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文内容由【紫衣宫主】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阿纤   作者:月黑杀人夜   ☆、第一章   任何人都有秘密,秘密是一种永远存在的东西,它的价值则在于埋藏和挖掘。   张纤,作为昭王朝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同时也是整个大昭王宫最受宠的昭荣郡主,不是公主,胜似公主,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东西是需要埋藏的。   比如五岁那一年,她已经懂得维护郡主风范,在宫女来之前将尿湿的床单塞进铜壶里。   六岁那年,她把裕荣公主心爱的小兔的尸体埋藏在树下。   七岁那年,她偷走了淑兰殿宫女和侍卫定情的丝帕。   九岁那年,美人陈氏滑胎前喝的那碗安胎药的药渣,也被她用小手帕包好,塞在了与陈氏同为美人,又同怀有身孕的韩氏枕头下。   次日那韩美人早产,御医说是受了惊吓。   是的,昭王朝长公主的女儿张纤,出生于大昭皇宫,皇宫里郁郁葱葱,到处都是秘密,所以她善于埋藏和挖掘,乐此不疲。   这一年,她十一岁——   是夜,月色凉薄,林中寂静一片,一个娇小的身影披着斗篷,用颤抖的手指紧握刀鞘,将土掩进深坑中,直到深坑中那具尸体最后露出来的手腕与五指被洒下的泥土全部覆盖。   “埋好了,现在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以后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到这个地方。”那人转过身来,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她一边疾步离开埋尸的地方,一边厌恶的丢开刀鞘,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用斗篷用力的擦拭自己娇嫩的手指。   月色带着半分凉气,洒在她的身上,她抓着斗篷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原本可爱莹润的脸蛋一点血色都没有,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无论平时多么跋扈,第一次面对尸体,也会觉得害怕。   她身后的树下,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身形单薄削瘦,生得细眼薄唇,颧骨突显,就算是月光那般惨淡,也掩盖不住他异常苍白的脸色。   少年神情失措,盯着手上那把匕首,就像是陷进恶梦里面一般,听到张纤的话,猛然一抬头,他看了一眼埋尸的地方,低声的道:“还不行,面上要填平一些,还要撒上一层干土和树叶。”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做下这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累了,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了。”张纤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少年则盯着她,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张纤仿佛感觉到什么,歪着脑袋,神色莫名的看着那少年   “看什么?”少年淡淡的道。   张纤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听说,一只狗如果咬死过人,性情就变了,凶恶与狼无异,人也是一样,杀过人的人,就是比没杀过人的多了一股凶性,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既然能杀死岚芝,有没有想过连我也一起灭口?嗯?大表哥?”   少年闻言微微一震,苍白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极力否认道:“怎么会,如你所说,你是我的表妹,我们又是一条船上的,你何必太多心了。”   “赵荻,你说谎呢。”张纤盯着赵荻,那目光带着些嘲弄和了然,赵荻转过头,下意识的躲避和她对视。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想什么别以为我会不知道,可是你最好不要动我哦。”张纤眯起双眼,神态狡猾。   “……”   “现在这种状况,你也只能相信我了,不然……你摆不平的。”   死了一个失宠的皇后,可以变成意外,死了一个原本就该死的宫女,没有人会追究,可是张纤,乃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外甥女,太后最心爱的外孙女,如果他死了,皇帝势必会被连番发生的“意外”惊动,她的长公主母亲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个麻烦是赵荻摆不平的。   赵荻,也就是当今昭王朝的大皇子,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父皇早就猜疑他的身世,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做好善后,只要被父皇察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恐怕父皇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了吧……   赵荻心中发寒,面色却依旧阴霾,他道:“我自然相信你,只要你不说出去,那么你的事我自然也不会揭发。”   张纤拧起秀气的眉毛,道:“我有什么事?”   赵荻讽刺的一笑,道:“长公主已故的驸马,也就是你的生父骁虎将军张说,并非死于战场,而是被俘投敌,后被平虏将军萧远侯所擒,父皇不忍长公主受其连累,秘密处死……想长公主享一世尊荣,如果此消息一出,你该知道……”   长公主乃是先帝在时最疼爱的女儿,与当今圣上同由太后抚养,感情十分深厚,长公主先后嫁过三个丈夫,而张纤便是其与第一个丈夫骁虎将军张说所生,后来张说上了战场,一去不回,长公主伤心欲绝,若非怀了身孕,便要以死相随,因太后心疼女儿,怕她有个好歹,硬接回宫中居住劝慰开解,张纤便是那时候在宫中所生。   后来张纤五岁时,当今圣上不忍长公主孤身一人,便指婚下嫁给威远侯周成昱,结果天弘十二年周成昱病故……因长公主连连失了两个丈夫,当今圣上自责内疚,又为了怕传出长公主“克夫”之名,特封长公主为大义长公主,荣赐许多封赏以示恩宠。   天弘十五年,圣上再次赐婚,将长公主下嫁给御史高光孤,这一次为了怕她死丈夫,下令御医对高光孤的身体素质进行了诸多考察,并私下表示,任何情况下绝不派高光孤上战场(汗)。   长公主与圣上的兄妹之情可见一斑。   如果说,当年张说叛国一事是真,长公主颜面必然被连累不说,各方面的待遇都必须革降,没有丈夫叛国,妻子还继续享有尊荣的道理,基于这个原因,若是当年圣上为了保全长公主而隐瞒这件事,也确然说得过去。   不过此事张纤却是不知情的。   “你说谎!”张纤闻言果然怒了,一张苹果般可爱的俏脸涨得通红。   张纤虽是郡主品级,却生于皇宫,每年接回皇宫中的时间恨不得比在公主府都多,又被太后、皇上、长公主轮流捧在手心中宠爱,可谓是比公主还公主,因此养成了十分骄傲自傲的个性。如果说赵荻所说当真,虽说长公主已经改嫁了几次,但无疑会有损颜面,引为笑柄,尤其是张纤,生为叛将之女将再难抬得起头来,这是她强烈的自尊无法容忍的。   “事关长公主清誉,我怎会乱说。”赵荻道。   “你为了能威胁我,又有什么是编排不出来的!”张纤恼道。   赵荻冷冷一笑:“你若不相信,可以去父皇那里问一问,若是不方便去找父皇,不妨去问萧远侯,那事正是他经得手。”   赵荻可以据实以告,但以张纤骄傲得要命的小性子,多半不会证实,万一证实了是真的,那么她该如何自处?   张纤深谙有些事埋藏的越深越好,最好永远不要被挖掘出来的道理。   “所以……”赵荻站了起来,弯腰去捡起张纤丢在地上的刀鞘,去往尸体上掩土。   “我们都是大昭皇宫里面长大的,我们都懂一个道理,与其相信一个掌握自己秘密的人,不如将那人的秘密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你……女人的胳膊肘都是向外的,你说,对不对?”   女人的胳膊肘都是向外的,张纤还是个小姑娘,但她迟早都是要长大的。   皇宫里的孩子从来就比别的孩子成熟得早,而昭华郡主张纤从小心仪赵珏,是整个大昭王宫都知道的事情,这赵珏,便是赵荻的同母弟弟,亦是大昭的太子。   身为嫡长子,却无缘太子之位,被自己的弟弟得去了,赵荻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令父皇讨厌,如今到底是知道了。   可是不光他知道了,张纤也知道了。   令大昭王朝皇长子赵荻如此紧张的一个秘密,令他差点就想杀死自己表妹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则要从另一个人身上说起,这个人就是他的生母,大昭王朝的国母,皇后萧氏。   ☆、第二章   都说皇后萧氏,乃是大昭王朝最具典范的皇后。   她出身名门,举止高贵,美丽大方,仪态万千,如果说当今圣上是照耀着天下的太阳,那么皇后萧氏,便是一轮最温婉的濯濯明月,当她走过你的身边,你会被她吸引忍不住盯着她看,而然后当她淡淡一笑着走过去,则留下忏悔失仪的你茫然所失。   绝不盛气临人,绝对让人自惭形秽。   这样的皇后,却失宠许久了,她的丈夫,也就是当今圣上,不入椒房殿已两年有余。   可是不论她失宠多久,都不会让人忘记,她才是一国之母,生育大昭王朝皇长子赵荻,皇太子赵珏,只要她活着,这整个皇宫里为了皇帝而争宠的女人,都必须向她低头叩拜。   这一天,皇后和平常一样,寅时一到就醒了,因椒房殿里点着常夜灯,倒不觉着很黑,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绣的那副凤穿牡丹花案,一直看着,看着,直到卯时宫女唤她起床,伺候她更衣、梳洗。   她坐在铜镜跟前,看着镜子里苍白而木然的女子分外眼熟,可就是觉得不像自己。   宫女悄悄藏起她的白发,她仿佛没有看见。   皇后的妆容庄重而大气,如同一幅盔甲,待到妆成,她由宫女搀扶着,出了殿门,夜色未褪尽,晨间的寒气未散,前脚踏出门槛,便感到一阵扑面的寒意,这寒意就像是冲锋的战鼓,唤醒了她的意志,她这才微微一笑,另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同时,就像灵魂重新回到了躯壳里,她抽回被宫女搀扶的手臂,将耳际的发拂到耳后,挺直了身躯,款款几步,上了凤辇,前往梨岘宫。   卯时三刻,抵达梨岘宫,略坐片刻,太后便起身了,此时韩夫人也到了。   皇后身为人媳,请安奉茶,伺候太后用朝食乃是本分,因太后喜欢清静,宫中其他夫人若无懿旨,不让来见,唯有孕皇五子的韩夫人,素来得太后欢心,许其每日请安侍奉,因而每天这个时候梨岘宫便只有这婆媳三人,太后用罢朝食,略叙几句话,便打发皇后先行回宫。   皇后先行回宫之后,后宫诸位宫人皆已到齐,伺候皇后更衣、洁面、净手完毕,再由霞芳殿的刘夫人布菜,伺候皇后朝食。   就和皇后饿着肚子伺候太后朝食一般,这些后宫女子同样的饿着肚子伺候皇后朝食,等到皇后首肯,她们才能散去,才能用膳,如此便是大昭后宫的等级制度。   皇后无宠多时,但圣上一直未废其礼,曾有一美人,宠极一时,曾经借着圣上高兴,称病不愿去侍奉皇后,结果被圣上责罚,贬为粗使宫女,再未宠幸之。   可见皇后便是皇后,纵然无宠,也是大皇子和太子的生母,也不容他人慢待。   所以大家都说,圣上还是重情的。   因而后宫女子不乏羡慕皇后,也不乏嫉妒,只有少数部分,则是嘲笑,讽刺——虽为皇后,自己的丈夫却连见也不愿意见到她,大约心怀愧疚,能给与的,也便只有这些面子上的光鲜了吧。   巳时,皇后处理后宫事务,包括有宫内换季的衣物发放,正在修葺偏殿的进度,各尚房的账目,新增宫人的配置等等一些,另外还有临近节气的礼单,宫内如何,宫外如何,虽然有各太监总管负责,却仍需皇后的垂问统管,一一布置,方才不乱方寸。   虽然一日两食,但午时膳房会送来一些点心,羹汤,皇后用后小歇片刻,便到新孕的美人宫里看看,再去知闻殿过问各位皇子、公主的读书情况,看看他们习字如何,这天太子书背得好,得了太傅的赞誉,皇后含笑勉励了几句。   皇后每日作息固定,就算略有改动也不过那几样,若是这一日这个时辰见她在那里,隔日同样的时辰她也绝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也许没有人注意,也许有人注意了也没有说出来,皇后的一日,与皇后的一年,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不知何时开始,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在做着同样规律的事情,就像逐渐失去灵魂,仍留着肉体按着固定轨迹在人间行走一般。   申时用膳过毕,除非风雨,皇后必是会散步消食,今天却一反常态哪里都没有去,而是站在殿前一直看那夕阳。   残阳如歌,声声啼血。   但这还不算是一个引人注意的转变。   真正的转变是卯时,皇后让人送了一坛子北狄出产的烈酒到椒房殿,然后将所有宫女太监,都清退了出去。   如无宴会,皇后是从不饮酒的,何况北狄酒太烈,也不适合女人引用,宫人虽然奇怪,但谁都不敢说什么,也许皇后是兴致来了要尝鲜呢?   今天,皇后的确是来了兴致,她嘴角含着异样的笑容,她这个被誉为大昭王朝最为典范的皇后,要做一件以往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也是历史上所有皇后都没有做过的事情,这一次,就看史官如何记下这轰轰烈烈的一笔了,或者说和当年一样,再用一笔抹杀,粉饰一个天下太平!   今天的一天一如既往的开始,但注定不会同往常一样结束,她笑着将酒泼在纱幔上,窗帘上,榻上,被子上,帐子上,然后坐到铜镜前,最后一次为自己描眉。   烛光映照下,美人如虹,三十多岁的她看上去,没有显得很老。   但她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无论再如何藏起白发,都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从梳妆盒里取出一根凤簪,望着这根昔日的定情信物,她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其实要伤一个女人的心,何其简单。”皇后魔障一样自言自语:“只要成为她心爱的人就够了。”   “这么多年了,你始终不信我……罢了,我已经……”   “如果可以选择……”   皇后抿着唇,簪上凤簪,镜子里一个含泪的美人,那般哀婉,足以揉碎任何一颗铁石心肠。   当她举着火烛,坐在榻上,只要她的手一松,火烛就会引燃沾了酒液被褥和纱帐,就在她准备引火自焚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屏风后传出响动。   “是谁!出来!”皇后怒道。   不曾想,她的声音刚刚落,屏风后果然站出一个人,竟然的她的大皇子,赵荻。   大皇子赵荻如今十三岁,因皇后产后虚弱,一直未曾养在身边,加上一些缘故,母子并不亲近,赵荻突然出现在此,实出皇后所料,她此刻精神已经异常,几乎歇斯底里的叫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荻为什么会在这里?   皇后讶于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却忘记想一个问题,赵荻既然能够从屏风后站出来,那么还会不会有另一个人也藏在那里?   “母后,你怎么了?”赵荻手捏一个玉佩,闻到满室酒香,察觉皇后神色有异,反问道。   皇后瞪着眼睛看着他,神情似悲含忿,怪异莫名,忽然又大笑起来,笑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像是秋风中挂在枝头不肯零落的枯叶一般。皇后是堪称典范的皇后,就算是赵荻,也从未见她笑得这样失态过,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皇后将火烛放在床头的小柜上,眨眼收敛起痴癫,罕见的温柔的拉起赵荻的手,道:“我可怜的孩子,你吓到了吧,到母后这里来。”   赵荻十分奇怪,自他懂事的时候开始,父皇不假辞色,母后对他不闻不问,虽是嫡长子,无大过错却连太子之位都得不到,这回母后对他这样温柔的言语,还拉他的手,可以说是他从未享受过的。   赵荻有一种本能的不安,然而从未被生母拉过手的他,此刻被拉着手,令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错失了抽离出来的机会,他被皇后拉着一起坐到了榻沿上。   皇后笑着,慈爱的抚了抚他的额角,就像她平时对太子做的那样。   “孩子,我知道你一直心里怪母后不疼你,只疼你弟弟,其实母后心里是疼你的,你不知道而已,母后不说出来,是不想害了你,你的父皇他……”   赵荻从来没想到过,他的人生会有这样一天,知道一个这样的秘密。   赵荻乃是大昭的皇长子,三岁之前一直小病不断,三岁那年父皇请人为他相命,说是与宫中犯克,需要养在宫外才能成活,于是被长公主接入公主府中,这一养,就是六年。   长公主对赵荻十分好,赵荻自小长在她身边也对她视同其母,与她的女儿昭荣郡主张纤,也是一同长大的玩伴。   因不受关注的缘故,赵荻性子乖张而偏激,而张纤则得宠骄纵,两人本是南辕北撤的个性,但自幼相处久了多少也有些情分,后来赵荻搬回宫中之后,张纤也常常留于宫中,两人也常顽在一起。   这一次,张纤便是抢了赵荻的玉佩引他追逐,两个孩子东躲西藏的,不知怎么就混进了椒房殿中,藏在了屏风后。   被皇后发现,赵荻出来了,可张纤还在那里,她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又是亢奋,又是害怕,自己居然知道了一个这样的秘密:原来赵荻还有这样的身世?!   ☆、第三章   “身世”这两个字真是奇怪,追溯一个人的过去,可以用“出身”、“背景”这样的字眼来定义,然而如果一定要用到“身世”这两个字的,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别有内情。   皇宫里的“内情”本来就很多,跟天上的繁星一样多,但有一个“内情”,大家都知道,却还争先恐后的装不知道,还怕被人家识破。   最有趣的是,就连史官都不敢承认自己知道,他们在史书上记载着,泰安三十九年四月初,先帝出宫狩猎未归,逢承和宫部属叛乱,太子中流矢身亡,晋王赵洵领禁卫营平叛,泰安三十九年五月,晋王赵洵因品德谦恭立为太子,泰安四十年初,瑞帝因病退位,太子继位,改年号为天弘。   每一件事都有理有据,承和宫就是太子府,因为部属叛乱,先太子中流矢身亡,晋王赵洵,也就是当今圣上,领着禁军把那些叛乱者都杀了,所谓一国不可无君,同样也不能没有继承人,既然太子都死了,那么平叛有功,又“品德谦恭”的晋王登太子位也就是众望所归了。   既然都有太子了,那么生了病的先帝“不堪重负”退位荣养,那么也很是说得过去了。   每一件事都有理有据,简直让人觉得事本就该如此。   但是连九岁的张纤听到的时候,都很有疑问,泰安三十九年到泰安四十年初,整一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未免太多了吧。   她问长公主,当时还是晋王的皇帝舅舅不是本该在封地吗?封王无诏不得回安阳,怎么偏偏那时候他在?而且先帝那时未归,他是如何调动得禁卫营?   张纤还问,先帝后来不是活了很有几年吗?怎么就退位了呢?当皇帝的不是到死才会退位吗?对了,先帝在世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呆在自己宫里不出来?还都不肯跟皇帝舅舅说话?皇帝舅舅送给他的东西都被他叫人丢出来了……   张纤还要问下去,就被头痛无比的长公主捂住了嘴,这事长公主没法解释,就只好威胁她这些话不能问,也不能拿出去说,不然不给漂亮的衣服穿,也不给漂亮的首饰戴。   皇宫里许多事都是别有内情的,张纤知道这一点,不是因为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而是大家都不敢跟她说什么。   直到十一岁的这天,她终于从的皇后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   原来,皇后她,真的是当时的当事人之一。   萧氏是赵洵的原配,赵洵当皇帝,她就是皇后,赵洵还是晋王,她就是晋王妃,二十年来,这对夫妻从最开始的琴瑟和鸣,到后来形同陌路,其中发生了太多令人遗憾的往事了,也许还有人记得,当年先帝为晋王指婚的并非萧氏,可以说,这门婚事,是赵洵当年自己苦苦求来的,为此不惜犯下众怒,惹怒先帝,得罪太子,所求的,不过萧氏一人而已。   最硬的心肠,在千疮百孔之前,也曾只是一片会痛的软肉。   海誓山盟不是不曾存在,而是敌不过彼此的猜疑。   萧氏最先,是先太子赵淳看中的,晋王赵洵捷足先登,让太子与晋王之间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彻底破裂。   数年各自为政,暗中经营,互有损伤,于是就为泰安三十九年的事变埋下了伏笔。   泰安三十九年,先帝于凤阳行宫未归,太子假传圣旨召回晋王,设计于归一寺中伏杀晋王夫妇,那一天,赵洵带的人全部被杀,妻子被擒,赵洵仓皇而逃。   随后,太子借口追拿江洋大盗而封锁关卡,意图对赵洵赶尽杀绝。   而谁想,半月之后,竟然是赵洵现身于安阳,领着禁卫营趁着夜色屠了太子府。   死地后生,虽只在半月之内,但其中过程,可谓是异常曲折,险象环生,种种过往,也不细表。   单说当时的晋王妃萧氏,太子昔日确然钟情于她,她身陷太子府长达半月毫发无损,被营救出来之后,一口咬定自己的清白,不曾屈从于太子,但是,没有人可以证明她清白,也没有人能证明她不清白,她的生死荣辱,全凭赵洵一念之间。   赵洵与萧氏夫妻情深,他信了她,至少是愿意信她。   但是赵洵转身却娶了禁卫营统领魏一程的妹妹为侧妃,在关键时候赵洵能发动禁卫营,可以说魏一程是用拼了全家老幼的性命帮他。一旦成功前途自然无限,可是失败,那也定是珠联九族,挫骨扬灰。   而且既然杀兄,开弓就已没了回头箭,先诛太子,接着就只能逼宫,抢了先机才有活路,趁着皇帝未归设计请君入瓮,这关口只能进,不能退,而其中都不能少了魏氏一门的鼎力相助。   所以后来,赵洵娶新妇,重魏氏,冷落了萧氏,随着他登基,曾有人进言立魏氏为后,而那时,萧氏已经有身孕,既然有孕,又是原配,若不为后,岂不是令人生疑?   萧氏,就当上了皇后。   萧氏落入先太子府一事,一直是赵洵的忌讳,只因他心中还是重她一些,所以愿意相信她,不去想那些虚无之事,可偏偏便是那段时间之后,她有了身孕,就算他不愿意去计较,可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时时提醒着他发生过的那一段事。   时间久了,自然疑心,疑心生暗鬼,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种?所以孩子生下来之后,他百般看不顺眼,萧后若是对孩子好,他就怀疑另有缘故,折磨萧后,冷待其子,后来萧后也不敢多亲近那孩子。   一年之后,萧后再度有孕,生下赵珏,对于这个孩子,赵洵与之前的孩子不同,对其十分宠爱,有时候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大的怎么看怎么讨厌,小的怎么看怎么喜欢。长公主与赵洵关系亲厚,知道他的心病,又受萧后所托,使了个名目,将皇长子抱入公主府,由她抚养。   少了一个碍眼的成天在眼前晃,赵洵也承了长公主的情。   赵洵本有心病,魏夫人为了争宠明里暗中煽风点火,以致赵洵时常对萧后大发脾气,帝后之间日渐冷漠,却一直不肯废后。萧后是他发妻,又是他的挚爱,所谓相爱相伤,互相折磨,他只好把无法坦然面对萧后的感情全部都投入在了赵珏身上。   后来魏夫人连连生了两个女儿,谁想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也难产死了,再也没有威胁萧氏后位的人,可是隔阂已经造成,赵洵与萧后之间,如隔了千山万水,再难挽回。   “他这些年来,不断广纳女子,韩夫人的额头,刘美人的眼睛,李美人的鼻子,他所宠爱的女人,每个人都有一部分像我,可是却,连一眼都不愿意看真正的我……”   “……每一天的日初,便是我希望的开始,每一天的日落,就是我希望的结束,我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头发也白了,可是始终等不到他……我好恨……”   皇后抚摸着赵荻的额头,手指滑过他的眉毛,眼睛,赵荻已经被她说得那些吓坏了,一动不敢动。   “孩子,也是你的不是,你和你弟弟乃是一母同胞,可是你知道吗,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弟弟……也不像你的父皇。”   若论皇子气度,赵珏绝对强于赵荻,赵珏生性活泼开朗,举止有度,行为得体,虽然才十一岁,模样却是长得如仙童一般,可谓是人见人爱,不止得圣上欢心,太后也是爱得不行,曾有人笑言,太子赵珏与郡主张纤,一左一右立在太后身边,看上去就像是金童玉女一样。而更重要的是,他不论长相,还是行为习惯,几乎和圣上一模一样。   可是赵荻也许因为幼年体弱,身子骨一直偏瘦,广袍大袖穿在他身上显不出飘逸高贵,反而空荡荡就像撑不起来一样,天生肤色白得异样,赵氏皇族的相貌特征他都具有,却是一脸阴郁之气,一双凤眼时常流露凶光,看上去阴霾渗人,性格也是易喜易怒,时有鞭挞宫人等劣迹,被皇帝斥责,小小年纪,就常常显露出了乖张之气。   要知道圣上与先太子是亲兄弟,本是就有几分相像,因此赵荻单从模样上根本看不出是谁的种,滴血认亲都认不出了,但是气质上,他更像当年的先太子。   “……仔细看你,难怪他一见你就生气,你果然有几分像先太子的品格……”   事到如今,赵荻听完皇后的话,也在心中猜疑自己是谁的孩子,可是他知道,张纤就在屏风后,他不能让皇后说出自己不是圣上骨血这样的话来,于是他忙急声阻止。   “母后,不要说了,不继续说了。”因为紧张,赵荻的语调里带着一丝颤音。   皇后阴阴的笑了起来,道:“你为什么要害怕?连你也怀疑自己的身世了是吗?为什么我不能说?你就是我和圣上的孩子啊,你是我为他生的啊!为什么要怀疑母后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   皇后本就在不断的抚摸着赵荻的脸,说到最后一句时,手就掐住了赵荻的脖子,按倒在榻上。赵荻到底是十三岁的孩子,而皇后经过多年的压抑,精神早就异于常人,熬到到如今终于爆发了,她目露凶光,双手死死掐住赵荻的脖子,赵荻拳打脚底,无奈就是挣不过这个已经失常的疯皇后。   赵荻面色发紫,渐渐开始意识涣散,耳边只听到皇后疯狂的话语:   “孩子,你本来就不该来到世上……母后不是不爱你……母后是爱你的……母后怕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受罪……母后带你走……”   “母后是爱你的……我带你走……”   皇后已经疯了。   ☆、第四章   真相就像是一个盒子,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放着一条致命的毒蛇。所以,有一句话说得好,真相揭开,死亡逼近。   赵荻一不小心揭开了真相,于是与死亡擦肩而过。   皇后今天叫人送来了酒,本来就是打算引火自焚,偏偏这时候他也在这里。   也许皇后心里是恨这个孩子的,从有他开始,她就没有再幸福过。   但也许她心里也是爱着他的,想到他受到无端猜忌,留他一个人在世上也是孤苦无依。   老天这时候把他送到她的身边,也是想她带走他吧……   “孩子……别怕……母后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了……”   就在赵荻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只听“嘭——”一声,脖子上一松。   赵荻挨着床榻大口喘着气,意识逐渐恢复,再看去,皇后歪在一旁,用手捂着后脑,又将手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手的鲜血,而张纤面色如土得站在跟前,地上一个碎掉的花瓶。   原来就在皇后差一点掐死赵荻的时候,张纤从屏风后出来,用一个花瓶砸在皇后头上。   皇后被砸中,但张纤力气小,到底也没狠伤到她。   “滚开——”皇后恶狠狠的朝张纤嘶吼,随手抓过手边小柜上摆着的一个匣子朝张纤掷过去,但同时她的胳膊肘碰倒了桌子上的火烛,火烛掉在榻上,眨眼引燃锦被和帐子。   赵荻见状见滚带爬从榻上下来,皇后却拉住他,还要和他同归于尽。   “母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皇后的声音撕心裂肺。   生死关头,赵荻用尽全力一推,皇后没有站稳,跌到在了已经烧得熊熊的榻上。   “荻儿——”皇后身上起了火,很快烧了起来,她那惨绝人寰的呼喊的声音让赵荻腿脚几乎发软。   赵荻顿时吓呆了,只见张纤一把拉住他,急道:“还愣着干嘛,是皇后疯了引火自焚,不关我们的事,快走!“   赵荻再不敢看已经烧成一团的皇后,跌跌撞撞的就被张纤拉了出来。   圣驾久已不至,皇后又不难伺候,椒房殿一入夜守备就没那么齐全,加上皇后这天有意遣走下人,这会儿整个椒房殿都空了,因此发生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人过来,但是当赵荻和张纤跑出来的时候,却在门口遇到一个正在向后退的宫女岚芝。   岚芝初时一脸惊慌,但看到赵荻和张纤看着她,连忙沉下色来,往地上一跪,道:“奴婢参见大皇子、郡主,奴婢……正要回椒房殿,冲撞了大皇子和郡主,望大皇子、郡主恕罪。”   正要进去,也就是说还没进去。   还没进去,也就是说没看到刚才里面发生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真的如此,为什么赵荻和张纤见到她的时候,她不是在向前走,而是向后退呢?   就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害怕得不禁后退一般。   这个宫里,没有谁是傻瓜。   张纤杏核般的眼睛一眯,刚刚想说什么,就被赵荻拉住了,赵荻看了她一眼,马上换了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朝着那宫女急声喝道:“贱婢!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着火了吗,母后还在里头,快叫人来救火啊!”   火势虽然刚起,却因为淋了烈酒的缘故,说话的功夫,整个都窜了起来,门窗冒起浓烟。   “对啊对啊,着火了。”张纤看到了赵荻脖子上的勒痕,也知道瞒不过,先下手为强,道:“皇后娘娘疯了,好可怕,呜呜呜”   椒房殿的火势引来了很多人,太监宫女慌慌忙忙急于灭火,现场一段乱麻,终于惊动了太后与圣驾,太子也匆匆赶来,听说皇后可能身陷火中,不顾一切的往里面冲,被吓坏了的太监死死拉住。   太子才只有十一岁,最后被皇上抱住,他伏在皇上的怀中哭的咽长气断。   皇上搂着太子,望着火场目光呆滞,面若死灰,他亦无法接受发生的现实。或许,或许她恰巧不在里面,或许这只是她的又一场预谋,对,有可能她是在试探他,如果他表现的痛不欲生,她就会以胜利者的表情出现在他面前,继续践踏他的感情……   相互折磨成了习惯的人,都几乎忘了,他们曾经勇于向对方付出真心。   可是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这一切都变了呢?   皇上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一个正端着水盆赶来灭火的太监,不顾凉水泼洒在自己衣袖上,面目狰狞,恶狠狠的问:“皇后在哪里,说!”   “噗通”那太监跪在皇上跟前,痛哭流涕的道:“……皇上节哀,皇后娘娘她……没有逃出来。”   “到底在哪里!你不说出来朕杀了你!”   太监吓坏了,不住磕头:“奴才该死,皇上息怒……皇后娘娘她真的……”   皇上怒急,推开趴在他怀里的太子,一把抽出帝王剑,挥剑就要去砍那太监。   太监哭着惨呼:“皇上饶命啊——”   剑尖抵住在那个太监脖子上,太监吓得紧闭双眼,浑身发抖,还尿了裤子,可是他没有改口。   没有改口!   皇上踉跄了几步,才相信……   “她真的,真的……死了?”   生前的怨恨,死后都能带走,而活着的人,却只能永远活在悔恨中……   皇上捂住心口,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昏死过去。   “皇上——”   “父皇——”   “快宣御医!”   在场人仰马翻,人群中,大昭王朝大皇子赵荻,冷冷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熊熊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人身上。   火焰绚丽,一把火可以掩盖许多真相。   就像掩盖掉早已反目的夫妻之情……   或者母亲要掐死自己的孩子绝望……   还有,孩子失手将母亲推进火中恐惧……   如果没有人目睹到那一幕,那么这场火,就真得很完美。   宫女岚芝能够感觉到人群里,那一道如刀锋一般森寒的视线盯着自己,她知道大皇子赵荻,正在看着她。   皇宫中,离真相越近,死亡便越近。   对于力量渺小的人,也许唯有,让所有人相信,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岚芝吸了一口气,目不斜视,转身接过另一个宫女递来的水桶,向着熊熊火堆泼去……   ☆、第五章   解释是一件极其重要的社交活动。   一个好的解释,往往能发挥出绝处逢生的奇妙作用,当然,如果没有好的解释,那么一个偏离重点的解释,也许也能解决燃眉之急……   只要能够正中靶心。   当夜。   火烛影影,夜色无边,无眠。   赵洵坐于台阶之上的主位,居高临下俯视当场,气氛压抑异常。   他面前的案上,陈列着一些烧焦的木头、布料,器皿的残品,俱是椒房殿火场中捡回来的。   昭崇宫里,他连夜审问大皇子赵荻、张纤,太监宫女屏退在外,殿中只留有捏着佛珠口口念佛的太后,以及忧心重重的长公主,就连太子也没有在场。   “……我和大表哥闹着玩来着……呜呜……躲进椒房殿……闻到到处都是酒味……然后皇后娘娘疯了……她,她,她要掐死大表哥……呜呜,好可怕。”张纤缩在长公主的怀中微微发着抖,眼睛发红,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俨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怜。   倒不是她有意供出赵荻,赵荻脖子上的掐痕实在是太明显了,怎么瞒不过去。   赵洵的面色越来越可怕,瞪着赵荻的眼神就像是要生吃了他一般,赵荻埋着头,缩着肩膀,还微微发着抖,看上去如待宰羔羊一般模样。   长公主见状心下不安,安抚的拍着张纤的背,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后来皇后娘娘松了手……我们就跑了……再一回头,呜呜哇……里面着火了……好大的火……好可怕……母亲,我要回家……”   张纤看着像是惊慌无措,说的话却避重就轻,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附带的还摘了一下赵荻。   皇后的尸体已经被找到,火场中还找到酒坛,管事的太监说皇后要了一坛子酒去了,而火势起得快得异常,从灰烬中找到的布料和木头的残留物上,还能分辨出酒渍的味道。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在火烧起来之前,椒房殿里打泼了那坛酒。酒液泼到四处,于是火才那么快引起来了,这一点符合张纤刚刚的说法。   虽然两年多没去椒房殿,但赵洵对皇后寝宫摆放之物却一清二楚,失手打碎酒坛,只会泼洒一片,而从捡回来的那些仍带着酒气的残渣上来看,酒液沾染面积之大,竟完全不似失手打碎的一般,就像是故意浇淋的!   不似失手,就是故意,还事前支开了宫女太监!   这一切联系在一起就可疑的过分了,而张纤年纪小,与皇后没有利害纠葛,也没必要说谎,那么难道她真是故意的?!她怎么敢!!   赵洵压抑着愤怒,赵荻脖子上的伤痕早就被人看到,报到御前,再次与张纤所说相符,他怒喝道:“孽子,抬起头!”   赵荻闻言一抖,咬牙将头抬起来,脖子上的勒痕迹赫然分明。   “孽子!张纤所说可属实?!”   赵荻伏在地上用战栗的声音的答道:“……属实。”   “你究竟何事惹怒了皇后!”   按照皇后临死所言推测,她的自杀乃因多年的压抑造成心理崩溃,也就是父皇逼死的,赵荻受的乃是无妄之灾,可是这话,他却不能说出来。   “孩儿……孩儿……不知……”   “椒房殿究竟为何起火?!”   椒房殿为何起火,赵荻也不能说,他咬咬牙,道:“孩儿……也……也不知……”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朕留你何用!”赵洵怒斥,皇后身死,临死之前要掐死赵荻,究竟何为?其中种种猜测从他脑中一晃而过,越想越气,竟然生了杀心,拿起案上的一件烧坏的器皿残品朝赵荻狠狠砸去。   赵荻就跪在下面,躲也不敢躲就被砸个正着,坚利的棱角划破了他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身子也歪倒在一边。   长公主见状,吓得吸了口气,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就连正在拨弄佛珠的太后见状,也身子颤了颤,心中默念佛祖保佑,将手里的佛珠攥得紧紧。   赵荻不敢伸手去捂住伤口,忙爬起来规规整整的跪好,从早先皇后那里知道了原委,他心知如今自己已经凶多吉少,求救似的望向一边的长公主。   太后虽然是他祖母,但也一向跟他不亲,关键时候,只指着长公主救她一命。   长公主见他这副模样,也是着急,可是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就算是她,在皇上这般盛怒之下说话,也难保能全身而退,正想着该如何解局的时候,突然怀中的张纤不安的动了动。   只见张纤被吓坏了,瘪了瘪嘴巴,就像是强忍而没忍住一样嚎嚎大哭了起来,整个殿中无人说话,只听见她的哭声在响彻。   “哇……皇帝舅舅,你为什么要欺负大表哥,皇后娘娘说大表哥可怜……说怕他被欺负要带他走,你果然欺负他了呜呜哇……皇后娘娘说她是爱大表哥的……母亲,皇后娘娘爱大表哥为什么还要掐他啊啊……”   受到惊吓的张纤语无伦次,可是赵洵却闻言一震,呆滞了片刻,随后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一般。   看来,某位小姑娘射中了靶心了。   长公主见状,搂紧了张纤,不敢对她的问题解释,只好安慰道:“纤儿乖,没事了,没事了。”   太后也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谁说都没用,亏得张纤童言无忌,只要知道那个女人心里还是疼赵荻的,皇帝总会放他一命,太后心中冷笑,继续拨弄她的佛珠。   再看那皇帝赵洵,经此变故,萎靡了许多,人也显得疲惫老态了起来,他不知心里想着什么,半晌才无力的挥挥手,道:“朕累了……都下去吧……朕精神不济,不能恭送太后,德安,替朕送一送太后。”   德安是赵洵身边的心腹大太监,一直侯在门口,闻言忙进来恭送太后。   太后乃先帝原配的亲妹妹,先皇后故去后被封后,儿女缘薄,膝下无子,与赵洵虽不是亲生母子,赵洵却是和长公主一起自幼养在她身边,当年先太子多次暗害,也亏得太后多番维护,因而赵洵继位之后,颇为尊重这位继母,平时定会亲自迎送,如今只派大太监替自己相送,可见真是伤很了。   太后宽慰了皇帝几句,又搂了搂张纤,叮嘱长公主照顾好乖孙女,才起驾回宫。   长公主牵着张纤也起身告辞,因为跪了太久,赵荻双脚发麻,脚步艰难的站起来跟了出去。   与皇后的恩恩怨怨,谁也没有赵洵自己心知肚明,尽管不愿意接受,他也不能不面对皇后极有可能自杀的可能,之前伤极而恨,才会迁怒赵荻。   刚刚张纤的话,让他百感交集,因无法面对,他伤害皇后,他与皇后之间相互折磨,用一种扭曲的方式较量,而皇后最终以自己的死报复了他,他现在已经哀莫大于心死,再看赵荻那孩子瘦弱的背影,因为脚麻而拖沓的步伐,看上去也是分外可怜,再想象着皇后引火时的绝望,他心如刀割,犹如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原本就孤零零跪坐在高位的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将脸埋进双掌之中,无声的抽泣。   出了昭崇宫,赵荻才长嘘一口气,确定自己逃过了一劫。外头伺候长公主和张纤郡主的宫女们,还有赵荻身边的太监邓喜公公并着两个小太监忙都迎接了上来,邓喜公公早闻着风声了,现见主子受了伤,更是急的乱窜。   大皇子虽不受宠,却是皇后嫡子,是他们的主子,有绝对生杀大权的,他连忙在自己身上找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上去,想要给赵荻按住伤口,再去找御医,却又不敢以奴才的身份碰到主子的身体,赵荻是很忌讳这一点的,正在为难之际,长公主松开张纤,道:“我可怜的孩儿,快让姑母看看你的伤,邓喜,你们还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找太医!”说着长公主已经掏出了帕子替赵荻按住伤口。   邓喜公公闻言忙躬身领命,示意另一个小太监照看,自己亲自去找太医。   之前赵荻不敢御前妄动,因此现下半张脸都是鲜血,很是吓人。长公主只有张纤一个女儿,养了赵荻多年,也充当半子看,只是碍于皇上不敢表露太深,如今出了御前,再不掩饰,一手捂着赵荻的伤口,一手用袖子擦他脸上的血迹,也不嫌脏。   如果只长公主单方面对赵荻好,也好不起来,须知赵荻虽然孤僻,性格也不讨喜,但他从小少人关心,唯长公主愿意亲近他,他亦视长公主同母,因而其也十分尊敬的。   “姑母,只是小伤,无妨的。”赵荻接过帕子,按住额头道,沙哑的嗓音道。   长公主叹气,她与皇后的关系一般,但赵荻毕竟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赵荻脸上却没表现出半点哀伤之情,可见这母子情分究竟如何。   张纤出了昭崇宫,也不再大哭,不过哭得太久一时也收不住,断断续续的抽着气,小姑娘熬了一夜,又哭又闹,弄得自己疲惫不堪,已经快熬不住了,一边往长公主身上扑,一边打着呵欠,道:“母亲,纤儿要睡觉。”   “你听话一点,大表哥还伤着呢,我们得先送荻儿回宫处理伤势……要不然我让宫女们先送你回梨岘宫,稍后母亲再来陪你好不好?”   长公主在宫里自有住处,但她再嫁之后,很少在宫中留宿,而张纤却时常到宫中小住,太后怕她一个人住长公主的旧殿害怕,留她住在太后寝宫梨岘宫的偏殿中,因此她每次在宫中,都是住在梨岘宫里。   发生了今晚的事,赵荻心中也着实害怕,正巴不得姑母多陪一会儿自己,闻言正中心意,却见张纤嘟着嘴不满道:“不要,我不要回梨岘宫,我要回家。”   “别闹了,太晚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待在宫里,我就要回家!回公主府去!”张纤发脾气跺着脚不依。   张纤虽然刁钻,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家的,就和赵荻会害怕一样,她也会害怕,所以不想待在皇宫里面,一刻也不想多待。   长公主柔声道:“那也得先大表哥回去呀,你大表哥身上有伤……”   “我说了我困了,我要睡觉!你听不懂啊!你不带我回去我就睡在这里地上,冻死我算了!”说着,张纤就无赖的要往地上倒。   长公主连忙扯住她,嗔责道:“都快长成大姑娘了,你这孩子怎么还……”   赵荻纵然失望,却也不愿让长公主为难,故作轻松,道:“姑母,无妨,纤儿只怕是吓到了,你带她回去吧,我自己回宫可以的。”   “可是你的伤……”长公主于心不忍。   “那么一点小伤算什么,皇帝舅舅又没罚他,已是万幸了。”张纤噘着嘴巴,不以为意道。   别看张纤小,就算不是老人精,也是皇宫长大的小人精,方才什么情况她都看到了,如果她当时没有解围,母亲就要站出来为赵荻说话了,万一惹皇帝舅舅生气怎么办?她自己好歹是个孩子,就算真说错话了,大人也不好意思和她太计较,这就叫以小卖小。   张纤虽然骄纵任性,长公主也拿她没有办法,但关键时候她这个做女儿的当然势必要挺身而出维护母亲,当然,只限于关键时候,多数时候她还是让长公主头痛无比的。   赵荻闻言先是一愣,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一阵后怕,又抬头看了张纤一眼,他跟张纤从小一起长大,也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这一次,还是多亏了她。   “姑母,无碍的,看着吓人不过破了点儿皮罢了,且放心,我又不是真一个人回去,这不还有太监吗,有太监伺候,还可以宣太医,这方面父皇倒不成亏待于我。”赵荻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冷冷一笑。   长公主寒了脸,又不忍喝责他,压着声音道:“你父皇何曾亏待你了,小没良心的,以后不准说这种话。”   宫中耳目众多,这种话哪能瞎说。   “……是,荻儿知道错了。”   张纤又打了一个呵欠,道:“知道错就好,母亲,我们回家去,我真的真的真的很累很累很累很困很困很困了。”   长公主无奈的摇摇头。   赵荻连忙道别,领着太监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他用手帕捂着额头,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背着身还能听到长公主母女说话的声音:   “母亲,抱——”   赵荻能想象到,张纤说这话的时候,必然张开小手臂挂在长公主的身上不肯松手。   “哪有这么大的女儿家还要人抱的,也不知羞。”   姑母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责怪,但是脸上应该有笑意吧,或许,她还会用手指轻轻的刮张纤的鼻子。赵荻心想。   “人家才十一岁,还是小孩子,走不动了。”张纤的声音娇憨甜腻,像是十足被惯坏了的孩子。   赵荻皱了皱眉,张纤也太爱撒娇了,都这么大了,姑母是金枝玉叶,哪里抱得动她,姑母,千万别惯着她了。   “荻儿也不过比你大一岁罢了,你若有他一半省心就好了……算了,芳如,你抱她走吧,母亲倒不是怕累,是怕力气不够摔了你……”   越来越远,再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第六章   繁花似锦的大昭皇宫,又多了一系列的秘密。   张纤记得,她有次发脾气鞭打侍女时候,正好太子赵珏来看望她,赵珏那时与她已经很要好了,因此每次来公主府都是自来自往,侍女通报的时候,赵珏已经快要到她的院子门口了。   赵珏自幼生的俊秀非凡,性子宽厚又多情,且因见惯了后宫争宠的缘故,极不喜欢那些心思歹毒的女子,这一点张纤是记得的,于是为了避免她小小的心上人难过,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她叫别的侍女脱下外衣给那受伤的侍女穿上,再给她把鬓发簪好。   一件衣服可以遮住里面破烂的伤口和血迹,赵珏进来果然没有多加注意。   这件事说明了一个道理,任何溃烂的本质,都需要一件光鲜的外衣。   繁花似锦的大昭皇宫,就如同穿戴了许多层五彩锦衣的贵妇一般,举手投足彰显她国色天香的风范,同时将溃烂的恶臭和脂粉的芳香掩盖在翩翩华衣之下。   天弘十六年,皇后萧氏薨。   死因是……病逝。   不然,能怎么说呢?皇后放火自焚?那是盛世王朝不允许发生的丑闻。   或者说椒房殿的侍人失手打翻火烛给烧死的?谁信?那可是巍巍椒房殿,当今国母住的地方,便是寻常人家的后宅啊,也不是点个火星儿就能烧起来的吧。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别有内情呀别有内情,事关皇家颜面,不可造次。   史官当时就头大,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去种田,好生生的非要学人家读书,搁了纸笔,瞪着书卷,职业道德和身家性命在内心做着剧烈斗争。   不过也比不得御史大夫,活生生的一夜白头,最后实在没法,只好胆战心惊的请示,皇上节哀,皇后薨了,还是得诏告天下呀,皇上,您觉得呢。   皇上哀莫大于心死,连发脾气力气也没了,不过当皇帝的人就是比旁的人罩得住场面,恹恹的就道:“皇后病逝,又逢椒房殿走水……寡人心情哀痛,太医院有登册,卿自行去查吧。”   好吧,活生生的把一件事拆成两件事,吾皇圣明。   当时御医就在一旁给皇上问诊,闻言手一颤,差点御前失仪冒犯龙体扎针扎错了地方,心中默默的道,嗳,皇上,微臣遵旨,回去就准备好皇后的病情卷宗。   于是皇后病逝,就盖棺定论。   隔了一天,又有人来问,椒房殿的宫人如何处置?   皇上这会儿微微恍过神来,皇后死后,椒房殿的人都给关了起来,之前忘了,如今想起来,心中仍是又痛又恨,下令,全部殉葬。   不止是椒房殿的宫人,当初参与救火的,甚至于赶去火场的两个妃子,也一块殉了吧。   人殉的旧习因过于残忍已摒弃多年,这就是所谓的迁怒与灭口。   幸好椒房殿失火那天当时皇上虽然昏死过去了,太后与长公主却还在主持大局,两位都是在宫里打混多年的,自然知道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下旨各宫安分呆着,不得外出,所以牵连进去的妃子不多。   宫人多机警,遇事多不会傻乎乎的冲到现场去触霉头,至多派个太监宫女什么的询问、探路,然后表表心意,至于那两个无辜的妃子,也是新入宫不久不知水有多深,听说圣驾去了,在太后懿旨下达之前就到了椒房殿外,急吼吼的上前表个心意混个脸熟,不想却召到了无妄之灾。   其实,即便杀了那么多人,消息还是不会真正的封锁,总会有那么一丝儿风声透了出来,不然史官不会着急,御史大夫也不会平白无故就白了许多头发,但不管暗涌多么激烈,至少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了下来。   死了那么多人,活着的人不敢再探究,知情的人不敢再乱说,等过一两年,该死的死完了,新人替换了旧人,椒房殿的一把火,就会成为又一段皇家辛密。   天弘十六年五月初六,恭贞萧皇后薨,迁于天柩殿,初九,宣读诏书,百官朝晡临三日,内外命妇朝临三日。五月十四日殡,百官步送,内外命妇同哭,太子执摔瓦之礼,帝亲扶棺,葬于东陵。   就在皇后大葬办得风风火火的时候,张纤“病”了。   从那日皇宫回来之后,就“病”了,长公主命人寸步不离的守住她,不让她出房门一步。   长公主,于先帝时能从一干公主中脱颖而出,当今皇上在位也一直圣眷有加,不能不说她也是极有手段的,比如在体会圣意和把握尺度上面,就没有人比她做的更好。如今惹了皇上的忌讳,即便她再疼爱女儿,也不敢放任她胡闹,因而不管张纤吵闹或者是发脾气,丝毫不退让半步。   因为报“病”,张纤被革除了一切与人相见交谈的机会,除了送殡那日窝在小车里远远跟着一路送到了升天台,其他丧事礼仪也都没有参加。   不知是皇上自己怕触及伤痛,或者是小孩子嘴巴不严,所以据说,长公主会有此安排是得了皇上允许的。   有娘管的孩子,和没娘管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张纤有长公主掩护,赵荻只能独自面对,他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父皇哪天气不顺杀他后快,吃不下也睡不着,偶尔眯一会还尽做恶梦,守灵的时候还晕了过去,几天下来,整个人越发骨瘦嶙峋,脸色灰败,就像刚从坟里挖出来似地,简直比皇后还像死人,出殡的那天他就站在太子身后,单薄的身子骨就像是一片阴影。   那一路也是亏他受得,送葬路上皇上亲自扶棺,皇上都是用走,谁敢坐马车?(张纤属于暗箱操作除外)别说文武百官不敢,就是太子也不敢,皇长子更不敢,结果半路上就不行了,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太医在送葬队伍里,上前查看,说皇长子年幼,又逢母丧,连日来忧伤过重,饮食不济,一路奔波以致疲损过度,如果再走下去,非得力竭而亡不可。   太子赵珏跟在皇上身边,听了太医的话,忙哭求父皇垂怜,母后已逝,大哥再不可有事,还请允大哥坐车而行。   皇上对赵荻感情复杂,虽然不喜欢这孩子,但也是看着他长大,想着皇后和太子,也生出种种不忍,说不准真是他误会了皇后,赵荻真是他骨血呢?   于是手一挥,叫人把赵荻送到马车里,派太医照看,想了想,又叫人把太子也送上马车。   一个人死了,活着的人很自然的忘记了之前夙愿,把以前想不起的好处都想起来了,故而皇上越思念皇后就越是下不了手杀赵荻,既然收了杀心,又做不到真心疼爱他,所以从此,既不为难他,也不再管他,直接漠视了。   眨眼半月的时间过去了,张纤在公主府憋闷坏了。   不过,她的“病”仍然没有起色,这回不仅是长公主要她“病”,她自己也是要“病”的,原因只有一个,太子赵珏。   之前因为丧仪,不得出宫,直到头七宫里举行完盛大的仪式过后,赵珏才逐渐得了空,皇后死的蹊跷,诏书上说是病故,可椒房殿失火那天,赵珏是亲眼见到的,如今指鹿为马,旁的人不敢多言,只当是真的病故一般对待,还一个个说,皇后当真病了许久,是极是极,每次去椒房殿都能闻到漫天的煎药味儿呢。   ……当真无耻之极!   他去问父皇,父皇一脸呕心沥血你再说朕哭给你看的表情,孝顺的太子默默退下。   问皇兄,皇兄如鬼魂附体,必要的时候出现在必要的地方,不必要的时候就飘忽不见了。   于是他又决定去问张纤郡主,张纤比他大半岁,是他的表姐,两个人非常要好,小时候还玩过拜堂的游戏,不过玩的不是太子娶太子妃,而是“生了重病的善良郡主必须强娶良家太子才能治病”(什么逻辑?)的游戏,只要他肯顶着盖头乖乖拜堂,就可以得到表姐从宫外带进来的糖果。   不过这个游戏在两个人玩到“洞房”的时候,就被偶然经过的长公主勒令停止了。但是张纤表姐对他实在很好,后来还是把剩下的糖果偷偷塞给了他。   张纤表姐温柔漂亮又心地善良(你确定?),他确定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表姐一定会告诉他那一天椒房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子你真的确定?!)   太子出生没多久便被封为太子,生于宫廷长于妇人之手(这句话好耳熟),虽然也有兄弟姐妹,但作为父亲的皇帝是极为偏疼他的,他所知所看到的就是其他人表现给他看的,尤其现在年纪也不大,他的父皇教育给他的还是以课业和国计民生为主,人心险恶方面所知有些片面。   所以他没想到,等去了公主府张纤表姐居然称病不见。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以往表姐病了,隔着屏风总会让他一见,难道这次病得真的很厉害,还是……   太子只是单纯,可不是傻子,事关皇后遇难真相,做儿子的怎能蒙在鼓里,于是他一次一次的往公主府跑。   可害苦了张纤,兹事体大,她可不敢乱说,皇后虽然有自焚倾向,可她到底用花瓶砸了她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赵荻把她推进了火帐里。掀开了,不管是赵荻还是她,都没好处,所以他们当时才不约而同一致咬定,皇后是自杀的。   不能见不能见,张纤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下定决心,不能被美色所迷,寻求真相的太子没那么好打发,一定不能见啊。   ☆、第七章   长公主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长公主美丽温柔,说话也和气,据说她也很善良,这一点皇长子赵荻可以证明。据说她还很温柔,这一点郡主张纤可以证明。   还据说,她有些柔弱,但人们大多不喜欢太强势的女人,所以她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溺爱女儿,   一个美丽善良的公主历经两朝尊荣不衰,而没有被大灰狼生吞活剥,靠的就是温柔又柔弱,还有偶尔的同情心泛滥成灾……你信吗?   反正大家是信了。   位于安阳城西柳大街的长公主府,院落五重,殿宇三进,其间引流开渠,兴山建水,环绕于亭台楼宇,当真美轮美奂,规格远远超过其他的公主府邸。   长公主虽是由太后抚养,但非所出,当初先帝在时,将长公主指婚于骁虎将军张说,兴建公主府,也没有如今这气势。   当今皇帝赵洵登基后,十分信任长公主,常以各种名目大肆封赏,并扩建长公主府,在供奉极待遇上都有所增进。   皇帝赵洵与长公主自幼一同长大,一个英伟不凡,一个美丽可人,他们感情深厚,令人羡慕,而长公主之所以恩荣不衰,这里面据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史。   作为没有朱程理学祸害女子的年代,昭王朝虽然秉承着男尊女卑的制度,但对女子的限制还未严苛到过分的地步。尤其大昭的公主身份高贵,不仅有享有所属封地的供奉,而且成亲后可自己开府当家作主,豢养勇士奴仆,若是公主得势,甚至能影响官员的录取和提拔,也就是说,大昭的公主是有一定的权势和政治影响力的。(类似唐汉)   当初赵洵蒙难,先太子封锁城门大肆搜捕,已经开府的长公主冒险相助,赵洵才得以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就连劝服禁军统领魏一程倒戈时,也多亏温柔善良并且据说还很柔弱的长公主,用强硬手段将魏一程的妻儿挟持在长公主府中。   后来,赵洵皇位坐稳,才会投桃报李,而长公主身为女子,又不能上朝听政,就算再纵容些也不会危及到皇权,且其膝下只有张纤一个亲生女儿,赵洵更是放心的维系着罕见的皇家亲情。   天弘十五年,随着赵洵爱护妹妹的情绪爆发,再次丧夫的长公主又再次下嫁御史高光孤,其年高光孤三十有八,单身丧偶,无重大不良嗜好,具有尚公主的先决条件,就是模样周正。   赵洵为了替妹妹找个死老婆的美大叔也怪不容易的。   高光孤还有一子一女,儿子高承瑞年十七,女儿高弗雪年十五。虽然之前高光孤有自己的府邸,但按照礼制,婚后他将入赘公主府,那么他的一双子女就不好安排了。   幸而高光孤一双儿女各自都订了亲,于是赵洵为了以免膈应妹子,大笔一挥,给高光孤的一双儿女提前定下婚期,算是赐婚了,于是长子娶妇留于原府,次女赶紧嫁出去,不仅解决了问题,更卖了个人情给长公主。   说起啦,这也是大昭史上唯一的一次,当朝皇帝给一门父子(女)三人全部指了婚,一娶两嫁……高光孤入赘当然算是嫁了。   当时这番安排,其实受益的还有一个人,便是郡主张纤,她生而高贵,性子骄傲,绝对是无法忍受喊其他不相干的人为哥哥姐姐的,在外若有人当面称高氏兄妹为她兄、姐,她绝对是会爆发的,就连高氏兄妹见了她,也是要依足规矩行礼的。   天弘十六年六月,长公主府。   这整个月称病,张纤连闺房都极少踏出,实在是狠磨了她的性子,不仅是长公主对她晓以利害,太子赵珏时常来搅局,到后来皇宫里也御赐了许多上等药材。   皇宫里赐药不断,长公主也捉摸不定皇上是不是还在生气,不敢贸然让女儿“痊愈”。   张纤虽然苦闷,但她生性狡黠,平日里见多了皇家阴私,加上长公主从小就教育她,胳膊拧不过大腿,公主府一门荣华富贵,全系于皇帝一念之间,只要有皇帝撑腰,纵然对全天下人嚣张跋扈都无碍,但没有皇帝撑腰,就算生为公主郡主,也会受人欺辱。   长公主如此通透,也难怪长盛不衰。张纤在她的教养之下,脾气虽然骄纵,但也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就如画地为牢一样躲在自己闺房里,只有极闷的时候才会稍稍在自己院子里转一转。   这一日,她闷在闺房里练字。   张纤骄纵,却非莽撞无知,相反,她还是极聪慧的,三岁认字,四岁学写,五岁的时候,她送给太后寿辰的礼物,便是一篇亲手所书的《孝经》。   五岁的孩童手指肥短,连毛笔都握不好,若能写出龙飞凤舞的字,才是反常即妖,张纤所书的那篇《孝经》,一共一千九百零三个字,字迹生硬,还有错字划掉改正的墨迹,说勉强能看都是抬举。可是温柔善良的长公主随后拿出《孝经》六十五篇,很柔弱的告诉大家,张纤花了三个月时间,一共写了六十六篇,只因她想写一篇最好的,可惜到底不过一个才学写字的孩童,时常出错,字迹也是惨不忍睹,最后从中选了一篇最好的送出。   因为她嫌还不够好,自个儿还躲在被窝里面偷偷哭了一晚呢。   太后地位尊崇,什么好东西没有?所以更在乎子孙的一片孝心,她拿着那一叠字迹拙劣的《孝经》,果然见张纤眼睛略有红肿,不禁深深被感动了,将六十六篇全部收下,放进盒里小心收好,日后时常拿出来与子孙们念叨,几乎每个皇子皇女们都瞻仰过张纤幼年的笔记,被这一段感人的典型事迹教育过。   知女莫若母,长公主心知肚明,若说尽是孝心,女儿张纤还做不到那个份,但这个孩子着实性子太傲,就是那么小,也不肯输人一等,那时皇长子赵荻暂居公主府,因比张纤早一年进学,笔也拿得稳,字也好看一些,她自己比输了,就卯上了脾气非要超过人家,为了争口气才练了那么多篇的字。   不管如何,到了张纤十一岁,一手簪花小楷已经写得相当漂亮了。   天气渐热,她已改着夏衫,上穿霜色交领窄袖短襦,下着牙青色水纹细腰裙,腰束素带,因为皇后新丧,艳丽的衣裙都给收起来了,就连金制的首饰都取了,只带了两枚银扣耳饰,龙凤纹包银镶脂玉长命锁,因还未嫁人,发式不宜繁复,一头青丝散发,勾两侧两股编拢束成一束,只缠了丝带。   她挺直项背,仪态娴静的跪坐于案前的软垫上,右手握笔,左手轻轻的搁在案上,这样的坐姿看上去十分优雅,可只有坐的人才知道,看上去好看,一直维持着浑身都会觉得僵硬不堪。   然而身为郡主,对仪态的追求已经深入骨血,尤其张纤,从对粗鄙的言行更是深恶痛绝。   她端庄的坐着,手里的笔越写越快,皓腕悬空,厚重的银镯因她奋笔疾书而不断晃动。   那银镯与别不同,花纹简单,但又粗又厚,份量十足,戴在张纤细细的双腕上如同带着手铐一般沉重,完全不符合郡主精致的品味。   不过这镯子本就是张纤为了练腕力用的,不论书写、抚琴、或者骑射都需要一定的腕力,而作为大昭王朝第一郡主的她,这方面一向无法容忍其他的与自己并肩。   张纤,性子骄傲到已经有些偏激的地步了。   “啪——”张纤重重的掷了笔,她内心烦躁,就算练字也静不下心来,看着自己写的字越写越凌乱,她忿然的拿起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正好砸在进门通报的侍女丹寇身上。   “郡主息怒……”丹寇不敢妄动,赶忙跪下。   “郡主息怒……”伺候一旁的侍女青娥也赶紧跪下。   “息怒息怒,你们就知道息怒,烦死了……你还愣着看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把这重劳什卸了,想累死我啊!”   郡主的脾气一向不好,以前动怒的时候还会鞭打下人,但自从差点给太子撞见之后就再也没有动手过,至多饿一两顿饭,这在权贵之中,算是十分慈悲的一种惩罚了。   一旁的青娥连忙站起来上前给张纤轻巧的退了手腕上厚重的银镯子,并适中的替她揉着手腕,张纤又咬着牙恨恨的道:“跟坐牢一样关在家里,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啊,干脆关死我算了!”   青娥是张纤的贴身女侍,自幼伺候张纤,张纤对她有些情分,骂归骂,可从来没当真责罚过她,她也不很怕,笑着开口劝道:“郡主莫气,平素长公主最疼郡主了,都这些时日了,回头再说几句软话,没准就消气了呢……”   以前张纤每次进宫,都是青娥陪着,上回偏偏青娥病了,才使得另一个侍女红胭陪着去了,因此青娥不知内情,还以为只是惹长公主生气了。   张纤由青娥想到红胭,出了椒房殿的事之后,红胭被长公主以“伺候不尽心,居然跟丢了郡主”为名,责罚了一通,然后打发到不知哪里去了。   张纤也问过她的下落,长公主没有说,想到此,张纤居然忍了脾气,没有发作下去。   青娥见张纤发脾气也肯听她的劝,当着丹寇的面觉得有些脸面,心下不免得意,哪里会知道张纤现在的想法。   在张纤心里,是觉这些侍女奴仆,就跟猫狗似地,喜欢了逗一逗,不喜欢了踹两脚,跟了一个主子,生死都搁在主子前面了,何必和她们认真……不过……猫狗一样的东西。   也不能怪张纤这样,她的脾气是她身处的这个环境养成的,而她的身份,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一句要把下人当人看的话。   不过人之初,性本善,她年纪还小,本性未灭尽,想到红胭到底有些内疚,但她从来的教育又告诉她不值得为一个侍女而感到怎么样,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反应。   “丹寇,你方才愣头愣脑的冲进来,究竟所为何事?”张纤想起刚刚丹寇进来,像是要说什么,见自己发脾气又咽了下去。   丹寇连忙上前呈上一物,道:“郡主,方才大殿下差人送来药材,还有这只荷包,说是您不小心遗落在宫里的。”她双手摊开,中间果然是只布料讲究,绣纹精致的荷包。   张纤的绣品,侍女们都认得,能送过来,就是确认过的。   张纤皱了皱眉,她想起来了,这荷包的确是她做的,却非遗落,而是赠给赵荻的。   张纤身为女子,就算是郡主,为了贤名也学过一些女红,那些衣物什么的想来谁能担得起穿她亲手做的?不过就是学了小件,如荷包、绣帕、扇坠这些应场面罢了。   她亲手所做之物,就算是小件,拼个刺得满手窟窿,也定是要做得精细完美的,做好之后,就往皇宫里送了一些,皇帝和皇后、太后和皇太子及皇长子人手一件,如今送回的,就是当初给赵荻的那只。   心知其中有异,张纤接过细看,这荷包是两年前送的,到如今还有八成新,说明平日里不怎么用,这会儿拿出来……果然有一段锁边的线颜色略不同,像是拆开重新缝过的。   自那日皇宫之后,她与赵荻再无来往,如今巴巴的送这么个东西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张纤现在无聊到快无聊死了,于是叫青娥和丹寇都退出去。   青娥和丹寇躬身告退,她才起身去柜子里翻出针线笸箩,拆开荷包,果然见里面有一小块碎布,上面写了一行字。   ☆、第八章   其实,赵荻并不太喜欢张纤,甚至有点儿讨厌她。   原因在于,不管他喜欢或者讨厌,都不得不装作喜欢她。   有时候甚至还要屈尊讨好她。   赵荻表现喜欢的方式比较生涩,他会像抚摸猫狗一样的抚摸张纤的头,而事实上,从张纤懂事的时候开始,这个友好的动作就让彼此两个人深恶痛绝。   他讨好的方式更加奇怪,为了表示自己的关切之情,他偷偷将她推倒,等她大哭的时候再扶起来哄劝……那时候他们都小,他暂居长公主府。   小时候的赵荻,不受人宠爱,当然现在也是这样,所以他又嫉妒又生气,直到哭和伤心都没用的时候,他就学会了低头。   当着长公主的面,为了展示自己和小张纤相处得很愉快,他吃力的抱着胖嘟嘟的她转圈逗弄,把她吓得尖叫的时候,他就有隐隐有一丝念头滑过,如果松开手的话,这丫头会不会摔死?   她死了,姑母是不是就只会关注自己一人了?   这当然是一个小孩子幼稚的想法。随着时光流逝,孩童长成了少年,让赵荻没想到的是,在十三岁的某一天,他又想到同样的问题:   到底……让她死,还是不死,那一项对自己更加有利一些?   张纤不喜欢受制于人,就算是她的母亲也不例外,这段期间她安分守己,也是被吓到了,不代表长公主真的关得住她。   这天夜里,长公主去了皇宫未回,驸马高光孤从来不敢管这个半大的继女,此时张纤要出一趟府不算太难,换了侍女的衣裳,带上青娥,避开人坐了一辆小车就出了门。   她想搞清楚,赵荻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找她不可。   约见的地方在城外密林,赵荻身边的太监邓喜正焦急的守在那里,不过到底是皇宫历练出来的人,行事特别小心,并不站在显眼处,而是躲在树后窥视。   张纤坐的马车在出门之前,也特意掩盖住了长公主家的标记,待到了约定之地,吩咐青娥下车查看,那邓喜见过青娥,这才确定来人是张纤郡主,忙出来相迎。   “奴才见过郡主,奴才的主子已经恭候郡主多时。”   “他在哪里,既然约了人来,怎么又不现身?”张纤端坐于马车里,透过纱帘,看到周围不见赵荻的身影,语气不免有些不善。   “主子在林中……主子之前吩咐奴才守在此地,若郡主前来,请只身入林寻他。”邓喜弯腰躬身,连头也不敢抬,深怕半点不恭敬触怒了郡主。   “哼,还要我去寻他?”张纤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这般鬼鬼祟祟,只怕不会有好事,青娥,上车,我们回去。”   青娥闻言,便要上车。   邓喜见张纤郡主连车都没下就改变的主意要走,急的额上冒汗,他拦在青娥身前,朝马车跪下叩头:“请郡主留步,大殿下……真的有要事找郡主,请郡主留步,若是大殿下今夜见不着郡主,奴才……奴才只怕也活不成了,请郡主开恩。”   也不知赵荻究竟说了什么话,把邓喜吓成这样。   “你这奴才的死活,与我何关?”张纤不甚在意的反问。   邓喜心下暗暗埋怨,这位郡主在皇上和太后跟前乖巧讨喜,私下却是一副这样狠的心肠,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之后岂不是更加心如蛇蝎?   这话暗暗腹诽,面上不敢表露,他咬咬牙,道:“……大殿下是跟一个宫女一起入林的。”   宫女?张纤有些狐疑。   张纤在马车里,邓喜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赶紧又道:“奴才眼神不济,一到夜晚便看不清晰,是以并未看清楚那宫女的模样,只是看那身形,倒与椒房殿的岚芝姑娘有些相仿。”   椒房殿的人已经全部殉葬,所以邓喜说的时候也十分小心,他说没有看清,又说有些相仿,就是没有肯定的说出那宫女就是岚芝。   岚芝是应该死了的人,既然死了,又怎么会还活着呢,他的说法绝拿不出错处。   但是他的做法是赌对了,就算他不知道那日发生在椒房殿的秘事,这会儿大殿下与岚芝入林,又找来郡主,想必三人之间也有莫名的牵扯。   他总算成功的引起了张纤的兴趣。   岚芝,不就是那天椒房殿大火之前闯进来的宫女吗?这奴才暗示什么?她还活着?赵荻究竟是想干什么?   “青娥,摆凳,扶我下去。”张纤道。   岚芝还活着,至少一炷香之前是活着的,当张纤在林子里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张纤从小到大,对死这个字的认知只是停留在字面上,皇帝舅舅一边和她拉家常的时候,一边在册子上勾个红圈圈,那个红圈圈就叫做斩立决,母亲在府里查到有人中饱私囊,气得摔了杯子,叫人“拖出去杖毙”,杖毙,就是将人堵了嘴巴用棍子活活打死。   但这些惨烈的事都不会当着她的面发生,所以久而久之,就无动于衷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人,甚至,她都不知道那是死人,因为赵荻说,请她只身入林相见,又涉及宫女岚芝,想必十分机密,她便将青娥留在林外,青娥给她穿戴好斗篷,她勉强提着一杆灯笼就入了林。   林子里幽深一片,风吹影动,那些树木就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越往深处张纤便越怕,步子也越来越小,正当她后悔得想要转身逃走的时候,却见前面一个宫女模样的女人垂着脑袋靠着一棵大树坐着。   见到有人,张纤的不安便放下一些,一边向那宫女走去,一边壮着胆子喝道:“谁在那里?好大的胆子,见到本郡主竟敢不上前行礼!”   那宫女却一动不动,就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   这会儿张纤恼了,走上前去正准备训斥,可是当她走近,就着灯笼昏昏的光亮,看到那宫女果然就是岚芝,只见岚芝紧闭双目,嘴角溢血,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整个胸前都被鲜血染红了。   这……   张纤猛然意识到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她面前,毕竟是个小姑娘,一惊之下,汗毛都立起来了,只觉得浑身发软,手中的灯笼摔到地上的同时,她惊叫了起来——   “啊,唔——”   有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的尖叫声堵进了喉咙管,那人凑到她的耳际低声道:“别叫,是我。”   张纤浑身一僵,是赵荻!   赵荻见张纤冷静了下来,慢慢松开手,张纤连忙转身把他推开,愤怒低吼道:“赵荻,是你杀了她?你杀了岚芝!你究竟想干什么!”   人在害怕的情绪下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害怕就发抖,有的人害怕就笑,而张纤害怕的时候,就会生气,她现在就很生气。   “你以为我想吗?”赵荻上前一把抽出岚芝胸前的匕首,压低声音道:“这个贱婢见到了当日的事,她不愿意殉葬,就托人找到了我,说如果我不救她,她就把那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我不杀了她我还能怎么办,那件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他的语调略带着急促,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十分慌乱,可是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只能强作镇定。   原来那日岚芝回椒房殿,其实在门口已经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事情,那时候赵荻和张纤双双往外跑,她已经躲避不及,索性就装作正要进去,尚未发现里面的事情,本想就此装作不知情,可是后来皇后身死,皇上龙颜大怒,整个椒房殿的人都被强行殉葬,她不想死,只好孤注一掷,贿赂看管的侍卫传话,引来赵荻,用看到的事情威胁他救她出去。   赵荻虽然不得皇帝的欢心,可他毕竟是皇后嫡长子,太子的亲哥哥,况且皇后一族,也就是他的舅家在朝堂上也有些势力,所以宫里跟红顶白的虽多,但也不敢对他太放肆,当然,这与他本人易喜易怒,乖张敏感的性格也有些关系,宫中人多不愿惹他,他使了一些手段,将岚芝弄出藏了起来,等风声松再带出来。   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其中风险重重,皇宫之中耳目众多,张纤简直不敢相信赵荻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迟早会被你害死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叫我来,现在你事情也做了,人也杀了,你一个处理就好啦,我已经连公主府的大门都不出了,为什么非要把我卷进来!”张纤恼恨道,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去。   “你放心,我出来得小心,没有人跟踪。”赵荻知道张纤在怕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怕。   “我叫你来,自有我的道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撇不清关系了,你得帮我!”   张纤闻言气得鼓起腮帮子狠狠的瞪着赵荻,那副样子恨不得把他生吃了去,虽然害怕死人尸体,但此刻她心中的恼火烧得她连怕都意识不到了,她已经明白,赵荻是害怕自己说出去,是铁了心要要把她绕进来了。   赵荻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不满,示意张纤道:“快来,你方才没来的时候我已经挖好了坑,你和我把尸体抬过去,就地掩埋。”   “这种事,何必亲力亲为,邓喜不是在外面吗,叫他做就好啦。”张纤连尸体都不愿意靠近,何况去抬,再说做这种粗活也有失她的身份。   “有些事必须亲力亲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赵荻看了张纤一眼,道。   张纤还想拒绝,可是赵荻看她的那一眼太过森然,让她不禁止住了话头。   赵荻脸色苍白,一呼一吸之间,嘴唇微微张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觉得很冷,他的下嘴微微有些颤抖,而颤抖的不止是他的嘴唇,还有他的手,他手中攥紧了那把从岚芝胸口拔出的匕首,匕首上鲜血正顺着利刃往下滴……   张纤吞了吞口水,想要拒绝的说出了口,就变成——   “你想把她埋在哪……”   ☆、第九章   “你有没听说过巫蛊?”   “……”   “巫蛊是蛮族禁术,被禁了几百年了,而皇宫里是最忌讳巫蛊之事的,为此历朝历代不知冤死了多少人,可是有时候我想,在布娃娃上刺针,难道就真能诅咒一个人吗?”   “……”   “你知道吗,其实巫和蛊是两回事,巫是一种神鬼莫测的法术,而蛊,则是用虫子害人的方法,据说把一百只毒虫放进瓮里相互咬食,剩下的最后一只……”   “够了!”张纤抬起头,恶狠狠的道:“你不是累了吗,不是要休息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话说!”   她当然恼火,她,一个金枝玉叶的郡主,本该高床暖枕,呼奴唤婢,可是刚才却被迫亲手抬着一个身份低贱的宫女的尸体丢到坑里,那尸体皮肤上冰冷的体温和死亡的血腥味道令她头皮发麻忍不住作呕,然后赵荻这个坏蛋,说自己挖坑挖累了,把刀鞘丢给她,让她独自掩埋尸体,自己跑到一旁去休息!   还有这个刀鞘,这是挖坑埋尸的工具吗?连她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找一把铁锹来才对嘛,活该累死他。   如果是平时,赵荻一定会被张纤惹生气,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好累,虽然张纤不讨人喜欢,可是这时候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说些不中听的话也让他好受一些。   而让他觉得更不堪重负的是,他已经杀了岚芝,而张纤,是最后一个知情者。   是不是,最后连她也要杀掉?   “张纤。”赵荻抬起头看着她,月光之下,他缓缓的,很认真的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刚刚杀了一个人,我也会害怕。”   他异常认真的表达他的真实情绪,冷静得让人怀疑,他真的有在害怕吗?   皇宫真是一个历练人的地方,能够将十三岁的少年培养成杀人凶手 ,可是他不管多么强作镇定,内心也会惊慌、害怕,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凶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就好像一场噩梦一样,我真希望能够醒过来,可是醒不过来……”   张纤不知道自己听错了没有,赵荻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颤音,就像……在哭似地,她和他自幼一起长大,知道他骨子里敏感又倔强,可从未见他哭过。   赵荻身为皇子的骄傲,在任何情况下,都决不允许自己当着别人的面流泪,可巨大的压力几乎压垮了他,他每天都活着水深火热里,每天都提心吊胆,深怕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你……在哭?”张纤停顿了一下,奇怪的问。   “呵。”赵荻笑了出声,虽然眼角滑了一滴眼泪,可是夜色太深,那痕迹太浅,谁都看不到。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哭?我连人都敢杀……我只是害怕而已。”   害怕两个字,让张纤产生了共鸣,她蹲在地上,身上的斗篷上污了许多泥土,她一边费力的用刀鞘将泥土掩埋进坑里,一边道:“你也知道害怕,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怕,岚芝就在这个坑里,我和你说话的时候,正在往她脸上填土,我很担心她会不会突然跳出来……”   “放心吧,她死了,死人算什么,活人远远比死人可怕。”几经变故,赵荻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这个年龄的少年所具有的朝气和稚气。   “嗯?”   “那天……母后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其实帝后不合并非一朝一夕,你有没想过,为什么她这个时候才发作?”赵荻闭上眼睛,那天发生的事就好像在眼前一样。   他问道:“她已经忍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忍不住下去了?”   这样说起来,的确很奇怪,张纤不禁问道:“为什么?”   赵荻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回道之前的话题上。   “所谓的蛊,是将许多毒虫放到瓮里相互咬食,剩下唯一的那一个,就是蛊……其实皇宫,不过是世间最大最华丽的炼蛊瓮,雄者,活到最后一只,就是皇帝,雌者,活到最后一个,则成皇后,皇后若是被咬死了,自然会有新的皇后取代。”   当年为了当皇帝,先太子欲杀赵洵,结果反被赵洵杀害,赵洵杀兄逼父,于是就成了皇帝,却仍不是终点,为了稳固皇权,一会儿忙着平衡党争,一会忙着压制外戚;为了争一个皇后之位,萧后与魏夫人之间斗得你死我活,结果萧后失宠,魏夫人难产而死,美人韩氏趁机扶摇直上,生下皇子晋位夫人,新的一轮争斗继续上演……帝后之路,本就是一路重围,厮杀至死。   张纤眼皮一跳,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皇后娘娘给人算计了?”   赵荻却不肯再说。   在张纤躲在长公主府闭门不出的时候,赵荻身上的确发生了许多事,但这些事,他没有必要和别人说。   赵荻不说,张纤却突然想起了,之前赵荻说将岚芝偷偷弄出来,可是凭他一个人她简直不相信他能做到,长公主早就教导过她,在宫中时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冲着你笑小心讨好你的人说不定转个身就出卖你,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耳目。   连长公主都这样说,那么从宫里弄出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不惊动别人,而赵荻年纪又小,没什么势力,有出息的太监宫女不会投靠他,结果他却把岚芝弄出来了,肯定有人帮他。   张纤咬了咬嘴唇,试着用若无其事的声音问着:“对了……帮你把岚芝弄出来的人,可信吗?”   “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相信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试图打探出那人是谁。”   “……”   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人啊,张纤白了白眼,用力的胡乱铲地上的泥土,边铲边随口道:“赵荻,你这样不是办法,有没有想过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什么问题?”赵荻问。从那日椒房殿出来开始,到这会儿他面对的问题太多了,不仅担心母后死亡真相被解开,还担心父皇一时心血来潮又要杀自己,还有藏匿和带出岚芝,既要杀人灭口,又要防止走漏风声,一时没会意过来张纤的意思。   “皇帝舅舅猜忌你才是根本的问题。”张纤牢牢记得一句话,有皇帝撑腰,什么都可以做,没有皇帝撑腰,什么都做不成。   “那日母后临死之前都说我是父皇的孩子。”赵荻看了张纤一眼,颇有深意的道:“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可以隐瞒呢,所以我的血统绝不会有问题。”   “我信没有用,要皇帝舅舅相信你才行。”   “要如何让他相信?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人证物证都没有办法证明。”   “说难也不难,记得小时候,你为了让我的母亲喜欢你,偷偷将我推到在地,然后当着她的面扶起我,还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没有……”   赵荻从背后偷偷推到张纤,是为了及时扶起她,讨好她,做给长公主看,是为了同时讨好两个人,原来这些事她不仅记得,而且知道得很清楚,赵荻想着,突然灵光一闪,她的意思是——   “明明我没有摔倒,是你推了我,对不对?”   机会就和证据一样,是可以制造的。   “明白了,你真是天生就属于这个皇宫的人。”赵荻半是赞美,半是讽刺。   ☆、第十章   对于阴谋,张纤与生俱来着某种天赋。   赵荻一出生就遭到猜忌和厌弃,所以养成了古怪的性子,环境造成他处事比同龄人想法更加偏激多虑,可是张纤是整个大昭王宫最受宠爱的女孩儿,犹胜几位公主三分,照理来说应该被娇惯得无法无天不谙世事,可是她仿佛对阴谋与生俱来着某种过人的天赋。   因为我从小就是用未来皇后的标准在要求自己的呀,张纤想到赵珏,眼神变柔和许多。   如果赵荻便如今晚这惨淡的夜色,那么赵珏就像是朝气勃勃的初阳,他性格大方,模样俊秀,身份贵不可言却一点也不拿架子,便是那种一见就让人不由自主喜欢上的孩子,张纤喜欢他,和他在一起随时随地都有一种如同阳光普照,暖暖的让人万分愉悦的感觉。   当然,喜欢他附带的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太子,太子是日后的君王,能够成为一国之后,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和赵珏站在一起接受万民朝拜,是张纤的另一个梦想。   张纤,是一个有梦想的女孩。   可惜梦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在她踏上接受万民朝拜的路途上,她必须先把眼前这具尸体处理掉。   张纤刚刚饱涨出来的气焰顿时萎靡了,她见尸体埋的差不多了,道:“埋好了,现在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今天以后,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到这个地方。”   她转过身来,神情厌恶的丢开刀鞘声,朝赵荻走去,边走边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用干净的地方用力揩去手上的脏污。   赵荻方才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闻言猛然抬头,朝埋尸的地方看了一眼,低声的道:“还不行,面上要填平一些,还要撒上一层干土和树叶。”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做下这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累了,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了。”张纤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赵荻则盯着她,默不作声,神色阴晴不定。   张纤仿佛感觉到什么,歪着脑袋,莫名的看着那少年,嘴角似笑非笑   “看什么?”赵荻问。   张纤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听说,一只狗如果咬死过人,性情就变了,凶恶与狼无异,人也是一样,杀过人的人,就是比没杀过人的多了一股凶性,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既然能杀死岚芝,有没有想过连我也一起灭口?嗯?大表哥?”   张纤对赵荻从来直呼其名,这时却反常的喊他大表哥。赵荻微微一震,嘴角艰难的上翘,苍白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道:“怎么会,如你所说,你是我的表妹,我们又是一条船上的,你何必太多心。”   张纤不愧是天赋异禀,就在她刚刚心怀赵珏的时候,赵荻想的却是,到底要不要杀张纤灭口,她日后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如果杀了她,能不能保证不被人查出端倪?还有长公主她……   “赵荻,你说谎呢。”张纤盯着赵荻许久,那目光仿佛能洞悉他所有的意图,赵荻转过头,下意识的躲避和她对视。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想什么别以为我会不知道,可是你最好不要动我哦。”   张纤眯起双眼,神态犹如一只狡猾的小猫。   “……”   “现在这种状况,你也只能信我,不然……后果是你摆不平的。”   死了一个失宠的皇后,可以变成意外,死了一个原本就该死的宫女,没有人会追究,可是张纤,乃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外甥女,太后最心爱的外孙女,如果他死了,皇帝不会那么傻一点无警觉,她的长公主母亲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个麻烦是赵荻摆不平的。   赵荻阴霾着脸,他道:“我自然相信你,只要你不说出去,那么你的事我自然也不会揭发。”   张纤拧起秀气的眉毛,道:“我有什么事?”   赵荻讽刺的一笑,道:“长公主已故的驸马,也就是你的生父骁虎将军张说,并非死于战场,而是被俘投敌,后被平虏将军萧远侯所擒,父皇不忍长公主受其连累,秘密处死……想长公主享一世尊荣,如果此消息一出,你该知道……”   长公主的婚姻之路颇为坎坷,先后嫁过三个丈夫,张纤是她和第一任丈夫骁虎将军张说所生,后来张说战死,长公主改嫁过两次,第二任丈夫威远侯周成昱,也是个短命鬼,第三任,便是御史高光孤。   皇帝赵洵和长公主感情深厚,如果说,当年张说叛国一事是真,也极有可能为了维护长公主的颜面和尊荣而隐瞒真相,若真是如此……   “你说谎!”张纤闻言果然怒了,一张苹果般的脸庞涨得通红。   如果这起丑闻是真,张纤和长公主必然被人引为笑柄,尤其是张纤,生为叛将之女将再难抬得起头来,不止她强烈的自尊无法容忍,叛将之女又有何德何能能够当上皇后?!   “事关长公主清誉,我怎会乱说。”赵荻道。   “你为了能威胁我,又有什么是编排不出来的!”张纤恼道。   赵荻冷冷道:“你若不相信,可以去父皇那里问一问,若是不方便去找父皇,不妨去问萧远侯,那事正是他经得手。”   张纤咬咬嘴唇,狠狠的盯着赵荻,以她的个性,怎么可能去证实,万一证实了是真的,那么她该如何自处?   半晌,她才恨恨的道:“赵荻,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是,也许我们以后仍然可以是朋友,所以……”赵荻站了起来,弯腰去捡起张纤丢在地上的刀鞘。   “我们都是大昭皇宫里面长大的,我们都懂一个道理,你应该能够理解,与其相信一个掌握自己秘密的人,不如将那人的秘密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你……女人的胳膊肘都是向外的,你说,对不对?”   郡主张纤自幼心仪太子赵珏,乃是大昭皇宫人人皆知的事,太后那么喜欢她,皇帝与长公主也乐见其成,亲上加亲,古来有之。   “……”   “纤儿,大表哥知道你喜欢阿珏,心自然是向着他的,可是你要记得,阿珏贵为太子,你要是想当上太子妃,日后母仪天下,就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赵荻威胁张纤,他很清楚她想要什么,但是他忘记了,张纤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受制于人。尤其是被她一度以为是朋友的人威胁。   “赵荻……”   张纤已经被完全激怒了,正要说话,忽然一阵阴风扑面吹过,吹得她身上的裙摆扬起,发丝张散。   夜色凄凄,月光惨淡,鬼魂仿佛在半空歌唱,这股妖风来得那般诡异,四周的树木颤抖着枝叶,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落叶卷起沙沙的响声,似乎它们叫嚣,嘶吼,随时便要冲出来吃掉这两个少年少女,此情此景映在赵荻眼中,让张纤接下来说得话,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诅咒。   “从你说第一句谎言开始,你就要说一百句谎言来掩饰,从你做错第一件事开始,你势必要做一百件错事来遮盖,从我今天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你的余生将在惊慌,害怕,无助和痛苦中度过……你将一辈子躲在阴暗里,舔舐你那满腹疮痍的可悲人生,而我,最终会成为这个王朝最高贵的女人,站在明亮光鲜的地方受人尊敬……但是我不会再看你一眼,因为你正是我最厌恶的那种人。”   如同重锤擂在了最脆弱了地方,赵荻全身发冷,似乎连站着都费去了他最大的力气,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倔傲的挺直后背,冷笑着用沙哑着声音道:   “你若真讨厌我,就不会在父皇面前替我解围,或者让我被母后掐死了,别说这种幼稚的话,以为真的能伤害到我吗?”   张纤的确冒了很大的危险,在发疯的皇后手下救出了赵荻,甚至在发怒的皇帝面前为他解围。   他们一度是朋友,或者以为对方是自己的朋友。   但,那不代表日后依然是。   “因为那是我可怜你啊,傻瓜。”张纤嗤笑着,移开她高贵的双眼,优雅的转身离去,将赵荻一个人留在了这座阴暗的树林。   这一天,对于这两人都是难以忘怀的。   于张纤来说,她懂得了,死人没有活人可怕。而于赵荻来说,此后很长很长时间,他都迷失在一座巨大而阴暗的森林里,怎么也走不出去……   ☆、第十一章   真病与假失忆。   张纤擅自外出,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长公主,可还未等她生气,张纤就一头栽倒在地,她病了。   在林子里受了惊吓,然后掩埋尸体流了汗,又脱了斗篷,再吹一吹风,不病才怪呢,不过这一次未免也太凶险,回府之后高烧了两天,人都烧迷糊了,这年头的孩子在未成年之前容易夭折,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吓坏了她,哭着跑到皇宫去请御医,求灵药,惊动了皇帝和太后,又折腾了个人仰马翻,险险到了第三天,烧终于退了,张纤到底捡回来了一条小命。   太后念着阿弥陀佛,又有点担心烧了三天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差遣人又去看了一回,回来的人说,倒也没什么大毛病,人消瘦了许多,一张脸瘦得跟张小猫儿脸似的,委实可怜,另外就是……听御医说,没烧坏脑子,但是影响了记忆,人也大都还能辨认清楚,只是过去一年的事儿,许多都记不清了,尤其是这一两个月的事……   太后得知了,赶忙又去问皇帝,皇宫里每日流水一般的送药到长公主府,一日几遍的差人回话,都是如此说,郡主张纤,失忆了。   