铺路,也间接表示他相信宗石的能力。 故而,在他说完这话以后,容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一切既定,众位弟子均弯身行礼,以示好好研习,更谢了月纤之前的卧薪尝胆,才有今日这些赤火秘籍。 一片呼声中,唯有蝉衣站直了身子,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高台之上的月纤,直接而犀利。 左思到宗石房间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水声,应该是在洗澡。 他敲了敲门,还没喊上一声,却听见里面一阵阵哗啦啦的声音,然后便是宗石慌张到有些走调的声音:“谁?!” 左思觉得奇怪,又想大约是宗石不喜欢别人在他洗澡的时候打扰吧,便回了一句,“是我,左思。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过会儿再来。” 里面安静了片刻,然后才传来宗石正常的声音,“烦请左师兄在外面等一会儿,我穿身衣裳。” 左思自然应了,却没想这一等等了快半个时辰,正疑惑间,门终于开了,宗石一身清爽的弟子服,头发还挽了起来,和白日里看见的装扮一样。 瞧见这副模样的宗石,左思不由得好笑,问了句:“都洗完澡了,你还把头发挽起来做什么?” 宗石咳嗽一声,回答到:“习惯了。”接着,他又看了眼左思,问,“左师兄这时候来是有事找我?” 左思颔首道:“白日里掌门说起将弟子分成灵敏和力道两部分来研习赤火秘籍的事,我过来是想找你商量一下,这些弟子怎么分。” 闻言,宗石也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左师兄进来说吧。” 方夙银打开门,见蝉衣站在门口,脸色晦涩,不由得很是奇怪,“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不对啊,一直都是你欺负别人的呀!” 蝉衣抿着嘴看了方夙银一会儿,才说到:“师兄今晚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看见蝉衣这样子,方夙银察觉出什么不对,也不好直问,但想蝉衣今天要来找她聊天,一会儿定然会说,便也不多问,只是让她进来。 蝉衣进了屋,自己寻了地方坐下,方夙银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外面这么冷,喝点茶暖暖身吧。” 蝉衣接过,只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便搁在手边,抬眸看着方夙银,直直问到:“师傅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想到蝉衣过来寻他,多半是为了容疏的事,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么劲爆的问题,饶是方夙银也怔了好一会儿,才反问到:“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蝉衣垂眸,双手交叉,指缝间落下烛光,微微发亮,“刚才我本是要去寻师傅问问研习赤火功夫的事,然后看见月纤在他房里。” 就在刚才,蝉衣独自一人到了容疏房间,见房门半开,以为没人,就走了进去。哪知刚跨过门槛,就听见里面似乎传来争吵的声音,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月纤。 她本是不想多听,每次月纤和容疏说话被她撞见就没什么好事,这次肯定也是。 所以,她转过身,准备带上门过会儿再来的,却听见月纤提高声音说到:“你将我留在青水,根本不是为了我考虑,只是因为答应了她。” 这个“她”让蝉衣的脚步为之一顿。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三章 师傅旧事,兄妹修好 月纤口中的“她”是谁? 听她的意思,她也是因为沾了“她”的福,才能得到容疏这般对待? 带着疑惑,蝉衣止住脚步,回身侧耳倾听。 屋中安静了片刻,容疏还是没有回答,月纤似乎有些急,再度开了口,可是这一次她的语调却软了很多,似乎还带着一丝恳求,“你曾经答应过姐姐,待我如她的。” 容疏回答的很快,似乎这个问题早在心中就想过无数次,“我可以好好待你,至于其他的事,恕我不能。” 闻言,月纤反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容疏的声音冷淡而清晰:“我会待你如她,但不能爱你如她。换句话,我不可能爱你。” 屋中一片寂静。 月纤似乎轻笑了一声,缓慢道:“不爱也行,那你娶我。” 乍然听到月纤这句话,蝉衣觉得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从有意识以来,她竟然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紧张,像是被人压在砧板上,头悬利刃。 而下一刻,她头上那亮晃晃的刀,终是准确无误地落了下来。 因为她听见,容疏那把素来调笑的声音,说出那个字的时候,竟然认真无比。 “好。” 他说,好。 听完蝉衣所说,方夙银也沉默了。他在蝉衣对面坐下,抬手想握住蝉衣的手,却见她攥的手指都发白了,心中也跟着疼了。 “师兄,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我么?”将当时的感觉再凌迟一遍,蝉衣抬起头来,直直看着方夙银的眼睛。 方夙银叹息一声,问到:“你为何肯定我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蝉衣应道,接着问:“月纤有个姐姐?” “嗯。她有一个姐姐,叫做月缦。”方夙银接过话,说完后,顿了顿,才有些为难地说到:“也就是师傅心里的那个人。” 虽然有了心里准备,但真正听到这话的时候,蝉衣还是有一刻的心冷,“那她现在人呢?” 方夙银看她,眸色平静:“死了。” 蝉衣交握的手禁不住一颤。 和蝉衣一样,容疏在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到了青水流派,那时的五大流派都还存在,金、木、水、火、土各占一方,没有最强,都是想到制衡关系。 容疏因为天赋异禀,习起隐术比常人要活用好些年,青水掌门就格外喜欢他,不仅收他作大弟子,更是想着之后把青水交到他手上。 而实际上,青水掌门是有孩子的。两个女儿,月缦和月纤,月缦温柔,月纤比较少言,不爱说话。再加上月缦和容疏年岁差不多,容疏就和月缦更加亲近。年少的感情最容易也最纯粹,容疏日日和月缦相处,自然都生了情,青水掌门看在眼里,欢喜异常。 到了容疏十五岁那年,青水掌门说起两个人的事儿,只说是再过两年,就将两个人的婚事办了。彼时,月缦一脸羞涩,而容疏则微笑应了。 然而,这桩口头婚事终是在后来没有了着落。 五大流派为了互相吞并争夺,展开了大战。战中,茶木和棕土两派的掌门同归于尽了,青水掌门被重伤。赤火掌门逃走,澄金掌门下落不明。而当时不及舞象之年的容疏带着青水剩下的弟子赴来救援时,力挽狂澜,不仅保住了青水,更把茶木和棕土两派并入青水。 后来,青水掌门被带回派中,却已然奄奄一息,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将青水传给了容疏,月缦和月纤也托给容疏照顾。 青水掌门一去,月缦也跟着病了,缠绵病榻半年,终是香消玉殒。 在临终前,月缦握着容疏的手恋恋不舍,到最后一刻,她只说了一句话,便闭上了眼。 她说,容疏,望你待月纤如我。 因为这一句,容疏才开始对月纤愈发照顾,哪怕月纤因为一己私欲背叛了青水,容疏也没多说什么,为了月缦这一个承诺,他才一直对月纤这么好。 “所以,师傅对月纤如此维护,不过是因为月缦?” 方夙银点点头,就见蝉衣叹息一声,道:“虽然月纤很可怜,但也很幸运。” 这话落在耳里,方夙银微微皱了皱眉,说到:“蝉衣,师傅对月纤可能并不是爱,只是承诺罢了,你可以当作是假象。” “若是能给我一个假象,我也满足了。”蝉衣的回答让方夙银很是意外,“在这件事上,我想我是羡慕月纤的。” “蝉衣——” “再说说师傅吧,感觉师傅并不像是争权夺利的人,想来他之所以这么努力的为青水付出,也是因为月缦吧?”似乎知道方夙银要说什么,蝉衣不想听,便转了话题。 知道蝉衣避而不听的原因,方夙银唯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口中则回答道:“正是。你也知道,师傅若是真要做一件事,必会全力以赴,这便是为何师傅那么懒散的人,能让青水成为五大流派之首的原因。” 蝉衣点点头,大约是听得久了,觉得口有些渴,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方夙银见状,提起茶壶又往她的杯中加了一些,而后看见她手指捏着杯子不停地转着。熟悉如他,自然知道这是蝉衣忐忑不安时的表现。 看见这般情况,方夙银在心里想了想,出声道:“蝉衣,你也不必太过难过,至少师傅对你这个徒弟是真的在意,大家都看在眼里,清楚知道,饶是我这个大师兄都不如,更别说月纤了。” 听到方夙银的解释,蝉衣不仅没有释怀,眼中反而更多暗色,“可是我要的不止是师徒情谊,师兄你是知道的。” 方夙银默了下,没有说话。 蝉衣抬起眼来,凤眸看定他,“师兄,你说除开月缦的关系,师傅对月纤可有半分别的心意?” “这个……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方夙银如实答到。 闻言,蝉衣眸中微湿,浮起一缕迷离,“那么我呢,师兄以旁人的角度看着,师傅对我可有别的感情?” 如果说前面一个问题已经让方夙银卡住了,那么后面一个问题直接难倒了方夙银。 就见他好似想了想,慢慢地摇了摇头。 蝉衣的心狠狠一落,轻声问到:“没有么?” “不是。”方夙银接过话,“是我不知道。师傅对你的好毋庸置疑,只是这种好到底只是单纯的师徒还是夹杂着其他的情愫,大约只有师傅自己知道了。” 方夙银的话落音后,房间中又安静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蝉衣幽幽叹了一声,又扯了唇笑,一如往日,好像之前那个惆怅的蝉衣不曾出现过,“无论如何,难为师兄今天如此耐心的被我叨扰这么久。” 方夙银也笑,心里的气却不曾松半分,“说起来,我们师兄妹两人人也好久不曾对酒畅谈了。” “哈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如何?”蝉衣一手按了桌子,眸中清亮。 方夙银摇着头笑了声,而后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说到:“明天的术法你是不想学了?别忘了,咱们要先学会再教给左思和宗石。” “哦。”蝉衣不甘愿地应了声,缩回了椅子里。 烛光微晃,暖暖的光笼上蝉衣的脸,线条一如既往的精致,却好似失了些圆润。 “蝉衣,你瘦了。”方夙银打量了半天,温声说到。 “嗯,有么?”蝉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道:“还是有肉的啊!” 微勾了嘴角,方夙银拍了拍她的手,道:“为了师傅的事,你定然是暗地里伤神了许久吧。” 闻言,蝉衣的嘴角轻轻地压了些,而后又扬起,“好师兄,还是你了解我。如你所说,之前事情众多,我们倒真的疏离了许久。” “还好现在我的小师妹还是肯信任我这个二师兄。” “哈哈,二师兄嘛。人都有犯二的时候,难保不会一直记得你。”蝉衣笑吟吟地说到。 方夙银弹指一股气流冲去,蝉衣灵巧躲开,而后嘲笑他功夫依旧没有长进。 两个人仿佛回到了之前,没有那些烦恼,没有理不清道不明的情。 直到蝉衣困倦了趴在桌上,方夙银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时,模模糊糊听见蝉衣说了句:“师兄,有你真好。” 方夙银轻柔地拂过她的发,微笑回答:“蝉衣,你既然待我如兄,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四章 宗石的不对劲 自月纤将赤火的秘籍默诵给容疏后,接着又一一告知了赤火的位置、弟子分布,几乎将赤火的所有都给了容疏。 月纤这一所为可以说是给青水一个大助力,所有人都大大提升了一层。因而不少人都对她格外尊敬,隐隐将她作为未来的掌门夫人对待。 而同时,不知道是上次的对话产生了效果,或者是对月纤这一一切的报答,容疏待她也比往日更好一些。 就好比现在,容疏、方夙银、蝉衣以及左思和宗石正在商谈最近弟子们练了赤火功夫的效果,有弟子送了茶点上来,坐在一旁的月纤拾了一块吃了一口,又放下了。 送来的弟子有些忐忑,不由得问到:“月纤是不满意东口的口味么?” 听到这话,容疏几人都看了过来,见月纤摇了摇头,说到,“也不是,只是忽然想起镇上鲜味斋的苹果酥,不仅保留了苹果的原味,又除掉了那酸味儿,当真好吃。” 闻言,弟子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容疏笑了一声,道:“你既然想吃,就去买吧。” 月纤扭头看向他,见容疏对那弟子吩咐道:“也不用买太多,下次月纤想吃的时候再去买就好,冷了的不好吃。” 听到容疏的吩咐,那弟子颔首应下,离开了房间。 此时月纤似乎才反应过来,微微弯了唇,眸中莹亮看着容疏,唤了声:“容疏……” 容疏对她笑笑,说到:“以后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说就是。” 其他人都暧昧不明地看着两人笑,蝉衣则在他们身后轻轻垂下眸,以掩住眼底泛起的落寞。 蝉衣和方夙银各自就自己要学习的那一部分研究了三天,整理出第一套,分别教给了左思和宗石。 而为了分担自己的负担,左思之前和宗石商量了一下,将其余弟子分成三批,第一批十人,第二批十人,剩下的则是第三批。而他们则只需要将术法教给第一批的弟子,然后第一批转授第二批,以此类推。 这一日,左思和宗石各自将所领悟到的精髓教给自己名下的第一批弟子,到夕阳西下的时候,那二十名弟子也学得差不多了,便结束了这一天的学习。 虽然是冬天,这练了一整天的隐术,到结束时,各个都汗湿了衣服,便叫嚷着去洗澡。 因为青水流派之前只有蝉衣一个女子,如今多了月纤,不过也就两个,所以除了她们各自在房中沐浴以外,其他弟子都习惯在澡堂沐浴。 青水的澡堂离他们习武的地方不远,所以练习结束后,一众人等就嚷嚷着一起去澡堂洗澡,当然,也不会落下左思和宗石。 “左师兄、宗石,一起去洗个澡吧。”有弟子直接冲两人开口道。 左思应了一声,说,“你们先去吧,我把这边收拾一下,一会儿就来。” 宗石迟疑了一下,走到左思身边,说到,“我帮你吧。” 左思笑了笑,道:“几本册子而已,哪里需要两个人,你先去吧。”说着,就把宗石手中的册子拿了过来。 见左思伸手来拿册子,宗石不知道为什么,不仅不松开,反而将册子捏得更紧,左思扯了两下扯不出来,不由得抬头看他,“你这是干嘛呢?一本册子也舍不得给我?” “不,不是。”宗石有些吞吞吐吐的,手上力道终是敌不过左思,被他拿了过去。 “他们都等着你呢,赶紧去吧,顺道给我占个好位置。”左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抱着册子转身朝堂中走去。 宗石站在原地,似乎很是为难,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就是不肯走一步。 之前说话的弟子见宗石站着不动,以为他是想等左思,便几步走了过来,把他胳膊一拉,说到:“左师兄很快的,你不用等他了。” 宗石还是不肯走,那弟子便干脆大力一拉,差点将宗石扯得摔倒在地上,这才连拖带拽的将人给弄走了。 一路磨磨蹭蹭地到了澡堂,刚一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那弟子松了宗石,自己走了过去,一边和对面的人笑骂,一边脱起衣服来。 也不知道是水气太重还是怎样,宗石一直闭着眼,不肯往前走一步,就站在原地,听着身边的人嬉笑打骂,脸似乎也被熏得红了。 泡在水中的几个弟子见宗石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起了玩笑之心,几个人商议了一下,便有一人往池边走去。 而闭着眼站在一旁的宗石忽然感觉一阵热气,他下意识地旋身躲开,再一睁开眼,就看见更多的热水扑面而来。 左闪,右避,上翻,下压,宗石就差没直接隐术跑掉了。 见宗石这般,其余弟子不由得哈哈大笑,更有人笑得直不起腰,大声嚷嚷道:“宗石啊宗石,你莫不是怕水,咱们青水的弟子还怕水,说出去不笑掉大牙。” “哈哈哈,宗石你是怎么在怕水的情况下还练成青水隐术的,快来教教我们啊!”说着,一脚踹起脚边的水。 一群人本是想捉弄宗石一下,谁知越玩越上瘾,人也越来越多,各个都拿宗石当目标。 宗石素来沉默,此番被捉弄成这样也只是咬着牙不说话,所以大家越玩越起劲,到左思进来时,还有人不慎把水甩了过去。 左思瞬间掠至池边,一抬手,一阵掌风刮过,前排的弟子齐齐退了几步,把后面的人一撞,而后面的人也因为惯性而撞向他人,一时间,只闻落水声声。 “谁这么没——啊,左师兄!”第一个被撞开的人本是皱着眉要咒骂两句的,这一抬眼看见左思站在池边,顿时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左思扫视了众人一眼,倒也没恼,只是问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见左思没有发火,那人也大了胆子嬉笑道:“宗石不肯下来,我们和他闹着玩呢!” “哦?”左思应了一声,转过头去,问已经有些狼狈的宗石,“怎么不下去呢?” 宗石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水,没有回答,只是转而说到,“我先回去了。”说着,就往外面走去。 左思眯着眼站在原地,一旁正脱了上衣的人忙上前拉住宗石,宗石扫了他一眼,侧过脸去,此时方有些怒了:“放开。” 那弟子被凶的一顿,“宗石你怎么了?” 宗石清了清嗓子,语气正常了些,“没怎么,你们好好洗,我先回去了。” 听到这话,最开始将宗石带过来的弟子不由得有些不悦,出声说到:“宗石你什么意思?是嫌弃我们吗?别忘了李师兄没走之前你也和我们一样,不要以为现在地位高了就看人低!” 宗石沉默了会儿,才说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你不要想这么多。” “走走走,老子现在不想看见你!”那弟子直接甩了擦拭的巾帕,也不再和宗石说话,转身进了水中。 其余人都噤了声,看看宗石,再转眼看了看水池之中。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左思开了口:“我也想起有些事没做。宗石,我和你一起回去。大家慢慢洗,早些休息,明早再继续。” 有了左思出面缓和,有弟子便跟着应和了两句,这才使得僵硬的氛围稍稍有些好转。 左思陪着宗石出了澡堂,他扭头看去,见宗石被熏得满脸泛红,眼中微微明亮,倒是少了男儿的犀利,多了女子的水润。 “怎么不和大家一起洗澡?” 吹风左思再度重复的问题,宗石垂了眼,说到:“洗过了。” 这话让左思笑了笑,道,“我们从早到晚都在一起,你什么时候洗了澡,我们不知道?就算一大清早起来洗了,到现在练得一身汗,也该再洗一次吧。宗石啊,编理由也得编个合适的吧!” 闻言,宗石抿了抿唇,终是扭了头,说了句:“我先走了。”便转身大步离开,看在左思眼里,倒像逃避什么一般。 左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浅浅的黑色之中。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五章 一盒桂花酥,成师徒僵尸 天色已暮。 蝉衣从训练场回到屋中时,天色一片黑。 为了给厨房减轻点压力,蝉衣没有单独开火,而是跟方夙银一起用了顿饭,反正二人口味差不多,最多就是加点饭而已。 吃饱喝足回到房中,蝉衣先点了灯,转头的时候发现门口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盒子。 她走近一看,见盒子大约一个巴掌大小,高度也和一个巴掌差不多,用牛皮纸包着,上面用红绸系了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乍然看见这个盒子,蝉衣愣了愣,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想,终于知道盒子的来处。 如果记得没错,而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变化的话,山脚镇上的鲜味斋外送的糕点,便是如此包装的。 方盒,牛皮纸,十字结。鲜味斋的十字结打法很特别,看起来繁复无比,但只要找准了一条线,轻轻一扯,就能全部打开,而一般人在提着的时候,是扯不到那根线的,所以提回来的途中安全妥当。 想到鲜味斋,蝉衣不由得想起早上容疏和月纤的那番对话,忍不住心头一跳,低头看了片刻,抽出关键的那一根线,很快的,十字结就打开了。 随着十字结的打开,蝉衣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躺着几块金黄色的糕点,一阵桂花香扑鼻而来。 握着盒盖子的手一松,盖子“啪”地一声,掉到桌上。 她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说过,桂花酥的味道不错,能在冬日还能尝到桂花香,是人生中极幸福的事。 她也不记得她和谁说过,更不记得说话时容疏在不在现场,可是—— 看着眼前的桂花酥,蝉衣搁在桌上的手指都轻轻的在颤抖。 今天下山的就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受到容疏吩咐的弟子,专程下山去为月纤买苹果酥,很明显,这盒桂花酥定然也是一同购置的,并且知道她的喜好,放在了她的房中。 显然,这盒桂花酥肯定不是那个弟子自己买的,因为蝉衣之前的恶作剧习惯,其他弟子对她这个大师姐能躲多远就是多远,哪里还会自己买点儿东西过来孝敬她。 所以,这盒桂花酥,必然是容疏让那弟子一同带回来的。 至于容疏是什么时候说的,又是什么意思,蝉衣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心情去猜。 将这盒桂花酥看了很久,蝉衣终是合上了盖子,将它推到一边去了。 蝉衣到容疏房间的时候,方夙银已经在里面了,两个人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神色不太轻松。 蝉衣走了进去,向容疏行了礼,然后在方夙银身边坐下,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方夙银身上,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容疏忽然开了口:“桂花酥好吃么?” 被突然问到这事儿,蝉衣愣了会儿,不知道容疏此刻为什么要突然提起,但至少证明了那桂花酥果然出自容疏授意,便敛了眸道,“谢谢师傅,很好吃。” “是么?是个什么味道,有没有前些日子你送来的那些好吃?”容疏微微勾着嘴角,笑着问到。 知道容疏问的是前些日子,他和月纤说话的时候,她因为送桂花酥而无意听见的那次,那一回的桂花酥她是尝过的,可这一回的—— “比那次的好吃多了。”蝉衣低了头回答到。 容疏微微细起眼眸,眼底情绪隐晦看不清,“你真的尝过了么?” 这一问倒是把蝉衣难住了,她有些迟疑地看向容疏,却又见他伸长了腿,懒懒地说到:“唔,好吃就好。” 蝉衣心中顿住。 一旁的方夙银见状,忙开口打破这奇怪的氛围,“师傅,师妹既然来了,就把事儿先定了吧。” 听到这话,蝉衣将桂花酥的事先压下,转头看向方夙银,口中却道:“师傅,师兄,出什么事儿了?” 方夙银给她倒了水,微微一笑,说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的教导计划要变一下了。” “嗯,为什么?”蝉衣将茶杯抱在手里暖手,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目。 方夙银叹了口气,说到,“我刚才和师傅也说了,宗石虽然天赋不错,但力道总是不对,也不是他不用力,而是感觉他的力度不够我们的需要。” 闻言,蝉衣歪了歪头,问到:“那师兄的意思是?” 方夙银看向她,斟酌道:“我是想让左思和宗石换一下,左思跟我研习力道,让宗石跟着你练习灵敏。” 蝉衣点点头,似是想了想,说到:“现在刚练,换起来也方便。”说完,她终是把目光转向容疏,恭敬地问到:“师傅觉得如何?” 容疏正在拨弄手边的茶杯,见蝉衣忽然问了过来,先是疑惑地抬了下眼,而后才笑道:“你们觉得换一下比较好,那就换吧。当初我是想着宗石威信不足,分给夙银的话,夙银能协助他震住下面的弟子,而蝉衣怕麻烦,把宗石交给你,你估计会烦死。不过既然现在必须得换过来的话,蝉衣你就要多多操心了。” 没想到当初容疏分人是为了给自己减轻麻烦,少操点心,蝉衣垂了眸,掩住眼底的讶异,只是点了点头,应到,“徒儿知道了。” 将事情说完,几个人就开始聊起天来,方夙银还是围绕着这件事,总觉得宗石这人,天赋不错,不可能力道不足。 蝉衣的问题则更让几人不解,“像宗石这样力道不够的,是如何将水韧练到高层的?” 和赤火一样,青水的隐术也分为两方,水韧和水柔。后者自然女性擅长,所以蝉衣主攻的水柔,不过对于前者,因为容疏对两个徒儿的期望,蝉衣也练了,只是练的是容疏改过的版本,自然更适合蝉衣,要求也就不一样。 闻言,容疏摸了摸下巴,微微眯了眼,“勤能补拙,像宗石这样的孩子,每夜还要练功的,又有一点天分,能不起来么?” 这倒是让蝉衣没有想到,像蝉衣这么懒的人,白日里练完了,晚上一定是窝在被子里看看话本什么的,哪里还会再练,不自己找罪受么。 看见蝉衣这般神情,方夙银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当下敲了她脑袋一下,笑着说到:“像你这么懒,还能练成这样的,光这天赋就得让多少弟子嫉妒死。” 蝉衣笑嘻嘻地看着他,问到:“那二师兄你嫉妒死没?” 两人笑闹了一番,而因为事情已经商量完了,便也没在容疏那里多呆,一个个起身要走。 看着方夙银和蝉衣各自起了身,往门外走去,容疏忽然抬了眼,唤了声:“蝉衣,你留下。” 蝉衣心中一跳,抬头看向前面回身看来的方夙银,脸色微微有变。 方夙银对她安抚地点点头,又看了容疏一眼,转过身出了门。 待方夙银走后,容疏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缓步朝蝉衣走来,每走一步,蝉衣的心里就被踏了一下。 “蝉衣。”容疏走到蝉衣身后,唤了一声。 都到了身后了,蝉衣硬着头皮转过身,低声道:“师傅有什么事么?” 容疏细细打量了下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心中充斥着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们师徒两人,很久没有说话了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此时听到蝉衣耳里,却瞬间心酸无比。 她仰头看着容疏这张永远如一的脸,很想应一句“是啊”,然而话到嘴边,却生生变成了,“师傅现在天天有人陪着,还需要徒儿陪你打发时间么?” 听到这话,容疏眸中一暗,沉声回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对蝉衣来说都是一样!”蝉衣忽然抬眸迎视容疏,眼底的澄亮晃得容疏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须臾之后,容疏才叹了一声,道:“那盒桂花酥你没有吃吧。” 蝉衣一愣,反问:“师傅怎么知道?” 容疏笑了笑,微微转过头,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大约我现在给什么,你都不会要了。” 闻言,蝉衣捏了捏手,却一句都回答不了。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希望的一次次落空比没有希望,更让人难受。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六章 秘密啊秘密 蝉衣和方夙银商议好后,便将宗石和左思换了过来。 果然如方夙银所说,宗石力道不够,但习起灵敏这一类来,却比任何人都上手快。 对于蝉衣这个临时的“师傅”看见宗石如此,她也很有一种自豪感,就连宗石手下那十个不太省心的弟子,她有心情一一去管教。 话说,因为蝉衣的插手,那十个弟子虽然对宗石不服,但被大师姐压得死死的,也只能乖乖地练功。 这一日,蝉衣不舒服,便没有来教授,只是让众人跟着宗石好好练。 上一次洗澡的事让几个弟子对宗石心存不满,而一个个又都是比较记仇的人,之前因为蝉衣的关系比较老实,而今蝉衣不来,可想而知,宗石今天的日子估计会比较特别。 这一日,从早到晚大家也倒老实,等日暮练习结束之后,一行人也没嚷嚷着去洗澡,而是很勤奋好学的对宗石说:“宗石,刚才有几点不太明白,不如一会儿到河边,心河水为借力你示范给我们看看。” 宗石不疑有他,便点了点头。 吃完饭后,宗石到了河边,却不见有人,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他们一起吃饭可能会慢点,便在原地等了片刻。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宗石似乎察觉出什么,刚想转身离开,忽然迎面一股极大的力道直冲而来,她连躲都来不及躲,便生生被打到了水中。 冰凉刺骨的河水透过衣服穿到肌肤,冻得他牙齿打颤,他下意识的要起身,却在下一刻想到什么一般,又钻进了水里。 隔着河面他看向岸上,三五人站在岸边,正看着他的方向。而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邀他切磋的几人。 如果想得没错,方才定然是他们几人联手攻击产生的气流,这几个弟子在派中也算是佼佼者,联手对付宗石,后者自然敌不过。 “喂,宗石,你莫不是真的怕水,怎么不自己上来?”本来只是小小的报复一下宗石,可现在见他一直站在水里,其中有个弟子就有些奇怪了。 宗石没有说话,浑身都是透骨的冷意,冻得他边呵一口气,都感觉像是结成了冰。 因为天气冷,湖面上的雾气极重,而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岸上的人本应看不清,又因为听不见宗石的回答,不由得心慌起来。 忽然,有个人指着湖面大声道:“快看!宗石不见了。” 闻言,其他几人也连连看去,果然见河面上没有了宗石的身影,顿时急了起来。 “是不是太冷了,宗石扛不住,冻成冰沉下去了?”有人忐忑问到。 有人“呸”了一声,道:“乱说什么?你下去试试,这才多大会儿时间,看能不能结成冰。” 那人噤了声。 几个人观察了会儿,说到:“我看这情形不对,要不谁下去瞧瞧怎么回事?”说着,看向其中一人。 被看的人愣了愣,道,“啊?我不会水呀。” 另一人也说:“我也不会。” “我也是。” “怎么办?大家都不会,找谁去?” 正商议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天都黑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人回头看去,见左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经过这里,正隔着夜色看着他们几人。 看见左思,几人顿时犹如看见救兵一般,忙喊道:“左师兄,宗石掉进了水里,现在看不见人了!我们几个都不识水性,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听见这话,左思面色一变,几步走到他们身边,探目一看,果然不见人影,当下也不罗嗦,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袄,一个跃身就跳进了水里。 刺骨的河水“哗”地一声溅了起来,扑到离河面较近的两个人脸上,那两人浑身一抖,忙退后几步,心中却暗暗着急:这么冷的水,宗石呆这么久会不会怎么样。 左思进了水,也被冻得够呛,但念及宗石的安危,还是忍着潜进了水里,往里游了几分,终于发现了宗石。 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溺的,看起来宗石已经昏迷了过去。左思游到了他身边,探手一扯,却不慎扯到了衣带,结果把宗石的外衣扯松开了。他也顾不上许多,又往前进了几分,握住他的手臂将他狠狠一拉,提着人冲出了水面。 大口呼吸了几口空气,左思先低头看了看宗石,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惊得差点松了手。 因为宗石的外衣被扯开,衣服又浸透了水,穿了和没穿看起来都一样,这一看便瞧见她胸前缠着的束带。 左思本以为是他什么时候受了伤,缠着绷带,可因为衣服沾水会紧紧贴在身上,他清楚的看见宗石胸前那微微的弧度。再一联想那白色束带,饶是再迟钝,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束胸带。 宗石是个女子! 这个念头在左思脑中一瞬闪过,他顿了一下,还是一手揽上宗石的腰身,将她正面朝着自己,压在自己怀里,然后一手凫水,往岸边游去。 “来了来了!”岸上的人等得着急,此时终于从迷迷蒙蒙的雾气中看见了两个人的身影,忙扑到水边去拉人。 另外几人也跟着过来,一起伸手将左思和宗石拉上来。 左思抱着宗石上了岸,未免其余人看出宗石的真实性别,便扯了之前扔在岸边的衣裳,将宗石裹住。 “左师兄,宗石怎么样了?”见宗石一直紧闭着眼,脸色苍白,有人不安地问。 左思刚刚掐了人中,此时正在给宗石压出喝下去的水,闻言也没时间抬头看一眼,直接说到:“溺水,又冻昏了过去。” 那人一愣,忙起身道:“我去叫吴大夫。” “直接让吴大夫去我房里!”左思接着喊了一声,见宗石慢悠悠地睁开了眼,接着又转过了神,只是目光涣散,显然已经不知道是哪里了。 见宗石这般模样,左思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摇着宗石的肩膀,声泪俱下的来一出咆哮,便干脆俯身将她抱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要问为什么会去他的房间,绝对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刚好离得比较近而已。 到了左思房间,左思将宗石放在床上,吴大夫也刚好赶到,把了脉说是寒凉入体,可能要调养一段时日,只要调养的好,也酿不成什么大问题。 听到这话,左思忙去准备火盆,将火烧到最旺,回身见吴大夫正要伸手去拉裹在宗石身上的衣服,不禁一急,脱口道:“你做什么?” 吴大夫被喊得一个激灵,回身见左思几步奔过来。抱怨道:“你怎么了,他这裹着湿透的衣服也不是个办法啊,得除去。” 听到这话,左思马上接口,“我来。”就将吴大夫推了出去。 左思没有理会他,只是小心翼翼的给宗石脱着衣服,又怕吴大夫瞧见,到单衣的时候就马上盖上被子。 吴大夫咳嗽一声,“单衣也得脱了,还有裤子,你这被单什么的也差不多打湿了。” 闻言,左思愣了愣,却是转身对候在外间的人说到:“你们去一个人把大师姐请来,剩下的先回去。” 有弟子应了声马上离开,其余的也跟着出了房间,唯有吴大夫瞪着眼奇怪地问到:“叫蝉衣过来干什么?” “宗石是大师姐带的人,今天大师姐不在就出了这事,怎么也是要说一声的。”左思顺口拈了一个理由说到。 吴大夫还是奇怪,却被左思返身拦住,命令般说到:“你刚不是说要开药的么?快去呀!” 看出左思的不对劲,吴大夫想了想,觉得现在也问不出什么,便耸了耸肩,乖乖到一旁去开药单了。 蝉衣很快就到了。 她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葵水至,有些腹痛而已,睡了一天也神清气爽了。听说宗石落了水,还昏迷不醒,便也着急地赶来。 “左思,宗石怎么样了?”一进门,蝉衣也不客气,直接问到。 左思将蝉衣请到里间,一边去掀被角,一边压低声音说到,“大师姐,我想请你帮宗石换一下衣服。” 蝉衣正奇怪为什么给宗石换衣服要她来,可下一秒被子就被掀开一条缝,宗石胸前的束胸带就露了出来,将她的疑惑生生变作了惊讶。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七章 女儿身 “宗石她竟然——” 蝉衣下意识的出声,一转头见左思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外面。 知道吴大夫还在外面开着药,蝉衣点点头,表示明白。 左思叹了口气,低声说到,“现在大师姐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过来了吧。” 蝉衣颔首,回头看了眼宗石苍白的面容,一边看,一边说到,“这么仔细的研究一下,啧啧,果然还是挺像女子的。” 左思黑线,宗石本来就是女子好吧。 “我去找一套衣服,大师姐赶紧给她换上吧。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这湿衣服得马上换了。” 说着,左思就转到一旁的衣柜边,取了一套衣服过来,见蝉衣已经在解宗石的衣服,便只好别着头将衣服递了过去。 在换衣服期间,吴大夫已经将药单开好,又在左思的指辉下去抓药去熬,临走前吩咐了句,“宗石还不醒的话,最好是泡泡热水澡。” 闻言,左思眉头微挑,暗自庆幸把蝉衣喊了来,不然宗石泡燥他总不能在一旁照顾着吧。 在蝉衣给宗石换完衣服后,后者终于又晕晕乎乎醒了过来,因为神智还不太清醒,也没发现自己不在自己的房间,连衣服都换了。 而因为左思都是习惯性的在澡堂洗澡,浴桶什么的也没有,最后还是找了个闲置的木桶搬了来,这才让宗石泡了热水。 被热水熏得舒服的宗石好歹是清醒了些,只是大约在冷水里泡太久,头昏脑服有些发烧的症状,却也不影响她的思考能力。因为这个时候,她终于发现自己是赤着身子坐在浴桶之中。 “啊——!” 宗石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惊叫一声,接着也没看旁边人是谁,就大声喊道,“我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蝉衣咳嗽一声,将被宗石惊叫吓到了正要冲进来的左思拦在门口,而后冲里面说到,“宗石啊,我瞧你恢复的不错,那一声真真是中气十足。” 听到蝉衣的声音,宗石愣了一下,才隔着氤氲水汽问到,“大师姐?” 蝉衣应了一声,走了过来,见宗石下意识的往水里钻,便笑了笑,说到,“不用遮了,该知道我都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宗石整个人都怔住,却见蝉衣笑容明澈,别无其他,便试探性问到,“大师姐不生气么?” “嗯?我生气什么?”蝉衣奇怪道。 宗石抿抿唇,低声说到,“我女扮男装来青水学艺,欺骗了掌门、大师姐和众位师兄弟。” 闻言,蝉衣微微顿首,说到,“唔,欺骗确实是欺骗。不过,这对我又没有什么影响,我生气做什么?要生气也是师傅和师兄弟嘛。” 说完这话,蝉衣见宗石低了下头,神情愧疚,就笑了笑,问到,“说来,青水其实也不拒收女弟子的,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你来青水也有段时间了,怎么没看见你家中有人来?” 蝉衣的问题让宗石的神情微微一波.她幽幽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蝉衣,轻声说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师姐了。在我小的时候,母亲便过了世,父亲新娶的姨娘为人刻薄,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在我未及弃的时候就计划着将我嫁出去。因为想着她那种人,定然给我寻的不是什么好的夫家,所以,我便跑了出来。又害怕他们找了来,我只好女扮男装来到青水。” “你姨娘待你不好,那你父亲呢?这么多年也不找你么?”听完宗石所说,蝉衣出声相问。 宗石摇了摇头,说到,“后来姨娘给父亲生了个儿子,他对我自然也就不怎么在意,所以我才能这么容易就离家出走了。” 蝉衣默了会儿,又问,“宗石定然是你的化名吧。那你的真名是什么?” 宗石抬眼看着蝉衣,低了声说到,“钟诗诗。” “钟诗诗?”蝉衣重复一遍,有些惊讶的问到,“钟家那失踪多年的女儿?” 钟家和左家在东岚都是有名气的,只不过左家有名在有钱,而钟家有名在世家。左家之前说了,是从商,而钟家是世族大家的分支,虽然不如本家,但也算是一个书香世家,有几分名气。 在宗石说到自己离家出走的时候,蝉衣就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现在听到她的名字,马上就和钟家找了多年的女儿联系到一起。 据说钟家的女儿在快及笄的时候被人拐走,而后一直没有消息。钟家派人四处寻找,一直没有间断过。 宗石,钟诗诗.这名字都这么相似,她怎么没想到。 听见蝉衣的话,宗石——钟诗诗点了点头。 见状,蝉衣微微蹙眉,说到,“你可知钟家找了你好些年?” 钟诗诗摇了摇头,“我一直在山上,只是零零碎碎的听到些消息,不知道他们还在找。” 蝉衣叹了口气,弯下腰来,“诗诗啊,我看着你那父亲真的是挂念你。你和我不一样,我是孤儿,可以一直在青水呆着。你家中还有父亲,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他的。” 钟诗诗咬着唇,面色变幻不定,似乎在思考,过来许久,才微不可闻的答了声,“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大师姐。” “嗯。水温不高了,想吴大夫药应该也熬的差不多了,起来喝药吧。”蝉衣从一旁抽来干净的巾帕递给钟诗诗,又将左思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拿了过来。 钟诗诗擦干身子,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了声,“谢大师姐救命之恩。” “哈?”蝉衣被谢的莫名其妙,“我应该就只帮你换了身衣服,不至于到救命的份儿吧。” 钟诗诗眨了眨眼,疑惑问到,“傍晚时,我被那些弟子骗进水里,难道不是大师姐去救得我么?” 听到这话,蝉衣终于明白钟诗诗所谓的救命之恩是什么意思了,当下挑眸一笑,意有所指,“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在谁的房间么?” 钟诗诗被问的一愣,半天才道,“我是觉得不像是自己的房,以为是大师姐的房间。” “咳,我房间有这么素么。”蝉衣眼角微掠,似笑非笑道,“这是左思的房间,当时也是他去救得你。” 钟诗诗愣住。 蝉衣冲她眨眨眼,笑的那叫一个颇有深意,“不然他怎么会叫我来给你换衣服?” 这下,钟诗诗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钟诗诗穿着干净的衣服,将还湿着的头发用发簪挽起,垂着头有些尴尬的坐在床边,看着端着药碗的左思走了过来。 “你头发还没干,怎么就挽起来了?”左思将药碗搁在一旁,视线扫过她的头发,低声说到。 钟诗诗抿了抿嘴,答道,“习惯了。” 左思微微一愣,忽而想起之前有一日夜里他去钟诗诗房中寻她的时候,她也是刚沐浴完,穿的整整齐齐出来见她。 之前他还以为钟诗诗只是过于追求形象,如今想来,大约是怕被识破女子身份,才这般的。 在心里想了想.左思没有说出来,只是指了指旁边的药碗,说到,“这是驱寒的药.吴大夫嘱咐了,趁热喝下比较好。” 钟诗诗点点头,拿过药碗,倒也像是不怕苦一般,很快就喝了干净。 左思在旁瞧着,这才注意她的面容比男子要细腻许多,脖子细长,没有凸起,线条也柔和许多,怎么看,怎么是个女子相。 回想之前许多细节,像是洗澡的时候她死活不肯去,一本册子还和自己抢了半天,在水里宁愿冻死也不上岸,左思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能在一群男人中好好的过了这么久,还能接了李岩的位置,果然是不容易的。 “那个……左师兄,我喝完了,就先回去了。” 听见钟诗诗的话,左思回神看去,果然看见一碗药已经喝完,而后者已经站了起来,正抬头看着他,眼底碎碎的落着些烛光。 左思有些不知所措的挪开了视线,之前觉得没什么,可在知道钟诗诗是女子后,总是觉得怪怪的,“你这身体都还没好,从我房间到你那里还有段距离,干脆先在我这里歇一夜吧,免得路上又着凉。” 钟诗诗脸微微有些红,“这不太好吧,我还是回去好了。总不能鸠占鹊巢。”最后四个宇,低的快听不见了。 左思摇头,“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去外间睡就好。”说着,也不等钟诗诗再说哈,兀自抓了一床被子就走了出去。 看着左思出门的背影,钟诗诗心头微微泛着暖。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八章 蝉衣,我好像对你动了心 离开左思房间后,蝉衣独自一人往回走去,夜色深重,晚风冷寒,吹得她有些不舒服。 从左思的房间到她自己的房间还有一段距离,她一个人走了很久,忽然顿住了脚步。 面前疾风狂起,蝉衣抬袖挡住脸,只从指缝间看见空气波动了几分,慢慢的现出一个人形来。 “是你?”蝉衣放下衣袖,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微微挑了眸。 站在她眼前的不是别人,是曾经和他同甘共苦同病相怜一起睡草屋吃白米,结果最后失踪了许久的贺兰千。 贺兰千背着手站在她面前,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半冷不热,但看着她的目光却带着些暖意,在夜色中显现出一种深邃来。 “美人,好久不见。”贺兰千的声音低低带笑,语气的熟稔却好似一直没变。 蝉衣笑了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说到,“看来玉清把你照顾的很好,瞧瞧这恢复的,啧啧,都还在我面前耍隐术了。” 贺兰千也笑,往她的方向走近了一步,口中说到,“瞧着你们这些日子都在练我赤火的功夫,我这掌门如此无私的在你面前展现一段,做个示范。” 闻言,蝉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直憋在心里的气似乎散了些。 “这夜黑风高无人无鬼的,不如一起走走?”蝉衣看了看周围,又看向贺兰千,笑着提议。 “美人相邀,贺兰千却之不恭。”含笑应了,贺兰千和蝉衣一道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夜深如墨,冬日的风冷的好似刀子,呼啦啦全往脸上刮去,直刮的人的体温都快没了。 看着身边的蝉衣下意识的裹紧了衣服,贺兰千抬起右手,手腕一个翻转,再起来时,手上多了一团红色的光。 他又用左手在那团红光上转了转,看见那红色光团愈发红,愈发大,这才将红色光团移到蝉衣身后,稍一用力,那红色的光团就进了蝉衣的身体。 蝉衣只觉得后背一阵暖暖的,接着,那暖.流从后背四散而来,顺着四肢骨骼血液慢慢传透全身,最后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功夫?挺实用的。”蝉衣低头抬手看了看手心,借着淡薄的月光,似乎手指尖都泛着粉色。 贺兰千眯眼一笑,抬手握住蝉衣摊开的手掌,蝉衣惊奇的发现他手心的温度竟然好似复天般灼烫。 “这是赤火的辅助内功心法,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之前便也没教给月纤。现在看来,教给你挺合适的。”贺兰千的声音低醇中带着点笑意,被夜风一吹,尾音缱绻落在耳边,和手掌的温度一样。 蝉衣耸肩一笑,摊开另一只手向他要内功心法。贺兰千将她的手按下去,低笑着说到,“今日时间不多,以后若是有时间,再好好教给你。” 说起今日,蝉衣忽然想起自他出现后自己还未曾问过他来的原因,便开口问到,“说来,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到了这边?” 贺兰千细了眼看她,还未说话,蝉衣就微微挑了眸,笑吟吟问,“莫不是看见月纤将赤火的功夫都教给了我们,今夜你是特地来找她算账的?” 听见这话,贺兰千笑了一声,语气里有些不以为然,“她爱教就教吧,赤火的秘籍我只教了她一半,她也只能教给你们那一半,剩下的,都在我脑子里。” “哦?”蝉衣扬眸看他,眼底落着些淡淡的月光,“那不是为了月纤,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若说我是来找你的呢?”贺兰千的视线也落进蝉衣的眼里。 蝉衣冲他眨眨眼,笑道,“找我喝酒?” 贺兰千摇了摇头,“不是。”接着顿了顿,一字一句问到,“蝉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闻言,蝉衣愣了下,反问道,“走?去哪儿?” 贺兰千松了她的手,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口中随意答到,“去中原吧。回满城,或者再去帝都。皇帝之前联系我,想要我将门派移到中原。东岚这边都被你那师傅给收走了,去中原未尝不是一条好路。” 知道贺兰千说的事,是当初新皇和贺兰千合作的时候说的,要将赤火变成中原隐术的第一门派。现在听贺兰千说来,似乎也还不错。 “帝都我倒是不太想去,总是会想到废帝最后的模样。”蝉衣握着手走到他身边,视线越过夜色投往不远处那片被月光照亮的河水,“满城的话……我还真有些想念蔷薇姐、霍靖他们。” 听到蝉衣后半句,贺兰千转过脸,目光直直看着她,“那你要去么?” 蝉衣一双凤眸斜飞如媚,眼波一转,落于他眼底,“你今天是专程过来找我和你一起走的么?” “正是。” “那——我倒是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找我?莫不是之前养伤的时候,被我照顾惯了。此番专程请我去做个服侍人的丫鬟?”蝉衣扬眸看他,浅笑盈盈。 贺兰千削薄的嘴角带出一道细细的浅弧,与她对视的目光陡然沉淀,“你真的要听实话?” “不听实话我干嘛问你。”蝉衣笑着回答。 贺兰千目光凝在她脸上,而后一点一点低下了头,在蝉衣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他吻了个正着。 他的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嘴唇温柔摩挲着她的唇,轻抿轻充着,温柔而缓慢。蝉衣没有推开他,只轻轻的闭了眼。 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唇上,酥麻的感觉伴着暖意像触电般窜过双唇。这一瞬间,蝉衣的脑中忽然出现了容疏的模样,那一日在平王府,她曾错把他当做方夙银吻了他。 容疏的名宇划过心间,蝉衣的手微微一抖,在睁眼的同一刻看见贺兰千也稍稍离开了她的唇。 这眼神让蝉衣本就不算平静的心荡起一圈涟漪,她张了张嘴,只轻若叹息般地道出一个字,“你……” 贺兰千微微勾了嘴角,眼尾轻挑,眸间似乎一瞬间掠过些柔情,“这就是理由。” “嗯?” “蝉衣,我好像对你动了心。” 这般低醇的声音说出这样一句温柔的话,蝉衣眸中的水色动了动.而后妙眸低转,忍不住含笑轻叹声,“唉,怎么办呢,你这样一说,我好像真的愿意跟你走了。” 听到这话,贺兰千轻笑了一声,抬手拢了她耳侧的发,也不见的有多么喜悦,但面上的笑意却实实在在存在着,“那就和我一起走吧。” “哎呀,跟着你这个赤火掌门,那我可就是叛离青水了。”蝉衣扬着唇笑道。 “那就离开吧。”贺兰千很是随意的接口道,“你在这里,也不一定开心。” 他后半句话堪堪点在蝉衣心上,只见蝉衣的神情微微一动,忽然叹息般的笑了一声,说到,“是啊,不开心,留着也无用。” “嗯。” “我和你一起走。”蝉衣仰头看着贺兰千,神情坚定。 在左思房间过了一夜,次日一早,钟诗诗便再度提出回自己房间。 只是,她人还在走到门口,就扑通一声滚到了地上。 左思将她抱回床上,探手一摸,才发现她额头滚烫,忙叫来吴大夫看。吴大夫把了脉,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他本来就神志不清,你还跟着他神志不清。病着的人哪里还能挪来挪去的?嫌死的不够快啊?” 忽略吴大夫那张年轻的脸吐出“老人言”时的怪异,左思皱了眉头,也没辩解什么,由得他去骂,等吴大夫消停了,才小心问到,“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赶紧退烧呗!难不成你想着他和你这家伙一样,一觉醒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吴大夫瞪他几眼,一边重新去列药单,一边说到。 左思忙叫了人去拿帕子,打冷水,自己则走到钟诗诗身边,看着她发红的脸,替她掖了掖被角。 吴大夫回眸看了一眼,啧啧道,“你和他什么关系啊?瞧你那着急样,跟当初李岩看见你摔了头没多大差别。” 听见吴大夫的话,左思心头一跳,忙收回手来,脑中却涌出一点点奇怪的感觉。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三十九章 诗诗,不可以,不要等我 吴大夫开完了药,又查了下钟诗诗的脉,看着左思动作温柔的拧了帕子盖在钟诗诗头上,不由得称奇,“你这冰块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啊。” 左思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到,“你很闲么?” 吴大夫忙摆手,“不闲,不闲,一点儿都不闲。我忙着呢!”说完,就带着药单出去了。 吴大夫出了房间,左思将盆子搁在架子上,接着转身在床边坐下。病中的钟诗诗显现出平时没有的柔软来,这般看起来才像是一个应该被父母疼宠的女儿。 只消想想这样一个女子在他们这男人堆中不娇不柔的生活了这么些年,左思的心里便泛起一丝好似疼惜的情绪。 他对女子的认知都是娇柔的,就连他的大师姐蝉衣,在他心目中,也是柔的。 而钟诗诗呢。简直不像是个女子。 这般坚强的女子,真的是很少遇到。 钟诗诗烧了整整三天,这三天她一直呆在左思的房中,途中醒来几次,不是喝药,就是口渴。 而每一次醒来,都有左思捧着药碗或者茶杯,静静候在一旁。 三天后,钟诗诗终于清醒了。 她睁开眼,见外面一片漆黑,想来还是黑夜。可是口中干的难受,又不想打扰左思休息,钟诗诗只好自己掀开被子,摸索着穿了鞋,下了床。 这几天在床上躺的太久,钟诗诗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一开始还能撑着床架,到再往前走几步,架子没有撑的,又是黑打瞎火看不清屋中陈设,钟诗诗一个踉跄,就“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声将睡在外间的左思吓了一跳,他匆匆走了进来,熟练的点了灯,一转眼就看见钟诗诗趴在地上。 “你怎么了?”左思扔下引火的东西,几步奔到钟诗诗身边,一边着急地问,一边将她扶起。 钟诗诗借着左思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结果因为体力不支,往前一撞,生生扑进了左思怀中。 左思一下子愣住了。 这几日钟诗诗都住在左思这里,平日里除了蝉衣和吴大夫,就没有人来,所以她的束胸带一直不曾缚过。 而这下—— 钟诗诗成了左思的胸口直起了身,一抬头就看见左思那尴尬的神色,顿时也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便低了头,轻声说到,“左师兄,对……对不起。” 左思回过神,咳嗽一声,扶着钟诗诗回到床边,给她塞了个靠垫让她坐好,问明了她是口渴后,方起身去桌边倒了杯热水过来。 钟诗诗端着左思递过来的茶杯一口一口喝了干净,然后又看着他将空茶杯放回原地,再坐回床边,细心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事。 钟诗诗摇了摇头,看了左思半天,欲言又止。 左思见她一直蜘踞着,便出声问到,“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钟诗诗抬起头来,因为生病的像故,她的眸色比之平日更添一份水色,看在左思眼里,有几分楚充 “左师兄。”她唤他,和一般女子不一样,她的声音带着点吵意,却似乎比轻柔的女声更打动人。 左思应了一声,却听她低着声,仿若叹息般说到,“你可知道,有时候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可以让一个人动心。” 左思呼吸微微一窒。 钟诗诗仰头看他,几分忐忑,几分不安,更多的却是肯定,“尤其是女人。” 听到这里,左思忽然站了起来,钟诗诗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促说到,“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吧?” 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左思知道,自己只需要一用力就可以甩掉,可是,他做不到。他只能垂着眼,低着声说到,“诗诗,不可以。” 钟诗诗原本觉得,左思叫自己的名字时是格外的好听的,可此时听来,却让人格外难受。 “为什么?”她问,语声低哑。 左思看着她,微沉了声,一字一句说到,“你应该知道,我其实——” “我知道。”似乎怕他说下去,钟诗诗截断了他的话,“可是我不介意的。他……他毕竟也成了亲,有了孩子,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 被她拉住衣袖的手微微颤抖,左思轻轻勾了勾唇,慢慢说到,“很难的。诗诗,要完全忘掉一个人真的很难的。” “如果可以呢?我可以等的。” “不要等我。”左思叹息一声,说到,“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不希望另一个人来承担。” 钟诗诗沉默了。 安静的室内,烛火忽然爆了一声。她松开手,静静的靠回垫子上,低声说到,“我知道了。” 左思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钟诗诗烧退后的第二天,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吴大夫每次去诊脉,都是由蝉衣在旁陪着钟诗诗,而一直照顾她的左思却没有再来看一次。 蝉衣对钟诗诗如此照顾,大家不由得猜想他们二人的关系,更有好事的偷偷去问方夙银,总却是被方夙银似答非答的抵了回来。 甚至后来方夙银被问的多了,便回了一句,我素来和蝉衣关系都好,是不是之前也和她你侬我侬过? 方夙银这话反问的多有技巧。青水流派中弟子谁人不知方夙银和玉清之前有过一段,只是没想到玉清竟然是赤火的人,故而这两人终是没修成正果。 这个故事后来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口中的一段虐恋情深。 所以,方夙银这么回答后,就再没有人去骚拢他了。 而此后,钟诗诗和左思似乎也没有任何的来往。两个人依旧各自教各自的弟子,却在教授途中一句话都不说,就好像一夜之间,从熟悉的人变得连陌生人都不是。 众人不负责任的揣测,两个人是不是吵架了,要不然就是由练习的事产生了争执。 而此时蝉衣却没心情去管两人如何了,她只是跪在容疏的面前,神情坚决。 “你说什么?” 容疏仍旧坐在他最爱的那一张罗汉床上,眯着眼看着下面的蝉衣。 蝉衣垂着眸,再重复了一遍,“蝉衣要离开青水。” “嗯?离开青水?去哪里?”容疏仍是淡淡的问着。 蝉衣亦是淡淡的回答,“去哪里都行,就是不想呆在青水。” 容疏沉黑的眼直直看着蝉衣,唇边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凉薄,“哦?能告诉为师为什么么?” 蝉衣抿了抿唇,平静的说到,“蝉衣如今在这青水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离开。” 屋中沉默了片刻。 容疏坐直了身,俊冷的眼角无声一挑,眸心雾时似有暗色轻闪,“你若是想出去玩,无非也就是再一个三年。何必要离开青水。” 修眉淡拧,蝉衣眉眼略细,迎上他的目光,曼声道,“蝉衣不是想出去玩,而是想离开。师傅心里有月缦,身边有月纤,还要我做什么?我不是无脸的人,不想再自讨苦吃。” 听见蝉衣提起月缦,容疏修长的眸中似见微澜一漾,却是问了句,“你如何知道月缦的?” “我也不想知道。可是,总是会听到的。”似是而非地回答了这句,蝉衣忽的抬眸迎视容疏的眼,笑着问到,“师傅,你可知道为何三年前我会突然离开么?” 容疏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蝉衣笑,眸色微微苍凉,“那一日师傅午睡,蝉衣去寻师傅,听见师傅口口声声念着‘缦儿,缦儿’。师傅可知道?你当时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是种什么表情么?那是蝉衣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却在那一瞬间让我忽然难过了。也是在离开后蝉衣才知道,我会难过,只是因为我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师傅。” 蝉衣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把三年前的事说给容疏听,就像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自己的师傅一样。 就是这种“没有想过”,才在如今狠狠的砸在她的心上。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四十章 师徒争执上:蝉衣的抗议 容疏沉默着。 蝉衣也没有再说话,意识似乎停留在三年前无意听见这个秘密的那一刻,那一瞬间的难受,在今日被放大无数信,分分寸寸的侵蚀着她的心。 如果三年前就知道容疏心里一直有人,她会不会就早些放弃,以免受如今这些心苦。 会吧。至少当时害舍比现在要轻松许多。 “蝉衣。”不知过了多久,容疏终于唤了她的名。 蝉衣抬头看他,却见容疏一双眼黑的不见底,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你若是要出去玩几天甚至几年,为师都可以随你。但是,要想离开青水,为师不充。” 容疏说这话时语气是少有的认真。而蝉衣知道,他一旦这般说话了,就代表这件事很难有回还的余地。 所以蝉衣顿了顿,试图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容疏闭着眼一抬袖子,一副逐客的模样,“我说了,离开青水的事不用再提。若无其他事就先下去吧。” 看见容疏这模样,蝉衣自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便慢慢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又看了似乎闭目养神的容疏一眼,“师傅不想让蝉衣离开,那蝉衣就永远不出门好了。” 容疏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直到感觉到蝉衣完全离开,他才缓缓睁开眼,眼里一片幽暗。 七天后。 这七天,容疏终于知道蝉衣说的那一句“永远不出门”是什么意思了。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谁都不见,包括方夙银。 方夙银没有办法,又不能让自己的小师妹饿死了,便只好天天来送饭。好在蝉衣虽然不见他,但对于他送的东西却都还收的,所以,方夙银坚持不懈的送了三天,却在第三天看见钟诗诗竟然进了房间时,有种被歧视的感觉。 当然,方夙银并不知道钟诗诗是女子,所以才会觉得心灵受到伤害。可饭还是要送的,所以方夙银忍着受伤的心又接着送了四天。 好在,之后钟诗诗没有来,蝉衣也没有再见她,所以方夙银觉得平衡了些。 然而,对于蝉衣肯见一见钟诗诗,方夙银仍是觉得很好奇,便在一日给蝉衣送完饭后到了钟诗诗的房中。 钟诗诗倒也爽快,大概是在男人堆里呆久了,方夙银一问也都如实招了。 四天前。 钟诗诗去敲门的时候,蝉衣依旧是不见的,钟诗诗想了想,对她说,“大师姐,我有心事想和你聊聊。我觉得,如今也只能找你说了。” 蝉衣在里面静默了会儿,问到,“什么事?” 钟诗诗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方才回答到,“和左思有关。”顿了顿,又说,“是……关于感情。” 听到这话,蝉衣在屋中迟疑了片刻,终于走到了门口。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钟诗诗看见了将自己关在房中三天的蝉衣。 绝色容颜略显苍白,脸容憔悴,没有什么红润之色,这般的模样愈发显得那双眼格外明亮。 “诗诗。”蝉衣唤她,声音不复清润。 钟诗诗有些愣住,半天才想起来跨过门槛走进去。屋中还是一派干净,却隐隐有一缕酒的气味。 “大师姐喝酒了?”钟诗诗回过头,对着跟在身后的蝉衣问到。 蝉衣笑了笑,表情无神。她拉过椅子在一旁坐下,动手给钟诗诗倒了水,然后推了过去,直接问到,“什么事要说?” 钟诗诗在她对面坐下,看着蝉衣这模样着实不好开口。蝉衣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说,“无妨,你说吧。一个人呆了几天有些无聊,和你说说话打发时间也不错。” 闻言,钟诗诗垂了眸子,道,“其实大师姐应该也知道,我对左师兄……是存了心思的。” 蝉衣勾唇微笑,“你病的那一日就看出来了。话说,他这个人冷冰冰的,你怎么会瞧上他?”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上了。”钟诗诗回答道,“我也同他说了,可是他……” “他还记挂着李岩,是么?”蝉衣接过话,一双眼看着她。 钟诗诗点点头,“说来,这一点上,大师姐和我的心情……可能差不多。” 听到这句话,蝉衣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颤,而后又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飘着几许无奈,“你们都知道了啊。” 以为蝉衣对这事很在意,所以钟诗诗忙摇了摇头,解释到,“不是都知道,只是我也是女子,有时候感觉比较敏锐。这些日子和大师姐相处以来,看出来大师姐对掌门的几分心意。” “是啊,你们都看出来了,唯有师傅当做完全不知道。哪怕我说的做的都那般明显。”蝉衣声若叹息。 钟诗诗抿了抿唇,试探性问到,“是因为月纤么?”说完,又自己否定了自己,“应该不是月纤吧。我瞧着掌门对月纤就是比较照顾,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说起掌门对她,还不如对大师姐比较好。” 蝉衣只是不置可否的答了句“是么?”之后,她就不再说容疏的事,而是再度把话题转回钟诗诗想和左思上。 对于自己的私事,钟诗诗自然没有和方夙银说的太多,而方夙银也知趣的什么都不问,只是在这聊天过程中惊奇的知道了钟诗诗是女儿身。 当然,对待这件事上,方夙银和蝉衣不愧为师兄妹,两个人的态度都是一样。钟诗诗是男是女对他们又没有什么影响,真正该烦恼的应该是容疏才是,所以,方夙银除了震惊了一下,倒是没有其他的话。 不过,对于蝉衣的事,方夙银还有一事不解。那就是蝉衣为什么要把自己反锁在房中。 虽然大致知道和容疏有关,可前段时间两人不过是没有说话罢了,日子还是照常过,这次是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让一向得过且过的蝉衣狠到把自己关起来了。 听到方夙银的问题,钟诗诗叹了口气,说了像由,“大师姐要离开青水,掌门不让。她这是拿自己过不去呢。” 听到这个消息,别说是方夙银没有准备,就算有准备也犹如当头一棒,敲的他满脑子金星闪闪,“什么?离开青水?” “大师姐是这么说的。”钟诗诗如实回答到。 方夙银沉吟了片刻,再不肯多呆,忙起身急急寻容疏去了。 当然,此时方夙银若是去容疏房间是寻不到他的,因为他这个时候正站在蝉衣的房间门口。 面前的房门紧闭,就差在门上挂上众人勿扰的牌子。看着房间这副模样,容疏莫名的笑了一下,似乎印象中,蝉衣只有在小的时候还这般任性过,越长大倒是越独立了。 可下一妙,他就笑不出来了。如果可以,他到宁愿蝉衣一直是小时候的模样,会哭会闹会撒娇会发牢骚,而不是现在这般,似乎牵了他的心肠,却又不知道到底是牵的哪里。 举步朝门口走去,容疏步伐缓慢,一直走到门口,方抬手敲了门。 里面没有回音。 容疏微微垂了眼,冲里面说到,“蝉衣,开门,是为师。” 可想而知,如果蝉衣本来打算开门的话,听见容疏的声音,大约也是不会开的了。 容疏自然也知道,所以,他这么说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因为下一刻,他就自己开了门。 不用问他是怎么开的,总有些功夫用来处理生活中一些小琐事比打架还来的方便,就比如说,开锁。 打开门后,容疏走进了屋中,很敏锐的闻到了酒的味道。虽然并不浓重,但对于应该只存在脂粉气的女子闺房,这种味道会显得很明显。 在外间没看见蝉衣,容疏转过屏风到了里间,见蝉衣正坐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 也不知道她是刚起来还是怎么,头发全部散在身后,不施粉黛,不饰朱钗,素面朝天亦是别具风味。 在容疏进来的时候,蝉衣就通过声音知道了,此番从铜镜中看见那个不甚清晰的影子,她微微垂了眼,低声说到,“师傅大驾光临,徒儿招待不周。” 听到蝉衣话里的疏离,容疏勾唇笑的清冷,眸底也是暗色无边,“爱徒都不肯见为师,何来招待不周。” 蝉衣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她看着铜镜里容疏的脸,轻轻笑了,“就算蝉衣不开门,师傅不是照样出入无碍。”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四十一章 师徒争执下:容疏的伤害 容疏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目光从她披散的发移到铜镜之上,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里撞到了一起 。 “你是铁了心要离开青水?不惜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就为了逼为师同意你?”这样相互看了许久,容疏声音低沉的开了口。 蝉衣对着镜子里的他笑了一笑,这笑容却不达眼底,只像是浮在表面上的,仿若只是摆出来敷行容疏的一般,“蝉衣对师傅而言反正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做这些怎么能逼到你。” 容疏微微敛眸,不怒反笑,“到底是你在为师心目中没有意义,还是为师在蝉衣心目中没有意义?”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蝉衣轻愣一妙,终于转过头来,双眸轻轻眯起,下意识问到,“师傅什么意思?” 容疏朝她走近几步,抬手拂过她的头发,动作温柔。 蝉衣似乎想躲,却终是没有躲开,只是眯眼看着容疏的动作神情,等他回话。 容疏的手一直顺着她的头发到了她肩膀,而后轻轻握住,微微俯身看着她的脸,眸光清暖而牲异,丝丝惑人,“为师的蝉衣真的心中只有为师而已么?” 螓首微侧,玉光明暗,蝉衣眉梢轻轻一压,再问,“师傅能不能说的明白点。” “好,说的明白。”容疏应的爽快,声音还带着笑,可蝉衣却瞧着他的眼黑的好似深渊,“你这几日常常见面的是谁?” 听到这话,蝉衣的心莫名的“咯噔”一跳,跳完后却又郁闷起来,她为什么觉得心慌,又没有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可是,容疏偏偏要将蝉衣的心慌落实到底,就见他微微俯地了身,嘴角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您恐懒洋洋说到,“贺兰千是将咱们这青水当成了他家后花围么?而你呢?充当着什么角色?” 闻言,蝉衣的心好像停滞了一拍,而后才慢慢的恢复了过来,“师傅都知道了?” “自然知道,眼皮下面发生的事,能不知道么。”容疏抬起落在她肩膀上的手,缓缓移至蝉衣的面颊,指腹沿着她光华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滑了下来,落在她的唇角,“你陪他养伤大半个月,不肯和为师回来。之后又频频见面,将你的那一坛女儿红控出来同他共饮,直到醉倒他怀。蝉衣,你当为师是瞎子么?你待他到底几分为师看不见?” 容疏是个极精明的人,很多事他都心里清楚,却从不点破。而现在,当他一点一点将蝉衣和贺兰千的来往点了出来,如他这般甚少追究的人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蝉衣只有一个想法,容疏动怒了。 因为这个想法,蝉衣忘了去注意容疏的语气,也忘了注意他为何会在意,她只是仰着脸,眸心深光敛下,有什么碎裂了开来,“那坛女儿红……师傅知道?” “那坛子酒是你六岁那年,有一派中弟子的父母送来的,一共九坛。当一听人说了女儿红之故,便偷走一坛埋在后山那棵歪脖子树下。蝉衣,你不想想一共不过九坛酒,丢了一坛为什么没有人追究?”容疏看着她的眼,慢慢说到。 蝉衣眼中一顿,迟疑开口,“是师傅……” “是我。我知道你艳羡平凡女儿有父母为他们埋上那一坛女儿红,为师没有做过父母,并未想过替你也埋上一坛,但见你自己有这般心思,却也不阻拦,任由你去了。只是,为师没想单,你的这坛酒会是为了贺兰千而挖了出来。” 蝉衣默然无言,神色静的像是再也不会动吧。 可蝉衣擅长的便是这般,表面上于是云淡风轻,心里头就越是波涛汹涌。 她不知道容疏知道她的那坛酒,就像她不知道容疏曾替她瞒过,更不知道,她每次和贺兰千的来往,容疏都看在眼里。 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若是之前,她还想着去解释一二,如今已然是铁了心要走,被误会和不被误会,又有什么区别。 “蝉衣也没想到,那坛酒会和贺兰千一起喝。”蝉衣接过话,眼底唤散的光又一瞬聚起,“同他饮一坛女儿红,我不后悔。” 容疏双眸忽的眯起,问到,“你可知女儿红是什么时候才会挖出来?” “嫁娶之时。”蝉衣回答的很快。 容疏的眸子一瞬黑了下去,“我只道是你和贺兰千不过有几分知己相惜,他救你在先,你便留他命在后,却不曾想,你和他之间,或者早便不是相惜这么简单。” 蝉衣忽然笑了,容疏确实懂她,比她自己还懂她。只是这份“懂”,此刻却如利刃,一刀刀划在她心上,“多谢师傅提醒,解了蝉衣一直以来的困惑。” 容疏的神情忽然僵住。接着,他的手指蓦然滑到蝉衣的下颌,指尖微微用力,捏住了她尖细的下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蝉衣抬眸,眸色是前所未有的坚决,“我爱他。”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蝉衣清楚的看见容疏深墨般的眸中转过一道火焰,明显的怒气。而下一妙,那怒气就喷薄而出了。 一瞬寂静。 蝉衣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此刻重重压在自己唇上的会是容疏。 容疏吻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毫无他平素的体贴和温柔。蝉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般动作,更不明白一向冷静有加的人怎么还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她还清楚的记得,那夜河边那一吻,他很理智的推开了她,哪怕在以后她多番相言,他除了言语偶尔的一外,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越过暧昧的界限。 蝉衣忽然不懂他了。 在容疏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仅仅是徒弟么?那随便走一个徒弟又有多大关系,他为何一定要将自己留在身边? 或者是他对自己也有几分情么?那为何她每每向他走近一小步,他会马上以退一大步来平衡和自己的关系。 就在蝉衣胡思乱想满头浆糊的时候,容疏猝然离开了她,眼中一瞬惊慌闪过,快的让蝉衣确信自己产生了错觉,而下一妙,容疏的话让蝉衣卡在喉咙要问个究竟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蝉衣,对不起。你刚才那副神情,让我想起了……月缦。” 若是前一刻还抱有几分期待的话,此时的蝉衣清晰的感觉到心冰冻的声音。 “月缦?”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泛着吵哑,磨着她的嗓子的时候,也磨着她的心,“你刚刚吻我,只是因为想起了月缦?” 容疏看着她,似乎有一刻犹豫,只是这一刻的犹豫不待蝉衣去体会,已然被点头所代替。 死寂般的气氛在屋中蔓延开来。 蝉衣忽然抬起手来,狠狠一把挥掉梳妆台上的东西,只听得乒乒乓乓,首饰玉石落了一地,就像是她一颗完整的心雾时被摔成七七八八。 “所以师傅对我没有半分的其他情意么?那般这般亲密的事,也只是念着那早就逝去的月缦,才能与我一刻奢侈光景。呵,我是不是该感谢她,能让你在我临走前,给这么一瞬的假象?!” 容疏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听着她叫嚣着心底的不满。 蝉衣忽然有些累,从里到外都精疲力竭。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下脸,垂眸掩住红了的眼眶,声音低低道,“师傅,求你让我走吧。”听见蝉衣的话,容疏似乎才回过神,低头看见蝉衣已经跪在了自己面前,低头的姿势呈现从没有过的脆弱来。 容疏的心忽然就抽痛了一下,这感觉和方才他信口编来的慌话一样,扯得他神经都要断了。 “你真的不想呆在青水了?” 蝉衣点点头,而后轻声说,“蝉衣不想再日日这般对着师傅了,我累了。” 容疏叹息一声,微微敛了眸,兀自静默许久,静默到好似都化成了石头,他才睁开眼,一字一句道,“好,你走。” 终于得到容疏的点头,蝉衣却没有一刻释怀,反是被酸涩堵塞了整颗心。 她朝容疏磕了头,缓缓站起身来,用低低的声音说到,“谢师傅成全,三天内,蝉衣就会离开。” 容疏似乎想抬起手来,却在下一妙又垂回身侧。 “好。” 彼时,他只当是成全她的自由,殊不知,这一放手,或许就是一生。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四十二章 什么声,清晰而决绝 蝉衣打开门,见方夙银一身苍青色衣袍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投射过来,似乎给他周身渲染了一层金色光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啧啧,师兄一大早过来,就这幅模样,着实让小女子动心啊。”蝉衣靠着门框,看着方夙银扬唇而笑。 方夙银也冲她笑,视线却在她脸上流转了一圈,轻声问到,“怎么?昨晚没睡好的样子。眼睛下面全是黑的。” “咦,是么?”蝉衣抬手按了按眼,皱着眉道,“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没看见啊。” 方夙银将她手拉了下来,摇头好笑道,“按又按不出来。”说完,又替她别了下头发,说到,“今天怎么这么小气,都不让我进去坐坐啊。” 听到这话,蝉衣才想起两个人还在门口,便忙侧身让方夙银进去。 方夙银进了屋中,坏视了一下四周,又绕到里间,最后视线落在床上那包裹之上,眼底沉了些什么,“准备走了?” 顺着方夙银的视线,蝉衣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的那个包裹,便也点点头,“嗯”了一声。 方夙银回身看她,略微叹息,“真的决定要走?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蝉衣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说完,她垂了眸子,唇角的笑容若有似无,“师兄,我也不瞒你,这地方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方夙银了然,“因为师傅?” “其实你们都清楚,何必再来问我。”蝉衣走到床边.将包裹系好,然后摸了摸包裹,说到,“我真的累了。也不是当年那个上蹿下跳的小丫头,还有精力陪着折腾。如今哦,也就这把老骨头还熬不熬得了了。” 本来听见前面的话,方夙银还皱着眉头,待听到后面,他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她脑袋,说到,“你还老骨头,那我是什么?” “师兄你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仪表不凡,温润君子一枚,永远是谁见谁喜欢。”蝉衣摆出谄媚的模样看着他笑。 方夙银闻言失笑,之后摇了摇头,感叹道,“你就抓紧时间损你家师兄我吧,离开了青水,就没这机会了。” “可不是。”蝉衣笑吟吟看着他,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让方夙银在原地等着,自己则转到床后的柜子那里,打开柜子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抽出一条银蓝色的腰带来。 “这是……腰带?”方夙银打量了半天,才有些惊疑不定地问到。 蝉衣笑着点点头,而后仰头眯眼看他,“怎么?师兄好像很惊讶。” 方夙银眼中微微动了一动,方笑着说到,“确实很惊讶。我的师妹着实不太像会做女红的女儿家。” 被方夙银一言点破的蝉衣嘿嘿笑了两声,而后将手里的腰带往前一递,问到,“确实是买的没错。哎,你到底要不要?” “要,自然要!你也难得送我一个东西,怎么不要。”方夙银笑嘻嘻接过腰带,然后拿在手里看了看,势道,“虽然不是你亲手做的,不过眼光不错。” 蝉衣很赞同的点点头,一脸“我选的,那当然”的神情。 方夙银拿着这腰带在身上比划了下,而后收了起来,转而看她,敛了分笑问到,“你不会就只给我一个人准备了吧。” 听到方夙银的话,蝉衣耸肩笑了笑,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模样。而后她再走到衣柜处,打开柜子,再取出一条腰带来。暗红色的底,上面有银色的缂丝,华丽而别致。 “果然还是师兄了解我。这是我去京城后买的,你和师傅一人一条。本来想在你们生辰的时候给你们的,不过估计是等不到了。”说着,她将另一条腰带拿了出来,低眸看了片刻,长长的睫毛挡住眼底的神情,“好歹你的我是给了,这一条……想必他也不会要了。” 其实之前在蝉衣把他的这条拿出来的时候,方夙银已经眼尖的看见里面还有一条。而且自小到大,蝉衣这丫头也懒得很,因为自己和容疏的生辰差不了多少,所以她向来是一次性备两份礼物,而且通常都是同一样东西备上两种不同的款式,自己和容疏一人一个。 就因此,他和容疏好些东西都长得差不多,新来的弟子都以为容疏最宠爱的徒弟是自己。实际上呢,两个人不过都是对蝉衣宠溺有加罢了。 所以,按照这个经脸,方夙银自然知道蝉衣不可能只备一份礼物,才会有之前的那一问。 方夙银微微蹙了眉,看着蝉衣想扔掉垃圾一般扔回了柜子的角落。再转过身事,依然笑得明媚灿烂,“今天天气不错。反正我要走了,师兄就陪我把这青水再逛逛吧。” 听到蝉衣的话,方夙银的视线从柜子上移开,再落在她面上,眼底浮起碎碎的暗色,“真的决定要走?哪怕我……和师傅都要留你?” “师兄想留蝉衣,蝉衣看的明白。”蝉衣扬眸笑,眸色一如既往若水清浅,“只是师傅见都懒得见我了,留我这话估计说服不得人。” 自从那日蝉衣心死如灰般跪在容疏面前,求他放她一份自由后,容疏就再也没来见过蝉衣,蝉衣亦是不会去主动找容疏。只是,蝉衣知道,容疏是不再想见她的。 她自小由容疏带大,骨子里几分性格都是学的他。包括表面上的散漫,包括无法面对的事,都选择得过且过甚至避而不见。 “蝉衣……” 听见蝉衣这话,方夙银似乎要替容疏说些什么,却被蝉衣一笑带过,用轻快的声音说到,“咱们出去走走吧。山上的梅花都开了。” 方夙银深深看她,而后点点头,温柔笑道,“好的。” 青水建在山顶,比山下要更冷几分。若说山下入冬没多久,那山上则像是严冬深寒一般,前几日还有大雪纷纷扬扬的下来,将青石路铺上厚厚一层雪,许多掉光了叶子的树枝也被砸了下来,一根根躺在地上,以一种垂死腐朽的姿势。 而今日是雪后第一个睛天。浴话说,化雪之时比下雪冷,所以蝉衣裹紧了孤裘,才跟着方夙银出了门。 出了门,两个人沿着惯常走的路往后山走去。一开始本是有说有笑,可是在无意听见几人的窃窃私语后,蝉衣却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听说没有?月纤姑娘真的会成为我们的掌门夫人。”小道两侧一个呵气跺脚的弟子一边练着功,一边同身旁的人说到。 弟子乙“嗯”了一声,说到,“我也听说了。好像那天掌门还让左思陪着月纤姑娘下山买一些东西,似乎是红绸什么的,看来喜事将近了。” “哈哈哈,我就说嘛,像咱们掌门这般风华无双的人物,怎么会到现在还不成家,原来是等着月纤姑娘啊。我说,月纤姑娘对咱们掌门还真是痴情,为了他去赤火做了这么多年的卧底,带回了赤火的秘籍,着实为难她了。” 弟子乙闻言只是低着头,似乎不太像应和他的话,只是兀自说到,“掌门对月纤姑娘着实纵容了些,那些秘籍看起来多,其实练习起来无非也是一些浅层次的东西。”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月纤姑娘没有用么?”之前说话的那个弟子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她一个姑娘家,在敌人那里呆了这么久,能带回这些就不错了。” 弟子乙皱眉,“我什么都没有说。” “是啊,你是没说什么,但你表情就是这个意思,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弟子似乎很是推崇月纤,对弟子乙的表情很是不满意。 似乎看出这点,弟子乙也难得和他再争,只是在转过身,独自温习起刚练习的功夫。 看着弟子乙这般,那弟子以为他终于是被自己说服,当下很是高兴的笑了几声,说到,“说真的,由不得你不信,你知道昨夜在哪儿歇息的么?在月纤姑娘的房里。哈哈,你不知道今天去收拾的那两个弟子,一个个出来都是什么表情。我瞧着咱们掌门论起感情的事儿来,不一定比李师兄慢到哪里去。” 歇息,月纤的房里,收拾。 无意经过的蝉衣一脚踩在一根枯枝上,突如而来的脆响就像此刻她心底的声音。清晰而决绝。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四十三章 我永远比不过一个死去的人 “蝉衣?” 在听见那两人开口的时候,方夙银就后悔不该带着蝉衣往这条路走。不该听到的,倒真是一个字不差的听到了。 蝉衣此时眼前心底一片空茫,就像是被大雪覆盖的严严实实的山顶,寸草不生,唯有冷风呼啸,将她一刀一刀再凌迟而去。 心都灰败了,可是疼起来还是和死过一次一样。 半天听不见蝉衣的回答,方夙银转过身,拿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担忧道,“蝉衣,你没事吧?” 蝉衣回过神来,没有焦点的视线晃了两下,终是落在他面上,“没事。有事也没事了。” 方夙银心头微微揪起,而后低声问到,“还要继续逛逛么?” 蝉衣笑,笑容却很浅薄,“继续呀,还没走完了。” 方夙银心忧,却不放心蝉衣,便还是跟着她一路走了下去。 从中午走到傍晚,从冬阳微暖走到夜幕高悬,方夙银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都累了,而蝉衣却似乎一直不知疲倦一般,脚下一步接着一步。 从后山再走回派中,到了蝉衣房间,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方夙银,凤眸中落下星子碎碎的光芒,“谢谢师兄今天舍命陪小女子咯。” 蝉衣的语气依然轻快,就好像下午失魂落魄走了大几个时辰的不是她一般。 虽然面对的是一张笑脸,方夙银可还是觉得心疼的紧,便抬手拢了拢她的狐裘,柔声道,“下山后要自己照顾自己,我若有时间,定会去中原看你。” 蝉衣应了声,听见他又问,“还是去满城么?” 蝉衣笑,“像我这种无家可归的,大约也只能去满城了。那是个好地方呀,山清水秀男儿俊女儿俏的,又有大把银子赚,挺适合我的。” 听到这话,方夙银微微颔首,笑着说到,“回满城也好,我找你也方便。就在烟森楼呆着吧,跑的远了又得满天下寻人。” “哈哈,师兄放心吧,除了烟森楼我应该是不会去别的地方的。烟森楼住着可不用给银子,蔷薇姐大约很想念我的。” 夜里的风冷飕飕吹过两人之间,说话时吐出的白气一瞬就被散了开。蝉衣扯着狐裘仰头看了方夙银一会儿,忽然唤了他一声。 “师兄。” 方夙银低头,月光深处,那一双幽冶清澈的眼睛一路记忆里一直以来的模样,从来不曾变过。 看着蝉衣的脸,方夙银若有所察的笑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朝两侧摊开。 蝉衣轻笑一声,往前一步埋进他的怀里,抬手抱住他的腰,曼声笑道,“师兄要成青水唯一一根顶梁柱了。” 方夙银合拢了手,将她圈在怀里,“是啊,你要累死师兄我。” 蝉衣再笑,笑容里似乎带着点伤感,“明天我就走了,师兄保重。” “嗯,你自己也保重。别让我看见你瘦了。”收紧了手,方夙银闭眼叹息。 头顶的天空今夜似乎格外的黑,明月被藏在云后看不见,唯一的几颗星辰将微弱的光洒在两个人身上,却点不亮任何一颗心。 送走方夙银后,蝉衣靠着门框站了片刻,脑中浮现出白日里听到的那些对话。 “听说没有?月纤姑娘真的会成为我们的掌门夫人。” “好像那天掌门还让左思陪着月纤姑娘下山买一些东西,似乎是红绸什么的,看来喜事将近了。” “掌门对月纤姑娘着实纵容了些。” “你知道昨夜在哪儿歇息的么?在月纤姑娘的房里。” 她的头忽然疼了起来,心头某处也仿佛应和着头疼一般。 这种疼化作一股执念,催着她回身进屋点了烛火。然后在一直燃着的火盆中取出一小块炭,装进一个小巧的花马铜质手炉中,又套上了布套,塞进袖子里,方又出了门。 她要去寻容疏。 这大约是蝉衣提出要离开青水后,第一次去见容疏,主动的。 从蝉衣的房间到容疏房间并不是很远,可是,这一路她还是走了很长,或者是,她走不快。 到容疏房间的时候,她已经冻的脸都僵住了,却在这夜色中没看见预料中的温暖的灯光,而是一片黑暗,无声的吞噬着容疏的整个房间。 蝉衣停住脚步,忽然想起那弟子说的容疏在月纤房间过夜的事,一时觉得抱着手炉的手都似乎僵了。 伴着这个猜测,她转过头,果然看见月纤房中点着灯,那灯光并不明亮,却莫名的刺着人眼。 她就这样看了许久,终是看见房门打开,有个身影走了出来。哪怕隔着浓浓的夜色,哪怕离得并不是很近,蝉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正是容疏。 容疏似乎在想心事,几乎是走到了蝉衣面前才发现她站在雪中,纤细的身姿纵使被狐裘裹着,仍是单薄的很。 乍然看见蝉衣在这里,容疏倒是吃了一惊,忙几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蹙着眉道,“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干什么?” 蝉衣在夜色之中对着他笑,眼角眉梢似乎都落了雪意,““明天我就要走了,今天有些话想问你。 大约是真的要走了,蝉衣对容疏连一声“师傅”似乎都懒得再叫。 容疏迟疑了一下,大约是觉得不能老让蝉衣在外面站着,就点了点头,要她进来。 两个人进了屋,容疏点了灯光,回身看见蝉衣脸都冻白了,便去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蝉衣没有接,她只是隔着灯光看着容疏,开门见山道,“你要娶月纤么?” 绕是做好了准备,突然听到蝉衣这话,容疏还是顿了一刻,才淡淡道,“娶或不娶,你人已经不在青水了,有关么。” 蝉衣勾唇而笑,面色惨淡,“和师徒无关,能不能和我的感情有关。” 容疏没有说话。 看着容疏这般,蝉衣也没力气争问,只是用一种轻若羽毛的声音说到,“我明天便走,走之前无非是问个说法。你也无须再敷衍或者逃避,之后你我二人谁都不欠谁。” 不知道蝉衣说的这句话中,是哪一句触到了容疏的心,只见他眸光深邃而幽静,将她的影像印在瞳孔之中,“蝉衣。” 蝉衣摇头,“你不用唤我,若你真的不想留我的话。”说完,她也不等他回答,直接问到,“你对月纤好,是不是只因为月缦的关系?” 容疏隔着烛火看着她,许久,才点头,“是的。” 蝉衣笑,眸底却愈发凉,“所以你一直爱着她?” 容疏顿了顿,方回了一个字,“是。” “这么些年,难道从不曾忘过?” 一阵静默,容疏墨黑的瞳仁轻轻一缩,有些微哑的声音落在她耳间,“一直没忘。几年,或者几十年,我都不会忘。对月纤好,也确实是因为月缦。你或许听夙银说过,月纤是月缦的妹妹,月缦在临死前将她托给我,给我四个字‘待月纤如她’。所以……有些事无法拒绝。” 听到容疏这段话,蝉衣垂眸安静了片刻,才回到,“你的无法拒绝,就是娶她?” 容疏再一次以沉默回答了她。 轻轻苦笑了一声,蝉衣觉得似乎也不用再听到什么切实的回答了,事到如今,一切已然清楚。 这段感情纠缠了她这么久,如今终于是该放下了。 而他们两个人,吵过,冷战过,伤害过,难得这般心平气和下来,就算只是最后一次,似乎也够了。 将那些杂绪全部压了下去,蝉衣凤眸微启,如水眼眸中染上一丝迷离幽凉,伴着她微低的声音,似乎将整片夜色都吸引了去,“我现在才知道,我永远比不过一个死去的人。” 这一瞬间,容疏似乎也如置身屋外,僵了身形。 “师傅。” 静默之中,蝉衣忽然唤了他,一如既往的语调,就好像一直腻在他身边的蝉衣,从来不曾变过。 有一刻,容疏很想抬手去抚.摸她的发,如同之前的那些年一样。 可蝉衣没有给他机会。 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走到他面前,微微踮起吻了一下他的唇,轻轻的触碰,明明恋恋不舍,却仍是在下一妙决绝了起来。 “师傅,再见了。”伴着低若游丝的一句话,蝉衣转过了身,白色狐裘和屋外的雪色连成一片,直到融入其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第四十四章 深夜之火 蝉衣一路朝房中走去,夜里的风吹起她衣裙的下摆,本就随意挽着的头发也被吹散了开,一支玉髓簪子落了下来,滚过狐裘,落在脚边。 蝉衣止住步,先是低头看了看,见簪子没有摔坏,似乎松了口气。而后,她蹲下身子,抽出手将那簪子拾了起来。 将簪子收回袖子之中,她又举步朝屋中走去。大约是因为夜黑不知道那簪子到底摔坏了没,她的步伐比之前急促了几分,一段路很快就到了房中。 推门,摸黑点上灯,她先回身关了门,才走到灯下,掏出那支簪子细细的看。 之前果然是夜色重了看不清,此番仔细一看,这簪子簪身部分有细细的一条裂缝,很明显是刚刚摔在地上砸出来的一道印记。 蝉衣有些心疼。 她首饰其实并不多,几条手串,几支发簪朱钗,几朵花钿,便已经是全部。就算全部装起来了,连一个包裹的底都垫不住。 想她在漓城烟淼楼的时候,那些金银首饰,珠宝玉串,快将那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给塞满,而现在自己有的这些一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只是,按理说,她早已经习惯了那些奢靡的生活,贵重的首饰,精致的衣裳,为什么偏偏对这些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东西念念不忘? 或者是,她并非是对所有的东西都念念不舍,不过最在意的也就这么一支玉髓簪子罢了。 为何?为何? 不就是因为这玉髓簪子,是容疏曾经亲手给她插在发间的么? 她想起那日她满心委屈憋在心底纾解不得,而容疏小心翼翼的将这样一支玉髓簪子插在自己的头发中,她伸手要去取下,却被他一把握住。 “一支玉髓簪子,为师觉得极衬你。” 那日她问完后,他的回答她现在都记得清楚,一字一句,那一种语气,那一个眼神,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明明已经要死了心,却还是要保留这最后一点,哪怕是触手不及的温暖。 蝉衣摇头苦笑了一下,纵使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思,却还是想要把簪子收起来,却在晃眼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什么,让她眸中蓦地一亮,连连再将簪子送到灯下。 灯光如豆,并不算是很明亮,但照亮这一支玉髓簪子已然是足够。 蝉衣就着那不甚明亮的光仔细的看着这支簪子,纤白手指,红玉润润,端的是极衬的一抹颜色。 轻轻转动,再转动,将裂缝对准灯光,蝉衣清透的目光忽的一沉,不明的清淡拂过她的眼底,染上她的心间,席卷她全身。 这簪子里面,似乎是…… 眼里惊起碎裂的伤痛,蝉衣微微松了手,那蝴蝶兰造型的玉髓簪子“啪”地一声落在桌上,像是砸在蝉衣心底。 既然不爱,何必如此。 烛光流转过簪子,折射的光芒袭上蝉衣的眼眸,刺的她无端一阵酸痛。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她静默着坐了许久,目光转过那烛火,红红的火焰烙在她的眸心,印出一个火焰的形状。 心中一动,她抬起手来,手指缓缓地朝烛火伸去…… 窗外冷风呼啸,拍打着窗户,发出令人心中难安的声音。 而屋中烛光弱弱,落在地上,拉出一道暗色的影子。 蝉衣离开之后,容疏在原地站了很久,就像是屋外的冰雪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一般。 化不开,解不了,暖不透。 这样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烛火“噼啪”爆了一声,这才在他的脸上引出一点细微的变动。他终是抬了抬眼,转身寻了最近的一个椅子坐下,拿过方才为蝉衣倒的水,将杯子紧紧捏在手里,像是捏住一缕松手就会消失的情绪一般。 杯子里的水早就没了什么温度,哪怕他一直想用手心的热度去温暖它,却还是清晰的感觉到杯子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流失掉。 就像生命中的某一种感情。 容疏微微垂了眸,烛光染上他的侧面,一面明亮,一面却隐着阴霾。 他将手边的水杯推开,似是想闭一闭眼,缓解一下心里的情绪,却在刚刚合眸的那一刻,脑中一闪而过蝉衣最后那句话,同时伴着出现的亦是那一刻她的表情。 颓然之后,至终的决绝。 好像这一瞬间容疏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睁开眼,站起身来,手屈起而松开。接着,他暗叫一声“不妙”,几步走到门口,大力拉开门,一脚跨出,几乎是心急如焚的朝蝉衣的房间赶了过去。 深墨将苍穹染的密不透色,那唯一的几颗星辰光芒极为微弱,就像是拼劲全力才在这一块墨色中撕破几个小口,狠命的挤出那样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亮。 方夙银沐浴完出来,觉得这夜冷的刺骨,饶是他日日习武,也被这风吹得整个人都颤了一颤。 返身回屋,他走到床边,从一旁的柜子里抽出昨夜未曾看完的一本书,然后拿了一个软垫靠在床头,便倚着床垫继续看起书来。 屋中的火盆烧的不算很旺,但呆久了还是极为温暖的。方夙银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书的内容不吸引人,还是这屋中温度太过舒适,他觉得有些困倦。 秉承着累了就睡的道理,方夙银将书册放回原处,站起身走到烛台前,想吹灭蜡烛,却在抬头的时候看见外面隐隐闪过一道红光。 他一愣,忙抬头看去,果然在泼墨般的夜色中看见一道红色光芒冲破天际。再定睛一看,那红光竟然是火焰之光。 方夙银心里一跳,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几步走到窗边,推开窗一看,一眼便看见不远处那冲天火焰。 心头一颤,他的眼睛蓦然睁大,竟然都忘了从大门走,直接翻了窗出去! 那火光的方向,是来自蝉衣房间! 幸运的是方夙银房间离蝉衣的并不远,虽然情急之下忘了隐术还能加速的这一功能 ,但好歹是凭着双腿疾奔数步,也赶到了那着火的屋子前。 头顶一片墨色,眼前一片烈火熊熊,吐出的火焰一寸一寸的吞噬着这一座木质小楼。那雕栏画栋,那细腻花纹,那些精致的浮雕都一点一点的在这一片红光中慢慢化成灰,再不复存在。 方夙银定睛一看,之前如果说还抱着一丝怀疑,此刻却真真实实的证实了他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这着火的房间,不是别处,确确实实就是蝉衣的房间。 与此同时,道路的另一头也有人急急飞奔过来,红衣翻飞,和这火光相得益彰,更被这火光映出极为鲜艳的颜色。 方夙银眼中动了动,看着那人影划破空气直直落到房屋之前,抬起的目光清冽至冷,和方夙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师傅!” “夙银。” 两个人各自唤了一声,而后不约而同的转向蝉衣的房间。 “走水了!” “哪里失的火?” “那边,快去看看!” 同时,有好些弟子从不同的地方给纷纷赶来,有的甚至衣服都没穿好,披散着头发赶了来。当看见起火的竟然是蝉衣的房间,不由得都是一阵惊讶。 “怎么是大师姐的房间?!” “大师姐在不在里面?会不会出事?”有弟子问。 “屋门紧锁,窗户紧闭,这样子……似乎是从里面放的火,还是故意。”微微打量了一番,方夙银下了断定,并转过头看向容疏。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方夙银就瞧见容疏的眼中蓦然而生着急之色,还隐隐生出一种好似惊愕至痛的神情。 这神情让方夙银心中一动,正在出口说什么,就见眼前红衣一闪,容疏的身影便冲入了火中。 “师傅!” “掌门!” 众人的惊呼声被吞没在风声之中,而那火苗似乎被这风一吹,又猛地窜高了几分。 今夜,夜色如墨,注定不眠。 【卷三完】 叁 东岚卷 情不知所起 【东岚卷】卷末语 卷三在昨天为止,算是告以段落了。 这一卷很纠结,我知道。但是不纠结不成方圆,不纠结不成气候嘛。 蝉衣几人就不说了,大家往下看就是(为啥都不喜欢贺兰千?我倒是挺喜欢他的~噗)。其余的几个配角,我个人比较喜欢钟诗诗和左思。 看,他俩连名字都这样像,注定的嘛。 而方夙银和玉清呢,卷四都会讲到。 比起卷三场景的局限,卷四在空间跨度上会比较有跳跃感,人物感情也会更丰满,大家敬请期待哟~ 最后……就算这个文不怎么好——你们也是要吭两声的吧!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一章 烟淼楼的变故   到了渡口,下了船,正赶上漫天飞雪。   那一片片雪花并不大,细细小小的,打着旋儿飘了下来,就像是春日里被风吹落的碎花,未曾落至地面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蝉衣没有撑伞,只是将风氅的帽子戴了起来,帽沿上一因绒绒的毛拂过她脸颊,搔的人有些痒痒的。   “到了。”   她轻笑着说了一声,身后有玄衣男人跟着下来,点了点呕吐,跟着她一直往前走去。   穿过累累城墙,走过有些厚重的城门,便进入了满城的范畴。   从进城的道路一直往前去,便是满城最繁华的大衢。   一踏入城中,便有喧嚣声扑面而来。那是声音似乎还带着温度,城外细雪霏霏,城内倒好像是一瓣雪花都未曾看见,就仿佛是被这热闹给融化了一般。   从城门到烟淼接最近的路线是从右侧的小巷子转过去,但此番蝉衣见到这副景象,一时兴起,选了个最远的路线——从主干道穿过去。   跟在她身后的人似乎想说什么,但见蝉衣这一路上只有到这里方才难得的显出分兴致,便也是笑笑,继续随着她往前走。   两侧街道上,窗铺鳞次栉比,来往行人比肩接踵,一方城市的繁荣景态,比之京城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蝉衣一路显然兴致高涨,一边东看看,西瞧瞧,时不时在珠宝首饰摊子前停下来瞅瞅,或者将胭脂水粉拾起来嗅一嗅,活像是才进城的姑娘。   这样闲逛似的走了一大段路,蝉衣在一间商铺前停了下来,似乎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照片,而后方勾了唇走了进去。   商铺中琳琅满目都是精致的发饰,蝉衣走到一旁的柜子边,低头拾起一支蝴蝶形状的发簪,细细端佯。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容似乎印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若是喜欢,就买下来吧。”   身侧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情绪。   走到柜台之后的伙计因为见蝉衣一直拿着这发簪不动,正要说话相问,就听见贺兰千开口,便也闭了嘴,看着两个人细细打量。   蝉衣回神扭头,抬手扬了扬手里的发簪,笑道,“怎么?贺兰公子要买给我?”   贺兰千合笑看了她一会儿,低头作势要掏钱,口中也跟着说到,“能得美人一笑,一支簪子又怎样?将这所有都买下来都可以。”   “啧啧,贺兰公子真是大手大脚啊。像我们这种还得靠卖笑生活的人,情何以堪啊。”蝉衣微微眯起眼来,眸光清清拖在其后。   将蝉衣眼底的戏谑完全忽略掉,贺兰千转向一旁的伙计,指了指她手里那支蝴蝶簪子,问到,“这个要多少钱?”   在蝉衣过来看发簪的时候,这伙计就明显感到了商机,后来见贺兰千语气里对她颇多顺从,一下子更来了劲头。结果后来听见蝉衣说了一句“卖笑”,顿时有种打了鸡血的感觉。   卖笑生活是什么生活?那多半是风尘烟花处出来的女子。看着蝉衣这般美貌,也不太像是平凡人家出来的,如今看来,定然是烟花地的头牌花魁。   花魁值什么价?自然是越贵越好!而贺兰干在这伙计的眼里,就是那种为美人一掷千金的金主,难得碰上这么一位金主,伙计在心里掂量了掂量,决定透住一个是一个,来了个狮子大开口。   “姑娘看上的这支发簪模样极好,手工雕刻,造型精致。在看这玉质,晶莹剔透,还带着——”   “说重点。”贺兰千淡淡的三个字,将伙计满腹形容给一刀斩断。他颇有些委屈的看了两个人一样,才慢慢说到,“十两。”   “十两?”蝉衣眉稍淡掠,掂了掂手里的发簪,状死玩笑的说到,“哟,难不成是十两重?”   伙计唆嗽一声,说到,“十两银子。”   “哦~”蝉衣拖长了语调,应了一声,而后一抬手将发簪精准的插在那伙计头发上,手法快的那伙计半天都没会意过来,“那我送你了,你给我十两吧。”说完,拍拍手,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那伙计见蝉衣转了身,这才回过神来,先叫住她,而后才想起来似的抬手抽掉那蝴蝶簪子。一个大男人,因为这簪子脸都泛红了,“这……这可是和田玉的。”   蝉衣回身,对着他笑,笑的那伙计莫名的鸡皮疙瘩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和田玉?我看是何氐玉吧。你们掌柜的呢?叫他出来见我。”   被越级直接点了上头的伙计耳根都红了,连连道,“姑娘你看看,这簪子真的不错!你要是嫌贵了,咱们再便宜点儿成不?八两?要不六两?五两!五两得了!”   听着那伙计一遍一遍降了价格,蝉衣烦有些好笑。便又走到柜台边,将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眉清目秀,样貌也还挺端正,只是记忆中似乎不曾有过这么一张脸,便问到,“你是新来的?之前似乎没见过你。”   听到蝉衣这话,那伙计这下知道蝉衣应该是常客了,不禁悬起了心,说到,“我……我刚来没多久,姑娘应该没怎么见过。”   “嗯。”蝉衣点点头,笑道,“行啦,叫你们掌柜出来吧。我们是熟人,不是要说你什么。”   听到这话,那伙计这才松了口气,应了一声,进了里间,没一会儿,他又出了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褐色袄子的中年男人。   “哎呀,这是蝉衣姑娘啊!你好些日子没来了,还以为你离开了呢!”那中年男人想来就是这铺子的掌柜,一见蝉衣眼睛都亮了。   蝉衣见到那男人,也点头笑了笑,说到,“何掌柜许久不见,还是这么会做生意啊。”   何掌柜先是嘿嘿笑了笑,然后似乎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那年纪伙计一眼,又小心翼翼问向蝉衣,“是不是宋祁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若是这样,还请蝉衣姑娘看在我这掌柜的面上勿要多怪。”   眼见着宋祁低着脑袋,一脸沮丧,蝉衣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便扬了眸笑道,“倒也不是。这家小公子挺热情好客的。”   闻言,何掌柜也哈哈笑了笑,说到,“我这外甥跟着一到漓城玩几天,便住在我家。见我忙不过来,就过来帮帮忙。”   蝉衣领首,原以为这家祁只是普通伙计,现在看来,原来是何掌柜的外甥。   这何掌柜许久没见蝉衣,便请她到里间喝茶聊天,而贺兰千也陪着进了里间,一个人捧了茶在一旁品茶听着两个人聊天。   原来之前蝉衣在烟淼楼的时候,烟淼楼中的首饰大多是从这何掌柜处买的。所以对于何掌柜来说,烟淼楼可是大头,而蝉衣就是大头中的大头。   蝉衣一向不轻易买首饰,若是买,一定要亲自来选,哪怕只选一个,也抵过其他数十个。   所以,何掌柜对蝉衣可是相当的喜欢。自然,做商人的,哪个不喜欢真金白银,蝉衣对他来说,简直是比真金白银还真金白银。   两个人聊了会儿,为了表示蝉衣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支持,何掌柜特地拿出了两支簪子送给蝉衣,其中一支,便是之前蝉衣拿了半天神情奇怪的蝴蝶状玉簪。   本来到满城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此番在何掌柜这里耽误了许久,出门时天都快黑了。   蝉衣和贺兰千要赶到烟淼楼谋一个睡的地方,故而何掌柜挽留了半天,他们自然不能再多唠瞌两句。   何掌柜和宋祁将两人送到门口,随口问了蝉衣是不是要回烟森楼。   蝉衣回是,然后何掌柜叹了口气,说到,“姑娘现在回来或者也是好事。那蔷薇似乎离开了烟淼楼,如今的烟森楼已经不是她在管了。我听着烟淼楼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样,现在是怡红坊比较出名。”   作为自己之前的老主顾,何掌柜还是很诚实的说了这事。   “哦?蔷薇姐离开了烟森楼?”乍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蝉衣烦有些吃惊。而后又听说怡红坊出头,便似笑非笑的看了身边的某人一眼,而某人则偏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蝉衣姑娘若是还回烟淼楼,或者还能救一救如今的烟淼楼了。哎,怕是也只有你能救了。”最后,何掌柜说了这么一句话,说话时他的表情烦有些惘怅,看得出确实是挺替烟淼楼忧愁的。   蝉衣谢过了何掌柜,和贺兰千一前一后离了店铺,朝漓江走去。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章 怎么又有一个未婚夫?   到漓江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江边灯火璀璨,精致的画舫停泊在水面之上,红色灯笼高高悬挂在画舫之上的,檐角翘起,角上似乎还垂挂这精巧的铃铛,风一吹,便是一阵清脆响声。   只是,这响声太过轻渺,偶尔一动,便被淹没在丝竹声声之中。   蝉衣走到江边,四处望了一番,那个一天到晚撑着嵩子赶都赶不走的霍靖居然也没看见人影。这个时候,蝉衣倒真是有些相信何掌柜的话。   蔷薇在的地方才有霍靖,现在连霍靖都不见了,说明蔷薇真的不在这里了吧。   “其实我们可以飞过去的。”看着蝉衣站在江边貌似一脸踟蹰的模样,贺兰千走近一步,低头笑道。   蝉衣侧头看他,年肩道,“最近长胖了,飞不起来,不如你带我?”   贺兰千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她,“我瞧着是浓纤合度,挺好的。”   白了他一眼,蝉衣往一边走了几步,打算另外找只船带着他们去烟淼楼。   哪知,她刚往旁边走了一步,还没抬头去寻找目标,就赶紧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江上的风呼呼的刮来,直刮的脸生疼。   贺兰千轻笑一声,将她揽紧了些。蝉衣也不客气,将脸埋在他肩侧,片刻后,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平地上。   在落地的那一刻,腰上的力道同时消失。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牌匾,耳边是贺兰千低低调笑的声音。   “我刚才实际测量了一下,美人的体重轻盈了不少,着实让我心疼。”   闻言,蝉衣回眸看他,灯光映照的她的眸色若身边的波光粼粼,清透而明亮,里面却带着一偻戏谑。   “我刚才也总结了一下,贺兰氐轻功有三大作用。”   “哦?哪三大?”贺兰千斜桃眼角,颇有兴趣。   蝉衣桃了桃眉稍,“逃命,要帅。”说到这里,她跟着扬起嘴角,展开一韵含义深厚的笑容,“偷香窃玉”   闻言,贺兰千微微眯起了眼,而后笑了一声,道,“嗯,偷香窃玉。这轻功学的也值了。”看样子,心情似是极好。   蝉衣懒得理他,兀自取下了风氅的帽子,举步朝烟淼楼走去,贺兰千一步跟上,同她走到一排。   进了烟淼楼,蝉衣一眼看去,果然如何掌柜所说,当日的门庭若市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烟淼楼,人还是有,却零零碎碎。台上舞姿曼妙,丝竹轻妙,台下却连一楼都坐不满,楼上的雅间更是只零星点着几盏灯火,寥寥人影一闪而过。   瞧见这般的烟淼楼,蝉衣微微蹙了眉,刚想往里面走一步,就听见有个清脆的声音叫到,“这位姑娘请止步!”   蝉衣扭头看去,见右侧走来一个个妙龄女子,上身是红色短袄,边上有白色绒毛,内着杏黄色长裙,有暗暗的花纹。长发挽成飞仙髻,斜插了一支步摇,面容娇俏,却略显青涩。   “这位姑娘,烟淼楼是不招待女客的,还请姑娘另寻传处吧。”那女子几步走到蝉衣面前,在看见她的面容时眼中浮起些惊艳,但话还是说的很直。   蝉衣看了她许久,没有动作,只是淡淡问到,“烟淼楼现在是谁在打理?”   那女子被问了这么一句话,愣了下,接着微微皱了眉,似乎对蝉衣的问话很是不喜欢,“这而似乎和姑娘无关。”   轻轻笑了两声,蝉衣倒也不怎么恼,只是眯眼看着她,曼声道,“你并非蔷薇,怎知这和我有没有关系。”   这女子既然能在烟淼楼呆着,自然也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本是来阻止蝉衣进来的,但现在听蝉衣这么一说,隐隐觉察出些不对了,抬着眼有意无意的打量起蝉衣,似乎在请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见这女子半天不说话,蝉衣嘴角不着痕迹的下压了一分,这是她不悦的表现,贺兰千看的清晰,当下往前一步,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微微笑道,“你这样子,可是会吓到这小美人的。”   因为之前贺兰千站在蝉衣身后,这女子第一眼只看到蝉衣,一门心思要将她赶出去,自然没怎么注意到贺兰千。此番听到贺兰千说话,才转眸去看,却见他容止可观,颜如舜华,真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顿时一张脸轻轻红了些。   听到贺兰千的话,蝉衣似笑非笑的瞥了贺兰千一眼,清笑着说到,“怎么?你若是心疼,今晚有的是时间。”   那女子的脸愈发红了,一双眼含着情带着雾看向贺兰千。   对于她含情脉脉的注视,贺兰千视若无睹,只是低低笑了声,说到,“你在此,我哪里能心猿意马。”   蝉衣算是发现了,这贺兰千看起来有些冷淡疏离,一旦熟了,那花言巧语甜言蜜语说的比吃的饭都还多。   正在蝉衣眉稍轻抬,寻了话要塞贺兰千的嘴时,从另一侧传来一个女子带着些责问的声音,“含烟,怎么回事?”   听见这声音,蝉衣眸中一动,转身便看了去,只见一个比含烟稍稍年长些的女子穿着湘色锈白牡丹的小袄缓步走来,面容清秀,发饰简单,但神情极正,一看便是这烟淼楼的掌事之人。   看着那人走来,含烟飞快的看了蝉衣一眼,往前走了一步,刚想出口回答,却见那女子面上骤然出现惊讶之色,接着化作喜悦,脱口而出,“蝉衣姑娘!”   蝉衣笑了笑,站在原地看着她加快步子急急走来,也扬唇唤道,“尔蓝,好久不见。”   饶是蝉衣猜了多次,也没想到现在这烟淼楼的掌事之人会是眼前的尔蓝。   “我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蝉衣姑娘。”快步走到蝉衣面前后,尔蓝微微笑开,眼中含着些水色。   蝉衣也笑,将她看了半天,而后说到,“大半年没见了吧,你变漂亮了。”   说来,尔蓝的样貌还是当轫那样,并没有怎么变过,甚至之前还浓施粉黛,如今却似乎只是稍稍着了底妆,看起来极为素洁。   但是,和之前不同,尔蓝如今的气质明显有了变化。方才远远看见她过来,蝉衣都不敢相认,直到走的近了尔蓝先唤了她的名,蝉衣才敢确定眼前这个变得爽利而干练的女子,会是之前被冯扬伤到差点丢了命的尔蓝。   听见蝉衣的夸奖,尔蓝只是低着头笑了一笑,而后看着蝉衣问到,“姑娘这是回来看看么?”   “若我说,我是要长住的呢?”蝉衣笑着反问。   听到这话,尔蓝眼中忽然一亮,之前本是被拖着的神情此时全部放开,显现出一种极致的欣悦来,“若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看见尔蓝这模样,又听见她的语气,蝉衣敛了眸,终是开口问到,“蔷薇姐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成了你在打理烟淼楼?”   “哎,这个说来话长,姑娘和我上楼去说吧。”尔蓝上前一步,拉住蝉衣的手,引着她往楼梯走去。   蝉衣走了几步,回头看了贺兰千一眼,桃眸问到,“你呢?”   贺兰千看了看她,摇头道,“我便不上去了。”   “去你的老地盘瞧瞧?”蝉衣反问。   贺兰千不置可否,“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找你。”   之前在看见贺兰千的时候,尔蓝已经满腹疑问了,却不好直接问。现在见两人语气熟捻,便试探性的问到,“姑娘,这位是——”   “不用管。”   “未婚夫。”   两个人同时出声,完全不相干的回答倒是弄得尔蓝一阵迷茫。   蝉衣细了眼看向贺兰千,后者则一脸理所当然回看她,还加了句,“你难道不是因为我那夜去寻你,才下山的?”末了,又若有所指的说到,“还有我们的约定。”   眸光深浅变化,蝉衣眼中掠过一道繁复的光译,在他眼中转出一抹好似有些奇怪的笑容,伴着他耸肩的动作,表现出一种无所谓来,“好吧,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听到这话的尔蓝不仅没有解感,反而愈发迷感,“怎么又有一个未婚夫?”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章 蔷薇去了哪儿?   结果,听到这话,蝉衣比尔蓝更迷感,“我什么时候有过一个未婚夫?”   尔蓝瞪眼,脱口道,“薪州陆家大少爷啊。”   贺兰千也在后面笑着接了句,“陆萧乾啊。”   蝉衣扭头看他,一副逐客的模样,“你怎么还不走?”   被蝉衣这么直白的驱赶,贺兰千倒也不恼,背了手对她点点头,也真就这么走了。   看着贺兰千出了烟淼楼,蝉衣才回过头来。   刚刚尔蓝若是不提起来,她都已经忘记自己在漓城曾无缘无故招惹过陆萧乾这么一号人物。   拜陆萧乾所赐,当年被逼的进宫,又差点在皇宫之中丢了脸上这张皮。   虽然她没有特别喜欢这张脸,但好歹这脸还是能混些饭吃的,毁了她也就差不多毁了她那满兜的银子,如今也不敢再回这烟淼楼体会一把谋生计的感觉,想想就觉得实可惜了。   只是,想到陆萧乾在废帝面前承认和自己的婚约,蝉衣便想起当时为了让他放弃这个所谓的亲事,是如何阴错阳差的将容琉当做方夙银,做出肌肤相亲的假象。   想到那一天,再想想后来回山的一切,蝉衣飞扬的眉目仍是轻轻落了下来。   尔蓝敏锐的察觉出她的变化,忙低下头问她,“怎么了?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蝉衣摇摇头,而后又笑了起来,打起道,“你下一句莫不是要接‘说出来让你开心开心’?”   拿眼瞪了蝉衣一下,尔蓝笑道,“我没有那么没良心,姑娘着实太伤尔蓝的心了。”   “叫我蝉衣就好,姑娘姑娘的,着实生疏。况且我离开烟淼楼这么久,现在回来还指望我们的尔蓝美人给我一条活路,我可是要赚大笔银子的。”蝉衣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笑呤呤将尔蓝看着。   “行,没问题!你若是回来,我们烟淼楼便也有救了,你没看着这两个月来……”说到这里,尔蓝的笑容也落了分,还是没有说下去,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蝉衣闻言看了看尔蓝的神情,又坏视了一眼四周,见偌大一个烟淼楼,虽然还不至于门可罗雀,却也空寂的看不见什么人。之前刚进来的时候只是觉得这楼中有些暗淡,此番仔细一看,才发现四楼五楼几乎整层楼只点了一盏灯,怪不得不弱之前明亮。   若不是有大的问题,这楼中的灯怎么会只亮三层。   “尔蓝,楼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蔷薇姐呢?”之前已经问过的问韪,因为方才这一扫视,让蝉衣又再度问了出来。   她来之前虽然听了何掌柜那么说,也是做了准备,但并没有将烟淼楼的情况想的太过糟糕。毕竟烟淼楼之前在蔷薇的经营上,可以称得上是漓城最大的花楼,就算临时换了人,一时半会也应该差不到那里。可如今看来,这烟淼楼的情形真的是不容乐观。   自然,蝉衣没有想到,她之前的离开其实也让烟淼楼损失了一大笔。   不过,尔蓝没打算和蝉衣提这事,只是叹了口气,说,“我们上去吧。”   两个人沿着楼梯一路上来,爬上三楼,又走到四楼。比起楼下的灯火辉煌,四楼真的是暗了许多。   就好像是,光鲜亮丽之后,那无法与人知的灰暗。   跟着尔蓝进了她的房中,看着尔蓝熟陈的关了窗,开了火盆,熏了香,又给自己倒了茶,这动作一气呵成,是极为熟练的。   蝉衣看了片刻,忽然轻声问到,“烟淼楼已经差到需要你亲自出面接客了么?”   尔蓝方才的动作,明显是做了无数次的,所以才这般熟捻。如今她的身份,这些丫鬈们做的事又怎么会轻易轮到她?那么,能让掌事人亲自服侍的,自然只能是那些恩客。   看着尔蓝以沉默代替回答,蝉衣在垫了软垫的凳子上坐下,捧了茶叫了忙碌的尔蓝一起坐下,也给她倒了一杯,然后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着尔蓝并不算特别漂亮的脸,问到,“怎么回事?”   尔蓝低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动着,此时对着蝉衣,倒也少了方才对着合烟她们的精干模样,显出一分无助来,“其实也不是楼中出了事。而是蔷薇姐那边有点事儿。对于烟淼楼来说,你和蔷薇姐的相继离开,才是楼中最大的事吧。”   闻言,蝉衣轻轻眯了眼,自己离开是因为当初一道圣旨逼得她不得不跟着方夙银他们上京,说来,她却也是不舍得烟淼楼的。   而蔷薇呢?以她嗜钱如命的性格,好不容易将这烟淼楼打理成那般模样,在漓城乃至整个京城都是极为有名的温柔宝地,眼看着金银滚滚而来,怎么会就舍得这么微手不要了呢?   就算不要钱,可这烟淼楼好歹也是她辛辛苦苦弄起来的,心血铸就,怎么也舍得了?   “哎,蔷薇姐之所以会走,是因为霍大侠。”   尔蓝接着出口的一句话,瞬间点解了蝉衣的疑感。   “霍靖?”她反问一句,面上浮现讶异,而后又慢慢的淡下,显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   对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大约也只有情了。   当初霍靖为了蔷薇,放弃了自己大侠的身份,甘愿做这漓江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介船夫,为的也就是能日日看见蔷薇,陪伴她在右。   虽然对于蔷薇和霍靖之前的事蝉衣并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别说蝉衣,包括这烟淼楼最早的一些姑娘,也都不清楚,只是隐约知道,之前两个人有过一段情。   至于这段情是这么回事,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真的是各个都不知。   不过,不管之前如何,后来在漓城的这些日子,大家都看的出来,霍靖真的是对蔷薇极好的,也是肯付出的一个人。就算蔷薇日日给他脸色看,可实际上,对霍靖也不是不存在几分旧情的。   所以,当蝉衣听说蔷薇的离开和霍靖有关的话,也在惊讶了一刻后,明白过来。   “霍靖做了什么事,让蔷薇姐把这么大一座楼扔给你,金子银子不要,美人也统统不要了?”明白是明白了,可是这事情的起因,蝉衣还是不清楚。   听见蝉衣的问,尔蓝垂了眼帘,说到,“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只是知道两个月前,在烟淼楼附近再也看不见霍大侠,这漓江甚至整个漓城中,也不见他的踪影。”   “唔?你的意思是,他突然失踪了?”蝉衣有些惊讶的接过话。   尔蓝摇摇头,说到,“不是失踪,是走了。在他消失的前不久,有人看见他从蔷薇姐的房里走出来,步子极快,神色冷肃,像是情绪很不好的样子。而之前那人也听到蔷薇姐房里有掉东西的声音,似乎两个人吵了架。”   说来,自从蝉衣认识蔷薇和霍靖以来,两个人也没少吵架,不过也是小吵小闹的那种,颇有些情趣的。可现在听尔蓝这么说,那一回的吵架看来两个人都是动了真火。   像蔷薇那种人,房中摆设、用的东西哪样不是宝贝。平时几乎是连人摸一下都要瞪眼的那种,竟然将自己那些宝贝给摔了,可见火气是多么大。   啧啧,也不知道霍靖那不老不小的家伙做了什么事,把蔷薇气成那样,自己不仅跑了,还把蔷薇都气走了。   “那霍靖现在人在哪儿?你们知道么?”在心里暗自揣测了许久,蝉衣又看向尔蓝问到。   尔蓝仍旧摇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的,也没谁敢问。”   这个唯一一个知道的,不用说,蝉衣也知道只可能是蔷薇一人。   蝉衣点点头,眼中浮起些暗影,又问,“那蔷薇姐呢?她将这烟淼楼交给你,可曾和你说过去哪里?”   “这个她说过。”尔蓝终于有个肯定答复了,这一大改变让蝉衣瞬间很感动,却在下一秒犹如被雷劈中脑袋,整个怔了半天,“在方宁候那里。”   什么?!方宁候?!   蝉衣忍不住瞪了眼,瞬间有种这回两个人似乎玩大了的感觉。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四章 谋钱的计谋   在蝉衣回到漓城的第二天,就传出了消息,说是蝉衣重回烟淼楼,将要重新登台表演。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到一日,就传遍了整座漓城,当晚,好些许久不曾来过烟淼楼的子弟,都备足了银两,前仆后继的往烟淼楼来,都是要再睹蝉衣的风采。   据说那夜来烟淼楼的人,是平时的好几倍。虽不至宾客满盈,却也差不多将一楼坐了个全满。   只是,那些弟子抱着满腔期待来到烟淼楼,等了一个晚上,歌舞美人倒是看了不少,却并未看见蝉衣出来。   后来有人怀疑消息真假,愉愉上了五楼蝉衣之前的房间查看,隔着那烛光映透的窗纸,那人看见一个曼妙的影子,顿时惊讶无比,下来就和人说,蝉衣是真的回来了。   虽然说,靠影子认人确实有些离谱了些,但是之前蝉衣每次表演隐术,哪一次不是裹着层层纱,倏尔飞来,倏忽掠走,彼时不也是靠那瞬现瞬失的身影辨认的么。   所以,大家断定,蝉衣真的是回来了。   于是,蝉衣回来的第三天,听闻消息来到烟淼楼的人,比前一夜又多上几倍。三日下来,烟淼楼的收入抵的上整整上个月的了。   “姑娘,你今天又不下去么?”   之前一直服侍蝉衣的葱儿熬了安瓜粥给蝉衣和尔蓝端来,见两个人竟然闲的在那边瞌瓜子,将楼下的嘈杂声视若罔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到。岔飞础   在蕊儿刚进来的时候就闻见安瓜粥清香的蝉衣,看见蕊儿到了桌边,便一把扔掉手里的瓜子,几乎是在蕊儿落碗的同一刻便拉了过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果然是润滑无比,清香四溢,顿时满足的闭了眼,笑着赞叹道,“真是想念蕊儿做的东西,唔,太幸辐了。”   见蝉衣这副模样,蕊儿也忍不住笑了。在蝉衣走的那天,她看着蝉衣离开后,便躲在屋中默默哭了一场,满心都是舍不得,却又不能跟着她走。   这大半年过去,她以为再也看不见蝉衣的,却在那晚看见尔蓝将蝉衣带到这间房中,一时惊喜交加,扑过去抱着蝉衣又哭了一场。   知道蕊儿是个孩子心性,却没料到这么孩子,蝉衣被她哭温了衣裳,自己也哭笑不得了。   “蕊儿,楼下怎么样了?”见蝉衣吃的这么香,尔蓝也端过来了一碗,却没急着吃,而是先问向蕊儿。   蕊儿将拉盘抽出,一边回答到,“可热闹了!刚才过来的时候匆匆往下看了一眼,黑压压都是人。”   尔蓝闻言点点头,然后看向蝉衣,问到,“看样子这胃口也吊的差不多了,明天要不先出一下面?”   蝉衣正在喝粥,心情好的不得了,听到尔蓝的话也没带顿一下,就埋着头应了,“嗯,也差不多了。”   蕊儿看着两人打哑谜一般,瞪着浑然不解的眼看着两人。   瞧着蕊儿那天真的模样,蝉衣招了招手让她低下头来,然后刮了她鼻子一下,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泄露了我回来消息的是谁么?”   听到这话,蕊儿瞬间挺直身子,提声道,“是谁?!姑娘赶紧告诉我,我好好去训训她!若不是那个多嘴的,姑娘何以刚回来就被这些事烦。”   闻言,蝉衣咳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抬起右手,手腕一转,直直对着自己,“就是这个人。”说着,还扬唇抬眸,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蕊儿愣住,又见蝉衣手指一滑,接着指向一旁我自岿然不动的尔蓝,“这个也是。诺,两个人,随便你骂。”   这下,蕊儿可傻了眼。她之前只道是楼中哪个多嘴的把蝉衣回来的事传了出去,害的蝉衣一回来就天天被骚扰,却没想到将消息放出去却是蝉衣本人。   还有烟淼楼如今的掌事人,尔蓝。   说一说蝉衣倒是无所谓了,反正之前她也没少嘀咕,可说尔蓝……为了以后的生计着想,蕊儿还是决定放弃这危险的做法。   看着蕊儿那模样,蝉衣深觉好笑,为了不让她这小丫鬈满腹不解委屈,蝉衣还是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这放消息时蝉衣和尔蓝合计后,为了给烟淼楼提高钱财来源,佳出的第一招。   先放出蝉衣回来的消息,然后等着人上门,却又不出来,私下又纵容偷窥的人看见那么一点儿影子,从而借他们的口去传摇蝉衣真的回来的事实。   这样,一天比一天来的人更多,将所有人的期待值都撞到最合适的时候,蝉衣再一出场,嗯哼,圆满了。   听完蝉衣所说,蕊儿自己体会了半天,大约明白了是个什么回事。   刚好蝉衣和尔蓝各自喝完了粥,便让蕊儿将东西收拾下去,顺便好好体会一下。   蕊儿离开之后,尔蓝转眸看向蝉衣,确定道,“明晚下去么?”   “嗯。”蝉衣领首,“明晚下去后,我便出去一越。”   “去哪儿?”   “嘿嘿,你猜。”   确然如蝉衣所说,次日晚上,她随意露了下面,果然换的大把银子。   而那些等着看的人自然欢喜而归,四处说蝉衣复出的美妙。引得更多人赶来烟淼楼一看究竟,烟淼楼的生意一下子又火爆起来。   只是,新来的那些人估计要扑个空了。因为一大早,蝉衣便坐了马丰,离开了烟淼楼。   而此时,她已经到了目的地,正掀开车帘,从车中下来。   说起这方宁候,又是一大闲的发呆的人。   若说之前的闲王已经是一个闲职了,那么方宁候则是比闲王更闲的爵位。   据说,这方宁候租上也是颇有些建村的,曾经还被破格封了外姓王爷。   说来,并非皇亲国戚的能被封为王爷,可想而知是给朝廷做了多大的好事,才得了这么一个大的名头。   至于后来这王爷怎么变成了候,蝉衣就不得知了。她自小在东岚长大,对中原的事本就不甚清楚,何况这方宁候她也向来只是听听,印象中似乎见过一二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过,想想也能请到背后的一二。好好的王爷为什么成为候爷,肯定是和帝王要稳住政权脱不开干系。   说起来,那降候的皇帝做的已经不错了,没把他们一家抄了,只是降了爵位,真是很宽大仁慈了。   王爷做不成,那就给你个方宁候当当吧。   听听,方宁方宁,听起来就是要你好好呆着,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别出来惹事就成。   看着眼前雅伟不足,清幽有余的方宁候府,蝉衣深觉得他这王候名赐的甚妙。她抬头看了看匾额,然后举步上了台价,抬手拉起铜门上的铜坏,“嗵嗵嗵”敲了三下。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看了门,乍然见了蝉衣,先是一怔,方问到,“姑娘要找谁?”   蝉衣冲他一笑,瞬间就将那人的魂儿勾了三分去了,“蔷薇可在府中?”   那人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到,“蔷薇姑娘确实在府中。”   蝉衣领首,从身侧掏出一坎牌子追了过去,一边说到,“劳烦你通报一下,通报给你们候爷也行,直接找到蔷薇也行,就说蝉衣寻她。”   那人接过牌子,翻过来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接着又听到这么一句话,登时整个人瞳孔放大,很是惊讶的样子。   蝉衣给他的那块牌子,是之前方夙银给她的,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瞧着连皇宫都能进,这么一个候爷府,应该也是买账的吧。   只是不知道这人现在脸上的表情,是被这牌子吓得,还是被“蝉衣”这个名字吓得。   “蝉衣姑娘请在这里等候片刻,我这就去通报。”说着,那人拿着牌子转身匆匆就进了府中。   蝉衣在门口站了一会人,就见那人折了回来,身后并没有跟着人。不过,倒是带了话来。   “蝉衣姑娘,蔷薇姑娘就在花园,这边请。”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五章 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等   方宁候府的建造比闲王府要小上,也不知道是王候级别的差异,还是这方宁候本就喜欢小亭子小院落小别户的感觉,让连皇宫都当做后花园逛过的蝉衣深深觉得袖珍的很。   从大门到蔷薇所在的花园并没有多少距离,青石板一路铺过来,两侧的树似乎都是常青树,绿意犹在,甚至在冰雪的堆压下,那绿色反而更动人心。   漓城因为地处南方,纵然冬天也是冷得渗人,但比起北方那冰雪天气来说,漓城要显得暖和许多。就好比北方此时但凡有水的地方大约已经是积了厚厚一层敲都敲不破的冰了,而蝉衣方才经过的那个池搪,还是水波粼粼,没有半分结冰的迹象。   其实从大门到花园一点儿都不远,只是这天气冷,脚步有些僵,感觉到的时候已经很久了。   “蝉衣姑娘,蔷薇姑娘就在前面,您请进去。”将蝉衣引到一扇月洞门前,那家丁便止步了,只是朝前面拱手示意了一下,让蝉衣进去。蝉衣跨过门槛,一抬头,被满眼的梅花给晃了眼。   外面一派裹着冰雪的绿意,进到这花园里,倒真的是亮了眼睛。满目红色,白色,浅粉色,处处都是生机。若不是树梢上还残留着雪沫,简直就像是阳春三月了。满目梅花树中有一条不算宽敞的小道,蝉衣裹着风氅穿过那小道,越往前走,两侧的树便越分开的开,一条窄道渐渐变宽,直到前面露出一张石桌来。走的近了可以看见桌上放置着一个四足空腹式小炉,里面放着青瓷器耳杯,杯中置酒,温水翻滚,热气袅袅,那酒香就顺着这热气四溢开来。在石桌两侧各有一个石凳,凳子上被细心的各绑了一个红色锦团软垫,倒是显得这冰冷的石头也有了些温度。 蝉衣慢慢走到石桌石凳旁边,先看了看炉子里温着的酒,然后才转眸看向另一边站着的蔷薇。她站在一棵白梅树下,梅花皎皎一片,好似千堆雪堆在上面,素浩美丽。而蔷薇则穿着同样颜色的狐裘站在村下,仰着头,似乎在欣赏梅花。狐裳里面是暗红色的团花暗纹袄子,在这一片白色之中,极为亮眼。她以侧面对着蝉衣,不再年轻的她,此刻看来却好似二十多岁的少女,面色静然,眉目难得的呈现出一种温婉。蝉衣将蔷薇这般难得一见的的神情收纳眼底,而后方举步走到她身边,还没开口,就听见她低声念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闻言,蝉衣忽然笑了笑,出声道,“蔷薇姐什么时候也懂得赏花吟诗了?要蝉衣陪你作作对子么?”   其实蔷薇早就知道蝉衣来了,只是一直没有转头,此时听到她说话,才微微转过脸来,一副忧伤模样,“触景生情,我也是会伤春悲秋的。”   瞧着这般的蔷薇,再听见这样的话,蝉衣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然后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蔷薇姐,你别这样,我实在接受无能啊。”听到蝉衣的话,蔷薇先是保持了那副悲伤模样将她看了片刻,而后,那面色的温婉像是碎掉的面具一样,一寸一寸录落,接着,她一挑眉,哼了一声,露出向来有的神情,“大半年不见的,你还是没变,一点儿都不给人留面子。”   闻言,蝉衣也跟着动了动眉梢,笑道,“蔷薇姐倒是变了,还玩起了伤未悲秋。”   蔷薇又哼了一声,拢着孤裘走到桌边坐下,蝉衣也跟着走到对面坐下,听她说到,“我不过是追忆一下年轻的时候,你怎的就这么不给我面子。”   看着蔷薇熟练的提出酒壶分别给两个人倒上酒,蝉衣歪了头,说到,“蔷薇姐也不老,还需要想追忆什么年轻的时候。”   “嗯,是不老,不过出生的日子是你的两倍还不止。”蝉衣咳嗽了一声,接过酒,喝了一口,问到,“黄酒?”   “嗯,养身。我这年纪,大概也只能养身了。”虽然话说的如此伤感无奈,但蔷薇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伤感无奈,倒是一脸悠闲的喝着温好的酒。   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蝉衣放下酒杯,缓缓问到,“蔷薇姐,刚才你在赏梅的时候在想什么?”   虽然蔷薇说她在享受伤春悲秋的过程,但是蝉衣在刚进来的那一刻看的清楚,她眼底那一点暗淡是装不出来的。她有些难过。听到蝉衣的问题,蔷薇笑了笑,也跟着放下酒杯,回到,“我在想,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等。”   蔷薇这话,并没有腆骗蝉衣,却也是什么都没有说。蝉衣默了会儿,道,“是有什么事么?”   蔷薇笑,拿手撑了下颌,袖子从手腕滑下,露出白皙的肌肤以及那一只质地极好的玛瑙镯子,“想起二十年前那一天,我离开家。”   “然后呢?”蝉衣接着问。谁知蔷薇只是笑了笑,冲她抬了下眼皮,说到,“没有然后了。”蝉衣感觉一口酒哽在喉咙,差点吞不下去。   “蔷薇姐。”蝉衣蹙眉看她,颇为无奈,一脸“你怎么能这样”的样子。   蔷薇只是转着杯子,低着头笑,视若无睹的模样。   看见蔷薇这样子,蝉衣决定不顺着她来,而是直接问到,“你怎么离开烟淼楼了?那些真舍白银都不要了?听说你还是直接转手给尔蓝的,喷喷,啥时候我们嗜钱如命的蔷薇姐这么大方了。”   “哼,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你蔷薇姐我什么时候对你小气过。”话虽这么说,蔷薇面上倒是没有半分恼怒的样子,只是无所事事般的拨着那四足空腹式小炉,淡淡说到,“就是累了,不想做了。”听到这话,蝉衣叹道,“啧啧,钱都不要,真不像你。”   闻言,蔷薇抬起手来,清楚的露出手腕上那只镯子,问到,“你看我现在像是没有钱的样子么?赚银子重要,找个有银子的男人更重要。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又不用再操心你们这群不省心的丫头,要什么有什么,多滋润。你没瞧瞧我脸色都好多了。”   看着蔷薇一脸炫耀的样子,蝉衣却没有继犊吐槽,而是将她看了半天,才轻声问到,“这真的是你要的生活么?”冷风吹过,蔷薇没有回答。   炉中的水还在咕嘟咕嘟的翻滚着,酒香更浓,蝉衣却看见蔷薇那微檄敛起的笑容,在她问出一句“霍大侠呢”,而忽然掠过一丝僵涩。   “你说的哪个霍大侠?这满世界姓霍的人多了去了,随便一个有个两下三脚猫功大,往江湖里头一丢,也能被人叫上一声‘大侠’。”蔷薇的回答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只是拨动酒杯的动作倒是停了下来。   看见蔷薇这举动,蝉衣微徽敛了眸,开口道,“我问的是谁,蔷薇姐不可能不知道吧。你我认识也有三年了,我有什么也没太瞒过你。”蝉衣这话一出,对蔷薇来说倒是有些用处。只见她笑了一下,说到,“你说的霍靖么?”蝉衣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但是眼底却似乎写着“不是霍靖还是谁”的字样。   “他走了。”蔷薇的回答很简浩。   “去了哪儿?”蝉衣也问的很到位。   蔷薇抬头,一脸平静,“不知道。他去哪儿需要和我报备么?再说,我才没那么多闲心情去搭理他。”   闻言,蝉衣还想问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男人低沉的声音,“这位就是蝉衣姑娘吧。”   闻声回头,蝉衣从石凳上站起身身来,看见梅林之中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分花拂柳般从那一片花色中踏步而出。   这男人似是三四十的模样,却生的眉眼温热,嘴角淡淡含着笑,看的人还算舒服。朗目剑眉,长得也挺不错,唇上一圈青色胡茬,给他添了几分稳重。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袍子,外面罩着同色的袄子,边上一圈绒棉。乱花之中,他背手而来,就像是从雪色中拉出的一道蓝色墨迹,温润而不失气度。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六章 方宁侯非善人   将来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蝉衣自然知道这个人便是这方宁候府的主人,方宁候。   她之前以为那家丁只是和蔷薇说了她来的事情,并没有和方宁候说,现在看来,怕是两边都说了。   “候爷。”蔷薇先唤了一声。   蝉衣闻言,也跟着辐了辐身,唤了声,“候爷吉祥。”   方宁候的目光从蝉衣低着的脸上一晃而过,倒也没多做停留,只是笑着说到,“一直听蔷薇说起你,说你是烟淼楼最大的摇金树,今日看见,总算是知道她话里的‘摇金’是什么意思。”   听完方宁候所说,蝉衣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她瞧见方宁候说完这话,便举步朝蔷薇走去,眼底嘴边都是温润笑意,“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坐着作甚。让蝉衣姑娘陪你去屋里头坐坐多好。”   闻言,蔷薇笑了笑,指了指那桌子,“古有‘煮酒论英雅’,如今我本是想效仿古人和蝉衣来个‘煮酒论美人’,没想在候爷的眼里倒是一点儿风趣都没有了。”   听到蔷薇的话,方宁候轻咳一声,对着她笑了一笑,语气宠溺,“不是我不识风趣,着实是这天气太冷了,怕你受不住。”   蔷薇扯了扯身上的孤裘,扬眉笑着说到,“候爷给了蔷薇这么厚的孤裘,暖和着呢,哪里会冷。”   蝉衣在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瞧着这蔷薇语气倒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似乎对着方宁候的时候,她的喜怒哀乐会更明显。   就好像,对着一个会完全包容自己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随心而来,不用考虑太多。   因为方宁候的突然过来,有些话,蝉衣是不方便再和蔷薇说了,关于霍靖的事,当着方宁候的面,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所以蝉衣很烦躁。   她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从蔷薇这里知道她和霍靖到底是怎么回事,顺带问下霍靖的下落,结果还没问呢,就被方宁候从中打断。   说来,蝉衣也不是太多心眼的,但就是莫名觉得这方宁候来的太是时候了。   最开始她和蔷薇叙旧,说些天南地北的话,这位方宁候没有来。可当她们说起霍靖时,他就正好来了。啧啧,真是让蝉衣不想多想都难啊。   方宁候来后,蝉衣便似乎做了陪衬,三个人就像是各怀心思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来蝉衣干脆也不怎么开口了,就听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自己喝酒,兀自想着自己的事。   冬日的天色本就暗的比较早,蝉衣觉得自己似乎来得没有多会儿,天就渐渐泛了黑。   天都黑了,蝉衣自然也不多呆。方宁候尽地主之谊让蝉衣留下来用完晚饭再回去,蝉衣只是笑了笑,拒绝了方宁候,起身便走。   蔷薇也留了留,似乎也是有什么想和蝉衣说的,而方宁候却说,“蝉衣既然要走,就别留她了罢。或许也有什么人在一直等着她。”   听到这话,蝉衣清楚的看见蔷薇面色似乎有什么神情一晃而过,而后便也不再说什么。   这一刻,蝉衣忽然发现,这方宁候话中有话。   独自一人出了花园,月洞门外早有人候着,正是之前引她进来的那个家丁。那家丁提着一个灯笼,烛光之光透过外面的纱罩照了出来,昏黄色的光线落在地上,形成一道拉长延伸的光斑。而他就在这光斑之后,扬着脖子,朝这边张望着。   那家丁见蝉衣出来,朝她微微躬了身,说到,“候爷让奴才送蝉衣姑娘出去。”   蝉衣点了点头,跟着他往来路上走去。   这一路幽静异常,来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声音,离开的时候更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般。   走了一段路,蝉衣一个人闷着没什么意思,便扯了话和那家丁聊,“蔷薇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家丁回想了下,答道,“奴才记得似乎是两个月前。”   “哦。”蝉衣领首,又接着问到,“那你可知道蔷薇姑娘为什么会来么?”   家丁顿了顿,道,“好像是候爷去迎的,奴才并不清楚。”   蝉衣微微敛了眸,想知道的信息也都没知道太多,不由得有些惘怅。正在惘怅的时候,从旁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那无以表达的郁闷。   “蝉衣姑娘有问题何必直接问本候。”   听到这声音,走在前面引路的家丁停了步子,转过头对着从左侧小道穿出来来的方宁候行了礼,唤了声,“候爷。”   方宁候点点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直直走到蝉衣面前,   依然是走的时候蝉衣看见的他那身装扮,看样子,她离开花园没多久,这方宁候便也跟了过来,貌似怕追不上她还专门穿了近路。   这么想着,蝉衣便笑了起来,唇角微檄弯起,口中问到,“候爷怎么过来了?”   方宁候保持着今天每一分每一秒对着她的表情,“过来送送姑娘。”   轻轻扬起眸,蝉衣笑的意味深长,“怕是候爷不止是送送蝉衣这么简单吧。”   听到这话,方宁候含笑看了蝉衣一眼,眼底浮起一抹异色,然后冲那家丁说到,“灯笼给本候,你先回去吧。”   闻言,家丁愣了下,似乎觉得不太好,便支吾了下,“这——”   “本候有事要和蝉衣姑娘说。”方宁候的意思很明显。   那家丁这才躬身将灯笼递给方宁候,自己则弯着身先离开了。   方宁候打着灯笼,代替那家丁继犊给蝉衣带路。蝉衣侧眸看他,灯光映出的脸极为俊逸,想来这方宁候年轻的时候,必然也是吸引了不少女子的欢心。   “你今天来,是想向蔷薇问霍靖的事的吧。”两人走了几步,方宁候先开了口。   蝉衣轻笑一声,道,“候爷也是故意不想让蝉衣问出答案吧。”   “本候并没有不让你问出答案。”出乎意料的,方宁候否定了蝉衣的揣测,而后在她疑感的眼光下徽徽一笑,说到,“本候只是不想听到蔷薇提到他。”   啧啧,瞧瞧这方宁候,占有欲也忒强了。   蝉衣在心里暗付道,面上却一派恍然,点了点头,很知趣的问到,“所以候爷现在是要告诉蝉衣那些蝉衣想知道的事么。”   方宁候侧头看了她一眼,道,“霍靖和蔷薇吵架你知道为何?”   丫的,我要知道为什么还跑来问你们么!   蝉衣在心里头把方宁候诽谤了一百遍,又郁闷蔷薇怎么找了这么一个死老孤狸,三四十了,满肚子弯弯绕绕,真恨不得把他那一堆切平。   这个时候,蝉衣深刻怀念起霍靖的好来。   只是,怀念归怀念,诽谤归诽谤,要问的还是要问出来。所以蝉衣忍了烦躁,很是虚心求教起来,“为什么?”   “你可知道,当年的‘南陆北霍,中定薛通’,各是谁么?”   这个问题问的似乎有些不着干系,但是方宁候既然现在问出来,肯定是有什么意义的,所以蝉衣想了想,回答道,“陆振、霍靖和薛通。”   “嗯。”方宁候领首,“霍靖二十年前和陆振在江湖中声名显赫,同是大侠,自然早已经相识。如今陆振有事相托,霍靖侠字当头,自然义不容辞。”   听到这话,蝉衣大致明白了事情。   应该是这陆振,也就是陆萧乾他老爹,因为什么事托霍靖去帮忙,霍靖答应了。可蔷薇知道后很不喜欢,便和霍靖说起这事,大约是两个人没谈好,一不小心谈崩了,然后,霍靖走了,蔷薇就一气之下到了方宁候府。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太像是一气之下的决定。   然而,对于蔷薇为什么会不喜欢霍靖出去的原因,蝉衣在这几年和蔷薇的接触中,也知道一些。   蔷薇想要安静一些的生活,每天守着烟淼楼坐收银子大约是她一大乐趣。所以霍靖一直守在烟淼楼旁,这么多年来没有什么变化,蔷薇也渐渐再被打动。可情,就在这要修成正果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透。   大约蔷薇觉得,霍靖若是一遭重回江湖,便再也不会有平淡的日子了吧。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七章 我说我要娶你,你还嫁么?   刚入夜,本也是还算热闹的时段,但大约是方宁候的府宅太过偏远,蝉衣坐在马车一路回来,安静的只听见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在不算深重的夜色中,拉出一道深静幽远。   她坐在还算宽敞的马车内,脑中残留的都是方才方宁候将她送到门口时那段路上所说的话,那些弯弯绕绕中,她知道了两个讯息。   第一,霍靖是因为陆振的请求,而离开漓城的。   第二,霍靖现在最有可能在的地方,是在蓟州陆家。   说有可能,是因为方宁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估摸着希望他滚的越远越好,就没机会再来骚扰蔷薇,这样他就可以陪着自己的佳人好好的呆在这颇有些与世隔绝味道的方宁候府中了。   说来,那方宁候给蝉衣的感觉很不好。   玩神秘,说个话总是要拐上无数个弯,蝉衣自幼也算是在山野长大了,这些勾心斗角谋心谋略确实不太是她的风格,哪像方宁候这类出生在豪门大户的人家。亏得他不是皇亲国戚,家中人看起来也不算太多,不然……啧啧,想想那场面,蝉衣就觉得头疼。   方夙银也算是皇族之人了,怎么和这人比起来,就感觉清爽一万倍呢?   以蔷薇这种性格,是怎么应了方宁候的,着实让人想不太明白。   在蝉衣思考霍靖和方宁候时,马车已经离开偏远小路,上了正道,没多会儿,便到了漓江边上。   此时正是花船灯火辉煌的时候,举目望去,满目璀璨,伴着乐声清幽响在这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好不热闹。   蝉衣下了马车,换了船,一路到了烟淼楼,见里头也是一阵热闹非凡,便笑了笑,从后门进了院子。   因为蝉衣一路低着头,风氅的帽子又裁在头上,加上走的路又比较偏远,故而这一路上来竟也没人发现这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居然会是众多人一直翘首以盼的蝉衣。   这般安然无恙的到了房间,蝉衣脱下帽子,抬手推门,见屋中一片明亮,原以为是蕊儿等在里头,哪知一脚踏进去,差点吓到。   “你怎么在这儿?!”   紫檀木八仙桌旁,贺兰千换了身暗红色的长袍,倚靠着桌子边缘。他手里握着一杯茶,茶水已然没有什么热气冒出来,估摸着他来了不止一会儿。   “到了漓城这么些天,美人也不去寻我,我只好自己来寻美人了。”贺兰千勾着笑,深褐色的眼眸在灯光照耀下,很有些波光流转的味道。   “嗯?不知道当日走的时候,是谁说次日来寻我的。如今倒寻起我的由头来了。”   从初时的惊讶中出来,蝉衣此时已经恢复了常色。她一边脱下风氅,一边往里面走去,随手将风氅扔在罗汉床上,又转身走到火盆旁暖了暖手,到全身温度都回来后,方呼了口气,面色也跟着舒展开来   看着蝉衣这一系列动作,贺兰千搁下茶杯,用一副还算的是在笑的模样说到,“你果然是不关心我。我这刚回漓城,自然有众多事要处理,劳心劳力忙到现在,还巴巴的来见你,居然得到这么一句话,真真伤透我的心。”   闻言,蝉衣抬眸看他一眼,确切的说是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我的错。你的心要这么容易伤,之前已经碎了无数回了。”末了,还用一种“又不是我让你来找我的”神情将他瞧着。   贺兰千自觉说不过她,便也不说了,兀自安静了一会儿,安静到蝉衣倒先忍不住开口,“那怡红坊是你的?”   贺兰千点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蝉衣挑眸。   贺兰千手指搁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了会儿,道,“之前是别人的,我不过半途接手,就成了我的产业。”   闻言,蝉衣笑了声,道,“那你还真有钱。”   听到这话,贺兰千微微一笑,轩眉微挑,眼里似乎逸出些什么,“你若想要,也可以全部是你的。”   “什么?”这一刻,蝉衣是真正没懂什么意思。   而贺兰千唇角似是淡淡掠过一笑,眼底深深的浮动着什么,那有些专注的光将蝉衣牢牢锁在眼眸里。   “我说我要娶你,你还嫁么?”   屋中一瞬落入静谧。   蝉衣的笑还挂在脸上,眼底还浮动着微微的水色,却仿佛在听到他的话后都凝固了一般,整个房间安静的似乎只有那火盆中烧着的白炭发出的滋滋声。   过了好一会儿,蝉衣才轻笑了一声,问到,“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贺兰千也跟着笑了声,却是说到,“这是你亲口应的。”   蝉衣似是怔了怔,想起那日晚,和贺兰千在后山幽静处,将那一坛女儿红挖了出来,对着夜色,对着零碎星光,似乎……许下过承诺。   “若有一日,你找不到人嫁,我寻不到人娶,不如我娶你?”   “好啊,若有那么一日,我嫁你。”   难为蝉衣这个时候还将那日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如今想来,真真是有种给自己下套子的感觉。   偏偏贺兰千还不放过她,接着说到,“那夜后来,你可是当场就要拜天地的,现在想来,当时真不该拒绝。”   “咳咳。”蝉衣莫名被呛到。   那时候她都醉透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只隐隐记得自己似乎说过一句“我觉得只要他在,我就不想嫁给别人”之类的话。   果然,这贺兰干像是练了读心术一般,看着蝉衣的表情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说除了他,大概谁都不想嫁。”   蝉衣头疼了,“哎,我知道,不用再说了。”   贺兰千笑了一声,问到,“我想着我也找不到人娶,刚好对你有些喜欢,不如你也就嫁了我吧。”   这一刻,蝉衣莫名有种大街上那些调戏良家妇女的男人,挑着姑娘的下巴,轻挑说一声,“不如你就从了我吧。”   蝉衣觉得头更疼了。   “这个……咳咳,婚约乃人生大事,你容我想想。唔,对了,我要去蓟州一趟,回来给你答复可好?”一时搅得满头杂绪的蝉衣,来了个拖延策略。   贺兰千倒也不急,点了点头,才问到,“去蓟州?去那里做什么?”   见话题似乎转开,蝉衣觉得头也不那么疼了,很老实的回答,“去寻霍靖,据说霍靖可能在陆家,我想弄清楚他和蔷薇姐到底怎么回事。”末了,还顺口来了一句,“你要一起么?”   贺兰千摸着下巴想了想,不答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尽量越早越好吧。如果没有意外,明天就走。”蝉衣答道。   贺兰千想了想,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那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近日还有些事,要先处理了。”   闻言,蝉衣耸了耸肩,“随你了。”然后从火盆旁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罗汉床边坐下,俯身揉了揉方才蹲酸了的腿,问到,“你什么时候回去?”   贺兰千似笑非笑看着她,说到,“你都不留我,那我就现在走好了。”   蝉衣又白了他一眼,暗道明明是你自己有事,不能多呆,现在还怪到我头上。不过,大约是刚才贺兰千那一句对蝉衣来说颇有些“惊世骇俗”的话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所以她现在倒也不多说,只是站起身,说到,“那我送你。”   贺兰千点点头,也站了起来,两个人一同朝外走去,一路下了楼。   刚走到四楼拐角处,迎面冲来一个人,贺兰千眼疾手快将蝉衣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这才让蝉衣免于被撞飞。   因为贺兰千方才的动作太急了,扯的蝉衣一阵头脑发昏,待定睛一看,才发现刚刚差点撞到自己的,是当日她回到烟淼楼时,拦着自己的那位美人,含烟。   “蝉衣姑娘,对不起。”含烟站稳身后,也忙俯身朝蝉衣道歉。   蝉衣挥了挥手,表示没事,然后转头和贺兰千说到,“下去吧。”   贺兰千点点头,跟着蝉衣继犊往楼下走,含烟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然后目光落在贺兰千身上再也挪不开。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八章 再遇陆萧乾   窗外白雪纷飞,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宛若春夏交际之时那飘飞的柳絮,漫天漫地,将苍穹平地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轻薄帘幕。   蝉衣掀开车帘,一阵冷风卷着雪花呼呼的扑了进来。她拿手在脸前挥了挥,将那些飘飞进来的雪沫都挥了开,然后才把头微微探出分,先是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化作黑线的城郭渐渐的变细,接着才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   百尺之上的天幕像是笼罩着一片阴霾,满布着吹不散的浅灰色云絮,那一片一片的雪絮从不知名的细缝中钻了下来,明明很轻的雪花,不知道为什么落下来的速度也不见有多么慢。   看着身后那城郭已然渐渐变小,由线化成点,蝉衣回了身,将雪花隔绝在外。   蓟州在京城以南,直沽以北,算是京城和帝都的交界处。城中山水明丽,地势平坦处也能一望无际,起伏时也能看见那一片一片的洼地。据说在北方的城镇中,蓟州算的上一个宜人的地方。   只不过,蓟州再气候宜人,毕竟也是位于北方,天气冷的厉害。蝉衣下车时,只觉得冷得似乎能冻住人。   说来,蝉衣算是实实在在在南方长大的。东岚在漓城的东南方,比漓城还要温暖一些,而漓城安季也少有下雪之日,冷是冷,却也没有这么冷过。   所以,当蝉衣这么一个如假包换的南方姑娘面对这么冷寒的风时,就差就站定成冰了。   “姑娘,外面冷得很,你还是先进去吧。”车夫听见身后声响,回过头来看,见蝉衣竟然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忙说到。   蝉衣拢紧衣服,这一路上好些天都在车中闷着,除了住宿打尖时在客栈中过一夜,几乎就是窝在这车里面了,此刻下来走一走,感觉本就快要散架的骨头又被活生生冻住。   还是冻成错位的。   她忍着寒慢慢动了动肩膀、胳膊、背,然后呵着气对车夫说到,“我见马车停了,以为是出什么事,便下来看看。,’   车夫冲她摆摆手,然后指了指马车的轮子,说到,“也没什么。就是天太冷了,地上都结了冰,我是怕太滑控制不好。”   蝉衣点点头,看着车夫从车上拿下一袋子粉末状的东西,然后走到车轮周围洒了些,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路走,一路洒,过了好一会儿才折返回来,对蝉衣笑到,“姑娘进车内等候片刻,等这雪化些了,咱们再走。”   蝉衣点点头,实在是外面太冷,她有些受不住,便听了车夫的话,返身拉开车门上了车。   因为就怕蓟州天冷,所以蝉衣持定在车内置了大暖炉,此时一进去,便觉得浑身舒服,那寒气也驱逐不少。   想着守在外面的车夫,蝉衣想了想,将车门拉开一条键,对那车夫喊道,“师傅,这要等好一会儿呢,外面冷的很,你先进来暖暖身吧。”   那车夫起先还觉得不太好,后来架不住蝉衣相劝,终于也是上了车,然后搓了搓手在她对面坐下。   火烧的不算旺,却也算的上温暖。两个人坐着干等着很无趣,车夫就开始和她讲一些蓟州的地貌。   说是现在冬天,山上都落了雪,看不太清,若是晚些时候等天气暖和了,雪也化了,进那大红峪沟瞧瞧,可以看见两边的高山上有绵延的波痕,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而下。   当地人见那石面的波痕宛如一块天然的巨大“搓板”,便称为“搓板纹”。有些外地来的人专程去看那“搓板纹”,都不禁为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叫绝。   大家本都不知道这纹路是怎么形成的,后来陆家的当家陆振和他们说,这是因为很多年前,蓟州这一带还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海洋,每日潮涨潮落的,这地方就是经过海水的长期拍打而形成了这般的水平波痕,也就是如今这令许多人都叹为观止的波痕石奇观。   本来蝉衣是然有兴趣的听车夫说那“搓板纹”,虽然现在看不见,但想来应该挺壮观的,只是现在听到车夫说起陆家,便问了问这陆家。   车夫说,陆家在这蓟州也有很多年了,之前似乎是个书香人家,后来不知道怎么陆振习了武,在这江湖上游历了段时日,就成了出名的大侠,侠名远播。再后来也不清楚怎么回事,陆振离开了江湖,回到了蓟州,娶了妻,生了两个儿子,便是陆萧乾和陆萧彦。   蝉衣本来还想问问陆萧乾的,但车夫看了看外边,说路上的雪应该化的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开了车,又尽心尽青的驾起马车。   马车到蓟州亦不过一刻钟的事,蝉衣下了车,给车夫付足了银两,方在车夫的引导下,往陆家走去。   车夫指的路算是最近的,可是其中要拐好几个弯,这对于初来乍到的蝉衣来说,简直是难事。   蝉衣很清楚最近的认路能力,熟悉的地方就算了,不熟悉的地方……迷个一段路两段路的,真是挺正常。   所以现在,她的“挺正常”发生了。   看着眼前的酒楼,蝉衣想了想,似乎那车夫的路线中并没有一家酒楼。只是,今天这一路折腾而来,蝉衣还没好好吃一顿,既然上天都让她走到酒楼前了,她就还是先进去填饱肚子再说。   然而,这进去后方坐下,蝉衣就更加肯定她会迷路一定是老天在眷顾她。   微微侧过脸,蝉衣向着那个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见一个很是面熟的人正背着手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蓝灰色的长袍,外罩灰色厚袄,长发挽的极好,一支玉簪牢牢的固定住,清晰的露出他如冠玉的脸。   看着这个喊了自己名字的男人,蝉衣微微勾唇一笑,道,“陆大公子,好久不见。”   那个走来的人就是陆家大公子,陆萧乾。   在蝉衣说话的时候,陆萧乾已经走到了她对面,抚开衣摆坐了下来,一双眼含笑看着她,语气温淡,“果然是好久不见,你怎么到了蓟州?”   蝉衣以手撑颌看了他,似是而非地说到,“如果说,我是来看你的呢?你信么?”   “本来是不信的。”陆萧乾接的倒也很快,然后再说到,“但是看见你坐在面前,似乎不信也不是。”   蝉衣咯咯笑了声,慵懒抬眸,懒散道,“那么,陆大公子,蝉衣这千里迢迢来蓟州看你,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你看——”   故意拖长了语调,蝉衣眯着眼将陆萧乾看着。陆萧乾闻言一笑,倒也爽快,直接说到,“这好办。别的说不好,但陆家空房甚多,你若不介意,不如跟着我回去,在陆家住上几天。”   “谢啦!”蝉衣也不客气,就端了茶代替酒,微微敬了陆萧乾。   她来的时候,还在想该怎么进陆家。说来,陆家她认识的,也就一个陆萧乾,一个陆萧彦。若要进陆家,自然只能通过这两人,只是,要怎么见到这两个人也是一个问题。   这下好了,迷个路能迷到和陆萧乾撞上,蝉衣在此刻深深地感激老天。   被蝉衣以茶代酒敬了一下,陆萧乾微微一笑,手掌压在桌上,看着她说到,“我们现在就走?”   蝉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现在就走,是指回陆家,顿时一斜眼,说到,“陆大公子,小女子这才到蓟州,还没吃饭。你是想带着一个饿死鬼回去么?”   闻言,陆萧乾笑了一下,叫了在旁等了半天的小二,点了几道听起来很不错的菜,然后对蝉衣说到,“这些都是这里的招牌菜,你先吃。我方才吃过了,在这里等你就好。”   连饭菜都点好了,如此服务到家,蝉衣自然不会推却,安安心心的享受了这顿美食,又分文不用掏的看着陆萧乾结了账,然后跟着他往陆家而去。   事实证明,蝉衣虽然迷了路,但是错的也不算太远,至少她跟着陆萧乾二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陆家。   看着高门大院立在眼前,蝉衣檄徽眯起了眼。   不知道霍靖在不在里面,若是不在,比起漓城,在这里等似乎更容易等到他。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九章 陆家当家,陆振   跟着陆萧乾进了大门,蝉衣坏视了下四周,见这陆家虽不如方宁候府、闲王府精致,但是建筑线条干净爽利,大气十足。   进门一个大的练武场,两边竖立着十八般武器,颇有些将府的感觉。这点倒是和陆振的侠名很相配。   练武场之后是一座明堂,想来应该是大堂之类的场所。此时大堂门虚掩,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蝉衣在外面瞥了一眼,只看见大堂之上悬着一块牌匾之类的东西。   陆萧乾没有带她进大堂,而是领着她穿过旁边的小道,从两侧堆积着千层雪般的树木中穿过,沿路都听得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比起南方的小雪,这北方的雪可真正称得上是鹅毛大雪。   刚到蓟州的时候明明还是阴天一片的,此时不过中午吃的慢了些,进了陆家后,见看见漫天飞絮从天上洒落下来,让蝉衣想起四五月的漓城。   从入门到要去的地方似乎有点远,雪渐渐大了,陆萧乾先带蝉衣在一旁的屋檐下躲了会儿,自己则进了雪中。过了一会儿,他撑着把伞,又慢慢走了回来。   “进来吧。”将手中的伞往上举了举,陆萧乾在伞下含笑看着蝉衣。   蝉衣动了动眸,问到,“你刚刚是特地去拿伞?”   陆萧乾点点头,伸手将她拉进伞下,然后一边走,一边说,“我想你应该会比较想要安静一点儿的地方,就打算带你去最偏静的怡园。只不过,到怡园有段距离,这雪估摸着要越下越大的。”   蝉衣在伞下侧眸看了他一眼,说到,“我知道。”然后又道,“你大可以叫仆人去拿,何须自己跑这一趟。”   陆萧乾笑了笑,道,“这把伞是所有伞中最大的,也就我记得放哪里。”   蝉衣默了默。   两个人一路往里走,在雪更大的时候终于到了陆萧乾说的怡园。   高柱大门,门上挂着一块匾牌,“怡园”二字清晰可见。在牌匾下缠着些藤,因为现在是寒安,所以藤蔓枯的很,好像一团雪砸下来就可以把它砸断。   跟着陆萧乾进了院子,见里面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中间为主房,两边应该是侧室,和之前在闲王府住的地方有点像,但是,却没有江南建筑那般温雅。   高门素瓦,房前的院落被圈成标准的四方形,在侧室门前分别有一棵树,是一路走来蝉衣看见的那种常青树。树皮纹路极深,树冠油绿掩映在纷纷落下的大雪之下。   “这就是怡园。没有什么人住,你便暂时住这里吧。”陆萧乾将蝉衣带到主房门口,先收了伞靠在柱子之上,抬手替她推开门,然后檄檄俯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沫,引着蝉衣进了屋。   虽然外面没什么阳光,但是雪下的大,一片白茫茫的,显得整个天地都是一片明亮。   蝉衣在屋中转了一圈,见这屋中虽然没有住人,但是仿佛纤尘未染。用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拂过,再抬起来一看,果然是一点儿灰都没有。   陆萧乾看着蝉衣的举动,不由得笑了声,“放心,我不会让你住灰房的。”   陆萧乾说话时,蝉衣正转过屏风,走到里面,听到这么一句话,她耸了耸肩,说到,“啧啧,陆家果然是大户,一个闲置的房间居然也这么干净。天天有人打扫么?”   听到这话,陆萧乾也跟着走到里间,见蝉衣正站在铜镜之前,抬手似在扶正一支蝴蝶状的玉髓簪子,从他的角度看去,妩媚而曼妙。   “怎么样?这房间可还满意?”陆萧乾朝她走近几步,深色的眼眸将她看着。   蝉衣插好簪子,转回身,对着他扬唇笑道,“我不过寄人篱下,有的住就不错了,哪里会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说完这话,蝉衣看见陆萧乾的表情有些微的变化,便又笑了一声,环视了下四周,一边点着头,一边说到,“不过这房间挺好的,正合我意。陆大公子还算了解我。”   闻言,陆萧乾忽然笑了笑,说到,“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房间是我寻找清净的时候会常常呆的一个地方,如今你住正合适。”   “原来是陆大公子的地方。怪不得这么——额,清静雅致。”其实蝉衣本来想说的是,怪不得一点儿灰都没有,还以为是大户人家就是不一般,不过就在出口的时候,蝉衣怕看见陆萧乾更怪异的表情,还是换了一句,“谢陆大公子忍痛害爱了。”   陆萧乾笑了下,意有所指道,“凭你我的关系,我不热痛害爱给你,还能给谁。”   这一句倒是让蝉衣顿了一下。   你我的关系?什么关系?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就看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家丁,先朝陆萧乾躬身行了礼,然后说到,“大公子,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闻言,陆萧乾点点头,看了蝉衣一眼,然后对那家丁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仆人秉身退出门,陆萧乾对蝉衣说到,“从漓城到蓟州也不是一天的事。想必这一路上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晚饭我让人来叫你。”   说完,他见蝉衣微微顿首,便转身出了门。   陆萧乾离开一会儿,便有家丁丫鬈过来给添置了棉被,燃了火盆,然后在床边跪了下来,掀起床被从侧面拉开了一道门一般的东西。   蝉衣觉得新鲜,凑过去一看,见里面似是火炉一般的构造。就在她观察的时候,家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上了火,又往里面添了一些木炭,试了试床铺的温度,方退了下去。   看着那些家丁丫鬈陆犊离开房间,蝉衣走到床边探手一摸,果然是一片温暖,不由得多研究了会儿。想来这便是升级版的炕了。   之前刚进来的时候还有点冷,后来烧了火盆,暖了床铺,蝉衣也觉得有些困倦了,脱了鞋子和外袄便躺一,好好的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屋中一片黑色。   因为刚刚醒来,脑中一片浆糊,蝉衣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门外似乎有敲门声,又细细辨听了会儿,确信有人敲门,她方依依不舍的从温暖的床榻中起了身。   裹了风氅走到门口,蝉衣将门拉开一条缝,见一个家丁立在门口,见她出来,忙俯身道,“蝉衣姑娘,老爷听说姑娘来府做客,特请您过去一道吃晚饭。”   老爷?陆振?   在脑中将主角分辨了一下,蝉衣微微微了嘴。她不过才来一个下午,又是躲在房里面睡觉,这陆振居然派人来请她吃饭,如果不是陆萧乾说了,那么这陆振也未免太敏锐了。   回屋整理了一下仪容,蝉衣方跟着那家丁到了前厅,果然见里面一片明亮,有饭菜的香味从里面幽幽地飘了出来。   上了台阶,跨过门槛,蝉衣一眼就看见坐在正座之上的陆振。   一身灰色袄子,边上镶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毛,长发一丝不芶的束了起来,露出他俊朗的面容。他的一双眼比常人要显得四陷一些,愈发显出目光的深邃来。   说起来,这陆振长得还算不错。去掉胡茬,再少点皱纹,扔到江湖,也算是一个美男子了。   唔,中年大叔美男子。   “这就是乾儿说的蝉衣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在蝉衣不着痕迹的打量陆振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还算温柔的女声。她扭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想来应该就是陆振的夫人,陆萧乾他们兄弟的娘亲了。   这陆夫人并不算持别漂亮,但是看起来却很有气韵。这种气韵不是江南女子的温婉,而是一种……形式很果断的感觉。   “陆夫人夸奖了。”蝉衣朝陆夫人徽徽弯颈,笑容恬淡。   陆夫人看的很满意,转眸看向自己的丈夫。   陆振也笑,出声道,“蝉衣姑娘来陆家做客,老夫也没什么可招待的。来,坐下来尝尝我们蓟州的口味。”   从陆振的话中,蝉衣得出一个讯息,那就是陆振对她的事情应该很了解。   那么,陆振会叫她,应该是陆萧乾和他说的。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章 走火入魔引发的后遗症   将目光转道一旁,蝉衣看见陆萧乾身边正好空了一个位置,想来就是留给她的,她也不客气,转身便走了过去。   蝉衣坐下后,陆家夫妇也没开饭,只是坐在原处和蝉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似乎在等着谁。   就这样又等了片刻,这才听见外面传来簌簌的声音,似乎是谁踩着雪一路奔过来,脚步匆忙而急促。   “想来应该是回来了。”同样听见这声音的陆夫人侧头对陆振说了声,陆振点了点头,下一刻,就见一道人影跨过门槛走进大堂之中,将外面的冷寒之气带了进来。   “父亲,母亲,大哥……蝉衣?!”   进来的人穿着浅蓝色圆领箭袖袍,衣领和袖口上一圈绒毛,看起来温暖的很。他似是一路疾跑而来,呼出的气化作一大片一大片白色,一双眼倒显得愈发黑亮了。尤其是在看见蝉衣之后。   而蝉衣在看见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时,脑中不期然的想起大半年前,她似乎曾哄骗着这个纯良的男生回家准备红绸和烟火,结果被他老爹扣在家里,再也没出来。   她以为可能再也不会看见他,此刻乍然见到,倒有些出乎意料。   这从门外耷进来的,正是陆家二公子,陆萧彦。   蝉衣瞧那一眼温良无害的模样,和陆萧乾有几分相似的脸,却比陆萧乾讨喜多了。   “陆二公子。”笑着唤了陆萧彦一声,蝉衣微微而笑,神色坦然。似乎之前那个差点“骗”了感情害的堂堂陆家二公子半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罪魁祸首不是她。   相比于蝉衣的淡定自若,陆萧彦在初时的惊喜之后,脸上却似乎隐隐变了神情,好似有些尴尬,又有些脸红,看的蝉衣在心头笑个不止,面上却要装作什么都没瞧见一般。   作为男人的陆振似乎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倒是陆夫人的视线若有所思的在蝉衣和自己的二儿子身上滑来滑去,而后沉到眼底,化作一句温柔话语,“既然回来了,就坐下来吃饭吧。等你许久了。   陆夫人的出声好像解除了陆萧彦的尴尬,只闻他咳嗽一声,然后见他脸上终于静了静,转身到了圆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这一顿饭吃的真真是憋屈。   蝉衣自幼在青水流派中长大,一向都是和容疏、方夙银二人开小灶吃饭,何时像这样一大家子坐一块的,何况这一大家子和自己还没什么联系。   所以,蝉衣吃的虽算不上胆颤惊心,却也是极为别扭,尤其是当陆萧乾不知道抽什么风,举止温柔如果能称得上温柔的话一往她碗里夹了满满一堆菜。   因此,作为一家客人理应不该是吃到最后的蝉衣,因为陆萧乾的这“殷勤”,成为最后一个放筷子的人,这一抬头发现其他几人都等着自己,她为数不多的小愧疚很和适宜的发作。   “抱歉,让陆老爷、陆夫人和两位公子等了蝉衣许久。”放下筷子,蝉衣微微衔着笑,对几人说到。   陆夫人先笑了一下,说到,“没事,姑娘家就该细嚼慢咽。而且听乾儿说,你千里迢迢来薪州,想来一路风餐露宿,也没怎么吃好过,多吃一些无妨的。”说着,抬手招了丫鬈进来。   看着陆夫人明显又要再做饭菜活活撑死自己的倾向,蝉衣忙道,“蝉衣吃的很好,谢谢陆夫人招待。”   见蝉衣确实吃饱了,陆夫人也没再强求,让人撤了饭菜,又坐着聊了会儿,便让陆萧乾送蝉衣回房。   哪知蝉衣刚刚站起来,陆振却捋了把不算很长的胡子,对她说到,“蝉衣姑娘如果还不困,不若和我聊聊。”   听到这话,蝉衣抬眸看去,见陆振一双眼很是精明,骤然明白他很有可能是和自己谈霍靖,当然不会称累,只让陆萧乾先回去了。   陆夫人和陆萧彦也先回了房,整个大堂中便只刺下陆振和蝉衣两人了。   “现在只有我和姑娘二人,我也不罗嗦了,姑娘千里迢迢来陆家,应该不是为了我儿吧?”陆振的开口很是开门见山,直接的很。   听见陆振的问话,蝉衣先是反应了下“我儿”是指的陆萧乾还是陆萧彦,后来转念一下,不管是哪个,好像都和她没关系,便点了点头,道,“陆老爷猜得不错。”   陆振笑了声,继犊问到,“你是来问霍靖的吧?替谁?蔷薇?”   蝉衣眼中一动,深深觉得这陆老爷在家呆着真是浪费,猜个什么都这么准,不如去给看看看相,随便两句就大把银子来。   咳,和蔷薇呆久了,她也开始算计起银子了。   “陆老爷说的不错,蝉衣过来确实是为了霍靖的。不过,倒不是替蔷薇来问,而是自己想知道。”在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拍飞,蝉衣微微一笑,说到。   此时有丫鬈沏了茶过来,分别搁在两人面前。陆振端起茶,拾起盖子,吹了吹那浓浓雾气,稍稍饮了一口,然后才慢慢开了口,“霍靖确实是替我在帮忙,但此刻并不在陆家。”   虽然在吃饭的时候没看见霍靖,蝉衣就知道霍靖不在陆家,但是,现在听陆振这么说,蝉衣还是觉得有些失落,“蝉衣知道。”   “那你想知道什么?我找霍靖的目的?”   蝉衣闻言抬眸,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点头道,“如果陆老爷方便说的话。”   “唉,这其实是些陈年旧事遗落下来的。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陆振接过话,茶杯的热气袅袅升起,将他的面容挡在后面。   就在蝉衣看不清他神色的时候,陆振已经把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二十年前的江湖,群雅并起,武林中各有侠客名声四起,其中“南陆北霍,中定薛通”最为为人知晓。   这句话代表的三个人,在当初的风雨后全部退身而出,一个在蓟州过着算的上大户人的生活,一个在漓城做了船夫,还一个下落不明。前面两个自然是陆振和霍靖,而薛通却再也不曾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有说他早早便死了,有说他走火入魔,有说他离开了中原,反正各种说法都有,而陆振给蝉衣的真正答案是,薛通曾走火入魔过。   蝉衣也算是半个武学吊子,知道这走火入魔的可怕在于自己的无法控制。而当初,薛通就在无法控制的时候,失手杀了一家上下好几十口人。   听到这里,蝉衣心跳蓦地一顿,而后低声问到,“然后呢?薛通可曾清醒过来?若是醒来看着那几十条人命又是什么感觉?”   陆振叹了口气,“醒是醒过来了,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曾经又这么一遭,再替他去寻时,那一处已然成了废墟,早无人居住了。”   闻言,蝉衣搁在膝上的手莫名一紧,隐隐觉得不舒服。   “多年前我与薛通、霍靖齐名,我们几人都有些惺惺相惜,所以私交不错,尤其是我和薛通,当年拜了把子做兄弟,之后自己的兄弟出了这种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在往后的许多年里,我四处去寻找打听,看当年薛通的失手之下可有幸存者,我能做得,也就是替失踪的薛通兄弟代为照顾。”   说到这里,陆振的话也算是大概说完了,他将茶杯放回桌面上,身子向后靠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疲惫的姿态。   而蝉衣坐在他身侧,想着他方才的话,只觉得很是震惊,“所以,到最后,薛通哪怕恢复了神智,却还是不见了踪影?”   “正是。”陆振回答的很快,很肯定,“我也找了他好些年,却一直都是杳无音信。”   “那么霍靖呢?陆老爷如今找到霍靖,说是替你帮忙,那么他是继犊在找失踪的薛通,还是您方才所说的那可能的幸存者?”大约是有些冷,蝉衣抬起手来,捧了面前的茶,感觉那茶水的温度透过瓷杯传到手心,这才让心里的不适好受了些。   听见蝉衣的问话,陆振抬手揉了揉眉心,答道,“听说那户人家有个小女儿幸存下来,我请霍靖替我去寻了。”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一章 废帝不靠谐,亲事可作数?   “那他现在在哪儿?”听到陆振的话,蝉衣微微一眯眼,又想到那可怜的一家人,不禁接着问到,“那个小女儿可有寻到?”   陆振摇头,蝉衣不知道他的摇头是针对的哪一句,正想问,就听见陆振说到,“没有寻到。本来我收集到的消息是在漓城,但是,霍靖在漓城并未寻到那家女儿,所以又去了别的地方。我也是好些日子没有和他联系上,亦是不知他去了哪里。”   闻言,蝉衣垂了眸。这千里迢迢来,却仍是没有寻到霍靖的下落,不免有些失落。   似是看出蝉衣的情绪,陆振拿手指瞧了瞧桌面,对蝉衣说到,“姑娘若是要等霍靖,陆家应该是最好的地方。霍靖一有消息就会回到陆家,届时姑娘和霍靖自然能见到。”   蝉衣点点头,不可否认陆振的话确实有理。霍靖是给陆振帮忙的,若是有了消息,自然第一个会去的地方就是陆家。   现在看来,如果陆振都没有霍靖的消息,那估计其他人更不会有。   所以,如今唯一的办法,也就是在陆家等着了。   “如此,那蝉衣可能要叨扰陆老爷一段时日了。”在心里思索了一番,蝉衣站起身来,朝陆振微微行了一礼。   毕竟她现在寄人篱下,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用人家的,别的不说,行一个礼倒也不亏。   陆振受了她这一礼后,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虚扶了蝉衣一把,说到,“蝉衣姑娘既是乾儿的朋友,又是霍靖的朋友,于情于理我陆振都要好生款待的。姑娘只管将陆家当做自己家,有什么直接同乾儿或者和我说。”   蝉衣微微一笑,“谢谢陆老爷了。,’   和陆振聊完时辰已然不早了,蝉衣出了大厅,慢慢朝回走去,哪知刚出了院子,就见前面一盏虚浮灯火,在这夜色中檄檄亮着。在自己出门之后,那灯笼便被抬起了一分,灯光照透了她前面要走的那一段路。   看着这情形,蝉衣原以为是那个家丁或者丫鬈在那里提着灯笼等着她,结果走近一看,站在夜色中等着她出来的却是早就回了房的陆萧乾。   “陆大公子?”本来看见有人等自己就已经很意外了,结果这等人的人还是堂堂陆家大公子,蝉衣心头的惊讶可想而知。   见蝉衣走到面前,陆萧乾冲她笑了笑,说到,“你刚到陆家,怕你晚上不识路,便过来接你了。   闻言,蝉衣难得的有些感激,便对他扬眸一笑,眼底的光芒被灯光之色染了剔透,“陆大公子当真细心。”   陆萧乾笑了笑,掌着灯笼转了个圈,示意蝉衣跟着他走。蝉衣一步跟上,夜色之下,暖光之中,两个人的背影很是相称。   “其实陆大公子大可不必亲自来接的,若是担心蝉衣不知道路,随便派个人来接下就好。”跟着陆萧乾一路往回走去,蝉衣笑着说到。   陆萧乾听到这话只是笑了一笑,也不知道是随口还是故意的说了句,“别人我不放心。”   蝉衣微顿,接了一句,“你我也不过熟人而已,陆大公子无需如此照顾蝉衣。”   这话说完,陆萧乾没有回答,蝉衣似乎也懒得再说哈,两个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   到转过一道长廊,可以遥遥看见怡园的大门时,陆萧乾忽然说到,“你可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能不好好照顾你?”   这一句可实实在在把蝉衣给呛到了,她猛地咳嗽一声,脚下跟着一个踉跄,还好陆萧乾从旁扶住,不然她这辈子的名声可就得裁在脚下的雪层之中了。   当然,也没这么严重。   “我说陆大公子,今儿天气已然很冷了,你真的无需在这么……冷幽默一下,着实不好笑。”站稳后的蝉衣侧头看了陆萧乾一眼,只觉得头脑发昏。   陆萧乾松开手,对她笑了一笑,说到,“这不是玩笑,是事实。”   蝉衣黑线,“如果我脑袋没有老的过早的话,你我二人在京城就应该解除了婚约。”   闻言,陆萧乾转过身来,一身和夜色一般深黑的眸子将蝉衣看着,那眼底弥漫的情绪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只是看在蝉衣眼里,觉得奇怪的紧。   “我何时同意解除我们的婚约了?”何时?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了蝉衣,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似乎是方夙银以陆萧乾已经有了未婚妻为由,请废帝收回赐婚的旨意。而废帝呢……好像一个欢喜,直接将自己叫到了宫中,并没有书面的旨意说解除婚约。   再往前推,那日自己被废帝看上,想方设法要拉进宫里纳为妃子。是陆萧乾出面说了两人已有婚约之事,那废帝一计不成再升一计,自己不纳妃了,倒是说要让陆萧乾和自己赶紧把这亲成了。   可是……和解除婚约一样,彼时废帝也只是口头说了赐婚,好像也没有黄绢黑字的圣旨传下,那么,这到底是算还是不算?   此刻,蝉衣很有一种想将废帝从地府拉出来的冲动。   一个不靠谱的皇帝,会毁了她下半辈子啊!   在心里想了半天,蝉衣决定还是将之前就抓的点再谈一遍,“说起婚约,我可是记得陆大公子是有婚约在身的呢。”   “是么?”陆萧乾虽然是问句,但神色却很平淡,“那就是我忘了和你说。为了我们的婚事,之前我和菲菲那做不得数的定亲已经取消了。”   什——什么?!   昨晚因为陆萧乾最后的一句话害的蝉衣一夜都没睡好,早上依依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中起来,刚梳洗完毕,就听见刚刚走出去的丫鬈喊了声“二公子。”   听见喊声,蝉衣走到外间,果然看见陆萧彦一脸笑容走了进来,见到蝉衣时和以前一反应,模样赧然,“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听到这个问题,蝉衣就不可避免的想起陆萧乾那句话,顿时在心里磨了磨牙,面上却依旧笑的一派明媚,“好,托你哥哥的福,很好。”   陆萧彦素来单纯,对蝉衣的话中话品味不出其中真谛,便傻傻地看了蝉衣半晌,似在问怎么回事。   看着这般的陆萧彦,蝉衣也懒得将他培养成另一个陆萧乾,便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指了指桌上的早点对陆萧彦说到,“二公子吃了早饭没?不如一起坐下来吃点。”   陆萧彦摇了摇头,走到她面前,如实道,“我吃过了来的。”   “哦。那陆二公子过来找蝉衣可是要叙叙旧?就坐下来聊吧。”蝉衣一边拾起筷子,一边对陆萧彦说到。   陆萧彦这下也不推辞,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了会儿,才小心翼翼问到,“蝉衣姑娘怎么会突然到陆家来?”   蝉衣正在喝粥,听见问话头也不抬地说到,“以为霍大侠在陆家做客,便来寻他。”   “原来是霍大侠啊。”陆萧乾如此说了句,见蝉衣看过来,连连笑道,“我还以为姑娘是为了大哥来的。”   “谁?陆萧乾?”蝉衣微微挑眸,感觉有些意外,“我为他来干什么?找他喝酒聊天叙旧?”说着,自己先觉得好笑了。   陆萧彦倒是像一点儿玩笑都没开的样子,很认真的说到,“难道大哥不是要娶姑娘么?”   闻言,蝉衣一口粥差点喷了出去。   见蝉衣如此,陆萧彦还以为真的有这么一件事,便有些颓然地说到,“当初我为了姑娘回到家中,却被父亲勒令不准离开家。托大哥去和姑娘说,却没想倒是成就了姑娘和大哥的好事。”   本来陆萧彦之前的话就让蝉衣感到不对劲了,现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蝉衣不由得瞪大了眼,很想吼一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你那腹里黑的老兄成就好事了?!   要不是为了霍靖,她是段不想再招惹这个永远看不清在想什么的男人。   可陆萧彦偏偏将蝉衣的怒目而视看做眼神认同,顿时显出一抹惆怅来,好像在说若不是他当日被陆振扣在家里,也不会让陆萧乾遇到蝉衣,他说不定早就娶了佳人,欢欢喜喜的过日子。   说着说着,就谈起之前在漓城的日子了,说那里的柳树多么柔美,姑娘多么娇俏,画舫多么精致,风景多么美丽。   这下,蝉衣算是看出陆萧彦今天来的目的的了,怕是逮着她忆往昔自由岁月呢。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二章 莫不是要旧情复燃一下 陆萧彦一忆起连往,就还是思绪泛滥,也不求蝉衣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了。 虽然耳边吵了些,但好歹不用用到自己的嘴,所以蝉衣一门心思的用着早饭,粥,点心,小菜。到腹中微饱,她才放下了筷子,有一遭没一遭的听陆萧彦怀念过去。 这般又过了好一会儿,陆萧彦终是有了消停,见蝉衣仍是微微笑着看着自己,不由得尴尬了一下,问到,“我方才是不是打扰了姑娘吃早饭?” 想他一向都有听过“食不言寝不语”,说的是吃饭不要说话,睡觉不要说话,可是,这吃饭的时候听别人说话有没有问题呢? 看着陆箫彦有些忐忑的神情,蝉衣小了一声,道,“还好。”闻言,陆萧彦松了口气。 看着丫鬟们收走碗筷,蝉衣隔着桌子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笑着问到,“陆二公子今天一大早就来找蝉衣,不会只是回忆过去吧?” 听到蝉衣的问话,陆萧彦轻轻蹙了下眉,脸上似乎隐隐泛出点红色,“我……我就是想问问姑娘,若是……若是没有遇见大哥的话,会不会----…会不会……”蝉衣就听见陆萧彦“会不会”了半天,一直没说下去,但心里大约也明白了些。 想来这陆萧彦想问的是,如果没有陆萧乾的话,自己是不是会和他旧情复燃一下,然后来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当然,这事本来就和陆萧乾没关,只是陆萧彦这孩子不清楚罢了。 而且,说这旧情也果真不恰当,当初蝉衣开出这些条件,也就是想让陆萧彦知难而退罢了。虽然他知道了难却似乎并没有退,但好歹陆振的插手让他老实呆在了家里。 只是现在陆萧彦跑来和她说了这么一大通,又如此含情脉脉欲言又止的,蝉衣就有些猜不透他的意思了。这陆萧彦如果以为她是要嫁给陆萧乾的,怎么还会骚扰她这“未来”的嫂子呢? 这么想着,蝉衣就干脆借了陆萧乾这个借口,“会不会什么?如今事已如此,你我都是——呃,要分别成家的人,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我知道。”听到蝉衣的话,陆萧彦垂着脑袋,似是在自言自话,又好像确实是说给蝉衣听的“就算姑娘和我现在还有这份心思,怕也是难了。你都要成为我的嫂子,而且,我也要成亲了。”听到陆萧彦的话,蝉衣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是也是也。” 之前还不知道这陆萧彦过来是干嘛,现在看来,感情他今天来就是来感伤一下这逝去的情怀。在他心里,莫不是自己对他那点小九九被当做了有情有意却被世事给捉弄的此生憾事,也难为他这一大早的过来抒发心里的悲伤。 为了配合陆萧彦的悲情,蝉衣也垂下了眼,做出一副可惜可惜的表情,可是,下一秒她就反应出不对来了。 刚刚陆萧彦说的是什么?她要成为他的嫂子…好吧,这个先过,下一句是——他要成亲了? “你刚说你要成亲了?!”出现疑惑的蝉衣讶然出声,一双眼定定的看向对面。陆萧彦微微敛了眸,脸上似乎泛了红,让蝉衣有一种着实可疑的感觉,“是的。” 这一生“是的”应的那叫一个低,要不是蝉衣差不多是竖着耳朵听他一个回答,很可能就让这两个字飘散在风里了。 啧啧,原以为这陆萧彦是个单纯的男人,现在看来,倒是很有些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感觉。或者换句话,是有了心的还不忘旧的? 蝉衣虽然在心里诽谤着陆萧彦,但面上还是挂着笑容,看起来很是为陆萧彦高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陆二公子若是不说,蝉衣还不知道呢。何时是成婚的吉时?对方是哪家的干金?你看我这什么都不知道的,也只能先在此恭喜一二了。”说着,蝉衣朝陆萧彦抬起手,微微做了个恭喜的手势,笑容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 这陆家两兄弟果真都不是省油的人,万分感激陆家二公子已然被圈定,终是真正不用再和他纠结了。 陆箫彦自然是不知道蝉衣内心的想法的,只当她是真的为自己高兴,便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说到,“姑娘认识的。” “哦?我认识的?那是哪家的姑娘?”陆萧彦的话倒真正出乎蝉衷的预料。 陆萧彦低了眼,嘴角微微勾起,“是菲菲。” 若说蝉衣之前是感到惊奇的话,那么此刻简直是不可思议,整个人惊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她将陆萧彦着了半天,才试探性问到,“你说的可是年菲菲?” “正是。”陆萧彦更不好意思了,“除了她还能有谁。” 好吧,蝉衣要阵亡了。 昨天才知道年菲菲和陆萧乾取消了婚约,还奇怪这好好的怎么会取消。自然,陆萧乾所说的为自己什么的,决计是不用考虑的。 然而今天,她就又听到陆萧彦说,他要和年菲菲成亲了。这敢情年菲菲会和陆萧乾接除婚约,完全是为了他啊。 想着想着,蝉衣转了转眼眸,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想起大半年前,她和年菲菲相识就是因为这个男人,那时候年菲菲明明一个娇俏姑娘,却凶神恶煞拦住她问个究竟。启来知道陆萧乾日日来骚扰自己的事,不仅不管好自己的末婚夫,还一门心思的要撮合他俩,这倒是让蝉衣知道了年菲菲心中真正存在的,是面前这个看似揄木疙瘩的男人。 呦,不知道她离开的这大半年时间里,年菲菲做了什么事,不仅重约把这个木头给收到旗下,还说服两家人解除了和陆萧乾的婚约,然后又和陆萧彦栓在了一起。啧啧,之前就看着年菲菲那姑娘不简单了,现在着来,岂止是不简单啊,简直是绝了。 “你们的婚事已经敲定了么?什么时候办?”收回想要八卦的心思,蝉衣笑眯眯看着陆萧彦, 问到。 陆萧彦张口即答,“腊月二十八。”说完,又道,“蝉衣姑娘若是不急着走,不妨留下来观礼。” 腊月二十八,那岂不是离酴夕很近了。 蝉衣想了想,看着陆箫彦期盼的小眼神,终是笑着点点头,道,“好。” 蝉衣在陆家的第二天,终于看见了原来的陆家大少夫人,如今的陆家二少夫人,年菲菲。 彼时,蝉衣正无聊的坐在火盆前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杂记,因着这杂记语句幽默着着倒也挺有意思,所以她便看了下去。 就在她看的正带劲的时候,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的,实在是和这些日子她听过的脚步声不太一样。于是,蝉衣便放下了书,抬头去看,而听着房门就打开的声音,接着,就有一团火红的影子唰地冲了进来。 “蝉衣!” 听着这声激动的声音,再看那张娇俏的脸蛋,蝉衣笑着站起了身,冲来人说到,“原来是你。我是说谁跑这么快。” 年菲菲吐了吐舌头,走到她身边坐下,见旁边搁着一本书,便拿起来犯了两页,口中说到,“你在看什么?” “一本杂记,有点意思,正好打发时间。”蝉衣将手放到火盆上暖着,一边回答年菲菲的话。 年菲菲着了会儿,大约没怎么看进去,就放回了原地,转而笑嘻嘻看着蝉衣,说到,“我听陆家二木头说,你在陆家,想着自从你离开漓城后就好久没见过你了,便赶紧跑了来。”说着,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蝉衣一番,扬着笑道,“你还是这么漂亮!难怪陆家二木头说起你还是那副死表情。” 年菲菲一大串话下来,蝉衣终于知道她所说的“陆家二木头”应该指的就是陆萧彦,只是不知道那陆萧彦和年菲菲说起自己是个什么表情了。 “哦?陆二公子说到我是个什么表情?难不成惹我们菲菲姑娘生气了?”蝉衣斜挑眉开着玩笑神色有些慵懒。 年菲菲笑着靠近一些,说到,“他啊,能看上你,说明他有眼光。而且,你都是要成我嫂子的人了,我和你生气什么。” 蝉衣闲言笑了一声,打趣道,“你这还没嫁给他,就‘嫂子’的叫了起来啊。”刚说完,蓦然发现不对,“话说,谁是你嫂子了?!”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三章 强扭的瓜不甜 似是没听出蝉衣的语气,年菲菲很正经的回答到,“你啊。”末了,还加了句,“我来的时候可听那二木头说了,你要嫁给萧乾哥,多好,咱们可就是一家子了。”闻言,蝉衣在心里默默喊道,谁要和你一家子了——不对,是谁要嫁给那只死狐狸了! 为了转移年菲菲的注意力,蝉衣咳嗽可一声,道“不说这个了。我倒是对你和陆二公子的事儿很感兴趣。咱们算来也是半年没见了,怎么,有兴趣和我说说么?” 提到陆萧彦,年菲菲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就见她递了低头,笑的羞涩,“之前在漓城你不也知道嘛。那个二木头,亏得我喜欢他这么久,偏生就不搭理我一下。这不,之前还被你迷得神魂巅倒的。” 闲言,蝉衣笑了笑,挑眉道,“怎的?你这是在怪我?” 年菲菲也笑,“怪你这张脸!讨厌!”话是这么说的,但她笑的还是一派欢欣。 原来这年家和陆家两位老头子很早就认识了,早到连陆夫人都还没嫁进来的时候,两人就“勾搭”上了。若是仔细追溯起来,大约年兆丰之前也是在江湖中混过的吧?虽然没有什么名号,嘿,好歹是有个有名号的朋友吧。 反正不知道两人怎么认识的,着起来关系挺不错的样子,虽然一个矗漓城,一个远在蕲州,但到陆振成亲后,也常常会带着陆夫人去漓城着望年兆丰。 说来,年兆丰这一把年纪了,似乎从来没成过亲。包括如今放在手心里疼的女儿年菲菲,也是收养的。 说来,这年头也不乏收养的,但像年兆丰和年菲菲这般明明只是名义上的养父养女,生活中却比好些真正的父女孩要亲密。 这年兆丰为了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好归宿,刚好陆振的夫人生的又是两个儿子,便私下和陆振商量着,干脆把年菲菲许给他儿子好了。 按照这长幼的顺序,这般好事自然第一个落在了陆萧乾的头上。而陆夫人又提议,这强扭的瓜不甜,怎么着也得让两人多多来往来往,说不定就日久生情终成眷属结成佳偶了。 所以,在年菲菲和陆家两兄弟都还年幼的时候,就开始这养成式的感情培养策略,你来玩玩我去走走。 结果,没想到在感情倒真的是养成了,可惜,人菲菲姑娘养成的感情对象不是陆家老大,而是陆家老二,那个木头的不得了的陆萧彦。 说陆萧彦是木头,还真是个木头。有个嫦俏佳人这般看上他,他半分没察觉出来,或者说是他的感情线压根就没长出来。结果,之后好不容易长出来了,却是被蝉衣给揪出来的。可想而知,年菲菲的追爱路多么艰难。 不过,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钞。虽然年菲菲的追爱之路有些坎坷,但好歹没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将那根木头给劈了烧了。哦,不。给夺了过来。 说完自己的追爱旅途,年菲菲拉了拉蝉衣的手,笑嘻嘻道,“你这次来了就不走了吧。” 这话问的蝉衣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走?” “咦,你不是要嫁给萧乾哥么?”年菲菲更奇怪。 蝉衣怒了,“谁要嫁了?你有见过要成亲了结果新娘子自己还不知道的么?” 看见蝉衣真的有点生气,年菲菲瑟缩了一下,嚅嗫道,“萧乾哥真的很喜欢你的,你——” “和我没任何关系。”蝉衣闭眼往后靠去,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蝉衣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谁知道,陆萧彦问完,年菲菲问完,陆振又来问。 本来蝉衣对一个老头子如此八卦着实不太好说,但是,想着人家二儿子都要成亲了,这大儿子的未来还没有着落,关切一下子也挺正常的。 可是,蝉衣很郁闷。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逼婚了一般。本来嘛,你娶我嫁是件很要好的事情,哪怕之前陆萧彦那么二愣子的要娶自己,蝉衣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怎么如今到了陆萧乾头上,就这么惹人烦呢? 而如今,陆振坐在蝉衣对面,说了半天,无非也就是陆萧乾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而她不也千里迢迢来了蕲州,来的第一天还就和陆萧乾遇上了,不是缘分是什么。 听完陆振所说,蝉衣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叹了口气,说了句,“陆老爷,强扭的瓜不甜啊。” 听到蝉衣这话,陆振顿了顿,很“好学”的问到,“姑娘什么意思?莫不是姑娘看不上我家乾儿,还是乾儿哪里不好,姑娘觉得配不上?” 瞧瞧这陆振话问的多么有技巧,句句都是问陆萧乾好不好,而不是问自己的主观原因,这让蝉衣如何回答。 说不好,这为人父母的,自然不乐意听见,为了能在陆家多蹭几天,这话还是说不得;然而说好的话,那陆振可就会问了,既然我儿哪里都好,你怎么就有眼不识泰山,不要呢。 蝉衣为难了。 须臾,蝉衣脑中有什么掠过,伴着凤眸微抬,眼底的无奈遗憾一览无遗,“陆大公子一表人才,只是可惜我出生风尘,配不上他。” 闻言,陆振笑容变都没变,只是说到,“身份不是问题。只要二人互相有情便好。” 丫的,话说的简单,他哪只眼睛看见自己对陆萧乾有情了! “老爷。” 正在蝉衣想着如何回答陆振的话的时候,忽然从门口传来一道声音。蝉衣抬头看去,见陆夫人正推门进来,视线先在蝉衣身上流转了一番,有些看不清的意味,然后才对陆振道,“说这么久了,吃点东西吧。” 说着,陆夫人转身对门外说了声,“拿进来吧。”就见一个丫鬟端这托盘走了进来。 蝉衣看了看那托盘,笑着站起身来,“陆老爷和陆夫人吃吧,,我先回去了。” 陆夫人转头笑道,“留下来一起吃吧。刚出炉的,热着呢。” 蝉衣微笑着摇了摇头,说到,“今天起得早了,现下有点困,先回去补个觉。” 见蝉衣决意要走,陆夫人也不再留,让人将她送到门口。 蝉衣走后,陆夫人转到陆振前面,见他正拿起汤匙去舀粥,当下抬手在他面前一挡。 陆振被挡的莫名其妙的,抬眼看向她,问到,“夫人这是做什么?” 陆夫人在他对面坐下,压低了声说到,“刚刚我送东西来的时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你和蝉衣姑娘说话。” 听到这话,陆振一顿,眼神似乎变了下,问到,“你听到了什么?” 陆夫人皱了皱眉,说到,“我听到蝉衣姑娘说自己出身风尘,老爷你看这——” 听了陆夫人这话,陆振微微一皱眉,反问道,“夫人想说什么?” 陆夫人咳嗽一声,说到,“我们乾儿要才有才,要样貌有样貌,家世条件也不差,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何必非要这个蝉衣呢?” 陆振沉默了一会儿说到,“夫人对蝉衣有意见?” “这也倒不是。”陆夫人回答的倒也爽快,“蝉衣却是很漂亮,算是我这大半辈子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了。看起来和乾儿相处也不错,形式举止虽然不能和大家闺秀比,不过也算是不错。只是……这身份确实是……” 见陆夫人欲言又止,陆振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你是介意蝉衣出自风尘?觉得她配不上乾儿?” 陆夫人皱着眉,脸色颇有些沉重,“我也不想介意什么,老爷和乾儿看来对那个蝉衣都很满意。只是她终归是风尘女子的话,怕是对乾儿不太好。” 陆振摇了摇头,道,“你去漓城打听一番就知道那蝉衣向来卖艺不卖身。虽是出自风尘不错,却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这话说的陆夫人愣了 -下,又细细打量了下陆振的表情,很是怀疑的说到,“老爷的意思是一定要我们乾儿娶了蝉衣?”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四章 听说那郎官,就是青水的掌门 蝉衣从陆振那里离开后,便真的如自己所说,回到房中好好睡了一个温暖的午觉。 一觉起来后,外面已然是一片黑。 也不知道是冬天天黑的比较早,还是她真的睡了很久。 从床上起来,蝉衣还觉得身子骨酸软的很。她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朝外间走去,刚走到屏风处,就看见外面一片明亮,好像有人点了灯。 借着屏风绢布丝帛,蝉衣着见外面坐了一个人,仔细辨认一下,不是别人,正是向来阴魂不散的陆萧乾。 “陆大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聊天?” 看见陆萧乾在外面,蝉衣先回房间批了一件衣服,系好了带子,方转过屏风,走到外间。 陆萧乾抬头,见蝉衣刚睡醒的模样长发半散,发髻微歪,还好发饰不多,也都是斜斜挂着。这般的蝉衣也不显仪容不整,倒是很有几分慵懒。 “你醒了。” 见蝉衣出来,陆萧乾微微坐直了身,先是说了句,而后拍了拍手,屋外有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饭菜,依次将饭菜放在紫檀木桌上。 饭菜的香味很快就弥漫开来。 “想你刚醒来,定然是腹中空着,坐下来吃饭吧。” 明明这房间如今的主人是蝉衣,可这陆萧乾的语气倒像是很快就把蝉衣的地位给扳了下来。 果然是主人当久了的啊。 蝉衣在心中暗想,倒也不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拢了拢衷服在陆萧乾对面坐下。很快就有丫鬟给两人分别布上碗筷。 这一顿饭吃的都很安静。 蝉衣搁下筷子,见对面的陆萧乾还在慢慢喝汤,便取过一旁的巾帕擦了擦嘴,就坐在椅子上看着陆萧乾吃饭。 到陆萧乾落下筷子后,蝉衣微微一挑眸,问道,“说吧,陆大公子特地等在我房中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闻言,陆萧乾笑了笑,也不说话,先擦了擦嘴,让人将碗都撤了下去,方悠悠地开了口,“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蝉衣轻哼一声,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 陆萧乾仍是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来是问你,三月三好还是四月甘九好。” 乍然听到两个日期,蝉衣先是愣了下,而后才像是明白过来一般,眯着眼问到,“你这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萧乾回答的很含糊。 蝉衣又哼,“总不是选成亲日子吧。” 闻言,陆萧乾含笑看来,慢悠悠道,“正是。” 蝉衣抬眸一视,媚色如烟,炎帝却好似凝着冰,”我不曾记得我答应过要嫁给陆大公子。” 陆萧乾闻言倒也不恼,只慢慢道,“我也不曾记得已然取消。” 蝉衣气哽。 “陆大公子,蝉衣当你是朋友,才过来寻你帮忙。你如今非得日日逼着我嫁与你,是个什么意思。” 听到蝉衣的质问,陆萧乾也不急着问答,而是反问道,“你可是还记挂着你家师傅?” 蝉衣对容疏的心思,真正知道的并没有几人。因而此时被陆萧乾忽然这般提起,蝉衣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见蝉衣的神情有些晦涩,陆萧乾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先是轻轻笑了笑,道,“我可是记得之前在京城闲王府时,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的是你的师傅。” 若非陆萧乾可以提起,蝉衣都快忘记自己曾说过这话。再一细想,当初为了让陆萧乾信服,她做了那番假象,又剖白了心思。 虽然当时并未想透自己对容疏是个什么感情,但那时候的话多少也是暗含着自己的真实感情的。 所以,想到这些的蝉衣对着陆萧乾微微勾了唇,笑的别有深意,“那么,陆大公子既然还记得那些,就应该知道蝉衣心中是谁,怎么就非要蝉衣嫁你不过。难道娶一个心中有别人的女,对陆大公子来说很有意思。” “如果你心中的那个人,对你早就没什么牵挂了呢?” 陆萧乾的反问让蝉衣微微一愣,继而追问.“你什么意思?” 蝉衣的话音落了很久,陆萧乾都没有回答。 屋中一时一片安静。 烛火的光亮将屋中这方圆之地照的璀亮无比,愈发显出外面的夜色无边又无际。那夜色迫着窗纸压了进来,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模样,像是要将这屋中唯一的光亮都吸收了去。 陆萧乾方才的话在蝉衣心中钉下一颗钉子,而陆萧乾偏偏一直不继续解释,让蝉衣的心一阵落过一阵,像是也要将那夜色吞了进来-般。 见蝉衣的一双眸子也跟着夜色黑了起来,陆萧乾将双腿伸直,依靠着椅背看着蝉衣,看的她心底愈发难掩,方慢慢说到,“我前些日子遇到一个旧友,因为那位旧友之前在青水流派羊过,本想是筹办和你的婚事再请他过来。哪知我刚开头说了成亲之事,他就说,他前些日子才回了青水流派一趟,因是有人成亲。” 音水流派有人成亲? 想她在青水流派怎么些年,少有看见青水流派有人办喜事的。李岩和莺莺的那一场算是青水流派这些年来屈指可数的几场婚事之一。 怎么她这才离开多久,就又有人成亲了? 而且,看陆萧乾这神情,再想他之前的话,蝉衣有种莫名的忐忑感。 “谁的-……婚事?”明知道自己不太敢问,可蝉衣就忍不住问。 陆萧乾抬眸看了她一眼,眸中颇有深意,“听那位旧友说,那场婚事不是普通弟子有的。不仅隆重,还排场极大,更有不少东岚的有名人士到了青水。” 听到这里,蝉衣若是前一刻还有心跳,此刻就似是完全坠入深渊,仅仅靠着一根细线将她的心牢牢提着。 偏偏陆萧乾要将这最后一根细残给狠命掐断。 “听说......青水的那场婚事中的新郎官,就是青水的掌门。” “噗通”一声,蝉衣的心从悬崖之上重重落下,砸的鲜血淋漓,再也不会跳动。 容疏成亲了,新娘是谁,无需她多想,除了月纤还有谁。 他终是娶了月纤,为了月缦那一个遗愿,就甘愿以夫妻的名义照顾月纤一辈子。 为什么对于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他都能娶,对她这个陪了他整整十四年的人,却一点儿温情都不肯给予呢? 蝉衣垂下了眸子,右手衣袖挥过桌面,将陆萧乾刚刚给倒的一杯茶给挥翻了过去。杯中茶水一下子流了出来,而那只精致的茶杯,也在桌面上咕隆咕隆滚过几道后,跌落在地上,摔成一片一片。 陆萧乾坐在蝉衣对面,看着她一瞬情绪变化,微微敛了眸。 蝉衣在屋中已经呆了整整三天。 期间陆萧彦来看过她,年菲菲来看过她,包括陆振都来看过她,可蝉衣就是没开过门。 还是陆萧乾对几人说,说蝉衣染了风寒,要好好在屋中养病,见不得风,所以不方便见客,这才把陆萧彦和年菲菲心中的疑惑给打消了。 到第四天的时候,蝉衣终于从屋中打开了门,—眼就着见站在门口的家丁。那家丁见她出来,顿时眼睛都发了亮,整个人显出很是开心的模样。 蝉衣朝外面走了一步,见屋外一片阳光灿烂。地面、花圃和树枝上的雪虽还没有融化完全,却也已经比前几日少了好些了。 “姑娘出来了? !”那家丁见蝉衣面色有些憔悴,视线慢慢的移过周围,忙上前一步,问到,“可想吃点什么?” 这几天蝉衣并没有怎么吃东西。一来是没有心情没有胃口,二来是陆萧乾说她生病在床,自然也不会送大鱼大肉的东西过来,一直都是清粥小菜往屋里送。 好歹蝉衣虽然把自己关在屋中,也知道不吃东西那是和自己过不去,所以但凡松了吃的过来,她多数也是会吃点的,只是吃的不多。 “你们的大公子呢?”蝉衣缓缓移动了下干涩的眼,半天才将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 那家丁冲蝉衣拱了拱手,说到,“大公子在房中。”蝉衣点点头,微微垂了眸子,轻声道,“麻烦你去将你家大公子请来吧,我有事要和他说。”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五章 到底是谁的未婚妻 陆萧乾来的比蝉衣想像的要快。 彼时她刚刚沐浴完,进到房中,看见陆萧乾一人坐在了桌旁,见蝉衣批着湿发走出来,便笑着站了起来,说到,“需要我帮你擦头发么?” 蝉衣勾唇笑了笑,那笑容却没落进眼底,只浮在嘴角之上。 “谢陆大公子好意了。这种事,叫丫鬟采便是。”说完,她就朝外喊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有丫鬟应声走了进来。 在梳妆台前坐下,蝉衣刚好可以从镜面着见陆萧乾的一举一动。身后的艺拿了干净的帕子来替她一点一点擦着头发。 屋中烧着火盆,温度本来就不低,丫鬟的动作又很细致,片刻功夫,蝉衣的头发便也就没有滴水了。 陆萧乾坐在原处,看着两人动作许久,方出声道,“你这‘病’好了,要我让人备些吃的么?” 蝉衣闻言朝着镜子里陆萧乾的方向点点头,一边似是下意识的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笑道,“也好。几天没有油水,着实有些难受。” 闻言,陆萧乾便起身让人去准备吃的了,回来的时候,见蝉衣自己正拿着巾帕在擦头发,那个丫鬟却不见人了。 “你我不是有话要说么?我让丫鬟下去了。”从镜子中看见陆萧乾四处寻人的动作,蝉衣一边慢慢的揉着头发,一边说到。 陆萧乾闻言走了过来,这个角度他也是能从镜子中看见蝉衣的表情的,就见她笑的和平常似乎也没没有什么不同,但炎帝那点灰暗却仿佛是谁都不能触碰的。 蝉衣也能看见陆萧乾咋打量自己,便微微勾了唇,放下巾帕,转过身来,抬头直直看着他,眼底一片晦涩。 “要说什么?”陆萧乾将手撑在梳妆台上,微微俯下身,像是将蝉衣困在自己怀中一般。 只是,这般暧昧的姿势由他俩做来,却似乎除了赏心悦目以外,没有半分别的旖旎之情。 “我想过了,如今我也就这颗死了的心,嫁谁都一样。你要娶我,便娶了吧。” 蝉衣说这话时语气云淡风轻,像是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是窗外的天气或者是平时的饭菜。 这世间,大约再没有一个没有家室的容疏能让她满心都以嫁他为期盼。既然她的爱都得不到回应,而他也因为一个人的遗愿,娶了另一个陪他长相厮守,自己嫁或不嫁,又嫁给谁,又有什么好追究的。 生为女子,这一辈子都以嫁一个两人为乐,她已经没有什么喜乐的,陆萧乾人长得不错,家世也不错,待她也算的上礼遇有加,似于想一想,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陆萧乾并不喜欢她。 对的,蝉衣不是傻子,陆萧乾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她不清楚,但是很明显的,陆萧乾对她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连当初陆萧彦对她的感情都不如。这样也好,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他们若真成了亲,倒也是清静。 见蝉衣终于点了头头,陆萧乾起身淡笑,眼底仍是一片深色,但好歹笑的不算难过。“那好,你若是考虑好了,我便和父亲和娘亲说。届时大约要去青水流派,向你师傅提亲。” 说到容疏,陆萧乾敏锐的着见蝉衣眼中动了一动,然后又归于一片死寂,“还有,昨日我听父亲说,似乎已经联系上了霍靖,大约没两日便可回来,你大可以在陆家安心等着便是。” 蝉衣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声,“谢了。”语气却也不如之前雀跃了。 因为陆萧乾话中已经说了要蝉衣考虑清楚,蝉衣便也顺着他的意思,打算考虑个两日。虽然她也知道,这考虑不考虑,对她而言大约也没什么太大变化,但是——按照自来听过的话本,这新嫁娘在应嫁前,总是要矜持矜持的。唔,哪怕这矜持和蝉衣实在是搭不上边。 只是,蝉衣原以为自己考虑那么一考虑,最后的结果还是不变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想了一晚上以后,倒还真的有点动摇。 结果,就在这动摇的节骨眼上,某人的突然到来,让蝉衣连动摇都不动摇,直接改了决定。 本来和陆萧乾说的是蝉衣考虑三天,然后给他答复,在第三天的时候,蝉衣正在犹豫,却听见有家丁过来传陆萧乾的话,说是陆家来了一个人,自称是蝉衣的旧识。这个词倒是让蝉衣有些意外。 她来陆家的事,身边没几个人知道,就连尔蓝和蕊儿郜只知道她大概是往北方而去,具体去哪里也不曾知道。 那么,能知道她在陆家并找了过来的,会是谁? 蝉衣揣着不解,跟着那家丁到了大厅。 原以为大厅中应该只有陆萧乾和那个“旧识”两人,谁知去了以后,才发观陆振和陆夫人也都在场。 她走进大厅,一眼转去,便再也转不回来了。 只见大厅一侧坐着一个身着玄色对襟衣袍的男人。和别人的袍子不同,他人都是紧口以防止冷风灌入,他倒是敞着,也不嫌冷。 蝉衣的视线上移,见他银带束发,清俊已极,眼眸顾盼,颇有些流光溢彩。惯常和她调笑的薄唇轻轻扬着,正在和上座的陆家夫妇说话,神情间一排松和,虽然没有笑,却也不觉得特别冷峻。 第一个发现自己的是陆萧乾。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蝉衣笑了笑,然后指向旁边那个玄衣男人,对着蝉衣笑道,“这位贺兰公子说是你的旧识。”贺兰公子,蝉衣身边认识的人中,能符合这个称呼的社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贺兰千。 没错,现在坐着陆家大厅之中的,便是贺兰千。 蝉衣转眸看向贺兰千,而贺兰千也正好抬起眼看了来,深邃的眸中,慢慢浮起一些笑意。温和如外面细碎的阳光,倒是让很少见到他这幅表情的蝉衣,心底也一瞬漫起了温暖。 “你来了啊。”贺兰千也站了起来,对着蝉衣微微勾唇一笑,又点了点头。 蝉衣也笑了。大约是这几日她唯一真心的一次笑,“你怎么来了?” 贺兰千勾着唇,道,“却烟淼楼寻你寻不到,问了下尔蓝,说你往北方来了,就猜想你是不是到了陆家。” 两人说话间,陆家夫妇也跟着站了起来。因为之前不知道贺兰千的底细,所以每月轻易叫蝉衣,此时见两个人确实是旧识,也不再打扰,只是笑着道,“既然贺兰公子是蝉衣的朋最,便也是陆家的客人,不妨就在陆家暂住几天。” “不了,谢陆老爷好意。”贺兰千拒绝的很迅速,而后他往前走了一步,朝陆振二人微微抬了手,道,“我今天来本来就是要带蝉衣走的,也就不叼扰了。” 这话一出来,陆振和陆夫人皆是一愣,倒是陆萧乾看起来比较正常,只是含笑看着贺兰千,问道,“哦?蝉衣已经是我的未婚妻,贺兰公子要将她带到哪儿去?” 听到这话,贺兰千轻轻一沉眸,先是扭头看了蝉衣一眼,就见后者—脸无辜地瞧着他,便紧接着一笑,慢慢说到,“陆大公子怕是弄错了吧。我和蝉衣早已互相定了婚约,此番我带她回去便是筹备婚事的,她又何时成了你的未婚妻?” 路 这话一出,陆家夫妇简直是愣上加惊,一个个将目光都投向了一旁装无辜的蝉衣。 眼见着众人都看了过来,蝉衣咳嗽一声,视线在两个男人上游移了一番,然后落在了贺兰千的面上。 两人的目光微微一撞,似乎在对方眼里都读出了什么讯息。 而后,蝉衣忽然笑了一下,轻轻低下头去朝陆萧乾说到,“陆大公子,不瞒你说,我和贺兰千却是有了婚约。之前便和你说过我心中已经有了人,你却仍是非要我嫁你。而之前我和贺兰千有了争执,敷衍应下其实本也是打算气他一气的。” 比起完全不知道深浅的陆萧乾,蝉衣想了想,还是觉得贺兰千比较靠谱。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六章 贺兰千,我嫁你了 可想而知,陆家夫妇本来就被贺兰千之前的话给愣了又惊,现下又听见蝉衣这般说,顿时心里承受能力再上一个台阶——一被雷劈的感觉都不足以形容。 而反观陆萧乾,他倒是镇定自若的好像并不是有人抢了他未婚妻。 只见他目光淡淡落在蝉衣面上,那眼底的暗色让蝉衣都觉得心里不舒服,“真的么?” 蝉衣笑的淡定,“是真的,我怎么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说完,她又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陆萧乾说到,“我本事风尘女子,幸得贺兰千对我照顾,又倾心相待,蝉衣本也是一个女人,自然希望寻得一个好夫君能好好待自己。而陆大公子一表人才,以后娇妻美妾应该也不少。承蒙陆大公子厚爱,蝉衣这一介青楼女子实在是无福消受。” 说到最后,蝉衣低下眸来,眼中泫然欲泣。 这幅模样对陆萧乾来说自然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但是对同为女人的陆夫人来说,却挺有效果,尤其是蝉衣口口声声说自己出自风尘,是为青楼女子,便愈发同情。更觉得她和贺兰千着实是真爱,但是,同情归同情,蝉衣的身份她是不可能让她当自己的儿媳妇的。 所以,陆夫人出声了,“乾儿,娘知道你喜欢蝉衣,可她毕竟是有了婚约的,你这番作为确实不好。” 陆萧乾没有说话,陆振倒是咳嗽了一声,说到,“老让客人站着做什么。这天也不早了,就算要走也一起吃个晚饭,休息一晚了明天再走。”听陆振这么说,陆夫人也觉得有礼,帮衬着说了几句,终是把两个人留了下来。 贺兰千暂时的房间被安排在另一个院子,只因为蝉衣如今所在的这个院子的侧室内都没有配备上火盆和被褥,所以贺兰千临时住进来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因而他便被带到另一处了。夜里。 蝉衣沐浴完后回到房中,将那个丫鬟打发下去,关上门,自己走到里间,回身发现窗户没关,便走过去想关上窗。 哪知道她手刚伸到窗前,还没碰到支撑窗户的架子,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握住了手,下意识要出的招式也在对方开口以后给收了回来。 “你这是在等我么?” 低沉带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尾音轻轻扬起,是蝉衣熟悉的声音。 蝉衣不由得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学人偷香窃玉了?” 话刚刚说完,她自己倒是发观不对劲了。想起那日刚到漓城的时候,贺兰千带着她飞过江面就曾被她效果他是偷香窃玉。 果然,贺兰千也还记得那句话.闻言低低一笑,说到,“这不是你夸我的么。”说完,他朝蝉衣抬了抬下颌,说到,“是你让我进去,还是我让你出来?” 见状,蝉衣了然的向退了一步,着着贺兰千一手撑着窗棂,轻巧的跳了进来,而后返身关上了窗,自顾自走到了火盆——暖手。 看着贺兰千这系列动作,蝉衣不由得笑道,“看你以后还干不干偷香窃玉的勾当,下回冻死你。” 闻言,贺兰千回头,炎帝暗暗啐着光,“啧啧,真是好狠的心肠。” 蝉衣够着嘴角走到桌边,给贺兰千倒了杯热水,然后走到他身边递了过去,“喏。” 贺兰千伸手接过,先拿在手心里温了温手,方抬头一饮而尽,又搁到一旁,转而看着蝉衣问到 “你来陆家做什么?” 听到这话,蝉衣倒是显出一分意外来,若水一般的眼底浮起奇怪的神情,“你都干里迢迢来蕲州寻我了,竞不知道我来陆家干什么?那怎么知道我在陆家?” 闻言,贺兰千直了直身子,拍了拍身上落下的雪花,抬手将蝉衣拉下来一起坐着,然后转头看着她说到,“之前在大厅说的话是真的。我只是听你那蕊儿说你似乎是往北方而来。就想了想,北方你唯一可能会来的便是蕲州,因为陆家两兄弟就在蕲州,你应该就认识他们,便过来试试。谁知道你还真在这里,更没想到差点成了那陆家老大的妻子。” 听到贺兰千最后一句话,蝉衣微微垂了眸,都,“我是有些冲动。” 贺兰千看着她,目光锁在她脸庞之上,“怎么回事?好好地为什么要嫁给他?” 心里有酸涩的情绪一翻而过,蝉衣苦笑了一下,眼底心底皆是涩涩的-片,就好像是被威腥的海水给覆盖过一般,是一种潮湿而窒闷的情绪。 “我听说……师傅成亲了。” “嗯?”贺兰千的反应很是出乎意料,“容疏成亲?谁说的?” 蝉衣便将之前陆萧乾和她说的是再和贺兰千说了一遍,听完后,贺兰千皱了皱眉,倒也是很认真思考的模样,“按理说,他若是成亲,没有不通知你的道理。你都没收到消息,何以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话就当真了。” 闻言,蝉束笑着摇了摇头,说到,“你不懂。如今从别人口中的消息,才显得可靠。” 贺兰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看着她,就听她用一种低低的语调说到,“我自己将自己赶出了青水。” 这话一出,贺兰千还在奇怪什么叫“自己将自己”,结果下一秒社反应过来,“赶出青水”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说,蝉衣和容疏决裂了? 这个真可谓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消息,贺兰千的目光极为怀疑的看着蝉衣,后者被看的低了眼,苦涩笑道,“你别那样看我。他虽没有答应,却也是差不多了,不然……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就成了亲。” 看着蝉衣这般表情,贺兰千也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却又不能跟着她一道低沉,便笑了笑,说到 “若是他成了亲,你便也成亲就是了。” 听到这话,蝉衣微微一笑,道,“和谁?和你?” 贺兰千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眼底融着化不开的深色,“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话?你要嫁的话,我娶你好了。” 贺兰千这话说的可谓是极为随意,在旁人耳中听来,定然觉得是信口一个玩笑。可是在蝉衣此刻听来,却是莫名的落入心间。 眼前这个男人,有不输于容疏的容貌,有智有谋,和她相识的时日自然比不得扣容疏的这十几年,却贵在坦诚,几乎没瞒过她什么事,而且——他对她有心意,而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至少,和贺兰千在一起,她能感觉到放松和难得的快乐。 这种感觉是在她最初发现自己喜欢上容疏有的,而后却被深深打入海底。如今难得的在另一个人身上产生类似的情绪,是不是也再相处个十几年,她也能慢慢忘记曾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中刻下过蚀骨磨心的滋味。 “怎样?”见蝉衣半天不回答,贺兰千扬了眸看她,唇角微微挑起,眼中写满笑意。 蝉衣着了他好一会儿,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像似乎很是清晰,便也一笑,问到,“我嫁你后你打算如何?” 贺兰千笑,“一起喝酒,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偷香窃玉。总之,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便是。不如再让怡红坊和烟淼楼合并?那定然是漓城一大震撼人心的好消息。” 两个人叹气这婚事时倒像是谈一桩买卖一般。偏偏蝉衣在这谈的过程中莫名觉得开心,放在心里仔细想想,似乎那样的日子真的也挺不错的。 于是,最后蝉衣对着贺兰千很清楚的点了点头,笑着说到,“就当多一个聊天喝酒的伴儿也不错。贺兰千,我嫁你了。” 闻言,贺兰千眸中的暗色忽然浓烈,而后一瞬散开,像是屋中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在他眼中,拧成动人心肠的颜色,“好,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蝉衣也笑,心中的那一丝难受被压在心底最深处,以后若是不碰,或者也就不知道疼了。 事实一再告诉人,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美好,越是想得太过美丽,这真正的情况绝对让人从高端跌个鼻青脸肿。就像此时的贺兰千和蝉衣。 两人本是计划好了今天一早便,却哪知,还没走出院子,就被拦在了门口。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七章 被迫留下 看着拦在眼前的人.贺兰千微微眯了眼,嘴角微冷道,“不知道陆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们面前,陆萧乾含笑站在门口,他身后还站了两个男人,不动声色立在那里,只消一看便也只是习武好手。 被问了话的陆萧乾一人笑着,视线流转过两个人,而后微微一勾唇,反问到,“贺兰公于这才到陆家一晚,就这么急着走么?不妨再多呆两天好了。” 贺兰千挑着眉将他看着,语气疏离,但好歹还是算比较客气,“谢大公子好意。蝉衣赶着回家,我便陪着她了。” 说着,他转头看了蝉衣一眼,蝉衣会意,向前一步,巧笑倩兮道,“谢谢陆大公子这些日子的款待,确实是我有些想念尔蓝他们了,这便就回去好了。” 听见蝉衣的话,陆萧乾转眸看向她,面色依旧算的上平静,“你不是还要等霍大侠的么?还有二弟和菲菲的亲事,你可是答应了要看的。” 闻言,蝉衣微微蹙了眉,只觉得这陆萧乾怎么烦人得紧,为什么一定要留着她。 一旁的贺兰千也察觉出了,他走近蝉衣,诋低问到,“你是怎噩梦得罪了他?非得留着你不可。” 蝉衣叹息一声,同样低低回到,“我倒真的宁愿得罪他,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哪像现在这种感觉,莫名其妙的紧。 在两人说着私话的时候,从院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年菲菲和陆萧彦便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蝉衣!”年菲菲先是喊了蝉衣一声,而后视线扫过众人,有些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萧乾回身看了年菲菲一眼,微微笑道,“蝉衣要走,我替你拦着呢。” 这么一说,年菲菲眼神一变,当下就不乐意了,急急奔了过来,拉住蝉衣的手,问到,“你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了等我成婚后再走么?” 看见年菲菲着急的模样,蝉衣只是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听见年菲菲忐忑不安地问道,“是不是……你还是介意陆萧彦那根木头?” 似是没料到年菲菲会问这样的话,蝉衣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年菲菲纠结的眼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啊,也就你当宝。” 听到这话,车菲菲松了口气,手下却是愈发抓紧了分,问到,“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你为什么要急着走?” 蝉衣被缠问的没法,只得说是因为要回去和贺兰千筹备婚事。 这个回答怎么能让年菲菲满意,当下说是日子都没敲定,这么急做什么,要是真急,不如干脆和她同一天成亲好了,筹备什么的都不用,她说她直接让她那老爹一次性置办两份就好,多简单。 可想而知,年菲菲这番估摸着只能是幻想的话一大段一大段说出来,让蝉衣都没有半分还嘴,只能无奈听她说完。 末了,年菲菲终于想不到新的话说了,直接交了陆萧彦来给蝉衣做思想工作。陆萧彦本是不愿的,但是被年菲菲那么一瞪眼,还是走了过来,帮着劝了。 看着陆萧彦这样子,蝉衣只觉得好笑,暗想大约这陆萧彦取了年菲菲,百分百是个惧内的人。 他们俩以后的生活,应该蛮有意思的。 这厢,年菲菲靠和陆萧彦绞尽脑汁就是要留下蝉衣,那厢,蝉衣却走神想着他们之后的生活。一旁半天没开口的贺兰千看出了蝉衣的心不在焉,便笑了一声,道,“那就留下吧。” 这话一出,年菲菲和陆萧彦皆是一怔,半天才反应出来了贺兰千说的什么,顿时前者眼睛大亮直直瞅着蝉衣等她点头。 蝉衣倒是觉得莫名其妙。 之前不明明是贺兰千说要走么,怎的如今说是要留的人倒是他了? 收到蝉衣质疑的目光,贺兰千神色淡淡,笑道,“他们这么留你,不留下来倒是显得不近人情了。” 不知道贺兰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蝉衣想他突然变卦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便也跟这点了点头。 见蝉衣点头,年菲菲乐坏了。蝉衣飞了好大劲终于将他们两尊菩萨请走了,又将陆萧乾这尊大神请走,这才转过头问贺兰千为什么。 贺兰千敛了笑,压低了音道,“我着着陆萧乾千方百计要留你,无论今天你我二人怎么费力都不能走。不妨先留在这儿,静观其变,届时找个时间再走便是。” 蝉衣想了想,觉得有理,却对陆萧乾一定要留她的原因感到不解头疼。 蝉衣和贺兰千这一留,便是大半个月。 一开始他们不走,只是想着这刚留下了就走,定然不容易出去,陆萧乾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们不是心甘情愿的,定然防的跟什么似的。 而后来,蝉衣不走了,却不是这个原因,只是因为听说,霍靖要回来了。 她当初千里迢迢来蕲州,不就是为了找霍靖问个究竟么?后来因为陆萧乾的意图太过诡异,便不想再留。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霍靖的消息,蝉衣想了想,多留一天也是留,干脆先等霍靖回来再说。 只是,蝉衣原以为见到霍靖,定然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哪知,这相见也未免太短暂了。 青石道上的雪层正在一点一点融化,头顶阳光是这几日来前所未有的灿烂,也难怪这雪终于化了一层,但空气里的冷意却比下雪是更冷。 蝉衣裹着风氅站在陆振的门外,听说霍靖一个时辰前进了他的书房房,两个人大约在里面交换消息,却一直都不出来了。 幸的蝉衣没一听说霍靖到了就马上冲过来,她还是掐了掐时间,估摸着两个人要说的话肯定不少,所以故意晚了一个时辰才来。 又在门外等了一刻钟的样子,房门终于打开了,霍靖一身灰褐色袍子从里面走出来,这一抬头,乍然看见蝉衣站在屋外很是惊了一惊,先看了半天确定不是错觉,他才惊讶出声,“蝉衣?你怎么在这儿?” 回事 蝉衣冲他一笑,挑眉道,“专程来守你这尊大神啊。” 霍靖闻言面色变了又变,而后大步下了台阶,走了过来。他身后,陆振也走了出来,见两人见面,便也捋了把不算长的胡子,说到,“霍老弟啊,蝉衣姑娘来了快一个月了,就是等你过来。” 听到这话,霍靖眼中沉了沉,说到,“你还真是为了我过来的。” “不然呢?”蝉衣斜眉反问,“不是为了问你个怎么回事,我至于跑到这地方吹冷风看大雪么?” 霍靖默了默,低声问到,“蔷薇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你怎么不自己回去看看?”蝉衣反问一句。 霍靖有些沉默。 身后的陆振见状,也几步走了过来,对着霍靖说到,“你不是说那人马上就来么?先去见他吧,蝉衣姑娘我会好好款待,有什么事回来再问吧。” 闻言,霍靖点点头,面上却是有些迟疑,先是着了蝉衣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如今我要事在身,等我回来再和你回去。” 这话本也没有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蝉衣听在耳里却极为不舒服,当下压了压眼角,问到,“要事?蔷薇姐对你来说就不是要事了么?” 霍靖被问的一愣,眼中流转出复杂的光芒,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无法比。” 蝉衣有些恼怒,“如果这是她要你比的呢?” 霍靖垂下眼角,低声说到,“等我回来,我会和她好好说。” 说完,也不等蝉衣回答,做了个让她等他的手势,然后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蝉衣转过身,看着霍靖疾步离开的身影,很想说一句等你回来她指不定就成了别人的妻子了,但不知道是霍靖走得太急,还是她心里迟疑不敢说出来,就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雪光之中,她才来的发出一声“你……”到底什么事这么急,急到他连听她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蝉衣拢紧衣服,只觉得自己忽然能明白蔷薇为何会那般了。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八章 怎么?被亲傻了? 随着年菲菲和陆萧彦亲事的临近,作为年菲菲父亲的年兆丰,自然也来到了陆家。 本来之前若是按照成亲惯例,得先让年菲菲先回家,等成婚当日再由花轿迎过来。 但是后来两方长辈商量,从漓城到蕲州要好几天的时间,如今这天气又这么冷,估计年菲菲这一路过来会够呛,便就让年菲菲和年兆丰先到陆家,等着时间出嫁,在自家办喜事就好。 年兆丰来的这一天正在下雪。蝉衣自然没有去,窝在房间里烤火。 窗外大雪纷纷,洋洋洒洒铺天盖地,那冷风卷着雪花,一阵一阵拍在窗上。而屋内全是一片温暖,火盆烧的极旺,蝉衣依偎在火盆争,颇为无聊的扒着炭火。 贺兰千推门进来时带进一大片雪花,蝉衣眯着眼看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才进来,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那边有靠椅。” 贺兰千走过来,着见蝉衣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裙坐在地上的绒毯上,裙袂叠在脚边,像是波浪一样,而她就像是坐在这波浪之中,莫名有些好看。 贺兰千看了她片刻,笑着走了过来,却是推开了那椅子,也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这北方虽然冷,但屋中倒是热的很。”见贺兰千的动作,蝉衣冲他笑笑,打了个呵欠道,“看吧,连地面都是然的,熏的人困的很。” 贺兰千一腿曲起,一腿伸直,双手朝后一撑,对她眯眼笑道,“那靠在我身上睡,” 蝉衣嘴角嫣然,笑意如丝,“有床干嘛睡你身上?” 贺兰千轩眉微挑,深深眸中如若点漆将她看着,“我就是想享受一下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 闻言,蝉衣“扑哧”笑了一声,抬手挽了发,袖扣滑下,白暂胜雪的肌肤被火光映照的几分光泽,“也不嫌压的你身体酸。”说完,却是到了他身边,面朝上躺在了贺兰千的腿上,一如很久前在青水的那一夜。 “满足你温香软玉的心愿。”蝉衣微微合上眼,轻弯着唇角美。火光跳上她的脸颊,映的她脸容白中注出微微的红。 贺兰千低头看她,眼底慢慢浮现出一种深色光泽。而后,他微微朝前倾了倾身,将之前撑地的手抬了起来,只微微一顿,便抚上了蝉衣的脸。 感觉到瘙痒般的痒,蝉衣抬手一把握住贺兰千的手,微微扬眸,眸中水色带来几分婉转,“你做什么呢。” 她的声音柔美清雅,带着淡淡的慵懒的意味。贺兰千低头看她,一双凤眸斜飞如媚,似笑非笑的眉目,激滟了水光,巅倒了火色。 他忽然俯身下去,蝉衣一下子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该动一下,就感觉他削薄中带着些凉意的唇落在她唇上,如蜻蜓点水的一下。 蝉衣的眼眨了一下,如蝶翅般的睫毛好像拂过贺兰千的眼。他只轻轻一碰便就起了身,挑着眉笑的随意,“亲你。” 蝉衣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在回答之前她那一句“你作什么呢”。 见蝉衣只是拿一双眼看着自己,似乎有些呆怔,贺兰千不由得笑了笑,被蝉衣握住的手抽了出来,缓缓抚上方才轻碰过的地方,指法温柔,眼神暧昧,“怎么?被亲傻了?” 这一句一出,蝉衣好像才回过神来,当下一扬眸,波光流转,“被你?怎么会。又不是没亲过。” 在贺兰千让蝉衣跟着一起走的那个晚上,他也曾这般吻了她一下,笑着告诉她,他心动了。 听见蝉衣的话,贺兰千自然也想起那夜,当下笑了两声,将她揽紧了些说,“还真是记得清楚啊。” 蝉衣以一声“嗯哼”作为回答。 贺兰千低头看她眼底光亮,微微勾唇,说到,“你不是困了么?睡吧。” “那你可别再骚扰我。”蝉衣装作警告地蹬了他一眼,方闭了眼,往他的怀中靠了靠,显出一份百分百信任的模样。 看着蝉衣的模样,贺兰千摇头笑了笑,将目光移到面前的火盆上。火盆之中,橙红色火焰很是明亮,映在他深色的瞳孔内。 这一别,他忽然觉得,能这样一辈子似乎也挺好。 虽然,蝉衣心中最深的那一道,还是容疏。 能得她满心信任其实也不错。 年兆丰来的第三天,突然到了蝉衣的房中来寻她。 看着站在外面的人,蝉衣颇有些意外,但还是朝旁边让了让,让年兆丰进来。 “年老爷怎么来了?” 和年兆丰在紫檀木桌旁坐下,蝉衣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开门见山问到。 年兆丰喝了口茶,方抬头看着她,隔着氤氲的雾气,他的眉峰似乎微微蹙着,却看不甚清楚。 “听陆兄说,你在陆家呆了有段时日了,还住的惯么?” 对于这种开头,蝉衣有些奇怪,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承蒙陆老爷款待,倒是让蝉衣很不好意思了。” 年兆丰笑了笑,转而问到,“听菲菲说,你很小就被收养了?” “嗯,三岁的时候被师傅捡到,帝回了东岚。”大约是觉得这话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蝉衣便如实回答了。 年招丰点点头,又问,“那你可记得你父母是何人?” 闻言,蝉衣摇了摇头,道,“太小了,不记得。”说完,转而问向年兆丰,“年老爷问这些做什么?” 年兆丰叹了口气,说到,“菲菲是孤儿,也是很小的时候被我带回了家中。想你和她关系不错,又想你们身世如此相似,便难免有些……” 虽然年兆丰后面的话没有说,但蝉衣大约能品到一二。 应该是这年兆丰觉得自己和年菲菲身世很相近,他把年菲菲带到这么大,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看见自己可能就想到了年菲菲,所以有些亲近之感。 这么一想,蝉衣对年兆丰的问话倒也不觉得特别奇怪了,当下对他微微一笑,说到,“菲菲能遇到年老爷是她的福气。” 听到这话,年兆丰笑了笑,说到,“听萧乾说,你师傅待你也挺好的。” 从别人口中听到容疏,尤其听到这样一句话,蝉衣心头莫名坠了一坠,脸上笑容却没有怎么变过,只是含笑看着年兆丰道,“是还不错,吃喝用度样样也不缺。” 年兆丰再点了点头,模糊的说了句,“那就好。” 蝉衣没有听清,又问了句,年兆丰便笑了笑,问到,“那你师傅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事儿?比如,在哪里捡到的?” 似乎年兆丰对她的事儿很感兴趣,蝉衣看年兆丰眼中似乎有点点迫切,倒也没有什么别自心思,便也摇了摇头,说到,“也不知。之前问过师傅,师傅只说是我如今只用知道自己是他的徒弟就好,其他的没有什么好记挂的。” 这个回答倒是让年兆丰一愣,须臾,才问到,“也就是说,你师傅什么都没有和你提过?” “差不多吧。”蝉衣颔首。 蝉衣话音落后,看见年兆丰的身体好像一瞬塌下几分,只是热气袅袅升起,挡在眼前看不甚清楚。 再之后,年兆丰没有再问蝉衣关于她小时候的事儿,只是随口聊了些,又说到年菲菲和陆萧彦的婚事快到了,希望她留下来观礼。 之前本就应了年菲菲会呆到她成亲,所以此时蝉衣也就点了点头,应了。 之后,年兆丰又坐了会儿,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办,就起身告辞了。蝉衣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残雪暖阳之中,莫名有些苍琼。 后来,晚饭的时候贺兰千过来和她一起吃饭,蝉衣说起今天年兆丰丰的事儿,问贺兰千有什么看法。 贺兰千说,“这年兆丰看起来挺正经的,比陆振和他那儿子好多了。他问怎么多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但就他的态度来说,对你应该是没有什么恶意。” 蝉衣表示赞同,对年兆丰倒也不讨厌,毕竟又是一手将年菲菲带大的人,她多少还是觉得年兆丰为人很是善良的,便也没再放在心上。 又过了好些天,又是一场小雪之后,天空绽露冬阳,年菲菲和陆萧彦的婚事也终于到了。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十九章 有本事你今天杀了我 年菲菲和陆萧彦成亲那一日,是难得的晴天。 又是大喜之日.又是如此的好天气,众人自然开心异常,这婚事也办的热热闹闹。 蝉衣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一片鞭炮唢呐声,热闹是着实热闹,只是对于她这种只是看个然闹的人来说,一大早被吵醒实在是不太开心。 因为今天是陆家二公子的喜日,所以陆家的大小丫鬟都被调过去帮忙了,蝉衣这边自然也没什么人服侍。 她自己穿好了衣服,又洗漱完毕,再随意挽了下发,打开门时+,被迎面而来的鞭炮粉末熏了个满脸。 抬手挥了挥扑至眼前的粉末,蝉衣走出院子,往主院而去。一路看到不少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来来去去,这样一比之下,她倒是显得非常闲。 如今年菲菲就在陆家宅子里,这结婚简直连花轿都不用,只需要从一个院子走到另外一个院子, 真搞不懂大家这么急急忙忙的是为了什么。 说来,这场婚事再然闹再怎样,和蝉衣真还没什么很大的关系。所以她一路慢慢悠悠的往主院走,到大厅时,正好是新郎新娘拜堂的点儿。 她进大厅的时候,见陆振和年兆丰已经在上座坐好了,两双眼都看着大门,等着新娘子过来。而陆夫人在陆振旁又置了一把椅子,她就坐在上面,同自家夫君一样,对着门口翘首以盼。 蝉衣从侧门走进来,看见贺兰千已经到了,对她招了招手.她走了过去.在贺兰千旁边站定,转眸也看向大门。 陆萧彦一身喜服站在大门口,也是侧着身子看着外面,清俊的脸上有期待,也有着急,还有点羞涩。 看着这般的陆萧彦,蝉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之前陆萧彦在烟淼楼向自己求婚的那一次。如今陆萧彦是当上了新郎,那么自己什么时候能当上新娘呢。 正想着,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新娘子来了” 这屋中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外面看去,果然看见年菲菲盖着盖头,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走了过来,一身嫁衣点缀着好些珍珠,远远看去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蝉衣的眼中一动,心也微微一动。 她本来并不是多渴嫁的人,只是当看着一个女子披上嫁衣的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子都希望这一瞬。 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幸福,女为恍己者容,悉心装扮只为了那个你爱的人,盛装灼亮他的眼,已是幸福。 蝉衣出神期间,年菲菲已经走到了门口,然后被身边的丫鬟牵引着牵了大红花绸的另一端。 一对新人拉着大红花绸走了进来,满堂喜悦。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再彼此对拜,此生,这两个人就一直在一起了。 陆萧彦拉着大红花绸,笑的一脸灿烂,满屋喝彩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就在这个时候,贺兰千忽然拉了蝉衣一把,蝉衣回头.