长公主府。   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长公主急急忙忙冲到张纤住的院子,刚刚抬脚迈过台阶,就听见里面张纤的叱喝声:“不喝就是不喝,我要见母亲!”   随之“啪”一声,一碗热热的汤药给砸了过来,瓷碗碎在地上开了花,汤药有一小半溅洒在了长公主的脚背上。   “哎呀。”长公主吃痛,皱着眉叫出声来。   “公主!”周围的侍女们惊呼,连忙扶拥着长公主到旁边的木塌上,一时间脱鞋解袜的脱鞋解袜、去拿药的拿药,去请御医的请御医,当场人仰马翻,乱得不成样子。   倒是把一旁的张纤吓到了,坐在榻上,扯了扯旁边的丹寇衣袖,低声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看看母亲烫的怎么样了!”   丹寇提着裙摆跑过去一看,长公主脚背给烫红了,歪在木塌上,侍女找来鹅毛蘸着药油轻轻的给她上药,长公主看了她,没好气的道:“去,跟你们郡主说,使劲儿的折腾吧,先把本宫折腾死了再说。”   两人之间,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哪里用得着传话,长公主的话张纤分明听得清楚,不由嗔道:“母亲,纤儿又不知道你在外头。”   “说你连药都不肯吃,可不就巴巴的赶来了吗,你这孩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   “母亲……”张纤眼睛往两边一扫,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只女莫若母,长公主见状,道:“这里人太多,都快喘不上气了,丰娘,你留下来给本宫抹药,其他人都退下吧。”   这丰娘是长公主的亲信,是她在宫里时候就侍奉她的侍女,身上有女官品级,不必寻常女侍,就连张纤小时候都是她带大的,于她长公主就没了那么多忌讳。   其他人包括侍奉张纤的丹寇都退下了,屋子里只剩张纤、长公主和丰娘三人,丰娘半跪在地上,安安静静的用鹅毛往公主脚背上抹药。   张纤对养了自己一场的丰娘也很有感情,既然长公主都不避讳她也没什么避讳的,她见人都走了,这才压低声音问:“母亲,你叫我装失忆,我也不敢问其他人,为什么我醒来之后就都没见到青娥了?”   原来张纤并不曾失忆,但长公主听说,人发烧烧得厉害了会影响脑子和记忆力,她想到之前张纤在皇宫里的经历,之前张纤病了是托词,皇兄也心知肚明,一直不断的赐药,也有点暗示不想她快点“好”的意思,想必是对皇后的死心里有所心结,若就此让张纤装作失忆,可能皇兄的心结也就好了。   为了解开女儿的困局,也为了让她的“病”能够快点在皇兄的认可下“痊愈”,长公主便用了装失忆的办法,不管皇兄是真信还是假信,想必也希望张纤“失忆”,不用再提发生的事,尤其是对屡次来追问的太子,也能有正当的理由回绝了。   “母亲,你到底把青娥怎么了?你把她弄回来好不好?”   “那丫头护主不周,害你糟了这么大的罪,我罚了她,现下正锁了关在柴房里。”   那日张纤偷偷出府,长公主夜了差人过来探视,正巧就撞破了,长公主得到消息之后,并未将此事张扬开,而是带着丰娘亲自留在张纤屋子里等着拿她,后来张纤生病,也是用伺候不周为名,叫人将青娥锁了关在柴房。   因此不相干的人,也只知道本在病中的张纤郡主愈加病重,长公主罚了她身边的侍女,并不知她曾偷偷出府一事。   “可是……青娥跟红胭跟了我最久,我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衣服她们最清楚不过,现在红胭不在了,你好歹给我留下青娥呀。”   “若是仗着得了主子的宠爱,就可以不用心做事,放任主子害的主子病重,这样都不用罚的话,日后诺大个公主府还怎么管?”长公主微微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才不管这些!”张纤被骄纵惯了,扯着被子恼道:“没有青娥,我就不吃药,也不吃饭了,饿死病死算了!”   “你……”世上的子女,便有不跟父母讲道理的权利,做父母的,却总是心里疼着子女,长公主行事一贯张弛有度,只是输在爱女情深上,张纤一闹,她就毫无办法了。   这时,一旁的丰娘已经抹完了药,起来转过身跪下,朝着张纤磕了个头,低声道:“郡主还请息怒,郡主病重这几日,公主每日守在跟前,几夜也不曾合眼,郡主方退烧之时,公主喜极还晕了过去,御医说是累疲了,这两天才稍睡了会儿,今儿个一早醒了听说郡主不肯吃药,又赶了过来,进门就给汤药砸了脚,郡主恕奴婢无状,可为了个侍女何苦这样伤公主的心呢?”   若是旁的人说话,张纤只怕就恼羞成怒了,可说话的是丰娘,张纤只瘪了瘪嘴,不做声了。   她望了望长公主,长公主可能是来的太急,连妆都没有上,没有粉遮挡的面容上肤色略有晦暗,唇上失色,精神不振,很有些疲惫之态。   “母亲……”张纤咬着嘴唇,道歉的话就在嘴边上,可都是抹不开脸去说,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眼泪都在打转转。   长公主见了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哪里会和她制气,反而对丰娘笑道:“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小时候你养了她一场,她平日也待你不同,从不曾叫你跪着说话,你这一跪,倒叫这小孩子家的伤了心,你快起来吧。”   “就是,我看你就是成心的。”张纤嘟着嘴巴,不去看丰娘:“……还不快起来,难道要我们一个公主一个郡主纡尊降贵去扶你起来不成。”   长公主见张纤别扭的模样不禁失笑。   “奴婢不敢。”丰娘也知道张纤的脾气,慢慢的站了起来,退后。   “母亲……”张纤看了长公主一眼,低声道:“还疼吗?纤儿不是故意的。”   “都说儿女是讨债鬼,本宫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你这个小讨债鬼多少。”   “纤儿再也不会啦,以后一定乖乖的……那个青娥……”   长公主闻言,侧过头来看了看张纤,含笑道:“怎么,就这样舍不得这个丫头?不过是个侍女罢了,本宫的小郡主什么时候变得菩萨心肠了?”   长公主虽是慈母,可像她这样身份的人,也不会太将人命,尤其是贱民的命当一回事,而且她也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因为太过宠爱哪个侍女,而反被左右。   “那是我的侍女,就算要打要杀,也是随我处置,不然那些跟着我的人,见我既护不得,也处置不得,以后谁还看得起我,我当这个郡主还有个什么意思,母亲,你就把她还给我吧。”   “你堂堂一个郡主,还用得着下人看得起么?”长公主收敛了笑意,显然极不喜欢张纤这种贬低自己的话:“你要是觉得谁对你不恭敬,你告诉母亲,母亲帮你收拾他。”   “可是那些官家小姐呢,尚书家的三小姐,太傅家的四千金,丞相的二侄女儿,平日聚在一起的时候,我总带着青娥、红胭,红胭你给赶走了,要是青娥也不在,往后碰见一处了,她们一定猜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我怎么说呀。”   “纤儿,你可别忘了,这些人你以后都不‘记得’了。”长公主皱了皱眉,提醒到。   “不‘记得’而已,又不是再不见……总有见的时候,到时候我怎么说?”张纤低头咬了咬嘴唇,出了事之后她称病不出,以前的手帕交来探望也都不见,却不代表“病愈”之后也不见的。   “你就说侍奉不周,以至于你病重,叫本宫打发了呀。”长公主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可是,到底侍奉了我这么久的人,说打发了就打发了,我若是说我没拦着,一定会被人说心狠,我若是说我拦了没拦住,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她们一定会笑话我的!”   “这也无妨,横竖都说你失忆了,你就说也青娥也一并不记得不就行了?”   “没有用的,还是会被人家取笑无能,我这个郡主当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当郡主了,母亲你送我到尼姑庙里面做姑子,你重新去生一个女儿吧。”张纤开始胡搅蛮缠了。   “……”   “我会每天在庙里面给母亲你祈福的,保佑母亲你生一个不淘气的乖女儿,你就不用撵走她身边的人了,呜呜……”   “……”长公主抚额。   “呜呜。”   “……放了她也不是不可以。”长公主完全拿张纤没有办法,她道:“可是你得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纤停止了揉眼睛,抬头:“哪天……我出去的那天?”   长公主摇摇头,扭头对一旁的丰娘道:“丰娘,你到外面守着,谁也不准放进来。”   丰娘领命,便出去了。   长公主见她出去,这才回头对张纤道:“我说的,是椒房殿失火的那天。”   ☆、第十二章   有的人纵容你,不是因为没有看到你的不足,而是你的不足在她眼里都是完美的。   长公主不是不知道张纤的缺点,比如她任性、自私、虚荣心强、狡猾刁钻,甚至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是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于此完全相反的人,先帝就曾狠狠的夸赞过她,夸奖她的温柔、表彰她的和善、对她的蕙质兰心,顾全大局都感到十分满意。   所以有时候她想,如果不是那么顾及先帝厌恶北狄人的心情,当年她随着北狄王子泽罗而去,她的人生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又或者,要是后来她能够一意孤行,无视驸马张说急于立功的心情,到皇宫里阻止他上战场,是不是他就不会被俘,不会变节,不会成为她生命里一段不可告人的耻辱?   是不是如果不是被皇兄说动,作为大昭公主承担起的责任,为了平衡朝堂上的局势,改嫁于威远侯周成昱,她就不会第二次当寡妇。   当年盛世荣华,天之骄女的自己是何等意气风发,绝没有想到过到头来嫁给平庸的高光孤会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回望自己的一生,也许许多人都觉得她是幸运的,享两朝尊荣,但她自己却,并不曾感到真正的幸福。   不管她身处何方,经历着什么,她的内心总有一处是空的,怎么也填不满。   因此,她内心里,并不希望她唯一的女儿,过着和自己一样的人生。   带着开出一朵朝气蓬勃的花儿的愿望,于是,她任由自私任性的种子生根发芽,但是最后她发现……   “母亲,你会这样问,是因为青娥都跟你说了吧。”张纤低头小声道,手指在被褥上面画圈圈。   照理来说,长公主追问她,应该是问她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要溜出去,溜出去是干什么,或者见了谁。   但是她没有这样问,为什么没有问呢?答案只可能是她已经知道了。   青娥是陪伴她进过宫的,对赵荻身边的太监也是认识的,所以长公主如果知道她是去见赵荻,最有可能的是从青娥口里得知的。   既然知道了她见的人是赵荻,还行事如此诡秘,不由让人联想到前段时间的椒房殿失火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和之后,她和赵荻的来往并不密切。   故而,长公主会对椒房殿失火的事情起疑,也就情有可原了。   张纤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被母亲察觉她倒没什么害怕的,只是心中还有些不舒服,因为青娥,她回来的路上吩咐过不许她说出来,可是她转个身就出卖了她,她把青娥当成是她的人,出了事自然会护着她,才会醒来后就吵闹不休一定要她回来伺候。   虽然青娥的作为情有可原,长公主毕竟是张纤的生母,关键时候要比自家主子厉害得多,当时张纤病得生死不知,这都要算在她头上的,她一怕之下什么就都说了。   但张纤对青娥,有些失望,对自己也有些失望。   她的侍女并不止忠于她一个,而她也没有能力让她们只忠于她一个,这种感觉真让她讨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公主扶着扶手站了起来,脚套进绣花软底鞋里,一瘸一拐的走到张纤跟前,坐在塌沿上,望着自己女儿莹润的脸庞瘦得只剩巴掌般大,很是心疼,苦口婆心的道:“难道别有内情不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告诉母亲,母亲才能护着你呀。”   到底要不要说呢?   她答应了赵荻,可是……   “母亲……”张纤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盯着长公主,慢慢凑道她的耳边哑着嗓子道:   “皇后娘娘是赵荻害死的……可能……纤儿……做了帮凶……”   “……当时的情形……纤儿好怕……”   “……赵荻怎么会把岚芝给带出来,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办到的,会不会有人抓住他的把柄……母亲,他不可以有事,他有事的话,纤儿也难逃,那个人是皇后呀,母亲,你要帮我……”   张纤紧紧揪住长公主的衣袖,宛若寻求庇护的小羊羔,突如其来的消息,也让长公主震惊到了,她怔怔的望着张纤,突然发现,自己的掌上明珠已经长大了,大到了她无法掌控的地步。   “纤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管你想要做什么,离椒房殿远一点,离皇后远一点吗?”长公主双掌抓着张纤的肩膀,神色紧张的道:“你和赵荻,究竟为什么要躲到那里去!”   看到母亲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张纤不敢说谎,她吞吞吐吐的道:“我……想要赵荻的龙纹玉佩,他……他……不肯给,然后我就拿走了,他追过来,然后……就进了椒房殿……”   那样的龙纹玉佩是赵荻和赵珏兄弟两个每人一枚的,她想要的原因是因为想要和赵珏配成一对,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不想却惹出后面的事。   长公主望着张纤说不出话来,眼里渐渐浮现恐惧。   是的,对于钟爱的女儿,她希望她有更加意气风发的人生,她希望长出一朵朝气蓬勃的花儿,所以她才任由她的自私放纵她的任性。   但是,她发现……她错了。   一朵花如果开得太过肆无忌惮,会被人当做野草一般掐断。   而这一切,都会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手造成。   “纤儿……”长公主怜爱的抚摸着张纤的额头,幽幽的道:“你知道先太子是怎么死的吗?”   “据说是流矢……”这件事张纤听说过,但看着母亲的神情,她突然明白一定不止如此。   “母亲,到底……”   长公主摇了摇头,喃喃着:“……孩子,这个世上你谁都可以不惧,就是不能不惧你皇帝舅舅……”   流矢不过官面上的话,那一段腥风血雨她也有参与,她亲眼看见众目睽睽之下,赵洵疯狂如失了常性,一刀一刀的捅向先太子赵淳,一共有三十多刀,全场人安静得如死寂一般,只听得到刀器破开皮肉的噗噗声。   如果要杀人,一刀就够了。   三十多刀,手足情深,这份手足到底有多么情深……而这一切都是因萧氏之故。   萧氏,才是那个人的逆鳞。   “纤儿,别怕。”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展开双臂将张纤拉到怀里,用冰凉的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张纤埋在长公主怀里,嗅着母亲的气息让她倍感安全,她的耳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这不是你的错,是母亲没有好好教你,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母亲来处理,现在……你要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母亲不会让你有事的……”   是夜,长公主没有传召驸马高光孤,她卸了妆容,散了发丝,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烛光出神。   成婚一年,她为主,他为臣,高光孤温文有礼,待她十分敬重,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倒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她心里喜欢更英武气概的男子。   比如当年的骁虎将军张说,年轻气盛,英姿勃发,御前比武第一,持着铁杆银枪就那么望着她一笑,足以让任何女子怦然心动,那时她只当他是真英雄,谁想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红颜未老恩义两绝,到头来最对不起的却是纤儿……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一再的纵容纤儿?   但如果纤儿因此受了什么伤害的话,归根结底,她难辞其咎。   “公主,夜深了,安置吧。”丰娘过来边替长公主收拾好妆盒,边道。   “丰娘,本宫是不是太放纵纤儿了?”长公主轻轻蹙眉,面容忧虑,其他也就罢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当尽全力摆平,唯有这性子,得改,不然就算平了这出,指不定也会有下出。   “郡主她是个好孩子,奴婢跟着公主走动,也见过不少各家的女儿,论模样气度,聪慧灵巧,咱们家的郡主可是数一数二的,公主何须太过忧虑?”丰娘道。   张纤骄傲,长公主是知道的,她为了练写字的腕力,不惜用厚重的银镯子压手腕,为了绣好一个荷包扇坠,宁可刺得满手针眼也不放弃,她好胜,恃宠而骄,使得各位大臣家的千金们也不敢不以她马首是瞻,听说有一次姑娘们相聚,某位官家小姐只因为穿了和她一样的衣裳,便得罪了她,从此便被其他小姐们孤立,弄得十分尴尬。   虽然都是些小孩子家的把戏,长公主以前就是听说了也不以为意,现在回想起了,觉得还是过了一些。   “却是太过任性了些。”长公主叹道。   “小孩子家,心智未开,总是有一些的,大了自然就好了。”   长公主苦笑,道:“还道她心智未开?她的心窍可比旁的人多,便是本宫像她那么大都没有她那么多鬼心思,她这个样子,现在年纪还不大,等大了就更难管教了……这样,终究不好。”   “郡主聪慧,也是公主的福气。”   福气吗?可是谁知道最后是福还是祸?长公主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紧锁眉头好像在思考,丰娘不敢打扰。   蜡烛垂泪,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炸裂声,半晌后长公主终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抬头对丰娘道:   “丰娘,她的事我信不过旁人,有些事我只能交给你……”   ☆、第十三章   八月里,公主府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便是年近三十的长公主被验出再次怀有身孕,长公主生张纤时胎位不正,很有些风险,后来一直怀不上孩子,早已经绝了心愿,不想这会儿居然给怀上了,整个公主府都是喜气洋洋。   第二件大事,便是因着第一件事而起,长公主多般艰难才怀上了孩子,底子弱坐胎自是无比小心,再不能劳心劳力,将府里的事都交代了下去,而另一个问题便是大女儿张纤郡主,张纤自上回病了,一直将养着,太医说须得慢慢调理,府里有个“病人”对孕妇不宜,又分不出心力照顾,于是长公主便安排人送张纤到建安的别院去住。   公主府在建安的别院置办在山脚下,引了温泉去,最是调养人不过,加上日子渐往冷走,那里的气候比安阳城里要好,对体弱多病的人也好。   再者,长公主的生母璋静太妃祖籍建安,璋静太妃本姓费,建安是费家的地盘,费家和长公主一直有来往,因此张纤去了建安,费家人自然会照拂。   长公主一番安排,外头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她指望着生个儿子撑门户,大女儿就此失了宠,可谁知道,她一心想要淡化张纤的存在感,让那些发生过的事不必再被某些人想起。   另外还有一些事她也要着手去查,据目前查到的情况,岚芝这件事无论是录案还是人事,都处理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张纤肯定,她都不相信岚芝被活着带出宫,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帮着赵荻的人恐怕不是普通人,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长公主一心把女儿摘出去,同时也打算让她受受挫折,磨一磨她高傲的郡主脾气,故而没有打算告诉儿女自己的用心,而那些流言纷纷传进了张纤的耳朵,她见母亲突然对自己冷淡下来,还道是真的有了宝宝就不要自己了。   张纤郡主动身的日子渐近,这一日她去探望母亲,逢长公主正在午睡,给拦下了,因自己做错事在前,她忍了又忍,憋回了脾气悻悻回了自己的院子,临近院门,就逢红胭匆匆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张纤这才转了一丝笑容出来,这段时间以来,以失忆为借口,终于不用再阻挡太子赵珏过来探望,也不用解释椒房殿失火的事情,不过是说话间故意迷迷糊糊,张冠李戴,作出一副记得不很清楚的样子,赵珏倒也真信了,很是遗憾和同情,还说好些旧日的事情给她听。   待张纤进了屋,赵珏正捧着茶,端正的跪坐在梨花木的小几旁和青娥说话。   赵珏今日带着一尊白玉发冠,两旁垂着淡绿色丝质冠带,两边各垂着一只小金珠,身上则穿着一袭月白色竹纹锦袍,腰间束着银带,挂着荷包玉佩等物,正在抬头说话,下巴微微抬起,因是正午,阳光正好,室内门窗大开,明朗的亮度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星璨,他双唇微微翘起,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一旁伺候的青娥一阵轻笑。   张纤身边伺候的侍女,年纪都一般大,以青娥居长,算来今年也有十三岁了,正是豆蔻年华。   张纤脚步一顿,青娥抬眼见她回了,赶紧屈膝行礼,将茶果打点妥当,然后垂首立在一边。   “表姐,你怎么又清减了?”赵珏见了她,歪着头打量道:“这怎么好,还有十几日的路程,若说半路病了怎么好,还是和姑母说,等过些时日养回来再去可好?”   张纤原本是个福相,眉目可人,略带一些婴儿肥,这种长相极讨老人家的喜欢,因前些时病了,肉掉了下来,如今正是小巧的瓜子儿脸,尖尖的下巴,身姿窈窕,少了一些骄蛮,多了一股娇弱,就好像小丫头一夕之间有了少女的韵味一般。   这话正触动张纤的心事,却不欲显现出来,她走到赵荻身边坐下,青娥赶紧过来给她捧上茶水,她没有碰那杯茶,只是垂下眼帘,勉强笑着:“说得什么话,本来去那边的温泉庄子就是为了养身子来着,身子养好了再去,不成了本末倒置吗?你这太子当的,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可见平日是不学无术的。”   赵珏被引开了话题,身子略直了直,大声道:“哪有,表姐你不记得可不能乱说,谁都知道我这个太子当得有多勤奋,早晚背书,如今父皇说我大了,还让我上朝听政呢。”说话间,果然有些忍不住流露的骄傲。   “咦,我的太子,你才多大呀,就开始参政了呀。”张纤闻言也有几分替太子高兴,这可是好事。   赵珏与张纤可算是青梅竹马,就是宫里的主子们也时常拿他们打趣,许是到了年纪开了窍,又或者现在张纤看上去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感觉,“我的太子”四个字听在赵珏耳朵里,竟让他的心“突”了一下,然后他故意抿了抿嘴,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道:“可惜只说让我多听多看,不许多做声。”   那也是当然,毕竟太子才十一岁,这会儿能被带到殿上旁听,已是极大恩宠,若是指手画脚出了错,可不惹人笑话么。   “这也是正经,听得多看得多,日后处理事情就不会手忙脚乱了,也是好事呢。”张纤安慰道。   “其实这倒没什么……哎,只是你要走了……本来皇祖母听说你要走,要差人接你进宫一趟,可父皇说,你现在还在养着,来回折腾动静太大,若是想念的紧,就多派人看看,这不,我今日可是抢着这差事来的。”赵珏望着张纤笑了笑,真心的舍不得张纤离开。   张纤抿了嘴淡淡的笑着,没有做声只低下头去,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幅样子落在赵珏眼里,更是觉得表姐愈加文秀了,他往她跟前凑拢了一些,语气亲昵的道:“不过我看,你暂且不进宫也好,你现在脑子还迷糊着呢,一些人事记得,一些人事迷糊,宫里人又多,万一出错了惹人笑话可就不好了。”   “好呀,你今日过来,原来就是为了笑话我?”张纤抬头白了赵珏一眼,却不见真的责怪。   “哪是笑话你,我是……”赵珏欲言又止,偷偷看了张纤一眼,从小和他相好的孩子就不多,张纤算一个,又没有别的小姑娘娇气怯弱,长的也好,待他也好,两个人算是伴着长大的,以前尚没有想太多,如今听说她要走,何止是舍不得,另有一种很懵懂的感觉。   “是什么?”张纤望着他似笑非笑。   赵珏也不说话,只看着她,渐渐的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眼对两眼,分明有一丝少年男女独有的青涩暧昧凝在空气里,两人不由徒然心跳加快了一些,一旁的青娥眼观鼻鼻观心,充分淡化自己的存在。   “是……我不想你走。”赵珏眨了眨眼道,轻声道:“阿纤,你能不能不走?”   “……”   “母后去了……偌大的宫里……你能不能不走?”赵珏的脸上浮现一丝伤感,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年少失母的少年,父兄都有各自的事情,哪里顾及的到他的心情,对外还要端出太子的架子不能小瞧了去,尤其是后宫里,他虽淳厚,却也不是傻子。   “阿珏……”   “要是姑母养胎不方便,就到宫里去住,皇祖母一准喜欢,我俩又能一处……我不闹你,就是想要个可以说话的人……我去和姑母说好不好?”   张纤心里都化得跟水似的,被赵珏的样子搅得酸酸的,有种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的冲动,可又不敢动,毕竟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她迟疑了好半天,在赵珏期望的注视下,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   赵珏见状,展颜一笑,那笑容真挚开怀,彷如天空一抹阳光乍现,穿透一切阴霾洒在了张纤的心上,张纤愣神之际,不妨赵珏一高兴,竟然一把抱住了她。   两人本来就很靠近,这个举动爆发得又很是流畅,可是张纤却脸红了。   赵珏先时还是开心的笑,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为什么跳这么快?   阿纤为什么僵硬着不动?   她身上怎么变得这么软?   还有香味?   赵珏笑不出了,连耳尖都红了,继续抱着?好像不好。   赶快松开?会不会太刻意?   要不随便说点什么,然后慢慢的松开?没错,还是这样比较自然。   “阿纤,那个,阿纤……”赵珏努力的找着话题,还没等他找到,就感觉有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的后背。   张纤埋在赵珏颈窝里,红着脸,微微颤抖着手,慢慢的,极不自然的轻轻揽住了他,她嘴里的热气呼在他已经很红的耳尖上,她道:   “阿珏,你别伤心,我会……会一直陪着你的。”   赵珏吸了口气,用力点点头,没有放开,相反抱紧了一些。   “嗯。”   ☆、第十四章   遗憾的是赵珏终于还是没能留下张纤,花了半个多月打点行装,张纤出发的日期定在九月初三。   大户人家远行,物什准备得都很充分,尤其这次是过去长住,什么吃的玩的用的,洗漱寝具不说,光是郡主一个人的衣裳鞋袜都装了几辆马车。   长公主放张纤过去,可不是认她胡天胡地去的,教习嬷嬷备了四个,专门管着她日常形容举止,如果她们还不足够,那么身上有三品女官之衔丰娘的随行应该能镇住场面,另外针线秀娘六个,其中一个还是名满安阳城的,以后张纤穿戴上就交给她们,那个出挑的还负责教导她的女红。   教读书认字的人选长公主可是花了心思挑的,女子读书与男子不同,不必要太大的造化,有了才情相反还移了性子,只不过为着长些见识罢了,于是太有才情的不要,太迂腐的也不要,最好是重女德的修涵养的,稳一稳张纤的性子,最后选了宫中的陈女官,向太后开口借了过来。   张纤暂住建安别院,年老的先生怕不堪劳累,年轻的也不妥,这人是个女子,伺候起来很是方便,也就尽够了。   另外长公主亲自挑了好的家奴仆从,侍女奴婢跟着伺候,将他们的家人亲友有的留在公主府办差,有的引进安阳城中,俱是拿捏得妥妥当当。   这一回不得不让张纤离开安阳城,可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也要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才能安心。   长公主下了这么多功夫,但张纤走的那一日,她却没有出现。张纤是早上动得身,驸马高光孤因为没有下朝不得前来,派了人来相送。   但整个送别倒也不显得十分冷清,首先是是宫里派了人来,然后一些跟公主府走得近的人家也着了人过来送,说是送,拜了张纤却都去长公主那边说话去了,而这个时候检验张纤这个郡主在各家千金中威信的时候也到了,素日里玩得好的千金们不少都到场了,打扮的花姿招展的娇滴滴的千金们让整个场面热闹了起来,有的拉着她的手说话,有的馈赠了礼物,有的挥舞着手绢儿假惺惺的擦了擦眼角儿。   当然也不乏纯粹看热闹来着,来的千金不足平日和张纤相交的一半,她生病那件事早传开了,后来因养病一直避着见人,但据说她“记得不大清楚” 、“失忆”了。   张纤没说什么,心里默默将那些没来的官家小姐们记着,面上还是笑着和人说话,中间夹着“哎呀,我都记得不大清楚了。”“上回怎么了?”“这事我倒还有些模糊印象,仿佛是……”   到了走的时候,长公主派人来说,早起过门槛的时候绊了一下,叫人扶住了,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又为了免得见了反倒更加难过,叫张纤不用过去拜别了,她也不过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各家小姐们都在,看张纤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奇怪和明显的幸灾乐祸了,长公主怀了身孕就嫌弃张纤是个拖油瓶的传言不止张纤一个听说了,一传十十传百,也是今天不少千金们没有到场的另一个原因,这会儿又是这样,四下里便悄声议论,张纤弄得很没脸,只能装没听见,咬着牙扶着青娥的手出了门。   一众人跟着到了门口,张纤正准备上马车,突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仿佛救星驾到似的,张纤抬眼,看清楚了来人,心下一喜,再咕噜着眼珠往周围一转,那些千金小姐们都看直了眼睛,各种羡慕嫉妒恨。   张纤嘴唇微微一翘,眼儿弯弯,又是得意又是伤感,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赵珏。   赵珏放缓了速度,驱马过来,翻身下马,因为急切,额上冒汗,俊秀的脸庞也热得通红。   “表姐,还好赶得及。”赵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罢缰绳一甩,后面跟来的侍从也就到了,下马过来给太子将马匹牵好。   “阿珏。”张纤迎了上去,掏出帕子给他擦汗,边道:“你看你,满头是汗。”   能得她亲手拭汗的,也只有太子赵珏了,两人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弟,比旁人亲热一些似乎也说得过去,但现场诸位官家小姐都心知肚明,这是这位郡主做给她们看的,一边带着艳羡腹诽着某人,一边含蓄着挺胸抬头,在尊贵的太子面前展示自己优雅的仪态。   众目睽睽之下,赵珏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又没有阻止,很是惭愧的道:“刚刚下朝,我怕赶不及……对不起,我没能说服姑母把你留下。”   张纤摇摇头,道:“没事……母亲也是为我好。”   “表姐,我等你回来。”赵珏认真的看了看张纤,慎重的道。   这样离开,根本就不是张纤的心愿,犯了皇帝舅舅忌讳,被母亲冷落,马上又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代替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根本就不想这样离开。   张纤抿嘴笑了笑,想要掩饰心中的委屈与不舍,她何尝不知这里来送她的人,不是看在公主府的面子上,就是来看她笑话的,也许除了赵珏,真的再没有人是希望她能回来的了,她笑着笑着就突然绷不住了,眼泪流了出来:“好,好……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别哭。”赵珏见张纤流泪,心里一慌,也泛起酸来,不顾忌旁边是不是有人,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水,眼中泛出湿意,道:“阿纤,别哭,快点养好身子,快点回来,过些时候,过些时候我催姑母派人去接你……”   “好,说好了……你别忘了我,一定要等我……”   丰娘见这俩半大孩子哭起来太不像话,示意青娥和丹寇过来分开二人,自己也上前屈身行礼,道:“我家郡主从未离开过安阳城,太子殿下又与我家郡主打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必旁人,别说年纪都还小,就是大人常处一块而的猛一分别也难免难受得紧……请恕奴婢失礼,殿下还请放宽心,郡主不过略去些时日,不日就会回来……郡主该启程了。”   丰娘前半句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乃是为张纤打圆场,免得被人说道了去,不过张纤自小就喜欢赵珏,如今好容易赵珏有些表示了,委实不愿意就这样离去,心里又经了些委屈,哭了半晌情绪就有些失控,伸手就去推开要搀扶她的丹寇。   “我不……”   “郡主。”丹寇不敢躲避,被推了开,一旁丰娘却捉住了张纤的臂膀,用力捏了捏,沉声道:“郡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大家都在看着。”   张纤闻言才意识到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人的表情各异,也知道继续下去不过徒惹人笑话,复而再看了赵珏一眼,咬咬嘴唇,侧过头去,随着丰娘上了马车。   其他人也陆续上了马车,张纤终于启程了,而她这一去,未必真能如丰娘所说“不日就回来”。   赵珏的指尖上还有张纤的泪水,怔怔的看着张纤马车离去泛起的灰尘,突然想起一事,转身上马追了上去,拦住了张纤的马车。   张纤在马车里,伏在丰娘怀里哭得稀里哗啦,丰娘感到马车突然停了,忙问:“外面怎么了?”   “是我。”赵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丰娘忙扶起张纤,拉起门帘,就跪在马车上行礼,而赵珏则递过来一个包袱给她。   张纤在马车里拭泪,而丰娘正好挡住了她和赵珏之间,只听赵珏沙哑着嗓子道:“这里面是我和大哥留给表姐的念想,你拿着给表姐。”   丰娘双手捧过那个包袱,恭敬道:“奴婢替郡主谢过太子殿下、大皇子殿下。”   “表姐……保重。”   赵珏最后那句是说给张纤听的,而她也听到了,但她回答不了,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   ☆、第十五章   “一定要离开吗?”张纤接过丰娘捧过来的包袱,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布匹上的纹路,就像是还能感受到那人指尖的温度一样,仰着红肿的双眼,问道:“我一定要离开安阳城吗?”   “公主有此安排,一定有公主的原因。”   “可我真的不想离开,我不想到建安去。”   “郡主,就小住一段日子吧,公主那么疼郡主,也不会放郡主在外太久的。”丰娘安慰道。   “是吗……可是,外面的人都说,母亲要生儿子,不要我了。”   “是哪个挨千刀的乱嚼舌根?郡主万不可相信,其实……”丰娘连忙开解。   “你又要说她其实是为我好对不对?!”张纤情绪一时平复不住,一边抽噎着,一边高声打断她:“你就只会这么说!”   “小时候因为别家小孩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所以要皇帝舅舅罢了人家父亲的官,结果那些大人们都不让自家的孩子和我玩,这是为了我好?!”   这件事张纤记得很清楚,还有许多事她都记得很清楚:“……如果真的为了我好,在乎我的话,为什么却又为了嫁给一个不是我父亲的男人,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皇宫两年?且每次见了面,非但没有问我住得开不开心委不委屈,还一个劲追问我皇帝舅舅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这也是为了我好吗?因为裕荣公主生辰没有邀请我去她的宫中做客所以责备我……在她的男人死后才把我接回公主府,一回去却把在我身边照顾了我七年的你调走,这些都是为了我好吗?”张纤双目泪盈盈的,一口气细数下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她做的所有让我不开心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所以现在把我打发的离安阳城远远的,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更是为了我好!对不对!”   “郡主,这些事奴婢都跟您解释过了……”   “可你们从来没有解释,为什么她要把我一个人丢在皇宫那么久,对我不闻不问!”张纤十分激动,尖叫道。   “郡主……”   长公主受皇帝信任,所以她做的事情绝不止闲暇时绣绣花那么简单。   她皮肤雪白,身姿纤细,即使年近三十,柔美依然,可见青春年少之时,有多么引人瞩目。像她这样温柔而美丽的女子,似乎除了让人保护,任何事情都不该由她来做。   丰娘清楚,长公主却有许多人想不到的一面,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忙得都没有时间亲手照料她唯一的女儿,甚至还有两年,因为威远侯周成昱的缘故,她索性将张纤独自丢在宫中由太后照料。   而那个时候,一直在张纤身边陪伴她的人是丰娘,以致张纤七岁的时候,威远侯去世,长公主才将张纤接回长公主府,同时将丰娘调回自己身边当差,这里头也不能保证丝毫没有嫉妒自家女儿和她亲密的原因。   “郡主,您住在皇宫的时候,公主虽然不在您的身边,却也不曾放弃关心您的日常起居,也是因为那个时候在宫中日夜相对结下的深厚情谊,太子殿下才一直对您另眼相看……”   暂居宫中那两年,那时张纤与赵珏都已经开始懂事,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两人日日在太后宫中同出同坐,感情迅速升温。   “既然郡主对公主诸多不满,为何平日不说?其实血溶于水,就算公主不能每次顾及您的心情,您也未必不知道公主有多么关心自己,便如这次的事情,发生的事没有人比您更清楚,离开安阳城,绝对是最不得已又必要的决定……”丰娘压低声音。   “按照郡主的脾气,如果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不会离开的,所以您自己也很清楚,对不对?”丰娘果然了解张纤,循循善诱道。   “那么奴婢是不是可以以为,郡主这么生气,原因不是对公主不满,是因为……舍不得太子殿下呢?”   方才的事情丰娘看在眼里,郡主对太子的少女情怀已经非同寻常,庆幸的是,太子殿下似乎也有情意,不过可能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加让郡主为了离开的事更加难过。   张纤方才情绪激动,现下胸前仍起伏不定,她对着丰娘冷笑,目光颇为不屑,丰娘见状,察觉有异,心道恐怕猜得不全对,她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的又问:“或者是因为公主殿下没有出来相送?”   这次张纤不再冷笑,微微咬了咬嘴唇,倔强的转开了目光。   这个别扭的小姑娘,有心事也不肯明说,丰娘暗叹,道:“公主有了身孕之后,的确冷落了郡主。”   张纤哼了一声,母亲的冷漠不是从怀孕开始,而是从知道了椒房殿的事情开始,她恨恨道:“她现在都不肯见我,连我离开都不肯见我一面,害我当众被人猜忌,她这是在惩罚我!”   与心上人的分别固然让人舍不得,可是亲生母亲的冷漠才是最让她难受的事。   “以往不管我做了什么,她总不会这样对我,难道这次真是因为有了宝宝的缘故?有了其他孩子,所以就不用在乎我了……要是没有小宝宝就好了!”张纤眯着眼,一脸不平,对那未出生的孩子生出了一丝敌意。   “郡主!”丰娘沉声打断道:“请郡主不要说出这样的话。”   张纤抬眼看了她一眼,不做声却也不以为然。   “郡主,您只是在生气公主不如以往那般疼爱您,却没有想过,也许公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对您好?”   “哼”   “也许,公主是希望郡主有朝一日变得能够独当一面呢?”   丰娘看着张纤,说穿了,她不过是个因为母亲怀孕,害怕被分了母爱的小姑娘,丰娘的口气渐渐放缓了下来,拉起张纤的手,如一个长辈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而对于这个明显逾越的举动,张纤也并没有反感。   “……公主并不能保护您一辈子。”   “郡主一直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所以也一定能明白,这次公主为什么一定必须再生下一个健康孩子的原因,不光是为了公主好,也是为了郡主好。”   “哼”   “这一次公主安排郡主暂居建安别院……郡主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建安吗?”丰娘潜移默化的转移话题。   “当然知道。”张纤顿了顿,嘴里才慢慢蹦出两个字:“费家。”   “是,公主的生母,已故的璋静太妃费氏出身建安大族,那里有费家在,他们定会不遗余力的侍奉好郡主……郡主,这世上有些人你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他们就会站在你这一边,就像费家。”   “关键时候,比起那些毫无关系的人,亲人自然是可靠许多,立场相同,一荣俱荣……说起来费家虽然是公主的母族,和郡主到底还是隔着一层,如果公主能够再生一个孩子,尤其是男孩,那么他长大之后,一定会对郡主有所帮助。”   转来转去,这时丰娘才将话题转了回来:“关键时候能够像保护自己那样保护郡主和公主的,也许就是这个孩子,所以奴婢希望郡主和奴婢一样,每日都为公主祈福,祈祷公主能够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男孩,并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他,郡主,您明白了吗?”   张纤七岁以前,因为种种缘故,长公主无法在她身边事无巨细的照料她,所以将她交给了自己的心腹,也就是丰娘照料。   丰娘对张纤的教导,与别不同,她认为她聪慧过人,一般孩子无法理解的事物,如果晓以利害分辨清楚,她是能够懂的。   这就造就了现在的张纤,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人生导师的话,相信对于张纤而言,这个人就是丰娘。   张纤看了一眼丰娘,丰娘的殷殷之情从她认真的神色就能看出来,她已经听懂了她是意思,翻了翻白眼,嘟了嘟嘴,最后只得讪讪道:“好了,知道了,那小东西生出来就是我的亲弟弟妹妹……这么多话,难道你还真以为我会对他怎么样不成?”   “奴婢不敢。”丰娘闻言低下头做谦卑状,暗暗的松了口气,老实说,她还真有点担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罗嗦吗?   好吧,下一章节奏就变了。   ☆、第十六章   都说时光如白驹过隙,对于某些人却是度日如年。   当日活跃于安阳城的天之骄女,就像流星一样的划落,越来越少的被安阳城名贵们谈及,倒是长公主家新生的小公子,周岁时很是热闹了一番,很多人猜测,当年长公主家的女儿,一出生就获封郡主之衔,那么这个小公子,应该也是不让的吧。   昭王朝的公主们,哪怕是长公主,生下的孩子也都是随父系的,并无爵位,如张纤那样一出生就获封封号的,乃是极难得的。   没有人怀疑新生的小公子也有繁花似锦的前途,只是看时候罢了。毕竟男孩和女孩不同,女孩的封衔不过锦上添花,而男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筹码。   不过对于这一点,长公主本人是不急的,圣上已经私下透了底,不是不封,赐封的圣旨都给这个孩子备着,只等长大之后,建了功业一并封了,才不落人口实。言语之间,对这个还在襁褓中的侄儿期望颇大。   安阳城里发生的新事物是一桩接着一桩,长公主家的小公子周岁之后,当今圣上的大女儿裕荣公主也商定了出阁之期,不过这却不算是什么喜事,长公主和大公主,两代皇帝的长女,境遇确实相差悬殊。   先帝时,北狄归臣,北狄王遣王子泽罗求娶大昭王朝的公主,以结两国之好,当时适婚的公主只有长公主一人刚刚可嫁,北狄荒蛮,草原上气候寒冷多变,先帝舍不得爱女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吃苦受罪,于是假说长公主已择驸马,婚盟已定,另赐封了一宗室女替嫁。   泽罗携那位“公主”回到北狄,后来继承了北狄王位,那位“公主”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并当上了北狄王后,而这些年过去,北狄王后因不适宜草原上的气候水土,加上饱受思乡之苦,身体渐弱,于三个月之前病故。   消息传到大昭,当今圣上考虑到北狄王后的嫡子还未顺利继位,为了能保障体内有一半大昭血统的王子顺利继承王位,以利邦交,经过商盟,当今圣上决定再嫁一名公主过去继王后之位,而北地王泽罗的唯一要求是,要真正的公主,而非“宗室女”,可以想象,当年桃代李僵的把戏还是让北狄王很有些受伤。   先时,北狄内乱刚刚结束,草原上的民族正需要调养生机,而大昭正是强盛,故先帝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家,如今北狄渐渐势强,虽不及大昭,却也不肯再受气,于是当今圣上在权衡利弊之后,以先帝尤不及的果断,同意将裕荣公主嫁过去。   裕荣公主不过年方十四,正是娇花一般的年纪,而北狄王已经有四十岁了,两人年纪悬殊巨大,可既然是政治联姻,历来都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的,于是北狄王只要再多等半年,来年春天,等裕荣公主行了及笄之礼,便可以把人接过去了。   对比长公主,当年正是盛年的泽罗王子,北狄王位第一继承人,以未来后座虚位以待,她都没有嫁,如今裕荣公主要嫁给儿子都比她还大的北狄王当继王后,这门婚事,对于她而言,简直是一桩灾难。   也许只有想想可怜的裕荣公主,张纤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同样都是妙龄少女,同样都曾骄傲到不可一世,谁也没想到一个会远嫁番邦,一个则彻底的驱逐安阳城。   那时还只道是离开安阳城避避风头,可是两年过去了,面对她种种哀求,长公主都不曾让她回去,还送来了许多经文,要她安心的读抄经文,平息心中的焦躁之气。   张纤觉得自己都快逼疯了,唯一的安慰就是,她还没有嫁人,太子赵珏也还未定亲,但是她必须尽快回去,她能感到,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当日离开安阳城,太子赵珏送行,给了一个包裹给她,说是他和大皇子赠别给她的念想,打开之后里面两个木匣,一大一小,并未标示那一物是哪人赠的,但是起开了就能一目了然。   其中一把制作十分精致的弩,平日张纤见过,乃是太子赵珏的心爱之物。   太子赵珏喜骑射,只因年纪小臂力不够,有次随圣上狩猎,有人献上一个制作精致的小弩,内有簧机,赵珏用它轻松猎了许多猎物,十分高兴,从此珍爱异常,轻易不肯给别人碰。   大昭王朝民风开放,尤其是贵族,不很限制女子读书或者骑射,而张纤为了投其所好,也在骑射上也下过功夫,很能见人,不过女子骑射,比起跑得快,射得准,当然是更重在骑得漂亮,弯弓的姿势漂亮上头。   太子赵珏见张纤要走,为了表示情谊,将自己最心爱的小弩赠之,以为张纤必然欢喜,可到底是男孩子,又没什么经验,以为自己喜欢别人就一定喜欢,送给女孩子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的玩意儿。   但话说回来,但凡是他送的,哪怕是根草,安阳城一多半的女孩儿都会当做宝贝一样的供奉起来。   另一个大皇子赵珏送的,也是他的心爱之物,一块龙纹玉佩。   这龙纹玉佩,就是上次引发椒房殿事件的那一块,一并有两块,分别赵珏和赵荻兄弟每人配一块,当日张纤就是抢了赵荻的这块玉佩,赵荻一路追着她到了椒房殿,才有了后面的事。   赵荻原本十分珍爱此物,原先不肯给,这会儿反倒轻易的送了出手,可见是向她示好。   张纤暗自冷笑,收起了玉佩,准备回头叫匠人把玉佩中的“荻”字磨去,雕一个“纤”字出来,这样同样的东西,她一个,赵珏一个,想起来都叫人开心。   只是,当时不曾想,手上拿着一个死物,永远没有自己能亲眼看见,亲手触摸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开心。,而离开的太久,时间,就有可能改变一切。   -----------------------------------------------------------------------------   冬日行狩,围炉煮酒,炭炙鹿肉,乃是建安的一大风俗,富足子弟之中此风更甚,而韩三宝可算个中“好手”。   首先,他有人,他的跟班、手下、打手会帮他打点好一切,必要时不惜一切代价在狩猎中让韩三宝出足风头。   其次,他有钱,即便是在外狩猎,也少不了许多享受。   然后,他有势,尤为喜欢在被人奉承。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郡守的独生儿子,就算他再不成器,长得再肥头大耳烧饼脸,还是洒满芝麻的烧饼脸,也有众多女人拜倒在他把金子当银子,把银子当铜钱洒的风姿之下。   是的,韩三宝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玉树临风,但他深信自己很有“内涵”,男人出来混,靠得并不是一张脸。   是以,当他看见山头上出现的那个美丽少女的时候,他才会像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那样,踩着对方刚刚射死的猎物,笑得像一朵向日葵似的调戏她。   少女骑在马背上,穿着精致的骑装,披着狐皮斗篷,背靠夕阳,金色的阳光仿佛令她的轮廓罩上了一层光辉,她轻软的发丝在微风中飘逸,白着一张俏脸,年纪很轻,约莫豆蔻年华,遇见一群陌生男子,双眉不由轻蹙,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只显得那么楚楚动人。   少女□是一匹枣红马,毛皮发亮,四肢修长,通体发红如火云唯有四蹄上各有一圈白毛,真是难得的神骏异常。   此女穿戴贵气,气质不俗,一般来说韩三宝是很少会真的动有身份的女子,但出门在外,兴致正浓,见到一个落单的美丽的少女,不由起了心思,再说,就算以后有人不依不饶,最多娶回家做妾,以他的家世还能将他怎么样呢,何况名声这种事,女的总比男的吃亏一些。   这样想着,他捡起地上的猎物,又向少女逼近了几步。   “不要过来。”少女喝止。   “不靠近一点,你怎么听得清楚我说的话呢?这里风这么大……”韩三宝举着被射死的小狐狸异常猥琐的笑着,脸上每颗麻子都舒展开来,淡黄色的板牙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少女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轻轻哼了一声,不屑道:“哼,算了,一只小狐狸罢了,多说无益,你不愿归还就不要了罢。”说完,就要策马离去。   韩三宝使了一个眼色,马上就有一个随人拦住去路那少女不让她离去。   “哎呀,干嘛走嘛,本少爷只是要搞清楚是不是你猎到的,我看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只怕弓都拉不动,莫不是要诓走这只狐狸,你看还没说几句就要走,看来真的是个骗子,不行,你不能走,我一定要查个清楚……”说着,不待少女分辨就要去拉她的缰绳。   少女被气得不轻,这猥琐的胖子打什么恶心的主意一目了然,可恨她一时落单,无人相助,突然,她想起随身还带了一把猎刀,于是就在韩三宝伸手的时候,她噌的抽出猎刀,去阻止他靠近。   “少爷,小心——”有眼尖的随人高声示警。   韩三宝吓得往后一缩,险险差点被这少女给伤了,不由怒道:“贱蹄子,你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吗,伤了本少,本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是,你知道我们少爷是什么人吗,我们少爷一跺脚,整个南都郡都要抖三抖!”   “我们少爷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少女被这帮子人围困,怒极反笑,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阵呼喊声——   “主人,主人,呼烈儿可找到你了——”   ☆、第十七章   “主人,主人——”   少女回头,便看到家奴的身影,心头暗自松了口气。   少女本和众人一起打猎,因为追逐猎物而落了单,不想遇到了韩三宝一帮人受到了纠缠,虽然韩三宝不曾自曝家门,但此人的本地口音,相貌特异,行事作风如此妄为,少女在建安的闺阁女子中也算是少有的见识之人,由着这些特征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而这呼烈儿是她家的马奴,年不过十八、九岁,已经生的十分魁梧,勇力过人,特别会驯养马匹,平日她对这个家奴多瞧一眼都会觉得是玷污了她的身份,但此刻这个粗鲁的少年在她看来却像救星一样可爱。   呼烈儿是个混血,父亲是个北狄人,母亲却是大昭拐卖过去的女奴,复杂的血统和低贱的出身让他在草原抬不起头,于是才一路流浪到建安,但也因为有一半北狄血统的原因,他特别会调训马匹,凭着这份手艺,得以在建安别院卖身做了马奴。   呼烈儿这种身份的人是没有资格骑马的,他最多只能跟在郡主身后奔跑,一路跑来已经大汗淋漓,但他的耐力和速度已经远远越过了其他同等身份的人,他心里记得管事说谁能找到郡主谁的晚饭能多加一顿肉,管饱。   少女收起猎刀,朝着呼烈儿娇喝道:“那个……你,快过来!”少女见过呼烈儿的相貌,却根本记不清楚他的名字。   呼烈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擦过那个挡住少女路的人身边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将人家一撞,那人被撞开了去差点摔倒,呼烈儿边跑还边回头道歉:“哎哎哎,对不住了大哥,我太不小心了……”然后扭头道:“主人,呼烈儿终于找到你了,丰姑姑听说你失了散,我们都派出来找你。”   呼烈儿对那少女弯了弯腰,抬脸笑着,眼前似乎见到了一顿美餐在对自己招手。   狐狸耳?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但见有人寻来,少女便安心不少,尤其这人身上能让人感到一种原始的气息……也可以说是粗鲁、野蛮的气息……居然连正规的礼都都不会行,见到她竟然还敢抬脸,一口一个你啊你,连敬语都不会用吗?天啊,现在门下对下人的管制已经松懈到这种地步了吗?少女在莫名的绝望中还是寻求到了一丝安慰,但至少他人高马大皮糙肉厚应该会很能打……或者耐打吧。   “知道了……你叫狐狸耳是吧?”少女挺了挺身姿,说完将目光转向韩三宝。   “不是,我叫……”呼烈儿急忙纠正。   “那个人手上的猎物是我打到的,你去给我要回来。”少女打断他的话,手抓马鞭指向韩三宝,显然,她不在乎他叫什么名字。   呼烈儿看了韩三宝一眼,韩三宝比他矮半个脑袋,却比他胖不少,像个球一样的,估计他一掌能拍飞这个人,可是他的身后站了很多随从,因为是出来打猎的,带着猎刀弓箭网子之类的打猎工具,还牵着几只膘肥体壮的猎狗,那些狗被人牵着,张嘴掉舌,喉间低吠,一看就是经过训练……于是他吞了吞口水,决定友好一点,他上前弯了个腰,一本正经的礼貌道:“你好,胖大爷,我家主人叫你把猎物还给她。”   “扑哧”少女笑了出声来。   当着胖子说人胖,就和当着矮子说人矮,当着秃头说秃瓢一样不厚道,尤其是出自一个身份低贱的马奴之口,更加奚落,但其实呼烈儿本身是友好又认真的,北狄人没有那么敏感,胖绝对是个中性词,有时候还是一种赞美。   可惜韩三宝不能接受这样的赞美,他勃然大怒,用实际行动证明每一个胖子都是有自尊的。   “狗奴才找死!”韩三宝怒道:“你们站着干嘛,给我……”   胖大爷不会亲自做挽着袖子打架这种掉身价的事,自然要命令跟班们拍死这小子,话没说完,冷不防寒光一闪,一点星光贴着他的耳朵飞过。   韩三宝一怔,直到转头看到有支箭落在地上,他才明白到发生什么事。   只见马背上的少女脸上笑意未尽,倒是更好看了……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将一把似弓非弓,似弩却小巧许多的东西搭在胳膊上,射出了刚刚那一箭。   韩三宝这时才想起,这少女之前猎到了一只狐狸。   少女指使呼烈儿过去,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并不奢望呼烈儿能够在这群人当中以一挡十,保护她全身而退,所以她先发制人。   当她射出第一箭,趁所有人错愕的功夫,手上又极快的装进了第二支箭,她对准了韩三宝,嘴里惋惜的道:“你不要动,我的箭是没准头的,刚刚对准的其实是你的额头……所以,你可千万不要乱动,不然我也不知道下一箭会射向哪里。”   这会儿没人怀疑少女是说得出做得到的,韩三宝不敢妄动,他身边的随人纷纷道:“保护少爷,快,快保护少爷!”   当然白叫唤是没用的,但忠心还是要表的,他们这群人跟着韩三宝欺男霸女惯了,方才也只注意了呼烈儿,根本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女居然有能耐也有胆子对着自家少爷放箭,这才慢了一步。   “所有人不要乱动,乱动的话我家主人就会射死你们的,主人!那个……那边的那个,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靠近!快滚开一点!”呼烈儿忙高声道。   少女明媚的笑了起来,觉得呼烈儿怪有趣的,不过她并没向身后看,既然有呼烈儿盯着,她只需要死死盯住胖子就够了。   “所有人退远一点……快,我的手酸了,我不敢保证我的手一松会发生什么事。”少女歪着脑袋道。   “你们想你们的主人死掉吗?该下马的下马,该退开的退开,胖大爷你看,退得慢的人就是想害死你的人,你日后可得小心着点儿。”呼烈儿大嗓门的道。   还没等韩三宝表示,其他人赶紧退远一点,可不想以后真被记恨。   “把猎物交给狐狸耳,你这个死胖子。”少女意识到自己谈吐不雅,但是又觉得很痛快。   “是‘呼烈儿’,呼、烈、儿!”呼烈儿执着的纠正,说着抢过韩三宝手上的狐狸,跑到少女身边。   韩三宝手上的猎物被抢走,还被人威胁,一肚子恼火在少女的箭指下无处发泄,他面色极难看的道:“丫头,不管你是谁,你会为今天用箭指着我而付出代价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嗤笑,不屑不理会,转头对呼烈儿道:“好吧,呼烈儿,你跑得快吗?”   “当然,我跑得极快的。”所以今晚才有肉吃!   “那好,今天你表现不错,回去我给你一块金子怎么样?”   “可不可以给我同等分量的小银稞子?我怕我拿一块金子出去会被人以为是偷的。”也许是吃过这方面的亏,呼烈儿又急又喜的道。   “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就算你拿出去一座金山银山,也没人敢怀疑你……不过,你可要拿着我的猎物跑快一点。”   “为什么?”   少女未搭,只是扬起嘴角轻笑,突然,她瞬间冷下脸来,手指一松,短箭朝着韩三宝射去——   “跑——”少女策马,在箭射出去的一霎飞奔而去。   “少爷——”   “小心——”   随从们赶来不及,一片纷乱,呼烈儿明白过来,果断逃走。   就像少女说的,她的箭法不太有准头,其实如果胖子不躲不避,那箭头也许是射不中的,可他偏偏该死的滚成一团圆润的躲避,那一支箭就正好射中了他的大腿,胖子惨呼倒地,随人们的手忙脚乱的去扶他。   胖子忍着痛赌天咒地:“快给我追……饶得了他们本少爷就不姓韩!”   少女骑的“火烧云”天生神骏,脚力不比寻常,一纵就拉下了众人,她回头看到呼烈儿还在玩了命的奔跑,身后已经有几个反应快的随人骑马快追上了他,其中还有一人拉了弓正蓄势而发,她微微眯了眯眼,以脚控制马,取了三支短箭,连发了三株,微微阻了一阻那帮人,拉弓的那人也因此射偏了去,呼烈儿趁势钻进了一旁的矮林之中,矮林之中不利马行,更方便他逃窜。   呼烈儿身份虽卑,但也是少女的家奴,所谓打狗看主人,呼烈儿若是被抓,打伤了他她的脸面也不会好看,见他入林,少女也不再管其他,只管放马奔跑。   ☆、第十八章   欺负人总是比被欺负开心,那该死的胖子没讨到好反被射了一箭,这让张纤盘绕心头多日的郁气消散了一些。   但是仔细想想,又开始觉得不快,若非母亲迟迟不肯接她回去,哪里会遇到这档子事?   堂堂郡主,被这样的人无礼冒犯,真是耻辱,哪怕意图调戏她的,只是守宫门的护军也体面点呀……堂堂郡主张纤,私心里其实并不介意遭人调戏,容貌美丽的少女大多难逃这宿命(哀婉状),可是让她无法忍受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调戏,对方却是一个肥如蠢猪,举止龌龊的大胖子,而且脸上还有麻子!   太可恶了!让京中的那群小姐知道她沦落到这个地步,是要笑掉大牙的!她的脸往哪里搁啊!   张纤越想越愤愤,以至于回程途中被费家家奴找到的时候,家奴们都不敢多言,全都缩着脑袋生怕做了出气筒。   冬日夜长昼短,张纤回到庄子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青娥和丹寇并着两三个庄内管事接了郡主回来的消息都等在门口,在场的还有一身姿欣长,面容俊雅的年轻公子站在最前头,见了张纤行了个拱手礼。   那年轻公子是费氏族长费程蔚的二公子费沂,按排辈来说算是张纤的远房表哥,这次行猎张纤走散,他也是一路找寻刚刚才回。   青娥扶张纤下了马,丹寇欠了欠身,回身去通知丰姑姑,自有下人牵了马去喂。   张纤见费沂一身寒凉之气,裘衣和斗篷也都没来得及换,心知肯定也从外面才回,八成是去找了自己的,怒容收起,勉强换上了一点笑容。   “本郡主途中和大伙儿走散,劳烦费家表哥了。”   “不敢。”费沂落后于张纤一步,送她回屋子换衣裳,边走边道:“婉容她们早回来了,正在西屋等郡主,郡主换了衣裳还请过去用膳,今日晚膳要迟些,还望多多包涵。”   婉容是费沂的妹妹,年纪和张纤差不多大,张纤在建安住了两年多,和费家的少爷小姐们早已相熟,相交甚好。   “晚膳迟了?”出于礼貌,张纤象征性的路出一点“不好意思耽误到大家”的表情,道:“倒是本郡主的拖累了大家。”   虽然张纤的表态实在太象征性了,但费沂也只是微微一笑,仍宽慰道:“郡主不必介怀,今日围猎的人多,去时一同去,归时却是三三两两,还有一小撮人还在赶回来,所以延误了晚膳,于郡主无关。”   本来嘛,狩猎这种集体活动,去了都是分拨分拨各找一块地方的,当中走散了是常态,像张纤原本跟着费家少爷小姐们一起,她走散了也是跟他们走散了,而且从她走散到被找到其实也不过只隔着一个多时辰而已,在狩猎中这也是常态,只不过因她身份的原因看得格外重一些,但总的来说,这不算大事只能说是小插曲,目前也就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不过可把沣弟吓坏了……”费沂看了张纤一眼,道:“沣弟也是才回,正急着上火,若是还没有郡主的消息,他都要去父亲那里负荆请罪了……他性子一向如此,有口无心,却不是有意的,郡主勿放到心里去。”   这个沣弟乃是费家三爷的公子,性子活泼,大大咧咧最是好顽,原来之前,一伙少爷小姐们在猎场嬉闹,偏偏费沣说了一句,女儿家骑射都是花架子,最多打个小兔子什么的,这话可把当场所有的女孩儿都得罪了,纷纷打赌,说是猎到了好的可要费沣任打任罚,给姐妹们赔罪。张纤后来追着一只狐狸不放,也是因此缘故。   “无妨,只是……”张纤早已不纠结这个了,她眉头轻轻蹙起,问道:“今日个来这片林场的,除了我们还有谁家,你可知道?”   费沂想了想,道:“听说六叔他们在西面遇见了郡丞李辅义家的公子,并着几个城里富户家的少爷……说是也是过来行猎,不过他们听闻我家带着女眷,就退到了西面山槐林那边去了,那边也有场子,六叔回来还说了此事,叫女眷们不要去西面,免得被冲撞了。”   “李辅义家的?”张纤想了想,哼了出来:“不过是不知廉耻的小人,前几年在辽州犯了贪墨险些入狱,后来托尽了关系才保了全身而退,这回听说为了起复,竟然把自个儿如花似玉的闺女说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填房,这才混到了地方上当郡丞,这样的人家出来的,能有几个好的,不小心看一眼都污了眼睛。”   看来虽然居于此地,郡主的消息却还灵通,费沂没有说下去,他自幼受君子之风熏陶,不愿背后议论他人,只好问:“郡主问到,我才说了,不知郡主是哪里知道这里来了旁人?”   两人边走边说话,张纤的步子越来越慢,这会儿干脆停了下来,道:“费家表哥,李家的人过来行猎,自然也会请韩冲家的那个宝贝儿子吧?”   “你是说韩三宝?”费沂闻言下意识的皱眉,郡守韩冲家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韩三宝,在家排行第三,上头还有两个已出嫁的姐姐,也有人恭称为“韩三少”,不过此人举止粗鄙,不学无术,体态肥硕,一身骄躁之气,故而背后又被人戏称“韩肥”。   从费沂的反应上便看得出来,他对此人毫无好感,事实上本地有点名望的人家多不耻于为伍。那韩肥的老爹韩冲本是个屠夫,杀猪是一把好手,而于政事上却是个气量狭小又无真才实干之辈,只因有个妹妹入了宫,得陛下选中从一介婢子爬上了夫人的位置,他才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调到了南都郡当郡守,南都郡的治所便设在建安县城内。   韩肥貌丑也就罢了,因是独子在家被惯坏了,偏偏脑袋又像是缺根筋一样,行事浑浑噩噩,耍性无礼,真真一个呆霸王。   “韩肥的父亲是李辅义的顶头上司,必然也是要请的,何况此人惯爱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郡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些?”费沂想了一想,郡主不会无故问起这些,突然一惊道:“该不会下午在林子里碰上了这些人吧?”   若是这样可大不好,韩三宝是有名的浑人,若是撞见郡主,尤其是她还独自一人,费沂可没把握他那颗猪脑子会干些什么出来,长公主将郡主交到他们手上,任何一点事端都可能把整个费家都给绕进去。   张纤不语。   “不过……”费沂也顾不上失礼,盯着张纤仔细看,看她弯弯的娥眉,清澈的眼睛,凝脂一般细嫩白滑的皮肤,她抬着小巧的下巴回望着他,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只无害的小动物。   可是他知道,这只是错觉,郡主不说话也没有盘算什么的时候,样子的确很美好。   见她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有受辱的迹象,费沂放下心来,略低下头道:“不过即便是韩肥,如果知道郡主的身份,相信也不敢太过无礼。”   “我可没有这样的自信……我射了他一箭。”张纤说完笑了笑,似乎还有点得意。   费沂一愣,首先想到的是,郡主应当不会无故伤人,那个家伙究竟做了什么?然后想到的是,呀,不好,以那个浑人的品性,还有他爹护短的个性,加上背后有宫里的韩夫人撑腰,只怕还要生后事。   “伤了?”   “似乎射中了腿吧,没想到我箭法还不错。”   费沂几乎肯定这事还没完,可是转念一想,郡主现在交给了费家,郡主的脸面即便费家的脸面,就算韩家背后有韩夫人,费家不光有大长公主,一门还出过一个太妃(已故),一个丞相(已故)两个将军(在职)呢,事情没出就罢了,既然出了,不论缘由,都不能让人讨着便宜了去。   “能让郡主动怒,想必是犯了极大的过错,韩肥委实可恶。”   “呵呵。”张纤笑了起来,转身继续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费沂落后于她,只听得到她带着笑意的声音:“……费家表哥,你真是个好人呢。”   ☆、第十九章   张纤自持身份端着架子,却不是什么事情都不懂,相反她自认太明白了,才更要更看重自己,维护郡主尊严。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她能在安阳城中横行无忌,与皇家公主一争长短,那时她得圣上、太后庇护,尚有底气……尴尬的是,现在她离开京城太久了,久到了几乎被人忘记,以前那些闺中密友传信来,都是些问候的客套话,而如今,人家都已经不搭理她了,即便偶尔也有几封来信,不过是炫耀和讥讽:   “闻裕荣公主的婚事,宫内大肆准备,为陛下第一位出嫁的公主,婚事何其盛大……敢问郡主亲事如何?”可恶的是这些人明知道她过去与裕荣公主不对付,故意气她。   还有“之前令弟周岁,闺中姐妹于长公主府相见,感叹人世无常,别是想念郡主的风姿呢……”她不会天真到以为真的是想她。   以及“某次宫宴,数位闺中姐妹幸得太后赞誉,细问生辰八字等等一些琐碎,不知为何,猛然忆起,太子殿下似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呢。”很好,哪痛戳哪,这些大家闺秀们都越来越伶俐了!   不管如何,众人的风向起码说明了一个道理,长久的被放逐及宫廷的漠视母亲的遗忘加上弟弟的出生,对于张纤来说,今时真的是不同往日了,大昭朝公主郡主一大排,她张纤再也没有了与众不同之处。   所以可悲的是,她现在沦落到只能仗着出身,在一些地方上的小姐公子们之间耀武扬威了。   费家庄子今日晚膳开得有些晚,分别于东院设两席,西院设两席,东屋都是年长的长辈,男女分开,西屋则是年轻一辈,因张纤的身份,本应费氏的大家长和主母作陪,然张纤才不愿到一群古板的老妇人中去,便要求在西屋用膳。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进展的倒也有序,饭毕漱后,侍女们带着小姐们去暖阁那边饮茶,张纤端坐主位,身后跟着青娥伺候,小姐们散坐开来,纷纷说着围猎的趣事。   费婉蓉领了两位女孩子过来,其中一位是靖安侯家的小姐赵合丰,日前靖安侯带着一子一女经过建安,受到了费家的款待,相邀参加这次的行猎活动,另一位则是费家远房的小姐惠儿。   “坐。”张纤道。   费婉蓉嘻嘻一笑,拉着另两个女孩儿坐下,青娥忙给两位小姐添了茶水。   费婉蓉性子活泼,一坐下就道:“郡主,你快看看惠儿的针线怎么样,她送了我们一人一个荷包。”说着将双袖敞开,露出腰间的荷包,果然精细别致。   赵合丰腰间也带着一个,对着惠儿笑道:“这位妹妹心思真是灵巧。”   那惠儿连道愧不敢当,红着脸又取出一个荷包捧上,道:“惠儿这儿还有一个,这玩意儿虽然不稀罕,倒是很衬郡主今天的衣裳,郡主看看可还看得上眼?”   惠儿的女红是极好的,不过在费家小姑娘们的小团体里却是个让人忽视的角色,她心里羡慕那些活跃的堂姐妹们,而她们中又是以身份最高的郡主为首,上次就是费家一位并不出众的表小姐讨好了郡主,没多久就被邀请参加她们在举办的“海棠宴”,宴会上来了好些城中的贵族小姐,每个人都打扮的雅丽贵气,一齐吟诗煮酒,弹琴作画,谈论着城中的新鲜事物,大家的谈吐风雅之极,回来之后津津乐道的许久。   小姑娘们就喜欢搞小团体,而郡主的小团体已经辐射到了整个建安的贵族小姐中,虽然一两个小姑娘的影响是有限的,可是当她们聚在一起,就会发挥无穷的作用,尤其当她们的家长决断着建安县城商贸或者政事上的命脉,她们就有能力在人际关系和社交中设置重重障碍,可以让一些人心想事成,出尽风头,也可以让一些人暗淡无光,受到残酷的惩罚和排挤。   从安阳到建安,郡主张纤善于在女孩儿堆中建立自己的势力。   惠儿上次带了一个自己做的荷包,式样精巧独特,张纤只是多看了两眼,惠儿有心讨好就记在了心里。   张纤看了惠儿手中那个荷包一眼,荷包样子做成了牡丹式,层次分明的绣线,阵脚细密,花心缀了玛瑙,不仅料子用得是上品,做工也考究,还隐隐有香味飘过来。   “还有香味?”   “郡主好灵敏,隔层里塞了一只小香囊。”惠儿笑道。   “不仅好看,还很好闻……”张纤始终没有接过,任由惠儿捧着荷包,她顿了顿,道:“不过我不喜欢金线香,我喜欢枕苏香。”   惠儿一惊,原本微微颔首的她猛然抬起头看着郡主,脱口道:“可是上次郡主说最喜欢金线香的呀……”她是做了功底才来的!   “现在变了,本郡主现在喜欢枕苏香。”   惠儿的眼睛顿时有些红了,一旁的费婉蓉看了看张纤,又看了看惠儿,微讽的笑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解围的意思,赵合丰倒是有些同情惠儿,但她性格温顺,又在安阳城里住过一段时间,在其他的社交场合见识过张纤厉害,怕圆不了场反倒让她顶得自己没脸,也就不好贸然帮衬。   张纤拒绝了惠儿的示好,惠儿只好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费婉蓉和赵合丰或者看好戏或者同情的眼神,甚至一旁伺候的青娥故意避开的目光,都让她无地自容,她强忍着眼泪起身告辞。   而当她正要转身离去,才听到身后张纤波澜不惊的话语:“今天大家累了,明日我们约好了要玩翻花牌,你可以一起来……记得换好了香料,再把荷包送过来。”   惠儿又是一惊,抬头错愕的看着张纤,张纤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让眼前这个女孩儿的情绪起了多么大的波动,百无聊赖的轻轻弹着自己的指尖,感到惠儿盯着她,她眼睫轻抬,歪着脑袋回望着她,状似不明所以的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嗯,是有些累了,惠儿先告辞了。”惠儿勉强笑了笑,但离开的脚步的确轻快的许多。   “郡主,她都差点哭了呢。”费婉蓉笑道,惠儿的讨好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并未打心里去,她和郡主亲近许多,张纤虽然性格恶劣,却也是需要朋友的,所谓物以类聚,她的朋友与她也有着相似的地方,所以某种程度上既是她的盟友,也是她的竞争对手。   “是吗,我没有注意到。”   “那你注意到今天晚膳上的鹿肉了么?”费婉蓉话语一转,兴奋的大声道:“我猎到的,那么大一只,我拉弓的手都痛了,我吩咐厨房特地做的,不错吧!”费婉蓉的声音徒然大了许多,吸引了屋子里其他的小姐们看过来。   张纤翻了翻白眼,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费沣这个小坏蛋,竟敢看不起我们,一定要让他好看,对了,郡主,你猎到了什么?”费婉蓉睁着大眼睛问。   果然。   张纤翘起唇角微微一笑,看了费婉蓉一眼,转问赵合丰:“赵小姐,你呢,猎到了什么?”   赵合丰也回之温温一笑,道:“合丰不善此道,只跟着走一趟罢了,并未没猎到什么。”   “郡主,你之前不是去追一只猎物去了吗?后来追到没有?”费婉蓉兴奋的追问,把话题转了回来,她可仔细打听过,张纤回来没有带任何猎物。   姑娘们天生有一种攀比的心态,而想让她们都臣服,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有时时刻刻面对挑战的认知。   张纤展现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淡定,笑容不变的道:“我猎到的是一只狐狸,通体雪白,毛色极好。”   “呀,狐狸?”费婉蓉微微有些讶异,但很快掩藏起来,转而撒娇道:“那东西个头不大,但是极狡猾,通体雪白的狐狸更是难得,好郡主,你可真行呀,让我看看你的猎物吧。”   鹿的个头大,但狐狸狡猾,相比起来后者的技术成分要更大,费婉蓉便提出要看看张纤的猎物,如果她说了谎,那么到时候没脸的可是她自己,毕竟据她所知,她是没带任何猎物回来的。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费婉蓉的心机,张纤难得的体谅,她转头吩咐道:“我的猎物路上交给了我的马奴呼烈儿带回,青娥,你去看看呼烈儿回来没有。”   张纤座下的那匹“火烧云”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为此特地招了一名善于养马的马奴伺候,这次狩猎也带了出来,这事费婉蓉是知道的,却不知张纤说的是真的,还只是托词。   青娥领命便去了,果然不一会儿捧了一个大大的木托盘,上面乘一只死去的白狐,毛色雪白,脖子上贯-穿了一支短箭,这种短箭是张纤的小弩独有的。   张纤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毛色是经过清理的,那只狐狸被韩肥踩在脚下染了泥污,现在已经全没有了。   姑娘们见乘上了郡主的猎物,都围上来观看,夸耀了张纤一番,费婉蓉意图失败,瘪了瘪嘴,没有再说什么,后来不知是谁心血来潮提起,大家纷纷叫人把猎到的东西都摆出来,猎到猎物的也不独那只鹿和这次白狐,还有狸子,獾、松鼠、野兔之类,也不惧腥气,然后去喊费沣过来,要他给姑娘们赔罪。   姑娘们吵吵囔囔,张纤想起什么,悄声对青娥道:“呼烈儿能活着回来,可见是个有能耐的,你去拿一锭金子给他,就说是本郡主赏给他的。”   事实上呼烈儿也是方才才回,身上受了不少伤,韩肥的人不光带着捕猎工具,更要命的是还有猎狗追击,呼烈儿在草原上是搏杀过狼的,可是也架不住猎狗多,很费了一番功夫才逃回来,身上背了一身血迹,青娥见到他的时候他来没来得及换衣裳,吓了她一跳,这会儿想起来青娥犹豫了半天才道:“郡主……是不是该请个大夫看看那人?”   张纤看了青娥一眼,了然呼烈儿果然受伤了,不过并未问伤势如何,大抵这也不是她关心的,她点点头,道:“好,去给他请个好点的大夫看看,药材什么的不拘,尽好的使就是了,另外再拿一块金子给他当汤药费,可不能说我堂堂郡主亏待下人,去吧。”   青娥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费沣果然来了,他是来给众位姐妹们赔罪的,却另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前头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黑究竟要把张纤写得多让人讨厌啊。。。   张纤性格霸道,还有那惠儿姑娘虚荣心强,现实生活中有那种专横的人,也有那种会贴上去的人,故而。。。不算开金手指吧,某黑会为女主设计多多点的磨难的,大家放心,某黑知道大家都很期待。   另外,下次更新时间是5月15日凌晨,虽然隔了一天,但是会双更,字数不少于7000,某黑是考虑到多些内容看起来会连贯一点。   谢谢大家看这篇文,下面是棠棠同学为某黑做的专栏,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进去收藏一下,方面以后跟新文哦~   ☆、第二十章   “……前头来了人闹着呢,说起来又可笑又可气,郡守家的韩肥,大家都知道吧,那家伙也到附近来了,不知被谁射伤了,最可笑的是他说射伤他的是个姑娘,也亏他好意思大张旗鼓的出来找人……他的随人一路追查到这里,就找我费家要人,下午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一块儿,而且家里的姐妹们都是娇生惯养菩萨心肠的哪里会伤人,我看着韩肥是人肥胆肥,竟敢欺负上我们费家!”   费沣的话让众人义愤填膺,这浑人仗着他爹的势,做事荒唐无忌,声名极差,这次还敢来犯他们费家,费家的小姐们同仇敌忾气得牙痒痒,这时,费婉蓉突然想起:   “……其实说起来,下午大家也并非全都在一起……”   下午的时候,郡主就跟大家走散了,而如果是郡主的话,娇生惯养是真,菩萨心肠可就未必了。   费婉蓉的话提醒了在场所有人,纷纷朝张纤看去。   韩肥是什么人品不少人都听说过,而郡主是什么个性大家也都了然,如果说郡主走散的时候不意撞上了韩肥,郡主对冒犯她的人是绝不会容忍的,而且她还有一把据说是太子殿下亲手赠予的小弩,很好,时间——动机——凶器,大家已经脑补得很接近事实了。   众人一通沉默,没有人愿意率先站出来,对身份高于众人的郡主问‘是不是你惹的麻烦’这种不礼貌的问题,倒是张纤款款站了起来,迎胸抬首,项背挺立,恰如其分的展现了她郡主应有的风范,她忍怒而笑,道:“弩箭是我射的,人是我伤的,我只有一句,那厮该死!”   落地有声,张纤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并判定为对方的过错。   “既然探知我人在费家,焉能不窥知我的身份,既是这样还要欺上门来,他韩肥不过就是仗着一个在屏函宫给人拣炭渣出身的姑妈和一个街上卖肉的屠户老爹,就敢如此,很好,本郡主接受他的挑衅!”   张纤从不惧任何挑衅,她没有辩解她为什么射伤韩肥,辩解在此时是不需要的,重要的是已经有人踩在了她的尊严上。   韩夫人虽然如今是后宫之首,当年却是屏函宫伺候冰盆炭盆的侍女,出身低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她一直争不上皇后之位的根本原因,这些避讳的话旁人不敢说,张纤却是敢的,她是宁死也不肯受这样的欺辱的。   重重的一挥衣袖,张纤抬步就要走,倒是要看看,她堂堂郡主,按照大昭礼制三品下的官员见她都要行叩首之礼,区区一个郡守之子,敢耐她如何!   “等等。”   “等等。”   两个人同时出声阻止,一个是费沣,在场费家男子独他一人,自觉不能这样让张纤出去,好歹现在郡主是他们在维护,除非费家的男人都死光了,这种时候怎能让郡主自己出面。   另一个是费婉蓉,费婉蓉乃族长之女,性子外向,费家小姐中是个出挑的,某种程度上她是张纤的竞争者,但另一种程度上她们也是朋友,她们会成为朋友和劲敌是有原因的。   费婉蓉和费沣互看了一眼,费婉蓉抢在费沣之前说话,而费沣还以为费婉蓉的想法和自己一致,她和郡主较为亲近就让了她来劝,没想到她说的却是——   “郡主,我跟你一起去,跟郡主作对就是跟我费婉蓉作对,向郡主挑衅就是向我费婉蓉挑衅,姐妹们,你们觉得呢?”费婉蓉表态,整个站在张纤一边,扩大战斗范围甚至拉上其他姐妹。   费沣讶异,忙道:“婉容,你别火上焦油,这件事……”   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他所料不及。   “没有觉不觉得,跟郡主作对,跟婉容姐姐作对,本就是跟我们大家作对。”一个女孩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当然是我们大家的事……”另一个女孩儿也起身道。   “郡主是我们的姐妹,我们自然很应该团结在一起……”其他的姑娘们都站来起来。   “谁敢跟我们作对,就让他好看,不管他是谁!”   姑娘们聚拢在一起,起先是几个人,有的还在犹豫,后来犹豫的人也被拉了进来,就一起要往外面走,这状况简直如邪教一般,她们表现得好像她们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整体。   这一群任性的小姑娘们群情激动热血亢奋,费沣急忙阻止,他决计想不到会演变的如此,怎么以前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妹妹们这么团结好斗?   这是姐妹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不管私斗如何,遇到外敌则一致对外,当然,这里面费婉蓉的号召是很重要的,张纤与费婉蓉互相看了看对方,小姐妹手拉着手,相视而笑。   费沣挡在门口,简直挡不住了,如果让妹妹们冲到外面闹起来,回头问清楚了他在场,他的腿都会被父亲打断,就在焦头烂额全组无力的时候,他的救命稻草终于到了——   “都在胡闹什么 ?!”费沂出现在院子口,一身寒气。   “沂哥你回来了,她们要去道前头去……韩肥被射伤了是……是……”费沣急得满头冒汗,口齿不灵。   “是本郡主做的。”张纤挺身,从众人中而出,冷笑道:“本郡主是与你说过的,倒要看看,一个郡守之子,是不是真能翻了天去!”   “韩肥那样的人,若不是他无礼在先,郡主怎会动怒?”   “活该他被教训,我们要一起去,看看他敢对我们怎么样。”   “对,我们一起去,郡主是我们的好姐妹,有我们这么多人支持,不怕他!”   都是一群十多岁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家家的,平日养尊处优,不谙世事,一出事见这么多人团结在一起,简直血气涌上了头,就连个“怕”字怎么写都不认识了,她们一出动事小,可动静就折腾得大了,小孩子与成人处理的方式就是不一样,小孩子爱把事情往大了闹,而成人则是把大事化小了去做。   费沂一挥手阻止了她们,沉声道:“都别瞎胡闹了,惹人笑话,我刚从前面过来,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小姑娘们互相望望,这么快?可别骗我们。   “韩家人此刻在李家庄子上,来闹事的不过几个仆从,中间夹着一个官职低微的小吏,不过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样的人也值得妹妹们去闹吗?还是你们觉得自家的父兄们无能,需要妹妹们去顶事儿?嗯?”   小姑娘们都不做声了,费沂的话很清楚了,那些人不值,去见了反而自降身份,这样用话拿住了她们,还真说什么都不好。   费沂复而又看了张纤一眼,拱手礼道:“郡主身份尊贵,也不是等闲人能欺辱的,请郡主放心,我早已已经禀明了父亲,父亲傍晚时便直接着了书信送去给韩郡守,韩郡守十分通情达理,得知此事之后万分惭愧,已经着人去拿韩肥回去,还说今日已晚,怕扰郡主休息,改日再亲自上门请罪。”   自张纤下午回来的时候告诉了费沂射伤韩肥一事之后,费沂便知道韩肥这浑人不会善罢甘休,真与他闹起了未免太难看,所以赶紧禀明了父亲,亲自带着父亲的书信快马赶回建安县城找了韩郡守晓以利害,连饭也来不及吃,这将才回来。   韩肥是个猪脑子,万幸他爹还知道轻重,不冲郡主的身份,不冲费家的势力,就算冲着长公主府,也得低这个头不可。   “是么?”张纤皱眉。   “沂无一句不实,还望郡主息怒。”   张纤虽然还有不忿之气,可是她暂居费家,费家的面子要给,费沂的面子也要给,于是她冷哼了一声,就不做声了。   接着,费沂环视了一下各位费家小姐,这些都是他的妹妹。   “我费家还有男人在,今日事便算了,妹妹们日后还需谨言慎行,不可妄生事端。”费沂的话不轻不重,却隐含责怪之意。   一干姑娘们既以张纤为首,她就不能不说话,她出声相挺:“姐妹们乃是维护本郡主之情谊,还望表哥勿要苛责。”   “不敢。”费沂只得颔首。   “大哥。”费婉蓉从头到尾打量了费沂一番,费沂是她的亲哥哥,因他太稳重,旁的人不敢和他多亲近,独她却是不怕他的,她咯咯一笑,突然转了话题,问道:“大哥,小妹见你衣裳也没换,斗篷还是下午那一袭,鬓角也被风吹乱了,莫不是去给韩郡守送信的人是你不成?”   “……”费家有的是脚力好的马匹,费沂的骑术也是极拿得出手的,此事交给别人他不大放心,但给婉容挑出来问,就有些别样的意味了,所以也不好答。   “回建安县城的路也不算近,一来一回只怕大哥辛苦了,用饭未?”费婉蓉笑着,大家心照不宣,时间这样紧凑,八百里加急只怕也不多让,何谈用饭。   “……多谢妹妹关心,现天色已晚,郡主及各位妹妹也及早安置吧,沂告辞了。”费沂面色未变,仍未回答费婉蓉的话,只是告辞,转身离去。   既然已经无事,张纤呈了大家的情,神色亲近了许多,费家姐妹们笑骂了韩肥几句,就此散了。   “郡主。”费婉蓉拉住张纤,挤眉弄眼悄声道:“你有没看出什么?”   “什么?”   “我大哥好像很关心你呢。”   “……”   夜凉如水,晚风透着一股寒意,离得不远正准备离去的靖安侯家赵小姐不知为何步子突然僵了一步。   ☆、第二十一章   费沂对自己关心或者不关心,张纤大抵是不在意的,不过费沂是个不错的男子,年轻稳重,相貌俊雅,又是费家族长之嫡子,以费家的人脉和实力来说,前途必是无限,所以可想而知,建安县城里想要嫁给他的姑娘着实是可以从城南门排到城北门。   出于女孩儿的虚荣心,张纤愿意给他几分好脸色看,他真是个不错的人。   就像之前说的,她是个很敏锐的姑娘,虚荣一番忽然很奇怪,费沂既然这样的好,为何如今还未定亲,未免太不正常了。   不禁寒毛一竖,巧合?   她从不相信巧合。   张纤秋末初冬时出生,如今也有十四岁了,这等年纪早该定亲了,可是长公主府丝毫动静也无,丰娘也没吐露口风,这样不动声色,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的心事母亲是知道的,之前也没有反对,将她驱逐安阳城这么久,她不能不怀疑母亲会改变主意,费家是长公主的母族,亲上加亲古来有之,如果母亲认为她不适合或者无法成为太子妃,那么将她嫁给自己娘家侄儿,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这个可能,张纤的心就凉了一半,而另一半则来自其他一些事情。   几个月前,她陆续接到一些消息,好吧,那些消息是从那些幸灾乐祸的京中旧友的信件中得知的,至少是有这么一件事,当年先帝曾赐封的唯一一异姓王,镇守韶西的南兆王陈潇,带着他的女儿馥雅郡主来了安阳城。   先得说说陈潇这个倒霉蛋子,先帝本是前朝皇亲,前朝幼主无力治国,错用奸臣,导致国家动乱,一番战乱之后,该死的死了,该逃亡的逃亡了,先帝就披上龙袍了,看来赵洵杀兄逼父是有遗传的。   人说逢乱世自有英雄辈出,这个陈潇当年战功赫赫,跟先帝那是出生入死,所以最后要多功高震主就有功高震主,从他得封异姓王,还是唯一的,就可以得知,令人称奇的是,他居然平安活到了现在,他现在都快六十了。   他活下来的原因,绝不止先帝重情重义,而是因为第一,他的陈家军镇守韶西,而韶西之地自古多异族,需要绝对的军事力量镇守。而第二,也就是最重要的是,可能战争使得陈潇在保留某些生理功能的基础上,失了子嗣缘,他有妻有妾,偏偏生不出孩子,唯一的女儿还是过继的。   一个人有下一代就有奔头,没下一代纵是得了金山银山,位列王侯,死了还不是双腿一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幸运的是,因为没有儿子,他也就没有了作乱的心,因为挣了天下也没用,还不是便宜他人?也因为他没有儿子,先帝才容了他,许他一世荣华。   当然,张纤是个邪恶的阴谋论者,她认为功高震主,偏偏没有后人继承是一件十分巧合的事情,而她从不相信巧合,宫里能使人不育的太医何止一二,不过没有证据,谁又知道呢,是她太邪恶了才会用这样异于常人的思路揣测吧。   扯远了,话题转回来,南兆王带着他的养女馥雅郡主奉旨回到了安阳城,传言,馥雅郡主容貌秀丽,举止端庄,温婉和善,及其得圣上欢心,也很得太子殿下的喜欢。传言,她可能会成为太子妃。   这个消息张纤已经用了多番手段去证实,其结果让她如坐针毡。   当日,韩肥韩三宝在山坡上初次见到郡主张纤,已然能从这个娇丽的少女身上感到那股徘徊不散的忧郁之气,也是因为,那时她真的很忧郁。   --------------------------------我是忧郁的分割线------------------------------   韩肥也很忧郁,他怕疼,一疼他就很暴躁。   可能跟以前他娘用棒槌打过他的脑袋有关系,常常他都有一种脑袋不好用的感觉,但这是个秘密,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因为他怕人家说他傻。   还怕人家说他丑。   或者肥胖。   或者骂他是猪。   以前就有人骂过他,又傻又肥又丑的蠢猪,杀猪佬生的儿子是小杀猪佬,杀一辈子猪娶不到媳妇,然后拿小石子丢他。   丢得他很痛,一痛他就暴躁了,既然他们这么喜欢玩丢石头的游戏,那好,那一起玩,于是十四岁那年,他用瓦砖把邻居家的孩子砸得头破血流。   这件事闹得很厉害,本来是要见官的,但谁想,官差抓了他之后又放了他出来,还送了好些东西给他们家补偿,而这一切是因为,他那个早年进宫的姑妈,听说被封为美人了。   这是时来运转的开始,从此他就不是杀猪佬的儿子,他爹莫名其妙的当官了,从此也没有人敢骂他又傻又蠢又肥的蠢猪,一辈子娶不到媳妇了,相反,开始有人奉承他,渐渐的也不愁没女人了。   于是他发现,其实自己不蠢,只不过别人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自己则善于用简单的方法去干。   “爹啊,咱们干嘛要去给那个啥的郡主赔礼,我可听说了,那长公主是个三嫁妇人,嫁过三个男人,那郡主是先前生的,如今长公主又生了儿子,才不要她的,这货是没人管才丢在费家的,怕什么,何必委屈自个儿,就算是长公主本人,见到咱姑妈还不是要礼让三分,爹你说姑妈咋还没当上皇后呢,要是当上皇后多好,那咱就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了。”韩肥卧在他爹的马车上,肥胖的身子下垫着厚厚软软的铺垫,他腿上的伤敷了药缠好了白布带。   “嘘,话不能这么说,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不可妄议……你姑妈啊,要是能那么容易当上皇后就好罗,我就不用拉着一张老脸来给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赔礼了,儿啊,你以后少惹这丫头,就算她再不讨人喜欢,都是长公主生的,长公主未必会真的不管她,她是郡主,身份很高,她见你姑妈都不用行全礼的。”南都郡守韩冲是韩夫人的大哥,年纪一大把,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是万分骄纵。   “真是有理没处说去了,她射伤了我,反倒要我赔不是,真是,啧——”马车车轮一颠,颠得韩肥腿一疼,龇牙咧嘴,心怀不满,愤愤往外面大声嚷道:“小心着点儿,磕疼了爷,爷赏你一顿结实的鞭子,可恨的小王八蛋!”   韩肥这样,韩冲居然也不管,还道:“你就忍忍吧,你姑妈上个月来信了,后位空虚以久,如今你姑妈还很得宠,可恨有些人看不起你姑妈出生低,从中阻挠,不然,哼哼,你姑妈叫我们不要多生事端,以免因小失大。”   韩肥的姑妈韩夫人,如今是后位有力的竞争者,虽然出生低,但为皇上生皇五子,而且讨好了太后很得喜欢。   “我们这头服软,也是为你姑妈着想,你姑妈在宫里常见长公主,不可让她为难,只有她好了,你,你爹我,还有你的叔叔们也都才能好,所以,一会你要机灵点儿。”韩冲不放心的叮嘱。   韩肥想起自己受伤就有气,可是又一想想那日山头见到的少女,想起她明艳动人的笑容,又忍不住吞吞口水,道:“那咱就大人有大量,对了爹,既然说要和长公主拉好关系,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   “那日我见了那丫头的,虽然她射了我一箭,但是……模样长得还真不错,不如找长公主求娶了吧,到时候也拉近了和长公主的关系,再说,那丫头娶了过来,到时候男为天女为地,不怕她不服管教!”   “……”韩冲还没糊涂到不知道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因为容貌不佳,口碑也不好,他儿子如今婚事艰难,求娶?长公主会答应把女儿下嫁过来才怪,可是他又不忍心打击到儿子,只好说:“得了,你看长公主把女儿放在费家养,不定就是想以后亲上加亲,外头那么多好姑娘,爹一定给你娶个你满意的。”   “我就挺满意那啥郡主的,到时候我就是郡马了,多威风啊。”韩肥想着就得意,好像如花美人就到了手一般,一高兴一拍自己的大腿——   “哎哟,疼——”韩肥低低的咒骂了一句。   韩冲看着这样的儿子有些无奈,这孩子小时候跟着自己没过上啥好日子,生的憨蛮,可毕竟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儿,不偏疼他一点还能疼谁呢。   这已是狩猎回到建安别院的第二天,韩冲父子托了费家六爷做中人,登门赔罪。这头韩家觉得自家委曲求全,那头张纤还不愿接受这份委全呢。   “不见不见,我不想见他们,就说我病了,或者什么都好,横竖我是不会见他们的。”张纤嘟着嘴巴,昂着头伸展着双臂,任凭青娥和丹寇给她换衣裳。   丰娘见张纤换上了一身骑装,便知她要外出,这关头她还要往外去,于是劝道:“韩冲乃本地郡守,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在他们地头上郡主何必得罪去?何况韩冲找了费家六爷一同前来,让费家做个中人,此事不宜再闹,否则于我们于他们都不好,郡主……”   可是这回张纤是铁了心,白了丰娘一眼道:“你不必说了,你嘴里都是大道理,不过本郡主就是不讲理了,那日被韩肥动手动脚的人是我不是你,我若是慢上半步,谁知道会怎么样,凭什么非要我接受他们的道歉,若是侮了我的清名,你们谁又能为我承担起这个后果。”   “郡主,不是谁韩肥那日不知道是您吗?”   “笑话,就算知道是我又如何?我如今不过是个……”张纤咬咬牙,道:“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管的,空头郡主罢了,就算被欺辱了又如何,谁还会为我做主,最后还不是得乖乖的接受人家的‘道歉’。”   “哎”丰娘叹气,苦苦劝道:“郡主,还在生气呢,这口不择言的,这话听了多叫人伤心,我们长公主府的人就算是个下人在外也要被人高看一眼,何况您是公主的心头肉呢,那韩家在建安再得势冲撞了郡主不还是要上门赔罪么,让您受他们的歉,是因我们占着理,若是郡主心里有何不舒坦,只管向他们提,保准您要他们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必把一件占了理的事儿弄得跟没占理似的。”   “哼,丰姑姑好利的嘴,可惜本郡主说了,本郡主就是不爱讲道理的人。”张纤偏道。   衣服打点妥当,青娥和丹寇都低着头退后,以免被牵扯进去。   “既然丰姑姑这么会讲道理,那本郡主就放心了,一会定能让韩家人心悦诚服。”张纤抬步就走,丰娘阻拦不住,只好看着她走掉。   “有些事情是凭心意的,非我所愿,一样是委曲求全。”张纤道着,扬长而去。   丰娘见张纤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颇为无奈,自言自语道:“哎,奴婢愿郡主一辈子不要委曲求全,可这世上的事,哪有全合心意的,郡主还是个孩子啊。”   韩郡守此来,即便张纤不肯亲见,以她一个有品级在身的女官的身份周旋,也是拿得出手,但她希望的郡主明白的是,委屈别人不算本事,能委屈自己才算是真的本事,也只有那样,公主才能放心的让她回去啊。   丰娘摇摇头,转头对青娥道:“你跟着郡主一起去吧,叫上两个家奴再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哎,某黑已经意识到了,其实某黑写的是种田流。   下次更新时间:5月18日凌晨,双更,不少于7千字   ☆、第二十二章   韩冲父子在前面等着,张纤就不能从前门离开,她虽然恼,顶多不拿他们当回事罢了,还不至于做出当面离开这样打脸的事儿来。   从后门走,就要经过马房,叫人牵了她的“火烧云”到后门等着,因呼烈儿伤着,牵马的是另外一个马奴,那奴才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卑卑屈屈,让她突然想起呼烈儿来,想起那日的情景倒是呼烈儿比较有趣儿。   这时候青娥带着两名家奴找来了,张纤看了他们一眼,知道是丰娘的意思。这些家奴都是长公主府带出来的,上次因与费家一道狩猎,出入与费家人一道,也就没有带上他们,现在想来,若是身边跟着一两个家奴,也就不会遇到韩肥那样的事了。   “怎么是你,呼烈儿呢,躲懒去了不成?”张纤转头问那个马奴。   “呼、呼烈儿受了伤,蔡管事准了他休了三天,所以,所以……才是奴才。”   “哦。”张纤了然的点点头,又道:“他伤得很重么?三天够不够修养的?要不要多准几天?”   “……”那马奴顿时不知该怎么回话,吃不准主子到底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张纤这次绝对是好心,人家是给她拼命,她不会在修养几天的小事上做得让人心寒,相反,她突然决定要抬举一下这人,树立一个榜样,让家里的奴才们知道,只要一心为主子,就算是马奴,也能得到好前程的。   答话的马奴不知该如何答话,张纤只当他上不得台面,她看看天色,原本今日费沣在酒楼做东,为他那日得罪了费家的姐妹们开席赔罪,下帖子请了她去,不过时候还早,她也是因为不想见韩冲父子才打算提早出发。   既然时候还早,张纤做了一个很意外的决定。   “本郡主要去看看呼烈儿,你带我们去。”张纤对那马奴道。   “呃?”   马奴惊讶了,不止是他惊讶,连青娥都惊讶,郡主自持身份,可从未主动去看过任何一个下人,何况是个低贱的马奴。   “你的嘴不管用,连腿都不管用吗,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带路!”张纤皱眉,不耐烦的道。   马奴连忙称是,带着张纤他们往呼烈儿的住处去。   呼烈儿的住处十分简陋,因他是个北狄人,别人都不愿和他同住,所以最后蔡管事清了一间柴房给他住。   一间柴房罢了,巴掌点儿大小,呼烈儿正在里头给自己换药,背上的够不着,正胡乱涂着,冷不防外头唤了几声“胡大哥、胡大哥。”   其实是呼大哥,呼大哥,问题是从未有人这样称过他,友好一点的都是叫他的名字,不友好的则是叫北狄杂种,当然后者在被他报以一通老拳之后多半就改为私下了。   带路的马奴见郡主纡尊降贵亲自见呼烈儿,想他定然被主子看中,所以才叫得格外亲热,反倒让呼烈儿以为叫错了门。   那马奴见没人应声,猛然一阵拍门,不想门也没栓结实,一下给他拍开。   屋子不大,一目了然,呼烈儿正坐在床头,床上放着黑乎乎的药膏子,他拿着个小木片儿,正用高高抬着一只胳膊肘,用一种奇怪角度的姿势,给自己的后背上药。   既然是上药,自然是半-裸状态,别人没什么,可是站在马奴身后的张纤和青娥,一不防给看到了一张精壮的裸背。   青娥比张纤大两岁,已经知晓些事了,连忙侧身躲避,倒是张纤看直了眼,忘记了男女之别。   不是呼烈儿一张裸-背有何销-魂,而是那一张后背伤痕交错,皮肉外翻,嫩肉暴出,红的血疤黑的药膏,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破破烂烂的布一样,着实触目情景,吓煞人也。   青娥发现张纤还直视着里头,连忙挡在张纤的眼前,喝道:“呼烈儿,还不披上衣裳,侮了郡主的眼,着实该死!”   可怜呼烈儿上药的时候被人“破门而入”,惊讶之余维持着诡异的姿势,半个身子被人白白看去,也无法纠结名节问题,只好委委屈屈的找了件衣服披上下了床,道:“这是咋回事,主人怎么来了?”   “呼、呼大哥,郡主来、来看你了。”马奴张口结舌。   呼烈儿便要行礼,奈何身上伤口刚刚愈合,一动就扯裂着疼,不意龇了龇牙。   “无礼,郡主面前还敢举止不雅。”青娥低喝,她知道郡主一向重礼仪,最不耐烦那些无礼的举动。   “算了,呼烈儿免礼。”张纤今日竟然格外宽容,还道:“呼烈儿有伤在身,本郡主也非不近情理之人。”   青娥怪异的偷偷看了张纤一眼,郡主一向不知人间疾苦,这么体恤下人还是不是她的郡主呀。   她哪里知道,张纤着实是被呼烈儿的那张后背给吓到了,她是知道他受伤了,也许伤得不轻,这种认知只是浮于表面,就像是一句话,一段文字,没有疼痛感,没有生命力的,郡主张纤无法体恤别人的原因在于,她总不知,到底别人受到的是怎样的伤害。   惨烈的伤痕让张纤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呼烈儿,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怎么会伤成这样,呼烈儿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主人,还有人比你更清楚吗?那天那帮伙人可是带着打猎的家伙和猎狗来着的。   “会疼吗?”张纤知道自己问的是句傻话,不过她现在心下突然觉得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本来来是想树立一个榜样,让大家知道都该听郡主的话。   但现在,面对满身是伤的呼烈儿,看到他住在这样四面漏风,脏得跟猪窝似的地方,徒然生出一种应该要对他好一点儿的感觉。   她大概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叫做内疚,那天她为了成功逃脱,可是放呼烈儿当靶子给人家追来着。   “……”呼烈儿无语之极,伤成这样还问疼不疼?他是不是应该云淡风轻,临风而立,然后回答,不疼,我是死人来着。   张纤站在门外,始终没有进呼烈儿的屋子,她也不打算进去,其实这间柴房也不算太烂,破旧但是不算太脏,有点轻微的霉味,小得跟她的衣柜间似的(她的衣柜间很大),但是这是一间柴房,用郡主级别的衣柜间的标准要求它是不公正的。   可是这已经是她见过最恶劣的居住环境,呼烈儿住在这种地方真是太可怜了,一个好人是不该被这样对待的,建安别院里所有的房屋修葺,月钱及春冬两季的衣裳支出每一笔她都有看过,她在想是不是应该查一查有没管事克扣下人待遇这个问题了。   我们的郡主不止是会骄傲任性,她出生于皇宫,乃长公主之女,日后是要嫁出去当皇后(计划中)再不济也是当家贵妇(最起码)的,为了避免日后给人蒙骗耻笑了去,打理家务账目的事情丰娘也慢慢教给了她。   “这屋子……”内疚是一种张纤不擅长的情绪,她扭头对青娥道:“青娥,你记得告诉刘管事,给呼烈儿换一间好点的屋子,就说我说的。”   青娥闻言,大感奇怪,马棚的人事一向都是蔡管事在管呀,给马奴换屋子关刘管事什么事,郡主弄错了吗?   “从今天起,本郡主特别提拔呼烈儿做本郡主的护卫,以后,他都不再是马奴了……不过这间柴房倒是可以留着,犯了错了仆役可以丢进去关起来。”在张纤郡主看来,这件柴房大概算是很非人道的处所了吧。(汗)   青娥这才明白过来,回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呼烈儿,使了一个“你交好运了”的眼神。   “谢主人——”呼烈儿自然也知道这是莫大的恩惠,照着规矩,强撑着身体要跪下磕头,被张纤制止了。   张纤道:“本郡主倒是奇怪,怎么旁人称我为郡主,偏偏你叫我做主人?”   关于这个,呼烈儿便解释了一下,他生长于北狄,北狄那边的奴隶称呼家主,便是如此。   “原来如此,听着却是新鲜,不过你既然已经到了大昭,还是照着大昭这边的规矩,日后唤我郡主吧。”   呼烈儿颔首遵命,张纤便嘱咐了几句叫他好生修养,便带着青娥离开了。   张纤提拔了呼烈儿,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出门吃酒去了。   她丢下一堆事儿不管,这一摊子事儿还是得丰娘来收场,幸亏她是宫中女官的身份,有品级在身,虽然比不得正经官员,可因跟宫里沾了关系,地方上的官员见了她也要客气几分。   托词郡主狩猎归来受了风,卧床不起,韩冲父子也不好冲到郡主的闺房去探望,再者,此番说是给一个小丫头赔礼,不过是种姿态,做给长公主府看来着。   韩肥对张纤无礼在先,张纤射伤韩肥在后,张纤无恙而韩肥到底是挨了一箭,郡主这边算不得吃亏,又有费家六爷从中调和,韩郡守不提郡主射伤儿子一事,也不说儿子意图调戏人家郡主,秉着息事宁人只是表了歉意,当众责骂了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韩肥杵着拐杖低头不语,隐隐有不服之色,丰娘见状面上不显,心中恶然。   韩家父子赔送了好些礼品,又说家里还有千年老参,百年首乌,回头叫人送些来给郡主调理身子,韩家父子乃暴发之户,见识低微,言辞粗放,不经意间说话就带了点拿钱砸人的意味,丰娘是长公主府的人,自有长公主府的气度,当面谢绝,态度始终都是不咸不淡,对韩家父子又敲打了几句,却叫人挑不出理来。   韩家父子一脉相承,韩冲心中暗恼,这长公主府的人未免太不知好歹,他都不说他儿子是如何受的伤,一味息事宁人自认倒霉,还做足姿态上门赔礼,他这些年升官敛财,何尝少了人奉承,却要受一个区区女官的敲打,这样想着,不觉流露一丝不满到面上。韩肥却是东瞄西看,没把丰娘的话听进去,只是失望于没有见到郡主之面。   两方都不欢快,不过各代表一方之势力,就像韩冲不愿得罪长公主一样,丰娘也不愿意和韩夫人一系交恶。   一场应酬下来,丰娘反而庆幸张纤没有出面。韩冲父子自大无状,不知尊卑,正如张纤之前所说,她是侥幸逃脱,若是当时真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又向谁哭去,名节于女儿家,到底弱了下风。至于射伤韩肥一事,丰娘这会儿倒觉得活该。   本是想让张纤懂得屈从与形势,被韩家父子一激,丰娘早忘了个干净。   ☆、第二十三章   东去春来,安逸的日子容易让许多人丧失警惕,涣散斗志,甚至忘记仇恨。   但绝不包含张纤。   小郡主在暗处磨着牙,而得罪她的人,总会受到她的惩罚。   这一日,费婉蓉邀请了一帮小姐到府上做客,而张纤在书房秘密接见了其中三位小姐,一位是张将军的侄女儿张小姐,一位是城中董家的董三姑娘,另一位则是刘家的刘大小姐。   面对郡主,三位小姐皆感到不解。   却也很好理解,张小姐二八年华,据说正在议亲,说与之人正是郡守的儿子韩三宝。   韩三宝有两个姐姐,因为韩冲得势的时候她们早结了亲事,故而都没有嫁给权贵,一个嫁进了董家,一个嫁到了樊城刘家。   董三姑娘如今芳龄十四,是韩大姑娘的小姑,而刘大小姐是樊城刘家的堂亲。   小姑娘们联合起来,总会让一些人不痛快,而有一个不体面的弟弟,真让人替那些可怜的姐姐们感到羞耻。   一番体己话,张纤拉着张小姐的手,尤为深叹:   “本郡主与姐姐一见如故,委实不忍姐姐就这样受人欺瞒,作为女子,虽然不能自专,可……毁的可是自个儿的一辈子。”   张小姐满脸惊恐,泪目盈盈,最后伏在了刘大小姐的怀里。刘大小姐轻轻的安慰着她,抬头间与张纤对了个眼色。   董三姑娘也觉得张小姐这般可怜,父母贪图韩家势力,竟然要与韩三宝定亲,她摸摸头上的金钗,晃了晃手中的一对玉环,这些都是郡主送给她的,可比她那个小家子气一毛不拔的嫂子强多了。   姑娘们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数日之后,张家与韩家的亲事告吹,听说张家小姐一心不肯答应亲事,竟然投了湖,万幸给人救了,这事传扬了开,张家人即便是顾忌脸面也再不敢逼迫。   董家媳妇韩氏回了娘家诉苦,埋怨自家弟弟在外名声丧尽,不给自己长脸。   刘家媳妇来了书信,说是弟弟的劣迹已经传到了樊城,害的姐姐都不敢出门应酬,怕被说道了去。   这些时日,建安的小姐们的谈资总少不了郡守家的三公子,总有人莫名的就提到这个话题,小姐们一边替张家小姐庆幸,一边数落这韩三少的恶形恶状,八卦这种事情,无事亦可生非,何况本来就不怎么光彩,韩肥那些事迹,被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相互传递,有的在父兄面前搬弄,有的母嫂跟前闲话,或者写信到亲戚家,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儿弄臭了韩肥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名声,弄得无人敢和韩家议亲,就算有些看中韩家势力的,这会儿也不敢不顾脸面,顶上个买女求荣的罪名了。建安内外,南都郡境内,再无好人家的女儿肯下嫁韩家了。   韩郡守治理一方,可是生了个败坏名声的儿子,也不知应不影响这一次的连任。   连任?御史!咱那个便宜后爹不正是御史吗?张纤猛然想起,决定执笔告状去。   这世间,为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女子更甚,虽然都是些小家子手笔,但对于一个小姑娘家来说,她做的也够多了。   韩家不可能和建安所有有女儿的人家为敌,这回着实吃了闷亏。   --------------------------------------------------------------------------------------------   郡主张纤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在她的世界,她依旧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可惜的是她的世界太狭小,如一座沙堡,一个蚁洞,她需要更广袤的天地。但是广袤的天地却一再拒绝她的加入。   她的母亲再一次拒绝了她回安阳城的请求,而这一次,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哪怕是向她的敌人寻求帮助。   裕荣公主的生辰,她花心思送去了许多礼物,就算她是郡主,准备这些礼物也是尤为不易的,长公主不会克扣女儿的待遇(她的待遇同时含有名下的侍女家奴的用度),但是身为郡主,又喜欢宴会和收买人心的张纤却不是一个好养的女儿,她高雅的品味,崇尚精致的风格,让她哪怕只是在衣食住行方面的花费,也是不小的一笔。   所幸的是,当初在建安建造别院的时候,长公主顺手购买了附近的田庄,后来又购置了一些店铺,而这些如今都和建安别院一起,交到了张纤的手中,长公主坚信,女儿钱不够花的时候,她会自己想办法。   张纤不负所望,当然她是不会自己出去赚钱的,这样的粗活还是留个别人干吧,郡主的名头在地方上还是管用的,只要她不选错人和受到蒙蔽,生意绝对不至于亏本,再说还有丰娘把关呢。   经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风波和人事调动,她也小有些私房,这次全部拿了出来贡献给了她的敌人。   小郡主自掏腰包喂饱她的敌人,当然不会是为了在裕荣公主出嫁之前化解敌我矛盾,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见裕荣公主一面。   小时候被宠坏了,才让张纤有饱涨的存在感,经过了这两年的落差,才知道,亲的就是亲的,跟裕荣公主叫板是她不太谨慎,如果她和裕荣的关系好一点,这两年让裕荣在宫中撒娇打滚打掩护,也许皇帝或者太后能想起她同意召回她。   就算不能够,如果即将嫁人的裕荣,向皇帝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是,恳请召回自己,没准皇帝也不能拒绝,毕竟把自家闺女嫁给半老头子的男人心理防御是受不了多大冲击的。   但可惜的是,裕荣和她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一步,那么这就是张纤的打算——裕荣嫁到北狄,一路往北势必经过樊城,而樊城离建安又不远,她打算亲往樊城求见裕荣,看在她花了心思贿赂的份上,裕荣也许会见她一面。   只要见面,就有可能说服裕荣给皇帝写一封信,说服他下旨召回自己,如果是皇帝的意愿,母亲就没有反对的余地,回了安阳也不会遣送自己回来。   这个计划,关键在于裕荣的态度,毕竟她们敌对了太长时间,但毕竟是个机会,只要有机会就不该放过,不是吗?   公主远嫁,非同寻常,裕荣公主二月举行了及笄礼,又磨磨蹭蹭挨过了三月,四月初就不得不踏上了远嫁之路,北狄王的长子阿必修早已在安阳城等候护送这位年轻的继母。   张纤(不择手段)弄到了裕荣公主的行程,提前两天在樊城等候,包下了驿馆附近的一间客栈,指示家里的侍女们将客栈打扫的纤尘不染,鉴于还要在客栈住几天,用自家的床褥餐具器皿更换了客栈所用的用具,这才嫌恶的住了进来。   按捺了两天,第三天果然裕荣公主的送亲队伍住进了驿馆,张纤拜帖求见。   而裕荣公主果然答应了这次接见。   张纤计划好各种情况的应对,当她见到裕荣的时候该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该如何说服她不计前嫌帮助自己回安阳城,而实际上,当她进门的那一刻,看到了屋内等候接见她的裕荣公主,大昭王朝本朝大公主,北狄未来王后的时候,对方第一个反应就是顺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抓起手边的一个东西向她砸来——   事实上,这个反应诡异的出现在了张纤料想的各种情况之一,所以她带了,咳咳……   护卫呼烈儿一晃而入,挡在张纤身前,接住了飞过来的茶杯,茶水打湿了他一身,张纤从呼烈儿身后冒出头,手握空拳,放在嘴下干咳了几声,道:“呼烈儿,真失礼啊。”   这句话真奇怪,看起来像是说“呼烈儿(你)真失礼啊”,但又像是说“呼烈儿,(这人)真失礼啊”,你根本无法分辨她究竟嗔责的是谁。   “你还敢来!”裕荣公主起身向张纤走来,一手指着张纤,一手捻着帕子角叉腰状,气鼓鼓的道:“张、纤!你还敢来见本宫!”   “这话从何说起。”张纤躲在呼烈儿的身后,探着脑袋,温温吞吞的道:“大家相识一场,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茫茫人海当中你我相识也是缘分,又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呢,你看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弹指一挥间我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继续争锋相对有何意义,倒不如不化干戈为玉帛……”张纤努力营造好一点的气氛,想她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本宫跟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裕荣公主敌我意思非常鲜明。   “咳咳。”张纤干咳,实在不想面对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奈何时不与她呀,她轻轻拍了拍挡在身前的呼烈儿道:“这属于国家机密,呼烈儿你到院子里等我。”   呼烈儿手上还握着裕荣公主方才砸过来的茶杯,刚刚当上护卫没几天,可不想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他十分不解(国家机密?)怀疑(你确定?)加忧虑(衣食父母可千万不能有事啊)的看了看张纤。   “给公主行礼之后就下去吧,没事的。”张纤提醒道,呼烈儿身手很好,据说以前放牧的时候在草原上搏过狼,就是礼教方面差了点,毕竟是北狄蛮夷嘛,他方才从门外窜进来,还未跟裕荣公主见礼,现在可是关键时候,张纤可不想惹得裕荣不满。   呼烈儿是家奴,见到公主,得行叩拜之礼,他跪的利落,不过张纤注意到,他跪的时候腰杆挺直,可见这北狄人性子是个刚毅的。   裕荣哼了哼,抬着下巴挥手让他起身,她直接对上的就是张纤,才不屑于自降身份和一个家奴见识,呼烈儿便告退了。   裕荣转身,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的侍女们出去,方便她和张纤说话,以免万一激动掐起架来,被人家看见有失她昭王朝大公主的风范。   清场完毕,张纤正要说句软话,裕荣就爆发了:“张纤!你居然还有胆子来见我!你们母女俩害得我好苦!”因为身份尊贵,裕荣单独住在驿官特别安排的院子里,故而她也不怕被外人听了去。   “我已经被驱逐安阳很久了,我怎么害你了,又关我母亲什么事,别太激动,有话慢慢说。”   “当年如果不是长公主拒绝嫁给那个老头子,那老头子就不会心怀怨愤,就不会死了老婆还要跑到大昭来讨要,就算讨要也不会指名要讨个公主回去,父皇也就不会要我嫁给他,你说,这不是你母亲害的吗?!”裕荣愤然道,这笔帐算在长公主头上,至于张纤,迁怒不可以吗!   这个因果关系还真是……有那么点道理。裕荣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人也确实很悲剧,张纤想了想,安慰道:“北狄王才四十……”   “可我才十五岁,他儿子都比我大!我堂堂大昭王朝大公主,却要嫁给一个糟老的老头子当填房!张纤,我跟你们母女俩势不两立!”裕荣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作为一个准新娘而言,这也算是……某种热情吧。   张纤头疼,看来这份仇恨真的是很难化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大家觉得隔日双更太慢,那只有日更单章了。。。   求包养~~~不包养收藏也行~~~~不收藏留言也行~~~~~某黑努力打滚卖萌中。。。。   ☆、第二十四章   一个蜂巢只能有一个蜂后,一个山头只能有一只老虎,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裕荣和张纤的对立不在乎血海深仇,而在于她们都是要强的女孩子。   如果从小,就有一个劲敌,彼此不乏恶意的竞争,人前两只仪态翩翩顾忌形象,人后两只互相谩骂恶毒攻击,可是实际一想,所争执的不过都是些鸡毛小事,这样两个人,面对对方就像是面对镜子中的自己,相信对于她们而言,世上如果再有一个自己,也是很难接纳的吧。   可是如果有一天,当她们知道,彼此再也不用见到对方,那会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欢欣?鼓舞?求之不得?   而张纤,绝不会承认自己隐隐有种寂寞的感觉。   她还想回到安阳城,还想回到皇宫,还想和裕荣一较高下,而裕荣……等下辈子吧。   “对不起。”张纤讪讪道,说这样的话也让她很为难,她低头避开裕荣的目光,脚尖在地上碾了碾。   如果说这两年多的放逐生活真的让她改变了什么的话,那么也许就是她学会了承认和承受自己的处境,以及懂得理解别人的心情。   她小声道:“你应该生气,恨我或者我母亲也是应该的,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毕竟你是受害者,而且,你的损失无法弥补……我无话可说。”   “你……”裕荣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很惊异,她和张纤相识多年,可以说从未见过她道歉,而且还……似乎比较真心的模样,她需要缓一缓才能接受她的转变,裕荣眨了眨眼,怪怪的道:“看来,建安的生活让你变得比以前懂礼貌多了。”末了,大概有点不甘心,恨恨的又加了一句:“但是我还是不会原谅你的!”   “无所谓了,反正大概以后我们也见不了面了。”张纤有些意兴阑珊。   “……”真是哪里痛就戳哪里,裕荣嘴巴瘪了起来,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只是倔强的忍着,她不光要嫁给一个可以给自己当爹的老男人,而且她将远离故国,一辈子都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朋友,亲人,甚至还有让人讨厌的张纤。   “前尘哪知后事,不是我想替母亲开脱,当年皇外祖拒绝北狄王的求亲,哪里会知道会有今日之事……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北狄王求亲那会年不过二十,也算年轻有为,英武过人,母亲若是嫁给了她,也不会经历后来丧夫之痛,我也不会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   长公主的半生,嫁过三个丈夫,前两个都是短命鬼,最后一个则碌碌无为,作为公主,她尊荣半生,而作为一个女人,心中也有未尽之意吧。   “若是一切重新来过,当年母亲嫁给了北狄王,也许我现在就是北狄的公主,也有可能会到大昭来和亲做你的嫂子,你也不用再嫁到北狄去,也许会选一个年轻有为的臣子做驸马,那时候可就热闹了,你我一辈子待在安阳城,作对一辈子……”真是越说越离谱,但张纤心中,却是真的难受起来。   那样的话,她也不会有一个叛国投敌的父亲了,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母亲心里有个坎,嫁给威远侯周成昱的时候把她丢在皇宫不管,现在有了弟弟又把她丢在建安自生自灭?   张纤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未享受过父亲的关怀,因而对长公主的依赖更甚,而长公主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无意中造成了她严重的缺乏安全感,这种心理缺憾发展到后来,才会演变成强烈的控制欲。就因为她常常表现出这种强势,所以人们才总是忘了,她也是一个感情细腻的小姑娘。   对于张纤的描画,裕荣不禁随之想象那副画面,她一辈子不用离开自己的国家,就在安阳城里,有一个年轻英俊的丈夫,一个咄咄逼人的嫂子,等到年老的时候,牙齿都掉的时候,她和张纤变成了两个老太婆,还在数落着对方的不是。   裕荣难受的哭了起来,边哭边骂道:“亏你好意思说,一个女儿家,成天想着嫁这个嫁那个,我都替你丢脸。”   裕荣哭,张纤也难过,两个人都是小姑娘家,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就算不对付,从小争到大,也算是一种变异的友谊吧。   裕荣将自己被逼嫁到北狄的帐算到长公主头上,只是出于心中不满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何尝不知,当年拒绝求亲的乃是先皇,是她的皇爷爷。   前尘哪知后事,一切都是命。   裕荣哭得欢快,也感染了张纤,想想当日她和裕荣都是何等骄傲,心比天高,如今一个远嫁外族,前景无望,一个坐困建安,被人遗忘,今日之裕荣,未必不是他日之自己,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张纤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哭就罢了,你哭有什么好哭的,惺惺作态。”裕荣边哭边道。   “哪有,我……我是真的难过。”   “嗯?”裕荣受宠若惊:“那,你,你是为我难过?”   “有,有一点。”张纤边抽泣边道:“裕荣,看在我俩斗了这么久,也,也不容易的份上,你替我写封信回安阳,叫舅舅让我回去好不好。”   “我就知道,你来见我一定是有目的的!”裕荣抹了眼泪,白了张纤一眼,咬牙道:“我才不会帮你呢。”   “……”   “我肯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对太子死心吧,太子现在和南兆王家的馥雅郡主好了,不会再想着你了,人家馥雅郡主美丽温柔又大方,待人也和善,比你好多了,你连人家的脚趾头都抵不上,坏蛋张纤,你没机会了。”   张纤更伤心了。   “你哭吧,你再哭我也不会帮你的!”   太子对对自己,是上心的,张纤能感觉到,虽然一直在建安,生辰也好,逢年过节也好,太子都会单送来一些礼物,偶尔也有信件,张纤都会小心翼翼的回礼回信。   刚开始的一年,太子选的都是张纤喜欢的东西送来,偶送来一盒糕点,或者他亲手种的鲜花,冬天时候猎到的毛皮做成的手笼,夏天时候采摘的荷香,虽然送来之后糕点不新鲜了,鲜花变干花,可是这些让张纤知道,太子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看到鲜花的时候,打猎的时候,晚风吹来的时候,都会想起她张纤。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信件少了,亲手选的东西也少了,布匹、香料、玉器这样一些宫中常规的东西多了,到现在,年节生辰,张纤都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或者是直接打发太监选一些应节的送过来,赵珏是个很好的人,好的都不会说出伤害别人的话,所以她只有猜,赵珏的心变了没有。   而这一切从馥雅郡主的消息上,似乎得到了答案……   不行!她一定要回去挽救,如果什么都不做任其发生,将来一定会因为没有尽力而后悔的!   张纤不哭了,抽了抽气,道:“算了,你不帮我就算了,本来也没抱有多大指望,只是不试试不甘心罢了,想来叫你帮我也挺为难你的,我另外再想办法。”   “……你还真是贼心不死。”   “很久没听到这样悦耳的恭维了,真怀念啊。”   “……”裕荣公主抚额,顿了半晌,最后无奈的翻了翻白眼,转道:“真难想象,刚才一瞬间我竟然有种错觉,也许有一天我可能会想念你的厚颜无耻,毕竟草原生活是相当无聊的,只有一些牛羊和马,听说北狄的天空到处飘散着一股青草的涩味和马粪的臭气。”   张纤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想,听说北狄医药方面很落后,大部分都是靠巫医跳舞祷告,人的寿命很短,活到五十岁都算难得了……”裕荣才十五,而北狄王已经四十了,算术不用太好都可以做出这道算术题。   裕荣公主眉毛一挑,看了张纤一眼,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个护卫,正好有一半的北狄血统,就是你刚刚见过的呼烈儿。”张纤说着,又自顾自的道:“大昭是一个很好的王朝,至少对寡妇很大度,寡妇是可以再嫁的。”   听出来了听出来了,张纤是在暗示裕荣公主,等北狄王挂了,想办法回大昭荣养。   裕荣公主微微一笑,将脑袋一扭,极言不由衷的道:“本宫可不想当寡妇。”   谁信呀!   两个女孩子已经没有初见时那般剑拔弩张了,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是张纤做了一个决定:“裕荣,虽然没有达成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但我在想,你我的敌对从……”张纤实在记不起来她和裕荣的敌对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吧,她接上去:“反正已经很久了,既然你要远嫁,那么继续敌对似乎也没有意义了,裕荣,现在我张纤提议,你我解除敌对关系吧。”   张纤抛出了和平的橄榄枝,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竹篮,刚才只顾着说话,裕荣都没注意到张纤背过身去的手上提着一只小篮子,张纤将之递给裕荣。   裕荣狐疑着,打开篮子上的盖子,里面竟然睡着两只月余大,团子似的小白兔。   裕荣的心肠瞬间被这两只可爱的小兔子融化了,如果说裕荣公主最喜欢什么小动物的话,那就是小白兔,太可爱了,软乎乎白毛毛的,裕荣不禁伸手轻轻摸了摸这两只小兔。   “相信有它们陪着公主,公主路上一定不会寂寞。”张纤抽抽鼻子,睫毛上还沾着刚刚哭过的湿润。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兔子。”裕荣开心的道。   张纤笑容不变,可是有一瞬间略有些僵硬,而这一丝的僵硬被裕荣捕捉到了,裕荣开心的表情凝固了,忽然想起一些事。   张纤应该是知道她喜欢小兔子的,尤其是小白兔,从小就该知道,因为她小时候曾经喂养过一只小白兔,可是有一天,那只小白兔突然消失了,现在想起来,隐约是……她和张纤某次争吵之后发生的!   “张纤!是你害死了我的小玉?是不是?!”裕荣怒了。   张纤,作为昭王朝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挖掘和埋藏的游戏。   比如五岁那一年,她塞进花瓶的那张被尿湿的床单,以及六岁那年……被她埋在树下的,裕荣公主心爱的小兔的尸体。   张纤干笑,露出一口白牙,道:   “我突然想到,这两只小兔可以叫做大玉和小玉,你觉得呢?”   “张——纤——”裕荣公主的声音,难得的抑扬顿挫,暴躁如雷。   ☆、第二十五章   裕荣公主嫁到到北狄,这一路上是带了御医的,毕竟路途遥远,作为和亲之用的尊贵公主,万不能出任何出任何差错。   陪嫁里面,还很有几大箱药材,先还不觉什么,现在裕荣才知道这些药材的重要,人吃五谷杂粮,少有不病的,她力气没有北狄王大,吃的饭也没有他多,在他的地盘也兴不起太大风浪,但是她可以跟他比谁活得长。   等她的丈夫两脚一蹬,她就是北狄明媒正娶的王太后,辈分搁在那儿,没准还能回大昭来荣养。   裕荣公主的生母去的早,尽管她是大公主,无人敢薄待她,可是毕竟少了生母的贴心关爱,如果她娘还在世,一定会事无巨细的打听清楚,分辨给她听,替她想办法拿主意,也会跟她细细备齐一干可能和不可能用到的用品,确保没有遗漏。   但毕竟是没娘的孩子,皇帝操心国家大事,不会对她太细致,这些话居然还是宿敌张纤告诉她的。   裕荣下午才抵达建安,第二日清晨就要动身,晚膳过后赶紧派人在当地采购药材,就怕陪嫁里的药材还不尽够,估计到了下一个城镇还会继续采购,她现在对她的小命可是看得比什么都重。   裕荣自婚期定下开始,一直郁郁寡欢,觉得这辈子算是完了,百事不上心,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也没用心打听北狄那边的情况,经张纤一提醒,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阳光,决定路上招个护送的北狄人过来问问,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情况。   第二日,队伍出发,张纤昨夜被强留在裕荣公主的小院,清晨更被挟持上了公主的马车,跟着送亲队伍出城。   “你该不会是要绑架我吧。”张纤跪坐在车厢的一个角落,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脸上还挂着大大两个黑眼圈,显然昨夜被折磨得睡眠严重不足。   裕荣抱着一只锦盒,锦盒里就是那那只小兔,裕荣还认真的给它们盖上了一方锦帕当被子,两只小兔努力的从帕子里面拱出来,当它们真的拱出来,裕荣又不厌其烦的给它们再次盖上。   “我不会原谅你的!”裕荣看也不看张纤,显然她的气还没消。   “我知道,你说了很多遍了,我也说了,我不在乎,我们两个想要化敌为友真是无稽之谈,而我居然出了一个这么愚蠢的主意。”张纤嫌恶道:“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的名声可就毁了。”   “你还有名声可言吗?谁不知道郡主张纤,那可是自以为是,妄自尊大,寡廉鲜耻的代名词。”裕荣哼了一声,把手指伸到一只小兔的下巴上给它挠痒痒。   “不过这么多罪名里,可没有愚蠢这一项。”   “现在有了。”裕荣瞪了张纤一眼,道:“当人们知道,昭荣郡主张纤落魄到向本宫乞和,受到本宫讥讽的时候。”   “乞和?”张纤抗议裕荣玩文字游戏:“怎么会是乞和?虽然是我提出的……真不明白,你都要离开大昭了,我干嘛还要跟你和解,一定是因为先头吃的豆糕没有消化,一定是这样,平民的食物不知道会不会含有什么毒素都说不定的。“   豆糕躺着也中枪。   “那就是乞和,别说你没有那种想要先和我化敌为友,然后再说服我为你写信回安阳的企图。”   裕荣把张纤看透了,她唇角讽刺的翘起:“张纤你就承认吧,你已经输了。”努努嘴,又道:“要是安阳城那些以前跟你打交道的小姐们,知道你现在多么落魄,一定会悔恨当初曾与你为伍。”   “……”张纤大有虎落平阳,游龙困水之饮恨。   “不过,看在你是最后送本宫一程的人的份上,本宫没准可以保持缄默。”裕荣狡猾的道。   张纤捕捉到了一丝讯息,讶异道:“也就是说,你绑架我,为的就是让我再送你一程?”   突然发现许久不见,裕荣公主的表达方式疑似别扭了许多,你要我送就直接说吗,何必搞得跟绑架似地。   “虽然你害死了本宫的小玉。”裕荣公主把锦盒抱在怀里,微微一笑,一派淡然的做派:“但是就算毒哑你,再在沿途经过的时候,把你卖到某个深山老林子里给当地人当媳妇……小玉也活不过来,所以你放心,本宫不会那样对你。”   裕荣公主,虽然你的表情就像化外高僧那么淡然,可是如果你的声音不要那么咬牙切齿就更加完美了。   “本宫会把你带到城外三十里,放你自己走回城里,虽然脚程辛苦了点,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张纤回味了半晌,终于道:“公主你真是太善良。”尤其后面的决定跟前面的想法比起来,委实善良太多太多了。   张纤也许体会不到,从某种意义上,她代表了裕荣公主平生一部分回忆(尽管不是最好的那部分),在这种即将离开故土的时刻,她前来求见,对于裕荣公主的心理上,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慰藉,完全可以用他乡遇故知这话来形容。   裕荣承受的,是生活从此被剥离的痛苦,裕荣不放她,不是不放她,而舍不得放开过去种种的记忆,但是这种话,身为一个公主,裕荣是说不出口的。   “裕荣……”张纤突然道:“……你是不是,嗯,唔,舍不得我?”   裕荣一顿,抬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她,尖声道:“建安的生活,难不成真的让你变傻了?”   “嗯,这种目光,还有这种刻薄的话……”张纤眨了眨眼,道:“我是不会相信的,掩饰总比表达真实的感情容易,我知道的。”   “不要装作很了解本宫一样,你这种酸得绉牙的话别指望打动我!”裕荣公主似乎略有些激动,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平静下来,恢复仪态。   “虽然你是裕荣,可我是张纤。”张纤道,这世上没有比敌人的了解来得更加深刻的了解了。   裕荣瞪了张纤一眼。   “你不用承认,因为我也不会承认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觉得很,嗯,很,嗯,有点开心。”张纤看了裕荣一眼,道:“你知道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用说出来的。”   裕荣会舍不得她,她想到这个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可是裕荣跟她说话时候的语气和神情,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那么生动,那么开心。而眼神转过去的一霎,又显得那么落寞。   听着马车外车轮轱辘的轧轧声,裕荣放下怀里的锦盒,侧过头去。   车厢里一阵沉默,过了许久,裕荣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张纤,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   “你是公主,实至名归的天之娇女,你这样说未免太虚伪了吧。”   “我说的是真的,那些尽是虚的,我羡慕你的是,你虽然没有父亲,但有母亲疼爱。”   “裕荣,魏夫人虽然去的早,但是你有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做父亲,他给了你所有女儿能够得到的最高身份,你又可知,你未尝不是他人羡慕的对象呢?”   “你也羡慕我?”裕荣回头看了张纤一眼。   “我只知道,我生辰的时候,最不想要请的客人就是你,就算我是郡主,但凡你再的场合,你就为主,我为次,我结交的那些大家小姐们,你知道我要花好大的力才能收服她们,而你只要跟人家说一句话,都会让她们受宠若惊,趋之若鹜,你说,这公平吗?”张纤反问。   张纤的毛病,就是容不得别人超越自己,而裕荣也不是好性子,但凡是让张纤不快的场合,都不会错过。   “那是因为我是公主,公主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可是我也得承担起远嫁外族的责任,你却不用。”   “……这一点上,我说不过你。”张纤顿了顿:“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会甘于认命的人,你若实在不愿嫁,难道不会想想别的办法?”   “比如?”裕荣公主问:“北狄王可是非要娶到公主不可。”   “现在离到北狄还尚有一段路程,谁知道路上会有什么变化呢?生病,或者……总有一些办法,能让北狄王娶不到新娘的。”这是典型张纤郡主的想法,千方百计达成目的。   “然后坐等北狄和大昭开战?或者是我逃避过去,让我年仅十二岁的妹妹姚惠公主嫁给北狄王?”裕荣公主随之叹了一口气,年轻貌美的少女,此刻却显得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重。   “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我是公主,而你只是郡主。”   “……”   “我是公主,享有天下至尊贵,同时肩负责任,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敢于面对而不逃避,是我的责任,这就是我最羡慕你的地方,你只需要享受就够了,根本不用去想,这个国家供奉了你,而你为她做出过什么。”   张纤皱眉,似乎感受到了裕荣语气里有一丝瞧不起的意味,道:“你在鄙视我?”   裕荣不说话,眼神也不看她。   张纤似乎有些生气,道:“那好吧,我承认你比较伟大,希望你将来哭的时候,不要后悔就好。”   “也许我真的会哭,可是不容我后悔。”裕荣是一位勇敢的公主,这个国家供奉了她,而她将不惜为之献出自己,虽然她才刚刚十五岁,但已经勇敢无比。   “本宫自大殿拜别父皇,登上这辆九华宝香车始,就知道不管遇上任何事,都不能再回头……”   “我真是受够了!”张纤无礼的打断裕荣公主,突然站了起来,裕荣公主的马车够豪华宽敞,竟能容她站起来,她道:“我实在受不了你那一副为国捐躯的表情,我是不是应该痛哭流涕,感激我所有的好生活都是牺牲你换来的?真谢谢你了,你好样的,我快被你感动死了……”   “你生气了?”裕荣仰头问。   “我没有生气!”张纤大声道:“如果我真的有生气,大概也是气我自己不够你伟大吧……”   “那你为什么一副难过的表情?”裕荣惊讶。   难过?张纤才意识到胸中梗咽的难受,她发脾气并非因为觉得被裕荣瞧不起而生气,而是——   她从激动中缓和下来,她刚刚说的话,与她的真实想法大相径庭,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意想不到的难过。   “我没有办法阻止你,车队一路向北,我无能为力,我不是为这个来的,但是,但是……”张纤深深的吸了口气,思绪混乱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以前宫里演傀儡戏,我们总是争执不休,因为我喜欢重复看同一个故事,而你喜欢看新的戏目……”   “你总喜欢一切按照你知道的发展,就像一种偏执。”裕荣公主道。   “但是现在,你离开去陌生的地方,有了新的身份,变成为另外的人,虽然你并不讨人喜欢,我心底却还是希望你能回来,可说实话,我并不能确定你还能不能回来,因为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这让人很惶恐……这一次事情不会按照我所知道的发展,没人知道结局究竟会怎么样……这种感觉,我不喜欢。”   她不喜欢,裕荣作为被她敌视的人,她的存在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像她们的生活可以一如既往一样,没错,她害怕改变,更害怕永远不能还原的改变。   着实是很混乱的表达,裕荣公主居然听的明白,这一刻,她竟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张纤的不舍,但是彼此的生命中,她们从未有过互相关心的时候,如果两个人突然对对方嘘寒问暖依依不舍的话……恶,那太肉麻了,裕荣公主接受无能。   裕荣公主晃过神来,怒目瞪向张纤,道:“不管你多么不喜欢,现在要嫁出去的人是我,难道你还指望我安慰你不成,你不觉得过分了些么,如果你内心尚有一丝善良,起码装着同情一下我或者安慰一下我才对呀!”   “我不大会安慰人。”   “不会安慰人就连安静都不懂了吗?你待在这里只会让我的心越来越烦乱。”   “那么真是抱歉,为了公主你自己着想,我想我可能没有办法送你那么远了!”漫长的离别总是叫人揪心的,张纤无法继续忍受,挑开马车门帘探出身去:“停车,我要下车!”   张纤吵闹着要下车,外面车夫连连劝阻,没有公主吩咐他不敢贸然停车,况且这本是一列车队,公主的马车居于中间,他停下来了,后面的车队都要停下。   裕荣扭头朝外面娇喝道:“停车,把她丢下去!她在这里吵得本宫心烦意乱!”   公主的语气是怒不可揭的,所以不会有人知道,裕荣公主也是善于掩藏情绪的高手……也许,除了张纤。   公主最大,车夫只好听其吩咐,道了一声得罪,停车的刹那,不顾张纤的挣扎抓起她的肩膀真的丢了下去,不过这车夫本就是护军,身上有功夫,用了点巧劲,是以张纤着地的冲力并不大,可还是让她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裕荣!你……”张纤还没这样被人无礼对待过,实在气坏了,坐在地上,一肚子要骂人的话将要吐出嘴边,然后绕了一圈又自己咽了下去。   “张纤!你记住,我没有原谅你,也不会原谅你的!”车厢里传来裕荣公主的声音。   “我才不稀罕!”   “你好自为之!”   “你自求多福!”   “后会有期!”   “你……自己保重……”   前面的人发现后面的车队停了,派人过来询问,于是裕荣公主的马车,再次前行。而张纤站了起来,人、马匹和车辆陆续从她眼前而过,车轮滚滚,马蹄踏起沙尘,她目送着裕荣的离去,心中有种无礼抗争的沮丧。   裕荣公主,我张纤的确不如你……后会有期,希望真的能后会有期。   ☆、第二十六章   阿必修一边策马一边回头,看着从公主马车里出来的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的眼睛很好,在草原上能射中翱翔的雄鹰,因而他能看到少女脸上的沮丧,看到她咬着嘴唇目送公主马车离去,看到她的衣裙被风吹的扬起。   “李总管,那位就是你们大昭长公主的女儿么?”阿必修用马鞭指了指,对身边一个骑马的大太监说。   李总管年约四十,是裕荣公主的随嫁太监之一,统管这次随嫁的所有太监宫女,他侧头眯眼看了一眼,那位张纤郡主他并不陌生,而张纤郡主来见裕荣公主的事也并非隐秘。   他微微一笑,颔首道:“张纤郡主和裕荣公主的感情一向很好。”(李总管,你哪知眼睛看到了?)   “不过,本王子听说,长公主的女儿体弱多病……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嘛。”   “张纤郡主自两年前在别院修养,那儿离樊城并不远,大约是听闻公主远嫁,特来相见……至于身体状况 ,既是体弱多病,也有反复,不大会一直病着,老奴听闻体弱之人逢天气变化时有发病,观近来天气平缓,可能郡主的身子骨就好些了呢。”李总管说话轻缓,面容谦和,总是弯腰颔首一副奴才样,但说话却是滴水不漏。   “那她究竟是什么病呢?”阿必修追问。   “这个……”李总管笑了笑,道:“只是听说郡主身体不好,日常总在裕荣公主身边伺候,具体情形还恕老奴不知之罪。”一句话,咱家是裕荣公主的奴才,张纤郡主的事儿咱家不知是常理,你去问别人吧。   阿必修王子没有眼力劲,居然还在问:“她长的像你们的长公主么?”他对这位小郡主感兴趣,完全是因为常听父王提到那位让他遗憾的长公主的缘故。   “血缘天性,多少是有些像的。”说了等于没说。   “……”   ----------------------------------------------------------------------------------   张纤看着车队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野当中,眼中残留的,便只有荒野杂草,官道上的尘土被风吹起的景象。   裕荣公主的离开,让她想要回安阳城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天空中传来一声鸟鸣,张纤眯着眼,仰头看去,看到蓝天之上,一只鹞子在半空飞翔,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   ……回家,回家……   身后传来马蹄的声音,张纤回头,只见是呼烈儿等家奴追赶来了,几人到张纤跟前,皆翻身下马,行了礼。   昨夜公主府的人说张纤留宿,将她带来的随人包括呼烈儿都赶了出去,不过她包下的客栈就在驿馆十步开外,窗户都能看到驿馆的院子,早晨郡主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见张纤神情自若的上了马车,也无其他表示,不敢擅主,就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张纤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裕荣公主离去的方向,转身在其中择了一匹马,挥鞭离去。   一个故事的落幕总会引起另一个新的开始,今天一位公主闭目睡去,明天也许就会有一位王后醒来。   命运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往往出人意料,惊喜或变故也许就藏在……一封即将寄出的信当中。   就在一位郡主仰望天空的时候,安阳城里正有另一位善良富有教养的小姐正在读一封书信。   赵合丰是靖安侯家嫡出的小姐,模样端庄,性情温和,让人见之即生亲近之心,另外,她还是建安费家大小姐费婉蓉的闺中密友,女孩儿之间总是有很多私密的话要说,尤其是建安县城里最近发生了许多事,费小姐迫不及待的和她信任的好友分享她所知道的秘密。   但是就像大家都知道的,秘密是不容分享的,就像是你信任的人,未必不会出卖你。   而出卖,只需要提笔写一封信就够了。   赵合丰将费婉蓉的信放在一旁,犹豫再三,最后取了一张笺纸,挽袖提笔,笔尖饱饱蘸了墨,片刻之后便成了。   她将笺纸封好,她咬了咬牙,喊来信任的丫鬟,如此如此吩咐一番,丫鬟便拿着她的信匆匆而去。   写信的确是大昭王朝一向重要的社交活动,相隔两地的人通过写信维系彼此的感情,交流想法,达成目的,包括慰藉一颗老父的愧疚之心。   这天,大昭皇帝赵洵接到了大女儿出嫁以来的第一封信,这封信来的是那么快,甚至是出嫁途中就寄出了。   让赵洵欣慰的是,大女儿对这一桩并不太美满的婚事并无太多抱怨,只是表达了一下想念之情、对兄弟妹妹们的挂念,还有沿路的景色以及……委婉的提了一下长公主女儿张纤郡主的事情。   张纤郡主亲自赶到樊城去送了她一程,大女儿认为,郡主的身体已经痊愈并且十分健康,可以适应安阳城的生活了,应该去把她接回来。   赵洵想了想,派人去传他的妹妹长公主赵清进宫。   长公主当时在自己的府中,一边听着门人说话,一边看着庭院里小儿子和侍女们玩耍,小儿子一岁半了,长得白白胖胖,因为太胖狠了,走路都比别的孩子要晚,如今还走不稳,侍女们逗他走路,他玩得十分开心,张着缺牙少齿的嘴巴,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门人见公主心不在此,匆匆禀完,躬身退去,长公主只往那人看了一眼,由他退下,并未说话。再回看着儿子,长公主的思虑便拓展到远在建安的闺女身上。   尽管丢开女儿,一方面是为了磨练她的性子,一方面是为了避开风头,但是到如今,也该差不多了,而现在还未有动静,并非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愿,而是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首先,是大皇子赵荻回来了。   大皇子赵荻和张纤当年是陷入同样的麻烦当中,张纤离开不久,赵荻就被他的父皇给支到了武州湛西,理由是给他的伯父老康王侍疾。   老康王是先帝的长子,比赵洵大二十岁,与赵洵的关系不算太差,不过弄到皇帝派皇子亲去给他侍疾,也太过了些……想把人支开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一去就是将近两年,直到老康王去世,赵洵这才不得不把赵荻召回。   长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便搁下接回女儿的念头,倒是要先看看皇兄见到赵荻的反应再说。   不想,这反应却是令人称奇,长公主是知情之人,皇兄对赵荻的种种猜忌,已经到了不愿意见到他,不惜找了由头将他远远的打发了去的地步,可知这次赵荻回安阳,处境将会十分尴尬。   可是不想,皇兄见到赵荻时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异常亲切(相较于过去的漠视而言),甚至于没多久,就痛快的封了赵荻一个“景王”,建府邸,赐宫人,金银入流水一般的赏下去。   按照大昭朝的惯例,除了太子,皇子年满十四迁出宫外开府,封赐爵位,而赵荻如今,已十六了。   皇帝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这其中的缘故竟然连长公主都不能分辨,故而未敢轻举妄动。   观望了没有多久,便发生了北狄王求亲一事,这件事居然也能扯到张纤的头上,原来北狄王的使者,曾私下求见长公主,隐隐打听了些张纤的事情,惊得长公主出了一身冷汗,怕北狄王又打上自己女儿的主意,连忙放出消息,说女儿张纤体质甚是柔弱,几乎把张纤说得风一吹就要奄奄一息了一般。   如此几番,直到裕荣公主顺利嫁出,长公主一颗悬着的心才稳稳落了地。   而远在建安的张纤又怎会知道,长公主一次一次拒绝她请回的请求,一次一次言辞更厉,乃是出于焦心着急,是要女儿安安分分的等到她觉得安全的时候才能回来。   纤儿她,会怪母亲吗?想到张纤,长公主思虑上了眉头。   尚在盘算着如何接回女儿,一个侍女匆匆进来禀告长公主,皇上传她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接着会迎来一个小高--潮部分,小高--潮完了还会有一波一波的。。。   好吧,某黑知道大家森森的鄙夷某黑没有感情戏才不回帖了,某黑想说。。。快了。。。   ☆、第二十七章   来自安阳的好消息还在路上传递,郡主张纤的麻烦却已经到了眼前。   她的麻烦要从一架古琴讲起,琴乃雅乐,郡主张纤五岁开始操琴,六岁拜宫中乐师陈青阳为师,后来陈青阳因妄议政事受人举报,被赶出了安阳城,她才转到了名满安阳的“凤琴女艺”曾夫人门下。   张纤小小年纪,却是心智坚恒异常,数年时间从未间断的苦练,令她在琴乐方面小有所成,曾有一段时间,这位小郡主抱着极大的热诚,在短短一年内拜访了不下十余位当世名家,均因年幼艺高受到了极大的赞誉,张纤当真以为自己天赋过人,更加意气满满,直至她十一岁时亲自抱琴拜访了于秦山隐居的“古月老人”。   事实上,古月老人被这位小姑娘的傲气气得不轻,她也被这位的老人执拗拗得不行,古月老人说她并无过人天赋,乐无灵气,全凭熟练技艺而已。   这位老人脾气过于直率,岂不知郡主张纤拜见了诸多名家,无一人指出来,难道说都是欺世盗名之辈不成?不过是碍于她的身份罢了。   小郡主备受打击,顿悟出其中意味,不过却没有立即冲回去找那些“名家”的麻烦,而是当即威胁古月老人,不准将实情说出去,还嚣张的道:“世人奉承我,乃因我是长公主的女儿,我弹得好,能的赞誉,弹得不好,亦能称赞,错在我,我糊涂了,今日才算明白过来,我即为郡主,何须锦上添花!”   说罢在老人家惊异的目光下,抱起自己的琴愤然砸毁,抬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又道:“虽我张纤年幼,不通时务,却是要颜面的,那些人背后还不定如何耻笑了去,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但今日之事不准你乱说,不然定不与你这老货善罢甘休!”   小郡主张狂,一改拜见之时的谦虚做态(那时还以为自己有真材实料,打算以德服人),冷笑数声,扬长而去。   老人一世扬名,可真没见过这样骄狂的小姑娘,被她气得天旋地转,但到底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后来躺在榻上慢慢反思,毕竟也还是个小姑娘,虽天赋寻常,可是小小年纪,琴技熟练,也知道定是下过苦功,于是又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不该伤了一个小姑娘的自尊,琴乃是陶冶情操之物,以天赋取人也是不该,只怕今日受挫令她日后坏了心性,于是取了自己日常所用的古琴,叫人赶上去无论如何也要她收下。   一个月之后,老人家病故,也不知是不是当时被气坏了身体,张纤听说了,翻出了那一架被丢在角落蒙尘的古琴,拿着它面露狰狞,对付那些蒙蔽取笑过自己的“名家”的安排已经纳入了她的日程中,只不过还未等她完成,她就和赵荻一起被牵连进椒房殿失火案中了。   那一架古琴既是古月老人所赠,自然不是凡物,张纤搬来建安,就一齐带过来了,只是经了那件事,再大的兴趣也烟消云散了,慢慢也就荒废了下来。   这两日下了雨,西面库房的屋顶有些漏,湿了里面存放的好些家什,等天气晴了,侍女们搬出来晒一晒,里头就有这琴。于是当张纤经过院子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了它。   拨弄了几下,似乎有些久违的感觉,加上闲来无事,张纤便把琴拿回了自己屋里。也许是存得太久,又没好生保养,弹了未几首,弦便断了。   时过境迁,人的心境也不尽相同,如今的张纤到底改变了一些,也没那么记恨了,全然忘了当初丢在一边,是不愿想起自己受人愚弄的事实,反倒有些想念当年那个顽固的老头,众人皆醉他独醒,那么不识时务,真不容易。   琴是好琴,到底有些惋惜,全在一念之间,张纤决定修好这架琴,传来青娥,叫人去跟丰娘说一声她要出门,再套上马车,叫上几个家奴跟着,她要进城去。   “郡主可是知道哪里有好匠人?”青娥一边给张纤换上出门的伊桑,一边问。   “当然,城东有个蒋姓琴匠,手艺就不错。”张纤任青娥给她系上腰带,丹寇给她整理裙摆,挂上玉佩荷包,她左右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道:“婉容说过,她的琴就是那处给换的弦,我们也去……这个簪子与衣裳不配,不要用金的那么俗气,换个素净点的,对,就那个翠的。”   “是。”   张纤出门,是一定会带上呼烈儿的,那是她亲手提拔的护卫,也是一个标杆,从一个马奴成为她身边的护卫,对于家里的家奴而言,相信波动一定不小,她喜欢让人有奋斗的目标,尤其知道该向谁效忠。   呼烈儿由一个马奴升上护卫,实际上张纤身边是有护卫的,皆是从家奴中选取的,亦能打杀,只不过保护的这个小郡主是个自主惯了的,不能省心,他们是男子不方便近身,在家里也不用贴身保护,只是出门的时候跟着罢了,倒也都算尽责,上次狩猎因小郡主和费家的小姐妹一道,嫌他们不便,才撤下了,都是听命行事谁能想遇到那事啊,呼烈儿的升职的确让家奴的积极性升起了一些,而护卫就是另一种情绪了,郡主提拔了一个马奴,这不是打他们的脸么,不敢对郡主如何,但对郡主跟前的红人,有的是办法使绊子。   呼烈儿被孤立了,有人暗中动手脚使坏,但他大大咧咧,也并不很以为意,别人排挤他,他就一个人默默走开,仗着一身本领,便是有人挑衅也打不过他,起夜的时候被人蒙头下黑棍……这还真遇到过,可是他人高马大,数人竟然都打他不过。   那些人只好玩些偷藏护卫服,或者下泻药,或者骗他半夜去操练的把戏,不过玩过一次,呼烈儿又不是人头猪脑,再玩就不起效了。   有一次有人在他的靴子里放了一条蛇,谁想那个野蛮人竟不怕,貌似还相当亢奋,伸手一抓,就徒手扭断了蛇头,张开嘴对着蛇腔子生饮了蛇血,然后用指甲盖掐开蛇身剥皮挖胆,麻利的让人目瞪口呆。   他还望着窗外偷看的人嘻嘻一笑,一口血白的牙齿触目惊心,他道:“白白得了兄弟们的好东西多过意不去,晚上请大伙儿吃蛇煲喝胆酒。”   ……呼烈儿同僚,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时间久了,耍把戏也会有腻味的一天,人家是郡主跟前的红人,搬不走打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要不是打不过你,早把你打趴下了。   打不过呼烈儿的那些同僚们,只好改用低调的方式持续抵制他……咱不理他。(不跟你玩不跟你玩就不跟你玩。)   郡主出行,也没那么大排场,就是马车豪华些,家奴高壮些,衣裳质地精细些,气焰嚣张些罢了,并不需要前后开道、呼喝驱赶,总的来说,并不扰民。却不想,她不扰民,民却扰她。   进了城没多久,在一个路口上郡主的马车给一群人挡住了去路,张纤使青娥去看看,回来说,前面一个年轻妇人卖身葬夫,引了许多人来看,还有争着买她打起来的。   张纤大奇,卖身葬夫有什么好看,还打起来了?   青娥一脸鄙夷,瘪了瘪嘴,道,那年轻妇人貌美,举止又轻浮,亡夫的尸体还摆在路边,看见男人一双媚眼就开始乱飞,一看就不是安分的妇人。   张纤就更加奇怪了,卖身葬夫的妇人,当是有情有义,不然放着良民不做,为何要为奴为婢?可是那妇人既然不安于室,又为何要在街边卖身?   青娥却说,郡主哪知人心险恶,往常也曾听说,有些歹人专做些骗人的勾当,比如这妇人,明着是卖身葬夫,谁知道背地里干些什么勾当。   张纤心下厌恶,便命人将这些人驱赶开。   呼烈儿离得最近,便领了命令,其他人见是他,不愿与他同去,望天的望天,站远一点的站远一点,呼烈儿摸摸鼻子,便一个人去了。   这时候,因为是路口,已经堵了不少人了,偏偏左边还来了一队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吹唢呐,新郎官骑着大马,后面跟着一顶红轿,片刻就来了跟前。   而右边,则突然冒出了一列送葬队伍,人人穿孝,抬着一台棺材,哭喊震天,遍天的漫撒纸钱。   前面有人卖身葬夫,左边迎亲,右边送葬,身后也给后面来的人堵住了,一下子郡主的马车就卡在了正中间。   张纤坐在马车里,被这动静惊动了,撩开门帘一看,正看到左边的吵着人要过去,右边的人也闹着要过去,她的马车挡在中间,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左右两边为难。   红白事今日个遇到一起,红喜事的人娶新娘心焦,好不讲理大声嚷起来,责怪马车挡路,白事的人架着棺材,不肯让路,谈不拢便有人推搡了过来,张纤的护卫也不是好惹的,毕竟是长公主门下,哪有受欺负的份,护卫们围着张纤的马车,不让那些人冲撞,不想其中一个护卫推了挤过来的那谁一下,那人不知怎么就地就倒,还喷了一口鲜血,两眼翻白,再无声息了。   这一下可炸开了锅,原来倒下的是送葬的那边的,立马就有人挤了过来,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后扯着嗓子大喊:“不得了啦——死人啦——我兄弟本就有旧伤——他们打死我兄弟——杀人偿命呀——”   本来送葬就是件晦气事,这下可好,人还没埋,又添一条新命,那个气呀,送葬的队伍立马把棺材一放,群情激动,冲了过来。   便有人急呼:“不可乱来,我们是长公主家的……”   “长公主家的杀人就不用偿命吗?!仗势欺人!欺人太甚!谁来为我苦命的兄弟做主啊——”   情况更糟了!   那个护卫吓傻了,自己分明只是推了一下,怎么就死了了呢,妈呀,难道自己无意中练成了神功盖世?   还没等神功盖世的护卫验证自己究竟是不是神功盖世,就已经被人揪住围上了。   这会儿聚在一起的人太多了,张纤的护卫们要保护马车,还要应对送葬队伍的冲撞,还要去捞那个“打死人”的同僚,真是焦头烂额。   不知怎的,送亲那边的一人也突然捂着额头喊起来了:“哎哟——谁打我——老子头被打破了——他娘的——兄弟们帮忙啊——”   只见那人手捂着额头,指缝间血流如注,旁边的人气愤难当,持着唢呐,一唢呐就朝一个护卫抡了过去,护卫被砸得头破血流莫名其妙,迎亲的队伍立即搁下花轿,加入混乱中来,连那个新郎都下了马,成亲也顾不得了,扎起衣摆冲上前,一腿不知朝谁蹬了过去。   于是大家伙儿都干上了,迎亲的,送葬的,还有张纤的护卫们,一时打人的、被打的、躲避的、被无辜伤及的,吼叫,嘶怒,流血、场面顿时彻底乱了起来。   如同一场风暴,张纤的马车便在风暴的最中心,她一直撩起门帘看外面的情景,青娥则挡在她身前,青娥虽然是个侍女,在张纤身边也养得跟小户人家的千金差不多,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简直以为发生□了,吓得直打哆嗦。   张纤也惊吓到了,她看看前面,呼烈儿被卡在奔走的人群外,看后面,后面的路人四处逃散,再看看两边,都已经有人掏家伙了!   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对!张纤心中一突,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了起来。   前后路受阻,左右路围攻,不管为什么,发展得也太快太巧合了,而她——从来不相信巧合!   正在手脚冰凉之际,张纤只觉得突然重心不稳,身子跟着一歪——   轰——   张纤的马车被暴起的人们推倒,青娥被车架压住了腿,而张纤则狼狈的滚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永远不要跟敌人比心软,因为会输得很惨。   张纤树敌无数,但谁是最恨她的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她真的认为,没有谁真的能伤害到她。   她是那么骄傲,骄傲到忘记了自己其实是有弱点的。而随着她的长大,她的弱点越来越鲜明。   就像是带刺的花朵暴露在人前,颜色那么娇丽,锐刺那么扎手,它以为足以避免被人采摘的命运,但其实只要有一把剪刀,剪掉根茎,就会轻而易举的被带走。   谁叫她是个女的呢。   谁能说韩肥蠢,他有时候能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加的聪明,就像这一次,他一下子抓住了关键。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张纤的女儿身,本身就是她最大的弱点,想要得到她,就要先得到她的身体,郡主的身份是很高贵,所以更加无法容忍失身的事情发生,这样的丑闻一旦发生,她将再也嫁不出去,成为全国的笑柄,如果不愿孤独终老,她只能嫁给失身于他的人,如果这个人有钱有势有地位,还有一个皇宫里最得宠的夫人当姑姑,帮他说项,谁又能说,他一定不能抱得美人归呢?   他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是那一封不知从哪里寄来的信,告诉他郡主张纤背后对他耍的把戏,从他知道了张纤破坏他的亲事,让整个南都郡没有女儿肯嫁给他的时候,他才觉得,也许郡主应该补偿给他一个新娘,就算是个不听话的新娘,男为天女为地,夫妻间的事儿谁又管得着,高贵的郡主也只能变成一只任他为所欲为的小马驹。   ……郡主小心了,树敌太多,终会自食恶果。   --------------------------------------------------------------------------------------   张纤在混乱中被人带走了,严格来说是拖走的,被捂了嘴巴,拖到混乱的人群中,塞进了棺材里,现场就有一口棺材,而且是空的。   张纤就确定了,今天的确是掉进了别人的陷阱中。她在棺材里大喊大叫捶打棺壁,也许是外面太吵,居然无人听到她的呼救,棺材被人抬着走了一会,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抬棺材的一个人把她拽了出来,她挣扎着要逃,就被人捆了堵住嘴巴,又塞进一口大箱子里。   那棺材太过打眼,为了怕从事发地出来给人盯上,这才迅速的把张纤转移走,而那棺材继续被抬着往另外的方向晃悠。   箱子被人抬走,里面的张纤又惊又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绑架自己无非是索要钱财,只要是求财的,至少自己是暂无性命之忧。   不过不久她的希望就破灭了,当她再次被人拽出箱子,已经到了城外,眼前有一群人,红衣红轿,却面露凶悍,正是之前在城里遇见的那群迎亲队伍。   张纤是在最混乱的时候被掳走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不知道这群人当时是怎么脱身的,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现在有没有找到线索来救自己。   这时候有个头戴红花的半老徐娘摇着扇子就凑到她跟前了,劣质的脂粉味道熏得她下意识的直皱眉头,可惜她的嘴巴给人堵了,否则她真要训斥这人了。   不过马上这人的一句话,就让她心如凉水泼了一般。   “哎呦,新娘子好俊呀。我做媒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俊的,来快,快给新娘子披上衣裳,可别误了吉时。”   张纤被堵住了嘴巴,被来回拽扯乱了头发的样子的确不值得谁夸赞,可是媒婆就是媒婆,丑的喊娘都能被夸出一朵花来,也算职业习惯了。   接着,就有两个壮汉捧来霞帔,给她解开绳索,拉住双手强行给她裹上衣裳,媒婆伸手给她扣好盘扣,束好腰,然后壮汉依然将她捆好,一丝逃走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虽然只是加在面上,并没有脱掉原先的衣裳,可是男人给她换衣是张纤从未有过的经历,怒得满脸通红,嘴巴堵住了不能说话,眼里又是愤怒又是恐惧。   媒婆又捧来凤冠给她头上妆戴,她拼命的扭头,媒婆左戴又戴都戴不上,张纤趁机踢了那媒婆一脚,媒婆哎呦一声,凤冠掉在了地上。   媒婆吃痛,捂着被踢到的腰眼,自然大怒,可是马上又想到什么,不敢得罪,连忙换上笑脸,道:“哎呀呀,新娘子既然不肯戴,也就罢了,新郎官儿说了,只要人送到就成,别的不拘,新娘子还请上轿吧。”说罢那俩壮汉就将她塞进轿子里。   一路吹打,张纤就这样送到了地头。   城外有一户农家院子,张灯结彩倒像是真的在办喜事,可若是仔细一看,总是有些什么不对劲,张纤的轿子便是送到这里。   停了轿,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新娘子来啦。”便有人掀门帘把她拉出来,先解开她手上的绳索,然后架住她的胳膊,依旧让她动弹不得,媒婆掏出一块红盖头盖在她头上,接着连拖带拽的她就被拖进了院子里。   农家小院并不太大,只意思意思的放了两三张桌子,却都没有坐满,因为宾客实在不多,不过十几个人而已,却都是些凶神恶煞,眉目凶悍之徒,若仔细看的话,其中大多都在之前城中闹事时出现过,其余的人大约是留在城内,混淆郡主护卫的追查,所以没有过来。   外面的情况给红盖头盖上的张纤是看不到,只是越来越心慌害怕,若是说绑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勒索钱财倒也罢了,如今这架势,却是像逼亲来着。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儿来说,最可怕的也莫过于此。   她是郡主,她身份高贵,也许一时低迷但是她从未放弃希望,她能够有更加光鲜亮丽的人生,而不是这样被一帮歹徒逼娶,今日之后,也许一炷香之后,她就彻底毁了。   张纤终于哭了,如果不是嘴巴被堵住的原因,相信从未求饶过的尊贵的郡主,也会不顾身份的用最软弱的话语向这些歹徒求饶。   张纤的胳膊被架住,手指仍可以活动,经过门槛的时候总算抓到了门边,因为太过用力,修磨得形状美好的指甲被她自己生生抓断,在门板上留下道道抓痕。   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她被带到喜堂中间,随着一声呼喝“一拜天地”开始,就有人按住她的脑袋,强迫她完成夫妻叩拜之礼。   她低头弯腰,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她看到一双男人的脚,还有新郎官礼服的下摆 ,有一个她都不知道的男人站在她身旁,跟她一同拜堂。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夫妻对拜完毕,红色的盖头一瞬间被挑开,韩肥穿着大红吉服喜笑颜开,面露得色的站在她跟前,无不讽刺的对她道:“郡主娘娘,没有想到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如意郎君了,哈哈哈哈。”   张纤看到新郎官装扮的韩肥,含着眼泪,呆若木鸡。   “送入洞房——”   韩肥大笑着,上前打横抱起了张纤,韩肥虽然体胖,可张纤娇小,这一处农家小院本就是强占的一处偏僻地方,较为简陋,从喜堂到厢房也不过几步的距离。   张纤傻了,脸上泪水未干,韩肥既然上前抱她,那么之前架着她拜堂的人自然识相的松开了手,可是她实在是傻了,双手得以解禁,竟然都忘记把嘴里堵住的脏布取出来,直到韩肥身上恶心的体味飘到她的鼻息里,她才想起拼命的挣扎捶打。   她的手指一划,指甲抓伤了韩肥的脸,韩肥可不比那媒婆,敢怒不敢言,他一吃痛就怒了,原本还抱着张纤,就直接往地上一丢,张纤重重的摔在地上,而他还不解气抬脚往她身上一踢,踢得张纤滚到了门槛边。   张纤从出生起,哪里被这样待过,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狼狈的支起身子看着韩肥,又是委屈又是惊吓,眼泪又流了下来。   旁边的人只劝韩肥道:“这娘们不时好歹,三少何必和一个娘们计较,大喜的日子可别扫了兴致。”   如今事情到了这地步,韩肥也是可进不可退,张纤的身份不比旁人,他既然做了就只能做到底,占了张纤的身子就是她的男人,还有活路,放过了他就只是一个歹人,要受官府制裁。这也是他置办一个草台喜堂的原因,媒婆证人,拜堂喜酒都有了,其他的日后再补,胡搅蛮缠一番勉强也能说得出嘴。   韩肥是吃定了张纤,就算告了他逼-奸,她自个的一辈子也毁了。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女子吃亏一些。   张纤这才意识到双手得到了自由,她掏出嘴里的脏布,咬牙切齿的道:“韩肥……你好大的胆子,我饶不了你,我的母亲也饶不了你,再不住手,你会后悔的!”   张纤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可是不管是操控别人还是搬弄是非,她擅长的那些都是“文斗”,如果遇见“武斗”,如现在这样的,她如一只被拔去牙齿的小母老虎那般无能为力了。   “韩肥?”韩肥冷笑,生平最恨人家说自己胖了,他走过去蹲下,伸手抓住张纤的下颚,狠狠捏着道:“娘子,你该叫夫君了……咱们也该入洞房了,不然你想当着这些人的面也行。”   “不——”张纤尖叫着挣扎起来。   韩肥上前一手揪住张纤的头发,一手拽着她的胳膊,生生的将她拖进了门里,嘴里还对外面的那群人道:“本少准备了酒菜,哥几个先吃着,待咱办了这娘们再来敬酒。”   外面的人轰然大笑起来,还有人道:“三少好急性,可别弄哭了嫂子。”   “我们且等着,三少不急,哈哈”   一溜的荤言荤语,不堪入耳。韩肥其人不正,结交的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今日之事,请了一些黑道上的地痞混混帮忙,也准备好了酒菜带过来,这些人见韩肥慌忙洞房,个个笑得极是猥琐,又自行去厨房把酒菜搬过来,喝酒取乐。   “哐当——”一声,韩肥用脚一带,将门关上,竟然连栓都没有拴,也不怕真有人偷看,或者他是无所谓的。   张纤被丢在地上,一身脏兮兮,头发散乱,落魄至极,哪里有平日半点的尊贵,面对韩肥的步步逼近,她战栗的向后退着,这一次,她真的绝望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看不起韩肥,却始终未想,有一天自己会栽在韩肥手上。   尊贵的郡主,你准备好迎接你悲惨的命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尊贵的郡主,你准备好迎接你悲惨的命运了吗?(嘻嘻,为什么某黑会觉得非常亢奋呢。。。)   ☆、第二十九章   “郡主娘娘,这是你欠咱的。”韩肥一脸横肉笑起来尤为狰狞,他步步逼近,伸手解开伸手的自己的衣带,脱了外袍甩在地上,他道:“你不让张家小姐嫁给咱,也没有人愿意嫁给咱,这下好了,你把你自个儿赔给咱,哈哈,算两清了。”   “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啊——不要过来——”   “别以为咱不知道,是你找到了张家小姐,是你说了什么她才死活不嫁的,你甚至打主意打到了咱两个姐姐头上。”韩肥痛快的扒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一身肥肉,他猥琐的笑着伸手去抓张纤。   这间屋子早被清空,除了一张床连个凳子都没留下,方才又被韩肥抓散了头发,簪子都掉了,现在头上连个有尖的钗都没,张纤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抵抗,一直退到了床和墙的夹角处,眼见再无退路,下意思的伸手去推开韩肥,反被韩肥抓住了臂膀。   韩肥的肥手抓在张纤细嫩的臂膀上,隔着衣料她都能感到那异乎寻常的温热,一股发麻的感觉从她臂膀处一直窜到头皮上,只觉得恶心异常,张纤尖叫起来,用另一只手去掰韩肥的手。   韩肥牢牢抓住了张纤,不顾她的挣扎使劲往床上拖,边拖边喘着粗气道:“哼,这下好了,你也姓张,原来命里注定咱要娶个姓张的,来,咱们洞房,今日个是咱们的大喜之日,乖,哥哥疼你。”   韩肥脱了衣裳,只穿一条裤子,他整个人就很肥硕,气力也很不小,一把将张纤拽到床上之后就爬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她身上。他那么胖,幸而他还留有余地,若是用了全力,凭这一坐,只怕都要压得张纤口吐白沫。   “啊——”张纤被压的连翻白眼,呼吸都很艰难,却还是骂着:“韩肥……放开我……你这只猪,你是猪……”   韩肥正压住了张纤的腰身,令她动弹不得,韩肥笑得下流之极,嘿嘿笑道:“娘子,别这么说你家相公,你家相公过会可让你欢喜的不得了呢。”说罢就解开自己的裤腰带,用裤腰带缠住张纤的双手,她这一双利爪他可是见识过,脸上被她抓伤的地方可还痛着呢。   张纤一双细腕挣脱不得,很快就被韩肥勒住绑死了,她明白将会发生什么,终于哭着投降了,慌忙求饶道:“不要……求求你……放过我……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保证……保证不跟你为难……你放过我吧……呜呜……”   如果张纤还有一点点理智,她都不会说这样愚蠢的话,不止因为她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而且这种情况下,韩肥根本没有一丝可能再会放过她。期望敌人在优势的时候大发慈悲,本身就是一件足够愚蠢的事情。   张纤明白,从来明白,但她太害怕了,韩肥成功的击溃了她所有的骄傲,她再也无所依仗,被彻底的打回原形。   也许张纤从来都和天真无邪这个词无缘,总是处处显出超越了年纪的狡诈,所以常常让人忘记了,她现在才十四岁,严格的说,还是个小姑娘家。   带刺的鲜花,含苞待放,当它的锐刺被根根剪去,也许它再也等不到怒放的一天了。   “不要……求求你……呜……”   韩肥用力一扯,扯开张纤的衣襟,扒开她的嫁衣,露出里面精致的衣衫,如今春往夏走,衣衫本就单薄,他连拽带撕,将里面的衣服尽数撕开,只露肚兜。韩肥是个中好手,女人的肚兜可挡不住他,很快被解开甩了出去。   张纤正是含苞待放的年华,身体正在发育,虽然没有完全长开,然而平日养尊处优,养得肤如凝脂,腰姿纤柔,胸前小巧可爱,加上此刻她头发披散,黑发从颈项蜿蜒至胸前,黑的发衬着肤色越发显得白嫩,哭泣的小脸,微微发红的眼睛,苦苦哀求的声音,既显出了少女的青涩,又让韩肥生出想要尽情凌-虐的欲望。   他喘着粗气,伸手从张纤腰间往上摩挲,只觉得手下的皮肤是从未感受过的柔滑,果真不愧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一身皮子足令人销-魂,恨不能为所欲为了。   张纤因恐惧而微微发抖,韩肥的抚摸让她感到无比恶心,她不断哭泣哀求,而那只粗糙肥腻的手滑很快滑到了她的胸前,韩肥狠狠一握,痛得她尖叫了出来。   韩肥越发亢奋,用力捏玩,身下渐渐发硬,抵在了张纤下腹上,张纤也感到了,更加惊恐不已。   “失火啦——失火啦——”   “是谁,快抓住他!”   “救火呀——”   徒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传进了房里的韩肥与张纤的耳中,两人不由脸色各自一变,张纤迷蒙的泪眼中闪过了一丝希望,而韩肥则是生出了一丝焦色。   救我的人来了?!(他们这么快找来了?!)   张纤不顾一切,拼命呼救:“救我——救……唔……”   韩肥则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恨恨道:“没有用的,来不及的!”说罢就挪动身子,去分开张纤的腿。   韩肥急于求成,打定主意破张纤的身子,不让她有翻身的机会。   张纤咬牙,拼命扭动身子,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突然,她趁韩肥挪动身子的一个空挡,顾不得害臊,猛然曲腿,用膝盖狠狠顶了韩肥胯部一下。   这下子韩肥痛了个眼冒金星,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张纤连忙翻身想要逃走,奈何手被缚住行动不便,韩肥又很快回过神来,忍着痛抓住了她的双腿,将她一拖,又把她拖了回来。   “……快来救我——”张纤急呼,声音撕心裂肺。   韩肥虽然胖,这事上面倒是异常灵巧,张纤衣衫不整的趴在床上奋力用腿蹬她,他却瞅准机会分腿跪在她的小腿上。   三百斤……泰山压顶,韩三少,你又赢了!   双腿受制,张纤就这样被分开了双腿,韩肥已经迫不及待,撩起她的裙子就要扒下她的底裤,来一个后入式,岂料——“嘭”的一声,门被人破开了。   张纤抬头,看到门口出现的人影,满脸泪水,又哭又笑,嘶喊道:“呼烈儿,救我——”   来人正是呼烈儿,他出生于草原,尤其善于追踪,比任何人都快反映过来,最先找到张纤。   他来的时候张纤在拜堂,他扒在院墙上眼见自家郡主被押着拜堂,却没有冲进来,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这个院子却至少有十几个人,而且他们正将郡主围在中间。   如果他贸然行事,人救不到不说,反将自己困进去,如果他都被困了,那么就真的没有人能救郡主了。于是他观察了情况,决定……先去放火。   这里是一处寻常农家小院,院子里堆着稻草堆,左边有牲口棚,右边是柴房,柴房挨着厨房,厨房靠着主屋,今日个又是办喜事,院子里的人都在喝酒,这个火都放不起来,呼烈儿都没脸做人了。   他只需要阻止其他人灭火就行了,火势一大,人都往外跑,他就不相信都火烧眉毛了,里面的人还顾得上洞房。   呼烈儿趁人不备跳进院子里,钻进柴房里,先把火放起来,等人发现的时候冲出去阻止人救火,顺脚往火势燎起来的地方踢破了几坛子酒。   最近天干物燥,火势烧得很快,他听到了厢房里传出的张纤的哭声,打散众人闯进主屋,一踢厢房的门便见到张纤趴在床上,衣衫不整的被韩肥压在身下的场景。   “……救我——”   呼烈儿微微一愣,却来不及冲进去救张纤,韩肥找来的地痞混混中一人抄着家伙向他劈来,于是呼烈儿一甩手飞出一把匕首直直朝着韩肥而去,他看也不看,极快的翻身躲避那人的攻击。   呼烈儿身手是极好的,迅速解决了那人,再一抬头,见又有数人往里主屋里冲,他一人持着斩马刀站在主屋大门口挡住他们,正面迎敌,打杀得好不痛快。   再说张纤,她被压在床上,好容易见呼烈儿来救自己,却不想他只是探了头,又缩了回去不见了。   她一时间哪里想到呼烈儿还要解决其他人,就好比绝望中救星突然出现,结果救星只是一闪,又消失了……这不是耍她么,张纤恼怒,呼烈儿竟然不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但也就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张纤突然腿上一轻,哐——身上那人栽倒滚在地上,她回头一看,韩肥肚子上正插着一把匕首。   方才呼烈儿一挥手,仿佛是有什么飞了出来,只是太快,张纤没有看清楚而已。   张纤见状,忙爬起来,费力的用牙齿解开绑在手上的腰带,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花,慌忙将身上的衣服捂好,颤惊惊得下床来,死死盯着躺在地上哀号的韩肥。   外面传来火烧垮房屋的声音,还有喧闹声,打斗声,兵器相错的声音,但这一切一切的声音,张纤都听不到了,她眼里只有地上的这一团恶心的肥肉,韩肥中了匕首,却没有断气,他裸-露着肥胖的身躯,没有系裤腰带的裤子松垮的褪到了膝盖处,可想这画面有多么龌龊恶心。   张纤惊恐不定,嘴唇发白,指尖颤抖。今天发生的事无疑是一场噩梦,她的内心在崩溃,但思想却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   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却有一种本能,本能正驱使着她……   她现在可以缩在墙角抱作一团嘤嘤哭泣,但是如果只是这么做的话,那么这场噩梦就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张纤缓缓伸手,她站在床边,伸手就触及到了床上揉得皱巴巴的床单,猛一拽,床单被扯下,扬手一丢,正遮盖住了韩肥的下-身。   现在,至少没有那么难看了。   张纤瞪圆了眼睛,目中逐渐泛出凶光,步步逼近韩肥,面上的惊恐已经被阴沉取代。她脚上本来穿着一双绣鞋,一只在刚才被弄脱落了,一只仍穿在脚上,韩肥只想快点占有她,连鞋子都没顾上给她脱。   韩肥腹部中剑,血流了一地,却还没死,他抬头看到张纤向逼近自己,脸上流露出十分赫人的脸色,就像是……就像是……   韩肥有所预感,打了个寒战,惊恐的道:“你……你想……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张纤的声音嘶哑低沉,看着韩肥的目光只有恨意:“你想毁了我……”   永远不要跟敌人比心软,因为会死得很惨。   张纤面色狰狞,年轻的面孔上浮现出极其可怕的神色,她猛一抬脚踩过去,踩在插-进韩肥腹部的那一把匕首的手柄上——   “啊——”韩肥惨叫,匕首穿-透了他的肚肠,他的双眼因剧痛而暴凸,双手下意识的去掰张纤的脚。   张纤用力往下碾,就像用极大的力,去碾死一只挡在路上的微不足道的蚂蚁。   “……而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第三十章   火燎上了房顶,房顶上发出火烧的噼啪声。   当呼烈儿再次冲进厢房,这一次,韩肥躺在地上,染血的床单正遮着他的□,肚子上的匕首已经埋入了腹腔,只余下手柄顶端的一寸留在外头,整个腹部血糊糊一片。   而张纤裹着被撕裂的衣衫,披头散发的跌坐在地上,双手捧脸,肩膀微微发抖,看上去十分可怜。   呼烈儿以为她在哭,急声道:“郡主放心,已经没事了,火燎上了房顶,我们得赶紧出去。”   张纤抬头,呼烈儿这才发现她的双眼虽然红肿,脸上却没有泪水,她擦干了所有的眼泪,在呼烈儿来之前,她已经证实了眼泪是没有用的。   眼泪只能用来对待关心自己的人,对敌人,丝毫作用都没有。   张纤吸了一口气,幽幽道:“原来你没有刺中他的要害……”韩肥疼昏过去了,却还有气息,张纤试过了,他还没有死。   呼烈儿意在救人,而非杀人,他虽是外族,却并不傻,韩肥乃是本地郡守之子,侵犯郡主,自有官府衙门制裁,若是被他所杀,这笔账恐怕最后仍要追究到自己头上,为了避免惹麻烦,故而没有下杀手。   呼烈儿脱了外袍,过去张纤身边将她裹严实,张纤原本的衣服撕裂得已不足以避体,他拉起她,道:“我们要快离开,这里马上就要烧起来了!”   “不行,韩肥还没有死!”张纤身子一抖,猛然想起什么,凶狠的一把推开呼烈儿,不顾形象爬过去韩肥身边,就像发了癔症一般,竟然用手指抠出几乎陷进他肚子里的匕首,昏迷中的韩肥呻吟抽搐了几下,并未完全清醒。   鲜血染红了张纤的纤白的手,她瞪着眼睛,高高握着匕首,准了韩肥的心脏。   呼烈儿抬头,见房梁都开始烧起来了,忙过去急声道:“郡主快走吧,就算不杀他他会被烧死!”   “我一定要看着他咽气!”张纤异常执着,她屏住呼吸,高高举起的手一再落下,却始终没能真正刺-入韩肥的身体。   退缩了吗?这关头已经不容她退缩了。   张纤吐了一口气,白着一张欲哭无泪的小脸,微微摇摇头,一横手,把匕首递给呼烈儿:“……你来。”   呼烈儿一愣。   “杀了他,快!”   呼烈儿深深吸了口气,接过过匕首,大约是不确定,依旧看着张纤。   “我命令你杀了他!”张纤怒叱:“一切后果有我担当,快动手!”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呼烈儿只好举手一刺,正中韩肥的胸口,韩肥闷哼了一声,头一歪,死了。   他不比张纤,张纤毕竟是个小姑娘,无论下了多大的决心,亲手起来杀一个人都会有些难度,而他,只需要手起刀落就够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便断了所有的退路,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了眼前这个看起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小姑娘。   呼烈儿行事干净利落,将匕首收进腰间的皮套,沉声道:“可以走了吗?”   说话的功夫,房顶上的一节烧焦的木头掉了下来,正掉在床架上,很快引燃帐幔,那绚艳的火光照得呼烈儿刚毅的面容上,有一股难言的血腥味道。   张纤微微有些怔,喃道:“我们走。”   她刚刚举步,却发现自己正光着脚,她的绣鞋已经不知道丢哪里去了,这时呼烈儿见了,窜身到她前面蹲下,道:“来不及了,我背你。”   屋子里也已经着火了,情况危险,张纤也顾不得许多,爬上呼烈儿的背,道:“快走。”   呼烈儿人高马壮,背起张纤并不费力,很快便跑了出去。   院子里也是人仰马翻,先前还有人救火,见火势实在太大,也就放弃了,有的就此溜了,也有的被呼烈儿打残打废了,正被人扶着往外面撤。   有人见呼烈儿带着张纤出来,上前阻拦他们离去,奈何呼烈儿勇猛过来,无人能招架。   今日韩肥在此办事,有人骑了马过来,俱是栓在门口树下,待到呼烈儿冲了出来,见树下还剩一匹马,其余大概已经被人骑走了,他冲过去,不由分说,将张纤推上马背,自己骑了上去,两人扬长而去。   -----------------------------------------------------------------------   不是世上所有事都是公正的,呼烈儿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只能顺从命运,但是命运有时像个骄纵的孩子,给他增添了诸多苦恼,因此他也会有些让人意外的反抗之举。   