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笑,却用手指在她手心写了一个“走”。蝉衣马上领悟过来,也对着他笑,然后眨了眨眼。 两个人趁着满堂喜悦的时候往外走去,见外面呢天色已晴,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今天是陆二公子和年家小姐的大喜日子,陆萧乾必然是更多关注于他弟弟的亲事,对我们的戒备也就比平时少很多。我们趁着这个时候走,应该比较容易。” 看着外面暗色的天际,贺兰千回身对蝉衣说到。 蝉衣颔首,回身看了那红光明亮之处一眼,转身对贺兰千说到,“我们走吧。” 果然如贺兰千所说,趁着今天这办喜事的时候逃跑特别容易。一没有陆萧乾带人堵在前面,二没有年菲菲缠着不让走。 两个人借着夜色,趁着人多声杂,很容易就出了陆家。 从陆家回去必然要买马匹或者买马车。因为马车目标过大,所以两人合计一番还是决定买两匹吗。 从马商那里买了两匹马,贺兰千和蝉衣一刻都不耽搁,裹紧了衣服就翻身上马,双脚一夹马肚,座下高头大马便疾奔而出。 此时天气已然黑透,这一路而去,因为看不清路形,两个人没敢太快。一直到出了蕲州城门,行至一片空地时,贺兰千突然一勒马,于暗色中皱紧了眉。“他们追上来了。” 贺兰千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后面跟着传来了马蹄声。那些人好像能在夜里视物一般,速度极快地朝两人奔来。 贺兰千引着马转过身,见不远处一片灯光连成一线急急靠过来,原是纳西尔都带了灯笼,难怪能毫无停滞。 “还走么?”看着纳西尔,蝉衣微微蹙了眉,侧头问到。 贺兰千摇了摇头,缓缓笑道,“跑也跑不了了,兵来将挡吧。” 没一会儿,那些人就到了两人跟头,不出两人所料,当先一人便是那本应该在陆家陪他那新婚小弟喝喜酒的陆萧乾。 “真是阴魂不散。” 蝉衣轻斥一句,看着陆萧乾引着马走到跟前,脸上的笑容要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你们这是嫌陆家招待不周么?这般急着走。” 听到这话,贺兰千本来还想和他周旋一下的,但蝉衣已然满腹不悦,径直开口道,“陆萧乾,你做人不要做到这种地步。我明里暗里和你说了多少次要走,你凭什么将我扣在陆家!告诉你,我蝉衣走还是不走,都和你没关系!你让也不好,不让也好,有本事你今天杀了我,不然想都别想将我留下来!” 不是没听出蝉衣的火气,可陆萧乾只是微微敛了下眸,又笑道,“蝉衣姑娘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不过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一下。” “呵,我没空再和你扯废话,和你说话我还嫌浪费口水。你见过‘地主之谊’是拿刀剑招待的么,”说着,蝉衣的目光扫过众人,而后微微一勾唇,在烛光的映照下很有些诡异,“来吧,着是我杀了你然后走掉,还是你杀了我让我留下!” 蝉衣话音一落,缓缓拍了马飞身而起,袖中射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备在身边的几枚暗器,直直朝陆萧乾面门上打去。 在蝉衣飞出暗器的同一时刻,陆萧乾一侧身,那暗器就刷刷地擦过他头发飞了过去,却直直打在他身后一个人的心口,那人几乎连怎么会是都不清楚,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与此同时,贺兰千也从马上一跃而起,直直朝陆萧乾挥去,被陆萧乾引马避开,而后,他折了身向身边的人袭去,一把夺了那人的刀剑。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要对付他们,对付陆萧乾自然首当其冲。 因此,蝉衣和贺兰千,自然都先朝陆萧乾袭了去。 看见自己的主子被围攻,其余众人俱是熟练的将灯笼往马缰上一插,然后一蹬马蹬飞身而起,“唰唰”从身侧拨出武器,朝两人飞去。 说来,蝉衣虽然会些武功,但对于隐术的精妙,她的武功大概也就自保的份。一开始朝陆萧乾袭去多半是想发泄一下火气,只是实打实的对打,那肯定不是对手。 所以,蝉衣将陆萧乾引出来后,就直接交给了贺兰千,自己则旋身去拦其他人。 想要一群人倒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撒毒药。 蝉衣转着身子,风氅飞起,风氅之下的长裙一圈荡开,像是盛开的花瓣,在迷惑众人的同时劈天盖地一大片白色粉末齐齐朝众人撒去。 这一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没反应过来的人直接从半空中摔落下去,反应慢了些的人不是瞎了眼就是浑身发痒,逃过的人还真是没有多少。 这剩下的人好对付了,尤其像蝉衣这种擅长隐术轻功的人,总是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到了他们背后,夺来的刀轻轻一抹,便是一条人命。 蝉衣本来是慵恹的模样,这般毫不留情的样子,着实是贺兰千和陆萧乾第一次见到,后者不由得有些心悸。 想来,被逼的无法的人,向来都是有极大的能量。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章 蝉衣受伤,霍靖救阵 看着蝉衣一人摆平好些人,贺兰千抽空对她挑眉一笑,一副“厉害了啊”的表情。 蝉衣足尖落地,又转了个圈才慢悠悠站稳,朝着贺兰千扬眸一笑,然后又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些倒在地上的人——身上的粉末,笑的很是得意。 她这笑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不过是这些毒药她确实没有,都是贺兰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给她备上的,就在买马匹的时候给了她一大包,够她挥霍几回了。 陆萧乾也回头看了蝉衣那边一眼,待看见纳西尔竟然连毒药都没避过,不由得狠狠皱了下眉。不过,转念一想,蝉衣最擅长的不就是轻功隐术么,以她的步法加上她洒毒的速度,饶是他也不一定避得过。 只是,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蝉衣为什么把自己单独引出来,多少还是怕他他赶上那速度,挡了那毒药吧。 说来,蝉衣虽然是用毒药对付了其余的人,但贺兰千估摸心肠也没太黑,给的这毒药着实没有那么毒,并不是夺命的。故而,蝉衣第一次用毒药赶了众人都没料到的时机,自然容易得手,后面要想再丢毒,啧啧,估计难了。 所以,那些反应迅速又没有被蝉衣抹了脖子的人,在缓了片刻后,齐齐围了上来,蝉衣拖的有些吃力,却又见贺兰千和陆萧乾正交战激烈,只能拼力一搏了。 虽然纳西尔被蝉衣拖了不少,但毕竟陆萧乾这一方人多,围攻策略着实被他耍的很到位,因此渐渐的蝉衣便有些力不从心了,一个不留神,被人一刀划到了胳膊上,那冰凉凉的刀刃割破肌肤,森冷之中又极为疼痛。 这一下刚好被贺兰千看着眼里,当下眼疃一缩,几步赶来,将蝉衣往身后一拉,抬手一刀便斜劈下去,然后转向蝉衣急问,“重不重?” 蝉衣朝他扯了扯唇,道,“没被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算重。” 看着蝉衣笑的艰难,贺兰千借着灯光瞧见她抬手按着手臂,指缝间鲜血汩汩而出,不禁黑了黑眼。 “小心!” 在贺兰千转身看自己的时候,蝉衣瞅见身后有人袭来,忙喊了一声,拉着贺兰千避开。 两方交战激烈.蝉衣受了伤.毒药也用完了,渐渐的有些不支。就在两人想着莫不是走不掉的时候,忽然听见左侧传来长剑“噌”地一声,只觉得眼里一道亮光转过,紧接着,一个人影忽然落在他们面前。 “走!” 熟悉的声音传来,蝉衣张了张口,看着面前的人就试探性问到,“霍大侠?” 低低的“嗯”声传来,蝉衣眼底一亮,和贺兰千互看一眼,都读出了天助我也这个眼神。 霍靖毕竟是早年成名的大侠,一招一式凌厉之极,劈、砍、挑、刺、挡样样快速精准,没一会儿时间就将败局扭转。 看着霍靖扭转了局势,蝉衣看了贺兰千一眼,也不多呆,翻身上了马。而贺兰千也跟着上了她的马,把另一匹留络霍靖到时候跟上,然后将蝉衣一揽,扬手一拉缰绳,再狠狠一夹马肚,座下骏马飞奔而出。 这样不知道疾奔了多久,身后终是没有听见有人追上的声音,而这天也着实太冷了,饶是贺兰千也有些扛不住,却也知道蝉衣冷的很,便把她揽紧了些,又往前赶了一阵,才放慢了速度,慢慢停了马。 在一片小村林边停下,贺兰千将蝉衣带到一旁,就地生了一堆火,先着了看蝉衣的伤势,不重却也不轻,但好在之前蝉衣封了穴位,出血也就不太多。 扯下衣服上一条给蝉衣包上,两个人靠在火堆旁暖和了好一阵,终于有马蹄声响起。 但由于这马蹄声是出自一匹马,鼓而两人也不紧张,只等这那人过来,果然是霍靖。 见霍靖一人过啦浑身都好好地,蝉衣不由得打趣道,“咱们的霍大侠果然是老当益壮啊,以一敌众全身而退,壮哉壮哉。” 霍靖下了马走到他们身边,一边烤火搓手,-边瞅着她,“老当益壮?我有这么老么?” 蝉衣闻言哈哈一笑,说到,”男人四十一技花,霍大侠这花开得甚好。” 贺兰千忍不住笑了,霍靖着了他一眼,转向蝉衣,“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师兄?” “他像我师兄么?”蝉衣挑眸反驳,“他明明是我未婚夫。” 这话一出,霍靖着实惊到。 “未婚夫?我怎么记得之前陆兄说你和陆萧乾不是要成婚了么?” 蝉衣白他一眼,道,“那是被逼的。”说到这里,她奇怪问到,“对了,你怎么会赶来救我们?陆家你去了么?” 听到问话,霍靖默了片刻,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蝉衣半天,才移开目光说到,“我是去陆家的路上看见你们的。说来,你们怎么会和陆萧乾打起来?” 说起陆萧乾,蝉衣就莫名的来火,将事情大致和霍靖说了一遍。 听完蝉衣所说,霍靖眉头深深皱着,似是自己想了半天,忽然眸中一亮,也不知道是火焰印上去的还是想明白什么。 看见霍靖这表情,蝉衣觉得奇怪,便问了几句,霍靖含糊带过。见他不愿说,蝉衣便也不再逼问,只问了他寻找的那个女子怎么样了。 说起那个寻找的女子,霍靖的神色愈发奇怪,好像打量了蝉衣衣会儿,才摇头道,“不知道没有寻到。” “所以你之前去陆家是做什么?告诉他你无功而返?”蝉衣一心有疑,连连逼问。 霍靖却敛了眸,说到,“这事我不想查了。”说完,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蝉衣见状,笑着转移话题道,“赶着回去看蔷薇姐?” 这下,霍靖倒也不否认,“我欠她一个解释。” 闻言,蝉衣不置可否笑了笑,道,“希望件还来得及。” 院子中的梅花开得极好,蔷薇裹着孤裘站在梅花树下,仰头看着头顶绽开的红梅,心里却数着它还能开放的日子。 比起北方的天寒地冻,南方的天气要温和许多。这过了二月,天气也就开始慢慢回温了。这在冬日里能不畏凌寒傲雪绽放的梅花,却恰躲不过春风和照。 所以,它能盛放的日子终是不长了。 就好比她。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传来,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故而蔷藏也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这仰头的姿势,直到脖子都犯了酸。 “在看梅花呢?”温和的声音传来,方宁侯含笑走到她身边,随着蔷藏的目光看向头顶红梅,眼底一片温暖,“你好像很喜欢梅花,日日都见着你来看。” 蔷薇闻言一笑,终是收回视线,说到,“我不是喜欢看梅花,只是这日子着实无聊。除了看看梅花,我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听到这话,方宁侯忍不住笑了一笑,说到,“我这侯府就这么无聊?” 蔷薇“嗯哼”一声,权当回答。 方宁侯看了蔷薇片刻,眼中浮浮沉沉什么,好似有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般迟疑许久,他眼底微微一沉,终是出了声,“蔷薇,你愿意和我回云州么?” 云州是方宁侯真正的府宅所在的地方,本家所在。而漓城只能算作是方宁侯一座别院,因为漓城风景优美,山川秀丽,所有很多达官贵人都选择在漓城建造一座别院,方宁侯也是其中之一。 而方宁侯现在的意思,蔷薇亦能从其中体会出几分,他的目光一瞬不移的看着自己,她又怎么不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 蔷薇微微低了头,嘴角勾起笑容,却好似没有笑一般,看的人有些优势。 她又有什么好难受的,方宁侯这般喜欢她,甘愿一直等她,她为什么难受。守着这一方天地有什么用呢,一座烟淼楼能赚的多少金银,她又需要投入多少的心力。 而跟着方宁侯呢? 有吃有穿有喝有玩,还有人服侍,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不是她一直以来盼望的生活么。 “蔷薇?” 见蔷薇半天不说话,方宁候不由得悬了心,几乎是将剩余压到最低了问她。 蔷薇于阳光中转过头来,微挑的眼中盛着淡淡的光芒,“好。”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一章 等待使人苍老心死(一) 虽然担心蔷薇不会答应,可是,现在听见她如此平淡的应了,方宁侯却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他将蔷薇看了好一会儿,方微微眯了眼,确定般地问到,“你知道和我回云州意味着什么么?” 听到这话,蔷薇侧头着了方宁候一眼,而后忽然挑了眉笑了起来,眼底浮着什么看不甚明白的情绪,但那笑却是极动人的,“我知道啊。去了云州就意味着再也不能回到漓城了。” 听到这话,方宁侯嘴唇一动,似乎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蔷薇“扑哧”笑了一声,对他说到,“蔷薇知道,跟着候爷回去,剩下的几十年光阴就得和候爷一起过了。只要侯爷不嫌蔷薇烦,蔷薇为什么不享受一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听到这话,方宁侯眼中一动,好似有一瞬光明亮了起来,看着蔷薇的目光都染着温度。 蔷薇看出方宁侯的欣悦,她也弯着唇笑着。这些年在烟淼楼别的没学会,强颜欢笑口是心非倒是学了不少。 何况,方宁侯待她真的不错,一个男人耐心的等了她这么久,一如她瞪了另一个男人那么久。既然累到不会再动情,享受一下另一个人的呵护,又有什么错? 似乎看出蔷薇的迎合,方宁侯微微抬起手,见蔷薇没避,便向前一步,轻轻将蔷薇拥进怀里。 头顶微微的阳光洒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而后像是能从给每一个孔钻了进去一般,齐齐涌到心间。 “蔷薇,等我们回云州了,我娶你好不好?”虽然知道蔷薇已然是答应了,可方宁侯问出这句憋在心里多年的祈愿,仍最小心翼翼。 蔷薇闭了眼,将脑中那个身影深深挥走,从今往后,就干脆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想不到好了。 “好。” 轻轻一个字出来,断了所有的等待。 蔷薇知道,方宁侯等了她这么久,若是再不伸手,下一刻也许就再没有一个人肯为她放弃所有。 因为,等一个人也会累,也会心死。 她大约就是这般。 “侯爷。”靠在方宁候怀里,蔷薇轻轻出了声,“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是因为听见“我们”让人觉得很窝心,还是听见蔷薇问走的日期让古宁候她亦如自己一般心急的错觉,无论是哪种,总之方宁侯现在很开心。 “先准备几天,等天再暖些了走。怎么了?” 蔷薇在他胸前摇了摇头,说到,“没什么大事。如果不急着走,我想去烟淼楼看看。” 知道烟淼楼是蔷薇的心血,即使她转手给了尔蓝,其实这突然地一走也必然会让人舍不得的,所以方宁侯只轻轻拨开她的额发,在她颊前吻了一下,说到,“不急,你去看看吧。” 蔷薇应了一声,闭了眼。 夜色初上,街道两侧的店铺早就悬挂上了明亮的灯笼。烛光之光透过红色的灯笼纸映透出来,落在来住的女子脸上,便像是染上一层红色胭脂,娇羞而动人。蔷薇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环视了下四周,眸中融入一些光色,一瞬流转开来。 她转身给车夫付了钱,自己捏了捏孤裘的领口,举步朝江边走去。四周投来不同的灯光之光,将她的影子互相掩映到似乎都着不见了。 三天前,她问了方宁侯离开的时间,方宁侯说不急,她便在那宅子里呆了几天,想着临走的时候再过来好了。 谁知,就在前天,方宁侯突然收到消息,说是母亲重病,辛望他早些回去在床边陪着。 方宁侯四十多岁的人了,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健在,平时也健健康康的,他这才在外面一呆就是好一段时间。 说来,这别院并非是方宁侯建造的,而是老侯爷为老夫人建造的。老夫人为漓城人士,为老侯爷的原配。而老侯爷年轻时犯过糊涂,差点害的当时自己那正怀着孩子的老夫人母子二人见了阎王。为此老侯爷很是内疚,之后对老夫人母子二人很是疼爱。 而这座别院便是老侯爷专程为老夫人建的。也幸而当初老漏液回心转意的早.此后的日子,两人倒是琴瑟和鸣,至如今已经是儿孙满堂了。 方宁侯是他们的长子,在刚及弱冠的时候因为媒妁之言曾有过一个妻子。但那位侯爷夫人身体极为虚弱,夹过来不就后就病逝了,自此方宁侯再也没有娶过一房妻妾。 之前老侯爷和老夫人也经常催,后来才知道儿子心中有人,但那姑娘却偏偏一心记挂着他人。二老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却也感叹自己儿子过于情痴,便也就由得他去了。 而很显然,方宁侯心中的人,便是蔷薇了。 也难为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家人眷顾,却也对得起他耗费在这里的这么多年。 想起方宁侯说起一对他多年纵容的时候,蔷薇也听出他话里的着急,便劝他早些回去,自己也跟着早些走便是。 就因为在突然的一茬,两人的行程便是生生提前了好些天。 今天早上陪着方宁侯置办了一些东西,到了晚上的时候,蔷薇便和方宁侯说了一声,独自到烟淼楼来。 方宁侯本来是要陪同的,蔷薇拒绝了。方宁侯想她大约是有些心里话要和烟淼楼中的姐妹们说,便也不强求,只说是让她好好在烟淼楼中歇一夜,明天早上他会驾车过了接她。 此时,蔷薇一个人穿过小道到了江边,远远的看见一艘船泊在岸边,身形熟悉。她恍惚了一下,似乎看见某个曾经每天都会出现在自己烟淼楼前的身影,一瞬间心头有些涩然。 待回过神时,蔷藏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朝那船夫抬了一下。虽然是夜里,江上画舫俱是灯火辉煌,便也将这一块照的明亮无比。 那船夫见有人招手,便撑了篙子慢慢地将船划了过来,待看见岸边站的是一位美貌妇人,便开口道,“这位夫人是要上船么?” 蔷薇站在岸边,看着船夫撑着船近来,这才看清这人的容貌很是陌生。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不过是身形相似,怎么会是那个人呢。 在心里摇了摇头,蔷薇上了船,对船夫说到,“去烟淼楼。” 船夫应了一声,使劲将篙子往水里一伸,就看着水面的涟漪一圈荡开,船只便悠悠地向江中心滑去。没一会儿功夫,蔷薇就到了烟淼楼的画舫,她转身给船夫塞了钱,就举步上了岸。 此时正是烟淼楼最热闹的时候,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一阵喧哗,管弦丝竹之声幽幽地传了出来。 抬头看着烟淼楼的招牌,两旁的灯光将招牌泫然的很是明亮。蔷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起步朝里面走去。 比起许久不见人的蝉衣,楼中大部分的姑娘都认识这位烟淼楼的创始人,蔷薇。 所以,当蔷薇一进门,就有眼尖的姑娘惊讶了一番,不确信地唤了声,“蔷薇姐?” 蔷薇扭头看去,见一个貌美女子袅袅婷婷朝这边走来,她微微一笑,道,“含烟。” 若是蝉衣知道这同一个人,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挡在门外不让进,而对蔷薇这边殷勤的话,估摸得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善待”这位含烟姑娘。 在含烟喊了蔷薇之后,好几个姑娘都看了来,见进来的竟然是传说中早已经金盆洗手坐享其福的蔷薇时,各个都一脸惊讶,而后满眼喜悦的奔了过来。 “蔷薇姐!” “蔷薇姐你怎么来了?” “蔷薇姐你是来着我们的么?” “蔷藏姐你是不是回来不走了?” …… 耳边一片着急询问,叽叽喳喳响在蔷薇耳边。 对于很久没体会这种感觉的蔷薇来说,这周围一片吵是吵了些,但却是让她发自内心的感到温暖。 而只消一想到她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蔷薇难得的有些舍不得。 “大家都还好吧。”待耳边声音消停了一下,蔷薇才笑着问了句。 听见蔷薇问话,众人自当点头,然后反过来问蔷薇的情况。 蔷薇笑了笑,道,“我很好,今天来就是和大家告别的。”说完这句,像是生怕大家有什么反应一般,她又连连说到,“尔蓝呢?” 含烟从一旁走了出来,对着蔷薇说到,“尔蓝在楼上,含烟带蔷薇姐上去吧。”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二章 等待使人苍老心死(二) 远远的,已经看见漓城的城门了。 这一路赶路而来,三个人都有些疲倦,待远远的看见那巍峨城墙。蝉衣很是浑身无力的靠在贺兰千怀里,转头对霍靖说到,“霍大侠,我们早些进城,免得过了门禁。” 霍靖点了点头,又往马臀上拍了一掌,和贺兰千、蝉衣两人一前一后朝城门奔去。 虽然现在人疲马惫,好歹到城门的路不算很远,三人终是在门禁之前进了漓城。 这一进城门,几人顿觉换上一阵脱力。 “现在要回烟淼楼么?”慢慢引着马往前走,贺兰千低头问怀中的蝉衣。 蝉衷懒懒打了个呵欠,没力气道,“不去烟淼楼你打算让我住哪儿?” 贺兰千笑了笑,道,“我若是有地方住还会亏待你么?从城门到烟淼楼还有一段距离,中途要换船。不过一夜的时间,先找一家最近客栈住一晚吧。” 听了贺兰千的话,蝉衣想了想觉得有理。加上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自己吸纳在的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要不是一直靠着贺兰千,她大约只能趴在马背上,任它驼回来了。 “那就依你所说,找家客栈先住一晚吧。唉,我真的是要散架了啊。”蝉衣低头埋怨着。 贺兰千好笑的着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转而问向一旁的霍靖,“霍大侠呢?” 霍靖似乎透过灯影幢幢的夜色看了漓江一眼,又思索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说到,“既然蝉衣说了蔷薇如今不在烟淼楼,去了也没用。何况我们这一路赶来已然累极,就先按贺兰弟听说,先找个客栈过一夜吧。” 三人达成共识,便寻了一家最近的客栈。 到了客栈门前,霍靖先下了马,进屋定房间。贺兰千跟着下马,而后朝旁边走了一步,让蝉衣下来。 蝉衣似走动了动,而后脸色一僵,将目光投向贺兰千后就没动静了。 贺兰千被她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正想开口,就见蝉衣狠狠蹬了他一眼,恕道,“你没看见我下不来了么。” 贺兰千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一路坐的久了,腿脚都麻了。当下很想笑一声,而后他就真的笑了。 看着贺兰千着着自己笑,蝉衣很是暗恼,但如今只有靠着他才能下马,便只能等着他笑完,才挑着眉道,“我说贺兰公子,小女子也给您做了乐子了,您能否伸一下手,扶小女子下马?” 听到这话,贺兰千嘴角微扬,走到马前,朝蝉衣伸了手去,口中说到,“我这人别的不会,就会怜香惜玉。” 要是真怜香惜玉,至于看她笑话看半天么。丫的就是一个混蛋。 蝉衣在心里诽谤了一番,微微倾身将手搁在贺兰千手上,正想由他扶着下马来。 哪知两人的手刚碰到,贺兰千就一把握住,然后在蝉衣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使劲往下-拉。蝉衣本就是朝这边倾着身子的,这一拉让她整个人重心下坠,惊得她是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就在一阵惊吓之后好好落在某人的双臂之中。 蝉衣深呼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贺兰千笑的促狭的眼,大当下以进为退,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凑近问到,“怎么?想摔死我换个新人?” 闻言,贺兰千笑了一声,道,“你已经是新人了,我上哪里去找更新的人。” 两个人正说着,霍靖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两人这幅样子,不由得咳嗽一声,打趣道,“你们俩过了啊。我连老头子都还没抱得美人归,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刺激我了是吧。” 听见霍靖的声音,贺兰千松了一只手,蝉衣顺势从他怀中跳下来,谁知道腿脚发软,一着地就整个人瘫了下去。幸的她手环着贺兰千的脖子,当下便软软靠了过去。 见蝉衣这般,贺兰千笑了起来,那笑声通过胸前震动传到蝉衣身上,“啧啧,我现在可是什么都没做,你自己投怀迸抱的啊。” 蝉衣白他一眼,两人身后,霍靖又催到,“快进来吧,两间房,大不了我让你们俩就是。” 听到这话,两人一边朝客栈中走去,一边问到,“怎么两间房?” 霍靖耸了耸肩,道,“人满了。要是等着你们俩在外面卿卿我我完了,估计这最后的两间都没有。” 蝉衣撇了撇嘴,朝贺兰千送去一记白眼,就从霍靖手中取走一个门牌,用稍稍恢复了的腿脚一个人上了楼去。 一夜好眠。 蝉衣次日醒来时,见天已经大亮,窗外一片阳光灿烂,而贺兰千就坐在桌前,一个人不知道在看什么。 隔着床帐子,蝉衣看了贺兰千半天,见他似乎是在看一封信,一便磨磨蹭蹭起床,一边在床帐里穿好了衣服,这才掀开帐子下榻穿鞋。 “我说你这人有没有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啊。这大清早的坐在别人姑娘家房间,也当真不害臊。”蝉衣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梳妆台前,墨色长发披散脑后,带着分刚睡醒的慵懒。 贺兰千转头看她,笑道,“霍大侠走了,我一个人无聊,只能来骚扰你了。” “走了?”蝉衣梳头发的手一顿,转头问到,“他怎么先走了?” 贺兰千耸肩,“大约是等不急了吧。” 蝉衣眯了眯眼,又问,“去哪儿?” “烟淼楼。” 听到这话,蝉衣着实想不通。这蔷薇不是在方宁侯府吗,他去烟淼楼做什么。 想归想,蝉衣还是很快的梳好了发,洗了脸,又和贺兰千一起吃了个早饭,才朝烟淼楼走去。 这才刚到漓江边上,蝉衣就看见这江岸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几个便是蔷薇,霍靖和方宁侯。 蝉衣再仔细一看,见岸边停了辆马车,蔷薇站在马车前,一旁站着一身藏青色锦袍的方宁侯,而霍靖正抬着一只手臂,堪堪挡在蔷薇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蝉衣瞧得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贺兰千动了动眼,道,“可能是蔷薇要走,霍大侠拦着呢。” 蝉衣蹙了蹙眉,再不耽搁,忙举步朝前走去。 哪知两个人还没走到近头,就见蔷薇忽的抬起手来,对着霍靖的脸就是一巴掌下去,清脆的一声巴掌声在原本就安静的岸边清晰可闻。 这一幕让蝉衣脚步忽的一顿,接着,就听见蔷薇平淡至极的声音说到,“霍靖,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时间,亦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不然这二十年来,我也不会在这烟淼楼和你耗着。可是你呢?你给了我什么?二十年前你为了江湖道义弃我不顾,二十年后也是。我已经老了,比不得当时年轻有戾气恨你,怨你。我已经没空再陪你折腾了,也没精力再等你,最重要的是,我不再相信你。” 一顿话下来,蝉衣已经走到了离既然不远的地方,清楚的看见霍靖的面色灰败了一分,脸上似乎有悲伤难过一闪而过。 “蔷薇——” “我不想再听了。是我之前傻了,以为如今的你会不一样。呵呵,哪里不一样呢。就算再给你二十年,最后在遇到选择的时候,仍是会转身离开。这武林道义就对你这么重要么?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还是这样。” 听到这般的话,蝉衣停住了脚步,不再上前,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着着那几人。 听见蔷薇的话,霍靖眉头紧皱,神色着急,语气也急促起来,“蔷薇,这是最后一次,还了陆振的情就再不会有一回了。” “以后?以后是多久?”蔷薇淡淡反问,语气凉的犹如这冬末的早上,“又过二十年?再眼睁睁看着你走掉?霍靖,我已经快四十了,你觉得我还有几个二十年能用来等你?等待不是无穷尽的,我已经受不了了。就当你放了我就好,今日一走,我们谁也别见谁。”说着,蔷薇就转了身。 霍靖心下着急,一步上去握住她的手。蔷薇倒也没甩开他的手,只是偏转过来,用没有感情的语气问到,“你还想怎样。” 这一句,不是问,而是平淡叙述,似乎对于霍靖已经完全没有感情,这一句质问的话都没懒得去问了。 看见这般的蔷薇,霍靖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而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紧紧握住蔷薇的手,急急说到,“蔷薇,这二十年来我可曾一步离开过烟淼楼?若不是陆振有事相求,我又怎么会走。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回来?当年你离开了两个月,我丢了孩子,也差点丢了命。如今你又离开二十年,没想过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一具尸骨么?”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三章 那年情深(一) 这一句话一出,可想而知,听在霍靖耳里是个什么效果。 用狂风大浪席卷而来作为形容,也不为过。 也不知道是出于内疚或是说到心里,霍靖的手竟然没有忍住僵一下。就是这一僵,使得他的手劲松了好大一分。 趁着这一时的松缓,蔷薇从他手中抽出了手,转身朝马车走去。 霍靖反应过来追着上去,却被方才站在一旁只是看着的方宁侯给抬手拦住,“霍兄,还请止步。” 方宁侯的声音虽然不大,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可这话却莫名让人觉得是一种命令的语气,压得霍靖竟然真的走不了一步。 霍靖被方宁侯拦在原地时,蔷薇已经举步上了马车,转头对方宁侯说了句,“我在城外等你。” 方宁侯冲她点点头,而后转身朝霍靖微微拱了手,说到,“借一步说话。” 眼看着蔷薇要走了,霍靖自然不肯离开,哪怕只是一步,双眼只是死死看着那关上的车门,声音低低唤道,“蔷薇——” “蔷薇姐。” 和霍靖声音同时响起的是蝉衣的声音。她从不远处慢慢走了过来,看见坐在车里本对霍靖视若罔闻的蔷薇在听见她的声音后,将车窗拉开了一半,而后对着她微微一笑,道,“我的摇钱树来送我了?” 蝉衣也对她笑了笑,走道车门前,侧身看了看霍靖和方宁侯,而后又转头对蔷薇说到,“我送你到城外吧。” “真是深感荣幸啊。”蔷薇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又朝马车门示意了一下,让蝉衣从那里上来。 蝉衣先是转身冲贺兰千弯唇一笑,让他去烟淼楼等自己,然后才走到车门。车夫替她拉开车门,看着蝉衣上去坐好了,才又关上门,她上车架,熟练的一甩鞭子,勒着马调转了头,马蹄哒哒地朝城门而去。 马车之中一片温暖,脚下是柔软的垫子,两侧是可以躺卧的地方,还备有软被高枕。而正对着车门的地方隔着一只火盆,火盆之中烧的正旺,火盆后面是一张案几,上面隔了些零食瓜果什么的。 而此时,蔷薇和蝉衣就各自坐了一侧。 “看来这方宁侯对蔷薇姐还真是好,瞧瞧这每一样,哪一个不是花了心思的。”蝉衣慢慢扫了眼马车里面所有的摆置,微眯了眼冲蔷薇笑道。 闻言,蔷薇也只是笑了笑,道,“侯爷为人很是细心。” 蝉衣笑着问,“他对你很好吧。” “嗯。”蔷薇好不害羞的承认。 蝉衣仍是笑,眼底却慢慢浮起些别的情绪,“这就是你愿意和他走的原因吗?” 蔷薇没有马上回答,可能是还在考虑,而蝉衣却没等她考虑出来,便又追问了-句,“那霍大侠呢?” 此时听到霍靖的名宇,蔷薇的神色不再像刚才在众人面前那般平淡,而是微微起了波澜,泛起一缕伤意。 看见这个表情,蝉衣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两个人走到现在,是注定的路。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霍靖之前的事么?” 车内沉默了好一会儿,蔷薇忽然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听到蔷薇这话,蝉衣眼中一动,问到,“你愿意说了?” “嗯。”蔷薇点了头,微敛了眸,说到,“都已经是要丢掉的回忆了。不想让它烂在脑子里。想来现在也只有一个你能听我说了。大约,我也只能和你一个人说了。” 说完这句,蔷薇换了一个婆势,伴着外面咕噜咕噜的车轮声,缓缓将往事讲了出来。 时间回到二十年前。 蔷薇正是年轻娇艳之时,容貌精致,尤其一双眼像是会说话般迷人神智,配上一弯唇,一挑眸当真是明艳动人。 彼时,她虽也是身处青楼,却并还不在漓城,而在苏州。苏州一带多事娇柔温婉的女子,而蔷薇的性子比较爽直,和那些江南没人很是不一样,自然惹得众人趋之若鹜。当年苏州之中,谁不知道蔷薇这头牌的名字。 而蔷薇和蝉衣也一样,卖艺不卖身。她的艺自然没有蝉衣的隐术这么特别,她会的也是其他青楼女子会的,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更难得是,这每一样她也都很精。烟淼楼最初的一批的姑娘便是蔷薇亲自教出来的。 而那个时候,蔷薇作为头牌,脾气很是傲,而眼光也很高,一般的恩客向来不招待。就算砸再多的钱也不会招待。也幸得那青楼的老鸨有些后台,蔷薇这般傲慢之下,也没什么人敢得罪。而霍靖就是那个时候闯进了蔷薇的生活。 那一夜蔷薇刚献艺回来,对一掷干金的几位金主没有一个看得上眼,自然谁都没有理会,兀自回了房。 这刚一进门,蔷薇就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浓浓血腥味。这个味道让蔷薇心头一僵,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谁在里面?” 低低地出声,没有人回答。蔷薇正在考虑是进去还是另外找人来看看,就听见屏风后面传来“嗵”地—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蔷薇眼皮一跳,直觉的应该是人摔倒在地,当下也懒得去思考到底危不危险,就急急朝屋里奔去。 一转过那道山水画屏风,蔷薇一眼便看见侧卧在地上的男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鬓边头发散了一些,贴着脸部勾勒出他俊朗的线条。他穿了一身夜行衣,在腹部的地方有一大片濡湿的地方,而他正用手按着那一块,指缝间有血一缕一缕的沁了出来,把地上的线毯都给染成了红色。 蔷薇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般情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蹲下身来,急急问到,“喂,你怎么样?没事吧?” 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稍稍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说到这里,蔷薇忽然顿了一顿,那双依旧漂亮的眼眸中,缓缓的沁出一丝水波一般的光泽,看的蝉衣心中一动,不由得问到,“怎么不说了?” 闻言,蔷薇笑了笑,微微垂了眼,语气颇有些轻飘,“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他睁开眼看我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大概会爱上这个男人了。” 蔷薇说这话时,带着些自嘲调笑的味道,可蝉衣却知道,她更多的是在感叹一种宿命。 那男子将蔷薇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眼,也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懒得说话,总之他什么都没说,就好像躺在这里理所当然。 蔷薇已经被他那一眼震摄了心魂,这在她之前的几年生命中,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时也忘了去扶他起来,而是愣愣蹲在原地,想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接着便是老鸨的声音,“蔷薇。” 蔷薇应了一声,朝门口走去,抬手下意识的要开门,却在下一秒想起屋中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便顿了一顿,低低问到,“妈妈,我在呢,什么事?” 老鸨也不推门,只是隔着门和她说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苏州城中发生了命案,官差大哥想来这个人。” 听到这话,蔷藏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屏风的方向,如果猜得没错,官差要找的人就是躺在里面的那个! 这么想着,蔷薇开始纠结了。她知道,只要她打开门,将那个男人交出去,便什么事都没有。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竟不想将那个人交出去。 凭那个男人现在的样子,大约到了官差手里,便无法活着出出来了吧。 想着这么一个人会死掉,蔷薇莫名觉得不舍得。 见里面蔷薇一直不说话,老鸨便又唤了一声,道,“蔷薇,你是不方便么?” 老鸨这一句算是提醒到了蔷薇,她猛然想到一个办法,口中应到,“是啊。我葵水来了,衣服都没换好,着实不敢冲撞了各位官差大哥。” 一边说着,她一积极绕到屏风后面,看了那男人一眼,低下身一咬牙将他低落在地上的血抹了一把,擦在衣裙上。一边又赶紧回到门口,将身上的衣服扯下一半。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四章 那年情深(二)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蔷薇的话,似是低低讨论了一番,然后又传来老鸨的声音,“官差大哥,您看这蔷薇也说了,她这身体不适,实在不方便进去一搜。” 官差大哥听了老鸨的话,似是考虑了一下,才说,“如果是这般,不如等蔷薇姑娘换好了衣服再进去着吧。” 听到这话,蔷薇狠狠瞪了门一眼,暗想这人为什么一定要查自己的房间,难道认定了自己房中藏着凶手? 虽然,这是事实,可他们怎么着出来的? 难道是这血腥味? 蔷薇嗅了嗅,愈发肯定是这个血的问题,当下看了看周围,夫人灵机一动,对着外面应了声 “那好,烦请客位官差大哥等蔷薇片刻。” 说完这话,蔷薇眼光落在一旁的花瓶上,一咬唇,劈手就将花瓶砸碎,并大叫了一声,一边扯烂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拾起一片碎片就往胳膊上使劲划了一道。 听见里面蔷薇的惨叫,外面的人自然破门而入,这一下就看见蔷薇跌坐在一片碎片之中,衣服被扯破,露出里面玫红色的肚兜。 这一眼,看的那几个官差俱是一愣。 蔷薇又是一声尖叫,老板也吓到了,忙请官差出门等着。 这些官差瞧着蔷薇那般半遮半露本是一阵心旌动摇,但也知道这蔷薇素来是卖艺不卖身的,何况这老板背后还有靠山,自然不能得罪,当下便也老实的退到了门外。 “我的姑奶奶啊,你这是怎么了!”离开房间的官差听见里面老鸨一阵担忧埋怨。 蔷薇语气带着哭腔,低低的,“本想换好衣服给妈妈和几位官差大哥开门,谁知道不慎挂在了案几角上,带落了那花瓶,自己也摔了。” 老鸨叹了声,道,“你要当心啊,这要是划伤了手和脚,还怎么给人家表演——天啊,你这胳膊怎么了?!怎么满是血?!” “被碎瓷片划伤的......”蔷薇的回答很是微弱。 再后来,那几个官差只听见里面一阵絮絮叨叨的说话,多半都是老鸨扯着嗓子在训斥蔷薇,好像是说她不小心,伤了自己无法给那些恩客们表演,然后是走路和一些细碎的声音。 两人在屋中清理了很久,才让官差进来。彼时那个黑衣人自然被好好的藏了起来,官差进来后只闻见屋中有血腥味,因为找不到其他人,自然以为是蔷薇的葵水和刚才划伤了胳膊流了血后的味道。 在屋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官差大哥自然要向受了惊吓的蔷薇道歉,并笑着说以后不上工的时候,一定来捧蔷薇的场,这才让老鸨和蔷薇笑了开。 待官差一走,老鸨的脸马上就垮了。 她从床边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蔷薇,板了脸道,“说吧,那个男人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蝉衣挑了挑眉,问到,“霍大侠之所以能藏起来,想来是那老鸨帮了忙的吧?” “那是自然。”蔷薇笑了笑,道,“不然我一个人,哪里能把那么大一个活人藏起来。都是老鸨当时一边假装吊着嗓子训我,一边和我一起将霍靖拖进大箱子里藏了起来。” 想到当时,蔷薇不知怎的忽然笑了,这笑发自由心,倒也不是平素着起来的那般皮笑肉不笑。 两个人说话期间,马车早就到了城外。车夫勒了马,敲了敲门和蔷薇说了声,蔷薇应了,只说耐心等着方宁侯过来就好。 蔷薇转过头来时,面上的笑容又回到了平时。蝉衣默了默,问到,“方才看蔷薇姐似乎有些忍笑的模样,可是想到当时霍大侠那狼狈的怒意?” “可不是。”蔷薇笑着应到,“我们和官差周旋的时候其实他已经醒了,但他还算请白,没病傻过去,自然知道外面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便也只靠在箱子壁上,一声不吭。等到官差走了后,我和老鸨赶紧打开箱子,见他眼睛都瞪红了。” 看着蔷薇笑着的样子,蝉衣似乎也着到了她形容的那幅画面,不由得也是一笑,说到,“那后来呢?” “后来啊——”蔷薇拖长了语调,眼神又开始飘渺起来。 送走官差了之后,因为不放心,那个男人还是先在蔷薇房中呆着,蔷薇也从聊天之中,知道了这个眼神犀利的男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霍靖。 南陆北霍,中定薛通。纵使她只是风尘人,也是知道江湖事的。 对于这种声名远播的大侠,蔷薇本就极为崇拜,加上霍靖自然还算友善,偶尔也能幽默一下,一来二去两个人倒也熟了。 因为霍靖的伤并不算轻,所以在蔷薇这里一住便是一个月。老鸨对此本是颇有微词,但人家霍靖豪爽,砸银子砸的也不比等着蔷薇的那些金主少得到哪里去,而主要是蔷薇没意见,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外只说蔷薇被包下了。 知道霍靖砸了不少银子是在很久以后,当日,蔷薇抱着一堆自己攒下的私房钱往他眼前一丢,颇有些恶狠狠地说,“我救你,照顾你,不是为了你的银子,只是因为你替百姓除掉了一个贪官,代他们感谢你而已。你砸的那些银子是多少,你就拿多少走。” 看着蔷薇那般,霍靖只笑了一笑,说到,“蔷薇姑娘女中豪杰,霍靖深表佩服。但是,我想了想,这些银子还是先寄存在姑娘这里吧,指不定哪天还得你来救霍某人一条小命。” 霍靖这话本只是开玩笑,可听在蔷薇耳里,却莫名让她有些紧张,“怎么?听你的意思,还有以后?” 闻言,霍靖朗朗一笑 ,说到,“朝廷恶官狗官着实不少,贪官污吏更不在话下,我这拿人钱财,替民除害,当真是路漫谩其修远兮啊。” 听到这话,蔷薇微微蹙了眉。 果然如霍靖所说,他在说完这话后的第三天,就和蔷薇不告而别了。 哦,不对,也不能说是不告,毕竟在走的时候,他还算有点良心,在桌上留了封信,只说他是“上下而求索”去了。 蔷薇看着信,知道他肯定是又有什么新的人要对付,一边为他忧心,一边却又失落起来。 蔷薇和霍靖第一次分别之后,便是好些个月没有再见面。 而蔷薇第二次见到他,又是一个惊险的场面。 那一日,是当地一位官员的生辰,为了庆生,他特地请了蔷薇和楼里几位姑娘来歌舞助兴。 蔷薇到那座府上正是晚上,她和几个姐妹换好了衣服,等着时间到了便上场。 那一夜那座府上本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谁知她转了一圈,眼角就看见一道寒光从某处直射而来,那疾风擦过来,让她都是一阵哆嗦。 接着,便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声,推桌子踹凳子,碗筷盘子、酒杯一个接一个掉在地上,耳边传来不知道谁的惊呼,“有刺客啊!” 蔷薇止了步,看见那刺客直直向上座飞去,很明显,他的目标就是今天的寿星。 蔷薇本是和其他姐妹退到一旁,以求自保,眼看着那刺客招招狠戾,而那官员已然趺在了桌子下面,浑身发抖。 就在这个时刻,从外面突然冲进来不少人,一把剑斜飞而来,将刺客的剑挑开,而那刺客也被剑气逼得一个转身,这一转,便和蔷薇的目光撞了上去。 两个人俱是一愣。 那个人竟然是霍靖! 刺客先移开了目光,反过身和围上来的人缠斗在一起。 蔷薇在旁看着心都悬了起来。 眼见着霍靖打的愈发力不从心,蔷薇忍不住往前一步,却被姐妹们往后拉去,示意她们赶紧离开。 几番内心斗争之下,蔷薇看着霍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便也转了身想走,却在下一刻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她下意识的看去,见一把剑直直朝霍靖飞去。 蔷薇一秒都没愣,竞使劲甩脱了姐妹的手,飞奔过去,堪堪替霍靖挡下了那一剑。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五章 那年情深(三) “蔷薇!” 蔷薇在不顾一切奔过去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姐妹惊慌失措的叫声。 她本想回共说声没事,却在同一时刻感觉到利刃刺进身体的冰凉和痛意,这感觉使得她整个人一阵冷,身体往前一扑,便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蔷薇!” 低低的呼声响在头顶,蔷薇抬头,灯影模糊中看见霍靖那一双第一眼就迷惑了她神智的眼,微微勾了勾唇,嘴角却沁出血来,痛的她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霍靖眼里满是震惊,蔷薇身上的血好像染透了他的眼般,一片猩红。 蔷薇痛晕了过去,之后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待醒过来的时候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只感觉自己似乎躺在一张床上,胸口隐隐作痛。 她不自觉的呻吟一声,马上有人急急忙忙赶过来,掀开床帐子低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很痛?!” 这个声音蔷薇再熟悉不过了,想来霍靖还是突破了重围,并且将她也带了出来。她便笑了笑,问到,“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你——”说到这里,霍靖顿了顿,尾音拖长,语气歉疚中还夹着别的情绪,重重的好似外面的乌云,一层一层的压了下来。 看着霍靖欲言又止的模样,蔷薇想对他笑一下,哪知不知道怎么牵动了伤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蔷薇这般表情,霍靖心头一紧,忙在床边坐下俯身看去,双眸牢牢锁住她,“你伤口很深,不要乱动,好好躺着,话也别说了。” 看见霍靖一脸焦急,蔷薇心头忽然暖了暖,低声道,“之前我照顾你,现在你照顾我,咱俩这关系着实挺有缘。” 哪知霍靖听到这话不仅没笑出来,反而皱紧了眉头,语气歉疚道,“两次却都是你救了我。”说到这里,霍靖又想到了之前她替自己挡剑的那一幕,顿时缩紧了眉头,说到,“你当时为什么要挡上来?那一剑虽然快一点,我不一定避得过,却也不-定能被伤到要害。你可知道,那剑再偏几分,你就没命了。” 霍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想责备她,却也责不起来。 闻言,蔷薇无声地笑了下,说到,“我也就是看见那情况一时着急,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蔷薇的话音一落,霍靖忽然愣住了。 谁说过的,越是下意识的举动越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心。 霍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只是拿一双深深的眼将蔷薇看着。 蔷薇伤的极重,霍靖又要避过追捕,又要带着她四处求医,这般左躲右藏之下,蔷薇的伤拖了许久,终是好了。 这一段时日下来,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到蔷薇伤口结痂的时候,她提议去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小地方,一来可以避过追捕,二来也能过安心的日子。 霍靖答应了。 他带着伤愈的蔷薇,一直南下到最偏远的小镇上。那里民风淳朴,远离江湖。 两人寻了一处小宅子住下,以夫妻的名义。早上霍靖出去跟着村民们打猎捕鱼,蔷薇则在家里喂喂鸡鸭,看看田地,倒也真的有几分成家的感觉。 那一日,村中办喜事,她和霍靖去观礼。这喜事办的自然比不过城中的大户人家,却仍旧是让人看得心中喜悦。 在看见新郎新娘夫妻对拜的时候,蔷薇忽然有些心动。她扭头着了身边的霍靖一眼,这一瞬间有一种想和他一起白头的感觉。 她知道,她真的是爱了。 蔷薇素来是想到就会做的人,当晚回去后,她怀揣着心声和霍靖各自沐浴完,回到房中。霍靖见她一直不说话,便问她怎么回事。 蔷薇让霍靖在床边坐下,侧头对他说到,“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救你,连性命都不要么?我今日才算真正想清楚,霍靖,我会这般做,无非是因为我爱上你了。” 听到这话,霍靖眼中一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蔷薇见霍靖没有反应,不由得有些心慌,但她仍是强自维持着面色的镇静,一字一句道,“我说出不来不要你一定回应我或者怎样,只是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态度。若是对我并没有什么感觉,我想我也就不用多呆,趁早些回去还能多赚一些银两;若是——” 蔷薇话还没有说话,就被霍靖忽如其来的给给吞没在话中。她瞪了眼,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却感觉到自己被拉进了他的怀里,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蔷薇忽然想笑。 她很庆幸她爱的这个男人,也是爱她的。 那一晚,烛火点了一夜,她被霍靖灼烫的手熨烫了全身,在这座清贫的小房间里,和他做了名副其实的一对夫妻。 而当霍靖进入她,惊讶的发现她竟然是处子时,那一瞬眉目温柔的似乎要将蔷薇整颗心都融化开。他轻吻她的额,低声道,“蔷薇,我会办一场比今天好更多的婚礼,绝不委屈你。” 闻言,蔷薇却抱着他笑,播了摇头,“形式不重要,我只要你这个人。” 这话一出,霍靖的眼眸像是瞬间被烛光点亮。他低头吻上蔷薇的唇,放柔动作,极尽缠绵。 半年的时间,霍靖和蔷薇在那一处无人知晓的小地方,过了这一生中大约算的上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对于霍靖这种年纪轻轻便闻名江湖的人,这样的生活,并不能磨灭他心里拿种要意气风发的念头。 所以,当霍靖和蔷薇说,要离开一趟时,蔷薇正在缝补的手忽的一颤,针头狠狠扎进肉里。 霍靖心疼的将她的手拉过来,蔷薇却仰头看着他,问,“一定要走?” 霍靖顿了顿,斩钉截铁,“一定。”然后合身抱住她,说到,“蔷薇,我办完事一定回来,你等我,就在家里安安心心等我。” 那天晚上,蔷薇被霍靖压在床榻之中,大约是感觉到什么,蔷薇极尽心力去迎合他,一夜至天明。 次日一早,霍靖便独身离开了。 蔷薇在家中等了一个月,发现自己居然怀了孕。做母亲的喜悦让她急不可耐的想要和霍靖分享,却不知道如何联系上他,只能想法设法去找人。 这一找,便是一个月。也不知道是她的举动泄露了自己的住处,还是仇家自己找上了门,总之,当她被村中人告知,有一群官差在门口问她的行踪时,她甚至都来不及准备包裹,便匆匆地逃离。 这一场逃离之路艰辛异常。蔷薇一个没有任何武功的女子,带着腹中孩子东躲西藏,风餐露宿,到最后,终是没有保住这个连她都没有深刻感受到的孩子。 失了孩子的蔷薇回到了苏州,回到了之前呆过的那座青楼。她本是想着,若霍靖有心找到,自然会来到他们初见的地方。 可是,她没等到。 蔷薇赚了大把的银子,却一直没有见过霍靖,只知道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 一等,便是一年。 蔷薇终是有再热的心,也耗不住这般毫无意义的等待。她终是灰了心,冷了情,用赚的这一笔银子给自己赎了身。 离开苏州后,蔷薇到了漓城,遇上曾经在苏州同她有过一天愉悦详谈的方宁侯。 方宁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再见蔷薇,必然是喜悦异常。他提出迎娶蔷薇,却被蔷薇拒绝了。 蔷薇说,她想在漓城开一座青楼,收留一些无路可去的女子。 方宁侯替她从中斡旋,这便有了如今这座烟淼楼。 往事听到这里,蝉衣心中一片唏嘘,她不由得开口问到,“所以,烟淼楼和其他的几座画舫楼阁间一直相安无事,不是他们不挑事,而是碍于方宁侯不敢生事?” 蔷薇点点头,长睫微微颤着,“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也等了我这么久,我想,除了和他走,我大约也没什么能给他的了。” 蝉衣默了默,问到,“那后来呢?你是什么时候等到霍大侠么?” “什么时候等到的,现在提来有什么用?他能赔我那个孩子么?他能赔我那两年耗费在他身上的光阴么?”蔷薇的回答淡淡的,这般带着怨气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莫名的让人伤感,“他纵使在烟淼楼外守一辈子,他的江湖有事,他还是会毅然决然的走掉。蝉衣,你要明白,这样的事我经历过一次,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姑娘,侯爷来了,”车夫忽然敲了敲车门门,打破这一车静默。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六章 二十年羁绊,最终殊途 听到车夫的话,蔷薇看了蝉衣一眼,微微笑道,“俗话说的好,这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我二人虽然都不是君子,但你也送我这么远了,也该回去了。” 蝉衣闻言看了看蔷薇,笑道,“说真的,还是挺舍不得的。” 蔷薇笑,“舍不得的话,有时间记得去看看我。”说到这里,她忽然低了低声,道,“到时候希望你们是两个人。” 听到这话,蝉衣眼中微微一动,勾了勾唇,说到,“带女儿行么?也是两个人。” 这话让蔷薇好似惊了一下,不由得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想霸王硬上弓?” 蝉衣只是笑,没有说话。 看着蝉衣这般模样,蔷薇欲要掀帘子的动作顿了下,手慢慢收了回来。她坐回原地,看着对面的蝉衣,轻轻问到,“说来,这次你回来,我都没来得及问过你。你和你那风华无双的师傅——” “没有什么了。”蔷薇还没有说完,蝉衣便截断了话,眼中竟有些凉薄,“如今也就挂着一个师徒名义,我想离开师门,他不允。” “离开师门?怎么回事?”蔷薇倒是惊了一下。 蝉衣默了会儿,忽然笑道,“都没有什么事了,不过都是一些暂时过不去的坎儿罢了。过了就好。话说,你这次走的这么急,我成亲的时候,你能回来么?” “成亲?!”听到这话,蔷薇深有一种一件事没消化,就又被塞进一件事的感觉,“你何时成亲?” 蝉衣挑唇淡笑,也不羞涩,直直道,“贺兰千。你见过的,刚刚就站在我旁边。” 蔷薇眼睛一蹬,“你——”一句话没有说完,忽然又像想到一般,她微敛了眸,道,“你是退而求其次?” 闻言,蝉衣笑了一声,说到,“这哪里有什么次不次的。只是,除了师傅,我真心没有什么想嫁的人。和贺兰千在一起,倒算是晕轻松的,这样也不错吧。” 蔷薇皱眉,“你这是在安慰自己呢。” 蝉衣却着定了她的眼,慢慢说到,“你又何尝不是?蔷薇姐,你是等累了,我是等不到,更累。” 听到这话,蔷薇恍然明悟。 片刻后,她才笑了笑,语声轻渺,“我们倒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好在,都这般境地了,身边倒是还能有一个守着。” 蝉衣抬眸,开玩笑道,“我们哪儿有这么惨。” 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这一下了马车,蝉衣倒是惊讶了下。原以为外面只有方宁侯一人,谁知道现在看见霍靖也在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蔷薇。 蔷薇看着霍靖,眼眸暗了一分.却也没说别的,只是笑着道,“你也来送我?” 霍靖看了她许久,眼中深深沉着化不开的情。往前走一步,看着蔷薇不再年轻的脸,想着这二十年来也算的上的朝夕为伴,心头便愈发痛了,“蔷薇,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蔷薇笑,语声淡淡,“我不是没给过,你自己没珍惜罢了。霍靖,你我二人终究无缘,就此别过,以后......也不用再见了罢。” 说完,她转向方宁侯,言笑晏晏,“侯爷,我们启程吧。” 方宁侯点点头,几步走了过来,揽着蔷薇上了车。 霍靖站在原地,抬手似乎想拉住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却只动了一动,便又放了下去。 蝉衣在旁看着,不由得也有些伤感。 若是她不知道之前的事,或许还会劝一劝蔷薇,可听完这些,蝉衣才明白为何蔷薇宁愿选择方宁侯也无法再和霍靖在一起。 伤的太深,这道伤口水远好不了。 与其日日面对将那道伤扯的鲜血淋漓,不如现在放手,各自天涯。 蝉衣转过身,看着马车轱辘轱辘往前驶去,浅褐色的车身在视线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就像蔷薇和霍靖之间的感情,拉的太久太长,最后终归断掉。 蝉衣回到烟淼楼时,贺兰千早就轻车熟路地在她平日里最喜欢躺着的那张罗汉床上等着她,看着她进来,微微挑了一下眉,问到,“蔷薇走了?” “嗯。”蝉衣应了一声,走到罗汉床边,懒懒抬了下眼皮,说到,“你能挪一下么?” 贺兰千笑了笑,道,“不能。”说完,伸摊开双臂,冲着蝉衣说到,“不过我的怀抱可以给你。” 蝉衣将他往旁边一推,贺兰千倒也顺势移了一下,然后听见蝉衣说到,“你自己留着吧。” 闻言,贺兰千偏头看着她笑,“这怀抱总归也是你的啊。” 蝉衣头也不回地回了他两个字,“谢啦。”说完,她往旁边一靠,似乎累极,开始闭目养神。 贺兰千看了她许久,见她呼吸均匀,似乎已然睡熟,不由得弯了弯唇,眼底却有些淡淡的暗色。 “我只愿能如方宁侯那般,便就够了。” 虽然蔷薇心中爱的还是霍靖,但是,她总归是和方宁侯走了。方宁侯守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抱得美人归了吧。 而他,也不奢求多的,能如方宁侯那般,已然是足够。 睡梦中的蝉衣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什么,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蔷薇走后,这座烟淼楼算是真正的成了尔蓝的产业。 说来,尔蓝是打算把烟淼楼给蝉衣的,毕竟这楼中一半的收益都是蝉衣赚来的,可蝉衣没有要。 这倒不是因为蝉衣不喜欢银子,和蔷薇呆久了,她对银子的热衷程度也不亚于蔷薇。只是因为她这一将要嫁作他人妇的人,开着一家青楼,感觉太诡异了些。 对,蝉衣是真的决定要成亲了,新郎自然是贺兰千。 当尔蓝听说这个的时候,着实惊了-下。她之前虽和蝉衣并不算很亲近,但在容疏来了后,却也看出些什么来着,只是碍于一些原因不曾问过。 此番听说蝉衣要嫁给贺兰千,她瞪了半天眼都没来得及眨一下。还是蝉衣笑着和她说了半天,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谁让尔蓝接受能力实在是太过……专一。 她总是觉得,就算蝉衣碍于试图关系不能和容疏在一块儿,怎么着也应该和她那长得同样不错的师兄方夙银凑成一对吧,。这半路冒出的贺兰千是怎么回事,虽然……贺兰千长得挺好看的。 蝉衣也不知道从何解释,那些等待到心死的事,她实在不愿再去触及,便以蔷薇和霍靖的事做了比喻,和尔蓝解释。 只是,说完这些,蝉衣却自己怅惘了。 蔷薇比她幸福,至少霍靖是爱着她的,而自己呢,天理人伦在前,她的爱,终归是太过渺茫。 虽然蝉衣没有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把自己的事说给尔蓝听,但尔蓝也能明白个大概,毕竟冯扬的事,也曾给她那般打击。 和蝉衣敲定了婚事,尔蓝便帮着挑选起日子来。如今已然是三月,四月太赶,尔蓝就挑了五月六日,说是大吉之日,宜嫁娶。 蝉衣对日子没有什么意见,只让贺兰千定下。贺兰千也没什么太大意见,尔蓝说五月六日,也便就五月六日了。 日子定下后,便要开始采办。贺兰千和蝉衣都是随意的人,对嫁娶六礼什么的都不在意,只道是备好嫁衣,有间厅堂,然后宴请些宾客也就够了。 贺兰千和蝉衣都要求从简了,尔蓝自然也就少操心许多。只是,到宴请宾客的时候,两人的高堂倒成了问题。 贺兰千本就是孤儿,上面自然早巳没有什么父母长辈。而蝉衣也是孤儿,但却有个师傅容疏。作为长者,容疏自然是要来参加蝉衣的亲事的。 当尔蓝揣着心和蝉衣说起要请容疏的事儿,蝉衣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却是含笑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写信的。” 尔蓝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蝉衣,见她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也就放了心,又去办自己的事了。 尔蓝走后,蝉衣走到里间,抽出信笺,又提笔调了墨,却迟疑了很久,才写下第一个字。霍靖失踪了。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七章 怀疑到蝉衣身上 或者说是,没有人知道霍靖去了哪里。本是有人猜测他莫不是为了蔷薇追去了云州,可蝉衣只消一想当日的情形,便也知道不可能。 那般决绝的分开,怎么可能再见。 只是,霍靖却是不见了人影。 直到有一天,贺兰千过来寻蝉衣的时候说看见了霍靖,一个人躲在酒楼中喝着闷酒。 闻言,蝉衣只是沉默了会儿,道,“任他去吧。二十多年的纠葛,哪是那么容易说断就断的。 听到这话,贺兰千笑了笑,说到,“为何要断?他不过是不知道如何藏在心里。这酒喝完估计就好了。” 蝉衣扭头对他一笑,眨了眨眼说到,“呦,这回你我倒是想得一样。” 贺兰千也笑,模样朗朗。 一如两个人所言,霍靖一个人喝了三日的闷酒,第四日的时候,依旧神清气爽的站在了蝉衣面前。 如果忽略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的话,唔,应该还不算邋遢。 看见霍靖站在自己面前,蝉衣挑眸一笑,让蕊儿给倒了杯茶,然后对霍靖笑道,“今天霍大侠倒是得了闲,想起来看一下我这旧友。” 霍靖也笑了笑,眼睛里还是暗藏着憔悴。他走到桌边坐下,接过蕊儿递过来的茶,对她道了声谢,然后才转头对蝉衣说到,“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有件事该不该和你说,但因为蔷薇耽误了许久,想到今天,才决定过来和你说说这事儿。” “呵呵,难为你这几日还惦挂着我的事。我还以为蔷薇姐的神魂儿分秒不分的把你给缠了这么久。”蝉衣模样懒散,倚在她最喜欢的罗汉床上,看着霍靖笑。 霍靖皱了皱眉,道,“确实是正事。” 听到霍靖这话,又看了看他那算的上正的神情,蝉衣敛了眸,问到,“什么事儿?劳霍大侠一直记挂着,这酒刚醒便巴巴地过来寻我。” 霍靖咳嗽了一声,抬着眼皮将蝉衣看了许久,似是仍挣扎了会儿,还是开了口说到,“这事儿说来,其实之前你也问过我的,不过当时我碍着一些情况,没和你说。” 听到这话,蝉衣倒是很有些兴趣了。她在脑子仔细想了想,但鉴于她和霍靖一向聊天的太多太杂,一下子真想不起来,便这能开口问到,“哦?什么事?霍大侠弄得这么神秘,让我好生心痒。” 看着蝉衣一脸好奇的模样,霍靖微蹙着眉头,说到,“是和陆振让我找得人有关。” 霍靖这么一提醒,蝉衣便想起来了,“你说的是薛通之前走火入魔时,不慎杀了那户人家中可能幸存的那个小女孩?” 霍靖点了点头。 蝉衣坐正了身子,目光投向霍靖,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着急,“那怎么样,是找到了么? 闻言,霍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看的蝉衣一阵眼花,不由得出声问到,“到底怎样啊?你这脑袋晃来晃去的,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到蝉衣的埋怨,霍靖这才摆正了姿势,摇了摇头,说到,“也不算找到了,只是有些消息。” “什么消息?”蝉衣问的急促。 霍靖顿了顿,看了她许久,慢慢说到,“因为薛通走火入魔的地方我和陆振都不知道,传出他走火入魔时已经是他杀人后的好些天了,我们也只能大致确定范围是在江南一带。因此,这段时间来,我便只能一个一个的查。” “后来查到了么?” “查到了,那一家人在镇江。薛通走火入魔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候那家的女儿才三岁。” 听到这话,蝉衣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说到,“那这么说来,那家女儿如果在的话,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霍靖看了蝉衣一眼,说到,“应该就是一样大。” 蝉衣撇了撇唇,暗想你都不知道我多大,怎的就断定我和她一样大。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继续问到,“然后呢?你的消息就是知道她的祖籍,然后就没了 ?!” “当然不是。”霍靖答道,“我还查到,那家女儿确实被人救走了,是个少年。那少年救人的时候大约也和你现在差不错大。” 摆脱,什么叫差不多,多两年少两年还是差很错的好吧。 蝉衣又默默地诽谤了一下,挑了眸再问,“所以呢?” 哪知道,她刚问完这句话,就见霍靖一双眼深深地瞅着自己。当然,这深深的凝视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眼神,因为蝉衣很清楚的从里面看出了他的怀疑和探究。 屋中一时陷入沉默。 蝉衣和霍靖大眼蹬小曜——好吧,其实霍靖眼睛也没那么小。总之,两个人互相瞪了半天,蝉衣才一拍罗汉床,挑了眉梢说到,“难不成你觉得我就是你们要我的那家的女儿?!” 听到蝉一很是明显的不相信的质问,霍靖却很是正经的点了点头,一脸就是如此的表情,“从年纪和你的情况来推算,挺吻合的。” 温和个鬼! “我说霍大侠,你知道我多大么?师父说捡到我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三岁,说不定是四岁,也说不是是两岁,我显老显嫩不行么?再说,我都不知道我家是哪儿,你倒还知道了。还有,什么少年,师父指不定那时候已经是几百岁了。我睡着这些年来他也没怎么变过,指不定就是用了什么永葆青春的秘术。”蝉衣半眯着眼,很是不善。 这话一落在耳里,霍靖刚喂到嘴里的一口茶便“噗”地一下喷了出来。蝉衣迅速闪了闪,而后一脸嫌弃的瞧着他,霍靖哪儿理的上她那儿眼神,只是抽着嘴角道,“几百年,亏得你想的出来。” 蝉衣“哼”了一声,用一种本来就是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晃了晃交叠的双脚,说到,“我师傅都不记得哪里捡的我了,只说是在山上。你觉得我当年一两三岁的小娃儿能自己从家里跑到山上? 所以我说霍大侠,你就别研究我了,肯定不是我。” “山上?”这个地点也让霍靖愣了一下,而后皱着眉自我怀疑道,“难道是我想错了?” 蝉衣再懒得理会他,兀自扯了个枕头就靠着闭目养神了。 霍靖又去找线索了。 蝉衣猜想,大约这霍靖因为这件事而丢掉了美人,所以深感不甘心。美人得不到了,这事儿怎么着也得弄清楚了,所以,第二天天不亮,霍靖就匆匆让人捎了个口信,自己就跑了。 估摸着又去了镇江,指不定还是去找哪里的山。 蝉衣睡了个好觉醒来,见尔蓝已经等在门外了,便也不多打扮,只稍稍整理了下,就和尔蓝一同离开了烟淼楼。 这婚要成了,该备的东西也得备着吧。什么嫁衣啊、首饰啊诸如此类的东西。虽然蝉衣和贺兰千打算从简,可该行的礼那还是一样不少的好。 比起蝉衣,贺兰千倒是轻松一些,他只是备一些聘礼就好。 本来蝉衣一开始不打算要什么其他的聘礼的,只是开口向贺兰千要了怡红坊。 比起别的东西,蝉衣对怡红坊倒是挺有兴趣的。 当蝉衣向贺兰千要怡红坊的时候,贺兰千只说了一句,“你嫁过来,我这一切不都是你的。” 这样想想,似乎也没错,所以两人合计了-番,觉得还是弄些可以装箱子抬一下的聘礼,嗯毕竟实在。 所以,此时的贺兰千去准备哪些可装箱子的聘礼去了,而蝉衣则由尔蓝陪着,去挑选衣料首饰。 刚好尔蓝最近因为蝉衣的回来,而大大的赚了一笔,便想着给楼里的姑娘添点首饰衣服什么的,所以就趁着蝉衣筹备婚事的时候,一同出来了。 在常去的那家布料店子选好了衣料,定好了款式,又约了上门量体裁衣的时间,尔蓝和蝉衣便又去挑选首饰。 而她们去的地方,自然是何掌柜那家首饰辅子。 熟人熟店熟客,这价位,自然还是要优惠那么一些的。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八章 含烟的心思 两人进了商铺,见何掌柜正在店中招待,着见她二人进来,忙笑着迎了上去,“两位姑娘今天怎么来了?” 尔蓝拂过一支发簪,侧头对何掌柜笑道,“想着楼里姑娘的首饰已经很久没有新花样了,便帮她们瞧瞧。” 听到这话,何掌柜将两人引到一旁,指着那柜子上的首饰说到,“这些都是新到的,样式极新,如今这漓城也就我这一家有。” “哦?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看着了。”尔蓝笑着应道,低眸挑选起首饰来。 蝉衣也跟着看了会儿,和尔蓝定了几个样子,同掌柜一样多要了一二十支。 何掌柜应得极快,“两位姑娘真是好眼光。这些样式好些人都看得上,所以数量有些少。不过是两位姑娘亲自来选的,我自然会在赶出来的第一时间送过去。” 闻言,尔蓝笑了笑,说到,“那就有劳何掌柜了,越早越好。最近看着姑娘们头上的簪子着实有些腻了。”一边说着,尔蓝一边从身上掏出订金,递了过去。 何掌柜笑眯眯地接了银子,一边开着凭据,一边低着头朗笑着说到,“烟淼楼最近的生意应该挺不错的吧。日日夜里听着那边人声鼎沸的。” 尔蓝笑了一声,眼眸一转看向一旁的蝉衣,说到,“还不是多亏可蝉衣姑娘回来,不然,如今哪里有机会给何掌柜添点碎银子使使啊。” 闻言,何掌柜也“哈哈”笑了楼两声,拾起刚写完的平局,在手里抖了抖,又吹干了墨迹,然后递给尔蓝,一边说到,“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两位姑娘一直给我这店铺带生意呢。得,姑娘收好了。” 尔蓝接过凭据,叠了一叠,收进袖中,而后又抬了抬眼,笑道,“今天还不止给何掌柜带这一笔生意,还有一笔呢。” “哦?”何掌柜听到这一句,一双眼都亮了起来,“尔蓝姑娘还要添置什呢?” 尔蓝笑的眼眸弯弯,抬头看向蝉衣,然后抬了抬下巴,“这一笔可就不是我带给你了,而是蝉衣姑娘了。” 闻言,何掌柜也看向蝉衣,问到,“蝉衣姑娘是不是又要一些特别的东西?” “是啊,特别的。”蝉衣挑唇微笑,波光流转,“何掌柜这里可有新娘子带的首饰?金钗步摇什么的。” “自然有啊!”何掌柜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而后好像反应了一会儿,忽然问到,“新娘子?蝉衣姑娘是什么人要成亲么?” 蝉衣含笑点头,然后微微抬起手,将落在肩侧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笑吟吟道,“是啊,我。” 何掌柜很给面子的愣怔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后过来般,脸上的笑容都放大了,“蝉衣姑娘要成亲了?哈哈,这可是漓城一大喜事啊,不知道哪家公子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娶到姑娘这般倾国倾城的人啊!” 蝉衣笑了笑,倒也不显羞涩,“他也不是什么富家公子。” 闻言,何掌柜似乎又愣了一下,神色微微一变,好像有些感叹,有些了然,“倒也是。能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其实也不错了。” 蝉衣笑了笑,权当默认了。 何掌柜见蝉衣如此,便带着她们去了另一边的柜子,红绸之上都是更为精致华丽的首饰。 “这些首饰若是蝉衣姑娘戴起来,定会让新郎官移不开眼啊。” 蝉衣笑着受了何掌柜的奉承,现实低头一件一件地瞧着,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对何掌柜笑着问到,“今日怎么没见到那日的宋小公子?” 听到蝉衣问话,何掌柜笑着捋了把胡子,说到,“你说我那外甥啊?他这几日在温书呢,过些日子好上京赶考。” “哦?原来宋小公子是居然,口舌倒也比一般读书人要利索一些,能言善道又会写,何掌柜这外甥不错呢。”蝉衣扬着笑,对何掌柜说到。 何掌柜哈哈笑了几声,看的出来他对自己这个外甥还是挺不错的,听到外人夸他,自己乐呵的跟什么似的,“是挺机灵啦。” 几个人正说着,从里间走出一个人来,对着他们这边喊了声,“舅舅!” 蝉衣转头看去,不由得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里间走出来的人正是宋祁。 在蝉衣说话的时候,宋祁也刚好走到几人面前,乍然看见蝉衣,脸又习惯性的似乎泛了一下红, 而后才开口,“蝉衣姑娘。” 蝉衣看着他笑,“宋小公子好久不见。” 宋祁笑了笑,神色略显赫然。 一旁的尔蓝着见宋祁一身书卷气,文质彬彬,很是斯文,不由得笑了-下,说到,“这位就是何掌柜的外甥,宋小公子啊。” 尔蓝说了话,宋祁似乎这才发观她。一转头,便和尔蓝那双秀眸碰在一起,只觉得她虽不如蝉衣惊艳,却似乎清淡柔婉,别有韵味。 “正是小生,姑娘是蝉衣姑娘的朋友?” 尔蓝笑,“是呢。”末了,又报了名字。 宋祁点点头,转目才发砚几人在看新娘首饰,便好奇问到,“两位姑娘怎么在看这些?” 尔蓝笑,“有人成亲,自然看这些。” 宋祁多问了句,而后才知道要成亲的是蝉衣,不由得瞪大了眼半天合不拢嘴,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蝉衣瞧着好笑,便逗了逗他,问他莫不是觉得自己嫁不出去。 宋祁自然摆手否认,而后又惴惴的道歉,惹的蝉衣和尔蓝笑个不止。 到后来宋祁将两人送到门口,看着两人的身影融入人潮之中,一边替蝉衣开心,一边又想了想尔蓝温淡的模样,莫名觉得这般人着实不适合在风生之中。 蝉衣和尔蓝刚回到烟淼楼,就又姑娘急急忙忙跑过来,一脸气愤的对蝉衣说到,“蝉衣姑娘,贺兰公子来寻你了。” 看这哪姑娘的神情,再听见她这般话,蝉衣有些奇怪,暗想莫不是贺兰千哪里得罪了她,怎的这幅神情。 “他人在哪儿?”想归想,蝉衣没有问,想着等会看看情况再说。 那姑娘回答,“在你的房间里呢。”说完这句,又哼了一声,说到,“那个含烟见贺兰公子来了,以蕊儿不在为由,故作勤快的端茶送水。哼,谁知道她安什么心。” 蕊儿因为家中出了点事,和蝉衣请了半个月的假,回家去了。所以蝉衣房中现在确实也没有什么服侍的人,而贺兰千一贯都秉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所以没有人服侍也没什么关系。 但重点不是自己房中有没有服侍的人,而是贺兰千在她房中等她,关含烟什么事儿。听面前这姑娘的意思,含烟是看着贺兰千来了,巴巴的跑去做个丫鬟,端茶送水殷勤着呢。 而听这姑娘的意思,含烟那可是蓄意的,摸不准就是看上了贺兰千那厮。 得出昨个讯息,蝉衣倒也不恼,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尔蓝和那姑娘……担忧的目光下慢悠悠地上了楼。 这刚一到自己房间门口,蝉衣就听见里面传出的女人的声音,清脆悦耳,“贺兰公子要不要吃点什么?这等蝉衣姑娘可要等好一会儿呢。含烟做的糕点姐妹们都说味道不错,不如贺兰公子尝尝?” 含姻说完话后,里面半天没有声音,也不知道贺兰千是没听到还是懒得搭理,总之,没有说话。 含烟也是等了一会儿,见贺兰千半天没有回答,她似乎并不恼火,仍是保持着声音的清甜,对他说到,“贺兰公子不回答,含烟便当做是默认了。公子稍等,含烟刚刚做了一点,马上就能端来。” 说完这话,就听见脚步声急急忙忙的往门边走来,蝉衣还没反应过来要往旁边让一让或是干脆避一避,面前的门就被人从里面一把扭开,接着,就是含烟惊慌的声音,“蝉衣姑娘!你们在在这里?!” 听见含烟这问话,蝉衣下—意识的要回答,可是下一秒却又猛然悟过来这含烟怎么反客为主了。 拜托,这房间本来就是她的,她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这话该是她问含烟才对吧。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二十九章 哎,我的未婚妻怎么都不吃醋的 在蝉衣不说话的这个时候,含烟也突然反应过来,顿时一脸尴尬说到,“蝉……蝉衣姑娘,含烟不知道你在外面。” 蝉衣在心里哼了一声,暗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在外面,你要知道我在外面,估计也不敢说那样的话。 但蝉衣心里虽这样想的,肯定不能这么说。她只是微微笑着将含烟看着,挑眉说到,“贺兰千在里面等我?” 含烟应了一声,眼瞳缩了缩,似在揣测蝉衣的意思。 蝉衣也懒得和她计较,挂着再平常不过的笑,和她说到,“那你先回去吧,麻烦你了。” 蝉衣越是这般,含烟越是觉得忐忑不安,听到这话,当下也不敢去深究,便扯了扯嘴角,笑了一笑,转身下了楼梯。 蝉衣回身看着含烟袅袅婷婷的身影下了楼,才含着意味不明的笑进了屋。 这一进去,自然就看见贺兰千满面春风的坐在榻上看着她,也不知道之前那含烟是怎么逗了他,瞧着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般的贺兰千看的蝉衣眼角都挑了起来,若有所指的说刭,“今天贺兰公子倒是颇有收获啊。睡瞧你那神情,跟偷腥的猫似的。” “偷腥?”听到这话,贺兰千第一反应是逮着这么一个字眼,眯了眯眼道,“偷谁的腥?” 这话问的蝉衣着实不好答,她微微扬了眸,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对着贺兰千说到,“我这未婚妻还在这里呢。咱们这婚都还没成,你就开始勾搭别人了么。那未婚夫啊,咱们这亲还结不结?” “现在你仍是未嫁,我也是未娶,为什么不结。”贺兰千靠着软垫答的理所当然,。 蝉衣哼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走到了桌边坐下,信手捞过一个杯子自顾自地倒了水。结果,这茶水从壶嘴中出来后落在杯子里,竟然呈现出一种琥珀中透着红的颜色。 蝉衣低眸看了许久,而后抬眼看着贺兰千笑了笑,说到,“这含烟还真有心。” 闻言,贺兰千扬了扬眉,看着蝉衣笑的好似很有深意,“我的未婚妻是吃醋了么?” 听到这话,蝉衣面色未变,连眼神都没有什么变化。 “嘿,在吃醋呢,你好好劝劝,免得我一个不满意不嫁了。” 蝉衣话虽这么说着,脸上却一点儿表现都没有。她将茶杯端到自己眼皮底下,仔仔细细看了会儿,又嗅了嗅那香气,微微勾起嘴角饮了一口,接着轻叹一声,很是享受的模样。 看着这般的蝉衣,贺兰千微微叹息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在这种很是安静的环境中,仍是一点儿不差的落在了蝉衣的耳里。她睁开半眯着的眼,眼眸微转看向贺兰千,一挑眸,说到,“怎的?看见我爽快了你倒是不爽快了?” 贺兰千笑了笑,摇头道,“哎,我只是叹息,为什么我的未婚妻都不吃醋的。” 蝉衣眨巴眨巴两下眼,很正经地说到,“我有吃醋啊,刚才不都和你说了。” 贺兰千眉头微僵,扶额道,“吃醋是用来说的?” 蝉衣笑吟吟瞧了他一会儿,又兀自低头去喝茶。 贺兰千从一旁看着她,也莫名地跟着笑了一会儿。 “宋祁,把这支簪子给东四街的李夫人家送去。” 首饰店内,何掌柜将一支精巧的孔雀簪子用红布包好,放到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里,一边叫了宋祁。 宋祁从里屋走出来,接过何掌柜给的这个盒子,听着舅舅交代了几句,而后转身就出了门。 出门后,他一路往东走去,中间经过城中最繁华的大街,在一片嘈架声中听到有女子哭泣的声音。 俗话常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现在宋祁又没读圣贤书,所以对这声音还是有了反应。 他转过头朝一边看去,见一个蓝衣锦缎裙的女子拉着另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往一条小巷走去。因为那个蓝衣女子有些眼熟,宋祁便跟着走了过去。 这刚走到巷子口,他就惊讶地看见那素衣女子“噗通”一声朝前面的蓝衣女子跪了下来,语声带着哭腔,“我不能去啊,你还是让我回去吧。” “你想回去?”蓝衣女子转过身来,微微蹙了眉,看着跪在眼前的人,神色微敛。 宋祁愣住了。 若说之前还是觉得这个蓝衣女子的身形有些熟悉的话,那么此时看见她的正面,再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宋祁便肯定了她的身份。 尔蓝。 知道是尔蓝后,宋祁心头莫名有些高兴,想着上去说两句话,就见那素衣女子忽的朝尔蓝磕了头,声音颤抖,“我是真的不能去,姑娘还是让我走吧。” 看着这般情形,宋祁觉得奇怪,便几步走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和尔蓝打声招呼,便出声道,“尔蓝姑娘是要带这位姑娘去哪里去?” 见宋祁突然出现,尔蓝先是怔了一下,才回答到,“回烟淼楼。” 听到这话,宋祁也是一愣,再一看那素衣姑娘不愿的模样,又见她虽然一身素衣,但看起来像是规矩家的女儿,暗自在心里猜测了几分,便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这么一想明白,宋祁便有些不高兴了,“尔蓝姑娘,小生瞧着这位姑娘不愿意和你去烟淼楼,你为何一直要她去?你这样强迫人家着实不太好。” 本来宋祁之前的话尔蓝是没觉得有什么的,可听到最后一句,尔蓝却也不悦了,“强迫她?敢问宋小公子,你哪里看出了我是在强迫她?” 这话听的宋祁也是不舒服,他皱着眉,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素衣女子,转头对尔蓝说到,“她为了不和你去那青楼,都跪在地上给你磕头了,你还要带她走,不是强迫是什么?!” 听见宋祁口中的那一句“青楼”,又看见他脸上愤愤然的神色,和第一次见到的有些羞赧但斯文的他大相径庭,尔蓝心里极不舒服,却也懒得解释什么,只是冷冷扯了下嘴角,说到,“我没有强迫她。” “还没有?!她都哭成这样了,还不是强迫?你怎能不顾她人意愿强行要带她走?”听见尔蓝的话,宋祁有些恼火。 尔蓝也微微有些恼火,但想着和他不过只见过一次面,指不定连朋友都算不上。之前是因为在何掌柜的店里,作为顾客,他还给自己几分好颜色。而看宋祁现在的样子,明显是对她们这种风尘女子很是不喜。 于是,尔蓝也恼火了,“尔蓝不过是青楼女子,自己意愿都顾不上,哪里还能顾他人意愿。再说,尔蓝的事和宋小公子似乎也没舍呢么关系,公子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么?” 尔蓝说这句话时,故意把“青楼”两个字咬的很重,清楚的看见宋祁眼里微微变了变。 两个人的关系现在很有些僵。 而之前一直跪在地上,看着两个人为自己争吵的素衣女子此时才像是反应过来。她先是收了泪,看着宋祁说到,声音还带着些涩意,“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宋祁转头看了看她,说到,“你这个样子,我肯定没有误会。放心,我不会让她把你带到那种烟花之地的。” 这话一出,尔蓝愈发生气。 “那种烟花之地?”她一字一句地重复了这几个字,声音微扬,嘴角甚至还噙着笑,但眼底明显都是冷意,“若是宋小公子睡不起我们这种烟花女子,那和何掌柜的生意我们也不用做了,免得脏了你的眼,玷污了你舅舅的商铺。” 宋祁本也是气头上,听到这话自然也就顺口来了句,“好!我们家也不稀罕做你的生意!” 说完,他几步走素衣女子的身边,低头对她说到,“姑娘,你没事吧?起来吧,我带你回去。” 那素衣姑娘愣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开口说句话,反而让两人之间的情况愈发的不对。 这么想着,素衣姑娘只能再开口,“公子,真的没有什么事,你是弄——”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十章 误会一场,纠葛缘起(一) 那女子“弄错”两字还没说完,就被尔蓝给截断了过去,而她冷着脸,似笑非笑,“他本就瞧不起我这种烟花女子,你当真也不该和我回去。正好他要英雄救美,你就和他走吧。” 听到尔蓝都开口了,宋祁忙对那素衣女子说到,“起来吧,她不会带你走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素衣女子愣愣地姑起来,看着宋祁,又看着尔蓝,一脸“这是怎么回事”的神情。 可这宋祁读圣贤书还行,读人的表情就很欠缺了,所以,他完全没瞧出那女子的茫然状态,只是往旁走了一步,示意素衣女子先走。 出于宋祁意料之外的,素衣女子没有动。 “姑娘?”宋祁觉得奇怪,又喊了她一声。 那姑娘看了看宋祁,又看了看尔蓝,而后她似乎顿了一下,却是转向尔蓝说到,“姑娘,我和你走。” 这话一出,宋祁着实愣住了。 尔蓝也似乎惊异了一下,却马上恢复了常色,“姑娘可要想好了,我那里是烟花之地,姑娘别玷污了。” 虽然尔蓝这话带着些刺,但那素衣女子也知道她其实是在和宋祁说,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点点头,说道,“我想好了。暂时也没有地方去,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以给姑娘做丫鬟。”尔蓝颔首,又问,“那你父亲……” 提到父亲,那女子垂了眼,脸容上满是悲伤,看得人心里都跟着发酸发涩,“已经都办好了。 尔蓝叹息一声,抬手按了按她的肩,柔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姑娘也莫要太难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知道,谢谢姑娘。若不是姑娘,怕是父亲他……”话没有说完,素衣女子又是一阵呜咽声哽住喉。 尔蓝劝慰了她几句,终是让她平息了伤心。而后,尔蓝又从身上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那女子接过抹了抹泪,而后对尔蓝倾了倾身,说到,“我这就随姑娘回去,谢谢姑娘解围之恩。” 尔蓝颔首,又看向素衣女子身后目瞪口呆的宋祁,微微勾了唇,语气微冷,“这位姑娘不愿意和宋小公子走,宋小公子是不是还要拦着?” 事到如今,宋祁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误会了什么,却因为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又拉不下面子去问,只能微微垂了眼,抬手朝两人作了揖,说了句,“小生先行告辞了。”然后转身离开了巷子。 那素衣女子看着宋祁离开的身影,转头对尔蓝说到,“那位公子误会了,姑娘不解释一下么?” 尔蓝笑,无所谓道,“没什么好解释的,随他吧。”说着又看向素衣女子,道,“我们走吧。” 那女子点了点头,跟着尔蓝朝前走去。 宋祁回到店铺之中,心里头记挂着今天的事,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根本看不进去书,便只好放下手里的书,兀自想了会儿,出门去寻何掌柜。 何掌柜正在前面忙碌,见宋祁出来了,便顺口道,“你书温完了么?那就帮我照看一下吧。” 宋祁本想问什么,见何掌柜这么忙,就只好从旁帮忙。 这—忙,就到了晚上。 舅甥二人坐在桌旁吃饭,说着最近要做好的首饰要一一送过去,说着说着带说说到了尔蓝和蝉衣上次过来的定的那一批。 “尔蓝姑娘上次来选的那一批已经差不多要做好了,大概后天可以到咱们铺子里。你着后天还是大后天,抽个时间记得个那边送过去。蝉衣姑娘的那些要求高一些,大约要晚些,也记得和蝉衣姑娘说一声。”何掌柜看着坐在对面的外甥,细心叮嘱道。 听到这话,宋祁便想到下午和尔蓝的那场误会,不由得尴尬了下,将事情说了一遍。 当听到尔蓝说到,和自己的那笔生意不做了,而自己这个不知情况的外甥还义正言辞的说不做就不做时,何掌柜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当下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搁,而后又跟着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拿手指了指宋祁,气呼呼道,“你……你......!” 看得出自己的舅舅气的很是到位,宋祁知错的垂下了头,低声道,“舅舅,我知错了。” “哼。”何掌柜瞪着眼,说到,“烟淼楼一直都不缺人,去烟淼楼的姑娘都是自愿。之前蔷薇还在烟淼楼的时候,有人送上门都没要。你以为尔蓝姑娘会缺人缺到去街上随便抢一个人姑娘?” 宋祁点头称是。 何掌柜气不过,继续说到,“做不成生意就算了,你还把尔蓝姑娘说成那般。那尔蓝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你真是——亏你读了这么多书!” 听到这话,宋祁微微抬了头,小心问到,“那尔蓝姑娘怎么了?” 何掌柜叹了口气,说到,“这也是快一年之前的事了。你也知道,蝉衣姑娘生的一副绝色,当时有位官员瞧上了她,要娶回家去。蝉衣不愿意,而尔蓝因为对那官员本就有些感情,便自愿顶替蝉衣。当时的尔蓝比现在漂亮,和蝉衣也有几分相似,所以一时之气艳名极响。那官员大约是因着尔蓝的样貌和蝉衣有几分相似,几番来往下,也愿意娶她。本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尔蓝在出嫁那天就出了问题。” 对于尔蓝换过容貌的事,漓城中人并不清楚其中隐情,只当是尔蓝本就是极美丽的模样,所以何掌柜才这么和宋祁说。 “出了什么问题?”见何掌柜停了一下,宋祁连连问到。 何掌柜感叹了声,说到,“也不知道二人心魂那日出了什么事,尔蓝失了容貌,成了如今这般模样。那官员见她没那么漂亮了,便也不娶了,还派人追截尔蓝,弄得人身上心里都是伤。后来尔蓝回了烟淼楼,那官员也跟到了烟淼楼,却不是为了她,而是要强娶蝉衣。幸的当时闲王出手,这才没让那官员再做恶。之后,尔蓝姑娘也再也不出来,只在烟淼楼中呆着,应该是伤的不轻吧。”一令人唏嘘的故事说完,宋祁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一般,很是难受。 他想了想尔蓝那般淡然的模样,再一回想这件旧事,不由得为尔蓝感到难受,禁不住斥责了一句,“那官员真是无情。” “哎,所以啊,这尔蓝姑娘也是可怜人。你说你这小子平时看起来也算谦和的,怎呢对人家姑娘说出这般重话。风尘怎么了,若不是被逼的,好好的为什么不做良家女子,偏要去那地方卖笑?”说着说着,何掌柜又上了火气,不由得拍了拍桌子道,“你赶紧去和尔蓝姑娘道个歉,知道么?” 宋祁连连点头,“知道了。” 何掌柜这才抚了一把胡子,说到,“哎,差点就丢了一笔大生意啊。” 听到这话的宋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道舅舅啊,你说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这银子。 虽然赢了道歉之事,可是要怎么做,却让宋祁很是为难。 哎,总不能冲到烟淼楼,冲着尔蓝直接说,尔蓝姑娘!小生错了!请受小生一拜! 宋祁想想救觉得不是自己的风格。 可是,这一想倒是给了他灵感。那日他虽然是误会了,但确实是到现在还不清楚当日那事情的经过。所以,现在最主要的事,应该是了解到那天尔蓝为什么会带着那素衣姑娘回烟淼楼。 这个念头一确定,正徘徊在烟淼楼附近的宋祁提气整了整衣服,抬头看着烟淼楼的牌子,想着如何向尔蓝打听。 好吧,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回到了要和尔蓝如何说话的地步。 正纠结着,宋祁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从烟淼楼中出来,他定睛一看,马上喜不自禁的跑了过去。 蝉衣正和贺兰千出了楼,打算去看看嫁衣之类的进度,就见宋祁匆匆忙忙跑过来,对着她喊了声,“蝉衣姑娘!” 蝉衣停步,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开玩笑问他莫不是过来送首饰的,怎的还空手而来。 提到首饰,宋祁先是耙昨晚何掌柜和他说的话跟蝉衣说了一遍,而后才问到,“尔蓝姑娘可在里面?” 蝉衣以为他是还要转告给尔蓝一遍,便笑着说到,“不用这么麻烦,我到时候和她说声就好,就不用你再进去一趟了。” 闻言,宋祁神色赫然,先是支支吾吾半天,才问了楼中可有新来的姑娘的事,又顺道问了那姑娘的情况。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十一章 误会一场,纠葛缘起(二) 蝉衣不知道宋祁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但还是直说了。 她说楼里确实有个新姑娘,不过只是做丫鬟的。那姑娘是由尔蓝带回来的,说是那姑娘之前在衡上卖身弃父,尔蓝给了她钱就走了,后来遇上她被流氓调戏,便请官府的人出了面,然后将那姑娘带走。 那姑娘怕连累尔蓝,担心自己跟着尔蓝走后,那些流氓会找到烟森楼寻尔蓝的麻烦,所以起先就不愿意走。不过后来大约想到尔蓝出手帮了自己,无诊自己跟不跟着来,若那些流氓要寻麻烦,尔蓝都避不过。再加上那姑娘确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去了,最后还是决定和蔷薇回来。 听完蝉衣所说,家祁终于知道当日为何会看见那姑娘跪在尔蓝面前说要回去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得,他不仅误会了,还误会的很彻底。 再一想之前自己和尔蓝说的那些话,宋祁真的很有些想撞墙的欲、望。 见家祁面色奇异,蝉衣便多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宋祁就很苦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寒祁的话,蝉衣啧啧叹了两声,说到,“宋小公子啊,你玩大了。尔蓝那边我可帮不了你。你自便吧。” 说着,就兀自往前走了。 贺兰千在旁看了半天,也跟着蝉衣走了。两个人走了一段距离,贺兰千笑了笑,问到,“我看那公子挺郁闷的,你怎么不帮他。” “帮不了。”蝉衣耸肩,“要是尔蓝没在意呢,我帮也没有用;要是尔蓝很气的话,我就算说了,她估摸会越气。谁惹得祸,谁自己背好了。” 贺兰千摇头失笑,道,“女人真难惹。” “是啊,你以后不要惹我就好。”蝉衣侧头对他一笑,嬉笑着往前走去。 两个人去店中看了一下衣服,又在外面逛了逛,才往回走去。 刚到满江边上,突然从半空中飞来一只鸽子,弹衣诧异的抬了抬眸,扬起手来施了个快,那鸽子便扑腾着翅膀落在了她手臂上。 蝉衣从鸽子的信筒里抽出信,又摸了摸它的羽毛,让它先回楼里等着。自己则展开信看了看,微微眯了眯眼。 贺兰千在旁边看了会儿,问到,“你师傅的来信?” 蝉衣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师兄的。信上说的是,出发五天后到。不过……看这日期,推算五天的话,估摸着后天就可以到了。” 贺兰千点点头,道,“那还挺快的。” 蝉衣笑着将信收进袖子里,转头对贺兰千说到,“你是回怡红坊么?” 贺兰千颔首,抬头看了看江面,道,“好像只有一艘船,你先回去吧。” “你先回抬红坊吧。”蝉衣眯眼笑道,“我还不想回去,指不定那宋小公子是不是还在门口等着呢。” 闻言,贺兰千哈哈笑了声,一脸我明白的神情。他扬手招了那船,和蝉衣告别后就登船离开了。 蝉衣在江边呆了会儿,估摸着家祁应该不在了,方招了船过来。 次日一早,蝉衣是在尔蓝和家祁的说话声中醒来的。 倒不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多么大,而是这两个人几乎是在她房门口说着话的。 好吧,蝉衣能理解。尔蓝接手烟森楼后,房间就搬到了五楼,和蝉衣的房间在同一层。 但是,蝉衣很纳闷,你二人说话就说话吧,干什么不在屋里。 蝉衣郁闷的翻了个身,实在睡不着,便穿了外裳起来,稍稍整了整头发,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果然看见尔蓝和宋祁正站在前者的门口……说着话。 蝉衣打了个呵欠,半倚着门眯眼瞅着他们说到,“我说二位啊,不知道扰人清梦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么。” 听见蝉衣的声音,尔蓝抬头看了过来,有些歉疚,转而便对宋祁说到,“家小公子,尔蓝说了,那日的事不必再提。若是为了那笔生意,我们烟森楼和何掌柜合作这么久,以后也多的是要在何掌柜那边购置首饰的时候,所以,不取消便是。” 听见尔蓝这话,宋祁再迟钝,也知道尔蓝是没有原谅他,当下朝她大大作了个揖,说到。“尔蓝姑娘,小生今天来不是为了那生意,真的是为了道歉的。那日的事是小生莽撞,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勿要见怪。” 尔蓝淡淡看他,不笑也不怒,“宋小公子将来可是要做大官的,我们这烟森楼是烟花之地,风月场所,宋小公子还请移步回去,免得妨碍了你。”说着,作势就要关门。 宋祁急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忙伸手按住门,眼看着尔蓝要发火了,连连苦着脸说。“尔蓝姑娘还是原谅小生口出狂言吧!小生知道小生这面子没有什么价值,就请姑娘看在……看在小生舅舅面上,原惊小生这一次吧。” “扑哧!”宋祁这话一出,笑出声的却是蝉衣。 她眯着眼,看着宋祁那样儿,很是乐不可支,“蝉衣倒是没想到,宋小公子还有这么……呢。开朗的一面。” 宋祁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又转头用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直直看着尔蓝,还隐隐带了那么些要屈。 这眼神看的尔蓝很是头疼。明明也不是她什么错,怎么现在看来,倒是她的问题了。 尔蓝愈发头疼。 蝉衣看着好笑,不由得开口道,“尔蓝啊,我看家小公子这一日在再而三的等着跟你道歉,说明他是真心悔过了,你也别摆脸色了吧。这天儿瞧着好不容易入春了,一副冰块脸还让人以为又回到冬天了呢。” 有蝉衣出面缓和,又帮着说话,尔蓝的面色终于缓和了那么些。她无奈的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男人,怎么有种欺负弱小的感觉。 “宋小公子,我真的对你没什么气了,也不会再让人把你拦在门外。你能否高抬责手让我去补个觉?” 见尔蓝似乎真的不生气了,宋祁喜形于色,忙点头应好,朝他拱手,又转身朝蝉衣拱了手,而后转身告辞。 看着宋祁的背影,蝉衣笑的欢快,抬头看向对面的尔蓝,笑吟吟道,“这宋小公子还真是实在。没事逗逗也不错,打发时间呀。” 尔蓝将无奈的目光转向蝉衣,道,“姑娘是想起陆二公子了吧。” 蝉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那个,咱们继续补觉,补觉啊。” 说着,合上门回了房。 可是,蝉衣这觉着实没补成。 问为什么?啧啧,那就是蝉衣那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二师兄,方夙银来了。 当听说有自称她师兄的人在楼下等着,蝉衣以狂风扫落叶的速度马上从床上起来,梳洗完毕,然后连楼梯都懒得走,就干脆翻身用了轻功直直从五接飞到一楼。 彼时楼中虽不像晚上那边人声鼎沸,却也有不少的客人在,所以,那一幕简直是让接下众人瞠目结舌。 蝉衣懒得理会他们,她只是飞身而下,直直到了方夙银身前,一抬眼笑的颠倒众生,“二师兄!” 方夙银冲她笑笑,一如既往的宠溺,“之前记得是要十两银子才能看到蝉衣的表演,今日大家倒算赚了。” 蝉衣嘿嘿笑了笑,道,“那可不是,都是沾师兄的光。待会儿让尔蓝没人都多收十两。” 方夙银摸了摸下巴,问到,“那能每人分我五两么?” 蝉衣挑眸,很正经的和他说到,“我给师兄表演十场,师兄嫌了。” 方夙银没忍住啧了出来。 蝉衣带着方夙银上了五楼,让人备了好茶好点心,方合上门,在屋中来个兄妹叙。 “话说,信上不是说师兄后天才到么?怎么今天就到了。”蝉衣亲自给方夙银倒了茶,然后将茶杯推到他面前,问到。 方夙银端起茶,润了润嗓子,方笑着说到,“听说我那青梅竹马的小师妹要嫁人了,还是咱们的死对头。觉得惊奇异常,便急匆匆赶来看看那贺兰千到底用了什么法术,骗走了你。” 听到这话,蝉衣咳嗽一声,道,“美男计算法术么?” 方夙银晚她一眼,道,“我瞧着你用美人计的可能性比较大。” 蝉衣以手撑了下颌,睁着双波光流转的眸子瞧着方夙银,慢悠悠说到,“师兄莫不是喜欢蝉衣多时,难以言表,此番觉得心里难过,赶来问个究竟。” 点头,方夙银一脸悲痛,“你怎能弃师兄这十多年真心于不顾,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看着方夙银这表情,蝉衣忍了忍,没忍住抽了嘴角,抬手捏了把方夙银的脸,道,“师兄,你嘴角扬的这么高,破功了。”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十二章 蝉衣“争宠” 方夙银笑着将蝉衣的手按了下来,而后微微一抬眉,说到,“说真的,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要嫁给贺兰千,还这么快。” 蝉衣耸肩,“我也没想到。” 方夙银看着她的眼睛,问到,“蝉衣,我问你,你要嫁贺兰千是真心的么?不是只为了气师傅吧?” 闻言,蝉衣哂笑,“气师傅做什么。”顿了顿,又道,“从我离开青水的时候,所有的事也都和师傅没有什么关系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如今也累了,和贺兰千挺好的,不是冲动,师兄放心。” 方夙银微微敛了眸,眼中深深。 蝉衣低头拨了拨面前的茶杯,自嘲似的说到,“和师傅大约真的只能做师徒吧。如果说之前离开的时候还是抱了一点期待的,只是,如今他都已经……罢了吧。”蝉衣本是想说,容疏都已经和月纤成了亲,却发现自己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就好像,不说出来,这事也就本是真的一般。 虽然她也知道,这不过是一时的逃避而已。 见蝉衣如此,方夙银好似叹了一口气,说到,“也许是你自己想多了。” “想多了么?”蝉衣不置可否的反问了一句,然后抬起眼来,直直看着贺兰千,一字一句问到,“那为何我给你和师傅习时写的信,只有你回信,也只有你来了?他现在已经连我的一封信都不看了,你却说我是想多了。呵,怕只怕我不要想太少就好。” “蝉衣,师傅不是——”方夙银下意识的接过了话,却只说了一半,又不知道因为什么顿住了,转而说到,“他只是有事缠身。” “好吧,事情缠身,缠到一个回信都写不了。有空陪佳人,没空理我罢了,我都知道。”蝉衣推开杯子,站起身来。 方夙银皱着眉头,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到,“你突然说要嫁人,连日子都定好了,写信不过是通知我和师傅一声,至少也要给师傅一点消化的时间。毕竟……他也是一手将你带大的,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陪着长大的人突然嫁给另外一个人,总是有些无法接受的。” 听到这话,蝉衣垂了垂眼,眼底似乎有什么波动。而后,她抬起脸来,眼中仍是一片淡淡烟渺,“是啊,对于师傅来说,我只是他一个徒弟吧。若是他再年长几岁,我再小几岁,悠怕也能叫声‘女儿’了。哪怕没有别的情意,如师兄所说,这十多年来的师徒情意也算是深的。如今我这唯一的一个女徒弟都要嫁人了,他做师傅的,当真连来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么?” 听出弹衣话中的质问,方夙银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的攥了攥,好像忍了忍,才说到,“蝉衣,师傅不是不愿来,只是不能。” 蝉衣笑了笑,笑容有些淡淡,“是的,不能,我知道。” 是啊,他如今都是月纤的夫君了,去看另外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对他有情的女子,自然不能了。 听到蝉衣的话,方夙银有些诧异,“你知道?” 蝉衣颔首,然后好像不愿意再说一般,道,“师兄刚到满城,还记得之前我们吃的那家很好吃的店么?今天师妹做东,带你去吧。你可要珍惜哦,要我做东的机会很难得的。” 知道蝉衣是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方夙银也笑了笑,顺着她道,“那是自然要好好敲作你一笔的。让你破费着实不容易啊。” 师兄妹二人说笑一番,蝉衣换了身衣服,引着方夙银出了门。 翌日。 蝉衣斜靠在门边,听着姑娘告状,说是贺兰千这次一来,含烟不仅殷勤的茶水招待,还直接招待到自己的房里。 说完这些,那姑娘一脸愤慨的和蝉衣说到,“含烟那个狐媚子,知道贺兰公子是姑娘的未婚夫,还去勾引!姑娘不能再纵容她了!” 听完这话,蝉衣含笑点点头,很想说我没有纵容她,一切都是他俩你情我愿,和我无关。可是想了想,这么说好似有点奇怪,便也一脸愤慨的点头道,“好姑娘,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捉奸在床——哦,不,去好好惩罚一下那含烟。” 那姑娘连连点头,两眼亮晶晶地送蝉衣上楼。 感觉到后面那一道炽热的视线,蝉衣哭笑不得,终还是不忍拂她好意,一路到了含烟的房里。 这才到房门口,就听见含烟娇捎的声音,“贺兰公子可是没看见昨天,蝉衣姑娘见到那公子直接从五楼飞身下来,那着急的模样,像是赶着去见谁似的。” 贺兰千的回答很简单,“哦?” “公子你是不知道,每次蝉衣姑娘看见你的时候都没看见那位公子的样子喜悦。含烟真为公子抱不平。” 贺兰千笑,“有你替我抱不平,也值了。” 含烟娇笑一声,“公子。”尾音扬的连蝉衣都起了鸡皮疙疼。 看看情况,蝉衣觉得该自己出面了,便抬手将门一推,一副跟进自己房间一般的模样,“哦?谁替你抱不平也值了?” 这不进来不知道,一进来倒是让蝉衣看见好戏。瞧瞧含烟那动作,若是自己不推门进来,这下一妙可就是要倒在贺兰千怀里了。 而贺兰千呢,他摊着手,大有一副坐等美人入怀的模样。 “啧啧,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的好事了?嗯?我的未婚夫?”“未婚夫”三个字被蝉衣刻意咬的极为婉转,配上她转眸看去的神情,当真是哀婉动人。 见蝉衣突然进来,含烟忙站好了身,脸上有一丝慌张晃过。而贺兰千则笑了笑,冲蝉衣微微抬了抬眼皮,说到,“未婚妻来的还真是时候。” 听到这话,含烟有些意外,一时不知道贺兰千这话是在埋怨蝉衣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他和自己的好事,还是他们俩在打情骂捎。 而后来事实证明,后面一个猜想是对的。 因为含烟看见蝉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忽然举步朝贺兰千走去。贺兰千倒也配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蝉衣走过去后,用那勾魂夺魄的一双美眸将贺兰千瞅着,流盼一笑,如仙如魅,让一旁的含烟都看的心动了。 “在含烟房中多不好,还是去我的房里吧。”蝉衣轻轻倚靠在他的肩上,一副娇柔中带着些媚意的模样。 贺兰千抬手揽了她的肩,低头笑道,“好。”说着,便带着她往门口走去,末了,还不忘对含烟说一句,“谢姑娘招待。” 看着两人璧人般依偎着出了门,含烟才后知后觉般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一股气冲上了胸口,接着一脚踹了桌子,却痛的她弯下腰来。 “不就是一张脸,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气情的喊出这一句,含烟摔着腿,默默地在心里画黑圈祖咒蝉衣。 被祖咒的人当然不知道。 她此刻正从贺兰千肩上抬起头来,抬手换了换脖子,自顾自往前走去。 贺兰千慢慢跟着,一边笑道,“你方才吃味的模样着实好看,真是让我感到意外啊。” 蝉衣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意外?你不就是希望我那么做么。”知道她在门口,所以故意说那话,不就是让她配合一下么。“我说贺兰千,你若是不喜欢那含烟,就陪她玩。好吧,你陪她玩就陪她玩,别每次都扯上我行不?我演技不好,容易穿帮。” 贺兰千挑眉而笑,“演技不好?我瞧着你刚刚的模样,活像争宠。” “争宠?和她争?啧啧,该说是你品味太差,还是我脑袋太差。”蝉衣噎笑一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贺兰千跟着进来,也不寻地方坐下,看着蝉衣自顾自斟茶,也不理会他。他倒也不提,只是说到,“追究完我的挑花,现在该轮到我追问一下你的绿叶吧。” “绿叶?”蝉衣喝完半杯水,抬头看他,眼神疑惑。 贺兰千缓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问,“那个让你‘从五楼飞身下来’的人,是谁呢。”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十三章 偶遇玉清 “咦?你这难道也是吃味?”蝉衣含笑眨眼,看着他。 贺兰千点头点的爽快,“是啊。” 蝉衣觉得没意思,耸肩寻了地儿坐下,捏捏脖子伸伸胳膊,说到,“还能有谁?师兄呗。” 贺兰千眼中动了动,问到,“就他一人?容疏呢?” 听到容疏的名字,蝉衣的眼里暗了一下,而后又是一片笑意,“他啊,自然是陪他的新婚娇妻,哪里有时间来找我。” 贺兰千皱了皱眉,道,“他没来?” 蝉衣看似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说到,“没。我们得换‘高堂’了,唉,真伤脑筋。” 看着蝉衣这般模样,贺兰千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从自己的角度来说,他并不是很希望容疏会出现,毕竟对于他来说,容疏是他的对手,也算的上是他的情敌了。 可是,蝉衣这副模样,却着实让他也有些不舒服。 越和蝉衣接触,他便越是清楚她在笑的越无所谓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最难受的。 就好比现在。 想来,任谁都不希望自己的未婚妻一直记挂着别的男人,但贺兰千清楚,容疏对于蝉衣的意义太过重要。若是哪一天不记挂了,她的心怕是就就死了。 能被蝉衣这样记挂着,贺兰千觉得容疏很是幸运。 “怎么了?” 贺兰千回过神,见蝉衣眯眼看着自己,就差没拿手在他眼前晃了。 他笑了笑,说到,“没什么,想到一些旧事,走神了。你方才说什么了?” 蝉衣撇嘴,“瞧你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顿,又说,“也没什么,刚才在想着认识的人的时候,忽然想到了玉清。那天她刺了师兄一剑救走你后,就再没有看见她。她去哪儿了?” 听到这个问题,贺兰千眸色微沉,显出一分疑惑的神情,“你问我去哪儿?” 蝉衣“啊”了声,问,“不问你问谁?不是你的人么?” 贺兰千摇头,“不瞒你说,玉清救走我后也就陪我养好了伤,然后提出了要离开赤火。我想着她或许是对方夙银生了情意,不愿再呆在赤火,也就允了她。” “所以说,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听到这个回答,蝉衣意外道。 贺兰千点点头,道,“我以为她去找方夙银了。” 蝉衣无奈了。 “哎,看来我那师兄注定是情路坎坷啊。” 贺兰千凝目看着蝉衣,很想说一句,其实你们师兄妹都差不多,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离婚期越来越近,蝉衣选中的首饰都打好了,由宋祁送了过来。 蝉衣接过首饰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宋祁一眼,见他眼神飘忽,不由得笑道,“你不用找了,尔蓝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估摸着晚上才会回来。” 听到这话,宋祁脸上一瞬落下失落,而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了蝉衣余下的款项,然后转身走掉。 身后,刚回来的蕊儿看了宋祁的背影一眼,对着蝉衣说到,“这位就是何掌柜那大外甥,宋小公子?” “是啊。”蝉衣应声回房,笑着问到,“怎么?你从哪里听说的?” 蕊儿嘻嘻笑了声,说到,“蕊儿一回来,就听楼里的姐妹们说,这宋小公子日日来寻尔蓝姑娘,怕是对她上了心呢。” 闻言,蝉衣摇了摇头,状似无奈道,“看来这些姑娘们倒真是闲的很啊。一天到晚没事就乱嚼舌根。” “啧啧,要不是姐妹们嚼舌根,我还不知道那含烟还想和姑娘抢男人呢。”蕊儿从一旁取了外裳过来,替蝉衣将身上这件脱下来,再将手头的一件穿上。 蝉衣将掖在桩风下的头发拉了出来,而后笑着和蕊儿说,“抢男人?我有和她抢么。” 闻言,蕊儿眨眨眼,哈哈笑了一声,说到,“就是。含烟哪里有资格和姑娘抢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贺兰公子再没眼光也不会瞧上她。” 蝉衣咳嗽一声,暗想自己真没这意思,她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而已,谁知这蕊儿想这么多。 穿好衣服,又整了整妆容,蝉衣方一个人出了烟森楼。 她此番去是要和陪方夙银四处逛逛的。前些日子一直呆在楼里,蝉衣都快闷了。加上贺兰千又有好些日子没来,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她只好速着好不容易出岛一趣的方夙银,出去透透风。 因为方夙银在满城还有一座闲王府,所以他并没有住在烟森楼里,因而每次和他出去,都得另外约地方。 从烟森楼到约的地方会经过城中最繁华的大衡。弹衣看着时间不算太晚,便一路溜达过去,在衡道两侧的摊贩上看看有没有既便宜又精致的小东西。 随便扫了一眼,蝉衣看见摊子上有一个玉锡子很是清透,便抬手去拿,哪知从另一边也刚好伸出一只手,和她一同握上那镯子。 蝉衣下意识的侧目看去,这一看,倒是比突兀伸出一只手更让人震惊。 “玉清?!” 身边这个眉眼微挑,一身挑红色衣裙裹出纤细身段的女子,不是玉清是谁。 听见声音,又看见身边的人,玉清也是一愣,面色微微一变,有些疏离的点头唤道,“蝉衣。” 蝉衣微微眯了眼,很多的问题哽在喉咙想问个究竟,却见玉清身后走来一个男子,抬手熟稔的揽住玉清的肩,语气轻挑道,“看上什么了?我给你买。” 玉清扭头看了那男人一眼,轻勾嘴角,笑的媚态横生,和之前清淡娇柔的玉清大相经庭,“公子不会对每个女子都是这般吧。” 那公子挑着眉稍,空着的一手扰了把玉清的脸,笑着道,“怎么会?我只对你好。” 蝉衣在旁看着蹙了蹙眉,印象中的玉清完全不是这样的,而这般的笑,这般的语气,她也熟悉的很。烟森楼里多少姑娘都是这样对待恩客的。 对,恩客。 蝉衣心里头忽然有点异样。 那公子和玉清说完话,这才似乎看见弹衣。由于弹衣蒙着面纱,也看不真切,只隐隐觉得似乎是个绝色的人儿,多看了两眼。 玉清大约是怕惹出什么麻烦,就拉了那公子的胳膊,唤道,“公子莫不是看上别人了?” 那公子低下头,笑着捏了玉清的手臂一下 ,道,“就看看,你倒是吃味了。你们认识?” 玉清含糊道,“之前见过。”然后拉了那公子就走,“我们回去吧。” 那公子任她拉着,两人转了身,蝉衣听见公子问了句,“回怡红坊么?” 远远地,玉清似乎点了下头,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之中。 “姑娘在看那位公子么?”商贩见蝉衣一直看着那两人,便开口说话。 蝉衣转过头,听见商贩说,“那位是咱们州府的亲戚,听说父母是在京城当官的,有权有势着呢。” “哦?”蝉衣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个下意识的回答。 那商贩以为她有兴趣,辩解着说,“那位公子才到满城不久。喏,他身旁的那位姑娘,姑娘你似乎也认识,怡红坊的玉清,也不知道两人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可是一道回来的呢。” 本是随便应个口,蝉衣倒是没想到会知道这么多消息。顿时很有兴趣的多问了几句,末了看商贩透露了这么多讯息,弹衣便象征性的买下了那镯子,而后匆匆赶到方夙银那里。 和玉清的偶然相遇让蝉衣整顿饭都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方夙银本来打算无视的,只当是蝉衣还在想着容疏的事。可是,当他看见蝉衣有些无意识的一直往自己碗里夹菜,他终于无奈的按住她的手,问了怎么回事。 蝉衣抬头看着方夙银,在心里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要告诉他,“我方才在街上遇见了玉清。”说着,便将之前的事和方夙银大致讲了一遍。 听见玉清的名字,方夙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而后收回手,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蝉衣盯着他的眼睛,问到,“你难道就不想见她?” 方夙银垂了眼,苦笑了一下,说到,“她若是想见我,便不会与你疏离了。” “或许她是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们呢?”蝉衣反驳道,“我看的出来,师兄一直记挂着她。之前是没有她的消息,如今知道她回了怡红坊,你真的不想去见一见她吗?” 方夙银沉默了片刻,终是说了句,“我知道了。” 蝉衣知道他这么说,便是要去寻玉清了,当下松了口气,笑了出来。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十四章 相见争如不见 送弹衣回了烟森楼,方夙银在分岔路上想来许久,终是转身朝怡红坊的方向走去。 怡红坊和烟森楼一般,也是停泊在漓江上的一艘画舷。但却不是同一个渡口,而在另一头。 方夙银坐了船,到了怡红坊门口,看见里面一片灯火辉煌,比之烟森楼似乎也不算差到哪里去。 他忽而想起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是和容疏偷偷入了顶楼,曾在那里看见过一把琴,形似冰清琴。 他不是不知道玉清有问题,蝉衣和自己十几年的兄妹情,他怎么会不相信弹衣的话,只是……他就是无法劝服自己,对玉清怀疑。 他知道她是贺兰千的人,知道她接近自己是有图谋,甚至知道有一天她可能会对自己拔刀相向,可是,当玉清真的将剑刺进自己身体里的时候,他不是因为被欺骗而感到痛,而是没想到,他做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让她对自己有半分的犹豫。 那一剑,刺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方夙银抬头看向怡红坊的顶楼,那里有一肩窗户透出明亮的烛光。 在原地仰头站了许久,方夙银终于挪动步子,进了怡红坊。 玉清沐浴出来,散着头发走进房间,视线流转过靠边放着的那一架琴,心头微微动了一下。 今日在街上见到蝉衣实属意外,她没想到蝉衣会回漓城,亦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她以为,以 蝉衣对容疏的情,定会留在青水,一直到和容疏修成正果。 所以,在看到蝉衣的那一刻,玉清除了震惊之外,只想逃。 她怕蝉衣。 或者说,她怕看见蝉衣就联想到方夙银。 玉清垂着眸子在琴后坐下,抬手轻拨琴弦,清幽的曲声从琴弦中扬起,在心头荡过涟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坎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最后一个音落,玉清眼中微涩。 自从离开方夙银后,这首《卜算子)她便再也没有弹过。 之前接近方夙银,傅得他的信任,她费尽心思让他以为自己对他是爱幕,将那份本来只是假的心意藏在琴曲之中。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份心思既然一分一寸变成了真。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终是得了方夙银那一颗心,却也终是负了他。 抬手忽的按住兀自颤抖的琴弦,玉清心里一片涩然。 “玉清姑娘。”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楼下有人找你。” 玉清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拉开门,见是楼里的姑娘,“谁找我?” 那姑娘接话,“是一位公子,说是姓方。”说完,又对玉清笑道,“是个极好看的公子,比邵公子要好看。” 邵公子便是那日陪着玉清的那人。 听到这姑娘的话,玉清的脸上有惊喜一闪而过,极快的一掠,接着便换做惊慌,是不加掩饰的惊慌,“他在哪儿?!” 看见玉清神情的变化,那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答道,“在楼下。” 玉清握着门的手紧了紧,她咬了咬唇,说到,“你和他说,我不在。” “可是——”那姑娘迟疑了片刻,方才明明看见玉清有一瞬惊喜的,为什么现在又是这般模样。 玉清敛了神色,对那姑娘说到,“没有可是,就说我不在。” 那姑娘愣了半天,终于点点头下楼去了。 玉清在门口站了半天,忽的关上门转过身,也不知道惦记什么,急急走到窗边。 在窗边迟疑了半晌,玉清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隔着那细微的缝隙向下看去。 有人进进出出,皆是陌生模样。 她站了一会儿,终于看见门口出来一个挺拔身影,隔着夜色看着那熟悉的身形,玉清忽然觉得有热意涌上眼眸。 方夙银出了怡红坊,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扭头仰首看向顶楼。那一豆灯光忽的熄灭,像是他一瞬的期待落入深渊。 方夙银苦笑了一下,转身大步离开。 玉清捂着胸靠在墙上,周围一片漆黑,像是将她捆缚在最深寂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能割断人肠。 好半天玉清才回头去,从缝隙之中窥见的范围没有那道人影。她抬手将窗推开一些,依旧是不同的人进进出出,却再也不见方才那人。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错觉。 玉清转回身,闭眸咬唇,然后借着窗外月光抽出火折子,将方才急急熄灭的烛火再度点燃,就好像是要保留最后那一抹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期待。 宋祁将书合上,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站起身来,将书册收拾好后便朝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忽然看见门被推开,何掌柜一脸淡淡的走了进来,视线在桌面上一抓而过,然后落在宋祁面上,声音低沉道,“温习完了?” 宋祁点点头。 何掌柜走进来,又问,“要出去?” 宋祁答,“看书看得闷了,想出去走走。”说着,又想了想,继续道,“舅舅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一会儿带回来。” “有。我只要你把你的心带回来就行。”何掌柜沉着脸道。 闻言,宋祁心头一跳,却仍是笑道,“舅舅在开玩笑么?” “我有没有开玩笑你最清楚。”何掌柜背着身将门关上,然后几步走到屋里,转头看向宋祁,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才开口说到,“烟森楼那边和咱们定了几批首饰?” 虽然隐隐知道何掌柜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宋祁还是如实回答,“一批。” “你什么时候送过去的?” 宋祁低了声,“十天前。” 一时沉默。 何掌柜忽然爆发,“那你这些日子天天往烟森楼去是做什么?!” 不知道是被何掌柜突然的这一吼给惊吓到,还是宋祁自知理亏,找不到话来回,便干脆低着头不说话。 宋祁不说话,何掌柜不乐意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对那尔蓝姑娘生了心思?你娘将你托付给我,一来是方便你上京赶考,二来也是让我这个舅舅好好看着你!可你说你温习温出个什么来?!竟然给我温出这般不该有的心思!” 听到这话,宋祁有些不乐意了,便出声回到,“怎么是不该有的心思?舅舅,我也二十有一了,若不是一直忙着科举,如今怕是连孩子都该有了。现在我不过就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舅舅何以这么生气?” “何以这么生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尔蓝姑娘是什么人,烟森楼的掌事!你放着好好的姑娘家不喜欢,去喜欢一个青楼女子算什么话!”听完宋祁的话,何掌柜的火蹭蹭地冒起来,对着宋祁吹胡子瞪眼睛。 宋祁被何掌柜吼地缩了缩头,声音仍是没低下来,“舅舅之前还以为我说了尔蓝姑娘几句不该的话训了我一顿,如今怎么自己倒嫌弃起尔蓝姑娘的身份了。” “我哪有嫌弃?” “你瞧瞧,刚刚就是嫌弃。”宋祁回嘴极快。 何掌柜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嫌弃她。她身世可怜,感情路也坎坷,这话如今说来也是一个样。但是,同情归同情,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将来要当官的人,看上一个风尘女子,日后进了官场想别人这么说你?!” 宋祁嘟嚷道,“这试都还没考,当什么官。” “呸!没志气!”何掌柜吼道,“总之,你谁都可以喜欢,就是她不行!” “为什么?”宋祁不乐意了,“我就是喜欢她。尔蓝姑娘哪里不好了,温婉贤淑,待人谦和,我这日日去烦她她也不恼火。我就不明白了,舅舅到底不喜欢她哪一点。” 何掌柜一掌拍上桌子,吓得宋祁抖了一下,然后听到何掌柜提高的声音,“混账!这不是我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们家是不允许一个青楼女子进家门的!” “舅舅!你这是偏见!”宋祁也有点生气了。 “偏见就偏见,反正不许。”何掌柜也懒得和他多说,“从今天起,你不许离开家一步!”说着,何掌柜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宋祁急道,“舅舅!” 何掌柜顿了顿步子,头也不回地说到,“还是那句话,同情归同情,我不是没有怜惜之心,但这和你娶她是两回事。宋祁,我跟你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随着何掌柜的话音落下,摔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十五章 我如今对你便是清深,只对你 烟森楼。 蝉衣房里。 贺兰千看着刚刚午觉起来的蝉衣,眼眸迷蒙,神态慵懒,当真是赏心悦目。 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里的人,蝉衣揉了揉睡得有些酸痛的脖子,在心里暗骂蕊儿那家伙吃里扒外,现在简直是将贺兰千当做了这房间的主人。 “怎么?巴巴等着我睡醒,不就是为了看我一眼吧。”蝉衣兀自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才缓缓开口道。 贺兰千扯了扯唇,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这方夙银天天在我怡红坊楼下晃荡,就是不进来。闲王殿下挂着闲职没有俸禄,连风流一下都显得囊中羞涩。你说你这师妹怎么当的,攒了这么多银子,也拿出来让你那师兄享受享受一番。” 闻言,蝉衣抬眸白了他一眼,道,“他将来也是你的师兄,你怎么不好好孝敬一下他。” 贺兰千微微敛眸,说到,“我也想啊,却也实在不好意思不是。” 蝉衣懒得和他玩口头游戏,扔了杯子直直走到他身前,微低头看着坐着的贺兰千,一字一句道,“玉清虽然现在不是你赤火的人,好歹也是怡红坊的姑娘。你这当老板的,难道连指使一下楼里姑娘接待个客人的权力都没有?” 看着近在眼前的美色,贺兰千笑了笑,道,“我虽是做老板的,也不能违背其他人的意愿。” “哼。”弹衣在他身边坐下,往一旁靠去,双腿交叠,“真不知道这玉清怎么想的,师兄日日在怡红坊楼下等她,她却连见一面都不肯。你确定她真的对师兄有情?我瞧着她怎么像是在耍着师兄玩。” “若你这么认为,那便这么认为吧。”贺兰千答的随意。 蝉衣眯眸冷冷瞅他一眼,道,“你回去告诉玉清,若她真的只是耍着师兄。呵,那她欠师兄的那一剑,我会亲自替师兄找她要回来。只多不少。” 看着蝉衣眸中的冷意,贺兰千有理由相信她不是开玩笑,顿时默默地为玉清捏了把汗, 还好蝉衣提了一下便转了话题,“真想不通,我家师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要权势有权势,怎么会看上玉清那女人?我瞧着她的模样也没有多好看,心肠狠毒更不消多说。” 贺兰千很想接一句,以你的模样,怕是看哪个女子都不好看。但为了自身安全着想,贺兰千还是聪明的接口道,“怕是你师兄太过情深。” 蝉衣默了片刻,道,“情深的真不是地方。不过,这年头,像师兄这般情深的男人,着实也不好找。” 闻言,贺兰千转头含笑说到,“怎么不好找?我不就是一个。” 蝉衣转头,一脸正经,“没看出来。” 贺兰千顿了顿,忽的沉了眸,一字一句极认真道,“我如今对你便是情深,只对你。” 前一刻还开着玩笑,后一刻突然看见贺兰千这般认真的模样,蝉衣心头一跳,转了眼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有些话,谁知道是真是假。 窗外一片暗色,从天降落的雨丝密密麻麻连成一线,似乎在这天地间扯了一块巨大的雨帘。 “他还在楼下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站在窗前的玉清身体微微一颤,接着,她转过身来,对着走到身前的男人喊了句,“公子。” 自从玉清离开赤火后,她对贺兰千的称呼就变作了公子,对她而言,贺兰千不仅是她的主上,更是收留了她,给她容身之处的恩人。所以,即便她不再为贺兰千做事,在玉清心中,对贺兰千仍是尊敬的。 贺兰千越过玉清的肩,看向她身后那肩来不及关上的窗子,迷蒙的雨帘之中,一道苍青色身影显得尤其清晰。 将视线从那道身影上收回来,贺兰千低头看向眼前的人,也不知道是天色太暗还是屋中光线太过昏淡的原因,他只觉得玉清的脸容有些模糊不清,好像蒙了一层雾般,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外面这么大的雨,你真的忍心让他一直在外面淋着么?”贺兰千看着玉清,低声问到。 玉清垂着头,长睫在脸上投下一层剪影,“他不是打着伞么。” 贺兰千扯了扯唇,却不是笑容,“外面的雨这么大,一把纸伞你认为能挡多少。” 玉清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玉清忽然抬头,扯了一丝算不上笑容的笑,说到,“公子今天是来做说客的么?” 贺兰千摊手,“可不是,为了我那位未婚妻。” 玉清终是笑了。 看了玉清好一会儿,贺兰千才说到,“玉清,我是无法干涉你做什么选择的,只是我想和你说,这方夙银对你确实是真心。若是放弃了,当真可惜。” 窗外大雨浙沥,一路玉清此时颇为潮湿凌乱的心情。 她不是不知道方夙银的心,只是,当日那般伤害过他后,她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之后走的每一步,都是无法再回头的。 如今,更无法回头了。 见尔蓝第二十六次往门口看去,蝉衣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怎么?三日不见,就已经这般了?” 被蝉衣打趣的尔蓝抿了抿唇,低声说到,“姑娘莫要笑话我。” “我可没笑话你。”蝉衣连连摆手,澄清道,“我是看着你一上午都魂不守舍的,着实也替你难受。若是想着那宋小公子,不如自己去看看。” 将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放回蓝中,尔蓝偏了脸,说到,“我没有。” “啧啧啧,还说没有。整整二十六次,我可是数了的。”蝉衣一手撑了下颌,一手指向门口,笑嘻嘻道。 尔蓝低了眸。不说话。 看着尔蓝这般,弹衣收起玩笑色彩,认真问到,“话说,我看那宋小公子似乎是真心待你。没见谁天天往烟淼楼来,就是和你说上几句话的。” 听见蝉衣的话,尔蓝叹息一声,说到,“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毕竟也经历过那么一场,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 “只是如何?” 尔蓝扯了扯唇,笑的淡薄,“之前那般认真付出过,如今却真的没有热情了。” 蝉衣沉默了会儿,说到,“我看的出来,宋祁和冯扬不一样。” “或许现在是不一样,谁能保证再过十年,二十年,他还是能这般呢?”尔蓝收拾好没有绣完的帕子,站起身来,转身走到身后架子便,将蓝子搁了上去,继续说到,“纵使有倾城的容貌,再过几十年也一样会苍老憔悴。我不知他如今喜欢我哪一点,若是有一天他喜欢的那一点已经不存在了,那他还会这么真心待我么。” 听见尔蓝的话,弹衣笑了笑,道,“你是在变相说过个几十年,我也是鹤发鸡皮么?” 闻言,尔蓝忙回身摇头,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蝉衣截断她的话,也站了起来,向尔蓝的方向走去,“如今的日子都还没过完,何苦想那么多久远的事。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至少如今不要后悔就好了。” 尔蓝沉默了会儿,才不置可否的问了句,“是么?” “是啊。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甚至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从梦中醒过来,考虑这么多做什么。人嘛,活的开心一点,得到你想要的,过你想要的,也就差不多了。而且,我看着宋祁和陆萧彦当年差不多。那陆萧彦你也知道,说起来也当真像根木头,但菲菲如今嫁了他,开开心心地过着日子,哪里不好了。”蝉衣发誓,她真心不是在夸陆萧彦,只是借陆萧彦来给宋祁增加点分。 谁让宋祁那小子之前给自己免收了零头钱呢。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她也就帮他一次好了。 听完蝉衣所说,尔蓝一时没有接口,只是无声的站在原地,似乎在沉思什么。 蝉衣也不再多说,只是耐心等候着。过了好一会儿,尔蓝终是抬起头来,对着蝉衣微微一笑,说到,“我知道了,谢谢姑娘。” 弹衣也笑,咳嗽道,“也别谢我。我也就是不会绣东西,指望着你替我绣那成亲时的绣品呢。” 尔蓝仍是笑,眼底一片感激。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十六章 这世间最爱事与愿违 几日的春雨缠锦之后,便又是一片晴朗天空。 尔蓝站在窗前,看着那新抽的绿意,眼底却沉沉的像是天上堆积的云层一般。 “尔蓝姐,有人找你。”身后有人低声唤道。 尔蓝猛然转过身,似是想到来的是谁,眼底眉稍忽的染上一抹笑意。 她先是急急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又顿住,敛了敛脸上的神情,对那姑娘说到,“是谁找我?” “是何掌柜的。” 听见这个名字,尔蓝面上一瞬不掩失落。她眼底的光芒瞬间沉落下去,而后应了一声,却也不往外面走了,只是回身坐走到桌前,对那姑娘说,“请何掌柜上来吧。” 姑娘秉身下去,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 “何掌柜。” “尔蓝姑娘。” 两个见了礼,尔蓝让人给何掌柜倒了茶,而后请他在桌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何掌柜今天来寻尔蓝可是有事?” 听见尔蓝的问题,何掌柜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杯子,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看着何掌柜这般神态,尔蓝好似也隐隐察觉出了什么,却也不追问,只耐心等着。 就这般沉默了好一会热,何掌柜终于开了口,“尔蓝姑娘,我也知道来找你说这事着实不太好。但,为了我那外甥,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下。” 本来就有不样预感的尔蓝,在听见宋祁的时候,手不由自主的从杯上滑落到桌面之上。 “何掌柜有什么就说吧。你我也算是熟人了,我们素来说话也算直接,今天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强忍着不安,尔蓝笑的恬淡,心底却一片沉重。 听尔蓝这么说,何掌柜也“哎”了一声,说到,“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扯些什么废话,就直说了吧。我那外甥,姑娘应该也看出些端倪来。他日日到烟淼楼寻姑娘,肯定不是只为了和姑娘聊天。” 虽然要何掌柜直接说,可真正听到这话,尔蓝还是有一刻的不舒服。但何掌柜已经问到了面前,她若是再装作不知道。也就太过矫作了。 “尔蓝也曾过过迎来往送的日子,确实不能和掌柜说完全不懂。可是,宋小公子和尔蓝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不一样,我不曾揣测他的心思,就是怕误会了他,对大家都不好。但今天何掌柜既然已经找上了尔蓝,想来应该是有了完全的肯定。既然如此,尔蓝以后不再见宋小公子便是。”含笑说完这话,尔蓝心里却一片空寂,似乎有什么一点一点碎掉,摔出清脆而决绝的声音。 她很想问,她不过也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为什么连一点儿期待都不能。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问。 青楼女子就是青楼女子,幸辐注定是要被剥夺的。 何掌柜怔在原地。 他是想让尔蓝不再和宋祁见面,以期让宋祁死掉这条心不错,然而,当他看见尔蓝带着微笑这么轻而易举的点出他的心思,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这么想着,何掌柜便微微了收了些硬气,愈发低了些声,和尔蓝说到,“我也不是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宋祁如今要去上京赶考,不想耽误了他以后的仕途。何况他日日来寻姑娘,着实也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吧。毕竟姑娘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天天被他拖着,我也觉得实在过意不去。” 闻言,尔蓝弯唇笑了笑,心却凉了又凉,“何掌柜不必这般。是尔蓝疏忽了,宋小公子还要考试,这段时间确实得好好温习。何掌柜让宋小公子好好在家中温习书本吧,尔蓝不会再见他的。” 话虽这么说,尔蓝却一阵难过。 明明该难受的人是她,为什么到头来却是她去安慰别人。 而得了尔蓝保证的何掌柜也知道尔蓝此时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便也不再多呆,客套了两句就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好不容易从家中出来的宋祁急急赶到烟淼楼寻尔蓝,却被挡在门外。 他本是以为尔蓝不在打算先回去,谁知却被他听见了尔蓝在楼里的消息。 宋祁有些呆怔。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尔蓝,为何她明明在楼里,却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 这般想着,宋祁便转身要再进烟淼楼,而那个受了尔蓝嘱托的姑娘见宋祁又进来,忙上前拦住,笑着说到,“宋小公子,尔蓝姐真的不在楼里,公子还是下次再来吧。” “你骗我。”宋祁推开她,说到,“我刚刚明明听人说,她在楼里。” 姑娘的脸僵了一下,赔笑道,“公子你听错了。”心里却在郁闷哪个要见尔蓝的,声音那么大做什么。 宋祁不信,硬要进去,姑娘一个人拦不住,任他直直进了楼,当下急了,忙使眼色让楼上的姑娘去和尔蓝说。 而楼下,宋祁和那姑娘争执了许久,正上楼梯时,忽然从楼上传来一道慵懒含笑的声音,“宋小公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宋祁抬头,见弹衣正袅袅婷婷地走下来,脸上稍微缓和了一下,才说,“蝉衣姑娘,小生是来寻尔蓝姑娘的。” 而拦着宋祁的那姑娘见弹衣下来,也松了口气,见蝉衣朝她点点头让她先走,便抹了把汗,默默地退了下去了。 蝉衣几步走到宋祁面前,笑意未变,“公子是找尔蓝?可我怎么听姑娘们说,尔蓝不在呢。” “她们在骗小生。”宋祁回答的斩钉截铁,“小生刚刚清楚的听见有人说尔蓝姑娘在楼里。” “或许是宋小公子听错了呢。”蝉衣含笑道。 宋祁摇头,一脸肯定,“绝对没有!” “哦?”蝉衣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而后居然转了身,笑着道,“那宋小公子就跟着蝉衣去尔蓝房里看看吧。” 闻言,宋祁朝蝉衣投出感激的一眼,随着她上了楼。 事实证明,宋祁的耳朵确实没有坏掉,尔蓝真的在房中。 当尔蓝看见蝉衣竟然没有将宋祁拦下来,反而还将他带了上来,不由得有些生气。 而蝉衣只是笑着绕了绕垂在身侧的头发,将一双眸子扬的璀亮无比,“拦着也是没用的,有些话,该说清楚还是要说清楚的。” 尔蓝看了蝉衣许久,终是侧身让宋祁进了房中。 蝉衣看着房门合上,方慢悠悠回了自己房中。 她的房中,正有一个酒鬼在酗酒。 闻着满屋浓浓的酒香,蝉衣很是苦恼的拿手在面前扇了扇,然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才转回桌前,从方夙银手中抽出酒瓶,很是无奈道,“我说师兄啊,你就算要喝酒,也别在我这里喝啊。要是喝醉了,岂不是要让你师妹我睡地板?” 方夙银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我不会喝醉的。” 蝉衣在他对面坐下,叹气道,“我知道你酒量好,也不是这样证明的啊。谁让你酗酒的,你就到谁面前去喝,在我这里拿酒熏屋子是个什么事儿。” 闻言,方夙银扯唇笑了笑,有些苦涩,“若是能让她面前去,我又何苦来烦你。”说着,将弹衣手里方才那一瓶夺走的酒再夺了回来。 蝉衣苦恼的拿手撑了下颌,看着方夙银仰头喝了一大口,而后将酒瓶推到一旁。而他喝了这么多久,眼底还是一片清明,着实是灼人的厉害。 蝉衣忽然叹息了一声, “师兄,你说你我二人当真是都情路不顺么。倒也难怪做了这兄妹。” 听到这话,方夙银笑了一声,将酒瓶往蝉衣面前推了推,道,“一起喝?” “啧啧,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做酒鬼呢。”蝉衣眨着眼笑,却莫名心头微涩。 这厢方夙银喝酒跟喝水一般,那厢,尔蓝和宋祁的谈话似乎也不偷快。当弹衣送方夙银回去,看见宋祁那急匆匆的背影,再转头看向满面涩然的尔蓝,不由得问到,“你说了什么?” 尔蓝苦笑一声,道,“我说,我是个贪恋权势的人。之前之所以喜欢冯扬,是因为他位高权重。而他什么都没有,我怎么会喜欢他。” 听到这话,蝉衣微微蹙了蹙眉,道,“你这话说的——”拖长了音调,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转而道,“所以他就气走了?” 尔蓝微扬唇角,笑意飘渺,“他说,他一定会高中,坐上高官,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我。” 闻言,蝉衣笑了声,道,“若是他真能做到,何掌柜也得感谢你替他好好督促这宋小公子走上正道。”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第三十七章 定身世,等嫁娶 离蝉衣和贺兰千的婚事,只有三天时间了。 按照规矩,前三天新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所以蝉衣面前少了一个叫贺兰千的家伙没事的晃荡,倒也显得安静许多, 而方夙银仍是日日去怡红坊楼下等,玉清也仍是不见他。只是,方夙银知道,每每他在楼下站着的时候,顶楼的那扇窗一定会开一条缝。 他知道,她在房间中看着他,却不知道,为何她不肯见自己。 不是想过直接上去问个究竟,却每每被一句“玉清姑娘不在”给挡在门外,就连身为身幕后老板的贺兰千也无奈表示,这事,他做不了主, 方夙银也清楚,感情的事真的是谁也控制不了,不然,他若是蛮横一下,以贺兰千不把玉清放出来就不让蝉衣嫁过来为威胁,他还不信见不到玉清。 当然,这个念头方夙银虽然想过,可无奈人家还是一个堂堂的正人君子,着实做不来。 只是这一日,他终于看见了玉清。 彼时是阴天,他在怡红坊楼下站了许久,抬头不见那条推开的缝,一时自嘲自己这种做法或许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可心里却无法就此放下,只觉得整个人矛盾的厉害。 矛盾到最后,方夙银也不见玉清的窗子哪怕有一丝的变化,不由得苦笑一声,转身朝来路走去。 她仍是不会见自己吧。 这般想着,他离开的脚步却显得没有那么快。刚转过小道,从另一侧慢悠悠行来一架装饰精美的马车,他朝旁让了让,看着那马车往怡红坊的方向而去。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方夙银心里头突然冒出一种直觉,这种直觉使得他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就见刚刚擦身而过的马车在怡红坊门口停住,先是从里面下来一个锦衣公子,然后,那锦衣公子转过身,从车里牵出一个身形曼妙的佳人来。 那佳人动作优雅的下了车,被那公子一把揽进怀中,似乎因为害羞挣了一下,却仍是被牢牢的握住了肩。见怀中人乖巧的靠着自己,那公子甚至一时心情大好,当着众人面吻了吻她。 方夙银的眼一瞬间僵住。 那身影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哪怕隔得那么远,方夙银也能肯定,那个人就是躲着不见他的玉清。 这下,方夙银才知道,为何今天玉清房间的那扇窗不曾打开。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明白,玉清为何躲着不见。不是别的,只是她身边早就有了另一个人。他以为她对自己哪怕曾有一丝情意,却才此时才知道,她对自己根本不曾在意过。 她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巧笑倩兮,换一个人,也未尝不可。 是他自己太过执着。 方夙银笑了一声,心却冷了。 从屋外进来,霍靖一身的水。 蕊儿上前从他手上接过斗笠和蓑衣,又麻利地倒了一杯热茶,方退出了房间,并替两人关上了门。 蝉衣窝在一侧,看着霍靖抬手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笑着说到,“霍大侠这是特地赶回来看我成亲的么?” 霍靖从一旁取过一块干净帕子,抹了抹脸,然后走到桌边坐下,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说到,“看这样子,也不知道两天后会不会是晴天。” “晴不晴都是要嫁的。什么都备好了,总不能说老天下个雨我就不嫁了吧。”蝉衣笑着坐直身子,看向霍靖。 霍靖喝了口热茶,缓了缓,才慢慢说到,“我是有正事和你说的。” “哎哟,霍大侠咱们可说好了,没有礼金这种事算不得正事哦。”蝉衣挑着眼,开着玩笑。 霍靖看她一眼,道,“少不得你的。真是和蔷薇一个样。”说到这里,霍靖顿了顿,眼底有憔悴一掠而过,而后很快又恢复了常色,“我来,还是和你说上次那件事的。” 蝉衣开口问,“哪件?” “你的身世。”霍靖看着蝉衣,答的一脸正经。 听到霍靖这么说,蝉衣想起来之前霍靖和她说过,怀疑她就是那个幸存的女儿,不由得笑道,“怎么?有证据了?” 霍靖点头,“有,已经确定你就是。” “哦?说来听听。”话虽然说得随意,可蝉衣心里却莫名的有些紧张。 霍靖搁下茶杯,开口说到,“我去了云州,寻到旧址,又在四周四下打听过,后来从几个老人口中打听到了消息。听说在十五年前,薛通杀了那户人家后,大家都以为所有人都死光了,谁知后来看见有个少年从尸骸之中抱出个女娃。” 听到这里,蝉衣心头一跳,暗想那个抱出女娃的莫不是容疏,就听见霍靖说到,“那个抱出女孩的少年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不算很大,但有着一副极好看的模样。老人家们形容他,像是神仙一般,对了,穿着一身红衣服,像是火神。” 像是神仙一般,还是火神。 想来,用风华绝代形容都不为过了, 在蝉衣见过的这么多男子中,长得好看的确实不乏,但能和神仙相提并论的,那真真就那么一两个人。而这一两个人中,爱穿红衣的,又风华绝代,再在十四十五年前还只有十几岁的,真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蝉衣有些愣怔。 似乎看出蝉衣的将信将疑,霍靖又接着说到,“因为那少年长得太好看,所以老人家们对他印象深刻,后来,有人还看见过那少年一次,是在码头。而那码头去往的方向,便是东岚岛。” 听到这里,蝉衣脑袋中一阵轰隆声响,而后像是有白光爆过,一时什么都感觉不到。 看着蝉衣好似放空的模样,霍靖也不再追着说什么,只是等着蝉衣缓过神来,所以这房间之中一时安静的可闻针落地的声音。 自然,那针不能掉在地毯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红衣少年就是师傅,而你也确定,我就是那家的女儿了?”过了许久,蝉衣才找回声音般,出声问到。 如果霍靖说的是真的,那么容疏和她说的在山上捡到她的,便不是真的了。 所以,容疏是骗了她,还是真的不记得了? 没有察觉出蝉衣心头一震纷乱,霍靖只是点头,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说到““打听到这些消息后我便差不多确定是你了,只是,如果说还有一点怀疑的话,也是有的。” “哦?什么怀疑?” “听之前和服侍过那家女儿的婆子相熟的老人家说,那家女儿身上有个胎记,似乎是蝴蝶型的,只是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也不记得了。” 听到这里,蝉衣努力回想了下,好像自己在洗澡的时候不曾注意过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不过这么多年都没看见过,想来可能是不存在了,那么,霍靖的推断便可能是错的。 将这想法和霍靖一说,霍靖却摇头反问,“若你不是那家女儿,陆萧乾为何一定要娶你?” 闻言,蝉衣稍稍沉吟了一番,便知道了霍靖的意思。 想来,陆萧乾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了她就是那唯一一个幸存者的消息,千方百计留着她肯定和这个相关。若是这样的话,薛通和他必然认识。但薛通在多年前就已经失踪了,如果说和陆振熟悉倒还是不错的,和陆萧乾大概是不可能有接触吧。 那么,陆萧乾又是为了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替薛通揽下这个秘密,除非—— “陆振难不成就是薛通?!”脱口而出这句话,蝉衣越想越觉得可能。能让陆萧乾这般费尽心思的,只可能是自己人。 谁知霍靖又摇头,“陆振我太熟悉了,不是薛通。不过,薛通很有可能还活着,而陆振指不定也和他有联系。这样,等你成亲之后,我再去一趟陆家好了。” 蝉衣想想也觉得有理。当年最为了解薛通的,应该就只有霍靖和陆振两个人。陆振那边应该是查不出什么,所以霍靖决定,还是要从薛通下手。 两个人商定好,霍靖便一边准备调查的事,一边等着蝉衣的婚事到来。 而蝉衣,则在收到关于自己身世极为震惊的消息中,等到了和贺兰千成亲的这一天。 只是,到她盛装装扮的那一刻,也不曾等到容疏。 或许就这样好了。 他们从此相隔天涯,不见,也不要想念。 肆 身世卷 与君相陌路 【身世卷】卷末语 这一卷终于画上句号,于是……你们忘了师傅没? 我想表示,我创造了记录! 所以,这一卷其实是蝉衣和贺兰千的JQ史有木有?要是谁变心了,自己背着荆条左拐出门吧。 但是……别自抽的太早,谁知道最后谁是男主对不对? 哈哈,下一卷是感情的大反转哦~还是那句话,坚持的继续坚持,变了的多想想,总会有属于你的甜头等着你。 最后,大家一直期待的抢婚下一章就要开场了。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一章 蝉衣之嫁 天气没有如霍靖所说,阴天或者下雨。 蝉衣出嫁的那一天可谓是晴朗无云,碧空如洗。 为了迎娶蝉衣,贺兰千在怡红坊旁边重新购置了一座宅院,不大,却算的上精致。里面的构建也都是江南婉约之风,清水潺潺,假山别致,亭台楼阁各是精巧。 而蝉衣要做的,便是从烟淼楼出发,坐上矫子,由着矫夫将她一路抬过去。 而此时,蝉衣还在屋中装扮。 窗外的晴光落在屋子里,给她那一件并不算特别华丽却仍是精致的嫁衣给上一缕一缕的金线。 “咦,新娘子的凤冠呢?”给蝉衣梳好发,尔蓝转过脸,在案几上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那顶凤冠。 尔蓝一发问,其他人也仿佛才后知后觉的左右找了找,都没有看见,不由得惊奇出声。 “怎么回事?昨天还看见的啊?” “是啊,昨天是我亲手放在那柜子上的,还搭了一块帕子,就怕蒙尘了。” 听见众人的声音,弹衣从镜前抬起头来,本就绝色倾城的容颜因为这一层薄薄的粉黛,显出几分平时从来没有的艳丽一来。一抬眸,水波轻漾,让那双本就妙丽的眸子愈发的勾人心魂。 “怎么了?” 被蝉衣用那双眸子轻轻瞥了一眼,瞧得众人都是一阵倒吸气。尔蓝稍显镇定,只是眼底隐隐的暗色透露了她的着急,“你的凤冠不见了。” 闻言,蝉衣只是“哦”了一声,道,“那应该是贺兰千拿去了吧。”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是愣了一下,有人奇怪开口,“贺兰公子拿去做什么?” 蝉衣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听到这话便也随意答道,“之前说是要加工一下,谁知道呢。” 看着新娘子毫不着急的模样,其他几人倒是急得要死。这都要到该上矫的时辰了,凤冠居然被新郎官拿去,不纯心耽误吉时么。 正当几人焦急地想要去寻贺兰千要回凤冠,就见外面大步走来一个人,手上捧着一顶精致璀璨的凤冠。 “方公子!”看见来人是方夙银后,尔蓝忙迎了上去,视线落在他手上的凤冠上,一时竟然怔住了。 “尔蓝,把这个给弹衣戴上。”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尔蓝,方夙银抽空看了里面一眼,见蝉衣正转身过来,一身装扮绚了人眼,不由得对她笑笑,道,“快些准备好,我在外面等你。” 蝉衣回他一笑,转眸看见尔蓝捧了凤冠转过身来,目光便顺势落在凤冠之上,笑容一瞬僵在唇边。 只见那顶本就精致的凤冠上不知何时镶嵌了一颗拳头大小夜明珠,珠身圆润,晶莹明丽。因为尔蓝背着光,便因此在夜明珠的周围便笼下一层阴影,而这颗夜明珠就在这一片阴影中发出微微的光,白中泛着些浅浅的绿意,就像是水一般流转在珠子周身。 “哇,这颗是东海夜明珠!我之前见一个珠宝商人拿出来过,还没这么大呢,比这个小上一半,已经是极难得了。想这一颗必然更难寻到,价位应该也挺高的吧。”有女子在初时的惊讶下回过神来,连连说到。 蝉衣轻轻眯了眼,夜明珠的光辉从那一线抬眼间落进了眼中,染透了眼瞳。 夜明珠—— 她也曾见过,在废帝的寝宫中,那一颗比眼前这一颗要稍稍大一些,却没有这颗看起来深亮。 而重点不是她看见过,而是,她和谁说过。 “可别太感动哦。我只是闻见这血腥味着实不爽快,便要屈一下给你做个佣人了。记得以后好了送我一颗夜明珠,就是废帝寝宫的那种大小。” 印象中,她给贺兰千清洗伤口的时候,曾随口说过这么一句。当时贺兰千只是一笑置之,却没想他一直记得,并且做到了。 弹衣忽然笑了。 想来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在遇见这么一个把随口一句话都能放在心里头的人,估摸想不感动也难了。 “不是说吉时要到了么?那就给我戴上吧。”蝉衣对着众人吩咐道,而后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尔蓝忙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这顶嵌着夜明珠的凤冠,那微弱的光芒在触及阳光的一瞬就暗了下去,但蝉衣的脸容却仿佛因这一定凤冠而明珠生辉。 给蝉衣插上最后一支步摇,又将凤冠上的流苏拨下来,将弹衣的脸挡在流苏帘之后,若隐若现那抹绝色。 “吉时到——”外面有人唱和一声,音调高扬。 “姑娘,走吧。”尔蓝走到侧面,将弹衣从镜子前扶了起来。 流苏帘子在眼前晃动着,将她的视线分割成无数块。弹衣干脆懒得看路,由尔蓝一路扶着上了轿子。 从烟淼楼到贺兰千的宅子并没有多远,坐船上岸,再前行一路距离差不多就到了。 蝉衣被矫子颠的昏昏沉沉,倒是一点儿惊喜期待都没有,反是颠簸地她差点睡着。就在她闭了眼想着不如小睡一会儿的时候,矫子忽然停下,矫帘被人掀开,尔蓝将她扶了下来。 这场婚事并没有办的多么盛大华丽,而蝉衣又是怕麻烦的人,所以一些琐碎的细节能免则免了。下了轿子又往前行了数步,就到了礼堂之中。 蝉衣抬眸看见,隔着摇晃的流苏,她看见贺兰千一身喜服站在礼堂中间,不甚明晰的视线中,他看过来的视线似乎含着几分深情。 蝉衣觉得自己看错了。 只是不待看清,她就被带到了屋中,站在了贺兰千的身边。 外面鞭炮声声,屋中两侧俱是站的熟悉的人,虽然并不多,却也是有几分喜庆的。而屋中上座,该坐着高堂的两把椅子都是空着的,案几两侧各放着一盖茶。 本来之前蝉衣和贺兰千商量,若是容疏不来,不如就请霍靖上坐。霍靖比他二人都大了不止一圈,做一做这“高堂”也未尝不可。 可是霍靖说什么都不肯,只道是自己没这种命,生出这般绝色的两人。之后无论蝉衣怎么劝,就差没撒泼了,霍靖都是不肯。 因此,贺兰千和蝉衣商量再三,终于决定请出自己那早逝的父亲。 所以,两把椅子上虽然都没有坐着人,但其实其中一把椅子上此时却放着一个灵位,弹衣知道,那是贺兰千的父亲。 虽然两个人都是孤儿,但贺兰千比弹衣幸福,他还能放一个灵位在椅子上。可属于弹衣的高堂,又在何处。 想到这里,弹衣不由得想起了容疏。 那封信,他到底是收到还是没有收到。为何连只字片语也不肯回自己? 这张空置的椅子说是为蝉衣父母留着的,可她清楚,她真正等着的人却是容疏。 只是,若是容疏真的坐在这里,这场婚事,她还办不办的下去? “一拜天地—— ” 在蝉衣走神的时候,有人扯着嗓子高唱一声,蝉衣回过神来,跟着贺兰千转过身,朝着门外的皇天后土深深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转回身,蝉衣隔着晃动不停的流苏帘看着那张空着的椅子,脑海中掠过容疏的脸,伴着她弯身的动作,那空寂的一片从视线中一划而过。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喝完,弹衣慢慢转过身,看向站在对面和她一臂之隔的贺兰千。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含笑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深而亮,嘴角扬起,似乎是真正的欢喜。 蝉衣知道,这一拜下去,她和贺兰千便真的要做了这夫妻,从此她会冠上贺兰之姓,也要丢掉那些在心里堆积了十多年的情感。 舍得,舍不得? 蝉衣微微敛了眸,许多片段从脑中滑过,悲伤的,或欢喜的。所有的过了一遍后,她才发现,和贺兰千的每一次相处,都不曾难过过。 是不是这样也就够了? 哪怕现在她对贺兰千不是爱,她对容疏仍是有一丝放不下,至少眼前这个人带给她的不是无止境的等待和失落,她也该满足了吧。 这么想着,弹衣终于扯着唇角笑了。闭了眼,将一切杂绪阻挡脑后,朝着贺兰千微微弯了颈项。 “慢着!” 突如其来的一道阻止声让弹衣抬起刚刚低下一分的头,抬手揽住挡在眼前的流苏帘,有些不置信般的转过头去,却在下一秒停滞了呼吸。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章 我是来抢斯娘的 门外阳光穿透云层洒了下来,齐齐落在那个缓缓行来的男人身上。 一身红衣,颠倒众生的容貌,微挑的嘴角,不辨情绪的眼,这个完全出乎蝉衣所料的人,此时却带着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呼吸,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蝉衣一时找不到言语。下意识的称呼哽在喉咙之中,她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心头挤挤压压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 “师傅!” 第一个出声的是方夙银。他似乎也没想到容疏会出现,眼中一瞬涌出许多情绪,是他人不能看透的复杂。而下一刻,那些情绪又落了下去,埋在眼眸深处。 听见方夙银的声音,容疏视线偏转在方夙银身上落了一下,而后又转了回来,却也不是看向蝉衣,而是看着那一把空置的椅子,当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几步走了过去,转身掀了衣摆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做了下来,一身红衣艳艳,和他身后墙上的“”字相得益彰,倒是把贺兰千的风头都似乎压了下去。 “听说我的小蝉衣要成亲了?”容疏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蝉衣的面上,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波澜,而后极快的淹没在深眸之中。 听见这句话,蝉衣微微蹙了眉,巨大的意外还未来得及消化,一时也没追究是“成亲”而不是他口中的“要成亲”,只是颔了首,松手放下了流苏,眼波流转于他面上,“师傅可是专程赶来参礼的?” 许久不曾唤过的称呼从口中出来,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生涩。她明知道该如往常一般对着容疏说话,却在此时此景被生疏哽住了喉咙。 不是没有察觉出蝉衣的不一样,容疏却好似没看见一般,他只是微微一挑眼角,深眸之中流转着暗暗的颜色,“不是。” 弹衣微愣,还不待反应,却又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到,“我是来抢新娘的。” 一刻阒然。 片刻之后,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细碎的震惊声,混着讶异,和着惊奇,夹着不解,各种目光齐齐投射到了容疏身上。 而容疏像是完全不知道般,只是看着蝉衣,一目不瞬的看着她。 蝉衣则怔在了原地。 她的脑袋此时一片空茫,眼里只有容疏那被流苏帘子遮挡的不甚明晰的脸,心里如开了个豁口,大风呼呼地往里面灌去。 他是什么意思? 抢新娘?只是因为她违背了他的意愿,还是—— 不,不可能是后面一条。这么久她都没有等到容疏哪怕一个眼神的回应,到现在又怎么可能会是她想的那般。 想来,他说这话,只不过是气她为人徒弟的,成亲却不等到师傅到吧。 “蝉衣知道这些年来师傅对蝉衣分外上心,蝉衣没等到师傅到就擅自办了婚事,着实有些不对。可现在师傅已经来了,也算是赶上了我的婚事,待蝉衣行完礼再亲自倒酒向师傅道歉。”压下心底的期待,蝉衣含笑出声,语气清浅,好像确实是她做的不对而现在也是诚心城意地向容疏道歉一般。 听见蝉衣的话,容疏眸中重重一沉,黑的愈发深了,“蝉衣,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是说认真的。你不准嫁。” 本来是抱着容疏顺着她的话收场的心思,哪知容疏却反将一军,毫不犹豫地截断了她给的路,并且以这种强硬的姿态,扔给她一句“不准嫁”。 蝉衣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她挑着嘴角,冷着眼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似笑非笑道,“师傅让我不嫁就不嫁?凭什么?你明知道我之前恋着谁,心心念念的要嫁给谁,可他不要我,不爱我,罢了,我不嫁便是。如今我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愿意娶我的人,你却给我一句不准嫁?凭什么你幸幸福福我却要一个人一辈子!” 蝉衣这话一出,方夙银便蹙了眉。 他人不知蝉衣和容疏之间的事,自然不知道弹衣说出这段话是被逼到了什么程度,亦不知道容疏在每听见蝉衣说一句时,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蝉衣。”静默了片刻,容疏忽然出了声,声音低低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味道,“我知道之前是我对不起你,今后我会弥补。” “怎么弥补?又拿什么弥补?难不成师傅终于肯说那一句爱么?”蝉衣直直看着容疏,似乎要看进他心底深处。 听见弹衣这话,看进她那副神情,容疏忽然心痛。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见蝉衣忽然倦怠般摇了摇头,对着容疏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无力,“师傅什么都不用说了,离开青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蝉衣也不想和师傅再起争执。等会让师兄陪师傅喝酒吧,陈年的女儿红。虽然……虽然不是我的那一坛。” 容疏怔住。 蝉衣却转过身,对贺兰千笑了笑,“走吧。”说罢,转身朝门外走去。 贺兰千一直站在一旁,不曾说话,现在见蝉衣转身离开了礼堂,便也朝容疏微微拱了拱手,什么都没说,跟着弹衣出了门。 眼看着两人走出了门,容疏突然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口,唤了声,“蝉衣!” 蝉衣本来不想停,却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容疏那一声还是顿住了脚步。 她半转过身来,流苏帘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扰乱着她的视线的同时,似乎也扰乱着她的心。 “师傅还有什么事?” 容疏看定了她,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嫁。” 蝉衣闻言笑了,笑容讽刺,“我已经嫁了。” 容疏勾唇,“拜堂之礼你和他没有行完,而且没有高堂,这婚事做不得数。” 这话听在蝉衣就好像猫爪挠啊挠的,直挠的她心头发痒,一阵烦躁,“我说作数就作数!嫁人的是我,不是师傅!” 相比蝉衣的火气,容疏倒是显得一派平静,他仍是看着蝉衣,眼底似乎隐隐染着一丝道不明的情意,“正因为嫁人的是你,所以你不能嫁。” 蝉衣气急。 “我不会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 容疏接下来的这句话,让蝉衣满肚子火气忽然凝注。 就像是一簇篝火忽然被冻住一般,蝉衣睁着眼,看着容疏的脸,瞬间失了言语。 四周一片安静,连窃窃私语都没有,只有风声微弱的擦过两个人的耳边,好似定格着这一幅画面。 “师傅你……你什么意思?”好一会儿,蝉衣才找回言语,断断续续地问出这一句话。 容疏跨过门槛,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直到一米之外的地方,他方停住。一双染墨般的眸子将她牢牢锁在眸里,好似再也不能割离。 “我之所以来抢新娘,不是因为你不等我到场,亦不是因为你自作主张,而是抛开这层师徒身份,我作为一个男人,无法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蝉衣再怀疑也不能骗自己说不懂他的意思。 作为一个男人,不能看着她嫁给另一个男人。这句话中的独占意味太强,强到蝉衣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是在说,他对自己也是有情的么? 却为何是在这种情况下,是在那份热的情被他的冷漠冰封以后,跟她说这一句期待已久的话。 蝉衣垂眸,长长的睫毛兀自颤抖着,攥在袖子里的手也紧紧捏成了拳,却在下一刻被人伸手握住。 她抬起眼,看见身旁贺兰千静静看着自己,他手里的温度透过指骨传了进来,熨帖了全身。 蝉衣闭了眼,再睁开,那些慌乱惊异一点一点沉没下去。 “晚了。”她轻声说到,语气好似叹息,“师傅,你说这些,已经晚了。” 容疏的身体蓦然一僵,脸色一瞬苍白。 蝉衣不是没看见,却装作没看见。她朝容疏扯出一道涩然的笑容,而后反手握紧了贺兰千的手,朝里屋走去, 容疏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蝉衣和贺兰千的身影渐渐远去,忽然抬手捂住唇剧烈咳嗽起来,咳到身体都跟着颤抖。 “师傅!”方夙银拨开人群急急赶来,双手扶住容疏,低头惊见他手指缝中隐隐有一丝红色,刚想问,却见容疏渐渐缓和,将手捏成拳收回袖中,而后淡淡自嘲道,“为师果然老了,咳嗽一下就没力气了。你扶我到旁边坐去吧。” 方夙银点点头,将容疏扶到一旁。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章 洞房花烛夜? 贺兰千和宾客喝完酒回到新房之中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四合了。 天上满目碎碎的星子,点点光亮透过并不算厚的云层闪烁出来,衬着一旁的月色显得这天倒也没有那么暗沉了。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蝉衣从书册中抬起头来,冲贺兰千勾了勾唇,笑道,“你还清醒么?还是已经喝醉了。” 贺兰千几步走进来,视线转过弹衣手上的书册,又转回她脸上,见她已经除了凤冠,便也撇了下唇,说到,“今天可是我的大喜日子,我怎么会喝醉。” 见贺兰千刚刚看了自己手上的书一眼,蝉衣将书本放回案上,眯眼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等的无聊,就翻了一本书出来看。” 贺兰千忽然笑了,看着蝉衣精心画过妆的脸,也细了眼,语气暖昧说到,“若是让他人知道你新婚之夜竟然无聊到在看书打发时间,怕是得说我这夫君做的不称职了。” 不是没听出贺兰千的调侃之意,蝉衣却也似乎没什么心情和他斗嘴,只是从床上站起身,经过案几的时候,抬手抚过那顶凤冠,指尖落在夜明珠之上,微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进身体,在心间深处投下一圈涟漪。 随着蝉衣的动作,贺兰千也看向那夜明珠,不由得笑了笑,一边走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对蝉衣说到,“废帝寝宫的那颗已然不小了,这一颗我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寻到,倒真的比不得废帝寝宫那一颗。” 蝉衣闻言,转眸冲他一笑,微微上扬的嘴角带起妩媚的弧度,眼底也落下光色的氤氲,“我当时也只是随便说说,你能找到这么大一颗,我也已经很意外了。” 贺兰千搁下水杯,抬眸看了她一眼,带着些深意回道,“你只是随意一句,我倒是一直记得,估摸如今也只有对你才这般了。” 蝉衣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从蝉衣的神情贺兰千也能大致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起身解了衣服,朝床边走去,口中状似无意地说到,“刚才我在前面喝酒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容疏,也没有看见方夙银。” 蝉衣心头莫名一跳,却是低眸笑了笑,道,“大约不想喝吧。” “或许吧。你和我成亲,容疏自然是喝不下去。”将脱下的外裳搭在一旁,贺兰千在床边坐下,抬起那双有些深邃的眼,隔着烛光看向蝉衣,口中问到,“容疏都已经追来了,你真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弹衣截断他的话,嘴角余着笑,走到床边,低头看他,“怎么?我们才成亲你就有新欢了么?巴不得将我赶出去?” 贺兰千仰头淡笑,大红蜡烛发出的光似乎将他有些冷峻的轮廓都柔和,“美色当前,我还上哪里去寻新欢?” 蝉衣只是看着他笑,没说话。 正在两厢对视酝酿缠锦氛围时,弹衣忽然感到手腕一紧,接着整个人就把拉到了床榻之上,而贺兰千也顺势压了上来。 “你做什么?” 身后是柔软的垫子,抬眼是贺兰千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弹衣微微眯了眸子,同他有些幽深的目光撞到一起。 贺兰千轻轻笑了一声,气息暖昧地拂过她的面颊,“润房花烛,你说做什么?” 听到这话,蝉衣只是笑了笑,倒也不显羞涩或惊讶,“啧啧。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急色了?” 贺兰千低头看着她绝色明艳的眼,勾唇而笑,“美人在怀,怎能不心猿意马。” 闻言,蝉衣也只是笑,一双眸子将他看着,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清清淡淡和平素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看着这般的蝉衣,贺兰千微微俯身,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眼看着就要碰到,贺兰千却突然说了句,“方才喝酒的时候听人说,你走后容疏似乎身体不适,是由方夙银扶着离开的。” 乍然听到这句话,蝉衣心头蓦然一跳,下意识的偏了头,贺兰千带着微微热度的唇便顺势落在了她的脸侧。 屋中一瞬沉静,摇晃的烛影掩盖住贺兰千眸中一瞬而过的异色。 “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贺兰千忽然抬起身,笑着说了一句,便翻身到了一旁,兀自躺下。 蝉衣仍是仰面躺在远处,贺兰千的离开让眼前的光线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似是不适应般眯了眯眼,心底却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身体不适么? 心里轻声问了一句,蝉衣摇了摇头,暗嘲自己何必还要关心这些。都已经要过去了不是。 这样想着,蝉衣便也不想再去理会,她转头看了一眼闭着眼呼吸平缓的贺兰千,暗道这人睡得未免也太快了,一边起了身,褪下最外层那有些繁琐的嫁衣,而后转身又走到床边,靠着床沿侧卧了一夜。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蝉衣惊觉,在此时此刻,自己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贺兰千。 尤其是在看见容疏,听到他那句话后,终究是做不到。 第二日天光打在脸上的时候,贺兰千还没有醒来。 蝉衣兀自起了身,稍稍整理了一下,又在屏风之后换了一身轻便一些的衣裳,才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这一开门,她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容疏。 容疏负手立在门外几米开外的地方,听见门开的声音便抬眼看来,幽深的瞳仁和那双水眸雾时撞上。 蝉衣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却仍是全部拉开,一边跨出门槛,一边又反手带上了门。 “蝉衣。”容疏唤她,声音轻缓。 蝉衣的心莫名地颤了颤,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回到,“师傅早。” 容疏微微颔首,视线有些晦涩的扫过她全身,“昨晚……睡得可好?” 心头一蹙,可蝉衣却笑得恬淡,话说的让人不自觉的往深处想,“调房花烛夜能不能睡得好,师傅说呢?” 当蝉衣这话一说话,容疏眼瞳深处蓦然有什么涌动起来。 蝉衣撇过脸,听贺兰千说容疏身体不适,可他现在看来倒是精神的很,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了的,便下了台阶朝另一头走去。 “蝉衣。”容疏喊住她,声音微低,“之前是我想不通,放任你的感情不予回应。到如今我才想明白对你是什么感情。你……是真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了么?” 这一句话里“为师”被“我”所代替,一个细微的变化,却让蝉衣有些心酸。 她摸不透容疏的意思,就像是她苦恋他的那段日子,也猜不透他到底对自己是不是有情一般。 此时容疏站在自己身后,每一句话,每一个问题都似乎带着她所期待的感情,可是,事到如今,她却连揣测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曾经爱的太过,用尽全身去揣度容疏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揣度到后来,却连自己都丢了。 而现在呢? 在她决定要完全放下的时候,她的师傅,她心底深处的人却站在她身边对她说,终于想通对她是什么感情。 当一直期待的感情终于从容疏口中出来时,蝉衣却发现自己连接受的勇气都没有了。 之前全心全意追逐付出,到如今已经耗费的点滴不剩了。 “师傅。”压下心头的酸涩,蝉衣轻轻转过头来,双眸泛着些微幽凉,“还是那句话,晚了。” 容疏眼皮一跳,开口道,“若是说和贺兰千的这场婚事,你们拜堂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做不得数。” “我觉得作数就行。”蝉衣下意识回到。 不远处,不知道有什么落进了水池,轻微的一声像是砸在两个人的心上。 容疏忽然笑了,也不知道是蝉衣的错觉还是晨光太亮的原因,看在她眼里莫名有些苍白,“你和为师到底是师徒,该绝情的时候倒真是差不多。” 从“我”又变回“为师”,不知道容疏在此时此刻怎么还能开玩笑,蝉衣不免有些恼怒,脱口道,“师傅已经有了娇妻在侧,又何苦再来烦扰蝉衣?”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四章 为师什么时候被战亲了? 听到这话,看着蝉衣尖锐的眼神,出乎意料的,容疏没有解释没有颓然,而是一脸疑惑道,“娇妻?” 看着容疏这般,蝉衣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语气仍是不太好,“是啊。师傅不是早和月纤在派中成亲了么?消息都到了中原,想不知道都难。” 蝉衣此话一落,容疏微微眯了眼,却是愈发奇怪道,“为师什么时候被成亲了?” 听到这话,再看容疏的神情也不像是假装,蝉衣也是一顿,半天才说,“不是……二月的事儿么?” “二月?”容疏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而后眯了眼似乎在回忆什么,须臾才笑道,“二月派里是办了一场喜事,却不是为师,而是左思和钟诗诗。” 左思和钟诗诗? 蝉衣脑袋一懵,一时怔在原地。 看蝉衣半信半疑看着自己,容疏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容愈发明显,“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夙银。若是还不信,大可以写一封信发回派中随便逮住一个人问,看为师是不是骗了你。”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蝉衣就算再不信也难。 她不由得回忆了下当初陆萧乾和自己说的,说是青水流派办了喜事,据说轰轰烈烈,应该是地位很高的两个人,不然不会这么喜庆。 而当时,她第一反应便是容疏,毕竟派中地位最大的就是容疏,当时派中也只有月纤是公开的女子身份。而陆萧乾也在和她透露这个消息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把她往容疏身上带,这才有了这个误会。 所以说,是陆萧乾为了达到逼嫁的目的,故意和她这么说的? 蝉衣忽然很气愤。 看着蝉衣的样子,容疏也大约知道她应该是被人骗了,顿时心头挪开了一块巨石一般,让他好生喘了口气。接着,他便走到蝉衣面前,在她出神的时候微微俯下身,轻笑道,“所以你之所以对为师这么凶,是因为被这件事骗了?” 容疏突然逼近说话,让蝉衣猛地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脸,顿时眼中微慌倒退一步,站稳后才敛了脸色,道,“这又与我何干。” 容疏笑嘻嘻看着她,倒是一点儿都不像之前那般苦情的样子,让蝉衣心里很有些气不过。 “为师还当蝉衣真的不要为师了,想来是这个讹传。”容疏站在原地,看着蝉衣,唇角微微挑起,“还有什么事不如一并问了吧,为师都给你好好解答。” 听到这话,蝉衣一时心怔,出口道,“师傅为何不回弹衣的信?” “你寄过来的信不知道被谁塞在了一旁,为师也是前日才看见,当下都来不及细想,托了左思和钟诗诗照顾流派,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说到这里,容疏忽然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一些,接着浮现出一抹深深的虑色,“也幸而为师赶得及,你和贺兰千最后那一拜并没有拜成。” 容疏的话音一落,蝉衣心里下意识的一松,却在下一刻忽的揪紧,本是软下去的眼再度凝了冰。 因为,容疏骗了她。 “信不知道被塞到了什么地方?那师兄呢?我不相信师兄不可能没有和师傅提过。”一字一句问出这句话,蝉衣清晰的看见容疏的眼神有微微的变化。 就是这一瞬,弹衣的心便冷了下去。 终究,只是期待而已。 “蝉衣—— ” “师傅,不用多说了。该说的师傅也说了,蝉衣也全部都听了,就到这里吧。”蝉衣看着容疏,轻轻笑了一笑,却透着股子迷离,“我放过师傅,也请师傅放过我。心冷了还能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在离开青水的那一天,已经被我一把火烧死了。” 容疏身体好像轻轻一僵,有冷冷的风穿过他的骨血,刮进心里。 “谢谢师傅赶来观礼,从今以后,师傅还是师傅,蝉衣还是你的徒弟,不会变。” 从此便只是师傅,也只是徒弟。 蝉衣低了眸。 这一句划掉的,不仅是容疏姗姗来迟的回应,也是蝉衣心里那一抹或许一辈子都抹不掉的痕迹。 容疏在院子里住了下来。 这就算了,毕竟容疏不像方夙银和贺兰千,狡免三窟,哪里都有一个窝。 可是,方夙银也要住在这个宅子里,着实让蝉衣很是郁闷, 拜托,知不知道要给新婚夫妻一点儿相处空间啊!虽然她和贺兰千也确实做不来所谓的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可是这师傅师兄共处一室是个什么事嘛。 埋怨归埋怨,蝉衣自然不可能把两个人赶出去的,这就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四人共处局面。 蝉衣其实无所谓了,跟两边都是正常生活过,可贺兰千和容疏二人——这对头同住一个屋糖下,怎么想怎么奇怪。 不过,他们俩倒是过的不错的样子,没有蝉衣幻想中的大打出手,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谁也不干扰谁。 在蝉衣这不知道作不作数的亲事之后的第五天,贺兰千突然说要上京一趟,归期未定。 蝉衣送完贺兰千回来,知道方夙银肯定又是去寻玉清去了,宅子里便就只剩下容疏一个人。之前几个人共处倒是还好,这若是只剩下他们两人,蝉衣自觉别扭。 因此,蝉衣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去了烟淼楼。 进了楼里,蝉衣绕到后面的水塘,却见尔蓝站在水边,目光呆呆的看着水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蝉衣慢慢走了过去,直到在尔蓝身边站定,尔蓝也没有发现她。最后还是蝉衣拍了她肩膀一下,这才让神游着的尔蓝回过神来。 “弹衣姑娘?你怎么来了?”乍然看见蝉衣出现在身边,尔蓝先是一愣,而后问到。 蝉衣笑了笑,将事情说了一遍,尔蓝听完微微蹙了蹙眉,问到,“姑娘和尊师之间……” “大约扯不清了。”蝉衣耸肩,答的随意,心里头却好似有什么抚地发痒。 说是断了,断了,说话的时候比谁都狠绝,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要想真的完全断了,大概连师徒也做不成, 尔蓝叹了一声,和蝉衣走到不远处的石桌旁坐下,有飘下的花瓣落在桌面上,她抬手拂掉,说到,“我之前还觉得你有了贺兰公子该是极幸福的,现在方觉得,或许也不是。” 蝉衣默了会儿,笑道,“或许吧。”说完,又转而问她,“你怎么了?” “宋祁上京了。”尔蓝回答。 “那岂不是很好?等着他高头大马过来迎娶你啊。”蝉衣笑着看向她。 尔蓝也笑,却揣着心事,“或许等来的是一纸成亲的请帖。又或许,连请帖都没有吧。” 闻言,蝉衣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说,“也不要想得太坏。宋祁为人老实,应该不会走眼。” 尔蓝沉吟许久,才回了一笑,“希望吧。” 两个人又随意聊了一些,默了,尔蓝问蝉衣要不要在楼里留住一夜,那边也没什么人。 蝉衣笑着婉拒了,尔蓝看了她一会儿,问,“其实你是担心你师傅吧。” 蝉衣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尔蓝便也不留,送她到了门口,就折身回去了。 回到宅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门的小厮给开了门,然后就锁上了大门。 贺兰千当初购置这座宅子的时候,并没有请很多仆人,所以蝉衣一路走近里院都没有遇到什么人。 借着微薄的月色走到房间门口,蝉衣抬手欲要推门,却又顿住了,眼神下意识的往另一边飘去。 那里,住着容疏。 今天出去一天,也不知道容疏一个人怎么样。蝉衣在门口迟疑很久,终是转身朝容疏的房间走去。 到容疏房间时,屋里头还点着灯,想来他还没有睡。蝉衣顿住脚步,想着该不该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隐隐的咳嗽。 那咳嗽声断断续续,似乎刻意被压的很低,但再低那声音蝉衣也还是再熟悉不过,除了容疏,不会是别人。 师傅他怎么了?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五章 败给他这一刻的温柔 一瞬的着急涌上心头,蝉衣也没多想,举步上了台阶,正要抬手敲门的时候,屋里头忽然没有了咳嗽声,倒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蝉衣顿了顿,还是抬手敲了门,“咚咚咚”三下,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清晰。 没一会儿,房门就被人打开,容疏似乎才从床上起来,衣裳微散,露出颈下一片皮肤。 “是蝉衣啊。”容疏语音微扬,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到还是蝉衣熟悉的那般,只是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蝉衣站在门口,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面容间隐隐有些倦色,却一片平淡,好像之前断续咳嗽的人不是他。这样一想,蝉衣便有些尴尬地唤了声“师傅。” 容疏冲她笑了笑,笑容似乎有点宠溺,“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之前在派里,也没见你有敲门的好习惯。” 闻言,倒是蝉衣咳嗽了一声,道,“不一样了。” 听到这话,容疏的眸色稍稍沉了一些,声音微低,“是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两个人关系还是极为亲密的,蝉衣来去自由,不敲门已经是习惯。彼时容疏还很困扰,想着何时把她这个习惯别过来。如今当真正听到她敲响自己房门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所谓的失去,原来是这般感觉。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屋内屋外倒也是一般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容疏又问,“来找为师有事?” 说起这个,蝉衣才想起来,看了看他,试探性问到,“我刚刚听见师傅在咳嗽,便来看看怎么回事。” 容疏笑着点了点头,眼眸微挑,是蝉衣再熟悉不过的懒散,“蝉衣还是关心为师来着呢。” 听出容疏话里的认定和隐隐的一丝喜悦一般的情绪,蝉衣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却听见容疏又说,“不过是口渴喝水时急了些,呛到了罢了。” 听到容疏的话,蝉衣又打量下容疏的神情,很是正常,想来也不像是借口。不由得在心里嘲笑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不过几声咳嗽罢了,放谁身上都平常的很,她这么着急却又是为哪般。 见蝉衣站在门口,眸光晦涩不再说话,容疏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松开了门,笑着对她说到,“要不进来陪为师坐坐?” 蝉衣抬起头,看见容疏眸色一贯深沉中漾着些轻光,温温柔柔包笼了过来,让她欲要坚定的心有一刻的仓皇。 不能沉迷,不能。 蝉衣在心里默默地自我劝着,那一瞬的动摇又被压了下去,她扬起眸子,对着容疏疏离一笑,摇头道,“师傅都睡了,蝉衣进去也不太好。还是回去罢了,师傅早点休息。” 看着蝉衣微凉的眸光从自己眼中一晃而过,眨眼间她已经下了台阶,背身往前走去。 自食苦果。 脑中掠过这样四个字,容疏扯了扯唇,唤了声,“小蝉衣。” 熟悉的称呼传来,蝉衣的脚步猛地一顿,却没转过头。 容疏在她身后微微笑了笑,眸深似海,“夜里寒,你有踢被子的习惯,—小心着凉了。” 就这样一句话,蝉衣却蓦然心尖微颤,泪意猝不及防地涌上了眼眶。 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心,却仍是败给了他这一刻的温柔。 狠狠咬了唇,蝉衣不敢给自己多余思考的力气,当下只加快了步伐,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容疏的视线。 身后一身幽幽的叹息,散落在夜风里。 新抽的藤条规蜒缠绕在木架子之上,新绿新绿的,极为喜人。 藤曼之下,石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不多,却样样算得上精致。 容疏接开下摆在其中一个石凳上坐下,而蝉衣和方夙银也跟着在对面坐下,师徒三人围坐在石桌之旁一起吃饭,再无旁人。 蝉衣端着饭碗,接过方夙银夹过来的菜,抬头触及容疏低头吃饭的模样,恍然觉得这般静好的时光,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 在她离开青水前的日子,他们师徒三人常常这般围坐在一起,吃着香喷喷的饭,一边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如今想来,却觉得恍如隔世。 “别光顾着吃饭,吃菜啊。看看你师兄的手艺退步了没。”见蝉衣一直闷头吃饭,方夙银笑着用空着的手压了压她的手腕。 蝉衣抬起脸来,看见方夙银好笑的模样,又瞧见容疏戏虐的颜色,一瞬时光倒流。她依旧是方夙银最疼爱的师妹,是容疏最宠爱的弟子。 这一刻,蝉衣忽然脱口道,“师兄,下午若是没事,不如一道去游湖吧。” 蝉衣话一出口,方夙银脸上的笑微微凝滞了一下,而后又扬了起来,只是再没有方才的自然,“下午还有事,你和师傅去吧。” 听到这话,蝉衣本是一瞬扬起的情绪又重重摔落下去。 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是回到了彼时,倒是忘了如今方夙银每日都要去怡红坊守着玉清,固执的求那一个答案。 而她和容疏呢,也终究回不到当初,回不到不生罅隙。 这么想着,蝉衣清晰也落了下去。她将手中的碗搁在桌面上,轻轻笑了笑,道,“嗯,知道了。” 似乎看出蝉衣清晰的变化,方夙银方觉得有些愧疚,他侧了眼眸,说到,“弹衣——” “师兄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蝉衣截断他要说的话,侧头对他一笑,凤眸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我想起我下午也有事,那便改日吧。” 方夙银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说不出,半天才憋出一句,“嗯,改日吧。” 看着两个徒弟的一番变化,容疏没有说话,他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去夹了片青菜,刚要送进嘴里,却忽然感到喉咙一阵瘙痒,手一松,接着便咳嗽起来。别说那片青菜,连手上的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师傅!” 见容疏突然咳嗽,方夙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倾身去看,蝉衣也不自觉的看了过去,见容疏一手捂着唇,一手冲他们摆了摆,示意没事。 可方夙银却像是不放心一般,干脆起身走到他身后,抬手替他顺气,一面皱紧了眉低头去看,那着急的模样倒像是容疏有什么大问题一般。 果然,容疏在缓过气来后,颇有些好笑的看着方夙银,深黑的眸里一片幽沉,“为师不过是呛到罢了,你这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为师多么老了,连吃饭都吃不好。” 这话容疏是带着玩笑性质的说出来的,可听在方夙银耳里,却莫名激起他眼底一抹暗色。然而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容疏笑了笑,道,“师傅吃这么急作甚。徒儿下次和弹衣一定陪着师傅去游湖。” 闻言,容疏皱了皱眉,装作郁闷道,“为师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方夙银笑,眼中清凌,“可不是?” 看着容疏和方夙银二人有说有答,好似真这么回事。她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了下去,也跟着扯了扯唇,道,“是啊,等师兄有空了,蝉衣和师兄一定陪师傅好好去游湖。” 见蝉衣终于和自己说了一句话,容疏转眸看去,眼底融着暖暖的笑意,“这可是蝉衣答应的,可别欺骗为师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蝉衣莫名有种容疏已经似乎很老的感觉。 这种“老”,不是年龄,而是他身上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出现,蝉衣愈发吃不下饭。而经过容疏这一咳嗽,方夙银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完了饭,就起身离开了。 这庭院之中,一时只剩下蝉衣和容疏二人。 正是春日午后,天空挂着一轮晴日,暖暖的照在两人身上,有一种温暖安静的氛围。 蝉衣叫人来撤了碗筷,起身也准备走,却被容疏忽然叫住。她扭头,见容疏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陪为师晒晒太阳吧。” 蝉衣在原地站了会儿,终是不忍拒绝。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六章 怒闯怡红坊 两个人在石桌旁不远的地方放置了两把躺椅,容疏先坐了下去,仰面躺上,接着伸了个懒腰,好似极为舒畅的叹了一声。阳光从一侧斜斜打上他的面容,像是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蝉衣在一旁坐了下来,也学着容疏的样子躺了下去,午后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脸上,是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 蝉衣闭了眼,即便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却仍是可以感觉到眼前的阳光制造出一片犹如幻觉般的白光。她微微勾了唇角,心头堆积的郁闷在这一刻被暂时的拚弃开来,就好像是在阳光之下统统蒸发了一般。 这么闭了眼躺了一会儿,又被阳光烘的全身温暖,蝉衣泛起些困意,而后渐渐的睡了过去。 一旁的容疏也闭着眼,好似睡着一般,只余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和蝉衣极为相衬。 有丫鬟沏了茶过来,看见两人这般模样,便轻手轻脚地将茶搁在两人中间那张有些狭窄的案几上,而后无声地退了开。 在走到院子边缘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两个人一眼,莫名觉得像是画儿一般。 方夙银仍是在怡红坊楼下站着,身形挺拔,玉树临风。 远远的,有姑娘瞧见他,扯了身边的人说到,“快看,那个好看的公子又来了!” 另一人探头看来,“咦”了一声,道,“还是来等玉清的么?” “可不是。”姑娘甲说,“真是个痴情的公子哥儿,玉清也真是,我若是她,要那邵公子做什么,自然是要这位公子了。” 姑娘乙闻言推了她一般,笑唤道,“怎么?瞧着人家好看啊?” 姑娘甲笑嘻嘻道,“比那什么邵公子好看多了。还这么深情,也不知道玉清是怎么回事,将人晾在楼下这么久,我看着都心疼。” 听到这话,姑娘乙也微微收了笑脸,叹道,“你说,若是这位公子知道邵公子此时正在玉清房里,会怎么样?” 她二人本就是站在门口说着话,离方夙银并没有很远,又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所以方夙银很容易就听到了她们的话,一时莫名气血上涌。 “哎,你说——啊,公子!”姑娘甲正要和身边人说话,一转眸却看见方夙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眼前,那一双好看的眼直直看着她,“姑娘方才说,那位邵公子在玉清房里?” 本就被方夙银突然靠近给吓到,此时听他这么一问,便愣愣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回答到,“是,是啊。就在公子来的前一会儿到的。” 听见这话,方夙银勾起一道冷冷的笑意,说了声“谢谢”,举步就朝楼里走去。 这下那两位姑娘才反应过来,猜想方夙银肯定是要去玉清房里,顿时吓到了,忙叫了老鸨过来。 老鸨匆匆赶到时,方夙银已经上了二楼,她哀叹一声,连连追上去,挂了笑道,“哎呀,这位公子是要寻哪位姑娘啊?” 方夙银止了步子,吐出一个人的名字,“玉清。” 老鸨面色微变,却还是笑着道,“玉清在接待客人呢,不如再给公子换个姑娘?比玉清也不差啊。”说完,也不等方夙银点头,就连连唤了两个人的名字。 方夙银也不恼,只是勾着唇看着老鸨,直看得她毛骨悚然,“想你们老板也和妈妈说了,不拦我吧。” 听到这话,老鸨愈发头疼了。 说来,这方夙银刚来的时候,老鸨还以为是什么不善的人,忙报给了贺兰千。而贺兰千在看见楼下站的是何人后,只给了老鸨一句话,不用管,他做什么都不要拦。 这下好了,一面是老板的话,一面是那邵公子,老鸨真是两面都不敢得罪。 “公子既然都知道这些,又何必为难我?这玉清招待的可不是一般的客人,得罪不得的啊。公子若是肯等,等那位走了后,再让玉清来服侍公子可好?”老鸨在心里纠结了下,只能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 可方夙银却似笑非笑看着她,慢悠悠道,“若我说,我现在就要见她呢?” 我的老天啊,你不要吓我这副老身子啊! 老鸨在心里哀嚎一声,脸上僵着笑,说到,“公子别为难我了!那邵公子父亲可是正三品——” 老鸨话还没说完,就被方夙银突然掏出的牌子晃瞎了眼。 这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牌子,镶着金子,刻了一个大大的“闲”。 老鸨既然能管理这座怡红坊,什么样的大官没见过,自然认得这个牌子非一般人有,看这材质怎么着也是皇亲国戚那一类了。 而这个“闲”——如果她记得没错,漓城中确确实实有一座皇亲国戚的府邸,之前本也是挂着个闲名,后来新帝登基后,那位皇亲国戚便跟着搬到了京城。 而那位皇亲国戚,正巧挂着一个“闲”字——闲王。 老鸨的心一抖,原以为这眼前的公子大约只是个什么有身份的人。却没想到这么有身份,闲王啊!别说是那邵公子的老爹,就是那邵公子一家,都比不过! “妈妈看好了么?我现在可以上去了吗?”见老鸨的神情,方夙银就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便收回了牌子,淡淡说到,“妈妈放心,出了什么问题,自有我担着。”说完,他就大步上了楼。 老鸨下意识想拦,却还没待出口就见他大步上楼,顿时将剩下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 罢了,反正她也拦不住。 方夙银上楼之后,拦了一位姑娘问清了玉清的住处,便一刻不停地到了她房间,还未进门,已经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喘.息呻.吟声。 他眼底一黑,手都懒得动,干脆一脚踹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满屋的俱是香靡之味,他皱紧了眉,绕过那薄如纱的屏风,一眼就看见床榻之上正扯着被子掩住半裸身体的玉清。 方夙银心底蓦然一痛。 而同一时间,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兴致的邵斌,在看清来人是个不认识的男人后,顿时上了火气,“谁让你进来的!赶紧给本少爷滚出去!” 听见邵斌的声音,方夙银冷冷的目光转了过来,在触及他匆忙裹着身的外裳时,眼底露出嫌悉冰冷的情绪。他一扬手,手中的牌子就直直摔在了邵斌面前。 邵斌下意识低头看去,下一秒眼瞳急促一缩,他讶然抬起头来,惊异问,“你……你是……” “邵公子不认识字么?还是要我亲自送到你爹面前去?”方夙银声音冷的好似寒冬腊月。 邵斌心头猛跳,还谈什么没发泄的憋屈,当下匆匆套了衣服,连连往屋外跑去。经过方夙银身边时,还不忘低声下气道,“我不知道玉清是殿下的人!若有得罪之处,殿下千万莫怪!千万莫怪!” 方夙银没有看他,只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字,“滚。” 闻言,邵斌再也不敢多呆,急匆匆的离开了玉清的房间。 房中一时只剩下方夙银和玉清两人, “你要这样坐多久?连衣服都不知道穿么?”死一般的沉寂中,方夙银忽然出声。 她抬眼看着站在屋中浑身戾气的男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方夙银。 印象中的方夙银,向来温润,对她更是温柔有加,哪里有半分眼前人的模样。 扯回四散的思绪,玉清终于从初时的震惊中回过了神。她看着不远处的方夙银,忽然勾起了妩媚的笑,“虽然玉清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可是殿下这般随便闯入女人的房间,也着实不太好吧。” 听见玉清的话,又看见她如斯表情,方夙银眼中愈发冷了。他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下一件衣裙,朝床上狠狠掷去,“穿上!” 玉清抬头看了方夙银一眼,见他神情不悦,想了想,也没再说话,伸手将扔在被子上的衣服取了过来。 方夙银背过身去,等她穿好了,才转过身来。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七章 你有没有爱过我 两个人隔着不远的距离互相看着,各自都想在对方的眼里找到哪怕半分能看懂的情绪。 空气有一刻窒闷。 许久之后,方夙银忽然开了口,“玉清,我就这么让你不想见么?” 听到这句话,玉清心头猛然一跳,微微泛疼。可脸上还是挂着笑容,看着他慢慢道,“殿下说的什么话?堂堂闲王殿下肯驾临我这怡红坊,当真是篷荜生辉。” “不要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方夙银冷冷出声,截断她的话,而同时眼神紧紧盯道着她,一字一句问到,“我在楼下站了多少时日,你就在楼上看了多少时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玉清微微咬了唇,不说话。 方夙银走近一步,眼神压边,“当初那一剑我都不计较了,你又在计较什么?” 听到这句话,玉清脑中涌出那一日的情形。没有人知道当她抽出剑毫不犹豫的刺进方夙银腹中的时候,她手下多用力,心里就有多痛。 方夙银待他那般温柔,她怎么会没有感觉? 只是,她终究是作为一个敌人呆在他身边的,为了贺兰千,她挑拨着师徒三人的关系;也为了贺兰千,她亲手斩断了和方夙银之间的感情。 从她刺下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从今往后,和方夙银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将回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玉清轻轻牵起嘴角,挑眸看着方夙银,笑道,“殿下这话什么意思?玉清要计较什么?” 方夙银冷眼看她,答道,“这便要问你自己了。” “问我?呵呵。殿下真是好笑,那一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都是会刺下去的,这是我的任务。 ”玉清不带感情的说出这句话,清晰的看见方夙银的脸色微微变了一番。 “任务?玉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刻意接近我的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贺兰千的人?在青水流派的时候,你夜里偷偷和月纤见面都当我不知道么?”方夙银看着玉清的眼,缓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到,“我明知道你是敌人,为什么还要天天把你带在身边,把我的命全权交到你手上?这其中为何,你是当真不知道么?” 当听见方夙银将这段话说完,玉清脑中可余震惊可言。 他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带着刺的棋子,还敢放在身边。是啊,为什么? 玉清在心里问着自己,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想去正视,也不敢正视。只觉得那答案重的可以将她生生压死。 看出玉清的挣扎,方夙银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头唤了声,“玉清。” 这声低柔语调,曾在玉清的生命中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可是,是她自己含弃了。 玉清猝然抬眸,将方夙银含着深情的眼神全部纳入眼底。她心头一阵惊慌,可下一秒,却忽然化作一抹媚态,“殿下难不成是想说,你爱上玉清了么?” 这本就是事实,方夙银并不想否认,但是,此刻从玉清口中出来,配着她再随意不过的神情,就像是将他这一颗心生生踩在脚下。 方夙银忽然一阵心寒。 而玉清像是很满意他这副表情,当下依靠着床柱子“咯咯”地笑了开,“这真是让我惊讶的消息,难不成殿下和一般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对得不到的都这么恋恋不舍么?” 方夙银的眉头狠狠皱起。 而这个时候,玉清忽然起了身,本就着急套上的衣衫下滑,露出整个左肩。她向方夙银靠去,吐气如兰,双手抬起勾住方夙银的脖颈,倾身在他耳边吹着气,低低道,“还是说,殿下对玉清的身体待别眷恋呢?只不过迷糊的一夜,竟让殿下惦念至今。” 当玉清温软的身子靠过来的时候,方夙银心中有一刻的柔软,可是,在他听见玉清这段话的时候,那抹柔软瞬间化为利刃,狠狠往他心上扎去。 他猛然抬手,玉清被猝不及防的推开,仰面躺上床榻,而方夙银也欺身而上,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让她直直看进他眼底的冷寒无边。 “玉清,不要作践自己。” “作践”这个词落在耳里,让玉清心头也跟着冷了下来,却更多的是难过。她扬起一抹笑,忽略下颔传来的痛意,笑的阳光灿烂,“作践?殿下这话说的着实好笑。我本就是一个妓。女,三六九等中最低等的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哪里谈得上作践。” 听到这话,方夙银的火气忽然降了一半,可下一刻,又被玉清给狠命刺在了心头。 “殿下不要太自作多情,那一夜我和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只是吻了我,之后是我使了幻术,身上的痕迹也是我掐上去的。怎么想到殿下这么容易被骗。” 方夙银的手像触电一般,忽然松开。 玉清撑着身子坐起,笑的极为明媚,“殿下刚才赶走的那位邵公子,才是玉清的第一个男人,之后也是唯一一个。” 闻言,方夙银觉得整个人从头到脚如被灌了冰一般,冻得什么都听不见。 静如死墓。 好像时间都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一般,半天得不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玉清,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许久之后,方夙银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 玉清笑,声音也莫名带着点哑意,“殿下请说。” 方夙银低头看着她,轻声问到,“从开始到现在,你有没有爱过我?” 玉清仰着头看他,脖子似乎都僵了。她扯了唇笑,声音虽低,却是清晰无比,“没有。” 方夙银的身形有一刻颤抖,而后,他也笑了,从无声,到放开了声音,笑声中几多苍凉。 “好。” 最后说了这个字,方夙银不再多呆,甚至不再看玉清一眼,转身大步出了房。 玉清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半天,而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突然瘫了下来。她抬手抹了眼睛一把,竟是一手湿意。 将手捂住唇,玉清憋了许久,眼眶里却越来越满,终是冲破束缚,滚落下一行一行的热泪。 “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她不爱,不是她不愿意接受。是她从选择躺在邵斌身下自甘堕落的那一刻,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方夙银,再无可能。 怡红坊旁的宅子里。 蝉衣好好的睡了一个午觉,待醒来时,只觉得眼前有些暗暗的。 闭着眼的蝉衣慢慢的拼回着睡前的思绪。她记得容疏说让她陪他晒晒太阳,结果一躺下来,倒是浑身酥软,兀自睡了过去。 难不成是一觉睡到天黑了? 这么想着,蝉衣慢慢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暗下来的天色,而是容疏那一双幽深的眼。 她愣了一秒,这才看清容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正低头看着她,然后抬起手来。 蝉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僵着身体不知道动弹,脑子里也似乎僵了一片,一瞬似乎有很多念头掠过脑海。 而下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容疏在看见她醒来后,只是对她笑了笑,而后抬手从她嘴边撩起一缕不知道什么时候含在嘴里的头发。 “小蝉衣做什么梦了?连头发都吃。”放下手后,容疏却也不抬起身,隔着这极近的距离,将她直直看着。 离容疏这么近,蝉衣本来因为午睡而有些缓慢的心跳蓦然快了几分。她抿了抿唇,想往后仰头以期离容疏远些,可是她的后脑已经贴在了躺椅之上,除非把脑袋后面的躺椅挖个洞,不然再想往后靠一分,得,把脑袋压扁吧。 “师傅什么时候醒的?”蝉衣淡淡开口,扯了话题来问。 容疏看着他笑,眸色竟是温柔,“我没有睡。” 闻言,蝉衣心头一咯噔,暗想他莫不是在自己睡着后就一直这么看着? 天啊,她应该没有说梦话什么的吧!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八章 只要你还在为师身边 似乎看出蝉衣的窘迫,容疏笑容愈发深了些,“小蝉衣的睡相很好,只是说了梦话。” 蝉衣抽了抽嘴角,干笑道,“是……是吗?我说了什么?” 容疏意味深长的一笑,微微低了分,低声道,“你说,‘师傅,别走’。” “啪”地一声,蝉衣相信,自己心里肯定有什么断掉了。那断掉的力气弹的太疼了! 此时,容疏离蝉衣离的极近,像是一俯身就能碰到她一般,而蝉衣已经往后很用力的靠去了,却仍是拉不远这一分距离。 这氛围有些暖昧。 看着这一副好似“任人宰割”神情的蝉衣,容疏轻勾嘴角,眸色深深。 正在这万分让人浮想联翩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丫鬟,远远的看见两个人这番模样,先是愣了一下,再回神时,容疏已经好好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好像刚才那一幕是那人的错觉。 “什么事?”蝉衣调整了下情绪,抬头问那个匆匆过来的丫鬟。 那丫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般唤了声“夫人”,然后说到,“厨房的让奴稗过来问问,晚上备几个人的饭?” 蝉衣转眸看了看容疏,容疏笑了笑,说,“夙银说晚上回来的。” 蝉衣点点头,冲那丫鬟说到,“还是三个人。” 那丫鬟颔首应下,转身离开了院子。见丫鬟走开,蝉衣站起身来,也不太敢看容疏,只是低着头说到,“徒儿回一下房。” 容疏轻笑一声,应了。 蝉衣转身离开,身后有幽深目光一直追随。 到晚饭做好的时候,方夙银还是没有回来。 容疏和蝉衣隔着石桌对坐,身旁的大树上挂着灯笼,蜡烛的光透过灯笼纸透了出来,有种朦胧迷幻的感觉, “什么时辰了?”两人无声对坐了许久,容疏忽然出了声,不知道是不是半天没说话的原因,嗓音有些微哑。 蝉衣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道,“快戌时了吧。”说完这话,她微微蹙了眉,道,“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想之前方夙银每每去怡红坊,好歹吃饭的时候都回来。今天都晚了一个多时辰,这是去了哪里。 容疏沉默了会儿,忽然站起身来,说到,“我去寻他。”哪知,他话刚说完,也不知道是喝了冷风还是怎么呛到了,又急急咳嗽了起来,身体也因为咳嗽的缘故颤抖起来,禁不住往凳子上坐去。 蝉衣忙走到他身边,抬手拉住他下坠的身体,扶着他坐回原地。又用空的一只手给他后背顺着气,耳听得容疏的咳嗽声极为干涩,甚至到后面有些声嘶力竭的味道。 一声又一声,好像在蝉衣心头割下一刀又一刀。她松开容疏,慌忙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容疏面前,着急道,“师傅,喝口水吧。” 容疏接过水,却因为咳嗽的动作有些剧烈,因而抖掉了茶杯。蝉衣也顾不上去收扮碎片,再匆匆倒了一杯,听见容疏的咳嗽稍微停了一些,却还是不放心,又怕他拿不住杯子,干脆在他身前阵下身来,仰头扶着容疏的胳膊,将茶杯送到他唇边。 容疏就着蝉衣的手喝了口水,温温的水流滑过喉咙,润泽了干涩的嗓子。他终是缓了半天,渐渐停了咳嗽。 微微转身随手将茶杯搁在桌上,蝉衣仍是半蹲着身子,仰头看着容疏似乎有些泛白了的脸,轻轻蹙了眉道,问到,“师傅到底是怎么了?近日一直在咳嗽。” 容疏微微勾唇,深墨般的眼底像是润了水一般,被灯笼映透,“也没什么,可能染上了风寒罢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哑的不像平时。 这声音听在耳里,让蝉衣的心忽然难受。她仍是仰着头,直直看着他的眼,问到,“真的只是风寒么?” 低头看着蝉衣清泉一般的眸光,容疏轻笑一声,抬手抚过蝉衣的发,手掌边缘擦过她细滑的肌.肤。看着她这般着急的看着自己的模样,忽然很想将她拥进怀里。 而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蝉衣惊讶的被容疏揽进怀里,熟悉的清苦气息萦绕鼻间,那不高不低的温度就贴在面颊之上。 蝉衣有一刻的愣住。 容疏揽着她,心里却很是涩然。在蝉衣看不见的时候,他才能放心的苦笑一声,低声说到,“只要你还在为师身边,为师也不舍得怎样。” 这话轻飘飘地转入蝉衣耳中,她微微张了张口,莫名也觉得一阵心酸。 可下一秒,她就推开了容疏,从他怀中站了起来,低着眸轻声道,“师傅身体不适,还是在家休息吧。蝉衣去寻师兄。” 说完这话,蝉衣转过身匆匆忙忙地往外面走去。 出了院子,她却慢了步子,而后转过身看向院子里面。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她还是清楚地看着容疏还维持着方才抱她的姿势,头微微低着,让人看不清情绪。 心头骤然涌上一阵难过,蝉衣转过头,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在她知道自己爱上容疏的那一刻,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师徒会变成这般样子。 离开了宅院,蝉衣第一个去的地方自然就是怡红坊。 说来,蝉衣一个女人自然是进不的怡红坊这种地方的,可是,她可是贺兰千的妻子。 所以,当她被人挡在门外的时候,她只冲那人婉转一笑,笑的对方魂儿都没了,方缓缓想笑道,“告诉你们老鸨,蝉衣寻她。” 听见“蝉衣”这个名字,对方的第一反应是,这竟然就是承国第一名妓蝉衣啊。 第二个反应才是,她居然就是老板的新婚夫人! 这个得知一进入脑袋,那人马上一个激灵,连连让人上去请老鸨下来,而后颔着蝉衣进了里面最角落的地方坐着。 没一会儿,老鸨就下来了。 老鸨是认识蝉衣的,就算不认识,远远的看见那抹艳色也不可能忽视。所以,在看见坐在角落的真是老板他夫人,老鸨脚下生风,差点摔了一跤才到了弹衣面前。 “夫人。”老鸨笑着对弹衣唤道。 蝉衣抬头,见老鸨眼底忐忑,便也回了一笑,站起身来说到,“我也没什么事,就问问之前经常站在楼外的那位公子今天可有来过。” 闻言,老鸨面色微变,说到,“夫人问的可是闲王殿下?殿下来过,但是很早便走了。” “哦?什么时候?” 见蝉衣没有问其他,老鸨暗地里松了口气,如实说到,“大约申时的样子吧。” 申时?到现在都两个时辰了,这么久方夙银去了哪里。 在心里暗暗想了想,蝉衣点了点头,对老鸨客套了几句,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老鸨连连相送,眼看着蝉衣一脚一脚踏出门正要大大喘口气的时候,蝉衣忽然回过头,看着她问了句,“玉清今天见了他没?” 果然是不想听到什么就来什么,老鸨脸色不仅是微变,简直是整个翻转。弹衣看在眼里,自然明白许多,当下勾唇似笑非笑道,“见了?” 老鸨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就听见蝉衣“呵呵”笑了两声,笑的她毛骨悚然,“劳烦老鸨和玉清说一声,欠别人的,若是不知道还,那就等着我亲自去拿。” 听见这话,老鸨整个人愣在原地,半天才想起来喊一声,“夫人啊!”可是蝉衣早就走了一大段路了,哪里有顺风耳接受她这一声深情的呼唤。 老鸨很郁卒。 真不知道这玉清是不是脑子秀逗了,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傍,还把人生生气走,简直是笨的可以。 再说,哪里想到这闲王殿下和蝉衣还有关系,简直是自己往火坑跳。 老鸨一甩袖子,暗道这玉清自己要跳火,和她有什么关系。总之闹到最后也是贺兰千收场,干脆也难得管了,只派人去和玉清说了一声蝉衣的话。 而玉清在听见这话后,脸色白了白,终于长了脑子默默地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九章 你不也为了师傅……醉过酒么 酒肆的布幡在夜风中微微飘着,大大的“酒”字像是一只笑面虎一般,引着人一个个往里面走。 酒肆掌柜坐在拒台后面,看着靠窗一直喝着闷酒的那个锦衣公子,默默地摇了摇头。 “掌柜的。”酒肆的伙计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摇着脑袋朝掌拒靠了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扇半开的窗,叹着气道,“这位公子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哎,是啊。”掌柜撑了撑额头,道,“不知道喝了多少,真是伤心。” 伙计连连点头,正要大肆感叹一声“这公子哥果然好生伤心”,就听见自家掌柜喃喃道,“看他一副锦衣华服的模样,也不知道带够钱了没有。要是不够把他扣下来的话,会不会不小心得罪什么达官贵人啊。哎,真是伤人心哦。” 闻言,伙计默默地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看吧,商人就是商人,这种时候也不知道同情一下别人的难过,只会自己往铜钱眼里钻。 这么想着,伙计偷偷看了身边掌柜一眼,借着灯火愈发觉得他就是一张周扒皮的脸。 “伙计,再来两壶!” 正当伙计和掌柜的同台异梦的时候,那喝酒的公子忽然扬手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满都是醉意。 伙计摇头哀叹一声,起身打算去后面翻翻有没有不醉人的酒,哪知还没动作,就被掌柜一把拉住。 “掌柜的?”伙计侧头莫名看着身边的人, 掌柜皱眉低头,偷偷问了句,“别这么心急,谁知道他付不付得起酒钱。” 伙计嘴角抽了抽,道,“就算付不起,掌柜的也不能将人打一顿,谁知道是不是哪位达官贵人。” 掌柜低头想了想,默默道,“也是。”说完,放开伙计,莫名忧伤,“真是伤心呐。” 伙计懒得理他,要去拿酒的时候发现掌柜的手还接在肩膀上,顿时很是郁闷。 而喝酒那公子见人半天不动静,也像是想到什么,兀自呵呵笑了两声,用醉的无力的手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掏出一徒银子,扔在桌上,口齿不甚清晰道,“酒钱……我有。” 待看到那锭银子,掌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黑脸白的叫一个快。手下也马上松开,顺势在伙计身上拍了拍,装作催促道,“还不快去!客官都等急了!” 伙计悲伤的揉了揉被打的生疼的肩膀,一言不发的去酒窖取酒。 “公子,你的酒。” 抱着两壶酒走到酗酒的公子面前,伙计把酒搁在桌上,转眸看见自家掌柜两眼亮晶晶的指着那锭银子,便撇了撇嘴,探手将那锭银子拿了起来。 掌柜的接了银子,放在嘴边咬了咬,立马化身摇着尾巴的狗一般,瞅着那公子说到,“公子尽情的喝!咱们多的是酒!” 那公子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好似笑了笑,探手开了一壶酒,仰头就往嘴里倒去。 “砰!” 那公子看着自己手中的酒被人一把条去接在桌上,他眯着眼慢慢朝上扫去,待模模糊糊看见那张艳色倾城的脸,不由得笑了笑,道,“蝉衣啊……来!陪师兄喝酒!” 没错,这喝酒喝到自己都快不认识的,就是那玉树临风风流调俺然后下午才在怡红坊发了冷火的方夙银。 看着这般醉意朦胧的方夙银,蝉衣清冷的笑了笑,道,“师兄好出息啊。” 方夙银“呵呵”笑了两声,没说话。 离开怡红坊后,蝉衣坐了船到城中,一路寻了过来。她想着方夙银下午既然见过玉清,定然是闹得不甚偷快,不然不会不回去。 那么,怎么才叫不偷快呢? 得,肯定是被人给拒绝了。 想这方夙银也算的上温润如玉丰神俊朗,往人群里一搁,那绝对还是能吸引姑娘们的眼光的,谁知道也会被绊倒,还一绊就是两次,次次是同一棵树。 别说方夙银怎么个想法,绕是蝉衣这也算的上局外人的人,听到这事儿也着实有种要将那树砍了烧火的冲动。 自然,她那冲动也只能作为冲动,而作为当事人的方夙银,怕是唯一的冲动就是消愁。 怎么个消愁法?在繁华喧闹夜色撩人的漓城,借酒消愁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蝉衣一路寻着酒楼酒肆而来,终于在这漓城中不太出名的一家酒肆里找到这个喝的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方夙银。 “师兄,你说是你自己走回去,还是我找人租个马车把你送回去?”低眸看着醉醺醺的方夙银,蝉衣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方夙银听了蝉衣的话,抬头也是一声“呵呵”,然后说到,“我不回去,我要喝酒。” 蝉衣也学他“呵”了声,语气冷得渗人,“我看是酒喝你。” 方夙银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只是看着蝉衣手下按着的那壶酒,抬手扯了两下,扯不过来,干脆放弃和她争夺,转而抱起另外一壶,扯了酒封就往嘴里倒。 蝉衣眼里黑了黑,伸出另一只手劈手就从方夙银嘴边抢下了那壶酒。 这抢夺过程中,酒水混着壶口流了出来,从方夙银的下巴流进他的衣领,在这转春的夜里,还是冷的让方夙银一个激灵。 看着方夙银面上有一瞬的清醒,蝉衣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问到,“醒了没?” 方夙银转着眸子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却仍是不依不绕的去抢回酒壶。 蝉衣将酒壶拿的远了些,而后似笑非笑看着他说了句,“不是要我陪你喝酒么?行!”说完,她就拉开凳子在方夙银对面坐下,一手提起酒壶就往嘴里送过去。 酒肆的掌拒和伙计站在柜台后面瞪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半天后,那伙计才说,“掌柜啊,我看着样子,今天打烊估计晚了啊。” 掌柜颇为赞同的点点头,然后掐指算了算,反而很是高兴的说到,“照那公子和那姑娘这般喝法,啧啧,这一周的酒就赚够了啊!” 听到这话,伙计默默地退开一步,表示自己绝对和他不是一伙的。 “哈哈,师妹还是这么爽快……想当年,我们师徒三人……也是这么拼过酒的。”方夙银看着蝉衣将一壶酒全部灌了下去,一时倒也不去抢酒壶了,而后撑着头看着蝉衣,笑着断断续续地说到。 蝉衣将空的酒壶搁在桌上,抬手擦了擦嘴角,凤眸微微眯起,看着对面的方夙银道,“师兄知道蝉衣酒量并不是很好,还是要蝉衣将另一壶也喝了去么。” 方夙银似是愣了下,才抬起身说到,“那师兄……喝吧。” 蝉衣笑了笑,眸色很冷,“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么。” 方夙银顿了下,抽着嘴角道,“你不也为了师傅……醉过酒么。” 被方夙银反将一军,蝉衣眼底微滞,却是转而笑道,“所以师兄是打算把自己喝醉了,然后学李岩,随便拉个别家的姑娘迷迷糊糊成一桩好事么?” 听到这话,方夙银伸手去拿酒的动作停了一下,而后,他慢慢收回手,装作不在意道,“也不错呵……说不定也能学李岩……抱个娇妻……” 听到这话,蝉衣很想骂一句“娇妻你妹”,末了想了想,还是没骂。 似乎自己就是他妹。 这么想着,蝉衣只冷冷甩了句,“没出息。” 方夙银闻言也不恼,反而应和着说到,“确实是没出息。” 蝉衣怒了,将桌子一拍,问到,“方夙银,你当所有的女人都死了么?一个玉清不理你,你就死活要灌死自己吗?!” 被蝉衣突然一拍给惊了一下的方夙银微微抬起眼,视线朦胧中瞧着自己这小师妹很是生气,不由得笑了笑,道,“那承国的男人都死了么?师妹又怎么只认师傅一个?” 和之前的断断续续不同,方夙银说这话时顺溜的很,就像是没喝醉一样,如果不是瞅着他眼角都红了,蝉衣很是有理由怀疑一下他是不是在装醉。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章 方夙银,我当你傻,你还真傻! 然而,比起方夙银醉酒的真假,蝉衣更在意的是他的那一句。 是啊,大千世界美男多多。虽然好看的不多,但男人一定不少,她为什么只认死一个容疏。 这一刻,蝉衣似乎有些懂方夙银了。 有时候,换个人去爱,真的跟换颗心没两样。 瞅着蝉衣半天没说话,方夙银算是有点良心发现,抬头看了蝉衣一眼,见她低着头在沉吟什么,好似并没有生气,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说来,方夙银也大约真是喝的傻了,他这一叹气就露出了端倪。 本是自己想着自己的事儿的蝉衣听见那幽幽一声叹息,便似笑非笑得抬起眉目将他瞅着,瞅的方夙银脸都僵了,才幽幽道,“师兄真是好酒量啊,原来没醉呢。” 方夙银很郁闷。 他其实是真的想醉的,可是,人是醉了,脑袋可没醉,反而比平日里更清醒,这着实让想不醉不休的方夙银很是苦恼。 所以,被蝉衣点破的方夙银很是苦恼的叹了声气,道,“人是醉了,只是神智还清醒。” 蝉衣幽幽地看了他半晌,瞧了瞧桌子说,“回去吧,师傅还等着呢。” 方夙银埋着头,仍是说到,“让我再喝些。” 闻言,蝉衣微恼,恨不得将酒壶都摔在地上,可是想了想摔了酒壶还得赔钱,便忍了忍,只砸在了桌子上,“你以为喝醉了玉清就会理你?!她早就是那邵斌的人!她和你之前什么都没有过!你以为我不知道?方夙银,我当你傻,你还真傻!” 听到蝉衣劈头一顿骂,方夙银只觉得整个耳朵嗡嗡作响,好似有什么一堆接一堆的砸在了心里,轰隆隆的。 “一句话,走不走?!”蝉衣一拍桌子,整个人站了起来,惊吓的柜台后百无聊赖的两个人登时一惊。 方夙银抬起眼,看了蝉衣一眼,道,“你走吧。” 蝉衣冷冷看了他半天,忽而一笑,道,“好。”说完,她却突然倾身过去,掰开方夙银的嘴,把一颗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的药塞进了他的嘴里,而后熟练的一抬方夙银的脸,看着那药从他喉咙里咕隆一声,下去了。 被莫名灌了药的方夙银瞪了眼,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指着蝉衣,颤声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蝉衣拍拍手,笑的很有深意,“毒药。”说完,她看着方夙银震惊的神情,耐心的解释道,“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也最后一次给玉清机会。这毒药不会死人,但是形容会很……呃,骇人。我瞧瞧你都中毒了玉清还理不理你,她要是眼睁睁的看着你送死,那么师兄,我就算把你打昏了绑回去,都不会再让你和玉清有来往。” 说完这些,蝉衣一推方夙银,果然看见他浑身无力的趴了下去,接着,脸色泛了青,而后……昏了过去。 掌柜和伙计顿时看傻了。 蝉衣没空去管别人的看法,她只是走到柜台,给了伙计不少的钱,让他去找辆马车来。然后将方夙银弄上马车,让车夫将方夙银扔到怡红坊门口。 对,是扔到。不扔不准回来。 车夫默默看了蝉衣一眼,暗想着马车中的男人肯定得罪了这美人。 将方夙银处理完毕,蝉衣才往回走去,途中路过一家药铺,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得顿了一顿,侧目看了药铺片刻,终是转身进了药铺。 这家药铺是有大夫坐诊的,所以蝉衣没有马上去抓药,而是到了大夫那里,形容了一下病情,然后由大夫开了一副药。 蝉衣拿着药单走到抓药的地方,抓药的伙计见模样极美,不由得多看了看,结果一不小心和旁边走来的伙计撞了个满怀。 蝉衣失笑,对那伙计说到,“劳烦先抓好了药,我一时不会走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抓好了药,要看多久都行。 那伙计闻言,白净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却是极快地抓了药,一一个包了起来,然后递给蝉衣,口中跟着问到,“姑娘家中是有人咳嗽么?” 蝉衣接过药,笑了笑,道,“嗯,咳嗽的有些严重。” 那伙计看着近在眼前的艳容,想着多说句话,“那姑娘可要嘱咐病人忌辛辣、忌油城、忌海味,更要忌酒。平时以温水代替冷水服下,多多休息。” 听到这些,蝉衣认真的一一记下,又向那伙计道了谢,才在对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药房。 直到蝉衣提着药站在厨房门口,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事。 已经说要远离容疏了,何以他的事,她仍是刻在心底,下意识为他做所有的事。 苦笑一下,蝉衣仍是提着药进了厨房,翻出药罐,取出小炉,往炉里加火烧炭,一个人熬起药来。 纵使再无其他可能,他也还是她的师傅。 一个人默默地熬着药,蝉衣想起自成亲以来容疏对她的所有态度,比之之前愈发亲近,愈发温柔。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对自己也有了感情,过了最容易相信的时候,如今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承受每一次揣测。 最主要的是,蝉衣不知道为何容疏之前那般拒绝,将她的心狠狠摔碎后,却在如今主动要走进她的生活。 她怕她往前真的走了这一步,才发现仍是幻觉一场。 在蝉衣兀自思索的过程中,药已经熬好,她放下扇子,起身倒了一碗药,又将药罐和小炉收好,方端着药到了容疏房前。 房中燃着一豆烛光,想来容疏应该还没有睡。 蝉衣抬手敲了敲门,没一会儿,容疏披着外衣开了门,乍然看见端着药的蝉衣似是愣了愣,才微微笑道,“这是——” 蝉衣颇有些不自然道,“见师傅最近咳嗽的这么厉害,蝉衣便买了药回来。” 容疏怔了怔,眼底融出一片温软的光,他退身让蝉衣走进屋来,反身带上了门,然后走到蝉衣身后。 将药碗搁在桌上,蝉衣一转身,却见容疏正站在身后,目光自她脸上一流转,忽然笑了出来。 蝉衣被笑的莫名,正想问怎么回事,下一秒就见容疏抬起手来,带着薄茧的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那一双黑曜般的眼转着清亮的光,“你给为师熬药是熬到木柴堆里了么?” 听着容疏的话,蝉衣看见他抬起的手指腹上带着一抹黑色,不由得窘迫的了一下,咳嗽一声,撇开眼。 容疏似乎觉得好笑,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走到桌边坐下,抬手端起药碗,问都不问便仰头喝了干净。 蝉衣回过身时,见药碗已经见底,容疏抬手擦了擦唇,微微仰头看着她笑了一下。 蝉衣心头莫名一阵温软。 “若是还不困的话,不如坐下来陪为师说说话吧。”将药碗搁回盘中,容疏笑着对蝉衣说。 这一次蝉衣倒也没有拒绝,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熬药想的太多,以至于现在脑中转不过来的原因。她微微弯身在椅子上坐下,将方才药店伙计的吩咐一字不差的和容疏说了一遍。 听完蝉衣所说,容疏仍是淡淡笑着,但眼底却好像被烛光映透般,亮亮的落在蝉衣面上,“为师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在一点一点接受为师?”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蝉衣眼眸轻轻垂了分,没有回答。 容疏倒也不逼迫,转而问到,“夙银呢?”” “喝醉了。”蝉衣的回答言简意咳。 容疏“嗯?”了一声,问到,“怎么不带回来?” 提到方夙银,蝉衣很是不悦的笑了声,说到,“我给师兄下了毒,然后扔到了怡红坊门口。” 闻言,容疏的神情很玄妙的变化了一下。 “蝉衣啊,为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的……当机立断。” 听见容疏的话,蝉衣笑了笑,道,“师兄果然是二师兄,该二的时候那真是毫不含糊。为了助师兄过来二这一关,蝉衣也只能出此下策。”顿了顿,她又解释道,“师傅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解药也在弹衣手上。” 听到这话,容疏默默地在心里加了句,就算你用了要命的毒药,为师也能接受。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一章 这场赌局,蝉衣可是赢了 “不好了!玉清姑娘,不好了!” 玉清正坐在桌前绣着什么东西,忽然听见外面慌慌张张的叫声,便抬了头看去,见坊中的姑娘喘着气进来。 “什么事儿?”握针的手顿了顿,但东西还是没有放下。 那姑娘吸了口气,说到,“那闲王殿下不知道被谁丢在门口,正昏迷着,脸色铁青,好骇人!” 听到这话,玉清的手猛地一顿,那细针忽的扎进另一只手的手指,嫣红的血瞬时冒了出来,圆滚滚一颗滴在绢布上。 玉清似是愣了会儿,眼中才动了动,将手指放在嘴边允吸了会儿,才装作不在意道,“然后呢?” 看见玉清这般,那姑娘也怔了下,才说,“妈妈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 “既然是闲王殿下,便让妈妈将人抬进来,找个房间先养着便是。”口中涌进一丝血腥味,一点一点在嘴里渗开,“这需要特地来问我么?” “可是——” “可是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大夫,那闲王殿下昏过去我也没法。”玉清扔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拨亮了烛光,背对那姑娘不愿多说。 那姑娘迟疑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退下来。 “所以玉清是不打算管么?”老鸨听到姑娘的传话,微微皱了眉,说到。 那姑娘颔首,“应该是吧。玉清姑娘说,一切都由妈妈管。” 老鸨叹了口气,叹了声“作孽啊”,另一边吩咐道,“将人抬到空置的房间中,请个大夫来看看吧,毕竟是皇亲国戚。”还是老板的熟人啊。 旁边的人得了吩咐,当下去门口将方夙银抬了进来。因为时候已经不算很早,大夫都不太好找,好不容易请来一位,一诊脉,得,给出的结论是,“这位公子中了毒,一时半会也不会丢什么性命,只要是能在两日内服下解药也就没什么事了。” 老鸨先是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而后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脸色一变,急急问到,“那要是没在两日内服下解药呢?!” 大夫摸了摸胡子,默默地看了方夙银一眼,说到,“大约也不会死。大不了就是聋了,或者哑了,嗯,也有可能瞎了。” 看着大夫没甚紧张的样子,老鸨抽了抽嘴角,让人将他送出去。 送走大夫后,老鸨身边有人问到,“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寻解药?” 老鸨点点头,而后忽然一拍桌子,一脸哀怨道,“天啊!他没告诉我,这闲王殿下中的什么毒啊!” 然而现在已经更深露重,而最后一辆马车,都是用来去送大夫了。 次日。 昨日来寻玉清的姑娘将饭菜送到她房里,玉清走到桌前坐下,刚抬手扮起筷子,就听见身边的姑娘问了句,“玉清姑娘真的不去看看殿下么?” 闻言,玉清手只微微一顿,说到,“我为什么要去看?关我什么事?” 那姑娘动了动唇,说到,“听大夫说,殿下是中了毒,得在两日内寻的解药。” 这话落入耳中,玉清夹着菜的手一松,那菜叶便掉在了桌面之上。只见她眼底轻轻波动了一分,接着,像是被乌云席卷了一般,将那一丝波动给表了干净。 “哦?也不知道这闲王殿下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被人下了毒呢。”玉清淡淡说话,重新夹了菜放进碗里。 见玉清丝毫不动,那姑娘在心里跺了跺脚,暗想老鸨叫她将玉清请过去,可这样子,别说是“请”,估计是“绑”过去都难。 真不知道老鸨为什么说玉清对闲王殿下有情,这分明瞧着连陌生人都不是。 就算是陌生人,知道一个人中毒了,也会挂心探望一二。 而这玉清,分明是绝情至死了。 加上之前听到的那些碎言碎语,说闲王殿下对她一往情深,她非但不珍惜,还用那邵斌去践踏方夙银的一片真心。 所以,这玉清本就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这样想着,这姑娘也懒得劝玉清了,默默站在一边儿等她吃完了饭,收扮收扮碗筷,便端着托盘离开房间。 在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玉清忽然出了声,“若是找不到解药,就将人送到夫人那里吧。夫人是闲王殿下的师妹,没理由不会救的。” 彼时,那姑娘本是对玉清很没有好脸色,所以听到她这话时,只觉得玉清只是想早些将闲王殿下送走,便愈发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那姑娘回到方夙银那边的时候,见老鸨仍是着急的团团转,一问之下才知,那大夫也不知道方夙银中的什么毒。 “如果实在不行,就将殿下送到夫人那里吧。听说殿下是夫人的师兄,想来不会袖手旁观。” 见老鸨这般模样,那姑娘便将玉清的话说了一遍。 听到这话,老鸨抬手揉了揉额头,叹气道,“就这么办吧。” 于是,方夙银被送回到蝉衣手中。 当蝉衣看着怡红坊的人把昏迷不醒的方夙银抬进房间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道看不出情绪的细线。 “夫人,闲王殿下似乎中了毒,妈妈找了大夫来看了,但大夫也不知道殿下中的是个什么毒,只能送过来请夫人看看。”负青将方夙银送来的龟奴在看见蝉衣站在门口时,上前鞠了一躬,如实说到。 蝉衣微微勾了唇角,眼底的颜神色埋得看不见底,“有劳各位了。” 闻言,那龟奴忙称不敢,又听见蝉衣问到,“玉清有没有看过师兄?” 龟奴愣了下,答道,“没有。” 蝉衣勾唇而笑,眸色渐冷,“很好。”她念出这么一句,众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将方夙银抬进去后,那些人便跟着离开了。蝉衣走到屋中,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解药,扶起方夙银喂他服下,而后又将人小心翼翼放回去,接着盖上了被子。 转过身的时候,容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房间,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了方夙银一眼,了然道,“玉清没救他?” “她也救不了。”蝉衣将解药放回原处,而后走回床边,说到,“只是,她连看都不肯看师兄一眼,果然狠心。若是师兄真中了毒,真的没有解药,她难道就不会后悔么?” 说着这话的时候,蝉衣的语气冷得好似寒冬,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容疏看了紧闭着眼的方夙银一会儿,然后又将目光移向蝉衣,眸中微沉,忽而笑问,“如果有一天为师也这般躺着,你可会予为师半分温柔?” 这话问的突然,也问的毫无凭据,可蝉衣却莫名觉得好似有什么插到了心底,拉出一道有些深的口子。 “师傅怎么打这种比方,不吉利。”好一会儿,蝉衣才移开了眼,回答。 容疏笑了笑,很是无所谓,“有什么不吉利的,总有一天,为师也会这么躺着。” “师傅!”蝉衣骤然出声,眉间微微又蹙痕。 看着蝉衣微微着急的神色,容疏笑了一声,说到,“好,为师不说这些便是。”顿了顿,又说,“不过看个玩笑,小蝉衣别往心里去。” 蝉衣动了动唇,好像要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她只是看着容疏在床沿边坐下,抬手拉过方夙银的手臂,探手查了查脉,一边说到,“脉象稳了很多,这解药还真快。” 闻言,蝉衣也凑过去看,视线还没落到方夙银面上,就见容疏转头说了声,“醒了。” 因为容疏这转头的动作实属突然,蝉衣一下子没来得及退后,就和容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不甚明晰的光线中,那一双黑透的眸子很是明亮,而那一泓纯色中,清楚的映出自己的模样。 “咳咳。” 床上的咳嗽声将蝉衣的目光扯离了容疏,她逃避般的垂了眸子,看向方夙银,问到,“师兄好些没?” 方夙银睁开眼,颇有些有气无力的说到,“你这死丫头,还真狠。” 蝉衣嘿嘿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尴尬。 方夙银抬了抬手,道,“先喝水。” 蝉衣立马会意,转身去倒了水过来,由容疏扶着方夙银起来喝了水,她才说到,“这场暗局,蝉衣可是赢了。”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二章 便做师徒,又甸必强求 听到蝉衣这话,方夙银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刻,却也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将一杯水喝完,才淡淡道,“我知道了。” 蝉衣直起身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原以为方夙银会难受,会心痛,或许还会生气的骂自己一通。她早就准备好了对策,来应对方夙银可能的怒火,哪知他这么风轻云淡的来一句,完全出乎蝉衣的意料。 这分明是痛到深处,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计较。 “师兄,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怪我如此。但是,与其让你一直在玉清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蝉衣以为,这般做是对的。你若是要骂我,要吼我,都冲着我来便是,但玉清,蝉衣绝对不会再接受她。” 从一开始,蝉衣就对玉清万般不待见。这倒不是因为玉清曾挑拨过他们的三人的关系,虽然,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最大的缘由,却是玉清太能伪装,太有心计。 这般有心计的人,留在身边,绝对是个祸害。 何况如今,她将方夙银逼到这步田地,退一万步讲,就算把前面的事都抹杀掉,单这一条,蝉衣也觉得和她势不两立。 