他蛰伏的外表下,亦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内心,不然也不会背井离乡,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谋生。   一个异族混血,一个杂-种,可想而知他过得要比寻常人艰难得多。   但似乎没什么事,比遇上一个颐指气使的娇滴滴的郡主更让他感到艰难了,尤其这个郡主还是他的主人。   “郡主,别闹了,我们应该尽快赶回去,或者直接去费家……”呼烈儿耐着性子劝说,而那位郡主却执意不肯。   “为什么要去费家?!我才不要去!我这个样子去,难道要人家看我的笑话吗?”张纤坚决拒绝,她穿着呼烈儿的外衣,就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那么滑稽,宽大的衣服将她显得更加娇小,说实话,衣服上男人的味道可真挑战着她的容忍度。   “没人会看笑话的。”不管是用大昭人还是北狄人的大脑回路思考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虽然您是受害者,但是那个是大官的儿子,他的大官老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准现在衙门的人已经赶过来了,我们——”   “哈,你害怕了!”张纤挑眉。   “……人是我杀的没有错,可也是你吩咐的呀。”   “那是他该死!”张纤咬牙切齿:“他罪大恶极!”   这件事传扬出去,她只会生不如死,确然是她下的毒手,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韩肥招惹她,又意图侮辱她,她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她是为了自保,只有他死去,她的名节才能保住……至少是死无对证,所以,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郡主努力说服自己,作恶之人自取灭亡,与人无尤。   “是的,所以我杀了他,可是郡主,我听说大昭是个以法治国的国家,那人未经衙门就这样被我们杀了,他的父亲是大官,不知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我听说费家在建安人多势大,不如我们最好先去找他们寻求帮助……”呼烈儿说的是实情,他那么做完全出于忠诚,谁要张纤疯了一般一定要韩肥死,不然不肯离开。   其实可以归结为一句话,韩肥如果成了事,他是强-奸,没有成事,则是强-奸未遂,区别在于,后者罪不该死,但他现在死了。有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闭嘴!所以你就擅自主张要带我去费家吗?”   “可是……”   “真是不知该说你傻还是说你自作聪明。”张纤扭头瞪了呼烈儿一眼,冷笑道:“你那颗脑袋难道只能想到那些?实话告诉你,若是我们真回费家,你就死定了!”   “?”   “你相信我,如果你还想活命,就跟着我走,如果你不想被当做替罪羊丢出去给人家泄愤的话——”张纤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就只有去那里。”   那个方向既不是回别院的方向,也不是去费家的方向。   “?”   “一个有点远的地方,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远一点,那里有个人,只有她才能庇护我们。”张纤的嘴唇微微翘起,笑容带着点儿冷,又带着点儿艳,眼中就像有一团小火在烧。   任性的小姑娘,要回家了,这一回没人能阻止她的决心。   --------------------------------------------------------------------------   韩肥死了,郡主张纤失踪。   韩冲火急火燎的赶到官衙里,下马之时险些被绊倒,叫一旁的捕快给扶了一把。他抖着手推开那人,但见他恍若失了魂魄,一张老脸老泪纵横,嘴里喃喃唤着儿子的小名,再没有平日倨傲的官威,就像瞬间老了十岁一般,如同一个寻常的老人,头发灰白,面色苍老,他一头钻进衙门,脚就像踩在云雾里一般,只觉得就像在梦里。   直到见到了院子里那一具被白布盖上的尸体 ,他停住了,正好仵作在一旁等候,他一步一颤的走过去,死死拉住那人,哭着问:“是我儿么,那是我儿么,莫不是弄错了?”那浑浊的眼睛,竟是带着乞求。   不管韩郡守平日如何,老年丧子,儿子又死得这般凄惨,这状况也未免太过凄惨,那仵作也于心不忍,扶着老郡守,躬身低头道:“大人……还请节哀。”   韩冲一听,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差点昏死过去,幸好旁边的人都还警醒,仵作拽住了他,旁边的人也都过来扶的扶,劝慰的劝慰。   待到韩冲意识恢复,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一把推开围着他的人,颤巍巍的跑到尸首旁,弯下腰伸手就要去掀开白布。   在场的人急忙阻止:“大人,不可……”   却已经晚了,韩冲掀开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具不辨面目焦尸,皮肉发黑翻红,勉强看得出人形,还发着一股怪异的肉味……   韩冲吓了一跳,不禁向后一退,瞪圆了眼,一脸惊惧,因为受惊过度,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古怪声音。   然而他还不愿相信,他发了狂一样扑过去,伸手去摸那具尸体,那具尸体的样子可怖,气味恶心怪异,他也丝毫不在意,他在尸体的脖子上摸啊摸,最后找出一条链子,链子是金银质地,上面穿着一块锁片,这锁片是韩三宝从小戴的,韩郡守再熟悉不过,这下子,他整个崩溃了。   “宝儿——”韩冲扑在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哀号,其声凄厉万分:“宝儿,我的儿啊——”   “我的儿死的冤枉啊——”   当场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韩冲的爱子之情,天地可表,衙门里聚集了不少人,却也有人面上哀恸,心里却道,若是郡守肯好好教导儿子,也不至于……   郡守家的三少爷死在了外头,这事不是能善了的,帮着韩肥绑架的那一伙人里就有人来报官,他们被韩肥喊来行事,却并不是很清楚张纤的真实身份,衙门里得信,不敢耽误,立马就有人去了,报官的人也不能放走,细细的审问,也知道大概了。   约莫是韩三少绑了个姑娘,有人来救,结果不知怎么把韩三少也杀了,还放了一把火就跑了。   韩三少是什么样子的人都心里有数,强抢民女的事情不是一两回了,只是这次翻了船,这事倒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   事关重大,衙门的人不敢耽误,一查下来,竟然叫他们发现,韩三少绑的居然是长公主家的郡主!郡主失踪的事儿上午就有人来报官,这,这三少未免胆子也太大了!   郡主是皇亲国戚,韩冲是一郡之守,这事只怕就要闹大了。   韩冲死了儿子,哀哭不止,却也想起报仇雪恨,哆嗦着问了儿子的死因,韩三少死于利器,伤口分别在腹部和胸口,仵作便报了,乃是死后才被焚火的。   韩冲听着肝胆俱裂,又恨声道:“是何方恶徒干的?人在哪里?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些就不是仵作能回答的了,捕头忙上前回禀情况,那捕头也是乖觉,见此时人多,拣了一些说,报案数人,当时在场的数人,都已经被扣留了,另外,此事可能和昭荣郡主有关。   昭荣,便是张纤的正式的赐号。   又是她!韩冲心下大恨,后牙槽咬得咯咯响   捕头的言辞吞吐,韩冲便知里面只怕有内情,知子莫若父,他没有细问下去。   韩冲有两女一子,韩三宝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最重香火,偏心极重,疼儿子疼得如眼珠子似地,又极爱护短,不然也不至于养成那副德行,他年纪已大,想到自家就此断了香火,死后无人送终,叫他如何不恨!   “管她是谁!”韩冲咬牙切齿的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告到御前,老夫也能挺直腰杆说话!你们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去拿人!”   韩冲化悲愤为恨意,不为儿子报仇雪恨誓不为人!   捕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既然得了郡守发话,那也只有先请来人再说了。   “你等一等。”韩冲对铺头道:“你留下,我还有案情问你!”   那捕头不动声色心下一喜,韩郡守乃是他上司的上司,只因事发突然,别人未有他了解案情,这才轮到他说话,这会儿本郡郡守亲自跟他说话,如何叫他不慎重。   韩冲看了一眼儿子的尸首,痛彻心扉,面色寒得让人心头发冷,眼里充斥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第三十一章   “连你都知道,韩肥的老子韩冲是这里的大官,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张纤围着篝火而坐六月天的晚风虽然不是很冷,但坐久了,也有丝丝的寒意冒出来。   张纤已经换了一身衣衫鞋袜,都是路过的村庄的时候,用呼烈儿身上的钱买的。   她身上是没戴钱的,钱袋那种俗物日常都是丫鬟带着的,她的发簪被扯掉了,衣裳破了,身上值钱的也就只有一对耳坠儿,手腕上的玉镯和袖口的珍珠扣儿。可是路上也没有遇见当铺,她要用珍珠扣换人家的东西,呼烈儿拦住了她,呼烈儿有些经验,这种小地方用若是用珍珠玉镯这样的东西来出手,一来人家也没钱找,二来,人家如果不把他们当劫匪报官,就不定就有歹人盯上他们,准备半路劫道了。   “韩冲莽撞无知,爱子如命,谁知道会干些什么出来。”张纤皱着眉,觉得身上不舒服,穿惯了软罗绸缎的身子耐不得粗布的磨砺,还有脚下的那双鞋,大小不合适,也略紧了一些。   这时候女子的衣裳鞋袜,大都是扯布匹亲手做的,呼烈儿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差不多大小的,人家看他样貌奇怪(混血儿),又是个大男人,怕惹上麻烦不愿卖给他,还是他连哄带吓才肯的。   这种环境,质地再不讲究的衣裳,也比衣不蔽体强一些。张纤既然选择要走这条路,也只能自己忍着了。   她用呼烈儿的外袍垫在地上,跪坐其上,虽然已经很狼狈了,但坐姿和举手投足什么的,毕竟是受过多年严格的训练,仍然显得很文雅。   “说他无知。”张纤看了呼烈儿一眼,呼烈儿正打开包袱,取出村里弄到的干粮,她鄙夷道:“他恐怕连大昭律有多少条都没弄清楚。”   呼烈儿从草原过来,也不懂什么律啊法,于是一边将干粮递给张纤,一边随口问:“多少?”   “嗯?”   “郡主,我从北狄过来,故而不通大昭的律法,这大昭律通共到底有多少条例呢?”   张纤愣了一下,没想到呼烈儿会问这个,顿时窘了。光鄙视别人去了,其实她也不清楚。   “嗯?”呼烈儿盯着张纤。   “呃……”张纤和他眼对眼。   “……”呼烈儿突然恍然,原来某人自己也不清楚。   张纤羞恼了,眼睛左看右看最后看到了呼烈儿递给她食物的手上,于是她的声音不由变得尖锐了起来:“呼烈儿,你这不懂规矩的野蛮子!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有下人给郡主奉上食物的时候像你这样吗?要用双手捧的!你已经不是马奴了,如果你不学好礼仪,以后我怎么将你带在身边?!”   恼羞成怒啊恼羞成怒。   呼烈儿跟着张纤有一段日子了,这位郡主的脾气他也有一点点了解了,努力克制想笑的冲动,低头将双手改成捧状。   张纤瞪了呼烈儿一眼,低头正准备接过干粮,借着火光,她突然看到呼烈儿的手上脏污,想起白天这双手用来杀人放火,晚上用来劈材生火,她顿了一下,道:“……把装干粮的包袱给我,我自己取。”   呼烈儿又跑过去取包袱。   张纤自行取了一块饼,在手上掰碎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只吃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饼是用玉米面做的,干硬粗梗,对于锦衣玉食的人来说,没有一口吐出来,那已经是极大的克制了。   张纤默默的将剩下的饼放进了包袱里,再也不看第二眼。   呼烈儿却将拿着自己的那一份吃得快,一点都不介意。   张纤想了想,忍不住接上之前的话题道:“咳咳,本郡主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无一不通,大昭律却从未研究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郡主,我们都知道你其实并没有想挽回面子的意思。)   “唔,为什么?”呼烈儿连六艺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真不太感兴趣,但他比较厚道,也就随着张纤的话问了。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咽下去再说话!”张纤先矫正呼烈儿不雅的行为,然后才道:“因为律法不是给我这样的人制定的,有种东西叫做‘法外开恩’,大抵是在本郡主适用的范围,只要不犯十恶不赦的话,一般是奈何不了我的。”   张纤属于特权阶级,说话虽然听起来嚣张,却是实情。   接下来她要说的就比较险恶了——   “律法不是给我这样的人制定的,却是给你这样的人制定的。”张纤将话题转回了正题上。   她端坐在篝火边,神色也不在像刚才那般浮躁,沉静下来,有些事不要问她为什么会懂,生活在那个环境知道多了,看多了,必然就懂了,而对于她而言,理解这些更像是一种天赋。   她盯着呼烈儿继续道:“韩肥绑架了我,你为我而杀了他,若他只是一般人,你便是为此入狱我也能用银钱赎回你,但偏偏他是韩冲的儿子,韩夫人的侄儿。”   现在说的是呼烈儿有关的事,他自然竖起耳朵听,咽下一口干粮,抬头问:“又如何?”   “韩冲除了韩夫人这个妹妹,另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韩让,一个叫韩进,因着韩夫人的关系,二人都在朝中做官,尤其是韩让,十分钻营。”张纤之所以记得这个韩让,是因为他给长公主送过礼。   “其实这些人,都不算什么,关键是韩夫人生了三皇子,故而便母以子贵了。”   张纤对这个韩夫人没有什么好印象,韩夫人在当年还是美人的时候,同期怀孕的另一个美人落了胎,她又生了个儿子,才进位夫人,而张纤知道,这其中自有猫腻。   韩夫人的一双眼睛,像极了已故的萧皇后,萧皇后是个刚强的女人,而韩夫人则柔弱娇媚,张纤对她最大的了解是她很爱哭,而她那一双眼睛只要一哭,皇帝舅舅多半都会依她。   她三个兄弟的官职,就是她哭出来的。   “……韩冲有这样的后台,以他那种资质所以才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当郡守,现在他的独儿子死在我们手上,也就是说表面上得罪的是他,实际上牵扯到了韩夫人和三皇子,因此你知道我们这个时候如果回去了或者进了费家,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呼烈儿已经停止了吃东西,紧锁眉头,眼看着张纤,听她说下去。   “韩肥对我意图不轨在前,而你杀韩肥在后,我有惊无险平安无事,他却死了,这事他韩家死了一个子侄,且韩冲必然受到连累,至少要定个教子不严之罪,这笔账你说韩家兄妹会善罢甘休吗?就算不能对我如何,会把你咬住不放,不然叫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搁……别这样看着我,当时我动手或者你动手又有什么区别?我才十四岁,谁会相信是我这么个弱质女流干的?”   是不是她杀,根本没有区别,不光没人相信是她下的手,而且这种事家奴为主人顶罪多了去了,就算她不愿意,丰娘,费家,甚至如果是长公主本人,都不会放过这个常规方法的。   而韩家若是死咬,也未必会说不过去,比如当时的情况,郡主既然获救,为何还要痛下杀手,韩肥罪不该死,韩夫人在御前哭一哭,怕皇上就听进去了。   “如果我们回建安,那里是韩冲的地盘,他若不折手段起来,我保护不了你,丰娘或者费家,也未必能保你全身而退,所以我们不能回去。”   “这……”呼烈儿吸了一口气:“可是郡主,我救了你。”   “是,所以我现在便在救你,我们不回建安县,我们去安阳城。”这便是张纤打的主意。   “你救了我两次,任何人像你一样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两次,我不会都再坐视不理,我不会让你死的。”   张纤不愿让呼烈儿就这么死了,在她看来,他是一个十分有潜力的人,正是她想要的人。   犹记得不久前,街道上她的护卫们面对暴民的冲击,呼喝着的却是“我们是长公主府的人”而不是她昭荣郡主的人。   还有丰娘,青娥他们,她身边的人早被打伤了她母亲的记号,在所有人看来,她的母亲比自己更加值得跟随。   所以她尤其渴望得到一件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看着呼烈儿,唇角微微翘起,年轻已经脱去稚气的面庞上浮现几乎可以算作真诚的笑容,她慎重的许下承诺:   “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   小郡主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是会卯足了全力。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的儿女排序是,大皇子赵荻,大公主裕荣,太子赵荻,二公主姚惠,然后就是三皇子等等。   有读者提醒某黑,古代男女排序是分开的,因此韩夫人的儿子是三皇子,而不是五皇子,特此致谢,并予以改正。   另外,XOXO就对了,某黑会告诉你们我喜欢B吗?   ☆、第三十二章   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是卯足了全力的人并不是只有张纤。   每个人都有想要得到的,以及不能失去的。   韩冲以为自己在过惯了好日子之后,最不能失去的就是财富和权力,但如果现在让他选择,他宁可杀一辈子猪,也只要韩三宝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有几人能承受起白头人送黑发人的苦楚,他甚至都无法亲手给自己的儿子入殓,因为韩三宝死后遭受火焚,尸身缩水,皮焦肉熟,惨不忍睹。   韩郡守崩溃了,韩三宝的死状深刻的留在他的脑海里,半夜似梦非梦之际仿佛还能听到儿子凄厉的惨叫,对于他而言,他的余生都摆脱不了这种痛苦,唯有将此痛苦转化为仇恨。   仇恨蒙蔽了他的理智,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去向昭荣郡主张纤讨回这笔血债。   白天里发生了太多事,加上从没有露宿野外,小郡主表现的非常亢奋,竟然叫呼烈儿睡觉,她反正睡不着,就守着火堆儿。呼烈儿怎么会让她来守,他本来警觉性就强,尤其像这种露宿野地的时候。   二人都不肯睡,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小郡主没有自己标榜的那么顽强,很快睡意就来了,之前她还端着坐着,但那姿势固然好看,时间一久未免也难受,便放松了下来,脱了不合脚的绣鞋,在脚上汲着,揉揉小腿,改为抱膝而坐,以头靠在膝盖上,缩成一团,身上披着一件呼烈儿弄来的毡子。   人的困倦来了,警惕便放松了下来,小郡主不知不觉说了好些话。   “郡主的身份,在外不过一个光鲜皮儿,若想有所作为,非得回安阳不可,若要摆平这件事,也必得一个我能说得上话的地方才行。”   “我再不济,身上也有皇家血脉,长公主是我母,皇帝是我舅,太子是我表弟,韩肥辱我等于藐视天家威严,死了也是自找的,当然,到时候话不能这么说……”   “我好想回去……问问母亲,为何要这样对我,是我又做错了什么,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   呼烈儿的死活,并非她最关心的,她最担心是被她的母亲长公主会对她误解。长公主已经数次责备她任性妄为,一再拒绝她回安阳的请求,这次的事传到她那儿,万一有人从中挑拨,也许母亲会认为她无药可救,就真的放弃她了。如果她的母亲真的再也不愿意见她,该怎么办?难道她要一辈子待在建安那种小地方?   张纤心里担忧,又隐隐恨着长公主,若不是她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她怎么会被人欺负,经历那些可怕的事情。   “……我素来是信她的,可是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又在哪里?”张纤喃喃着,终于合上了眼睛。   呼烈儿将最后一根柴火喂进篝火里,久没听见说话声,再回头便见她已经睡着。   身上的毡子已经滑落,也许是冷的缘故,小郡主将自己抱成一团,这是也一种很防备的姿势。呼烈儿拾起毡子给她披上,便看见她眼角噙着泪水。   他蹲下来仔细看这个少女,也唯有这个时候刁蛮狡猾得过分的少女才显得那么柔弱无依。   可是,她真的值得相信吗?   ------------------------------------------------------------------------------   人是感情动物,是有情绪的,所以才有感情偏向,如果每个人都只会做对的事情,那么现有的历史也就不存在了。   张纤过于情绪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或许她在某方面却是有天赋,比如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贵族之间的利益结合,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在她看来反倒最简单不过,但因为她的性格,注定她只能当个小女子,成就不了大事,相信她没有利用自己的特权欺压百姓,鱼肉乡民已经是她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大贡献了。   当郡主带着点儿回家的雀跃,又带着一点儿对未来的不安,忍受各种谈不上舒适的条件,一路向安阳的方向而去。   而这个时候,建安县城已经一石激起千层浪,丰娘受长公主之命负责照料昭荣郡主,郡主这一失踪,整个人吓得失了魂,一边派人去找,一边赶忙去联络费家,费家人多势众,也派出去了许多人。   丰娘和费家人因追查郡主失踪之事,一直在一起,街上引起混乱的那帮人倒是很抓了几个,却都是地痞小喽啰,领头的已经跑了,究竟是何人主使也便只有领头的才知道。   后来韩三宝的案子报了衙门,事情便传扬出来。上午失踪的人,下午怎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再一道火急火燎的上衙门追问,待到一道见了县令,最后得到的结果是——   “已经审问清楚,再明白不过。”县令大人摸着八字胡,煞有其事的道:“是昭荣郡主的护卫,那个北狄人绑架了郡主,于燕子坡撞见了郡守家的公子,郡守公子见二人神色有异,而且行事鬼祟,便将那北狄人诱骗至附近一户农家,欲擒拿此人辨个明白,谁想不敌,当场被害,那歹人逐而放火烧尸,试图毁灭证据,然后挟郡主而去,当时跟着郡守公子的随人侥幸逃脱,赶回来报官……本官已经下令缉拿,相信他们还未走多远,很快便能找着。”   丰娘闻言与费家的人面面相窥,这事闹成这样,韩三宝又死了,县令的说辞是真是假暂也辩驳不了,第一要务,还是先找到郡主才行,于是费家人又问:“此事事关郡主,干系不小,我费家愿全力协助缉拿歹人归案,敢问大人,是否知道那歹人逃往何方?”   县令也不好不给个交代,说了一个大致方向,费家人表示会协同破案,当然,还需要见一见那些曾经在案发现场的证人。   县令却说,因事关韩三少身亡一案,证人已经被暂时扣押,要一见尚需要请示韩郡守。(至于最终费家人到底见到那些证人没有,又查到了什么,便是后话了。)   县令的说辞,早就是受了韩冲吩咐的,追去的方向,也必然找不到人的。   这里头有些问题,尚需要推敲,只是事情紧急,来不及一一分辨,为了以防万一,县令指出的线索和方向,丰娘和费家也不能不追查一番,包括那名家奴身上的线索,也必是要挖一挖才行。   韩冲果然开始动手脚了,除了颠倒黑白,不日之后又有了一些意味深长的流言传扬了出来——谁知道那郡主是被绑走的,还是自愿走的呢?   张纤到底是年纪小了一些,人心比她料想的还要险恶,她心里想要回家,便想着回家种种好处,她要奔回安阳御前请罪,要向她的母亲和舅舅哭诉自己遭到的屈辱,就像小孩子受了欺负,首先想的就是回家找娘亲哭一顿去。但这个决定实在不能算是对她最有利的决定。   只能说成全了呼烈儿,韩冲是建安的地头蛇,通吃当地黑白两道,而到了安阳,难道一个长公主,还护不了他么?   --------------------------------------------------------------------------   张纤比呼烈儿相像的强悍许多。   照理来说,一个身份高贵的少女,一个弱质女流,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平日里连穿衣服都要人伺候,这样的女子在外头,还真让人无法放心她的适应能力呢。   呼烈儿是看见了,昨天晚上的饼,张纤只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脸上那神情嫌恶得跟什么似的。   所以他对这位郡主其实是不看好的,他们身上又没带多少现银,这一路必然无法吃香喝辣住得舒舒服服的,万一她受不了该怎么办,呼烈儿可不想面对一个什么都不会只会乱发脾气的娇小姐。   张纤一晚上噩梦连连,但由于精神上的刺激和肉体上的疲惫抗衡,所以就是醒不过来,天刚蒙蒙亮,她的惊呼声吵醒了呼烈儿,于是呼烈儿将她拍醒。   张纤醒了,大脑反应有些迟钝,高床软卧惯了的身体在睡了一夜地面之后,浑身酸疼,她茫然的看看四周的树木和熄灭的火堆,想起自己了的处境,瘪了瘪嘴,表情有些哀怨委屈。   呼烈儿将毛毡叠起放到马背上,张纤已经调整了情绪,歪着脑眨眨眼四下看了看,这种野外哪里有青盐漱口,温水净脸,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娇嫩的皮肤,如果不抹一点香雪面脂,会不会被风吹绉了。   她叹了叹气,就开始感到心慌,是饿的,她已经两顿都没吃点什么了。   她忍着饥饿,找呼烈儿要来水囊,呼烈儿惯于在外流浪,身上习惯性的带着火折子和水囊这两样。   所谓人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她也顾不得嫌弃是呼烈儿用过的东西,在树后用清水净手漱口,然后找来昨天吃剩下的饼,饼虽然是难吃,但人饿的时候对唯一的食物没法挑剔的,她抖着手,极力克制自己狼吞虎咽的欲望,依旧一小块一小块的掰碎饼,细细的吃着。   呼烈儿见她皱着眉头吞咽艰难,便把水囊捡起递给她,道:“喝点水润润喉。”   张纤正哽住了喉咙,接过水饮了几口,水让喉咙里面的饼更湿软了一些,也好吞咽了,她又吃喝了好几口,缓了缓,心慌没那么厉害了,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越小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像遇到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的事情了。   “怎么?”不是傻了吧?呼烈儿看着她。   张纤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昭荣郡主张纤,沦落到喝一个马奴喝过的水,吃这种猪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而且还如此迫不及待。”   呼烈儿真是……好了,他现在担心的不是面对一个乱发脾气的郡主了,而是担心自己会克制不住,掐死她了。   “……”呼烈儿很是挫败:“郡主,允许我提醒你们,我现在已经不是马奴了,要是不想喝你们也可以不喝的,而且我想猪不会觉得难以下咽的,因为我昨天吃的时候就没觉得难以下咽,另外你们的姿势很,呃,好看,并没有迫不及待。”   呼烈儿是护卫或者是马奴,对张纤没有太大的意义,现在身边没有其他的人,还需要呼烈儿的保护,张纤表现得很大度,道:“好吧,我承认,我偶尔说话是很伤人,我没有将你比猪或者猪都不如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很,嗯,新鲜,嗯,是很新奇刺激。”   干粮这东西真是……一旦不再感觉饥饿,就不会再想吃它了。张纤已经不饿了,但也算不得饱,还是多吃了两口,确保一会儿有体力骑马。   她咽下去了一口饼,又喝了水,才道:“有时候我说话不好听,却并非心存恶意,只是不习惯总是解释罢了。”   大多数时候,她不用乎别人怎么想,所以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不是道歉,但也很大让步了,这种自命清高的小姑娘,往往表达的方式是很别扭的,而且还不能戳穿她,不然她会恼羞成怒。   因身份悬殊,呼烈儿没有跟主子计较的权利,而且他也不会计较,倒是听出张纤在退让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过去取包袱里的饼进食。   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他们吃完便要赶紧上路了。   没有青盐漱口,就用清水,没有温水净脸,就在河里洗脸,没有面脂膏油,等进了下一个城镇再买,张纤发挥了以往料想不到的适应力,她的心情,落魄中带着兴奋,这种如逃亡一样的赶路方式,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带给她从未有过的新鲜刺激。   她当然知道别人(呼烈儿)心目中娇生惯养的自己是吃不了苦的,但她也想证明,自己绝不是普通的千金小姐可以比拟的,她是生命力绝对旺盛强悍的张纤,而且一旦抉择,绝不回头。   昭荣郡主来势汹汹,人类已经阻止不了了。   因为只有一匹马,只能二人同乘一骑,呼烈儿是不介意的,可张纤介意,之前是形势所迫,现在光天化日的,两人大刺刺的骑着同一匹马,孤男寡女成何体统。但路途遥远,时间不宜久拖,就算要买马,也得到一个有马卖的地方才行。   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下,张纤闭上了嘴,令呼烈儿在在前,她在后,这样同骑的两人看上去也没那么亲密暧昧(自我安慰)更兼之她可以将自己的脸埋在呼烈儿背后。遮住了脸,至少不会有人认出她。(郡主风范掉了一地啊)   次日下午,他们到达了下一个县城,奎安城。   张纤预备在这里解决几个及其重要的问题,置办一身好衣服,换一双舒服点的鞋子,吃一顿好吃的,买一匹好马,对了,还得买一盒面脂,这小县城里有丰泰轩的胭脂铺吗?   这是几个她想要迫切解决的问题,可惜,事情往往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离县城老远,张纤就勒令呼烈儿下马,跟着马屁股后面小跑。   或许是离了建安县那样的大环境,除去的华衣美服,少了奴婢呼喝,又穿着农家女穿的衣裳,这会儿张纤的霸气侧露,更像是小女儿家的小脾气。   呼烈儿心里不情愿,冒出一丝想要说服自家郡主的意思,不过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郡主再说:   “我堂堂一个郡主,光天化日被人看见和你骑一匹马,成何体统,听说你不是跑得很快吗,那你便快点跑吧,本郡主在城门口等你!驾!”   张纤就走了,呼烈儿只好跟在后面,幸好张纤骑得不快,呼烈儿紧紧跟住,到了奎安城门口,张纤停了下来,抬眼正好看见城门口有人牵了两匹马在卖,扭头道:“呼烈儿,买!”   呼烈儿气喘吁吁,面色很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跑过去问价。   要知道事先呼烈儿也不知有这等变故,前一刻还在建安保镖护卫,下一刻就开始南北转战,这身上并没有多少钱,张纤是有几个首饰,可还没当出去是不是?   郡主娘娘气势豪爽落地有声,一个字,买!那卖马的听到了自然知道他们是实心要买,再还价就难了。   果然,那人先是看了张纤一眼,似乎有些疑惑,又看了呼烈儿一眼,道了声:“稍等。”然后扭头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旁边的人就走了。   那卖家回头才道:“小哥儿好眼力,这两匹都是上好的马,脚力都是极不错的,那白马七十两,另一匹枣红马六十五两。不知小哥儿相中哪一匹?”   倒是把呼烈儿吓了一跳。这年头的马是奢侈物,寻常人家不用也买不起,可这个价格也太敢开了一些,呼烈儿善马,一眼看出那卖家手上的两匹马都是寻常货色,市价也不过三十四两罢了,这人要价高得完全没谱,而且他身上统共也只有不足五十两纹银。   他连价都不想还了,转身就要走,心想劝郡主好歹当了那几样首饰,身上的钱充盈一些再买,谁想那卖家见他要走,一急,伸手将他的肩膀一抓,道:“小哥儿且等等。”   原来他才刚故意抬高价格,就是想呼烈儿还价,谁想他价都不还,直接掉头走人,这才急了。   呼烈儿回头,眼神锐利,冷冷扫过肩膀上的那只手,那人连忙放开手,满脸堆笑道:“失礼了,小哥儿,我家里急等着用钱,若是嫌贵还可以再商量嘛。”   呼烈儿便觉得不妥,便是害怕客人走掉,也不用那么急切的来抓他的肩膀。心下有疑,再看那卖马人的神色,更觉得殷切的怪异。   呼烈儿沉声道:“不买了。”   说罢要走,谁想,那人竟然又伸手急切的扯住他的袖子,道:“小哥儿莫走,家里的确有急事,便是贱卖也可以。”   更怪了,如果有贱卖之心,方才何苦太高价格?   呼烈儿将手一抖,用了几分力,一下子将马卖人推开了去,谁想那卖马人站稳之后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呼烈儿的腰,大声喊道:“你这人,我不过是和你讲价钱,你干嘛打人,大家快来看啦,这个蛮人欺负人啊!”   呼烈儿模样与寻常大昭人还是有些区别,身材高大魁壮,肤呈麦色,眼眶略凹,鼻子挺立,面容线条刚毅。穿着大昭的服装,却改变不了草原上的气概,所以一眼就被识穿,被称为蛮人。   因此地是城门口,来往不少人,被他一囔,果然不少人驻足观视。呼烈儿被拉扯住,莫名其妙,他不过推了一把,哪里就有打人?此时被人看着,也不好动粗,身为一个“蛮人”在别人的国家蛮横是要犯众怒的,他以前就吃过这亏。因此别人看到的,也不过是卖马人抱着他撒泼,他却动都未动。   话说方才呼烈儿问价的时候,张纤骑在马上,她对讨价还价不感兴趣,百无聊赖便四处观望,因坐得高,便能看见一旁告示栏那里围聚了许多人,她也驱马几步过去看,呼烈儿被人纠缠之时她正在看榜文,所以没有在意,这不看还好,一看不禁脸色大变。   “呼烈儿——”张纤惊呼一声,回头看去,正好看见呼烈儿被卖马人纠缠。这还不打紧,关键是更远处,城门口有个人领着一队骑马的官差正往这边过来。那领路的便正是刚刚和卖马人一起,后来卖马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就离开的那人!   张纤扬鞭,喝道:“呼烈儿,有埋伏!走!”   说着便骑马到呼烈儿身边,呼烈儿此时已知道事情不对劲,眉头一皱,一手拿住卖马人的手腕,向后一扭,卖马人吃痛,单膝跪下,呼烈儿趁机蹬了一脚,手中一放,那人就被他踢得向后滚了三圈。   便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呼烈儿随即跳上马背坐在张纤身后,拉着缰绳调转马身,又夺过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那马一声嘶鸣,迈蹄而去。   “韩冲通缉我们,如今已经张了榜,说是……”张纤大声道,迎面的风将她的声音带进呼烈儿的耳里:“这厮歹毒!他说你绑架了我,杀了韩肥,悬赏缉拿我们,如今县城是再也去不得了!”   这就是刚才张纤在告示榜上看到的内容!   原来这缉拿公文今早就发了,那卖马人认出了他们,所以才先令人过去报信,自个儿故意报了高价,就是指望跟呼烈儿讨价还价拖延时间,不想呼烈儿连价都不还,直接走人,这才迫不得已拉扯住了他。   只是,韩冲如此大张旗鼓的颠倒黑白,搞得人尽皆知,难道就不怕水落石出的一天么?或者是……笃定不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张纤心寒,已有不好的预感。   ☆、第三十三章   后有追兵。   呼烈儿和张纤果断逃走,可那些官差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也不会散罢甘休。而且他们两人一骑,毕竟在速度上,还是有点强差人意。   呼烈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向后望了一眼,后面的官差紧追不放,他眉头紧紧绞在一起,心底到底有些不甘心。   他就算为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会有情绪,只是为奴为婢最大的悲哀就是,他没有表达情绪的权利。   ……再说,就算他能表达出他的情绪,你叫他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能怎么样?   他现在真的有点后悔了,救人就救人,人救出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听她的话杀人呢?固然那人该死,可是最后惹上麻烦的是他。   回去是替罪羊,逃走就成通缉犯,这一切,源头便是在张纤身上,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栽在这个郡主手上。   过了一座石板桥,呼烈儿停了下来,翻身下马,一言不发。   “干什么,呼烈儿,为何停下来?”张纤急道。   呼烈儿没有回答,从马鞍上抽出斩马刀。   “呼烈儿!你到底要做什么?!”张纤大喊,回头望,追兵已经很近了。   呼烈儿不理张纤,回到桥上,立于桥心,持刀而立。   张纤明白过来,神色越加焦急,呼烈儿的身手了得是不错,之前一个人也从韩肥那些人手中救回自己,可是地方上的混混和官差是不一样的,官差是公门中人,说白了是练过的,是职业的,是训练有素的。   她大声急道:“呼烈儿,你打不过的!我命令你——”   可是呼烈儿不听,他心里默默的数着,一、二、三、四、五、六。追来的有六人,这在数量上是绝对的优势了。   呼烈儿眯了眯眼,冷笑着,鼻翼微阔,握刀的手流了汗。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不是害怕,是兴奋。   能够在草原上搏杀野狼的人,骨子里本身就流动着嗜血的基因。   六匹马奔过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马匹奔跑的冲力,别说撞击的的力度,就算用马蹄子踏都可以踏死他。   张纤管不了呼烈儿了,拉着缰绳急忙将马退到一侧的树后。待到她再看向呼烈儿时,她发誓,眼前的男人似乎就已经与她所认识的不一样了。   就好像一个人能瞬间改变身上的气质,就好像一把刃在刹那露出了它的锋锐。   但见呼烈儿身子紧绷,双腿微微弯曲,重心下沉,脚尖微微踮起,姿态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野豹。他专注的看着冲向自己的那群人,右手持着斩马刀,而左手的袖中轻轻的滑出了一把匕首。   而后,突然,他冲向了那群人——   张纤是知道呼烈儿身手了得的,虽然他一再的将她带离危险,但她从未亲眼见过,不是将他单独留下面对,就是在屋里等着他来搭救,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的亲眼见到。   呼烈儿极快的冲了上去,用斩马刀砍去了正在奔跑中的马腿,以刀斩马,以匕首错开向他刺过来的刀剑。   然后他侧身一滚,这一次他用斩马刀挡住了另一人的攻击,而匕首则将那人的马匹肚子刺破了一个大洞,马一吃痛,抬着前蹄子嘶鸣起来,竟然将马背上的那名官差甩了下来,正掉进了河里。   这时,又一匹马向他撞来,而他徒然身姿一挨,向下一跪,跪下的同时脚尖一蹬,身子向前一滑,那匹马就从他头顶跨过,而他高举的匕首则将那匹马的肚子整个割开,当马落地之时,肚肠则掉了一地。   一切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太快了,后面追上来的那两人,甚至都停下来马,不敢贸然冲上来。   呼烈儿一出手,就以极震撼的方式震慑住了场面。   张纤见状,不由吃惊,她再一数,原本有一队六名官差,其中一人落水,一人似乎从马上面跌下来的时候摔到了腿爬不起来,似乎是断了腿,便还有四人。   原本还紧张的不得了,张纤突然松弛了下来,开始有心情看戏。   不知怎的,突然对她的家奴,很有信心呢。   那四个官差,除了一个是从马上面跌下来的,十分狼狈,另外三人都下了马,其中一人,提刀指着呼烈儿道:“大胆案犯呼延儿,竟敢绑架昭荣郡主,杀害本郡郡守韩大人之子韩三宝,我等乃奎安县捕快,奉命来缉拿你归案,尔还敢拘捕?”   被绑架的昭荣郡主骑着马躲在树后,真心盼望着呼烈儿千万不要落败。   “烈!”呼烈儿大喝一声。   “?”   “呼烈儿!”呼烈儿大喝:“我叫呼烈儿——”话音未落,呼烈儿便冲了上去,与四人缠斗起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张纤抬手,以手背抚着额头,自责又懊恼的喃喃道:“我怎么可以不相信呼烈儿的身手,既然是我看中的人,又怎么会不出色?我……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眼光?”   ……   ……   (-_-|||,额错了,额真的错了,这货不是女主角,这货不是女主角,这货不是女主角)   话说呼烈儿以一敌四,捕快们事先都得到过命令,案犯若抵抗则可死活不论,因此下手亦没有留余地,招招都是杀机。   却是对了呼烈儿的路子,他骨子里就好杀戮,只是一直把持着自己,不管前景多么艰难,宁可卖身为奴,也没有去做打家劫舍那等事。   他还有底线,这个世上有些错他是不愿意去犯的,有些路也是不愿去选的。   一直克制自己想要杀人的欲望,并不容易,而这些无知的捕快,却在一而再的挑战他的容忍度,让他的杀欲高涨。   就在他起了杀心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一声银铃般的声音:“呼烈儿,留活口!”   呼烈儿抽了口气,回过神来,抬头见张纤望着他,她也看出他占尽了上风,人说刀剑无眼,她也担心他会杀了这些人,因为他们不能杀,他们是捕快,是官衙的人,她还想着日后能够扳回局面,便不想呼烈儿招惹上麻烦。   呼烈儿听了,便出手将捕快一个一个的打下桥去,落进河里,当最先掉进河里的那个捕快爬上桥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把所有人丢了下去,于是,在呼烈儿持械威胁下,他吞了吞口水,自己爬过桥栏,跳了下去。   张纤看见这一幕,笑了起来。只笑了一半就顿住了,她看到呼烈儿怒目瞪着她。   呼烈儿冷哼着,空劈了几下,甩了斩马刀上的血滴,然后收起了刀,匕首也用衣角揩了揩,收进衣袖,然后走近张纤。   “你……怎么了?”这一刻,张纤都不愿承认,她竟然有点胆怯。   呼烈儿生气了,他是一个看着容易接近,看起来平和可亲的人,如果让建安别院的那一群护卫来说,甚至会说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所以他要么不生气,一生气就是真的动怒了。   呼烈儿伸手一把将张纤拽下马来。   “啊——你疯了?!“张纤尖叫。   呼烈儿拎着张纤,将她背靠大树抵在树干上,沉声冷冷道:“你觉得这一切有意思么?”   “你,你在说什么?!”   “你敢说你不是把这一切当做游戏?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郡主觉得日子过腻味了,逮住机会就制造事端,根本在你叫我杀死韩三宝的时候,你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包括现在的局面,对不对?!”呼烈儿低吼,他已经彻底爆发了。   有些游戏,她可以玩,但他却玩不起。   “很有趣是吗?用你的话说是不是很新鲜刺激?像你这样的人连律法对你们都是没有用的,就算出了事也可以找人当替罪羊,可是我拼的却是自己的命,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活下去,一不偷,二不抢,三不用谋财害命,为什么一定要牵扯进来我,韩肥当时可以不必死的!这些事都可以不必发生的——”   如果韩肥不死,他根本不会到这个地步,或许听从她的命令杀人,一方面是因为那人该死,另一方面也是相信她不会对救了自己的人不顾。   呼烈儿有种受到愚弄的感觉,如果她明明知道他最后是替罪是通缉的命,那么是出于什么样子的心理对他?说不定她说的护送她到安阳就帮他脱罪,也不过是欺骗他的话!   呼烈儿不觉越想越怒,捏着张纤肩膀的手逐渐用力,张纤吃痛,不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忍受不了激愤的尖叫:“那是因为他必须死!他不死我就完了!!”   她当时面临的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因为——   “如果我还有别的选择……但是我没有!”   虽然这个世道没有朱程理学来祸害女子那么残酷,但有些基本规则不会改变,女人的贞节永远是男人的世界最津津乐道的关注之一。   这世上的规则便是如此,韩肥对她所做的事情,一旦被人所知,那么她就彻底被毁了,别说太子,但凡有点名望的人家都不会想要娶她,就算还能嫁人也得自降好几级身份,便是嫁过去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受夫家折辱,旁人耻笑,委曲求全,哭告无门,这种噩梦一般的日子到死才能有休止的一天。   最好的下场就是韩肥愿意娶她,这样也许还能保有稍许一点点可怜的体面。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她无法想象的可悲。   所以她只有先一步处置掉韩肥,她才能继续冰清玉洁下去。   “他不死,我将生不如死。”张纤直视着呼烈儿的眼睛,冷声道:“如果坐以待毙是一种善良,如果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去阻止……我做不到。”   她也不想的,是韩肥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我不想自己那么可悲不可以吗?我为什么一定要承担别人犯下的罪孽!是他逼我的!我哭着哀求过,可他就是不肯放过我……纵然我能放过他,可谁又能放过我?!”张纤睁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泪花,谋害了他人的性命,对于她并非是那么无动于衷,她也会害怕和胆怯,但就像她不会说出她夜里的噩梦,不会说出她内心的渴望,不会表露对未来的不安一样——她绝不会认输。   张纤擦了泪,昂着头,此刻一无所有,但她依旧骄傲,简直骄傲到了残忍,残忍又到了孤绝的地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红着眼,展露一丝极勉强的微笑,声音略带颤音的道:“所以,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没有退路了,你懂吗?”   ☆、第三十四章   呼烈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张纤的情形。   那时候他很糟糕,当然,他一直就很糟糕,他的心中充满了悲伤与挫折感,一文不名的来到建安县,猛然发现,即使离开了北狄,也没有可以接纳他的人。   北狄人排斥他,大昭人也不拿他当自己人。人们停留在他身上的眼光,总是异样,就像他格格不入。   迫于生活,他卖身为奴,身为下贱,但他的心仍然像翱翔在半空的雄鹰,那是永远不会被一纸身契所折辱的东西。   那一天,因为马匹失控,驮着一名少女在广阔的草场上疯狂的奔驰,马背上的少女发出尖锐惊恐的叫声,着实让人捏了一把冷汗。   正在倒腾干草的呼烈儿闻声抬头,一眼就看出那匹飞奔的马不是凡物,生性傲烈,这样失控的奔驰,马背上的少女迟早要摔下来,于是不由分说,他丢了耙子,夺了另一匹马冲了上去。   也算顺利,他凭着出色的骑术,顺利的靠近了那匹失控的马,并且弓着身子如一只猫一样,跃上了那马的马背……最终,他驯服了那匹“火烧云”,救下了那名少女。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如英雄一般凯旋,他利落的下马,先前那名少女因脚软,下马之时险些跌倒,他还好心的扶了一把。   “多……多谢。”少女又是感激,又是羞怯,急着抽回手,看了呼烈儿一眼,又忙垂下头去,那弯弯的颈项,柔和的就像是水鸟汲水时候垂下的脖子。   呼烈儿正待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呵,想不到,我家的奴才里也有这样身手敏捷的。”   呼烈儿回头,不意,就看到了一团艳丽的火。   是一个生的明眸皓齿,形容俊俏的小姑娘,穿着绯色的衣裳,站在宛若泣血的夕阳之下,手握马鞭,正对着他笑,那笑容带着三分纯真,七分明艳,当真是光华夺目,宛若天人。   呼烈儿愣了一下,就见周围的人,包括他们马棚里的管事一齐跪下,对着那绯衣姑娘道:“见过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呼烈儿环望四周,见除了刚刚那位被救的少女,以及郡主带来的几名侍女没有跪,其他人都跪下了,也连忙跪下,既然是郡主,便是自家主人,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到,但礼不可失。   被救的少女也是奴婢,但与这些身份低贱的马奴不一样,乃是郡主身边体面的大侍女,名唤丹寇。   丹寇欠身行礼,郡主便抬手免了她的礼,问道:“丹寇,还好么?”   丹寇着实被吓坏了,却也不敢说自己有事,只道:“奴婢无事,那马不知怎的发起狂躁,幸亏这位小哥……”   “本郡主自会重赏。”郡主打断丹寇的话,微微抬着下颚,这个样子显得有些傲慢,但因她年纪不大,模样生的也乖巧,所以看上去不算太讨厌,只觉得是一个傲气十足的小姑娘。   郡主瞥了呼烈儿一眼,道:“本郡主身边得力的侍女,身份不比旁人,救了人的,本郡主一定会赏,可是害了人的,那也一定是要罚的!”   说罢,方才还面露笑意的的脸,徒然一冷,手中的马鞭便重重甩下,一鞭抽在了跪一旁李管事的脸上,那凶狠的模样,与方才略显纯真的笑容大相径庭,这郡主生了一张会欺骗人的脸。   那老李头一直管着马棚的事,这一次出事的这匹“火烧云”乃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同时也悍烈异常,老李头已经亲自将之驯服,这才报给郡主,当时郡主正在喝茶,闻言就令自己身边的侍女丹寇去试骑。后来听闻草场这里出了事,这才赶了过来。   老李头也没想到马匹会失控,不敢躲避,只呼痛饶命,那一鞭子一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身上。   “既然没有驯好,为何要唬我,你害丹寇险象环生,若不是运气救了回来,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这次幸而是她代我试了一试,若是我亲上阵,那你岂不是要害我性命不成!”郡主凶恶的抽打了数鞭子,骂道:“刁奴,你穿我衣,食我禄,平日耀武扬威且不管,还做这等欺主之事,你当本郡主是傻子冤大头,随你糊弄吗?委实该死!”   老李头头脸上数道血痕,但郡主不过一女娃,手上能有多大力?看上去赫人却也没有伤筋动骨,故而他只在面上呼叫连连,心里只当打几鞭子就能了事,未想是听郡主说话,却越听越不对。   旁人不知,这采购马匹和饲料里面有许多门道,他自掌管以来,胆子慢慢肥大,便以次充好,饱了不少私囊,这一回郡主先是不知从哪弄了一匹悍马回来要他亲自驯服,现在出了岔子,但又不是郡主本人,不过是个侍女,就这样不顾人脸面的打骂,还说着这样已有所指的话,难道是走漏了风声?   老李头越想越不对味,这才害怕起来,扑在地上惨呼饶命,说是受人挑唆才行这不义之事。   那郡主乃是最最要脸之人,被人愚弄这样的事,哪里会让人当面挑明,于是丢了马鞭,叫人用泥草堵住老李头的嘴,拉下去打个半死,再卖出去了事。   而这一些内情,旁人哪里知道,就连呼烈儿在一旁看了,也暗暗道,不想这小丫头如此狠毒,长大了必是个蛇蝎心肠。   正想着,就听郡主道:“既然管事的犯了事……”郡主环视一圈,在场诸人个个屏息敛气,没有得命的依旧垂手跪在地上,眼睛都不敢乱看。   郡主的本意是想让呼烈儿接管事位,以示表彰,但见他模样生得好似异域人,心念一转,任了另一个马棚里姓蔡的老手为管事。   就此,郡主大施了一番威风,命人再接着驯那匹悍马,然后带着丹寇,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离去了。   几人离去之时,因她们离他不远,而他的耳力灵敏,恍惚听见那叫做丹寇的侍女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仿佛是:   “……谢郡主夸奖。”   呼烈儿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张纤的时候,那张略带着稚气,甚至还不失纯真的脸。那明艳的笑容,让看到的人忍不住被她吸引。   可是他也记得,那笑容之下,隐藏着谁也不知道的心思。   她现在在哭,不是梨花带泪或者嚎嚎大哭,是泪目盈盈,却咬着嘴唇忍着,挺直腰背,用发红的倔强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柔弱里,带着出人意料的坚韧,而那份坚韧,也有种如蛋壳一般,一击即碎错觉,令人更加不忍伤害。   呼烈儿双手捏着张纤的双肩,突然察觉到手中她的肩膀是那么单薄,自己是不是太用力了,于是,他突然松了手。   因一直忍着痛,呼烈儿松手的瞬间,张纤忍不住身子颤了颤,吸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肩。   一边揉,一边看着呼烈儿。   呼烈儿侧过头,实在不愿意去看她,这个少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能力,叫你明明知道她不可信,却只要看到了她的眼睛,就还是想再信她一次。   这是不是就叫做蛊惑?   “不管怎么样……”呼烈儿舔舔干枯的嘴唇:“我们要先离开这里,也许还有官府的人追来……”   “……我会送你回建安,然后我就离开,你最好做到你答应的事情,我不想一直被通缉,如果你没有做到,那么你要小心了——”   “因为我会回来找你。”   这才是真正的呼烈儿,郡主可以得到的,只有一张卖身契,她想要拥有一个男人的忠心,却没有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她的青睐。   想要收获,就必得付出。   这一次,郡主若想要收获,可能需要付出的更多一点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少,日更虽然很快活,但素某黑年纪大了,持久力不行啊,天天这样哪里折腾得了,哎哟,我的老腰啊。。。   ☆、第三十五章   既然已经演变成了一场逃亡,某人该收起出游的心情,面对现实了。   如果呼烈儿不驯,张纤也要重新考虑将之收服的打算了。   果然还是冒失了一些呢。   张纤一路上默不作声,奎安县的捕头们给他们提供了坐骑,再不用两人共骑,但是张纤的脚趾有些痛,幸亏是骑马而不是步行,不然会被脚上这双鞋子折腾死。   因为进不了城,他们只好放弃官道,呼烈儿的野外生存能力强大,他袖子里面的匕首甩出去,枝头的鸟雀,草丛里的獐子,甚至水面下的鱼,都能够被他一击击穿。   只是张纤对这把杀过人的匕首有种心理上的排斥,于是她闭上眼吃呼烈儿烤熟的食物。那副纠结的小脸真让人怀疑她啃得是人肉。   呼烈儿弄了不少吃的,如果不是张纤再也忍受不了尖叫起来,他还能弄到几只肥硕的田鼠。   他不愿把时间花在打猎上头,所以一次性捕了几只一道烤了包好,这样的天气,山林间的气温又比较低,估计一、两天应该不会坏。   作为一个在野外毫无生存能力的人,她已经逐渐失去了主导地位,她所能做的就是乖乖跟着,不要添麻烦。   万幸她虽然矫情,但还有一个会审时度势的优点。   晚间,他们继续露宿野外,这次选了一个离水源不远的地方,呼烈儿生了火,将已经烤好的獐子肉加热,张纤觉得口口都是肉实在腻味不过,勉强也吃了一些,然后说了句:“我去洗把脸。”就起身去了河边。   河边并不太远,回身还能看到火堆的亮光,夜晚的河上安静幽深的吓人,河边树影倒影在河面上,一团一团阴暗得就像一个个藏在水里伺机作乱的鬼魂。   张纤有点怕,但呼烈儿就在不远的地方,彼此抬头就能看到对方,这又让她感到安心。   她慢慢来到河边,找了块大石头踩着,蹲下去洗了手脸,她的脚依然疼得很,她想了想,犹犹豫豫的坐了下来,撩起裙裤,脱掉足衣和绣鞋,将脚浸进水里,河水有点冷,脚刚刚碰到水的时候冷得她不禁抽了口气,慢慢入水,适应之后,才觉得很舒服起来。   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河边,夜风拂面,幸而眼下的季节并不寒冷,这短暂的宁静让她感到惬意,抱着双臂,歪着脑袋,渐渐陷入自己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弹指,或者一炷香?没来由的,突然,她感到有一丝奇异的沉静感,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背后赫然站着个人影!   “呼烈儿?”张纤忙喊道,因夜色的原因,而且今夜也没有月亮,四周黑漆漆的让人看不分明,咦,奇怪,篝火呢?怎么熄了?   原本刚刚升起的篝火,竟然在方才片刻就熄了,这让张纤莫名的寒毛都栗了起来。   “呼烈儿是你吗?快说话呀!”张纤急道。   “嘘,安静!”呼烈儿压低嗓子道。   听到呼烈儿的声音,张纤才有点放心,还有点怒意,呼烈儿这是干什么,故意吓唬她吗?   “火堆呢?你干嘛把火堆弄熄了?我都看不见你了……”   “别吵!”   岂有此理!还嫌她吵!张纤连忙抬起脚穿上鞋子,站起来怒道:“你还敢嫌我吵,你这样不声不响站人家身后,知道有多唔……”   呼烈儿捂住了张纤的嘴,顿时四周安静了下来。   夜晚寂静万分,连呼吸声和风吹着树叶沙沙抖动的声音,都显得那么突兀,突然——   弓弦轻颤,箭势破风!   呼烈儿目光一敛,瞬间将张纤一抱,往地上一滚,而他们滚过的地方,连连插了三根黑羽箭。   “嘶——”与此同时,黑暗中不远处的马匹发出异样惨烈的嘶鸣,随着两声闷响,两匹马也被射杀在地。   “怎么回事?!”张纤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快走!有危险!”呼烈儿拉起张纤就跑。   呼烈儿的五感较常人敏锐,他方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何时周围的鸟雀声消失了,虽然有些晚了,但林子里还不至于这般安静,安静的有些异样。   他有着动物一般的直觉,察觉的瞬间用沙石灭了火堆,亮光只会将他们暴露,唯有黑暗才更加安全!他怕张纤有事,寻过来,站在她身后没有作声,是因为他捕捉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果然就出事了!   张纤被呼烈儿拉着跑,呼烈儿的眼睛夜能视物,她却不能,还不知道方才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道。   这时藏身于树上的人,纷纷现身,佩戴刀剑,向他们围攻过来。   呼烈儿将张纤往旁边一推,张纤跌倒一旁,他则从背后抽出斩马刀,冲杀过去。   张纤看到人影闪动,听到刀剑相错的铿铿声,这才明白过来,这,这,莫非是……   是杀手!呼烈儿心下一沉,躲开一道正面攻击,以脚尖点地,跃起的时候又躲开背后的一击杀招,同时以斩马刀横劈,似乎砍中了左面进攻的某一人。   呼烈儿额上冷汗直冒,术业有专攻,这样的身手和行事,这帮人只能是职业杀手了!   张纤缩在一边,看着人影窜动,对方起码有十几人,而呼烈儿只有一个,绝对是陷入苦战了,张纤大气不敢出一声,耳边听到了呼烈儿的闷哼声,似乎是呼烈儿落在了下风。   怎么办?张纤情急之下,不禁又开始了五岁以后就强行戒掉的恶习,咬手指甲。   呼烈儿肩上和腰间各中了一剑,咬牙躲开左边刺过来的一击,左手一抓,竟然叫他把那人给抓住了,他暴喝一声,拽过那人,他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以抓住的那人为盾,挡住了敌人的攻击,那人也真是倒霉,混乱中连连被自己的同伴砍中,然后呼烈儿将之抡了起来横丢了出去,砸倒了数名正冲杀过来的敌人。   这时候徒然听见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不要过来!”   回头看去,就见一个黑影靠近张纤,而张纤抓了一把地上的大约石子儿之类基本无杀伤力的东西狠狠砸过去。   ……算了,也没人对她有多大期待是不是?   在张纤的尖叫声中,呼烈儿冲过去,一刀从那人后背刺-入,然后拔出刀,拽起跌在地上的张纤就跑。   可是这里早被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被人围住了,背后只有一条河。呼烈儿的求生本能只能拉着张纤往河边去,但是,真的要水遁吗?   呼烈儿有着草原人民的所有特征,比如勇猛过人,比如能征善战,比如骑术高超,但是只有一点,他不会泅水。   这是毫无疑问的,草原人民热爱蓝天白云和蓝天白云之下的吃草的牛马羊,水源对他们珍贵得连洗澡都是恩赐,谈何练习泅水?   而金枝玉叶的郡主娘娘呢?   相信如果某一天泅水成为了大昭贵族之间新的风尚,她才会对之感兴趣的。   呼烈儿拉着张纤下了水,水渐渐淹到了他的腰际,人类对未知事务的恐惧令他开始迟疑,不知道是不是无知所以无畏,张纤没有想那么多,凉凉的河水淹到了她的胸前,她拽着呼烈儿的手,因感到他的迟疑,而焦急的将他拖下水。   “等等——”呼烈儿难得的犹豫道,颇有些退缩不前。   被杀,还是淹死,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话说回来被杀其实痛快一点,窒息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啊。   张纤哪里知道呼烈儿纠结什么,她拖不动她,回头大声道:“等什么!他们追来啦!”   没想她一回头,就看到……好吧,因为很黑,而且时间太短暂,她根本没看清楚是什么,但是她隐隐听到了弓弦声。   是岸上的杀手再向水面上射箭!   万幸的是,同样因为很黑,那些杀手也射得有些偏,那几箭落进了水里,其中有一只贴着呼烈儿的手臂而过,刮破了他的袖子。但不幸的是,从水花的响动,可以听出,那帮杀手也跟着下水了。   可是呼烈儿犹犹豫豫还是不肯下水!   莫非……   “你不会泅水?!”张纤惊讶道。   “你会?”呼烈儿沙哑着嗓子,没好气的道。   “我当然会!”张纤竟然会,看来泅水真的要成为某种新风尚了。   “你放轻松,我带着你!”张纤大义凌然的道,拉着呼烈儿的手一紧,身子一矮,整个人潜进了水里。   呼烈儿巍然不动。   拉着他的张纤自然也游不走,她气呼呼湿漉漉的的钻出水面,呼烈儿歉意的看着她,不是他不想跟着她下去,但是对水的恐惧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   张纤见状白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潜入水中,然后突然跃起,整个人用力往上一跳,在被带出的水花中,一双柔臂伸了出来,紧紧挽住了呼烈儿的脖子,呼烈儿被她突然贴近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一吓之际,她用自己整个人的重量,终于将他拉进了水里。   郡主娘娘会泅水,那是因为建安县西面的山上有温泉,她的别院里特特挖了一口池子,引了温泉水过去,温泉水滑洗凝脂,又享受又对皮肤好,话说这两天风餐露宿的,害得她的皮肤都变粗糙了,哎,真讨厌啊!   作者有话要说:哀家看了一下哀家的收藏和悲催的评论,十分感谢孜孜不倦以及偶然冒头的亲们拍爪留印,以及从不冒头的亲们提供的点击,另外还不死心的想问一句,霸王亲们,你们敢不敢出来亮个相?   ☆、第三十六章   呼烈儿错了,窒息,尤其是水中窒息,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痛苦。   当鼻子进水之后,有片刻的难受,之后难受的感觉就会渐渐消失,因为大脑失去了空气,所有的感觉都会渐渐消失。   溺水的下意识里会死死缠住身边的一切事物,但是当张纤一番急切的挣扎之后,他意识到什么,硬是放开了手。   何必拖着人一起死呢?   呼烈儿渐渐不再挣扎,他在水里,如在母体当中那般的安全,于是他想到了那个从未爱过他的母亲,那个用冷漠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的女人,临死前那仿佛恶毒的微笑,用干枯的手拽住他的衣角,如诅咒一般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要的一切都不会得到……就这样……孤独的……   如果他的存在就是耻辱,那么为什么还要生下他?   在他还在襁褓中时就掐死他不是更好吗?   从未与死亡如此接近过……   张纤找不到呼烈儿,心中焦急,她是很自私,从不关心别人,但不意味着她就真的对人的生命无动于衷,尤其是一个在溺水的时候会对她松手的人。   这个蛮人救了她很多次,这一次换她来救他。   流水很激烈,深处还有漩涡,张纤冒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往下潜下去,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张纤游过去抓住了下沉的呼烈儿。   张纤用尽全力拽着他的后领,避免他再次攀上自己,带着她往水面游去……   “咳咳——呕——”张纤跪在地上,咳得满脸通红,呕出了喝进去的河水。   好容易缓过气,回头就见呼烈儿就像死了一样躺在地上,悄无声息。   不能死,张纤默默念着,又忙着爬过去,耳朵贴在呼烈儿胸前,心跳若有若无,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呼烈儿摆正,双手去按压他的肚子。   她曾经见过有人这样救过溺水的人,也不知有效不有效,她只是慌忙的用力压,也不知呼烈儿是不是命大,嘴巴鼻子里渐渐流出水来。   突然,呼烈儿瞪大了眼睛,醒了过来,翻身趴在地上呕吐,一边呕吐一边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而咳着咳着,他双眼一黑,又悄无声息的昏死了过去。   张纤见他半天不动,爬过去听他的心跳,试探他的呼吸,确定他还活着便伸手拍打他的脸,但就是不见他醒过来。   是累了?伤了?还是磕了碰了?张纤也不明所以。   河水很急,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被冲到了哪里,那群追杀他们的人想必不会放弃,别说不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如果不是韩冲那个老儿,张纤就白活了这么些年。   可是他的胆子也真大呀,她是堂堂皇亲,身体里也有一半赵氏皇家血统,这事万一走漏了风声,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所以,丧子之痛已经令他疯魔到不顾一切了吗?   想到此,张纤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好得很呢,如果她就这样死了,他大可以把罪名推到呼烈儿身上,先是发榜说他绑架了郡主,如果郡主死了,自然就是他干的,想必他“缉拿归案”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首了,何谈自辩?   张纤拍打呼烈儿的脸庞,将他揽起,嗓音嘶哑的道:“呼烈儿,呼烈儿,快醒来,我们得活着,一定要活着,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赢了!”   韩冲敢这么做,已是破釜沉舟,而只要他们能活着,韩冲做的事情就瞒不住,那么所有的代价都得他来扛,身为皇帝的外甥女,身为长公主的女儿,皇家的尊严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践踏的吗?   韩冲,你过界了!   ……但前提是,他们得活着。   张纤的斗志被引爆了,向来欺负人的人终于被人踩到了头上,那份怒火足以让任何人满血复活。   “呼烈儿,你给我活过来!”张纤用力摇晃着呼烈儿。   呼烈儿着实顽强,之前与那帮人缠斗,身上受了不轻的伤,本就失血过多,不过是衬着夜色看不分明罢了,再加上溺水,这会儿还能活着喘气已经是不简单了。   他刚刚要转醒,眼睛艰难的眯开了一条缝,嘴里发出一声呻吟……然后……然后在一番歇斯底里的被摇晃中,再一次昏死过去。   张纤傻了,跪在地上欲哭无泪,他居然又昏了,好像,似乎这一次还是被她摇昏的?!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张纤松手,怀里的呼烈儿失去支撑,重重的倒在地上。(郡主娘娘,你确定你不是怕他死得不彻底?)   这下该怎么办?   张纤想要冷静下来,事实上夜风一吹,身上还穿这湿衣裳的她冷地都开始打颤了。   应该先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才行。张纤想,可是,那呼烈儿怎么办?   呼烈儿的高壮身材,她的小身板儿可背不动他,但是也不能留他在此吧。   正想着这些问题,呼烈儿突然看到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好像是有人举着火把正在往这边靠近。   该不会是——   张纤忍不住发起抖来(因为很冷),该不会是那些杀手吧,不然深更半夜这种荒山野外哪里来的人?这还真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跑怕是来不及了,张纤急得四处打转,最后看到一旁茂密的草丛,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回身吃力的拖扯拽拉将呼烈儿弄到草丛里去,还不忘扯了两把草急集抹去拖痕,罢了才钻进草丛躲好。   虽然天色很黑,但那群人有火把,张纤怕他们看到地上的痕迹找到他们,不得不说,张纤在某些方面是具有天分的,思虑甚密。   不一会,那群人果然就到了跟前,张纤和昏迷的呼烈儿隐在草丛里,她透过草叶见的缝隙,看到一群黑衣人手持火把好像在找什么,还听到他们中有人说,快点,沿着河岸,他们跑不了多远。   张纤吞了吞口水,心跳飞快,默默祈祷这帮恶徒快点离开。   杀手们却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们拿着刀剑往两旁草丛里戳,一路就是这么过来,怕的就是草丛里躲着人。   这下完了,发现这一现实的张纤脑中一片空白。   眼瞅着他们一顺就要往自己藏身的地方刺过来,她尽量将身子往后缩,她的身后就是呼烈儿,她已经紧紧挨在了呼烈儿的身上了。   突然,一把剑尖刺到了张纤的跟前,她一吓,本能的就要叫出声,关键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后面伸出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是呼烈儿,他醒了过来,一只手捂住了张纤的嘴,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以防她弄出声响。   张纤瞪圆了眼睛,心跳到了嗓子眼,额头冒出了冷汗,万幸的是,那把剑尖并未再刺下去,那人没有发现他们,抽回了剑改刺别的地方。   那群人一无所获之后,便往前面推进了。   逃过一劫。   张纤一放松,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样,疲累之极。   两人在草丛里不敢贸然出来,直到那群人离开很久之后,确定了安全,才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呼烈儿站了起来,踉跄了一步,方才站稳。   “让我死在这里吧,我累得站不起来了。”张纤哀求。   “真的?”   “哎,假的。”张纤瘪着嘴,想哭都没有眼泪,如果能退缩她一定会退缩,可难道要真的在这等死不成。   “郡主,你已经很出我的意料了。”呼烈儿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朗朗,只是这深夜中无人能看清,他向张纤伸出了他的手:“你能做到的。”   “真正出我意料的是,你为什么还学不会用敬语,什么你啊我的,太没规矩了……”对于呼烈儿的鼓舞,张纤没有领情,反倒数落他,只是口气已经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了,甚至有些自嘲,她拉过他的手,借力站起来,道:“哎,算了,这会儿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哎呀,你的手怎么那么烫?”   呼烈儿既然伸手,就是打算拉自称“站不起来”的张纤起来,可是似乎,他没有意想到自己有多么虚弱。   他发烧了。   于是张纤站起来了,他却要栽倒下去了。   “不准!”张纤眼睛一瞪,一步上前,搀扶住了要倒下去的呼烈儿,嘴中急急的道:“别想晕倒,你别想再再一次晕倒!”   这种荒郊野外,后有追兵,他要是晕了,她是没有丝毫办法的,他都已经晕过去了两次了,好容易他醒了,别想再晕第三次了。   呼烈儿似乎体会到了郡主急切的心情,不禁莞尔,有些虚弱的道:“可是郡主,我好像在发烧,伤口说不定感染了……还有你看这天,好像快要下雨了……”   呼烈儿是从天空的云层辨别出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快要下雨了。   “什么?”张纤抬头往天上看去,天上除了云还是云,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见,她看不出什么名目出来。   “总之……情况很可能会很糟,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我……我明白了,我会扶着你的,哎。”张纤颇有点自怨自怜的幽怨,道:“本郡主的命途为何如此坎坷……”   ☆、第三十七章   两人被河水冲到了哪里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没有星辰也不辨方向,只能往那些杀手已经寻过的方向跑,躲进了周边的山林中。   呼烈儿对天气的预料,来自于多年草原上的经验,果然不多时就开始起了风,差不多两个时辰后,就开始下雨。雨从细娑的小雨渐渐增大,天际之外时而有雷声响彻人间。而这个时候的两人,还没有找到安全的落脚之地。   呼烈儿的情况更糟了,高烧不退,加上恶劣的天气,让他开始迷迷糊糊,下意识跟着张纤走,张纤扶着他,他的大部分重量都被她承受,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磅礴的大雨中,践踏泥泞而前行。   大雨就像是没有终结,前面的路幽深而黑暗,通向着未知的地方,他们就像是迷途中的灵魂,疲惫、孤独、绝望。就算心里再不愿认输,可是面对现实时,人的力量也渺小的让人感到可悲。   张纤或者有一颗不算柔弱的心,但她那娇生惯养的身体却让她感到十二万分无力,要知道在吃饱的境况下,她都没有步行超过半个时辰的记录。她那一双脚上一颗茧子都没有,这得归功于平日的养尊处优。   而这会儿不光饿着肚子,还全身湿透,长时间的负重走湿滑的山路,让她的腿脚已经酸痛之极,她疲惫而麻木机械的前行,不敢稍作停歇,只怕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她最后悔的就是之前没有多吃点儿食物,以至于又冷又饿又累又困。   她扶着呼烈儿,一时不察,脚下踩空了,和呼烈儿一同滚下了山坡。   万幸的是这只是一个小山坡,他们都没有受严重的伤,张纤只是手臂擦破了皮,有些火辣辣的疼,她艰难的爬起来,当她眯着眼透过漫天雨水仰望滑着下来的山坡,那不高的山坡此时在她眼里异常的高耸,当她的目光转向滚到另一边迷迷糊糊,几乎不醒人事的呼烈儿,她的心几乎被绝望袭倒了。   “呼烈儿,呼烈儿。”张纤拍打这呼烈儿的脸,手下的皮肤滚烫得吓人,雨水滋润了他烧得干枯的嘴唇,他只是抖了抖,没有回应她。   她该怎么办?   她觉得她不能再这样拖着呼烈儿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了,这样下去,呼烈儿会活活烧死,而她则力竭而亡,他们两个都会死掉。   呼烈儿骁勇善猎,在野外毫无生存能力的张纤只能靠着他存活下去,可是现在这样的他,不仅保护不了她,而且还是个拖累,他会把他们两人都拖累死的。   “不行,不能这样……”张纤哆嗦的嘴皮子,心跳得厉害,看了呼烈儿一眼,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一个人向大雨中走去。   最终消失在雨里……   恶劣的生存条件,一直是考验人性最严苛的标准。   它能让善良的人做出狠毒的选择,也能让狠毒的人做出更加狠毒的选择,没有人对张纤有期待,甚至连呼烈儿都不曾期待。   因为没有多少期待,所以呼烈儿再次被雨水浇醒,迷蒙着眼睛,确定张纤把自己一个人丢下之后,才没有多少失落,反而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不能因为她在河里救了自己一次,就信任她,所以她依旧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那个自私,任性,不管别人死活的郡主。   还记得曾经救了被韩肥调戏的她之后,她是怎么对待他的吗?   为了自己能逃走,让他引开那些那些人,让他被猎狗追捕。   还记得他救了险些遭到侮辱的她之后,她是怎么做的吗?   不顾一切的要杀韩肥,全然不理会他会有什么下场。   他怎么还会以为,她其实不是那样的人?   呼烈儿,如果到今天还如此轻信,你便活该落到这个地步……   虽然被放弃,但呼烈儿依旧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想要起来,却因为非常虚弱,难以办到,于是他瘫在地上,吃力的用手脚向前攀爬,一点一点的挪动自己的身体。   磅礴的大雨落在地上,在泥泞中砸出大大小小的痕迹,高烧导致的种种症状以及伤口长时间浸在水里以致开始腐烂的状况,让呼烈儿的每一个举动,都异常艰难。   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产生了错觉,明明已经趴下无力动弹的他,因为不断的在心中鞭策自己继续前行,因此脑中就好像做梦一样,以为自己还在爬,还在爬,一直再爬。   甚至,他好像还听到了张纤的声音——   呼烈儿——   呼烈儿——   你这个傻瓜——   你这个傻瓜,傻瓜,傻瓜啊——   果然是错觉吗?   “傻瓜!”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张纤真想多骂几声,她抹开遮挡住了眼睛的湿头发,气喘吁吁的将倒地的呼烈儿掰过来,呼烈儿呻吟了两声,嘴巴微微张开,眼神涣散。   “你乱跑什么。”张纤的声音哑得只有出气的声音:“你快醒,我背不动你的。”她刚刚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去了,带着呼烈儿乱走总不是事儿,她爬到山坡最上面,好像看到哪里有个小屋子一样的地方,这才回来找他。   谁知道他倒乱跑,不对,乱爬,她回来还以为他不见了,吓了一吓。   呼烈儿嘴巴略动了动,好像听到了她说的话。   他只是没有力气动,心里有清明了起来,不是错觉,是她真的回来了,居然。他倒是想问问,她怎么又回来了,但是连说话都觉得好吃力,眼皮子好重,似乎不觉得忽冷忽热了,只是想睡觉。他知道,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张纤咬咬牙,去解开呼烈儿的束腰带,呼烈儿的腰带是布料,不算细,颇长,在他腰间缠上两圈,然后系好,用来固定宽敞的外衣,这是大昭中下层常见的款式。   因他肩膀和腰间有伤,于是她让他趴着,将解下的腰带的中间绕过他的肋下,在胸口打了个结,将呼烈儿捆起来,然后把衣带的两个尾端也打了个疙瘩,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幸好这雨打湿了地面,给泥土和青草增加了滑度,令她拖着他不至于太难行,于是她就这样冒着雨势,一步一步的拖着他向着她看到木屋的方向而去。   木屋看起来不算太远,但山中的距离要比比目测的更加远,也不知走了多久,张纤精疲力竭,双脚宛如灌铅一般,右肩膀被勒疼了,就换到左肩,左右交替,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肩头渗出了点点血迹,这般情况,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这时候她已然忘记了自己郡主的身份,忘记了平日如何的养尊处优,忘记了建安不得志的日子,忘记了安阳城中的骄奢糜华,她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她后来回想起来,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当天边隐隐出现亮光,当雨势淅沥沥的转小,当她看到那一间木屋,当她将呼烈儿拖进门里,她的确捧着脸痛哭不已。   那一间木屋根本没有人住,所以门也只是虚掩着,大约是山里的猎户偶尔落脚的地方,只有一间屋子,里面隔开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厨房,灶台一边是一些干柴,另一边有个水缸,屋子西北角有一张破桌子和一个旧木柜,整间木屋连床都没有,倒是靠另一头的墙根儿处有一大堆稻草。   山里的穷人不会在偶尔歇脚的地方置办太多家当,都是一些破烂货,也不怕人偷,那堆稻草就是他们的床。   张纤当然不知道稻草堆就相当于床,但她吸了吸鼻子,擦去了眼泪,无师自通的将呼烈儿丢在了厚厚的草堆上。当然不能直接丢地上。   然后她就开始翻柜子,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屋子里勉强能看得清楚,她在柜子里找到一床散发着味道的被子,一张毡子,什么吃的都没有,接着她开始翻灶台,灶台上有些薄薄的灰尘,抹布盖着的是几个或者有裂缝或者破了个口儿的碗,依旧是什么吃的都没有。   她再往水缸那儿看,水缸上盖着盖子,她掀开盖子,就看到里面有一缸水,水面上浮着盛水的葫芦瓢儿,水里竟有两尾活的鲫鱼。   可能是之前住这屋子的人,将鱼养在了水缸里。   鱼是活鱼,当然不能现吃,可至少证明这水没什么大的问题,张纤顾不上这是养鱼的水,拿着葫芦瓢儿舀了一瓢儿水就往口里灌。   没吃的,喝得也行啊   灌了凉水,稍许镇静了一点了,她才能仔细想想该怎么办。   呼烈儿还活着,她进门的时候试了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这家伙,不得不说,也真太顽强了。   不能让他死了,都这关头了,就算是为了她将他弄来的那份辛劳,呼烈儿,你也得跟我挺住了。   张纤想了想,几乎是哆嗦着双腿,从柜子里拿了被子和毡子出来,丢在了草堆上,然后她扒了呼烈儿被泥水染得脏兮兮湿漉漉的衣裳,这已经是考验她的极限了,她实在没本事去脱他同样也是湿漉漉的裤子,而□上身的呼烈儿身上有着肩膀和腰间两处新伤,伤口外翻,因长时间被雨水浸湿,伤口处红肿,不仅未有收口,隐隐有些溃烂的迹象,触目惊心,但此刻这里缺医少药,连绷带都没有,她还能如何呢,只好费力的翻过他的身子让他趴着,就这样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可是她自己该怎么办呢?   人被逼到了极处,智慧自然而生,她在呼烈儿衣服里找到了匕首,用匕首在一块毡子的中间割破了一个洞,趁着呼烈儿尚在昏迷,躲在灶台后的视线死角处,脱了湿衣裳穿进了毡子里,露出脑袋,然后用自己原来的腰带在毡子中间一系,权当腰带,如此,也算一件简单的衣裳。   至于湿的下裤,也就只有将就了。   老天,一个堂堂之郡主,这身穿戴已经堕落到如一个乞丐一般无二了,天可怜见。   张纤撑着做完这些,她从被追杀,到救溺水的呼烈儿,再到淋着大雨扶着拖着呼烈儿一路过来,直至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了,到了一个如她这样娇养的小姑娘家的极致了,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倒下了,腿已经抖得十分厉害了,一旦倒下,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想了想,她又舀了一瓢水过来,托着呼烈儿的脑袋,喂他喝水。   因为发烧的缘故,人的身体是十分缺水的,本能让呼烈儿迷糊着眼睛,将水尽喝完。   做完这些,张纤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干草的另一边,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她的体力严重透支,虽然很饿,但身体更渴望休息,所以她没法在考虑其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三十八章   雨在下,轰——   还有闪电。   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   回不了家了。   母亲和别人成亲了,把她一个人留在皇宫。   她独自躲在假山的山洞里,假装听不见太监宫女的呼喊,渐渐的,周围悄无声息。   时间仿佛停止,这个幽闭的空间,明明那么窄小,却又像是那么大,很大。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她好难受,可是,那正是她想要的,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好过,就好像有人还会为她心疼一样。   希望没有人找到自己,其实却又渴望有人能够找到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越来越伤心,心里越来越绝望。   却如黑暗中一抹光亮乍现,一个男孩探头进来,发髻里还沾着片带着湿润的叶子,他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咧嘴而笑:   阿纤表姐,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张纤醒来,眨了眨眼,看着房梁上的蜘蛛网,闻到盖着的被子上散发着绝对谈不上好闻的气味,愣了愣,然后果断的闭眼,翻身,希望再次醒来,不要继续做这种寒酸的恶梦。   以往,郡主娘娘就算是梦,也精致辉煌,但如今,当她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这不是恶梦,这是比恶梦更加残酷的现实。   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张纤瘪了瘪嘴,从草堆上爬了起来,她腹中饥饿,口干舌燥,咳嗽了几声,爬过去摸了摸另一边熟睡中的呼烈儿的额头。依然还在发烧,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没有变成一具尸体他已经十分顽强了。   瘫倒在雨中,还会不顾一切向前爬的男子,他的生命力又岂是等闲人能比的?   哎,张纤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给他把被子盖严实,这床棉絮够厚,希望给他捂出一身汗才好,她起身,许是她的动静惊动了呼烈儿,等她整理好了身上的衣裳,好吧,那就是一块挖了洞的毡子,等她整理的身上的毡子,一回头,却看到呼烈儿正看着他。   张纤一吓,道:“你醒了?”   呼烈儿微微点点头:“我……”   一开口,就发现他的嗓子嘶哑得厉害:“……水……”   张纤便去舀了一瓢水,跪坐在呼烈儿身边,轻轻板起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喂他喝水,还苦中作乐的打趣道:“当今太子也没这样的待遇,你可得好起来,才不枉本郡主如此辛苦。”   呼烈儿便想起之前的事情,后来他晕过去了,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家的,是怎么将自己弄到这里来的,想必是十分辛苦。   “多……谢……”呼烈儿喝了水,舔了舔嘴唇,感激道。   “我救了你的命,光谢有什么用,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就感恩戴德做牛做马来偿还本郡主的恩情吧。”张纤昂着下巴,挑着双眉,嘟着嘴巴,小模样依旧高傲。   “……”   呼烈儿见她这个模样,若是以前,定然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气度很有问题,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尤其想到她两度救了自己的性命,他的心理一定是潜移默化的被扭曲了,竟然觉得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小姑娘家的率真。   他失笑了起来,然后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   “嗯?”反倒是张纤有一丝惊讶,这人说得也太痛快了。   最初她是欣赏呼烈儿的身手,想要收为已用,但是这个想法显然天真了一些,这个混血马奴骨子里有些桀骜不驯的东西,他不过为现实而低头,一副显得很谦卑的样子,一旦有所变故,却竟然敢威胁指责身为主人的自己,足以说明他不是一个好奴才。   不过张纤也懂得一个道理,好马大多难驯。想要得到另一个人的信任和忠诚,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说的是真的。”张纤睁大眼睛看着呼烈儿的眼睛。   呼烈儿收了笑容,咳嗽了几声,道:“……我说的也是真的,咳咳,在我们北狄,救命恩人有权利对被救的人提出要求……”   “你们北狄?”张纤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的身体里也有大昭的血统,而且你现在也来到了这里。”   “但我是一个勇士,不是懦夫。”呼烈儿扯动了一下唇角,叹道:“你看……我被一个小姑娘救了,我还能怎样呢?”   呼烈儿也救过张纤,张纤也救过呼烈儿,也许在呼烈儿看来,谁救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候他以为她不会回来,而她却没有舍弃他。   这件事意义重大,那时候她可以走掉的。   而那样,他则会没命。   “勇士,很好。”张纤也笑了起来:“真心欣赏你的态度,也许就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原因。”   “……为什么那时候你要回来?”   对,为什么?   似乎丢开拖累,独自离开,才是她理所应当会做的事。   “傻瓜,当然是因为我不想你死啊。”张纤浅浅一笑。   是的,郡主任性又妄为,但有时候她做出的某些坚持,却足以打动一颗濒临绝望的心脏。呼烈儿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看上去几乎就要被面前的少女感动,而这时,面前这位娘娘顿了顿,又道:“你以为你死了,这种深山老林里,本郡主还能活多久?”   “本郡主才没那么傻咧。”鼻子里发出轻哼,眉眼一翻,张纤十分不以为然。   ……好吧,美好的幻想总是用来打破的,认真你就输了。   天气仍是阴雨绵绵,并未放晴,而从黎明到如今,也不过三四个时辰而已,幸亏张纤找到了这么个小屋,不然他们的处境一定更加艰难。   呼烈儿趴在草堆上,告诉张纤自己衣裳里有内袋,里头有金疮药,而这药还很不错,是上次他被猎狗追咬之后,张纤本人赏赐给他的。   张纤想了想,好像那次青娥有说过,那个马奴受了伤,是不是该请个大夫什么的,那时她不以为意,只说请大夫,赏赐些好药,别让人说她亏待下人。   于是,这金疮药果然就是她给的。   因药是用竹管装的,软塞堵口,放在内袋中没有被水冲跑,有些受潮,但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张纤撕了呼烈儿的外衣衣角,用水将布料和自己的手洗干净,给呼烈儿清理了伤口,然后用手指挖出药膏,抹在呼烈儿伤口上。   因怕弄痛了呼烈儿,张纤的动作难得的十分轻柔,却因为太轻柔了,反倒让呼烈儿感到痒痒的,尤其是腰部。   呼烈儿不怕疼,倒是怕痒,一痒就忍不住扭动,一扭动伤口就又渗血,这让张纤十分恼火,说了几次无效之后,张纤不耐烦了,一脚踩上他的后背,强行给他把药抹好了。   ……郡主威武。   没有绷带,昨天的扒下的衣裳被泥水弄湿了脏了,也不能撕了当绷带,也只好让呼烈儿就这么趴着,光着上身盖上被子,弄脏被子总比受凉要好些吧。   折腾了半天,呼烈儿也没动静了,可能是睡着了。   他睡了,张纤却不得不面对更多的问题,比如首先,她好饿……   ……   也不知是不是呼烈儿真的是太强悍,或者是那管受了潮的药膏起了作用,等呼烈儿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热度竟然退了一些。   他醒过来,头一动,额头上的湿布就滑了下来,用湿布放在额头降温是一种常见降温的办法,显然张纤还知道这个常识,过去的两个时辰不断的给呼烈儿冷敷。   湿布落在稻草上,呼烈儿的视线转向了张纤。   张纤很忙,她刚刚洗完脸,现在在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跪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盆水,又将自己的头发散开,慢慢细心的理顺,小巧的下颚微微收起,低着头,微微歪着脑袋,露出白皙的颈项,一双眉盯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面容平静舒缓,仪态娴雅,眉目间便有一种少女独有的韵味。   一阵风悄无声息的从窗外吹进来,少女的发丝轻轻扬起,少女抬起手臂,从容的将秀发拢起,因为衣袖滑落,显出了她半截白耦一样的可爱莹润的手臂。   呼烈儿从未见过那个女子,能把梳头做成如此赏心悦目的事。