听到蝉衣这番话,方夙银只是淡漠地扯了扯唇角,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不会怪你。” 闻言,蝉衣一微动,只觉得今日的方夙银乖巧的不似她那二师兄。 一直默不作声的容疏见两人都不再说话,视线扫过两个徒弟,而后看向方夙银,微微笑道,“你也躺了这么久了,没事儿就起来走走,看有没有哪里不对的,趁着蝉衣在记得找她麻烦。” 听见容疏的话,蝉衣抽了抽嘴角,道,“师傅!我又不是修补工。” 容疏转头看她,笑意浅浅,“我瞧你修补的得心应手。” 知道容疏说的是方夙银那颗破碎的心,蝉衣咳嗽一声,当做回答。 夜色如墨般泼了下来,月影切割了婆娑树影,疏影横斜落在水波粼粼的湖面之上。 容疏走到方夙银房前,刚巧见他开了门,乍然看见容疏在外面,似乎愣了一下,才唤了声,“师傅。” 容疏笑了笑,转身上了台阶,方夙银忙让开路让容疏进去,而后返身关了门。 “师傅是来看徒儿身体的么?徒儿已经缓了过来,师妹下的毒药虽然奇葩了点,好在也不算太伤身。”方夙银和容疏在桌前坐下,一边给容疏倒了水,一边说到。 听见这话,容疏笑了笑,道,“奇葩的人用奇葩的毒。” 闻言,方夙银咳嗽一声,说到,“师傅,你这话若是让师妹听见,估摸着得生气了。” “她今日若肯和我生气,倒也不错了。”容疏淡淡接了一句,虽然脸上还笑着,可语气却变了。 方夙银也愣了愣,双肘搁在桌上,看着对面那个许久未曾张扬过的男人,低了声问,“师傅真不打算告诉师妹?师妹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人,她和贺兰千成亲确也是因为师傅的关系。若是师傅将实情说了,以师妹对师傅的情,断不会这般冷待。” 听见方夙银的话,容疏笑了一声,说到,“为师不希望她只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肯像当初那般待我。” 方夙银怔了怔,没有说话。 看着方夙银这般神色,容疏挑眉而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师自己的事为师自己清楚。我都不烦躁,你这般摆脸色是为什么啊。” “师傅——” “好了,先把你自己的事弄清楚,再来管为师吧。”容疏截断他的话,淡笑而言。 提到自己的事,方夙银的神情也有微微的变化。阴影之下,他神色晦涩,“玉清…徒儿不会再去找了。” 听到这话,容疏点了点头,收起玩笑之色,认真说到,“这次为师是站在蝉衣这一边的。蝉衣说的没错,这般女子能狠心到不顾你的生命,便不值得你再费心了。” 闻言,方夙银满心苦涩,最终只化作一声微渺的“是。” 离开方夙银房间后,容疏信步往回走,一阵夜风拂来,使得他压制的咳嗽又翻腾起来。 扶着一旁的树干咳了许久,他微微地喘了喘气,忽而想到蝉衣给他熬得那碗药。 从前日里开始,蝉衣每夜必会熬了药给他送来,掐着时间算算,这个时候蝉衣应该正在厨房熬药吧。 这般想着,容疏便折而向厨房走去,还没走到,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从厨房中传来出来,正是他每夜喝的那药。 容疏走到门口,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蝉衣正站在小炉前,一手扇着蒲扇,一手提起药罐的盖子,靠近看一看。 容疏的眸色一瞬温软下来。 他想起很多个在派中的日子,想起蝉衣第一次做了糕点兴冲冲的端来给他吃,想起他偶染风寒之时,蝉衣摔着一大碗药冲进来给他喝,那些之前本没有注意的细节,再那一场大火之后,却时时冲进脑中。 彼时他才知,哪怕他再压抑,再不想承认,对蝉衣,他已经做不到只当一个徒弟一般看待。 只是那时候,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师傅?!” 正在熬药的蝉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站在门口的容疏,目中微讶,语气惊异。 容疏回过神,冲她笑了一笑,走了进来,素色的袍子带进一片流光月色,“在熬药?” “嗯。”蝉衣应了一声,转而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对容疏说到,“师傅到那里坐会儿吧,一会儿就好了。” 闻言,容疏没有动,他只是看着蝉衣忙碌的样子,慢慢说到,“熬药这事儿,你让下人做就好,何苦自己每夜蹲在厨房里。” 蝉衣笑了笑,说到,“他们我不放心。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熬药纯当打发时间了。” 容疏眸色渐深,心头动了一动,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蝉衣身后看着她扇着扇子。 大约蝉衣已经熬了许久了,容疏来了没一会儿,这药就熬好了。 蝉衣抬手用袖子抹了下额头,而后熟练的取过碗,用布巾抱着药罐把手,将滚烫的药水倒进碗里。而后又将药碗搁在窗边吹凉一些,接着收扮药罐和小炉。 清理完一切,她方端起药准备送到容疏手上,结果一转身却见容疏仍站在身后,一双深眸直直看着自己。 见蝉衣顿了一下,容疏探手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口中说到,“我来。”拿药碗的过程中,他的手碰到蝉衣的手,蝉衣如触电般欲要收回,却被容疏连着药碗一起握住。 蝉衣愣了愣,抬头看着容疏,诧异唤道,“师傅?” 容疏低眸看着她,一向看不到底的眼里倏然涌起许多情绪,一丝丝,一缕缕,交.缠而过。 屋中一时安静。 药碗中的热气裳裳升起,氤氲了两个人的眉目。容疏隔着热气看着蝉衣,薄唇微启,声音轻的仿佛眼前的烟雾,“蝉衣,为师方才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恍然发觉,关于你的片段,记得比谁都清楚。” 蝉衣眸色动了动,唇轻抿,却没有说话。 “或许你会觉得,是你先对我有了情意,可是我想来,或许先有了超过师徒感情的,是我。” 容疏不再自称“为师”,像是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又拉远。而蝉衣心头猛然一跳,隔着雾气看着模糊了面容的容疏,满心震惊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着蝉衣的神情,容疏轻轻勾唇笑开,眸色染了热气,竟分外让人心头发暖,“是我一直不肯承认这份心思,才逼得你如今下嫁给贺兰千。你成亲那日,我一路赶来,想着若是阻止不了,怕是——”这话说到这里却突然顿住,就像是被什么冲到了喉咙,哽住了后面的话语。 蝉衣睁大了眼,心里一团乱麻,捧着药碗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像是擅制不住心里将要冲出的情绪。 热气越来越多,容疏带着涩意的笑容被挡在后面,“我原以为你只是赌气,可在那日看见你那般笃定的眼神,才知道你真的是决定要断了所有的过往。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或许就这样好了,贺兰千对你确实不错,你和他相处也是极好的,我又何必强求。” 蝉衣颤抖着手听容疏说完这话,一时心头翻腾,不知道那情绪是该缩起来,还是该冲出去,而下一秒,容疏便松开了她的手,而后从她手中取过药碗,一饮而尽。 带着药碗热度的手微微垂下,手掌心发烫。蝉衣看着容疏将药碗搁在桌上,又朝自己走来,那一双眸子明明黑的透彻,偏生又再度看不明白起来。 下一刻,容疏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倾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你仍是为师最爱的徒弟,永远。” 说完这话,容疏转身离开厨房,那一身清辉被月色映透,却在蝉衣眼中印上酸意。 额上还残留着容疏唇角的微微凉意,蝉衣抖着手去拿药碗,却不慎摔碎了那只熨烫了手心的碗,碎片散了一地,她方知道此刻自己的心头亦是一地零碎。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什么?!你也要去京城?” 天方亮,蝉衣就听说宫中来人,似乎带了圣旨过来,由方夙银接了旨。 故而她这一大早来寻方夙银,想问问怎么回事,谁知道竟然听到如此让她诧异的消息。 说是朝中的裴将军在边境和异族交战,大战告捷,顺利将异族赶回了他们自己的山谷之中。此番回朝,新帝要大宴群臣,特此邀请方夙银回京赴宴。 这裴将军蝉衣听过一二,据说是屡战屡胜,故而百姓称其为百胜将军。当初便是他带人攻入宫城,替新帝夺下帝位,之后异族冒犯边境,他便带人去往边境,此番仍是大获全胜。 听见蝉衣诧异至极的声音,方夙银抬眼看了她一下,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权作回答。 抬手揉了揉额头,蝉衣颇为感叹道,“先是贺兰千,而后又是师兄,皇上还真是寂寞。” 闻言,方夙银送到嘴边的茶杯默默地离开一分,一边庆幸还好自己喝的慢,一边挑眸笑问,“怎样?有什么要让师兄带给妹夫的话?” 蝉衣拿眼砚他,眯眼笑道,“让他记得带几个小妾回来,为他们贺兰家开极散叶。” 方夙银嘴角一抽,决定还是先不喝茶为妙。 “什么开极散叶?”刚刚走进屋的容疏似乎只听见方夙银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笑问。 方夙银尴尬了一下,道,“没什么。只是徒儿要上京一趟,蝉衣让徒儿早些给方家开极散叶呢。 “哦?”容疏应了一声,在桌边坐下,转眸看了蝉衣一眼,神情如常。而后他又看向方夙银,笑着道,“蝉衣这提议甚好,为师也这么觉得。” 方夙银嘴角再抽。好吧,原本只是怕容疏误会他和蝉衣的玩笑,这下倒好,把自己绕进去了。 见方夙银神色憋屈,蝉衣忍不住笑了声,转移话题道,“师兄什么时候走?不如我帮着你收扮一下吧。” 方夙银感激地看了蝉衣一眼,然后回答到,“明天一早吧。今晚好好的和师傅师妹吃个饭。” 这一晚的饭菜比往日更丰富一些,三个人围坐一桌,聊天胡侃,倒也算的上其乐融融。 次日一早,方夙银便骑马离开了漓城,除开那些下人,整座宅子里就只剩下容疏和蝉衣二人。 而自从容疏在厨房里和蝉衣说过那番话后,他对蝉衣虽依旧温柔,却也不再有什么暖昧的话了,就好像真如他说的,便这般罢了。 这般的相处倒也算平和。两个人一起在宅子里过了大约三天的时间,第四天的时候,这份好不容易维持的温淡气氛,却被一个突然到来的人给打破。 蝉衣捧着茶杯,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冷傲的月纤,微微勾了嘴角,不带什么感情的说到,“你说什么?” 月纤面色不变,语气微冷,“麻烦你在容疏房间附近收拾间房,我要住下来。” 明明是拜托的话,可从月纤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些命今的意味。 蝉衣微微有些恼。 但她脸上还是一片温淡,一双美眸不含情绪地看着不远处的月纤,笑道,“抱歉了,师傅房间附近没有空的房间。。” 月纤冷笑一声,说到,“我看你这宅子也不算小,容疏想必应该是一个人在一个院子吧,不可能一个院子只有一间房。” 闻言,蝉衣回她一笑,亦是冷的可以,“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宅子。” 听到这话,月纤似乎顿了一下,又听见蝉衣继续说,“怎么?想住我的宅院还这般语气。你说吧,我凭什么让你住下来。” 月纤动了动唇,知道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问题,却又拉不下脸,只得和蝉衣一直僵着。 屋中气氛很是不对。 “怎么回事?” 就在两个人比着谁先坐定入佛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低醇的声音,两个人都抬头看去,见容疏一身苍青色衣衫走了进来。 “容疏。” 看见容疏,月纤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看向他,眼底深深滚动着思念。 乍然看见月纤,容疏似是愣了一下,疏离有礼也对她点了点头,说到,“你来了。” 见容疏没有半分惊喜的神色,月纤倒也不觉得不舒服,而是几步走了上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似松了口气般说到,“你看起来还不错。” 容疏微微勾了唇,笑了一笑。 看见两个人这番模样,坐在上座的蝉衣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她搁下茶杯,低眸了片刻,也站起身来,似乎不太想看两个人,只是看着门外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蝉衣。”见蝉衣要走,容疏忙喊住她。 蝉衣的步子停了一下,转身却对容疏笑的一如平常,“既然是师傅的朋友,蝉衣会让人收拾一间房出来给月纤住的。” 容疏正要颔首,月纤却突然出声’,“我要容疏旁边的房间。” 听见这话,蝉衣的目光“唰”地移了过来,直直看着她。 “月纤……”容疏也轻轻皱了眉头,似是对这句话也不太赞同。 可月纤却抬手拉了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眼底微微含着些暗色,“我必须要在你身边看着你。” 闻言,容疏的眸色动了动,竟也没有再反对。 两人这一番举动落在蝉衣眼里,就像是容疏的无声纵容。蝉衣心头微滞,却是扬了嘴角,将衣袖一甩,道,“那干脆就将师傅房间的外间隔出来,反正一个套间,够你睡了。” 说完这话,蝉衣也不想再和他们说一句话,头也不会地就走了。 容疏站在原地,看着蝉衣大步离去的身影,默默抿了唇。 而他自然也没有看见月纤在身后露出的得意的神情。 月纤住了下来。 但终究不是住的容疏的房间,而是容疏将旁边的一间小房间收扮了收拾,让月现住了进去。 本来蝉衣是不打算和月纤有什么交集的,谁知道,她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两个人就起来冲突。 虽然那日容疏在厨房中和蝉衣说了那些话,但他们毕竟还是师徒的身份,蝉衣仍是按照之前的习惯,给容疏送去了药。 彼时,容疏去沐浴了,而月纤正在他房中,不知道在收拾什么。当蝉衣推门进来的时候,恍然觉得月纤仿佛是容疏的妻子一般。 “你来做什么?”看见蝉衣进来,月纤一脸冷淡的对她说到。 蝉衣懒得理她,只是问到,“师傅呢?” “沐浴。”两个字回答完,月纤低头看见她手上那碗药,不由得蹙了眉,“这是什么?” 蝉衣抬眸看了她一眼,同样简短地回答道,“药。”说着,她绕过月纤往里走,欲要将药碗搁在一旁。 哪知,她刚往前走了一步,却被月纤劈手夺了药碗,放在鼻下闻了闻,道,“这是什么药?” “治咳嗽的。”虽然不想和月纤多说,但蝉衣还是简单回答了下。她想,若是以月纤对容疏的了解,应该也知道容疏有咳嗽的毛病。 月纤听到蝉衣的话后,眼底微微一沉,挑眉反问,“咳嗽?”接着,她抬眼看向蝉衣,眸中一片冷透,“容疏咳嗽是怎么引起的你知道么?随便弄些药来就给他喝,如果出了问题你负责么?!” 被月纤劈头指责,蝉衣本就不甚好的心情瞬时如跌落万千悬崖,她眉目倏然一凛,抬手却想将药碗拿回,口中跟着说到,“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容疏的事我便要管!”说着,月纤躲开了蝉衣的手,接着,在她下一步过来的时候,右手一松,就听见药碗“辟啦”一声,摔碎在地上。 褐色的药汤从瓷碗碎片中蜿蜒流出,在地面上爬出一道一道丑陋的痕迹,一如此时蝉衣的心,被一条一条的丑陋裂痕所覆盖。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沐浴完的容疏披散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素色的衣袍被发尾的水浸透出一道道深色水迹。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四章 对蝉衣身世的试探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满地的碎片,和那流溢的药汤。 看见这药汤,再闻见那股熟悉的味道,容疏将目光投向蝉衣,却见她立在一片阴影处,神色晦涩看不清。 “蝉衣?”他朝蝉衣走过去,唤了她一声,问到,“这是怎么了?” 听见容疏的声音,蝉衣稍稍抬起眼来,眸色却一片明暗交加,“碗摔了。” 容疏在她面前停步,闻言只是笑了笑,道,“摔了再熬便是,没烫到自己吧?” 蝉衣微微摇了摇头,一旁的月纤却冷哼一声,道,“容疏,你的身体本就不只是咳嗽而已。这随随便便的药可是能乱喝的?” 听见月纤的话,容疏转眸看了她一眼,颜色微冷,“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挂心。” 被容疏这样一说,月纤脸色白了白,不由得嫉恨地看了蝉衣一眼。 蝉衣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看不出喜乐,仿佛有些飘渺,“师傅,既然月纤在这里,蝉衣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连碎片都没有收拾,便转身朝屋外走去。 容疏心中一急,提步追上去,月纤忙拉住他,愈发惹得容疏心头急躁,一口气便卡在喉咙,引起剧烈咳嗽。 听着身后的咳嗽声,蝉衣心头酸涩,却忍住没有回头,而是加快步伐匆匆离开了。 月纤将容疏扶进屋,倒了水给他,又另外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让容疏服下,而后又替他顺了顺气,终于让容疏那口气缓了过来。 “月纤。”容疏在缓过来后,哑着声唤了月纤一声,月纤忙低头去听,却听见他说,“蝉衣的药谁准你摔的?” 容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从方才两个人的神情和举止看来,大约猜到了一二。 听见容疏的话问,月纤眯了眯眼,道,“那药不过是治风寒的,于你的身体半分益处都没有,喝了做什么。” “喝不喝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容疏冷冷回答到。 月纤愣住。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你身体的状况你一直瞒着蝉衣是不是?!她那药对你完全没有作用,你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才喝。但是你身体的真正状况能瞒得了多久?!若不是我带药下来,总有一天蝉衣那边你是瞒不住的!” 听到这话,容疏微微垂了眸,一时没有回话。 月纤也觉察出方才的语气有些过激,便也低了声,道,“方才那药我摔的心急了些,明日我自会向蝉衣道歉。” 静谧的夜色里,容疏轻声叹了口气,道,“你回房吧。我也要休息了。” 月纤在这里一住,便是五六天。 这些日子里,蝉衣不再来寻容疏,容疏也不主动找她,之前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似乎因为月纤的到来,而再度回到了之前。 偶尔在经过他们院子的时候,蝉衣会看见月纤在旁陪着容疏,一脸悉心。 看着那般的月纤,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爱容疏。 那一日月纤虽然摔了她的碗,让蝉衣心头气恼,可她不得不承认月纤说得对。她连容疏到底什么病都不清楚,便擅自替他熬药,让他喝。不对症便罢了,若是真的有别的什么影响,她又该如何。 而直到那一刻,蝉衣才发现,容疏其实一直有事瞒着自己。 而这件事,月纤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么想着,蝉衣觉得,或许从她决定离开青水的那一天起,便一天一天从容疏生命中离开了。 虽不愿,却似乎无能为力。 这种消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霍靖的到来。 自从蝉衣和贺兰千成亲之后,霍靖便离开了漓城,再去了蓟州陆家,无非是为了蝉衣的身世。 这日霍靖回来后,没有直接找上蝉衣,而是在听说容疏也在后,直直寻到了容疏的房间。 彼时,容疏正在屋外晒着太阳,见霍靖突然进来,些微的讶异一闪而过,而后,他便坐直了身体,对着霍靖笑道,“霍大侠怎么来了?” 霍靖走到容疏面前,也冲他抱了抱拳,道,“我来是有些事想问问容公子。” 容疏点点头,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亲自给霍靖倒上了茶,而后微笑着看着他,问到,“不知道霍大侠有什么要问的?” 霍靖端起茶,先润了润因长途跋涉而分外干燥的口舌,方舒了一口气,道,“我想问问蝉衣之前的事。” “哦?”听见霍靖的问题,容疏倒也不显意外,只是勾了嘴角笑着问,“霍大侠要问些什么。” 霍靖沉吟了片刻,决定先问之前蝉衣回答过的问题,“不知道容公子当年是在何处遇到蝉衣的?” 闻言,容疏状似想了片刻,才回答道,“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记得也不太清楚。似乎在山上吧。” 听到这话,霍靖眯了眯眼,接着道,“可我去云州的时候,听说有个人是在废墟之中将彼时只有三岁的蝉衣找到的。” 说这话的时候,霍靖动了动心眼。他下意识的将蝉衣默认为那户人家的小女儿,想看一看容疏的反应。 听到这句话,容疏也细了眼眸,好似又想了会儿,才无所谓地笑道,“废墟么?那便是吧。” 说完,他见霍靖神情意外,便笑了笑,接着说了句,“方才我也说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记得不清楚也是正常。” 见容疏的神情极为自然,他这话说的也是没有什么问题,霍靖在心里掂量了会儿,便接着说,“那这么说,容公子是不记得了?” “确实是记不太清楚了。”容疏顺着道。 霍靖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我来问容公子这些,是因为薛通的事。”说着,他便把薛通之前走火入魔,杀了一户人家的事同容疏大致说了下,也说了他的怀疑,便是蝉衣就是那户人家的幸存者。 听完霍靖所说,容疏面上露出一些类似震惊的情绪,片刻后,似乎恍然道,“原来如此。那霍大侠是确定蝉衣就是那家的女儿么?” 闻言,霍靖摇了摇头,说到,“应该是没错的,但是,容公子不记得蝉衣当初被找到的地方,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蝉衣就是那个小女孩,所以我也不敢确定。” 容疏稍稍颔首,问到,“所以霍大侠的意思是……” 细碎的光从树叶间落下,自霍靖的脸庞上滑落到他的手指间。他微微收紧了手,而后又松开。 看着霍靖这番下意识的举动,容疏知道他是在犹豫的表现,便只微微扬了唇角,倒也不催,等着他说。 片刻后,霍靖似乎想通了什么,搁在桌面上的手忽然收紧成拳,而他的目光也直直投向容疏,问到,“其实还有一个条件能证明蝉衣是不是。” “哦?什么?”容疏状似很感兴趣的问到。 霍靖将手放回膝盖之上,另一手握住茶杯,低声说到,“那个小女孩身上有个蝴蝶形的胎记,蝉衣说她不曾看见过,而容公子是将蝉衣带大的人,霍某想问一问容公子,可否在蝉衣身上看见过那样的脸记?” 听到霍靖这话,容疏的眼神忽然一变,很快的一瞬,而后又归于平静。 接着,他对着霍靖笑了笑,唇角淡淡的一勾,说到,“这还真没看见过。不过,蝉衣都说没有,想必那是没有了吧。” 虽然容疏刚才的变化只是瞬间的事,但霍靖却捉住了。他在心里掂量了分,暗暗觉得此事有端倪。但按照容疏的性格,想他问到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好放弃了。 再仔细想想,他不得不感叹容疏和蝉衣还真是师徒,一个个将太极打的比吃饭还顺溜。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霍靖便起身告辞。容疏送他到了院子外,看着霍靖的背影匆忙离开,他才收了笑容,好似自言自语般念了句,“蝴蝶形胎记么……” 身后,暖阳微移,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五章 师兄的桃花债 三个人同一屋檐下,又似乎互不干扰的过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被人打破这种诡异的平衡。 贺兰千回来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自然还有同样上了京的方夙银,当蝉衣收到消息去前厅迎接的时候,却惊讶的看见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八的模样,杏眼一,笑起来模样甜美,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眼波轻转时,倒也是满面生姿。一身桃红色衣裳衬的她娇捎明丽,笑容灿烂。 “师兄?” 先进门的是方夙银,之后才是贺兰千和那个不知名的女子,故而蝉衣唤了方夙银一身,语音微扬,带着问意。 “师妹!”方夙银笑着应了声,见她的目光游移在身后,便也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随即咳嗽了一声,嘿嘿笑道,“这可是你让我带给师妹夫的话。瞧吧,带了个小姑娘回来了。” 听见这话,蝉衣只是“咦”了一声,满眼新奇,倒也不觉得恼。 而后面跟着进来的贺兰千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一笑,对蝉衣道,“这可是你师兄自己的桃花债,和我无关。” 说着,他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过旁边丫鬟倒的茶,悠哉哉喝起茶来。 而贺兰千这一让,他后面的女子便和蝉衣面对面了。那女子乍然看见蝉衣,眼睛一瞪,好似有千般光芒绽放期间。接着,她张大了口,朝蝉衣跑近两步,惊喜道,“你就是蝉衣姐姐吧!果然好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闲王果然没骗我!” 被突然这么夸了一番的蝉衣眯眼笑了笑,客套的回了句,“姑娘夸奖了”,而后又将目光投向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示意他们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兰千端着杯子,一双深眸笑着瞅向方夙银,而后者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无条地开口道,“蝉衣,这位是裴将军的女儿,裴晴。此番是跟着我们到漓城来游玩的。” “是跟你,不是我们。”贺兰千放下茶杯,很好心的提醒了他。 方夙银扭头看他一眼,回了句,“不一样么。大家都是一路。” 贺兰千以手撑了下颔,挑唇笑道,“同路而不同心啊,闲王殿下。” 听着两个男人颇有些无聊地拌着嘴,蝉衣也懒得理会他们,而是噙着笑敛身朝裴晴微微俯了身,道,“裴小姐。” 裴晴在蝉衣有行礼的倾向的时候,忙伸手拉着她的胳膊,连连笑道,“我是跟方夙银过来玩的,这么客气干什么。还有,叫我晴儿就好,裴小姐什么的,听多了。” 蝉衣顺着裴晴的手站起了身,见她笑容真诚,眼底纯净,不由得也笑了一声,道,“说起来,看着晴儿姑娘这样子,倒让蝉衣想起一位故友。” “哦?”闻言,裴晴眨巴眨巴眼,瞅着蝉衣一脸好奇。 而裴晴身后,方夙银轻笑了一声,说到,“你是想起年菲菲了吧。” 闻言,蝉衣点点头,承认了。 其实说起来,裴晴比年菲菲要高挑一些,模样也精致些,而之前在听见她是裴将军的女儿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一个千金小姐,自然会有小姐的脾气。 哪知几句话下来,裴晴倒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开心欢喜都在面上表露无遗,说话行事倒也有礼客气,和年菲菲那直爽的性子很有些像。 不过,年菲菲的性子是年兆丰养出来的,而眼前的裴晴,大约和她那为武将的父亲有些关系吧。武将一向性子豪爽,教出来的女儿也通达知事,在千金小姐之中,真真是难得。 所以,蝉衣从一开始的有所保留到现在,也觉得裴晴是个不错的姑娘。 见两个姑娘家相处似乎不错,贺兰千也笑了笑,侧头对方夙银说到,“看吧,我说蝉衣和晴儿姑娘相处应该不错。” 方夙银闻言也笑着颔首,深表赞同。 将裴晴引到座位上坐下,蝉衣看了三人一眼,问到,“晴儿姑娘是打算在漓城呆多久的?” 裴晴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如果蝉衣姐姐不嫌晴儿烦,晴儿希望多呆段时间。” 看裴晴的模样应该也不是只呆几天的样子,蝉衣问了之后便更有底了,当下笑了笑,道,“师兄和贺兰千把你带到这边,想来也是打算住这边的吧。这宅子也不大,我院子里还空着一间房,不如晴儿姑娘就在那边先住几天?” 听到蝉衣的话,裴晴连连吞了一口茶,然后摆了摆手,笑嘻嘻道,“蝉衣姐姐和贺兰公子才新婚不久,我就不去打扰了。姐姐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这——”裴晴会拒绝,倒是出乎了蝉衣的预料。她想了想,贺兰千购置的这间宅子虽然精致,但真的并不算很大。 如今她和贺兰千是名义上的夫妻,自然住在一个院子里。而容疏和月纤住在另一个院子,剩下的一个,则有方夙银住着。初次之外,倒也没有别的院子了。 裴晴小姑娘倒是很有眼见,不愿,“打扰”她和贺兰千,虽然对他们俩来说,打扰不打扰都是一个样,可她都这样说了,自然不能安排她过去。而容疏那边,蝉衣潜意识不大希望裴晴过去,倒不是因为容疏的缘故,而是那里有一个头疼的月纤。所以,就只剩下一个方夙银。 “那就只有——” “闲王殿下院子里可还有两间房呢。”和蝉衣同时开口的,是坐在一旁笑看着方夙银和裴晴的贺兰千,“晴儿姑娘觉得如何?” “好啊!”这下,裴晴倒是答应的爽快。当下将手一拍,而后笑眯眯地看向蝉衣,道,“蝉衣姐姐就在闲王他院子里帮我收拾一间房吧。麻烦姐姐了!” 裴晴都说了“谢谢”了,又“姐姐,姐姐”叫地极甜,蝉衣自然要答应。 谁知她还没点头呢,就被方夙银给抢了话,“晴儿还是一个人一个院子吧,我搬去和师傅住就好。” 听到这话后,蝉衣本是扬着的唇忽然落下了一分。 这细微的表情方夙银看的清楚,便也收了神色,出声问,“怎么了?” 蝉衣笑了笑,笑颜微凉,“师兄大约去不了了。月纤来了。” 这话一出,别说方夙银,就连贺兰千也轻轻变了脸色。 将裴晴的房间收拾出来后,方夙银去了容疏的院子,而贺兰千自然跟着蝉衣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路上,蝉衣问起裴晴,贺兰千笑了笑,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新皇突然召方夙银回京,不仅是为了那宴会,更是借此机会想要给方夙银找一良家女子,让两人结为眷侣,从此双宿双飞。 这个时候,有人就会问了,当初那玉清不也是从新皇那里出去的么? 这两件事可就无关了。 当初的玉清是贺兰千借新皇的手,放到几人身边做一做那卧底,对新帝而言,大约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 而此番他将方夙银叫过去,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给他找个合适的姑娘家。毕竟方夙银也算是助他夺位的最大功臣,又是叔侄,本就亲近,作为长辈,心底想要为方夙银多想想,也不是不对。 “所以呢?皇上就将裴晴配给了师兄?”听完贺兰千所说,蝉衣一挑眼角,侧眸问到。 贺兰千笑了笑,说到,“不尽然。其实皇上当时宴请群臣,很多大臣家都有女儿,这些都是皇上想要给你师兄拉拉红线的对象。而裴晴真的是个意外。” “哦?”闻言,蝉衣很是有兴趣。 原来那日是为了给裴将军接风洗尘,裴晴虽然作为被邀请的对象,新帝倒也一时没想到要拉她和方夙银的红线。 而裴晴因为是裴将军的独女,极为得裴将军的宠爱,很多大臣就想着让自家的儿子或者自己家中年轻一辈的公子娶裴晴,这样便能得到裴将军手上的兵权,又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何乐而不为。 所以,那日裴晴一上席,就有很多公子哥上来敬酒,借故亲近。 而裴晴本就是个爽快的性子,一开始也算是来者不拒,喝酒嘛,她自幼跟着裴将军喝的也不少,区区几杯不算什么, 可是后来,她就发现不对了。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六章 至少容疏心里有蝉衣,不是么 见贺兰千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蝉衣眼眸一转,笑着接道,“她是不是发现敬酒的人越来越多,要喝的也越来越多。而之前因为没有拒绝过,现在若是拒绝后面的人,会让人说闲话,因此极为为难?” 闻言,贺兰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蝉衣不由得跟着笑了笑,说到,“所以,我那师兄就英雄救美了?” 贺兰千看着她,眼底微微亮着,“正解。” 那日,裴睛看着一杯一杯敬到眼前的酒,顿时有点懵了。她先是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裴将军正被新皇拉着喝酒,压狠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帮她挡酒,于是,裴暗小姑娘只能咬了咬牙,默默地伸手去接酒杯。 “女儿家,喝这么多可是伤身呢。” 就在裴睛手指要碰到酒杯的时候,斜刺里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就抢先一步将她面前的酒杯接过去。她顺着那手看去往上看去,精致的袖口,宝蓝色衣袍,再往上,便是一张俊朗如玉的脸。 “闲王殿下。”敬酒的那公子见了挡酒的人,不由得唤了一声。 裴睛听着对方的声音,才知道给自己挡酒的,便是那传言中助新皇夺位又为美人一怒的闲王,方夙银。 而此时,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人,正噙着淡淡的笑,替自己喝下第一杯酒。 果然,传言不都是假的。传说中那丰神俊朗的闲王,果然生的好看。 “殿下。”默默地将念头压下去,裴睛回过神来,跟着唤了一声。 方夙银拉头对她一笑,眼波朗朗如明月,晃的裴睛小姑娘眼睛都亮了。而下一刻,又是两杯酒被方夙银眼都不眨地饮了下去。 因为方夙银的出面,有一部分公子悄悄地退了下去。他们属于不大想和闲王殿下争的那种,自然不再趟这滩浑水,而剩下的一部分,要么真的是对裴睛有意思的,要么纯属是想灌方夙银酒的,一个个端着酒杯,不走回头路。 所以,闲王殿下那夜到底喝了多少酒,估摸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而裴睛小姑娘却在他英雄救美之后,偷偷地生了好感。 俗话说的好,英雄救美,美人多半要以身相许。像裴晴这种女儿家,对豪爽有气度的男人,尤其容易倾心。 就好比方夙银这一次。 所以,宴会散后,裴晴缠着裴将军说了方夙银的一些事,当问起传说中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裴将军以一句“你丫头问这么多,莫不是动了心吧”塞住了裴睛的嘴。 从裴将军这里走不通,裴晴小姑娘就干脆打入敌人内部,先以挡酒道谢为由,寻到方夙银暂住的地方,而后一回生,二回熟,次次去骚扰方夙银一番。 这下,就连那府上的仆人们都看出来这裴将军家的千金,对闲王殿下生了意思。 方夙银自然是知道的。可他毕竟心里还有玉清,不愿耽误裴晴,便三番两次暗示两个人不可能。 哪知裴晴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她到处去打听,最后从新皇那里知道方夙银的冲冠那事儿吧,就是以讹传讹。那故事里的红颜其实是方夙银的师妹,而那红颜早就有了心上人,也已经嫁了人。嫁的那人裴晴在之前的宴会上曾见过,也是一好看的男人。 因此,裴晴便将方夙银的暗示弃之脑后,仍是日日去他府上报答,决定坚决贯彻坚持不懈的好习惯,坚信女追男隔层纱,势要将方夙银纳入石榴裙下。 这便有了裴晴千里迢迢跟着方夙银来到漓城的故事。 待蝉衣听完这一场宴会引发的一的全经过,当下捂着肚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直笑的嘴角都酸涩了,才揉着脸道,“我看啊,师兄这次是遇到对手了。” 贺兰千只是微微一笑,不认同也不否认。 看着贺兰千这番模样,蝉衣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手仍按住肚子,一手却拿手拍了拍贺兰千的手臂,微微一抬下巴,道,“你难不成还想让师兄跟玉清一起么?告诉你,想都别想,我这边坚决不同意。” 闻言,贺兰千抬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而后眯眼道,“你就这么不喜欢玉清么?” 蝉衣一挑眉梢,眼中神色如水涔涔,含着戏谑之色,“怎么?你喜欢?那你就自己收了吧,别再放她来祸害师兄了。” 将蝉衣的手捏在手里轻轻摩挲,贺兰千眼眸含笑道,“没见过让如此怂恿夫君收小妾的妻子。” 听到贺兰千这话,蝉衣咯咯笑了声,刚要说话,却听见一侧传来一道低低润润的声音,“蝉衣。” 蝉衣拉头看去,见容疏由月纤和方夙银陪着走过来,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直直落在贺兰千握着她的手上。 “师傅。”蝉衣回了一声,看见容疏身后的方夙银咳嗽一声,微微抬手指了指她的手。 顺着方夙银的目光看向自己仍被贺兰千握着的手,蝉衣只是勾了勾嘴角,缓慢地从贺兰千手中抽过手,而后转向另外三人,淡淡笑着道,“师傅是出来散步的么?那你们慢慢散,我去看看晴儿姑娘那边收拾好了没。” 说完,蝉衣也不再看几人,转身就朝另一边走去,脚步并不仓皇,却一刻不停顿。 看着蝉衣离开的背影,容疏如渊的眸中微微浮起些什么,而后又静静地沉了下去。再转首,他和贺兰千的目光对上,一时好似隐隐有波涛汹涌隐在其间。 贺兰千和方夙银都回来了,晚饭自然是几个人一起吃。 裴晴是个活泼的姑娘,这一顿饭上,亏得她一直笑嘻嘻地找着方夙银说话,方夙银扛不住后,她又和蝉衣聊的热络,一顿饭虽然众人的关系奇怪的很,但好歹气氛还不算坏。 饭后,蝉衣起身回屋的时候,裴晴却忽然拉住她,说是和蝉衣感觉极好,一个人在房间也无聊的很,想和她聊聊天。 裴晴的性子总让蝉衣想起年菲菲来,因而就潜意识里有几分欢喜,听到裴晴的要求后,倒也不拒绝。 裴晴拉着蝉衣出了屋,其余几人便也大眼瞪小眼,很是无聊,干脆各回各屋。 月纤俯身想要去扶容疏,却被容疏不着痕迹地挡掉,语气带笑,可眼底微凉,“我有这么弱么?” 听见容疏的话,月纤抿了抿唇,站在一旁,容疏兀自起了身,侧头对方夙银道,“夙银,去为师房里陪为师下盘棋吧。” 方夙银自然应了,跟着容疏出了房间。 于是,整个房间就只剩下贺兰千和月纤。 “之前见你那般信誓旦旦地要回到容疏身边,还以为他能待你几分呢,如今看来,不过如此罢了。”一片安静中,贺兰千背靠椅背,长腿伸直,双眸抬起看向月纤。 听见贺兰千的话,月纤心头一紧,却是嗤笑一声,道,“再怎样,他还是留我在身边。我能日日陪着他,可蝉衣呢?” 贺兰千低低笑了声,道,“至少容疏心里有蝉衣,不是么。” 轻飘飘一句话,却戳在了月纤的心里,她眼瞳一缩,有隐约的暗淡掠过,下一刻,却又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心心念念护着的人,却心心念念另外一个人男人。贺兰千,你不觉得很耻辱么。” “耻辱?”将这个词重复一遍,贺兰千眼眸看定了她,笑着道,“我和蝉衣一切随心,自在自得,有什么好耻辱的。说耻辱,应该没有谁比你体会深刻吧。” “你——!”月纤显然被贺兰千这句话激怒了,眼中一顿,却扯了唇冷笑道,“贺兰千,看不出你这么冷血。当年我在你身边时,你也是如此。真不知道能让你去伤害蝉衣的女人,什么时候出现。” “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的。”贺兰千淡笑着回答,接着说了句,“月纤,你以为我还如当初那般在意你么?两三句话要戳到我痛处,如今对你来说,真真难。” 说着,贺兰千起了身,也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侧脸被灯光映出一线金边,“对于不值得在意的人,我一向冷血。对于值得在意的人,一辈子都嫌太短。” 月纤猛然踉跄,忽然有什么破碎在心里。 她以为贺兰千会一直在她身后,现在看来,到底是她错了。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七章 何苦要让自已不开心 裴晴将蝉衣叫出来,确实是聊天,却不是聊得女儿家那些话题,而是聊得方夙银。 裴晴对蝉衣说,她曾听贺兰千提过方夙银的情事,说他曾有个极喜欢的女子,只是因为些误会两个人没能在一起,而那个女子如今已经跟了他人。 这事一直梗在裴晴心里,而当初贺兰千只是简单和她说了些,并没有仔细讲方夙银和那个女子的纠葛,无论她怎么问,贺兰千都没有说,此番她就只能向蝉衣打听了。 见裴晴惴惴不安的看着自己,蝉衣在心里想了想,却是开口问到,“晴儿姑娘,你当真是极喜欢我师兄?” 裴晴连连点头,甚至举手发誓道,“我是真的欢喜他。虽然不知道有多深,但除了他,我倒也真看不进去其他人了。你看你看,贺兰千和你师傅都是美男子,说实话,比方夙银都要好看,我都没有移情别恋。” 听见裴晴信誓旦旦的话,蝉衣忍不住笑了,看着她说到,“我知道你不是只看外表。是师兄替你挡了酒让你觉得……呃,有气度吧。” 闻言,裴晴笑了笑,脸上难得的飞起一抹羞涩,“其实我之前也见过他,只是远远的一眼。当时爹领兵助皇上破城门,我偷偷溜出来,站在城中最高的酒楼屋顶之上,曾看见过他。当时觉得他一身银色盔甲,当真是意气风发。而那天他替我挡酒的时候我才仔细看了他的模样,还想着长这么好看,打快真是可惜了。” 这话着实逗笑了蝉衣,她领着裴晴进了自己院子,一边对她说到,“所以你就动了心思?” 裴晴嘿嘿笑了两声,倒也不否认。 说话间,两个人进了房间,蝉衣叫人沏了热水,给两个人一一斟上,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裴晴。 裴晴捧着杯子,转眸看了看这房间,又起身走动了番,才有些惊讶的问到,“这房间里面怎么还分了两间?” 见裴晴看见了这些,蝉衣倒也不怕她知道,干脆如实回答,“和贺兰千一人一半。” 听到这话,裴晴眼中动了动,几步回到她身边坐下,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到,“你是不是不喜欢贺兰千?” 被裴晴这么轻易的点破,蝉衣有些诧异,却含笑道,“你哪里看出来的?” 裴晴空出一只手,指了指眼睛,又下移,指了指自己的心,说到,“我曾听闲王说过一二,今天一看,果然如此。你既然不喜欢贺兰千,为什么要和他成亲呢?” 为什么? 其实在这些日子的每一天,蝉衣都曾问过自己为什么。尤其在月纤来之前,容疏待她最为温柔的那几日,她问的也最多。 是啊,为什么。她明明喜欢着容疏,也明明等到了容疏的回应,可这场不算亲事的亲事,她为什么还要坚持下来。 若是心死,却还会跳动难受:若说仍是深情,却偏偏没有心力再去承受一番。 嘈杂的心绪从脑中飞过,蝉衣微低了眸,眸色椅在长长的睫毛下面,唯有灯光打出的剪影一道,覆盖整个眼眸。 看着这般神色恍惚的蝉衣,裴晴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她将茶杯往桌上一搁,用带着热度的手去按住蝉衣的手背,一边轻声说到,“在我没有喜欢人之前,我娘常说,我眼神最为毒辣。如今懂的喜欢一个人滋味,便愈发看的明白。蝉衣姐姐,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贺兰千,你们之间默契是默契,感觉更像是知己。” 闻言,蝉衣笑了笑,若有似无道,“那么晴儿觉得我喜欢谁?” 裴晴蹙眉想了想,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你一直避着容公子,嗯,也就是你师傅啦。而之前闲王和我说过一些你们师徒的事,当然,他没有说的那么直白,可我感觉,你是喜欢你师傅的,对不对?” 说来,蝉衣和裴晴认识不过一天,而裴晴看起来性格大大咧咧,却没想这一天的时间,就够她看出所有的关系。 也许果然如她母亲所说,她眼神真的很是毒辣。 将繁杂的心思在心里压下,蝉衣唇边无声泛起一笑,轻柔问到,“这算是违背人论礼仪的,你不觉得很不容么?” “有什么不容的?”裴晴回的倒快,一双眼眸清亮的如白日里的湖泊,“虽然你是你师傅收养的,又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能喜欢?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没有什么道理,也不需要想那么多。喜欢是件很开心的事,何苦要让自己不开心。” 裴晴的话落入耳中,却激起蝉衣眸中涟漪一道。 “何苦要让自己不开心么?”她轻声念叨,那双丹凤眉眼浮起一丝迷离。 所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是她自己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么? 见蝉衣一直不说话,裴晴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恼了蝉衣,忙握了握她的手,焦急道,“蝉衣姐姐莫不是生气了?千万别生气呀!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人,说的难免有些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闻言,蝉衣却笑了笑,反手握住她的手,笑吟吟道,“怎么会?倒是觉得你说的话点醒了我。” “是么?”裴晴很是开心地看着她。 蝉衣含笑颔首。 一直以来,或许真是她顾虑太多,所以才会一直止步不前,甚至固步自封,将她和容疏一次次逼开。 而裴晴真如她所说,第一次喜欢一个,最是纯净的时候,想的不多,却最接近本心。 见蝉衣笑了,裴晴眨眨眼,嘻嘻笑道,“如果我真的解开了蝉衣姐姐的心结,不如姐姐行行好,把闲王那事儿告诉我吧。” 知道裴晴一直记挂着方夙银和玉清的事,蝉衣想了想,倒也不推脱,点了点头,便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蝉衣所说,裴晴握着蝉衣的手不自觉的松了松,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落了些。蝉衣看在眼里,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问到,“怎么?之前哄着我非要说,现在可是后悔了?” “才不是呢。”裴晴反驳地极快,但脸色仍是解不开。 蝉衣笑了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说到,“放心,师兄和玉清不可能了。就算还有可能,我也会把那苗头按进水里彻底熄灭的,你放心大胆的去调戏我家师兄吧,相信我,他绝对喜欢。” “是吗?!”听见蝉衣的话,裴晴暗掉的眸子里又亮了起来,在得到蝉衣确认般的点头后,她大叫一声“好姐姐”,便含身扑进了蝉衣的怀里。 刚刚走到房门口的贺兰千听见里面一团嬉笑,也不急着进去,倒是坐在门外的栏杆上,仰头看起了月亮。 次日是个艳阳天。 裴晴因为初到漓城,自然想着到处去玩。因为漓城以画舫和美人闻名,她便提议出去游船。 说到游船,方夙银就不自觉的想起之前他为了玉清,没有陪蝉衣和容疏的那一次,这一回便欣然同意了。 裴晴见方夙银同意,自然高兴,拉着蝉衣也要一起,蝉衣颔首。而后,她眼眸一转,又问向容疏。 被裴晴问到,容疏着实有些意外,但估摸着也想起之前那一次,视线滑过蝉衣,也点了点头。 贺兰千和月纤自然也跟着去了。 漓城有大一些的游船,也有小一些的。裴晴提议小一些的有意思,便说分成两边,租两条,一条三人。 既然是裴晴提议的,她自然要选择和方夙银一条船,方夙银知道裴晴的心思,本是想拒绝,却赖不过裴晴可怜兮兮看着他,最终屈于淫威。 一边定了两人,还差一人就好。于是,裴晴又点了一人跟他们一边,出乎众人意料的,她点的竟是月纤。 月纤和裴晴本就不熟,又一定要跟在容疏身边,自然不同意。蝉衣见状,笑问裴晴是不是嫌弃她,不让她上船。裴晴却说,和她太熟,和月纤不熟,一定要培养感情,除了月纤,谁都不要。 两边僵持到最后,贺兰千替换了月纤,跟着裴晴一起,而蝉衣则和容疏、月纤一条船。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八章 船上惊魂 两条船在江面之上一前一后慢慢游荡着,裴晴那一条因为她一直缠着方夙银说话,满江面都能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好似给这静谧的江面都带来了生气。 相比之下,蝉衣和容疏所在的这条船就显得安静许多。 这不仅是安静,而是安静到诡异的地步了。 漓江上的游船做的极为精致,大一些的,远远看去倒像是亭台楼阁浮在水面,翘檐挂着铃挡,缦纱轻飘。 而像他们所乘的这种小一些的,中间格成凉棚,两侧薄帘撩起,有清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过脸颊,轻轻柔柔的,倒也极为惬意。 如果,对面不是坐的那两人的话。 蝉衣靠坐在一侧,转头看着船外水波粼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情绪。只有凉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带来裴晴开心的笑声,落在她耳中,带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蝉衣姐姐!我们来比赛吧!”本是在后面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一旁,蝉衣抬起头,看见裴晴站在靠近她的这一侧,对她抬了抬手。 方夙银和船夫一人各站在一头,撑着蒿子。比起船夫的力道和熟练度,他这船撑的真的算不上好,但偏生那姿势极为优推,看起来也算是赏心悦目。 蝉衣看了方夙银的神情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被裴晴闹得受不住了,才满心委屈的过来撑船,不由得笑了出来。 “师兄,不错呀,下回出来游船带上你就够了。”蝉衣抬手将脸颊边飞起的头发压了下来,而后冲方夙银挑眉笑道。 方夙银拉头看了她一眼,皱眉无奈。 蝉衣嬉笑着转过头,却刚好和贺兰千的目光撞上。他坐在另一侧的船舷边上,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将她看着,背光的阴影中,他的眼微微有些亮。 “蝉衣姐姐,要不要比嘛!”裴晴一手扶着栏杆,一边弯着身子,拿另一只手朝蝉衣晃了晃,笑的一脸灿烂。 看着裴晴这动作,蝉衣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却听见方夙银从另一头传来的声音,“晴儿,进来,你是想掉下去么?” 听到方夙银的话,裴晴马上拉过身子,一双眼弯的像月牙,“你是在关心我么?哎呀呀,好激动。” 闻言,方夙银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决定还是转过头默默地划船比较好。 因为方夙银将裴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她便也不再扯着蝉衣闹着要划船了。没一会儿,裴晴所在的船就渐渐超过了他们。 蝉衣往后靠回栏杆上,眼角余光看见月纤正倾了身给容疏拢着衣服,一脸温柔。而容疏则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似乎极为入神,对月纤的动作完全没有感觉。 蝉衣收回了眼,心口仍是有些不舒服。她想起昨晚裴晴说的话,只觉得内心挣扎的厉害。 “砰!” 伴着突然的一声响,船身猛然倾斜。蝉衣下意识地抓住栏杆,探头看去,似乎是和江面上的一艘画舫撞上,而那船夫正努力的用蒿子稳住平衡。 蝉衣扶着倾斜的栏杆难难,转眸看见月纤正靠在容疏的怀里,大约是方才的力道将她冲过去的,她一抿唇,撑着站起身来,艰难地走到船头,对那船夫说,“要我帮忙么?” 那船夫转过头,见蝉衣站在身边,对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而后,指了指另一边搁在船上闲置着的蒿子,似乎是让蝉衣把那个拿起来。 蝉衣转过身,弯腰就要去捡,忽然感觉到身后一到凌厉的杀气,冲着她后背而来。 她忙顺着弯腰的动作低了身,一回头,却见船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长列,瞬间化身杀手,冲着她直刺而来。 蝉衣眼睛一眯,当下飞身而去,船夫瞬间跟上,就见一红一暗两道身影从江面之上飞掠而去。 因为蝉衣和船夫的接连离开,船只没有人控制,又少了一方的平衡力,当下就朝容疏他们这边倒下来。 月纤一慌,欲要拉容疏起来,转头就见容疏已经冲破船纱,追着蝉衣而去。 月纤马上跟上,探手要去拉容疏的手,却被容疏毫不留情的反手挥掉,她瞪大了眼看去,见容疏眸子一片冰凉,惊的她身形微顿,转眼便跟不上了。 那船夫跟着蝉衣直直追到了岸边,蝉衣反手给了他一掌,掌风将剑尖逼的偏了一分,而同时,她整个身子也急速向后掠去,和船夫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谁知,这距离拉开不是活路,而是更深的死路。因为在她的身后,突然冲出五六个黑衣人来,各个身手矫捷,抽剑速度快如疾风,一阵接一阵的杀意扑面而来。 乍然看见这番形势,蝉衣不由得有些慌。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专注于研习隐术,所以她的武功并不太好,在这围攻之势下,她也只能利用轻功的优势,游走于刀剑之中。 旋身,劈掌,她滑出包围围,身后忽然探上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扣住腰。 “师傅!”蝉衣拉头,看见容疏风华无双的脸,顿时一阵热意袭上心头。 “乖,去叫夙银他们过来。”容疏抬起另一只手,手指温柔的拂过她的脸,而后下移,隔空一道气流冲出,骤然将蝉衣推离到漓江江面上一艘停泊的小船之上。 蝉衣稳住身形,远远地看见有两人已经提剑追了上来,其中一个便是那个船夫。而容疏一身白衣霜华游移在几人包抄之中,如震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困涟漪,而这圈涟漪就将那些人困在身边,无法抽身来追。 因为念及容疏武功素来深厚,颇有些深藏不露。蝉衣便也没太担心,在那两人追过来的时候转身朝方夙银他们的船只夺去。 还没到方夙银那边,蝉衣便看见他们也和船夫交手起来,这才明白今日大约是遭到埋伏了。 只是,这些人何以要杀他们? “蝉衣姐姐!” 贺兰千和方夙银联手司他们船上的船夫交斗,裴晴没有帮忙,便看见了飞身而来的蝉衣,忙冲她抬手。 蝉衣几步落至船上,见那船夫一掌被贺兰千打进水里,口边忽然冒出猩红的血,看样子是自尽了。 “看来他们是杀手,训练有素,不留活口。”方夙银赶到船边,看着江面上漂浮的血色,皱眉道。 他们身后,跟着蝉衣而来的两人已经和贺兰千、裴晴交上了手。没想到裴晴看起来娇俏伶人,打起架来倒毫不含糊,一抬一式极为俊厉,直直将其中一个黑衣人逼出了船,倒真真看得出来是出自武江之家, 被一个女子逼到了这步田地,那杀手可想而知心头的恼意,当下一手挡住裴晴,一手从袖子掏出一把匕首直直朝裴晴腹部刺去。 “晴儿!”方夙银将这一幕看的清楚,连连叫了一声,同时脚下用力,将半截木棍踢了过去,正正打在那黑衣人手上。而他也同时掠过去,抬手把裴晴揽了过来,自己则迎上前,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两方打了没多久,一个被贺兰千打进了水中,消失了踪迹;一个则也学了之前那人,自尽当前。 “现在人都死了,找不出派人行凶的人了。”方夙银在发现黑衣人有自尽的倾向的时候已经晚了,此番看见掉在水里的尸体,眉头皱的死死的。 蝉衣从后面走了过来,微微眯了眯眼,道,“也不一定,岸上还有。” “岸上?”方夙银转头看她, 蝉衣颔首,“师傅正抱着他们,我就是过来找你们过去帮忙。” 一听到这话,方夙银面色一变,惊道,“师傅一个人?!”问完也不等蝉衣回答,当下一踩船,就不见人影。 知道方夙银肯定是用了隐术,而他方才那着急的样子让蝉衣心头起疑,蝉衣也不敢多呆,和贺兰千、裴晴两人急急往岸边而去。 他们到岸边的时候,见月纤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岸边,正帮着容疏,方夙银加入战斗,贺兰千也飞身进去。 蝉衣没动,她看着战圈之中那个白衣身影于刀光剑影中孑然明晰,像是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可是,看着看着,蝉衣却觉察出什么不对来。容疏虽然暂时还处于上风,可他的动作却比刚解救出蝉衣那时候似乎慢了些。仔细一看,不仅慢一些,他每一抬,每一式,都好像比印象中要缓一拍,连力道都不如之前。 这……不对!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十九章 容疏负伤 容疏的示弱显得太过不可思议,渐渐就要力不从心。 蝉衣心中惊疑,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容疏肯定抱不住,当下也不敢迟疑,紧紧赶到容疏身边,连身后裴晴的叫喊都没有听见。 容疏眼角瞥见一抹红色朝自己奔来,一侧头果然看见蝉衣,而她身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那一双带着杀意的眼睛和他手上的剑一般寒凉。容疏瞳孔紧缩,转身运力一道掌风急去,将想要偷袭蝉衣的人逼退。可他却后背打开,带着冰冷气息的剑刃直直插进体内。 “容疏!” “师傅!” 两侧是月纤和方夙银惊慌的大叫,而容疏却只看的见蝉衣一双常常笑地细细弯弯的凤眸倏然瞪大,红唇微启,脸色刷然变白。 蝉衣飞身抱过倾身而来的容疏,看着那黑衣人将带着容疏血色的长剑一瞬抽出。她一下子红了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劈手夺过那把长剑,反手就狠狠地刺到那黑衣人的心口,末了,还不罢手,又是使劲往前一插,硬是将刀刃从那人背后穿透而出,撕裂血肉的声音清晰而残忍。 血顺着剑刃滑了下来,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顺着剑柄到了蝉衣手上,玉色肌肤衬着血色殷红,瞬时染红了蝉衣的眼睛。 她的大脑一下子空茫起来。 “蝉衣……” 容疏微弱地叫声让蝉衣回过神来。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手上一抖,握着列一把抽了出来,喷溅出来的血落在她衣袖上,她却像是忽然脱力一般,抱着容疏跪倒在地上。 “蝉衣姐姐!”裴晴从不远处急急跑来,抬手想看看容疏的样子,却在瞧见蝉衣的模样的时候默默地收回手。 蝉衣一手抱着容疏,一手想在点住他身上的穴道止血,却手抖地厉害,怎么都点不准,只能侧头看向裴晴,请她帮忙。 裴晴会意,绕到容疏身后点了穴,回来的时候安慰蝉衣道,“容大哥并没有伤到要害,不会有事的。” 蝉衣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一时也没有追究裴晴对容疏的称呼什么时候变成了容大哥了,只是低着声说到,“我知道,只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裴晴明白。 她知道容疏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除,可她就是心慌。 由蝉衣扶着的容疏抬起头来,看着蝉衣一双眼都红了,忍不住笑道,“小蝉衣怎么了?这么点小事都能红眼睛。” 闻言,蝉衣刚想反驳这哪里是什么小事,方夙银他们已经击退了黑衣人,急急赶了过来。待触及容疏身后那一大滩血迹的时候,月纤脸色大变,在两人身侧蹲下身来,一边探手去容疏,一边冷冷地对蝉衣说,“让开!” 窥见月纤的动作,蝉衣手下微紧,抬眼直视月纤,凤眸微冷。 蝉衣的神情让月纤心中一顿,但因为受伤的人是容疏,她微微眯了眼,再说了一遍,“我说的你听见没,让开!” 眼看着两个人的战争一触耶发,其余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的。”蝉衣一句话反驳,凤眸之下渐生含义,轻微的,如弦月光刃一缕,“他是我师傅,他的一切都很我有关。而我的事,你管不着。” 这话一出,月纤的脸色变得和失血的容疏一样白。 “好了,先送师傅回去,其他再说。”眼看着月纤还要再说什么,方夙银也皱了眉,开口道。 裴晴忙跟着附和,“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但伤口还是很深的,赶紧就医比较重要。” 因为关乎着容疏的伤势,所以月纤也一时不再说话,看着蝉衣扶着脸色煞白的容疏起身。而这个时候,大家才惊讶的发现容疏一直不说话竟然是因为陷入了昏迷。 一场好好的游船,因为突然的一场刺杀,而这般收局。 容疏被几人带回家后,方夙银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过来看诊。他还生怕那大夫腿脚不利索,走的慢了,硬是一顶轿子给抬到了容疏的门口。 而自从回到宅子里后,蝉衣就被挡在门外,方夙银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不让她进去。而月纤这次倒也配含,跟着蝉衣等在门外,虽然着急,但并不像蝉衣那般焦躁。 大夫在屋中给容疏看了诊,又和方夙银在里头嘀嘀咕咕半天,才皱着脸出来,那皱双深的像是可以夹死苍蝇一般。 蝉衣着急地问怎么样,大夫回答含糊,只说伤口止血快,失血不多,问题不大。 蝉衣又问昏迷之事,那大夫的回答就更表面了。就像是昨天吃的那馄饨,看着白白大大的,一口咬下去,啧,没有馅。 这般的答案听得蝉衣抓狂,但就在她要揪着大夫问个究竟的时候,却被方夙银插手将人送了走。 这般耗到晚上,终于等到容疏醒了,蝉衣还没有进去,却被方夙银以做点清粥为由,让蝉衣先去厨房。 虽然心头不爽,可蝉衣想着容疏白日里本来就没有吃些什么,现在醒来估计会有点饿,便在厨房中熬了一锅米粥,威了一碗,给容疏端了过来。 她到容疏门口的时候,只见他房门掩着,里面隐隐有人声,而外面却不见月纤,估计是先离开了。 端着米粥走到门口,蝉衣抬手推了推门,发现门被锁了,顿时在心里将方夙银骂了一万遍,极为不爽地敲了门。 方夙银很快地就过来开了门,见蝉衣熬了粥来,冲她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粥,却在看见蝉衣要跟着进来的时候又挡在了门口。 “我要见师傅。”蝉衣站在门口,看着方夙银,一脸冰雪之色。 方夙银面上为难,“这……很多不方便的。” 蝉衣眯了眼,眼神冷寂,“怎么不方便了?我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想来师傅已经醒了,怎么还不方便进去。” 听到这话,方夙银咳嗽一声,道,“师傅醒了是醒了,可是——” “可是什么?师傅为了受了伤,我心里不安,为什么连探看一眼都不行?”蝉衣脸上的寒意一下子收了起来,换做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的方夙银真叫一个心里不安。 “因为容疏只让我进来。” 方夙银身后,月纤缓步走了出来,一身浅黄色衣裙霎时刺到蝉衣的眼里。 “容疏刚醒来,想吃点东西,劳烦你熬粥了。”月纤走到方夙银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米粥,一双眸子扫过蝉衣,有些得意之色融在其中,好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你可以走了。他知道你一直在门外,却只让我进去,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蝉衣的心里忽然像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月纤却忽然走近一步,笑的明艳盛辉,“因为他不想见你。” 一道裂痕从心尖窜了下去,有细密的疼痛缦了出来,蝉衣抬头看着月纤转身的背影,眸中掠过一些不置信。 “蝉衣……”见蝉衣如此,方夙银低了声,轻轻唤她。 蝉衣将目光拉回,直直看着方夙银,问到,“师傅……真的醒了?” 方夙银点点头,“嗯。” “他让月纤进去的?”蝉衣继续问。 方夙银顿了顿,仍是点了头。 蝉衣抿了抿唇,再问,“所以,他只让月纤进去,却不让我进去?” 听到这话,方夙银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只能看着蝉衣,眼中情绪复杂,“蝉衣——” “呵,我知道了。”蝉衣忽然截断了他的话,嘴角莫名勾起一道弧度,“一直都是我傻罢了。我以为他真的在意我,却到现在才发现,或许月纤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外人。” 说完这话,蝉衣转过身,拂袖而去。红色的衣裙在薄暮之色中拉开一道裂口,就好像之前那般刺到容疏背后的剑,一剑下去,血色渐涌。 看着蝉衣渐渐远去的背影,方夙银只能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好似自言自语般道,“师兄也不想瞒着你。蝉衣,对不起。”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章 夜色迷离乱入心(上) 蝉衣回到前厅的时候,贺兰千和裴晴正坐在桌边,一个沉默不语。一个焦躁异常。 “蝉衣姐姐!”看见蝉衣进来,裴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急急奔到她面前,问到,“容大哥怎么样了?” 蝉衣扯了扯唇,说到,“醒了。” “啊,醒了就好。”裴晴松了气,笑了笑,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般,问到,“那姐姐怎么不在容大哥身边照顾着?” 蝉衣的笑容微微有些僵,虽然只是一瞬的事情,却仍是落在了裴晴的眼里,“师兄和月纤在照顾。” 看着蝉衣的模样,又听到这话,裴晴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她转身拉着蝉衣到了桌边坐下,笑着道,“那我们先吃饭,等会换他们。” 蝉衣接过裴晴递过来的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怎么都没有胃口。 贺兰千在旁看着,探手夹了片土豆至她碗里,声音低沉道,“吃吧。晴心占娘说得对,吃饱了才有力气换他们。” 听见贺兰千的声音,蝉衣转眸看向他,见他眼神安抚,笑容浅淡,一时心头的阴霾似乎散了不少,她目光扫过桌上的菜,修眉淡掠,含笑道,“你这是犒劳我呢?都是我喜欢的菜。” 见蝉衣笑了,贺兰千也笑,“为了讨美人的欢喜,我可是回想了半天你爱吃的东西。” “如此。谢啦。”蝉衣这下也不再客气了,终于肯端起饭,吃几口。 一旁的裴晴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蝉衣肯吃点,但毕竟是胃口不好,没吃多少,最后好歹是被裴晴哄着喝了碗汤,才下了桌。 怕蝉衣心情不好,裴晴吃完饭后扔了碗筷就跟着蝉衣出去,贺兰千在后面笑着兀自摇了摇头,让人进来收拾了碗筷。 裴晴陪着蝉衣走着,见她在分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蝉衣姐姐。”裴晴拉住她,眨着眼问到,“不去看看容大哥么?” 想起下午的事,蝉衣耸肩摇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反正师傅也不大想看见我,去不去都一样。” 听到这户,裴晴却忽然想了想,道,“姐姐你说违心的话的时候,很好看该。” 闻言,蝉衣嘴角抽了抽,抬手推了她额头一把,自己倒是忍不住笑出来,“你变着法儿逗人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裴晴抬手接了接头,哈哈笑了声,“看吧,你开心了,我牺牲的多有价值。” 蝉衣又笑了会儿,忽然到,“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起来了。你对师傅的称呼什么时候变成了‘容大哥’了?” 提到这个,裴晴嘿嘿笑了两声,凑近了道,“本来是想叫容公子的,又总觉得生疏了些。而容大哥又是闲王的师傅,我向来对闲王也没什么长辈的尊称,总不能也跟着叫‘师傅’吧。所以呢,叫容大哥这一声‘大哥’,长幼有序,多好!” 听到裴晴这话,蝉衣忍不住笑了一声,却又见裴晴贼兮兮地更靠近了分,压低声音说到,“昨天容大哥也问了我这个问题,我答的是‘大哥你看,我你叫你大哥,叫蝉衣姐姐,不是刚刚好’。容大哥听完这话后,笑着回了我一句‘是挺好的’。” 这话落入耳中,蝉衣不知道怎么忽然想到了容疏说这话时,一定是微微挑着嘴角,双目微扬。用那种懒懒的,不着调的语气说“晤,是挺好的。” “蝉衣姐姐,你难道不觉得,这两个称呼挺配的么?”裴晴睫毛忽闪忽闪的,很是狡黠。 蝉衣咳嗽一声,将她推开一分,摇头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说完,绕过她,就朝自己房间走去。 裴晴追了一步,对着蝉衣喊了声,“姐姐真的不去么?” 蝉衣脚下微顿,没有说话。 裴晴抿了抿唇,在她身后认真说到,“容大哥说这话的时候,样子很满足,很开心,我瞧着,他定也是喜欢你的,醒来第一个想见的肯定是你。至于容大哥为什么不见你……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果说,裴晴前一句话给了蝉衣一点儿亮光的话,那么,裴晴刚才这一段话就是让蝉衣的脑中骤然擦亮一片,就像是黑夜突然变作白昼。 见蝉衣半天没有回答,裴晴赶紧几步到她面前,还没探手拉住她胳膊,就被蝉衣握了手,往前走去,“走吧,先回去吧。” “你不去么?!”见蝉衣听了自己这话,还不去看容疏,裴晴觉得很该异。 蝉衣侧眸对她一笑,眸中腆着月色清浅,“时机不对。” “啊?”裴晴还在愣神状态,来不及问个究竟,就被蝉衣拉着走了。 夜有些深了。 婆娑树影被月色一照,便是疏影横斜,在青石板和水面上拉出一条一条的墨色阴影。 有凉凉的风吹穿过树木,枝叶摩擦发出“梭梭”的声音,而那些影子便像是被风次散一般,在地面上拉长、断掉又合拢。 四周一片静谧。 有细微的脚步声从树影之后传来,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显得很是清晰。 一片艳色衣角从树影中分离出来,往上,是精致长裙,袅娜身姿被长裙包裹,在往上,便是一张绝色倾城的脸。 “至于容大哥为什么不见你……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裴晴之前的话在脑中回响,蝉衣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房门,微微的眯了眯眼。 之前确实是她自己把自己给蒙蔽了,其实转头想想,容疏待她到底什么感情,她虽然不确定。 但容疏对她好,这一点却一直都没变过。 无论是师傅对徒弟的好,或者真如他所说,对自己也有那么一分男女之情。 而他那一剑,又是为她挡的,于情于理,断没有不让她进去看看的道理。 所以,肯定是如裴晴所说,他们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因此,蝉衣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探看。 今天是方夙银守夜,裴晴为了帮蝉衣,自告各勇缠着方夙银离开了房间。方夙银自然不会乖乖就范,所以裴晴就在他水里下了些药。 这样,毫无力气的方夙银只以为是自己累了,被裴晴挽着胳特揪到了门外。哪怕真让他听出些什么,要很快的赶到房中,也估计比较难。 蝉衣估算着方夙银差不多被放倒了,便推开院子门,一步不停地朝容疏的房间走去。 容疏大约已经睡了,屋中一片黑暗。她抬手推了推门,门便应声开了,想来是方夙银为了方便自己回来,没有锁上门。 蝉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扑面而来便是浓浓的药味,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浅浅的血腥味道。 她转过屏风到了里间,素色的床帐垂落在床边,隐隐可见后面那道人影。 蝉衣深吸一口气,轻轻走到床边,抬手撩开床帐,一左一右分别挂上两边的钩子,而后俯身去看容疏的脸色。 屋中一片漆黑,蝉衣不敢点灯查看,只能借着外面月色细细打量。只见容疏眉头轻皱,睡的并不算太安稳,唇轻轻抿着,没有什么血色。 因为容疏伤在背上,现下将容疏翻个身肯定是不明智的选择,但蝉衣还忧心着他的伤势,便想着如何能看到伤口。 “小蝉衣要将为师看多久?” 就在这沉吟思索的时候,突然一道低低带笑的声音将蝉衣惊的眼睫一眨,却见容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睁着那双深深墨色的眸子,将蝉衣看着。 蝉衣心头一惊,坐直了身,咳嗽一声,道,“蝉衣就是想看看师傅好些没。” 容疏笑了笑,撑了身准备坐起来,却被蝉衣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的手,微微蹙了眉,道,“师傅伤还没好透,不要乱动。” 被蝉衣伸手按住,容疏不由得笑了笑,道,“蝉衣不让为师起身,为师便不起来就是。” 见容疏不动了,蝉衣松了眉心,欲要收回手来。哪知,手指刚一动,却被容疏反手握住。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一章 夜色迷离乱入心(下) “师傅?” 感觉到容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背,蝉衣心里好似有一粒石子投了进去,圈圈水波荡开,碰不着边。 容疏抬眼看她,眼眸深邃,“白天为师听见月纤的话了。” 蝉衣心里“咯噔”一声,等着他继续说。 “为师并没有不想见你,只是不想你为为师担心。”容疏轻轻说出这一句话,幽深的眸光笼住蝉衣的眸子,在她眼中投下一线墨色。一瞬的安谧之后,他忽然笑道,“为师不过中了一剑,你那般着实让为师吓到了。” 知道容疏说的是她反手夺剑毫不留情杀人的事儿,蝉衣抿了抿唇,听着他的玩笑,找不到言语。 或许人都是在遇到自己极为在意的事时格外乱了分寸,她虽然不怕杀人,却在方夙银和容疏他们的照顾下,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白天那一次,真真是乱了心。 见蝉衣低垂着眼,不说话,容疏手指停止“骚扰”,低了声问到,“蝉衣,你现在对为师,到底是放在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仍是师傅,还是一直放在心底深处? 蝉衣凤眸微敛,有些微的迷离漫过眼眸。 她想起和贺兰千成亲那日,容疏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想起厨房熬药那日,容疏落在额上轻轻的那一吻;她还想起今天白日,他为了救自己,把后背大敞给杀手。 那他这些所作所为,又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这么想着,蝉衣不由得也出了声,“师傅问我将师傅放在什么位置。那师傅对蝉衣呢?又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闻言,容疏淡淡而笑,眸光深邃而幽静,宛若寒谭中那一点水光,“为师对你,和你对为师是一样。” 闻言,蝉衣心中猛地一跳。她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夜色之中,她忽然弯唇一笑,恰似优昙盛开至最盛的那一刻,美的有些惊心动魄的美。 “我对师傅的感情,便是这般。” 她轻轻吐息,而后,忽的俯身,于幽莫夜色中,吻上容疏的唇。 薄凉的气息落在唇上,蝉衣清晰的感觉到容疏僵住,不由得苦笑一声,正欲抽身,却从背后忽的绕上一只胳膊,将她往下一压。 唇瓣相贴,那微微的凉意渐渐因为摩擦而生了暖意。蝉衣只觉得从唇上一片酥麻,那酥麻顺着唇流窜至全身,落至心底,她轻轻闭了眼。 房里没有点灯,黑暗里气氛显得更为旖旎。辗转研磨,吐息交融,容疏的吻从一开始的轻柔到渐渐加重力道,蝉衣被吻的嘴唇发麻,只感觉腰上的手将她勒的愈发紧了。 猛一用力,一瞬天旋地转,蝉衣下意识地动唇欲呼。却是刚一开口,便让一阵火热乘势长驱直入,强势地开始攻城略地。 鼻息相接,容疏口中的清苦药味清晰而薄凉。蝉衣下意识地抬手坏住容疏的脖子,愈发靠近了些。 这一吻,吻的缠锦而悠长。 当容疏微微抬身离开一分时,蝉衣睁开眼,眸光幽媚,黛眉含情,水色从她眼中漫至容疏眼中。 或者是气氛过于暖昧,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蝉衣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异常快,快到要破腔而出,可是心底深处那无法言语的极致喜悦,却充斥着整个人。 “师傅……”许久之后,蝉衣出声唤他,嗓音却软地不像话。夜色中,她将泛红的脸色藏的极好,“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 闻言,容疏眼中微顿,而后,便是无限墨色自眼底漫了开。他轻轻笑了一声,开口时声音也异常低哑,“不是。在派中,还有一次。” 听到这话,蝉衣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忽然忆起在青水时,当她说出她爱贺兰千的时候,容疏曾因为一瞬怒火,吻过她。 可是—— “师傅那时候说的是,你之所以会吻我,是因为你……想起了月缦。”想起过往,再轻声地说出这句话,蝉衣感觉前一刻还剧烈跳动的心,似乎滞慢下来。 容疏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拂过她面颊,将落在蝉衣面上的发丝轻轻拨开,叹息幽远,“傻爪,那是我骗你的。” 听着容疏这般带着些感叹的语调,听着他话中的“为师”又变作“我”,蝉衣心头猛地一颤,她探手握住容疏的手,着急道,“师傅你说什么?” 容疏俯身看着她笑,嘴角轻完,带着叹息,“那时候我已经觉察出对你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师徒之情了,偏生你还处处招惹我,我控制不住,才…”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才故意那般说,希望你对我完全死心。” 容疏的话落在耳里,像是有什么穿透心里。蝉衣觉得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一瞬泪蒙上眼。 感觉到蝉衣的不对,容疏反手握住她轻轻颤抖的手,眼中微苦,“我说了,我对你和你对我是一样的。你总是不信。” 说着,他直起身,拉着蝉衣道,“起来吧。” 蝉衣顺着容疏坐起身来,忽的喉咙一哑,她转身抱住容疏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语声微噎,“师傅,既然你我都是一样,你又何苦一次次推开我…你可知道,你每次那般待我的时候,心口痛到极致,我总想着不如死了好。” 听着蝉衣的指责,容疏微微垂了眼,长睫掩住翻滚的情绪。他抬手轻抚她的背,低声道,“傻瓜,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说出这句话时,容疏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那苦味,比今天喝下的那碗中药都要苦。苦到四肢百骸,苦到血液骨骼。 蝉衣没有察觉出容疏这一刻的不对,她只是抱紧了容疏,声音哽咽,“师傅,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你对蝉衣亦是有情的是不是?” “是。”容疏的回答肯定而清晰,也许…也并不比你的少。然这一句,他只是放在心里咀嚼,并没有说出口。 蝉衣咬住唇,眼眶酸涩,却有一种云开月明的感觉。 可是,她这种感觉还不及多停留一秒,便听见容疏用低低地语调问到,“可是,贺兰千呢?” 闻言,蝉衣挣了眼,一刻微顿。 天光微亮。 蝉衣自容疏那里回来后,便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同一房间的另一半空间里,贺兰千似乎睡得很好。 起身穿衣,蝉衣洗漱完后离开房间,一出门就看见在门口左右走着的裴晴。裴晴见她出来,顿时几步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急急问道,“蝉衣姐姐怎么样?你和你师傅该的可好?有没有什么进展?” 看着裴晴为自己着急的模样,蝉衣微微一笑,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说到,“一大早过来就是揪着我问这个的?” 裴晴按住额头,“嘿嘿”笑了声,而后清亮的目光在蝉衣面上一转而过,顿时眼中一亮,凑近了几分道,“看蝉衣姐姐的样子,似乎挺开心的嘛!” 想起昨晚和容疏摊开的那席话,蝉衣嘴角轻轻勾起,却在想起那一句“可是,贺兰千呢”时,神色微僵。 “姐姐怎么了?”见蝉衣面色变化,裴晴不由得问到。 蝉衣笑了笑,道,“没什么。”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裴晴,问到,“咦?怎么今天不见你缠着师兄了?” 闻言,裴晴咳嗽一声,眸光游移道,“这叫欲擒故纵。天天跟着也不好,总要让他试试没有我跟着的滋味,才容易想念嘛。” 裴晴这话虽然说得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她神情变化太大,瞒不过蝉衣的眼睛。 所以蝉衣抬手将她晃动的脑袋扳正,而后盯着她的眼睛,问到,“到底怎么回事?” 裴晴咬着唇嚅嗫了半天,无奈扛不住蝉衣的眼神逼供,只得低声道,“早上怡红坊有人过来寻他,说是…说是玉清生病,让他去看看。” 蝉衣眯眼,“所以师兄就去了?” “嗯……” 蝉衣冷笑一声,将裴晴一拉,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二章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替身 方夙银到怡红坊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打飘。 怡红坊老鸨派来的人见方夙银站在门口似乎在发呆,不由得回头走了过来,躬身问到,“殿下进去么?” 方夙银回过神,抬头看了看怡红坊的牌子,想着既然已经到这儿了,不进去似乎也不太好,便点了点头,跟着走了进去。 若是蝉衣知道他来看了玉清,搞不好真的要和他拼命,哎。 进了怡红坊,那人没有自己将他带到玉清的房间,而是先带到了老鸨那里。然后躬身离开了。 在见到方夙银的时候,老鸨先朝他行了个礼,方开口说到,“此番请闲王殿下过来,并不是玉清的主意。” 听到这话,方夙银眼里动了动,回了句,“哦?” 老鸨道,“玉清已经病了好几日了,虽然一直有人来看她,可我没见她开心过。想来她最想看见的还是殿下吧。” 原以为说完这话,方夙银会怜香惜玉,连连往玉清的房中赶去。谁知道老鸨话音落后,方夙银却勾了勾唇角,道,“她若是想见我,何苦需要妈妈从中周旋?何况,她想见我我便要去见她么。” 听到这话,老鸨很是意外。她微微张了张口,将方夙银看着,许久才道,“殿下,我知道殿下还是记挂着玉清的,不然不会听到她生病,还肯来这一趟。说来,自从上次殿下走了后,玉清过的也不算很好。” “呵呵,妈妈说笑了。玉清有才有貌,怎么会不好?那邵斌待她不是挺好的么。唯一不好的,怕就是缺个名分了吧。”方夙银挑着嘴角,语气微冷。 老鸨叹了口气,说到,“殿下有所不知。那日殿下走后,众人只当是玉清是殿下的人,谁还敢抢?而那邵公子自然也不敢和殿下作对,再也不曾来过,玉清自此便是一人。” 方夙银冷笑一声,道,“所以,按照妈妈的意思,玉清如今却是我害的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听方夙银这么说,老鸨忙解释道,“那日玉清想去见殿下,在殿下屋外站了许久,又是下着大雨这才病了。” 这话落在耳里,若说方夙银完全没有一点儿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可他还记得当初他被蝉衣下了毒,玉清却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当真是铁了心要断了,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老鸨是多么察言观色的人,一看见方夙银的面色微微发生了变化,就知道他不是无动于衷,当下也低了声道,“此番我也是看着玉清折磨人,便擅自做主请殿下来看一看。殿下就当是看一个老朋友罢了,我又哪里敢要求殿下别的呢。” 方夙银将这话听在耳里,也觉得有几分对。加上他本就对玉清有些放不下,不然不会听见她生病,明知道蝉衣要跟自己急,还是要来。 哪怕,她曾待自己那般冷血,他终究是不能这么快就完全放下。 “既如此,那便去看看吧。” 听见方夙银的话,老鸨松气而笑,马上唤了人来,引着方夙银去了玉清的房间。 玉清所在的房间还是上次方夙银来大闹时的地方,那扇被他一脚踹坏的门早就换了新的,可方夙银还是不免想起那一天的事,纵使知道玉清如今病着,却仍是觉得心寒。 进了房间,空气中有种不太舒服的味道,引方夙银过来的丫鬟上前打开了窗,而后隔着屏风对里面说到,“玉清姑娘,殿下来看你了。” 好半天,里面才传来玉清有些虚弱的声音,“殿下?哪个殿下?” 丫鬟正要回,方夙银却招手让她出去了,他自己则绕过屏风到了里面,看着靠坐在床头的那个单薄人影,淡淡道,“敢问玉清姑娘认识几个殿下?” 听见方夙银的声音,玉清的神色一僵,而后转过头来,眼神中掠过一缕不可置信。她大吸了一口气,却引得连连呛咳,好半天后,才嘲红着脸道,“殿下怎么来了?” 在玉清咳嗽的时候,方夙银忍住替她顺背的冲动,只是兀自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咳嗽,到此时,听玉清这般相问,他微微勾起一道讥诮的弧度,道,“怎么?不想看到我?还是你以为,上次中毒后我本就该死了。” “我……”玉清张口,似乎想辩解什么,却在说了一个字后闭上了嘴。 那一回,方夙银中毒至那般,确实是她自己狠心不要去看的,怨不得人。 见玉清没有解释,方夙银冷笑一声,继续说到,“那日是蝉衣逼我服了毒药,想试一试你的真心,果然是我太傻,对你来说,我狠本什么都不算,是死是活都和你无关。倒是我看不开,以为你对我真有几分真心。如今被你践踏到这般地步,早也不算什么了。” 听到方夙银一席话,玉清眼中微动,她颇有些诧异的看着方夙银,惊讶道,“是蝉衣下的毒?!” “是啊。也幸而是她下的毒,不然真就如你所愿,这辈子再也不会看见我。”说这话时,方夙银心头一阵冰凉,他却偏要把这冰凉愈发扒开,让冷风呼呼往里灌,直到冻死了心最好。 玉清双手攥着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听见这话心里竟没来由的惊慌。如方夙银所说,幸好只是蝉衣的试探,若真的是别的致命毒药,后果真的不堪回想。 那日她拒绝去看中毒的方夙银后,也曾一次次问自己,她后悔么? 那么狠心为哪般。想断,却发现断不了,断不净。 将心里的翻滚压了下去,玉清咳嗽两声,却是问到,“既然殿下知道,又为何要来,莫不是还放不下玉清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玉清就后悔了。 看见方夙银肯来看她,她本该是高兴的,应该示软示弱,应该解释清楚。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张开口却变成了这般。 听见玉清的话,方夙银哼了一声,没有给玉清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便淡淡道,“还不是你的好妈妈。若不是她拜托我来看你,我又何必给自己添堵。” 这话一出,玉清心中那狠绷着的弦忽然断掉。 她微微低头笑了笑,说到,“那殿下今天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吧。”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么?”方夙银朝里面走了一步,看紧了她,说到,“那你那日又为何要去找我?” 听到这话,玉清眼里猛地一动,手指颤抖了一下,嘴上却笑了一声,道,“我只是听说殿下带回来一个女子,想去看看是哪般的人,做我的替身会不会让她觉得委屈呢?” “玉清!” “什么替身?” 和方夙银愤怒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一道惊疑的声音。 方夙银扭头看去,见裴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蝉衣在她后面,眯眼看着他,眼中情绪看不甚清楚。 “晴儿?” 乍然看见裴晴出现在这里,方夙银心头一跳,不由得出声道,“你怎么来了?” 蝉衣轻轻勾了嘴角,在裴晴身后站定,转头看了玉清一眼,意有所指道,“听说师兄来看看故人,这故人恰好也是蝉衣的故人,跟来看看也不为过吧。” 听见蝉衣的话,方夙银头疼起来,却还是道,“你带晴儿来做什么?” “怎么?新人见不得旧人么。”蝉衣轻笑一声,语气嘲讽。 这话一出,饶是想充耳不闻的玉清,也觉得心头微痛,不由得抬头去看蝉衣口中那个方夙银的“新人”是谁。 面容娇俏,杏眼桃腮,一双眼微微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她,眸色是出奇的清澄,故而这打量的眼光着实也让人讨厌不起来。而她穿着一身娇艳的八幅桃色罗裙,披浅黄色薄纱扳帛。梳着双丫髻,两侧垂下桃色丝绦,还缀着浅红色流苏,微一晃头那流苏便擦过脸颊,衬得她愈发捎媚可爱,偏生她周身带着一丝浅浅的英气,气质特别。 “咦?她长得和我也不像啊,怎么是替身呢?”在玉清打量裴晴的时候,裴晴也在看她,仔细研究了半天,发现和自己没有半分相像,不由得转身对蝉衣说到。 蝉衣微微一笑,对着裴晴说到,“那是自然,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替身。”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三章 当断则断,少受其乱 裴晴闻言并没有说话。 倒是靠着床头的玉清轻笑一声,道,“谁说长得像才是替身?所谓替身,无非是得不到的,寻个能得到的罢了。” “玉清,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听见玉清的话,蝉衣也笑了笑,道,“不要以为你现在在贺兰千的怡红坊里头,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你欠我师兄的那一剑,我随时想取,他随时便会让。你最好掂清楚你到底几斤几两。” “我几斤几两不重要,重要的是,玉清在闲王殿下的心目中有几斤几两。闲王殿下,你敢说么?”玉清转眸看向方夙银,一副亟待他回答的模样。 玉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她当初推开方夙银的,此番却非要听他亲口承认,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地位是什么。 听他承认或者否认,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玉清将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方夙银却忽然笑了一声,那一声,冷的彻骨,像是将所有过往冻结,“玉清,你当真是要把之前的事抹杀的一点儿都不剩么?” 听见这句话,玉清心中猛地一跳,张口道,“殿下——”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方夙银忽然走到裴晴身边,一把握了她的手,眼睛却看向玉清说到,“我不否认曾经对你是有几分心意的,可是你弃如敝屣。如今晴儿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幸福了。至于来看你……”说到这里,方夙银忽然顿了一下,才低了一分道,“不过探病而已。就算只是一个认识的人,我也会来看的。” 心头有什么摔碎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巨大而刺耳。 玉清抬着眼看着方夙银,明明不远的距离,她却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努力笑了笑,才说到,“你是拿她来气我么?” “气你?”方夙银轻声反问了一句,嘴角斜挑,“我为什么要气你?有什么意义?” 玉清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听见方夙银说,“如果我一开始就这样,才是气你。” 说着,他忽然转过身,握着裴晴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颔,忽的俯身亲了上去。 微凉的唇蓦然落在自己唇上,裴晴愣住了。 玉清也愣住了。 方夙银自己更是愣住了。 而一旁旁观的蝉衣本是扬起的嘴角却忽的落了下来,她清透的目光落在裴晴身上,微微皱了皱眉。 一室安静。 方夙银慢慢起身,唇边的温软还在,他一下子竟然不敢看裴晴。 “玉清,那个曾将你放在心里为你犯傻的方夙银,中毒那日已经死了。”压着心里翻滚的情绪,方夙银冷淡地说完这句话,而后俯身揽上裴晴的腰,温声细语道,“晴儿,我们走。” 裴晴似乎还在愣怔状态,一句话没有说,便被方夙银带了出去。 屋中一时只剩下蝉衣和玉清。 “呵呵,你怎么不走?留着继续笑话我么?”见蝉衣没有动,玉清讥诮地勾了勾唇,脸色苍白。 蝉衣也笑。眸中并无半分情绪,“玉清,你自己当初不珍惜,如今明挑暗挑又有什么意义。” 闻言,玉清虚弱地笑了两声,道,“我就是犯贱,如何。” 蝉衣冷笑回应,“你爱怎样便怎样,从今以后你的事,反正都和我半分干系也没有。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蝉衣也转身离开了房间。 静谧突如其来,玉清微微垂下眼,干涩地笑着。 蝉衣说的对,是她自己不珍惜,现在又想求证什么?有意义么? 她抬起手来,手心掌双繁杂交错,像是她扯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当初她一剑刺向方夙银的时候,是真的以为再没有以后了。所以,她才那般自甘堕落,做了邵斌的宠姬。 谁知道方夙银会突然回来,日日在怡红坊楼下等她,她避而不见,并非是对他真的没有半分情意,只是她已然不洁,没有脸面再见她。 而后来,方夙银中毒,她不肯去看望,是真的想断了两个人的联系。她逼自己狠心,逼自己不去看一眼,便以为从此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可是呢…她其实是一直有着期待的。 只是,这份期待被她一直压抑错待,才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若是在方夙银第一次踹开她房门的时候,她肯服个软,说句身不由己,如今哪儿还容得那个裴晴出现。 说到底,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一次次利用方夙银对她的情意,伤害他,以为他会一直在身边,却忘了任何一个人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 他终究是受不住了了。 只是,她如今才知道后悔。 “玉清啊玉清,你真的是疯了……” 空寂的房间里,玉清低低的声音散在空气中。 方夙银在前面大步地走着,步伐飞快,裴晴被他扯着在后面连连小跑跟着,一直到出了怡红坊,她终于受不住了,猛地一停,用尽全力将方夙银的手往后一拉,跟着叫了声,“方夙银!” 听见这声喊,方夙银也猛地顿步,而后才后知后觉转过头来,见裴晴一张小脸通红,如今站在原地还在大口喘气。 “走这么快!你是要投胎啊!”裴晴喘着气,大声指责道。而后抬起她的手,示意他放开。 方夙银眼中一顿,忙松了手。裴晴深呼吸一口,依次动了动捏痛了的手指,脸挎了下来。 看着裴晴这般,方夙银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忽然落在了她的唇上,而后之前的那一幕突地涌进脑海中。他不由得尴尬了分,低声道,“晴儿,对不起。” “嗯?”裴晴还在接着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方夙银咳嗽了一声,道,“刚才我……亲了你。” 说到这个,裴晴的脸也一顿,而后脸也红了红,一双眼睛转了转,却是又落在他脸上,“一句‘对不起’就有用?”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方夙银也知道没用,毕竟是他的错,便只能低头道,“那该如何?” 裴晴瞪了他半天,道,“你亲了我,就要娶我。” “啊?!”这话一出来,方夙银倒是愣住了,他嘴角微微动了分,半天才道,“一……一定要么?” 见方夙银的表情,又听见他语气里的不愿意,裴晴整个脸都阴了下去,“男女接受不亲啊!你亲了我,还不想负责?你们皇亲国戚就是这么强抢民女的么?” 方夙银嘴角抽搐,暗道,强抢民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没有这么严重吧。 “你刚才利用我气玉清我还没算账呢!怎么,亲完了就不想负责?”裴晴瞪着他,提高声音说到。 方夙银无奈,“晴儿——” “不要叫我!我告诉你,我裴晴最讨厌的就是被利用!你爱玉清是吧,你去爱啊,利用我做什么!方夙银,我讨厌你!”说完这话,裴晴似乎是哭了,抬手抹了抹眼睛,拔腿就跑。 方夙银愣了半天,才想起去追,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蝉衣的声音。 “师兄,你这次过分了。” 方夙银回头,见蝉衣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脸色微微有点重。 “蝉衣。“方夙银唤了她一声,叹气道,“我当时只是……只是……” 见方夙银半天说不出来个“只是”,蝉衣摇了摇头,走近了说到,“你这些话留着和晴儿解释吧。晴儿是个性格爽直的姑娘,她刚才说了你那些话,定然是真的气到了。哎,师兄啊,你太让我失望了,啧啧。” 本来蝉衣前面的话说的义正言辞的,方夙银正在愧疚,传果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问到,“按你的意思,晴儿现在很生气,我应该去认个错?” 蝉衣点头,“孺子可救也。” 忽略这话,方夙银再问,“是不是赶快赶好?” 蝉衣笑,“那是自然。” 于是,方夙银不淡定了,“那你叫住我是个什么意思?!” 哎哟,看见自己的师兄终于反应过来,蝉衣毫不吝毒的给了个大大的笑脸,道,“不给你的追妻之路增加点难度,怎么能体现出你的诚意嘛。” “你 ——” “师兄,晴儿已经跑远了哦,再不追可就追不到了。”蝉衣眯眼而笑,要多狡黠,就有多狡黠。 方夙银狠狠一甩手,撂下句“回来再给你算账”,就转身追了过去。 末了,他才想起刚刚没有反驳,这根本不是什么追妻啊!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四章 师傅,蝉衣喂你喝药吧 看着方夙银一路追裴晴而去,蝉衣站原地站了会儿,一时想起很久没有去烟淼楼看看尔蓝她们,便乘了条船,往烟淼楼的方向而去。 现在正是白天时间,烟淼楼的人并不算很多。蝉衣刚走到门口,就有认识她的人拥了上来。 “蝉衣姑娘!” “姑娘怎么来了?” “姑娘这次要来呆多久?” “蝉衣姑娘……” 蝉衣抬头按了按头,默默地觉得自己真应该从后面偷偷的进去。 “停停停,我脑袋都要被你们吵晕了。”蝉衣无奈出了声,这才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尔蓝在哪里?” 听到蝉衣的问话,有马上有人说了地方。蝉衣冲她们笑笑,道,“下回过来给你们带礼物啊。”说完这话,她便拨开众人,往尔蓝房里去了。 一直上了五楼,越往上,越是安静,到五楼的时候,整个楼层都静的可闻落针。 蝉衣先去了自己房间追一圈,蕊儿见她突然来,很是高兴,缠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还说虽然蝉衣不在烟淼楼中住了,这房间还是留给了蝉衣,而她每天没事的时候,就过来打扫一下,指望蝉衣某天能回来住一两天。 蝉衣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两个人嬉闹一番,蝉衣问了尔蓝的近况,蕊儿笑嘻嘻的脸忽然跨了下去。 见蕊儿神情变化,蝉衣追问了句,蕊儿叹口气道,“我只知道还是那宋小公子的事。具体怎样,尔蓝姐也不肯说。” 蝉衣心里有了数,便和蕊儿告别,去了尔蓝的房间。 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蝉衣听见屋里传来尔蓝说“进来”的声音,方推了门进去。 一进门,她一眼就看见站在窗口的尔蓝,靠着窗子,背对着门,不知道在看什么。 蝉衣缓步走到她身边,笑着道,“吹风呐。” 听见蝉衣的声音,尔蓝转过头来,眼中浮现惊讶,而后冲她笑了笑,说,“你怎么来了?” “哟,不欢迎我呢。”蝉衣也学她靠着窗子,懒懒抬头道。 尔蓝笑着摇头,推了她一把,道,“哪儿敢呢。”说着,她拉了蝉衣往屋里走,一边说到,“看吧,你现在来都是客了,哪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 两个人在桌边坐下,尔蓝翻了两个茶杯倒了茶,一杯往蝉衣面前推了推,自己倒没有喝,“怎么忽然想到来看看我们了?” 蝉衣端着茶杯喝了一个,方笑道,“想你们了呗。”说完这话,见尔蓝目光揶揄,忙举起另一只手道,“诶诶,我可发誓啊,这是真的。” “好啦,知道你是真的。发什么誓。”尔蓝伸手将她举起的手压了下来。 蝉衣放下茶杯,打量了下尔蓝的神色,见她虽然笑着,颇有些勉强的意思,不由得问到,“宋小公子……有没有给你消息?” 提到宋祁,尔蓝勉强的笑意似乎落了一分。 她低了头,手指拨动着面前的茶杯,淡笑着道,“有什么消息。” “他没有和你说考的如何?”蝉衣看着她的眼,小心问到。 尔蓝笑了一声,慢慢说到,“也不需要他特地告知。只消问一问便知道,宋祁,殿试第二,科举榜眼。” “呀,那还挺不错的呢。” “是很不错,不过都和我没关。”尔蓝垂着眼说,语气弱而无力。 蝉衣默了默,帮着宋祁说到,“刚考完试,他们应该正忙着。若是在拜入朝廷为官,更没有什么时间了。” 尔蓝闻言笑了笑,抬起眼看向蝉衣,缓缓说到,“你也不用安慰我什么,其实我早就习惯了。 他若是真为了官,又怎么还会迎我这青楼女子。若是真迎了我去京城,那便是给他自己抹黑。我能理解的。” 蝉衣抿了抿唇,道,“但是你不开心。” 尔蓝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她才说到,“我今后啊,会好好的经营烟淼楼的。说不定哪一日也能像蔷蔽姐那般,遇见一个真心待我的人,然后啊,也将这楼交给下一个姑娘。” “尔蓝……” “蝉衣,我真的没什么了,我放弃了。”尔蓝对蝉衣展开一韵浅笑,眸中微清。 蝉衣只觉得自己有满腹的话要说,觉得那宋祁应该不是这种人,可是看着尔蓝这般毫无期限的等待下去,她却也是心疼着急的,便也跟着扯了唇笑了笑,说,“或许吧,也能遇见第二个方宁候。” “呵呵,是啊。” 蝉衣叹息一声,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肯一等便是二十多年的男人。 而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尔蓝和玉清很像。一个是走出了这一步,却没有结局,一个则是干脆不走这一步,亦没有结局。 将蝉衣送走之后,尔蓝弯起的唇一点一点落了下来。 此刻她终于能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话本段子里,都是一出出陈世美。 对于宋祁,她以为自己没有期待,却实在的还是期待了。 如今纵使宋祁并没有负她什么,可是,她却莫名难过。 大抵,她还是期望能过一过平凡人的生活的。 大抵,她也还是想再动一番感情的。 大抵,她仍是动了心。 蝉衣回到宅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看过方夙银和玉清的一闹,又听了尔蓝的事,这一刻,她格外想念起容疏来。 想她和容疏料纠结结这么久,能摊开一次谈,着实不太容易了。 这么想着,她便连饭也不想吃,经直去了容疏的房中。 到门外的时候,蝉衣见屋中点着灯,走到门口又听见月纤的说话声,不由得蹙了蹙眉,而后又舒展开来,举步走了进去。 进屋之后,蝉衣见月纤正端了一碗药朝床边走,接着在床边坐下,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搅了搅,接着舀起一勺就朝容疏送去,语气温柔道,“这药凉了一会儿了,应该不怎么烫,你喝吧。” 容疏正在看一本书,见这勺突然送到面前的药,并没有喝,而是淡淡道,“先放在一边吧,一会儿喝。” 月纤皱了皱眉,说,“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容疏抬眸看了月纤一眼,语气愈发淡了,“我自己喝。” 月纤美眸微动,似乎声音低了些,但话却说得仍是清楚,“我都已经送到你嘴边了,何必还要自己动手。” 容疏敛了敛眸子,正要说话,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蝉衣忽然出了声,“师傅。” 听见蝉衣的声音,容疏转过头来,烛光映照的他那一双眼好似含着淡淡的亮光,“蝉衣回来了啊。” “是啊。”蝉衣含笑走到床边,微微弯了声,一双凤眸瞅着月纤,语气倒也不客气,“药给我吧,我喂师傅喝。” 月纤哼笑一声,道,“为什么要给你。” “哦?不给我也行,你就让师傅自己喝吧。”蝉衣眯眼笑了笑,直起身子。 月纤送出的手还僵在容疏面前,半天不见他喝。 “月纤,给蝉衣吧。”见月纤握着勺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一滴药汁落在书上,容疏不由得蹙了眉,说到。 听到这话,月纤眼中猛然冲进一道不可置信,而后她忽的站起身来,将勺子往药碗中一扔,“叮”地一声后,她颇为不悦的将药碗递到蝉衣面前。 看着月纤一脸怒意,蝉衣笑吟吟地接过,而后在床边坐下,先一手抽走容疏手里的书,说了句,“看这么久也不知道累”,接着,舀了一勺送到容疏嘴边,声音清清,“师傅,蝉衣喂你喝药吧。” 容疏看了蝉衣一会儿,眼中浮着丝无奈和宠溺。而后,他忽的笑了一笑,张嘴含住了勺子。 褐色药计进了容疏的口中,而那微扬的薄唇因为染上药汁。又被灯光一照,便泛着丝潋滟水光,看的蝉衣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那日夜里的吻,不由得咳嗽一声,低了眼,继续舀下一勺药。 月纤在旁看着师徒二人这般,眼眸微冷。 刚才无论自己怎么劝,容疏就是不肯让她喂药,如今换了蝉衣,却一脸自然。什么时候他二人又和好如初了。 月纤在衣袖中攥了攥手指,指甲插在手掌心之中,微微的痛和着心里的难受漫了上来,让她愈发烦躁。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五章 你真当容疏是真的喜欢你? 一觉睡醒,蝉衣想起昨日回来后经直去寻了容疏,倒是忘了去看看方夙银和裴晴怎么样了。 于是,她洗漱完毕后便去了裴晴的房间。 到门口的时候,蝉衣听见里面一片安静,想着莫不是裴晴还在睡,便敲了敲门。 敲第二次的时候,里面却传来裴晴低低的声音,“门没锁。” 蝉衣抬手推了门,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目光一转,没见裴晴在外面,便转身进了里面。 里面窗户微微开着,有轻柔的风吹了进来。蝉衣往里走了进步,惊讶的看见裴晴还躺在床上,裹着被子。 “你就这样让我进来,不怕是别人啊。” 看着这般的裴晴,蝉衣不由得笑了声,走到床边坐下。 裴晴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道,“找我的也只有你了。” “还有师兄呢。” 闻言,裴晴将脸转向里面,闷闷地说,“他今天是不会来的。” 听见这话,蝉衣迟疑了一下,俯身去看裴晴的脸,隐隐瞧见她眼眶微微红肿着,不禁出声问到,“怎么?哭过了。” 裴晴咬了咬唇,倒也没否认。 蝉衣看了她一会儿,摇着头说,“昨天师兄追上你的时候,难不成你们还吵架了?” “不是我们吵架。”裴晴闷声开口,“是我和他吵。” 蝉衣“噗”笑一声,说,“不都一样。” 裴晴却连连摇头,“不一样,他什么都没说,任我吵,任我闹。然后,我也累了。” 听见裴晴的话,蝉衣侧头“哦?”了一声,又问,“怎么回事?” 许是觉得躺在床上太累,裴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一边扯过旁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套上,一边声音低低跟蝉衣说,“蝉衣姐姐,我是真的很讨厌别人利用我,尤其是……利用我去气别的女人。” 蝉衣点了点头,等着她继续说。 “可是我又很矛盾。闲王亲我的时候,我本来觉得挺开心的。可是,一想到他是为了那个玉清才亲的我,我就觉得胸口闷闷的疼。蝉衣姐姐,你骗了我,他根本就没有要忘记玉清的意思,他明明那么在意她,我哪里比的过来。” 蝉衣摇了摇头,说,“晴儿,你昨天也在场,也听见师兄和玉清说的最后的那句话。耶便他如今没有放下,之后也不会再和玉清有什么关联了,他被伤的太深了,没那力气再往里头跳的。” 裴晴掀了被子,穿上鞋子下了床,披散着头发走到一旁搁着盆子的架子边,伸手绞了块帕子,一边说到,“哪有那么容易。” 听着裴晴说话,蝉衣也从床边站了起来,见她捧着帕子转过身来,忽然问到,“你能放下容大哥,而和贺兰公子在一起么?” 不知道裴晴怎么突然扯到自己,蝉衣动了动唇,说到,“这个……有关么。” “有关。”洗了脸,裴晴转过身来,看着蝉衣说,“你放不下容大哥,就好像闲王放不下玉清。” 蝉衣皱眉,“这不一样。” “一样,就是一样。”裴晴回答,“我觉得有些累了。喜欢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闻言,蝉衣叹了口气,上前握了裴晴的手,看着她的眼,认真说到,“晴儿,我不是没有经历过你这般的事。至少现在师兄还肯下决心和玉清断了,我呢……只是,我觉得,如果这个人真的值得你喜欢,值得你付出一切,等的,也无非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坚特下去了,便什么都有了。” 蝉衣这一番话说的裴晴微微动容。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将蝉衣看着,迟疑半天,才问,“真的?” “真的。”蝉衣认真的点头。 裴晴低头想了片刻,却是扯了唇道,“那也还是以后再说。我如今,真真是没什么力气了。” 蝉衣动了动唇,也没再说话。 这种事,只有当事人才能解决。她只指望,方夙银能早点从玉清那里抽身,也早点看见裴晴的好。 从裴晴那里出来时,蝉衣才觉得有些饿,便没回房间,而是去了厨房。 刚到厨房,她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一进去,便见月纤正站在小炉面前,全神贯注的熬着一罐药。 一看就是给容疏的药。 看着月纤的样子,蝉衣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也曾这般给容疏熬过药,一时有些穿越。 “偷偷摸摸站在门口做什么?” 月纤不知道何时瞥见了蝉衣,头也没抬地冷冷说到。 蝉衣微微一笑,倒也没理会她的语气,径直走了进来,口中说到,“饿了,找些吃的。” 月纤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大锅,道,“还有些面条。” 蝉衣应了一声,走到锅前,挑了些面,而后端着碗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开始祭一祭五脏庙。 厨房中一片阒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纤突然开了口,“你真当容疏是真的喜欢你?” 忽然听见这话,蝉衣手指顿了一下,却是笑着反问,“哦?若是不是又如何?” 月纤放下蒲扇,背对着她说到,“容疏只有两个徒弟,你和方夙银。虽然他原先是指望让方夙银接任掌门的,但方夙银因为玉清的事让他很失望,而方夙银本身又是王爷,皇亲贵族的,去做一个江湖门派的掌门人,自然是不好的。” 蝉衣默默地吃着面,听月纤停了下来,便咽下口中的食物,而后笑道,“所以呢?” “所以,他待你好,不过是想留住你,让你做这青水的掌门。”月纤说着,转过身来,一双眼凉凉地看着蝉衣。 听见这话,蝉衣不由得笑了一声,也侧了头看着她。说到,“这话,你在青水时已经说了一遍。” “因而你不信么?”月纤也笑,笑意薄凉,“你就不奇怪,之前他那般对你,为何这回你一和贺兰千成亲,他便态度大转,还要来下山抢亲?” 这话落在耳里,颇有些化身为针的意味。蝉衣心头震了震,却还是微笑着说到,“你若是为了师傅,进而挑拨我和他的关系,那还真没用。” 月纤闻言倒也不恼,只是含笑将她看着,慢慢道,“是么?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容疏醒来不肯见你?为什么他会咳嗽?为什么他明知道我和你不对盘,还肯留着我?蝉衣啊蝉衣,我相信你不会看不出来,容疏一直有事瞒着你吧。” 握着筷子的手倏然收紧,蝉衣敛了敛眸,回忆起她说的每一句,竟然惊讶的发现,这都是真的。 “仔细想想,没错吧?容疏对你若真是喜欢,又为什么要瞒着你这些?你看,我知道的,你都不知道。他留着你,无非是为了这掌门之位。”一边说着,月纤笑的愈发灿烂,“想知道这掌门之位为什么让他这么惦念么?只因为这是我姐姐,月缦的期望。姐姐让容疏壮大青水,他便四处招揽资质奇传的徒弟,还亲自收了你和闲王为了徒弟,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培养下一个掌门人罢了,你当他真的喜欢你。” 月纤的话一句一句进了耳中,蝉衣让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却控制不住一一回想,一一比对。心头一寸一寸变冷,手里的筷子捏的快要断掉,她却只能咬着牙道一句,“你不过也是因为月缦才能留下来的,争不过月缦,你很开心么?” “呵呵,争不过又怎样,反正没有一个人能争得过。蝉衣,容疏心中最爱的人永远是月缦,你对他而言,就是掌门候选罢了。他如今忽然温柔相待,无非是要留着你,你倒真的以为他爱你么?” 话听到这里,蝉衣心头似有琴弦“噌”地一下断掉。她将握着筷子的手“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手下的筷子因为忽然的运力而断成两截。 “他是真是假,都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确实是和我无关。只是,看着你傻到信以为真,我着实也看不下去。容疏他虽然也不爱我。 但因为我是月缦的妹妹,他便会一直照顾我。还有……你大概不知道,我虽然没有嫁给他,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砰”地一声,心里似乎有什么砸了下来,狠狠压在心上,而后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看着蝉衣恍惚的背影,月纤扬起的唇缓缓落下,眼底渐渐浮现出算计得逞的光色。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六章 没有什么,比爱上师傅更苦了 “不点灯坐在屋子里是怎样?” 贺兰千从外面进来,一推开门,乍然看见坐在桌旁的蝉衣时,着实想吓了一跳。 他走到一旁点了烛火,见蝉衣条件发射地拿手挡了挡眼,不由得调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见不得光啊?” 蝉衣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后,才白了贺兰千一眼,说到,“我在黑暗中思考人生大事,不行啊。” “哦?人生大事?什么人生大事?”贺兰千走到她身边坐下,“人生大事不就成亲么。你早办妥了。” “哦,和你啊。”蝉衣淡淡瞥他一眼,说到。 看着蝉衣的神情,又见她今天如此反常的举动,贺兰千也察觉出她有些不对了。心头微微转过什么,他笑了笑,说到,“其实吧,我们最后那一拜也没拜成,那亲也算不得成了。” 突然听见贺兰千说这种话,蝉衣诧异回头,见贺兰千一双深色眸子将她看着,眼神专注,笑容清楚。 “你——” “我什么?”见蝉衣说话只说半截,贺兰千挑了挑眉,问到。 蝉衣迟疑了半天,终是没有说完。 贺兰千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其实容疏肯为你做到这般,已经不错了。” “贺兰千?”乍然听到贺兰千说这话,蝉衣不由得看向他,语气带问。 贺兰千微微一挑嘴角,说到,“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多半是为了容疏。” 蝉衣咳嗽一声,道,“喂,理论上,你们算情敌吧。” “有么?”贺兰千冲她眨眼,见蝉衣微微眯起了眼,当下笑道,“好吧,算吧。” 蝉衣又白他一眼,兀自翻了杯子倒水,一人一杯,“喏,喝吧。” 贺兰千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继续说到,“说真的,容疏对你做到如今这般已经不错了。不从别的,当从男人这个角度看去,我还很欣赏他的。” “啧啧,第一次听见你夸别人,继续呀。”听到贺兰千这般,蝉衣很是有兴致,笑着催到。 将茶杯放回桌子,贺兰千拿手指在桌面上一敲一敲的,嘴边也应了蝉衣的话,接着说到,“容疏和我虽然同为掌门,但是,他比我担负的多的多。我是子承父业,老爹对我也没什么很大的要求,我这个人吧,想要融合五派的时候野心大,不想融合的时候就可以陪着你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可容疏不同,他被前掌门所托付,又被月缦所托付,承受的自然比常人的多。而他这个人吧,责任心又太强。何况你和他——” 说到这里,贺兰千忽然顿住,蝉衣看进他的眼,见他眼中好似有微微的亮光,被烛光映透。 “你和他还是师徒,他算是一手带大的你,要他一时从师傅的角色转移到你要的位置,着实难了点。而且,你们这般便算是违背世俗论理,容疏不仅要承受世人眼光,更要照顾你的想法,完全护你周全。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他的。” 贺兰千一段话说下来,蝉衣眼中微微浮现出细碎的光,被她长睫遮掩着看不清楚。 屋中安静了一会儿,蝉衣缓缓抬起眼来,眸中带着些微的笑意,“看不出呢,你倒是了解师傅。” “哈哈,你不知道,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么。”贺兰千笑着接过话。 蝉衣抬眸看他,水色潋滟,“哦?对手?你指的哪一方面?” 看着蝉衣狡黠的目光,贺兰千忽然伸手接了接她的头发,了然笑道,“各方面,包抬你想的方面。哎,还真是自恋。” 蝉衣高高扬起嘴角,道,“自恋也是本事,怎么,羡慕啊?” “嗯,挺嫉妒。” 听着贺兰千一本正经的回答,蝉衣忍不住笑出了声,似乎心里头的阴霾也散了不少。 烛光之下,她脸上好似蒙着淡淡的光辉,眸色清透,如仙如魅,笑容清媚动人,让贺兰千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他忽然觉得,就算只能一直这样,似乎也很不错了。 贺兰千最佩服自己的一点,就是懂得知足。 于是,常乐。 因为思考人生大事,所以蝉衣享用了精神食粮后,便没有享受物质。 所以,她饿了。 贺兰千吃过饭了才回来,所以,蝉衣只能默默地一个人摸到厨房,就着些小菜吃了一顿,而后在散步消食的时候,又逛到了容疏门口。 白日里月纤说的话又响在耳边,蝉衣皱了皱眉,在门口站了片刻,还是举步进了屋。 暖黄的灯光将这一隅空间照的温馨无比,外面夜风微凉,屋中却一片温暖,就连那淡淡的药味也好似给这里增添上一抹暖意。 容疏已经下了床,此时正披着外衣走到桌旁,伸手欲要端起桌面上的一碗药,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冷淡的目光朝这边扫来,见来人是蝉衣,眸中一瞬融了下来,浮起些微笑意,“小蝉衣啊,站在那里干什么。” 蝉衣微微扬起嘴角,走了进来,视线扫过桌面,而后对容疏笑着说到,“师傅要喝药了么?” 容疏耸肩,颇为无奈的点点头,“哎,想我正当壮年,却要日日喝这苦药,着实悲伤啊。” 闻言,蝉衣笑了笑,道,“那要不蝉衣喂你?” “得,我如今又不是躺在床上没力气,更没缺胳膊少腿的,还让你喂药,实在丢脸啊。”容疏冲她笑着,眼中笑意明晰。 这般明显的笑意,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蝉衣弯了唇,微微歪了头,明眸含水瞧着容疏,眼波轻转,语声宛柔,“既然师傅不要蝉衣喂,那就自己喝了这药吧。”顿了顿。她又说,“喝完有甜头哦。” 听着蝉衣用这种语调和自己说话,容疏觉得好笑,“你当为师几岁?” 蝉衣眯眼,“怕苦就直说,不要和蝉衣板架子。” 闻言,容疏颇为苦恼的摇了摇头,低声道,“以下犯上,你了不得了啊。”说完,他以一副伤心无奈的模样仰头将药一欲而尽。 看着容疏半仰起的侧脸,熟悉的线条在眼中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从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再也抹不掉了。 蝉衣轻轻笑了起来,看着容疏搁下了碗,微微唤了声,“师傅。” 容疏转过脸,却见蝉衣忽然往前一步,仰头贴上他的唇,而双手也自然的环上他的脖子。 容疏愣了下,而后也弯了嘴角,展臂将她拥进怀里,闭眼回吻过去,动作缓慢而温柔。 屋中一片安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响在耳边,那般轻柔的落进心里。 缓缓放下手臂,蝉衣退身站稳,目光仍是流转在容疏脸上,清晰地看见他睁眼那一刻眼底浓烈的情意。 这一刻的不掩饰,让他本就风华无双的脸,猛地倾透人心。 而下一秒,他眼中又回到一片墨色,浓的化不开,将那一瞬的惊艳全部压在下面。 一时安静。 容疏先笑了出来,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上蝉衣的脸,含笑开口,“你倒也不嫌药味苦。” 轻轻摇头,蝉衣笑的真诚,“没有什么,比爱上师傅更苦了。” 听到这话,容疏的眉眼忽的凝滞起来,而后,他又舒展开来,唯有眼中深邃如昔,“既然苦,何苦要爱。” 蝉衣抬起手,手心朝下按住容疏停在脸颊上的那只手,而后,她微微歪了头,在脸颊在容疏手心中蹭了蹭,再依恋不过的举动,由蝉衣做来,却更是柔媚的让人心动。 “因为值得。”蝉衣扬眸看着他,眼底落着璀璨的光,“就像刚才那碗药,最后喝完的时候,师傅只需要一个亲吻,我便觉得之前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听见蝉衣的话,容疏眼中浮起动容。 而下一秒,他却轻轻动了动唇,直接问到,“蝉衣,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是。”被点破的蝉衣倒也不隐瞒,只是看定了他的眼,一字一句问到,“师傅,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七章 蝉衣很生年,后果…… 乍然听见蝉衣说这句话,容疏眼中微顿,却是奇怪反问到,“瞒着你?为师有什么好瞒着你呢。” 蝉衣仍是一目不瞬的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师傅为什么会咳嗽,没有和我说过。” “这事儿啊,之前为师不是说了么,无非是染了风寒而已。”容疏仍是笑着,一双眼却看不清了。 蝉衣眯了眯眼,道,“是么?只是风寒么?他们都知道,唯独我不知道的事,还不叫瞒着我。” 听到这话,容疏眉头微动,却是微微皱了眉问到,“他们?谁和你说的这些?” 见容疏一直不肯正面回答问题,蝉衣微微有些恼怒,脸上却笑得灿烂,“谁说的不重要,我只要知道师傅到底瞒了我什么。” 静默一刻,容疏的回答仍是固执,“没有。” 这一刻,蝉衣忽然冒了火。 “师傅!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在提到这些事的时候,你的称呼都变成了‘为师’。我跟了你十几年,难道还不了解你么。你越是要隐瞒什么,越是面色镇定。” 闻言,容疏默了默,没有说话。 蝉衣逼急了,向前一步,说到,“师傅,蝉衣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瞒了蝉衣什么。” 看着蝉衣近在咫尺明若星辰的眼,眼中的洞悉让他都有些心颤。可他仍是微微笑了笑,抬手想去抚她的脸,口中说到,“蝉衣,我——” “我不想听你说了!”容疏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蝉衣突然截断。她倒退了几步,满脸的失望之色,“师傅,你又骗我。” 