就连外面细雨打在屋檐上细娑的声音,在此时似乎都变得好听了起来。   那是因为他醒来的恰是时候,天知道一炷香之前,张纤还处于难以想象的狼狈状态,她打水洗脸梳头,不是为了在某个时刻勾引草堆上睡得死活不知的男子,而是因为为了生火,她被浓烟熏脏了脸;她梳头,是因为头发里有稻草……也许还会有一点碎的干肉末,那是她在灶膛里发现的东西,一点风干的肉和一些碎米,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而她把窗户打开,也是为了吹散之前屋子里的糊味道(根本没考虑到呼烈儿不能吹风,呼烈儿被彻底忽视了)。   被菜刀切到算神马,被煮粥烫到算神马,眼睛被烟熏到算神马,她添柴火的时候火星儿跳到了她套在身上的毡子上,为了灭火她满地打滚了她真的满地打滚了她居然真的满地打滚了她竟然真的满地打滚了……老天爷,你敢不敢让她更悲催一点!   但是,不要太小看了她,一切混乱都已过去了,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重新控制了局面。   郡主威武,再一次。(泪流满面)   张纤惯于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呈现在别人面前,就像天鹅婉转的在湖面上游水,谁在乎她的脚丫子是不是在水下使劲儿的扑腾?   张纤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维持仪态,深深深呼吸,当她抬眼轻轻看了呼烈儿一眼,就已经完全让人在她身上绝看不到之前的几乎歇斯底里的崩溃。   就好像她一如既往的优雅,从来都这么从容。   她微微一笑,镇定自若,以一种重掌天下大局的口吻道:   “饿了吗?我做好吃的了。”   ☆、第三十九章   呼烈儿看着面前的这碗粥,用汤匙搅动了一下,犹犹豫豫的放进嘴里。   张纤在他醒来之前就吃过了,她尽量不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但呼烈儿还是感受到了她目光中殷切的拳拳之情。   咦,味道竟然……很不坏?!呼烈儿惊讶。   张纤得意的看着呼烈儿的表情,这就是让她引以为傲的事情,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她竟然能做出一锅这样美味(夸大了点)的肉粥,她果然具有做任何事都出类拔萃的天赋,不愧是她昭荣郡主的身份,她果然就是那种刚柔并济秀外慧中各种完美的女中豪杰~(自行想象郡主娘娘内心犹如十万草里马奔腾的状态)   “这味道……”   “嘻嘻,不错吧。”张纤仿佛忘记了呼烈儿昏睡之时,她所经历的那一系列诅天咒地悲愤异常狼狈不堪几乎毫无郡主尊严的经历,她以手掩口,娇声笑得得意非凡。   “莫以为本郡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小瞧了去,本郡主精通八大菜系,此处材料有限,根本不够本郡主发挥一二实力。”   事实上她夸张了,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淑女,能上厅堂下厨房是标准配置,八大菜系虽谈不上,亦能做得出四五式华丽的菜色充场面,两三式精品,一式绝活。另外还擅长煲燕窝粥之类甜品。   须知,张纤从小就是一个有梦想的女孩,如若将来成了亲,做了太子赵珏的媳妇,逢赵珏忙于国事至深夜,她捧着自己亲手做的燕窝粥去看他,真情切切的劝他保重身体,而赵珏则被她感动,意识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捧脸,哎~羞煞人也,那将是一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正当张纤自鸣得意,掩口而笑,呼烈儿却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口。   张纤这样的千金小姐平日里若有兴致下厨,生火、切菜、腌制甚至看火等自有厨房上的人伺候,需要她做的其实也只有站在那里指挥,适时给点调料罢了。   所以,她才会不小心将自己的手指切伤烫伤。   张纤注意到呼烈儿盯着自己的手看,不动声色的将手背过身去,道:“我在灶膛里找到一些东西,这些乡下人真是的,一点儿肉干和碎米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藏着掖着。”   呼烈儿舀着碗里大大小小切得厚薄不匀的碎肉,道:“所以这是……”   “肉干。”   呼烈儿吃了一口,尽管刀工不怎么样,但味道咸谈适中,的确煮熟了,没什么大的问题。   “这是……”呼烈儿舀出一块好似蘑菇的东西:“蘑菇吗?”   “是啊。”张纤更加得意的笑道:“蘑菇能生鲜,我打开窗户的时候,发现后面树下长的……”   正在一口一口吃粥的呼烈儿闻言顿住了,抬头看着张纤。   “郡主,蘑菇是不能乱吃的,很多蘑菇都是——”   “有毒的,本郡主知道!”张纤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这粥我也吃了,若是有毒早就毒死我了。”   “就算无毒,你也该知道,野蘑菇是不能随便乱食的,便这一次侥幸无事,万一下一次——”   张纤再次打断他的话:“行了,本郡主五岁的时候就会分辨哪些有毒无毒的蘑菇了,真是啰嗦!”   五岁?呼烈儿挑眉。   “我母亲教过我辨识。”张纤跟着挑挑眉。   她五岁的时候被养在大昭宫,而大昭宫的历史上,曾有过因误食毒蘑菇导致十余宫人中毒的事件,而那一次,最直接的后果则是导致某一宫妃落下了成型的男胎。   分辨可以食用的食材,以及带有药性相生相克的食材,这是对于张纤而言很基本的东西,基本到连炫耀的资格都没有。   呼烈儿却想了想,舀了一口粥,道:“你母亲定是怕你误食了……对你真好。”   好吗?张纤却默不作声。   呼烈儿吃得很快,一碗粥很快见底,他问:“还有吗?”   张纤点了点头,没意识到这是请她帮他再盛一碗的意思,直到呼烈儿端着空碗看了她许久,她才意识到,憋了憋嘴接过空碗,大有一股沦落之感,只是没有再说什么废话,去了灶台那。   郡主娘娘已经学会认命了,这是一个好现象。   呼烈儿靠墙而坐,因身体原因他的胃口并没有那么好,但他这种人的求生意志格外强悍,为了恢复体力,别说是粥,就算是树根树皮,也会也会尽可能多的嚼烂了吞下去。   张纤又盛了一碗粥捧到呼烈儿面前,呼烈儿的眼睛从碗上转到了她的手指上,略顿了顿,突然隔着她的袖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一吓,若非呼烈儿另一只手极快的接过碗,只怕粥就要泼了。   张纤莫名,而呼烈儿则只手将碗搁在地上,另一只手拉她坐下,并道:“郡主,失礼了。”   说着他在草堆里摸索出之前用过的金疮药膏子,扯了一根稻草杆,蘸上药示意张纤伸出手来,张纤这时已明白他的意思了。呼烈儿之前虽听她的命令,那仅仅是因为两人的主仆关系,突然冒出这种带着点儿关心的举动,让她心里突然有种怪怪的不适应,犹犹豫豫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任呼烈儿给她上药。   呼烈儿心怀坦荡,倒是没啥多余的心思,不过是心里对张纤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从以前对她身份的迁就和无奈,转换出了一丝友好的情绪出来。   “郡主,你和我的母亲有些相似。”呼烈儿说着,顿了顿,补充道:“还请郡主不要生气,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女奴,而且已经去世了。”   “哦……”张纤不会和一个死人计较,出于教养,觉得还很应该说些安慰的话:“虽然身份低微……但对于孩子而言,母亲都是无可替代的……这个,这个本郡主能体谅……”   “我的母亲是大昭人,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被拐卖到北狄才会成为女奴,而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是谁。”   这是在谈心吗?他要继续说下去吗?张纤有点惊恐了,她在穿衣首饰,甚至诗词歌舞风花雪月方面都略有心得,但是这个话题,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真的不太会安慰人,上次她安慰裕荣公主,结果她哭了。   这是呼烈儿第一次提到自己过去的事,但他的过去,张纤却不是第一次听到,她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安排在自己身边,丰娘早就查过呼烈儿,丰娘运用的是长公主的势力,所以才能找出他的底细。   张纤知道,呼烈儿没有说完全实话,他的父亲是北狄的一位贵族,但他的出生十分不堪。   细节因为地域和时间的原因,无法了解清楚,只是知道在北狄那边,奴隶毫无尊严可言,奴隶主有权随意处置奴隶,而女奴则常常被拿出招待客人,生下的孩子就属于奴隶主的财产,就和牛羊一样。呼烈儿就是这样出生的,他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他的生父肯认他,但显然那位贵族并不想为了偶尔的春风一度,付出这样的代价。   呼烈儿一出生就是奴隶,只是比较特别的一点是,他似乎十分得他的主人喜欢,在他的母亲死后,那时候呼烈儿已经成年了,被他的主人当做了养子,然后很奇怪的,在某一天,他的亲生父亲来到了他主人的牧场,结果,被杀害了,据说杀人凶手是呼烈儿,显然这是不真实的,因为那位北狄贵族所有的财产都被他的弟弟强占了,包括他的妻妾和孩子。   这又是北狄那边另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传统,兄弟死了,他的兄弟也有权继承他的妻妾和未成年的孩子。   但不管怎么样,呼烈儿背负着杀人犯的名声,辗转逃到了大昭。   听着呼烈儿提到自己的母亲,张纤知道那是个可怜的女人,但她没有告诉他,她都知道。   “我的母亲不管日子有多艰难,她都会讲自己打扮得……整齐洁净,她和别人不一样,从来不抱怨,从来不诉苦,并不是因为她心里没有怨恨,而是因为不想让任何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怜。”   “难道你觉得本郡主软弱可怜?”还没安慰别人,张纤就自己先不高兴了,哼了一声。   呼烈儿摇摇头,他已经上好了药,将药膏收好,笑道:“不在于身份的差别,而在于郡主你也是那种很用心的过日子的人。”   用心的过日子,将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别人,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倔强。   “本郡主是什么样子的人,才不需要你评定。”张纤白了他一眼,抬起双手,对着窗户透进来的亮光审视,她左手细小的伤口,和右手手背上的烫伤被药膏涂抹的匀称,有丝丝凉凉的感觉。   她没有向呼烈儿道谢,她和他从来就不是对等的,谁会向自己的家奴道谢呢?她只是扭捏了一下,道:   “粥要冷了,你还不快吃?”   ☆、第四十章节   赵荻的未婚妻徐氏死了。   徐氏是老康王妃的娘家侄女,自幼体弱,其实赵荻原本看中的是徐氏的妹妹,妹妹比姐姐貌美许多。   但那个妹妹看不上他,而康王妃又舍不得皇子妃这个名声,就怂恿着病中的老康王,让徐氏嫁给赵荻。   迫于当时的现状,这口气,赵荻忍了,默许老康王上书父皇,得允,定了这门婚事。   那徐氏许是命定的福薄之人,病病弱弱这些年都没事,偏偏老康王故去后,赵荻回安阳得封景王,还未曾操办婚事她就突然死了,这下连王陵没资格入,而赵荻是打心眼里也丝毫不难过,只是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圆一下的,于是请了旨,去了湛西。   这一去除了吊唁,便是吃喝玩乐,某日,他在一家私宅,正与一艳姬饮酒取乐,忽然听到自己的随侍太监邓喜来报——   “王爷,安阳传来消息,昭荣郡主被人杀害了!”   正逢那艳姬将酒杯夹在丰润的双-乳之间,伏身给他喂酒,赵荻闻言,脸一侧,酒水就正泼在他脸上。   那艳姬大惊失色,连连赔不是,掏出帕子为他擦脸,赵荻正有些醺醺之意,不禁恼怒,伸手就将她推开,站起来,喝问道:“你……再说一遍?!”   邓喜公公只好重复一遍。   “阿纤,她死了?”赵荻摇头,不肯相信。   说起昭荣郡主张纤,便如他心里的一片阴霾,那诅咒一般的话语仿佛仍历历在耳,那样的人如果这样轻易死去,这……这……老天开始长眼了不成?   邓喜公公便又将安阳传来的消息都说了,大抵是裕荣公主被人绑架,官府遍寻不得,后来在某个偏僻的地方,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残缺,但身形似郡主,所穿衣物和首饰经过辨认,却为郡主日常所戴无误。   赵荻这时酒意消了大半,扶着脑袋坐了下来,静半天,又问:“消息属实?”   那邓喜公公忙道:“属实,奴婢不敢欺瞒王爷。”   赵荻皱眉,想了想,站起来大步往门外走去,边走便冷笑道:“倒是不怕你这奴才骗本王,怕是你们都被那丫头骗了,走,咱们回去看看,这唱得是哪一出。”   赵荻心里,宁愿相信张纤诈死,也不相信她真的死了。   却说,赵荻是童年阴影太重,若不亲眼见到她的尸体辨个清楚,决计是不信的,但也被他料对了,只是诈死张纤的,并非她自己,而是那已经丧失理智的南都郡守韩冲。   韩冲是什么人?不过一个杀猪户出身而已,想能有多大见识,如今是被仇恨之火烧得头昏脑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原本他倒是想告御状,可又想即便是告了,对方是皇帝的外甥女,即便是罚了,又能如何?还是他儿子有错在先。   正好那小郡主不知天高地厚,自个儿失踪了,于是他恶向胆边生,只要先找到了,管她什么公主郡主,都要给他的儿子陪葬!   另外,他握有衙门官府,如若找到,不难定个冒充之罪,打死了事,顶多有人查起来换个尸首,桃代李僵罢了。   而且官府的线索,也必是第一时间告知他派出去的杀手,上次在奎安城他们露了踪迹,杀手便是这样找到他们的,可恨那帮蠢材让他们跑了。   若单是找个人,也不至于眼下这般复杂,费家和长公主的人也是在找,那费家自上次被县令的说辞忽悠了去,好似有所警觉,很有些难缠,明理暗中都给制造了不少麻烦,让他有种被盯上的感觉,不敢太过肆意。   所以,能体会到韩郡守各种痛苦愤怒暴躁急切又害怕的情绪吗?已经没法回头了。   便是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他突发奇想,想了个假冒尸体的主意。郡主的衣裳可以仿照,带的首饰在那日和韩三宝拉扯中掉在了地上,清理火灾现场的人找了出来,落到了他的手上。   这样有了证明尸体身份的证据,大家都以为郡主被绑架她的歹徒杀害了,那么没有人再去找她和保护她了,少了阻力,截获她的希望就更大了。   韩冲只想着,大家都不找郡主,必然他就方便了。他急于求成,却也不想想,如果日后有什么万一,他该怎么解释尸体的事。   话说另一边,张纤并不知道自己“被杀害”了,不过她也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病了。   张纤的身体一向比较健康,但那日她浑身湿透的被雨水淋了太久,虽然是夏日,却也够呛,之后也没有休息好,还穿着受潮的衣裳,连连奔波,就隐隐有些不适,偶尔咳嗽几声。另外,托这场大雨的福,大雨冲刷掉了他们的沿路留下的踪迹,这也就是那帮杀手没有找到他们的原因。   反观呼烈儿,却是一天好过一天,热度退了,连身上的伤,也开始收口了。真是同人不同命,张纤这时才感到有一副强壮的身体才是决胜的关键。   他们并没有一直在木屋住下去,这儿毕竟还有些打眼,呼烈儿身上的银票早被水泡烂了,还剩有些散碎银两便留了一点在灶台上,然后拿走木屋里面的锅、碗等炊具,还有米和干肉。   张纤之前还有点儿首饰,被水一冲,玉镯在石头上磕碎了,珍珠扣儿没了,只剩耳朵上的玉坠儿,但她没有阻止呼烈儿把钱留下,郡主不能和平民争这点儿钱,太寒碜了。   值得一提的是,呼烈临走前用屋子里的稻草给张纤编了一双草鞋,他见张纤每日都是汲着鞋子走路,就知道她的脚不舒服。   编起之时,呼烈儿起先还担心她不肯穿,谁想她一言不发的就穿上了,毕竟鞋子合不合穿,只有脚知道啊。   穿上走两步,硬虽是硬了些,当然谈不上舒服,可是比原先的强了许多,也许是雨过天晴,也许这些时日过得没有那么紧张,她竟然歪着脑袋对呼烈儿露齿一笑,道:“呵,还不错。”   明眸皓齿,那笑容倒是有些郡主过去的风范,不禁让呼烈儿想起了草场上,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情景。   鲜衣怒马,恣意张扬,就像一团烧得烈烈的火。   “郡主……”   张纤正在低头看脚下的草鞋,头也不抬的道:“嗯?”   呼烈儿犹豫了一下,问:“老李头犯了什么错,为何要那样制他?”   “哪个老李头?”   “原本管马房的李管事,我听说他还是郡主从安阳带过来的。”   张纤这才想起,猛然抬起头来,狠狠的瞪了呼烈儿一眼,下意识的想要斥责他,但嘴唇只是张了张,没有说出来。过会儿,自己泄了气,翻了个白眼,叹道:“……哎,算了,说给你的也无妨,那刁奴把本郡主当傻子哄,或以次充好,或高价买进,或收取中费,从马房的各列开销中中捞了不少,这事儿却又不知怎的让费婉蓉那个丫头听闻了,当笑话似的说与我听,本郡主当了冤大头,还要受人取笑,你说那刁奴可恶不可恶!”   所以她才要制那老李头,却又不想令人知道自己自己受人愚弄,才想了那个个法子,借题发挥,制那刁奴。   “……”   “怎么啦?干嘛突然问。”   “……没什么,郡主,这样就很好了……”   “……莫名其妙。”   张纤和呼烈儿整理了几样能用的东西,随后,就离开了小屋,在山里找了个山洞住着很养了几天,直到呼烈儿的伤差不多收了口,才继续往安阳那边赶路。   以他们的之前路线,韩冲八成已猜到他们要去安阳,所以他们只能放弃官道,哪怕绕远一点,路难走一点,也只要人能够安安全全。   大多数时候,他们夜宿野地,吃着呼烈儿猎到的食物,偶尔也借宿当地的人家,用猎物和皮毛换了干净的衣裳,但张纤的面色越来越不好,时不时有些头疼脑热不耐受之症,只是强撑罢了,原本是她照料着呼烈儿,越往后便是呼烈儿照顾她了,路过一个偏僻的小村子的时候,他还用她的玉坠儿换了几大包药材和软和点的面点,虽然亏了,但对于目前处境的他们而言,也是没办法的事。   便是这样,张纤也没有再抱怨一句,与之前的处处拿着郡主架子的她判若两人。   后来看她委实可怜,呼烈儿便付钱住了一晚客栈,当然是一间房,他们没有多的钱,他们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张纤见机会难得,支开呼烈儿,找小二要了热水,洗了个澡,天知道她身上都快臭死了,再不洗澡身上都要生跳蚤了,对于一个女儿家,那比死还可怕。   然后第二赶路的时候,她果断的发热了起来。   怎么办?   要不找一个城镇看大夫?呼烈儿担忧的望向张纤,责怪自己没有阻止她沐浴,她本就病着,怕是着了凉。   张纤却摇了摇头,离安阳已经不算太远了,她不想冒那个险,呼烈儿的外貌特征显著,很容易认出来。   张纤咬咬牙,忍着,带病上路,实在走不动了,因为之前大多走得近是一些崎岖小路,还要翻山越岭,两人都是步行,呼烈儿便只有背着她走,他在自己伤口没有完全痊愈的情况下背着张纤,伤口复而裂开,但他也没有吭一声,直到后来两人有幸在那偏僻处遇上了一家黑店,呼烈儿才弄到了一辆驴车。   这一路,艰难险阻,几度遇险,暂且不表,回安阳一直是张纤心中的目标,当她历经艰辛,终于快要到达,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吧。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仿佛胜利的曙光就在前头,可是他们却徒然发现,他们不光到不了安阳,甚至靠近都不能。呼烈儿在中途发现形迹可疑的人,那些人的打扮架势,一看便是练家子,守在通往安阳的方向,目光审视着来往的路人,好像在从中寻找什么,目光总会在一男一女同行的路人身上多徘徊那么几下子。   呼烈儿警觉性很强,马上掉头,带着张纤悄悄饶去了另一条路,也发现了一样的人,通往安阳城的所有必经的之路,分别有好几拨人守在那里,而且还不是固定不动,他们有的站在那里审视路人,有的则在固定的区域走动,还有的则打扮成小商小贩监视路人,因呼烈儿提高了警惕,这些人的行迹便分辨得一清二楚。   不用说,只怕又是韩冲布置下的人,韩冲又怎么会那么轻易任他们进安阳呢?   若是没有受伤的时候,呼烈儿一人倒是也敢闯,但是现在他伤口崩裂,身上又背着生病的张纤,这一路过来,身体亏损不小,只怕一经发现,很快就会被人解决掉了。   这可如何是好?   呼烈儿只好压着嗓子对车上的张纤道:“郡主,前路被人拦截,我们过不去了。”   张纤昏昏沉沉,刚刚睡着了一会儿,听到了呼烈儿的声音就醒了过来,她虚弱的道:“……你说……什么?”   呼烈儿便将现在的状况说了一遍。   不想,张纤却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又咳了好几声,心中默道,老天在玩她么,已经熬到了这里,却连城门都进去不得?   突然,张纤看到远处有几辆马车过来,她先是一愣,然后眯着眼睛细细的看,唇角不禁向上一翘。   天不亡她。   那马车前头骑马的人她认识,那是——   邓喜!   ☆、第四十一章   归途漫漫,有什么比佳人在侧更加消除烦闷呢?   车厢内,两名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人,偎依在赵荻两侧,一个媚笑着将糕点轻轻送往赵王爷的嘴里,而另一个则低头轻笑,一边拨弄着手里的琵琶,一边哼唱着所谓的靡靡之音。   原来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乃赵荻路过某地的一名官员奉上,称这这姐妹俩不光貌美,更是别有趣味,两人心意相通,感同身受,某些时候配合得天衣无缝,令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赵荻幼年不得圣上欢喜,然他到底是皇后嫡子,太子的胞兄,而太子敦厚多情,待兄长是极好的,最近圣上似乎对他的态度也转变了许多,下面的人也自会上行下效。   赵荻生于皇宫之中,除了勾心斗角,见得最多的便是声色犬马,之后在湛西,也是少人教导无人管束,早被引诱得五毒俱全,与那些个贪官污吏,处得好似那郎情妾意,一拍即合。   谁人少年不意气风发,独赵荻却是烂泥扶不上墙,若说是生性如此也不尽然,可是于他,能顺利封王已是到了顶头,建功立业,权倾天下,那是万万不能,也不可以做的事,故而,到如今,他年纪轻轻,心灰意冷,除了挥霍无度,醉生梦死,还有什么更能安慰到他?   赵荻不去想,不愿想,不能想,正逢那对双胞胎的妹妹,抬手将酒杯中的酒含在嘴里,倾身过来,伸出柔荑缠住他,四唇交接,酒水便渡进了赵荻嘴中,赵荻眼神一眯,伸手将之搂进了怀里。   正待狎戏之时,马车却突然停住了,赵荻正是奇怪,便听见外面邓喜的声音:   “你是何人,知道马车里是谁吗?竟敢贸然马车,惊扰了里面那位爷,你担当得起吗?!”   邓喜威风赫赫,倒也是,跟了赵荻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他封王开府,自己扬眉吐气的那天。   赵荻径自一笑,不甚在意,低头用手指勾了一下怀中美人的下巴。   却听外面一男子的声音:“自然知道,车里的是景王爷,你是景王随侍邓公公。”   咦,还是相识的?赵荻便注意听着。   “景王爷,我家主人要见你!”那人大喊道。   赵荻如果在喝酒,一定会喷出来,他如今贵为王爷,再不是当初那无权无势的皇子,两人之下万人之上,见他尚且要求而不得,这人说话未免托大。   邓喜便是这样觉得,挥鞭就要赶走呼烈儿,斥道:“既然知道是景王,我家王爷是说见就能见的吗?滚开!”   呼烈儿趁机抓住鞭子,急道:“我家主人说,王爷一定会见她,她说王爷随身带了十几年的那块玉佩,她很喜欢!”   车厢内的那对姐妹相视一眼,暗道怕是王爷以前的旧相好。   而赵荻闻言,却是一愣,突地丢下那对姐妹花,起身猛地掀开马车的门帘,只见外面的乃是一相貌奇异的年轻人,也正打量着他。   “大胆刁奴,见到王爷,还不跪拜!”邓公公斥道。   呼烈儿赶忙一跪,然后道:“王爷,你一定要跟我走。”呼烈儿做好准备,人如若不肯,掳也要把他掳去。   “她还活着?”赵荻已然知道了他说的是谁,他这次匆匆赶回,便是接到了她的噩耗,当然他是不信的,这会儿果然——   “这丫头在玩什么花样?”赵荻冷哼道。   呼烈儿却急了,道:“请王爷跟我走,主人她有危险!”   赵荻闻言,眉头一皱,却是有些个迟疑,他和张纤最后一次的见面,状况可是不太好,几乎已经撕破了脸,就算她真有难,他又为何一定要去救苦救难?。   呼烈儿已经急得不行,原本跪在地上,突然站起来向赵荻冲过来,被赵荻身边的侍卫拦住。   “王爷,求王爷去见主人吧,她真的走投无路了。”   “王爷——”   “行了行了,吵死了。”赵荻挥挥手,冷笑道:“放开他……真走投无路了么?那好,本王就去见上一见,难得那丫头落魄,错过了不是挺可惜的么?”   阿纤哪里有本事玩花样,赵荻之前实在高估她了。   她与赵荻最后一次见面,两人已经闹僵,但凡是她还有半点别的办法,这会儿也不至于打算低声下气的求他。   赵荻见到张纤的时候,简直快认不出她了,但见一名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女,有气无力的的靠在一颗树下,如今天气炎热,她却是包裹得厚厚实实,便是如此,也仍显得身躯单薄得可怜,赵荻想要细看,但那少女低垂着脑袋,头发遮挡了她的眼睛,露出来的皮肤晦暗无光,看上去病恹恹的,这哪里会是昔日的天之娇女,简直与寻常的贱民无异。   这可不是他想象中她的模样,赵荻走近张纤,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端详她的面容,手触及她的皮肤时候,感到了异样的热度。   赵荻此举未免轻浮,呼烈儿看在眼里,若非张纤之前再三叮嘱,不定就要上前教训这登徒子了。   却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赵荻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只是五官长开了些,显得脸盘子小得好似那猫儿脸一般,眼睛凹下去了,面颊突出来了,因为在发烧,连嘴唇都烧干了。   睫毛轻颤,张纤睁开了眼睛,就那么轻轻的瞟了赵荻一眼,眼里便浮出了泪花,微微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嘶哑的嗓子道:   “大表哥……韩冲害我……”   一声大表哥,此情此景真是听得人柔肠百结,赵荻却是唇角微扬,幸灾乐祸的道:“呵,阿纤,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本王都快认不出你了。”   “救我……咳咳咳……”张纤说话急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张纤哪里听不出赵荻的嘲弄之意,可是她等不了了,只能求他帮他。   哼,还记她得她曾经对他说的话吗?赵荻心想怎么用更加恶劣的话羞辱张纤,以消除他心头之恨。   “你还不知道吧,他们找到了一具尸首,穿着你的衣裳,戴着你的首饰,现在人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本王这会儿赶回来,就是赶回来参加你的丧事,对于其他人而言,你……”赵荻一甩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冷笑道:“你已经死了。”   “你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就算你爬回了公主府,也只会被当做乞丐一样丢到大街上去,谁会相信你就是那昔日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昭荣郡主?”   赵荻觉得很是快意,继续道:“……你真是病糊涂了,怎么会傻到以为我还会帮你?在出了那样的事情以后?本王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一个应该帮你的理由。”   景王爷冷笑数声,一拂袖,转身就要离去,而这时,张纤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因为太心急,趴倒在了地上,抓住衣角的手死死不肯松开。   “……我错了……原谅我吧……”张纤一边哭,一边道:“哥哥……”   哥哥,十年前,是他教她喊的。   那时候在长公主府,他陪着她玩耍,教她说话,偷偷的教她喊哥哥,那时候的他,已然不想再当皇子,私心里只想做她的哥哥,想要一个像长公主那样的母亲。   小孩子的心思,那么简单。   “哥哥……帮帮我……”   那时候的她,没有后来那么骄纵,圆嘟嘟像一个团子似的缠着他,头发散了要他编,跌倒了哭着对他张开双手,连吃饭都要他喂,甚至后来学写字,也是他一开始手把手的教的。   哥哥……帮帮我……   这句话,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   赵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面上隐隐浮现出焦躁的神色,最后忍不住愤然道:“哼……你总是这样,弄了烂摊子出来,却要别人帮你收拾,你真当我是欠你的么!”   张纤泪盈盈的望着他,只摇头,不敢做声。   赵荻心恨,恨自己明知她是故意的,却还是……   对于他而言,如果还有什么让他觉得还可以去回忆的,也许就只有在姑母身边的那几年日子了。   恼怒的瞪着张纤,半天,他才道:“……这次是韩冲下得手?”   张纤还真有些担心赵荻翻脸不认人,听到这话,悬了半天的心才放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点点头:“嗯。”   “若非看在姑母的份上,本王才不会管你!”赵荻用力从张纤手里扯掉了衣摆,转身低□去,拦腰抱起她。   “你个死丫头,以往倒没见你这样乖巧,不要以往本王上了你当,本王是不想让姑母伤心,明白吗?”   “呜呜……”应该是明白了吧。   赵荻把几乎奄奄一息的张纤抱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马车上还有那一对姐妹花 。   赵荻把张纤交给她们,无不讽刺的说了句:“好好照顾,这位可是鼎鼎有名昭荣郡主,若惹了她不悦,怕是本王都护不住你们。”   当年年幼无知,恃宠而骄,得罪了这位爷去,如今张纤只好厚着脸皮当没听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等等……”张纤虽然身体不济,但脑袋还没坏掉,她可怜兮兮的道:“大表哥……咳咳……分一辆马车……给……给呼烈儿……他伤了……”   “哼,你占了本王的马车也就罢了,你家的家奴还要占一辆?”赵荻没好气的道。   “呜呜呜……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大表哥……求你……”接着就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咳嗽,听的人撕心裂肺。   赵荻听张纤说话,听得自己都觉得难受,忙挥了挥袖子,不耐烦的道:“算了算了,你别说话了,听着都难受,本王给他一辆就是了,你咳成这样,怎得没咳出肺来。”   不愧是张纤一同长大的人,说话语气都是那么让人想一掌拍死,不知道张纤听着会不会有种亲切感。不过看她直翻白眼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吧。   “看来建安的生活倒是让你变了不少。”赵荻退下马车,放下门帘:“如今倒是学会关心贱民了,阿纤啊,看到你变得你善良了,表哥很欣慰啊。”   如果嘲弄的口气不是那么明显的话,张纤可以装得真的相信赵荻的话……但不管怎么说,韩郡守,颤抖吧,郡主娘娘要回归了。   ☆、第四十二章   赵荻将张纤送回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正处于尴尬的境地,外面传遍了郡主去世的消息,但长公主却并不接受。甚至,不承认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是她的女儿张纤,任其停留官衙也不肯接回。   虽然有一些证据,但当长公主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   长公主历经两朝,一具这样的尸体,根本无法让她尽信,何况如果真的是她的女儿,那么不管是面目全非或者化为灰烬,她都该认出她。   外头的人认为她只是伤心过度不肯接受现实,而她派出去的那些密探迟迟没有找到人,她的心,为她不知所踪迹的女儿惶恐。   虽然当中被一些事扰乱了方向,但越来越多的怀疑,指向南都郡守韩冲,他必然是动了手脚,案情一定不止上报的那般,但张纤似乎还不在他手上。据费家所报,张纤曾经在奎安县露过面,情形不似被掳,反倒还为了躲避官差带着家奴逃走。   如果只是明面上的通缉也就罢了,真正让人担心的却是暗地里有人也在找。   韩冲之子命丧此案,如果是他的人在查也并不意外,但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为了防止其对女儿不利,长公主派出的密探与另一股势力相互作对,互相牵制,最后的结果是,谁都没能找到人。   若非韩家乃朝廷新贵,而韩冲以受害者的身份把整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又有韩夫人和三皇子护着,她早就把他抓来严刑逼问了。   正在这样的时候,却突然冒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谁会信?   这边长公主不让备置丧仪,但外面却有许多听信传言的过来吊唁,这些人全部被挡在了外面,若非驸马高光孤主持局面,亲自给上门的人道歉,场面一定十分难看。   这一日,长公主府内,突然有人火急火燎的冲进来报:景王将昭荣郡主送回来了!   长公主还道在做梦,愣愣的,尚未回神,又听人来报:郡主已经过了内池,快请公主去看看,郡主像是染了病,是给人抬进来的。   如梦初醒,长公主急忙往外面跑,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像是慢了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似的。   当她急急过了木廊,一转弯,便看到了一大群人慌慌张的抬着什么进来,走进一看,被抬进来的果然就是她的女儿。   但见张纤状似奄奄一息,瘦得可怜,一身狼狈,甚至脚上穿的,竟然是一双草鞋。   张纤也看到了长公主,默默流泪,轻声唤了句:“母亲……   那一声母亲道不尽的委屈,听得长公主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痛哭起来,嘴里道:“我的儿,都是母亲害了你,你怎么成这样了……太医呢?太医!”   长公主慌忙叫人去请太医,却被跟在后面的赵荻拦住,赵荻道:“姑母稍安勿躁,本王之前进城之时,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医了。”   “荻儿。”长公主泪眼婆娑,转头问道:“是你把阿纤找回来的吗?”   赵荻点点头,道:“详细情况等安顿下来再说,姑母且先不要惊慌,人回来就好,还是先让表妹进房休息罢。”   长公主直点头,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陪着进了张纤旧时的闺房。   旧时的闺房还似那记忆中的模样,每日有人打扫,从未间断,张纤被抬到床上,安顿好后,果然片刻赵荻说的太医便到了。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太医开了方子,左右不过疲劳过度,受了寒气,身体受损之故,若是尽快降下热度,便不算太难,以郡主的体质,元气虽有亏,慢慢调养却不会有大碍。   长公主便问:“若是不能散热呢?”   太医闻言,顿了顿,实话说,病人的病情已经拖了太久,亏空得厉害,持续发高热的话,便是个好人也挨不过,何况是个久虚之人,如今也只有退热了,才能保住性命。但这话又怎好说,只安慰道:郡主患得不是难险之症,公主不必太多担忧,不过是需好好调理,待喝了微臣几帖药看看,说罢转身就拿方子给侍女煎去。   待到送太医的送太医,煎药的煎药,长公主坐在张纤榻沿,一手拉着张纤的手,一手摸了摸额头,心中难受之极,又回身问赵荻是什么回事。   赵荻便将路上的情况说了,还有张纤那句“韩冲害我”,只是没说他差点就不管张纤的事。   长公主一听,果然是韩冲,心下大恨,一个杀猪户就能猖狂至此!   这时候的张纤已经睡着了,赵荻看了她一眼道:“姑母,未免这里吵扰阿纤休息,我们到外面去说,这次和阿纤一起的,还有一个家奴,那家奴身上有伤,阿纤还说什么他对她有救命之恩,若想知道怎么回事,不妨找来问问。”   长公主便令侍女们好生照顾郡主,和赵荻一道去见那个家奴。   呼烈儿跟着赵荻一道来,他本来要跟着张纤一起,可下人们还以为是景王身边的人,拦住了他将他和景王的侍卫们一齐引到了耳房,虽说是门房,长公主府的门房也修建得十分华丽舒适,还有瓜果茶水奉上。   呼烈儿便一直等着,直到有人说长公主召见他,才被带去见了长公主。   呼烈儿被带到一间大屋,见主位上坐着一位年约三十多岁宫装美妇,右下第一位,坐得则是景王赵荻。   他瞟了一眼长公主一眼,便垂下头去,双手下垂,跪地行礼。   长公主心里急着想要知道发生的事情,没有责怪呼烈儿的失礼,只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头到尾一一道来,不得有半丝隐瞒,否则本宫绕不过你。”长公主的声音柔和,却有股迫人的威压。   呼烈儿没有做声,抬头看了一旁的赵荻一眼,在他心里,这人虽然救了他们,但也不是什么好角色,不知可信不可信。赵荻意识到什么,似笑非笑的看了长公主一眼,道:“姑母,本王在此恐怕不方便呢。”   长公主略沉吟的片刻,道:“无妨,阿纤是你表妹,又是你带回来的,本宫自然信得过你,呼烈儿,你就照实说,不必顾忌。”   呼烈儿想了想,既然郡主的母亲都说了,那他也不用顾忌什么,便从韩三宝第一次企图调戏张纤开始说起。   呼烈儿也非傻瓜,如果说之前尚且害怕自己杀了韩三宝会被追究,那么到如今,韩冲派杀手追杀,伪造尸身,已是罪大恶极,这般已经被人踩到了鼻子上,长公主还能让自己这个一再保护了她的女儿的人出事,那么这个长公主当的,救未免太过丢脸了。   呼烈儿又说了韩三宝绑架郡主企图逼婚,以及张纤要自己杀掉韩三宝的事,讲到后来郡主要回安阳,路上遇到杀手,两人几番险象环生,那长公主越听越是心惊,以手捂胸,眉头紧皱,心中又惊又怒又怨又伤心。   惊得是女儿竟然遇到了这样的危险,怒得是韩冲竟敢如此陷害她的女儿,怨得是女儿意气用事,如果当时回建安让丰娘和费家出面处理此事,又怎么会给歹人以可乘之机,女儿经历的这一切,怎么能不叫她伤心。   她哪里想到,那时张纤惊慌害怕,为了保住名声逼着呼烈儿杀了韩三宝,又怕事情闹大,让母亲生气不原谅她,加之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回到安阳才会如此任性。且若是回到了建安,韩冲虽未必敢对她如何,怕是呼烈儿却是保不住了。   呼烈儿一席话说完,在场三人都沉默了,突然长公主怒极而笑,从主位上立身而起,向外走去。   “姑母哪里去?”赵荻也起身道。   “本宫去更衣,本宫要去告御状!”   作者有话要说:奸-情?绝对有,什么时候?大概在郡主保暖思X欲的时候,对了,和呼烈儿的互动不能算么?   肉,是有的,汤,是很多的。。。另外,某黑我都说是种田文了,你们还不信。。。   ☆、第四十三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当赵荻带着张纤回安阳城,不是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长公主府已经被韩冲的人日夜监视着,而他本人亦到了安阳城,住在行馆内。   韩冲有个弟弟,叫做韩让,如今官居司隶总兵,掌管安阳城中巡逻和缉拿匪盗,麾下率领有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听其调动,官职虽不显,却握有极大实权,他与韩冲不同,为人更加心狠手辣,不折手段,尤善钻营,与各方的关系相处得都十分好。   韩夫人是排行行三,末了还有个弟弟叫做韩进,生性懦弱平庸,属于虽无大功也无大过之辈。   韩冲得知了消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出门就去了官衙找他二弟,他做的那等事,怕兄弟们责怪,事先都未和他们商量,自然之后也都未交待实情,心想着只要杀了郡主和他的家奴,事情便能一了百了,甚至为了   可谁想,自己养得那帮酒囊饭袋这么不中用,让那丫头活着还回了安阳。   韩冲这时已经顾不上其他,找到韩让只好把事情说了,听得韩让大惊失色,揪住韩冲的衣襟,直道:“大哥,你为何不早说,你怎么这样糊涂啊。”   郡主之事引了不小的风波,因大哥丧子,有些妄议,包括长公主那边大大小小的试探,韩让都给拦下了,只当是那女人死了女儿才胡思乱想,不想一向憨直的大哥竟然骗了他。   韩冲泪涕直下,哭道:“二弟,你不知道,你侄子死得那叫一个惨啊——”   “可是为了他,竟要把我们大家都搭上不成?!”韩让恨恨道,松手将韩冲推到地上。   他们兄妹四人能有今天,是多么艰难,旁的人家大业大,他们却都是白手起家,那些世家子弟清高孤傲,眼高于顶,自以为了不得,凭什么看不起他们?几百年前不都是泥巴腿子,跟着高祖造反才有后来的富贵荣华么?   裙带关系又怎么样,谁又比谁更下贱!   “大哥,因你脾气不好,又不经事,这安阳城里水太深,怕你遭人欺负,妹妹几多辛苦才为你讨了外放的官职,你怎么闹出这样的事来,你可有想过,你对得起妹妹吗?   “二弟——”韩冲过来,抱住韩让的裤腿,哭丧道:“二弟,大哥一时糊涂,如今已经知错,可是大错铸成,如今,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哥,不如到御前请罪……”到底是嫡亲兄弟,韩让扶起了韩冲,劝道。   “不可!不可!”韩冲面色急变,他不光掩盖了郡主失踪案的案情,更伪造了尸身,派人追杀郡主,这些事一旦认罪,便只有死路一条。   “二弟,你要救救我啊,大哥现在骑虎难下,认罪就是一死,难道你就忍心见大哥人头落地吗?!”   韩让闻言,也是一窒,他为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是极顾念兄弟妹之情,韩家兄妹幼年父母双亡,都是靠老大韩冲拉扯长大,故而才对其深信不疑,正为难之际,又听韩冲急声哭道:   “这些年里,地方上的孝敬,我也往安阳送了不少,两位弟弟官路上的打点,我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也就罢了,昔日父母去时,弟弟妹妹都还小,我一人赚钱养家,在肉铺当学徒,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干,逢老板心情好,赏我二两肉,我也都不舍得吃,包回家分与弟妹们吃,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二弟你病了,我在铺里偷了几根带肉的骨头想回家熬汤给你补身子,叫人发现,打得皮开肉绽……二弟啊,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吗?如今大哥是做错了事,可看在一场兄弟的请份上,救救大哥吧!”   那时候韩冲也不过十三四岁而已,就要一人养活三个弟弟妹妹,没爹妈的孩子少不得受人欺负,常常就是韩冲护着他们,跟人打得头破血流;家里缺粮少米,他一个人出去偷偷干苦力;自己省吃俭用,为的就是他们兄妹整整齐齐的走出去……那种苦日子,万般心酸,不忍回首。   虽然发家后,他们为怕韩冲莽撞,在安阳城里惹祸,才为他谋了外放,但是安阳城里处处关节,韩让、韩进两人出身低微,又是靠着裙带关系入仕,故而在仕途上也颇有不顺,他二人无甚家底,也一直都靠着韩冲在外利用权职捞得的民脂民膏来打点,才能升到今天的官职。   他们的官坐得越大,才能让宫里的妹妹越抬得起头,同样妹妹的分位越是尊贵,他们才越是官路顺畅,而这一切的最终目标,就是指望太子能落马,三皇子能成为太子,日后登基,他们韩家才能真正的扬眉吐气。   韩让被韩冲的一番话说得眼泪直流,幼年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苦叹一声,伸手将大哥拉了起来,道:“大哥,哎,难道以为二弟就是那等没有良心的人吗?对大哥见死不救?”   “我们兄妹一直苦熬,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的扬眉吐气,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大哥被治罪,弟弟们受牵连事小,只怕三妹也会受圣上怪罪,更别提阻碍了三皇子……”   韩让想了想,大哥被治罪,他们怕是也逃脱不了牵,而且也已经得罪了长公主……   “所以,大哥就只有死路一条吗?!”韩冲绝望了。   韩让扭过头去,不忍看他。   韩冲苦笑,退了一步,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咬了咬牙,闭上眼——   韩让回头,突然见此状,急忙阻止,去抢他的匕首,喝道:“大哥,你——”   “是大哥愚笨,落到这种地步,还连累了你们,我……让大哥死吧……大哥一把年纪了,不想受那牢狱之苦,断头之刑。”韩冲哭道,不肯放手。   韩让不忍,两人便僵持。   “二弟,让我去吧,我只恨,我好恨,我化作厉鬼永不超生也不会放过那个害死宝儿的凶手!”   韩冲恨意滔天,想到自家兄弟也不肯帮他,又为此绝望之极,当着韩让就要寻死,也是因为他心底到底是怨恨的,这会韩让如若一放手,他便要引颈了,韩让也无奈,半晌叹道:“大哥,好,大哥,便算是二弟还你的恩情……”   韩冲闻言一愣,看着韩让,终于手上一松,匕首被韩让抢过。   韩让将匕首丢开,皱眉想了片刻,才道:“我亦不忍见大哥落到这地步,倒是有一方法,可到底如何,听天由命吧。”实际上,他也是无可奈何,只是到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韩冲命丧黄泉,这般垂死挣扎,权当是还了大哥当年的抚养之恩,尽尽人事罢了。   “此话怎讲?”   “大哥,我看那长公主如今已经很不如从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死咬到底吧。”   这世上之事,但凡逃不过一个盛极而衰,昔日长公主助圣上登基,那么多年里,颇得圣上信任,暗地里,她为圣上做过一些不好出面处置的事,明面上,许多人便是靠着长公主得到了提拔和重用,到如今,虽看上去没有干政,却和朝堂上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政治势力一旦建立,就有很多事身不由己。   圣眷太过,到如今便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况,韩让只知道一个死道理,当年长公主长女出世,即封了郡主之位,如今小公子却还只是小公子。   不管圣上用什么话宽慰长公主,这显然已经说明了,圣上已经没有过去那么信任她。韩夫人年初时就有带话,圣上对长公主已有芥蒂,叫他们不要站错队,果不其然,之后几次弹劾的那些官员中,不少便是出自长公主门下。   所以,之前长公主就已经怀疑韩家,如果不是被压制,还是当年鼎盛之时,岂不是早对韩家下手了么?   “如何死咬?”韩冲忙问。   “大哥,事不宜迟,怕是长公主会去告御状,我马上捡几张缉拿盗匪的画像,命人到街上去搜,趁机在路上阻她一阻,而你……你在建安弄的口供,证词是留在建安的府衙,还是带来了?”韩让道。   “有些在建安的府衙,我捡了一些要紧的带在身边!”   “这样,你要抢在长公主之前进宫面圣,若是遇到阻拦,不防找敬事房的魏公公想办法,他是三妹的人,你见了圣上,先发制人,告她一个昭荣郡主纵奴行凶,杀害你儿子——”   “啊?告御状?”韩冲吓了一吓。   “大哥……”韩让苦笑:“如今已经架在了火上,你不告昭荣郡主,长公主便要告你,还能如何?我便立即去告病假,一刻都不耽误的赶往建安,收拾那边的烂摊子,该收买的收买,该杀的杀,你先不是鼓捣了些风声,说那昭荣郡主和家奴之间似有些不清不楚吗?如果昭荣郡主和家奴私奔,路上被宝儿撞破,杀人灭口也就有动机了不是?”   “啊!二弟,你说得极是!”韩冲万分惊喜,韩让一席话,让他慌乱中找到了一丝方向。   “大哥,这却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办妥了便弄些证据尽快送回安阳,你的人需得全部听从我的命令,找一个知情的心腹路上将事情细细将事情跟我说明白,另外就是你要记得,做这些事我都不会在人前露面,万一事情败了,你便是打死,也不能供出弟弟,更不能与三妹扯上关系,就说我们都被你蒙蔽了,毫不知情…大哥莫怪二弟,不是我怀有二心,我们兄弟几个,不能全部都搭在这事儿上,不然事后,谁来打点谁来照顾宫里的妹妹和侄儿?”   “二弟,是大哥拖累你们了,是大哥不好,呜呜。”韩冲以袖子捂脸,不禁哭道。   韩让看着大哥,虽然恨他无知莽撞,却也是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自去了。   既然是面圣,穿戴也必然不能随便(有品级的妇人着相应品级的朝服面圣乃制度),长公主换上了正式的朝服,身穿十二层五华凤羽裙,头戴凌霞云冠,披金缕红瑚披肩,腰间扣着含珠双凤玉福带,原本就美丽清雅的长公主,此刻显得更加尊贵大气。   长公主摆开了公主仪仗,往着皇宫而去。   是的,长公主在路上正好遇见了城里缉拿盗匪,几条街被封锁了,却也没因此耽误很久,领头的佐领得知公主要过去,过来拜见,请罪,之后便放了行,还亲自护送了长公主几条街。   而等长公主到了皇宫,南都郡守韩冲,则已经跪在了御前。   错失一盏茶的功夫,原告变成了被告……   长公主,有没人告诉你,等女人换衣服的时间,可以改变这世上的许多事?   不过,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   (XOXO,忍不住,你们懂的)   ☆、第四十四章   长公主赵清着实没有见过这样的无耻之徒,谋害郡主,买凶杀人,竟然还敢反咬一口,莫看她还端着仪态,面色平静,那是不喜怒形于色的修养,但内心简直怒火中烧。   长公主左右环顾,见墙壁那里放着一只青瓷花瓶,花瓶里还插着一朵今早在花园采摘的龙须海棠。她眼神一眯,款款去将花瓶抱在怀里,仪态万千的向那韩冲走去。   韩冲见长公主此举,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见长公主捻指为兰,拇指指腹与中指之间夹起那朵龙须海棠轻轻嗅了嗅,而后递给韩冲,朱唇轻启道:“韩郡守请接过这朵花细看,此花有何不同?”   轻言慢语,但气势逼人,韩冲想御前也不怕有诈,便伸手接住。   不想便是在思量这朵花到底有何与众不同的时候,长公主举瓶,用力朝那韩冲头上砸过去,那韩冲顿时哎哟一声,额头破开,血流如注,他忙丢开手里的花去按住额头。   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望着皇帝一脸无辜,挺身把秀发往耳后缕了缕,广袖一扬,对着皇帝恭顺的行礼,慢条斯理的道:“方才臣妹见那龙须海滩开的娇艳,想让韩郡守也欣赏欣赏,不料失了手,请陛下恕罪。”   她可是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一个杀猪户出身的欺负到委委屈屈哭哭啼啼,那才是她无法允许的!   只是,长公主,你敢不敢编得更有诚意一点!   韩冲目瞪口呆的看着长公主,这就是传说中温文尔雅的长公主?怎么跟她女儿是一路货色!   而金銮宝座上的皇帝赵洵,不禁以掌捂脸,表达了一下很头疼的状态。   都说当皇帝的乃是孤家寡人,果不其然,年纪越大,赵洵的性子越是多疑善变,但和长公主兄妹情深这么多年,虽然他不喜其揽权,但对于长公主的其他方面却是多有包容。   只要不涉及他的皇权,长公主还是他愿意维系亲情的存在。   尤其是如今他性子古怪,看什么都有偏见,若是十全十美的人反遭他猜忌,略有性子的,他反倒觉得是真性情。再者,当年做了那些事情的长公主,又怎么会如外表一样,是个端庄大度的?赵洵心知肚明。   不过,赵洵还是决定表现的更加公正严明一些。眼下这两人如今各执一词,哪有不问而判的道理,所以他调整了一下状态,挥手叫太监去叫太医过来,然后扭头严厉的斥责长公主道:“既然是失手,皇妹至少要向韩爱卿陪个不是才是!”   ……韩冲愣了愣,陛下,她她她明明是故意的呀。   长公主既然敢做,也差不多料到了皇兄的反应,回头便对那韩冲笑道:“本宫失手,韩郡守可莫跟本宫计较才是!”   圣上偏心如此明显,韩冲心里直打鼓,拿袖子捂着额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嘴上连道:“不敢不敢。”心里可愁坏了他想,暗道二弟可别出了馊主意。   赵洵见韩冲可怜,令人赐了座,另遣了一个小太监去催促太医。然后又叫长公主平身,问了一下昭荣郡主的病情,说起女儿,长公主才是真的伤了心,捻起了帕子,拭了拭泪,说了女儿的情况不太好,还请陛下严惩凶手,说着看了韩冲一眼。   太医很快过来,给韩郡守包了伤口。   赵洵理了理头绪,之前张纤失踪的事动静闹得不小,如今这边说,昭荣郡主不是失踪,实乃纵奴行凶,杀害了被害人韩三宝,事发之后心虚躲了起来,之前的证人的种种口供都未有郡主反抗过那歹人,怀疑并非胁迫。   那边说,昭荣郡主是受了被害人韩三宝的迫害,因而才纵奴杀人,随后准备直往安阳请罪,却不想受到杀手追杀,怀疑是拿韩冲涉嫌谋害郡主。   这里头至少证明了一件事,韩三宝的死和昭荣郡主脱不了关系。   而在长公主来之前,韩冲还有一席话,赵洵没有告诉长公主,他说,有证人供出,昭荣郡主和那名护卫是在私奔的途中被韩三宝撞见,于是韩三宝才有了之后的杀身之祸。   此事关于郡主名节,赵洵不愿意自己说出让长公主伤心的话。而且这两方不管何人是真,何人是假,都已经将案情闹大了,必有一方,将要严惩不贷!   但这件事要如何抉择?如何操作?赵洵一通沉默,殿上的人也不敢多做声,尤其是韩冲,心中更是没底,担心皇帝陛下会整个儿偏向长公主。   倒是未必,方才赵洵偏帮长公主,是不想为了个旁人伤了长公主的颜面和感情,更因为此事在他看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但案子涉及人命和礼法信义,又是另一回事。   一方是他爱妃的娘家人,三皇子的舅家,朝中新贵,一方是盘踞多年的长公主之女,这件事赵洵很快做了决定:   “皇妹不用担心,总还要先救回人再说,朕便派太医正赵国安驻你府上,全力救回侄女儿的性命,如若救不回,便将赵国安论罪。”   太医正赵国安,妙手回春赛神医,他在宫中只为两个人问诊,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便可知医术有多么了得,多么得皇帝的器重。   长公主俯身谢过圣上。   “调理好她的身子,朕便要将此案交给大理寺来审理了。大理寺卿吴为隶素来明察秋毫,断案公正,便交给他来主审。”赵洵顿了顿道:“作奸犯科的,必要受国家律法制裁,蒙冤含屈的,也必要讨回公道,我大昭以法治国,非朕一人决断,你二人也不必在此争论不休,都回去吧!”   皇帝陛下的话落地有声,威严赫赫,不容置疑,长公主和韩冲也都只好退下。   殿外,长公主喊韩冲:“韩冲!”   那韩冲虽恨张纤害死他的儿子,但毕竟心虚,总没有长公主那么理直气壮,听到长公主喊他,只好接下去:“长公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便交给大理寺决断好了。”   呵,长公主却是一声冷笑:“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   说着,长公主款款上前,与韩冲交身而过的时候略顿了顿,以一种温柔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道:“……你们最好要有觉悟,本宫不会放过你们的。”   长公主说的是你们,而非某一个人,方才街上那封街的佐领可是带着她多绕了两条路,不要以为轻易就可以将她玩弄,她已经确定了敌人,所以,从现在起,她正式站在了韩家所有人的敌对面。   三皇子殿下,小心姑母不疼你哦~   昭荣郡主的病,说危急,却不是其难杂症,以赵国安这个超级大国手来治,乃是大材小用了,关键是退热,而郡主的身子骨这会儿虚弱,药性太狠反受其害,药性太缓,拖长了时间就算是救回了却烧坏了脑子怎么办,确实不好拿捏,可那么多人盯着他呢,郡主若是有事,他可是要论罪的。   赵太医二话不说,撸袖子,干活,刷刷刷药箱子打开,布包一斗,露出一溜排长针,乃是赵氏独门暗器……呃,是独门绝技“回天丁”。   好吧,过程不表,经过几番折腾,昭荣郡主第二天就退热了。   其实,张纤竟然能撑回来,就已经说明了她的求生意志有多么顽强,有理由相信,就算命里她注定要死在这一劫上,也必然是死不断气的那种——好容易回来了,亏不死她呀这是!   不管怎么说,赵太医让她少受了几天的苦,长公主感激涕零,打赏了好些银两,赵太医捋了捋胡子,推脱了几句,便让童子收下了   赵太医又住了两日,亲自为郡主调理身体,除了汤药之外,独门针灸,定穴艾灸,还有药膳,他可没有忘记,这位郡主康复之后,便要身陷于一桩官司当中。   等到理顺了,他才将事情细细交代给另一位太医,回宫去了,宫里的皇上、太后向来都是由他来请脉调养,虽然有圣旨,可难道真为个郡主就把皇上、太后摆到两边去了不成?   所以说,别天真了。   张纤身体渐渐好转,长公主便放心了下来,她日日都过来,驸马高光孤也很过来看望过几回,只因张纤身上病着,为了怕过病气,故而她那从未一见的弟弟便一直没有露面。   到这时,长公主才向张纤交代了要过堂一事,并要她将事情细细说与自己听一遍。张纤便说了,内容与呼烈儿说的也对得上去。   长公主之前派了一些暗探出去找张纤,回来向她报了一些事,其中说到建安那边有些对郡主不利的风声,将郡主说得很是不堪,与一个家奴有点关系。   她观察女儿的神色,虽然女儿强调那家奴的忠勇,为其求赏,过问了他的伤势情况并嘱咐在她病期请自己好好照拂他一二,但并未显出少女羞涩之态,仅仅是流露出了感激之意。也暗中观察过跟女儿一起回来的家奴,老实说,其实她并不是很担心那些流言的真实性,谁的女儿谁了解,阿纤绝对不会爱上一个贱民,那太不符合她的品味了……那么这些风声,怕是有人恶意散播了。   长公主完全相信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从小就是这样,不会欺骗她,这是一件好事,不是所有母女都能做到坦诚,只不过坦诚的后果就是,她得帮她收拾混乱的局面。(也就是张纤不得不坦诚的原因)   只是长公主心里对女儿还是有所责怪的,如果她不那么任性,出事之后留在建安,让丰娘和费家出面处理,也不会弄得自己险些丧命,只是女儿经历大难,如今才好一点,她又怎么忍心这个时候责怪她,只好压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冤枉我。。。我没有要虐女主。。。。   ☆、第四十五章   张纤身体的恢复情况报于大理寺,便定下了上堂的日子。不过这次的案子,因韩冲先到御前告状,本该为原告,昭荣郡主为被告,一般情况下应当先关押起来才是。像这种皇亲国戚涉案的案子大理寺也接过不少,大理寺专设了那种洁净度高的高端牢房,但是……长公主杵那儿,有种你试试。   大理寺卿吴为隶也不是迂腐之人,便御前请示:昭荣郡主的身体……大理寺的牢房……会不会吃不消?   于是大昭皇帝一想,便酌情允昭荣郡主在家养病调养,但不允许出公主府半步。   这一日,张纤觉得精神不错,躺了这么久又很是闲闷,便趁着天气晴好,穿戴整齐,就在院子里走动了几步,这会儿,她身边惯用的侍女都还在建安,伺候的都是长公主指派下的,因不了解她的脾气,个个都拘谨得紧。   张纤想找人说说话,又想起呼烈儿来,便叫人将靠塌搬到树下阴凉的地方,然后派人去找来呼烈儿。   呼烈儿住在长公主府里,因他保护了郡主,得到了长公主不少赏赐,如今他一人住一个单间,这在公主府可是管事一级才有的待遇。   得了长公主的吩咐,家里下人也无人敢为难他,管事的还找来大夫为他看身上的伤,每日的饭菜也从未断荤,到了饭点儿就有小丫头给他送屋里来,偶尔还有点瓜果,每样俱好,只是一点,不许他乱走动。   这里头,说让他好好养伤是其一,其二,恐怕就是要他好生生的待在公主府,等着和韩家对簿公堂的时候上堂作供了。   呼烈儿受得是外伤,加上本身的体质,恢复得比较快,他心里担心张纤,也只能偶尔从送饭的丫头嘴里得到一些她的消息,今时已不同以往,他不能随意去看她,那个在大雨里拖着他前行的小姑娘重新做回了她的郡主,应该说,她本来就是郡主,她只是做回了她自己。   直到等张纤想起来,他才能再看到她。   呼烈儿被带到张纤的院子,看到张纤的时候,她正懒懒的倚在树下的靠塌上,手里拿着一柄檀香木扇,扇子半开,正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眼。   看见他来了,那双眉眼弯了弯,仿佛会说话,仿佛是在笑,呼烈儿那么有自制力的人,也不禁略一愣,然后才准备行礼。   啪一声,张纤收了扇子,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手持扇子往呼烈儿那边一指,道:“免。”   呼烈儿就免了,站直了。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张纤道。   “已无碍。”   张纤摇摇头,道:“这个时候,你该说,多谢郡主关心。”   “多谢郡主关心。”   “……”张纤笑了起来,笑容轻轻的,轻得就像柳絮落在湖面上一样,或者像是鹅毛搔在了人心里。   “你说你呀,除了本郡主这样好性的主人家,还有谁受得了你……”张纤对呼烈儿的礼仪纠正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呼烈儿垂了眼,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呼烈儿,你救过本郡主,而本郡主能忍你,容你,也能重用你,那件事本郡主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不会让你有事,便是这样,你也不肯留下来吗?”   官司之时,张纤并不太担心,世上之事,以假作真,不过是将破绽掩埋,埋藏的越多,破绽也就越多,韩家必然长久不了,而她现在会这样说,乃是因为当日,他们在奎安县外被捕快追捕,呼烈儿曾责怪过她,扬言将她送到安阳后就离开。   虽然握有他的卖身契,但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呼烈儿执意不肯留下,等到官司解决,她会把他的卖身契还给他,放他离开。因为这是他应得的……虽然不是她想要的。   呼烈儿一听,也明白张纤说的是什么了,奎安县那一次,他只当她是一个不顾他人的麻烦精。但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不是她,他也没命了,所以当日在小木屋,她开玩笑的叫他当牛做马偿还她的恩情,他也答应了。   那么现在,她是在给他多一次的选择机会吗?   “郡主……你希望我留下来,还是离开?”呼烈儿突然抬眼,认真的看着张纤问。   “你问的是废话,你以为有多少人能够得到本郡主的信任?”张纤笑着,白了他一眼。   是的,她信任呼烈儿,从他一次次救她于危难,从他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到安阳,从他伤口裂开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起,她就已经信任了他。   “你的身手很好,有你在,本郡主一定会高枕无忧。”   “那么,我对于郡主而言,究竟是可以被替代,还是更加重要的人?”呼烈儿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   他问得很认真,而这在张纤看来,其实更像是在确定他自己的地位,地位决定待遇,也决定一切。   张纤笑意更深了,没好气的道:“你放心,没有人可以替代你,你对于本郡主而言,唔,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你留下来吧。”   呼烈儿似乎被她轻松的模样感染了,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透着一丝的意味不明的无奈……或者说是认命,他叹道:“好。”   “你既然答应了,以后要惟本郡主的命是从。”   “好”   “任何情况下,以本郡主的意愿为先。”   “好”   “就算杀人放火——”   “只要你一声令下。”   “即使要你牺牲性命?”   呼烈儿顿了顿,收敛了脸上淡淡的微笑,深深的盯着张纤笑意未散的脸庞,虽然这也许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玩笑话,也许他说什么她并不会当真,他却是吸了口气,才缓缓的道:   “在所不惜。”   张纤笑容不变,心里却突的心跳加快了一拍,对于这个回答不是不开心,可是更有一种莫名的惶恐。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就好像她其实期待却更加害怕得到这个答案,但是,怎么会?   一个死士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到底,为什么会害怕?   ☆、第四十六章   大理寺开审的日子到了,张纤身体已无大碍,早起沐浴更衣,她选了一件淡妃色广袖华裙,发髻垂鬂分肖,簪了花钿,略施粉黛,只添三分颜色,却增七分明艳。   当她气势如虹的的站在长公主面前,长公主却摇摇头,取下她头上的花钿,散了她的头发,擦掉她脸上的妆容,另选了一件简单的雪色素纱裙叫她穿上。   张纤嘟了嘟嘴,换了一身衣裳,再出来时候,就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的小女子,披头散发,通体一股病弱之气,仿佛弱不胜衣。   长公主以手为梳,将张纤一头青丝在一侧绑上发带,垂到她的胸前,然后手执黛   笔,轻轻的给她描上了两缕薄烟一般的笼烟眉。   长公主微微一笑,便让张纤转过身去。   对着菱花镜字一看,张纤一怔,似乎有点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女儿家,总未免让人多心疼一些。”长公主叹道。她的女儿性情虽不算顶好,万幸的是模样倒是拿得出手的。   是吗?张纤不觉伸手,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   听母亲的话总是没错的,作为受害者的张纤,不过一个无辜的少女罢了。   是以,当公堂之上,当大理寺卿传被告上堂,但见一名素衣少女,款款而来,步下无尘,绝世而孤立,一方轻纱覆面,只见一双烟眉微微蹙起,目含轻愁,似那千般哀愁说不尽,这光景,便是不说话,也能将人的心疼的揪起来。   正值特地过来旁听的景王赵荻,正百无聊赖的端着茶盏,一手执这杯盖拨弄茶盏中的茶叶,低头浅饮了一口,不觉轻轻抬了一眼,便呛到了。   这丫头,咳咳,竟然——   赵荻放下茶盏,瞄了身边的长公主一眼,定然长公主的意思,不然以阿纤的性格,怎么肯示弱于人。   他唇角一勾,习惯性的将眼神利落的往上三路下三路一扫,眯了眯眼,啧啧,看来小丫头长大了。   张纤已经盈盈而立,略颔首俯身,便是向主审官吴为隶行了礼。   无可厚非,她身上的郡主头衔还在,别说她只行了半礼,若是这位吴大人官位再低一品两品,平日若见了,反倒还得向她见礼。   吴大人摸了摸胡子,一脸道貌岸然,心中却是道,景王和长公主在旁,早上退朝的时候太子殿下还过问了他今日审案的事,而另一方则是韩夫人的兄长,三皇子殿下的舅舅,韩夫人素来得宠,枕头风厉害,这案子不好审,左右得罪人,压力如山大啊。   这位吴大人老成持重,断案公正,却也不是迂腐之人,如今这烫手山芋到了他手上,也无他法,唯有奉皇命行事,两边不靠,求得圣上庇护,方为上策。   吴大人例行问,堂下可是昭荣郡主?   张纤便答了。   吴大人令人赐座,却不止昭荣郡主一人,还有原告南都郡守韩冲,也一并赐了座。   来,大家坐一团,一起讨论案情。   吴大人便问:“敢问郡主,韩郡守告你纵奴行凶,你可有话说?”   张纤面纱覆脸,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低了低头,看上去柔弱得好像一朵低垂的莲花。   “……无稽之谈。”   “你可认识张盛、李大虎、周三贯三人?”   张纤眉头蹙起,心道,都是什么人啊这是,朱唇轻启:“……不曾认识。”   “这三人乃是韩公子所结交的朋友,据他们所说,那一日他们出游,见你与一家奴在小燕山行迹鬼祟……咳咳。”前期工作吴大人都是做了的,可是有些话,对着一个小姑娘家的,长公主又在一旁,实在是不好说,但是不说又不行。   韩郡守告昭荣郡主与家奴私奔,至燕子坡被其子韩三宝撞破,因有旧识,假意随韩三宝至附近农家歇脚,趁机将韩三宝杀害,随后放火。   这其中,张盛、李大虎、周三贯乃是当日跟随韩三宝,侥幸从火灾逃出来的人,另外,当日午时衙门接到报案,昭荣郡主于闹市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门下一名家奴,正是之后与昭荣郡主一同出现在燕子皮的那名家奴。   而昭荣郡主于闹市失踪之时,正逢闹市中有人闹事,肇事者达十余人,其中有人指正,乃是郡主府上一名家奴收买他们制造混乱,后来经过画像指认,也是那名家奴所为。   人证、物证,俱全,脉络清晰,这样看上去,倒真有些昭荣郡主与奴私奔被人撞破,杀人灭口的行径了。   明明是被韩肥掳走,呼烈儿追踪而至,颠倒黑白成这样,张纤气得冷笑,幸亏母亲早就收罗了些消息,韩冲诬告的这些罪名,她也知道一二,否则被这些所谓的证据以罗列,百口也不知从何辩解。   张纤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只管低垂着头,轻轻抽泣,抬手就用娟帕捂住了脸,虽然她脸上轻纱遮面,但此情此景,看上去也是分外可怜。   便是主审吴大人,秉公问案,也油然而生一股欺负小姑娘的错觉。   “咳咳。”吴大人不觉声音放柔了一些,问:“郡主,究竟事情的真相如何,还请言明。”   张纤哭啊哭,继续哭,哭得快要晕倒了。   吴大人急了:“郡主,若有冤情,也总要说出来才是。”   张纤这才擦了擦泪,道:“……名节于女儿家来说,重于性命,本郡主自问未做错任何事,韩家父子为何要这样坏我的清名……”说着,又开始抽泣。   好嘛,好容易等她说了一句话,又开始哭上了。   寥寥几句说辞,旁的人没什么感触,独一旁坐着不发一言的长公主,想到女儿经历的苦难,心中实在难过,自责不已,这会儿也不由也红了眼睛,因吴大人赐坐得时候,差人就将张纤安排在长公主身边,于是长公主略向张纤靠了靠,搂了搂女儿,道:“女儿啊,你就说吧,吴大人秉公断案,定会还你清白。”   说完,长公主拭了拭泪。   说道长公主,外柔内刚,一贯秉持高贵的仪态和风范,一直给人以遥远而不可侵犯的感觉,轻易不肯示弱,更那堪落泪。因此长公主一滴泪,令自问没有做错什么的吴大人,忽然间有种想要赔礼道歉的冲动……   大约景王也是受不了这种场面,安慰了长公主几句,吴大人也劝郡主,言辞委婉的告诫,别哭了,哭也没用,快点交代案情吧,本官保证为你做主。   只有韩冲一头黑线的从头看到尾。   在场人等就等着她们母女,长公主很快收了情绪,拍拍女儿的肩膀,张纤一边抽泣一边点点头,吸了口气,才道:“……我身为郡主,母亲乃御封大昭大义长公主,自幼享有尊荣,岂会自甘堕落与那家奴……有……有私……”   似乎单从郡主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就可以听出她品行高洁,这种恶心的话题仿佛说出她的嘴都让她无比膈应,她又转了话题,又道:“那一日,在建安城内,市集上有人闹事,场面混乱,有人掳走了本郡主,而那主谋,便是韩郡守的儿子韩肥……”   交代案情就交代案情,谁不会啊,不过可能是看她能流利的说出这么长一段话,而中途没有哭很是难得,几次韩冲出声想要辩驳,都被吴大人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张纤交代的这些事情,韩冲早有准备,其二弟韩让特地去了建安,韩让掌管安阳城中巡逻和缉拿匪盗,善于诱供,屈打成招。   因韩肥当日行绑架之事,并不会跟那些小喽啰一个一个交代清楚,不过是请了几个领头的,带着人办妥,所以涉案虽多,也不是个个都知道主谋是谁。加上又在韩冲的地头上,韩冲再无能,在儿子死后到案发的这段时间,也足够他把那些人控制起来。   韩让一到建安,便入刀俎放到了鱼肉身上,或收买,或威逼,总之弄到了所谓的“证据”。更有许多涉案人悄无声息的消失掉了。还有伪造郡主尸首的时候,是丢在南都郡以外的山里,被当地人找到的,但尸首上的首饰等证物,也是从一开始就交到了韩冲手上,没有经过登记的。   但如果以为这样,韩家人就能颠倒黑白,那么就太天真了。   韩家这次对上的是昭荣郡主张纤,张纤是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历经两朝而不衰,总有些非常见识。   涉案人多了,难免漏网之鱼,丰娘和费家在郡主失踪之后就开始追查,也弄到了几个人证藏匿起来,虽然因下手的速度不及韩冲,但大鱼没有,小鱼倒是有几条。   不知道谁的主谋?不要紧,威逼利诱屈打成招这种事,又是不是韩家专利,咱也会,谁说被阴谋陷害的,就不能反过来陷害回去?九分真一分假,总比十分假靠谱吧。   壮士,你就去吧,安家费咱们有的是,把你的家人弄来,你的老娘,我们养,你的妻儿,我们来保护,你不去,灭你全家的口,你去,最多死你一个,为了你的老娘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不要大意的去吧——   昭荣郡主徐徐道来,将那韩肥做的恶事道出,亦能列举有“人证”和“物证”,光看表面证据,还真分不出真假出来。   吴大人沉默了半响,好吧,各执一词。人证都已经牵进了大理寺,逐一上堂问话,那些人不管是哪一方的证人,此番作证都是抱了必死之心,威吓逼迫,果然无一改口。   同一桩案件,却有不同的证词,必然有人说谎,审案时,遇到说辞出现漏洞的,吴大人免不了会用点刑。   这个时候,景王和长公主,还有张纤和韩冲,四人避在后堂,与前堂只相隔一扇镂空的隔板。   当然,照理来说,这样是不合规矩的,耐不住一位长公主和一位王爷的强势插-入,长公主连被告都弄进来了,原告就跟着进去了。   四人在后堂安静的用着茶点,而前堂则是哀鸿遍野,惨叫连连。   韩冲心不在焉,竖起耳朵关心前堂的问答;景王不甚在意的吃着东西,仿佛比起前堂发生的事情更加在意面前茶点的味道;便是长公主,也是安安静静,举止文雅的用着茶,甚至唇角勾着一抹处变不惊淡然的微笑。   张纤想了想,手捧热茶,闭上眼睛,佯装闭目养神。   吴大人的审问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却听到前堂竟然有人撞死在墙壁上,也没用人招认。就是吴大人本人此时也是心寒,到底要逼迫人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人宁死也不敢翻供。   这里面的人有人涉及了郡主失踪案,有的人的确恶迹斑斑,其中也不乏有人心知肚明,被事后灭口和因陷害郡主被判死罪,其实对他们并没有多大区别。真正让人感到悲哀的是,在两方权贵的角逐中,他们都是牺牲品。   甚至他们的牺牲,也换不来一丝怜悯,也许只会换来家人的平安和一笔不菲的安家费,也许,只是也许。   一干人等都拖了下去,关押进牢房,刑头都是熟手,弄得皮开肉绽都没伤到性命,除了那个撞墙的,其他人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往往,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的摧残。   折磨他们肉体的是吴大人,可是摧残他们精神的,又是哪些人?   听到前面声音结束,张纤松了一口气,抬头一看,正看到景王赵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有嘲讽之意,大约是笑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同情和怜悯,在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虚伪。   如果想要不那么虚伪的话,至少要像长公主那样,淡然处之,那才是真正优雅的方式。   昭荣郡主,想要成为真正的贵妇,恐怕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呢。   张纤正要向赵荻回瞪一眼过去,突然听到外面吴大人道:“带嫌犯呼烈儿上堂。”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冤枉我。。。哪里有虐女主。。。韩冲固然死不足惜,但素人家就算是要死,不可以垂死挣扎吗,然道什么都不做,等着被关进大牢去砍头?配角也是很可怜的好不好,种族歧视 = =   ☆、第四十七章   作为重要的证人,呼烈儿在最后被带上堂来。   因相传这家奴与郡主之间有私,吴大人不免多看了几眼,果然是人高马大,猿臂蜂腰,相貌英气,若非是血统混杂,以及身份低微,相信会是不少女儿家的如意郎君。   呼烈儿垂首而立,吴大人的问话一一作答,条理清晰,言辞有力,不免让吴大人又高看了一眼。   他所说皆与之前昭荣郡主所说相符,坦言自己为了护主而杀人,只在错手,并非有意为之。   高大人点了点头。   这案子的关键已经不在谁杀了人,必然是这家奴杀了人,关键则在于,究竟是因私情而杀人,还是护主杀人。   如果是前者,昭荣郡主和他的家奴势必受到严惩,如果是后者,那么韩郡守则麻烦大了,因为还涉及诬告和他的儿子绑架郡主。   自呼烈儿上堂之后,张纤的表现未免有些不淡定,虽然她仍然是闭目佯作养神,但是绷直的身体和微微握拳的手,总让人感到她有些许的紧张,也许是因为刚刚动了刑的缘故,张纤自问,若是对呼烈儿用刑,她是否能克制住,她保证过他不会有事的。   正在心里紊乱之际,突然一双柔软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抬眼一看,是她的母亲长公主。   长公主只用了一个告诫的眼神,就让张纤意识到自己到底表现得明显了一些。而这里,除了长公主,她,赵荻和韩冲四个人,还有大理寺的差人在旁边伺候他们的茶水。   张纤吸了一口气,从长公主手中将手抽出,端庄的坐好。   让张纤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大约是顾忌到长公主的缘故,呼烈儿并没有被用刑,若是当着长公主的面,折磨呼烈儿,逼迫承认和她的女儿通奸,那么这事儿干得也未免蠢了一点。   案子审理到此时,天色已经不早,第一天过堂,吴大人心里大致有了底,便宣布今天到此为止,约莫是准备留点时间整理案情。而呼烈儿,则要被收押进大理寺的监牢之内。   呼烈儿作为杀害韩肥的凶手,案子没有判决,本就该收押在监,之前不过是长公主从中作梗,才没有抓捕,如今案子已经正式立案,当然需要关进大牢。   呼烈儿听了,也没做一词,只是抬眼看了后面的那扇隔板一眼。   张纤固然不愿让他被关进大牢,但也知这是无法避免,心下很是不平,于是在吴大人宣布此案隔日再审的时候,她突然道:“等一等。”   说罢起身,从后堂走到了前堂,长公主见状,不觉皱了皱眉。   吴大人见了张纤,问:“郡主有何话要说?”   张纤想了想,幽幽道:“……吴大人,本郡主要告状。”   “郡主,一案归一案,即便你要告状,也需得此案结案才是。”   “可我要告的,正与此案有关。”张纤缓缓道:“本郡主一告南都郡守韩冲诬告之罪,二告其子韩三宝绑架本郡主,三告……三告韩冲意图谋害本郡主,本郡主在回安阳的路上遭杀手追杀,九死一生,正是韩大人的手笔。”   张纤颔首,轻轻俯身,咬字清楚:“请吴大人为本郡主做主,严惩主谋。”   大家可以想象吴大人的心情吗?   吴大人已经很憋屈了,一般案件都是他派官差去收罗人证物证证词口供,这一次事发地在建安,他在昭荣郡主养病其间也派官差去了解过案情,但很难有什么实质上的东西被发现,他能找到的还没有原告和被告手上的多。原告被告皆非常人也。   今日在一团迷障中分辨半天,也累了,此案看起来很是飘渺,其实他差不多已经嗅出头绪,只是以他的办案经验来看,这类型案子,圣上也许还有自己的想法,正想留点时间写折子请圣上示下,突然来这么一出,他要接着审吗?真是没什么比下班的时候接到工作更讨厌的了。   所以说,权贵什么的,最讨厌了。(~~o(>_<)o ~~)   吴大人再次坐了下来,找人到后面去请来韩郡守,自然长公主和景王这两个围观党也跟着来了。   问了韩郡守,韩郡守只有一句话:“本官哪里知道昭荣郡主在外有无得罪什么人,本官没有做过。”   即便是顺着昭荣郡主所说,在某个小树林找到了兵器血迹的痕迹,韩郡守只要说,不是我干的,又谁又能奈何他呢?   今日才不过开审的第一天,张纤看过以前的案卷,通常审案有三审六判,通常第一天在于了解推论案情,很难在首日有什么实质上的决断,她现在这样说,无非是告诉吴大人,呼烈儿是杀韩三宝的凶手,却也是她告韩郡守买凶杀人的重要证人,强调一下他的重要性,望能增加他的安全系数。   而让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只没有做声的景王赵荻突然出声,道:“吴大人,本王这里倒是有些线索可以提供。”   韩冲一惊,张纤一愣,长公主只是抬眼看了赵荻一眼,而吴大人则是请景王说下去。   “本王来旁听此案,自然是有缘故的,实不相瞒,半月前是本王半路发现了昭荣郡主,将之带回,那时昭荣郡主状况十分不妙,不仅身患疾病,据她说,有人布局阻止她回安阳。”   赵荻顿了顿,笑道:“本王带她回城,越想越是奇怪,便派本王的侍卫按照她所说去查,的确查到一些形迹可疑的人,本王不想打草惊蛇,就派人悄悄盯上了,找到了他们的老巢……”   说到这里,最是紧张的人莫过韩冲,而长公主默默听着,此事她也不意外,这条线索她也正在追,回报的消息说,景王爷也在派人查,便是说的这桩事了。   长公主府被韩家监视,就和韩家被长公主府监视一样,韩冲在发现张纤回了公主府之后就撤回了那帮人,他尽占先机也变得奸猾了,之后行事十分小心,要么待在韩让的府上不出来,即便是出来,也是在一些公开场所,并不和人接触。   这时,只听赵荻嘿嘿的笑道:“当然,这也无法证明那些人和韩郡守有勾结是不是?可是奇怪的是,前不久韩郡守到安阳城有名的金玉满楼去了一趟……”   说到这里,他望了韩冲一眼,虽然韩冲极力克制,但由于太过害怕,脸上的肌肉都不禁抽搐起来,韩冲插话道:“王爷,金玉满楼打开大门做生意,难道本官就去不得不成?”   金玉满楼是一家酒楼,生意极好,招牌菜芙蓉醉鸡最是味美不过。   赵荻笑得有些轻浮了:“且听本王慢慢道来,对了,你们知道本府中又多了三名姬妾么?”   真是,谁关心他后院里头的事情啊,不过这位王爷自小性格古怪,长大后又不学好,吃喝嫖赌样样上手,据说王府后院美女如云,啧啧,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口碑了。   “哎,本王也不知道怎的,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今日个要金玉首饰,明日个又要胭脂水粉,衣裳更是恨不得日日换新的,偏偏本王又极是心软,舍不得亏待她们,哎,你说,本王那点俸禄,哪够那般挥霍的啊。”   景王摇头,貌似痛并快乐着,听得在场的人无不一头黑线,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咳咳,王爷,下官不明,王爷究竟是想说什么。”吴大人忍不住道。   “哦,很简单嘛,本王钱不够花,整好那金玉满堂的刘老板之前找到本王,你也知道安阳城水深,那刘老板想要靠一颗大树,于是傍上了本王,只要挂上本王的名头,赚的钱嘛,和本王分,于是本王就笑纳了……姑母,这件事我本不欲说……”   赵荻说着转头对长公主笑嘻嘻的道:“与民争利,父皇知道定然是会怪罪,可是还请姑母多多体谅本王,届时替本王多美言几句,好歹,别罚得太重才是。”   大昭虽然是禁止官员从商,但商家地位低,安阳城的人事又复杂,多数商家背后或有官宦权贵支撑,或者有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却一般都不会挑破的。   可以说,这一次赵荻为了帮张纤,将自己暴露出来,也算是不大不小的牺牲。   长公主微微一笑,对赵荻点了点头,并不表态,只说:“此事圣上自有决断。”   这些人前,她不便说太多。   赵荻嗯了一声,又笑着对那吴大人道:“所以可以说,本王也算是金玉满楼的幕后老板,我之前说了,派人去盯了那帮形迹可疑之徒,而那些人中有人则冒充送菜的混进了金玉满楼,偏偏遇上我是金玉满楼的老板,要查起来,很是容易,所以……韩郡守,本王很是奇怪,那日你来金玉满楼,给你上菜的却不是酒楼的店小二,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就如之前张纤所料那样,以假作真,不过是将破绽藏匿起来,藏头缩尾,只需找到一个破绽就能满盘皆输,溃不成军。   第一个破绽已经找到,剩下的还远吗?   正义终将是战胜邪恶的……呃,也许吧,反正这一次是的。   ☆、第四十八章   “蠢货——”韩夫人大发雷霆,袖子一挥,抬手将案上的器皿全部掀翻,茶水瓜果洒了一地。   便是韩让的夫人杨氏,进宫这么多次,也从未见过韩夫人发这么大脾气。   “夫人还请息怒,莫气坏了身子……”杨氏战战兢兢的道   “全部都是蠢货!”所谓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如今韩夫人气的那叫一个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幸亏她清退不相干的人,令心腹侍女守住了门口,不然叫人见了她此时的模样,岂不要吓一跳。   “早知道大哥这样蠢笨,让他杀一辈子猪得了,省的祸害旁人!还有二哥,本宫一向倚重,只当他是我韩家能撑门户的,怎料得竟然这样妇人之仁!”韩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也扭曲得十分可怕。   杨氏虽然是韩夫人的嫂子,在这个小姑面前那是一点脾气也无,哆哆嗦嗦的道:“相公,相公也是不忍大伯……”   “屁话!”韩夫人喝道:“那蠢物自己要找死,能拿他怎么办,难道要为了他,搭上我们所有人吗?他若是稍许有点脑子,忍一时之气,与我们先商量商量,说不定还能讨得回公道,他偏偏一条道儿走到黑,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要我们来给他收拾乱摊子!”   杨氏不敢接话,低头拭泪。丈夫顾惜昔日的抚养之恩,所以才撑了一把,东奔西走,给大伯善后,谁知道本来好好的,突然杀出来一个景王。前头大伯和昭荣郡主孰是孰非虽然没有定论,怕是追杀皇族后裔,却是要坐实了。   这可是杀头诛连的大罪,没有办法,丈夫这才要她进宫求韩夫人,望能有个保全之策。   “二哥真是糊涂,旁的事咱们给他挡下也就算了,长公主那边岂是好惹的么?莫看这两年不如以往,百足之蛇死而不僵,何况她还没死断气呢,圣上还没全丢开往日情分呢,就算一时做足了功夫,给瞒下来,可纸是包不住火的,难道能瞒得了天长地久去?如今还没事发,是因为时间不长,还能兜住,可赵清那边是日日盯着,只要寻到一丝破绽,不顺藤摸瓜,全给轱辘了下来?这事就算稳下来,也长不久,是条死路!绝路!”韩夫人恨得几乎歇斯底里,说到最后,不禁拍案而道。   也难怪韩夫人恨成这样,她在宫中苦心经营多年,好容易等魏夫人死了,皇后死了,花了多少心血才笼络住了圣上,生了三皇子,如今后宫看似她一人独大,可到底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巴不得她行差踏错?   是,她是想当皇后!只要皇上宠爱,凭什么就一定当不上皇后?她是有儿子的,她苦心教导出的儿子不比太子逊色,母凭子贵,凭何就不该有那念头?   再说,宫里年轻的女人越来越多,色衰而爱弛,如果不能再进一进,她还能再风光几年?说不定下场,比那一般嫔妃还不如!   可是现在好了,受了韩冲那蠢货的牵连,她的希望也被破灭了,还招惹了长公主赵清这么个强敌。   她已经算是好的了,这种情况换做任何人,岂不会气的发疯?   杨氏缩在一团,吓得大气不敢出,委实可怜,偷偷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韩夫人,半晌才道:“那……那如今……已经这样了,该如何是好?”   再责骂也无用处,总要想想应对之策才好,可是如何应对?韩夫人也在想这个问题。   见韩夫人沉默了下来,那杨氏倒是有个想法,不是说韩夫人素来得太后喜欢吗?   “夫人,要不要求一求太后?”杨氏也是懵了,病急乱投医,才说了昏话。   韩夫人冷笑:“你到底要有多蠢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原因不解释!   长公主赵清虽然不是太后生的,却是太后抚养在身边长大的,不管太后是真心还是假意,小时候对昭荣郡主也是极疼爱的。   为什么说是真心假意?韩夫人自己是吃过这亏,原本太后的确是对她极好,她也几乎信以为真,却不想,太后只是讨厌萧后罢了,才用她膈应萧后,萧后死了,太后对自己就是面儿上的了,或者还亲近一些年轻的妃嫔。这老太婆看着一心向佛,面慈心善,差点让人忘了当年却也是在这后宫里脱颖而出的。(插个花:不要以为老太婆就好哄,老娘当年是练过的!)   韩夫人想了想,想了又想,最后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少。”   杨氏抬眼看韩夫人,只见韩夫人面上露出狠绝之色。   “大义灭亲。”   “您是说将大伯……”杨氏虽然能体谅,却是也有些吃惊,她毕竟是个外人,有时候恨不得这个祸害了自己一家子的大伯不存在,也情有可原。可是韩夫人是大伯的亲妹妹,对韩夫人有抚养之恩,据说当年,大伯是很疼这个妹妹的。   “这些年,大哥在外头作威作福,过着人上人的日子,任何事有二哥和本宫照应,本宫也没有亏待他……如果不是本宫,现在他还在给人杀猪呢,本宫欠他的已经还了,是他自作孽,与人无尤。”   韩夫人说罢,看了杨氏一眼,只见杨氏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她眼睛一眯,面上浮现更加古怪的笑容,循循道:“二嫂,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本宫做错了不成?本宫如果不这么做,本宫倚靠着三皇子,至多是降去品级,日后还是太妃,可是你呢?二哥呢?还有三哥……你们全都会被牵连,皇帝一怒,浮尸千里,就算逃得了一死,活罪难逃,你们不为你们自己着想,也要为几个外甥外甥女着想,你觉得呢?”   杨氏被韩夫人的样子吓到了,方才觉得自家小姑的可怕,却是又觉得她所说是极合乎情理的,点头如筛状,忙道:“是,是……夫人所言极是。”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已经仁至义尽,是大伯他,是大伯他自己不对……”   “这就对了,你回去也需劝劝二哥才是。”韩夫人对最后一句话比较受用,叹道:“壮士断腕,为了保全你们,本宫却不得不痛失双臂,你回去跟二哥说,叫他和三哥绑了大哥去御前请罪,并且上表辞官以自惩……不过要保证大哥不会说出什么胡话才好,必要的时候,用点药,哑了他,具体事宜,二哥知道该怎么做的。”   “啊,还要辞官?”当官的好处真是说不尽,杨氏未免心疼。   “哼。”韩夫人哼了一声,冷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命要紧,只求二哥,不要再妇人之仁了!”   老二韩让,一向做事狠辣,不想这次却是妇人之仁,几乎坏了事,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女人比较罩得住。   因为景王提供了新的线索,不论能不能证明韩肥死因的真相,起码韩冲谋害昭荣郡主的罪名是要坐实了。   大理寺跟着新的线索查下去,果然牵连出了一帮人,而金玉满楼的小二都能作证,其中确实有人私下会见了韩冲韩郡守。如此吴大人也不会再客气,掀出韩冲老底儿是迟早的事。   韩夫人那边得了消息就坐不住了,这世上之人,但凡有七情六欲,便是免不了犯浑,韩冲为了给儿子报仇,一意孤行,闯了大祸,这一对父子,都是一路蠢物,而其弟韩让,又因着韩冲对自己过去的养育之恩,抱了侥幸之心。他们这些须眉男儿,关键时候反倒不如其妹韩夫人清醒,生杀决断,方显出了其过人之处。   峰回路转之时,张纤却还不知情,抱了一争到底的决心。前一日案子出现了转机,大约大理寺追着新线索去查,也尚需要一两日,因此第二天,张纤便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公主府。   张纤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散步,正好遇见了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公子乳名杰儿,当年张纤离开时,长公主才有了他,怀胎十月,次年五月出生,百日周岁张纤都不在,百日的时候,张纤还在生气,也未好好挑选礼物,周岁的时候,张纤送了自己亲手做的小人儿衣裳。   那小衣裳花了她三个月,做的尽善尽美,她已经屈于现实,只想母亲快点念她的好,让她回来。   如今算起来,她从离开到回来,已经快满三年。   张纤在树后看着一个圆鼓鼓的小肉球跑过来,跑过去,不光脸是圆圆的,头上扎了两个圆圆的髻,看上去像除了圆乎乎,就是圆乎乎。   这三年里,她无时不刻想要回到这个家,而这三年,便是这么个小东西在母亲的身边,分散她的精力,得到母亲的疼爱吗?   那小东西追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彩球,每当他靠近那个彩球的时候,总会不小心的把球踢一下,于是他跟着追过去,然后又不小心的踢到,最后那个彩球滚到了张纤脚下。   真是蠢死了,张纤鄙夷的低头看着小肉球。   小肉球不认生,看到张纤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角的门牙,很是滑稽。这孩子不过两岁,还没换牙,门牙是自己跌倒的时候磕的,为了这事儿,长公主发作了好一通,从此下人不敢离了小公子半步。   照顾小肉球的嬷嬷看到张纤,连忙给张纤见礼。   张纤看也不看旁人,只是盯着那小肉球看,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嫌弃这孩子太肉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脸,到:“你叫杰儿啊,我看你肉呼呼的,你为什么不叫呼呼,呼呼多称你呀。”   “呼呼。”小公子已经会说话了,只是不能说一整句,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说。   “对,呼呼,以后你就叫呼呼好了。”张纤恶劣的道:“我是你阿姐,上次见过的,呼呼,叫阿姐。”   大约小公子觉得呼呼这个名字好玩,嘴里不断的:“呼呼,阿姐,呼呼,阿姐。”   “不是呼呼阿姐,我是阿姐,你是呼呼。”张纤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肉球:“你怎么这么笨呀!”   “阿姐,呼呼,阿姐,呼呼,球球。”小肉球喊了半天,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伸手就要捡球。   张纤先一步捡起来,唇角泛起微笑,眼睛眯得跟月芽儿似地,弯腰凑近小肉球,用心险恶的道:“呼呼想要球球?”   小呼呼眼睛盯着彩球,点点头:“恩啊”   “就是不给你。”张纤鼻子皱了一下,表情突然变得很凶狠道:“你哭去吧。”   这只呼呼只怕从小没人给过脸色他看,竟然不懂得害怕,只是表情很惊讶而已,倒是没哭,他想面前的姐姐不给他,他就自己去抢,可是小胳膊小腿,哪里抢得过呢。   张纤高高拿着彩球,逗得小呼呼围着她抢,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而小呼呼却追得很高兴,小孩子都喜欢疯闹。   “喂,呼呼,你笑什么,不准笑!”张纤无法理解小孩子的思维模式,指责道。   小孩子尚不能分辨好恶,旁边的嬷嬷侍女们却是看得无语,郡主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娃娃都不放过,未免太让人不齿了吧。   正在这时,张纤突然瞥见远处长公主的身影,忙收起恶容,将彩球还给小呼呼,还异常亲切的摸摸小呼呼的脑袋,用长公主听得到的音量道:“杰儿,别乱跑,小心又磕了。”   她这个反应做的极其自然,可是刚刚说完脸就僵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赵荻。   当年,赵荻便是这样对她……突然有种莫名的复杂感冒出来了。   而此时已经过来的长公主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大女儿和小儿子相处的极融洽呢。   长公主心里很是高兴,小呼呼本来还想缠着张纤再疯玩会儿,见到母亲来了,又咧嘴傻笑,往长公主那里扑过去,嘴里喊着“娘,娘——”   包括张纤,小时候也是喊长公主“娘”的,等大了才改的口。   大约是吸取了抚养张纤的教训,长公主对小儿子并没有太过溺爱,只淘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没有抱他,就将他牵到了嬷嬷那里,叫人带他去玩儿了。   ☆、第四十九章   “母亲,杰儿好可爱呢,肉呼呼的,纤儿小时候也是这么胖吗?”张纤笑问。   “你比他略强一些,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本宫记得你小时候,也是那么圆润,惹人喜欢。”   长公主是来找张纤的,她得了消息,今日一大早韩老二的媳妇就进了宫,怕是韩夫人那边会有什么动作,特地过来嘱咐张纤几句。   母女俩信步到了凉亭,打发走了侍女,单对单的坐着,也好说话。正好张纤有些事想要拜托母亲,呼烈儿还在大理寺,她想放两个人去照应,原本想是一件小事,不想长公主却是一口回绝。   “你担心的未免过了,那里是大理寺,不是寻常官衙,等闲人不得入,况且现在正在风口上,他出半点差错,韩家都跑不了干系,你穷担心什么。”   张纤想了想,便不较真下去。   可是长公主未免又多说了两句,大抵是责备那日在大理寺后堂,张纤不该那么不淡定。   长公主的出发点,也是因为张纤的事情如今在安阳城里传开了,外头的人可不管真相如何,多是以讹传讹,有些话很是不好听,虽然她也下了一些“舌头”,可对张纤的名声还是有很恶劣的影响。   因此,她看到女儿对那个家奴未免过于在意,就很是不高兴,于是又拐弯抹角的提醒一下女儿,待到事情完毕,最好不要将那叫呼烈儿的小子留在身边。   张纤听出意来,猛然抬头,盯着长公主似笑非笑,道:“母亲,难道你也相信那些闲言闲语了不成?”   长公主当然是了解女儿的,见她生气了,便道:“母亲自然是知道你的,呼烈儿便是再好,你也不会看上,那样的人名字和你放在一道,都是辱没了你。”   “女儿行得端正,自问问心无愧,所以不惧别人的风言风语,可是为何连母亲都这样说。”   “可是女儿,你不觉得你对他未免过于在意了么?”长公主微微一叹,道。   “母亲,你一声令下,肯为你去死的人多不可数,可是我只有这么一个死士。”张纤低声道。   死士,这已经不是普通家奴的概念,长公主私下圈养勇士,能算心腹死士的,也不过数十名而已。   “呼烈儿血统混杂,北狄那边容不下他,大昭这边他也根本没有前途,他不能做官,无法经商,没有背景,连一块自己的土地都没有,空有一身武艺,他只能给人当奴仆,而本郡主,则是他最好的选择,这样的人,我为什么不能留着?”张纤反问。   呼烈儿有北狄血统,所以很难入仕,商人都有地域性,大多排外,所以他也很难经商,除非他愿意过着与世无争的山野生活,否则他若是想在外头生存,生存得更好,只有跟着一个愿意收留他的主子。   “我用心养着他,从建安到安阳这一路,他已然信任了我,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死士,你问我为什么在意这样一个人,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因为他值得。”   张纤将呼烈儿解释为一件财产,她的想法,长公主能够理解,却并不赞同。   女儿和她不一样,她已经被高高的架了起来,只能坚强,不能倒下。都说当皇帝的是孤家寡人,果不其然,皇兄年纪越大,疑心越重,如今对她也有所怀疑,如果倒退十年,张纤这案子,还会像现在一样真得去审吗?   说什么公正严明,皇兄做得不公正不严明的事情多了去,现在这样作态,其实,不就是已经和她离心了吗?没有偏心,本身就说明了皇兄的态度。   只是现在,她不能进,不能退,不能太强,亦不能太弱,她已经身不由己。   所以,她不希望女儿像自己这样,女人太惹眼,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说她还对自己的女儿有什么期待,就只是希望她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嫁给一个能够包容她的男子。   女人一生的意义,便如此就够了。   看着面前年轻气盛的张纤,长公主已经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只怕要争论起来,这些事以后再慢慢灌输好了。   于是,长公主转了话题,却不想,没说上两句,张纤又和她吵了起来。   本是说着韩家的事,因张纤如今是恨韩家入骨,不免多念叨了一些怨恨的话:“……这韩家都是一群什么人,太猖狂了,我就不信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去!”   不光怨恨韩家人,连她舅舅当朝的皇帝,也被她埋怨上了。   “皇帝舅舅为什么还要大理寺来审,事情还不清楚吗?难道我会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说什么我行为不检,真是荒谬,难道我会放着堂堂郡主不当,犯下那种蠢事么!”   话也不是那么说,大多年轻的姑娘家,思想总是单纯的,虽然张纤不是那种女子,却是有些女子,哪怕是大家闺秀,也有经不起引诱的,古往今来,这种事例也不少,可算屡见不鲜了。   而张纤是最要脸面的,要她放弃优越的生活,和郡主的高贵身份,那简直是恶梦般的事情。这也就是长公主对她放心的原因。   不过另一方面,张纤似乎已经很敏锐的感到了皇帝的态度,正在悄然改变,只是没有细想下去罢了。   长公主心里,其实对女儿也很有些想法,之前一直积压,不免偶尔就会有所流露,于是她也说了:“你若是不是那么任性,也就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了。”   张纤却是一愣,这时候周围没有旁人,凉亭里通透,四下有什么情况一目了然,她这才说话少了顾忌,却听长公主如此一句,猛的抬头,以怪异的目光盯着长公主。   张纤自幼无父,对母亲尤其依赖,长公主虽是一个疼爱儿女的母亲,却实在算不得是优秀的母亲。   她作为一个公主的建树,远远大于身为一个母亲的建树。所以她无法像大多数母亲一样,将精力花在教导孩子身上。   当然,她付出的爱是无法质疑的,只是温柔外表下,不遗余力的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强加于人的强势,实在让人无法招架,恐怕也就只有对亲情渴望道扭曲程度的赵荻,会羡慕张纤了。   如同被戳中了痛点,早已失去了安全感的张纤,因长公主的一句话,而感到了无比的恐惧。   张纤深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平静的道:“可是母亲,这不是我的错,从我第一次见到韩肥开始,是他意图……也是他后来绑架我……是,后来他是死了,那样的情况下我又能怎么办?如果还让他活着,我以后又该怎么做人?”   韩肥虽没真正破她的身子,但实际的情况是,那将是她一生的耻辱。   蒙受污点和耻辱的她,还能挺直项背站在所有人面前,或者坦然面对她喜欢的人?   是做好心理准备,做一个注定不名誉的女人,还是破罐子破摔?   “所以,不是我的错,韩肥不能活着!”张纤斩钉截铁的道。   如果张纤说一句对不起,一句稍微承认错误的话,长公主都不会和她计较,但在长公主看来,张纤永远都只会将错误推在别人的身上,而不是反思自己。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在他绑架你之前,你对他做了什么。”长公主看着张纤。   知女莫若母,女儿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她又做过一些什么,才是长公主最担心的,而张纤此时的表情告诉她,她说对了,她动过手脚。   “这些也就罢了,你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在所有一切发生之后,你没有回建安去,没有找到那些可以保护你平息事端的人,而是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带着一个年轻的家奴,一意孤行跑回安阳来。”   任性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就像犯错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错却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就会不知悔改的不断错下去。长公主现在对张纤感到十分失望。   “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你安安分分的待在建安不好吗,你知道你这样做惹了多大麻烦吗?”关键是还差点丢了小命!   “我……我……”母亲失望的目光更加刺激到了张纤,她紧紧捏着拳头,心中慌乱不堪。   张纤不知该如何剖析表达自己的感受,如果她能够说,她担忧母亲会对自己失望,她想回家,她不想一个人待在没有家人的地方,她害怕她的母亲已经遗忘了自己,害怕她有了弟弟就不要自己了,她待在建安已经太久,她想回家。   或者只要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但是,现在的她感到了极大的害怕和伤心——她的母亲认为她不该回来,也许根本就从未希望过她回来。   “母亲,你根本就不希望我回来,是吗?”张纤伤心欲绝,强忍住了眼泪,她道:“可是你有没想过,这一切其实都是你造成的,要不是你把我丢在那里不管我,别人怎么敢那样欺负我!”   “你在责怪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你自己,你有做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吗?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每一次都是这样,留下我独自一个人,让我做我不开心事情,一再的强调是为我好,你根本就是自私!”   人的心时而坚强,时而柔软,只有面对在乎的人,才会那么容易受到伤害。   “好,你既然不想我回来,我走就是了!”张纤说着,愤然起身,就要离开,而长公主就急忙拉住她。   如今张纤也大了,力气不比小时候,她发了倔气,长公主也拉扯不住,这会儿就只他们两人,连个劝架的都没有。   长公主到底是公主脾气,一时着急,一抬手,就打了张纤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张纤愣了,长公主也愣了。   看着张纤不可思议的表情,长公主心里也后悔,嘴里却道:“你想去哪里,案子都还没了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   张纤抚着被打红的脸,愣了半晌,突然,她笑了,冷笑。   她面无表情的看了长公主一眼,一拂袖,转身离去。   ☆、第五十章   韩冲死了。   并非是韩让下得手,他是自杀的。又或者准确的说,是给韩夫人逼死的。   左右是个死,也省的受一番牢狱之苦,自己了断,也体面一点。   韩让发现他的尸体时,找到了一份供词,全都担下来了,又留了一封信,求照拂他的妻子和女儿,小女儿尚有身孕在身,算命的说是男胎,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韩让又是难过,又是解脱,找了三弟韩进,捧着大哥染血的供词求见圣上。   韩让、韩进脱了官袍,布衣上殿,呈上供词,果然龙颜大怒,不仅免去了两人官职,还将两人关押进了大理寺大牢中。   受牵连亦属正常,若此事定位昭荣郡主张纤纵奴行凶,无故杀人,怕也会被剥夺郡主封号,便是长公主也要但上管教不严的罪责。   韩冲谋害郡主,亲属当受其累,但因韩冲胞妹乃韩夫人,又育有三皇子,韩让与韩进乃是三皇子的舅舅,这就有点不好说了。   大理寺随着口供还在彻查,因韩冲之死,许多人就被揪了出来,包括建安县的县令等一干,一律免职。   一桩案子掀起了很大的风波,所谓新贵,牵连的也不只他一家,韩家其他两兄弟,一贯会做人,韩家子女娶嫁,也有姻亲,诸如姻亲,下属,平日相辅相成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的官员不由胆战心惊,怕受到连累,也有一些不对盘的,趁机打压敌对势力,不过显然,皇帝吩咐过,不想事态扩大,因而查案中发现的一些与本案无关的旁枝末节,就被忽略,上书弹劾的,也被扣住。   其实大理寺也并非那般无能,那吴大人受皇帝信任,确实有断案之能,只是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一贯是看皇帝脸色行事,而赵洵在长公主和韩家之间态度一直暧昧,未必没有不想趁势打压其中一方的意思,于是才走的中庸之道。   到最后该查的查了,关的关了,结果呈报,还要要看皇帝的意思怎么处置,简单地说,就是,韩冲韩肥父子已死,活着的人该肿么办?   那日殿上赵洵动了怒,随后韩夫人自书请罪,也被他斥责了一顿,关在淑兰殿不得踏出殿门半步,罪己思过。很是冷落了几天,后来某天晚上,赵洵批折子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喝的燕窝粥口感差了许多,一问才知,原来之前一直喝的,乃是韩夫人亲手做的。   却又奇怪,韩夫人禁闭乃是三日前之事,昨日晚上都还是这个味道的补品送来,再一问之,原来这两日是韩夫人的侍女求了看守的太监送来,嘱其保密,而今日个,则是因韩夫人病了。(相比之下,张纤的小心思弱爆了有木有!)   自皇后去后,赵洵备受打击,身体精神都不如以往,在后宫之事上,也淡薄了许多,唯这位韩夫人,善解人意,体贴温存,尤其是那一双极似皇后的眼睛,每每看到,都让他忍不住动容。   韩夫人乃宫女出身,服侍人自然是妥妥帖帖,赵洵锐气已尽,激烈的情爱已非他所能承受,身边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安慰,有时在淑兰殿里,与韩夫人一起正好碰到三皇子赵涣过来请安,说说笑笑,仿佛能感受到一点温馨的天伦之情。   韩夫人的种种好处浮上心头,赵洵便有了一丝不忍,虽然没有亲去看那生了病的韩夫人,却是问了太医署几次,于是在大理寺呈报案情,等批示的时候,也就很自然的有了迟疑。   最后的判决是,韩冲罪大恶极,予以鞭尸,财产充公,已嫁女发还原家,妻女发配边疆为奴(太损了)其弟韩让、韩进就地免职。   本来连着韩三宝的尸体也要挖出来鞭一顿,不过考虑到其尸首太过恶心恐怖,也就罢了。   按照时下人的观念,鞭尸是极其残酷的刑法,令人死后亦不得安宁,但实际上,皇帝赵洵,却是在保全韩家,所有的罪责由死人及其妻女承担尽了,而韩让和韩进只是免职而已。   免职,也许过个三五十年,又能起复呢,谁又说得准。尤其是是韩夫人和三皇子,根本没有涉及到。   皇帝心,终究还是偏了。   施刑的那一日,在市口,韩冲的尸首绑在柱子上鞭尸,围观的人极是多,而韩让和韩进竟然也到场。   那兄弟二人一身缟白,跪在台下,伏在地上,这一声一声抽打声中,对着韩冲的尸体磕头。   先时,围观的人还有对着尸体唾骂,后来见那两兄弟磕得头都破了,渐渐转为讶异,相互询问,才知道这两兄弟幼年时,是台上被鞭尸的那人抚养长大。   一阵唏嘘,须知,此案乃由当今皇帝钦定,那兄弟俩好容易逃脱了牵连,这样露脸,一个不好,可能被认为是对圣上不满。如果说是作态而已,这招也未免过于危险了。   故而,后来人都说,南都郡守韩冲虽然为人不耻,两个兄弟,却是极重情义的。   韩家那边已经尽力,赵洵当然还要照拂一下长公主的情绪,不久,便于内殿召见了长公主赵清。   赵洵虽然对她已有芥蒂,但到底多年的兄妹之情,这也是他一直狠不下心打压她的原因,因此判决一下,多少有些心虚,招来长公主安抚了一番。   长公主倒不说对这判决满意不满意,却说起了日前在菜市口,韩家兄弟跪地磕头的事。此事,赵洵也有耳闻,也知道韩家兄妹都是大哥韩冲抚养长大,所以并不以为意,只当长公主这是要挑事而已。   赵洵心中已有主意,轻易不会对韩让、韩进定罪,毕竟他们是三皇子的舅舅,这个孩子赵洵也一直喜欢,他一个舅舅已经发作了,犯不着其他两个也发作,就算是顾惜三皇子赵涣的脸面了。   长公主却不是说这个,而是话语一转,说起了那日在宫外,看到韩让的夫人进宫,便是在韩冲自杀之前一日……后来,韩冲就自杀了。   赵洵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继位,并非无知之人,皇家的私阴最是多,还不是被他压制下来,一听这话,就察觉有异。   这时,长公主又道:“都是人生父母养,这次的事情虽然让阿纤处境艰难,但到底已是过去了,对于皇兄的判决,妹妹与阿纤也并无异议,请皇兄放心。”   话已经如此说了,赵洵自然觉得长公主依旧那么识大体。   长公主顿了顿,接着道:“这些年来,得皇兄庇护,人都说妹妹享两朝尊荣,乃是天下一等福气之人,妹妹却知,这一切乃是皇兄赐予,皇兄恩重如山,妹妹亦是感恩戴德,若是为了皇兄,妹妹宁可不要这公主的尊荣,妹妹一直认为,为了大昭和皇兄,便是要了自个儿的命,也是死不足惜……”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未免有些肉麻虚伪,然而长公主言辞恳恳,情真意切,一番话说得让赵洵想到了许多事。   比如两人小时候一同养在太后膝下的情谊;   比如当年他被先太子追杀,若非长公主冒险相助,只怕那时他便命丧赵淳之手;   比如决战关头,赵清将魏一程的妻儿扣押,逼得魏一程最后不得不借兵给他;   又比如他登基之后,因名不正言不顺,非长非嫡,他的三哥惠王勾结威远侯周成昱意图谋反,赵清毅然下嫁给了周成昱,以身饲虎,离间二人……   诚然长公主赵清现在一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模样,但她毕竟是个女子,是他的妹妹,不仅为他一次次的以身犯险,还赔上了她的名声,贞洁,身体,色相。   当年惠王事发,也是赵清设局,擒杀驸马周成昱,此事虽然秘而不宣,她却后因两度丧夫,三次下嫁受人非议,背上克夫之名,据他所知当年她下嫁给鳏夫高光孤的时候,还被人笑那克夫的终于嫁给了克妻的。   这些往事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仿佛不知什么时候被锁了起来,也许是赵清从来不向自己提这些事来邀功的缘故,现在猛然想起,让赵洵心里突然难受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欠这个妹妹的实在太多,为曾经有过想要打压她的想法而内疚。   “朕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赵洵叹道。   有了这样一句话,赵清便觉得足够了,她微微一笑,道:“谈何委屈,我所做的,乃是我身为国之公主分内之事,相反,倒是觉得皇兄你,对妹妹实在好过了。”   赵洵当然不会坦诚自己曾经对长公主起过芥蒂,只当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有过那样的想法,因而没有多解释,只是劝慰了她几句,嘱咐她事情了了,便带张纤进宫,让他和太后见见,几年不见,也不知那丫头出落得什么样子了,这回受了委屈,可要好好弥补,别亏待了咱家孩子,再让外人欺负了去。   长公主自是无比高兴,连连称是。   张纤的官司虽了,但一个女子,牵扯进这样的事情,无论好歹,都不是一件好事,不说别的,旁人若是谈论某家小姐,必是哪样哪样出色,谈论起昭荣郡主张纤,不定就会说,便是那年什么什么官司中,被掳去的那位郡主。   而有了皇帝的垂怜,皇家的态度总会左右安阳城的整个风向,这对于此时是张纤而言,自是一件无比好的事情。   长公主笑眯眯的离去,而她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却还在继续,因她白日漏出的口风,赵洵招人一问,便知道韩冲自杀之前,韩夫人曾经见过韩让的妻子杨氏,避开人曾有好一阵的详谈。   皇帝除非是不想知道,若是想查起来,韩家那几日的动态,时时有人关注,细细一问,略略一想,不禁就寒了心。   长公主赵清,为了自己可以豁出一切,而韩夫人对抚养她长大的兄长,未免太过狠心。   不日,韩夫人因某事触怒龙颜,便贬为良子,大势已去,韩氏的皇后梦彻底破灭。   当然,数月后百花节上,良子韩氏引皇帝至丹池阁,春风一度,怀了龙嗣,不久被重新封为美人的事,便是后话了。(认了吧,这货就是励志型的。)   ☆、第五十一章   天弘六年,凤霞山漫山的梨花白胜雪,片片入丛,长公主赵清守寡已五年,郁郁寡欢,来此散心,漫步于林间,忽一阵清雅笛音,再一回头,便看到了一青年公子在树下吹笛,见她望来,那人微微一笑。   那一瞬,如刹那花开,赵清仿佛忆起当年,英年早逝的夫君,也是这么一笑,令她失魂。   顿时泪如雨下,令那青年公子好生惊诧,不由停止吹笛,惊讶的看着她。   这是周成昱第一次见到赵清,并不知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便是当朝长公主,只是觉得她哭得那么伤心,让人不禁跟着难过。   次年,圣上指婚,长公主赵清下嫁威远侯周成昱,婚后,二人琴瑟和弦,百般恩爱,不在话下。   而此时,长公主与先夫骁虎将军张说的女儿,昭荣郡主张纤却是住进了皇宫,养在太后的身边。   之前,一直寄养在长公主府的大皇子赵荻,也回到了宫中。   这天,天色阴沉,赵荻从裕华殿出来,裕华殿乃是皇子读书的地方,他见几个宫女在环顾什么,那几个宫女,仿佛是梨岘宫宫人,便觉得奇怪,太后宫中的人,为何在此?   使了个眼色,叫邓喜一问,回来告之,原来是昭荣郡主不见了。   邓喜乃是赵荻的随侍太监,知道赵荻跟长公主府关系不一般,于是又补了一句,想必不碍事,昭荣郡主不过小孩子性情,刚刚住进来,不是十分习惯,常常支开侍女就跑了,过不了多久又出现了,侍婢们都没有办法。   赵荻哦了一声,邓公公又道:“殿下,还是回去温书吧,陛下这几天功课查得紧,不定还要招去考较的。”   赵荻闻言,只是冷笑,父皇一贯不搭理他,最近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反常起来,居然过问起他的功课,说是考较功课,每次都是把他骂个狗血淋头,若是这般见不惯他,何必要将他接回来?   又想到,怕是长公主新婚,也嫌他了,这回就连阿纤也送了出来,阿纤那丫头性子倔,心理想必也是不好受,才躲着不见人。   不过现在,他比她的境况还不如,哪里管得到她。   想着,邓喜又催促他不要耽搁,赵荻本就心烦,闻言骂了邓喜几句,骂骂咧咧的又走了没几步,却又见到另一拨太监也在四处找人。   那几个太监是太子赵珏身边的,见了大皇子,有些紧张的见了礼,想必是赵荻平日口碑不佳,大家都知道不好相与。后来相互推搡,挤出一个年纪小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满脸堆笑,凑上来打听太子赵珏的下落,原来,赵珏在和他们玩捉迷藏。   太子如今不满五岁,虽然已经启蒙,功课却还不那么紧,至少要比赵荻轻松许多,这会儿早散了学,正和太监们玩儿呢。   本来玩捉迷藏,都会有个太监当公人,在一旁看着,一来是照顾太子的安全,二来若是太子躲去了找不着,也好有个人通风报信,毕竟这游戏太子躲久了,俱是找不着,他自己也无趣的紧。   可是太子嫌这样不公平,叫所有人的掩了眼睛,自己躲去了,而且还乱跑,跑远了去,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今日个是什么天,赵荻心想,难不成是找人的天?   “没看见。”恶声恶气的丢了三个字,赵荻就走了。   却是走到了快到自己的宫殿,突然赵荻看到矮丛那儿突起一个圆鼓鼓的小屁股,赵荻咦了一声,歪着脑袋走近一看,呵,正是他的二弟,太子殿下躲在里头,头脚都藏好了,独一个小鼓鼓的屁股露在外头。   赵荻走到跟前,用脚在那个小屁股上轻轻踢了踢(他倒是敢T太子啊),太子不但没出来,反倒往矮丛里面钻了钻。   赵荻本来心情不好,现在却被逗乐了。   赵荻与太子赵珏乃是同胞兄弟,虽然他自己不得父皇母后喜欢,而二弟却是得尽了宠爱,他心里不是没有妒忌过弟弟,但是怎么说呢,太子从小就是一个性情敦厚的孩子,他倒是很喜欢贴着赵荻,对大哥很信赖。   除开父皇母后的因素,赵荻心理其实并非那么讨厌赵珏,赵珏年纪虽小,也能敏锐的察觉父皇不喜欢自己的大哥,因此在父皇面前常常维护赵荻,久而久之,赵荻心里也承了这个弟弟的情。   赵荻把赵珏像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呵,你在这里干嘛,你的随侍们找你都找疯了。”   赵珏一看是大哥,道:“大哥,你看,有蚂蚁,是蚂蚁的军队哦。”   原来是蚂蚁在搬家,故而赵珏说是蚂蚁军队,原来赵荻是跟着蚂蚁搬家找到矮丛里,才一头钻了进去。   “是蚂蚁在搬家呢,有什么好看的,咦,你不是在玩躲猫猫吗?”赵荻问。   “哎呀,是呀,大哥你刚刚说什么,他们是不是要找过来了?”赵珏想起刚刚大哥说随侍们在找他,顿时想起捉迷藏的事,马上起身就要找个地方躲好。   原来他刚刚跑到这儿,被蚂蚁搬家搅和得忘记了自己是干嘛来的了。   赵荻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个好地方,极是好躲,一准他们找不到你。”   “啊,什么地方,大哥你说。”   赵荻笑着,垂下眼帘,心中想起一个人来。   他在长公主府住了这么长时间,和昭荣郡主阿纤一同长大,因为长公主待人温柔和善,正是赵荻心目中母亲的模样,因此从未享受过父母爱的他,不觉移情在了长公主身上。   为了能讨好长公主,他一直尽力的和昭荣郡主相处友好,那丫头小时候倒是好哄,越大却越不讨喜,可是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他还是有些担心她。   又或者,是因为长公主新婚的缘故,将他和阿纤都丢开了,才有的同病相怜?   “那边……从这儿过去,绕过水池……后面的假山……你可以去看看。”   “好啊,那我去了,大哥你不要告诉他们啊。”太子殿下提着衣摆就跑了。   她在不在假山那里呢?赵荻并不确定。但是,他记得,以前在公主府她不高兴的时候,就一定会找个那样的地方躲起来,一定要所有的人焦急的找她,找到她,她才肯出来。   “走吧,我们回去。”赵荻看着赵珏欢快离去的背影,对身后的邓喜道。   “这个……殿下,需要通知太子的随侍么?”   赵荻嘲弄邓喜多此一举:“那可是太子,你当他们不会尽心去找?还是当是你家殿下那样,就算死在外面,都不会有人知道?”   这样说着,不知是嘲弄邓喜,还是嘲弄自己。   邓喜不敢做声了。   赵荻嘴上不说,心里也惧怕父皇晚上会抽查功课,急着回去温书去了。   话说太子赵珏听了赵荻的话,跑到了假山林里转来转去,这里果然是个躲猫猫的好去处,他正在寻个缝隙好藏进去,突然天边一声惊雷,吓了他一跳。   然后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来。   啊,下雨了,还打雷,啊,好可怕。赵珏瘪了嘴想哭,可是才哭出声猛然发现身边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哭给谁看?   赵珏四下看了看,只好收起眼泪,往出去的路走,嗯,等走出去之后,遇到了人,再使劲儿大哭一顿。   天色阴暗,赵珏捡了一块芭蕉叶顶在头上在雨里乱窜,偶尔还打响一声雷,可是,当他经过一个地方,突然好像听到了哭声。   咦,他没有哭啊,那是谁在哭?   假山的山洞里,张纤缩成一团,哭得无比伤心。她以为不会再有人找到自己,以为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   也许就是抛弃了她。   正在伤心难过,耳畔突然出现了软软尚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   “是谁在哭……啊,阿纤表姐,你也在捉迷藏吗?”   却如黑暗中一抹光亮乍现,阿纤回过头,只见一个男孩探头进来,发髻里还沾着片带着湿润的叶子,他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咧嘴而笑:“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终于有人找到了她,张纤愣了愣,然后哭得更伤心了。   赵珏见状,钻了进来,这个山洞入口不大,里面比外面宽敞,他来到张纤身边,蹲下,见张纤还在哭,觉得她好可怜哦,于是他伸出小胳膊抱抱她,道:“表姐,不怕,他们没找到你吗?不要紧,我找到了,我们一起等。”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在里面等总比在外面淋雨好。   渐渐的,张纤哭累了,直抽抽。   两个小孩偎依在一起。   “表姐,怎么还没有人来啊,我饿了。”   “呜呜,因为他们都是一群笨蛋!”   “怎么雨还不停啊。”   “呜呜,因为老天爷也是笨蛋。”   轰——   一声惊雷响起,两个小孩吓得抱成一团,赵珏捂住张纤的嘴巴,害怕的道:“不可以乱说话的。”   “呜呜。”被捂住嘴巴的张纤,面露惊恐,直点头。   却说待到天色完全暗了,果然圣上召大皇子赵荻查问功课,赵荻便往大殿那边去,谁知路上又遇到了太子赵珏的宫人。   “什么?你们干什么吃的,还没找到?”赵荻喝问:“荷花池后的假山那边找过了吗?!”   “找过的……只是没有找到……”宫人也十分惶恐,太子没找到都过了半个时辰,时间虽不长,那确是太子啊,任何小事发生在他身上都是大事啊,再找不到,可是要报给皇帝和皇后知道的呀,那样事情就弄大了。   “那昭荣郡主呢,她找到没有?”   “太后那边的人也在找,怎得郡主和太子都不见了,怕是在一处……”   赵荻闻言,思索片刻。   “殿下,皇上还在等着您呢。”邓喜提醒赵荻,若是迟了,少不了就是一顿罚啊。   “你们再去假山那里找找,再去找!”赵荻有直觉,他们还会在那里。   宫人虽然不尽信大皇子的话,却也忙去了。   是赵荻叫赵珏去的,可他没有存心想要害他,这会儿人找不到,赵荻心里有些担忧。可是父皇在大殿等着考他的功课,若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这关怕是难过啊。   赵荻吸了口气,便往前殿去了。   ……   张纤和赵珏在山洞里等得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一阵动静,迷迷糊糊的两人立马就行了,抬头一看,却是大皇子赵荻探头进来。   那赵荻看了他们一眼,扭头对邓喜道:“跟那帮饭桶说,太子和阿纤都在这里,找到了!”   说罢钻了进去,一手牵起一个拉了起来。   两个孩子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见到亲人来了(字面上的意思)果断扑入怀中,哭了起来。   “呜呜,大哥,我再也玩躲猫猫了——”这是太子,这熊孩子哟。   赵荻抚摸太子的后背以示安慰。   “呜呜,你果然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这是别扭郡主张纤。   赵荻嘴角一抽,忍不住阴森森道:“其实……我就是来看看你给山猫叼走没有……”   “哇——”   赵荻牵着太子拽着阿纤,从假山里走出来,交给了太监宫人,他的手背上留下了阿纤的一口整齐的牙印。   因这一天,患难与共的情谊,昭荣郡主和太子的感情,竟然十分要好了起来,好得简直难舍难分,当晚太子便是和张纤一起,在太后寝宫过夜。   待两个孩子洗干净了,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吃了些东西,喝了姜汤,许是累了,说着话儿就睡着了,宫人们将各自抱到了各自的榻上,给他们盖上了被子。   后来进来守夜的宫人,见都睡着了,跟旁边的人说话。   “哎,知道不,大殿下给陛下罚了。”   “啊?大殿下又惹陛下不高兴了?”   “可不是呢,正罚跪在殿外呢,可惜太子已经睡了,不然替大殿下说几句好话也好啊,这可要跪到什么时候呀。”   “不然你去喊醒太子,跟太子说去,以太子的性格,定然是要去求情的,太子的性情,那是顶好的。”那宫人打趣道。   “你当我傻啊,都已经睡了还去卖这个好儿,万一陛下问起来知道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说啊,还是少管闲事好呀。”   “是极,是极,就你聪明。”   ☆、第五十二章节   青娥与丹寇等人不日就要带着行李抵达安阳,这是一个好消息,足以说明郡主不用再去建安了。   派过来伺候郡主的下人发现,今天郡主心情似乎特别高兴,道是持续了两日的低气压这就算是过去了,前两日,郡主那个脸崩得呀,看什么都不顺眼,下人们都怕惹怒了她。   今日总算开了脸,脸上挂了微笑,说话也和善了,人显得精神了许多,也许是官司了结,作恶者得以惩治的缘故,而且新做的衣裙送进来了,郡主的衣裳都是流彩轩的老师傅单单儿做的,与市面上的绝不同款,别致华美,哪个女孩儿不爱美丽的衣裙呢?难怪郡主的脸色好多了,想必是极满意的吧。   张纤拿着衣裙朝身上比对着,便有人来报,呼烈儿回来了。   张纤心里自然高兴,起身就想出去迎,但只踏了一步,就停住了,眼睫垂了垂,转过身来,继续挑选衣裳,说了句:“嗯,知道了。”   自韩冲畏罪自杀,案子很快就水落石出,里头还有个小花俏,不知怎么,原本给韩肥验尸的仵作改了口,说韩肥其实是不是他杀,第一个刀口在肚子,并不致命,第二个伤口在胸口,才是致命的,但却只是房梁上的一节细梁因烧垮了,掉下来戳死的,外头的木头烧尽了,肉里头却找到半截木头。只是韩冲诬陷郡主,才逼他改的供词。   其实韩家落到这个地步,韩肥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呼烈儿不会因此而获罪,只不过把杀人罪撩开,对于张纤那岌岌可危的名声稍许好一点。   一个女子牵连进杀人案,总归是不好听,就让他死于意外,当被老天收了好了。   就算知道长公主为自己做了许多事,张纤心里还是无法完全原谅母亲,那一巴掌虽然不疼,却让她十足的伤了心。   低沉的心情,因得知呼烈儿今天回来,这才变好了一些,等了一上午,这会儿才回来,张纤嘟了嘟嘴。   呼烈儿回来,自然是要拜见郡主的,不一会又有人来报,呼烈儿在外面求见。   张纤其实心里恨不得马上见他,但小姑娘的心思哟,真比什么都难以捉摸,她低头想了想,就道:“你让他在外面等着,本郡主在选衣裳,不便见他。”   呼烈儿果然便等在外头。   张纤在屋子里选衣裳,屋子里有一面大菱花镜,说起这菱花镜,时下人的观念里,镜子乃是异物,不可对着床榻,最好也不宜安置于睡房,怕夜里睡梦,或是起夜的时候被摄走了魂魄。因而郡主房里的镜子,也是放置在外间。选了衣裳在里间屏风后换好,才到外间镜子前左右看看。这时天气闷热,门窗打开,以便通风,张纤照着镜子,就从镜子里看到外面站着的呼烈儿。   透过窗户,呼烈儿也能看到张纤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左右看看,偶尔看看窗户里对镜自赏的郡主,大概心里捉摸着女人真麻烦,什么时候能选好。   张纤眼睛转了转,另外选了一件,到里间去穿戴好,依然是出来对着镜子看。   呼烈儿瞅了两眼,又移开了眼睛。   张纤便再选一件。   呼烈儿看了看里头,没有太在意,从那表情就可以看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如此又换了两件,呼烈儿等得已经无语了。   当呼烈儿再次一抬头,这一次,偶然一眼,却令他略呆了一下,只见张纤身着一袭素白衣裙,裙上以丝线绣出朵朵怒放的梅花,腰间束以银带,手挽烟罗轻纱,那衣衫不知是如何裁剪,竟是那样好看,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清雅而不失华贵。   虽然只是愣住了片刻,呼烈儿就回复了常态,不过表情已经没有那么急躁了。   张纤将呼烈儿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上扬,对身边的侍女说:“其余的收起来吧,本郡主身上这一款……换不同花色,再去做两件。”   她选好了。   当呼烈儿进屋之后,张纤便是穿着这身衣服端坐在主位和他说话。   说的,左右不过在大理寺的情况,其间呼烈儿只看了张纤一眼,便不肯再多看一眼。   张纤笑了笑,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呼烈儿。   “这是……”呼烈儿不经意的抬眼看了张纤一眼,这一看,视线便不自觉的黏了上去。   “你的卖身契。”   “嗯?郡主的意思是?”   “本郡主不想折辱你,也不想让其他人折辱你,以后你不再是贱籍,你还是我的护卫,只听我一个人的命令。”张纤歪着脑袋笑道。   呼烈儿虽然是奴仆,却是缺少一种奴性,对于一个骨子里高傲的人而言,这个身份无疑是一种折磨,呼烈儿对待这种折磨的方式,要不然就是忽视它,要不然就是尽量不去在乎它。   但在别人眼里看,贱籍是可以踩在脚下践踏的。   “我懂了。”呼烈儿将卖身契结果,撕了。   张纤不认为卖身契能制住呼烈儿,与其拿着,不如送做人情,她要的是他的忠心。   “多谢郡主。”呼烈儿盯着张纤道。   “……”张纤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她顺利的得到了她想要的,但眼前的呼烈儿跟逃亡时候的他比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似乎更加自在,意气风发一些。   “好,你下去休息吧。”张纤没来由的意兴阑珊了起来。   呼烈儿起身告辞,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张纤突然冒出一种疯狂的想法,虽然自己是郡主,但这个男人跟随自己,仍然有种辱没了他的错觉……她很想折断他的双翼看看,这样他是不是就只能留在她的身边……   “等等。”张纤道。   呼烈儿回身。   “你……我明天要进宫,你要护送我过去。”好像是一句废话。   呼烈儿领命,告退。   张纤明日要进宫谢恩,呵,被人害了还诬陷,还要去感谢皇恩浩荡还了她清白,这世道啊。   话说自那日打了张纤一巴掌,张纤还在怄气,长公主心里也不好受,也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弄成这样,真不算是个好母亲。到了晚上左思右想,忍不住过来看看女儿,母女俩不能总这么怄气是不是。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女儿弹琴的声音,弹的是一曲《破阵曲》,琴音铿锵激烈,好像是千军万马厮杀一般。   很急躁呢,长公主心想。心态平不平和,音律是最能反映的,长公主一叹,不防琴音忽然一转,琴弦被轻轻慢慢的拨动,顿时柔和了许多,原来张纤又转成了《絮柳》。   好似阳春三月,堤岸边,微风拂过,软软的柳絮被送到了天上……   前一刻的急躁,转瞬化为须有,长公主不由有些高兴,点点头,倒是好事,学会压制自己的脾气了,看来到底还是长教训了。   想着,人就已经走进了院子里,有下人见了她,便要招呼,也被她拦住,正在这时,突然听到里面“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压不住火,张纤怔怔的看着被琴弦割破了的指尖,白皙的皮肤上涌出一滴艳红的血。   一旁的侍女见状,急呼:“郡主,您的手……”就要上前给她包扎伤口。   张纤已经不会再为这点儿小伤大呼小叫了,根本不以为意,只是生气的道:“可恶!去,给本郡主把这破琴拿去烧掉!”   长公主顿了顿,这……不管是女儿的小性子还是时机,看来似乎都不适合和解,罢了,再缓缓两天,不然又冲撞起来,岂不更伤心?便没再进屋,转身离开了。   次日,天晴正好。   张纤穿戴郡主品级的朝服,随着长公主进宫面圣,一路虽然母女同坐一车,一路上也不过长公主就着街景随意说了几句,张纤至多只应一声,真是让长公主无可奈何。   转眼到了皇宫,二人下车,换了步辇,说起来这还是沾了公主的福分,不然张纤还要步行过去,皇宫可不是普通人家,宫门到大殿至少要走半柱香,若是到后宫就更远了。这个便宜,张纤也不拒绝,母女俩闹归闹,在外头总是要一气才好,因此脸色也柔和了很多,不像是闹脾气的模样了。   阔别这么久,大昭的皇宫依旧巍峨高耸,气势磅礴,就和她记忆中一样。   拜见了皇帝赵洵,张纤发现这才不过三年,这位舅舅已经没有了过去那般锐气,似乎老了一点,人也显得疲惫了一些,可见当孤家寡人的皇帝,着实是件苦差事。   不过气势倒是更足了,皇帝沉默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除了太子和自己的母亲还能仿佛未觉一般说笑,其他人都屏息而立,装死。   太子赵珏也在场,这个少年依然是整个大昭皇宫最精华的一笔,不管站在哪里,都能让那一块地方变得受人瞩目。   过去的三年之间,太子赵珏长高了许多,已经完全是一个姿兰玉树一般的少年,他容颜俊美,一双眼眸干净而明亮,当他的看向某一个人,足以让那人几乎忘记怎么去呼吸。   赵珏看到张纤,眼睛一亮,面露喜悦,上前唤了一声:“阿纤……表姐”   有的人便是得天独厚,老天爷好像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这个少年,明明一句进入了变声期的他,声音只是低沉了一些,更有磁性了。   这一声,几乎让张纤当场落泪。当年一别,历历在目,当时还以为很快就能再见,不曾想却已经过了三年。她很想问一问,阿珏,你知道我为了回来这里,站在你的面前,付出了多少努力吗?而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对我说的每句话?   不是没有怨恨,但骄狂的小姑娘,如今长成了美丽而矜持的少女,不会在那么随意的表达,张纤埋下心思,展颜一笑,向太子见礼。未曾多作交谈,在皇帝应允后,便被长公主带去拜见太后了。   太子最后看到的,只有昭荣郡主随着长公主离去的背影了。   梨岘宫太后并没有多大变化,一如既往的那么慈爱,曾经将张纤养在膝前当心肝儿一样疼爱,这回见到了自然高兴得跟什么似得,嘴里不停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后的身边还有几个进宫请安的外命妇,俱是给长公主和昭荣郡主见了礼,这人一多,七嘴八舌的都有,却不约而同绕过了昭荣郡主前段时候的倒霉事,说说笑笑,让场面热闹了许多,而这时的张纤也比小时候要懂礼多了,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也被大家赞了又赞。   皇宫的态度,总能够影响到安阳城的大风向,而皇宫对待昭荣郡主的欢迎态度,今天之后也将众所周知,至此,韩家一案,就彻底掀过去了,尘埃落定。   ---------------------------------------------------------------------------------   五台寺地处安阳城北,安阳城中多贵人,故而香火一直很旺,张纤官司已了,这日便出来在佛前烧了一炷香,郡主娘娘归位,拜四方诸侯,敬一敬鬼神也很应该。   自建安出了那档子事,郡主出行,长公主便嘱多带些人在身边,张纤却并不担忧,一来有呼烈儿在,自是放心,二来天子脚下,也任容不得入韩冲那种在地方上一手遮天的土皇帝。   从五台寺出来之后,她就要打发走马车,准备步行回去,呼烈儿皱了皱眉,忍不住阻止:“郡主,天色不大好,可能过会会有雨,还是乘马车比较好。”   张纤望了望天,方才进去的时候还是晴天,现在的确暗压了下来。   “偏要你多事,本郡主一直关在府里,跟坐牢没甚区别,好容易出来了,便是散散心多好,你只管保护好本郡主就好,莫让不相干的人冲撞了,不然便扣你的饷银。”张纤瞟了他一眼道,如今呼烈儿已是自由之身,要威胁,也只能威胁扣他的饷银。   见她执意,呼烈儿也无法,只好跟随。   安阳乃是繁华之都,比建安要大气得多,张纤以前不觉得,现在听着吵吵闹闹的市井之音,看到车如流水马如龙,这感觉别是怀念。   她走走停停,遇见卖小摊儿儿的,也驻足看看,不过这些货色图个新鲜热闹,哪里能入她的眼,她也不管呼烈儿,一会儿摸摸人家卖的梳子,一会儿看看镜子,便是看到剪窗花儿的也能看上半天。   后来一头钻进围观耍把式的人群里,看到两个壮汉一个拿刀,一个拿锤对打,打完了,又演了一场胸口碎大石。   人家端着盘儿挨个要钱,到了她那里,她想了想,从头上取了个钗子丢进盘儿里,倒是下了人家一跳,这钗子看上去可很不便宜。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见她衣着华贵,举止斯文,只当是哪一户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出游,也就走了。   不过这一幕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此地乃市井之地,龙蛇混杂,有些游手好闲之徒,见一个这样的女子,不由起了心思。   当然不止一个女子,呼烈儿还跟着呢,只是利令智昏,加上呼烈儿隐在后面,竟然没看到。   待到张纤走到偏僻处,果然盯着她的两人窜了出来,一前一后堵住了她。   张纤故作惊慌,掩着口惊吓状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两人笑得不怀好意,原本见张纤身上环佩叮当,还有几样值钱的饰物,打着顺走几件财物的主意,然而后见她容貌美丽,又改了龌龊心思,两人渐渐逼近她。   张纤故意抖了抖,一副害怕的模样,道:“呀,你们别过来——”   “嘿嘿,小美人儿——”那两人还未靠近,只见后面冲出一黑影,他二人还没会意过来,就被那人一顿好打。   呼烈儿对待敌人一向如严冬一样残酷,痛打了二人,鼻青脸肿不说,一人胳膊生生扯脱了臼,一人活活被扇掉了一口牙。   “啧啧,真无趣,你不炫耀身手会死啊,冒出来这么快,一点都不刺激。”张纤埋怨道。   呼烈儿无语,实在无法理解郡主娘娘的思维,这叫什么?找刺激?   “送官?”呼烈儿问。   “算了,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不想坏了兴致,便宜你们了,敢盯本小姐的梢,若再让本小姐看到你们,也不用送官府了,直接丢大理寺牢房的老刑头去,那老刑头玩起剥皮梳骨,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张纤面露阴笑,煞有其事的吓唬道。   那二人见张纤的做派,当她是哪一户的官小姐,身边又带了极厉害的护卫,忙忙哭求告饶,呼烈儿一人踢了一脚,就放走了。   张纤看着呼烈儿,委实觉得呼烈儿好用,却也不是说公主府没有别的能人,却是没有像他一样得她信任的,在他面前,凡事自不用避讳,甚至郡主的架子,也能悄悄放下一点。   不经意的四目对接,两两相望,一个眸里满是娇俏的笑意,一个眼里尽是无奈纵容,气氛一下子诡异了起来。   突然,一阵风起,天上下起雨来,起先是毛毛细雨,酥软酥软,眨眼便落大了起来。   两人见势,相视一笑,又忙找地方躲雨,此地偏僻,实在没有避雨的地方,转了个弯,看见有一民宅,大门紧闭,两人就在门口的房檐下躲雨。   因房檐窄,雨水顺着风势飘过来,呼烈儿便站在了迎风处,他的身形魁梧,以背对张纤,竟没有一滴风雨再向张纤袭来。   “果然下雨了。”张纤道。   “嗯,若肯听我一句,这会儿多半已经回公主府了。”呼烈儿面迎风雨,衣裳头发俱是被打湿了,他担心的却是张纤不多久前才痊愈,怕她又受了凉。   哪知此话一出,张纤脸色一变,一声冷笑,哼。她哪里不知,呼烈儿能从云层分辨天气,只不过——   “……我不想回去。”   嗯?呼烈儿忍不住侧头,见张纤缓缓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抱着双臂,低垂着眼睛,一扫之前的欢脱,有种隐而不发的……落寞。   落寞?呼烈儿和张纤相处了这么久,见过她各种刁蛮不讲道理,各种执着和倔强,她就像是不会认输一样,所以他从未想过,她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呼烈儿想想,小心翼翼的道:“回安阳,回家,不是你一直的心愿吗?”   没有人比呼烈儿更加明白,郡主有多么渴望回到这里。   “是。”张纤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是我太天真的吗?”   天真,天真什么?呼烈儿不懂。   也许,张纤根本没有指望谁能懂,但因为是呼烈儿,所以她可以继续往下说。   “她还是讨厌我……那个地方本来是我的家,但是现在,独我像是多余的了……”   长公主府曾经有两位女主人,可现在,那里有了母亲的丈夫和孩子,他们成为了一家人,而她呢?   不禁想起母亲的第二次婚姻,那时候也是将她丢在宫中。她不反对母亲有自己的幸福,反感的却是她总是忽略自己。   她已经没有父亲了,如果连母亲都不要她,她还剩下什么呢?   ——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长公主的话犹在耳边,可她究竟知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要回来?   “你见过杰儿吗?我那个弟弟?”   “……未曾。”   “那个圆乎乎的小团子似的矮墩儿,竟然有几分可爱……”这话是平心而论。   “我总是让母亲失望,从小就是这样,别人家的孩子,一定比我仪态端正,一定比我谦逊懂礼,若我有赵荻一半懂事,她就高兴了。”   所以她才对自己严格要求,万事不肯输给人,而性子却越来越乖张,所以她才会讨厌赵荻,张纤捂住自己的脸,身上显出了几分难得一见的脆弱,她喃喃道:“现在有了杰儿,她再也不用对我感到失望了,没准心里会想,没有我就好了……”   呼烈儿终于明白张纤在难过什么了,姑娘家的感情,比他要纤细得多,看到她这样,他十分想让她恢复笑容的模样,他舔舔嘴唇,到:“其实……”   “打住——”张纤突然却打断了他:“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人安慰的地步,我只是,只是……过一会就会好。”   嗯,过一会就好。张纤坐在台阶上,抱住膝盖,慢慢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如此一来,呼烈儿便不知说什么好,也许做的,便只有往她那边再挪一点,为她挡去风雨,虽然他已经浑身湿透。   滚滚的车轮声传过来,一辆马车向他们而来。对于这路过的马车,呼烈儿起先并未主意,直到马车在他们跟前停下。   马车的门帘撩起,里面探出一个人来。   “你们在我屋门口干嘛?”赵荻狐疑道。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是赵荻的屋子,可以先说明一下,是私宅,下一场是这两人的对手戏   ☆、第五十三章   私宅是个好东西,不光是养女人,那是次要的,但是有个什么密谋,受贿,见不得人的交易什么的,也得要有安全点的地方才行,对不对?   王府?大宅?拜托,这里是安阳,谁知道什么时候家门口就按上两颗“钉子”了,就等着抓把柄。   狡兔三窟,景王爷的私宅也绝不止一两处,今日个原本没打算过来,行到半路下起雨来,想起离这里近,方才转过来了,没成想竟然看到张纤在门口,他几乎以为这丫头在盯着自己,打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   邓喜公公撑了伞,伺候景王下马车,赵荻看了一眼遮风挡雨状的呼烈儿,呼烈儿不为所动。   邓公公刚想喝一句不知好歹的奴才,见到王爷也不行礼。就听见昭荣郡主幽幽道道:“呼烈儿,见过王爷。   呼烈儿这才低头,见了礼。   然后赵荻越过他,看了看坐在台阶上的张纤,张纤垂着眼不看他。   “此处乃是本王的产业,你到这里来干嘛?”赵荻居高临下。   “路过。”张纤没好气的道。   赵荻嗤笑,唇角勾了勾,俯□伸手要去勾张纤的下吧。   景王爷,年纪轻轻不学好,是个地地道道的渣,在女色方面十分放荡不羁,已经习惯了这样逾越的举动。   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想看清楚张纤脸上的表情。   对于张纤而言,以为她会含羞带臊,跺脚娇嗔就大错特错了。   张纤没有羞恼躲避,因为呼烈儿在身边。果然未等赵荻的手指挨过来,呼烈儿就将他挡下了。   上一次是因为有求于他,呼烈儿才不得不遵命容了他的无理举动,难道这次还许这个登徒子举止不端么?   “王爷请自重。”呼烈儿哼了一声。   赵荻有些恼怒,瞪了呼烈儿一眼,脑中根本没有自重的概念,他怎么了?不过是想看清楚她的眼睛,现在看清楚了,她的眼睛红红的,一脸欠揍的表情,身边又不多带些人,连个车马都没有,怕是闹脾气出来的吧,这丫头就和小时候一样倔。   赵荻阴寒寒盯着呼烈儿,张纤见状,起身岔开话题道:“大表哥,你何时在此地购了一座私宅?今日可真是巧啊。”   赵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的确巧,这下雨天留客,走,跟表哥进去坐坐。”   说起来,赵荻虽不好,总帮了张纤多次,张纤便应下:“有何不可,我饿了,你叫人备茶点去。”倒是不客气。   邓喜叩门,三重三轻,不一会门便开了,门里的人起见了赵荻喜笑颜开,突然见了张纤,略是一愣,连忙双双行礼:“奴家见过王爷,郡主。”   原来这宅子里住的,便是那日马车上那对姐妹花,姐姐叫苏娟,妹妹叫苏娥,便称大苏、小苏姑娘。   院子外头看起来不怎么样,里头却是不小,修葺得也十分精致,门口的两边有廊,廊上有瓦遮头,顺着走便不至于淋雨,两位苏姑娘将他们引进屋里,遵命备了茶点,郡主却嫌那点心不够味,正巧今日大苏姑娘自个儿做了蒸糕,又去厨房里切了来,才得了郡主的满意。   这时,郡主笑眯眯的问她们,这里可有衣裳可以给她的护卫更换,她们见呼烈儿的确衣裳湿透,也不敢乱答。过了会,大苏姑娘小心翼翼的答了,前次王爷留了一件旧衣,只是……   一个护卫,又怎能穿王爷的衣裳?   张纤抬眼,对赵荻笑道:“大表哥……”   “哎,知了,知了,本王不允的话,你又要扯些什么救命之恩,上次占了本王的马车,这次又是衣裳,罢了罢了,娟娘娥儿,你们带他下去更衣,这位是昭荣郡主座下第一护卫,不可慢待了去。”赵荻看在张纤的面子上,却还是心中不舒爽,说话阴阳怪气。   呼烈儿不在乎穿湿衣裳,更不喜欢这个景王爷,不放心留张纤一人在此,但张纤发了话,只好随着下去了。   呼烈儿并不了解二人之间是是非非,说起来,张纤与赵荻二人也算青梅竹马,好吧,这个词放他们二人身上,简直是侮辱了青梅竹马这个词描绘的美好关系。但他们幼年时都在一起长大,虽然磕磕碰碰,常常会闹得不愉快,后来交情更加毁于一旦,但不可否认,也还有些比较有趣的回忆。   尤其是皇宫里的那段日子,有很多新鲜有趣的事情发生,比如赵荻帮张纤偷来那只该死的兔子,然后在掩埋兔子尸体的时候,两人意外偷窥到淑兰殿宫女和侍卫之间的奸-情;或者两人屏息藏在暗道里,围观太监们将会动的麻布袋子沉到井下;当然还少不了那一次躲藏,结果引发了一场烧毁椒房殿的大火。   那时候张纤和太子的交情也十分好,如果她想玩扮家家酒和捉萤火虫做灯这样的小游戏,太子是很乐意的,但是想要折磨不听话的宫女和作弄那些趾高气昂的宫妃,大皇子赵荻才是真正隐藏属性的助力,那小子虽然不出头,但却是坏极了。   这些对于当时的张纤是十分刺激好玩的,当然如果不最后玩大了,弄得两人都很狼狈,自顾不暇,相信这些过往,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   见呼烈儿走了,张纤才回望赵荻,她端正的跪坐于坐垫上,与赵荻各自面前都放置着一方小桌案,上面摆放着茶点瓜果等物,甚至还妆点着一个插-着鲜花的花瓶。   她手上捧着一杯热茶,拇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说起来……大表哥,这一次的确要多谢你,便是今日不遇见,改日也要登门道谢。”   “你若念我的好,我便算是值了。”赵荻唇角一勾,笑道:“不枉我被父皇一顿训斥。”为了帮她,他侵占金玉满楼产业的事被揪了出来,损失不少,得她一声谢,赵荻还受得起。   但张纤想到的却是——   “我倒是奇怪,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舅舅他突然对你这么好了?”张纤怪道,听说这次金玉满楼的事情给揭露,赵荻却也只是被训斥了一顿,金玉满楼的产业倒是充了公,这样轻描淡写,处罚的也忒轻了。   不是她见不得赵荻好,以前的他,处境十分其实是很微妙的,尤其是经过皇后一事,在她之后他也被赶出了安阳城,这几年连张纤都觉得郁郁不志,还受了韩家一个子侄的欺负,更何况赵荻?   他们这样的人,若是生为普通人罢了,可他们偏偏是龙子凤女,有高贵的身份,如果没有同等的尊严,是一件异常折磨人的事情。就好像拔了凤凰的羽毛,把它打扮得如同一只山鸡那么残酷。   赵荻受的委屈,恐怕比张纤更甚,不然不会忍辱娶一个病秧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自甘堕落。   可是现在,山水轮流转,他不仅先她一步回来,还封了王,舅舅还待他这样宽容。   赵荻眼睛一眯,笑了起来,流里流气的对一旁伺候的邓喜道:“邓喜,你去外面守着,本王与郡主要‘谈谈心’。”   等邓喜去外面守着了,赵荻却扯开话题:“阿纤,你那护卫很是威风啊。”   “少来,你肯定做了什么,不然舅舅不会无缘无故对你这么好了。”   “哎,那你觉得呢。”赵荻捧着茶盏,悠然喝了一口热茶。   张纤想了想,狡猾的笑:“舅舅对你有心结,你是怎么解开的?”   赵洵对赵荻的心结,在于怀疑他的身世,如果突然不芥蒂了,必然是发生了什么,记得三年前张纤曾劝过赵荻,只有解开舅舅的心结,对他的境况才是根本解决之道。   当时赵荻却为难,一无证人,二无证据,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血统?   张纤提醒他,证据和机会一样,是可以制造的。   多年过去,她仍是这样以为,证据和机会一样,是可以制造的,那么他是找到了证据,还是制造了证据?   赵荻笑而不语,被张纤逼问急了,再次开始转移话题:“与其说这些不着调的,还不如说说你自己,你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你说什么?”   “你堂而皇之的把那个北狄杂种带在身边,你怎么不想想,你和他的流言这满安阳的人就没不知道的,你是自欺欺人,还是根本传言就是真的,你们两个有私情?”   张纤闻言,面色大变,仿佛逆鳞被触碰,她狠狠盯着赵荻,伸手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桌,瓜果茶点撒了一地。   “你敢再说一遍!”   ……   呼烈儿已经换好了衣裳,走在廊下突然听到什么东西被掀翻的声音,且是从张纤所在的大屋传出,先是一惊,然后飞快的冲进去,门口的邓喜公公也阻拦不住。   呼烈儿一脚踏入,就见茶案被掀翻,果品茶点撒了一地,茶杯也砸碎了,而更过分的是,张纤被赵荻按在地板上,赵荻的双手按住了张纤的双手,而他的脸,则埋在张纤的发间。   “你留着这杂种,迟早要出事。”赵荻凑在张纤的耳边轻语,她的发香传到他鼻息里,虽然他只是想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但不得不承认……这个香味……呃,很香。   而张纤,再嚣张也只是个小姑娘,尤其是不久之前经历过韩肥欺辱一事,本能的就对赵荻这种无耻行为感到害怕,只是察觉他只是吓唬自己,才强作的镇定。   呼烈儿以为这个登徒子轻薄张纤,袖子一抖,滑出一把匕首就要飞出,幸好给跟进来的邓喜看到了,死死抱住。   “你——你要干什么!王爷小心!”邓喜尖声大叫。   邓喜的叫声引来了赵荻的侍卫,很快便有两名侍卫闪进来,制住呼烈儿,没想却被赵荻喝退。   “滚出去!”赵荻已经放开张纤,从地上起来。   那两名侍卫一愣,才发现屋内情况诡异……呃,不敢多看,忙低头遵命而退。   只剩邓喜一人扯住呼烈儿,还不敢轻易松开,呼烈儿一抖,邓喜就撑不住了,倒退了两步在站稳。   “哼……呼烈儿,你也住手。”这般情况,真不是一般的狼狈,张纤也已经起来,边整理仪态,边若无其事的道。   “可是……”   “你误会了……不过是本郡主跌倒,表哥扶了我一把,用得着大惊小怪吗?”张纤在颠倒黑白方面,深得长公主真传。   “哟,凶器都亮出来了。”赵荻冷笑,瞟了一眼呼烈儿,弹弹衣服上的褶皱,道:“信不信本王治你的罪,阿纤,你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么?”   “不过是护主心切罢了,表哥请勿见怪……呼烈儿,这里没你的事,下去。”   呼烈儿不动。   “下去!难道我的命令你也不听吗?!”   呼烈儿深深吸了口气,看了赵荻一眼,那眼神威胁意味浓重,然后才出去,也不去远,在外面候着。   “邓喜,你也下去。"   邓喜称是,恭敬的退下。   “看到他的眼神没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赵荻用眼神鄙夷张纤。   “不用你管,你方才太过分了,就算你不把我当回事,我也是个女儿家,我警告你,刚才的事让你的人不要乱说话,不然万一我将来嫁不出去,你要负全责!”张纤咬牙切齿。   “你要嫁给本王?”倒是把赵荻吓了一跳。   “你休想!”   “我是为你好,你这个过河拆桥的丫头。”赵荻白了张纤一眼,捂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受到惊吓的心灵,道“本王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跟我掀桌子瞪眼睛,不是本王,你早死在外边了!”   “你要跟我谈这个,当年椒房殿不是我……”   赵荻一瞪,张纤立即察觉,讪讪闭了嘴。   “这几年过去,你还没学乖吗。”赵荻叹了口气:“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尤其是我们,如果为敌,必是两败俱伤,你是要和我为敌,还是和我为友?”   “……刚才分明是你侮辱我在先。”张纤瘪了瘪嘴:“算了……我也不想和你为敌。”   “那你就改改你这脾气,我方才也不过是提醒你,赶走了那人是最好,你若要留着,也要小心分寸,别到时候弄巧成拙 。”   张纤嘟嘴,这话实在不好听。   “还有姑母的事,我那天在大殿外遇见姑母,好似你和姑母之间有些不快,我知道这些年你必然是有委屈的,但却奉告你一句,你若是寻常人,被韩三宝整死都没有人管,你之所以有现在,是因为你是长公主的女儿。”   “你大可以继续发你的郡主脾气,别到时候让姑母寒了心就是,离了你,姑母还是长公主,可是你离了她,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赵荻同张纤一样,被驱逐出了安阳城,所以她的心情,他能理解,再加上两人自幼相识,张纤那种别扭的心里,他多半也能估出来。   “对了,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姑母原本一年前就打算接你回来,谁知正是遇见了北狄王求娶的事,听说还打听了你的事儿,大约是北狄王罗泽当年在长公主身上碰了钉子,上回不止想娶个公主回去,还想给他儿子求个郡主呢……”   因为北狄王替儿子求娶郡主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向,就被长公主掐灭了,这种事肯定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因此张纤才不知道出过这一茬。所以,这才是长公主没有接回女儿的原因。   赵荻的现身说法,还让张纤想起一个道理,不是生了你,就必须对你负责的,这世上有很多父母他们实在不尽如人意,和赵荻比起来,张纤的槽点弱爆了。   于是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矫情,或者钻了牛角尖。   在她为母亲并没有抛弃她这个问题上感到高兴的同时,赵荻的那句话,也让她不禁心里一凉:没有她,长公主还是长公主,而没了长公主,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纤身为一个女子,优势方面比她的母亲要逊色许多,她的母亲作为一国的长公主,可以开府做主,圈养门客,靠着皇帝的信任培养政治势力,这都是可行的。   但放在她身上,她没有独立的身份去涉及这个男权世界的中心,最多只是隐藏在母亲、丈夫、弟弟甚至是儿子的身后,最主要的一点是,皇帝可能听长公主的意见,而绝不会被自己的侄女儿这样一个晚辈左右。   当然,如果等下一代的皇帝继位,而她碰巧是皇后则例外了。   但是在此之前,她的一切建树,都必须依附着她的母亲。   赵荻,是从小生活在夹缝之中,就算是他的父皇母后,他也要委屈求全,而张纤则把长公主的爱看得太天经地义,没有想到这个丝毫不柔情蜜意的现实。   “……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救了我,又帮了我,现在还句句提醒我,你到底想干嘛?”   他做的太多了,对她又好太多了……(这不科学!)   张纤突然抬头,盯着赵荻的眼睛,在很久以前,她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不可告人的想法,但是现在——   赵荻迎着她的目光,并不躲避,但他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她再也读不懂了。   “我们可以化敌为友,但以本王现在的身份来说,只会结交有姑母那样后盾的朋友,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郡主,那么你只配关在后院绣花而已。”   赵荻轻笑:“对不对?”   朋友之间相辅相成,如果不对等,又怎么能称之为“朋友”?   “你要快点醒悟过来,这个安阳城,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欢迎我们……我们从这里失去的,总要全都拿回来才行,你觉得呢?”赵荻弯腰,从地上被张纤打翻的那些桌案,杯子、茶点中,捡起一个破碎的小花瓶。   准确的说,是捡起小花瓶里插的一枝杜鹃花。   这花是大苏姑娘种的,怕是见郡主来了,才摆出来装饰,虽然张纤并未注意到。   赵荻捡起,含笑,在鼻息下嗅了嗅,然后递给张纤。   张纤默了很久,才终于笑了:“本郡主不觉得和你有什么共同之处……不过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本郡主既然回来了,可没打算再离开。”   说罢,张纤接过赵荻手里的杜鹃花,拈花一笑,然后手一松,杜鹃花掉在了地上。   “这花真俗气。”   ……   待到雨停,赵荻就留在了私宅,让自己的马车送张纤回家,尽管呼烈儿仍然散发着敌意,不明白张纤为什么和这种人为伍,但张纤还是欣然接受。   张纤一贯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听进了赵荻的话,到了晚上,亲自端茶进了长公主的卧房。   长公主有些吃惊,而让她想不到的是,张纤竟然高举茶杯过头,一言不发的跪下。   天地君亲师,长公主受得起她一跪。   张纤给母亲端茶赔罪,乃是从未有过的,长公主连忙扶起她,张纤怯生生的喊了一声:“母亲,女儿错了。”顿时母女俩都红了眼睛。   长公主因张纤落难的事情,自责不已,虽然她很想当一个好母亲,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做好,她也知女儿的性格,她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极不简单了。   当夜,母女俩敞开心扉,终于和解。   此后,长公主另指派侍卫数人,分与张纤,这次张纤欣然接纳,日后举止亦是更加谨慎,每每在外,身边随行数人,再未与呼烈儿单独出行过,像白天那随样撇开其他人,只带着呼烈儿离开的事情,也再未发生过。   话说,当夜,景王私宅。   大苏小苏姐妹寻了个机会,逮住了王爷的随侍邓公公,两人一番贴言蜜语,拍得邓公公更是无比受用。   那小苏姑娘话语一转,咯咯笑道:“今日来的那位郡主,与我们王爷可算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再次中枪。   “那郡主好生厉害,人也标志,将来会不会是咱们的主母?”大苏姑娘问道。   白日里,这郡主笑眯眯的管她们要衣裳,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之举,这里乃是王爷私宅,平素也只有她们和一个丫头一个老妈子过活,男人衣物这样的东西怎能乱答,她们若当时话说错了,还不知如何惹怒王爷呢,这样的姑娘若是将来当了主母,日子还不知如何难过呢。   邓公公便明白原来这两位姑娘是探话来着的,呵呵一笑。   “好公公,告诉人家嘛。”小苏姑娘央道。   话说那日王爷带着落难的郡主上马车,她们姐妹便觉得有异,今天居然一到过来了这屋子,她二人不明所以,心下不安,小心翼翼的伺候,不敢乱说一句,大苏姑娘连自己种的杜鹃花都修剪了下来,插-进瓶子里,妆点桌案。   后来房里出了事,侍卫们都被训斥出来了,而那时她们姐妹也在院子里。   大苏小苏姑娘一道儿央邓公公,那邓公的奈她们不过,最后笑骂:“你们两个小蹄子,咱家说怎么无事殷勤,有那份儿心还是多用在王爷身上才是……”   然后才小声:“你们也不想想,若真是将来的主母又怎么会引到这个地方来,实话告诉你们,咱们王爷对长公主很是尊敬,故而才对昭荣郡主另眼相看,你们且放心,王爷固然喜欢女人,可这世上有些女人就算身份再高贵,容貌再绝色,咱们王爷都是不会碰的……比如这昭荣郡主。”   这话一来安了两位姑娘的心,二来却是让她们好奇——   “咦,素来只知道男人喜欢绝色的,公公的话怎么这样奇怪,为什么王爷就一定不会看上那位郡主呢?”   “对呀,为何?公公何不明说?”   邓公公这回却是只笑不答,推说有事,然后离开。   ☆、第五十四章   自官司解决之后,张纤安分守己,除了入宫拜见,甚少出门,连大将军之女出阁,丞相夫人做寿,下了帖子请都没有去。   安阳城里贵人多,自然日常的俗事也多,今日个这家有子满月,明日个那家红白喜事,而这些社交场合,大人们带着夫人,走夫人政策,夫人们带着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借机彼此相看,保不准凑成一对天赐良缘。   当然能够让长公主亲去的,必然不是一般人家,若是以前,张纤一道儿去了,便肯定是宴会的宠儿,因此她从小就不怯场,极爱显摆。   但这些时日,那些夫人小姐们都不曾见到这个惹出极大风波的郡主,好生奇怪,难道这位郡主,自惭形秽,以后都不肯见人了?   非也,昭荣郡主回来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当然要在自己的主场隆重举行。   不屑于在外面被人家品头论足,尔等皆要到本郡主跟前来,膜拜本郡主的风范,没错,张纤就是这样想的。   于是,十月底,昭荣郡主年满十五岁那天,长公主府举行了盛大的及笄礼。   为了这一次的及笄礼,已故费老丞相的遗孀费家太夫人亲临长公主府,费老丞相德高望重,与当今圣上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自费老丞相故去,圣上对这位老夫人有过多次的褒奖和封赐。   与费老夫人同来的,自然有费家的长子嫡孙费沂,以及大小姐费婉蓉。   费大小姐之后要随老夫人回建安,但费大公子却要留在安阳城,参加半年后的士子应试。   秋末初冬,今年安阳城的冬天来得迟,张纤及笄那日天气晴好,十分宜人。   丹寇、青娥将花瓣撒如水中,伺候张纤沐浴。   长公主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迎接客人。   今日的第一位客人,乃是张纤的大表兄,景王赵荻。   长公主看到赵荻已经来了,面色柔和的笑道:“你这孩子,来得也忒早了,宾客也都未至,还有好一会,可要等乏了。   “本王便是过来看看,今日人多,姑母若有差遣只管吩咐,我也是阿纤的表兄。”赵荻道。   “你如今已是堂堂景王,本宫可差遣不动你。”长公主笑着,道:“不如叫人先带你去后面休息,你儿时那间房倒还空着。”   “何用人带,这府里本王比自己府中还熟,姑母忙着,本王随意就好。”   “嗯。”长公主想了想,见现在人少,带着赵荻略走了几步,走到避人处,道:“荻儿,这次多谢你了。”   赵荻便知说的是张纤一事,笑了笑,道:“姑母不必挂怀,举手之劳,阿纤是我的表妹。”   “本宫说的是那仵作一事,你连这些事都想到了。”长公主含笑道。   那仵作改口,证实韩肥乃是被屋顶上的细梁掉落刺入胸口而亡,并非他杀,此事并非长公主做的,那时候证人被扣押在大理寺,长公主府正在风口上,为了怕引起皇帝多疑,故而没有动手。   “……不过是件小事罢了,阿纤本就无辜,何苦惹些言语。”赵荻又道,看样子,他也没打算当无名英雄。   事实上,自从他从湛西回来之后,和公主府走动得并不亲近。长公主已惹皇帝多疑,故而对各位皇子十分远离。可以说,如果不是他帮了张纤,长公主还会尽量远离他。   “那里是大理寺,并非一般的官衙,荻儿,你是怎么做到的呢?”长公主明知故问。大理寺,连她都不能轻举妄动的地方,他却轻而易举的让证人改了口供。   这回,赵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彻底沉默了。   他虽然不说,不代表长公主不知情,就像很久之前,有人帮他处理了椒房殿宫女岚芝的痕迹,就像不久之前,有人帮他证明他的血统,破除皇帝的怀疑,使他得以回到安阳封王。就像这一次……还能有谁呢。   那个站在他背后操纵他的人,长公主知道,有一天,赵荻必须为这些付出代价。   长公主,劝叹道:“荻儿,你又是何必,有些债欠下了,终究是要还的啊。”   赵荻垂着头,秋叶起,落叶黄,有一片叶子从枝头顺风而落,落在他的脚尖上,他仿佛看那片叶子出了神。   这一刻,诸多事情涌上心头,其实,他也猜到姑母已经察觉了,听到她劝自己,他突然很想,很想将一些掩埋在深处的事情告诉眼前的人,就像张纤那样,无所顾忌的倾诉,但是那些话,在他抬头那刻,喉头滚动的时候,不觉又沉压了下去。   “可是,姑母……”赵荻又笑了笑,有股仿佛幼年时的那般青涩。   “姑母,您知道吗,我真的不甘心。”   ……   肤如玉脂,水润肌滑,张纤从水中起来,脚下的大理石阶梯,早被热气熏的温热,残留的水渍从她身上一顺而下,宛如她的肌肤如滑不沾水的绸缎一般。   “……有的人天生就很幸运,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皆能拥有,而有的人却要千方百计才能争取到想要的东西……前者是天赋,那么难道后者便是罪孽?”   丹寇和青娥用柔软的绢帛分别将张纤的长发以及身上的水慢慢蘸干,然后伺候她穿上采衣。   “为了渴望的东西而不惜一切,真的那么不可饶恕吗?”   张纤端坐,青娥持梳,为她理顺头发,而丹寇跪在她面前,端着一面菱花镜,让她看清楚镜中的自己。   因热气熏缭,那镜子看不真切,张纤抬手,手指滑过之处,抹掉了镜面上的一层薄雾。   “我不想像烂泥一般,我是皇子,我要得到皇子的尊严……这就是我应得的。”   镜面上抹掉雾气的地方,显露了一张精致美丽的脸,乌黑的发,艳丽的唇,面颊熏红,眼睫上还沾染着水汽,好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   张纤唇角一勾,笑了起来。   那一处,树下,长公主看着景王赵荻的眼神渐渐浮现出忧伤,而赵荻的面色平静得就像是从不曾怨恨过一般,他继续道:   “所以……姑母,对不起,但是能够帮我的人,才是我的朋友。”   这样的事,赵清见证过不止一次,每次不管是怎么样的开头,又不管是发生在谁的身上,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不受控制的。   “荻儿,也许你……”   “姑母,看,有宾客至。”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长公主回头,只见驸马高光孤已经带着宾客向此处而来,而等她再回头,赵荻已经转身离开。   这一天是张纤的大日子,心情不免激动,在东房静候的她,强迫自己冷静,仔细回想一切的礼节,今天来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这关头可不能让人笑话去。   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这一天也像平常母亲那样,立在东面台阶位迎接宾客。费老夫人为今日正宾,协助费老夫人行礼的,乃是驸马高光孤的长女高弗雪。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因长公主和高光孤结为夫妻,所以高弗雪也算是张纤的姐姐,正适合这个身份,为了营造一家子和气的气氛,张纤同意了长公主的建议。   在乐声中,正宾费老夫人到来,长公主迎上去,之后引于正宾坐,而早已等候在外的客人,也依次入了坐席。   长公主归了主人席,待定后,起身致辞,及笄礼便正式开始。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费老夫人高念贺词,依次为张纤进行仪式。   张纤依次梳头加笄、去笄换钗、去钗带冠,而每次中途,便要去东房更换相应的衣裳,从素衣襦裙,然后到曲裾深衣,最后换上的,便是广袖礼裙。   张纤为了这次的及笄,花了不少心思,每次更换的头饰和衣裙,无一不精致华美,素衣清丽,裙裾多姿,广袖礼裙更加瑰丽无边,穿在张纤身上,精心打扮,竟有了一抹艳压群芳的风姿。   那种含蓄柔美,却隐藏不住,流露一丝张扬的美丽,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张纤的用心,没有人可以怀疑,眼前已经引起过一场混乱的少女命中注定就是不凡的。   而在观礼者的目光,都被这位少女所吸引的时候,景王却发现人群中的一位年轻贵妇一直在看着自己,见景王看来,那贵妇悄然一笑,然后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风流妩媚的眼。   赵荻见状,心有所动,唇角微微上翘,对那贵妇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悄悄起身离席。   与此同时,另一处,院内,呼烈儿和侍女丹寇一道远远观看了仪式的举行,呼烈儿身量高壮,目力也是极好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那一道明艳的背影上,而丹寇则站在台阶上眺望。   “郡主今天真漂亮。”丹寇赞道:“你看到了吗?”却没听到呼烈儿的回应,丹寇扭头看向呼烈儿。   呼烈儿感到丹寇的目光移向自己,略一沉吟,道:“……嗯。”   就在他们说话间,院外传来一些声音,不一会院门被打开,有人唱道:“太子殿下到——”   随之,一位姿兰玉树的少年,便出现在门中,便是太子赵珏,他来晚了。众人见太子驾到,不免有人便想要行礼,被太子挥手阻拦,仪式便继续举行。   费老夫人最后一次念祝词:“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灵曦甫。”   从太子这里看去,也只不过看到堂中一名少女婀娜的背影。   行礼中张纤已然感到身后那人的视线,眨了眨眼,回头看了傻傻站在那里太子观望自己背影的赵珏一眼,然后又低低一笑,转头朗声答道:“灵曦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   就在张纤继续进行她的盛典的时候,人群的一个角落,几名少女悄悄聚拢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议论什么。   “她真的回来了。”   “我们该怎么办?”   “早知道就不写那些信了,是谁说她回不来的?真是害死人了!”   另一位小姐挤了进来,悄声道:“你们围在一起干什么?”   “合丰,你看到没?连太子都来了,她的气焰一定会越发嚣张,我们怎么办?”其中一名少女急道。   那名小姐,正是靖安侯爷家的嫡小姐,赵合丰。只见赵合丰冷笑:“你们怕什么,就算她回来,也不再是过去的她了……别忘了,我们还有馥雅郡主。”   没错,这个安阳城,也许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欢迎昭荣郡主的归来。   ……   就在同盟者一致对外的时候,长公主府西南角的假山——   年轻的夫人远远跟着那道身影,弯弯绕绕之后走到此处后,那人就不见了,她见此处偏僻冷清,不禁有些害怕,正不知如何是好,假山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将她拉了进去。   “啊唔——”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嘴,那人将她按在石壁上。   “尚书夫人,你勾引本王么?”赵荻轻笑,说话间,松开了手,却是改揽住那女人的腰部。   “王爷真是没良心,引人家来这四下无人的地方,倒还说是人家勾引。”尚书夫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娇嗔道。   安阳城隐藏在繁花似锦之下的,是没有羞耻的放-荡和奢靡,这种气氛,真让人有种归宿感,赵荻笑意更浓,手下不安分了起来,他低着头,额头几乎贴上了尚书夫人的额头,鼻尖多有若无的触碰,仿佛在轻轻嗅着她的味道。   “夫人敢说,没有勾引本王?”赵荻以一种充满男性诱-惑的声音,轻道。   尚书夫人迷醉于这种暧昧的氛围,与赵荻之间的视线几乎勾出天雷地火,不觉气息就乱了起来。   “还说呢,王爷喜新厌旧,听说这场多久的光景儿,又纳了三房美妾,你个薄情寡义的……唔……”   原来,这二人,竟然还是老相识。   好半天,两人才分开,尚书夫人察觉到什么,有些慌乱的道:“王爷,别,这里不行……”   只听一阵衣裳梭梭的声音,赵荻压低声音:“放心,这里极是隐蔽,不会有人来……”   那尚书夫人颇有风情,虽然心中害怕,却更是被这种刺激撩拨的愈来愈兴奋,她见这里却是隐蔽,身子又是被弄得酥软不已,一时情-欲占了上风,颤声道:“……王爷真是狡猾,是……如何找到这种地方……”   赵荻闻言,目光一沉,没有回答,那夫人早已经酥透了,也没察觉不妥。   接着,便是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从那假山中隐隐传出。   ……   就在每条支线在按着自己的脉络延伸的时候,长公主府,众人瞩目之下,张纤与长公主并列,在太子赵珏温和的目光中,对着所有参礼人翩翩行礼,低头浅笑,温婉得好似与世无争一般无害。   诚然,这个安阳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欢迎她,但是,她是张纤。   除了骄傲,执着,睚眦必报的昭荣郡主,有谁还能这么霸道的抓住所有人的目光?这一刻,她其实已经成功了,不需要别人的欢迎,敌视或者仇视都无法将之打败,因为她已经站在了这里。   跋山涉水,千方百计的回到这里,凭什么认为,她还会再一次的被打倒?   安阳城的菇凉们,抓稳扶好,昭荣郡主凶猛来袭了~   上半卷完   ☆、第五十五章   天弘六年,在凤霞山漫山梨花飘落的季节,大昭长公主赵清邂逅了威远侯周成昱,次年皇帝为二人指婚,随之长公主与亡夫所出的女儿昭荣郡主张纤住进了皇宫,在此之前,一直暂居于在长公主府的已有五年的皇长子赵荻,也回到了皇宫。   婚后两年,长公主赵清与周侯琴瑟和鸣,恩爱有加,羡煞旁人。   天弘九年,长公主二十七岁的寿辰,在赵清的执意下,并未大操大办,只是关起门来小宴一番。   这一天,周成昱从外面回来,带回了两个孩子,男孩约莫九岁,生得细眼薄唇,单薄消瘦,穿着华衣锦服,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周成昱虽贵为侯爷,也落后于他半步。   这孩子,便是皇长子赵荻。而周成昱另一边牵着的女娃儿,自然便是年仅七岁的昭荣张纤。因他二人是从宫中出来,身后跟了一干宫女太监及侍卫也不稀奇。   看起来,昭荣郡主和周侯并非传言中的那么水火不容,两年前,小郡主离开长公主府的原因,便是不接纳周侯成为自己的继父,小孩子虽然没有见过亲生父亲,心目中的生父,却是精忠报国的英雄,因此对母亲改嫁这件事,十分恼怒。   长公主的小郡主若是要闹起事来,那可是非一般的闹腾。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住进了皇宫。此事对小郡主也是非一般的打击,不过两年时间,从当年的一见就炸毛的状态,转为乖巧继女状,小郡主为了能回家,忍得可真辛苦。   “阿纤、荻儿,你们怎么来了?”长公主见了,不禁讶异。   “姑母”赵荻略颔首。   “母亲——”小郡主见了母亲,眼睛一亮,松开周侯的手,扑进向长公主,撒娇道:“母亲,阿纤好想你~”   长公主蹲下抱了抱女儿,又拉了拉赵荻的手,转而对着丈夫笑道:“你去宫里了?把他们接来了?”   周成昱也笑,道:“你平素最牵挂的就是大殿下与昭荣郡主,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怎能不接回来替你庆祝一番?”   长公主与周成昱四目相接,相视一笑,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起身,道:“你有心了……本宫很高兴。”   说罢,二人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屋去。   赵荻虽是皇长子,却也在长公主府住了多年,对于长公主府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且他还是小孩子,寒暄两句,就不想再叫周侯相陪了,要和昭荣郡主一同去后院玩儿去了。   “让他们去吧。”长公主调侃周侯:“你一把年纪了,说话也无趣,在这儿陪你说话,你不嫌他们顽皮,他们还嫌你无趣呢。”   周侯不过刚刚而立之年,但跟两个小孩比起来,可不是一把年纪了,周侯闻不但没生气,还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听公主的便是,还请大殿下自便。”   待到两个孩子离开之后,便有下人来报,客人已经到了。   虽然说是关起门来小宴,但长公主的小宴,又能小到哪里去呢,未免寡淡,素日交好往来密切的都还是请了,周侯起身去待客,临走时想了一想,对长公主小心翼翼的道:“昭荣郡主如今大了,比小时候懂事不少,我看你也时常挂念,不如想办法把她接回来,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长公主闻言一愣,抬头了周侯一眼,目光中渐渐有感激之意:“……难得你不计较,甚好,等过了今日,本宫就去和太后商量商量。”   周侯笑了笑,温情脉脉的握了握长公主的手,然后便离去了。   长公主见周侯的身影消失,脸上的笑意渐冷,派人去后院将皇长子和昭荣郡主截住。   赵荻和张纤没有多久,就被带到了一处废院里,当然,宫中带出的两名宫女,一名太监,四名侍卫,也跟了过来。   那几人见了长公主,俱是行礼。   “出宫之前,圣上可吩咐过你们什么。”长公主没有先和赵荻、张纤说话,而是先问旁人。   那几人便道:“圣上吩咐,誓死保护郡主和大殿下的安危。”   长公主闻言,面色已经极是难看。   惠王有谋逆之心,威远侯一系和惠王暗通款曲已久,而她嫁给周侯,乃是奉得皇命,她以美色相诱,与周侯之间看上去恩爱无比,实际上各怀鬼胎,如今罪证确凿,惠王和周侯一系已经定下了起事之期,惠王那边动静异常,周侯这边也是联系紧密,若等到事发,里应外合便一发不可收拾,因此今这场生辰宴,便是一场断头宴。   如果只是想要周侯一人的命也就罢了,但就算他死了,党羽不除,安阳城也将大乱,所以这次的宴会,长公主定下的客人,多是周侯一系,准备一网打尽。   这关头,赵荻和张纤卷了进来,造成她不得不提前行动。   “姑母,发生什么事了?”赵荻见长公主面色不对,忙问。   赵清看着赵荻和张纤,心中只怪皇兄狠心,怕是周成昱有所警觉,这才特意去皇宫接来这两个孩子,在她生辰之际,亲生女儿和如养子一般的大皇子出现在长公主府为她庆祝,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皇兄未怕打草惊蛇,竟然应允了,这样固然可以消除他们的警惕心,却也让这俩孩子陷入了危险之中。   果然当了皇帝的人,一旦涉及自己的皇权,就格外心狠。长公主虽有怨恨,但又能如何呢,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荻儿,听姑母说!”长公主蹲下,握住赵荻的双肩:“一会不要出去,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不要担心,这里的人全部都是保护你们的!”   见长公主如此,见惯了皇家私阴的赵荻,仿佛猜到了什么。   “母亲……”张纤也被吓到了,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长公主松开赵荻,拉过张纤,抱了抱:“阿纤,不要担心,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可是……”   长公主捂住了她的嘴,摇摇头,尽量放轻松脸上的表情,微笑道:“阿纤,相信母亲好吗,过几天母亲就将你从宫中接回来,所以你乖,要听话好吗?”   张纤听到可以回来,连忙点头。   长公主松开手,然后拉过张纤,把她塞给赵荻,十分认真的对赵荻道:“荻儿,你是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能慌,你是哥哥,一定要保护阿纤,姑母把阿纤交给你,不要让姑母失望好吗?”   “姑母,放心,我会保护阿纤的。”赵荻牵起张纤的手,而张纤这次也没有反抗。   长公主这时,从广袖中取出两把精致小巧的短剑,分别交给赵荻和张纤。   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柳儿提醒道:“公主,此地不宜久留,若是侯爷发现公主不见了……”   长公主闻言,对在场其他人道:“大殿下和阿纤的安危,就交给各位了。”   俱是回答定不辱使命,誓死保护云云。   见此,长公主偷偷拭了眼泪,转身安慰了赵荻、张纤两句,便离开了。   那一天,长公主二十七岁的生辰,宾客其聚,周侯发现大殿下与昭荣郡主不见了,便立即差人去找,问长公主也说不知,长公主起身更衣,周侯有所警觉,而与此同时,长公主的侍女柳儿偷偷打开了长公主府的侧门,皇帝的禁军持着刀斧剑戟则从此门而入,一时之间,宴会戛然而止,宾客中多是武夫将领,其随人也都是骁悍之辈,双方杀了个你死我活,长公主骤然一片腥风血雨。   随后,周侯一干共三十二人,当场被生擒的,只有九人,其他全部伏诛。   周成昱被禁军擒住,绑缚双手,按压在地,那周成昱见大势已去,悔恨不已。诚然身份对立,但两年多来,未必全是虚情假意。   “赵清,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你真要杀我么?”周成昱愤然道。   “若你和本宫易地而处,你难道会放了本宫?”赵清反问。   “你认为我不会?”周成昱苦笑。   “难道你对本宫一片真心?”赵清笑问,她和眼前这个男人恩爱了两年多,同床同枕,亲密无间,她也很想相信他,但如果他不谋逆……可是他偏偏谋逆!   “若我有呢?”   赵清摇摇头,不明白这人还在执着些什么,事已至此,说这些有用吗?难道她相信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又有什么用呢?   说话之间,赵清没有留神,身边一人突然抽刀向她而来,大约是想劫持她,但她身边还有其他人,见势不对,忙截住那人,结果那人本是想劫持赵清,转而一变,改为刺杀她。   赵清慌忙躲避之间,云发被削去了一截,于是绾起的秀发全部散落,虽然被削掉了头发,但那人失了机会,转眼就被格杀在当场,身首异处。   “这就是你的真心?”赵清怒极反笑,她虽披头散发,但并不显得十分狼狈,她的项背挺直,就如她的尊严,不容任何人冒犯一样。   周成昱无话可说。   但赵清却有话说,她气吐幽兰:“乱箭射死,全部。”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瞬间,周成昱及其党羽便被射成了刺猬,死状凄惨。   (这便是日后所记载的,长公主的第二任丈夫,威远侯周成昱“病故“的真相,惠王谋逆的阴谋,被彻底扼杀,同年惠王“暴毙”。)   终于,赵清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却说不上高兴或者难过。   于是,就在她转身,她视线落在脚边的一颗头颅上的时候,那个头颅便是刚才刺杀她的那人的,她忽然猛的一震,美丽的脸上露出十分惊骇惧怕的神色。   这人,她认识,正是她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投靠周成昱,或者他本来就是周成昱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他,他叫做陈四,他,他还有个弟弟,叫做陈六!   陈六!   赵清想起,那个陈六,便是她派去保护大殿下和张纤的人!   “阿纤——”赵清发出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阿纤——”   “荻儿——”   陈四是周成昱的人,那么他的弟弟陈六必然也是,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同谋!百密一疏,阴沟里翻船,如果女儿和赵荻有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当赵清披头散发,状如疯妇一样,带着人冲进了之前的那座废院,进了那间屋子,整个屋子,已如血室一般,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或者是残肢。   这一屋子的人,有的是被杀,有的竟然是同归于尽,可见的确是出了叛徒,而且在始料不及的情况下大开杀戒!   万幸的是,找了一遍,这里并没有小孩子的尸体,但,也没有陈六的尸体!   “找,去找!一定要给本宫把人找到!”赵清撕心裂肺的喊着。   很快,就有了线索,长公主府的西南面的林子里发现血迹和打斗的痕迹,赵清带着随人,顺着血迹去寻,沿路发现了一具太监的尸体。   这个太监并非赵荻的随侍,而是圣上身边的人,有武艺,因此顶替了赵荻原本的随侍,被派了过来。   可能便是他护着赵荻和张纤逃了出来,然后被敌人追上,然后不敌而亡,那两个孩子必然就是趁着打斗的时候逃了。   再走下去大约十步,又有两具尸体,其中一个着侍卫服,另一人居然就是陈六。   