说完,蝉衣甩手将桌上的瓷碗挥到地上,清晰而决绝的碎裂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将方才那短暂的旖旎一瞬震碎。 容疏瞳中有一线暗色窜过,还来不及伸手抓住蝉衣,蝉衣已经转过身,大步奔了出去。 夜色如泼墨一般,偶有几粒星子闪烁在天幕之中,那一轮若隐若现的皎月,倒是连星芒之光都比不过了。 蝉衣脚步急促往回走着,嘴唇轻咬,眉间微皱,脑中回响着月纤和容疏的话,脚下不禁越走越近,心里也越想越气。 直到她猛然在一棵小树旁停住,她深吸一口气,挥手就是一掌挥到那树干之上,只见那树干急剧地晃了几晃,绿色的叶子便簌簌落下一大堆。 “啧啧,这又是怎么了?这树怎么惹到你了。”不远处传来戏谑的声音,一道修挺的身影从夜色中剥离出来,慢步走到她面前。 蝉衣抬眼看去,贺兰千的脸笑的特别的欠揍,她不由得“哼”了一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贺兰千耸肩,“看你老不回去,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蝉衣白他一眼,“嗤”了声,说,“我没那么二。”顿了顿,又道,“我不过气的慌。” “哦?怎么了?谁敢惹我家夫人生气啊?”贺兰千含着笑意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的神色。 “夫人你妹。”蝉衣回嘴。 贺兰千倒也不恼,只是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说,“妹也不错。” 被贺兰千反将一军的蝉衣吸了口气,气的甩袖往前走。 贺兰千一步跟上,哄笑道,“玩笑而已,你今天倒是计较了。” 闻言,蝉衣放慢了脚步,却是幽幽叹了口气,说到,“我以为我和师傅已经坦白清楚了,哪知今天月纤来挑拨,说了几句半真半假的话。我去寻师傅对证,他倒是好,一个劲儿地跟我打太极呢,就是不肯说实话。” 听见蝉衣的抱怨,贺兰千明了地点了点头,说到,“你既然知道月纤是在挑拨,那有什么好对证的。” “我就是想知道个清楚不行么。”蝉衣斜眼看他,声音倒是有些不忿。 贺兰千很配合地颔首,末了却说,“说白了,你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看吧,月纤的话都是挑拨你都清楚,怎的还自己受气呢。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那是什么。” 闻言,蝉衣骤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一双凤眸直盯盯看着贺兰千,“贺兰千,我问你,如果你明知道你亲近的人有事瞒着你,偏生你怎么问他都不回答,你不觉得烦躁么?” 被蝉衣这一问,贺兰千倒是想了想,回到,“烦躁的话,可能有那么一点儿。可你也说了,是亲近的人不是么。既然是亲近的人,自然没有害你之心,大约是什么难以启齿或者是不方便和你说,又或者是不想你担心,总之,他要瞒着,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若是不说便不说,有什么好气的。” “你……”蝉衣本来是想让贺兰千设身处地,以她的角度好好想一想这事,谁知道这厮的想法太过独特,真真是让蝉衣哽住说不的话,只能盯着他,气闷不已。 “罢了,我要自己给自己圈子套着,你干脆旁观吧!懒得和你说了。”末了,蝉衣呼出一口气,转身大步往前走去,脚下好似还用了隐术,竟是比之前还快。 贺兰千在后面看着好笑,素来蝉衣也算是淡定了,见着她这般不淡定的样子,倒也挺有意思的。 虽然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喂。”前面忽然传来蝉衣的声音,贺兰千抬头看去,见树影婆娑间,蝉衣亭亭立在那里,冲他说到,“再过三日是花灯会,晚上一起出去玩玩吧。” 闻言,贺兰千倒是乐得点头,口中却还是问了句,“你师傅呢?” “他啊,三天不想见他,让他自己守着‘私密’玩吧。”说完,蝉衣又问到,“一句话,去不去?” 贺兰千笑了一声,道,“美人相邀,岂敢不从?” 真的如蝉衣所说,她三天未曾见过容疏。 方夙银曾替容疏问过她,是不是生气了,蝉衣当时笑嘻嘻地说,“你和师傅说,我生气了,不想见他。” 于是,方夙银乖乖地回了容疏,容疏闻言只是微笑,末了,说到,“若是她不想看见为师,那便不见了。等她气消了就好。” 听见方夙银的回话,蝉衣只回了一句,“好啊,那就一直不见好了。” 作为两师徒的中间传话人的方夙银,深深感到忧伤。一个是自己的师傅,一个是自己的师妹,明显师傅万分宠溺,师妹又没有多生气,偏生让他这个中间人纠结万分。 因此,当方夙银终于受不住,向蝉衣提出“控诉”的时候,蝉衣只是懒懒抬了下纤细的眉,淡笑着说到,“我又没有让你做这传话人,你可以不做的呀,二师兄。”“二”字被她咬的格外清楚。 方夙银抽了抽嘴角,但只要一想到容疏那明明在意,偏生又一脸清淡的模样,方夙银默默在心里头咬碎了牙齿,对自己说,我忍! 谁知道蝉衣在看见方夙银一脸憋忍的模样后,转了转眼眸,慢里斯条说到,“师兄啊,再过两天是花灯会哦。” 听见蝉衣这话,再看她神情,方夙银瞬间有种不样的预感,但他面色神情控制的还不错,至少还没颤抖,“哦。花灯会怎么了。” “过节呢,当然不能在家呆着是不是,多无聊啊。晚上出去看花灯,多好。”蝉衣侧眸看着他,眸色清清。 方夙银心中警给大作,偏生只能顺着蝉衣的话答下去,“呵……呵,师妹说的是。” “师兄觉得对吧?我也这么觉得!但一个人逛多没有意思是不是?”说到这里,蝉衣凑近了几分,笑着眨眼。 看着蝉衣这副明显有鬼的神情,又听出她那语气里步步陷阱,方夙银在心里默默挣扎了片刻,暗想她莫不是那天想扯着自己陪她出去溜达溜达?好像这样也不算什么啊,不至于他这小师妹一句一个套吧。 可是,若不是这个原因,那她这么问是个什么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的方夙银,只能认命地问,“所以?” “所以。”蝉衣笑吟吟道,“我帮你约了晴儿陪你过节。” “噗通”一声,是方夙银坠地的声音。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八章 花灯会,结成双(上) 花灯会,是漓城特有的节日。 而花灯会,顾名思义,便是各式各样的灯盏。你所能想到的,亦或是不能想到的,漓城的花灯会中都有。 而花灯会时间一般是在春末复初,大约五月的时候,灯火点缀持续三天。 虽然漓城平时的夜里,江面上也是灯光一片。但论及色彩明渲和繁华热闹,还是花灯会时更胜一筹。 夜里。 夜幕高悬,沿岸灯色明晰,将整条漓江点的通透,远远看去,像是一线光色,煞是好看。 大街两侧的店铺门口都挂起了造型各异花灯,有的别出心裁的,将店中所卖的东西给制在花灯上,有的甚至在花灯中加入中间想要的东西。 就像是首饰店铺外,虽是挂的圆形灯笼,但在中间有一圈绿光莹莹的环状物,看起来就像是手镯一般。 蝉衣站在首饰店铺门外,抬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花灯,贺兰千从后面走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笑道,“掌柜应该是在灯笼中围了一圈,撒上荧光粉。” 蝉衣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到,“这掌柜的也算是个有心眼的。你瞧,咱们俩不就被吸引过来了么。” 贺兰千也点头,而后低头看着她笑问,“想进去看看么?” “看什么?”蝉衣挑眸瞧着他,“我这个在这方面着实不太像女人呐。你瞧瞧,除了当初在烟淼楼被蔷薇姐逼着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素来不太欢喜满头珠翠摇起来头都可以断掉的样子诶。” 听见蝉衣的话,贺兰千便也移了视线至她头上,乌云墨发松松挽着,只有一支玉髓簪子插在其中。 看着那支簪子,贺兰千的眼动了动,嘴边却扬起一抹笑,说到,“说的也是。印象中,你好像极喜欢这一支。” 蝉衣下意识的抬手去摸,手指的微凉在她眼底激出一丝细细的涟漪,很快就散掉了。她放下手,笑道,“我觉得这簪子好配衣服。” “哦?是因为这是容疏给你的吧。”贺兰千笑的了然。 蝉衣也笑,倒也不否认,一双眸子却转了转,视线落到不远处那好似猜灯谜的摊贩上,转头对贺兰千道,“那边似乎是猜灯谜,去看看吧。” 说完,蝉衣便先往前走了几步,贺兰千在她身后看了后,才举步跟上,视线却在滑过那支簪子的时候点了些许墨色。 天穹的夜色一如既往的深,而地面的灯火却烛亮无比,沿着江岸一字排开,一片明光微晃。 裴晴站在游船的前端。眯眼看着江面上精致的画肪。风吹过。那灯色也跟着晃了一晃。 船舱之中,方夙银躬身站了出来,见裴晴衣裙单薄,夜里的风将她杏色的裙角吹了起来,显出她身形的单薄。 “晴儿。”方夙银微微蹙了眉,唤了声,走到她身边说到,“江上风凉,进来坐着吧。” 晴儿没有回头,视线仍是在江面上扫来扫去,口中说到,“漓城的夜景比京城也不差呢!我想多看看!” 听着晴儿的话,方夙银不由得笑了声,说到,“还有的是机会呢。” “哪有!这么深亮的花灯,好久才看见一次。”裴晴反驳。 方夙银笑,“至少三天。” “嗯?是么?”这下,裴晴终于肯转过脸来,小小的脸被吹乱的发丝挡了一大半,唯有一双眼眸亮的好像星辰。 方夙银下意识的抬手将她乱飞的发丝压下,手指不经意碰到裴晴的脸,细腻微凉的感觉在指尖倏然传了上来,让他手轻轻一抖,可后者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眨着眼看着他问,“真的有三天么?明天晚上你还带我出来么?” 见裴晴这般雀跃的模样,方夙银实在不好意思说他是被蝉衣“陷害”了的。何况,看着裴晴这般开心的样子,他心里一直积着的一口气也霎时全部散掉。 蝉衣这一次的“陷害”,倒是挺有用的。 “嗯,明晚还陪你出来。”方夙银收回手,含笑对裴晴说到。 裴晴拍了拍手,笑声如银铃传远了去,一直默默撑着蒿子的船夫似乎也被感染,出声和裴晴聊起了天。 方夙银负手站在她身边,侧眸看着裴晴和船夫聊的手舞足蹈的,也不由得弯了唇角。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蝉衣想的、做的一切,果然都是为了他好的。 包括之前给自己下毒,让他看清玉清待他的心。 包括今天骗了裴晴,跟着自己出来看灯。 也包括……裴晴可能真的更适合自己。 小船儿慢慢地到了岸边,方夙银将下衣摆往身后一甩,同时长腿一跨,便上了岸。而后,他转过身,朝裴晴伸出了手。 裴晴于灯光下抬头,双眸弯弯的,嘴角扬起。她伸出一只手放在方夙银的手心里,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用力一拉,自己便上了岸。 在裴晴上岸之后,方夙银就松了手。裴晴用另一只手将这只手握住,心里面颇有些失落。 将船钱给了船夫后,方夙银转身对裴晴笑道,“想去哪里?” 裴晴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而后笑着指了指远处一堆人围着的那里,冲方夙银说到,“那边好像是在卖艺!我们去看看吧。” 方夙银点点头,跟着她走过去。一路上,裴晴心情都很好,在人群中穿梭地倒是挺快,方夙银看着好笑。,怕她窜不见了,只能提步跟着她东穿西穿。 一路无虞到了那圈人群外,方夙银正要松口气,却见裴晴已经快过自己几步朝另一边人少的围观人群跑去。他正皱了皱眉,却见后面有人纵马奔来,一看就是城中纨绔弟子常做的事。 可重点是,这没道德的事是谁做的,而是,裴晴正努力往人群里够着脖子瞧着,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马疾奔而来。 方夙银眸中一顿,一边大喊了声,“晴儿!”一边移步上前,伸手将裴晴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拉,接着转了个身,避开那匹奔马! 裴晴下意识的惊呼被压在方夙银胸口,她微微瞪了眼,这突然的一抱让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听见马蹄声和旁边人咒骂的声音。 “看热闹是看热闹!怎么都不注意!”见人没事,方夙银松开怀中的裴晴,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皱着眉责到。 裴晴低头低低道,“我……我又不是怪物嘛,怎么可能在后面长眼睛。” 听见这话,方夙银眼中一顿,却忍不住笑了声,松开按在她肩上的手,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裴晴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方夙银,轻声说到,“刚才你抱了我。”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方夙银愣了愣,听见她继续说到,“之前……你还亲过我。” 方夙银心头一跳,忽然想起那次他在玉清面前吻过她后,裴晴曾看着他说,他亲了她,便要娶她。 所以,裴晴这个时候的意思是—— “所以呢?”方夙银微微挑着眉,开着玩笑说到,“要我负责啊。” 裴晴瞪着眼睛看了方夙银好一会儿,忽然低下眼笑了,“没什么。我们走吧。”说着,转身就朝另一边走去。 见裴晴这般,方夙银心头一时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得扯了扯唇,笑问,“不看了?” 微微摇了摇头,裴晴也扯着笑道,“不想看了。” 看着裴晴转身往另一边走去,方夙银抿了抿唇,跟着走了过去。 这一路没有什么交谈地走了一段距离,裴晴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圆形灯笼吸引,那圆形灯笼里头有一圈绿色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手镯。 见裴晴很有兴趣的看着那个灯笼,方夙银便出声提议进去看看。裴晴没有反驳,却也是进去溜达了一圈,目光在几个手链中转了转,最后仍是摇了头走了出去。 方夙银出来的时候,裴晴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他拨开人群大步追上去,到她身边时含笑唤了声,“晴儿。” 裴晴转过身,却见方夙银修长的手指间吊着一个东西,被周围的灯光照的闪闪发亮。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二十九章 花灯会结成双(下)   那是一串精巧的手链,由十几朵小小的铃铛状的珠子串成,圆圆的,中间开一条小细缝。那些小铃铛被雕刻的栩栩如生好像风一吹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般,但实际上它只是一个雕刻物,并非真正的铃铛。但是,在最下面却缀着两个真铃铠不是手链上那种圆圆的而是有点像喇叭花一般,花蕊是一粒小小的吊线圆珠,一晃,便撞在花身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乍然看见这条手链,裴晴先是惊讶的瞪大了眼,而后又微微敛了起来轻声开口。   方夙银笑,微微弯身拉起她一只手,并没有抚开她的衣柚,只是握着手腕上方的部位,一边小心地给她戴上,一边笑道,“刚才你在店子里,就看这条手链时间最久,我瞧着你挺喜欢的,却不知道怎么不买就自已做主买来给你好了。”   裴晴闻言张了张嘴,嚅嗫道,“我……我不买的原因,是不知道怎么配衣服。”   听到这句话方夙银温润如玉的脸上一僵颇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手下套着手链的动作也变作往下捋,“那,那便不要就是。”   方夙银这话还没说完,裴请就“噌地往后跳了一步,另一只手像护着那自已的珍宝似的,紧紧按住抬眼警惕的看着方夙银,口中说到,“我要,我要!你都给我戴上了,不准取下来!做男人要大方,哪儿有送出来还收回去的道理!”她说的义正言辞一副生怕他反悔抢回去的模样。   看着裴晴这副护着的模样,方夙银绷着的嘴角忽的松了一分,笑道,“好了,送你就是,不收回的。”   裴晴按着手链半天,见方夙银只是看着自已没有过来抢走的趋势,便松了口气,往回走了一步,仰头问到,“真的?”   “绝无戏言。”方夙银淡笑着回答。   “好嘞!”裴晴兴奋地一拍手,而后凑近一分,笑嘻嘻问到,“是定情信物么?”“啊?!”被反问一句的方夙银明显没转过弯来,只是看着眼前的裴晴。   裴晴睁着一双明亮亮的眼看着方夙银,忽然,她嘴角一翘,蓦地踮脚仰头在他唇边轻轻一碰,然后又在方夙银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退了开来。   “你送的手链我很喜欢,呐,又不知回你什么礼物,就当回礼啦。”站回原地的裴晴弯着眼睛将方夙银瞧着,笑的一派灿烂。   两侧人潮穿梭,绚烂的光芒从眼角滑入,让方夙银一双眼都好似亮了起来。   裴晴的笑颜被灯光映透,肌肤清透眼神璀亮,就像是天边最亮的那一颗星辰,一瞬似乎都能夺走人所有的目光。   方夙银忽然觉得心头微微一跳,就像是原本死寂的情绪又燃烧了起来。   虽然,也只有一瞬。   灯火辉煌之中,有蓝衣男子俊朗如玉,杏色衣裳的姑娘模样娇俏,在穿棱的人潮中,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有纤薄女子着一身浅蓝色薄衫衣裙迎风站着,散落在肩上的长发被风扬起,在脑后纠缠不解,就像是她此时的情绪。   “玉清姑娘。”圆脸丫鬟从身后走来,胳膊里搭着一件浅色拨风。她经直走到玉清身边,抬手抖开那件披风,踮脚给玉清披上,一边说到,“姑娘,夜里风天,多穿点。”   玉清低头拢了拢衣领,转头看了圆脸丫鬟一眼,微微扯了嘴角,说到,“没事的。”   圆脸丫里蹙眉,说到,“姑娘你身体都还没好透呢,还是要注意身体。”   玉清笑的苍白,“如今身休好坏又有什么用,谁在乎呢。”   “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呢。总是有人在乎的。至少红儿就在乎姑娘!”红儿皱着眉,认真说到。   听到这话,玉清眼中浮现一丝动容,而后却像是秋日的落叶一般,萧萧瑟瑟落了下来。她微微弯了唇,却笑得分外苦涩连声音都好似轻的听不见了,“如今……大约也就只有你了。”   红儿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的摇头。   看着红儿这副模样,玉清笑了笑,抬手指向灯火之中那两人,侧眸对红儿说到,“看见那位蓝衣公子和旁边的姑娘么?”   红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说,“看见了。”   “你觉得他们配么?   闻言红儿微微皱了皱眉,好似认真想了想,道,“有点远,红儿看不清楚。不过,瞧着好像还挺配的。”   “是吧。”玉请感叹一声,转过身来,低头垂眸微笑道,“那个公子就是闲王股下,那位姑娘便是刚刚打了胜仗的裴将军家的千金。”   “啊?!”乍然听见这句话,红儿脸上惊慌顿现,她连连退了一步,摇头摆手道,“我不知道!姑娘别生气!”   她是在玉清身边呆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因而对玉清和闲王的事听说过一二,却不曾见过闲王的面。现在听见玉清这么说,顾时心头大慌。   别的不知道,玉清可是喜欢闲王的啊,这一点她总是清楚一二的。现在说了闲王和别的女子相配的话,玉清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   这么想着,红儿深深觉得自已罪孽深重。   但玉清面色却很平静一般她只是侧头一笑,道,“你说的没错呢。他们真的很配。”   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再好不过了。   那一日蝉衣走后,贺兰千曾来寻过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多嘴问了句裴晴。   她还记得那时候贺兰千低头看着自已,眼神隐隐含着一丝怜悯,对她说到,“晴儿,全名裴晴。是裴大将军的独身女儿,将门之后。”   裴家千金,将门之后。   玉清记得自已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侧退了一步,连大脑都一片空茫。   而看着那般的自已,贺兰千只说了一句话,“玉清,一切都是你自已选择的,怨不得旁人。”   自已选择的。   呵呵,对啊,都是自已选择的,怪谁呢,能怪谁呢。   玉清拉住披肩,对红儿笑了一笑,说到,“红儿,我们回去吧。”   得不到的,就放手吧。   月已西斜。   蝉衣和贺兰千离开酒铺的时候,街道上的人比之前要少了好些。但灯影依旧明亮,绚如白昼。   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推算了一下,蝉衣转头对身边的贺兰千说到,“好像是亥时一刻了。”  贺兰千也抬头看了看天色,而后笑着点头道,“差不多了是这个时候。我们回去吧。”   蝉衣赞同的点了点头,而后伸了伸懒腰,道,“今天的酒不错。谢你啦。”   贺兰千跟着她往回走着,听到这话便笑道,“当年你以一坛女儿红请我,我又没有什么珍藏多年的好酒和你一同喝,便就只能请你喝酒了。”   闻言,蝉衣侧头看着他笑了笑,抬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道,“心意收了。”   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宅子,到了主院。贺兰千经直朝屋里走,而蝉衣却停住了。   “怎么了?”见蝉衣顿住,贺兰千转头问到。   蝉衣迟疑了片刻,问到,“我记得侧屋应该空着吧。”   听到这话,贺兰千便知道了她的意思。就见他微微笑了一笑,说到,“明天找人把东西搬到侧房里头,我搬过去。”   闻言,蝉衣摆手,“我搬过去就好了。鸠占鹊巢着实让我心里头难受。”   “也行。”贺兰千“哈哈”笑了两声忽然道,“你看,我陪你喝酒、解闷,免费提供吃住你要怎么报答?诶,别以身相许了哦。”   蝉衣忍着笑,张开手,说到,“那我就大方的给你一个拥抱吧。”   贺兰千走近一步,却是抬手将她抱在怀里。夜风吹起他一丝头发,似乎将他的情绪割了开。   从今以后,便只能这般了吧。可是,他不觉得后悔。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十章 做夫妻不如做知已   这个拥抱并没有多么缠绵。倒好似带了些洒脱的意味。   贺兰千微微闭了眼。掩住万千情绪,在蝉衣耳边低了声说到,“容疏身体似乎有些问题,你注意一下。他若不肯说,估计也是怕你担心,别想太多。他对你真的很不错。”   闻言,蝉衣心头动了动,她靠在贺兰千胸前,忽然闷笑了两声,道,“你是站哪边的?”   贺兰千也笑,“当然是你这边的。”   蝉衣轻勾嘴角,语气微轻,好似有些飘渺的意味,“你这样一直和我分析师傅的好。撮合我俩。我真怀疑你曾经那深情表白是假的。”   听到这话,贺兰千松开手,眯眼瞧着她,颇为认真的说,“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我真真喜欢美人你啊。”   “有么有么?”蝉衣学他眯眼,忍笑道,“我瞧着你真真是无私大方。”   贺兰千扬了扬唇角,笑了一声,淡淡道,“你要我像月纤那样,惹得容琉厌恶么。倒不如这样。没事和你斗斗嘴,喝喝酒,也挺不错的。至少你烦的时候会想到找我倾诉,至少看着我的时候不会烦,我这不在你心里还有这么一特殊的地位么,挺好的。”   一段话,从贺兰千口中出来,好似石子砸到她心间,涟漪圈圈荡开,一直到看不见的边际。   “你倒是洒脱。”末了,蝉衣轻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贺兰千回的极快,“那是自然,我这人就是这样,你该了解的。”   蝉衣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听见贺兰千低低带笑的声音说到,“洒脱才得自在。”   唇微动,蝉衣抬头看着贺兰千,一时心头各种情绪弥漫开来,隐隐似乎有愧疚滑过,却被她以笑容掩住了,“我突然觉得,你我二人不像夫妻,倒像是——”   “知已。”贺兰千接过她的话,笑着道,“其实我也觉得,做夫妻,不如做知已。”   “唔。”蝉衣耸了耸肩,道,“听起来不错。”   夜色浓墨重彩的铺染了天际空气,星子闪烁,月色隐约。   曾彼此说过若是得不到便各自退一步成为夫妻的人,此刻却发觉,或许知已更适合他们。   两个人都太像,性格太像,对爱的态度太像,甚至连留着彼此的方式,都太像。   蝉衣知道,从她发现根本无法将容疏从心里连根拨起的时候,她便知道不能和贺兰千做一对夫妻,对他太过不公平。   而贺兰千知道,和蝉衣最适合的相处方式,大约就是知已。   他不否认对她的感情,只是,若是蝉衣无法回应他相同的感情,那么,做个能一起喝酒的知已,未尝不可。   他不是洒脱,只是知道进退。   “蝉衣。”   正当二人看着对方,了然而笑时,从右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熟悉的语气音色,低而清冷。   这声音,除了容候再没有别人。   蝉衣转过头来,见容候站在一片阴影之中,一身并不厚实的袍子被风刮起下摆衣角,在空中高高低低地飘飞着。他身后跟着月纤,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而容候开口之后,两人好似这才动了步子,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因为隔得有些远,蝉衣看不清容疏的神情,却莫名能感觉到月纤身上散发出来的得意。   方才的那些……他们必然是看到了。   而更必然的,便是月纤是故意让容候看到的。   然而,他们离得也不算近了,她和贺兰千的声音也不算很大,想来容疏和月纤没有听到什么。   可惜啊可惜,正是因为这“听不清”,若是光看方才那一幕那可真真暧昧的很了。   尤其是还有月纤这个人。   “师傅。”心里情绪虽然仍在翻滚,但蝉衣面上还是轻轻笑了一笑,朝容疏喊了声。   容疏回了一笑,待走近了,方止步,面上神情还算平淡,眼神也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好似之前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才回来么?”   “嗯,和贺兰千去逛了逛花灯会。”答了话后,蝉衣才发现,她和容疏似乎好些天都没说话了,连逛花灯都没叫他。   这么想着,蝉衣就有些内疚了,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耳听得容疏笑着说,“总算是没生为师的气了。”   蝉衣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师傅身体还没好透,夜里凉,应该在房中呆着的。”   容疏挑眉笑了笑,忽的抬起手来,一抹亮光霎时冲入蝉衣的眼中,“我是来送这个给你的。应今天的景。”   随着容疏的动作,蝉衣低头看向他手中,见一只八角宫灯握在他手上。轻薄的灯笼纸映透出里面微微泛暖的烛光,将灯笼纸上一只细墨勾勒的夏蝉映照的栩栩如生。   花灯会,送宫灯。   蝉衣心头猛然涌起一阵暖潮,一阵一阵冲刷在心头,让她整颗心都好似泡在温水之中,一片温暖,十分感动。   “师傅……”蝉衣轻轻出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容疏冲她笑了笑,道,“拿着吧,才做好的。”   蝉衣抿了抿唇,一双凤眸漾着清水看向容疏,“师博亲自做的?”   “为师可也是有些技艺的,不止会耍耍隐术哦。”容疏笑的清淡,眉眼略弯,看似心情很好。   蝉衣也笑了,眸色幽冶清澈。她伸手接过宫灯,一手小心翼翼往上提起,一手手指轻柔拂过灯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夏蝉,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蝉,蝉衣。   容疏当真是极细敛的。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玩了这么久回来估摸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见蝉衣提着宫灯,眼中拢停不住的欢喜。容疏的嘴角高扬,也是几分欢喜。   “嗯。师傅也早些睡吧。”将宫灯放下,蝉衣弯眸对容疏说到。   容疏微微领首,转身朝来路走去,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月纤此时凉凉地看了蝉衣一眼,比这夜色还要冷了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月纤忽然加快步伐,到了容疏身边,骤然出声,“你刚才难道没看见她和贺兰千那举动么?”   容疏却是头也懒得往她方向偏一下的说到,“看见了。”   听容疏声音平静,月纤蹙眉道,“容疏,你有没有想过,蝉衣其实很可能已经爱上了贺兰千。只是对你执念太深。放不下而已。”   这话一出,容疏的步子停了一停。他终是转过头来,一双深黑的眼看向月纤,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月纤轻勾嘴角,一宇一句道,“我想说什么,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么?蝉衣对你,或许早就不是爱了。”   “哦。”容疏答的云淡风清,“这又与你何干?”   见容疏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月纤心里一阵烦躁,刚要说话,却听见容候说,“月纤,有些话我若不和你说清楚,着实也不大好。”   听到这话,月纤脸色微变,直觉的有种不好的预告。   “你只是月缦的妹妹,我照顾你是因为月缦不错,但是月缦早已经走了,彼时青涩,对月缦那份感情不一定是爱。所以,你也不要以为我是因为还爱着月缦,所以才对你多番忍让。我会照顾你,无非是个责任。”   这话一出,月纤饶是再有心里准备,也忍不住僵了面色,视线也僵在容疏面上。   “而如今,就算不能和蝉衣在一起,我从如今到死,爱的也只会是蝉衣一个人。”   容疏说完最后一句话,冷冷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划过月纤的眼,而后再不和她多说一句转身便大步走了开来。   他的身影被墨色染上一道暗暗的色泽,远远看去就像是落入其中的一点墨迹,一点一点晕染开来,然后渐渐和周围的颜色融在一起,看不清身形人影。   直到隐约压抑的咳嗽声被风吹到月纤耳边,她方回过神,抬手抹过眼角,竟有些微冰凉。   “容疏……你好狠。”   咬牙说出这句话,月纤回头看向蝉衣所在的方向,眸中转过寒光。   除了厌恶还有嫉妒。   她嫉妒容疏对蝉衣的持别,嫉妒她先认识的容疏,在容疏最危险的时候陪着他,却还是抵不过蝉衣一个眼神一句话。   她,不甘心。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十一章 探陆家   窗外阴雨连绵,蝉衣站在窗口,仰头看着外面连成片的雨丝,眸中含着些暗色。   “蝉衣姐姐。”   裴晴从外推了门进来,将收起的伞搁在门边,一转头见蝉衣正站在窗边似乎在发呆,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又怕吓到蝉衣,便压低了声问,“蝉衣姐姐啊,你在看什么呢。”   听见旁边有说话声,蝉衣回过神来,见是裴晴,不由得笑了笑,说到,“你怎么来了?”   裴晴“嘿嘿”笑了两声,一脸戏谑地说到,“容大哥想你呢,让我来叫你去陪他。”   听到这话,蝉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裴晴,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被蝉衣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裴晴终是着不住转移的目光,咳嗽一声,如实招来,“好嘛,其实是容大哥和闲王正在下棋,我一个人看着挺没意思的,想叫你一起去看。”   蝉衣笑了一声,转身去换了件衣服,然后取了把伞,走回来看着裴晴问到,“是在谁房间里?”   见蝉衣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裴晴欢呼一声,抬手挽住蝉衣的胳膊,另一手将她手里的伞抽了出来,然后指了指门口那把还在滴水的伞,笑着说到,“姐姐何必麻烦!打一把就好!”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到了方夙银房间,刚进门,就听见容疏淡淡带笑的声音,“心神不宁你?为师又赢了。”   方夙银似乎顿了顿,才笑道,“是师傅棋艺高一筹。”   “哎呀呀,我看是晴儿出去了一会儿,师兄就开始想念了吧。”蝉衣开着玩笑走到两人身边,低头扫过两人,而后和容疏含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方夙银咳嗽一声,转头看向正走进来冲大家嘻嘻笑着的裴晴,眉眼好似温柔了一分,道,“还以为你去了哪里呢,原来是去找蝉衣了。”   裴晴笑了一声,在一旁坐下,从一旁的果盘中拿了一个小一点的苹果,“喀嚓”咬了一口,然后说到,“反正下面也不能出去玩嘛。我想着蝉衣姐姐一个人在房间里肯定很无聊,便叫了她一起。”说着,她又嚼了几口,有些含糊不清的说到,“我进去的时候,见蝉衣姐姐正看着窗外发呆呢。一看就很无脚啊。”   “发呆?”听到这话,方夙银好似很感兴趣,“来说说,你看雨还能看到发呆是为什么?”   见方夙银饶有兴趣的瞅着自已,蝉衣也寻了一处坐下,收了分笑,说到,“我是在想,霍大侠去陆家后,每隔几日都会让信鸽传封信过来。可是,自从半个月前霍大侠来信说陆家发现了些端倪,亟待证明后,就再也没有来信了。   “半个月?”听到这话,方夙银也收了笑,问到,“之前大概几天信鸽来一次?”   “三五天。”蝉衣回答。   方夙银点点头。似乎低头想了会儿,转头对容疏说到,“师傅,你看这事是不是有些蹊烧。”   听了蝉衣的话,又被方夙银这么一问,容疏深墨般的眼中微有波澜一道。他沉吟了片刻,说到。“其实我一直还在想一件事,或许和霍大侠的失去消息有关。”   方夙银、蝉衣和裴晴一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什么事?”   闻言,容疏的放下手中的黑子,转头看向蝉衣,慢慢道,“还记得上次游船的事么?我看那些呆手,应该是冲蝉衣过来的。”   说到这事,三人立即想起当日那惊险的场面,此时听容疏这么一说,顿时心头一惊。   “师傅的意思是,霍大侠和蝉衣遭到刺杀有关系?”方夙银低头思索一会儿,问到。   容疏缓缓点头。   方夙银蹙了眉,再问,“霍大侠是在去了陆家发现问题后没有了消息的,那么,应该是和陆家有关。而按照师傅的意思,这刺杀蝉衣的事,也是和陆家有关了。   “如果真的和陆家有关,那我倒也真不意外。”听了方夙银的判断,蝉衣接过话说到,“之前我在陆家呆了一段时间,觉得陆箫乾和陆振都有些问题。”说到这里,蝉衣又被霍靖替陆振找人的事说了一遍。   听到这事,容疏深眸中微微一波,想起霍靖离开前,曾向他问过蝉衣的身世问题,脑中有万千思绪转过,最后都落在“陆家”二宇之上。   “霍大侠既然和我们也算是有些交情,而之前和他一直通着消息的又是蝉衣,那么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陆家这一趟。”将心里的思绪微微一整理,容疏轻拍了桌案,开口说到。   几人沉默了会儿,方夙银第一个点了头,“如果这事真的和遭遇刺杀有关系的话,这陆家,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方夙银话音落后,蝉衣低眸沉冷片刻,抬起头时正好看进容疏眼里,墨色之中。她的影像虽小,却极清晰。   “那便……去吧。”   在决定去陆家之后,贺兰千和月纤也得到了消息,都表示一同去。   想着多一个人多点办法,所以,第三天,几人就准备好了行李,租了马车和马匹,一路朝蕲州而去。   正是五月初,春夏交际的时候,蕲州不如蝉衣上次来那般冷,倒也算是适合。   在马车之上,几个人就商议好了,和陆家有些表面上的交情就是蝉衣,而贺兰千和蝉衣之前成亲虽然没有向陆家发邀请函,但陆家定然是知道一些的,所以,蝉衣和贺兰千两个人去陆家就好。   其他的人,都不曾出现在陆家人面前,就干脆在外面。这样一来,一旦出了什么事,好歹有个照应。   虽然当初离开陆家的时候,蝉衣、贺兰千和陆箫乾打了一架,但这次为了搭出霍靖的下落,蝉衣他们闭口不提离开之事,陆箫乾也不是没有心眼的人,自然不会提起。所以两人到了陆家时,陆家人对他们倒也还是礼遇有加。   尤其是年菲菲和陆萧彦。   年菲菲比蝉衣离开前看起来要圆润一些,脸色也很好,依旧是一副爱笑的模样,总是让蝉衣联想起和方夙银他们一起在外面等消息的裴晴来。   “蝉衣你好生讨厌。我和二木头成亲的时候你为什么就走了?!”和陆家夫妇在大厅中客套完后。陆夫人仍是让人带蝉衣和贺兰千去之前蝉衣住的那个地方。而年菲菲为了和蝉衣多说几句话,便自告奋勇带蝉衣过去。   听到年菲菲的指控,蝉衣笑了笑,道,“这不是看着你和陆二公子成亲,我也有些心急了,便和贺兰千回去把亲成了。”   “啊!你们真的成亲了?!”听到蝉衣的话,年菲菲瞪了眼,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扫来扫去,好似确认。   贺兰千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而他这一点头年菲菲整个脸就塌了下来。她长叹一口气,说到,“之前听说你们成亲,还以为是误传。如今看来,是真的啊。哎,可惜箫乾哥了。”   听见年菲菲最后一句话,蝉衣倒是纳闷了,“关陆大公子何事?”   闻言,年菲菲嘟着嘴抬头看着她说到,“箫乾哥一直喜欢着你呢。本来之前你们婚期都快要定了,结果被某个人横刀夺爱了。”说着,她抬头看了贺兰千一眼,有种磨刀霍霍向某人的感觉。   啧啧,那陆箫乾要真喜欢她,这月亮都可以扯下来下酒。   蝉衣心里默默地诽谤着。   而作为被年菲菲目光凌迟的贺兰千,瞧着她那一脸愤慨的表情,忍不住起了戏谑之心,“横刀夺爱?年姑娘未免太小看贺兰千了吧。这可是蝉衣自已投怀送抱的。”说着,还朝蝉衣挑了挑眼。   被贺兰千这么一看,蝉衣忍俊不禁。眼见着年菲菲有发作的趋势,当下一拉她的手。转移话题道,“兼菲,刚刚陆老爷和陆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年菲菲眨巴眨巴眼,有些不明所以。   蝉衣微微扬了嘴角,道,“陆老爷方才说,霍大侠半个月前就离开陆家了。”   刚刚在大厅的时候,蝉衣从旁打听霍请的下落,却得到陆振这么一个回答,潜意识便觉得这消息是假的,但估计再问也还是这样,便放弃从陆家人身上着手,而转而问单纯直爽的年菲菲。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十二章 有意泄露   听见蝉衣的问话,年菲菲连连点了头,很认真的说到,“父亲说的是真的。霍大侠上个月来过,半个月前便走了。我们亲自看他离开的。”   从年菲菲嫁给陆萧彦之后,便随着陆萧彦叫陆振“父亲”。   听见年菲菲的回答,蝉衣和贺兰千互看一眼,都读出了一个意思,麻烦了。   按照蝉衣认识的年菲菲来看,年菲菲性子直爽,藏不住秘密,那么,如果霍靖真的还在陆家的话,便是陆振和陆箫乾瞒着所有人做的手脚。   如此的话,除了逮住陆振和陆箫乾送着他们的脖子问,问谁,都得不出答案。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便是年菲菲也帮着陆家父子在欺骗他们。   虽然蝉衣认识的年菲菲说话直,但不代表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这样。何况她现在是陆振的儿媳,自然会帮着自家的人。如果连她也帮着陆家父子骗他们的话,那他们的处境可委实不妙了。   不过看着年菲菲清澈的目光,蝉衣还是宁愿相信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见蝉衣问完自已的话后不再说话,年菲菲靠近一些,问到,“你问这个是怎么了?”   蝉衣叹了口气,道,“霍大侠失踪了。”   “啊?!”年菲菲面色震惊,不像是假装的,“他确实是来过,但半个月前真的是走了。蝉衣,我没骗你。”   见年菲菲着急解择的样子,蝉衣笑了笑,道,“嗯,我知道你没骗我。”   说话间,三人到了蝉衣暂住的屋子,年菲菲陪着蝉衣说了会儿话,直到陆萧彦过来将她领走,蝉衣才叹了口气,和贺兰千低声商议对策。   “如果菲菲真没有说谎的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听到蝉衣的话,贺兰千微微一笑道,“那就是霍大侠确实离开过陆家。”   “嗯。”蝉衣颔首说到,“而后可能又再度来了陆家,是在菲菲不知道的情况下,然后,说不定就被困在了陆家。”   听完蝉衣的话,贺兰千想了想,问到,“所以,你还是相信霍大侠是在陆家的?”   蝉衣颔首,毫不迟疑。   屋内安静了一刻,贺兰千笑了一声,道,“那我们就享受几天好吃好喝的待遇吧。”   蝉衣也笑,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相同的意思。   好好探一探陆家。   蝉衣和贺兰千初到陆家,这一天的晚饭,自然是和陆家人一起吃的。   蝉衣和贺兰千一次在桌旁坐下,刚抬起眼,就看见门外走近来一个挺拨人影。银蓝色锦袍,浅灰色腰带,玉冠抒发,面容冷俊,正是之前蝉衣刚来的时候据说出去办事的陆家大公子,陆箫乾。   和他一同进来的,则是年菲菲的养父,陆萧彦的岳父,年兆丰。   所以,这下陆家真是全齐了。   “贺兰公子,贺兰夫人?”年兆丰一进门,就发现坐在一旁的蝉衣和贺兰千,不由得带着些惊讶的开了口。   乍然听见“贺兰夫人”这个称呼,蝉衣倒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在贺兰千站起来后方起身抬手,“年老爷。”   这两方一说话,便让正在同陆振说着什么的陆箫乾听出了动静,转眼看了过来。   “蝉衣?”低低的声音似乎带着些不太明晰的笑意,倒是好像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蝉衣扭头看去,只见陆箫乾眼中一闪而逝一道暗色,就像是天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闪电,而后消失不见。但你会潜意思觉得下一秒一定有雷声轰隆而过,偏生那陆箫乾只是渗人的笑了一笑,而后意有所指道,“当真是稀客。”   蝉衣也笑了回去,说到,“叨拢了。”   见二人见面这场景颇有些奇怪,陆夫人清咳三声,说到。“乾儿和亲家公既然都回来了。那就坐下来吃饭吧。”   陆夫人出声解围,陆箫乾也不再“目光如炬”将蝉衣看着,兀自走到自已的位置坐好。   这一顿饭吃的……着实不太痛快。   饭毕,蝉衣起身的时候,见年菲菲一直朝陆箫乾挤眉弄眼,后者却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喝着茶,压根没理会她眼睛都要抽掉了。   离开饭厅,蝉衣和贺兰千朝所住的院子走去,无声地走了一截,贺兰千忽然将蝉衣一拉,两个人很快地往树后一闪。   在树影后站了好一会儿,隐隐有脚步声由远到近走来,蝉衣屏住呼吸,双眼微微眯起,透过缝隙看见陆箫乾和年菲菲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因为距离并不是很近,两个人说话听不太清楚。隐隐听见提到“贺兰千”“蝉衣”,直到近了,才清楚的听到年菲菲一句完整的话,“箫乾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陆箫乾好像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年菲菲的头发,说到,“行,回去吧。”   年菲菲“嗯”了一声,又朝陆箫乾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朝自已院子走去。   年菲菲走后,陆箫乾微微眯了眼,淡淡道,“出来吧。”   看了贺兰千一眼,蝉衣对他摇了摇头,一个人走了出去。而贺兰千则往更深处藏了藏,敛住浑身气息。   隐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因为陆箫乾在看见蝉衣一个人出来后,先是奇怪地问了句,“你一个人?”   见蝉衣一副“不然呢”的表情,他朝她之前藏身的地方看了看,感知了下,似乎真的只有蝉衣一个后,便松了警惕,似笑非笑道,“当初你们可是从我手中逃掉的,怎的还会回来。难不成是舍不得我。”   蝉衣仰头看着他笑,眼神微冷,“如果当初走的时候陆大公子没有那么依依不含地拦着我们的话,舍不得这个问题,倒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闻言,陆箫乾微微勾起唇,笑的别有深意,“既然到了陆家,便还是客人。这夜色正好,不如我带你四处走走?或许有什么地方你曾经没走过。”   听到这话,蝉衣心头一跳,第一反应是难得他发现他们来的目的是来找霍靖的?可是,转念一想,她和贺兰千好不容易才离开陆家,这么傻愣愣地跑回来,肯定是有别的原因的。   陆箫乾并不笨,若是霍靖真的在陆家,那么,他自然猜得到他们的来意。   不过,他这般对她说,简直像是有持无恐地告诉她,就算我带你去了霍靖那里,你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可是,蝉衣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如今大概只有陆振和陆箫乾知道霍靖的下落从陆振那里打听消息肯定是不可能的,现在陆箫乾敢给她一点儿头绪,她又为什么不敢跟。   这么想着,蝉衣便对他笑了一笑,应的爽快。“好啊。”   陆箫乾带着蝉衣转过半个陆家,一路上同她详细介绍哪里看雪最美,哪里晒太阳最温暖,哪里看星星又别有一番风味,倒好像正如他所说,是带她四处走走的。   因为过来吃饭的时候并不算太晚,所以蝉衣出来的时候还是穿着白日的那件衣裳,现在走了一段路,时间愈发晚了,天边墨色也愈发深沉,凉凉的风从四处吹来,带来一些凉意。   蝉衣抱了抱手臂,跟着陆箫乾转过一道走廓,朝陆家最偏僻的地方走去,直到走到一堵围墙之前陆箫乾忽然止住了步。   蝉衣没料到他会突然停步,跟着一个急停,差点撞上他的背。虚眼抬头,正好看见陆箫乾转过身来,背着月色的脸上,一双眼似笑非笑,幽深凉彻。   看着陆箫乾那很有深意的目光,蝉衣移开目光,打量了下四周,而后笑了笑,问到,“这是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最有情调?”   陆箫乾一目不瞬地看着她,微扬着声音说到,“这里是陆家隐蔽的地方。适合……关押人。”   闻言,蝉衣心头猛地一跳,她猝然回眸看向陆箫乾,夜色之中,他的脸色晦涩不明,却让她看的心头发凉。   他这话什么意思?明摆着告诉她,霍靖在这里么?   可是,若是真的关着霍靖,他又怎么取将她带过来,不怕她将人带走么。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十三章 蝉衣想自已定然是被下了什么药   心里众多疑惑一一掠过,蝉衣面上却还算平静,只是仰头对陆箫乾笑了一笑,道,“陆大公子可是开玩笑呢。”   陆箫乾也笑,回答却极为认真,“我没有开玩笑。”   蝉衣仍是笑,眼中隐隐藏着什么,“哦?是么?那陆大公子怎么敢把这种‘好地方’,告诉蝉衣。”   听到蝉衣的问话,陆箫乾先笑了两声,而后俯身挑起蝉衣落在肩侧的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玩着,眸色幽深,“因为,没有我带着的话,你就算走的进来,也走不出去。”   这话一出,蝉衣有所悟的扭头环视四周,再看了看来时的路,惊讶的发现来时的那条走廊竟然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竹林。   这……似乎是个什么阵。   见蝉衣看出了端倪,陆箫乾倒也不遮掩,“怎么样?看出来了吧。刚才我们来的那条路是唯一的路。”   蝉衣眯着眼看了许久,也凭着五派之中特有的联系感知贺兰千,却半分感觉也无。   想来贺兰千也应该是跟丢了吧。   这么想着,蝉衣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是不可避免的事。谁也没想到陆家这个地方会布一个阵。   “陆大公子当真是心细。”许久之后,蝉衣才从陆箫乾手中取出自已的头发,含笑说到。   陆箫乾淡淡笑着,“自然是心细的。”   瞧着陆箫乾那一脸阴谋得逞的模样,蝉衣很想上去把他的脸撕掉。当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如今,她虽然知道了霍靖可能的藏身之处,却也没办法找到他。   一来,光这个迷踪阵就够她走了,何况,陆箫乾也只是将她带到这堵围墙前,就算知道后面可能是有密室的,却不知道如何打开。   在旁好好欣赏了番蝉衣皱眉思索的神情,陆箫乾自觉地胃口吊的差不多了,便走到她身边说到,“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蝉衣转眸一笑,几分清媚,“好。”   陆箫乾将蝉衣送到她的院子后,便道了晚安离开了。蝉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对慢慢走来的人埋怨道,“陆箫乾心眼儿太多了,我大概知道霍大侠在哪里,偏偏没有办法。”她差后走来的正是刚才跟他们跟丢了的贺生千。在听见蝉衣这话后贺生千只是笑了笑道他这个人警愠性太强。虽然没感觉到我的气息。还是会下意识的带着你东绕绕。西转转。为了防止你记路,还故意说了好些废话。”   闻言,蝉衣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之前还纳闷陆箫乾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想来,应该只是为了防止她记路的一个手段。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陆箫乾说的话上,哪里还有心思去记路。   “所以……那个迷踪阵你没有进去?”这样想着,蝉衣问出了口。   贺兰千摊手,“他就是故意要甩掉我的,一开始也没想到是个阵,走了没多久就看不见你们了。”说着,他唇边的笑又落了一分,道,“而且,霍大侠到底在不在那里,谁也不知道。”   蝉衣微微领首,口中却说到,“以陆箫乾有些自傲的性子,想来是真的不错。他就是故意告知我地方,然后,看着我们知道地儿却无法进去的样子,当做调剂生活的玩笑吧。”   “唔,这个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怎样觉得?”蝉衣看着贺兰千,问到。   贺兰千想了想,道,“我们先找找吧,然后出去和容疏他们会合,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行。”蝉衣应道。   “但是。”贺兰千忽而蹙眉,“如果霍大侠真的在那里,没有陆箫乾引路,我们又怎么进得去?”   听见贺兰千的问话,蝉衣忽然笑了出来,脸上满是得意。她抬起手来,将一个敞开的苛包递给他看。   贺兰千俯身看了看,有些压抑道,“萤光粉?”   “嘿嘿,正是。”蝉衣收起荷包,拉紧绳子,拍了拍手道,“之前是不知道,后来陆箫乾说了这是个阵后,我便想起花灯会那日我一时心血来潮买的这袋萤光粉,便一路走,一路洒。到时候。沿着萤先粉走,就决计不会出问题。”   贺兰千眉开眼笑,万分赞赏,“美人果然聪明。”   为了怕陆箫乾他们发现萤光粉的秘密,蝉衣和贺兰千商议了一下,寻了一个晚上,由蝉衣拖住陆箫乾,贺兰千则先去走一遍迷踪林,顺道探一探那堵墙如何打开。   所以,这个时候,蝉衣坐在桌旁,看着对面那个满肚子黑水儿的陆箫乾,思付着该聊些什么。   “蝉衣!”   屋外忽然传来年菲菲的叫唤,还有三声“咚咚咚”地敲门声。   蝉衣起身去开门,见年菲菲端着一盘糕点笑嘻嘻走了进来,乍然看见陆箫乾在屋中,似乎还有些意外,“箫乾哥你也在啊。”说罢,眼神暧昧地在两个人身上移来移去。   无视年菲菲很有问题的视线。陆箫乾冲她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年菲菲“嘿嘿”笑了两声,将手中的糕点往桌面上一搁,口中说到,“这是才做的糕点,送来给蝉衣吃,也给你们增添点情调。”说到后面那句话话时年菲菲的表情很是让人探究。   蝉衣走回桌边坐下,看着那糕点,微微眯了眼,没有说话。   年菲菲又看了两个人一眼。笑嘻嘻拍了拍手返差走到门口作势要出去口中跟着说到“东西送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这些,她的人已经倒着出了门,视线落在陆箫乾身上,意有所指地说了句,“箫乾哥,加油哦。”说完,便关上了门。   这话说的蝉衣有些莫名,她抬头看了陆箫乾一眼,见他仍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眼睛动都没得动一下,便问了句,“什么加油?”   陆箫乾笑了笑。道。“没什么。吃东西吧。”   蝉衣看了陆箫乾一会儿,而后也耸了耸肩,颇为无趣地以手肘撑了桌面,顺手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陆箫乾倒是没吃只是兀自端起一旁的水,默默地喝着。   贺兰千沿着萤光粉,看寻到了蝉衣去过的地方,在那堵墙附近找寻了半天没找到开关,正找不到头绪时,却因为无意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的时候听见似乎有齿枪滚动的声音。   他立马跳起,奔到墙面边仔细看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他微微勾起了嘴角,直起鼻子,已然有了思绪。   怪不得陆箫乾信誓旦旦蝉衣开不了门,因为第一次进来,确实开不了,需要一些东西。   而就算准备好东西,也不一定再找得到路。   这陆箫乾,果然心思够深。   贺兰千拍了拍再度合上的墙,微微翘起嘴角。   沿着萤光粉回到自已院中,刚一脚踏进院子里,他却看见有人鬼鬼祟祟站在门口偷听,待走近一看却是年菲菲。   “你怎么在这里?”   贺兰千地突然出声,让年菲菲吓得一个转身,当看见贺兰千站在眼前时,面上骤然涌砚一大片慌张,简直是掩都掩不掉。   “贺……贺兰公子!”   见年菲菲紧张地看着自己,说话都不顺溜了,贺兰千不禁蹙了眉。   屋中。   蝉衣皱了皱眉,忍住抬手要撕扯领口的冲动,很是奇怪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么热了。   她抬眼看了看对面,见陆箫乾仍是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喝着茶。而她抬手抹了抹自己额头,竟然满身是汗,脸颊手心都开始发热,心跳渐渐加速,整个人像是要煮熟了一般。   蝉衣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马上端起茶杯给自已倒上一杯,却在倒水的时候,连手都在发抖。手心一片滑腻,像是连茶壶都握不住了。   忽然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她猛地抬头,有些模糊地视线中,陆箫乾的眼竟然好似格外吸引人。   “我来吧。”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却是难得悦耳。   而现在,更可怕地是,蝉衣不禁连抽回手的力气都没有,却是愈发想靠近陆箫乾,好似能从他那里获得一丝慰藉。这一刻,蝉衣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定然是被下了什么药。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十四章 好吧他又被扑了一次   感觉手下的肌肤越来越烫,陆箫乾了然地看向蝉衣,笑的凉薄,“如今有什么感觉?”   蝉衣咬了咬唇,开口,“你……”却是连声音都哑了。   陆箫乾站起身来,噙着笑朝她走去,刚俯身碰到她肩头,却被突然“砰”地一声给吸引去了目光。   只见房门摇摇欲坠挂在门口上,而被踹开的房门外,贺兰千冷眸站在门口。他的身后,年菲菲低垂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让开。”   视线自屋中一扫,贺兰千已然察觉出不对,语气不由得冰冷下来。   陆箫乾直起身,慢慢笑道,“凭什么?”   “凭什么?”贺兰千冷笑着重复一遍,而后说到,“凭你不配。”   闻言,陆箫乾的眼神骤然一冷,下一秒,右手便化了一阵厉风朝贺兰千袭击而去。   贺兰千轻巧躲过,下一秒,便逼了上来。   比起陆箫乾,贺兰千的身法敏捷的很,几下就将陆箫乾送开了蝉衣身边,而后他收了攻势。又极快地掠到蝉衣身边,先是看了她发红的脸一眼,便弯身将她横抱而起,一刻不迟疑地用了隐术遁去。   陆箫乾一步没有追上,站在空旷的庭院中,他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贺兰千抱着蝉衣飞出了陆家,一刻不敢停地往容疏他们下榻地地方赶去。   每走一步,就觉得蝉衣身上烫地吓人,直到蝉衣忽然探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滚烫的唇快要贴上他的下巴时,贺兰千才猛地停了下来。   “蝉衣?”就着月色贺生千低头看了看蝉衣,见她凤眸微启。水光做滟。极为惑人。   “药……下的药……”蝉衣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而后又松了一手去扯自已的领口,手指无力。   听了她的话,又瞧着蝉衣这般,贺兰千大约猜到了蝉衣是被下了春药。只是他不太懂医,不清楚蝉衣是中的什么药。   “卑鄙!”愤愤地骂出这一句,贺兰千抱着浑身发烫的蝉衣,忽然有一刻的犹豫。   他现在是该如何?   替蝉衣解药,还是将蝉衣送到容疏那里?   手中好似有千斤重,一时让贺兰千裹足不前。   直到蝉衣又开始扯自已的衣领的时候,贺生千眼中突地一动,将蝉衣往自已身前压了一分,阻止她的动作,一面低声道,“蝉衣,我马上送你到容疏那里,你先忍会。”   这一句,蝉衣似乎听见了,贺兰千隐约看见她点了点头,下一刻他不敢再迟疑,脚下生风就疾奔起来。   “容疏!”   贺兰千抱着蝉衣到了容疏他们暂住的小院子里,也来不及从正门进,直直飞过院墙到了容疏门前,提声唤道。   很快,容疏便过来开了门,乍然看见被贺兰千抱在怀里的蝉衣时,也是为之一惊,“怎么回事?”   “蝉衣中了春药,你看看是什么药,有没有解。”贺兰千也不和他罗嗦,一边快速的解释一边举步朝里面走。   容疏也不敢拦,让开身让贺兰千走了进去,耳听得他说完这些,一瞬间整个眸中有狂风暴雨席卷而过。   “谁做的?”   “陆箫乾。”贺兰千放下蝉衣转头道,“你先过来看看。”   “好。”容疏也不敢耽搁几步走到床边,看了面色样红欲滴的蝉衣一眼,眸色深重,而后探了探脉,又从蝉衣身上找到一些糕点碎屑闻了闻,道,“知春散。不是一般的春药,还有消磨人内力和身体的作用。”   “可有解?”   “没有现成的解药,需要运力逼出来。而且不能是外人之力必须是自已的内力。”容疏皱眉解释,一脸寒霜。   “自已的内力?”贺兰千讶然出声,“可蝉衣这样子,哪里还有力气逼出药来?”   容疏双眸微眯,一宇一句道,“所以,我会将药引到我身上,然后我再自已遇出。”   贺兰千眼中一动,“你……”   “麻烦你将睛儿叫来,需要她帮忙。”容疏转过头,毫不犹豫。   贺兰千顿了顿,看了床上半昏半迷的蝉衣一眼,而后一点头,出去寻裴晴去了。   贺兰千走后,容疏在床边坐下,手刚伸到蝉衣面前,却被她一把抓住。接着,蝉衣发软的身子就朝他靠了过来,秋水夺目,媚影如烟。   “师傅……”这一声唤出来,柔媚地好似可以沁出水。蝉衣眼角都泛了红,双手不自觉地往容疏身上探去,“我……我不舒服。”   看着蝉衣这般,容疏脸色泛青,只好合身将她抱住,压住她兀自乱动的手,一边在她耳边道,“蝉衣,师傅在这里,你再忍忍。”   蝉衣咬住唇,仰头看他,眼神媚地不可思议。却好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容疏怀里挣着。   容疏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她,而蝉衣只觉得浑差发热,扭动了几下后,将本就有些松的衣领整个挣了开,露出白暂莹润的肩。   容疏心头一跳,忙松了手去帮她把衣服拉上来。就在这松开的一瞬间,蝉衣忽然往上抬了下巴轻轻咬在容疏的唇上。   淡淡的知春散的香味传来,容疏手上一僵,蝉衣就跪起了身,顺势抱着他的肩,整个人往下一压,便将容疏压在了床榻上。   容疏眼角看见蝉衣散掉的青丝如水般散了下来,唇上却是一片滚烫。他伸手去拉蝉衣,却不慎握在她裸露的肩上,一抬头,看见蝉衣媚眼如丝,眸中不由得也暗了一丝。   这个时候,他莫名想到之前在满城闲王府的那一次。   好吧,他又被扑了一次。   裴晴赶到的时候,贺兰千已经将事情大概和她说了,所以,她到了门口的时候,顿都没顿一下就直接推开了门,“容大哥,蝉衣姐姐,我来了!”   然而,她声音刚落地,就看见床榻之中那一派旖旎,顿时瞪了眼,而后脸上倏然窜起一抹红色,下意思就往外走。“我,我一会儿再来。”   容疏双手下滑,拉住蝉衣往上一推,自已跟着坐起,然后一手按住蝉衣的手,另一手将她滑下的衣服扯了上来,眼中有异色掠过,但声音还算正常,“想去哪儿?过来帮忙。”   听到这话,裴晴这才想起来自已是要来帮忙的,猛地一惊,才咳嗽一声,“容大哥,我要怎么做?”   容疏指了指蝉衣的胳膊,道,“你将蝉衣的袖子挽起来,用匕首划一道口。然后在我运功的时候注意看她伤口的血,什么时候恢复到正常颜色,和我说一声。”   “好!”裴晴到底是武将之后,闻言倒也不慌张。将蝉衣扶起坐正后,将她袖子挽了起来,按容疏所说,划了一下,然后一边看着伤口,一边坐到床边,几乎将蝉衣半抱在怀里,方便容疏运功。   屋外,闻讥赶来的方夙银和月纤匆匆到了门口,前者着急地要进屋去看,却被贺兰千伸手拦下。“容疏在运功。”   听着贺兰千有些疚惫的声音,方凤很皱了皱眉,站定等候。   而一旁的月纤听到这话猛然睁大了眼,“远功!容疏那身体怎么还能运功?”   “不然你去?”方凤银冷冷说了一句。   月纤还想说什么。贺兰千目如寒霜看了过来。一宇一句道。“有什么等他们出来再说。不然你就离开这个院子。”   月纤眸中闪过嫉恨。却终是没再说什么。   “容大哥!颜色正常了!”一目不眨看了那伤口许久的裴晴欢喜出声。   容疏心头微松。忍着身体地不适收了手。而后语音虚弱地对裴晴说到。“将蝉衣带到你房里吧。”   “那大哥你呢?”裴晴扶起蝉衣,神色担忧地看着容疏微微有些白的脸。   他笑了笑,道,“我这个人有个怪癖,运功不想被人看见。刚才是必须得人帮忙,现在你就满足我这癖好吧。”   见容疏还有力气说笑,裴晴想他应该也没什么,便点了点头,扶着蝉衣慢慢出了房间。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十五章 师傅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蝉衣被扶回房中没有多久,便渐渐转醒过来。   她转到了一下眼眸,看见裴晴正背对着她,站在桌前忙着什么。   蝉衣抬起手来,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她又躺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咳嗽让裴晴转过身来,乍然看见蝉衣坐起来,像是反应过来般一跳而起,连连冲到床边,着急地问,“蝉衣姐姐!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蝉衣笑着摇了摇头,捶了捶胳膊和肩膀,道,“除了没什么力气外,倒是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裴晴大大松了口气,见蝉衣要起来,忙去扶她。   从床上下来,蝉衣隐隐想起之前的事,便问了问。   见蝉衣好似记得不太清楚,裴晴便笑的极为促狭,冲蝉衣眨着眼说,“我刚刚被贺兰千叫过去的时候,正看见你扑在容大哥身上。”   “咳咳。”蝉衣不自在的咳嗽两声,道,“是么,我不记得了。”   裴晴拍了拍她的肩,说,“安啦安啦,我不会和别人说的,你那是药效嘛。”话虽这么说的,但她脸上笑得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蝉衣懒得和她事,将玉髓簪子扶正,便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师傅的情况。”   裴晴跟上,带她到了容疏的房间。   容疏门口并没有什么人,蝉衣觉得奇怪,便推门进去,慢慢走到里间。刚到门口,她就转头对裴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裴晴抿紧嘴微微侧头,看见贺兰千和方夙银正在低声说着话。   “怎么样?很严重么?”贺兰千背对着蝉衣,低头问着。   方夙银侧站在床边,似乎正在给容疏穿衣服,口中道,“这个知春散不是一般的春药,它的主要作用还是慢慢磨蚀人的体力,吞噬功力。师傅身上本就有旧伤未愈,强行催动内力,导致筋脉混乱。”   这话落在耳里,蝉衣心头猛地一跳,而后像是落入深渊般悄无声息。她抬眸去看,借着右手那盏挑的明亮的灯烛,猝然看见容疏后背一道斜长的伤痕,从右肩到左腰,深褐色。   而在那道斜长的伤痕旁,还有一个伤痕,那个,蝉衣认识,是之前容疏为了救她被杀手逮住空隙刺下的一剑。   可是……另一道是什么伤?   蝉衣还来不及看清楚,方夙银已经将容疏的中衣拉了起来,将那道伤疤挡了个严严实实。   “贺兰千,我希望这事,你能瞒着蝉衣。”   在蝉衣还未回神时,方夙银这一句话让蝉衣整个人一激,便一脚走了进去,淡淡问到,“什么事要瞒着我?”   突然听见蝉衣的声音,两个男人也是一惊,转头见蝉衣刚刚走进来,身后跟着裴晴,不清楚前面的话她听清没有,便转而道,“你醒了?”   蝉衣冲方夙银一笑道,“刚醒来。”说完,见方夙银松了口气,转头好似看了贺兰千一眼,便跟着勾了唇,道,“但是,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闻言,方夙银愣住,   蝉衣几步走到床边,低头见容疏眼睛紧闭,脸色微白,心中痛了痛。然后,她将目光转向方夙银,一宇一句问到,“师傅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不是之前的那一剑,是那一道长的伤痕。”   拉着衣服的手一顿,方夙银看向蝉衣,见后者目光清冽,一副不问出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被蝉衣这目光看的颇不自在,方夙银想转换话题,蝉衣却怎么都不理,直直看定了他,非逼出答案。   她身后的裴晴见方夙银一直不说,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道,“闲王,这本是你们师徒的事,我其实也不该多说的。但是,如今是容大哥为蝉衣姐姐吸药,才成了这般状况。你若是不说,置她于何地?她作为当事人,难道一点儿事都不该知道么?”   “晴儿,这不是——”   “我管你是什么,不是什么。反正,你不跟蝉衣姐姐说清楚,我就陪着蝉衣姐姐一直呆在这里。”裴晴说完,便当真寻了一个凳子坐下,气呼呼地看着方凤银。   蝉衣扭头感激地看了裴晴一眼。   瞧见这两人,方夙银终于受不住了,叹了口气先小心翼翼扶着容疏躺下,然后对贺兰千说,“师傅拜托你照顾一下,我和蝉衣出去说点事。”   贺兰千点了点头,视线滑过蝉衣。   蝉衣面色松了松,看见裴晴朝自已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便扯了扯嘴角。看着方夙银起步往前走,她才看了看床上的容疏一眼,然后转身跟着走了出去,眸中深深落了什么。   外面比起屋中,要冷上一些。   蝉衣跟着方夙银下了台阶,夜风扑面而来,将头发吹的扬了起来,乱乱地抬在面前。   她抬手去拉头发,听见方夙银开了口,“那伤,是你离开青水流派的那一天,师傅受的。”   听见这话,蝉衣心中微滞,开口道,“为什么?”   方夙银转眸看她,夜色之中,他的一双眼,竟然和容疏很有些相似,俱是黑到看不见底。   “那日,你纵火烧了自已的房间,或者是想做个完全了断的姿态。我和师傅看见火光感到你房间时,只看见熊熊大火,不见你人影。”   蝉衣抿了抿唇,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而师傅,冲进了火里。”   一刻凝滞,蝉衣仿佛看见烈火燃烧在眼前,那灼烫的温度,将容疏一袭白衫吞噬而去。   那一日,容疏看见蝉衣房间起火时,奋不顾身要去救她。明知道她在里面的可能性近乎于零,却还是非得亲自进去才确定才肯作罢。   而蝉衣的房间的结构本就是木头,他进去的时候那些木头早已经被烧的脆弱不堪,头顶的横粱摇摇欲坠。而容疏就在这一片火海中,被横粱打中脊背,并伤到五脏六腑。   “后来呢……”心间一片空茫,蝉衣脑中不断重现那副画面,觉得心都好似被撕裂了开来,只能下意识地继续问到。   方夙银看了失魂的蝉衣一眼,叹口气,道,“师傅没有找到你,却带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方夙银沉默了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已的身上。蝉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蓦地一跳。   那是一条蓝色的腰带,做工精致,镶有银边。   这条腰带蝉衣自然记得,这是当初她在青水的时候,给方夙银的。和这条腰带一起买的,还有一条,是本来准备送给容疏,却因为后来那一系列的事,被她扔在衣柜深处再也没有碰过。   而她走的那一天,容疏冲进火场后,却是带出那条她本是要送给他的腰带么。   蝉衣张了张嘴,冷风钻进口中,顺着喉咙一直窜了下去,好似将四肢百骸都吹地冷透了。   “师傅为什么知道。”   “我和他说的。”方夙银看着蝉衣,眼中深深的,“他当时虽然一脸无所谓,但我知道他其实在意的很,他一直等着你给他却没料到最后是这般。”   蝉衣咬住唇,心头好像有波浪翻滚,一阵一阵拍在心上。   “师傅握着腰带倒在我面前时说了句‘就当是念想罢’。”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蝉衣想笑,却在扯动唇角的时候,发现鼻头腻涩,眼前一片模糊。   方夙银走到她面前抬手在她眼睛下轻抹了一下,指尖泛着水迹。“所以蝉衣,师傅不是不在乎你,也不是故意不理你。只是当时的他完全没有能力离开东岚来寻你。就连你写信回来说要嫁给贺兰千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养伤。我为了怕他心急,将信藏了起来了。而到了满城后,我问过你,你态度坚决非贺兰千不嫁时,我是想着你们互相析磨地太累了,或许各自放开比较好。这才是为什么师傅在你成亲当日才匆匆赶到的原因。”   冷冷地风刮过脸颊,冰凉的触感顺着脸颊滑下,化作利刃狠狠刮过心里。   蝉衣只觉得心头痛的想要死了一般,这才明白这些日子容疏的异样是为什么,“所以,师傅经常咳嗽,根本不是什么风寒,而是那伤的后遗症是不是?”   方夙银静默地看了蝉衣一刻,缓缓点了头。   蝉衣双拳越捏越紧,紧到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十六章 那些被隐瞒的真相   见蝉衣浑身微微发着抖,方夙银抬手想要安抚她,却被蝉衣忽的一拳砸开。她抬起眼,眸中猝然显出一丝受伤的神色,“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若是一早就知道,会到这个地步么……你们存心让我担负所有的罪孽!”   冲着方夙银喊出这些话,蝉衣心里一片空茫,像是一瞬掏光了所有,连站,都站不稳了。   方夙银抿唇看着她,眼中微微心疼。   两个人僵持的时候,月纤领着大夫从外面进来,见他们二人站在原地,只冷冷看了一眼,便举步向屋里走去。   蝉衣见状亦要跟上,却不知道是之前的药效未退干净,还是方才发泄了一番的原因,身体一颤,人跟着软了下去。   方夙银眼疾手快地扶住,抬头见贺兰千和裴晴退了出来,忙叫了裴晴过来扶住,自已则跟着月纤进了屋。   蝉衣挣扎着要进去却被贺生千拦下,“你这种样子想怎么看着容疏治伤?怕是他还没醒过来,你就先昏过去了。”   蝉衣咬住唇,木着脸不说话。贺兰千示意裴晴将她扶回房,却被蝉衣挥手挡了,“我不进去,也不回去。我就在这里守着师傅,直到他醒过来。”   裴晴见劝不过,便将她扶到一旁的长廊中,寻了地方坐下。又怕蝉衣受凉,将蝉衣交给贺兰千后,便转身去自已房里想着去找几件外裳过来。   贺兰千陪着蝉衣在走廊边坐着,侧眸见蝉衣双目紧紧看着容疏的房门,心头一瞬还真有点暗淡。   “容疏的伤虽然重了些,但他本身底子不差,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你放心。”   听到贺兰千的话,蝉衣转过头看着他,轻轻抿了抿唇,道,“贺兰千,我想我们——”   “我知道。”贺兰千笑着截断她的话,“你终归是放不下容疏的。哎,我倒是少了一个一起游山玩水的人了。”   闻言,蝉衣笑了笑,说到,“我也想游山玩水。有时间陪你去。”   “行,一言为定。”贺生千靠着柱子,抱臂看着蝉衣,笑的洒脱。   蝉衣嘴角扬了一会儿,便又慢慢落了下去。贺兰千看在眼底,忽而开头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最初会娶你,不仅仅是我们那个约定吧。”   乍然听到这个话,蝉衣有些讶异的抬起头来,夜色下,凤眸清清,“嗯?”   贺兰千扯了扯唇,忽然抬起手来,在蝉衣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她头上那支玉髓簪子取了下来。蝉衣挽起的发如流水一般泻了下来,落满后背和肩头。   蝉衣下意识地抬手去拦,却见那簪子已经到了贺兰千手上,红色一线衬在长指之间,有些奇怪的感觉。   “我娶你,其实和这支簪子也有关系的。”贺生千把玩这簪子,抬头看着蝉衣,一宇一句道。   蝉衣的视线从簪子上挪到他面上,双眸微微眯起,口中问到,“哦?怎么个关系?”   贺兰千笑,“这是容疏给你的吧。”   蝉衣点点头,就听见贺生千接着说到,“其实,青水流派的秘籍都在这个簪子里。”   虽然隐隐觉得贺兰千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但现在听他清清楚楚说出这句话时,蝉衣心头蓦然一跳,下颌收紧,开口问到,“你知道?”   将簪子握在手心,贺兰千笑着看向蝉衣,很诚实地说到,“你也知道,我曾以何迁的身份到青水流派寻过青水秘藉,结果拿到一个假的。后来我就一直在想,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放在祠堂的话,那可能就在容疏的房间。直到那一这支玉髓簪子掉在了地上,我发现这簪子在光色下似乎隐隐有极小的字透了出来。后来知道这簪子是容疏给你的,便确定他将秘籍放在这支簪子里给了你。”   轻轻收回目光,蝉衣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动了动,笑道,“你倒真是诚实。”   贺兰千耸了耸肩,朝蝉衣伸出手,手心上躺着那支蝴蝶玉髓簪子,“我一向很诚实。何况,你也应该早就知道这簪子不是普通的东西吧。”   听到这话,蝉衣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在她决绝地一把火烧了房间的那天,她就发现了这簪子的秘密。当时只是一片难过,不知道容疏既然不肯爱她,为何还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可现在想来,原是自已没有想通。   “有些爱,不是口中说出来便是,而是做出来。他待你这般,其实已经说明了,你对他的重要。”   蝉衣的手微微一抖,伸手从贺兰千手心拿起簪子,又紧紧地攥在手里。   “蝉衣姐姐,衣服来了!”裴晴的声音从右方传来。两个人扭头看去,看着裴晴抱着几件衣服匆匆跑了过来,到了蝉衣面前,喘了喘气,才将手上一件杏色的外衣递了过去。   蝉衣接过衣服披上,转头看了看容疏的房间,却仍不见那大夫出来,不由得有些着急。   裴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得问到。“姐姐是要一直等在这里么?”   蝉衣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毫不犹豫。   裴晴皱了皱眉说到,“我看这好像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蝉衣姐姐要不先回房休息?等他们出来,一定苇一时间通知你。”   闻言,蝉衣摇了摇头,道,“我一定要守在这里。”   裴晴着急了,“说不定这一夜都出不来呢?”   蝉衣却笑,神情很是坦然,“一夜就一夜呗,多大回事。”   “可是——”   “你要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蝉衣想留在这儿,就让她留吧。”裴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贺兰千给截断了。   裴晴看了看蝉衣,又看了看贺兰千,终是一屁股在一旁坐下说到,“这样的话,我陪着蝉衣姐姐一起等吧。”   其实容疏的伤势说来和裴晴没有什么关系,她本应该好好在房中休息,根本不必陪她来吹这冷风。但蝉衣也知道裴晴的性格,劝是劝不回去的,便也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给她多一点位置。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当大夫由月纤送着出来时候,蝉衣从位置上一跃而起,将一旁困得靠在柱子上正在休憩的裴晴惊得一跳,睁眼便见蝉衣急急忙忙向房间奔去。她也连连跟了上去。   门口,月纤谢过大夫,转眼看见蝉衣过来,冷冷扫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蝉衣微嘴而笑,“明知故问。”   月纤皱眉,拦着她道,“你不准进去。”   “哦?”看着横在眼前的一只手臂,蝉衣微微挑了眉,问到,“里面躺着的,是我师傅,我为何不能进去?”   “你还知道是你师傅!若不是你,他何至于躺在那里!”月纤柳眉倒竖,一脸怒意。   看着月纤这样子,蝉衣却轻轻笑了起来,“这也是我和师傅之前的事,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听到这话,月纤愠怒道,“外人?你知不知道我——”   “你什么?你想说你早已经是师傅的女人了么?呵呵,月纤你这话,到底真假几分,你自己最清楚。就算是真的,师傅没承认你,也没有娶你,你就什么都还不是。不要以为你仗着月缦就有情无恐了,不过是自欺欺人!何况——”说到这里,蝉衣故意顿了顿,继续道,“我和贺兰千师傅都不在意,你以为我会真把你之前挑拨离间的话放在心上么?”   蝉衣这一番话落在月纤耳里,激的她脸色微微发白,手臂都轻轻抖了起来。   蝉衣嘴角微勾,往前走了一步,到了她耳边,轻声道,“月纤,你若再这般下去,只会让师傅更讨厌你,不要说你自已没察觉。”   说完,她就推开月纤,大步朝屋中走去。只留下月纤退了两步,站在原地脸部抽搐,只能靠一次一次的深呼吸压抑心头的怒意。   蝉衣进屋的时候,方夙银刚刚给容疏掖了被子,转身往外走,见蝉衣走进来,便对她安慰地笑了笑,说,“师傅刚睡下。”   蝉衣也笑了笑,说,“师兄今晚让我守着吧。”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第三十七章 我要的只有你,你给不给得起   方夙银看了蝉衣一会儿,也能体会她的心情,便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好好照顾师傅吧。我去熬药。”   蝉衣颔首,在床边坐下。方夙银出了房间,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蝉衣低头看着容疏那惯常嬉笑的脸此刻一片静默,心头如针扎般疼痛,许多忽略的细节一一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慢慢漫过脑海。   过了好一会儿,方夙银端着熬好的药回来。蝉衣忙将胳膊伸到容疏的脖子下面,将他的头抬起一些,另一手接过方夙银手中的药送到容疏口中。随着药碗的倾斜,第一口药从容疏削薄的唇上流过,却一点都没进去。   “师傅喝不了药,怎么办?”看着这般情形,蝉衣忙把药碗端平,侧眸着急的看向方夙银。   方夙银想了想,道,“大概只能强灌了。”   “这——”蝉衣面色为难,看着容疏这样子,着实灌不下去。   方夙银看出蝉衣的为难,便开口道,“我来,你扶着师傅。”   蝉衣点头,将容疏抱起一些。方夙银伸手捏住容疏的嘴,一点一点往他的口中灌着药,又生怕他无意识的吐出来,只能喂一口,就将他的下巴往上仰一分。   这一碗药好不容易喂完,蝉衣和方夙银倒是累的满头是汗。将容疏放平,又细细地盖上被子,蝉衣跟着方夙银走到桌边,各自倒了杯水,然后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药是陆箫乾给你下的?”一杯喝完,方夙银看着蝉衣,问出了口。   蝉衣想了想,道,“今晚是为了方便贺兰千去熟悉迷踪阵,顺便看看怎么将霍大侠救出来,所以我是突然叫陆箫乾来的。又是在我的房中,想他应该没什么机会下药。”   “那会是谁?”方夙银眉头微皱。   蝉衣沉吟了片刻,说到,“如果猜得没错,菲菲中途来送过一些糕点,药,应该是下在那些糕点里。”   “年菲菲?”听到这个名宇,方夙银倒是很显意外,“她怎么会给你下药?!”   轻轻笑了笑,蝉衣双眸眯了起来,一线暗色滑过眼中,“之前是我自已没注意,现在想来,应该是陆箫乾给菲菲暗示了。在菲菲的认知里陆箫乾对我可真是矢志不偷。”说着,蝉衣便将那日她和贺兰千躲在树手听见陆箫乾和年菲菲说话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那天见他们在一块儿说着什么,蝉衣本来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一直没想通是哪里不对。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次陆箫乾给了年菲菲一些暗示,让她“撮合”他们。   听到这里,方夙银将茶杯往桌上一搁,语气愤怒,“卑鄙!”   见方夙银如此,蝉衣倒是笑了一笑,只是这笑容不太好看,“都说陆家是武林正道,我瞧着这陆箫乾用起旁门左道来倒真是熟练。啧啧,想来他应该是投错了胎。”   方夙银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而后,他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到,“所以你们确定霍大侠就在那个迷踪阵之中。”   “确定。”   方夙银颔首,“那好,等师傅醒过来,我们去将他救出来。”   方夙银走后,蝉衣便回到了容疏床前,在床边放置了一个软垫后就坐了下来,双臂交叠搁在床边,抬眼静静看着容疏。   她想好了,这一路来走的如此辛苦,等容疏醒过来,她说什么都不会再放弃。   人易得,心难得。   容疏如此待她,比任何都珍贵。   “蝉衣……”   蝉衣正看着容疏出神,忽然听见低低的唤声。她愣了一下,直起身来,又听见一声微弱的,“蝉衣……”   蝉衣心头一跳,忙撑起身子去看容疏。见容疏仍是紧闭着眼眉间却隐隐显出皱痕,而抿着的唇正一开一合,自已的名宇又一次从容疏口中出来,好似游丝。   心头一阵一阵地抽,蝉衣伸手握住容疏搁在被外的手,探起身子对着容疏说到,“师傅,我在这里,我就在你旁边,你睁开眼看看!”   方才方夙银和她说过,大夫说了,若是容疏能在今夜醒过来就好,若是醒不过来……事情就有点严重。   可是现在,容疏一声一声地唤着她,却偏偏睁不开眼。蝉衣心头着急,也一遍一遍地说着话,也看不见容疏睁开那双深深的眸子,笑着对她说,小蝉衣这么着急做什么。   若是知道这药如此霸道,她宁愿自已内力全散,体力透支,也决计不肯让容疏承受一点。   蝉衣低下眼,眼中泛着微微的温意。   若是知道如此,大不了就是相亲,她怕什么。   这一夜过的极为煎熬,到蝉衣撑不住趴在容疏身上睡过去时,容疏仍是没有睁开眼。   而蝉衣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醒醒睡睡,一直记挂着容疏有没有醒过来,两个时辰不到,蝉衣便睁开了眼,再不肯闭上。   外面天色渐渐变成灰色,大约是要到破晓了。   蝉衣将容疏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已倒了杯水。又怕容疏起来口渴,想着凉水伤身,便又叫醒小二给打了壶热水,才又折回房中。   回来的时候,容疏还没有醒过来。蝉衣看着窗外的天色,想着若是天亮之前,容疏还醒不过来,她该如何。   就在这满脑子杂绪的时候,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冲破她的思绪,清晰地落在耳里。蝉衣身体一顿,下意识的扭身去看容疏,惊喜的发现容疏紧闭的眼轻轻动着,长睫微颤,似乎有清醒过来的征兆。   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从心头窜出,蝉衣俯下身,牢牢盯着容疏的眼。撑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控制不住。   一分,一秒,蝉衣不知道为什么,坚信容疏会醒过来,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他,直到眼底都发酸发涩,她终于看见容疏的眼微微一动,而后,缓缓睁了开。   熟悉的黑眸印在眼里,蝉衣咬住唇,连呼吸都放的缓慢。她清楚的看见容疏眼底那一阵迷茫,像雾气一般弥漫在眼中。   “师傅。”轻轻唤了一声,蝉衣抿紧唇,等着容疏的反应。   听见蝉衣的声音,容疏的视线慢慢聚拢,待看见上方这张熟悉的面容时,有些疲倦地扯了扯唇,哑声说到,“蝉衣……你没事就好。”   想过许多容疏醒来时会说的话,甚至还想过他像之前一般,怕她看见身上的伤,不肯见她。可是,却没想到他见到她苇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蝉衣,你没事就好。   在他昏迷这么久之后,醒来第一句话,却仍是关心着她的安危。这一瞬,好似有什么直冲上来,惹得她鼻尖发酸,眼眸微微发热。   “师傅……”哽咽着俯身抱住容疏,蝉衣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听见蝉衣声音呜咽,容疏抬手抚了抚她的背,笑道,“就是睡得久了些……这么担心做什么。”   蝉衣摇着头。“他们说,你若是今晚醒不过来,便也可能永远醒不来。”   这话,她终是不敢说,只是抬起眼,眼底红红的一片,“师傅,你身上的伤我都清楚了。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听到这话,容疏的手微微一顿,“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蝉衣俯身来吻他。他下意识的偏过头,眼中微微涩意,“蝉衣,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怕是——没有能力给你你想要的。”   蝉衣去伸手好过他的脸,双眸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到,“我要的只有你,你给不给得起?”   乍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容疏黑眸中一瞬微顿,而后,像是有谁点了烟火,一瞬眸中星辰灿烂。   “我——”   见容疏还想说什么,蝉衣才不等他说完,俯身便堵住他的唇。如上次一样,那药味顺着想贴的唇漫进口中,蝉衣皱了皱眉,刚想吐槽一句,却感觉本是任她“采撷”的唇终于有了回应。   鼻息相接,呼吸相缠。   若是真的有个万一,她陪他便是。   天界、地狱,何所畏慎。 伍 纠葛卷 此心与谁说 【归宿卷】卷末语 这一卷终于写完了,好伤神! 到现在为止,感情线应该很清晰了吧。下一卷就是一个发酵加修成正果的过程,然后,就是结局。 对,没错,下一卷是终卷,我很开心! 其实师傅很辛苦的,不要扎小人诅咒他嘛。至于贺兰千……我对不起他,我自己去蹲墙角去,不用你们送。 咳咳,我知道我很啰嗦。但是,为了感谢一直追文到现在的亲,下一卷会有期待的情节上演哦~ 是什么情节咧,嘿嘿嘿,不乏发挥一下大家的想象力猜猜哦~第一个猜对的有奖,真的有奖诶! 好啦,按照大纲显示,下一卷可能长一些。所以,让我们准备好,携手并进,走向最后一卷吧! 最后,天气变冷,大家注意加衣服哦,我爱你们╭(╯3╰)╮!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一章 蝉衣啊,可不要乱摸   一道闪电划过,接着雷声轰隆,再之后,便是瓢拨大雨倾盆而下。   蝉衣推门进来,头发尾端还滴着水,衣裳上映透水渍,可见外面的雨有多大。   听见推门的声音,容疏转过身来,见是蝉衣倒有些奇怪,“蝉衣?”   蝉衣笑吟吟走到他身边,取出药瓶,然后看着容疏说到,“我来给师傅上药啊。”   容疏嘴角抽了抽,道,“不是夙银么?”   看着容疏的样子,蝉衣走到他面前,抬手就去拉他的衣服,口中跟着说到,“师傅难不成还害羞?”   眼疾手快地握住蝉衣的手,容疏的眼眸一转,便有笑意漫了出来,“你这是在报我那日看见你肩膀的仇么?”   说到这个,蝉衣骤然想起之前她问容疏,自已中了知春散的那天有没有做出什么……咳咳,不太好说的事,于是,容疏就说了她自已扯掉自已衣服那一遭。当时,她就抽了抽嘴角,默默遁走了。   而现在——   蝉衣一边收回手,一边眼神乱飘道,“师兄说先去陆家看看,晴儿跟着去了。如今就我和月纤两个人,让谁给师傅上药,选吧。”   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容疏愣了下,见听见蝉衣阴测测地说,“难不成师傅想让月纤来?”   无奈扶额,容疏的声音很是低沉,“我去*。”   蝉衣在后面笑的一派得意。   知春散的恶毒之处,不仅在于吞噬内力和体力,更让容疏本是结痂的伤又裂了开。所以,这几日,方夙银每天都要来帮容疏上药。   在床边坐下,蝉衣看着容疏身后那道斜长的伤痕,脑中又一次出现方夙银说过的那个场景,心中便有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取出碧绿色的膏药,她用手指均匀抹在一旁那道剑伤之上。这道横粱砸出的伤痕,因为时间久远,这次倒没被知春散给刺激的裂开。   剑伤并不长,所以很快就抹好了药。可蝉衣却没离开,反是看着旁边那道斜长的伤痕,不自觉的用手去触碰。   凉凉的感觉顺着脊背而下,从背后瞬间窜起一道酥麻的感觉。容疏咳嗽一声,半转过头来对蝉衣说到,“蝉衣啊,可不要乱摸啊。”   蝉衣压住心头的难受,低低笑了声,收了药瓶站了起来。身后传来容疏穿衣的声音。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划破这一时的安谧,蝉衣走过去开门,见方夙银站在门口。   “师兄回来了?”见着方夙银,蝉衣下意识地开口想问情况怎么样,却见方夙银对她摇了摇头,然后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人来。   年菲菲。   “蝉衣……”一身粉色衣裙的年菲菲撑着伞站在巨大的雨帘之中,鞋面上已经落满了水,而她的神情被这雨水氤氲的有些沉重。   “菲菲?”乍然看见年菲菲出现在这里,蝉衣很是意外。   年菲菲握着伞的手紧了紧,才嚅嗫着说到,“我是来道歉的。”   听到这话,蝉衣顿了顿,却是微微笑了笑,说到,“外面雨大进来吧。”   年菲菲点点头,收了伞跟着蝉衣进了容疏的房间,刚好容疏听见动静走了出来,两个人一见面。年菲菲忽然朝容疏弯了身,一宇一句说到,“容先生,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给蝉衣下药,也不会害的你这样。”   关于知春散到底是谁下的事,容疏其实并不太清楚。自醒过来,都是被人问着身体,倒忘了去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只隐约知道和陆箫乾有关。但现在听到年菲菲的话,他也猜出了一三。   “我的身体都教给蝉衣去管了,她若是原谅,我便原谅你。”容疏微微笑着在一旁坐下,视线微抬,落在蝉衣面上。   听到这话,年菲菲转头看向蝉衣,“蝉衣我……”   “好了。”蝉衣拉着她坐了下来,“大雨天还跑过来,也不嫌麻烦。”   年菲菲低了头,很是愧疚道,“那天你被贺兰千带走后,我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你,只知道大概是做了错事。直到今天看见你师兄,才知道不禁害了你,还害了你师傅,便央着你师兄带我过来。蝉衣,真的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别讨厌我行不。”   蝉衣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看了容疏一眼后说到,“如果不是你的药,有些事,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呢。菲菲,我不会讨厌你的,只希望你下次别再做这种事,毕竟你真正害的是我师傅。”   听到蝉衣的话,年菲菲连连点头,“我知错了,我再也不会做这种害人的事。”   蝉衣也笑着颔首,“嗯。我知道这药是陆箫乾怂恿的你,所以,我可以不怪你,但陆箫乾我绝对不会原谅。”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蝉衣的眼中有寒光毕现,让年菲菲心头惊了一惊。   到容疏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蝉衣提出要回陆家救出霍靖。   之前她和贺兰千已经把在陆家打听到的事说给了几人听,也猜测当时霍靖肯定是发现了端倪,打算先假装离开,再折回来,之后才被抓住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年菲菲说,确实是看见霍靖离开的。   然而,要救人,自然光靠一个人是不行的。蝉衣提议让她和贺兰千、方夙银一起去,但裴晴一定要跟着方夙银,所以就定了四个人。   容疏因为身体原因,被强行留了下来。虽然蝉衣对月纤很是反感,但她也知道,月纤定然会好好照顾容疏,所以,便让她也下来。   其他四人赶着夜色,一路到了陆家。   因为知道机关开启的方法就只有贺兰千一人,而走过迷踪阵的是他和蝉衣,所以,由他们打头阵,方夙银和裴晴断后。   一路安全无虞地到了迷踪林,贺兰千和蝉衣二人沿着上次做的记号到了那堵围墙前。贺兰千将随手带到的石头扔在门口。然后示意蝉衣走到上次他靠过的那棵树旁,推一下。   蝉衣照做,刚一推动,就听见齿轮转动声。她转过头,见围墙大开,而贺兰千马上将石头卡在门口。   “果然好神奇。”看见这一切,蝉衣走了过来,不由得赞叹道。   贺兰千起身拍了拍手,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带石头了吧。可不是拿这个当暗器。”   知道贺兰千在反驳她之前笑他的话,蝉衣探手耸肩,摇头道,“和我无关,谁叫你之前要卖关子的。”   贺兰千也笑了笑,示意她进去,自已则守在门口。   这石门在开启后会自动关和,而里面并没有开关,唯一的开关就是那棵树。这就是为什么陆萧乾敢带蝉衣一个人来的原因。   就算她会打开这机关,也不能进去。   所以,贺兰千在上次发现机关的原理后,便带了一大块长条石过来,以此抵着石门关合。   但这长条石撑不了多久,因而,必须速战速决。   蝉衣从石头卡出的缝隙中走了进去,刚进去的时候,还有一些外面透进来的光,可越往里走,越是黑暗。   一路走到快没有光明的地方,蝉衣掏出准备好的火折子,擦亮,四处拨索了番,果然在墙壁拐角处发现一个火把。   点亮火把蝉衣举着火把四处看,只见这密室进来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要走好一段路,才发现一间四方开来的房间。   想来,霍靖就在里面。   这么想着,蝉衣加快了步伐,匆匆进了房间,却见这房间一侧有一排木条组成的门,就像是牢房一般。   她心头一跳,过去一看只见门后坐着一个人,看身形,有些像是霍靖。   “霍大侠!”蝉衣将火把举的近了些,火光罩上那人的脸,惊得他抬起头来。   果然是霍靖。   蝉衣正暗喜,想着如何打开门,却听见霍靖惊呼一声,“小心!”   结果还没反应怎么回事,蝉衣就觉得后颈一痛,最后只看见手中的火把落在地上,那一瞬光线暗下。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章 传说中失踪的薛通原来是   蝉衣醒来的时候,还觉得后颈一阵疼痛。   她摸着脖子坐起身来,转了转眸,一眼便看见坐在一旁的霍靖。   “霍大侠?”有些惊讶的出声,蝉衣放下手,直直看了过去。   霍靖冲她笑了笑,下巴上已经现出了青色的胡茬,脸色也微微有些憔猝,“还指望你带人来救我的,现在好了,你倒是第一个被抓。”   说起这个,蝉衣不由得觉得后颈愈发疼了,“我被跟踪了?”   霍靖抽了抽嘴角,道,“陆箫乾一直在这里,就等着你进来。”   好吧,怪她当时一门心思只记挂着霍靖,还真没发现这个破房间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蝉衣站起身来,动了动脖子,晃了晃脑袋,又将四周走了一圈,发现这房间就是一变相的牢房。不过好歹是有床有桌子,还有柜子,啧啧,真是关押人的好地方。   “怎么样,住的开心不。”溜达了一圈后,蝉衣走回原处,竟然还有闲心和霍靖开玩笑。   显然,霍靖也在怀疑她是不是悲伤过头了,很不想搭理她。   看着霍靖这般,蝉衣耸了耸肩,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问到,“陆箫乾人呢?”   “既然抓到了你,自然是顺藤摸瓜,去找你的同伙了。”霍靖抱着手臂,靠在一旁,斜睨着她说到。   蝉衣微微点头,看样子,那陆箫乾本事也不太好,也只抓得住他一个。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会,蝉衣问起霍靖的收获,本是一副懒模样的霍靖一下子来了精神。而作为霍靖苇一个听众的蝉衣,也自然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们一直寻找的薛通,根本就没死,不对,是没失踪。   他一直就在他们身边,只是谁都没有想到。   薛通,就是年兆丰。   “真真没想到啊。”蝉衣摇着脑袋,颇感意外。   霍靖给了她一个“你也觉得把”的眼神,然后说到,“其实事后想想,也想得通。陆擦和年兆丰一直便认识,按理说,我和陆振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突然冒出个年兆丰,一直让我觉得很奇怪。现在想来,年兆丰便是薛通,也难怪他二人如此熟悉。   蝉衣颔首,沉吟了片刻后,说到,“如此说来,陆振要找那家人的遗孤,说是替薛通照拂。其实应该是为了给年兆丰找的吧。”   “对。年兆丰一直没有成亲,年菲菲是他收养的女儿,他对年菲菲那般好,大概也是出于内疚吧。一开始,他一直以为年菲菲就是你。”霍靖看着蝉衣,慢慢说到。   蝉衣看了他一眼,道,“和我无关。你们谁都无法证明那个人是我。包括你说的那个胎记,我特地看了看,似乎真的没有看见。”   霍靖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是说到,“我之前因为觉得有问题,便假装先离开,然后再折返回来,结果刚好听见陆振和年兆丰的对话,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之后,陆箫乾那小子派人拦截我,又用了化功粉,害的我在这里吃了几天的温闷空气。”   霍靖的这番话和蝉衣之前的推断一致,想来那陆箫乾是抓了一次抓上瘾了,这下又来折腾她。   “陆箫乾那小子,比他爹不知道阴险多少倍。”想着自已这屈辱史,霍靖很是愤概。   蝉衣忍不住笑他,“霍大侠啊,想你堂堂一个大侠,竟然裁倒一个小子手里,一世英名哦。”   “去他的!要不是那死小子给老子下药,老子至于在这里么!”蝉衣这话显然激怒了霍靖,连语气都变了。   瞧着霍靖这副模样,蝉衣看的好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说到,“得了,都关了大半个月了,不差这几天。我想以他的武功,抓我是比较容易啦,贺兰千他们,啧啧,还得看看。”   这话说的霍靖很是舒服,看着这陆箫乾一时半会似乎回不来,他又低声和蝉衣说了一个秘密。   原来当初陆振在得到一本武功秘籍时,因为急于求成导致招式控制不住,是薛通替他转移了功力,结果自已也没有掌控好,从而走火入魔,之后便杀了人,疯魔了。   后来大约是陆振心中愧疚,千方百计寻到他后,替他疏通了那一内息,让他慢慢恢复神智。之后,又帮助他改名换姓,以年兆丰的名义继续生活。   再之后,年兆丰听说当年被自已失手杀害的家里又一个幸存者,他便顺着得到的消息去寻找。隅然遇到了路边乞讨的年菲菲,觉得她大约就是自已要找的人,便带了回来。后来年兆丰才知道,年菲菲不是那家的女儿,同陆振说了后,陆振说会替他去找人。”   “果然是复杂的故事。”   听完霍靖所说,蝉衣只给出这么一个结论来。   霍靖看了她一眼,问到,“我说了这些,你有没有想到陆箫乾为什么一直要留着你么?”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蝉衣还真没有想过。当下便细细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了,“你方才说,本来走火入魔的应该是陆振?”   “嗯。”   “那我大概能知道为什么。想来是陆箫乾爱父心切,以为杀人的是陆振,并不知道中间还有薛通那一遭。然后,他又以为我便是那家的女儿,怕我报仇,便强行把我留在他眼皮底下,怕我一刀把他老爹结果了?”   这一番话蝉衣说的很不负责,但霍靖不得不承认,他和蝉衣的想法是一样的。   陆箫乾什么人,莫名其妙的,怎么可能像他说的,对蝉衣爱的深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蓄意接近蝉衣,变着法儿想让她爱上自己,然后嫁入陆家。这样一来,蝉衣若是真的知道了真相,一边碍于陆箫乾,一边陆振又是他的公公,自然不好下手。   可是,陆箫乾这一招格设计的是好,却没料到对手是个不靠谱的人。   一来,以蝉衣的性子,从来不在意什么伦理道德,若真的要报仇,管你是谁,先一刀下去再说;二来,蝉衣心里早就被容疏占掘了十几年,要想让她换个人喜欢,得,比登天更难;三来,谁都不确定蝉衣就是那个女孩,也不知道陆箫乾怎么那么肯定。   所以,陆箫乾这步棋注定失败。   除此之外,陆箫乾有个最大的问题,也干扰着他的计划。   那就是,他根本没弄清楚十多年前那场灭门案中,到底谁才是最终凶手。   归根到底,可以说陆箫乾这些,就是一个完全没有用的计划。   想到这里,蝉衣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说这陆箫乾自诩聪明,结果最后会发现什么都是错的,不知道会怎样想。”   夜色渐浓。   容疏从月纤手中接过药,刚要送到嘴边,却突然一个咳嗽,手上一时没有拿稳,就听见“辟啦”一声药碗掉在了地上。   月纤愣了一下,连连说到,“没关系,我再去倒一碗。”说着,便出了房间。   容疏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一块褐色的药液,莫名觉得不太对。   他们离开到现在,已经是一个时辰了。陆家并不远,若是不惊动陆家人去救人的话,早就可以救个几个来回了。   然而,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和陆家的人交上手了。   “师傅!”   正在容疏暗自揣测他们和陆家人交手,胜算有几成时,屋外忽然传来方夙银着急的叫声。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差朝门口走去,刚打开门,就见方夙银揽着晴儿,贺兰千跟在差后,三人匆匆朝房间走来,视线转过三个人,容疏的眼眸忽然暗了下去,“怎么回事?”   “遭到埋伏了。”方夙银扶着晴儿在桌旁坐下,口中低声说到。   容疏低头看去,只见晴儿胳膊上一刀长长的剑痕,血色将伤口四周的衣衫全部染透。   裴晴伤成这样,而蝉衣不见踪影。他的心忽然一瞬提起。   “蝉衣呢?”   方夙银低着头没有说话,贺兰千一步走近,慢慢道,“她被陆箫乾捉住了。”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三章 冒险救人   容疏的眼忽地黑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   听着容疏不带感情的质问,方夙银自然知道自已的师傅动了怒,当下也不敢隐瞒,将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原来,在贺兰千和蝉衣进了迷踪林不久,陆振就带着人围了过来。因为毕竟是夜闻民宅,他和裴晴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之女,两个人来的时候做的是黑衣人装扮,自然被当成刺客。之后,两相交战,裴晴不慎被长剑所伤。   而贺兰千在看着蝉衣进去后没多久,便看见陆箫乾噙着淡笑走了出来。   “怎么?贺兰公子看见我很意外?”背着手从石门中走了出来,陆箫乾挥掌推开长条石,石门轰隆一声合上。   贺兰千微微眯起眼,神情还算镇定,“在陆家看见陆大公子,哪里会意外。”   “呵呵,贺兰公子也知道是陆家啊。那陆某问你,你这夜闯我陆家,是为了什么?”陆箫乾缓步走近,脸上笑容倒是挂的很紧。   贺兰千紧紧盯着他每一个动作,闻言也懒得和他周旋,直接道,“陆大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   听见这话,陆箫乾也不和他再容气,只是笑着说到,“蝉衣还真是聪明,知道用萤光粉洒出正确路线。若不是这些萤光粉,我还真不知道迷踪林早已不是什么可靠的阵法了。”   看着陆箫乾在三步之外停住,贺兰千一面笑着,一面暗暗用力等着他出手。   本来贺兰千若是和陆箫乾真正打一场的,不说稳胜,那也决计不会输。   可是陆箫乾早就做好了伏击他们的打算,围墙四周早就埋伏了十多人。等陆箫乾和贺兰千一交手便集体出来围攻贺兰千。贺兰千和他们交战许久,飞身上了树顶,瞧见阵外亦是一片刀光剑影。情知方夙银和裴晴的踪影肯定也被发现了,当下也不敢和他们多拖,极快地解决了战斗,便匆匆飞出阵外。   听完他们所说,容疏也轻轻勾起嘴角。却笑得毫无温度,“所以现在,你们一个个倒是回来了,我的蝉衣呢?”   正在给裴晴包扎伤口的方夙银闻言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想陆箫乾不会对蝉衣怎么样的。此时陆箫乾一定等着我们回去好一刚打尽,不妨晚些再去吧。”   “在陆箫乾手上的人不是裴晴,你自然不能体会为师现在的心情。”   容疏淡淡的一句,让方夙银心头一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裴晴抬头道,“处理完伤口我马上就去。”   容疏扭头看了她一眼,说到,“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就够了。”   “师傅!”   “不准去!”   和方夙银同时响起的,是月纤的声音。她端着药进来,转头看了看众人,又不见蝉衣的踪影,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冷着脸对容疏说到,“你身体都还未好透,去送死么!”   “就凭他们,想要我死——”尾音拖长,容疏冷淡一笑,傲然视她,“做梦。”   说完,容疏就绕过月纤,大步朝门外走去。经过贺兰千身边时,他顿了脚步侧头看去,一宇一句道,“贺兰千,同我一般着急的应该就只有你了。我们走!”   和容疏的视线微微撞上,贺兰千轻轻勾了嘴角,二话不说跟着他出了门。   月纤在后面咬碎了牙,方夙银抿了抿唇,一时犹豫。   裴晴伸手握住他的手,对他点了点头,方夙银眼神一动,直起身子对容疏说到,“师傅,蝉衣是夙银的妹妹,夙银也去!”   容疏脚步没顿,嘴边却笑了一笑。   “这么久还不回来啊。”蝉衣伸了个懒腰,很是没趣儿道。   霍靖侧头看她,笑道,“贺兰千他们几个不好对付,陆箫乾自然要费些时间。”   蝉衣叹了口气,道,“要是能从里面打开机关就好了。我们可以趁着那家伙不在的时候赶紧走。”   说到这里,蝉衣忽然坐直了身子,转头对霍靖说到,“我们去门口看看吧,说不定有出去的办法。”   听到这话,霍靖摇了摇头,说到,“我来这里这么久了,若是有出去的办法早就出去了。”   蝉衣却道,“或许,有的办法一个人行不通,只能两个人呢?”   这话落在耳里,莫名让霍靖脑中微微动了一动。他低头想了片刻,似乎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抬起眼来,看着蝉衣说到,“那现在?”   “废话!不现在还什么时候!等着陆箫乾回来吗?!”蝉衣白他一眼,率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了看那锁一眼,回身对霍靖道,“我说霍大侠,这锁该不会是什么砍不坏劈不断的金刚锁吧?”   听见蝉衣的问话,霍靖给了她一个很肯定的眼神。   蝉衣颓然了,但转念一想,方才霍靖的意思明明是他研究过开启石门的方法,那么,他应该出过这里才对啊。   看见蝉衣那双发亮的眼,霍靖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材质奇异的钥匙,走到门口,将那钥匙插入锁孔,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金刚大锁被打了开。   “咦咦咦,这钥匙哪里来的?”蝉衣一脸新奇的盯着霍靖手里的钥匙看。   霍靖笑了笑将钥匙收好,一边朝外面走去,一边说到,“亏得陆家有钱,给了双银筷子。我这人贪财,便收起来了。”   “后来呢?”蝉衣跟着问到,“莫不是你用内力将银筷子融化,灌入锁孔,然后再拨出来就成了这形状?”   霍靖闻言笑了一声,道,“银筷子灌进去早便封死了锁孔,还想拨出来,啧啧,你想的简单。”   蝉衣还想再问,就听见霍靖说到,“其实差不多这办法,只是不是银筷子就是。问那么多做什么,留着脑子想想待会怎么出去。”   蝉衣在他身后“切”了一声,跟着他的步子往门口走去。   如同进来的时候一样,一条长长的甬道贯穿,甬道之中黑暗无光。   还好蝉衣出来的时候,从之前呆着的那个房间里顺手借了一个火把,此时将这甬道照的不算亮如白昼,至少也能清晰地看见前后的路段。   两人一路到了石门前,厚实的石门将入口封住,只从缝隙中透出一线光明,告诉他们里面和外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怎么开?”将火把往一旁的墙壁上随便一插,蝉衣走到门前,看着霍靖。   霍靖将下巴摩挲了半天,才道,“我进来后就没出去过,哪里知道怎么开。”   蝉衣白他一眼,将贺y千之前和她说过的开门方法同霍靖重复了一遍,末了,接着说到,“按照贺兰千的意思,应该是必须有人在外面接应才能打开。我们从里面是打不开的。”   听到这话,霍靖倒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陆箫乾也曾一个人进来过,说明绝对有一个人出去的方法,只可惜我一直没研究出来。”   这话说完,蝉衣很不给面子甩了他一个“你真没用”的眼神。   霍靖也不理会她的眼神,开始四处摸索找寻可能的机关。蝉衣在旁看了会儿,也蹲身下来,在地上瞧瞧有没有只用踩一下就可以再开启石门的机关。   两个人各自摸索了许久,都没找到可以开启的机关。蝉衣站起身来,靠在石壁上瞧着霍靖,嗤笑道,“霍大侠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判断。你怎么就能确定是陆箫乾一个人进来的?对,没错,进来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但不代表当时没有人在外面接应,是吧。”   闻言,霍靖也转过身来,颇为郁闷的摇了摇头。   两个人相对无言片刻,蝉衣算了算,估摸着陆箫乾也该回来了,正要和霍靖说要不要咱们先回去继续装老实,就听见身边的石门发出了轰隆的摩擦声。   蝉衣和霍靖都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就见那厚重的石门和石壁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透进来的光线一点一点变多。   她微微蹙了眉,兀自想着这石门打开,是因为他们不小心触碰到了开关呢,还是那陆箫乾回来了。   看见蝉衣站在门口发呆,霍靖抬手拉住她,低声道,“无论怎样,我们先退几步看看!”   蝉衣转头看了看霍靖的眼,张了张口,忽然有人的声音快过她的话,先出现在耳边。   “蝉衣!”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四章 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熟悉的声音从石门之外传来,蝉衣的身体微微一顿,转头看向外面。 只见一片烟尘之中,容疏一身浅青色长衫站在外面,月光从他头上倾泻而下,整个人好似发着淡淡的光辉。他散在身后的长发被风刮起,如水墨一般在他脑后铺泻开来。而他那双深墨般的眼,穿透这夜色火光,穿透这满面灰尘,直直落在蝉衣面上。 那一双瞳仁里,没有焦急,没有担忧,只有温润无比的笑意。 一如这些日子以来,他每一次看向她。 蝉衣忽然心头一阵温柔。她一脚跨过卡在石门间的长条石,直直走到容疏面前,仰头笑着唤了声“师傅”。 容疏笑着抬头替她理了理头发,慢慢说到,“就知道你没事。”说着,他偏过头,越过蝉衣看向她身后跟着出来的霍靖,“霍大侠。” 霍靖冲他抱了抱拳,口中说到,“谢过容公子了。” 容疏笑着点点头,再度看向蝉衣说到,“贺兰千和夙银在外面拖住陆萧乾的人,我们趁现在快走。” 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多耽误一刻,就有可能三个人都被困在这里。蝉衣二话不说,朝容疏点了点头就朝迷踪阵的唯一出路走去,刚走了两步,却被人从后揽住腰。 蝉衣诧异扭头,看见容疏笑的慵懒的脸,而他的目光,却是落在身后一步之隔的霍靖身上,“霍大侠内力应该没有受制吧?” 霍靖颔首,反问道,“是要用轻功出去?” 容疏笑意浅浅,但眸色却暗沉,“为了防止我们救人,陆萧乾早就命人将荧光粉清理掉了。幸得贺兰千记得路线,但如今走那条路显然不安全,所以从迷踪阵上方出去比较容易。” “好,我知道了。”说完这话,霍靖就飞身而上。 容疏低头看了蝉衣一眼,嘴角轻勾,手下用力,蝉衣被他拉过去一分,身边人身上的清苦药味扑面而来,同时,她的脚下也腾空而起。 被容疏带着一路飞身而去,蝉衣低头看着下面,果然不见那条用荧光粉铺出的路,不禁在心里头将陆萧乾诽谤了一百句。 “看什么,也不怕掉下去。”就在蝉衣努力低头往下看的时候,容疏淡淡的声音被风吹进她耳里。 她拍起头来,月华之下,容疏的侧面精致的不可思议。她微微眨了眨眼,就看见容疏嘴角轻轻勾起,呈现出一道愉悦的弧度。 蝉衣也笑了,往他怀中更靠近一些,放心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都交给他。 即便,她的轻功比霍靖都还好。 到三人出了迷踪林时,不远处还是一片火光,隐隐有刀剑声传来,穿透夜的宁静。 知道贺兰千和方夙银还在那边和陆家人交手,蝉衣下意识的往贺兰千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去,却被容疏握住了胳膊,“贺兰千和夙银足有自保的能力,我们先回去。” 听到这话,蝉衣身体微微一顿,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来。 她之所以会奇怪,倒不是容疏这话有什么问题。贺兰千的武功到底达到怎样的水平,蝉衣并不清楚,但她知道他肯定不差便是。而方夙银,据蝉衣了解的,也不是一个轻易就能伤到的人。 所以,容疏这话,蝉衣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真正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是容疏的声音。 语调极低,有些没有力气一般,尾音散在风中。 蝉衣这才后知后觉方才容疏开启石门,又强行运力带着自已离开迷踪林,定是耗费了极大的内力。这对如今的他来说,很有些困难。 这么想着,蝉衣不由得反手握住容疏的手,着急问到,“师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容疏冲她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我们先回去比较重要。” 记挂着容疏的声音,蝉衣也不敢多呆,连忙和容疏、霍靖离开了陆家,朝容疏下榻的客栈奔去。 而容疏在握着蝉衣的手走进自已房间的那一刻,忽然手上一松,整个人像脱力一般往后栽去。 幸得蝉衣一直关注着他,突然见他这般动作,当下紧紧抱住容疏,整颗心都空了一下。 “师傅,你怎么样?”扶着容疏在一旁小心坐下,蝉衣低头看他神情时,才发觉就刚刚一刻功夫,自已脑门上全是汗。 容疏抬眼看了看她,轻轻笑了笑,说到,“没什么大事,就是头有些昏。” 蝉衣还想再问什么,容疏捏了捏她的手,说到,“你且出去看看,贺兰千和你师兄回来没。” 听到容疏的话,蝉衣先在原地站了片刻,见容疏没有什么异状,才出去等着贺兰千和方夙银二人。 半个时辰后,贺兰千和方夙银安然无恙的回来。两人见容疏将蝉衣和霍靖都带了出来,很是大松了一口气。 而这一夜的折腾让几个人都很累,便在见过面后,都各自回房去休息。 天边暖阳高悬,蝉衣坐在走廊上,整个人却觉得心里都是冰冷的。 今早醒来,因为记挂着昨晚容疏的表现,蝉衣一觉醒来就匆匆去见容疏,却在刚到他门口的时候,看见月纤送大夫出来。 见了大夫,蝉衣上前几步,想要问些什么,却被月纤拦住。 “你什么意思?”轻轻眯起眼,蝉衣看向月纤,神情不耐。 月纤冷冷看了她一眼,说到,“想知道什么,我一会儿和你说。”说完,就亲自送那大夫出去。 蝉衣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院子中等着月纤回来。没一会儿,月纤那身浅杏色长裙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师傅的身体怎么样?” 看着月纤朝自已走来,蝉衣也不罗嗦,直接开口问到。 月纤走到她面前,眼里一片寒霜,“你知不知道,方才大夫和我说了什么。” 蝉衣看着她,没有说话,等着她开口。 月纤“哼”了一声,语气发冷,“大夫说,容疏的身体旧疾未愈,又被药冲击了内力,导致气息混乱。本来好好调息,再好生休养了几个月,就算不能恢复个十成十,恢复七八也是可以的。偏偏他为了去救你,强行用了内力,导致整个人休内一团混乱,别说恢复十成十,能不能活个十年都是个问题!” 听到这话,蝉衣脑中轰然一震,好似有千百块石头突然砸向她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整个思维,砸的分崩离析。 “蝉衣!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要不是你,容疏怎么会成这样子?!青水丢着不管,千里迢迢到中原来找你,还为你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说,你怎么还好意思站在这里!你是要将你师傅生生害死是不是!” 月纤的话像是利刃一般迎面刺来,说是鲜血淋漓都不为过。蝉衣缓缓抬起眼来看她,只瞧得见她那张有些扭曲的脸,那眼中的恨意清晰的扎到她眼中。 她浑身僵硬。在月纤冲她扬起手的时候,她都不曾发觉。直到一股气流击偏了月纤的手后,又从她脸颊擦过,她才将涣散的视线收了回来。 房间门口,容疏披着外衣站在门口,黑沉沉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瞬间寒意噬人,“月纤,我和你说过,这世间,我再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蝉衣,包括我自己。” 蝉衣的眼动了一动,直直看向容疏那苍白的脸,眸中有隐约的暗色轻轻浮起。 被阻止了的月纤虽是气恼,可她毕竟更顾念容疏的身体,当下转过身,皱眉道,“都这样了!你还动用内力!” 容疏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没有说话。 月纤暗暗咬了牙,上了台阶过来,伸手要扶他。容疏偏身避过,眼神却看向蝉衣。 而蝉衣只是站在原地,一双凤眸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压抑,人也没有动。 容疏因为身体的缘故,站不久,只能由着月纤扶着走了进去。房门在他身后合上,而蝉衣只是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一瞬心头如狂草。 她以为她能好好照顾容疏,却没想,反是害了容疏。 坐在走廊之上,蝉衣抬头看着天空,心里挣扎的厉害。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五章 一刻情动 这一天过得极为煎熬。 直到入夜之后,蝉衣才回到容疏房间门口,比起下午的失魂落魄,她似乎已经想通了,此时脸上恢复了镇定。 天空上繁星点点,蝉衣刚往门口走了一步,正好月纤推门出来,乍然看见她过来,不由得蹙紧了眉,说到,“你怎么在这里?!” 蝉衣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客栈是你开的么?还是屋里的人是你的师傅?” 听见这话,月纤脸色一变,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屋里传来容疏低低的声音,“蝉衣,进来吧。” 听见容疏的声音,蝉衣朝月纤轻轻勾了勾唇,举步上了台阶,从她身边擦走了进去。 “师傅。”进了屋中,蝉衣轻唤了一声,朝里间走去。 容疏仍是披着外衣,靠在床边,见蝉衣进来,抬头对她笑了笑,道,“过来坐吧。” 蝉衣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低着头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师傅,我……” “和你无关。”容疏微微笑了笑,接着说到,“不要想那么多。我本就比你大许多,早走,也是注定的。” “师傅!”乍然听见容疏说出这话,蝉衣调好的情绪又再度翻腾起来。她伸手握住容疏的手,抬眼时眸色坚定,“就算你只活的了明天一天,蝉衣也要陪在你身边。如果你再推开我,我马上死在你前面!” 这是蝉衣想了一下午的决定。 这一路走来极为辛苦,从她单方面的付出到容疏为了她抢亲,从她一片心灰意冷到两人互相坦白,从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却被告知容疏或许命难久矣,每一步,不是泪,就是血。 可是,蝉衣撑下去了。 之前或许是那点不甘愿支撑着她,而如今,却是容疏那一句坦白,撑着她。 “师傅,若是你现在放弃,那么,蝉衣也没有力气撑下去了。”蝉衣紧紧攥着容疏的手,抬起的眼眸中,水色迷蒙。 她可以接受容疏一直不给回应,至少她能死掉心。可如今明明二人都有心,却因为大夫一句断言而生生被放弃,蝉衣不能接受。 看着蝉衣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听着她微微哽咽的声音,容疏薄唇翕合,狭长的凤眸潋滟而深邃,流转着让人动容的颜色。 “蝉衣。”他轻轻唤她,声音低的像是可以沁出满心柔情,“若是你决定了,陪着我到生命最后。我便到死也不会再放手了,你,确定么?” 蝉衣重重点头,眼角坠下一滴泪,而她却笑了。 容疏也笑了,漆黑瞳仁凝成两汪深潭。他缓缓抬起手来,手指轻抚过蝉衣的脸颊,指尖下的感觉似乎让他此生都不想再放手。 微微倾身,轻柔的吻落在蝉衣的眉间、眼角,再慢慢下移到脸侧,唇上。蝉衣闭上眼,抬起脸来,握着容疏的手转而环上他的背,慢慢地回应起他的吻。 再熟悉不过的轻抿重吮,一点一点落在她唇上。蝉衣微微张开口,两人的呼吸缠绕,热气拂过肌肤,唇舌交缠中,脸颊也渐渐泛了红。 这一吻吻的细致而缠锦,容疏微微离开她的唇,却并没有抽身离开,而是转而吻上她的下颌,又渐渐移至她耳边。 感觉到耳边的热气,蝉衣的手微微收紧,朝后仰起头来,露出优美的颈部线条,而容疏的唇便沿着线条慢慢下移至脖子上。 蝉衣半闭着眼忽快忽慢地呼吸着,感觉衣领似乎被扯开,那微微的热度落在锁骨之上,并在那里流连不返,呼出的热气激起细密的疙瘩。 