从两人的姿态上看,那名侍卫身上受了很严重的伤,陈六要往前面走,侍卫为了阻止他抱住了他的腿,于是陈六的剑便刺在了侍卫身上,极可能是为了摆脱他,可是陈六是怎么死的呢?   再看去,陈六的背上赫然插着一把短剑!   这把剑赵清认识,便是她给赵荻护身的那把!赵荻一定是趁那人和侍卫纠缠的时候,从身后偷袭!   “他们一定在附近,一定在,快早,分头去找!”赵清几乎是哭着喊出的。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他们在尸体的旁边发现了可疑的拖痕,痕迹一直延续到了假山林中,他们就在那里找到了赵荻。   赵荻已经惊吓坏了,分不清人,手上拿着另一把属于张纤的短剑,缩在山洞洞口,守住那里,不让人靠近。   赵荻好容易逃道这里,哪里知道哪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见到人靠近,脸上极是惊骇,嘴里发出古怪的咕咕声,抓着短剑乱挥一通,好容易有人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拽出来,他一边大叫着,身子疯狂的挣扎起来。   “荻儿,没事了,没事了,姑母在这里,已经没事了!”赵清抱住赵荻,而她的声音让赵荻激烈的挣扎停了下来。   赵荻回过头,失神的眼睛里渐渐仿佛能看到什么了,赵清不断的安慰着他,最后他终于认出了她,猫儿似的叫了一声:“姑母……”   “好孩子,没事了,告诉姑母,阿纤在哪里。”找到赵荻固然很好,但长公主也担心阿纤的安慰。   还未等赵荻说话,已经有人在假山山洞里找到了张纤,彼时张纤昏过去了,但平安无事。   “找到啦——”   “找到郡主啦,平安无事——   张纤被送到了长公主跟前,长公主得知女儿只是昏过去了喜极而涕。   原来那时候那名侍卫护着他们逃了出来,结果被陈六追上,那侍卫本就身受重伤,因此不敌,陈六打晕了张纤,正要对赵荻下手的时候,那侍卫抱住了陈六的腿,陈六以剑一剑将之刺死,而这时候的赵荻不知哪来勇气,用短剑刺杀了陈六。   而后,他不知道还有没人追杀他和张纤,拖着昏迷的张纤,藏到了以前张纤很喜欢躲藏的假山山洞里。   因此,当所有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才会吓失了魂,守在洞口不让人靠近。   这一切便是后知后觉,亦是心惊动魄,真不知年仅九岁的赵荻,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好孩子,谢谢你,你救了阿纤!”长公主将昏迷中的阿纤抱着,分出一只手也抱住了赵荻。耳边却听到赵荻惊魂未定,近似于喃喃的声音:   “姑母……没有让你失望……我做到了……”   当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已被尘封,当岩石上的血迹被清洗干净,或者变成斑驳的痕迹——   “放心,这里极是隐蔽,不会有人来……”   “……王爷真是狡猾,是如何找到这种地方……”   是的,到底为什么会找到这样的地方呢?   赵荻嗤笑了一声,摇摇头,埋进那人的秀发里,嗅着她的发香,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大概因为这里真得很隐蔽吧……”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赵荻目前想要的,只是不那么窝囊,要得到自己皇子的尊严,谁说他有问鼎之心?太子毕竟是他的弟弟,以后文中自有表述,另外尚书夫人的问题,只是因为道德败坏而已,别想太多。。。   ☆、第五十六章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比其他人幸运,有的人千方百计才能得到的,那人不经意间就能得到,仿佛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而且相信每个人都是善良的,就算偶尔的不善良,也是有苦衷,偶尔的仁慈,绝对是良心未泯。   当然,善良绝不是过错,就像邪恶绝不能被称颂。对,谁又能说那些单纯美丽的无知少女,不是被赐予人间的另一种福祉呢?   有些事真的是命定的,善良与邪恶终究会见面,终究会有一番较量。   就像人气甜心陈卿依,命中注定会遇上暗黑郡主张纤。   (天命女主VS天命女配,买定离手!)   馥雅郡主是韶西王陈潇的养女,闺名卿依,如今正是豆蔻年华,含苞待放的年纪。   此女乃是孤女,出生即父母双亡,若说是命不好,却是命太好,因为她尚在襁褓,便被韶西王陈潇捡去了,众所皆知,韶西王无儿无女,那年陈潇已是不惑之年,子嗣上的事算是断了念想,捡到此女,视若己出,如获至宝,焚香祭拜,上书请封了郡主封号。   圣上念起一生劳苦功高,却膝下无儿,百年之后连个执瓦之人都没有,便允了,封其馥雅郡主。   一个孤女,能有此造化,已是极不简单,谁想一年前韶西境内发生□,韶西之地自古多异族,其中实力最强的当属白夷族,当时因白夷族发生内乱,后来又牵连进几个其他小族,造成了千余人的伤亡事件,韶西境内,一时人心惶惶。此事经过韶西王的干涉,已经平定下来,但已有人上报朝廷,捏了个玩忽职守之罪给韶西王。   圣上一直重视韶西维稳之事,便下至招韶西王回安阳,这一次与陈潇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养女馥雅郡主。父女俩奉诏上殿,正好遇见了太子赵珏。   韶西之事,陈潇遏制得力,并未获罪,相反受到了圣上的嘉而奖,得允出席一个月后的太后寿宴回去,之后,由太子出面款待了他。   太子性子仁厚,对这位以战功起家的老王爷十分仰慕,因此款待也十分用心,韶西王在安阳城有一座老宅,在安阳的日子,便一直居于老宅中,这段时间太子时常登门求教。   馥雅郡主在此期间也常随父入宫拜见,亦是十分得圣上及太后的喜欢,时常召见,观其举止大方,温和仁善,相貌可人,有心给她指一门好婚事。   这一来二去,不知怎么,便有传言,太子中意馥雅郡主,而圣上及太后也十分喜欢她,有成全之意。   想来,这传言十分可笑,太子的议亲之事,确然已经在了日程上,然而馥雅郡主毕竟乃是养女,一介孤女是否担得起这样的福分?   韶西王最后在安阳逗留了近三个月,当然不止出席了太后的寿宴,也携女赴会了许多官员的宴请,因此馥雅郡主倒是结交了不少闺中好友,相处甚是和睦,走得时候难免不舍。   韶西王答应女儿,半年后舅舅(韶西王妃之弟)任期满了可随舅舅舅母来安阳小住些时日。   半年后,馥雅郡主果然随舅舅、舅母回了安阳。   陈卿依细心的备了礼物,尽是韶西独有,选了风雅如九音笛,梅骨簪,十三脂香,雪砚笺纸等物,送往交好的各位小姐的府上,各位小姐亦有答礼,正好两日之后,京兆尹大人家的孙子满月,各家都回去,小姐们也会随着母亲出席,约好了相见。   那日京兆尹大人家场面十分热闹,席间还请了歌舞名伶助兴,馥雅郡主与舅母同去,向京兆尹大人贺了之后,得舅母允许,就被小姐们拉着走了。   馥雅郡主虽为郡主,却并不拿架子,与小姐们自成一席,很是和气,自上次分别,陈卿依和她们已有半年未见,不过一直有书信来往,也并不十分生分,这次相见,彼此十分之开心。   后来不知怎的,话题引向了安阳城的另外一位郡主身上,大家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是古怪,连提及时都不曾指明,只以“那位贵人”指代。   一会儿说“那位贵人”如何如何张扬,一会儿说“那位贵人”如何如何跳脱,一会儿又说“那位贵人”及笄的时候,可真是用了不少心思。   陈卿依很是奇怪,郡主的身份是不低,“贵人”二字放在别处说也不显,若在安阳城里说,未免就夸大了,想到自己也是郡主,突然有些不明白她们的意思。   这些小姐说起那人的言辞并非善意,时有嘲讽,其中有人见陈卿依不语,悄悄与她说了,那位昭荣郡主是长公主家的女儿,很是得圣上太后及太子的“另眼相看”,性子嘛,那位小姐持帕掩嘴一笑,道,却非馥雅郡主这样好相处之人。言下之意,好似那昭荣郡主是极乖僻且跋扈之人。   陈卿依大致明白过来,原来大家都不喜欢那位郡主,不过长公主的女儿,岂不是太子的表姐?   陈卿依生性单纯仁善,不爱背后说道,只是跟着笑了笑,然后起身去更衣了。   说是更衣,也不过是出来透透气。前院是大人们设宴的地方,后院才是给夫人小姐们开的席面。陈卿依带着侍女退了出来,从小花园的侧边穿过,过了几排湘妃竹林,在水池旁见到有个少女坐在水池边上。   那少女大约十五岁,穿着一袭鹅黄色的散花裙,手挽碧色烟纱,容貌娇美,俏丽多姿,观之可亲,她本来一个人在此,见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歪着脑袋,看着陈卿依露齿一笑。   陈卿依见之,不由心生好感,便走了过去。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馥雅郡主一笑   “我在等人,你又是哪家的小姐?”那少女也笑。   “我是韶西王陈潇之女,你呢?”   那少女一怔,有些惊讶的模样:“难道你便是馥雅郡主?”   “你知道我?”   “曾有耳闻,不想今日有幸一见。”那少女笑得开怀,眼睫垂了垂,道:“……我父乃御史高光孤……”说着,那少女抬眼小心翼翼的观看陈卿依的神色。   说起来,朝中官员一大排,随便一个招牌掉下来就能砸中四五个,陈卿依对朝堂上的官员并不熟悉,只听说是御史之女,笑道:“原来是高小姐。”   少女见状,笑而不语。   按照身份来说,寻常官宦之家的小姐,见到郡主也要执礼,不过少女未动,陈卿依也不爱虚礼,并未觉得不妥,而是笑问:“为何高小姐一个人在此?”   陈卿依见她身边也没跟个下人,很担心她出了什么状况。   果然少女朝陈卿依挤了挤眼睛,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不然人家可要丢脸死了。”   陈卿依也学她挤挤眼睛,小声道:“我保证不说。”   “叫你的侍女走远一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少女神秘兮兮的。   陈卿依居然也听了,差侍女小嫣到那边的树下站着,那小嫣是陈卿依的贴身侍女,最知道自家主子是个绵软心善的,不放心却又不能违命,只好站了过去,一双眼睛却盯着,生怕有人会害了她那个老实巴交的主子。   “过来,坐我身边。”“高小姐”亲昵的叫陈卿依挨近她。   陈卿依哪知江湖险恶,听话的挨了过去。   “高小姐”看了她一眼,笑了,又看了她一眼,又笑了。   “你笑什么?”陈卿依不明所以的问。   “哎,我笑你虽是郡主,却也真是和善,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不怕我居心不良么?”“高小姐”道。   “为什么要怕你居心不良?我看你也和善得紧,这里的小姐们举止都很拘谨,我看你倒是随性,这样很好。”陈卿依在韶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在安阳注重很多,怕行差就错让人笑话了去、   “是啊,这里的姑娘家规矩大,心眼多,如郡主这样好性子的少之又少,我若是叫别家小姐坐过来,她们只怕要惊讶的叫‘哎呀,怎么能坐台阶上,太没规矩太不成体统了’呵呵。”“高小姐”说着,自个儿笑了起来。   陈卿依想象也是,跟着笑了起来,心里不由更加喜欢这个‘没规矩’的女孩儿。   “高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人在这里?”陈卿依想起来,追问。   “高小姐”听了,扯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只见里面露出一双小巧的光脚,也不算是光脚,还穿着足衣呢,但在旁人的眼里,和光脚没甚区别。   “我本来走得好好的,不知哪个作死的东西,把油渍泼在地上,害我险些滑到,被侍女扶住了,可是鞋子弄脏了,难道要我穿一双脏鞋子出去给人笑话么,只好坐在偏僻的地方,叫侍女出门到大街上买一双新的去了。”“高小姐吐吐舌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陈卿依明白了,难怪她说不要告诉别人,原来是怕人家笑话她,于是也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今日个这里客人多,也许是下人端菜的时候打泼了盘子,你的侍女去了多久?你家里没人找你吗?”   “去了有一会儿了,该回来了……我家里没人找我,高御史……是我继父,他们不会找我的……等鞋子送来我再去找他们,没事的。”说到这里“高小姐”吞吞吐吐,有些很落寞的模样。   陈卿依听见她这么说,只当她是家里不受疼爱的,心里软极了,忙道:“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也很闷,不如我在此陪你,等你的侍女来了再走可好?”   “真的么?”“高小姐”闻言很是高兴,却想了想又道:“你真好,可是这样不会打扰到你么?”   “不妨碍,我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了,正想出来透透气。”陈卿依安慰道。   两个姑娘家仿佛一见如故,互相报了生辰,陈卿依比“高小姐”小了月份,便对“高小姐”以姐姐相称,“高小姐”也大方,并未推辞,唤陈卿依作妹妹。   两人越聊越投机,陈卿依才知道“高小姐”也是才到安阳没多久,当她和自己一样都不是本地人,便觉得难怪这样不拘礼数,不像别家的闺秀,亲热里也透着一股自持身份的劲儿。   这样也不是不好,但还是觉“高小姐”更加让人喜欢些。   有些事,就像是注定的,冥冥之中,这样的两个人一定会遇到对方,就像是善良会遇到奸邪,天命女主遇见天命女配,这就是缘分。   不一会儿,“高小姐”的侍女果然就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包袱,里面大概就是绣鞋。   那侍女见有人陪在“高小姐”旁边,一怔,然后马上行礼,道:“郡主。”   陈卿依见这侍女认识自己,很得体的挥了挥手,让她起来。   那侍女微微有些错愕,再一看自己的主子对自己点头,忙别别扭扭的起来了。   “鞋子买到了吗?”“高小姐”问。   那侍女不敢乱说话,点点头。   “高小姐”扭头对着陈卿依一笑,道:“让妹妹陪了许久,真过意不去,妹妹莫让家里人等急了,姐姐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陈卿依实在很喜欢这个“高小姐”,对她真心诚意道:“方才说了,明日我和几位姐妹到丹凤山去游玩,姐姐不妨一起吧。”   她的原意是看“高小姐”才来安阳没多久,必然没有结识到多少闺秀,有意引她们见见,社交圈子开阔一些,人也会精神一些。   “高小姐”笑得合不弄嘴,自然欣然允之。约定了地方之后,陈卿依才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许久,“高小姐”的侍女才愤愤道:“郡主,这是什么人啊,我明明是给您行礼的,怎么乱搭话。”   这时的“高小姐”,已经一改方才的亲切,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好半天才捂着肚子道:“她也没说错,你给她行个礼也不辱没你,哈哈,笑死我了,这人是馥雅郡主陈卿依,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听到馥雅郡主这四个字,青娥才仿佛明白过来郡主的反应为何这么奇怪,如果她没搞错的话,这个馥雅郡主,这个传说中被太子青睐的女子,自家的主子打她的主意很久了,只可惜她不在安阳,于是现在,她也回来了吗?   “本郡主突然有种空虚寂寞的感觉,嗯,绝对是高手的寂寞,亏我将她视为对手,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如此绵软之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担当太子妃的重任?若是日后入了后宫,依她这样的性子,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捂着肚子的张纤没来由觉得自己很应该解救这个女子,她道:“嗯,看在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那种辛苦的事情还是让本郡主来面对吧,馥雅郡主,不必感谢我。哈哈”   昭荣郡主张纤,掩嘴一笑,笑得得意非凡,胜券在握。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人会成为天命女主是有原因的,很多宿命扼杀的女子也曾有过她这样自信。她们败给的,不是某一个人,始终是宿命。   ☆、第五十七章   双丹一脉,一枫一霞。   便是说的丹凤山和丹霞山。   丹霞山看得是朝霞晚景,而丹凤山看的则是漫山遍野的枫叶,每到枫叶红的季节,满山遍红,丛林尽染,别是一番美景。   不过,这样的美景,寻常人只能在山脚下眺望而已,丹凤山上有一座皇家寺院,名为白露寺,既为皇家寺院,等闲人不能近之,便是四品下的官员若无人引荐至半山腰石坊下功德碑前,也只能止步,若是寻常百姓私下潜入,抓住也是要治罪的。   这就是那些闺阁千金,定要拉上陈卿依的原因,因为她是郡主,虽然没有皇家血统,白露寺进不去,可是按照她的身份山门却定是能进的,也能带她们进去。   可怜陈卿依还蒙在鼓里呢。   而那些小姐们非要去那里的原因,是因为太子赵珏当日会带着这一届的士子们去那里,大约是以丹凤山的景色为题,考验他们的学问,这消息及是隐蔽,偶然被她们知道,便故作偶遇,期望能有一番造化。   馥雅郡主陈卿依?不,那绝不是障碍,几位小姐心知肚明,哪怕她能当上太子妃,都会比那一位郡主好得多。   那一位郡主实在是让人太头疼了,如果她当上太子妃,日后又成了皇后,简直不能想象她们将会遭到什么样子的对待。   敌人的敌人果断就是朋友,她们瞬间就选定好了阵营。   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冬天的寒意姗姗来迟,这漫山了枫叶红了一季,至多再过半月,就该落尽了。   陈卿依不觉捡起地上的一片枫叶,捻在手里细看,果然红得似火一般。   “郡主,我们为何还不进去?”   陈卿依抬头,见说话的乃是周太史家的小姐周蕊月,她笑道:“周小姐且再等等,来有人没来呢。”   还有人?周小姐奇怪了,今日来的,不过是她,武卫将军家的小姐朱锦儿,还有靖安侯爷之女赵合丰,加上馥雅郡主,不过四人,还有谁?   “还有谁?”朱小姐先问了出来。   “嗯……是我日前结识的一位小姐,是高御史之女,正想引见给大家认识认识呢。”陈卿依想着能把新朋友介绍给大家就很高兴,但怎么她还不来呢?   “咦,奇怪,她怎么迟了?”陈卿依自言自语道。   高御史?这几位小姐都是明白人,细细一想,御史中姓高的只有只有一位,便是身兼驸马的御史大夫高光孤。   这几人吓了一跳,正要说话,那仿佛魔音穿脑一般的声音突然从她们身后响起。   “妹妹久等,姐姐来迟了,可别恼了才是呀。”   她们三人不约而同身子一僵,然后慢慢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妙龄少女缓缓登上台阶,向她们而来,她的身后则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侍女。   几人不由吸了口气,只见那少女身穿一袭青绿色坠纱裙,通身素净得连一针绣纹也没有,头上只簪着一根檀木簪,妆容更是简单至极,不施粉黛,唯有额上一点红。   简单?怎么可能,只要她出手,又怎么可能会简单的起来?为了打造不施粉黛的效果,张纤可是花尽了心思,身上裙衫的剪裁可是流彩轩三十年上的老师傅的手艺,别无分号的。   所以在这漫天的红色枫叶中,那三位小姐看到的,只有这一袭碧绿的身影清丽无华,而素净的颜色,更衬得此人肌肤胜雪,尤其她额头点了一点红痕,不意间在清雅中带出了一抹妖娆。   而反观她们自己,也是经过一番细致的装扮,穿得姹紫嫣红,或端庄富贵,或明艳照人,但在那人素净之极的映衬下,都显得俗气了几分。   三人吸了一口气,又听到馥雅郡主喜悦的声音:“姐姐,你终于来了。”   陈卿依迎了上去,与那少女双手相握,陈卿依还不知今日会“偶遇”太子,为了出游方便,并未在穿戴上狠下功夫,也很清淡雅致,她容貌秀丽,虽不及那少女娇媚,但大约是因性情的原因,自有一股平易亲和之态,令人十分向往。   这两人双手相握,四目相对,那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看上去竟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重逢一般,真是让人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还没等围观的三人牙齿咬碎,少女松开了陈卿依的手,笑道:“先给妹妹赔罪,姐姐还未说明,我并非姓高。”   陈卿依有些讶异,马上又想到,对啊,人家说高御史乃是继父,也许人家并没有改姓呢,她想到的居然不是对方有意误导,而是先自责了一番,自己怎么一厢情愿,弄错了人家的姓氏,真真不对。   “对不住了,姐姐,我竟然一厢情愿……还望勿怪罪才是。”   少女以大灰狼看着小白兔的眼神的笑容,厚颜无耻的道:“怎么会怪罪,是我先未说明,我姓张,单名一个纤。”   张纤?这个名字有耳熟哦,馥雅郡主仔细回想,是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就在她回想的时候,张纤已经松开了她的手,面容收敛,似笑非笑的眼神从她身后的三位小姐身上一一而过,就像是在评估,警告,或者施压。   有些人就是能够给其他的人制造压力,比如说陈卿依,就算故意忽略掉给她行礼,她也不会生气,还会笑眯眯的问候你,因为太亲切了,所以对她随便一点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违和感,对她的态度直接取决你的良心。   但面对同为郡主的张纤就不一样了,她给人一股无形的压力,尤其是不笑不说话的时候。   周小姐心理素质甚差,大概因为她父亲的官职在几人中官职最低的缘故,所以不知为何膝盖软了一下,被赵合丰一把扶住。   但她扶得住周小姐,扶不住朱小姐,朱小姐已屈膝,对张纤俯身,执了礼数。   “见过……见过昭荣郡主。”   啊,对了,是昭荣郡主?!陈卿依猛然想起。   朱小姐行了礼,张纤就放过了她,眼睛盯住了周小姐,她的眼神让周小姐觉得身上跟有针扎一样浑身不自在,最终不顾赵合丰,颔首屈身。   “见过……昭荣郡主。”周小姐低下头道。   真没用,赵合丰十分沮丧,这些人也就只有背后嚼舌根的本事了,孤掌难鸣,最后赵合丰只好不自在的见了礼。   “见过昭荣郡主。”   张纤漫步,从她们身边一一走过。   “太史周康砚之女,周蕊月小姐,我记得你,你的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张纤笑着道:“免礼。”   周蕊月确是一寒,她的字是极好的,所以她在昭荣郡主落魄的时候,写过一篇明褒暗贬看起来安慰实际上嘲讽的信。   “武卫将军朱颢之女朱锦儿,对了,你的哥哥曾经做过太子伴读。”张纤走到朱小姐身前,又道。   朱锦儿的二哥曾经给太子伴读,所以朱锦儿曾经在机缘巧合下见过太子几次,太子那样的人,会惹来无端相思,也是十分正常之事,实际上朱锦儿也并未敢有多大的心思,即便为妾为婢,只要能见到太子就好,朱锦儿吞了吞口水,她对于张纤的敌意在于,她知道她是绝容不下他人的。   “免礼吧。”   最后张纤才走到赵合丰跟前,道:“合丰?原来你来到了安阳,说起来,我们还是朋友呢。”   建安的时候,张纤和赵合丰相处的并不算太差,印象中的她是个挺和顺的人,但她现在能相信馥雅郡主无知无觉,难道也能相信她身边的人无知无觉?   挡箭牌?踏脚石?这傻姑娘,只怕给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呢。   “谁说不是呢,合丰一直盼望着能再一睹昭荣郡主的风姿呢。”赵合丰微微抬头,笑颜如花。   张纤冷笑:“免礼吧。”   “原来你就是昭荣郡主啊。”陈卿依上前去,她倒是十分高兴,方才得知这位新朋友的身份,让她吓了一跳,因为合丰等人似乎不太喜欢昭荣郡主,但是后来见他们处得甚好,几位小姐彬彬有礼,昭荣郡主虽然有些生涩,但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难以相处,尤其是赵小姐和她竟然也是朋友,真是太好了。(馥雅郡主你……)   “我竟然不知,竟然是你——”   张纤回身,与陈卿依挽臂,亲昵的道:“还望妹妹不要怪责才是,听闻妹妹也是才到安阳不久,我特地带了几位闺中好友前来,引见给妹妹,妹妹可嫌姐姐唐突?”   “还有人要来?”陈卿依惊讶。   “呵呵,纤姐姐这样说,真让馥雅郡主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难道还真能把我们几个赶回去不成,都说纤姐姐不好相与,我看果不其然。”   未见其人,先闻起声,陈卿依回过头去,只见恰恰又有三位少女踏阶而来,说话那人便是其中之一。   张纤一笑,并不见有不悦之情,只拉着陈卿依逐个介绍:“左边这一位便是王尚书家的三小姐,闺名雪莹,右边这一位是孙议郎家的二小姐,闺名彤瑶,方才说话的这位,嘴巴极是不饶人,乃是李太傅家的四小姐,闺名玉姗。”   “哟,才一见面就说人家嘴巴不饶人,人家一见馥雅郡主,心底就喜欢上了,有心结交,叫纤姐姐这样一说,可不让馥雅郡主误会人家了。”那李小姐埋怨道。   因她三人年纪皆比张纤小,又都是张纤一派,故而纤姐姐喊得顺溜之极。   张纤笑骂:“你个小妮子,我说你一句,你便要还以十句,还说我不好相与。”转头对陈卿依道:“本来也没准备带她们过来,不过一时说漏了嘴,她们听说我今日要与你一同来此游玩,就都要跟着来,真拿她们没办法。”   昨日两人相约,今日就来了这么一帮人,时间上这么凑紧,真也不知是在何处说漏的嘴,不过馥雅郡主自然没有深想,见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人,着实有些吃惊,还是礼貌得道:“无妨,人多本就热闹一些,来了正好呢。”听得周、朱、赵三人只翻白眼。   这时,刚刚来的三位少女走到了跟前,不知有意无意,她三人站定的位置,正好分别卡在周、朱、赵三人之前,面向昭荣郡主和馥雅郡主,含笑盈盈施了礼。   “见过馥雅郡主。”   “我们听昭荣郡主将馥雅郡主夸得跟神仙人儿一样,忍不住就跟了过来,还望勿要嫌我们唐突。”   “是呀,昭荣郡主说,馥雅郡主是顶顶和气的,我们才敢作这不速之客。”   陈卿依本是和善之极的人,叫她三人免礼,见周、朱、赵三位小姐面色不好,又替她三人作了一番引见,尽量扯一些有趣应景的话题,想让大家快点熟络起来。   于是原本只有四人,人数突然增加了一倍,其中暗潮汹涌,馥雅郡主浑然不觉。   因身份限制,众位小姐的马车停在下山,侍女也留在山门之外,自己带上水囊,唯有两位郡主各带了一名侍女,提着点心食盒,供大家享用。   话说两位郡主把臂在前,跟在后面的六人气氛可就诡异了起来,一方硬着头皮跟上去,另一方幸灾乐祸的在一旁添乱,真是没有什么现在的状况更加让人沮丧的了,当然是对于当中的某些人而言。   安阳地处平原,故而周边的山体并不十分高耸,山道早有修葺,行之不难,小姐们平日养尊处优,这会儿登山亦是走走歇歇,说说笑笑。   王、孙、李三位小姐后来居上,围绕在馥雅郡主旁说笑打趣,一会儿指着这边说风景好,一会儿指着那边说有山泉,倒是把朱、周、赵三位小姐无形的排开了。   唯有张纤还时不时的问她们几句,令她们不至于太过冷场,不过这其中的心思嘛,自然是做给他人看的。   如两军对垒,便是将士再鼓足士气,奈何元帅不光不振作,还与敌将为友,实在不得不让无可奈何。   如今这时节的风景,与正秋季时候又是不同,风起而叶落,因此常常一阵风过,许许多多火红的落叶如下雨似的落下,林荫山道之间,只见遍红洒下,好一阵枫叶雨,看得人心旷神怡。   至山腰处的望风亭,几位小姐歇了下来,喝了些水,观赏风景,而郡主们的侍女从食盒中取出一碟一碟的点心,供她们享用。   与陈卿依同来的三位小姐十分有骨气的避开张纤的食盒中的食物,可惜张纤带来的几位小姐,就没这么有骨气了,都说馥雅郡主的点心特别好吃,全部取用陈卿依带来的,这样那三位小姐吃到嘴里的就少了许多,若有人动张纤食盒中的,就免不了受一番暗中讥讽了。   张纤见状,便说听到了泉水叮咚的声音,拉开陈卿依陪她去找山泉,不让她参与其中。   果然在十步之外便找到了泉眼,泉眼里的泉水细细而下,小水池中偶尔还有几尾鱼儿冒头吐泡泡,陈卿依听张纤叹道:“我们一行人数不少,可惜又不好再带几个侍卫侍女进来,你不知,我有一侍卫,身手极佳,如这样的水池,飞刀而入,必可穿鱼,若叫他们就地起火,鲜烤来食,佐以美酒,才是美味无穷……再带上一架古琴,便可闻歌起舞,加上此处视野开阔,自上而下观望,千般美景,尽收眼底,真是神仙一般的趣味了。”   这一幅画面,虽然光想就很惬意,不过陈卿依乃是真真菩萨心肠的人,她却道:“呀,姐姐,你看着鱼儿多么可爱快活,你怎忍心吃它?”陈卿依忍住没有说的是,还用飞刀刺它们,那鱼儿多么可怜啊。   “……”   “而且女儿家喝酒极是不妥,若是以这山泉煮茶,滋味定然也是无穷呢。”   “……”   “对了,姐姐勿见怪,卿依乃是寄名弟子,茹素多年了。”陈卿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张纤看着她半天无语,然后才抿嘴勉强笑了笑:“妹妹真是菩萨心肠。”   狼姐姐真的不懂兔妹妹的哀愁。   陈卿依怕惹得张纤不高兴,解下腰间佩戴的一根玉笛,道:“姐姐若有雅兴,此处没有琴,妹妹只有一管玉笛,姐姐会吹笛吗?”   张纤想了想,谦虚道:“会一点,但是并非所长。”   陈卿依乃是心实之人,就当了真,吐了吐舌头:“其实我也才学没多久,我听说安阳城的小姐们都擅长一到两件乐器,而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才学了笛子,到如今,勉强能将一段极简单的调子吹完而已。”   居然说了实话,张纤只好道:“妹妹真是天真烂漫之人。”然后哄道:“此处只有我们几人,也无外人,这里环境这么好,说不定你感从心发,此时吹奏技艺能有所提高呢?”   “啊,环境对技艺有影响吗?”小白兔吃惊的道。   “当然。”狼姐姐继续哄:“好些名家,便是在深山之中,看看风景,听听竹叶泉水之音,心旷神怡,然后乐由心生呢,不如妹妹试一试吧,看和平常有何不一样。”   小白兔犹豫了半晌,最后把笛子放到唇下,吹奏了一段。   当笛音从山林中响起,虽然说不上难听,但也绝不好听,张纤内里闷笑得几乎内伤,的确大家闺秀都该掌握一两门乐器,才算是高雅,如陈卿依这样的程度,也敢出来献丑。   亭子里的小姐们也听到了,有些面露不屑轻蔑,有些则是愤愤只怕馥雅郡主又上当了,想要过去,却被另三位小姐拦住。   待到陈卿依吹完了,张纤才笑着,从她手上拿过笛子,以指点的名义,将她方才吹的哪一首整个吹完。   陈卿依只吹了一段,而张纤则是吹完了整首,她迎风而立,吹奏出的笛音清澈优美,绝然不如她自己所说只会一点而已。   作为一个郡主,张纤唯有让人敬佩的一点是,她总尽其所能,将一切做到最好。   但有时候,不能承认的是,一个人的运势真的能扭转一切。   陈卿依听到张纤吹得这么好,脸一红,若是寻常女子,此时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她终究不比旁人,羞愧之后,更加敬佩起张纤来,最后又完全被她的笛声所吸引,竟然跟着她的笛音跳起舞来。   陈卿依不善乐器是真,她乃是韶西人,韶西多异族,而异族人善舞,因此整个韶西舞风很甚。   陈卿依跳的便是白夷族的祭月之舞,她的身姿柔软,舞姿曼妙,随着张纤的笛音而舞,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因此,当太子赵珏和士子们从山上下来,被笛声所吸引,找到了望风亭,然后找到张纤和陈卿依的时候,他们所看到的,便是两位美丽的少女,一人吹笛,另一人跳舞。   一行人忘记说话,怔怔的看着那个跳舞的女子,恰有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枫叶如下雨一般的洒落,在这千红尽染的奇幻美景当中,那女子柔媚婉转,美好得几乎不属于人间。   就在所有人被吸引住的时候,唯有人群中的大皇子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一句话——   苦恨年年压金线,枉为他人作嫁衣。   这叫他如何不乐?   陈卿依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发现身后站了一群人,吓得一声尖叫,立即停住跳舞,几乎站不稳。   而当张纤回过头来,便只有看见太子赵珏牢牢锁在陈卿依身上的视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会修文改错字,先更着,本章本来是以张纤扭转局面为止,但太长了,更在后一章好了   ☆、第五十八章   太子赵珏的目光,张纤看得清清楚楚,是惊艳。   她顺着赵珏的目光再看陈卿依,陈卿依的表情的含羞带怯,不敢直视赵珏,略愣了一下,轻轻俯□,垂首行礼。   清风拂面,落红纷飞,不知为什么,张纤似乎能感觉到面前这一对少年男女之间有股微妙的气氛。   陈卿依温柔而羞涩的垂着头,太子看着她,而张纤看着太子。   只有大皇子赵荻,至始至终看着张纤。   他看到张纤的表情从惊讶到错愕再到懊恼,然后看到她眯起了眼睛,他知道她一定在想些什么,果然,很快,就看到她将笛子放到唇下。   她本来就在吹笛子,因为受到打扰才停下来,这会儿再那两人视线相交的时候,她又继续吹了起来,那么的专注,甚至,都不再看那两人。   但已经不是之前的调子,而是一首十分简单欢快甚至顽皮的小调。   是一首歌谣,不,准确的说是童谣。   那童谣,赵荻还能记得词——   踢踢扳扳,扳过南山,南山北斗,雨中杨柳,断竹续竹,折柳而出……   这是……赵荻突然想起了,扭头去看太子赵珏。   赵珏果然回神,他听到这支小调,就去看吹笛的人,看到张纤一袭碧色,站在馥雅郡主身后,扬笛轻奏,见他望来,便停下,与他一笑,灿烂如昔。   这支调子,太子又怎么会不记得,小时候他在宫里无趣,常常就是阿纤表姐教他一些宫外的游戏,那时阿纤叫人用彩布做了几个小孩儿巴掌大的小袋,灌米封口,四角缀上小铃铛,放在脚上踢。   清脆的铃铛声中,他们一边踢,一边唱:踢踢扳扳,扳过南山,南山北斗,雨中杨柳,断竹续竹,折柳而出……   ——呀,阿珏,你真笨,又输了。   赵珏总是故意输,这样阿纤表姐就会很高兴了,他记得。   此刻,张纤已经收敛了笑容,低头垂目,盈盈施礼,道了一句:“参见太子殿下。   赵珏赶忙走前几步,越过陈卿依,虚扶了张纤一把,柔声道:“表姐,何须多礼,你来此,也不支会一声,若非我被你的笛音引来,岂不是错过了?”   当他与陈卿依交身而过,张纤看到,陈卿依不知怎的,身子僵了一下。   张纤起来,笑道:“不过和几个闺中姐妹过来散散心罢了,哪知道会遇见你,早知道你来,我便不来了。”   “为何?”赵珏问。   “我们姐妹自得其乐,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见我们轻狂,传出去岂不令人笑话。”张纤笑道。   乐乃是雅趣,可是舞却是下作之技,吹奏或者抚琴的都是大家闺秀,可是跳舞邀宠的却是舞姬献媚之行,轻狂的并非她,而是那似乎不谙世事的馥雅郡主。   张纤阴险,不露痕迹的就坑了陈卿依一把。   只是太子宽厚,道:“这时节,丹凤山的风景宜人,令人陶醉,怎能怪你们,若说起来,倒是我们突然出现,显得唐突了。”   此时,随太子来的,除了皇长子赵珏,另有六位士子,想是这一届士子中出类拔萃的,才会受到太子的邀请。   这六位士子中,听到太子赔罪,便有人道:“太子此言差矣,依在下看,这一错秋风不该起,二错枫叶不该红,三错山景不该美,并无关太子、两位郡主及我等,大家又何须自责呢?”   这说话的人,张纤也认识,便是费家大公子费沂。   费沂此话一出,众人附和,张纤低头想了想,将玉笛还给陈卿依,拍掌而笑:“好,说得好,竟是老天爷错了,费家表哥,真是好口才。”   “对了,表姐,这位建安士子费沂,说来还是你远房表兄呢,姑母的生母璋静太妃,便出自费家。”太子赵珏这才想起。   张纤与太子的话,令其他几位士子表情各异,费沂乃是世家子,行事却甚是低调,不以家世入仕,偏偏要考取功名,可知是个心性坚韧之人,同窗当中,也无人知道他的出身,暗道难怪见他与太子说话不卑不亢,神情自若。   太子既然点出费沂,便将其他五位士子一一介绍。五位士子,也依次给两位郡主见礼,之后,众人都进了望风亭说话。   也不过小坐了片刻,太子赵珏道出了来此的目的,没有说是来此考验士子们的才情学问,而说了另一项,他拿出一个檀木匣子,里头乃是一尊手掌般大的羊脂玉观音。   “太后乃信佛之人,这尊观音便是太后托我拿过来请白露寺的方丈惠寂大师开光的。”太子道。   那玉成色极佳,雕工精湛,赵珏见众人都感兴趣,便给大家传看,因是太后珍爱之物,也都无人敢不小心翼翼,生怕磕了或者碰了,最后玉便传到了张纤这里。   张纤和赵珏、赵荻、费沂都不陌生,又因其身份乃是当场小姐中最高,于她同为郡主的陈卿依又没有她爽朗大方,因而成了在场诸人中最为活跃之人。   而她也习惯了成为焦点,几位曾经耳闻过其风评的士子,见她举止大方,谈吐文雅,风趣幽默,皆以为传言不可信,只当是生性爽朗罢了,也算不得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太子就起身告辞,他们清晨来此,如今也该回去了。   太子领着的乃是一干年轻男子,虽然是“偶遇”,但一帮小姐们跟着一群年轻男子相处太久,并不太妥当,也便是太子略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的原因。   张纤也不挽留,送他们离去,而她袖子里,却偷偷将刚刚的白玉观音像扣下。待到太子离去,余下等人转回望风亭的时候,她悄悄拉了拉李家小姐李玉珊的袖子……   太子行了片刻,突然发现羊脂玉观音忘了拿,想起之前给众人传看,并未收回,一问之下,大皇子和几位士子都没有拿,便料想肯定是落在的方才的亭子里,于是折转回去。   谁知还没转过山路,就听见望风亭那边的声音:   “哎呀,这可怎么好,馥雅郡主,你干嘛推昭荣郡主?!”   “馥雅郡主只是不小心碰上去了而已,你那只眼睛看见她是推的?馥雅郡主身份高贵,性格纯善,也是凭你能随意污蔑的?”有人站出来维护馥雅郡主。   “可我明明……”   “我……我刚刚的确是不小心……”陈卿依的声音惊慌失措:“刚刚脚下……不知怎的,绊了一下……阿纤姐姐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卿依妹妹不必惊慌。”只听张纤宽慰道。   “听到没,馥雅郡主不是故意的,昭荣郡主也没有事,不要挑弄是非。”方才维护馥雅郡主的那位小姐又道。   “哎呀,郡主你的脚怎么了?扭到了吗?”突然有人叫道。   “没事,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卿依妹妹也是无意,何必苛责,反正我也……嘶——”听声音,昭荣郡主还有些吃痛。   “怎么办,昭荣郡主的脚好像扭到了,来,这边,快扶她坐下。”   “没事,我没事,大家不要着急,看,你们都把卿依妹妹吓到了——”昭荣郡主笑着道。   这时,亭子里有人见到太子转回的身影,吓了一下。   “太子殿下——”   于是,亭子里一团乱的小姐们都发现了折回的太子等人。   其实太子等人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但太子未说话,没有人敢先说话。   太子看了一眼无所适从的馥雅郡主,略怔了怔,然后才恢复表情,勉强笑道:“……表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张纤笑道:“不过刚刚走路不小心,绊了一下罢了,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忘了拿太后的观音像。”   “你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后的东西也能随意忘的?”张纤嗔责道,又叫李家小姐到石桌上找了找,果然在放点心的食盒旁找到,然后归还给了太子。   “可是表姐,你的脚走路还方便么?”   “……”   这时,之前一直没有多说话的大皇子赵荻走了出来,他走到张纤旁蹲下,伸出手,以食指中指和拇指,隔着足衣捏了一下张纤的脚踝。   因他背向所有人,因此只有张纤看到他脸上露出的“果然如此”的表情。   张纤不动声色,手放在他肩膀上暗暗捏了捏,笑着仿佛打趣道:“大表哥何时学会看病的本事了?”   “本王的本事多着呢。”赵荻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起身,对太子正色道:“扭伤罢了,的确没什么大碍,不过如果就这么走下山,小事也会变大事,阿珏,你叫人到山上寺里找一台软轿,再找两个年轻力壮的僧人,帮着把阿纤抬下去吧。”   因白露寺乃皇家寺院,前来的都是皇亲贵胄,为了一些年纪大和腿脚不便的亲贵们,寺里也备了软轿。   太子听了,便差人到寺庙里去了。   太子等人便留在此陪着,张纤多谢了他,见他自始自终没有再看陈卿依一眼,她便越发没有提自己如何扭伤之事。   太子生于宫廷,虽生性仁厚,但并非蠢人,也见识过不少后宫争斗,所以难免多心,他半年前初次在殿上相见,心里就暗暗有些喜欢陈卿依,后来也知道陈卿依对自己有意……但张纤是他的表姐,更与他青梅竹马,感情非同寻常,他乃是重情之人,绝不会私而厚此薄彼。   故而,方才自张纤出现,他才会对张纤很是关注,对陈卿依略有冷落,可如果因为这样,造成了陈卿依不快……那么他只能说,他对她非常失望。   他很想相信陈卿依真的不是故意的,又觉得阿纤表姐太过可怜,因此十分纠结,只好越发柔声宽慰张纤,见她不提祸首一句,还为其开脱,越发觉得表姐好了。   等到僧人带着软轿来,太子便起身,护送张纤下山。   原本的那些小姐们,本就水火不容,一言不合,事情到此,更觉没趣,也就跟在后面,同下山去了。   太子送了张纤下山,心里仍是内疚,又要送她回公主府,张纤这回没有推辞。   待她从软轿上下来,被青娥扶进了马车,几位小姐都上前来与她拜别。而那一边,士子们也和太子和大皇子拜别。   李家小姐最后到了张纤的马车旁,此时前面的几位小姐已经走开,四下里并无外人,张纤悄声对她说了三个字:“做得好。”   原来暗里绊了馥雅郡主一脚的便是李家小姐。   李家小姐也悄声道:“郡主离开太久了,安阳城的某些小姐变得不知分寸呢。”(戳章,此乃张纤脑残粉!)   两人正说着话,一声马啼嘶鸣,是给张纤拉车的两匹马中的一匹躁动了一下,呼烈儿用手一拉,拉稳了那马,然后在它背上抚摸,安抚住了它。   她们刚刚说的话,以呼烈儿所处的位置自然都听见了,但因他是张纤的护卫,李家小姐没有太在意,只是他稳住了马之后,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而那一眼,便正好与抬头望他的张纤对上。   张纤目光黯了黯,然后回头看这李家小姐,又对她笑了笑,道:“总有她们后悔的时候,你去吧。”   李家小姐福了福身,便走了。   待到太子骑马过来,张纤已经吩咐了下去,于是太子及随人在前,张纤的马车和护卫们在后,一路回公主府去。   而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只余下了馥雅郡主和朱小姐、周小姐以及赵合丰。   陈卿依已经感觉到了太子对她的漠视,似乎有怪她害昭荣郡主受伤的意思,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很是难过,又见几位闺中好友面色不好,还以为她们也怪自己,就更加难过自责了。   谁想,未等她说话,那位一直跟她要好的靖安侯之女赵合丰,就冲她发了脾气。   赵合丰忍了又忍只有一句话,她愤然道:“馥雅郡主……”   陈卿依看向她,眼神疑惑:“嗯?”   “我想问你,你究竟要有多大意,才会将狼带进羊群里?!”   陈卿依瞪大水灵灵的眼角,有些错愕,仿佛不懂。   赵合丰见她这个样子,也不想多做解释,冷笑一声,拂袖离去,随之,朱小姐、周小姐,也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跟着离开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馥雅郡主顿时有了一种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   安阳城是一个浮华的国都,美好事物流于表面,而真相则隐藏于扑朔迷离之中,就如可怜的馥雅郡主,身边总会有许多善意与不太善意的人,可是单纯的她究竟能不能分辨清楚,到底谁才是她真正的朋友?   ☆、第五十九章   张纤坐在马车里,透过竹帘的缝隙之间,她可以看到前方骑白马的玉冠少年。   因他是太子,出行不比常人,两旁有侍卫先行一步开道,勒令商户关门,行人避道,再有太监以帷幕拉开,这样做便是为了避免有人行刺。   他的一生,以前,及之后都是如此,永远在所有人之外,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而她可以选择站在他的身旁,同他一起接受所有人的朝拜,这就她想要的,不是吗?   马车咕噜吱呀吱呀的滚动,张纤的视线转到了旁边的呼烈儿身上,然后就定住了。   突然觉得一阵无力,她依靠着车壁,脸上渐渐失去了所有表情,就像一只鱼在水里慢慢的溺水。   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跟他说话了,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去,仿佛已经被抛诸脑后,她不再是那个在大雨里,会因为找到一处避雨之地而大哭的那个女孩儿了,她回来了,现在的她终日游走在王公贵族之中,所以她假装看不见他的眼神,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恪守本分,所站的位置也只和她相隔三步,不远不近,始终只有三步,但这三步,已经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不可以更近了……不行……   张纤总是张纤,就像叫她放弃自己的生活、家人、志向,就像不去迎合太子,不去陷害馥雅郡主,如果那么做,就不是她了。   她是张纤,就是张纤。   --------------------------------------------------------------------------------------   回了公主府,傍晚,张纤写了拜帖,令人送往景王府,次日,张纤去了,却得知,景王不在王府。   她昨日写了拜帖,若是今日有事,早就该令人来报,便不至害她空跑了一场,她刚刚想回去,却从门缝看到里头一人在柱子后探讨往外看,不是别人,正是邓公公。   心念一转,邓公公乃是赵荻的随侍,他在,赵荻为何不在?莫不是诓她?   这样一想,她索性不走了,令自己的护卫留下,带着青娥和丹寇就闯进了景王府。   那门房的人皆知道是她,因她三人是女子,侍卫不敢伤及,她往前走,他们就只有往后退,她问,叫你们家王爷出来见本郡主,侍卫们仍是道,王爷真的不在。   “果真不在?”   “果真不在!”   张纤伸手一指,指着偷偷摸摸打算离开的邓公公道:“那他怎么会在!”   邓公公心里只道晦气,转过身只好赔笑道:“哎哟,郡主啊,王爷的确不在,一早儿就出去了,因奴婢今天肚子不舒服,王爷便没有带上奴婢,您看这——”   “你个老货,说的话本郡主一个字儿都不信,快叫你们王爷出来,本郡主有事儿找他。”   “哎哟,郡主,姑奶奶啊,王爷真不在。”邓喜公公哭丧着脸道。   “哼,你不去喊,我自己去找!”张纤抬腿就往里面走,气势汹汹,不像是找人,倒像是踢馆的。   邓公公跟在后面,心里头琢磨着怎么把这小姑奶奶哄回去。   张纤出了前院进后院,因王府里没个女主人,寻常小妾又没资格见她,竟然无人管得了她,她却还是没见着赵荻,心下起疑,难道他真不在家?   回头一看,邓公公弯着腰,把脸伸了过来,赔笑道:“您看,奴婢果然没骗您吧?”   张纤想了想,抓来一旁扫地的小厮,问:“我且问你且答,眼睛不准看别的地方,老实一点,我问你,你们王府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那小厮不明所以。   张纤眯着眼睛,险恶道:“譬如有些什么铜锁铁链皮鞭,油蜡红烛暖房之地,你们王爷最喜欢带女人去的地方,有么?”   那小厮看着张纤的表情一寒,因他年纪不大,胆子更小,被她吓到了,哆嗦的道:“……您是说,暖玉阁?”   还真有……张纤呛了一下,看来有些个什么传闻,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带路”张纤冷笑道。   传说景王乃是有名的荒淫,在王府里专建了一个十分华丽的楼,里面奇淫技巧,放了很多不堪入目的器具,而景王每日里最大乐趣的便是带女人进去玩乐。   赵荻传闻虽然不堪,但张纤也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不堪,暖玉阁前,有侍卫把守,见她来了,忙去通报,看来里头果然有人。   哼,这人竟然为了厮混,想让她白跑一趟,真可恶,张纤稍稍留了时间给里头的人穿衣裳,为了顾及赵荻的颜面,又令青娥、丹寇止步,自己一人闯了进去。   暖玉阁乃是王府禁地,因此刚刚跟着张纤的侍卫等人也都不敢擅入,只除了邓喜,而当张纤闯进后,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之后,不禁呆了呆。   不是因那暖玉阁多么奢华,不是因里面的突兀的铜柱,或者是挂在墙壁上的皮鞭,还有从房顶上垂下的红绸和吊环(还真有)等种种奇怪的东西,而是和赵荻在里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胡茬腮上有疤的壮汉。   两人危襟正坐的在一起。(谁信?)   张纤忍不住惊讶的指着那个胡茬刀疤汉,对赵荻道:“你……你……”   “你口味也重太过了吧!”   这话,连跟在她后面的邓喜都听不下去了,抬起拂尘,将自己的脸藏起来。   赵荻也忍不住捂了脸,看样子他没想到张纤会锲而不舍找到这里来,而旁边那刀疤汉也让她弄得十分错愕。   “咳……那个,你先下去吧。”赵荻挥手,示意那汉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下去。”   你们,指的是邓喜和刚刚来报信的侍卫。   于是邓喜和侍卫赶忙告退,那刀疤汉也十分窘迫的起来,呃,说起来这人看起来十分威壮,他尴尬的抱拳行了礼,然后在张纤怪异目光的注视下,逃也不及的出了暖玉阁。   老实说,赵荻放张纤鸽子就为私下见这样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这事本身已经很古怪了,两人躲在王府禁地的暖玉阁里,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下,这种古怪更加显得更加的诡异了,难道……这就叫猎奇?   张纤望着赵荻的目光变得更加嫌恶。   “刚才那个人对你重要到可以随便爽本郡主的约?”   “……”   “算了,你的爱好本郡主没兴趣干涉,我有事情找你,走,我们去一处能说话的地方去。”张纤说罢,转身就要走。   “站住。”赵荻动也不动,还是维持着一手撑在右脸上的坐姿。   “嗯?”   “这里就能说话。”   张纤环顾了一下四周,愣了愣。   “你找本王,又不是本王找你,你冲撞的本王的客人本王已经很恼火了,如果你一定要说话,就在这里说——”赵荻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你不觉得这里的气氛很好么?本王,就好这一口。”   暖玉阁乃是特殊用处的地方,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会让看到的人忍不住联想其用处,对于一个少女而言,无疑一种巨大的刺激。   但张纤不是普通的少女,她曾经在皇宫住过好几年,窥见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当一些本该神秘的事物对她不再神秘,她也就有了定力。   她挑挑眉,挺背昂头走过去,扬起袖子,翩翩入座。   “大表哥。”张纤一改之前盛气凌人的口气,笑颜如花:“你别恼,人家找你心急,你却故意爽约,神仙也急了。”   “说重点。”赵荻才不和她耍花腔。   “……”张纤瘪了瘪嘴,道:“馥雅郡主陈卿依究竟是什么来头,我要一点有价值的消息。”   赵荻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关于她那些传闻闹得沸沸扬扬,舅舅却态度不清,竟然也不阻止,究竟是什么意思?若说是假,为何宫里又不正视听,若说是真,她一介孤女,凭什么?”   能让张纤这样气急败坏的找赵荻的,怕也只有跟太子有关的事了。   “你为何不去问姑母。”赵荻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低头拨弄着手上的扳指。   张纤当然不会问长公主,因为长公主在太子这件事上并不支持,相反更倾向于她那个娘家子侄费沂一些。   张纤叹了口气,道:“你当人家是小孩子吗,什么事都找母亲?”   “你不是小孩子,所以问我?”赵荻嗤笑:“那你找错认了,我也不知道。”   张纤也不恼,歪着脑袋想了想,笑了,转了话题,道:“听说上次渭河决堤,舅舅令你和司空刘秉献去赈灾,并重修渭河渠,那老家伙欺你年轻,摆了你一道,有否?”   “你说这个做什么?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赵荻轻飘飘的道,仿佛已经不记恨了。   可这事确实去年发生的,并不久远。   “听说,你向舅舅举荐名士方戎,此人极善河道,却是被刘秉献被打压排挤得很厉害?”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也不白白占你便宜,你帮我,我也能帮你。”张纤眯了眯眼睛,狡猾的笑了笑。   她知道有个消息,一定会有让赵荻愿意据实以告的价值。这事要从刘秉献说起,这刘大人善水利,当年却是一介布衣,乃是靠夫人发家,因而极是惧内,怕老婆怕到连女人都不敢多看一眼,一双儿女俱是正妻所出,后来官做大了,他夫人怕面上不好看,才将自己的侍女给了他做妾,虽然是妾,怕是百日里,倒有九十九日在守活寡。   偏偏是这样怕老婆,几月前,却硬是娶了一房小妾。   “这外室其实跟了刘大人有三年,只是刘大人畏妻如虎,藏的极好,几个月前却还是叫给发现了,刘夫人带着人去那外室狠狠闹了一通,结果不但没打压下去,当晚就把人接到了府里,你不觉得奇怪么?”   “哼。”赵荻嘲笑:“不过女人家的小把戏,稳住丈夫,把外室弄到府里,暗中整治罢了。”   “我倒也是这么想,可是那刘大人家的小姐私下跟宗正李大人家的三小姐透露了一个秘密,她们是从小关系就好的手帕交,你知道,女儿家们都不善擅长保守秘密,总之最后被我得知,那外室不简单,据说当日刘夫人去闹,砸了她的家当,谁想在她床下发现了一箱子银子。”   这话,倒是让赵荻眉毛一挑。   “虽然是捕风捉影的闲话,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想起这事,是因为昨日听说司空府上被盗,说是一名小妾偷了东西跑了,现在刘大人正派了人,四处在捉拿呢,你猜,逃走的这个妾是不是那个外室呢?”   本是基本宅斗的素材,硬是被张纤找出了破绽。   “刘大人畏惧妻子,刘夫人根本不用为了笼络丈夫而容忍外室进门,那么让她肯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假设她真的在外室的床下找到一箱子银子,那么这银子是哪里来的呢?表哥,你也养外室,你都领去过什么人,你自己该心知肚明吧。”   赵荻养外室,外室养在私宅里,私宅是好地方,见一些不该见的人,商量一些不能被人知道的事,贪污,受贿,密谋,都需要那样一个地方。   所以——赵荻顿时明白了张纤的意思。   刘大人养外室长达三年,重点不在于外室床下的钱,当官能有几个不贪,只要不太过,父皇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给他送钱的那些人,和他密谋过的那些事,只要揪出一角,没准就能扯出一片,到时候父皇未必还会放任。而知道刘大人最多阴私的,怕就是那个外室了。   “刘大人必然以一个不能拒绝的原因说服了刘夫人,不能贸然赶走外室,所以引进了府里,可是刘夫人不是能够容人的,那外室必然吃了很多苦头,逃走也就情有可原了。”   张纤是意思明确了,赵荻若先一步找到了那个小妾,可能能从她嘴里挖出不少事情,幸运的话可能能整倒刘大人,如果刘大人垮台,那么赵荻安进去的方戎就可能前途不可限量。毕竟司空主管水利营建,这是个务实而且肥沃的职务,非能人不能居之,而且一旦雨季来临,河道之事,事关重大。   赵荻其实也一直找机会想要扳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刘秉献,没想到却在一件如“小妾偷盗私逃”这种疑似家宅内斗的事情上找到了突破口。   而张纤这样做的目的,竟然只是想从他这里知道父皇的态度和馥雅的隐秘。不得不说她在这些阴暗的事情上是有天赋的,可是他没来由的有种惋惜的感觉。   “这个消息,能换我想知道的事情吗?”张纤笑问。   赵荻没做声,惋惜的看了她一眼。   “你去查一下便知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犯不着来骗你,毕竟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以后互相关照的地方多得是。”张纤以为赵荻不相信她,道。   “阿纤。”赵荻顿了顿,叹道:“你不觉得你的天赋用来在女人堆里勾心斗角是种暴殄天物吗?如果你我联手,就算是男人的世界,你也可以予取予得。”   对于张纤而言,阴谋就和做游戏一样,她深谙其道。   她可以从纷杂的信息中找到破绽,拟出思路,如果她感兴趣的话,简直是信手拈来。   比如说在丹凤山她看到太子拿来的玉观音,就能够设计出让陈卿依吃瘪的戏码。   如果找到规律,这种事简直就和做游戏一样简单。   就连赵荻也羡慕张纤的这种天赋,但对于张纤而言——   她低低一笑,得意道:“等我先统治了女人,再来统治男人也不迟。”   赵荻何止是惋惜,简直是痛惜,到底是个小女子,心思还在女儿国里,太不大气了。   因为很痛惜,赵荻就痛快的把张纤想要知道的事说了,惟愿她快点离开,不要让他看着碍眼。   “你也看到馥雅郡主跳舞了,你觉得她跳得怎么样?”赵荻突然问。   “怪里怪气的。”张纤哼了一声,翻了翻眼皮儿,她当然不会承认很好看的。   “因为那是白夷族的舞蹈,那支舞叫做‘祭月之舞’,非白夷族圣女不能跳。”赵荻道。   张纤又哼了一声,突然,她会意过来,惊讶:“你说什么?”   “一介孤女凭什么?凭的就是陈潇七万亲兵做嫁妆,以及白夷圣女的身份。”赵荻语出惊人。   十几年前,韶西白夷族发生变故,祭司杀害了族长一家,族长之女被人救走,最后落在在了韶西王陈潇的手中,便是后来的陈卿依。   陈卿依天生命好,陈潇视若己出,珍爱若宝,而更好命的是,十年之后白夷族的祭司被人杀死,她的族人找到了她,因她是前族长之女,顺理成章的就成了白夷族的圣女,对于整个白夷族,圣女如同是他们的信仰。   因此,陈卿依既是大昭朝的郡主,又是白夷族的圣女,陈潇带着陈卿依来到安阳,陈卿依对太子赵珏一见钟情,陈潇年事已高,如今只盼爱女觅得如意郎君,因此愿意以他的七万亲兵给陈卿依做嫁妆!   要知道,陈潇盘踞一方,当今圣上不是不想收回韶西,但韶西自古多异族,那地最乱,若是贸然收回陈潇的地盘,或者夺了他的兵权,只怕韶西就要乱了。幸而他没有子嗣,圣上为稳定大局考虑,决定熬死他。   如今陈潇五十多了,过了天命之年,为了百年之后一手培养出的陈家军考虑,所以以七万亲兵为嫁妆,也是一个为他们谋求退路的方法。   而且因陈卿依乃白夷圣女,韶西内白夷族最为强悍,若是大昭亲贵娶了这位圣女,不止得了七万陈家军,更赢得白夷族的民心,韶西就更加稳妥了。   因此可以说,这位馥雅郡主,一介孤女,大昭朝上下,她想嫁谁就能嫁谁,如果她想当妃子,皇帝也得纳。(天命女主光环,大杀四方)   “但是你还有一线希望。”赵荻十分开心看到张纤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心情顿时好多了:“她是白夷人,她的血统若是为太子妃,怕父皇不甘心呢,至少是良娣吧。”   如果她当良娣,那么必须有一个身份压得住她的女子才能为太子妃,从这点上看,张纤是有希望的。   “所以阿纤表妹,你要学会和你的卿依妹妹好好相处才是,毕竟,你要和她分享阿珏,你阻止不了她的。”   欢快吗?赵荻的声音欢快吗?哎呀,真是太不会掩饰了。   她才不要和谁来分享,尤其是陈卿依!张纤深深,深深的吸了口气,半天才道:“也不尽然。”   “你阻止不了的,她可以嫁给想嫁的任何人,皇帝也不例外。”   “但,如果我能让她不想嫁给阿珏呢?”张纤破釜沉舟:“亲王贵胄多的是,何必阿珏一人。”   赵荻收敛住了笑容,很认真的看着张纤,道:“你别忘了,阿珏也喜欢她。”   是的,阿珏也喜欢她,这就是张纤不能容忍陈卿依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把一切都交代完了,下一章和下下一章,以及后面几章都是重头戏了,有陷害,强吻,投怀送抱,勾引,决绝,逆袭,反逆袭,镇压,以及马车后座的XXOO。。。想想就开心~~~哈哈哈哈   对了,再申明一边,此文毁三观。   ☆、第六十章   为了半个月之后举行的冬狩,太子赵珏便想起馥雅郡主来。   尽管上一次的见面有些不欢快,但并不足以抹杀他和陈卿依之间的情谊,头几日还有些生气,时间一久,心思不禁有了一丝转还,怕错怪了她。她本就不是那么有心机的女子,会不会只是巧合?赵珏的气消了之后,心不禁软了下来,突然想到半个月后就要开始的冬狩,就开始思念起陈卿依来。   不知她的骑术如何,安阳城的风气,女儿家大多都能骑射,也是因为宫里定期举行围猎的原因。以卿依的身份,想必会被准许参加这次的冬狩吧。   虽然女子不过是当中的点缀,但若是太小家子气了,也会被人笑话的。   大皇子知道了他的心事,便替他出了主意,如果不放心,正好姚惠公主也是第一次参加狩猎,往年这位二公主年纪小,因此不让下场,这次她求了父皇,父皇也允了,不如再和父皇说说,就说带着二公主去近郊的围场演一番,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且她一个女儿家,再叫上馥雅郡主作陪,也说得过去了。   太子想了想,又笑着道,也很应该邀上阿纤表姐,她的骑射很能看的,这样的事情怎能少的了她。   大皇子乃是故意不提昭荣郡主,他仔细观察了太子的表情,见其面色温柔,心里暗暗留意,嘴里说,阿纤若是知道你想着她,定然是会很高兴的。   于是这事便定了下来。   这一日,张纤身着骑装,英姿飒爽的出现在围场上,她的骑射便如太子所说,是很能看的。   姚惠公主也不差,虽然不过十二岁,但身为皇室公主,骑射也是拿得出手的,只是准头略有不足。   馥雅郡主逊了二人一筹,本就性子文弱,且韶西山道居多,有些地方马匹难进,因而风气不必安阳,骑马倒也不是不会,只是没有张纤或者姚惠那么娴熟罢了,不过叫她射箭就有些为难了。   太子细心,早叫人做了两副小弩,一个给了姚惠,另一个给了她,这二人的小弩,便张纤手上的一样,这样一来,倒比弓箭省力得多。张纤见了,眉头一皱,也不动声色。   因馥雅郡主骑射最弱,太子照顾了姚惠公主,又亲自指导她,还请张纤来传授经验,便是张纤再笨也看出来了,今日之事多半是为了她。   这馥雅郡主手持小弩,照着太子的话去做,练了半晌也有点点进步,对着死靶倒也能中十之三四,可换了活物就不行了,再者以她的个性,就算是能射中,对那些可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也万是下不去手的。   因成绩不佳,馥雅郡主羞愧得满脸通红,而她肤白赛雪,脸红的模样看上去极是憨直可爱,太子不但因此不喜,反而觉得十分可爱,一会儿姚惠公主那边喊太子过去,太子策马过去,只留下张纤和馥雅郡主,两人又在马背上跑一个来回,就回来歇着了。   两人在树下休息片刻,自有下人奉来茶水,馥雅郡主有些累,但张纤仍有兴致,还想再跑一圈,却发现一只马镫破损了,馥雅郡主见她一脸不快,便让下人把自己的马鞍给她换上。   “纤姐姐先用吧,横竖妹妹疲了,我就这里歇会儿,再叫他们给我换一副便是,你先去吧。”陈卿依笑道。   张纤看了看那马鞍,略有惊讶,回头看了陈卿依一眼 。   陈卿依因上次“害”她受伤,所以心有愧疚,且因太子极重视这个表姐,她钟情太子,私心里更想讨好她,让太子高兴。   世上有一种人,因为喜欢一个人,便连那人中意的一切都喜欢,不管是猫儿狗儿,或者一朵花,一根草,哪怕是另一个女人也都小心对待。   却还有一种人,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容忍他喜欢别人。   “谢谢,卿依妹妹,你真好。”张纤半晌,才缓缓笑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馥雅郡主便叫下人带她去选马鞍去了,她刚刚离开,张纤就唤来一旁的侍女青娥,在她耳边如此如此了一番。   青娥听完,脸色一变,不禁劝阻:“可是郡主——”   张纤抬手阻止,示意她不要说,然后道:“你去吧呼烈儿找来。”   陈卿依选好了马鞍,刚刚回来,正好遇见了找自己的太子,两人相视一笑,没说上两句话,只听到一阵惊呼,再看去,只见昭荣郡主骑在马上,而那马宛若发狂了一般,撒开蹄子狂奔。   “啊——救我啊——”张纤发出尖叫,俯身死死抱住马背。   “哎呀,不好糟了,那马发狂了!”在场有人道。   太子闻言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突见一人骑着一匹黑马冲了出去,看那人的衣着,仿佛是昭荣郡主的一名护卫。   接着大皇子赵荻也骑马冲了过去,另外侍卫们也纷纷上马追赶。   太子也要追过去,因他身份尊贵,万不可有失,便有侍人拦住,苦苦道:“请太子放心,他们一定能救回郡主的。”   然太子怎么放心,喝令他们退让,然后扬鞭追了过去。   话说张纤死死抱住马背,心扑腾扑腾跳的极快,她□的乃是她从建安带回的“雪在烧”,神骏非凡,又岂是那么好追上的?万幸今日太子前来,围场带出的几匹都属良驹,呼烈儿识马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虽然只是匆忙之间选了一匹,脚力却也是不俗的。   呼烈儿终于追上了张纤,两骑并行,他喝道: “跳过来!”但见他额上冒汗,太阳穴的青筋都鼓了出来,可见是有多么焦急。   要从一匹狂奔的马上跳到另一匹上去,需要的勇气是难以想象的,张纤想要那么做,但十分艰难。   呼烈儿想要将她捞过来,可雪在烧实在跑得太快了,虽然此马还未被驯服的时候也发过狂,也不似这次一样,这一次的情况比上次更加恶劣,他要很难才得以接近此马,并且要保持速度以及距离,以免落后或者相撞。   “跳过来!”呼烈儿扯声喝道。   张纤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如纸,下意识的摇头。   “别怕,我会抓住你的!我一定会抓住你的!”呼烈儿高喊。   张纤听了他的话,她心里是极信任呼烈儿的,于是一咬牙,手终于松开,往一侧翻身,她的身子微微一沉,因脱离了马背速度也就慢了半拍,呼烈儿不去管那马,奋力将她一捞,接了过来,提上马背。   她侧身压在马背上,但没有很好的着力点,因此全靠着呼烈儿的一只手臂提着,她全身的重量都仅仅依靠着呼烈儿一只手臂的力量,而呼烈儿的另一只手尚要控马。   好容易,呼烈儿驱使马停下来,他的另一手得以解脱,于是双手拉起张纤,使她能侧坐于马背上,他的双臂将她紧紧搂住,这一刻没有人知道,方才他多么惊恐,那么危急的状况,若是出一点点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张纤惊魂未定,被呼烈儿搂在怀里,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张纤剧烈跳动的心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居然渐渐安宁了下来。   如果不是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们,也许他们还不能自拔,但张纤醒悟了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话:“你没有让我失望,去把那匹马给我找回来!”   呼烈儿的身子一僵,而张纤挣脱了他,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一落地,张纤才发现自己的脚软,跌坐在了地上,此时大皇子赵珏已经带人到了跟前,他看到张纤,便立即下马,上前去扶起她。   “你们去把那匹马找回来,还有你,回去通报太子一声,昭荣郡主已经找到!”赵荻吩咐跟过来的侍卫。   “呼烈儿,你跟他们一起去,一定要把雪在烧找到!”张纤也道,她心知呼烈儿的骑术非凡,若要尽快找回雪在烧,非他不可。而呼烈儿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冷冷望了她一眼,鞭子用力一挥,就随这些人去了。   打发了这些人,赵荻扶着张纤,才不加掩饰的气急败坏道:“你傻了吗?区区一个馥雅,也只得让你拿命去赌?!”   那日才说了这一番话,现在又闹出这种事,赵荻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头绝对有问题,八成这丫头又是在设计馥雅郡主。   果不其然,张纤连遮掩都没有,压低声音道:“我才不是为她,我是为了阿珏!”   “你可知刚刚有多么危险,万一出事怎么办?你素来不是这样急进的,你到底是怎么了?!”赵荻责备道,他了解张纤,她是爱惜性命的人,无论最任何事,都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但这一次,实在是做过了。   “不用你管!”张纤见太子等人已经追赶过来,就将赵荻推开,不要他扶着自己。   “哼!”赵荻这回是真的怒了,他怒笑道:“但凡是你有事,便来找本王,但凡是你无事,便不要本王管,好!好!好!你的事情,本王以后便不再管了!”   话音刚刚落,太子等人已经到了,见张纤无恙,赵珏心中一安,下了马。   而张纤顾不上继续和赵荻闹别扭,向太子走了过去。   赵荻便眼见着她迈了几步,就开始作势要晕倒,正好被太子接住,揽进怀里。   “阿纤表姐,阿纤,你怎么了?”赵荻听到太子焦急的声音。   “没事,我没事,只是不知那马怎么发了狂,吓死人家了……”张纤的声音,柔柔怯怯,好似真的受到了惊吓。   赵荻如旁观者一般冷静的盯着他们,看他们一个惺惺作态,一个被蒙在鼓里,不禁冷笑,只觉得心里一阵厌烦,不想再看下去,转身上马离开。   这件事的最后,那匹发狂的马找到了,却在马鞍内发现了一根针,便是这根针刺破了包裹马鞍的皮革,刺进了马匹的肚子,马吃痛,才会奔跑了起来,而张纤坐在马背上,她的重量压在马鞍上,越是颠簸,那根针就刺得越深,如此马匹才会发狂。   而那副马鞍,则原本属于馥雅郡主,一切不言而喻,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张纤很恶劣,此文乃女配党逆袭,我有一百种方法洗白张纤,但如果洗白了,她就不是女配命格了,某黑就成了挂羊头卖狗肉,没有节-操了。   本章就是我上一章说的陷害,还有,太子不可能是男主,太子不是我的菜。   ☆、第六十一章   在见惯了嫉妒以及伤害之后,太子赵珏对对善良一物的存在并没有坚定的信念,简而言之,也就造成了他多情但实际上并不太相信人的性格。   他对馥雅郡主的信任再一次动摇,尤其这一次,事故发生在张纤身上。这次很严重,因为张纤差点命悬一线,而这位表姐在他的心目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可怜的馥雅郡主百口莫辩,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解释,仿佛她嫉妒太子和昭荣郡主之间的感情,暗算昭荣郡主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安阳城中最尊贵的人们,从来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方式,不相信眼泪。   但总有些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同样的事情呼烈儿经历过一次,同一匹马发狂,上一次是侍女丹寇,这一次是张纤亲自上阵。   呼烈儿的胸口有一股无名之火,憋得无处可发,于是在马棚里,使劲儿捣腾干草,虽然他现在的身份不用再做马奴做的事,但他身体里有北狄血统,天□马,平日也惯常来此,和马棚里的人早混熟了。   有他在此自动请缨,原本当班的马奴乐得清闲,不知哪里耍去了。   呼烈儿心里有火,干活干得身上发燥,索性脱了外衣,摔在一边,放了铁叉又给食槽里添了草料。   雪在烧受了伤,这两天脾气不好,他抬手摸摸它的脖子,那马便嘶鸣了一声,依然用脑袋往他怀里轻轻的顶了顶。   马总是比人单纯,呼烈儿心叹着,拍了拍手上的脏污,就在一旁的清水桶里舀水洗净了手,然后捡起自己的外衣擦干,正打算离开,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马棚的大门口站了一个俏丽的身影。原来高高在上的郡主,这会儿也不知为什么肯纡尊降贵来此。   呼烈儿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颔首,僵硬道:“郡主。”   似乎张纤也没想到他在此,略有讶异,方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呼烈儿垂目:“来看看马。”   “哦。”张纤神色有些别扭,她移开了目光看向马槽里的马,其实她也是是来看“雪在烧”的,那马被刺伤了,若是直说,定会被视为虚情假意吧。   “雪在烧这两天怎么样。”张纤走过去,装作随意的样子问道。   “脾气不好。”   张纤抬手去抚摸雪在烧,不想那马扭了脖子,不让她碰。   “马是最单纯直接的动物,而且很聪明,雪在烧是好马,通人性。”呼烈儿道。   张纤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她偏不信,走过去靠近雪在烧,想要再摸一下它,不想这马转了个身,用马屁股对着她。   这……   “马会认主,可是若是主人伤了它,它也会心寒。”   青娥给马鞍里面藏针的时候,张纤便在一旁,难道这马也会辨是非?张纤心想着,心里烦躁起来。呼烈儿句句针对她,但她不想为这样的事跟他争执,正想走,就听呼烈儿突然问:   “郡主,这么做值得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纤不敢直视呼烈儿,转身要走,不想呼烈儿徒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张纤只低头看着呼烈儿抓住自己的胳膊的手,仍是不去看他,低喝道:“你干什么,快放手。”   呼烈儿却死死的盯着她,以一种压抑着怒意的声音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马伤了,或者你无所谓,可是当时你若是掉下去了,后果不堪设想,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吗?!”   “……”张纤抿紧了嘴唇,唇色显得有些发白,过了半晌,才状若不在意的反问道:“可是,又关你什么事?”   呼烈儿气的哼了一声,道:“若与我无关,你为什么会叫青娥喊我过去?!”   叫他过去,自然是因为知道马发起狂来,他是能救她的,他曾经救过丹寇,这次也应该能救她,这就是张纤的打算。所以当时呼烈儿夺马狂奔去救她,也是在她意料之内。   “是我要青娥去喊你的,那又怎么样?”张纤看上去倒是十分平静。   呼烈儿被她气急了,手上不禁用力,终于忍不住低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如果我没能救到你该怎么办!”   那种恐惧,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手脚冰凉,整颗心悬浮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他唯恐救不到她,怕她跌下去,怕她受伤,怕她会死,这样玩是会死人的,而她只有一句“那又怎么样”,怎能不令他愤怒。   张纤却根本没考虑过这些,仿佛叫呼烈儿来,便是相信他一定能做到一样,她对他的信任,到了根本不会怀疑的地步。所以她想象不出,体会不到他当时的心情。   张纤吃痛,皱起眉,急道:“快放手,你弄痛我了!”   “不放!”呼烈儿沉声道,他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变本加厉,用力拉过她,将她抵在旁边的墙壁上。   张纤背贴着墙壁,被呼烈儿困住了,两个人贴得极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温热的气息。   “值得吗?为了他?”呼烈儿问,张纤和太子的事,早就传遍了,他自然知道。   “你逾越了。”张纤无法直面来自呼烈儿的压力,扭过头去,呼烈儿身上刚硬的男子气息不断的刺激着她,在这种受制的情况下,她感到自己十分柔弱,因而不觉连威胁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没有底气。   “这些都与你无关,你放开我,否则我便喊人了。”   只要她高呼,自然会引来其他人,一个护卫胆敢冒犯郡主,是嫌命太长吗?可是——   “如果真与我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不喊?”呼烈儿低头,看着面前闪躲的张纤,反问道。   “……”张纤无力辩解,难道要说她不忍陷他于危险中?   呼烈儿看着她,缓缓垂下头,在她耳边沙哑的声音道:“我知道你躲着我,我都知道,可是你不该这样对自己……”   张纤的身子因他的逼近而反射性的想要后退,但她的脚跟已经挨到了墙壁,无路可退。   “别这样。”张纤脱口而出,然而她拒绝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哀求:“别这样对我。”   “为什么?”呼烈儿的手,从张纤肩膀滑到她的腰际,然后将她搂住,他的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不让她逃避,而她的眼睛只能注视着他的眼睛。   张纤被这种暧昧的姿势弄得无所适从,甚至无法抗拒,身子甚至微微战栗。   “难道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你告诉我。”呼烈儿轻声道。   张纤咬住了嘴唇,不发一言,用一种又怨又哀求的复杂目光看着呼烈儿摇头。   呼烈儿盯着她被自己咬得泛白的嘴唇,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面颊,以拇指的指尖在她唇瓣上勾勒,张纤仿佛意识到什么,激烈去推呼烈儿,然而呼烈儿纹丝不动,反倒压了过来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张纤是想拒绝的,她推呼烈儿,反抗,挣扎,捶打,甚至流泪,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身体也许还在反抗,但她的心理几乎已经沦陷,也许这就是她伤心欲绝的原因。   呼烈儿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的眼泪还没有干,但已经慢慢开始沉醉,渐渐忘乎所以,捶打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攀附上了他的脖子,开始热切的回应,她又热又软的身子,几乎是靠着呼烈儿的支持才能站稳。   两人的吻在更激烈之前,呼烈儿松开了她,只问了一句:“我们之间,是不是只是我一厢情愿。”   张纤红着双眼看着他,眼神是那么幽怨,隐隐含着愤怒,她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恨恨道:“不是!”说罢,她主动贴了上去,狠狠亲吻他的嘴唇,就像是食髓知味,搂着他的脖子,恨不能将自己溶于他。   呼烈儿托起张纤,将她抵在墙壁上,拼命的回应她,任张纤对他又抓又咬,好似怎么做都无法浇熄他潜藏在心中的爱火。   站在遥远的地方望着对方的,除了呼烈儿,还有她,这片刻的爆发,如同渴水的鱼在不能自已的狂欢,让整个池塘的水都沸腾了。   但最终,张纤还是推开了他。   “是的,从来不是你一厢情愿。”张纤嘶哑着嗓子,她脸上的表情并非是喜悦或者羞涩……而是绝望。   是的,为什么要那么激进?为什么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去赌?   她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张纤捧着脸,无声的哭了起来,令身边望着她的呼烈儿措手不及。   谁都知道,昭荣郡主之所以比任何人都无坚不摧,在于她的执着和坚定,但是现在因为她无法战胜自己,她的整个信仰都轰塌了。   青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的透过马棚的窗户看着里面发生的事情,她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一只香囊掉在了她的脚边。   她方才折回去取郡主的香囊,但这一切……天啊,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有点少,明天更新的内容,是关于投怀送抱和勾引的哟~~~   ☆、62暗黑郡主   有些事情悄然发生,对于那样的两个人而言,甚至不需要语言,只要抬眼见到他,任何时候,仿佛都能感受到他眼中蕴含的一切。   不经意的凝望,或者是擦肩而过时无人察觉的对视,甚至是转身之际,体会到那人的视线,这些都让张纤感到了一种隐晦而禁忌的愉悦。   而当心中的感情满溢之后,无法控制的就是渴望彼此的触摸,这种填补不了的空虚煎熬这彼此相爱的两人,张纤明白,这样下去情况就会变得非常糟糕,但最糟糕的是,她无法控制自己。   晌午,张纤看望了母亲和弟弟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发现自己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支梅花。   张纤不动声色,转身对青娥和丹寇道:“你们去外面守着,本郡主要小睡片刻,任何人未经传唤都不要进来打扰本郡主。”说罢,抚了抚额头,一脸困倦的模样。   青娥丹寇俯身告退,而当她们离开之后,张纤走到妆台边,伸手拿起那支梅花,放到鼻息下轻轻的嗅着,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此时,便有一人从屏风后出来,悄悄的走到张纤背后,将她揽在怀里。   张纤虽然没看到那人是谁,却是知道是他,低声叹道:“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也敢潜进来。”   呼烈儿的怀抱宽厚且有着浓烈的男子气息,他低着头,从她柔软的耳垂细细的到吻她的脖子。   “我想你,便是龙潭虎穴,也闯得。”   张纤只觉得脖子上痒痒的,酥酥的,说不出的感受,让她有种十分亢奋的愉悦,只想沉迷在他的怀里。   “我们这样不行,不能再这样了。”难得她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这样的决心并非一次两次,但可惜无法做到坚持。   呼烈儿将她拦腰抱起,越过屏风,将她抱到榻沿坐下上,张纤靠坐着,呼烈儿半跪在地,深情的凝视着她,望着她美丽的脸庞,不禁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然后拉起她的柔荑,放到他的唇下一吻。   “跟我走好吗?”他来此,便是想问她这个问题   张纤无奈的一笑:“我们能到哪里去?”   呼烈儿抓住她的手,又吻了一遍:“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呼烈儿是认真的,以他的身手和胆识,自然任何地方都能去,也的确可以保护张纤,他可以带她泛舟湖上,或者策马江湖,甚至远走边疆,带她去看她从未看过的风景,体味从未有过的生活。   “康多尔的雪山,终年积雪不化,在北狄被封为神山,山上有一种花叫做‘纳美斯’,在北狄语里的意思是永恒的美丽,此花长在悬崖上,每三年开一次,在北狄只有最勇敢的勇士才能够摘取它。”   “一朵花而已,摘它做什么?”张纤问。   “送给最心爱的姑娘,这种花对养颜十分有帮助,勇士们摘了它,当然是希望能得到心爱姑娘的欢心。”呼烈儿一笑:“我只愿为你摘下雪山上最美丽的花朵,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雪山吗?”   面对这样的甜言蜜语,试问哪一个女人能够拒绝?就算是张纤,也不能。   但是她心里清楚,和呼烈儿在一起固然会快乐,但那种生活,她甚至都不知道,当新鲜感过后,自己过多久就会感到腻味,一天?十天?一个月?   离开自幼生活的环境,抛弃原本的身份,投入另一种生活中,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气的事情。   张纤望着呼烈儿深邃的眼睛,她舔了舔嘴唇,想要拒绝的话,出了嘴边就变成了——   “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张纤日渐忧愁,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丝甜蜜,但甜蜜过后,便是更加的忧愁,她的迹象并没有逃过一个人的眼睛,便是她的母亲长公主赵清。   长公主是过来人,察觉了张纤的异状,很容易就发现了呼烈儿,只是女儿一贯自主,长公主才会给时间她处理好这件事,也算是一个考验,如果她能够狠下心,那么她的决心和魄力,会让她在角逐太子妃一事上赢得自己的支持。   宫中不是好去处,深谙其中门道的长公主心底,其实并不希望女儿走那样一条路。但现在,看到女儿就像普通女子那样无法自拔,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在不干涉,就不行了。   长公主单独见了张纤,张纤看到母亲面色不对,心中一沉,当看到母亲挥掌,作势要打她,她就知道母亲全部都知道了。   长公主高高举起的手,终究没有打下来,上次打了她,女儿难过了那么久,当母亲的人于心何忍。   “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纤脸色苍白,低头不发一言。   “母亲并非迂腐之人,你喜欢任何一个大昭子民,哪怕是平民,本宫未必不会接纳,不过是多给他谋一个功名罢了,扶一个人平步青云,这点本事本宫还是有的,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是一个杂种!”长公主是动怒了,顾不上口出恶言:“他在大昭不会有任何前途,且不说身份能不能配你,你和他之前就已经传出许多流言,那么你现在这样,你是想让你自己蒙羞,还是想让本宫替你蒙羞?!”   如果此事传扬出去,绝对是丑闻,将会整个毁掉张纤,别人会怎样猜测?哦,原来长公主家的昭荣郡主早就和马奴有染,两个人从建安到安阳一路,谁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原来那韩家的少爷没有说错,他们果真是一对狗男女,诸如此类。   “不光你自己毫无名誉可言,说本宫养女不教以致伤风败德也罢了,你的弟弟杰儿还小,他以后要娶妻,还有还有大把的前途,难道就因为你的缘故,日后都要背后被人戳脊梁骨吗?”   “如果是你一个这样的孩子,你为什么拼死都要回来?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伤害你的家人,为了伤本宫的心!”   “母亲,不是这样的。”张纤泪流满面,跪了下来:“母亲……”   见女儿这样,长公主怎能不难过,叹了口气,语气随之轻缓了一些,她苦口婆心的道:“你自小到大,锦衣玉食,受人追捧,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别人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尊荣,你真的要放弃这些吗?牺牲你的尊贵,牺牲你家人的名誉,只为了成全你和一个男人朝不保夕的感情?”   呼烈儿可以给张纤自己的一切,可他的一切未必能满足她,他曾迫于生活卖身为奴,这样的人到底要如何才能照料得了娇生惯养的她?   雪山上的花朵很美丽,勇士的爱更加弥足珍贵,只是如果张纤真的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么她就回不了头了。   而这些,张纤都知道。   “我不会。”张纤低着头,下巴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滴下,落在她的裙摆上,晕开。   “我是昭荣郡主,我的母亲是大昭大义长公主,我怎么会做出让自己和家人蒙羞的事情?”张纤的声音,就像死潭之水,无悲无喜。   她举袖拭泪,等到再昂起头,只见她唇角微微一笑,红着眼睛却故作一派天真的模样道:“母亲,女儿从未有过那等心思,不过是,不过是无趣了,寻个人开心罢了,是我玩过火了么,母亲怎么当真了?”   她的谎言,虚假得一击必穿,但是长公主没有拆穿,她们母女同样需要台阶下。   长公主扶起张纤,张纤便起来,又道:“女儿是什么样子的人,难道母亲不知道?女儿……又怎么会认真?”   “本宫不管你认不认真,那人都不能留下了。”长公主不愿责备女儿,但对付呼烈儿不会手下留情。   “母亲——”   长公主的手段,张纤很清楚,呼烈儿无权无势,孤身一人,长公主要对付他实在再简单不过,就像是今天这一番话,既然挑明了,那么自己的态度将直接决定呼烈儿的生死。   不要以为一意孤行,就可以和呼烈儿双宿双飞,长公主只是想挽回女儿,她很清楚后果,是决计不会让张纤做傻事的。   这也是张纤为什么不承认的原因,现在听到母亲的话,心中更加恐惧,唯恐她对呼烈儿不利,不禁哀求道:“这事因女儿而起,便让女儿来处置吧,女儿和他其实并未发生什么,那样的人在女儿看来,不过……”   张纤梗住了,几乎难以说下去,她吸了口气,勉强笑道:“……就和猫儿狗儿似的,无趣了便耍弄一番,并未发生什么,念在他对女儿有过救命之恩的情分上,赶出去就是了。”   长公主闻言,异样的看了张纤一眼。   “动静弄大了,还当跟真的似的,到底有多么大不了的事啊,就交给女儿来解决吧,对了,上次在女儿丹凤山有见到费家大表哥,母亲何时请人家来公主府做客,女儿有些婉容的事情,要托他带个口信给她呢。”张纤假装看不懂那眼神,撒娇道。   长公主有心撮合费沂和张纤,张纤是知道的,不过一直很是抗拒,这会儿为了呼烈儿也不管了,暗示她可以考虑费沂。   长公主也明白,这种事不可硬来,否则倒把女儿往外推了,她道:“依你,不过如果你解决不了,只管交给母亲。”长公主含笑,轻轻安抚一般的轻轻拍了拍张纤的臂膀,缓缓道:“母亲一定会帮你处置得……毫无后顾之忧。”   长公主笑得温柔,可是最后一句却让张纤不禁打了个寒战,长公主若是想要一个人彻底消失,易如反掌。   “母亲放心吧,给我三天时间,不,两天之内,明天就要去冬狩了,等冬狩回来,我就赶走他,好吗?”张纤小心翼翼的道。   考虑到现在天色不早,而明天就要去冬狩,长公主才肯同意张纤的提议,张纤仿佛知道错了一般,羞怯的低下头去,刘海掩藏住了她的脸色,所以长公主看不到她脸上渐渐消失的笑容,更不会知道她的心已经痛到了没有知觉。   -----------------------------------------------------------------------------------------------------------------------   冬狩乃是一件盛事,这个活动要持续一天,晚上营地里还会点起篝火举办盛宴,次日众人才会随圣驾一同离去。   安阳城中的亲贵们以能够参加为荣,若是能够在冬狩中得到圣上的赞誉,那是极高的荣誉。   如果说之前还不明白张纤在馥雅郡主和太子之间起了多么大的作用,那么从太子始终对馥雅郡主视而不见的态度,就能知道了。   馥雅郡主拼命想要掩饰自己的伤心,奈何她就不是一个惯于掩饰的人,她见太子讨厌自己,便不敢上前让太子不开心,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大皇子、以及张纤一队,拜别圣上之后往密林深处而去。   这一天的气氛十分诡异,赵荻发现了,馥雅郡主那俏生生胆怯怯的缩在人群里不敢上前也就不说了,太子的心情似乎也不好,好像一心只想猎到猎物,但实际上显得有些焦躁。   而张纤居然也很诡异,太子和馥雅郡主之间发生芥蒂,最得意的应该莫过于她,可她竟然显得漠不关心,不止没有趁机接近太子,还一脸郁郁寡欢,像是有其他心事的模样。   这个世界怎么了?赵荻翻了翻白眼。   天子带亲贵们出来狩猎这种事,围场这边早就轻车熟路,地盘都分画好了,凶猛的野兽被抓住关起来,另外投放了许多不具备杀伤力动物进去,因此大家都知道哪一块地盘是属于圣上这边的,哪一块是属于太子这边的,哪一块是他们自己的,这样的好处就在于,大家都会有收获,一般也不会出现超过圣上或者太子这种尴尬的事情发生。   太子只要优哉游哉的,也会有所收获,但太子现在有些焦躁,张纤的心情也不好,两人相中了猎物,居然各自放马狂追起来,看的赵荻直摇头,拜托,这是狩猎,不是发泄好不好,都有点道德行不行?   因太子往另一边去,随人们当然以太子为重,赵荻担心张纤无人照应,想了想,还是跟着追了过去。   但是他并不知,张纤并非无人照应,密林里的呼烈儿紧随张纤,今天他也发现张纤不对劲了,而狩猎本就是一件有危险的活动,因而他才会暗中保护她。   张纤追丢了一只麋鹿,又看到一只獐子,抬起小弩瞄准,一箭射过去,而同时她身侧又有一箭飞过去,两箭同时射中,纤回身一看,是赵荻。   张纤射穿了脖子,而赵荻射中了眼睛。   赵荻下马,把猎物看了仔细,然后嗤笑了一声,对张纤道:“让给你罢。”   明明看到她在射箭,偏偏要补一箭,明摆着是跟她找不痛快,上次两人又闹了个不欢而散,赵荻的心眼也忒小了。   若是平时,张纤怕是要炸毛了,但今天奇怪的是,她竟然一言不发的下马,将獐子丢到马背上的筐里。   她的异状让赵荻十分不解,而张纤就在要上马的时候,无意中的一瞥,突然看见了远处树后的呼烈儿的身影。   她一顿,回过头来,假装没有看到。   赵荻正要上马,却听到张纤喊他的声音。   “大表哥。”   赵荻转身一看,只见张纤已将小弩挂在马背上,向自己走过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张纤走到赵荻身边,突然一笑,挨近了他。   赵荻觉得很怪异,哼了一声,反问道:“你说呢?”但凡是有事的时候,她都来找他,但凡是没事的时候,却说不用他管,这种过河拆桥的人,怎能不叫人生气。   “如果真的生气,为什么要跟过来?”张纤歪着脑袋看他,脸上似笑非笑,伸手将一侧的秀发抚到耳后,露出脖子上白皙的皮肤。   赵荻的视线随着张纤的举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颈项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颈项的曲线,非常的,呃,柔美,从她而后垂下的青丝中,有一缕贴到了她的皮肤上,黑的发,雪白的脖子,有种别样的诱惑。   “……”赵荻乃是情场老手,如果是在别种情况下看到了这一副画面,便要忍不住过去,轻吻啃咬抵死缠绵一番了,但如果是张纤,这个念头还是歇下吧。   他从未对她有过绮念,呃,除了上一次为了戏弄她将她压在身下,那时候他闻到了她的发香……那也不能算是绮念,只是,她对于他应该是妹妹的一样存在,不应该将她当做女人。   