微微张口呼吸着,蝉衣半睁开眼,见容疏披在身上的外衣早就滑落在他身后,而他的中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已扯松了带子,露出一片光滑的肌肤。 看着这块毫无伤痕的皮肤,蝉衣忽而想起他身后那道斜长的伤痕,手不禁缓缓抚上,心头泛起酸涩。 感觉到蝉衣手指按住的地方,容疏微微顿了一下,却也将她揽紧一分,抬头再度吻上她的唇,意带安抚。 蝉衣轻轻笑了,媚眼流波,晃过容疏的眼,亦将他一双深邃到看不见底的眼眸耀的一片情动。 薄薄的中衣从身上滑落,一抹嫣红映入容疏的眼。他微微敛了眸,手掌从蝉衣的腰间往上抚摸,人也跟着倾身吻在她的后颈。 可下一刻,他却忽然顿住了。 轻轻拨开蝉衣落在身后的发,那片光裸肌肤之上,一块红色印记格外引人注目。 在蝉衣蝴蝶骨之下,腰背之间,有一处小小的胎记,暗红色,蝴蝶形状。 容疏微微眯起眼,脑中忽然浮现霍靖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那个小女孩身上有个蝴蝶形的胎记,蝉衣说她不曾看见过,而容公子是将蝉衣带大的人,霍某想问一问容公子,可否在蝉衣身上看见过那样的胎记?” 虽然在捡到蝉衣的时候,容疏就知道她的身世可能不简单。而霍靖上次和他说过这些话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只是,他希望他的蝉衣,真的只是普通的女子,没有所谓的家仇,不要手染鲜血。 手指轻轻抚上那只小巧的蝴蝶胎记,容疏本是染上一点情欲的眼骤然清朗。 难怪蝉衣一直看不到,腰背之间,蝴蝶骨之下,本就是自己不太看得见的地方,何况又这么小,蝉衣自然不会想到那所谓的蝴蝶状胎记会在这个地方。 如此说来,蝉衣真的是被薛通灭门的那户人家那唯一一个幸存的小女孩了。 见容疏突然停住,蝉衣半转过头来,一双眸子水波潋滟,“师傅?” 容疏拾起落在床上的中衣,慢慢替她穿上,口中轻声说到,“我方才没控制住。” 这话被容疏用低哑慵懒的语调说出来,格外惑人。蝉衣低垂了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低声道,“其实蝉衣……” 容疏拿手挡了她的话,低眸时笑的温柔,“既然霍大侠已经救出来了,和我回青水吧。” 闻言,蝉衣动了动唇,唇畔摩挲过容疏的掌心,让他念及方才那旖旎的一幕。 “不过,蝉衣,你的房间已经烧成了灰烬,不如和为师一起住吧。”轻轻挑起眉梢,容疏长长的凤目中写满了笑意,唇角淡淡的一勾,便夺去了所有的风华。 亦夺去蝉衣所有的心神。 “好。”蝉衣妙眸低转,忍不住含笑轻叹。 抬手将蝉衣揽回怀中,容疏看向桌边的烛火,眼中被映的透亮。 让蝉衣避开这些仇恨的最好方法,就是远离这里。 “咚咚咚。” 贺兰千走到门口,拉开门,看见蝉衣笑吟吟站在他眼前,心情极好地和他打招呼,“早啊。” 往旁边让出一条路,贺兰千摇头笑道,“拜托,都什么时辰了,还早。” 蝉衣笑了几声,走进屋中,身后传来贺兰千的问话,“你昨晚在容疏房中照顾了他一晚?” 其实贺兰千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蝉衣就很自然地想起昨晚差点那什么的画面,眼中微微顿了顿,但脸上还是一派笑意,“是啊。” 贺兰千点点头,走到她面前,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说到,“要喝水就自己倒。” “哎,懂不懂进门是客啊。”蝉衣抬眼看他,笑意盈盈。 贺兰千在她对面坐下,耸肩道,“你我二人还客气什么。”说完,他又问,“找我有什么事么?” “嗯,确实有事。”蝉衣在他对面坐下,“明天,我会和师傅一起回青水。” “哦。”贺兰千的表情很是镇定,像是早料到一般。 蝉衣倒是有些意外,“贺兰千,你——” “我说了,做夫妻不如做知己,你我二人现在不挺好的么。再说,咱们那婚事做不得数,最后一拜没拜成,你不用计较这么多。”贺兰千面色坦然,心里那一点点暗淡终是没让蝉衣知道。 看着贺兰千这般,蝉衣笑了笑,道,“我答应过的,有时间会陪你游山玩水,这句话作数。” 贺兰千笑了一声,道,“我记得。正好,我也很久没回派里瞧瞧,干脆和你们一路好了。”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六章 陆大公子的“送行” 等容疏的身体好了一些后,一行人就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蕲州。 虽然霍靖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但在陆家被困住的那些日子让他想想就觉得身上痒痒,而且,意外知道的秘密让霍靖有种受骗的感觉,便也不想再查下去了。 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经差不多认定了蝉衣就是那个女孩。 别问证据在哪里,就是直觉。男人的直觉有时候也是很准的。 所以,他也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了。 蝉衣他们的路线是这样的:先回漓城一趟,而后再折返回青水。 本来吧,开划是挺不错的,可是现实偏偏和你作对。 所以,当马车突然停下,霍靖在外面压低声音说了句“陆萧乾”的时候,蝉衣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意外。 或者说,陆萧乾要是不追来的话,她才意外。 扭头看了靠在一旁休息的容疏一眼,余光转过月纤,又伸手按下欲要起身的裴晴,蝉衣起身掀开车帘,无视霍靖阻止的眼神,轻轻一跃跳下了马车。 “陆大公子莫不是还要做这东道主,再用刀剑送我们一次?” 对面的陆萧乾骑在高头大马上,嘴角微勾,脸容冷峻。他的身后,两排黑衣人依次排开,比上次拦截她和贺兰千时人要多一倍。 见蝉衣下来,陆萧乾勒着马的手又在缰绳上绕了一圈,似笑非笑道,“上一次没好好送一下,这一次可不会再犯了。” 说完,他空着的手轻轻扬起,身后响起一阵刺耳的刀剑摩擦声。 头顶阳光落了下来,映照出一片刀光。而陆萧乾的脸就在这片寒光之中,冷了眼神,“上!一个不留!” 料到陆萧乾并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蝉衣的眼轻轻眯起,身后方夙银和霍靖已然站起来身,连车中的裴晴也掀了帘子出来。 然后,蝉衣也不急,她只是笑着看向陆萧乾,淡淡相问,“慢着,就算要我们死,陆大公子也得给人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吧。不然做了你这刀下亡魂,却连个原因都不知道,到时候过奈何桥的时候该如何和阎王说起呢?” 听见蝉衣的话,陆萧乾倒是让身后的人停了一停。他引着马往前慢慢走着,直直走到蝉衣面前,而后俯下身来,隔着极近的距离将她看着,眼神中含着一丝惋惜。 “你这张脸果然是极为诱惑。”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捏上蝉衣的下颌,迫着她抬起头来,眼眸中熠熠发亮,“不如这样,我干脆下药让你忘掉所有,然后再娶你过门怎样?” 蝉衣轻轻弯了嘴角,下颌的疼痛让她的眼晴愈发的亮,“听起来不错。” 陆萧乾也笑,微微低了声说到,“可惜了,你留下可以,他们都得死。”说着,他的目光便越过蝉衣,看向她身后。 蝉衣微微歪了头,眼波流转,极为魅惑,看的陆萧乾一时失神。接着,她缓缓抬起手来,朝陆萧乾的面容探手过去,似乎要抚上他的脸。却在陆萧乾一刻迟疑的时候,蝉衣那只纤纤细手忽然化作利掌,一掌拍在陆兼乾身上,自已则顺着这力道瞬时用了隐术掠动回去。 蝉衣这一手着实出乎陆兼乾的意料,又或者是,他被蝉衣方才那一双眼给迷惑了过去。这一掌太过突然,他只来得及偏一下身,却还是有一半的力道落在身上,也实实在在伤到了内息。 勒着的马顺着他紧拉缰绳的动作而抬起前蹄,仰头嘶鸣起来。陆萧乾的杀意被阳光映的清楚,他轻轻一笑,说了句,“蝉衣,你真不错。” 说完这话,他也再不给蝉衣他们任何叫停的机会,一个偏头,身后的黑衣人便全部领命扬剑而来。 方夙银和贺兰千、霍靖三人马上飞身而来,将蝉衣拦在身后。蝉衣扭头看了马车一眼,见裴晴和月纤听见外面喧闹声,都出了马车。 “蝉衣姐姐!”裴晴冲着蝉衣喊了一声,急急奔了过来。 说话间,月纤已经跟着方夙银和霍靖踏入了战斗,一身杏色衣裙在一圈黑衣人中游刃有余。 “晴儿,你进去陪着我师傅。外面我们几个人就够了。”蝉衣将裴晴往马车的方向推了一分,皱眉说到。 裴晴摇头,目光着急,“这么多人,你们哪儿够。我偷偷跟着爹上过战场的,我也帮忙。” “晴儿!” “以多欺少,陆大公子倒是做的很理所当然。” 噌噌地刀剑声中,一道低醇的声音仿佛压过所有声音,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蝉衣侧头看去,见容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掀了车帘弯身走出来。身上那件接近于白的长衫因为他的动作而拍打下来,划出一道有形的弧度。 双脚落地,容疏缓缓抬起右手,就见他指节快快慢慢地动了片刻,忽然有狂风大作,将头发、衣裙吹得乱飞起来。 蝉衣和裴晴各自抬袖挡在眼前,半眯着眼,只隐隐瞧见一片飞沙走石,人也仿佛要被吹走一般。 容疏曾说过,水生风,这难道是青水衍生出来的法术? 蝉衣在脑中一转,霎时明白过来什么一般,拉着裴晴就急急回到容疏身边,抬手拉下他还在动作的手指,急急道,“师傅!这样就够了,不用再运力了。快上马车,我们走!” 从蝉衣眼中看出着急,容疏对她笑了笑,倒也没坚持,和裴晴一前一后进了马车。 方夙银几人离得较远,蝉衣思考着不如直接驾车到他们身边好了,哪知,手上的动作还没付诸实际,就听见不远处传到一道极为沉厚的声音,“乾儿,住手!” 这声音穿透呼啸风声而来,可见是用了内力的,且内力深厚,气息绵长。 蝉衣半转过身,见陆萧乾和年兆丰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而那个出声的,自然是陆振。 听见陆振的声音,陆萧乾微微一愣。滞神间,陆振和年兆丰便一前一后到了他面前。 “我一直不知道霍靖在你手上!若不是菲菲今日和我说起,我还不知道你竟是一直瞒着我在做这些事!”一到陆萧乾面前,陆振便厉声道。 听这个话的意思,霍靖被困和陆振没有什么关系咯。蝉衣看了看陆振,再看了看陆兼乾,暗道当初那陆振原来并没有骗自己,倒是她一直误会了。 “父亲。”看见陆振过来,陆萧乾翻身下马,就听见这么一番话,不由得蹙了眉道,“父亲,我若是留着他们,你的一世侠名可就毁了!” “你要是杀了他们,我这一世侠名才叫毁了!”听见陆萧乾的话,陆振蹙眉道。 可是,说完这句,他却像是才发现有不对一般,奇怪问到,“你杀他们和我的名声有什么关系?” 见陆振这般,陆萧乾顿了下,才低声道,“当年父亲走火入魔,失手杀了蝉衣的家人。我不想此事传出去,所以才出此下策。” “走火入魔?”陆振眼中神情变化极为丰富,许久才长叹一声,道,“乾儿啊,我是说你怎么一直在要找到那家幸存的女儿的事上比我还上心,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年走火入魔的,不是我,是你年伯父啊。” 听到这句话,陆萧乾狠狠一震,偏头看向年兆丰。 年兆丰往前走了一步,颔首道,“或者,你该称我一声,薛伯父。我便是薛通。” 纵使早就知道年兆丰的真实身份,可是,此刻听他亲口承认,蝉衣还是有一刻的意外。 其余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年闻名江湖的“南陆北霍,中定薛通”,此刻,全部在眼前。 依然英俊不凡的霍靖,很早便成家生子的陆振,以及——隐姓埋名二十年,只做了一个平凡人的薛通。 世事难料,当年这三个响当当的人物,何曾想过多年以后,却是以这种情形再见面。 环视众人惊异的眼神,年兆丰微微笑了一笑,转身一直走到霍靖面前,抬手朝他抱拳行礼,口中说到,“霍兄,瞒了你这么多年,薛某实在过意不去。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七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有微微的风声从耳边吹过,霍靖眯眼看着眼前这个传言中早已走火入魔,失踪多日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 说来,当年他们三人虽然齐名江湖,可霍靖熟悉的,只是一个陆振,却不怎么见过薛通。 何况,二十年的时间,纵使曾经见过,如今也不一定还认得出来。 时光是强大的,一个人的容貌,也会被岁月打磨的面目全非。 “薛兄。”心头思绪万千,霍靖只是抬起手,回了一礼,礼貌而客气。 这厢,气氛古怪,另一边,陆家父子更是古怪。 陆萧乾显然被陆振的话给震惊到了,一时愣怔在原地,无法接受。 不曾想,他为此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甚至准备为了陆振而拿这么多条人命隐瞒,却没想,从头到尾,他都是错的。 可想而知,这一刻陆萧乾的心里是个怎样的七零八落。 陆振却没再和陆萧乾多说什么,他只是走到蝉衣几人的面前,躬身朝他们鞠了一躬,神态歉疚,“我儿任性,为此多次给诸位添了麻烦,很是抱歉。陆振代子向霍兄在内的诸位大侠赔个不是。还请诸位看在陆振的面子上,原谅吾儿这几次的不对。” 虽然陆萧乾的几次作为让蝉衣很是不爽,但看着陆振如此诚恳的躬身向他们道歉,蝉衣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之前对陆萧乾的恼火此时早已刷刷降了下来。 而一旁的霍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贺兰千,又看了看蝉衣。 说到底,几次三番被陆大公子惹炸毛的其实只有蝉衣而已,而顺带被炸毛的姑娘给牵扯来了的,也就是贺兰千了。所以,这最后的决定权自然在他们手上。 见霍靖看向自己,贺兰千摊了摊手,朝蝉衣看了一眼,示意看她的决定。 而这个时候,蝉衣其实很纠结。 陆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替他儿子请罪,着实让蝉衣不忍拒绝。可是,陆萧乾就以为他那莫名其妙的理由将自己狠狠地折腾了一次两次,就这么平淡的落幕了,着实让她心里不舒服。 “蝉衣。” 就在蝉衣犹豫不决又不廿心的时候,马车里传来低低的一声。纵使那声音并不大,可蝉衣还是听的清楚,很听话的就靠了过去,“师傅?” 容疏并没有出来,而是隔着车帘子和她说了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闻言,蝉衣神情微微动了动,好似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向陆振回了一礼后,说到,“既然陆老爷都这么说了,我这做晚辈的若是再揪着不放也实在是太不礼貌了。这样,让陆大公子和我道个歉,这事儿,蝉衣也就不追究了。” 听到蝉衣的话,陆振忙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而陆萧乾也不是一个不识相的人,何况这事儿说到底一开始便是自己的不对,所以,在听见蝉衣的话又看见陆振的眼神之后,他也不犹豫,几步走到蝉衣面前,躬身朝她微微行了一礼,也算的上是诚恳的说到,“因为一些误会,萧乾对蝉衣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原谅。若以后你还有机会来蕲州,萧乾必然盛情款待。” 啧啧,这两次的“盛情款待”已经让蝉衣很有阴影了,再来一次,她估计连小命都会被款待没了。 心里虽然这么诽谤着,但蝉衣肯定不会这么说。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说到,“之前在陆家也算是白吃白住了一段日子,如此,就扯平了吧。” 陆萧乾也笑了一声,转身做了个手势,那些黑衣人领命归队。 看见这一条回到漓城的大路终于通畅起来,蝉衣很是感动,同陆振几人略略告别之后,便返身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之后,蝉衣到了容疏身边坐下,看了他那张微微有些白的脸,好奇问到,“师傅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听到这话,容疏不由得笑了一声,问到,“为师什么时候不客气了?” 私下容疏虽然已经不对蝉衣自称“为师”了,但外人面前,他的称呼还是没有改。 蝉衣笑了笑,说到,“这么轻易放过陆萧乾,实在不像师傅的风格啊。” “为师哪有那么睚眦必报。”容疏轻哼一声,说到。下一句,却又笑了起来,“只是觉得老这么拖着麻烦的要死。你看看,早上出的门,都下午了,还没离开这蕲州。如果还和他们纠结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回青水过中秋。” 听到容疏这话,蝉衣想了想,很是正经的点了点头,道,“师傅说的是,徒儿谨遵教诲。” 容疏摇头失笑,轻轻握住蝉衣伸过来的手。 裴晴见状,很自觉地偏过头,低低笑着。 蝉衣倒也没多顾忌,另一只手也按上容疏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听见容疏在耳边说到,“我们似乎很久没有一起好好过过中秋了。” 这一声“我们”让蝉衣眼中微动,又听见他这么一句话,不禁笑了笑,道,“今年一定好好过。” 裴晴听见这话,忍不住插嘴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过!” 蝉衣看着她,而后抽出一只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裴晴马上按住头嚷嚷,闹的外面的方夙银和霍靖都忍不住笑了。 而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月纤只偏过脸去,只觉得刺目无比。 “父亲、年伯父,蝉衣真的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女孩么?” 看着那辆外表普通的马车渐渐在视线中变成一个黑点,陆萧乾走到陆振身边,开口问到。 陆振笑了笑,眼下现了皱纹,“十有八九吧。是吧,老薛?” 年兆丰也微微笑了,神色和蔼,“是她,没错。” 见二人如此,陆萧乾不由得有些奇怪,“父亲、年伯父,你们不是一直要找到她么?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又让她走了?” 闻言,年兆车摇头笑了一笑,而后看向陆萧乾,慢慢说到,“我想找她,无非是要赎罪,给她一个好的生活。而如今的蝉衣已经过了她想要的生活,留下来又有什么用?何况,容疏不曾给蝉衣透露过一分她的身世,显然也是不想她在为这事再报仇。既然如此,何苦要撕开那些她不曾触碰到过的伤口?” 听到这些,陆萧乾兀自沉默了会儿,道,“萧乾知道了。” 见陆萧乾不再说话,年兆丰抬眸看向那完全消失的黑点,转头对陆振说到,“我看容疏待蝉衣,好似很在意。” 陆振点点头,忽而问到,“听说他们是师徒?” 年兆丰颔首,“ 听菲菲说是的。” 陆振叹息一声,笑道,“那他们这条路可就折腾了。” 听见二人的说话,陆萧乾也抬眸看向远处。正看得出神,突然听见陆振的说话,“乾儿,你老实和我说说,你对这蝉衣是不是有几分感觉的。” 陆振这话问的太过出乎意料,陆萧乾倒是愣了一下,才笑着道,“如果说是比别的女人多一些的兴趣,还真是有点。” 在陆萧乾看来,蝉衣这人,样貌自然是不需多说的,中承国第一名妓,自然名不虚传。而除此之外,她也算聪明,审时度势的眼力见儿比谁都不差。如果陆家需要一个少夫人的话,蝉衣无疑是不错的人选。 只是—— “可惜了啊。”陆萧乾心里的话被陆振说了出来,他转过头,见陆振笑着看着他,说到,“我说乾儿啊,这蝉衣你是没机会了,可惜了。” 乍然听到这话,陆萧乾眼中露出疑惑,等着陆振继续说话。 谁知,陆振的下一句就是——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我和你娘在家给你挑了挑,挑了三十一个姑娘,明天开始就一个个去见见吧!” 陆萧乾道,“爹,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陆振瞪他,“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么?” 陆萧乾面色正常转过身去,口中说到,“今天天气真不错,儿子去骑马了,爹和伯父慢慢逛。记得多逛逛,外面空气新鲜。” 看着陆萧乾利落上马扬鞭的举止,陆振扬声道,“陆萧乾!躲什么躲,给我回来!”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八章 再难走,都要走下去 不过几天的时间,可当蝉衣再回到漓城的时候,那真是一个情绪复杂。 想着这次跟着容疏回到青水,估计再难来中原,蝉衣还真有些舍不得。所以,当一行人回到贺兰千置办的那宅子门口时,蝉衣提出,多呆几天再回去。 之前在陆家简直是一番折腾,除了打架还是打架,因而,蝉衣提出这个建议时,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只当是远行前好好休息一番。 要离开漓城了,最舍不得自然还是烟淼楼。 到达的时候是傍晚,吃过晚饭后,蝉衣扶着容疏回去休息,自己则一个人去了烟淼楼。 一如既往的门庭若市,她瞧在眼里,也颇感欣慰,只觉得蔷薇将这里交给尔蓝打理,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进了楼中,蝉衣绕过众人,以面纱覆面,直直到了五楼。 走到尔蓝门口时,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想着尔蓝可能有客人,便也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折返到自己的房间,和刚刚出来的蕊儿撞了个正着。 看见蝉衣突然回来,蕊儿自然是诸多欢喜,拉着蝉衣进去说话。说着说着,听见蝉衣要走,且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蕊儿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然后竟然就当着蝉衣的面红了眼眶。 蝉衣看的咋舌不已,安慰了半天,这才让蕊儿恋恋不舍的放了手。 转身倒了杯水给蕊儿,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蝉衣起身去开门,当看见来人的时候,一下子就愣住了。 “蔷薇姐?!” 蔷薇一身蜜合色长裙,牡丹暗纹,袖口和领边还有精致的绣线,高鬓细挽,斜插玛瑙朱钗,胭脂施于面上,红唇轻扬,端的是一副富贵人家女子的扮相。 看着这般和之前认识的完全不一样的蔷薇,蝉衣喊了一声后,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之中,蔷薇忽然笑了一声,抬手拍了蝉衣一下,神情一如既往,“怎么?看见我很意外?” 听见这话,蝉衣也笑了,“自然。和你比起来,我回来都没有一点儿新奇劲儿了。”说完,蝉衣偏头看了看屋里,然后又看向她,问到,“要进来坐坐么?” “不了。”蔷薇摇头,“蝉衣,我们出去走走吧。” 蝉衣自然应允,跟着蔷薇到了后院。 比起楼中的喧哗,后院可算是安静到极致了。两个人在院中走了一圈,然后走到水池边的石桌旁坐下,石凳凉凉的感觉和着夜风吹到身上,在这夏夜里还真是舒舒爽爽的。 “蔷薇姐怎么会突然回来?”抬眼看着对面的蔷薇,蝉衣眨着眼问到,“方宁侯呢?” 蔷薇笑了笑,回到,“前日是侯爷母亲的忌辰,所以特地回来一趟。忙完这些,我便来楼里看看。” 顿了顿,蝉衣又问,“候爷对蔷薇姐可好?” 说到这个,蔷薇低头笑了笑,那笑容说不上是开心或是不开心,感觉平静的很,“很好。没有谁比他待我更好了。” “可是你好像不开心。”蝉衣一语中的。 夜风吹过脸颊,蔷薇抬手将头发挽回耳后,笑的很无所谓,“都这把年纪了,开心不开心又有什么区别。至少我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又不需要操心别的事,天天睡好吃好玩好就够了。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开心了。” 听了蔷薇所说,蝉衣低头沉默了片刻,道,“霍大侠还等着你。” “我等了他二十年,他便也等我二十年吧。”说着,蔷薇微微支起了身,嘴角挂着淡淡微笑,“要不你替我转告他吧。从现在开始,如果他能等二十年,我再考虑考虑。” 明知道蔷薇不过随口一说,可蝉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如果她和霍靖说了,那个男人,指不定会真的好好等二十年。 而蝉衣也莫名觉得,也许,再过个二十年,他们也还能在一起。 “好吧,我会替你转告的。”抱着这般看似不太可能的心思,蝉衣却应得认真。 似乎没想到蝉衣会真的听进去,蔷薇似乎愣了下,口微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着蔷薇这表情,蝉衣嘻嘻笑了一声,道,“就当给他一个期待和念想。”没说完的话是,也给你自己一个期待。 两个人又坐着聊了会儿,蔷薇忽然问到,“你和你心里的那个人,如今可好。” 被蔷薇这么一问,蝉衣倒也不显羞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很好。”顿了顿,又笑道,“应该说,终于好了。” 听见这话,蔷薇来了兴趣,不由得一手撑了下颌,靠近了几分,问到,“那个人是你的——” “师傅。”蝉衣答的很快,一点儿都不遮掩。 “师傅?”蔷薇微微抬眼,摇头道,“师徒啊,那这路可难走了。” 蝉衣冲她挑眉,眸中映上夜色,“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再难走,都要走下去。” 闻言,蔷薇毫不吝啬给她一笑,口中说到,“那么,记得喜酒给我留一杯。”蝉衣抬手,和蔷薇轻轻击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蝉衣和蔷薇并没有聊很久。 当蔷薇很有兴致的问起蝉衣和容疏的事情时,方宁侯一身蓝衣走到院中,对着蔷薇笑的温润,“蔷薇,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看见突然出现的方宁侯,蔷薇愣了一下,问到,“侯爷怎么来了?” 方宁侯笑着走到她身边,俯身轻轻将她拉起,将她搁在桌上吹凉的手圈在手里,口中说到,“天太黑,怕你回去不安全,便过来接你。” 闻言,蔷薇笑了笑,道,“我对漓城再熟悉不过了,没有什么不安全的。” 方宁侯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蝉衣在一旁看着方宁侯满面柔情,轻轻勾了嘴角。 或许,她真该考虑,该不该将那句只能当做念想的话告诉霍靖。 和蔷薇、方宁侯一同出了楼,乘船到了岸边,蝉衣拒绝了方宁侯说要送她一程的好意,独自一个人朝怡红坊的方向走去。 夜色迷离泼下,一旁水色潋滟泛上裙角,给裙面染上一层深重墨迹。 “蝉衣。” 前面传来轻轻一声,带着淡淡笑意,是熟悉的语调,却熟悉到让蝉衣觉得吃惊。 她抬起眼来,那月色泼墨而下,落在那人风华无双的面容上,削薄的唇微微杨起,那双深幽黑眸穿过月色墨色,直直落在她身上。 “师傅。”蝉衣猛地顿住脚,有涟漪在心头一转而过,“你怎么来了?” 容疏站在原地冲她笑,“你不是说想在临走前看看漓城的夜景么?我自然要陪你的。”说着,他朝蝉衣抬起手来,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下泛着玉质一般的光。 蝉衣忽然弯了唇角,提了裙角就向他奔来。到了他面前时,蝉衣方停住脚步,抬手将自己的右手搁在他手心里。容疏一瞬握紧,十指交缠,微凉的手指渐渐泛出热意。 “去哪里?”容疏拉过蝉衣,低头笑着问她。 蝉衣侧头笑了笑,声音清灵,“哪里都行,师傅你说。” 容疏抬手拂过她的面颊,低低笑道,“说要看夜景的是你,现在倒让我说了。我对漓城不如你熟,你说吧。” 闻言,蝉衣想了想,道,“去逛夜市?” “好。” “逛夜市太累了,不如去看戏?” “好。” “唔,看戏太无聊了,还是去路边看看杂要什么的好啦。” 容疏低头看了蝉衣一眼,淡淡笑着,“都好。” 看着容疏这般模样,蝉衣忍不住笑了出声,而后抬头看着容疏,揶揄道,“师傅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说什么都好。” 闻言,容疏轻笑一声,黑眸深深瞧着她,“那是对你。” 蝉衣听着心里不由得很是开心,当下仰头看了容疏片刻,而后忽然用左手勾住容疏的膊子往下一压,跟着踮起脚尖,就在容疏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个也只对师傅。”在原地站好,蝉衣冲容疏眨了眨眼,笑的欣然。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九章 重回青水 在漓城呆了三天,看着容疏的身体渐渐好转,蝉衣一阵欣慰。到第四天的时候,一行人便启程回东岚。 裴晴本想跟着一起到东岚去玩玩的,可惜再过半个月便是她父亲,裴将军的生辰。所以,作为裴将军唯一的女儿,裴晴自然要乖乖回到京城。 而方夙银因为担心裴晴这一路上的安危,又拗不过她那强烈要去青水的心愿,同容疏协商后,计划先送裴晴回去,然后再带着她出来,一起到东岚。 在分别前夕,裴晴拉着蝉衣笑的奸诈,直嘀咕着一定要在这次跟方夙银回去的时候,将他收复的服服帖帖,干脆直接哄着他去裴家提亲。 蝉衣深表支持。只是,想到这一路少了裴晴在旁,多少有些舍不得。 而裴晴直将胸拍的响,向蝉衣保证着,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蝉衣的嫂子了。还让蝉衣千万记得叫声嫂子。 蝉衣反问,那你叫师傅大哥,岂不是也得叫我嫂子? 被蝉衣一问,裴晴也觉得头疼,干脆将桌子一拍,说了句搞定再说。然后便看着蝉衣和容疏、贺兰千以及月纤上了马车,一路向东而去。 霍靖留在了漓城。也许,他真的是想等二十年。 也许,他只是守着这二十年的回忆。 三日后,蝉衣四人一路无波的回到了东岚。 这一路上,蝉衣虽然很不想和月纤在一个车里,尤其是她动不动拿那双冷冰冰的眼晴瞅着她,或者抢着给容疏喂药,让蝉衣用深恶痛绝来形容自己对月纤的心情都不为过。 所以,到后来,她干脆出了马车,和贺兰千在外面看太阳看月亮看山看水,也懒得进去和月纤眼对眼对的心烦。 容疏虽然慢慢在恢复,但之前毕竟损耗内力太多,多数的时候都在闭目养神。所以月纤想趁着这个时候和容疏多说几句话,也着实是没有什么机会。 总之,不管蝉衣多么讨厌月纤的存在,好在这一路还是安然无虞的回到了东岚。 到了山脚下,贺兰千因为身份的原因,独自离开了。蝉衣扶着容疏在前走,月纤一反常态,安静地跟在后面。 当蝉衣再度踏进青水的大门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掌门!——,大师姐?” “掌门回来了?啊,大师姐?!” “大师姐回来了么?!” …… 刚跟着容疏进了大门,就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凑了上来。在看见容疏的时候很是欣喜的出了声,结果,眼神在触及到容疏身后的蝉衣时,一个个睁大了眼,张大了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看着这一群师弟傻愣愣的模样,蝉衣觉得分外好笑,不禁抬手敲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弟子的头上,笑着道,“凑这么近干嘛?眼神变差了?” 那师弟愣了半天了,忽然“哇”地一声,大叫到,“大师姐你是人是鬼啊!” 听到这话,蝉衣冲他“嘿嘿”笑了两声,扬起手冲他比划了比划后,说到,“试试大师姐的巴掌,就知道是人是鬼了。” 容疏在一旁看了会儿,见状不由得笑了一声,道,“哪有鬼是白天出现的,一个个练功都练傻了脑子是吧。好了,蝉衣是你们的大师姐,都老实点。” 听到这话,其余闹腾的弟子才笑着移开了几分。 有弟子趁着声音消停,不禁问了一句,“大师姐,你当初走的时候,怎么烧了房间?害的我们都以为你……” “我葬身火海是吧?”蝉衣笑着接口,转头看了容疏一眼,道,“走的时候气着,大概撞翻了烛台不知道吧。” 听到蝉衣这话,那些个弟子才松了口气,只当那场大火是场意外。 站在蝉衣身边的容疏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敛了眸。 “咦,月纤姑娘站那么远做什么?” 有弟子看见远远站在后面的月纤,不由得出了声。一个人出了声,其他人便跟着看了过去。 容疏淡淡看了月纤一眼,对身边一个弟子道,“将月纤姑娘带回房吧。” 他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之中却是将月纤当做客人,让月纤的眼一瞬暗了下去。 但容疏没有理会,只是转而看着蝉衣笑道,“你的房间都烧了,住哪儿?” 见容疏一双黑眸带着些调侃看着自己,那意味深长的音调,惹得蝉衣眯眼看了他一眼,才道,“蝉衣好歹也是派中唯一的大师姐。师傅难道都没有房间给我这唯一的大师姐住?” 容疏故意这么问,蝉衣怎么可能想不到之前容疏和自己说的那么暖昧的一句“蝉衣,你的房间已经烧成了灰烬,不如和为师一起住吧”。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难道她要说师傅你曾说过住你的房间的。 得,别说面前这批弟手会被吓到怎样一个程度,单说这情况,也是不可能的啊。 看见蝉衣眯着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容疏觉得好笑,脸上却一本正经道,“嗯,蝉衣说的是,怎么能亏待为师这唯一的女徒弟呢。”这句话其实听在别人耳里没有什么,可此时听在蝉衣耳中,却偏偏听出些别的意味。 “为师房间旁还有一件侧房,不妨先住那里吧。你的东西之前自己都带走了,现在直接搬进去就是。还差什么,明天再去购置。” 容疏说完,就让人去收拾一下,蝉衣在旁冲他笑了笑,心情极好。 唯有身后的月纤,人在阳光下,脸上却一脸阴冷。 待人收拾好了容疏房间旁边的那间房时,蝉衣便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搬了进去。 这间毕竟是侧房,自然比不得蝉衣之前的房间大而宽敞。但好在窗明几净,新换的床褥带着阳光的味道。整个房间光线明亮,推开后窗正对后山,可以看见远处墨色连锦的山峦,和那一泓清波。 蝉衣搁下包袱,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为了给蝉衣住,容疏还专门让人搬进来一架梳妆台,铜镜里映出她的影像,泛着铜镜微微的黄。 环视着这间房间,蝉衣嘴角轻轻勾起,感觉很满意。 最满意的,当然是和容疏房间的距离。 她终于不用每天先看见月纤的脸,进而再看到容疏。 “怎么样?我的小蝉衣还满意么?” 身后传来容疏淡淡带笑的声音,语气里的温柔好似被阳光晒过一般,听在蝉衣耳中,微微温热。 蝉衣转过身去,看见容疏逆光站在门口,修挺身形被阳光勾勒出一圈光晕,像是微微发亮一般。 她笑了笑,看着面目朦眨不清的容疏说到,“师傅,很久没看见你穿红色衣服了。” 听见蝉衣的话,容疏低低笑了一声,缓步走了进来。无双面容渐渐清楚,那一双黑色的眸子泛着微微的光,“红色的衣服,自然留着成亲的时候穿。”说着,容疏抬手捏了捏蝉衣的下巴,微微低头,吐气暖昧,“到时,一定穿给你看。” 蝉衣微微眯眼瞧着容疏,低低笑道,“师傅,门还没关呢。” 听到这话,容疏忽然笑了出来,“怎么听你说这话,觉得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蝉衣也低低笑了笑,先越过他看了看门外,见没人,便拉下容疏的手,走过去轻轻抱了抱他,口中说到,“被师傅突然这么对待蝉衣,害得我老是觉得不真实。”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容疏听来却觉得酸涩。 想起之前蝉衣被他一次次推远后,还能对他露出只有他能看见的笑容,容疏忽然觉得,自己真的罪孽深重。 “师傅?”见容疏半天不说话,蝉衣不由得抬起头来。 看着蝉衣冷丽清澈的眼神,容疏微微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蝉衣,我之前对不起你的,用余下的生命来还。” 蝉衣眼中微微一动,眉睫之间,化为无限温柔。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章 今晚我们怎么睡 晨光从云絮中透了出来,从地上看去,就好像是那光线将一整片棉絮一般的云层给切割开来。 容疏正站在屋中穿着衣服,刚将外裳穿好,低头系着带子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他手指微微一顿,接着,又继续系了起来,嘴角却轻轻勾了一丝。 门开了又合上,有脚步声由外进了里面,容疏穿好衣服转过头,见屏风之外,一道身影袅娜亭亭。 转过屏风,容疏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蝉衣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摆上桌,待听见身后的声音时,她转过头来,笑容浅浅,“师傅,来吃早饭。” 容疏走到桌边坐下,接过蝉衣递过来的米粥,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不由得笑开,“你做的?” “嗯。”蝉衣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喝了口粥,似乎觉得还算满意,才笑着回答,“之前师兄在的时候啊,都是他下厨,我和师傅坐着等吃就好了。现在师兄去了京城,那就蝉衣来养师傅咯。” 听到这话,容疏刚刚咽下去的粥差点呛了出来。他抬起似笑非笑的眸子将蝉衣瞅着,低低重复道,“养我?” “对啊。”蝉衣答得理所当然,右手握着勺子在面前几蝶小菜上晃了晃,道,“师傅敢说现在吃的不是我做的?” 容疏笑了笑,很配合的点头,“是你做的不错。” 蝉衣笑,给了他一个“那不就是”的眼神,而后洋洋得意的喝着自己做的粥。 哪知,她这一勺刚下去,就听见容疏很正经的说到,“可这些都是我买的。” 蝉衣哽了一下,反驳道,“有本事那师傅自己做咯。” 容疏抬眼看着她,满眼哀怨,“蝉衣啊,你这是在欺负病人呐。可知为师如此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爱徒你啊。” 也不知道容疏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和她正常说话的时候由“我”变成了“为师”。 所以,听了容疏的话,蝉衣嘴角抽了抽,避过他那表现太投入的眼神儿。 好吧,容疏如今这般模样,确实是拜她所赐。她忍。 “师傅,多吃点,身体才好的快。”挑着眸,蝉衣扯了笑,又往容琉碗里舀了一大勺粥,“鸡肉粥,补气养身,师傅一定要多吃,早点好起来。” 看着满满一碗鸡肉粥,容疏觉得好笑,却看着蝉衣这模样很是开心,忍不住多多调戏了一番,“哦?蝉衣这么想把为师养好了,然后转投他人怀抱么?” 黑线。 “师傅想多了。蝉衣会一直陪着师傅的,真的。”对于容疏的调侃,蝉衣觉得肉麻点比较奏效。 可容疏依旧委屈,“那蝉衣定然是同情为师才这么说的。” 扶额,蝉衣发现之前那个恶趣味的容疏似乎又回来了,“师傅……” “看吧,为师不过多问了一句,爱徒就厌烦了。”容疏低着头,模样伤感。 蝉衣在对面看的快唉声叹气了,不知道容疏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心情好到来调戏她。 “师傅,这粥我可熬了好久,你千万不能浪费了,得全部吃掉。”对于容疏突然的不对劲,蝉衣觉得还是以转移话题来打发。 听了蝉衣这话,容疏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说的也是。不过——” “不好吃师傅就下次自己做!”三十六计第三十计,反客为主,就是这样用的。 闻言,容疏抬起头来看向蝉衣,一瞬眸色就变了过来,含着几缕暗暗的光泽,将蝉衣好好瞧着,“可是啊,我不太想吃鸡肉粥,我比较想吃你。” 咳!呛咳一声,蝉衣放下碗,惊魂未定。 师傅,你太色了! 暗暗在心里指控,蝉衣嘴上却笑着说,“那还是师兄做的好吧,等师兄回来逮着他多做几顿好了。” 见蝉衣顾左右而言他,容疏默了一会儿,忽然看着她笑了出来,终于结束了这无聊的调戏游戏。 蝉衣也笑了笑,眉眼弯弯。 “也不知道师兄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只有一间客房了?!” 裴晴站在柜台前,瞪着眼晴看着柜台后面那个花白胡子的掌柜,就差没在他面前狠狠拍一下。而被蝉衣念叨着的方夙银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才无奈的看向面前的裴晴。 虽然裴晴这般气势汹汹,但她好歹还是一个姑娘家,模样又矫俏可爱,那老掌柜倒是没有被她吓到,只是叹了口气说到,“姑娘,你也知道这裴将军要过生辰了。皇上下令要好好庆贺,多少地方官和驻守在外的将领能过来的统统赶了过来。别说我这家客栈,就算姑娘将整个城转一大圈,也不会再有空的客房了。” 老掌柜在说到裴将军的时候,一脸崇拜。说到皇上的时候,还不忘朝上拱了拱手,尊敬异常。 听着老掌柜这么诚恳的解释着,又见他对自己的父亲如此崇拜,裴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扁了嘴缩了下去。 一旁的方夙银见状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一步,正要开口和老掌柜说话,就听见那老掌柜开口说到,“我说两位客官,这夫妻吵架,向来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这出门在外的何必置气呢。”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方夙银欲要出口的话就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而旁边的裴晴闻言也是一愣,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下去,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想要开口解释,却忽然被方夙银中途截了过去,“掌柜说的是,我们就要那一间房。” “对啦,这不就是。我给二位去拿牌子,一会儿让伙计送客官上楼。”见方夙银终于点头,老掌柜显然大松一口气,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容,转身去身后的架子上给两人拿牌子。 见老掌柜转过去,裴晴咳嗽一声,抬手扯了扯方夙银的衣袖,低声羞涩问到,“那个……我们,明明不是夫妻,你为什么要应啊。” 方夙银低头看着裴晴抓着自己的纤细手指,微微扬起唇角,笑着说到,“老掌柜说的是,别的客栈指不定连一间客房都没了,我们难道露宿街头?” “可是……”裴晴眨巴着眼,吞吞吐吐。 虽然裴晴没有把话说完,但方夙银显然已经懂了,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低声说到,“你是女子,闺誉重要。若是让人知道你还是未嫁女子却和我住一块儿,难免会遭人闲话的。不如就应了这夫妻之名,也方便些。” 之前着实是裴晴没有想这么多,一门心思只想弄到两间客房。可如今听方夙银这么一解释,只觉得心窝里一阵暖流,将她整个心房哄的暖暖的。 看吧,他多为自己着想,夫妻呢,现在是假的,以后说不定就是真的了,哈哈。 裴晴仰头看着方夙银俊逸的侧脸,暗暗在心里乐道。 拿着老掌柜给的牌子,跟着伙计上了三楼,在最角落处,裴晴找到了今晚要和方夙银一起过夜的房间。 这个房间并不算很大,但好歹被褥什么的一应俱全,而且干净清爽,光线也极好。所以,虽然钱多了点儿,但裴晴还是觉得挺不错的。 “两位客官,这就是你们的房间了。两位好好休息,有事叫我。”伙计将两人送到后,便躬身退了出去,还很好心的给他们二人带上了门。 裴晴在屋里转了个圈,然后把包裹随手搁在一旁的柜子之上,然后推开窗,看了看外面,之后才像是感觉到口渴一般,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咕噜咕噜一口下肚。 “咦?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不过来喝口水么。赶了这么久的路。”将杯子放回原处,裴晴擦了擦嘴,看着依然站在门口的方夙银好奇问道。 方夙银笑了笑,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裴晴眨眼,“什么问题?” “今晚我们怎么睡。”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一章 不能明说的小心思 这真的是一个很现实、很严重的问题。 裴晴抬眼扫过四周,只见这间房不大不小,正好只有一张床。除此之外,连个软榻、罗汉床什么的都没有。 “这……这只有一张床?”裴晴瞪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方夙银走到桌旁坐下,现在轮到他优哉游哉的喝水,看着裴晴慢悠悠道,“不然你以为几张?” 裴晴张张嘴,没有说话。 方夙银喝了一杯,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这是客栈,可不是你的家。” 好吧,她认命了。 在方夙银对面坐下,裴晴垂着头想了片刻,脑中有很多想法一掠而过。没想到一种,脸上神色就变一分。 方夙银打量着裴晴,见她神色变化不定,也不由得琢磨揣测起她的心理。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无声的坐了片刻,忽然,裴晴一拍桌子,一双眼含着些奇异的光。 “我是女子,又比你小,总不能让我睡地上吧。” 听着裴晴这话,方夙银笑了笑,道,“我本也没有想让你睡地上。” 裴晴扯唇笑了笑,那神情看在方夙银眼里,颇有些奇怪,“但是,你是王爷,皇亲贵族的,我总不能也让你睡地上吧。” 听到这话,方夙银倒是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看着裴晴,等她继续说。 “所以我想好了,反正你我二人也是用的夫妻的名义,就睡一张床好啦!”说到这里,裴晴的眼晴亮着光,怎么看,怎么兴奋过度,“放心啦,我不会让你负责的。” 方夙银端着的杯子卡在手中,他抽了抽嘴角,怎么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方夙银和裴晴去买了些路上必用的东西,补充了一下食粮,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在客栈中简单的吃了晚饭,两个人便回了房。 虽然睡觉这个问题算是勉强解决了,可现在沐浴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方夙银看着伙计将木桶搬了进来,又倒上温热的水,那热气便腾腾而起,氤氲了整间房间。 “二位客官慢慢洗。”伙计退出去的时候,笑的极为暖昧。视线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不待裴晴追问那眼神什么意思,就听见“啪”地一声,门被合上了。 伙计一出去,屋中一下子便只剩下方夙银和裴晴,对着一桶冒着热水的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诡异的安静。 最后,是方夙银先咳嗽一声,出声道,“我出去转转,你洗完了我再回来。”说着,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哎,等等!”见方夙银要出去,裴晴连忙叫住他,“你走了,要是有别人进来怎么办。” 方夙银蹙了蹙眉,道,“这是客栈,不会有这种事的。” 裴晴反驳,“就是在客栈才容易出呢!鱼龙混杂的,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啊。” 再蹙眉,方夙银无奈问到,“好吧,那你说我要如何?” 他发现,自从遇到裴晴后,他就染上了爱蹙眉的不好习惯。 而且照目前看来,这个习惯一时半会没有改的可能。 见方夙银如此,裴晴在心里偷偷笑了笑,脸上却一脸为难的说到,“你就在外间就好了。我在里面洗。” 方夙银愣了一下,裴晴干脆不等他回答,就站起来一溜烟的跑进了里间,还不忘冲外面叫唤,“你一定不要离开哦!” 看见裴晴这番动作,方夙银好笑地摇了摇头,然后在外面转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一本话本,想着反正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事,就干脆坐在窗前烛台前,翻了翻手里头的话本。 里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伴着裴晴欢喜的声音,“哎呀,好舒服。水温刚刚好呢。” 方夙银翻了几页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往下看。 “唔,要是有花瓣就好了,洗个香喷喷的花瓣澡,肯定很舒服。” 裴晴的声音又从里面传来,方夙银额头跳了跳,“唰”地又翻了一页。 那水声一阵一阵的传入耳中,裴晴开始不说话了,而是唱起了歌。很上口的民谣小调,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明明是极温婉的调子,却被她唱出俏皮的味道。 方夙银的手指开始停顿了,只听得那不知名的调子伴着水声氤氲开来,一阵一阵落入耳中,让人不由得去揣测里间的景象。 这一想就不得了了。方夙银很是无奈地把书往桌上一按,出声道,“晴儿,你洗澡就好好洗,不要唱歌。” 里面很快就传来了裴晴的声音,“为什么啊?这是我的习惯,改不了。” 方夙银扶额,很无力的回答,“外面是男人啊姑娘。” 你说一个女儿家在自己面前洗澡就罢了,好歹还是里外两间。可你还哼什么曲子,偏偏哼的还算好听,这景象要多不安分就多不安分,能不让人生绮念么。 坐在木桶中的裴晴双手压在桶沿上撑起身子,水珠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手背,再滴落在地上,端的是旖旎万分。 她披散着头发沐在水中,热气腾腾中,她只有肩膀露在外面,却肌白如玉,又被热气熏的有些泛红,而一张脸更是泛了红。 “你再唱,我就出去。” 方夙银的警告从外面传来,装晴咬了咬唇,颇有些委屈。但她转念又想起之前和蝉衣说的话,一定要拿下方夙银。 这么想着,裴晴眨了眨眼,出口时语气也像是被热气染过一般,泛着些别样的滋味,“我不唱就是了。可是,我衣服在外面,你帮我拿进来吧。” 都说男人是食色性也,裴晴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虽然比不得蝉衣那般身段曼妙,甚至都不如玉清玲珑有致,但好歹该有的都有,怎么着也不算差吧。 如果,方夙银进来的话,她这样……也还能称得上是欲露还休吧。 这么想着,裴晴其实有那么些懊恼的。为了方夙银这么一个男人,她真的是什么都试过了,就差没直接给他塞药拖上床。 不过,想一想蝉衣中了药,容疏宁愿给她吸药都不那啥,裴晴深深觉得,对方夙银下药应该都没用。 裴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半天听不见方夙银回答,不由得有些奇怪,便朝外面喊了一声。 这回方夙银倒应了,只是声音很奇怪,“你怎么洗澡都不带衣服的。” 裴晴很委屈。前面说话唱歌那真的是想试试引诱之法奏不奏效,可都是失败告终。而这衣服,她是真的忘了带。 进屋的时候,她就将包裹随手扔在桌子上,刚刚又和方夙银抢木桶,哪里还记得拿东西嘛。只是,现在想来,这忘记也有忘记的好处,至少可以再多试一次。 哪知,裴晴这点儿小心思还不待细想,就从门口的屏风上方飞进来一个褐色包袱,不偏不倚砸中木桶前方的地毯上。 裴晴低头一看,嘿,刚好是自己的那个。 装晴先乐了一下,一秒之后就哀愁了。 果然是自己没有实行色诱的资本么。方夙银宁愿把包裹全甩进来,都不理会她的暗示。 诸厌死了。 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裴晴从浴桶中伸出一只手,去够那包袱。谁知方夙银根本不清楚木桶离屏风多远,抛得有些偏差,裴晴手都要伸断了,都还没有碰到。 她一咬牙,一只手按在桶沿上,将半个身子撑起来,再伸右手去够。 一点,再往前一点,还差一点点,哎呀,快了。 手指尖已经碰到了包袱,裴晴暗暗笑了笑,左手再使劲一按,整个人更往前一倾。 “哐!”是人摔下的声音。 “当!”是木桶倾倒砸到地上的声音。 “哗啦——”是大半桶水流出来的声音。 “啊!”唔,这个不用解释,人声。 三种不同的物体声音从里间传来,噼里啪啦一阵,伴随着裴晴惊叫的声音,让外间的方夙银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奔到了里面。 “晴儿,你怎么了?!”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二章 有胆问,没胆等回答 当方夙银转过屏风的那一刻,瞬间后悔了。 可惜,在后悔之前,他已经瞧见了裴晴现在的模样,顿时肠子都青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过身去。 裴晴趴在地上,洗澡水泼了她一身,整个人处于晕眩状态。耳朵只隐隐听见方夙银的声音,却半天不见人来扶她,顿时哀怨地出声,“快……快来扶我……起不来……” 听到裴晴无力的呻吟,方夙银只觉得额角跳的厉害。 如果他听见喊声的时候知道是裴晴自己从浴桶中掉了出来,打死他都不会就这么冲了进来。 抬手揉了揉额角,方夙银解下外衣,背对着退到裴晴身边,反手将外衣盖在裴晴身上,然后才转过身来,双手将她捞起。 因为裴晴没有穿鞋,脚下又是一大滩水,这站起来的过程可谓是艰辛的很。差点几次一头撞到屏风上,吓得方夙银只能将她揽紧些。 湿透的衣服贴在裴晴身上,方夙银甚至能清晰感觉出她的身体曲线。此番下来,不仅额头疼,整个人都升温了。 裴晴也是一脸蒸熟的龙虾的模样,脸红的可以烫鸡蛋。 之前她因为站不起来,只能让方夙银来扶她。直到迷迷糊糊瞧见方夙银背对着她走过来,还脱了衣服盖在她身上,这时候裴晴才反应过来。 她在洗澡。 她没穿衣服。 将裴晴扶到里屋的床上,方夙银看了看低垂着头紧紧裹着衣服的姑娘,颇有些不自在的问到,“有没有摔伤?” 裴晴低着脸,摇了摇头,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还好。” 方夙银咳嗽一声,道,“那你先把衣服换上,等会我让伙计进来收拾一下。” 裴晴应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方夙银走到浴桶边,拾起那包袱,却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才转过来,低声说到,“你的包袱都打湿了。” 闻言,裴晴抬起头来,很是惊讶的问了句,“啊?!都打湿了?!” 看着方夙银点了点头,裴晴懊恼地瘫下身子,嚅嗫道,“怎么办,没有衣服换了,怎么办啊。” 听见裴晴低低地念叨,方夙银提着湿透的包袱隔着满屋子狼藉看了看她。 只见平时俏皮的小姑娘此时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巴掌大的脸埋在还滴着水的长发,身上裹着湿透的外衣,双手搁在膝盖上慢慢绞着,一副我见垂怜的模样。 这般样子的裴晴瞧得方夙银一阵叹息。他将手里的包袱搁在一旁,转身出了里间,然后提了自己的包袱过来,从里面取出一间蓝白相间的长袍,走到床边递给裴晴,“先穿我的吧。” 裴晴抬起脸来,素颜之上,一双眼晴极为透亮。 “穿着吧,别着凉了。现在天晚了,明天你的衣服若是干不了,我们再去买。”一边说着,方夙银将手里的衣服放在床铺之上,自己先出了房间。 看着方夙银看似坦然的背影,裴晴转头看向旁边的衣服,很有些沮丧的嘟了嘴。 都这样了,他居然都没有反应,自己是有多失败啊。 裴晴自己替自己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过衣服,慢慢换上。 “晴儿,换好了吗?”方夙银站在屏风之外,出声问到。 “好了。”裴晴闷闷地回答。 方夙银应了一声,裴晴只听见门开的声音,过了片刻,方夙银回来了,跟着进来的还有两个人那两个人。 进了里间,余光瞥见床上的裴晴,见她头发湿哒哒地还在滴水,而身上还穿着男人的衣服,不由得笑的暖昧。 待两个人收拾完了出去后,方夙银走进里间,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到,“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半天没有声音。 方夙银又说了声,见裴晴还是不回答,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扯着自己衣服的袖子,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晴儿?” “我很丑么?” 回应方夙银的,是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方夙银觉得奇怪,反问了句,“怎么了?” 裴晴揪着衣袖,抬眼委屈的将他瞧着,“为什么刚刚我都那样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听到这个问题,方夙银抽了抽眼角,叹息道,“晴儿,这不是看不看的问题,你我都——” “都什么?之前亲都亲过了,还都什么。”裴晴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问到,“你真的一丁点都不喜欢我么?” 虽然一早都知道裴晴的心思,可是被她这么直白的问出来,还是头一次,更是完全没有想过的。 方夙银此刻不由得有些迟疑苦恼。 等了半天,等不到方夙银的回答,裴晴强撑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她忽的站起身来,低低说了句,“不早了,睡觉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晴无奈的发现自己其实也只是一只纸老虎。问的时候比谁都胆大,却没有更多的胆子去等一个答案。 与其听他直白的告诉她那个不想听到的答案,还不如不知道。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是不自信的。 见裴晴没有等到自己回答就放弃了,方夙银烦有些意外。他所认识的裴晴,应该是不得到回答不罢休的姑娘,何以今天这么反常。 这个念头还没有想通,裴晴已经走到了桌边坐下,双手交叠搁在桌上,接着将自己脑袋埋在双臂之间,闷着声道,“我在这里睡。” 见裴晴默默地走到桌边以胳膊做枕头就地而睡,又听到她说出这般的话,方夙银眼中一动,暗暗的颜色在眼底泅了开来。 “这床够大,上来睡吧。”方夙银看着那单薄的侧影,开口说到。 裴晴仍是将头埋着,“你睡。” 方夙银蹙眉,“夜里凉,你身上本就湿的,小心着凉。” “那也是我的事,和你无关。”裴晴的话带着些赌气的意味。 方夙银这下算是看出了裴晴是在闹别扭,便多劝了几句,谁知他无论说什么,裴晴都是一个字。 不。 到最后,方夙银见劝不过,便也作罢,独自到了床边,熄灯上床。 夜色静谧无边漫了开来,整间房间安静的能听见两个人或重或浅的呼吸声。 裴晴感觉到手臂上有点湿意,抬起来才发现眼睛润润的,也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方才就没干过的原因。 方夙银果然不喜欢自己么? 抬手抹了把眼睛,裴晴在心里暗暗问着,自然是问不出答案。 她又借着夜色,看了看床上似乎已然睡得沉的男人,看着墨色勾勒出他朦胧的轮廓,心里某处酸酸涩涩的。 想着离开前还和蝉衣信誓旦旦地打了赌,结果现在呢,出师未捷。 默默在心里自己替自己擦了把泪,裴晴也终于觉得累了,将头埋下去,渐渐进入了梦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床上的方夙银忽然睁开了眼,眼底倒是一点儿困倦都没有。 他从床上坐起,下床穿了鞋子走到裴晴身边,低头看了睡得并不安稳的裴晴片刻,心头有某个地方好似软了下去。 抬手替裴晴滑落下来的发挽了起来,方夙银俯身抱起裴晴,小心的走回床边,将她下。 睡梦中的裴晴似乎感觉到什么,翻了个身就朝里面滚了去,皱着的眉头接着舒展开来。 看着裴晴这般,方夙银不由得笑了笑,和衣跟着躺下,平躺着也入了睡。 阴天。 厚厚的云层满布天空,好似预示着之后将有一场大雨来袭。 月纤端着熬好的药到了容疏的院子,见有两个弟子在院子中打扫着,而容疏的房门却紧闭着,好似没有人般。 月纤朝房间走去,经过那两个弟子身边时,其中一个抬起头来,和月纤打起招呼,“月纤姑娘早。” 月纤侧头,对他点了点头,道,“早。” “姑娘是去寻掌门么?”见月纤端着药,那弟子问了句。 月纤颔首。 那弟子笑了笑,道,“姑娘不用去了,掌门不在。”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三章 就是想对你好,没有理由 听见这弟子的话,月纤微微转过头来,看着他问,“掌门去了哪里?” “掌门啊,和大师姐一起下山了。”弟子笑着回答,“好像是说大师姐房里缺些什么,就下山购置。” 听到这话,月纤端着药碗的手蓦地一紧。那药的热度便透过瓷碗传到了手上,明明不算很热的温度,却好似烫到了她的心底深处。 “月纤姑娘?”见月纤听到自己的话后,一直站在原地不说话,那弟子便又叫了她一声。 月纤眼中动了动,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知道了。” 说着,她转过身,就朝来路走去。却没有回房,而是到了厨房,将辛辛苦苦熬的一碗药倒进了桶中。 明明是夏季,她却觉得心里冷得似冰。 “为什么?”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质问着谁,月纤的眼中一团深墨,脑中也是一团杂乱。 她想起容疏一直以来对蝉衣的宠溺纵容,想着他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防备和冷漠,想着蝉衣一心回到容疏身边后,他对她不加掩饰的情愫。 明明先认识容疏的是自己,为何最后他选择的却是蝉衣? 难道这十多年的空白期,真的比先来后到更重要么。 月纤心中愤恨不已,失手将碗摔在地上,清晰的碎裂声就像是她的心情一般,砸个七零八落。 “还有什么要买的?” 容疏背着手站在蝉衣身后,眼神温暖,笑容清若微风。 蝉衣回头看着他笑了笑,道,“差不多了。师傅,我们走吧。” 看着蝉衣手中抱着一个盒子,容疏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然后走到了她的右边。 手中突然一轻,蝉衣愣了一下,又看见容疏右手替自己抱着盒子,左手垂在身侧,有些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扬一落。 走了片刻不见蝉衣跟上,容疏扭头,见蝉衣似乎盯着自己的左手在看,眼中微微一动,笑了笑,道,“过来。” 蝉衣几步走到他身边,还未开口,却感觉容疏左手扬起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微热的温度顺着掌心相扣的纹路一丝一丝传入心间。 心中微微一跳,接着便似乎被那手心的温度传到了心脏,温暖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心。 被容疏牵着手一路往前走,蝉衣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宽大袖子,正好将两个人握着的手遮个严实。 街上的人看着两人一起走来,素白袍子高洁无双,茜红衣裙艳艳如火,一个看起来风华无双,宛如谪仙;一个则瞧来明艳动人,好似天女,远远看去竟是般配的紧。 “容掌门,又带徒弟出来买东西啊。” 被容疏引着走进成衣店,店老板忙笑着迎了上来。 蝉衣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抽手,却被容疏反手握住,且愈发握紧了些,“嗯,带蝉衣来看看衣服。” 说着,他偏转过头,眸光温柔的看着蝉衣,出声道,“挑挑有没有喜欢的吧。” 蝉衣还沉浸在容疏不松手的震惊中,乍然听见容疏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惊讶出声,“啊?” 见蝉衣才回神,容疏觉得好笑,这才松了她的手,转而微微抚了抚她的发,将她往一边轻轻一推,道,“去挑挑吧,为师在这儿等你。” 听见这话,又被这么一推,蝉衣的视线扫过周围,这才知道容疏是个什么意思。 她想起在她没有因为容疏睡梦中的一句话而任性地离开那几年前的时候,容疏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带她和方夙银出来买衣服。 虽然小镇上的衣服并没有多么好看,虽然对于方夙银这种皇亲贵族来说这衣服根本不算什么,虽然那时候容疏总是开玩笑的心疼自己的银子,可是,每一次走到这里,蝉衣都有一种被宠爱的感觉。 纵使,那时候真的只是容疏单纯的宠爱他的这两个弟子而已。 而现在—— 回头见他看见自己轻轻笑着,黑黑的眸中含着轻柔,不由得也一笑,点了点头。 一旁的店老板瞧着不禁笑道,“容掌门对自己的徒弟真好啊。” 容疏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背对着两人看着衣服的蝉衣心中动了动,也笑了。 别人都当是容疏这个师傅宠爱徒弟,只有她自己清楚,如今的容疏是大约是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予她。 也许是弥补,也许是……提前预支。 脑中不自觉的想起之前月纤和她说的话,仅有的兴致一瞬落了下来,那些或精致或艳丽的衣裙,竟然一件都看不进去了。 看出蝉衣情绪的突然变化,容疏笑了笑,环视了下四周,抬手指向墙上一套衣裙,对蝉衣说到,“去试试这套吧。” 蝉衣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是一件水红色的丝质广袖高腰低胸襦裙,配着同色纱罗衫,飘逸轻薄。 店老板见容疏出了声,便马上将那套衣裙取了下来,递给蝉衣,笑着说到,“姑娘这般模样,穿上这外套肯定好看。” 蝉衣笑了笑,接过衣服进了帘布之后,过了片刻,蝉衣走了出来,长发因为换装方便而被全部放在了胸前,正好有风吹进来,青丝轻撩,纱裙飞扬,艳色逼人的脸容,真有几分“渺渺仙影袅袅衣。” “就这套吧。包起来。”看着这般的蝉衣,容疏眼中动了动,而后便转身付了钱。 蝉衣转身回到帘子后换回衣服,出来的时候容疏正站在门口,见她出来,有些无奈的说到,“下雨了。” 蝉衣抬头看了看从天上连锦下来的雨帘,叹了口气道,“就知道今天的天气不好,应该明天再出来的。” 容疏微微一笑,道,“夏日的雨是一阵一阵的。对面有客栈,先过去吃个饭避下雨吧。” 蝉衣点点头,跟着容疏到了客栈。两个人要了间安静的房间,便靠窗坐了下来。 外面雨势颇大,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的样子。蝉衣收回眼神,见容疏仍看着外面,竟像是在发呆。 这对于蝉衣来说,简直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景象,不由得起了逗玩之心。她撑起身子,隔着桌子慢慢靠近容疏。在她的手就要碰到容疏的脸的时候,后者却忽然转过头来,眼里酝出好笑的神色,而左手也将蝉衣一拉一转,就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蝉衣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面对面坐在了容疏的怀中。那张风华清俊的脸近在眼前,一双眸子黑的彻底,却请晰的映出自己的面容,又被他眼中的笑意一衬,而显得分外温暖。 容疏一手扣住蝉衣的腰,一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不老实,嗯?” 容疏语音微杨,尾音微低,而这姿势又着实太过暖昧,惹得蝉衣眼神有些闪避,口中也转移话题问到,“师傅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要给蝉衣买衣服了?” 容疏揽着她,语气随意,“就是想,没有理由。” 闻言,蝉衣眸子转了一转,忽然在容疏的唇上亲了一下,学着他的语气说到,“蝉衣就是想亲师傅,没有理由。” 容疏刚刚放下的手又抬了起来,摩挲着蝉衣的唇,似笑非笑道,“这可不够哦。” 听到这话,蝉衣水眸微扬,清光微动。容疏笑着收回手指,转而用唇代替。 没有以往的清苦药味,这一吻,倒更显深情。 直到嘴唇微微有些发麻,容疏才离开。两人额头相抵,都有些气息不稳。 “怎么办?好像不够呢。” 容疏低低的声音落入耳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蝉衣却偏偏听懂了,脸上愈发酡红。 “师傅想要的话,蝉衣……愿意的。”用更低的声音说出这句话,蝉衣感觉到容疏低低地笑了出来,却是将她抱紧了些,没有别的动作。 直到门上传来了敲门声,容疏才放开蝉衣,让她坐回原位。 看着几盘精致小菜被放到桌上,容疏拾起筷子,对蝉衣说到,“慢慢吃吧,这雨还大,不急。实在停不了,今天就先在这边歇一天吧。” 蝉衣应了一声,替容疏夹了菜。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四章 你是在暗示为师么? 中原。 白日。 裴晴醒来的时候,最先听见的是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台上,还发出细微的“啪啪”声。 她转动眼珠,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但旁边没有人。 刚醒来的时候神智有些模糊,裴晴细细回想了会儿昨晚的情景,明明记得她昨晚和方夙银赌气,是趴在桌上睡着的,怎么一觉醒来,倒是在床上了? 有些困惑的坐起身,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空着的位置,看见一大片明显的皱褶,很显然有人睡过。 除了方夙银,还会是谁。 裴晴转了转眸子,瞧了瞧眼前的景象,再想一想,她也不难猜出自己昨晚大概和方夙银同床共枕了。 应该是方夙银在自己睡着后,把自己报上床的吧。 这个猜想一出来,裴晴整个人乐了。 就在裴晴兀自傻乐的时候,方夙银从外面进来,见她起来,便说到,“醒了就洗漱一下,出来吃东西吧,等会好赶路。” 裴晴应了一声,喜滋滋的洗了脸,又梳好头发,跟着走了出来。看着方夙银将早点一一摆在桌子上,便跟着在对面坐下,一手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然后含糊道,“我看着天儿似乎不太好呢。” 听着裴晴含糊不清的语调,方夙银拿筷子敲了敲她手上的馒头,说到,“吃完了再说,小心哽着。” 这话说的裴晴很是开心,一双眼弯弯的跟月牙似的,看的方夙银一阵莫名。 “你傻笑什么呢?” 忽略掉“笑”字前面的形容词,裴晴费力吞咽了一口,笑嘻嘻说到,“昨晚是你把我抱上床的吧?” 乍然听到这个问题,方夙银顿了顿,“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裴晴看着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喜,接着说到,“而且昨晚睡觉前……你也看过了我的身子。” 如果说,裴晴前面一句话让方夙银一阵尴尬的话,这后面的一句话简直让他差点哽住。好在他喉咙不算太细,终归是没让这种惨剧发生。 “昨晚那是意外。” 淡淡的似乎不带感情的说了这么一句,方夙银不想让她继续下去,径直开口道,“快吃。吃完早点走。” 明知道方夙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可裴晴偏生不想让他如意。她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不套出话来,怎么成。 所以,裴晴没有理会方夙银的话,而是继续说到,“还有,你之前还亲过我。” 方夙银的手一停,已经知道了裴晴接下去会说什么话。 “你看,你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看也看过了,睡也睡过了。闲王殿下,你是不是应该娶我?” 一溜烟的将这话说出来,裴晴直盯盯的看着方夙银的脸色,就像是要在他的脸上戳出一个洞来。 看吧,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方夙银可谓是心里一团乱。 这话裴晴不止是第一次提过,上一次还能糊弄过去,可这一次——按照她的话,确实是看也看过了,睡也睡过了,虽然并没有做什么过的事,但是按照如今的情况,他确实也该负责。 而负责的罪本质体现,就是成亲。 “你是王爷,我是将军之女,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吧。而且,你我又熟悉的很,娶我,总比娶一些个不认识的世家女子来的好吧。”见方夙银不说话,裴晴循循善诱起来。 听到裴晴这话,方夙银心头微动,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 他已经二十有五了,这个年纪的官宦子弟哪个不早早娶了妻。就算没有娶亲,家中也早有了侍妾什么的,就他身边除了当初一个玉清,就再没有别人了。 之前,为了助新皇破城,他用蝉衣为借口,上演了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让大家都以为他心目中的人是蝉衣。 可是,如今他出入京城,身边根本没有蝉衣相陪,又有几个人相信传言的真实性。 之前新皇特地将他召回去,除了一些公事,也还有私事。 至于私事是什么,自然是问他何时成家。毕竟在辈分上,新皇是他的叔叔,是他的长辈,自然对他的人生大事格外在意。 如此看来,若他真要成亲,与其找个不知道底细完全不认识的千金小姐,倒还真不如娶了裴晴。 可是—— “晴儿你知道的,我对你的感情仅是如此,这对你不公平。”思量许久,方夙银才低声说到,语气斟酌。 听到方夙银的回答,裴晴一时有些愣怔。她不是不知道方夙银的心思,只是,被他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一瞬的不舒服。 然而,下一秒她又坚定起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你只是现在还不是很喜欢是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啊。或许,等你要成亲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呢?”裴晴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方夙银,眼神真诚而恳切。 看着裴晴这般眼神,方夙银不由得顿了顿,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便似是而非的点了下头。 只这细微的一个点头,却让裴晴欣喜异常。她拍了拍手,欢欣道,“我等你!我一定会等到你的!” 不知道裴晴哪里来的坚定和自信,但是方夙银看在眼里,却也忍不住笑了一笑。 如果真有,他其实也是很期待的。 虽说夏天的雨都是一阵一阵的,可今天这雨却像是下个没完一样,一直到天色全黑了,还是噼里啪啦砸在窗上。 东岚的小镇上。 按照容疏之前所说,竟然回不去了,就先在客栈里过一晚好了。 当蝉衣到楼下订房的时候,才发现今天跟着容疏出来,并没有带多少钱,此时掏出来一算,只够一间客房。 她本是想上楼找容疏拿点钱,却在下一刻想到什么,只要了一间房。 当容疏和蝉衣到了她定的房间时,见她返身关了门,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间?” 蝉衣走到桌边坐下,侧着头看着容疏,笑吟吟道,“我只定了一间房呀。” 容疏微微蹙眉,“怎么?没有房间了么?” 蝉衣摇了摇头,将手一摊,却笑得一脸坦然,“我身上只带了这么些钱。” 闻言,容疏笑了笑,走到她身边,说到,“我这里还有呢。”说着,就要掏钱。 眼看着容疏的动作,蝉衣忙抬手按住了他的手,头微扬,眼底染着灯光,亮盈盈的,“我是故意的。” 听着蝉衣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容疏像是明白什么一般,心头微微一动,却是只轻轻唤了声,“蝉衣。” 蝉衣忽然倾身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容疏身上,熟悉的味道萦绕鼻间。她微微笑了一笑,讨好般的蹭了蹭,然后说到,“师傅,蝉衣爱你。” 突如其来的剖白让容疏微微一顿,接着,他的手抚上她的发,笑容浸透眼角,“我知道。” 蝉衣抬起头来,仰头看着容疏时,眼神璀亮无比,“师傅也爱蝉衣,是不是。” 容疏笑了笑,手指滑过她的头发,微凉的触感染上指间,“你知道的。” 蝉衣轻轻笑了一声,一双凤眸挑起,悠悠细了眉眼,“月纤之前说……她是师傅的女人。” 听到这话,容疏的眼神忽的一暗,手指轻抚的动作也跟着一停,但面上却是不怒反笑,连声音都带着丝慵懒,“哦?我的女人?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知道月纤是骗她的,还好当时她没傻到信了那人的话。 虽然现在容疏没有直接否认,但以蝉衣对他的了解,这一句反问便是最有力的反驳了。 所以蝉衣此刻很高兴。抱着容疏的手也愈发紧了一分。 感觉出蝉衣的动作,容疏不由得笑了一声,低眸道,“原来我的小蝉衣是在套我的话啊。” 蝉衣又笑了一声,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默了片刻,才一字一句道,“其实那一日,我和贺兰千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容疏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是她和贺兰千成亲的那一晚。 心里好似有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容疏抚在蝉衣发上的手顺着她的脸颊下滑,接着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一双眸子微微一眯,“你是在暗示为师么?嗯?”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五章 芙蓉帐暖啊帐暖 视线缠绕视线,蝉衣却勾唇笑了,“哪有。蝉衣明明是在调戏师傅。” 听到这话,容疏的视线落进蝉衣好似盛了水的眼眸里,直将里面搅出了涟漪。 片刻后,蝉衣似乎受不了这般直视,忙低下头去,咳嗽一声,接着松开容疏的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口中说到,“我去叫人打水好洗澡。” 看着蝉衣的背影,容疏不由得笑出了声,“还调戏为师呢。胆子也忒小了点。” 可是,当两人都洗完澡的时候,容疏就发现自己说错了。 蝉衣定的这一间真的是耗尽了她所有银两的上好客房,连沐浴的地方,都是单独隔出来的一个隔间。所以两人一前一后互不干扰。 当容疏沐浴回来,绕过屏风进来,看见样衣正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穿的正是下午才买的那一件水红色丝质广袖高腰低胸襦裙,同色纱罗衫罩在外面,肌肤若隐若现。 见容疏进来,蝉衣侧转过头来,一双美眸好似漾着湖水,分明是潋滟不染铅华的清澈,却因为她的流盼一笑,渲染出别样的滋味。 容疏的心,因为她这突然一笑,而轻微跳了一下。 “还不睡?”容疏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一双深眸落在她的方向,看着她的模样。 蝉衣站起身来,朝他走近几步,接着微微张开双臂在容疏面前转了一圈。轻薄的纱裙随着她的动作而旋转起来,就像是莲花次第开来。 “师傅,好看么?”面对着容疏站好,蝉衣盈盈而笑。 容疏怎么看不出她的意思?当下往前走了一步,至她身前,伸手将她发间的玉髓簪子取了下来,一头青丝如墨泼洒而下,落满蝉衣微显单薄的肩头。 抬手掬起一捧头发,感觉发丝从指尖滑下的微凉触感,容疏也含笑道,“这般更好看。” 蝉衣笑了声,从他手中接过簪子,返身走回梳妆台放好,还未转身,却被容疏从后轻轻抱住,微热的气息拂在耳边,“蝉衣,你可想好了?” 听到容疏的问话,蝉衣便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当下在他怀中转过身来,抬眸静静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不知道爱了多少年的男人,轻轻笑开,“从师傅决定不放开蝉衣的那一刻开始,蝉衣就已经想好了。” 闻言,容疏深眸之中微微一波,嘴角扬起个轻笑的弧度,声音悠悠深长,“这一步走出,就真的没有退路了。你知道,我或许没有十年可活。” 蝉衣突然用唇堵住容疏的嘴,在他下唇咬了一口后,才又退回站好,”师傅乱说。而且,哪怕只有一年,我也会陪着。” 容疏眼中浮现一阵动容。 接着,他一手抬起蝉衣的下颌,一手仍勾着她的腰,对准那嫣红的唇便吻了下去。 最初的轻柔辗转之后,容疏的手顺着蝉衣的发滑下她的腰后,微一用力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压,两个人之间便再无缝隙。 蝉衣抬手揽住容疏的颈,仰头回应着容疏渐渐加重加深的吻,闭着的眼长睫轻颤,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鼻息相接,喘息融合得天衣无缝,越吻越深入,越吻,空气就仿佛越稀薄。蝉衣觉得身体微微有些发软,胳膊不由得紧了紧。 容疏的手顺着蝉衣的脊背缓缓移了上来,然后按住她的肩膀,让两人分开一些。看着蝉衣水波荡漾的眸子,自从上次差点要了蝉衣那一次之后,他身体里蛰伏的感觉又再度涌了上来。 俯身再吻了吻蝉衣的唇,接着移向脸颊,再滑向耳边,容疏轻轻咬了一下,就感觉怀中的蝉衣猛地颤了一下。 他轻轻笑了一笑,括手拂落蝉衣身上的纱罗衫,然后俯身抱起蝉衣走到床边。 蝉衣没有老老实实的躺着,反是坐了起来,伸手替同样坐下的容疏解起了衣服。 “我记得你只替我穿过衣服,倒是真没替我解过衣服。”看着蝉衣这般动作,容疏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 闻言,蝉衣抬眸看了他一眼,扬唇一笑,眼底淡淡清波带来,“以后……蝉衣也会替师傅解衣服。” 这话说的暖昧无比,又配上她这副表情,看的容疏心中一动,抬手握住蝉衣的手,牵引着她解开了自己的外衣。 拥着蝉衣倒在床上,容疏没有急着有所动作,而是用手撑了起来,俯身看着蝉衣那张艳色倾城的脸,用一只手缓缓摩挲过她的脸颊,纯黑的眸里慢慢沁出了万般柔情。 “为师真有些舍不得。”轻轻说出这句话,容疏的语气似乎有些像叹息。 蝉衣反手握住容疏的手,笑着说到,“有舍才有得。” 闻言,容疏顿了顿,而后笑着俯身吻住了她。 容疏微烫的唇让蝉衣贪恋不已,原本容疏只是浅浅吻着她,她却反客为主,勾住容疏的脖颈,伸出舌头舔舐他的下唇,正好就在之前她咬过的地方。 这一下惹的容疏轻哼了一声,跟着咬了蝉衣一口,调笑道,“真是不老实。”说着,发烫的唇就转到了蝉衣耳侧,轻啮了一下。 蝉衣往地咬住唇,身体也跟着软了下来。 耳侧是蝉衣敏感的位置,方才容疏便看了出来,此时为了惩罚蝉衣之前的挑逗,他便在这一处流连起来,直惹得蝉衣呼吸急促,长睫颤动。 离开了蝉衣的耳侧,容疏的唇又渐渐下移,滑过颈项,掠过锁骨。而他的手也顺着蝉衣棵露的肩头向下,缓缓抚上她的胸口。 衣服被拨开,蝉衣能感觉容疏修长的手指擦过胸口,那微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整个人却发热起来。 容疏的手顺着向下,拂过她平坦的腹部,握上她纤细的腰肢,又渐渐向下,所到之处,无不勾起星星点点,直至潦原大火。 蝉衣睁开已然迷离的眼,抬起一手学容疏之前的样子,抽掉插在他发间的簪子,就见青丝铺泻而下,落满她全身。 这一幕的惊艳让蝉衣眼神凝滞了片刻,忽然低低出声,“师傅,你真好看。” 蝉衣的话让容疏微微一顿,抬起身来,却在一愣之后眼角眉梢都泛出了笑意,他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蝉衣的表情,半晌才伸出手,凑近她的面庞,指尖抚上她的唇角,轻轻笑道,“才知道么?” 蝉衣抱住容疏的腰,声音因为方才的亲热而带着些媚意,“这样的师傅确实是才知道。”顿了顿,接了句,“也只有蝉衣一个人知道。” 闻言,容疏低低笑了笑,“接下来的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继续俯身亲吻着蝉衣,手指温柔拂过她全身,直到感觉到蝉衣全身都软了下来,容疏方贴着她的唇角,轻声道,“等下会有些疼。抱紧我。” 蝉衣半睁着被春水映透的眸子瞧着容疏,轻轻点了点头,收紧了双臂。然后就感觉容疏身体的重量压了下来,接着,便是一阵撕裂的疼痛从下身急速窜了上来。 蝉衣冷冷吸了一口气,一口咬在自己唇上,半天说不上话,只能下意识的抱紧了容疏。 感觉蝉衣在微微发抖,容疏也不敢动,只是反复亲吻着蝉衣,柔声道,“乖,蝉衣,别咬自己,深呼吸,放松。” 按照容疏所说,蝉衣深深呼吸了几口,又被容疏的唇夺了心神,渐渐觉得那疼痛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种别样的缠绵之感。 感觉到蝉衣身体的僵硬慢慢松懈下来,被自己安抚过的唇也开始回应起自己的吻,容疏才慢慢动了起来,生怕她不适一般,动作极为温柔。 看着蝉衣脸色酡红,一双凤眸斜飞如媚,容疏靠近她的耳边,声音微哑道,“蝉衣,我想听你叫我。” 蝉衣红唇微启,气息不稳地叫了声,“师傅。” 容疏却笑,继续道,“叫我的名字。” 蝉衣睁开眼,眸色迷离幽媚,看着容疏不掩深情的眼,她勾唇一笑,声音低软,“容疏。” 听见这一声,容疏的目光陡然沉淀,深邃的双眸间好似揉碎了荡漾在湖面上的星光,灼亮了蝉衣的眼。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六章 以下犯上是要付出代价的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有微凉的风从半开的窗外吹了起来,将桌面上的烛火撩拨的左右晃动。 蝉衣枕在容疏身上,长发在背后全部散了下来,墨色逶迤。容疏一手绕过她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柔滑的发。 “明天就要回派里了。”闭着眼好似睡着了的蝉衣听见外面一片安静,忽然开了口。 此时她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像是羽毛一般拂过容疏的心。 “你口渴么?”没有理会蝉衣的话,容疏反是问了别的一句,语气低哑,似乎还带着未退却的情欲。 蝉衣睁开眼,撑起身子俯身看着容疏,搭在身上的薄被从肩头滑到腰际,露出莹润的肩背。“师傅怎么知道我口渴?” 见蝉衣嘴角嫣然,笑意如丝,容疏没有答话,只是坐起身,俯身在她嘴角轻轻一吻,低声道,“我给你倒水。”说完,便披衣下榻,走到一旁的桌边,提着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水。 蝉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等着容疏将水端过来,而后伸出一只手接过,慢慢喝着,只觉得那水从喉咙流下去的感觉,就像是滋润了干涸许久的土地。 喝到一半的时候,蝉衣突然停了一下,她端着杯子看向容疏,奇怪问到,“师傅都不口渴的么?” 容疏笑,“渴。”说着,就从蝉衣手中接过水杯,就着那平杯水喝了下去。 喝完了水,容疏见蝉衣似乎还眼巴巴的看着那见底的杯子,也不起身,只随手将杯子搁在一旁,倾身就揽过蝉衣吻了下去。 微凉的水从交贴的双唇间落进了蝉衣的口中,她微微仰头抱住了容疏的背,接纳接踵而至的热度。 比之之前的温柔,容疏现在的动作更带了些力度,虽没有到攻城略地的地步,却也占据了她所有的空间,所有的呼吸。 余光看见蝉衣脸颊已然嫣红,容疏方退开一些,却也不离开,只贴着她的唇角反复亲吻,低低哑哑的声音落在她嘴角,“你方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口渴?” 蝉衣睁开好像被水浸透过的眸子,瞅着容疏,等他回答。 容疏却低低笑了笑,直起身,看着她意有所指道,“你刚刚叫的很好听。” 闻言,蝉衣本就泛红的脸愈发烫起来,她挪开视线,越过容疏的肩膀看向他身侧凌乱的床榻,控诉道,“师傅,你太邪恶了!” 容疏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说到,“我说的是你叫我名字的时候。” 听到这话,再看容疏这副明显故意的表情,蝉衣知道自己在他的暗示下想歪了,便恨恨地咬了咬唇,不说话。 蝉衣这副模样着实是少见,容疏看了许久,才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生气了?” 刚听见容疏的话,蝉衣却一反常态反手勾过容疏的脖子,笑着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吐息如兰,“怎么会呢?” 她说这话时,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听在容疏耳里,颇有些柔软无骨的妩媚感。 感觉到容疏的手顺着自己的腰渐渐上移,蝉衣轻笑一声,推开容疏,反身裹了被子侧身朝里躺下,闭着眼说到,“我困了,睡了。” 看着蝉衣明显是报复的举动,容疏笑了一声,说到,“以下犯上。” 蝉衣没理他,但嘴角弧度却扬了起来。 容疏侧头看着她嘴角那得逞的笑容,眼尾轻挑,俯身道,“蝉衣,以下犯上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容疏话音一落,蝉衣便知道是什么代价了,还没来得及去挡,就被容疏一口轻轻咬在锁骨上,不用力,却痒的要命。 蝉衣忍不住笑了出来,抬手去推容疏。容疏压下她的手,覆身上去,手指在蝉衣身上继续撩拨,口中却喑哑笑道,“有胆子点火,没胆子承担后果啊。” 蝉衣见躲不过,便只能喘着气道,“师傅都不累的么?” “累。”容疏接话接的顺畅,可下一句倒是哽到了蝉衣,“那也是因为你,所以小蝉衣得负责。”说着,便往下沉了身,突然进入。 蝉衣忍不住呼了一声,尾音轻颤,别样妩媚。 好吧,她觇在才知道自食其果是种什么滋味了。 容疏这般年纪,素来没有碰过女人,之前压抑成习惯就形成了强大的自制力。 而现在,蝉衣切身体会到像他这般禁欲太久的人,一旦解开,真的是……无法形容。 到蝉衣和容疏回到青水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了。 昨天还下着瓢泼大雨,好似要将这天地都洗刷一遍。而今天,这天便热的出奇,太阳高高悬在空中,似乎没有因为昨天的大雨而凉快一点点。 昨晚被容疏折腾了两次,所以蝉衣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而容疏也没有叫到,等着她醒来,一起在客栈吃了饭,才慢悠悠地晃回了山上。 其实蝉衣潜意识是不太想回来的。在外面,她可以无所顾忌和容疏在一起,没有什么师徒之隔,没有什么伦理,她只需要做自己就好,全身心爱着她所爱的男人,心无旁鹜。 而回到青水,她便只能是青水的大师姐,是容疏的徒弟。纵然容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她再多的宠爱,那也是师傅对徒弟的,不能沾染一点其他的味道。 所以当月纤端着药出现在二人面前,让容疏回屋喝药的时候,蝉衣除了回到自己的房中,似乎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看着容疏转身朝屋中走去,月纤跟上,斜掠过她的视线还带着一丝挑衅,蝉衣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她确确实实是和容疏摊开了,也确实得到他独一无二的心了,可是,他们毕竟是师徒,这个是再转几百回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要想真正无所顾忌的和容疏在一起,现在看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尤其是在比中原还要讲究师徒伦理一些的东岚。 “蝉衣。” 就在蝉衣转身往自己房中走去的时候,容疏的声音却从他房门口传来。 蝉衣扭头,见容疏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她,眸子里的笑容再熟悉不过,“之前你和为师闹别扭,不肯服侍为师喝药,如今总算是肯听话了,还想劳烦月纤替你照顾为师么?” 容疏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赶紧过来喂我喝药,不然就被月纤占了便宜。 看着容疏朝她挑眉暗示的表情,蝉衣忍不住笑了一笑,应了一声,几步又走回容疏面前,从一旁的月纤手中接过碗,语气客气而疏离 ,“以后这些事就交给我做吧,不用劳烦你了。” 说着,她也不管月纤是什么表情,兀自陪着容疏便进了屋子。 月纤被晾在门外,心头冲起一股悲愤,却终是化为眼底的寒冰,重重沉了下去。 中原。 京城。 在路上又赶了三天的路,方夙银和裴晴终于到了京城。 因为裴将军的生辰就在明日,所以这三天的路赶得两人格外疲惫。进城门时,裴晴差点累的从马上摔下来。 方夙银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见裴晴睁着眼呵欠连天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很累?” 裴晴点头,再点,接着又点了一下。方夙银这才看出,她想表现出强烈的肯定,无奈太过疲累,所以才一下接一下的。 翻身下马,方夙银又扶了裴晴下来,将她歪来歪去的头掰正,而后笑道,“我先送你回将军府。走一走比较有精神。” 裴晴又点了下头,方夙银拉着裴晴,忍不住打趣她,“看看你这样子,被卖了还会给人数钱。” 闻言,裴晴转头看了他一眼,“哼”地一声极为无力,“你敢卖了我,我就穿红衣然后自尽变成鬼来缠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方夙银被这句逗得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路走到了将军府前,果然如方夙银所说。走了一段路,裴晴倒是清醒不少。后来还站在自家门口问方夙银,要不要进去坐坐。 方夙银抬头冲站在台阶上的姑娘笑了笑,说到,“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是裴将军的生辰,还有的你累呢。” 裴晴想了想,深以为是,便也不再留方夙银,只朝他挥了挥手,看他转身上马离开。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七章 生辰之宴 离开将军府后,方夙银便直接回了闲王府,也就是新皇之前作为平王的时候所呆的地方。 因为他很少回京城的闲王府,所以这座府上并没有什么人。甚至他进门走了好大一段路,也就看见欢喜迎上来的老管家。 说起来,这一路回来他也并不是完全不累,只是比起裴晴那种坐在马背上都可以睡着的夸张劲,他倒是正常许多。 命人打水好好洗了个澡,方夙银连饭也没吃,直接去补了个觉。醒来时已是天黑,伸手不见五指。 起来吃了个饭,方夙银想起要和容疏和蝉衣报个平安,还得问问容疏的身体,便写了信,倒出茶壶里的水,凝成水鸽,放它离开。 刚做完这些,方夙银就接到了宫里的传唤,说是新皇让他进宫。 换了衣服,方夙银坐着马车进了宫,一路没有人拦,直直到了皇帝寝宫外。 方夙银进去的时候,新皇似乎正在埋头批奏章,见他进来,忙搁了笔起身朝他走去。 “皇叔。” 方夙银俯身行礼,还未低下头,已然被新皇扶着的手肘,笑着对他说,“就你我叔侄二人,客气什么。过来坐。” 方夙银随着新皇到了一旁的座椅边坐下,新皇今人进来倒了茶水,两人各自喝了一口,方开始聊开。 “许久没看见你,今天听说你回来,想着一路舟车劳顿,定然是回去补觉了。所以晚上才叫你过来,可有用过晚饭?”新皇面带微笑,关心神色实实在在。 方夙银笑了笑,说到,“谢皇叔关心,夙银是吃了晚饭才过来的。” 新皇点了点头,又笑着说到,“记得上回见你还是你和贺兰千一起来的。说起来,你若是回去,记得和贺兰千说一声,上次他挑的几人学了他赤火的隐术,感觉不错。看他什么时候过来看看,朕答应他的事,也得做到了。” 听到这些,方夙银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见方夙银如此,新皇也知道个所以然来,不由得感叹道,“你师傅和他还是对头么?” 闻言,方夙银笑了笑,道,“不是皇叔口中的对头,不过却是别的对头。” “哦?” “情敌。” 听到这话,新皇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半天才道,“你那师妹容色倾城,是个男人怕是也得动心。朕之前还以为你和她是一对呢,怎么成了你师傅。” 新皇和方夙银素来关系极好,所以这话说的也很随意,方夙银笑了两声,摇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哪儿敢和师傅抢人。”说着,还做出一副甚是惋惜的模样。 新皇瞧着好笑,敲了敲桌子道,“得了你啊。就你那心思朕还不知道。”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番那裴将军的女儿缠着你去了一趟漓城,可有什么收获?” 看出新皇满脸的兴致,方夙银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对他说到,“皇叔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新皇可不乐意了,“朕不是八卦,只是你父母去的早,如今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也就朕一个亲人。你说说,朕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见新皇说的认真,方夙银也不好反驳,只是推说到,“晴儿太小了。” 裴晴今年十六,而他今年二十五,就两个人的年岁差距来说,裴晴对他而言真的是太小了。 “哪里小?”新皇反驳,“你那师妹不也比你师傅小上好些么?比起他们,你和裴晴算不了什么。你看看,朕的淑妃不也比朕小十岁么。” 闻言,方夙银也知道多说无用,只是聪明的保持着沉默。 但新皇显然不想让他沉默,直接问到,“夙银,你老实和朕说,是不是还没忘记那个玉清?” 被人骤然挖出心头深埋的秘密,方夙银有一刻的呆滞。 见方夙银如此,新皇就知道自己说的不错,不由得往后靠了靠,叹息道,“那玉清是贺兰千安排到你们身边去的,朕虽猜到了他的几分用意,却没料到你会陷得这么深。朕当时只想着,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又会看人眼色的女人。论样貌,她完全比不上你那师妹。你连你师妹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瞧得上这么一个女子,只是——” 说到这里,新皇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早知道她害的你如此,朕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出来弹琴。” 方夙银脑海中浮现出最初看见玉清的样子,一帘纱帐挡住众人视线,只看得见她朦眨的影子,却莫名的映在他眼里。 只是,他后来才知道,之所以当时会移不开眼,不过是因为玉清用琴声对他使了类似摄魂术的控术。 被新皇的话勾起那些深埋的往事,方夙银只在片刻的出神后便渐渐回了过来。也许时间真的是最有效的治疗,那些之前曾深深嵌在心头拨不出来的刀子,好似慢慢的退了出来。 心口,似乎没有那么疼,只是,还是有些难受。 见方夙银半天不说话,新皇以为他还在神伤,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说到,“之后你们回漓城,朕倒是听说了一些事。” 闻言,方夙银侧过头来,问到,“什么事?” “朕听说,那玉清被邵斌赎了身,而邵斌……现在在工部当事,明天裴将军的生辰,他会去。” 方夙银握着茶杯的手蓦地一紧,再下去,却不知道听了什么。 裴将军作为朝中武将第一人,又握着最重要的兵权,所以他的生辰,无论大官小官,只要能来的,铁定带着大盒小盒的礼物到了这将军府。 当然,进不进得去,就是另一说了。 方夙银到将军府的时候,只见府中彩灯高悬,四处灯火通明,将这府宅照的亮如白昼。而大道上满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由丫鬟引着向厅堂走去,方夙银一路上遇见好些官员,各个朝他拱手行礼,笑着唤一声,“闲王殿下。” 方夙银一一回礼,到大厅时,裴将军迎了上来,笑容爽朗,“闲王殿下来了!” 方夙银笑着抬手,“祝裴将军福如东海,松柏长春。” 裴将军哈哈笑了两声,道,“下官还要感谢殿下之前对晴儿的照顾呢。” 说到裴晴,方夙银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没有瞧见那俏丽的身影,便问了句,“裴小姐没有跟着将军么?” “她啊,在她母亲那里呢。”裴将军回答到。 方夙银笑了笑,转而说到,“说来,今日的将军府倒是和平时的不太一样。” 平时的将军府都是安安静静的,到了晚上便是一片清幽,而今天的将军府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倒是让方夙银刚进来的时候小小惊讶了一下。 听见方夙银的话,裴将军笑着捋了捋胡子,满脸笑意的说,“这啊,还不都是我那古灵精怪的丫头,非说这样比较喜庆。” 闻言,方夙银想起裴晴的样子,再想起她素日所为,也不由得牵动了嘴角,道,“裴小姐说的是。” 因为今天来的宾客众多,所以,在方夙银入座后,还有许多人都没有来,故而他便坐在自己的位上,独自喝茶。 忽然,一双手从后覆上他的眼,淡淡的花草香传来。方夙银勾了勾唇,抬手拉下挡在自己面上的手,笑着道,“晴儿,别闹了。” 随着他的声音,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后方传来,一身粉色衣裙的裴晴就转到了方夙银的面前。 装晴模样娇俏,一双眸子亮亮的,滴溜溜转的时候格外灵气。而这一身粉色衣裙衬出她笑颜如花,容色清透,倒是极好看的。 “闲王什么时候来的?”别人对方夙银都是“闲王殿下”的称呼,尊敬意味十足,包括裴晴的父亲,裴将军。 可裴晴每每叫他,只是“闲王”“闲王”的喊,颇有些平辈的感觉,方夙银听着倒也不觉得恼,反而觉得挺好的。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八章 宴上表白,却无回答 “我刚来没多久。你呢?方才裴将军说你陪着你母亲,怎么过来了?”方夙银看着裴晴的笑脸,心里埋着的阴霾好似散了一些。 裴晴咯咯笑开,语调轻扬,“听说你来了,我当然赶着过来见你。” 这话说的方夙银心里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会儿。 反正现在人也没到齐,裴晴也不赶着到裴将军身边,便提了裙角在方夙银身边坐下,陪着他聊天。 说来,两个人不过一日没见面,说的话却仍是多的可以堆起来。按理说,他们之前天天在一块儿,该说的早就说完了,却不知道怎的现在还有这么多话可讲。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听说皇上已经到了门外,裴晴忙站起身,拍了拍有些微皱的裙子,和方夙银暂别后,便匆匆到了裴将军身边。 新皇带着皇后从外进来,一通客套的君臣之礼之后,帝后二人便和裴将军坐在了一桌。方夙银是王爷身份,自然也在这一桌,而裴晴则和其他官家小姐们坐在一桌。 这一顿饭吃的还算热闹,因为裴家没有儿子,所以裴将军一桌一桌的敬着酒的时候,是裴晴陪在一旁。裴晴虽是女子,但性情爽直,酒量也还不错。加上裴将军担心女儿待地将她喝的酒换成了果酒所,以这一路下来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因为裴晴是女子,所以大家都知道她喝的是果酒,却也没有什么异议,还是该喝的喝,该笑的笑,该说的说。 到其中一桌的时候,裴晴笑着的嘴角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方夙银他们所在的那一桌,见他们正在喝酒聊天,没有看过来,便好似松了口气,礼貌的随着裴将军向各位敬酒。 这一桌敬完,又过了两桌,裴晴便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跟在裴将军身后到了夙银这一桌。 朝方夙银眨了眨眼,裴晴先随着裴将军敬了新皇及其他人,而后她忽然举着酒杯,朝方夙银唤了声,“闲王殿下。” 在没有人的时候,裴晴虽然向来是叫的闲王,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名字。然而,在外人面前的时候,该注意尊卑她还是会注意的。 方夙银本来就看着裴晴,见她忽然点到自己,便笑着应了一声。 裴晴冲方夙银笑了一笑,转身叫来一个丫鬟指了指自己的杯子,又指了指方夙银面前的酒杯,笑着说到,“将我杯里的酒,换成和闲王殿下杯里的一样。” 那丫鬟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裴将军,见自家老爷只是笑着没有阻止,便点了点头,转身提来酒壶给裴晴满上。 看着这一番动作,方夙银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由得笑道,“怎么?要和我拼酒?” 闻言,裴晴咯咯笑了声,说到,“晴儿只是想敬殿下。换酒不过表示诚意。” 说话间,酒已经倒上。裴晴举着杯子,对方夙银说到,“晴儿的第一杯酒,谢殿下之前替晴儿挡酒。” 见裴晴这般理由,方夙银自然不拒绝,笑着站起身来,朝她举了举杯,仰头饮下。 一杯落尽肚里,裴晴又让人倒上一杯,继续道,“这第二杯酒,晴儿敬殿下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听到这个敬酒的理由,方夙银不由得想起这些日子的事,眼底染上一抹温柔的笑意,便也不拒绝,和裴晴同时喝完。 “第三杯酒。”裴晴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喝了两杯,有些上脸,白暂的脸颊上开始露出些微粉色。 因为这一桌的动静,其他几桌的客人都抬头看向这边。见裴晴只好好敬方夙银一个人,便不由得都露出颇有兴味的神色。 想起之前宫中设宴的时候,一贯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方夙银就替第一次见面的裴晴挡了酒。之后,又听闻裴晴随着方夙银去了漓城,一去就是好些日子,这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起。不由得都暗自猜测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些什么。 “看来,这裴将军的女儿怕是要成为闲王妃了。” 有人低声嘀咕,没有发现身边隔一个人的位置,有人的脸色隐隐灰败。 而裴晴自然没有听到众人的议论,之前虽然喝的是果酒,却也是酒,又加上方才两杯喝的急,饶是有些酒量,眼神也开始没有那么清朗了。 看着那清透的酒液注入酒杯,裴晴微微眯起眼,握着酒杯的手紧了一紧,声音便从口中悠悠飘了出来,“晴儿有些话想和闲王殿下说。” 见之前还笑嘻嘻的裴晴忽然认真起来,方夙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隐隐有了不对的感觉,下意识想要岔过话题,就听见裴晴清脆的声音当着众人的面,对他说到,“闲王殿下,晴儿喜欢你。”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而裴晴这句话落后,满场安静。 只是,这片刻的安静还没有维持多久,就听见“噼啦”一声,似是有人摔碎了什么。 停留在方夙银两人身上的目光瞬间便投向了声源所在。只见一个杏色衣裳的女子垂着眸子,脚边一摊碎片。 “抱歉。”她轻轻开了口,声音低到听不见。 倒是她旁边的年轻男子眼神间掠过一丝暗色,却马上换做笑颜,抬手勾过身边的女子,冲其他人说到,“对不起了,内人手滑,摔坏了酒杯。” 见状,裴将军笑了笑,道,“无碍。没有伤到邵夫人的手就好。”说着,他侧身叫来一个丫鬟,嘱咐她去重新取个杯子过来。 其余的人见只是一个意外,便很快挪回了视线,再度看向站着的那两人。 可方夙银的目光却仍是停留在那个打碎杯子的女子身上,眉宇间掠过一丝异色,而后微微皱起,眸中多了一丝明灭的幽深,整个人仿佛怔在那里。 那个摔碎杯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随着以邵斌新娶的夫人的名义,跟着他出席这场宴会的玉清。 他记得昨天新皇有和他说过,自己离开漓城后,邵斌替玉清赎了身。而刚刚邵斌对其他人称呼的也是,内人。 虽然新皇早便通知过他,可他却没料到两人相见的这么猝不及防。 还是在裴晴当着众人的面,说喜欢他的时候。 方夙银的心情很是复杂,目先也半天不知道收回来。本是等着他回答裴晴的话的众人见方夙银一直看着玉清,慢慢地也体会出一丝别样的意思。 更有甚者,看了看方夙银,又看了看被邵斌抱在怀里,死死低着头的玉清,低低说了句,“邵家夫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宫中宴会上见过。” 一个发现不对,就有更多的人在记忆中搜索。有个记性好的官员轻呼一声,道,“那位邵夫人,不就是去年宴会上弹琴弹的极好的女子么?好似叫……玉清来着。” 此话一落,又有人接过话头,“玉清?不是当时被皇上赐给了闲王殿下吗?” 那些陈旧的过往就在众人绞尽脑汁的回忆中一一浮出水面。本只是裴晴和方夙银二人之间的答应不答应的问题,因为这一插曲,而牵扯出几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听见旁边窃窃私语,方夙银这才仿佛回过神来般收回视线,僵涩的目光却看见面前仍是端着杯子,和他一般神情僵涩的裴晴。 他恍然反应过来,刚刚只注意玉清,忘了裴晴一直等着他回答。 “闲王殿下,不好意思。晴儿一定是之前喝太多了,现下有些醉了。”看不过去裴晴的倔强,裴将军冲方夙银笑笑,起身去拉裴晴。 裴晴却推开裴将军,身体晃了晃,站在原地坚定地说,“晴儿没醉。” 裴将军有些尴尬,倒是皇后瞧出了端倪,又被新皇暗示了一下,便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裴晴身边,抬手扶着她说,“裴小姐既然喜欢闲王,干脆和我们坐一块儿好了。就在本宫和闲王中间加个位置吧。” 皇后亲自来拉她,裴晴自然不会再拒绝,只能垂下眼眸跟着皇后走到她身边。马上有丫鬟加了凳子在皇后身边。 裴晴在凳子上坐下,刚刚的勇气似乎一下子消散了,她只顾低着头,却不再看另一边的方夙银一眼。 见状,裴将军松了口气,仍是笑着叫大家各自喝酒吃菜,不用在意。其余人虽心里八卦的很,但见主人家如此,便也呵呵笑着随着众人一起打着哈哈。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九章 旧情(上) 因为这么个插曲,大家似乎都吃的心不在焉,说话声也不如之前大,气氛有些奇怪。 玉清见方夙银收回了视线,在原处坐下,而裴晴也在他身边落了座。玉清低着头,心头有些酸涩,只是这酸涩还不待散去,圈在腰间的手就狠狠把她一掐,只掐的她一口咬在唇上。 “怎么?难过了,心疼了?”邵斌微微松开掐在她身上的手,人却靠过去一些,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语气却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玉清低垂着脸,声音很轻,“玉清没有。” “没有么?”邵斌侧过头,嘴唇摩挲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现在看着闲王有了新欢,心里难受了,后悔了是吧。” 玉清咬着唇,没有说话。 邵斌轻笑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将身旁的玉清也拉了起来,转头对同桌的官员笑道,“内人有些气闷,我陪她出去走走,诸位慢慢吃。” 那些人见玉清靠在邵斌怀中,长发半垂,看似柔弱羞涩。虽然知道他们突然离席,应该和方夙银和裴晴那事儿有关,但这毕竟也是人家的事儿,倒也没有多说,只笑着应了。 大家本是吃着说着,并没有太注意两个人的离开。倒是方夙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抬头,看看被邵斌半揽着走出去的玉清,瞬间有些想追上去。 “不想被大家嚼舌根,就别追。” 身边有声音传来,低低的,不带感情一般。 方夙银心中一动,侧头看了身边兀自吃着菜的裴晴,好似和他说话的人不是她。 方夙银心头动了动,忍住要追出去的心,脑中想起方才的场景,低着声音对裴晴说了句,“对不起。” 听见方夙银的道歉,裴晴的手顿了顿,却是说到,“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方夙银一时沉默。 旁边的无声只是让裴晴笑了笑,心里却冷了。 夜色泼墨般染这整片天空,一轮弯月悬在半空。 而如帘幕般黑这的天空下,却是一片灯火辉煌。 邵斌拉着玉清一直往前走着,步子快而大,让玉清脚步有些仓皇,跟的有些吃力。 灯火好似照亮了整座将军府,邵斌带着玉清一直往将军府最偏僻的地方走去,一路过来灯火越来越淡,越来越暗,终于在一片小树林里只剩下月色浅薄。 邵斌一个急停,转身看了眼玉清,眼里竟然带着丝狠色。 玉清急急喘气,还不待恢复,就被邵斌一把按在树上,后背咯地生疼。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声音却被吞没在邵斌狠狠压下来的唇里。 邵斌说是在吻,倒不如说是在咬。有淡淡血腥味顺着舌尖窜了进来,铁锈一般的味道让玉清皱了皱眉,抬手去推邵斌。 哪知玉清的手还没有碰到邵斌,就被他一把握住,反手压在她身后。而后,邵斌低下头来,一口咬在玉清脖子上。 玉清叫了一声“痛”,扭着身去挣脱,无奈邵斌勒的极紧,不仅不让她脱身,更是抬手拉住她的衣襟,“刷”地一声,扯掉了她的上衣。 浅红色的肚兜露了出来,凉风吹过裸露的肩,让玉清忍不住抖了一抖,感觉到邵斌的唇渐渐向下,一口一口重重吻下来,而他的手也毫留情的从她上身抚了下去,又是一用力,扯掉了下裙。 邵斌狠狠吻咬着她,手和口都极重,一直到下,分开她的双腿,便猛地撞了进去。 没有任何温柔可言,玉清浑身都疼,却只能吸着冷气,不敢说一句。 她清楚的知道,邵斌是在惩罚她。用这种方式,狠狠地惩罚她。 虽然知道是自找的,可玉清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只觉得人被撕裂了无数块,再也拼不回去。 邵斌看见玉清眼角的泪,却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恨恨地骂着她,说的任何话都带着刺,刺得她千疮百孔。 不知过了多久,邵斌推开她,抽身离去。玉清浑身如散架一般,顺着树干滑了下来,抱着手臂无声呜咽。 明明是自己选择的路,为何到了现在却如此后悔? 若是当初她没有给方夙银那一剑,若是在方夙银找到她时,她不将他气走,若是没有自我堕落,若是肯说一句她也爱他,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可是,玉清知道这世上没有“若是”。 如今方夙银身边已经有了裴晴,他们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必然是一对佳偶。 而自己呢?邵斌念着几分旧情,替她赎了身,还肯让邵府中的人唤她一声夫人,在别人眼里,她已然是飞上枝头了,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也许正如邵斌所说,她后悔了,很后悔。 低着头,玉清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着。然而外衣被邵斌撕烂,只能披在身上。她抬手颤抖着整理了下发髻,方扶着树干站起来,忍着痛一步一步朝来路走去。 这般样子她是铁定不能回到宴会上了,只能从灯火昏暗的地方离开将军府,回到马车上。 方夙银朝前走着,身后灯火渐渐淡去,有婆娑树影在前面拉长。 他又走了几步,听见前面有缓慢的脚步声,不由得抬起头来,看见那暗影之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来。 “玉清?” 听见惊讶的声音,玉清猝然抬头,和方夙银的视线撞在一起。她看见方夙银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番,有暗暗的颜色浮了上来。 玉清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这般模样不太好见人,便咬了唇道,“闲王殿下。” 方夙银蹙眉,声音柔了些,“你怎么了?之前看你和邵斌一起出来,但回去的只有他一个人。” 听到这话,玉清心中燃起细细的火苗。她仰起头来,好似期盼地问,“殿下是特意出来找玉清的?” 方夙银闻言顿了顿。 他该怎么说?其实是看见裴晴自从坐在自己身边后一直心情不好,而中途又独自离席,他怕裴晴一个人闷着不开心,便出来寻她,谁知道没有找到裴晴,竟然遇见了玉清。 方夙银虽然没有说话,可玉清像是认定了他是出来找自己的,心头一阵心暖过去后,全是铺天盖地的痛。 “殿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的人特别脆弱,在看见方夙银那俊逸的面容时,玉清忽然哽咽了声音。 觉察出玉清声音不对,方夙银便走近了几步,低声问到,“怎么了?是邵斌他……了你么?” 玉清抿唇,缓缓点头,干掉的泪又破眶而出。 看着玉清落泪,方夙银心头也有些难受,便低头从身上掏出手帕,伸了伸手,又想起不太好,便只是朝她递过去。 谁知道玉清看见这帕子,泪落得更凶。方夙银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的时候,玉清便整个人扑进了他怀里。 玉清的动作其实并不重,而两个人离得也不远,这一撞倒也没有什么。可方夙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头一动,有些不舒服的情绪弥漫开来。 “殿下……玉清并不是不在意你,只是当初给了你一剑,觉得对不起你,才……才到了邵斌身边。谁知道殿下后来却寻到了玉清……怪只怪我魔障了,以为真的没有机会了,才故意那么说气走你。可是,看见殿下和裴小姐在一起后,我才心痛,才难受,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没有放弃过你……” 玉清的声音很低,伴着哭腔,从方夙银怀中传出来。方夙银低着头,两只手本是半摊开着,却在听到这段话时心里颤抖的厉害,手慢慢放下来,握着玉清的肩顿了顿,而后轻轻拉开她。 但见昏暗的灯光下,玉清一张脸梨花带雨,惹人相怜。而她那一双眼被泪洗这,格外的动人心魄,看的方夙银心中骤软。 “玉清。”他轻唤一声,看见玉清眸中映出自己的身影,被水波一荡,格外惑人。 他像是被蛊惑一般,微微俯下身,却在将要碰到她的唇时,脑中一瞬闪过裴晴的脸,顿时心头一凛,马上松手。 可玉清却在他松手前,已经踮脚将唇送了上来。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章 旧情(下) 一吻惊人。 而二人身后,裴晴转身走掉。 她脚下步子极快,一路撞到几个丫鬟,那些丫鬟见到自己家小姐这般急躁,还来不及问,就已然不见人影了。 裴晴一路奔到大厅,刺目的光耀得她眼睛一酸,忽的落下泪来。 她不敢进去,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转而回到自己的防护总,将房门反锁,就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破碎的哭声从棉被中传出来,在这一片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凉。 “裴晴,你是傻子,傻子……” 她将自己骂了一顿,却还是缓解不了心里的痛。 之前别人都和她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你会笑,会开心。可是为什么到她这里,却痛得可以窒息呢? 她不懂,她那里不够好,为什么玉清都成了邵斌的妻子,方夙银却还是舍不得放弃。 脑中掠过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裴晴觉得呼吸都像带了把刀子,在心上一刀一刀地割着,鲜血淋漓。 她真的不够勇敢,不然在宴会上她就不会给方夙银一个沉默的机会。接受,不接受,为什么不能说个清楚。 抱着被子仰面躺着,热热的泪顺着眼角滑下。裴晴咬着嘴唇,咬得再紧再疼,还是不能让心好受一分。 傻子 ,你都看到了,还不放弃么? 裴晴闭上眼,将遇到方夙银以来所有的事都从脑中过了一遍。 他曾温柔对待她,他曾逗她欢喜,他曾陪着她从京城到漓城,他曾于危难中紧紧护着她,他也曾抱过她,亲过她、和她同床共枕……他曾经给过她这么多,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误会? 他真的不喜欢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 他爱的,还是玉清。 狠狠地将刀插到心里,裴晴拉开被子,将整个人盖住,再也不听不闻不看不想。 就这么,放弃吧。 ———— 柔软的感觉从唇上传来,还带着微微的涩意,让方夙银有一刻愣住。 就是这一刻愣住,他没有注意到突然离开的脚步声。 只是,愣住之后,他便抬手退开玉清,神色还是温柔,却不是玉清看他的温柔,“玉清,不要这样,你现在是绍斌的妻子。” 听到这话,玉清摇了摇头,哭着说道,“不是不是!如果有可能,我不会是他的妻子的!” “但你现在已经是了。”看着玉清拒绝承认的样子,方夙银温声说道,“很多事既然过去,就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不知道我的处境……”玉清哽咽道,“不是我想跟着他,是除了他,没有人想要我。他们都以为我是你的人,没有人敢点我的牌子。你知道么,在青楼这种地方,不赚钱的人是没有人要的。而我在提出离开赤火的那一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却没想,到最后,除了他,我没有别的选择。” 听到玉清的话,方夙银微微蹙了眉。 他想起之前他曾怒闯过怡红坊,将绍斌赶走。或许就是这么一次,让众人都以为玉清是他的人。 只是,现在想来,好似很久很久了。 虽然好似很久之前的事情,但方夙银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这回事,玉清在怡红坊就算做不了头牌,却定然不会被赶出来。 “玉清,我见绍斌对你应该也是有几分轻易的,不然不会替你赎身。既然……既然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便好好的做邵夫人吧。” 听到这话,玉清一愣,却是哀怨道,“殿下难道希望日日看到玉清此时这般样子么?” 闻言,方夙银眉头微皱,也不忍再打量她的模样。只是余光看见她嘴角的血迹斜斜的一条,好似也划过他的心里。 “殿下,玉清还有没有机会回到你身边?”玉清仰着头看着方夙银,目光晶莹。 方夙银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马上应下来。 眼前的女子,是他曾经爱过的人。然而,多了一个“过”,一切都不同了。 “既然你不想在邵府,我且先看看吧。” 玉清心喜,俯身道:“谢过殿下。” —————— 玉清有如今这般境况,确实和自己分不开关系。所以方夙银回去思考再三,决定和绍斌谈一谈。 儿绍斌却似知道方夙银来找他的用意,纵然方夙银是一介王爷之尊,但绍斌对他的态度,倒还不如之前的裴将军生辰宴上客气。 命人将方夙银引到前厅,绍斌也只是站起身微微抬了下手,说了句,“见过殿下。” 见绍斌如此,方夙银也不恼,只是点了点头,道,“我今天过来,是找员外郎有事。” 绍斌如今有官位在身,工部员外郎,方夙银对他,自然不能像之前。 听见方夙银的话,绍斌眼里动了动,笑着问,“哦?不知道殿下找下官有什么事?” 方夙银从旁接过茶,微微啜饮了一口,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那天在员外郎一个人回到宴会后,曾遇到玉清。” 见方夙银这么直接,绍斌倒还是有些意外。他眉头微动,却还是能微笑着道,“哦?” 方夙银看了绍斌的神情一眼,继续说道,“若是员外郎真的喜欢玉清,就好好待她 。若是还计较之前在漓城的事情,我可以向员外郎道个歉。” “不敢当。”绍斌淡淡开口,眼睛微微眯起,却是反问道,“若是下官说,下官并非真的喜欢玉清,殿下会怎么做?” “那就请员外郎,高抬贵手,放玉清离开。” 方夙银接得极快,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完全不像是才想出来的,而像是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 可出乎意外的,绍斌听到这话也没生气,还是很好脾气一般拨了拨桌上的茶杯,笑着道,“所以殿下今天是来向我要女人的么?” 闻言,方夙银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绍斌接下来的话给怔住了。 “殿下要玉清,送给殿下又何妨。下官现在让下来唤她夫人,并非明媒正娶的妻子,身份上也不过是个姬妾而已。只是,要送人,殿下也得拿人来换吧。” 听到这话,方夙银眉头微微蹙起,先是想了想绍斌的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专程替玉清赎身,昨天又因为自己而狠狠惩罚了她,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没有感情的。何以现在自己找他要人,他给的这么大方? 以人换人,拿谁换? “我倒不觉的我这里有员外郎要的人。” “不听听下官要谁么?”绍斌笑着说道,眼睛里有奇异的光。 方夙银蹙眉,“谁?” 绍斌低低笑了笑,说道,“殿下要走下官的夫人,自然要还给下官一个夫人。”说着,他敲了敲桌子,慢条斯理地道,“下官只要裴将军的女儿,裴小姐。” 纵使有了准备,可当绍斌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方夙银仍是有一刻地呆怔。 见方夙银沉默着不说话,绍斌笑了笑,说道,“殿下觉得如何?” 闻言,方夙银回过神来,脸色不太好看,“员外郎是喜欢裴家小姐么?” 绍斌笑,“喜欢不喜欢,应该和殿下没关吧。” 听到这话,方夙银便知道了绍斌的用意。 裴晴是裴将军的女儿,儿裴将军是朝中最大的武将,若是娶了裴晴,便是间接地得到裴将军的支持。儿绍斌在之前和裴晴并没有接触,突然是为了裴将军的兵权。 这么想着,方夙银不由得有些恼怒,若是喜欢裴晴便就罢了,只是为了利用她而娶她,让方夙银很不悦,“我不是裴将军,裴小姐的婚事,我做不得主。” “对,殿下是做不得主,但是,可以极大的影响到裴小姐。”绍斌笑着接过话,眼底闪着光亮,“裴小姐喜欢殿下,现在大家都知道。可殿下不是喜欢玉清么?只消裴小姐对殿下死心了,一切都好说。不是么?” 方夙银心头砰然一动,却惶惶不知为何。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一章 方夙银的信 窗外天色很暗,抬头只看得见一片墨色无边漫开,别说月亮,连平素常见的零碎星子,今天都不怎么能看到。 蝉衣站在窗前,微微将窗开了一条缝,看见有三个人影朝这边走来。到门口的时候,三人停住了脚步,就见其中一人侧身和另两人说了什么,而后,那两人便颔首转身离开,只有一个人进了门。 屏住呼吸,蝉衣慢慢挪到门口,见门被人推开,而后一道身影从外面踏入。她微微眯了眼,抬手就朝进来的人劈去,还未碰到那人胳膊,就被对方反手握住手腕,极快地一个转身,将蝉衣压在门上。 “想谋害为师呢。”微俯下身,淡淡带笑的语气传来,是容疏无疑。 蝉衣在他的压制下挑眸笑了笑,理所当然道:“蝉衣只是想试试师傅的武功而已。” 容疏低笑,“试得如何?” “唔,还不错,可惜没探到底。”蝉衣笑吟吟地回答。凤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亮。 容疏又笑了笑,口中却道:“我可不止武功好。”说着,他一只手便顺着蝉衣的手臂一直往下滑去,到了手腕处便从袖口进入,一点一点往上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蝉衣轻轻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按住容疏的手,低低地唤了声:“师傅!” 收回手,容疏笑了一声,起身松开她,转身走到桌前点了烛火,又转身看向她问到:“在我房里做什么?总不是特意等我的吧!” 蝉衣走到桌前,从桌上端了一杯水,往桌上泼去,右手跟着运力于水面上蕴开,就见那一滩水迹很快就化作一封信的的模样。 “夙银的信?”看着这般场景,容疏微微挑了眸,明白过来了。 蝉衣颔首,没有说话,等着容疏自己看。容疏倒也看得很快。那表情一会儿淡,一会儿浓的,瞧得蝉衣倒是有些奇怪了。 “师傅?”她唤了声,说到:“你这是看出什么来了?” 容疏摇摇头,抬袖抹了一把,那水信又变成了一滩水迹,顺着桌面流了下去。 蝉衣奇怪了,“那师傅刚才的表情……”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看出来所以才感叹。”说着,容疏转身朝里面走去,赫然发现屋中已经备好了浴桶,热气腾腾地冒了出来。 她不由得转过头来,朝蝉衣挑了挑眉。 蝉衣笑着点点头,告诉他,这桶水确实是她准备的。 容疏笑得眉目清朗,“蝉衣如今倒是愈发贤惠了。” 说着,容疏便背对着蝉衣开始解衣带,等脱下外裳后,他转过身,眉眼深深地瞧着她:“不避一下?” 将手肘搁在桌上,蝉衣支着下颌,看着容疏盈盈笑道:“师傅还害羞么?又不是没看过。” 见蝉衣说得冠冕堂皇,大方无比,容疏似乎颇觉兴味地扬了扬唇角,极有韵味地“哦”了一声,倒也不赶蝉衣了,侧过身便一件一件解着衣服。 看见容疏跟着脱了中衣,还要再脱的时候,蝉衣终于还是耐不住,默默地转过身时,身后传来容疏低低的笑声,而后便是入水的声音。 蝉衣咳嗽一声,觉得脸有些发烫。 “蝉衣是还要话要说么?”见蝉衣背对着自己坐着,似乎不是要走的样子,容疏于热气中眯了眯眼,问到。 背对着容疏点了点头,蝉衣开口道:“有的。” “为你师兄?”容疏明白的很。 蝉衣再点头,结果容疏就不乐意了,“那小子不过离开几天,你就开始念着想着还专门等着信。我之前那么多天不见你,你怎么不知道想我一下?” 知道容疏在计较呢,蝉衣忍不住笑了笑,道:“师傅怎么知道蝉衣不想呢?” “嗯?怎么个想法?”容疏倒是追问上瘾了。 蝉衣眼眸轻抬,回想起之前的日子,感觉心里满满的有话要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前雾气朦胧,容疏隔着屏风看着灯光下那一道袅娜剪影,眼底好似也被这热气染上一抹温柔,“说不出来就用做的吧!” 微微见蝉衣侧眸,好似疑惑,容疏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不如晚上不走了。” 蝉衣身体顿了顿,转移话题道:“师傅,蝉衣是来和你说师兄的事的。” 虽然蝉衣语气很正常,可了解她的容疏怎么不知道她此刻心里的羞赧,不由得暗自笑了笑:“嗯”了一声,说到,“什么事,说吧。” 见容疏终于恢复了正常,蝉衣便也说了正事,“师兄在裴将军家中,遇到了玉清。” 听到这话,容疏那边似乎静了静,然后又有了水声传来,伴着他的声音听得不太明晰,“然后呢?” “听说那玉清被邵斌赎了身,成了邵斌的妻子,都叫她邵夫人呢。”蝉衣接着说到,语气有些不太好,“我其实也是担心晴儿,那姑娘对师兄的心思师傅和我都清楚,我怕是——” “徒弟自有徒弟福。”容疏出声断了蝉衣的话,“我也就能管管你。” 蝉衣动了动唇,眸色微微泛凉,“我如今对师兄真算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指望了。当初明知道我不喜欢玉清,偏还就和她在一起。现在呢?放着好好的睛儿不喜欢,还惦念不忘玉清。人家现在可是邵家的夫人,他还想惦记什么?” 听到蝉衣的话,容疏笑了笑,反问到:“还在生你师兄的气呢?” “没呢。”蝉衣答得也快,“也就是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里面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而后,就是一片安静。 蝉衣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忽然感觉有热气从后面袭来,自己便被半抱着从凳子上拉了起来,转头便对上容疏那双好似还残留着雾气的黑眸。 抬手摸了摸蝉衣的脸,容疏笑得温柔,“你相信为师么?” 蝉衣眨眼,不明所以。 容疏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滑到衣领,而后往下一压,探了进去,眼睛却仍看着蝉衣,口中笑着说到,“相信我,若是玉清和夙银完全没有可能,能收拾你师兄的,也就是晴儿。” 容疏的手已经拉下她的衣襟,滑到她肩背,蝉衣一时也没顾得上计较,而是反问到:“师傅的意思是,晴儿还是很有可能跟师兄在一块儿的?” “你猜。”许久不曾说过的话从容疏口中出来,接着便有温热的吻落在唇角,伴着低低的声音道:“和我在一起老想着夙银,我心里可是不会太快活的。” 蝉衣低低笑了一笑,按住容疏的手,眼角微挑,“师傅什么连徒弟的醋都吃了。” 容疏笑,眼底落了烛光,“谁叫我喜欢的也是我徒弟呢!” 蝉衣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容疏唤了声,“师傅。” “嗯?” “我们明天下山吧。” 那一日的雨在脑海中缠绵而过,容疏轻轻一笑,道,“好。” 京城。, 大街之上店铺林立,两侧商贩琳琅,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裴晴独自穿过城中最大的长街,走到对面的酒楼面前,见里面满满都是人,客进客出,生意红火。 她径直上了二楼,到了右侧的包间,推开门,就见桌后的男人站了起来,勾着笑对她唤道:“裴小姐。” 裴晴也回了一笑,疏离而客气:“邵大人。” 坐在屋中等着她的,正是那新上任的工部员外郎——邵斌。 “裴小姐请坐。”邵斌指了指一旁的空位,示意裴晴。 裴晴走到一边坐下,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不知道邵大人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邵斌笑了笑,给裴晴沏了茶,倒也不着急,慢慢说到:“不急,有的是时间。” 裴晴却笑,笑意有点凉,“可是我没有什么时间。” 说完,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对着邵斌说到:“邵大人,你将我约出来肯定不是吃饭喝茶吧,你我二人也别耽误彼此的时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听着呢!” 见裴晴隐隐有些不耐烦,邵斌自然知道不能再拖,便慢慢开了口。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二章 挑拨,放手 “想必裴小姐还记得令尊生辰那日吧。”邵斌淡淡开口,瞧了瞧裴晴的面色,又继续道,“当然,我提的是那声宴会上的两场好戏。” 听到这话,裴晴心里微微一动,却没说话。 邵斌自顾自说到:“第一件,当然是裴小姐对闲王殿下的告白,着实让众人感到惊讶。” 裴晴抬了抬眼,听他继续说。 “第二件,闲王殿下和玉清单独见面你可知道?” 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裴晴的脸色一僵,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绵延开来,速度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 邵斌隔着桌子打量了裴晴的表情,只一眼,便知道她当时定然也是看到了,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道,“我真的为裴小姐感到难过。” “你无需假惺惺,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你所说的这些都应该是你接下去要说的话的开场白吧。”裴晴虽然性格直爽,却并不傻。 见邵斌并不是一开头就扔出什么爆炸性的话,而是一句一句地说,一点一点地磨蚀她的心理,顿时让裴晴机警起来。 裴晴已然反应过来,邵斌也不再卖关子,只是笑着抚了抚掌,说到,“其实我今日找裴小姐来,确实是有话要跟小姐说。” 裴晴蹙眉,问到:“什么话?” 邵斌笑,眼底微暗,“裴小姐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邵某刚好对裴小姐的性子极为喜欢,想上门提亲,小姐觉得可好。” “不好!”还不待细想,裴晴就已经脱口而出回答。话音落后,她大约也是觉得不太好,便咳嗽一声,说到:“邵大人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裴小姐说的是玉清么?她已然不是了。”邵斌答得平淡。 听到这话,裴晴眨了眨眼,显然有些不明白。 “哦,邵某忘了跟裴小姐说,闲王殿下对玉清旧情难忘,昨日特地上门找我要走了玉清,当初我本也是看着玉清无所依靠才收留的她。俗话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虽也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成人之美这一条,自认还是做得了的。” 薄薄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落在地面上,却将她惊愕的表情照得一览无遗。 裴晴半天转不动眸子,心中暗想,这邵斌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君子。可是,下一刻她反应过来,重点不是这个啊! 重点是,玉清被方夙银带走了。 他们旧情难了。 微微垂了眸子,裴晴吸了口气,纵然那一晚闷着被子大哭了一场,决定要放弃,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还是那么不舒服。 可邵斌看着裴晴这般,却偏像是要将她心里头最脆弱的那部分给敲个粉碎。 “你看,闲王殿下向我要走了妻子,也总得拿一个妻子来换吧。所以,我选择了裴小姐,殿下可是没有反对呢!”说着,邵斌配上微微的笑,那眼神直直落在裴晴面上,像是要扎进去一般。 而裴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茫,好似有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下来,将她砸了个粉碎。 为了一个玉清,他就拿她做了牺牲么?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这个作用。 呵,真值得。 吃过饭后,裴晴由邵斌一路送回了将军府。 路上,她并不怎么说话,情绪很低落,一直到邵斌将她送到了门口,裴晴仍是低垂着头,默然地往台阶上走去。 “裴晴。”邵斌忽然在后面唤了一声,突然叫了她的全名,让裴晴不自觉地转过头来。 只见邵斌噙着笑朝着她走过来,俯身在她面颊上突然一吻,起身时眼神幽深,“好好休息,我走了。” 说罢,也不等裴晴有什么反应,就转身走了开去。 裴晴愣怔在原地,半天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偷了香。 这该死的邵斌,竟然趁着她出神的时候占她的便宜。 愤愤地抬手想抹掉脸上那一点温度,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晴儿。” 这声音好似微微凝着冰的水面,明明是温润的声音,此时却显得有些寒凉。 而更重要的是,这声音裴晴再熟悉不过,方夙银。 她背对着整理了神色,转过身时,面上一片平静,还挂着平素她脸上再常见不过的笑容,“闲王殿下。” 听到这称呼,方夙银眼中微微一动,却是几步就走到她面前,开口道:“怎么改了称呼?之前你都不是这样叫我的。” 裴晴笑,眼神淡淡地融不进阳光,“之前是晴儿不懂事,不知规矩,如今知道了,自然要遵守。” 说着,她朝方夙银微微俯身,道:“殿下若是没有什么事,晴儿便回府了。” 见裴晴转身便走,方夙银眼神一顿,下意识伸手拉住她,低低问到:“怎么了?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这话问得裴晴好笑,她偏过头,反问道:“晴儿哪里敢不见殿下?殿下向来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留不住也不敢留。只求殿下下回来的时候,提前通知一下,晴儿必定张灯结彩好好迎接殿下。”说着,她抬起另一只手,去掰方夙银的手,口中毫不留情地说到,“但是晴儿现在没有心思和殿下周旋,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开我。” 裴晴这通话并不像是表面所表现的那样,方夙争知道她话中有别的意思,因而心里更难受了,可他脑中就滑过方才邵斌吻她脸颊的样子,顿时有些愠怒,“是不是任何一个男人亲了你,你就嫁给他?如今可是要嫁给邵斌了?” 听出方夙银话中的责备和怒气,裴晴一阵莫名后却是哀伤无比,她也不再挣扎着让方夙银放开,而是抬起一双已经暗淡了光辉的眼,静静地看着方夙银,苦笑道:“是又如何?殿下不想娶我,我为何不能找一个愿意娶我的人?” 方夙银手指微顿,又听见裴晴继续道,“殿下如今已经将玉清接回了身边,晴儿在此祝你们幸福。也请殿下以后不要再招惹我,我已经没力气去揣摩你的心理了。放开我,好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裴晴的声音极低,好似带着淡淡的哀求。 方夙银莫名心头一涩,手指的禁锢跟着松开。裴晴便抽出手臂,再也不看他一眼,转头向大门走去。 那道浅粉色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方夙银却仍站在原地。 缓缓抬手按住心口,他蓦然觉得,好似有些难受。 “听说没?工部员外郎向裴将军提亲了。” “这事儿啊,我听说了。但之前也有好些人家向裴家提亲,据说裴家小姐一个都看不上,全部挡了。这回估摸着也是得挡回来吧。” “嘿,那你可错了。这回裴将军本来是要挡的,可是裴小姐却让人进了府,还听说去的人跟裴将军和夫人谈得可好了,裴小姐自己好似也没什么意见。” “你说的是真的?那裴小姐不是喜欢闲王殿下的么?当初还在裴将军的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告面呢!” “是有那事儿没错,可闲王殿下不喜欢她啊!据说闲王殿下有个喜欢的女子,一直没有找到,这回倒是找到了,好像要接回府里去了。” “哎呀,这么说来,那裴小姐岂不是要伤心死,怪不得不再挡人呢!” “可不是,我瞧着吧,那裴小姐也是死了心,和邵家这婚事,指不定要成了。” 方夙银坐在酒楼里,耳听着邻桌的人热络地说着京城近日的八卦,捏着杯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对面的玉清抬头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有些心酸,却仍是装作没听见,笑着说:“殿下,外面有些吵,不如去楼上吧。” 方夙银却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淡漠,“不用了。就在这里吧。” 好不容易得到邵斌的允许出来跟方夙银见面的玉清,看着对面的男人并不喜悦的脸,心头涩然一片,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承认。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三章 蝉衣,我想要你的孩子 玉清和方夙银这一顿饭,吃的是前所未有的沉默。 看着对面低头不语的方夙银,玉清几次找话题和他说话,却都是得到极简短的回答。几次下来,她也不怎么说话了。 在刚刚见面的时候,方夙银虽然兴致不算很高,却并没有这么冷淡。自从邻桌的几人说了那些事儿后,方夙银便不怎么出声了。 玉清是女人,具有女人特有的直觉。这前后变化的分水岭,无非是那个“裴小姐”。 她垂下眼,本是抱着喜悦的心来的,却未曾想过,他或许早已不在原地等候了。 “玉清。” 就在玉清兀自思索的时候,方夙银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打算过两天就离开京城,回东岚,你要一起么?” 听到这话,玉清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抖,抬起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我可以么?” 方夙银冲她笑了笑,还是她熟悉的笑容,只是眼里早已没有了那般的专注温度,“既然邵斌肯让你走,你一个人呆在京城也是没有什么倚靠的,总不会回怡红坊吧。倒不如和我一起回东岚,反正派里已经有了蝉衣和钟诗诗,倒也不怕再多一个女弟子的。若是你想回赤火也是可以的,贺兰千如今也在东岚。” 在听到方夙银这一番话后,玉清心头的喜悦瞬间被浇熄了一半。 他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却只是住处,而不是归宿。 他对她的感情,大约,真的不剩了。 或者说,有另外一个人住进了他的心里,而他却不自知。 而她也是自私的,不想让他清楚。 经过这么多跌宕起伏,她好不容易回到了方夙银的身边,决计不会再离开,就算她想要的感情已经不在了,至少在他身边,也算是个安慰吧。 这么想着,玉清低眸想了想,而后抬起头来,笑得浅淡:“好,殿下怎么安排都好。” 方夙银也回她一笑,低头继续吃饭。 玉清的视线久久停留在他的面上,熟悉的轮廓,熟悉的眼眉,只是他眼里再也没有熟悉的自己。 “大师姐,你的信。” 蝉衣刚踏入容疏的院子,就看见一个弟子拿着一封信朝她走来。 蝉衣伸手接过信,再普通不过的纸,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若是方夙银的信,必然是用青水特有的水鸽,决计不会用这种普通的信纸的。这种普通的信纸必然是有人通过东岚和中原的信使送过来的。 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蝉衣隐隐觉得这字迹有些熟悉,却一进想不起是谁的。 “这封信哪里来的?”一边拆信,蝉衣一边问着身前的弟子。 那弟子挠了挠头,说到:“好像是漓城那边过来的。” “漓城?”蝉衣反问一句,暗想若是漓城的话,那应该就是旧识了,“嗯,好,谢了。你回去吧。” 弟子闻言退出了院子,蝉衣返身朝房间走去,取出信纸,展开一看,顿时愣了。 她就这样愣在原地一字一句将信看完,眼角眉梢一点一点舒展开来,而后,又慢慢染上笑意,渐渐再也藏不住,染透了整张脸。 将信纸收了起来,蝉衣举步朝房间走去,上了走廊后又在原地站了站,转身朝容疏的房间走去。 这个点儿,按照惯例,容疏必然是在午睡。 蝉衣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又反身关上门,想了想,干脆锁上,再慢慢到了里间,绕过屏风,就看见容疏侧卧在弥勒榻上,正闭目休息。 将信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蝉衣走到容疏面前,微微倾身看了看容疏睡得安稳的脸,眸子一转,便拾起容疏落在向前的头发,用发尾去骚扰他。 蝉衣本是极擅隐术的,一路进来无声无息,直到她弯身的时候,容疏都还没有醒来。 可是,当蝉衣拾起发尾要动作时,却见容疏那双眼忽然睁开,墨黑的瞳孔中一瞬间有雾色绕过,而后化作无边笑意,抬手一拉按,就将蝉衣压在了榻上。 为了让容疏坐得舒服,睡得舒爽,这弥勒榻上特地垫了软垫,所以蝉衣躺下去时,并没有觉得后背咯地疼。 “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不老实了?”容疏抬手撑在蝉衣两侧,勾着唇看着蝉衣,青丝从肩侧滑落,有凉凉的触感擦过她的脸颊。 蝉衣咯咯地笑了声,抬手撩起容疏一缕发丝缠在手指上玩着,一边轻轻眨着眼看着他,问到:“师傅怎么知道有人?” 按理说,她这种隐术级别的,是不大可能让人察觉出气息的,不然当初她被陆萧乾带着东拐西绕的,贺兰千一路跟着,陆萧乾也不可能不会发现。 听见蝉衣的问题,容疏笑了笑,将自己的头发从她手中解救出来,而后握着她的手落到她自己的衣带上,声音低低道:“我是没有听见你的声响,只是闻见了你的味道。” 说着,他微微俯身,在蝉衣颈边轻轻嗅了嗅,道,“你这胭脂应该是上次下山时买的吧!” 闻言,蝉衣忍不住笑了,微侧头避开颈边那痒痒的呼吸,“蝉衣真怀疑师傅的鼻子是什么做的,睡梦中都闻得出来。” 说话间,容疏已经握着她的手解开了衣带,又顺手扯落了薄衫,微热的手指拂过她的胸口,“那是因为刚好梦见了你。”说着,便俯身吻了下去。 一场缠吻下来,蝉衣脸色微红,呼吸不稳,见容疏的手已经极为熟练地在自己身上点起火来,不由得轻喘口气,“师傅,你这是白日宣淫。” 闻言,容疏抬起身,纯黑的眸子暗得发亮,“这可是蝉衣自己送上门来的,想推开着实不容易啊!”说着,微微叹口气,不着痕迹地将罪名推回到蝉衣身上。 蝉衣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在这种情况下,着实诱人得很。 果然,容疏的眸子因为这一声而愈发黑沉下来,手指已经移到了她的脖子后面,轻轻解开了肚兜的绳子。 胸口一凉,接着,容疏带着温度的身体便覆了上来。蝉衣半眯了眼,微微向后仰的姿势很是让人惊艳。 “还是大白天呢!会有人进来的。”容疏熟练的撩拨让蝉衣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她一阵一阵地呼吸着,声音微低在容疏耳边说到。 容疏微微侧身吻住她的唇,轻揉慢捻中,他笑声低哑:“午睡时间,除了你,谁敢进来。” 这话容疏倒真没说错,他午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故而一般这个时辰里,都不会有人过来寻他。 “师傅,你越来越无赖了。”无奈出声,蝉衣低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埋怨。 容疏低低笑了一声,而后抬起她的腰,便进入了她的身体,霸道而不失温柔。 总归是白日,又是在派里,蝉衣咬着唇不敢出声,表情隐忍却莫名美得惊人。 将蝉衣这副神情收入眼底,容疏心口忽然涌上莫名的情愫,他揽着蝉衣低了声,在她耳边低低说到:“蝉衣,我想要你的孩子。” 听见容疏这话,蝉衣缓缓睁开眼睛,那双丹凤眼浮有迷离与幽凉的美。 抬手拂过蝉衣发丝,容疏帖着她的唇,低低笑着,声音蛊惑动情,“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能看见一个孩子有你的眉眼,你的模样,就像当年的你一样。” 容疏说这话时,明明带着情欲的味道,却突然让蝉衣觉得伤感。 就算她想去不在意,不去刻意记得,却总是无法忘记月纤曾和她说过,容疏可能连十年都活不过。 也不知道是此刻的欢爱太过缠绵,还是容疏的话太过心酸,蝉衣忍不住落下了泪,抬手紧紧圈住容疏的腰,咬着唇轻声道:“好。” 师傅,我会为你生一个孩子,有我的眉眼,我的模样,然后,我们一起将他养大,到他成婚生子,到我们一同老去。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四章 殿下,你回去吧 欢爱过后,蝉衣任容疏替她穿好衣服,然后揽在怀中,两个人一起靠在弥勒榻上,静默无声,却好似岁月静好。 蝉衣懒懒地抬起眼,看了看凌乱的弥勒榻一眼,忽然低低笑了笑。 容疏低头看她,笑着问到:“笑什么?” 蝉衣掠她一眼,微低着声道:“蝉衣忽然想着,这弥勒榻之前可是用作静坐习禅或斜倚谈玄的。哪知师傅却在这榻上……”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料想容疏不可能不懂。 谁知容疏却低头看她,挑眉问到:“却在这榻上怎样?” 蝉衣瞪他一眼,只是此时这一瞪着实没有什么震慑力,反倒显得媚意如丝。 容疏忍不住笑了声,又轻轻吻了吻蝉衣的嘴角,低着声道:“我倒是不用习什么禅,你已够我习一辈子的了。” 听到这话,蝉衣妙眸低转,忍不住含笑轻叹,眼底融上化不开的情意。 能到今日,她觉得之前那些坚持,真的是值得的。 屋中又安静了一会儿,容疏又开了口,“你本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说起这个,蝉衣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便在容疏怀中探起身,将方才搁在一旁的信纸拿过来,在容疏面前展开,口中说到:“这是尔蓝的来信。” “尔蓝?”容疏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一会儿便恢复了平常,“她和你说什么了?” 蝉衣倚在他怀里轻轻笑了一会儿,道:“尔蓝说,宋祁回来迎娶她了。” “嗯?”容疏先是应了一声,方笑道:“好事。” 宋祁和尔蓝的事,容疏之前并不怎么知道,都是蝉衣在没事的时候,一点一点讲给他听的。 从容疏身上起身,蝉衣低头整理了衣着,又转身下榻。脚刚落地,就被容疏握住了手腕,她侧头看去,那泓深潭融着她笑意浅浅,“师傅难道要让左思和钟诗诗看见我们这般?” 每年中秋,派里都会举办术法大会,今年想必也不例外,往年都是方夙银负责此事,今年也不知道方夙银能不能赶回来,所以容疏早早便挑了左思和钟诗诗负责。 容疏微微垂眸,手指摩挲着蝉衣的皓腕,半晌才道:“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闻言,蝉衣轻轻笑了声,道:“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而且,就算左思和钟诗诗不在意,难保没有别人看见。” 听见这话,容疏静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差你的一切,我死之前一定办到。” 蝉衣微微张了口,心里有酸涩海潮一覆而过,接着却是微暖滋味。 她微微倾身碰了碰容疏的唇,而后笑道:“师傅,蝉衣说过,只要你就够了。” 容疏动容,松了她的手起身抱住她,刚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退出容疏怀抱,蝉衣转眸忽而一笑,走到门口去开门,动作迅速,惹得容疏低低笑了起来。 “大师姐?” “大师姐。” 蝉衣一开门,就看见钟诗诗和左思站在门外,一个瞧见蝉衣惊讶出声,一个倒是镇定许多。 “你们来了?进来吧,师傅刚醒来。”蝉衣侧身让两个人进来,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钟诗诗和左思进了里屋,看见容疏懒懒地靠在弥勒榻上,衣襟并没有系得多严实,微微敞着,倒真像刚刚睡醒的样子。 两个人倒也没多想,就在一旁坐了下来,蝉衣陪着容疏坐在弥勒榻上,听着三个人商谈大会的细节。 左思做事比较稳重,虽是第一次接手,但每一步都做了妥当准备。容疏听完他所说,点点头,“就按你说的来吧!” 左思应了一声,又听见容疏说到:“那一日,你两人好好看着,我那天不在。” 闻言,左思愣了一下,问到:“师傅要出去?” “嗯。和蝉衣一起。”容疏笑着回答,视线掠过蝉衣。 蝉衣微微一怔,而后轻轻笑开。 马车已经备好,在闲王府外候着。 方夙银稍稍收拾了下便出了门,见玉清在门外候着。玉清见他出来,忙迎了上来。 “收拾好了?”方夙银扫过她手里的包袱,微微地蹙了蹙眉。 见方夙银的表情,玉清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便笑了笑,提了提手里很小的包袱,说到:“我也就这些东西。” 方夙银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引着玉清出了门,上了马车,而后就靠在车内闭目养神。 玉清坐在他对面看着方夙银的表情,蓦然有些心酸。 从京城到海边码头至少要七日时间,方夙银算了算,若是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能在中秋回去。故而这一路上马车行驶的很快。 一路到了去州,方夙银见玉清神情颓靡,显然吃不消这一路的舟车劳顿,便吩咐先在当地的客栈暂住一宿。 进了客栈,定好房间,车夫引着马车去后院吃草,方夙银刚带着玉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些吃的填饱肚子。 他们坐下来没多久,就有几个衣着显赫的人走了进来,在他们旁边坐下,点了酒菜就开始聊天。 “前些日子我收到京中来信,说是裴将军家喜事临近了。” “那位常胜将军家?” “正是。” 方夙银本是对别人的对话没什么兴趣,却因为听到裴将军的名字,便多了个心,仔细听了起来。 “哈哈,什么喜事?难不成是裴将军收了一房美妾?” “瞧你说的,裴将军和夫人二人伉俪情深,怎么可能收侍妾?我说的是他的女儿,裴晴裴小姐。” “哦,裴小姐?难不成是要嫁人了?” “嗯,舅舅在信中说,工部员外郎向裴家提了亲,裴小姐没有拒绝,裴将军便应了,两家商议了一番,说是中秋先定亲,三个月后办喜事。” “二位客官,菜来了。” 在方夙银侧耳细听的时候,小二忽然端了饭菜过来,一一摆放在桌上。方夙银接过玉清递过来的筷子,再听的时候,旁边二人已经换了话题。他垂了垂眼,有些下意识地伸筷子去夹面前的菜。 “殿下,”玉清忽然按住他的手,低声道:“这是豆花。” 方夙银低头,才发现面前放着的是一碗渝家豆花,垂着的眼轻轻动了动,笑道:“刚才走神了。”说着,放了筷子,转而换了勺子。 看着方夙银这一系列举动,玉清心里猛然不是滋味。她放下筷子,看向方夙银轻声问到:“殿下是在想裴小姐的事么?” 闻言,方夙银顿了顿,道:“她要成亲,是好事。赶明儿我会让人送份大礼过去。” 听见方夙银的话,又见他虽然笑着,可眼底暗暗神伤,心头痛了痛,道:“殿下应该知道玉清问的不是这个?” 方夙银没有说话,只是舀了一勺豆花送进嘴里,却觉得好似没有滋味。 跟着方夙银一路而来,玉清清楚地看见方夙银并不开心,哪怕要重回东岚,哪怕要见到他的师傅、师妹,他一点儿喜悦都没有表现出来。 玉清放下筷子,心里有些挣扎。 她自然知道方夙银为什么不开心,却自私地不想让他知道。她以为,就这样一路跟着他、陪着他,总有一天他会忘记裴晴,然后回到之前的生活。 可是现在,玉清却犹豫了。 裴晴已经代替她住在了他的心底,她还有这个自信,再抢回来么? 默默地低头,玉清不敢也不想承认,比起自己,裴晴更适合方夙银。 为了方夙银能带自己,裴晴要嫁给她完全没有感情的邵斌,而自己呢?却总是在伤害他,拖累他。 她曾将方夙银的一颗真心践踏到那般,如今却又霸占着心里没有自己的这个人,不愿将他让出来。这样的自己,又凭什么让方夙银好好待她? 方夙银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又为他做了什么? 这般想着,玉清忽然抬起头,对着方夙银认真说到:“殿下,你回去吧。”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五章 你不能嫁 乍然听到这句话,方夙银愣了下,才道:“怎么了?” 看着方夙银的脸,玉清心头涩意愈发沉重。她一手往胸前挪了挪,不着痕迹的以拳抵住胸口,低声道:“我知道殿下心里的人其实是裴小姐,若不是玉清,殿下早就和裴小姐在一起了。” 方夙银皱了皱眉,说到:“不要乱想。” 玉清笑着摇头,“还是乱想,玉清看得清楚。殿下早已把裴小姐放在了心里,只是因为同情玉清,或许还有留恋着那些旧情,看不过去,才将玉清要了过来。这不是爱情,玉清知道。” 饭桌上一时安静。 “所以,殿下,你回去吧。裴小姐为了殿下把自己搭进去,真的不值得。就算殿下不在意别的,也得在意裴小姐这份心思。” 玉清说完这句话,方夙银顿了顿,却是开口道:“吃饭吧。” “殿下——” “吃饭。”最后这两个字被方夙银咬得有些重。玉清看出他此时心情烦躁,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吃饭。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入夜。 玉清刚想入睡,忽然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楚。 因为隔壁住着方夙银,所以玉清便出门探个究竟,刚打开门,就见方夙银一身清爽地站在门口,听见玉清出来的声音,便转过头来,一双眸子在夜里格外清亮。 “殿下?”见方夙银这般装束,玉清诧异开口,“殿下要出去?” “嗯。”方夙银应了一声,道,“我回一趟京城,你在这里等我。” 听到这话,玉清微微一愣,看着方夙银转身朝楼梯走去,不由得叫了声:“殿下!” 方夙银回头,听见玉清隔着夜色轻声问到:“殿下是阻止裴小姐的定亲吧!” 方夙银身形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玉清朝他走近了几步,道:“玉清和你一起回去。” 在玉清看不见的夜色中,方夙银微微皱了眉,说到:“你就在去州等着。过几日我就回来了。” 玉清摇了摇头,一步一步走过来,“若是玉清不回去,邵斌不可能取消这场定亲的。裴小姐……也不可能和殿下走。” 静默了一会儿,方夙银低声道:“我自有办法。” “殿下的办法莫不是带着裴小姐私奔?”玉清一语道破方夙银的想法,“不说裴小姐愿不愿意,若裴小姐真的愿意和殿下走,殿下打算给她什么名分?一辈子就这么跟着你么?你们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将门之后,要让天下人如何说?” 这个问题方夙银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他只是不想让裴晴嫁给邵斌,确实打算若真的没有办法,就直接将人带走。 而现在玉清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棒。 若真的带走了裴晴,他们在天下人的口中就真的是“私奔”的名义了。自己倒是无所谓,可裴晴呢?他置她的名誉于何地?又置裴将军于何地? “所以,殿下不要了犹豫了,带玉清回去吧。我知道,邵斌不是对我没有感情,他只是气我还……恋着殿下罢了。而玉清也清楚,殿下心里已经没有我了。跟着你,无非也是个拖累。”见方夙银在动摇,玉清便继续说到,一字一句不知是在劝方夙银,还是在劝自己:“玉清相信,总有一天我也会放下殿下的,邵斌给了我名分和尊敬,对我也真的不错,我……知足了。” 空气里安静地可以听到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方夙银才低沉着声音问到:“你真的这么想?” 玉清笑着点点头,眼睛里的苦涩终是没让方夙银看到,“是玉清当初没有珍惜殿下,如今殿下已经有了心仪的人,玉清能做的就是祝福你们。”说着,她慢慢走到方夙银身边,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到,“殿下,我们回去吧。” 从京城到云州,方夙银用了五天时间,而这次返回京城,他则只用了三天。 一路奔波到京城,方夙银连休息一刻都不肯,便直直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守卫见是方夙银,便请他进去坐。方夙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先问了裴晴在不在。 守卫回答,裴晴跟着邵斌出去了。方夙银愣了愣,问了具体地方,一转身看见玉清还候在一旁,面色动了动,说到:“你先回闲王府吧。” 玉清笑着摇了摇头,说到:“总是要回去的,既然他也在,我便跟着殿下一起去吧。” 方夙银见玉清决定了,便也不再多说,带着她一起过去了。 戏院中。 裴晴坐在台下,兴致缺缺地看着台上这一出贵妃醉酒,一旁的邵斌倒似有些兴致,眯着眼睛看着台上。 好不容易一场戏结束,裴晴跟着邵斌出了戏院,邵斌提出送她回府,裴晴没有拒绝,扶着邵斌的手踏上马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晴儿。” 这声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裴晴身体微僵,自疑是听错了,也没太理,掀开车帘就往里走。 “晴儿。”又是一声,比之前更近了几分,裴晴握着帘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身体慢慢转过去,看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方夙银急急朝她走来。 她神情一滞,眼中滚过万千思绪,最后只化作一句淡淡的“殿下。” 方夙银走到近前,看了一旁的邵斌一眼,却是一把把裴晴拉了下来,沉着声对她说到,“你不能嫁!” 裴晴的脑袋还在浆糊状态,乍然听见这么句话先是怔了半晌,而后却是不耐地道:“殿下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说着,就要甩开方夙银的手。 方夙银不让她挣脱,手越攥越紧,口中跟着说到:“不准嫁。” 裴晴怒了,反问道:“凭什么?” “凭我喜欢你!”方夙银顺口接过,一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愣了。 方夙银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还呆怔着的裴晴就朝反方向的地方走去,经过邵斌的时候低低说了句:“晴儿我带走了,谢谢员外郎陪她看戏。” 看着方夙银拉着裴晴快步离开,邵斌转过脸,瞧着一直站在一旁的玉清,笑而不语。 邵斌的眼神有些讳莫如深,可玉清并不害怕。从她决定跟着方夙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 几步走到邵斌向前,玉清慢慢朝他跪下来,额头抵在手背上,轻声说到:“邵大人,玉清不该私自离开,请大人责罚。” 邵斌低头看着匍匐在眼前的玉清,却是挑着嘴角道:“怎么罚?” 玉清低声道:“为奴为婢,玉清都愿意。” 邵斌静默了一会儿,凉凉笑道:“我怎么舍得?”说着,弯身将玉清拉了起来,一把揽进怀里。 “不如罚你暖床如何?”朝着玉清的耳朵吹着热气,邵斌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玉清离开过一样。 跟着邵斌这么久,玉清自然知道邵斌到底是气还是没气,听到这话也只是低了头,顺从地道:“大人高兴就好。” 邵斌低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放开她,走到马车边,将她托起放到马车上,自己也跟着进了马车。 进了马车,玉清低着头坐到了一侧,邵斌坐在另一侧,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那眼神看得玉清有些不舒服,只能扯了扯唇,道:“玉清不会再走了。” 邵斌却笑,声音凉凉,“你当真舍得闲王殿下?” 玉清也笑,语气寥落,“玉清既然回来了,就无所谓舍得不舍得。” 听到玉清的话,邵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声,“好。”接着,他转头看向车窗,对着的车夫说:“回府。” 车夫应了声,扬鞭抽在马匹上,车轮跟着咕噜咕噜地开始转动。 随着马车的前行,玉清低下眸子静静地想,这一生,大约就此注定了。 殿下,祝你幸福!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六章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方夙银拉着裴晴走了好大一段路,直到到了一段无人的巷子里时,裴晴才反应过来般猛然停住脚步。 “放手!”她甩着手,狠狠地道。 方夙银转身,双目灼灼地看着她,“我既然回来,就不会放。” 裴晴的心里跳了跳,说到,“闲王殿下回来做什么?带着你的玉清双宿双飞多好!” 听到这话,方夙银皱了皱眉,反问到:“你当真这么想?” 就要脱口而出的“是”,在看见方夙银的表情时被生生卡在喉咙里,裴晴掰着手,扭着头不说话。 看着裴晴赌气的样子,方夙银走近一步,一字一句地说到:“取消和邵家的亲事。” “你凭什么命令我?”听到方夙银的话,裴晴不满地抬头。 方夙银看着她,清晰说到,“明天我就上门提亲,娶你。” 听到一直期盼的话从方夙银口中说出,裴晴愣了两秒,却反驳道:“谁要嫁你!”只是气势大不如之前。 方夙银低低笑了一声,说到:“你要嫁我,因为你心里有我。” 见方夙银如此笃定地说出这句话,裴晴心跳之后却是愤愤然。 “不嫁!” “为什么?”方夙银挑眉反问。 裴晴仰头看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喜欢你了。”说着,掰开方夙银的手转头就走。 刚走了一步,她就被一股力量拽着向后拉去,后背抵在墙上,还没来得及呼一声“痛”,就被方夙银俯身压在了唇上。 裴晴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软软的刷子刷过她的心,一瞬间柔软散开,密密麻麻地笼罩在心头。 舌尖流连过她的唇,而后撬开牙齿探了进来,力道强悍,不容拒绝。裴晴放弃抵抗,慢慢闭了眼,任她为所欲为,双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抱住了眼前人的腰。 灼热的气息烫过脸颊,裴晴渐渐呼吸不畅,软软地推了几下后,方夙银终于松开了她的唇,双手仍是撑在墙下,低头看着她。 裴晴不敢睁眼,只觉得脸红得滴血,在听见方夙银低低地笑声后愈发发烫。 “真的不喜欢我了?”俯身在裴晴耳边,方夙银吐息笑道。 裴晴咬咬唇,转过头,却被方夙银捏着下巴摆下,语气蛊惑地唤着她:“晴儿,睁眼。” 这声音太过温柔,裴晴躲不过,只能慢慢睁开眼,看见方夙银发亮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样子。 “干,干嘛?”裴晴咬唇问到。 方夙银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 裴晴迟疑半天,愣是说不出来。 方夙银似乎料到她的反应,见状便笑着说到:“不是不喜欢我,就等着嫁过来吧!” “才不要。”裴晴低声说到,语气虽然仍是不满,但也没有太强硬。 看着裴晴的样子,方夙银“嗯”了一声,说到:“不答应也成,我就亲到你答应为止。” 闻言,裴晴愣了愣,才道:“你怎么也这么无赖!” “不无赖娶不到你。”方夙银回答得很快。 裴晴脸上终于涌出了羞涩,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他,“你娶我干什么,不是已经有了玉清了么?” “玉清已经跟着邵斌回去了。”方夙银松开她的下巴,转而将她耳边的碎发绕到后面,“我之前不过是看见邵斌对她用强,以为她过得不好才想带她走。可她说,邵斌是真的对她有情,而你竟然要嫁给别人,所以一气之下,我就回来了。” 虽然之前问了几遍方夙银都不回答,此时终于听到答案,裴晴还是忍不住偷偷开心,嘴上却仍是倔强,“你为了她将我丢给邵斌,我凭什么信你。” 闻言,方夙银无奈失笑,“这真是冤枉。我从来没有说过拿你去换,他说他要娶你,我想着你怎么着也会拒绝,结果居然答应了。” 说完,他见裴晴脸色不善,便接着说到:“好了,是我不对。我太晚才发现对你的情意,好在赶回来了,不然你若是真嫁给他了,我就师傅把你抢走好了。” 听见这话,裴晴扑哧笑了出来,低低说了句,“你和容大哥还真是师徒。” 方夙银也笑,手指划过她的鼻子,笑道:“可不是,”说着,又问,“不生气了?” 裴晴“哼”了一声,权当回答,嘴角却笑开了花。 方夙银将她拉起,转而搂在怀里低声说到:“那我明天向裴将军提亲,你可不要拒绝。” 裴晴低头说到:“这话你和我爹说去。”   方夙银笑:“谁不知道点头不点头是你决定的。”说着,又点了点头,道,“嗯,你拒绝就算了,我到时候抢亲是一样的。”   裴晴笑了出来,这些日子的憋屈好似全部散开了。 看着裴晴的笑容,方夙银也跟着笑了起来,揽着她感叹了句:“可惜,不能和师傅一直过中秋了。” 容疏推开门,发现许久没怎么见到的月纤站在门口,披在外面的纱衣被风吹起。 “你怎么在这里?”看见月纤,容疏的表情很淡。 月纤勾唇笑,笑意也入不到眼里,“你现在和蝉衣浓情蜜意,何曾注意过我?” 闻言,容疏眉目微冷,说到,“月纤,在派里说话要注意点。” “呵,真好笑,注意?你和她怎样,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还怕人说么?”月纤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容疏说到。 容疏轻轻抬了抬眼,只挑了挑唇,没反驳,也没再理她,绕过她就往前走去。 横刺里伸出一只手,容疏侧眸,和月纤的目光对上。 “容疏,我要你娶我。”月纤眼眸含着微微的光,将容疏直直地看着。 听到这么一句话,容疏并没有觉得好笑,而是转过身去看着她,慢慢说到:“我这些日子做了什么,让你认为我会答应你?” 月纤眉间微微一皱,说到:“这是你在姐姐临终前答应她的,待我如她。” 见月纤再度搬出月缦,容疏眸色微变,却是出口道:“如果月缦知道你这个妹妹每每拿她做借口,必然是失望至极。” 月纤眼睛微微眯起,问到:“什么意思?” 容疏笑了起来,笑意凉凉的,“既然你提起这件事,我便最后和你说一遍。对你,无非是责任,答应月缦的事,我会办到。但这并不表示我要给予你什么感情。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之前是我顾虑太多,伤害了蝉衣,如今我指不定那天就死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还有,月纤,我要最后和你说的是,失去月缦我尚能活下来,如果失去蝉衣——”他拖长了语调,神色淡得好像今天的天气,“我也不过早些死,正好一了百了。” 闻言,月纤脚下一个踉跄,看着容疏背着她往前走去,丝毫不留情。 她微微捏紧了拳,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中秋佳节,月圆人圆。 蝉衣由容疏牵着手到河边放花灯,满目灯火顺着流水漂了下去,载着每个人内心的最大心愿。 身边的容疏倾身抱住蝉衣,在她耳边笑道:“看你放了两个花灯,都写的是什么?” 蝉衣在他怀中轻轻笑了笑,说到:“一个呢,是希望师兄和晴儿好好的;一个呢,是希望我和师傅好好的。” 蝉衣在今天早上收到方夙银的信,说是来不及回来过节求原谅。然后,还说他向裴家提了亲,裴家应了,两家正在商议成亲的日子,大约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虽然方夙银回不来了,但好歹他终于和裴晴修成正果,蝉衣就勉强饶过了他。 听见蝉衣的话,容疏笑了笑,把她拥得紧了些,说到:“会好好的。” 两个人在河边看了会儿花灯才离开,因为是中秋,大街上彩灯高悬,虽不算亮如白昼,倒也算是灯火通明。 蝉衣由容疏牵着手,慢悠悠地赏了花灯,又吃了宵夜,方从山路回到派里。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七章 突变 回去的时候,派中一片安静,好似任何风吹草动都听得见。 蝉衣觉得奇怪,问容疏怎么回事,按理说这大过节的,应该都睡得很晚才对。 容疏拉着她回了房,说是可能白日的术法大会让弟子们消耗过度,但早早歇下了。 蝉衣把特地给左思和钟诗诗带回来的礼物搁在一旁,还没转身就被容疏从身后抱住,流连的吻沿着耳边一直往下。 这一夜,蝉衣被容疏抱在怀中缠绵了一宿。 窗外明月皎洁圆润,却很快被乌云给盖了过去。 就像接下来的风云变化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次日清晨,当蝉衣打开门,看见门口的众人时,很难得地还笑了一笑。 若是早知道今天开门是这么个情况,想必她出来的时候,会好好考虑一下是从窗子翻出去好,还是正大光明走出来的好。 不过,蝉衣又仔细地想了想,就算这天不出事,之后的任何一天指不定都会出事。 无非也就是个早晚的问题。 “大家看吧,谁出来了?”站在众人之前的月纤扬着唇笑得得意,“我没骗大家吧,你们的大师姐,悖逆师徒伦理,引诱自己的师傅,行这乱伦之事呢!” 月纤话音一落,身后站着的那些弟子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可却是句句传入蝉衣的耳朵。 什么违背伦理,什么狐媚祸师,什么想不到,什么狐狸精……每个人的表情也是精彩各异,鄙夷的、惊讶的、愣怔的、唾弃的,那真是缤纷至极。 蝉衣自认为之前在漓城的那两年也算是看到了各种面孔,倒真没有一次像眼前这般,同一时间瞧见各种不同的神情。 这么想着,蝉衣便冲着月纤笑了,“真是难为你了。” 月纤也笑,“客气。” 两人这番对话说得极为隐晦,其余人没有去研究她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低声讨论着蝉衣。 东岚虽然远离中原,但中原的伦理思想却根深蒂固,一时间,众人纷纷诟病蝉衣。 偏生月纤还觉得这样不够,轻轻扬着嘴角说到:“蝉衣,如果我记得没错,上次容疏离开东岚就是参加你的亲事的吧,你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要勾引自己的师傅?” 此话一出,本就喧闹的议论声愈发大了些,嘈嘈杂杂地像是利刺一般齐齐刺向蝉衣。 蝉衣却噙着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知道,如今这情况,任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而她不说话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她若是一个人担下罪名,容疏则会不被人诟病,至少能保住他的掌门之位。 师徒乱伦,这罪名可是太重了。 见蝉衣没有否认,月纤笑容更深,转头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左思,说到:“左思,你掌管刑罚,按你说,蝉衣这罪该如何定?” 左思抬眼看了看蝉衣,一双眸子静静地,没有任何嫌弃和鄙夷,反而还有一点微暖的光,好似在安慰她,“这要由掌门定夺。” 月纤蹙眉。 她就是不想让容疏知道这件事,所以才特意在他的茶碗里下了些药,让他睡得更沉些,如果此时左思进去叫醒了容疏,那么,按照容疏对蝉衣的庇护,必然会一个人承担下来。 一旁的钟诗诗听见左思的话,忙附合道:“左思说得对,这事既然关系到掌门,定然是要向掌门问个究竟的,就这么仓促定罪总归是不好。” 左思和钟诗诗都开口了,后面有一部分弟子也觉得有理,毕竟蝉衣是他们的大师姐,现在看到的也不过是蝉衣从容疏房中走出来,就凭此定罪,实在是有点草率。 “不如先请示掌门吧。”有弟子上前一步,提议到。 左思和钟诗诗等的就是这句话,正要点头应允,却听见蝉衣和月纤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不用了。” 见左思和钟诗诗诧异地看着自己,蝉衣冲他们点点头,说到:“既然要判罪,就请左师弟将我带到思过堂吧。” 蝉衣不想让他们此时进去,是因为容疏今天睡得沉,此时正搭着被子衣襟半散,若是真有人进去,看见那副情景,估计想说他们没什么,都不可能。 虽然知道月纤说这话的原因和自己并不一样,但总归目的是一样的,就是不要去找容疏。 所以蝉衣眯眼瞅了瞅她,道,“不就是要定我的罪的么,走吧!” 见蝉衣这么坦然,众人倒还有些诧异,而月纤等的无非就是这个,当下笑了一笑,转头看向左思。 左思迟疑了片刻,终是和钟诗诗二人一起将蝉衣送到了思过堂。 思过堂位于青水最僻静的角落。进屋只有一面白色墙壁,墙壁下设着一个木柜,木柜上供着青水的祖师牌位,再往前的地面上依次放着三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蝉衣懒洋洋地跪在蒲团之上,身后的房门被左思上了锁,明面上看似是禁锢,实际上也是为了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 在思过堂呆了整整半日,蝉衣紧绷的神经才慢慢舒缓下来。 和容疏这一场,从开始到现在,真正的是耗尽了她的心力。 可是她觉得值得。 从她和容疏回到青水的那天起,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料到这么早,这么突然罢了。 松了身子歪坐在蒲团上,蝉衣抬头看着祖师爷的牌位,微微叹息道:“弟子蝉衣,爱的人无非刚好是师傅而已,有什么错?祖师爷当年难道没有爱过一个人么?” 整个房间寂静一片,蝉衣声音极低,却清晰地响在房中。 “喀嚓。”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接着响起一道声音,隐隐听去像是有人在开锁。 她侧耳仔细听了听,果然有人打开了锁,正推了门进来。 能来这里看她的也就是左思了,所以蝉衣只是侧了侧身,唤了声:“左思啊!” 结果,房门推开的那一瞬,走进来的却是容疏。 “师傅?”蝉衣猝然起身,不可置信。 容疏对她笑了笑,提了食盒进来,转身又关上门,然后走到她身边,将食盒搁在一旁道:“饿了一天了吧,吃点东西先。” “师傅。” “先吃饭。”容疏淡淡开口,语气不容拒绝。 蝉衣抿着唇,不再说话,只从容疏手里接过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容疏就在另一边的蒲团上坐下,看着蝉衣吃饭,眸光晦涩,却带着细微柔情。 将碗筷放下,蝉衣看了看剩下的饭菜,低声道:“吃不了了。” 容疏低头,见还剩下一大半,眼睛微微动了动,却也没再让她吃,只是笑着说到:“吃不下就别吃了。” 看着容疏收起食盒,蝉衣抬起头看着他,轻轻勾了勾嘴角,说到:“师傅,你怎么会来?” “出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么?”话虽这么说,可容疏说得清淡,就好像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但蝉衣清楚,怕是她被关进思过堂的这半日,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师傅——” “乖,在这好好呆着,待我处理完就带你出去。”容疏冲她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说到。 听到这话,蝉衣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抬手一把握住容疏的手,急急问到:“师傅你要做什么?” 容疏轻轻勾了勾蝉衣的下巴,笑意温柔,“出了这种事情,我怎么能不出面?不就是师徒违背礼仪么?算什么大事。” 虽然容疏说得轻松,可蝉衣一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紧紧抓着容疏的手腕,摇摇头道:“师傅,不可。” 容疏笑,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我既然是你男人,既然要了你一生,就不容许你一个人承担。” 这一句话,容疏说得轻巧,可蝉衣听在耳里却莫名沉重,沉重到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声音低到好似哀求:“师傅,不可以的,这是你的责任——” “若你都不能在我身边,要这些责任做什么?”容疏勾唇一笑,眸色黑透却极为坚定。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八章 剩下的,我替蝉衣受了 “师傅——” “蝉衣,”容疏截断蝉衣的话,回头看她,眼眸深处好似微微漾着亮光,“我现在最后悔的是,在发现对你的感情的时候没有及时给你回应。本来是怕因为违背了伦理而让你被天下人耻笑,如今看来,总是会有这么一步的,不如早早认了好,至少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 看着容疏浅笑的面容,蝉衣眼中莫名微涩,她倾身抱住容疏,声音低到好似哽咽,“不晚,师傅,真的不晚,再过十年,蝉衣还在你身边,一定会的。” 屋中忽然静默。 蝉衣的心蓦然揪紧,却听见容疏轻轻笑了一声:“好。” 后山。 冰池。 洞中一片冰霜雪地,四周的石壁上皆是冰面,寒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从四肢百骸中窜了进去。而空气中甚至能看见那寒气丝丝缕缕的,轻飘飘地从面前掠过。 众多弟子围在一旁,各个裹着厚厚的棉袄,像是有备而来,一双双眼睛隔着那窜来窜去的寒气,直直盯着不远处那寒雾弥漫的池子。 池边,蝉衣红衣单薄地静静跪着,这么重的寒气,她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般静默无声。 容疏披着狐裘站在她面前,黑沉沉的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 “容疏,你还迟疑什么?蝉衣这狐媚惑师的罪名已经定了,该行刑了吧!”月纤走到他身边,笑着看着他,眼底亮着兴奋的光。 容疏应了一声,脸色微凉。 “违背伦理,按照门规,先枚责,然后在冰池中呆满一个时辰。若是无碍,便无罪。” 容疏用再平静不过的语调说出这句话,神色上不见半分波澜。 说的是无碍便无罪,但这冰池上来,谁能无碍? 一旁的弟子看了看蝉衣,又看向容疏,心里众多话却不敢问出声。 “左思。” “掌门。”一旁的左思闻言向前踏出一步。 容疏轻轻敛了眸,道,“行刑吧。” 左思眼睛动了动,双手持着一根条棍走到容疏身边,低着的眼睛担忧地扫了蝉衣一眼,而后朝她微微俯了身,道,“大师姐,得罪了。” 蝉衣扬起脸来笑了笑,脸色已然发白,但眼睛却极为清亮,“行刑吧!” 看着蝉衣这般,左思迟疑了片刻,在月纤出声催促后,终是一咬牙,扬起手上的条棍就朝蝉衣后背打去。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蝉衣低下眼,默默忍受。 “砰!” 钟诗诗手指绞在一起,眼里着急。 “砰!” 月纤柳眉扬起,笑意漫漫。 当左思第四次扬起条棍时,却被一只手握住手腕,虽然是轻轻的一握,却刚刚捏住他的使力点,将那条棍拦在半空。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左思眼中一动,却是有些惊讶地出声,“掌门。” 容疏冲他笑了一笑,眸光却深邃而幽静,宛如寒潭,“剩下的,我替蝉衣受了。” 此话一出,不仅左思,其余人全部都愣了。 容疏却丝毫不在意众人,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一边抬手解下狐裘,一边说到:“说徒之过,师之错。蝉衣是我的徒弟,犯了错无非是我教导不周。” 说着,他俯身将狐裘裹在蝉衣的身上,又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动作温柔却强硬,微扬的眼深邃若潭水悠悠。 “更何况,这所谓的违背伦理,并非是蝉衣的错,是我自己动了私情,爱上了她,和她并无关系。所以,这剩下的责罚,由我替她领了。” “师傅!”听到容疏这话,蝉衣眸中闪过惊诧,而后便是慌张铺天盖地袭过来,抬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容疏。 从蝉衣手中抽出手臂,容疏将她推到钟诗诗怀中,黑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而下秒,他就转身背对左思,微微一挑唇,说到:“左思,行刑。” 看着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一旁的月纤这才反应过来,当下急走过来,高声道:“容疏,你疯了!?” 容疏微微侧头,眯眼看她,似有温润一笑,却又随着他眸心的收缩那笑骤作冰刃,“是啊!我疯了,从我爱上蝉衣那一刻起我就疯了,你不就想要这样的结局么?” 他说这话时甚至带着笑,可那笑中的寒意任谁都听得清楚。 月纤怔在原地,不可置信般摇了摇头,眼瞳收缩。 容疏这一通话,便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承认爱上了蝉衣,承认了他违背师徒伦理,便是在所有人面前将他这掌门之位扔了出来。 所有的弟子俱是睁大了眼,神情和月纤如出一辙。 “左思。”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容疏只是回过头,淡淡唤了一声,“怎么?我的话都不听了?” 纵使容疏刚刚承认了这么严重的罪名,但他的威信素来深入人心,这一句出口,竟没有人敢反对。 左思一闭眼,扬手就是重重一棍。 “师傅!”蝉衣着急出声,眼里慌张酸涩一览无余。 她刚刚受了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看似普通的条棍砸下去是个什么滋味,她试图挣脱钟诗诗,却无奈受过三棍,身体里痛得极狠。而钟诗诗也抱得紧,是铁了心不让她过去。 而一旁的月纤也想阻止,可是双脚好似定在了原地,死活迈不出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疏受刑。 一声接一声,沉闷的声音响在众人耳中,却好似砸在蝉衣心上,她在钟诗诗怀中咬紧了唇,眼中似乎有雾气漫过,却没有任何办法。 剩下的杖责似乎很久才进行完毕,容疏仍是站在原地,可额上已经布满了汗,一滴一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 “掌门。”放下条棍,左思出声请示,声音却在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沙哑。 容疏微微偏转过头,没有说话,但却用眼光示意下冰池。 左思抿紧唇,眉间微蹙,终是不敢违背,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左思引着容疏向冰池走去,蝉衣抓着钟诗诗的手不可压抑地颤抖起来,眼眶泛红,在容疏坐进浓浓冰雾之中时终于掉下泪来。 因为冰池寒气太重,寒雾笼罩了整个池面,没有人能看清容疏的面容,只能隐隐瞥见他的身影。 而离容疏最近的左思清楚地看见容疏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紧抿地唇边有殷红血迹滑了下来。 “掌门,请忍住。”饶是再镇静,看见这番情景,左思也忍不住出了声。 容疏没有应他,只是轻轻颔首,极小的一个动作,左思也知道这得费多大的劲,便也不敢再和他说话,而是返回岸边,看着一旁特制的香,煎熬着等着时间过去。 冰池边安静得好似死一般。 蝉衣抬手捂住嘴,忍了又忍,还是无声地哭了起来,钟诗诗紧紧揽着她,手心都出了汗,眼底亦是涌了泪光。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冰池之中一片寂静,就好像没有人息一般。 又过了片刻,蝉衣紧紧盯着池面的眼睛猛地一动,瞳孔紧紧收缩,推开猝不及防的钟诗诗就向池边冲去。 左思忙伸手拦住她,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怔住了。 浓浓雾气中,一缕血色顺着水面泅浸开来,渐渐越来越多。 钟诗诗赶到蝉衣身边,将她拉了回来,视线掠过水面也是一惊。 “师傅!”蝉衣终于忍不住惊慌出声,声音颤抖,竟将钟诗诗的泪也逼了出来。 “师傅——师傅——师傅——”蝉衣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嗓子都哑了,仍是一声一声唤着,“师傅——师傅——” 左思扭过头不忍看,好些旁观的弟子也跟着红了眼。 月纤亦是颤抖起来,心头一阵钝痛,不明白设计好的剧情到了这里,为什么成了这般。 “师傅——”哑着声音叫了最后一声,蝉衣终是瘫软下去,钟诗诗忙跟着蹲下身紧紧抱住她,却也忍不住哽咽道:“大师姐,别这样,掌门敢下去,定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的……”可是,这话说到最后,钟诗诗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就连自己都不敢肯定。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二十九章 驱离青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那香仍有大半,一点微弱的红燃烧在顶端。 蝉衣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那水面上沁出的血色被冲淡,又被新的血液染成一片浓烈的红。 因为容疏那边一直没有声音,有些弟子开始低低说话,提议要不要去看看,以防万一。 有人提议,就自然有人跟。没一会儿,所有弟子都交头接耳起来,想要请左思过去看看。 站在蝉衣向前的左思听到众人的话,心里头也是担心着容疏的安危,然而派中的规矩不能坏,不到一个时辰以后他是断不能靠近一分的。 就这样揪心地等了很久,容疏所在的那一声寒雾越来越浓,只能隐隐地看见那血色破开水面慢慢浸染开来,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大。 钟诗诗半蹲在地上的脚已经发麻了,却还是挽着蝉衣。而蝉衣没有再说话,只是直直看着池水,眼底也像凝了寒冰一样,融不开。 “还有多久?”不知道过了多久,蝉衣微微动了动眸,哑声道。 钟诗诗忙转头去看那香,眼底亮了一亮,握着蝉衣的手微微颤抖,“大师姐,快了!快了!” 蝉衣艰涩地转过头,果然见那红色的燃点已经到了香的底端,估计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燃烧殆尽了。 “真好。”她低低念了声,扶着钟诗诗站了起来,手仍是在发抖。 左思也松了口气,让钟诗诗看着那香,自己则一目不瞬地看着池面。 一盏茶的时间后,钟诗诗惊呼道:“时间到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好似都大呼了一口气,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落在耳里。 左思也浑身松懈下来,大步朝冰池走去。 哪知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听见“噗通”一声,是容疏倒下去的声音。 他微微一愣,而后瞳孔紧紧一缩,也顾不得冰池寒气逼人,大步就朝容疏的方向奔去。 蝉衣也是一惊,跟着踉跄赶了过去,却正好看见左思将容疏从水里拉起来。 她的目光流转过容疏的脸,眼睛紧闭,唇紧抿,苍白的脸色没有半分生息,唇角那缕红色触目惊心,更别提肩胛以下的位置已然暗红一片。 “师傅!” 蝉衣心头悬起,挣开猝不及防的钟诗诗就朝容疏身边扑去,还未碰到他身份要,就被月纤一把拂袖挡下:“滚开!” 蝉衣抬眸,见月纤一脸恨意地看着她:“你还有脸碰他!若不是你,他怎么会如此!” 心头一恸,蝉衣却道:“若不是你设计我,师傅也不会这样。” 这一话说得月纤一怔。 “大师姐,掌门陷入昏迷了,得赶紧送回去。”说这话时,左思只看了看蝉衣,没有理会月纤。 蝉衣连连点头,看着左思和另外一个弟子扶着容疏赶紧出了洞,自己正要跟上去,却又被月纤拦住了。 “蝉衣,你将容疏害成这样,青水留不得你!” 乍然听到这话,蝉衣先是一愣,才反问道:“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 “凭我是之前的大师姐,和容疏同辈,也凭前掌门是我的父亲!”月纤昂着头,说得理所当然。 确实是理所当然,因为她这话确实不错。故而还未走的弟子便跟着点了点头。 可蝉衣不服,“你也说了,那只是以前!如今师傅是掌门,我是他的徒弟,你有什么资格做主!” “徒弟?勾引师傅,狐媚惑师,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他的徒弟。”月纤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含冰。 “这也不能由你一个人专断决定。”蝉衣目中含着星冷的光。 月纤笑了笑,语气嘲讽,“如今容疏已经昏迷,方夙银不在派中,你更不可能接任,除了我,谁还有资格?” 月纤这一反问让蝉衣愣怔在原地。 纵使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月纤说得对。 容疏昏迷,方夙银还在中原,自己如今仍是戴罪之身,这般看来,似乎真的只有她这个曾经的大师姐、前掌门之女才有资格。 蝉衣猛吸一口气,只觉得除了后背,连腹部也隐隐痛了起来,就好似吸了太多冷气一般。 看着蝉衣这般,月纤也不再理会,转身吩咐其他人离开冰池,自己也拂袖往外走去。 蝉衣还要追问,却被钟诗诗一把拦住,钟诗诗将蝉衣稳稳扶住,低头说到:“大师姐,现在确实如她所说,不要硬碰硬。” 蝉衣咬住唇,满心不甘化作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离开冰池后,蝉衣被钟诗诗带到自己房中,还不待找人来看,便被月纤派人送来了银两和她的几件衣服,让她走。 彼时蝉衣靠在床头,神色也不算太好,却在看见这情况后愈发白了脸色。 钟诗诗接过东西,让那人回去和月纤说,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明日再离开。说完,就关了门,转身到了蝉衣身边。 看着那包衣服和银两,蝉衣偏过头,淡淡道:“我是不会走的。” 钟诗诗在她床边坐下,劝道:“大师姐,如今月纤一个人掌管了青水,你若是留在这里,她保不准怎么对付你呢!” 蝉衣默了默,道:“师傅这般,你让我怎么放心走。” 钟诗诗跟着沉默了会儿,说到:“大师姐,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不走,现在凭月纤的身份,怎么折腾你都可以,若是你出了意外,届时掌门醒来该如何?” 说完这些,钟诗诗见蝉衣没有反驳,似乎听进去了,便继续劝导,同她分析利弊。 到最后,蝉衣终是颓然地垂了眸,应了。 见蝉衣终于答应了,钟诗诗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和蝉衣说到:“大师姐和贺兰掌门似乎有些交情吧?不如就先到贺兰掌门那边好好养伤,别的地方我也不太放心。” 闻言,蝉衣点了点头,掏出一样东西给钟诗诗。 钟诗诗虽然没有见过这东西,但也猜到了应该是联系贺兰千的信物,只让蝉衣先好好休息,她负责联系。 次日一早,钟诗诗当着月纤的面,将蝉衣送出了青水。 那一刻,月纤的笑得意而刺目。 贺兰千为了避开月纤,只在半山腰接了蝉衣。当他看见蝉衣神色憔悴地走到面前时,心里一抽,转头看向钟诗诗。 钟诗诗和贺兰千接触不多,但看他看蝉衣的眼神,便知道自己选择不错,因为昨天联系匆忙,没来得及说清楚,此时便将事情的缘由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这些,贺兰千微微眯了眼,眼底极为寒冷,“月纤这次下了狠手。” 闻言,蝉衣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了眼,脸上神情晦涩不明。 见蝉衣这般,贺兰千大约能猜到一二,从钟诗诗手上接过蝉衣后,便轻轻揽在怀里,低头道:“放心,容疏不会有事的。” 蝉衣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好似笑了一笑。 贺兰千眸中微微深了一深,抬手拂过她的鬓角,手指温柔,“不要想这么多,钟诗诗说的没错,如今你确实不该呆在青水,先和我回赤火住一段时间吧,待容疏醒来,一切都好说。” 听到这句,蝉衣终是抬眼看了看他,开口说了话,“那我就放心地去蹭吃蹭喝了。” 这话明明是在开玩笑,可从蝉衣口中出来,却让人倍感心酸。 钟诗诗看在眼里也是心中难受,但见贺兰千这般却也放了心,朝贺兰千和蝉衣各拱了拱手,让蝉衣好好保重后,便转身回了青水。 因为钟诗诗在之前联系他的时候提到蝉衣受过刑,所以贺兰千特意备了马车,蝉衣上了马车后,便靠在一旁不说话,好似闭目养神。 贺兰千也知道她心理不舒服,也不多说,陪着她一路静默地到了赤火。 赤火和青水不同,青水在山顶,而赤火则是穿过一个山洞进入一个山谷。 当蝉衣在赤火门口下了马车时,抬头环视了四周高山,终是轻轻笑了笑,说到:“难怪他们一直找不到赤火,这地儿也忒隐蔽了。” 贺兰千见她笑了,心里一直积压的一口气好似也散了些。他举步走到蝉衣身边,眯眼笑道:“这地是父亲选的,天然屏障不错,可是若被人强行攻入,怕是难留活口。” “哦?所以你这是在告诉我,你们门派的劣势,不怕我转头回去就带人灭了你们?” “不怕。”贺兰千侧目看她,笑得洋洋洒洒,“我知道你舍不得。” 蝉衣默了一会儿,静静地笑了。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三十章 有孕,错过 蝉衣跟着贺兰千进来赤火,迎面而来 的都是男子,倒是和青水差不多。 待终于遇见一个女子的时候,那姑娘一脸冷冰冰地走了过来,左左右右打量了两个人半天,才终于语重心长的说:“掌门,你终于带了夫人回来,我再也不用担心你是不是断袖了。” 闻言,蝉衣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姑娘见蝉衣笑,转头也冲她笑,她的长相大约本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话倒是客气好笑,“咱们的掌门夫人连笑都这么好看啊!掌门好福气!” 蝉衣本是要下意识来句“客气”的,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别人夸人都是说:“连哭都这么好看。”怎么到了这里笑都不是正常表情了? 似乎看见蝉衣的纠结,贺兰千拉过她,笑道:“不用理她,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说完,贺兰千就真的不理那个女子,拉着蝉衣朝里走。 “这院子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住,右侧房间是空的,你就暂时住在那里吧!”将蝉衣带到自己住的院子,贺兰千推开手边的门,示意蝉衣进去。 “早上找人特地收拾过,反正你也不挑,就先住着吧。” 蝉衣进去转了一圈,贺兰千就靠在门口挑眉看着她。 将房间逛完,蝉衣走到门口,抬头看着贺兰千问到,“我刚才一路过来没遇到什么人,是本来人就少吗?” 贺兰千笑着点头,跟着她走进来,口中说到:“派中人虽然不多,但个个可都是精英哦!” “哟,那你这掌门当得不错。”蝉衣转头冲他笑,那一双眸子到了这个时候似乎才有了些光彩。 因为担心蝉衣的身体,所以贺兰千引她进来后,便让她坐着休息,自己去找了派中的大夫来给她看脉。 赤火的大夫是个中年男人,在将手指搁在蝉衣手腕上细细感觉片刻后,便转头对贺兰千说到:“伤得不太重,也不算太轻。好在夫人底子好,虽然动了胎气,但胎儿无碍。” 在听到前面一句时,贺兰千笑了笑,解释道:“她不是我的……”结果,话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急急说到:“你说什么?胎儿?!” 大夫点点头,道:“夫人已有一月身孕。” 听到这话,别说贺兰千微微愣住,就连蝉衣也怔住了。 一个月,竟然有了容疏的孩子。 一时间,蝉衣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却还是出于母亲的本能,抬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腹部。 看着蝉衣的动作,贺兰千敛了敛眸,笑着对蝉衣说到:“这大概是天意吧。容疏有后,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知道贺兰千是安慰她,蝉衣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中年大夫转身去开药方子,贺兰千则走过来俯身看她,忍不住笑了一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坚强。” 蝉衣也笑,“那是自然,他的外公一家人都死在别人的手下,唯有他妈一个人存活下来。作为我的孩子,自然也是命硬的。” 听到这话,贺兰千不由得惊讶出声,“你都知道了?” “嗯。”蝉衣淡淡地回答,脸上倒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霍靖那般肯定她就是那个女孩儿,而容疏每每跟她温存时,手指总是在她腰背间某一处长时间流连,直到有一天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后背,一切便也得到了结果。 果然如霍靖所说,她就是那个唯一生存下来的女孩儿。 而容疏定然也早早知道了,却一直瞒着她,大约也是不想她染上复仇二字。既然容疏这般为自己着想,她又为什么要违背他呢?就让大家都以为她不知道便好了。 蝉衣在赤火住了下来。 众人都以为蝉衣是贺兰千的妻子,因为之前那场婚事虽然不做数,但好歹是拜过天地和高堂,也传过消息回赤火,自然蝉衣就被理所当然地冠上了贺兰千的名字。 蝉衣这一住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钟诗诗零零碎碎地传回消息。日日都是容疏还未醒,而月纤则利用她如今的代掌门身份做了哪些事。 每每蝉衣听完,只是轻轻点点头,而后说到:“以后,我只要知道师傅的消息就好,其他的不用再告诉我。” 又是一个月过去,蝉衣腹部好似有微微地隆起,但平时她爱穿些松散的衣服,便也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贺兰千进来的时候,蝉衣刚刚收到方夙银的来信,正坐在窗前低头想着什么,直到他走到她身后,蝉衣才反应过来般抬起眼,微微笑道:“事情办完了?” 贺兰千颔首,在一旁坐下,听见蝉衣好奇地问到:“什么事儿?非得你这个闲散掌门出面?” 听见蝉衣的问题,贺兰千耸了耸肩,说到:“也没什么,无非是几个弟子争论。” “哦,争些什么?” 伸腿靠在椅背上,贺兰千半眯着眼笑道:“派中弟子都以为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所以有个弟子说不是的,两方便争了起来。” 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起了争执,着实让蝉衣没想到,她先是愣了下,才问到:“那你怎么说的?” 贺兰千笑,随手从一旁拿过一个杯子,就着杯中那半杯水喝了下去。 看着贺兰千的这番动作,蝉衣动了动唇,本想说那是她的杯子,后来想想这屋里头哪样东西不是贺兰千的,他既然不介意就算了,反正先喝水的是她。 “我啊,只需要将他们两个人都丢到祠堂去面壁思过一下,有什么好说的。”放下杯子,贺兰千挑着唇笑,一脸无所谓。 看着贺兰千这幅表情,蝉衣微微垂了眸,半晌才道:“是不是我住这里不太方便了?好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似的?” 似乎自从蝉衣怀孕之后,她的性格就有了微微变化。不再像以前那般伶牙俐齿的,倒是温婉了许多,有时候很让贺兰千不适应。 或者说,并不只是孩子的缘故,还有容疏的关系。 这么想着,贺兰千笑了笑,好像如今也只能笑一笑而已,“你好好养胎,想这么多做什么?日日有美人在旁,这是人生一大乐事。” 闻言,蝉衣“扑哧”一笑,说到,“能看不能吃不是很难受?” 这话一落,贺兰千忽然俯身下来,和她的脸庞离得极近,好似他再往前一分,就能触到蝉衣的嘴唇。 “美人这是在提醒我吃了你么?”贺兰千微微敛了眸,笑得格外暧昧。 蝉衣倒也不害羞,只是勾唇笑了笑,将他看着。 许久之后,贺兰千抬起身来,很是忧伤地叹了句:“怎么办?原来你还不是别人的,我可以为所欲为,现在你可是别人的了,我这怎么都下不了手。” 闻言,蝉衣低低笑了笑,说到:“真是感叹,咱们可是实实在在错过了。” 贺兰千跟着摇头,“是啊,错过了,好生可惜。” 看着贺兰千那一脸感叹的样子,蝉衣终是笑了出声。 而看着蝉衣笑着看他的样子,贺兰千心头有异样的感觉。 那一句错过了,不止是玩笑,更是他的心声。 这一辈子,大约真的是错过了! 等着蝉衣笑完,贺兰千看向她手边那一碟水,知道这一定是方夙银发过来的水鸽。 “你的师兄写了什么?”贺兰千一边问,一边抬了抬下巴,朝那盛在碟子里的水示意过去。 蝉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答道:“师兄说,过几日便回来。” “回来?哪儿?青水还是这里?”贺兰千继续问。 蝉衣顿了顿,道,“他自然要回青水,师傅在青水。” 提到容疏的时候,蝉衣的情绪明显落了下来。贺兰千心中微微叹息,劝慰道:“不急,没有坏消息来,就说明一切都还没事。” 蝉衣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下也只是扯了扯唇角,一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腹部,垂头道:“我知道,相比别的来说,现在也算是很好的消息了。只是……毕竟也两个月了。” 两个月,容疏整整昏迷了两个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然而,钟诗诗一直瞒着她的是,大夫曾说,容疏能不能醒过来,他也不知道。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三十一章 扭转局面 三日后,方夙银赶回了东岚。 和他一道回来的,还有裴晴。 本来二人互表心思后,方夙银就向将军府提了亲。裴将军知道自己女儿喜欢的就是面前这位王爷,无奈之前答应了邵斌的提亲,正在犹豫时,邵斌却亲自过来道了歉,只说是不能迎娶裴晴。 虽然是道歉,但这不得不说是给了裴家一个大大的台阶,故而两家欢欢乐乐地结了亲,又欢欢乐乐地取消了婚事。 这一事传出来,世人颇为感叹。 听说欢喜结亲的,也听说过欢喜取消婚事的,像这般,用先欢喜结亲然后马上同样欢喜取消的,还真是独此一桩。 于是乎,这在京城变成了百姓们的茶余饭后的头条话题。 而不管别人怎么说,方夙银和裴晴好不容易要修成正果了,自然要好好地筹备婚事。 因为方夙银父母早就逝世了,一切需要长辈出面的事,一向都是新皇出面。故而这一段时间两家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都差不多办妥了,就差等日子最后亲迎了,结果呢,就在这等着嫁娶的日子,方夙银却突然收到了来信,说是容疏出事昏迷。 因为婚事琐事颇多,所以方夙银被迫在京城多停留了一个多月,才匆匆忙忙往东岚赶去。 回到东岚后,方夙银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回了青水。 而裴晴知道方夙银担心蝉衣的身体,便自告奋勇地替他去看望蝉衣,两个人便在山脚下分开,方夙银独自回了青水,裴晴则拿着之前蝉衣发来的地图,独自到了赤火。 彼时,蝉衣正在午睡,听说裴晴来了,便起了身,稍稍整理了下,就听见外面传来裴晴的声音,“蝉衣姐姐。” 蝉衣撑起身,便看见一道身影刷地一下窜了进来,在要扑过来的时候生生忍住了,只是纠结许久,才轻轻问了句:“蝉衣姐姐身体可好?还有……宝宝可好?” 蝉衣轻轻按了按腹部,冲她笑道:“好,都好,你比我想的要来得早。” 闻言,裴晴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解释道:“方夙银回了青水,我就直接过来了。” 蝉衣点点头,取了杯子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而后笑着问到,“和师兄都还好吧,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下月末。”裴晴接过水,喝了一口回答,语气倒也不嫌羞涩,“姐姐到时一定要来。” 听到这话,蝉衣微微垂了眸子,掩住眼底的情绪,只是轻声道:“师傅醒了我就去。” 知道蝉衣还在担心容疏的身体,裴晴探手覆在她手上,安慰道:“容大哥不会有事的,一定。” 方夙银回到青水,马上就去了容疏的房间。 彼时月纤似乎是去给容疏熬药了,容疏房间便只有左思。见方夙银进来,左思颇有些惊讶:“二师兄,你回来了?” “嗯,师傅怎么样了?”方夙银简单地应了一声,一边问着,一边走到床边。 容疏仰面躺在床上,面色平静,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但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人也比之前看起来消瘦了一些。 左思走到床边,见方夙银眉头微蹙,便开口道:“掌门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了,一直都是硬灌的流食,如今比刚开始的时候要好多了,至少有了些颜色。” 闻言,方夙银点了点头,又问,“蝉衣在信里说的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方夙银问起,左思便将之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左思说的比较客观,然而方夙银听完眉头却仍是皱着,半天才叹道:“真是苦是蝉衣了。” 左思没有说话,可眼神却也是这个意思。 方夙银俯身替容疏探了探脉,无奈他也只是门外汉,只能感觉到他脉息还算正常,便也查不出别的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对左思说到:“你再把大夫的话跟我说说吧。” 左思刚把大夫的诊断结果毫无隐瞒地和方夙银说完,月纤便进了屋。乍然看见方夙银,月纤的眼睛动了动,倒也没有别的表情。 月纤没有话和他说,可方夙银却想说的太多了,然而从口中出来,便只有淡淡一句:“劳烦月姑娘这些时日的照顾,之后我来照顾师傅就好,还有,派中事务也不需要月姑娘操心了。” 月姑娘这个称呼,生疏而淡漠。 不是没想到方夙银回来会这么做,但听他说的这么直接,月纤显然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我是容疏的未婚妻,自然要照顾他,而且,如今我是这青水的代掌门,管理派中事务是本责。” “哦?”方夙银冷笑出声,反问:“不知道师傅什么时候承认过你是他未婚妻?这不才因为师傅和蝉衣相恋而出了事么,要未婚妻又怎么轮得上你?” 说完这话,方夙银也不等月纤回答,又继续说:“再者,我是师傅的嫡传弟子,掌门之位一向是传嫡传弟子,之前我不在派中,由月姑娘暂时接任乃是无奈之举,如今我回来了,月姑娘还想占着不让么?” 方夙银说得没错,这掌门之位若不是由前掌门在退位之前选择了人,则一般情况下都是由直传弟子接任,如今方夙银回来了,月纤这位置必须让不可。 可月纤不甘。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逼走蝉衣,霸占容疏。若是方夙银接任,那第一件事肯定是将蝉衣接回来,那她做的一切事又有什么意义? 方夙银本来和月纤没有什么直接的矛盾,但是,若不是因为月纤的设计,容疏也不会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蝉衣也不会怀着孩子被赶出青水,所以,在方夙银看见月纤的那一刻,说不愤怒,那是不可能的,也难怪他会这样咄咄逼人。 屋中有一刻安静。 月纤却忽然笑了,“这掌门之位我本也是代的,等容疏醒来自然要还给他。”言下之意便是,你也不要肖想这掌门之位。 闻言,方夙银也笑了,眼底却一片冷,“自然,除了师傅,我不会认任何一个人为掌门。” 话说到这里,月纤自知再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便把药往旁边一搁,笑道:“如此,我便回去休息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月纤走后,左思当下朝方夙银躬身行礼,恭敬道:“左思见过代掌门。” 方夙银的回来将派中的风向一下子便扭转了回来,更让人可喜的是,容疏也终于有了好转。 或许因为他的回来让容疏有了感觉,有一日方夙银喂容疏喝药的时候,清晰地看见他手指动了一动,虽然之后再没有反应,好歹也算是进步。 回到青水大半个月,方夙银半没有提出让蝉衣回来,这倒是让月纤大松了口气,好歹他的回来让容疏有了转醒的倾向,故而月纤虽然不甘愿地让出了权利,后来也没有太过抵触。 再后来,月纤给容疏送药的时候,听见方夙银在和钟诗诗说蝉衣的事,当下她下意识地躲在了门口,因此听见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蝉衣有了身孕。 很显然,是容疏的。 这个消息让月纤很是不爽,却在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当什么都没听见般敲门进来。 方夙银和钟诗诗不知道月纤听到了这个消息,只是在她敲门时噤了声,却都没注意月纤眼底那一抹暗色。 又过了几日,方夙银正在院中看弟子们练习,忽然看见钟诗诗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好久,直到方夙银都忍不住叫她气顺了再说话时,她终于开了口。 “代掌门,掌门……掌门他醒了。” 方夙银本是蹙着眉等她说话,所以第一反应是“哦”了一声,可下一秒整个人猛然一惊。 容疏醒了?!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三十二章 师傅看起来不太想我回来 “师傅……醒了?” 蝉衣对着镜子下在往头发里插簪子,却哪知手没拿稳,手里的簪子便落了下来,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她慢慢移动目光,看了看地上的簪子,俯身去捡,结果又被断面给划到手指,殷红的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裴晴在旁看着,忙蹲身到她身边,替她拾起断掉的簪子,一边说到:“蝉衣姐姐这是太高兴了么?” 蝉衣扯动了嘴角,垂眸道:“只是觉得一直盼着的事成了真,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裴晴笑了笑,将簪子放回梳妆台,说到:“是真的,我刚刚收到方夙银的信呢!”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信。 自从裴晴过来后,方夙银不再用水鸽和蝉衣通信,而是用了一般的信鸽和裴晴传递消息。 看着裴晴手里的信,蝉衣动了动手,却没有接过来,只是转眸看了看桌上断掉的簪子,说了句:“还好不是师傅送的那支。” 裴晴愣了愣,才问到:“蝉衣姐姐要回去么?” 蝉衣低头想了片刻,淡淡地道:“好。” 只是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她的手握得极紧,像是握住所有。 推开房门,月纤端着药碗走到里间,见容疏披着外衣靠在床头,正在翻一本册子。 昨天容疏终于醒了过来,或许因为第一眼看见的是月纤,所以对她的态度要好了很多,这让月纤很是惊喜。 所以,此时月纤端了药进来,他只微微抬了下眼,而后笑道:“你来了。” 因为昏迷太久的缘故,容疏的脸色并不算太好,下巴都有些削尖了,眼眶微微深陷,倒是更有别样的味道。 月纤走到他身边,将药递过去,容疏接过后也没说什么,慢慢喝了下去。 一碗饮尽,容疏看着月纤接过药碗,微微笑了笑,问到:“大夫说我还有几年好活?” 乍然听到这句话,月纤握着药碗的手竟然猛地一抖,手里的碗差点掉下去摔个粉碎。 “你不要多想,大夫说好好养着就好。”半晌,月纤搁了药碗,转过头扯了扯嘴角对他笑道。 容疏也笑,倒也没有别的神色,只是很平淡地回答:“我的身体我知道,如今怕是十年都没了吧!还有几年?八年?五年?” 月纤咬着唇,没有说话。 容疏仍是笑,“三年?” 月纤咬得更深了几分:“容疏……” “原来连三年都没有了啊!”似是感叹了一句,容疏没有再追问下去,估计看着月纤的神色也追问不出结果。 屋时安静了好一会儿。 月纤将容疏看着,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些话,便又走到他身边说到:“怎么你醒来后,都不曾问过蝉衣?” 听到这话,容疏笑了笑,说到:“问你么?”言下之意,问你你也不会说,何必要问。 听出容疏话里的深意,月纤蹙了蹙眉,说到:“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虽然她离开了青水,可早就有人将她接了过去,知道是谁么?” 容疏往后靠了靠,半闭着眼说到:“除了贺兰千,还会有谁?” 月纤笑,眼底有淡淡的光,“你倒是知道的清楚,那你可知道,她有了身孕?”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饶是本来淡然的容疏也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眼睫轻轻动了动,半天才含义不明地回答了一句:“哦。” 月纤走到床边坐下,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到:“知道孩子是谁的吗?她了赤火差不多三个月,这胎,可才两个月。” 容疏的脸色忽然一变,半天才道:“你倒是清楚。” 月纤笑了笑,眼底风云诡谲,“这可是方夙银和钟诗诗说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他。” 容疏闭了眼,什么都不再说。 当蝉衣由裴晴陪着回到青水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站在门口,她忽然想起自己和贺兰千说到回来的时候,他也只是笑了笑,背对着光,看不清脸色地说了句:“我便不送了。” 那一刻,蝉衣要是说心中只有喜悦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一步是注定要走的。 此番回来,蝉衣只是和方夙银说过,所以青水也只有方夙银知道,自然亲自出来接。当方夙银大步走到门口,看向蝉衣的那一刻,目中的温暖一如既往。 “师兄,”蝉衣唤他,语气温柔。 方夙银冲她微微笑了一笑,抬手抚过她的头顶,心疼地道:“贺兰千怎么没把你养胖,倒是瘦了?” 蝉衣握住他的手,轻轻地笑道:“估计好吃的都让孩子吃了吧!” 听到蝉衣的话,方夙银的目光滑至她的腹部,似乎微微有些弧度,但是还是看不太明显,“看起来孩子不错。” 闻言,裴晴在旁边笑着回答,“我作证,蝉衣姐姐吃得不少,大概真的都到了孩子的肚子里了吧!” 方夙银也笑了,这才看向裴晴,眼底波光轻涌。 看着两个人深情对视的模样,蝉衣忍不住笑道:“你们等会儿再好好叙情好么?我想去看看师傅。” 听到蝉衣的话,方夙银移过目光,有些艰难地看了蝉衣一眼,说到:“蝉衣,不是我不带你去看师傅,只是想事先提醒你,师傅醒来后变化很大,你待会……要试着接受。” 本来蝉衣在想到马上要见到容疏的时候,心情很好,结果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愣了下,问到:“变化?什么变化?” 方夙银眉头微皱,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师傅醒来后不曾问过你的事,相反,他对月纤的态度大为改变,所有近身服侍的事都交给了她,别说是左思,现在就是我也不怎么看得到师傅。” 听到这话,蝉衣凤眸微动,眼底有异样一闪而过,而后却是笑了笑,说到,“无碍,我都知道了。一会儿会注意的。” 见蝉衣听到这话后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方夙银也放松了担心,引着两个人进了派。 当初蝉衣可谓是被月纤驱逐出青水的,此番回来没有任何通知,故而这一路以来众人在看见她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惊讶和诧异,能不过来就不过来。 而迎面走来避无可避的弟子,只是冲方夙银喊一声“二师兄。”而对蝉衣却都是艰难地动了动唇,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其实蝉衣也知道,月纤将自己赶出青水,虽然没有明说她不再是静水的大师姐,但大家心中差不多都知道是这么个意思,故而喊不出来也是正常。 一路跟着方夙银走到容疏的院子,忽然从一旁传来一声清晰地“大师姐!” 久违的称呼传来,蝉衣心头动了动,转身一看,却是钟诗诗从一旁走过来,待行到她面前,脸色神情很是复杂,但眼底的高兴却是如何都藏不住的。 “诗诗,”蝉衣唤她,眼眸带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钟诗诗点点头,应道:“我也是。” 方夙银见状,对钟诗诗点了点头,然后转而对蝉衣说到,“师傅这个时候应该刚喝完药,进去正好。” 蝉衣颔首,随着方夙银进了屋,那一刻心情可以用近乡情怯来形容。 “师傅,师妹回来了。”方夙银先于蝉衣一步进了屋子,眼睛看见坐在桌旁的容疏,便开了口。 蝉衣有些忐忑地从方夙银身后走上前,目光落在容疏身上,便再也离不开。 容疏有些瘦了,以往被他穿得正好的衣服此时显得有些空荡,而他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眼睛眼角上挑的弧度似乎比以前更高一分,只是那神情,却好似不是她熟悉的。 难道真如方夙银所说,容疏自从醒来就变了? 果然如蝉衣所料,容疏看见她走过来,并没有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似随口问了句:“你怎么回来了?” 料到容疏的态度不会太热络,可蝉衣也没料到是这么一个情况,顿时怔了片刻,却是反问一句:“师傅看起来不太想我回来?”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末章 最终谋 听见蝉衣的话,容疏笑了笑,答道:“这是什么话?爱徒回来为师自然高兴得很。”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容疏的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很高兴的表情。 看见容疏这般,蝉衣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侧眸看了一旁的方夙银一眼,好像是在说,果然是变了。 “坐吧,站着做什么?”见几人一直站着,容疏抬了抬眸,朝不远处的椅子示意过去。 裴晴拉着蝉衣坐下,视线掠过容疏落在蝉衣面上,似乎也察觉出什么不对了。 “喝水么?”容疏仍是微微笑着,神情平淡,语气客气地像是对待客人。 蝉衣顿了顿,说,“不用了。”说完这话,她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师傅有什么就直说吧。” 对容疏她再了解不过,纵然见到他的场景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可容疏面上的神情,她仍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容疏有话要对她说。 听见蝉衣的话,容疏倒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换了姿势道:“爱徒果然了解为师。” 蝉衣没有接话,只等着他继续说。 深黑的眸子微微往下,那视线直直落在蝉衣的腹部,他眼里静得太过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含了很多。 “听说你有身孕了?”过了片刻,容疏才慢慢地开口。 在这三个月里,蝉衣无数次地想像过和容疏说到这个孩子时,他会有的表情,却独独没有想到是眼前这般。 他太过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这种态度让蝉衣的心情一落再落,到最后只说得出一个“嗯”字。 听见蝉衣的回答,容疏又笑了笑,淡得不着痕迹,“听说是贺兰千的孩子?” 这一句话出来,方夙银和裴晴先惊讶地瞪大了眼。 方夙银往前一步,有些诧异道,“师傅,蝉衣这腹中的孩子肯定是你的,你怎么会觉得是贺兰千的?” 容疏转头看他,目光凉得很,“是不是为师的,为师会不知道?” 这话一出,方夙银顿了顿,也不知道接什么话了,裴晴看不过去,也站了起来,“容大哥,我只当你刚醒来,很多事不清楚,对蝉衣姐姐态度不太热络就算了。现在看来,你哪里是不清楚,简直是太过分了。” 被裴晴指责一顿,容疏倒也不生气,只是将目光投向蝉衣,一字一句道:“蝉衣,你自己说,为师说得可对?” 蝉衣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看着容疏,那目光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而容疏对蝉衣的目光好似没有半分感觉,他只是勾着唇角,笑得凉薄,“我原以为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会是你,怎么想得到你会跟着贺兰千走了,走便走吧,如今回来又是什么意思,还怀着他的孩子?” 蝉衣仍是没有说话,视线有些游移。 容疏也看着她,目光半分不避,“蝉衣,你既然和贺兰千在一起了,为师也不便留你了,你走吧。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 听到这么一句话,蝉衣终于有了反应。她眼中的焦距渐渐清晰,映出容疏那好似陌生的脸,“师傅……说什么?” “没懂么?那我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青水的弟子,也不是我的徒弟。你想留赤火就留赤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和我没有半分关系,可懂?” 蝉衣愣愣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这个时候,容疏像是不耐烦一般,坐起了身说到:“要再直接一些么?那便是,我赶你出了青水,可明白?” 裴晴第一个叫了声:“容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竟然逼蝉衣姐姐走。” 方夙银也是不可置信,“师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容疏拂袖坐好,冷淡一笑,“我做什么我最清楚,不需要你们置喙。” “师傅……” “若是需要徒弟,我有你一个就行了,若是需要女人……”容疏挑唇一笑,慢慢道:“我也已经有月纤了。” 窗外忽然有凉凉的风吹了起来,将搁在桌面上一根细细的木头吹落在地上,而后又往前咕噜咕噜滚了两圈。 蝉衣发散的视线落在那木头上,而后微微地沉了一沉。 “师兄。”蝉衣忽然站了起来,抬手拉住方夙银的手臂,侧眸对他一笑,笑容有些凄婉,“什么都不用说了。” “可是蝉衣……” “我走。”蝉衣笑,眸色苍凉,“你好好照顾师傅。” 裴晴闻言忙去拉蝉衣,“蝉衣姐姐,你不能走!” 蝉衣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笑道:“你和师兄成亲那日,我会去的。” 裴晴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沉沉的声音,“青水既然留不得蝉衣,那便和我回赤火吧!” 随着声音的传来,屋外走进来一个挺拔的身影,眉目俊郎的面上,目光沉沉。 “贺兰千?”对于突然出现的人,裴晴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贺兰千的目光转过众人,最终落在蝉衣面上,隐隐可见心疼,“蝉衣,我来接你回去。” 逆光而站的身影落在蝉衣眼中,划开一道细微的涟漪,她扬唇笑了笑,眉眼竟是温柔,“好。” 方夙银和裴晴俱是意外。 而蝉衣则转过身,朝着容疏跪了下去。纵使这种情况,她仍是没有表现出半分难过,而是直直朝容疏磕了个头,一字一句道:“蝉衣感谢师傅这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也感谢师傅给了蝉衣这几个月的温柔。从今往后,蝉衣再不能随侍左右,望师傅好好照顾自己,蝉衣……就此别过。” 说完这话,她又朝容疏磕了个头,而后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方夙银和裴晴没有拦住,眼睁睁地看着蝉衣被贺兰千带走,心头一瞬间涌上难过。 直到看着蝉衣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裴晴才红着眼眶转过身,恨恨地朝容疏说道:“容大哥,我看错你了!蝉衣姐姐也爱错你了!”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方夙银看了看容疏,却也没有说什么,跟着追了出去。 直到屋中一个人都没有了,容疏的眼中才微微动了一动,却是轻笑一声,道:“确实错了啊!” 月纤进来的时候,容疏正在吃饭,见她进来,便叫她坐下一起吃。 月纤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命人加了副碗筷,陪着容疏吃完了这顿饭,而后却看着他欲言又止。 似乎看出月纤的神情,容疏端起茶漱了漱口,笑着问到:“有话要问?” 月纤点点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我听说今天蝉衣来过。” “嗯。”容疏搁下茶杯,拿巾帕拭了拭嘴角。 月纤微微细了眸,问到:“后来被贺兰千接走了?” 容疏又“嗯”了一声,问到:“想问什么?” 月纤犹豫了片刻,才直接开口:“听说……你将她赶出了青水,我能问问是为什么么?” 听到这话,容疏笑了笑,站起身来,口中说到:“她已经怀了贺兰千的孩子,我还留着她做什么?” 这个理由似乎不能让月纤相信,只见她也跟着站起来,再问:“但你明明那么爱她,为什么……” “再爱一个人,也不允许背叛。”容疏的回答斩钉截铁,“我昏迷的时候她可以不在身边,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可以不是她,可是,我不允许她明明知道我那般,却呆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容疏说这些话时,眼角微微下压,是月纤所知道的他发怒的征兆。 容疏发怒很少大声,但语气却冷得惊人,那引而不发的怒意反而让人更心悸。 所以见容疏这般,月纤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 她不曾告诉过容疏,是她将蝉衣赶走的,只说是贺兰千过来接走了人。方夙银和裴晴是后来回来的,自然不知道实情,而左思和钟诗诗的话,容疏又怎么全信,自然在心里有些不愉快。 而后来,他醒来时确实视线游移好似寻找过蝉衣的踪影,但彼时她将他的视线全部挡住,后来他便再也没有提过蝉衣。 再后来,她又故意和容疏说蝉衣有孕的事,缩短了怀孕时间,给容疏心头的怀疑因子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如今看来,真真是有效地。 容疏果然不再相信蝉衣了。 这对月纤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 因而她此时便掩住眼底的笑,走到容疏身边,轻声道:“不管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闻言,容疏半转过身,隔着烛光看着她,温声笑道:“不一定能达到。” 月纤却肯定道:“一定会的。” 容疏笑,一字一句:“你可记得了。” 那时月纤莫名觉得容疏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化不开的温柔,却没有注意到他话里头的意思,或许不止这么简单。 夜色渐浓。 服侍着容疏躺下身,月纤迟疑片刻,并不想离开,可容疏没有开口说要留她,她磨蹭许久,还是准备离开。 “月纤。” 身后忽然传来容疏的声音,月纤心头一阵激动,继而转过头来,却听见容疏说到:“蝉衣离开,如今派中缺个大师姐,不如你来做吧。” 虽然不是期望中的话,可月纤听到这话时,还是有一阵喜悦,“我?” 容疏笑着点了点头,“你若是愿意做,明天我就宣布出去。” 月纤连连点头,“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替代蝉衣的位置,便也是替代她在容疏心目中的位置。   见月纤同意,容疏笑了笑,说到:“若是你愿意,可就是在我之下了。” 月纤笑,“无碍。” “那好。”容疏对她笑,异常温柔,“我明天就宣布。” 次日一早,容疏便在众人面前宣布了这件事。 前一日蝉衣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还是被赤火的掌门带走的,这在众人眼中看来,着实是玄妙了些。 而今日,月纤却忽然上位,替代蝉衣做了这大师姐的位置,自然让众人浮想联翩。 可容疏不理会,包括方夙银的不解和裴晴的愤怒。 日子便这样过了下来。 月纤自从做了这大师姐,便日日跟在容疏身边,倒是比以前更亲近了一些,而容疏对她的态度了也愈发得好了。 之前那些日子的不甘便在容疏日渐温柔的对待下慢慢消磨掉了。 这一日,窗外下着雨,月纤将药端到容疏房中时,见容疏转过身来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些事,你让其他人来做便是,何苦非要亲力亲为。” 见容疏虽然语带责备,却是暗暗对自己的关怀,月纤心头激动,却是忍不住笑道,“别人我不放心。”说着,便把手里的药搁在了桌上。 闻言,容疏几步走了过来,把手替她理了理打湿的发丝,动作轻柔。 容疏突然的亲近让月纤心头微跳,莫名就红了眼,而下一刻,她忽然往前一步抱住容疏。 被月纤突然这一抱,容疏手上一下子僵住,半天才垂下手,唤了声:“月纤。” 月纤应了,就听见他说到:“我娶你吧!” 这一下,月纤彻底呆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松开手抬起头,讶然问到:“你说什么?你要……娶我?” “嗯。”容疏颔首,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好活了,你们都瞒着我,我便只好早些规划了。” 听到容疏提到这个话题,月纤的眼中一沉,却是有些酸涩道,“不会的,还有很久。” “不管如何,我总是要找个人娶的,如今你跟在我身边,对我又如此在意,我想着,与其找别人,不如就你吧!” 听到容疏这话,月纤本是还在怀疑的心瞬间就溶解了。 若是容疏说爱上了她或是别的原因,她可能还怀疑其中的可能性。可容疏这么说了,她倒是真的相信。 毕竟,容疏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心目中可能还有蝉衣的存在,可现在他愿意娶自己,便等于自己有入住他心底的机会,不是么? 这么想着,月纤咬唇点头,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好。” “事先说好,我可能没几年好活。” “没关系,我愿意。”月纤抬起头看他,眼底第一次亮得惊人,“我真的愿意。” 当容疏和月纤提出娶她的事后,却迟迟再没有动静,待她的态度和平时也并无什么差别,让月纤很是忐忑。 一日,月纤在容疏要午睡的时候进了他的房间,却在他面前半天不语,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看见月纤这副模样,容疏不由得奇怪,“怎么了?” 月终迟疑片刻,低声道:“你说过,要娶我的。” 闻言,容疏笑了笑,道,“是啊,怎么了?” 月纤抿唇,竟然露出一丝女子的羞怯来,“可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没有别的什么表示。” 这话说的容疏好笑,他便也真的笑了,“哦?你要什么表示?” 容疏好似明白了,微微摊开手,对她笑道,“若是你不放心,不妨我们先行夫妻之实,然后按照礼仪再给你名份?” 这话一出,月纤微微愣住。 见月纤没有回答,容疏却笑了,“你都不敢啊!” 见容疏移开目光,月纤心头一跳,急急道:“不是,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容疏回眼看她,慢慢道:“你是觉得自己不够好看?还是觉得你不够曼妙?放心,这些你都有。” 听到容疏这话,月纤好似放下了心,也跟着笑了,问到:“容疏,你真的要娶我?” 容疏抬眼看她,眼神黑沉看不清,“你说呢?” 月纤弯唇而笑,低下眸子,开始一件一件解开衣裳。 容疏仍是坐在床上,眯眼看着她,也不阻止,只是看着她。 看着容疏这般,月纤是真的信了他有这个心思,不由得有些羞涩,手下却不停,很快便解开了外衣,扯开衣带,露出颈下那一片光滑的肌肤。 “师傅。” 屋外忽然传来方夙银的声音,月纤心口一惊,忙下意识地去拉衣服,但穿衣服比脱衣服还要麻烦,到方夙银带着几个人进来时,不由得满脸惊讶地转过头去。 屋中气氛一时诡谲起来。 在这个诡异的环境中,容疏忽然笑了,满脸温柔立刻褪去,只留下一脸寒冰,“夙银,你们来得正好,月纤以色惑师,若不是为师还有几分清醒,怕是就让她得逞了。” 这话一出,别说是月纤,饶是精明的方夙银也愣了。 可他马上就反应出是怎么一回事了,再联想起这些日子容疏的不对劲,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容疏一直都在布局。 从态度转变,到赶走蝉衣,再到亲近月纤,一步一步,将月纤引到这个局中。 所以,方夙银转过头,双目似刀刃般投向月纤,“师姐,师傅说得可是?” 没想到事情忽然演变成这么一个局面,月纤双目圆睁,半天才道:“不是,我和容疏本就两情相悦,怎么可能是我惑师!他并非我的师傅,哪里来的惑师?”可是,她的话刚说完,忽然就意识到不对了。 她如今是大师姐的身份,所以,纵使容疏什么都没教她,现在却实实在在是他的徒弟。 这一刻,月纤才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就像当初她设计蝉衣一样,现在被容疏又设计了一道。 因果报应,果然不错。 想通其中,月纤忽然失了力气,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倒也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了。 直到方夙银吩咐人将她带出去时,她才抬起脸来,一双眼直直看着容疏,半天才幽幽道:“容疏,你真狠。” 容疏扯唇,笑得寒凉无比,“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说罢,他看向方夙银,“带她去冰池。” 月纤被人拉起,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凄厉,“容疏,我告诉你,你就只有两年好活了,你舍得让你的蝉衣两年后守寡么!” 乍然听到这句,方夙银猛然一惊,转头看向月纤,眼中大有不可置信。 可容疏却一脸淡然,一双黑透的眸子直直看着她,回道:“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月纤,我只需要你知道,你让蝉衣受过的责罚,如今我要你全部受回来。” 月纤心头骤落,却是笑得更大声。 后来正如容疏所说,他将月纤带到冰池,亲自执杖行刑,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放进冰池。 一如当初月纤想要对蝉衣做的一切。 而其余的弟子似乎在这一刻才知道,蝉衣在容疏心目中,是个什么份量。 赤火,蝉衣将手中的水鸽化成水,倾倒在窗外,一转头看见贺兰千抱臂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决定回去了?” 蝉衣笑,神色温柔。 贺兰千几步走近,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她,忽而笑道:“真是令人羡慕啊!” “嗯?” “那般情况下,你竟然还肯相信容疏,真真让人感动。”贺兰千语气虽然像是在玩笑,但眼底却染着些看不透的色彩。 蝉衣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低眸笑道:“我相信他,相信孩子也相信他。” 贺兰千笑了一声,忽而摊开手,“就要告别了,让我最后享受一下温香软玉的感觉吧!” 看着贺兰千这模样,蝉衣忍不住笑了出声,眉眼飞扬,就像每一次她开心时那样。 往前一步靠近贺兰千,后者抬手将她抱住,蝉衣闭目靠在服胸口,听见他笑着说到:“记得游山玩水的约定。” 蝉衣也轻轻环住他,点头道:“会的。”末了,她轻声说了句,“你会幸福的。” 贺兰千闭眼而笑,没有说话。 会幸福么?希望托你的吉言吧! 方夙银推门进来时,看见容疏正在穿衣,一副要出门的模样,顿时疑惑地问到:“师傅你这是要去哪里?” 容疏头也不回地道:“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自然是去接蝉衣回来。”说着,他的手指好似顿了顿,感叹道,“怕是她恨死我了吧!” “谁说我会恨你?” 容疏的话刚落音,就有人接过了话,那熟悉的音调,淡淡带笑的语气,让容疏有一刻的不置信。 半晌,他才缓缓转过身,见蝉衣从方夙银的身后走出来,眉眼带笑,一身红衣艳艳。 容疏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将怀疑的目光移向方夙银。 方夙银不由得抬手抵在唇前咳嗽了一声,忍不住笑道:“徒儿在门口遇见蝉衣,想着师傅应该很想见她,便带了过来,哪知道师傅这么积极。”说着,笑出了声。 容疏微蹙的眉轻轻展开,转眸看向蝉衣,深眸之中涌出温柔,像是海水一般,将她齐齐包裹。 方夙银很识趣地退出了房间,还很好心地给带上了门。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 蝉衣站在原地对容疏笑着,目光盈盈,水波轻柔。 容疏也笑,举步朝她走来,抬手就将她揽进了怀里,又生怕压到她腹部而不敢抱太紧。 “我以为你会恨我?” 蝉衣笑,回抱住他,“怎么会?我知道你是故意将我支开的,自然顺了你。” 容疏低头,轻嗅着她的头发,低笑问到:“怎么知道我是骗你的?当时我的表现应该很好吧!” 蝉衣咯咯笑了声,回答:“是啊!你表现得太好了,我差点就想着不如死了算了。”说完,她感觉到容疏的手紧了紧,便又说到,“是因为我看见那根滚落在地上的木头。” 那一日,有木头从台上滚落,蝉衣一眼看去,就瞧出那木头的形状和容疏送她的簪子很有几分相似,大约是容疏想念她,便削了这木头。 那一刻,蝉衣便知道,容疏并不是不要她了。 若是真不要她,怎么还会去做这么一个东西? 听到蝉衣的回答,容疏心头微酸,叹道:“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和当初他赶她走的时候同样的话,却是完全不同的感情。 蝉衣低低笑了笑,说,“其实,更让我确定的是,你曾经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你曾说‘若你决定了,陪着我到生命最后,我便到死也不会再放手了,你确定么?’” 这一刻,容疏心头好似有巨浪翻涌,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抬起蝉衣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容疏和蝉衣的婚期定在下月初。 可想而知,这一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多少人惊讶无比。 但是,容疏之前所做的一切已经铺好了路。 首先是伦理道德,在容疏将蝉衣赶出青水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不是师徒关系了,自然不涉及到师徒伦理。这一步,就连蝉衣都没有想到的。 她当初以为容疏只是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逼真一些,才这么做的,可到后来他不再让自己叫他“师傅”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以后。 其实是之前的惑师之罪,他在冰池里熬过一个时辰,虽然后来陷入昏迷,如今却真正是醒过来了。 无碍,就无罪。 最后,派中众人看过这一场,又还有什么理由去批判谴责呢!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对他们造成威胁了。 除了生死。 当容疏把自己仅剩两年寿命的事情同蝉衣说了,蝉衣只是抱紧他,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腹部,柔声细语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把孩子当作你来爱。” 容疏倾身抱住她,咬着她的耳朵道:“为了你和孩子,我会好好活着。” 容疏和蝉衣成亲那日,很多人都特地赶来。 李岩和莺莺最先到的,怀里的孩子笑得憨厚。 宋祁陪着尔蓝过来时,尔蓝也怀了身孕,比蝉衣大上两个月,还笑着说要和蝉衣肚子里的孩子指腹为婚。 方宁侯带着蔷薇下了马车,看见霍靖时微微一笑,三个人一起进来时,真真让蝉衣有些意外。 年菲菲拉着陆萧彦进了屋,身后竟然还跟着陆萧乾,虽然陆萧乾蝉衣总归是还记着些以前的事儿,但好歹看他送的礼物不轻,便也笑纳了。 除了赶来的人,很多人都是托人送来了贺礼,比如新皇,比如玉清。 这一刻,蝉衣身着红衣,第一次觉得幸福如此容易。 然而,唯一让她遗憾的是,贺兰千终是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她这一生只穿过两次嫁衣,可以,两次都是自愿的,却是和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知己,一个爱人。 所以,当她拿着贺兰千派人送来的贺礼时,心里微微有些怅然。 然而,当她打开盒子的那一刻,却蓦然呆住了。 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两本册子,一张纸。 册子,是之前五派相争的东西之二,赤火秘籍和澄金秘籍。 贺兰千的意思很明显,众人竞相争夺的五派之主地位,今日拱手相让。 这大概是他觉得最具有分量的新婚贺礼。 从蝉衣手中接过册子,容疏似是感叹一声,笑着说道:“他对你真是极尽所能了,这让为夫万分忧伤啊!” 闻言,蝉衣笑睨了他一眼,抽出那一张纸。 素白信笺上,龙飞凤舞五个字。 山水再相逢。 入夜。 高悬着大红灯笼的大门上,“喜”字被照得金光闪闪。 门外,贺兰千立身站在阴影之中,穿了许久未穿的红衣,抬眼看着大门之中一片辉煌,眼中含着笑意。 下一刻,他转过身,一瞬就掠了下去。 一身红衣衣袂翩扬,半散的黑发被风带起,那轮圆月似乎作了背景,远远看上去几分仙,几分魅,几分不真实。 一如那日夜里,他们的初见。 ━━━━━━━━━━━━━━━━━━━━━━━━━━━━━━━━━ 本文内容由【蔺小九】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