张纤的手,抚到了赵荻胸口,指尖还在他胸口有一下无一下的触碰,她轻轻笑着,眼睫轻颤,妩媚撩人,她低声道:“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看到我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会那么生气……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   关心?他是在关心她吗?赵荻一阵莫名的烦躁,猛然,他察觉了不对劲,张纤这是在勾引自己。赵荻一把抓住了张纤那只一直在撩拨他的手,难得的正经道:“不要闹了。”   却不想张纤的另一只手却勾住了他的脖子,亲昵而妩媚的笑道:“堂堂风流王爷,竟然会害怕,真真有趣呢。”   “本王不是害怕,是你不该……”赵荻说着,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不该怎样?”张纤反问。   赵荻不说话了,他注意到张纤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很多次是视线从自己的肩膀看到自己身后。   他恍然间意识了什么,放开张纤的手,改搂住她的纤细的腰身。   这下,轮到张纤愣了。   果然,赵荻冷笑着,搂着她的腰,仿佛很随意一样的转了个身,和张纤互换了一个角度,然后他就看到了张纤看到的那个身影。   赵荻顿时明白了,只觉得一阵被耍弄的怒意涌上心头,狠狠掐住了她的腰,弯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原来你的心思已经不在阿珏身上了,你想要怎么样?要他吃醋还是如何?让我告诉你,你做的还不够!”   赵荻怒了,就什么都不顾忌了,说罢,俯身吻住了张纤的嘴唇。   赵荻的嘴唇冰冷,紧压过来,弄痛了张纤,令她下意识退了一步,然而赵荻揽住了她的腰,不让她退。   张纤不敢反抗,犹记得上次呼烈儿误会赵荻轻薄自己,便要杀了他,如果现在……于是她放弃挣扎,双手勾住赵荻的脖子,做出回应的模样,她搂着赵荻,而赵荻面向呼烈儿,因此她可以用自己挡住了他,以防呼烈儿有不利的举动。   赵荻的吻从来没有过浅尝即止的概念,又因为张纤若有若无,仿佛欲迎还拒一般的回应,让他没有完全控制住自己,他的本意是因为气愤而惩罚张纤,但不得不说就算常年游戏花丛,这个吻也依然是他人生中最心跳的一吻。   或许因为她是长公主之女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心里一直隐隐有着禁忌,视她为不能碰的女子。   但是这一次的意外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拥吻渐渐的从激烈的夺取到温柔的缠-绵,然后竟然令他头脑发昏不甘停止,直到他错愕的发现自己对张纤有了欲念,于是不得不慌忙推开她。   而这个时候,远处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他……走了。”赵荻的心情简直复杂道无法描述。   “啪。”张纤挥手,打了赵荻一巴掌,她摇了摇嘴唇,一脸要哭的模样:“你趁人之危,无耻!”   事实上她真的哭了,她正经历着让她伤心欲绝的事情,她只是需要有人帮助,就算是利用了他,可是有必要这样过分吗?   赵荻愣愣看着哭泣的张纤,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她做了什么,他的无意识的抚摸着被打痛的面颊,而张纤目无表情,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上马离去。   赵荻的心顿时乱了,觉得自己不对,又觉得自己没有不对,不禁对着张纤的背影气急败坏的道:“……这不是我的错,是你自找的!”   “你早该想到的,这是你咎由自取!”   “这不是我的错——”   但是不管他怎么喊,张纤都没有回头,仿佛他不值得她再看一眼一般。   ☆、63暗黑郡主   赵珏就好比万众瞩目的骄阳,站在他身边是张纤从小到大的梦想,而呼烈儿则是她始料不及的意外。   这个意外让她惊慌失色,为了证明自己,她偏执陷害馥雅郡主,破坏她和太子赵珏之间的感情,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但是即便这样,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   她和呼烈儿是没有结果的,并不仅止于长公主的威胁、他的身份地位和传来传去的流言,且韩肥一事已经为他拉了韩夫人、三皇子一系的仇恨,而张纤的皇帝舅舅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门婚事。   如果私奔……伤害自己的家人,毁掉他们的名誉和名望,只为了一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坚持下去感情,如果她这样做,不是太自私、轻率了吗?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放过呼烈儿……那样的男子,本就不该被她禁锢,他为了她,做的已经太多了。   张纤心里其实早已做了决定,她只是,只是软弱了,所以现在没资格再哭。   冬狩当日,呼烈儿失踪,张纤没有派人找他,围场上晚上起了篝火,举办盛宴,君主尽欢,赵荻喝的酩酊大醉,且不提他,太子赵珏与馥雅郡主之间气氛依旧诡异,馥雅君主强颜欢笑,赵珏也是闷闷不乐,连圣上都察觉了,还以为他玩得不尽兴,开解了几句,赵珏才不得不振作起来。   也许是心境改变了许多,这一次张纤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倒接受了那二人之间却有情谊的事实。迷雾消散,她发现自己其实对馥雅君主并没有太多敌意,只是怅然。   第二日,呼烈儿依然没有回,这样也好。张纤只当他看清楚明白了,呼烈儿骨子里有股傲气,若是以为她是那等朝三暮四的女子,必然厌恶,她心里默默祈祷他不要再回来。   所谓当断则断,她便是要做得不留余地,所谓种种情非得已,不过是让那人存着一丝希望,若让他带着希望离开,那么她也太无耻了,不如索性将自己整个抹杀。   昭荣郡主的性子便是如此烈,一旦下定决心,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随着圣驾同归,张纤次日旁晚回了公主府,与长公主一起用罢了晚膳,沐浴之后,回到房里,不想却看到了妆台上的那一支梅花。   当浑浑噩噩过了一整天后,在那一刻,张纤差点没有绷住,不禁把脸埋进双掌中,深深了吸了口气,青娥丹寇正在一旁伺候,幸好她没有哭出来,否则便要露出端倪了。   张纤淡淡的说累了,遣走两人,走到妆台旁,伸手拿起那支梅花。   那人就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当张纤转身,再看不到之前的黯然,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毫不期待,也毫不在意的微笑。   只这一句,呼烈儿就确定她果然在林中看见了他。   呼烈儿并非那等轻贱之人,林中看到张纤与大皇子私会,自然心中愤怒异常,他在长公主府别无牵挂,若是连她也这样,他再也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故而的确打算一走了之,却在半途,又折了回来。   心里装了一个人,就算她再不好,也忍不住为她找各种理由,也许她是有缘故的,有苦衷的,最后他发现,若是不回来问个清楚,怕是永远也不会死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欢女爱,郎情妾意,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张纤道。   “你和他郎情妾意,那么我算什么?”呼烈儿握手成拳,隐在袖中,因太用力而微微发抖。   张纤摇头,笑道:“难道你没看出来,我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算。”   如此一来,他情深意切的要她随他走,似乎成了一件极其可笑的事。   “对不起,上次我说谎了,我和你之间,其实确实是你一厢情愿。”张纤叹息着,同情的看了呼烈儿一眼,就在妆台前坐下,随手拿了一个细齿檀木梳,皓腕轻抬,梳理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乌黑而柔顺,就像是最光泽的黑缎一般。   “我不过一个整日养尊处优的郡主,无所事事了,便拿你这样的人消遣,你又不是才知道,真是傻,怎么居然当真了?”   呼烈儿在逃亡之时曾这样说过张纤,那时他还不了解她,后来他了解了,便爱上了她。可如今她又说着这样的话,如何不令他痛彻心扉。   突然,他一个箭步上前,捉住张纤持梳的那只手的手腕,沉声问:“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难道是有人逼迫你?”   只要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只要她有半分的表示,他都愿意相信这并非她的本意。   可惜事实总是万分残酷——   张纤奇怪的道:“你的想法未免太奇怪了,难道顺着你便是好的,不顺着你,便是有人逼迫?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你以为你真的了解吗?”   “让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我千方百计的回到安阳,因为我放不下这里荣华富贵的生活,我是昭荣郡主,太子或者大皇子,他们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才是配得上我的人,而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个马奴,难道要我一个堂堂郡主,放下唾手可得的一切,去陪你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到底是我太残忍,还是你太天真?”   张纤的话让呼烈儿冷到心底,她不是一个能被人一眼看穿的女子,她会说谎,会耍小手段,但她的内心像火一般执着而真实,她真正的美丽,超乎于她的外表,呼烈儿之前以为自己懂,但现在他突然不懂了。   “你从未想过和我一起走?”   “从未。”张纤斩钉截铁。   “所以这是你的选择?你要我死心?”   “是想你认清现实,那个和你一起从建安一路到安阳的女子,并不是真正的我,你失陷的,一直是自己的幻想,我曾经觉得这样很有趣,但是现在,又觉得厌烦了,我已经有了新的乐趣……你真没必要再回来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呼烈儿的尊严已经被践踏得一塌糊涂,纵使他愿意为她去采摘最险峻的山峰上最美的那朵花,但对于她,这都是毫无意义的。   呼烈儿看着面前这个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着残忍话语的女子,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她的态度坚决,可他也不是傻瓜。   呼烈儿拉起她的另一只手,取出被她攥得紧紧的那支梅花。   如果她真的丝毫不在意,为什么又攥得这么紧?就好像……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样。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郡主,其实是你自己不懂你自己……”呼烈儿深深的望着张纤,最后一次,抬起她的手,俯身在她手背上烙下他的吻。   “……你原本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当所有的希望变成泡影,当心爱的人只愿他消失,呼烈儿便果真义无反顾的消失在了幽暗的夜幕之中,这一次,不会再回头。   雄鹰应该翱翔于天际,与天比高,投身长公主府不过一时之选,若非是为了她,他何必屈于人下?   现在他自由了,也不知该感谢她,还是恨她。   望着窗外的夜色,张纤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她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留下,不能哭,但是可以笑,在无人注视下,她抿嘴笑了笑,喃喃道:   “对不起……我永远都没有办法,成为更好的人了。”   呼烈儿从长公主府出来,踏着夜色,穿梭于街巷之内,夜晚的街巷不再如白天那么繁华,冷风卷起酒幡,平添了一点萧索的冷寂。   他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的浪人,不知所思,不知所想,心头空洞的的一片,仿佛痛得连痛的感觉都没有了,直到在一条小巷被人堵截。   大约有十余人,将他前后包抄,个个手持刀剑,身手不凡。   呼烈儿这会儿正是需要发泄,势如开了笼的猛虎,也不二话,一手持刀,另一手一抖,匕首滑落到了手上。   便在呼烈儿陷入一场血战之际,另一边,长公主府,青娥于睡梦之中,被人拽了起来,她还未明白发生了何时,只见自己的屋子里不知何时闯进来一屋子人,两个老嬷嬷将她压在床上,她的好姐妹,一贯听她话的丹寇在她枕头下一摸,摸出一包东西,打开一看,都是些首饰,而这些首饰,都是昭荣郡主之物。   “这不是——”青娥心中一慌,还没等她辩解,便有人用布堵住了她的嘴巴。   青娥又惊又怕,动弹不得,又不能说话,只好流着眼泪摇头。   丹寇见她可怜,虽然不忍,也不敢多说,只将首饰交给一个老嬷嬷,于是青娥便一伙人五花大绑起,然后将她押走。   丹寇和为首的两个嬷嬷便回郡主身边复命。   张纤在自己屋里,连衣裳都没有换,头发也未曾梳起,她坐在妆台前,仿佛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动也不动,直到丹寇和嬷嬷们进来请示。   “我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青娥既然做了这样的事,自然是交给母亲处理的,你们便把她押到母亲那里,就说我说的,这个青娥,本郡主是容不得了。”   青娥和红胭,都是自幼侍奉张纤的,感情不必旁人,当年因皇后之事,红胭被无辜牵连,于是才有后来的丹寇顶上,但若说起来,青娥才是昭荣郡主身边侍奉最久的侍女,故而张纤才一再容她。   可恨的却是这丫头,一而再的出卖她,却也不想想,自己的主子,到底是她,还是长公主,到底决定她生死的是谁。   她的小心思,张纤早有察觉,不过是对太子芳心暗许,如果自己能成为太子妃,那么她必然也会更近于太子了,区区一个侍女,张纤不动她,是因为还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和呼烈儿之事,到底是怎么被长公主知道的,如果真要查,难道以张纤之能,还查不出来吗?   “你们去吧,丹寇留下,伺候本郡主更衣。”   于是嬷嬷们屏息而退,丹寇留下了。   “做得好。”张纤淡淡道。   丹寇愧不敢当,青娥平日虽然托大了一些,但这样陷害她,丹寇心里也十分矛盾。   “郡主,青娥她……”丹寇想问什么,但又怕惹怒了郡主。   “本郡主并非苛求之人,一能容忍愚蠢,二能容忍一些小事,但惟独不能容忍的便是不忠,青娥她,伤了本郡主的心。”虽然是说着这样的话,张纤却并无太大的情绪波动,平静得近乎于空洞。   把青娥交给长公主,长公主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她把青娥当做心腹,也会保全住她,可是对于长公主而言,是让女儿怨恨自己,还是将女儿的怨恨交给一个侍女来承担,这个选择,其实并不难。   对于让一个人消失和不留后患,长公主一向颇有心得。   可怜的青娥一叶障目,把任何昭荣郡主成为太子妃路上的阻碍,视为自己的阻碍,如此,才有了今日之祸。   而在青娥在劫难逃之际,另一边的呼烈儿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呼烈儿以一人之力,力战与十余名高手,此时他早已经失了本性,只觉得世上之人尽负了他,所谓至亲至爱,不过如此,伤心欲绝下,嗜杀嗜血,身上虽然挂彩无数,却仿佛不知疼痛,只守不攻,气势逼人,宛若疯狂。   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被杀,迟早也要力竭而败,正是危险的时候,突然几名蒙面人闯入,那几人说了一句北狄语,令呼烈儿当场一震,恢复过来,那几人中便有人断后,分出二人架着他离去。   呼烈儿随着他们逃窜,一路曲折,确定甩掉了敌人,亦无人跟踪之后,便潜入城西一栋民宅之中。   那民宅也非普通民宅,院子里尚有人把守,见有人闯入,又见其中有呼烈儿,连忙行礼。   呼烈儿跟这些人一起,仿佛也变了一人一番,如果说之前人前有刻意的压制自己的气势,那么现在,他一身冷峻,孤傲的一塌糊涂,就在眼前这些人的带领下,他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桌前,围着一群北狄人,正在交谈,他们见了呼烈儿,也同院子里的人一样行礼。   呼烈儿走过去,扶起当中当中一名年纪大约四十多岁,一身武将之风的男子,道:“索格将军不必多礼。”   原来那人还是将军!   索格将军得知呼烈儿被人伏击,关切的道:“少主,可知是何人下得手?”   呼烈儿略沉吟片刻,道:“大约是长公主府的人,我不确定赵清是否有所察觉。”   而后,他又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   “索格将军,我叫你们找的‘呼烈儿’的尸首,你们找到没有。”   索格将军便回答,根据少主所说,派去的人已经找到。   “呼烈儿是我结交的好兄弟,若不是他,我也不能安然逃出来,顶了他的名,也是情非得已,,他的尸身,定要厚葬。”他的好哥哥势要对他赶尽杀绝,而在逃亡的路上他结识了真正的呼烈儿,后来呼烈儿为了救自己被害,他为了逃避被追杀,才冒名顶替逃到了大昭。   当时经历了生母对他的憎恨,手足兄弟对他的暗算以及最信任的下属的背叛,他已心灰意冷,迷失了方向,接着在机缘巧合下,混进了建安别院藏身。   大昭长公主的别院对他藏身十分有利,为了掩人耳目,他不得不刻意装成一个出身低贱的人,处事、言谈都避免留下破绽,直到后来为了救张纤,而杀了韩肥。   那时候他那么紧张,也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曾经几度打算抽身而退,却不想最终还是……   第二件——   “……我知道你们今晚要夜探大将军府,此行由我前去,你们只管接应便是。”   索格将军等人连忙劝阻,这一次潜入大将军府便是要偷出边关兵力驻防图,以摸清大昭的底细,此行危险重重,本应由索格将军潜入,少主突然决意亲去,叫他们怎么能不大惊失色。   “我曾经进去过一次,记得地形,便没有人比我更加合适。”是的,他去过一次,跟着她同去,大将军府家的四小姐,也是她所谓的朋友之一。   第三件——   “长公主府既然已经察觉到我,怕是此处便不再安全,从大将军府出来之后,为了安全起见,你们最好抽身而退……另外,我也会跟你们回去。”   那索格将军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大喜,少主下落不明,这次被他意外找到,在得知他藏身于长公主府之后,他就力劝少主回北狄,奈何少主不管如何劝解,也不愿回去,正是急得索格将军不知如何是好,怎么突然就转变了心意?   那人之前确实没打算回北狄,不止如此,因为被索格将军找到,故而坚定了他带张纤离开的决心,但显然,有些事情是注定会被现实残忍摧毁的。。   “为什么不回去?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他自嘲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了。   是的,前事种种,已让他感到心灰意冷,而现在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飘然而落……   是以,当夜,当那人成功从大将军府脱身,他回望了最后一眼,这个在他眼里犹如怪物一般的安阳城,这个莺歌燕舞富丽堂皇的国都,这个纸醉金迷令人沉沦的大昭朝,他的心已经不再有丝毫留恋。   ☆、64暗黑郡主   感情之事最讽刺的地方在于不受人的控制,昭荣郡主或许在决断的时候尚有魄力,但接下来的日子,却不免消沉了下去,就像所有为情所苦的少女一样,只有时间才能愈合她心中的痛苦,而此时,安阳城里另一位为情所苦的少女,却正准备积极的面对自己的人生。   馥雅郡主陈卿依的一位闺蜜,在某日午后拜访了她,带给了她一个令她惊讶的消息。   “赵小姐……这是真的吗?”馥雅郡主不敢相信,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赵合丰。   赵合丰点了点头,叹气道:“自然是真的,自那一次的事情之后,外头有好些捕风捉影的话,我知道郡主您处境十分艰难,但我一直相信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故而才会锲而不舍的追查下去,果然就被我找到了证据,证明您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昭荣郡主的阴谋。”   赵合丰花了许多功夫,终于找到当时在围场上的一位大臣的侍从,那位侍从远远的看见昭荣郡主的侍女将马鞍取下,然后不知道做了什么,就又安在马背上,原本他是不愿意说的,但赵合丰许了他许多钱财,答应事后将他送回老家,他这才同意出来作证。   “合丰……谢谢你相信我。”馥雅郡主十分感激,握住赵合丰的手真真切切的道:“你不知道,大家都不相信我,我有多么难过。”   馥雅郡主想到太子对自己的不理不睬,难过的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那一盆脏水泼下来,她无从辩解,总算有人肯相信她了。大约因为心理委屈太多,馥雅郡主拉着赵合丰的手,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卿依,赵合丰有时候真是受不了她永远搞不清楚关键的毛病,重点在于赶紧去太子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然后黑昭荣郡主一把啊亲,你絮絮叨叨干嘛呢,有点正常的思维好不好!   赵合丰趁陈卿依抹眼泪的时候,忙反握住她的手,提醒她道:“郡主,您不觉得,我们应当赶紧想办法去告之太子,洗刷您蒙受的冤屈吗?”   啊?陈卿依却怔了怔。   “您素来和善,昭荣郡主却这样陷害您,以至于太子殿下和您之间有了隔膜,若是太子殿下知道您是无辜的,一定会还您公道的。”赵合丰加紧劝道。   “太子殿下素来宽厚,若是知道误会了您,还不知多么懊恼呢,一定会加倍对您好的。”   “……”馥雅郡主却低着头,皱着眉,仿佛在努力思索什么。   赵合丰怕她听不明白,把话说得更加直接一点:“昭荣郡主心仪太子已非一朝一夕,她陷害您,说穿了不过‘嫉妒’二字作祟,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太子心中的人其实是您,所以为了太子,为了您自己,郡主,万不能让她得逞啊!”   太直接了太直接了,陈卿依面颊绯红,好半晌,才羞羞怯怯的小声嘀咕一句话。   “什么?”赵合丰没听明白。   “嗯……我是说,太子和昭荣郡主是表姐弟,打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要是太子殿下知道昭荣郡主是这样的人,一定会很失望很难过吧。”陈卿依抬起头,一双楚楚动人的眼里包含着数不尽的愁绪。   啊?什么情况?赵合丰突然有点跟不上馥雅郡主的思维。   “难道我真的要只为了洗刷自己,而不顾他的感受吗?他已经把我当做了坏人,若我告诉了他实情,固然我没事了,可他却要再经历一次伤害,哎……”馥雅郡主黯然的叹了口气,松开了与赵合丰相握的手,转身仰面凝视着窗外的某一点,就算只能看到外面的光线从她四分之一的面庞上反射出的光辉,赵合丰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爱他就要为他着想,我宁可被他误会也不想看到他难过”的高尚情操。   她顿时石化了。   终于,馥雅郡主做了一个沉痛的决定:“合丰,谢谢你,但我已经决定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罢。”   大约是为了怕赵合丰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馥雅郡主又转过来,拉住她的手继续说了一些安慰加感激的话,总体意思就是你的人情我领了,但仇我不报了,谢谢你啊。   这下,赵合丰总算明白,原来她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是一个人,她真的是一个人。   如果还可以选择的话,赵合丰森森的觉得自己站在馥雅郡主的对立面可能会活得久一点,但她已经在昭荣郡主那里留了号,为时晚矣,而馥雅郡主又这么叫人哭笑不得,可怜的赵合丰姑娘感到压力如山大。   万幸安阳城的姑娘们大多都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就在馥雅郡主一个人自说自话的时候,赵合丰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她先是一叹,模样吞吞吐吐,像是有话要说,馥雅郡主注意到她的神色,自然问她怎么了。   赵合丰一副同情的神色,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太子很可怜。“   嗯?这下馥雅郡主便要问个清楚,在她的再三追问下,赵合丰犹犹豫豫的说了:“以前听人说,一人若是犯错而不知错,必然一犯再犯,刚刚您说不计较昭荣郡主的所作所为,合丰实在是非常钦佩,但不由又想到,昭荣郡主若是因这一次的事情,尝到了甜头,那么下一次还会不会做出欺骗太子的行为呢?”   “太子是无疑很信任昭荣郡主的,如果因为信任,却被辜负,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必然让太子更加受到伤害,您说对不对呢?”   好像有点对,馥雅郡主果然被绕进去了。   “我看若是您真为太子着想,不去揭穿她也就罢了,私下却一定要让昭荣郡主明白自己做错了,如若不然,她见这种行径这般容易,指不定日后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太子,太子就太可怜了。”   赵合丰句句都提到太子,仿佛这一次的事情放任了昭荣郡主,昭荣郡主日后就会在这条道走到黑,所以为了太子不在日后受到她的欺骗,一定要阻止她,就算不揭穿她,也要在私下让她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   这和馥雅郡主的想法并不违背,她虽然并不擅长何人对峙,但是为了心上人,她也很应该勇敢一次。   “这……真的行吗?”馥雅郡主果然被说动了:“可是,我……”   “郡主,为了太子,您一定要勇敢一点!”   “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我和昭荣郡主很少来往,她现在都不理我了。”   赵合丰吸了一口气,继续洗脑,道:“不要紧的郡主,我们一起合计合计,您记住,一切都是为了太子。”   -----------------------------------------------------------------------------------------------------------------------------------------   冬天万物凋零,没有落叶,少了花开,果然是一个无比萧瑟无比寂寞的季节。   张纤还没能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她看什么都讨厌,看什么都难过,前一天看着树叶凋零而怅然,第二天又觉得光秃秃的枝干可怜,第三天索性叫人砍光了院子里的树,第四天因为院子太空旷而大发脾气,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要折腾成什么样子。   新置办的华丽裘衣,软软可爱的手笼,精美的首饰,这些都无法让她打起精神,终日窝在府里连日常的社交也不愿参与,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让她对所有事情包括自己产生了质疑,并且失去了兴趣。   虽然消沉了下去,但有些邀请她还是无法拒绝的,比如某一日太后无趣了,喊了一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们去陪她说话,特意还说,哎呀,纤儿怎么这么久没进宫啦,是不是忘了我这个老太婆呀。   于是张纤收拾妥当,就进了宫。   一帮小姑娘哄着一个太后,这种场合张纤轻车熟路,只不过没有过去那么喜欢招眼罢了,连太后都说,纤儿大了果然文静了。   后来太后架不住人太多,先走了一拨小姑娘,各自领了赏赐,只留下几个和眼缘的,慢慢说话。这几个合眼缘的,如靖安侯之女赵合丰这样的,大多都到了出阁的年纪,出身也都是拿得出手的,张纤看出这是要指婚的意思。   这种事情,年年都有,习以为常,一般都是皇帝吩咐的,或者是指给皇族里哪个小王爷小世子,或者是指给皇帝重用的某个臣子家,让太后看看怎么样,最后还是皇帝决定。   至于太子,如今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各位姑娘大都听家里大人说起过,左右不过两位郡主去,有这两人在前头,也就不很争着表现了。所以今天的场面十分和睦,个个规规矩矩,有说有笑,温顺可爱极有分寸。   太后和这些丫头们说话,又赐了一些点心茶水,说着话儿便有了一些困意,姑娘们都很有眼色,不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被太后留到最后走的,自然就是昭荣郡主和馥雅郡主两人了。   昭荣郡主保持微笑在这里陪了大半天,一出门连装都不愿意再装,面无表情就要离去,也不理馥雅郡主。   馥雅郡主想着赵合丰的话,咬了咬嘴唇,追了上去。   不能不说,馥雅郡主的心地是极好的,虽然抱着“教训”一下昭荣郡主的念头,也是极顾忌对方的颜面的,跟着从后宫出来,好容易到了赵合丰说的那一段“僻静避人,鲜少有人经过”之处喊住了张纤。   张纤转身看到是她,瞟了一眼,没兴趣跟她说话,就要走。   “等等……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馥雅郡主上前拦住张纤。   “你要说什么?”张纤颇不耐烦。她现在看到陈卿依就会想起自己做的事,想起自己做的事就会想起另一个不想想起的人,因而态度很是不好。   馥雅郡主转而对跟着张纤和自己的指引宫女道:“请两位姐姐稍等等,我和昭荣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这位馥雅郡主人虽然单纯,也知道宫里行半步路都是要打点的,她摸了两个小荷包分给两个宫女,宫女们自然笑着接过,走得远远的,让她们好说话。可怜她处心积虑要“教训”张纤,还得顾忌对方的颜面,还得自掏荷包,这道理从何去说,怕也只有馥雅郡主才干得出来。   “我都知道了,是你干的。”馥雅郡主对张纤道。   “什么事?”   “你陷害我,有人看到了,是你叫你的侍女对马鞍动的手脚,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纤当然不会认账。   “你还狡辩,我没有跟别人讲,就是希望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知道你伤害了别人是不对的,靠着伤害别人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你的良心会好受吗?”馥雅郡主指责道。   张纤很久没有意识到自己良心长在哪里了,但是她的确不好受,经过呼烈儿的事情,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优秀,她很差劲,她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感情,而且自欺欺人,贪慕虚荣,虚伪至极,而当她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改变了。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不是自己,如果她是另一种人,就像是陈卿依这种女儿家,也许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吧。   馥雅郡主当然不会明白张纤的自厌情绪,见张纤不说话,还以为她有所触动,于是继续道:“你欺骗我不要紧,可是你不该欺骗太子,你可知他多么相信你?他看到你有危险时有多么担心?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知道你做的事,会对多么失望,多么难过,如果真的在意一个人,根本不会像你这样做,你这根本就是自私!”   张纤已经听不下去了,馥雅郡主拦住了她,她想要换个方向走,可是馥雅郡主不依不饶,再次拦住她。   “连承认都不敢承认,你的本事就只有这样吗?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你怎么能这样?用自己的安危来陷害别人,你不关心自己,也不关心在乎你的人,那你到底还关心什么?就算靠着这样卑鄙的行为一时得逞,难道你半夜不会做噩梦吗?你心里不会内疚吗?如果没有心怀善良,你永远也不会……”   “够了!”张纤打断她。   馥雅郡主的确是个好姑娘,甚至连“教训”别人都做得如此体贴和义正言辞,可惜的是张纤没有顺着她的思维幡然醒悟,甚至觉得她是愚蠢和可笑的。   如果有证据,就去扳倒她呀,跑来做这样的事,张纤自然觉得她是吓唬自己的,如果是平时,她遇到这种情况,只会呲之以鼻,然后离开,但是现在她被拦住,关键是她自己也在情绪很不稳定的时候,而馥雅郡主又很吵,吵到她心里冒出一团火。   当然更有可能是张纤被小白花那天命女主的光环震了一下,她当时如同脑袋里的一根弦断了,竟然头脑一片空白,做出了一个让她终身都不能理解的愚蠢行为,她鬼使神差的就脱口而出——   “是我做的又如何?马鞍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也是你自己给我的,根本是你自己蠢钝,又如何能怨得了别人?我不过施以小计,你就招架不得,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在这里生存,活该被人利用和陷害,你最好快点滚回韶西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馥雅郡主闻言,突然惊讶莫名的望着她,一脸震骇,双手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   张纤话一出口,理智立即回笼,就觉得自己实在不该理会她,而看到馥雅郡主的样子,她心中一惊。   她没有回头,身后寂静无声,但心道,不会这么倒霉吧。   馥雅郡主仍是一脸震骇的表情看着她……身后。   张纤吞了吞口水,吸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慢慢,慢慢,慢慢慢慢的回头。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以太子为首,太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那些士子们看她的目光各异,或鄙视或嘲讽或幸灾乐祸,当然还有赵合丰努力的缩在人群里,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便是她引来的,她处心积虑很久了,原本是想让两位郡主彻底交恶,逼迫馥雅郡主不得不反击,但奈何坏人自有老天收啊!( Y(^o^)Y )   大皇子赵荻也在人群里,他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委实被张纤的愚蠢震惊到了,这丫头到底是撞了脑袋还是怎么了,这种事情做做了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承认?   当然,他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天命女配命格,这种东西就和紫微星一样,遇到某个特定的时候,是会突然暗淡无光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女主党逆袭了!   让一个女人不再悲伤的办法就是发动一场战争,某黑真的很爱女主吧,女主是战争女王哦。   ☆、65暗黑   昭荣郡主张纤,身为长公主之女,自幼受到严格的礼仪熏陶,善于在各种场合中得体应对,并且热衷于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不是今天,不是这种状况。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谓自食恶果,张纤总算是尝到了。   让人失望的是,在所有人的质疑目光之下,这个厚颜无耻的恶毒的女子竟然面容平静,不曾露出应有的惊慌和羞怯,也没有急于解释,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颔首垂目,缓缓展开双臂然后收拢在身侧,仪态优雅的对着太子赵珏行了礼。   并不指望赵珏还会对自己说什么,她挺身站起,微微昂着头,于众目睽睽之下,转身离去。   就这么让她走了?!还是端着范儿走的?当然会有人不甘心!   但是太子没有说话,不管昭荣郡主有多么过分,太子有多么心寒,她毕竟是他的表姐,私下他尚可以质问她,又怎么忍心当众羞辱她,让她继续难堪下去?   馥雅郡主身为受害者,是另一个可以阻止她离开的人,但你能指望她吗?   所以赵合丰暗暗恨着,只好看着张纤扬长而去。   因在场的人中多数是本届的士子,他们要参加开春之后的殿试,而其中当然是寒门者居多,世家子很少有真才实学者够资格参加应试的,而这些寒门子弟能够脱颖而出,自有一股傲气……和酸气。   寒门士子里不少人怀有嫉恶如仇,尤其是嫉富如仇的心态,由此可知,在之后的短短时间,昭荣郡主的恶行将会被形容得绘声绘色,声名远播,为人所不齿。   安阳城里的冬天来得很晚,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可是,昭荣郡主的春天,似乎越来越远了。   ---------------------------------------------------------------------------------------------------------------------------------   据小道消息,太子妃的人选几乎确定下来了,圣上与太子父慈子孝,虽然太子的婚事自己并不能做主,但以圣上对太子的疼爱,也会很顾忌到太子的感受。   昭荣郡主对馥雅郡主的所为,实在是很辜负了太子对她的信任,比起和馥雅郡主之间来往越来越密切的鸿雁传书,太子对昭荣郡主那边真是冷淡之极。   因此,未来的太子妃是谁,虽然还未公布,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可仅仅只是如此,赵合丰就满足了吗?   说实话,馥雅郡主或者是昭荣郡主,何人能够成为太子妃,究竟与她有什么好处?为何她一定要整垮昭荣郡主?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怀有敌意,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而赵合丰想要做的,也绝不止是破坏昭荣郡主成为太子妃的机会。她最终目的,是要让她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一样的离开安阳,就像当年她对自己做的一样。   昭荣郡主在鄙夷和奚落中沉寂了一个冬季,这冬季漫长而又沉闷,也许便是因为太沉闷了,景王赵荻才会爆出一波一波的风流韵事,最新的话题,便是坊间传出的他和尚书夫人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可怜的尚书大人绿帽子顶到天上去了,他和景王之间梁子也结到天上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新话题的□迭起,昭荣郡主的名字终于在茶余饭后被提起得越来越少。   而这个时候,馥雅郡主敏锐的发现,太子殿下纵使面上对昭荣郡主生气冷漠,他心里的某个位置,始终都有她的存在。   众所皆知,太子赵珏和昭荣郡主青梅竹马,他们曾经在最懵懵懂懂的时候相互陪伴依恋着对方,因而后来馥雅郡主的出现,总让赵珏对张纤有种莫名的愧疚感。   赵珏和张纤之间的感情,比对馥雅郡主更加深厚的地方在于,他们除了男女之情之外,还有更深厚的友情和亲情。这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看到心上人因为自己而纠结,善良的馥雅郡主决心和昭荣郡主和解,帮助她恢复名誉,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和她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如果所有人看到她们并不如传说中那样水火不容,甚至成为好朋友,那么昭荣郡主对自己做的事情便会就此揭过,也许还会被认为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吧。   小白花郡主的思维这一次在宽厚多情的太子身上果断产生了共鸣(这是赵合丰和张纤都无法做到的,宽面条泪),对于馥雅郡主的善解人意,太子赵珏十分感动,两人私下商议着,感情不由更好了。   于是某一日,张纤得到了小白花郡主的邀请,因小白花郡主的舅舅升任太常卿,便于城中太明湖上包了两艘大船,并请了金玉满楼的厨子上船,宴请了一些达官贵人,且太子也在其中,馥雅郡主希望她能作为她的闺中姐妹赴宴。   长公主和驸马高光孤当然也受到了邀请,但以长公主的身份,去是给脸面,不去也是情理(这就是差距啊),因而长公主没有去,不过作为同僚,高光孤却是要贺一贺的。   不管馥雅郡主一封信写得如何妙笔生花,殷勤切切,都让张纤为难了。   去?上次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要如何自处?要如何面对众人的目光?   不去?难道她日后见到馥雅郡主,皆要退避三舍不成?   大家都在安阳城里,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她也不可能永远龟缩,迟早要相见的,也迟早要面对这些问题的。   尤其是,这次馥雅郡主相邀,她一时拿不准对方的用意。   大家以为这两个月里,她过得不好,其实并不然,她之所以沉寂,是因为她自己的问题,比如说呼烈儿离去之后对她情绪产生了消极影响,比如突然之间对自己执着的生活态度迷失了方向,比如对太子赵珏的追逐令她产生了自我怀疑。   小姑娘终于长大了,开始审视自己,自己的生活,还有究竟自己想要什么。   至于和馥雅郡主之间所发生的龌龊,虽然是一时失察,才会导致落了下乘,但也实在没有必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毕竟的确是她做的,她还没有虚伪到连自己做的事情都没有担当。   昭荣郡主是一个真实而率性的人(误),就算是坏,也会坏得理直气壮,敢于担当。   但这一回合,馥雅郡主的意外之举,着实令她捉摸不透其用意。   大约是猜测到张纤会怀疑,太子亲自叫人送来了书信,因为两个多月没有联络,太子先是问候了一下,然后委婉的表达了希望她和馥雅郡主和好,并且能够在新任太常卿宴请当日见到她。   太子这样表态,张纤就明白了,她就算怀疑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赵珏,她太了解他了,他是个神仙一般的人,不止是样貌俊美,而且也是十分聪慧富有灵气的,只不过他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读书、音律、书画、政务方面,独独不爱算与人计较。   并非说他蠢钝无知易受人蛊惑,他长于后宫,对于人性险恶的道理也懂,只不过他生性仁厚,仿佛浊世一股清流,对他,张纤与其说爱慕,不如说多了一股向往之心和保护欲。   张纤信得过赵珏,却信不过馥雅,但毕竟是她利用了赵珏对自己的信任在先,赵珏既然都这样说了,张纤冲着他的面子也得去。   那一日,张纤同驸马高光孤一起赴宴,太常卿大人包了两艘大船,一船主男宾,一船尽女客,两船俱有两层楼高,其上装饰得富丽堂皇,还请了歌舞名伶助兴。   张纤上了女宾船,她一进去,便见到馥雅郡主亲热的向她过来,挽起她的手臂,带她入座,且就坐在她的身边。   如果不是馥雅郡主太过热情,张纤今天此来,是宁可忍受着他人对自己的议论,也不想和她打交道的。可是馥雅郡主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不顾在别人看来这有多么怪异,亲热得跟张纤就像是亲姐妹一般。   当着外人,张纤也不得不承她的情,跟她对戏。两人你来我往,谁都没有提宫中那日的事情。   于是那些当看到昭荣郡主登船,等着看好戏的贵妇小姐们,只好失望了。   两船一前一后,缓缓就入了湖心,而船舱里觥筹交错,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众人见太常卿大人一边游湖一边宴客,当然是觉得很有新意,少不得又吹捧一番了。   话说酒醉酣然,正是意趣的时候,突然,听闻一声惊呼,接着“噗通”一声,然后便有人尖叫:“有人落水啦!”   还未醒过神来,又听一声“噗通”,又有人叫了一声:“哎呀,那边二层舱上又掉进去一个!”   这下大家的酒都醒了,往水里一看,一人在水中挣扎,另一人则向她游过去。   “是馥雅郡主!馥雅郡主落水啦!”   “还有赵小姐,看,赵小姐抓住馥雅郡主了!”   原来之前落水的是馥雅郡主,而后跳下去救她的是靖安侯之女赵小姐。不得不说,这天气乍暖还寒,水里的温度怕是冷得够呛,这赵小姐竟敢跳下水救人,真乃好胆色!   说话的功夫,船上的船夫有几人也跳下水去救那两名女子。   万幸两名女子都救了起来,赵小姐水性不错,只是冷得直打哆嗦,馥雅郡主不识水性,狠狠灌了几口水,如今面色煞白,又呕又吐,十分可怜,好似命都去了一半。   这时候原本一前一后的两船已经并到了一起,男宾船上的船夫用绳索套拢了两船,以太子为首的等人从那边跨到了这边,太子刚刚过来,就听到馥雅郡主幽幽一句:“……好似被人推了一把。”   怎么?馥雅郡主是被人推下水的吗?   到底发生了何事?   话说方才宴席当中,昭荣郡主不胜酒力,加上碧波荡漾,便说有些醉了,实际的情况是不想和馥雅郡主继续搅在一起,虽然两人“姐妹情深”,奈何张纤始终有所防备之心,不敢过于亲近。   托词不胜酒力,登上了船舱二层醒酒,谁想不一会儿馥雅郡主和赵合丰也上来了,当时这二层舱上也只有她们三人。   馥雅郡主找张纤,当然是一厢情愿的想要和解,为太子解忧,然而昭荣郡主见她二人上来,又说风大吹得头疼,就要下去。   却在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再回头,就见馥雅郡主落了水。   而赵合丰正抬眼看着自己。   仿佛是她眼花,她似乎看见赵合丰在冷笑,再一眨眼的功夫,赵合丰就跳了下去,接下来发生的大家都看到了,赵合丰救了落水的馥雅郡主,馥雅郡主却说有人推她,但是她没看清是谁。   没有看清是谁,但大家似乎都明白是谁,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馥雅郡主是从二层舱掉下去的,当时还有人在上面。”   说是还有人,却犹犹豫豫不肯指名道姓。   太子见大家的表情,又见独独张纤不在人群里,恍然明白了什么,再看着瑟瑟发抖的馥雅郡主和赵小姐,心中怒气汹涌,带着人们登上了二楼。   一上楼,果然就看到那人。   张纤凭栏而望,早已看到了落水的馥雅郡主和赵小姐被人救上船,且船身敞阔,下面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到了,她站在栏边,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她双袖灌风,裙摆飞扬。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着上来质问自己的太子等人,嘴角微微动了动,泛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她早已恶名远播,这一次,还有人肯相信她吗?   太子直直得看着她,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怒意,幸而他修养极佳,才没有口出恶言,半晌才冷冷道:“等船靠岸,就请你离开。”   虽然明明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张纤的心还是徒然一冷。   “我不想再看见你。”   张纤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只靠着扶住身边的围栏才能站稳。   这一次和上一次是不一样的,上一次的确是她做的,所以她认了,但这一次……是他要她来的,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对他的愧疚。   就和她在他心里与别人不一般一样,在她心里,他也是不一般的。   赵珏大概是真的不愿意再看到她,没有再说任何话,转身就走,楼梯上跟上来的人不约而同的为他让了一条道。   在场的人用着或者鄙夷或者怜悯的目光看张纤,张纤根本不惧怕这些人,因为他们都无法真正伤害到她,但赵珏却是少数几个能真正的伤害到她的人。   天子一诺千金,储君亦然,不说这么些年的感情,单单说赵珏今天对她的态度,整个安阳城很快便会上行下效。   连太子都厌恶的人,还有何人敢将她奉为上宾?   这一刻转身而去的不止是赵珏,还有整个安阳城的贵族圈子,她被彻底抛弃了,这才是人们怜悯她的原因。   在安阳城里,最尊贵的两名男子,皇帝可以将她驱逐,而太子,则可以将她封杀。   于是,昭荣郡主张纤,真正的跌入了人生谷底。   -------------------------------------------------------------------------------   醉风阁新出了一批好酒,景王赵荻乃是名副其实的酒色之徒,特来此鉴赏,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就听见外面的人来报,昭荣郡主求见。   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赵荻不由嗤笑,上次太常卿设宴他并没有去,却也听说了她的丰功伟绩,如今这丫头已经和落水狗似的人人避之,落魄到这般境地,难怪也比以前懂礼数多了。   若是以前,她早就直接闯入了。   “呵。”赵荻颇有些醺醺之意,道:“叫她进来吧。”   张纤便进来了。   赵荻懒洋洋的看着她。   张纤一言不发的坐到他的身前,从桌上拿起另一只琉璃盏,一手轻轻握起酒瓶,一手托起自己的袖子,将酒水注入酒杯。   然后一饮而尽。   接着再斟满,再一饮而尽,如此就喝了七八杯。   这酒入口绵长,后劲不小,到张纤再斟第九杯的时候,赵荻伸手,拦住了她。   “你看看你的样子,落魄得像只落水狗一样,这会儿就知道来找我了?”赵荻夺下她的杯子,将她杯中的酒喝完,而等到喝完,突然想起当日那林中的一吻,目光不由下沉,盯着手中空空的酒杯,微微怔了怔。   张纤并未发现他的神色变了,她喝了急酒,面颊绯红,连眼睛都是红的,憋了瘪嘴,听他的奚落,半点不反驳。   赵荻仍是盯着那酒杯,在手中把玩着,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口,道:“行了,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叫你做的你都会做吗?”张纤抬起头,问道。   “看什么吧,我也是有底线的。”赵荻淡淡道,心情不知怎么突然有点不好。   张纤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我做的。”   “什么事不是你做的?”赵荻反问。   “馥雅郡主不是我推下水的。”   “哦。”赵荻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是谁?有人陷害了你?”   “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张纤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   “我知道,你已经刚刚说了一遍,所以我问你,是谁陷害了你。”   “你信?”   “为什么不信?”   “我说你就信了吗?”   赵荻奇怪了,不解张纤纠结什么,道:“你说我当然信了,你没有必要骗我。”   “可是阿珏不信!”张纤红着眼睛,看上去十分伤心:“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你总是和我闹得不欢快,但即是如此,我来找你,你也还是会帮我,可是他呢?”   张纤一副要哭的模样,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我!别说不是我做的,就算真是我做的,他也不该这样不顾情面!”   张纤气愤,因为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与别不同,她能够接受阿珏喜欢别人,但要她接受他重视别人超过自己却很不容易,更别说还冤枉自己。   “那是因为那个人是他喜欢的人。”赵荻颇为意兴阑珊,漫不经心的劝道:“不过他也喜欢你,真的。”   张纤冷笑:“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他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别骗我了。”   赵荻闻言,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   张纤没有接过他的话,因她的酒杯被夺了,于是又重新从桌上取了一只琉璃盏,给自己倒了酒,一口饮尽,吸了吸鼻子:“他不是真的喜欢我,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谁会喜欢这样的我呢,但我不服,我不服!”   赵荻盯着张纤被酒水润湿的嘴唇,没来由的觉得喉咙很干,于是放下手中的酒杯,也自斟自饮了一杯。   “……这世上不公允的事多了去了,你不服,又能如何?”赵荻叹道。   “我要你帮我,大表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赵荻闻言,无奈的笑了起来,转来转去,话题还是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反逆袭。。。   还有,因为本月的积分赠送完了,只好下个月再补了。。。   ☆、66暗黑郡主   可能因为张纤乃遗腹子的原因,加上长公主对她的放任,造成了张纤独立的性格,自幼开始便是自己想要的,自己想办法得到,当同龄的小姐们,娇贵得连摘一朵花都会有人担心刺伤她们的手的时候,她已经在皇宫里,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了。   除非是不可收拾的局面,如皇后那一次,如韩肥那一次,长公主基本上是不会过多干涉她的事情的,当然她自己开口例外。   并非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狠心,很多时候,其实她是不好干预的。   就好像孩子们之间起了争执,大人好意思站出来指责另一个孩子吗?加上对方的父母也都是朝廷亲贵或者大臣,长公主的干涉,是把孩子之间的争执拉扯到了大人之间的争斗,如果每一次她都这样做的话,早已经树敌无数了。   女儿的事情,女儿自己解决,张纤和长公主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形成的。   馥雅郡主落水的事情动静不小,张纤现在闹得处境十分尴尬,长公主询问了女儿,而得到了解释是,馥雅郡主乃是自己失足落水,自己不过受了无端猜忌罢了。   也就是说,张纤是不准备道歉的,馥雅郡主乃韶西王之女,又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太子妃,太子也因此事和张纤有了芥蒂,就算在长公主看来,这事也很不好,   还未等她再说什么,就听到张纤打了个呵欠,道:“母亲,不用担心,女儿累了。”   当时,张纤正准备散了头发就寝,侍女丹寇替她取下头上的簪花,另外一位叫做紫宸的侍女给她卸了腕上的镯子。   张纤下了逐客令,母亲想要说什么她大都了解,但是她却有其他的想法。   某天傍晚,景王赵荻收到了张纤的口信,第二日便登了长公主府的大门,来探望自己这个如今惹得神憎鬼厌的表妹。   一进去,便看见张纤正端坐在那里,面前的案上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   信笺用的是桃花笺,可见是女子用的,而张纤一手捻着笺纸,从她微微皱眉,面色微怒,便知信中的内容触怒了她。   见赵荻进来,张纤将信笺反扣住,搁在桌案上,收敛了神色,对他展颜一笑,道:“大表哥。”   赵荻点点头,移开目光,侍女丹寇铺坐,紫宸奉茶,他入座之后,张纤便打发她们到外面守着。   赵荻端起茶杯,垂目看着杯中寥寥热气,一边用杯盖撩拨了几下茶叶,一边道:“你说有急事找我?”   “哎。”张纤一叹,道:“我先问问你,你能分辨得出别人看着你的眼神,是善意或者恶意吗?”   “废话。”赵荻不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们看他的眼神各异,他怎么会区分不了?   “如果有人用憎恨的目光看你,你会怎么做?”   赵荻嘴巴一撇,邪邪一笑,十分有快感的道:“如果是本王呢,一定会很兴奋,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本王会忍不住做出让那人更憎恨的事呢。”   “……”张纤悔不应该用正常人的思维衡量眼前的人,她翻了翻白眼,道:“可是我觉得莫名其妙。”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赵荻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喜欢张纤的人少,讨厌她的人多。   显然张纤是针对某个人说的,她道:“对我有仇视的这个人,我很少跟她打交道。”   她说的便是赵合丰,那日在船上,她一回头就看到赵合丰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好像和她有深仇大恨一样,这让她很莫名,有种好像错漏了什么的感觉,因而她才会一时好奇,回头去查了查。   “你看看。”张纤把那封信笺递给赵荻,赵荻放下茶盏,接过那信,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赵荻看到的,乃是一个叫做费婉蓉的女子给张纤写的信,信上说,她对张纤说的事情也十分不解,但后来经过回想,记起曾经将张纤戏耍韩三宝的事,告诉过靖安侯之女赵合丰。   而后半段,就是解释她没有保守住秘密的原因,一来是和那个女子很要好,二来是因为对方离得很远,想来不会有什么纠葛,才一时疏忽了,请张纤原谅她云云。   原谅不原谅是后话,关键是这个线索让张纤想了什么,她道:“就是这个赵合丰,她正在安阳城,和馥雅郡主的关系极亲近,韩肥死之前说过,有人给他寄了一封信,便是这封信挑拨出了后来的事,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只是没能把那人揪出来,现在想想,也很有可能就是她干的。”   “只凭一个眼神?”赵荻反问着,放下信,复而端起茶杯,轻缀了一口。   “是直觉。”张纤顿了顿,道:“所以我想请你帮我,韩家的家产已经充公,你能帮我去找那封信吗?”   赵荻想了想,道:“无不可,不过你要知道,就算是我,也并不能确保一定能找到。”   韩家家产冲了公,那么多东西被扣押了,谁知道区区一封信会在那个角落呢?说不定在路上就遗失了,更不定韩三宝当时就丢了弃了毁了。说找,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尽力就好,多谢了。”   “言重。”赵荻放下茶盏,道:“还有别的事么?”言下之意,若无别的事,便想要打道回府了。   张纤今日叫赵荻前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不过她隐隐觉得赵荻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比如他赶着来,急着走,比如……他为什么看都不看自己。   对了,从一进门开始,他要么移开视线,要么低头看信,要么盯着茶盏,偏偏就是不看她?   是怎么了?难道她又哪里惹他生气了?   凭心而论,她现在对他的态度可是好多了呢。   “倒是没什么了……”虽是这样说,张纤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   “嗯?”   张纤笑着,小心翼翼的道:“确实没什么……只不过若非那般了解你,我定会以为你前些时闹出的那些风波,是为了替我分担外人的注意呢。”就是闭门不出,景王的风流韵事她也有所耳闻,而且恰恰在她声名狼藉的时候闹起来的,故而无形的帮她分担去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让一个话题沉寂下去最好的方法,是引发另一个更劲爆的话题。   面对张纤的试探,赵荻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一阵笑,还笑得十分猥琐和得意:“本王,也就那么点儿爱好了。”   “可怜了尚书夫人,听说病了呢,半步都不能出府。”   “你当那女人是善茬么?不过这尚书大人倒是个有福之人,所谓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他是占全了,三年前死了原配,如今的夫人出身不好,奈何身娇体软极会勾人,她处心积虑当上了填房夫人,有了身份地位却又嫌了那老货不中用,家有良田,自个儿却耕不动,本王也是好心,帮尚书大人慰藉一下寂寞的夫人罢了,嘿嘿。”赵荻的话,既无耻又下流,既下流又下贱。   “尚书大人闹了个没脸,很生气呢。”   “你当那女人的姘头独本王一人?再者,捉贼拿脏哼,捉奸拿双,只要没将本王堵在床头,又能奈本王如何?就算真堵在床头了,本王还可以说还没进去呢,哈哈哈。”   这哪里像是个王爷,说话半点不留口德,在张纤面前,似乎是要将自己的脸丢干净,不暴露自己有多么变态恶心不罢休,还夸张得挤眉弄眼。   赵荻继续道:“话说尚书大人一张老脸终日死气沉沉,你没见,那日我遇见他,他的表情何等丰富,嘿嘿。”   “……景王爷,你真是一朵奇葩。”张纤实在是受不了,嘲讽道。   “那是,本王实至名归。”赵荻洋洋得意。   “……”   赵荻对张纤说的这些话,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说出来,除非他不把她当女人,虽然赵荻曾经强吻过张纤,但当时的情况是他发现她为了刺激另一个男人,而对自己进行勾引,这种愚弄他的行为,怎能不让人生气。   所以他以自己的态度证明了,强吻无关风月,只是这个下流男人的下意识的报复罢了。   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提起别的女人就这么兴奋的赵荻,怎么会将自己当成是女人呢,张纤会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对待赵荻的态度便更加坦然了。   却没留意,赵荻在见到她松了口气之后,眼神略暗了暗,然后很快被骄傲自大,无耻下流的神情重新取代。   -----------------------------------------------------------------------------------------------------------------------   话说赵合丰被张纤盯上了,她本人也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因此行事步步小心谨慎,自那日在湖里救了馥雅郡主,便称病了几天,馥雅郡主感谢她的救命之恩,赠送了许多东西给她,若不是自己身子受凉也病了,定也要来探望呢。   相信没什么,比得到这位未来太子妃的信任更有利的了。   但也没什么,比让昭荣郡主盯上更让人不放心的了。   赵合丰身子骨恢复之后,甚至不敢外出,便是偶尔出个门,也跟着家里人一道,十分低调。她最具有优势的便是舆论一面倒的在她和馥雅郡主这边,而昭荣郡主因为惹怒了太子这位未来皇帝,已经没有人敢与她为伍了,她彻底被孤立了。   纵使赵合丰再小心谨慎,奈何也会给人可乘之机。   靖安侯及夫人都是虔诚之人,这个月十五,夫妻二人去五台寺还愿,因想到女儿病愈多日,很应该感谢佛祖保佑,便喊了一道儿去,而赵合丰龟缩在侯府多日,私心底也想出去走走,如此一家三口便一道去了五台寺。   不过是拜拜佛,添一些香油钱,和方丈打了几句禅机,因侯爷有一妾怀了子嗣,侯爷夫人又请了一尊观音像回去。并没有多少时候,他们便要离开,不想在禅房门口,却遇到了前来找方丈的景王爷。   那景王爷见到了靖安侯,十分开心,好一阵寒暄,拉着侯爷说话,私下里对侯爷说,自己年少无知,最近偶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佛祖在自己脑后敲打了三下,他醒来之后,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再看自己过去有些行事,不甚荒唐,因憋屈的慌,又有些浑噩不能自解,便来寺庙里找人说道说道,望能对自己开解一番。   景王爷年少,虽然口碑不好,但此时举止有礼,一副迷途反省的模样,对于年长的人来说,看到一个浪子回头的年轻人,不由就生出一股应以导其向善为己任的心态,尤其是这位年轻人地位比自己更加高崇。   于是在景王爷的希望下,靖安侯也不走了,就在禅房里,他与方丈、景王爷一齐谈佛论道。   靖安侯留下了,侯爷夫人和侯爷小姐自然也就留下了,因她们是女客,便在隔壁的房里等侯爷。   禅房的木壁并不隔音,说话都能听见,侯爷夫人本碍于景王的口碑并不往心里去,却在听隔壁三人谈话时,觉得景王真似有向善改过之心,又看着旁边的赵合丰,不由活络了心思。   景王爷的未婚妻去年病逝,因而如今景王妃还空置,常言道,男人嘛,玩够了自然收心,若这位王爷真变好了,岂不是正好可以和女儿凑一凑?   赵荻虽然不才,景王妃的名头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侯爷夫人有这心思,于是更乐意留下来听了。   赵合丰不知母亲所想,只觉得百无聊赖,干坐着甚是无趣,旁边不断有小沙弥端茶送水,多喝了几杯水,就要去更衣,而侯爷夫人正以丈母娘的心态听着壁角,哪里肯走开,就叫女儿自去了。   人有三急,赵合丰只得去了,不过当她从茅房出来,她以及她的丫鬟,便被人挟持,带到了已等候许久的昭荣郡主跟前。   ☆、67暗黑郡主   一处偏僻小院内。   赵合丰看着面前的张纤,她就不信这个邪了,怎么说自己都说靖安侯之女,就算昭荣郡主的身份比自己高些许,又有个长公主的娘,她也不信她敢对自己怎样。   何况现在是寺内,她久不归,当她的爹娘是傻的么,不会来找么?若是自己受了什么损伤,大不了闹开了去,直接到御前去告状,要知道她靖安侯家,也不是好欺的,以张纤现在的名声,看谁比谁倒霉!   赵合丰心念一转,就不怕了,连礼都不行,对着堂中捧杯饮茶的张纤冷傲道:“你这是何意?将我挟持来此。”   张纤看也不看她,她右手捻着丝帕,隔着丝帕托着茶杯底儿,另一手揭开杯盖,轻轻抿了一口之后,将茶盏放下,杯盖扣好,再慢条斯理的用丝帕拭了拭嘴角,才道:“你想知道?到我面前来。”   赵合丰冷笑,并不听她的,眼睛看向一边,并稍稍抬起下巴,一副不给张纤面子的模样。这姑娘之前都还装得温柔和顺,这会儿也不装了。   倒是张纤笑了,她一边笑,一边无奈的摇摇头,起身,缓步到赵合丰面前。   赵合丰仍是侧脸看着别处,神色十分狂傲。   张纤脸上笑意不散,但一瞬间,面色徒然狰狞起来,挥手狠狠扇了一巴掌到赵合丰脸上。   “啪——”   “小姐——”赵合丰的丫鬟惊呼,却马上被身后的一个张纤带来的护卫捂住了嘴。   长公主早些时赐了几个年轻力强的护卫给张纤,今日都带了出来,除了守在外面的,屋子里另有四名,赵合丰她们两名弱质女流,哪里能够反抗张纤为她布下的局。   那赵合丰之前连眼都不正眼瞅张纤一眼,对她的突然发难,又怎躲避得开,正被她扇中,被抽得脸侧向一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白皙的脸庞上顿时起了红痕,也不知张纤是真气急了还是如何,她小指的指甲尖,甚至划伤了赵合丰的脸,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赵合丰惊愕的抚脸,摸到被划伤的地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赫然有点点血迹,她抬头望着张纤,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竟敢打她?还弄伤她得脸?连她爹都没有打过她!   “你敢打我?你会后悔的——”赵合丰愤怒的尖叫。   “啪——”结果张纤极快的又抽了她一巴掌。   这下赵合丰暴怒了,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怒上心头,赵合丰伸手就要去还击,张纤早料到了,往后一躲,她身后的护卫就上前去将赵合丰制住。不仅将她按在地上,还捂住了她的嘴。   张纤云淡风轻的站在赵合丰跟前,抬手捻起花指,细细的审视自己的指尖,讨厌,打人自己的手也会发麻,还有小指指甲上的血迹,真脏。   大概想擦一擦手,却找不到丝帕,再低头一看,原来刚才她打赵合丰的时候丝帕就从她手上滑落了,这会儿正踩在她脚下呢。   不觉皱眉,而一边屏息而立的丹寇见状,忙取出自己的丝帕,上前躬身给张纤擦手。   “你以为本郡主会投鼠忌器,不敢将你如何?”张纤冷笑,待到手擦净了之后,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将之摔在赵合丰脸上。   赵合丰受制,又被捂住了嘴,瞪着眼看着那封信摔过来,然后掉落在跟前,掉落之后待看清楚了信封上的几个字,不禁浑身一震,目露惊骇。   她的神情张纤看在眼里,张纤目光一敛,冷冷一笑,命道:“你们放开她。”   于是护卫们松开赵合丰,赵合丰忙捡起地上的信封,拆开一看,结果里面是空的。   不待她说话,张纤先开口,轻言细语而又极其恶劣的道:“你以为本郡主是傻的吗?把信交给你,万一你急了,是让你撕了,还是让你吞了?证据这个东西,本郡主可是要留着好好用呢……”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合丰说着,声音却无法控制的带了一丝颤音。   “听说你的簪花小楷也是写得极好的,比本郡主也不多让呢,可是你为什么要用柳行体?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你早些年练的正是柳行体呢,不过后来见安阳城的各家小姐们都爱用小楷,才改了。”   张纤顿了顿,道:“既然改了,怎么写这封信的时候,又换回去了呢?你以为过了几年,就没人能对出你以前的字么?你未免太小瞧人了,本郡主若想翻旧账,还有翻不出的?”   如果说赵合丰原本还是忿忿不平,那么现在,随着张纤的话,之前的气焰就荡然全无。   “你不仅变了字体,连写信的纸都改成了平常不用的鸡梨纸,可惜的是,安阳城里的人,非富且贵,就算是不富贵,为了面子,至少也用的是玉版纸,鸡梨纸这等寒酸,根本就销不动,要追查起来某事某日什么人买了去,倒是更为容易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弄巧成拙?!”   张纤说着,径自笑了起来,仿佛是在笑赵合丰的愚蠢。   而赵合丰明白大势已去,面色煞白,跪坐于地,身子不住的发颤,已经恨不能瘫了去。   “你从费婉蓉那儿得知我破坏韩三宝的婚事,并且让城中的女子无一人敢嫁给他,于是你便写信给韩三宝,挑拨他对我的仇恨,以致发生了后来的事情,最后本郡主险象环生,而韩三宝死了,韩家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你说,我该不该打你?”   张纤居高临下的看着赵合丰:“这封信在我手上,你说要是宫里那个韩夫人和三皇子知道,哦,对了,已经不是韩夫人了,是韩美人,说来三皇子之母被夺去夫人之位,也与你有间接关系,你说他们若是看到这封信,会不会对你恨之入骨?那位美人,手段可非一般呢。”   张纤冷笑着,韩夫人降为良子,不过数月,不知又以何手段怀了龙嗣,如今重新被封为美人,若是被这样的女人恨着,就算是靖安侯也吃不消吧。   张纤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死灰,不知动弹的赵合丰,俯□去,直视着赵合丰的眼睛,恶狠狠的道:“你害了本郡主一次不够,又和陈卿依陷害本郡主,本郡主到底和你有何冤仇,让你这样恨我!”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人这么绝,无非是爱恨情仇和利害关系。   若说是利害关系,靖安侯和长公主府交情不差,她和馥雅郡主角逐太子妃之位,赵合丰根本没必要干涉其中。   若说情仇,如果是为了费沂,长公主也的确有那么点亲上加亲的意思,但是就算不是自己,作为靖安侯之女的赵合丰,婚姻之事自己也做不了主,再说,如果她真是为了费沂,那么就该积极的促成自己和太子,只要她和太子在一起,自然就不会和费沂有瓜葛了。   既不是利害关系,又非情仇,更不会是金钱纠葛,到底为什么她要这么恨她?!   “你说!”   赵合丰在张纤的逼视下,她竟然笑了,那笑容十分古怪,一边笑,一边还站了起来,大约是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揭开,所以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笑了许久,赵合丰抬手,抹去了笑出来的眼泪,反问:“我为什么恨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真的忘了?”   张纤想了想,事实上她早已经梳理过,她的确不记得自己和赵合丰打过交道。   “你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对别人造成伤害,然后又漫不经心的忘记,有些人会记你一辈子,而你居然是真的不记得。”   赵合丰说这话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待她睁开眼,她接着道:“因为一件衣裳,只因为一件衣裳,我被你逼得离开了安阳……五年前,我当时还不满十一岁!”   她也曾是个羞羞怯怯的小姑娘,十一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从老家搬来安阳,突然换了一个环境,心里既不适应,又盼望着能融入这里的生活。   却只因赴宴的时候,穿了一件和张纤相同的衣裳,从此生活完全变了一个样。   那时候的张纤,是一个天之骄女,所有人都围着她,她看到自己,不过露出一个神情,这个神情就让她就像是当场得了某种传染病一样,身边的人默默退开,整场宴席,没有一个人肯跟她说话,而这只是个开始。   也许现在想想,那些不过是小孩子家的把戏,隐蔽在成年人背后,暗中的排挤,挖苦,孤立,作弄,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别人是无法理解那种感受的。   她就像是一个异类,总是活在别人的窃窃私语和幸灾乐祸中,她都快疯了,性格变得十分阴郁,多疑而暴躁,甚至无法何人正常相处,整天躲在房里不敢出门。   连家人也无法理解她,他们鼓励她多和人相处,就算她说哪个人对她不好,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他们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别人都能处理的很好,就她这么多问题,反而认为是她不对,是她不适应环境,不懂和人相处,是她自己的问题。   后来情况变得很糟糕,她就被送回了老家,虽然很难过,但也幸亏回去了,远离了安阳城的一切,她才得以解脱。   张纤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有这样的事,但是——   “我没有叫任何人针对你。”张纤道,因为她根本没把那个从乡下来的小丫头放在眼里,所以很快她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不用你特别说,你的态度已经将我推向了众矢之的,你就像是月亮,所有的星星围绕着你,你根本就不用说,你的那些跟班们,奉承你的,追捧你的,她们很乐意惩罚像我这样的‘异类’来讨你欢心,扪心自问,她们做着这些事的时候,你一点都不知情吗?你有阻止过吗?!”   张纤当然是知情的,她没有主导,但却没有阻止,她只是沉默,可她的沉默,其实在某些人眼里就相当于是赞同了。   “凭什么你可以这样?是谁给你的权利?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听你的,讨你欢心?不就是因为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吗?有什么了不起,连别人跟你穿一样的衣裳都要受到排挤?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合丰很痛快,她早就想当着张纤的面前这么质问了。   “你还记得建安那个讨好你的惠儿吗?给你做荷包的那个?你一句话让她哭,一句话让她破涕为笑,不管你在哪里都是这样,霸道的控制一切,不让任何事违背你的意愿,而你仰仗的仅仅只是你母亲的权威,!实际上的你比任何人都不如!”   张纤想要说什么,但赵合丰的声音比她更大,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让我来告诉你,你有多可怜,你的身边没有朋友,所有你身边的人,不是看在长公主的份儿上,就是因为想要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你看那费婉蓉,如果真的把你当朋友,又怎么会轻易的把你的事情告诉我?还有什么太傅家的李小姐,孙议郎家的孙小姐之流,在你被太子斥责之后,哪一个不是离你远远的?而你一直仰仗的母亲,她早已是别人的妻子,生了别人的孩子,你不过是个多余的,你看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有出面管过你吗?你已经今非昔比了,没有人在乎你,你以为你高高在上,其实你一文不值,一无所有,你自私虚伪,洋洋得意,你对别人冷漠无情,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更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你其实就是个可怜虫!”   张纤默默听着,直到赵合丰一口气说完,直喘气的时候,她才问:“你说完了吗?”   赵合丰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冷眼看看她一眼,不做声。   “你说的全对,我一点都不反驳,我不过是仰仗这母亲的权威罢了。”张纤无所谓的笑了笑,没有笑意,只有无所谓。   “我就是你说的这种人,自私虚伪,冷漠无情,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可是这又如何呢?”   “什么真心,什么朋友,什么多余的,什么可怜虫,我不是你,我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也不在乎,你根本不了解我,如果了解我,就不会以为你说的这番话会打击到我。”   赵合丰说的一切,并不能打击到张纤,她只是揭露了事实,而这个事实张纤早已经知道。   “我生就是这样的人,死也是这样的人,我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我没有你那么无聊,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但有一点,我至少比你聪明,我问你一件事,当年你那件衣裳,是谁给你的?”张纤问。   赵合丰错愕了一下,她不明白张纤为什么这样问。   “还不明白吗?”张纤冷笑:“愚蠢也是一种可怜啊,难道你不知道,本郡主的衣裳从来都是流彩轩的老师傅单做的吗,二十年功底的老师傅,只为本郡主一个人做衣裳,为了迎合本郡主的要求,每件的剪裁与样式都只为我一个人做,所以外面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所以,那件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衣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赵合丰愣住了,她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她恨了张纤五年,但是——   但是——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那件衣裳……是她庶出的大姐给她的!   说太小了不合穿才给她的!!   看到赵合丰的表情,张纤就明白了,她被人暗算了。   “你穿着我的衣裳招摇过市,还怪我没给你好脸色?”张纤反问:“到底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赵合丰写给韩三宝的那封信被张纤找到,这封信几乎能将她置之于死地,但出于多年来积攒的仇恨,赵合丰尚能直面张纤,痛斥她的作为。   但她突然发现,如果她恨错了人……   如果她一开始就搞错了……   “不可能——”赵合丰不肯相信,瞪大了眼睛。   “我为什么要骗你?现在我手上有你的信,不管你多么恨我,主导权在我手上,我要你生,你才能生,我要你死,你就要死,我干嘛还要骗你?再说这种事,你若有心,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张纤嗤笑道。   “我……我……”赵合丰错乱了,傻了。   一个傻瓜而已,张纤翻了翻眼睛,叹道:“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的,也不想跟你纠结下去了,我告诉你现在你要做的事情,你必须听我的命令,否则我就将你挑拨是非的那封信交给我的母亲或者韩家人,想必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也不会不在乎你的父母,若是我母亲和韩家人同仇敌忾,你猜靖安侯夫妇能不能吃得消?”   威胁嘛,总是没有新意的,张纤以一种平淡无奇的口吻道:“养女不教,真是祸根。”   赵合丰之前能那么痛快,多半是以为毫无转还的余地了,破罐子破摔,如今一来知道了自己可能是遭人暗算,二来见张纤的口气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怎么会不抓住机会。   “你……你想要我做什么?”   张纤对旁边的丹寇使了一个眼色,丹寇恭敬的奉上一个瓷瓶儿。   张纤接过,又叹道:“若非还留着你有用,我才不会给机会你,喏,你拿着。”   她递给赵合丰,赵合丰捧着瓷瓶,不明所以。   “这是御用的药膏,你的脸被我打肿了,我才不会那么傻,让你顶着这样的脸出去给我抹黑,这药甚是好用,你抹上,过会儿你的肿就会消了,不过你脸上的血痕,可能要过两天才好,若有人问起来,我不管,我不要有人扯到我身上,听明白了吗?”   赵合丰忙点头,这会儿也差不多明白自己恨错了人,被人暗算,如今只要不要将信的事情闹大,不要危及到她的父母,还有什么是不同意的呢?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刚刚我安排了小沙弥去告诉你的父母,说你先回去了,所以现在你要赶紧回府去,嗯,带着面纱吧,省的引人猜忌,面纱有没有?”   赵合丰摇头,张纤便要丹寇将自己的面纱交给她。   张纤突然想起一事,问:“我问你,你要说实话,宫中我和陈卿依争执被太子等人撞见那一次,还有日前陈卿依落水那一次,究竟是你们谁出的注意?”   这……赵合丰面有难色,心里有些怕触怒张纤,但她其实本性并不很坏,之前不过是仇恨蒙蔽的心智,因此最终,咬了咬牙,还是据实以告:“是我。”   “那么陈卿依……”张纤并不认为陈卿依没有牵涉其中。   “她其实……她很好,没有想害你,是我动的手脚……她也是我推下水的。”   张纤有些怀疑的看着赵合丰。   赵合丰见她不信,忙解释道:“我知道这样说会触怒你,但是,我也不想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我并不是坏人,之前那样是因为……因为……我以为……总之都是我的错,你要我如何都行,祸不及家人!”   “好一句祸不及家人,不想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听起来真善良。”张纤嘲弄道,这赵合丰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引发的事情有多么恶劣,但凡过程中她软弱一点,怕已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会儿倒知道装好人了。   赵合丰是怀着对张纤的怨恨写这封信的,可她毕竟不能未卜先知,不知道一系列的事件将因她一封信而起,而这些,张纤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了。   “亏你好意思刚刚那么义正言辞的数落我,你的作为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赵合丰无话可说,只好垂头。   既然她这样说,计划就要改一改了,张纤想了想,道:“你去找陈卿依,告诉她是你在陷害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让她相信,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必须洗刷我的冤屈。”   “当然,你也别想再留在安阳城了,你还是回老家去吧,我现在正式告知你,我,昭荣郡主张纤,将你驱逐出安阳城,没有我的允许,永远不能回来,就算日后在别处,但凡是我在的地方,你必将退避三舍!”   赵合丰一惊,抬头看张纤,只见张纤冷笑的看着她,她的话当然不是玩笑。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连嫁人都不准嫁到安阳,趁宫里还没指婚,装病,或者其他,你自己想办法让你父亲上书要求自行嫁娶。”   张纤只负责提要求,要怎么做还要赵合丰自己想办法,她提出的要求十分苛刻,几乎是要她自毁名誉,自毁前途,但现在的赵合丰,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谁叫她做错了事,而且证据落在对方手上呢。   “当然,你也可以不这么做。”张纤低低的笑了起来:“以上这些事,我真心希望你没听懂,没记住,做不到,这样我就有机会折磨你了,有机会看看我母亲和韩家,会怎么折磨你的父母,是不是比我更有手段呢。”   赵合丰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气袭上了脊梁骨,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   当赵荻那边完了事,来到小院,进了屋子,张纤正对着窗外发呆。   “怎么样?”   听到他的声音,张纤回过神来,问:“你说什么?”   “事情怎么样了?顺利吗?”赵荻笑着,到了张纤跟前。   张纤右手边的小几上,正放着刚刚给赵合丰看过的信封,她看了一眼那信封,然后视线转到赵荻身上,道:“自然顺利,赵合丰信了,什么都招了。”   赵荻拿起那信封,轻而易举的撕掉了,嘿嘿笑着道:“虽然找不到那信,但是韩冲的家业抄了,奴仆也卖了,本王找到了跟着韩肥的小厮,而韩肥大字不识几个,那封信还是小厮读给韩肥听的,是什么字体,什么纸张,怎么写的,因甚少有书信寄给韩肥,故而小厮俱都还记得……那丫头害得你这么惨,你就打算这样放过她了?”   原来他们根本没有找到信,不过是根据小厮口述,伪造了一个封罢了,又因为张纤实在是太强势,一出手就扇了两巴掌,这底气,谁能想到是假的呢?   “毕竟我们手上没有真的信,而且这事已经沉寂下去,旧事重提,怕有人会抓着我破坏韩肥的婚事不放呢,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张纤反问。   赵荻想想,倒也是。   张纤的眼睛又看向窗外,赵荻见了,低□,也向窗外看去,想看看张纤究竟在看什么,但其实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天,只有云。   “赵荻,我身边的人,不是看在我母亲的份儿上,就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是哪一种?”张纤望着窗外,问。   赵荻一愣。   真心这种东西,赵合丰说她身边没有,她觉得,其实是自己不值得拥有。   “是因为我的母亲吧……”   赵荻觉得张纤这样很奇怪,不过女人本就很奇怪,他伸手,挑起了张纤的一缕头发,故意轻佻的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也许是因为我们臭味相投,你觉得呢?”   ☆、68暗黑郡主   赵合丰公开向馥雅郡主赔罪,但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一黑天下黑,想要洗白,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揣度,比如,有人会开始偷偷议论,靖安侯爷家的小姐,为什么会这么傻,不打自招,这后面有什么动机?是不是受到指使?   或者,馥雅郡主落水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合丰和她关系不是处得极好吗?她到底是被人推的,或者是自己装的?   还有,赵合丰到底是始作俑者,还是被人利用了,成为了那两人争斗的牺牲品?   一石激起千层浪,但总的来说,女儿家和流言蜚语沾了边,总归不好,不止是张纤,还有陈卿依,都陷入了别人的阴谋论了。   相反受到同情的变成了赵合丰,尤其在靖安侯上表求允自行嫁娶,并且逃也不急的离开了安阳之后,这种风声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越传越烈了。   这些流言蜚语,可能会让馥雅郡主在意,但是对于张纤来说,是她打磨指甲时候听来笑一笑的闲谈。   她不在乎是谁背了这个黑锅,大家都别想干净就对了。   数日之后,却等到了太子赵珏登门向她道歉。   赵珏的身份乃是储君,一言没有九鼎,也有八个鼎了,就和过去的张纤一样,当年张纤的一个神色,就能让赵合丰遭到冷暴力,那么赵珏的态度,也能让张纤得到一样的下场,现在她落到了无人敢搭理的地步,如果赵珏不出面解开这个局面,还有谁能解开?   他来得比张纤预想的要早一些,张纤心里想着是不是赵荻做了什么,但实际上,这事要归功于馥雅郡主。   就算外人传的多么匪夷所思,真相只有当事是三人知道,那时因张纤的冷遇,正巧陈卿依背过身去了,不曾见到后面是谁推她,按照三人之间的距离,赵合丰更加可疑一些,可是毕竟是赵合丰救了她的命,又和她更要好一些,因而当赵合丰告诉她是张纤干的,她也就迷惑了。   当赵合丰跟她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并且坦言了她和昭荣郡主之间有仇怨,她感到对昭荣郡主十分内疚,又告之了太子,才有了太子登门道歉一事。   张纤了解了缘故,按照她的思维,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神奇的馥雅郡主。   原本认为是她和赵合丰一起陷害她,结果赵合丰招了,与她无关,这会儿撮合赵珏和自己和好的,赵珏招了,不是别人,又是她,如果她不是真正的大善人,那么一定是个比自己更加厉害的伪善人。   “表姐,我知道你不信她。”太子提起那人,眼神都温柔了许多,他接下来的话,解释了为何会相信那人。   “表姐,你有没有时候,觉得你身边的很多人,很多事都很假?以至于都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伪……一觉醒来,仿佛还在做梦一般,就好像你站在那里,看着人物和光景在身边流转,而你只有孤独的一个人。”   “我心中有自己所想,但是没有办法说出来,因为我是太子,我能看到比其他人更多的事情,而这些我都无法理解,连父皇也不愿意正视,久而久之,我也越来越麻木,渐渐的放弃了坚持,看到被乌云遮挡的天空,就以为天空本来是这样的模样。”   “表姐,你是否能理解我?或者和我一样,都陷在某种挣脱不开的困局里?”   “但是她不一样,她就像是我梦想中的人,你能从她的眼神感受到她的想法,她是那么的真实,可信,让人豁然开朗,有些人就是不一样的,和我们都不一样,她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是有些美好纯粹的事物存在,我也为曾经一度怀疑她而羞愧……”赵珏顿了顿,道:“父皇不看好她,并非因为她的血统,而是因为她的性格不适合皇宫,你知道的……可是我愿意保护她,就好像我愿意保护我最后一点坚持一样。”   “表姐,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小时候,一直是张纤保护着赵珏,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他也有想保护的人。赵珏的道歉,不只是道歉这一次误会了张纤,更是道歉,他没有将当年那段懵懵懂懂的感情坚持下来,他遇上了陈卿依。   表姐是他最在意的人,而陈卿依是他最爱的人,这才是他感到对不起的地方。   张纤忽然有些明白了,或许她和赵珏真的是注定错失的,她选择抛弃的,都是他想要留住的,就像是她赶走了呼烈儿,而他留下了陈卿依。   人生的分叉口,他们都做出了选择。   好像有些事情清晰了,张纤顿时有了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难过,这种难过无关于多年的梦想破碎,更像豁然开朗之后,失去痛感的心脏突然一下子恢复了知觉。   看着人物和光景流转,而你,始终一人。   ……   张纤不肯相信,于是有了之后的整装待发,她带了一盒亲手(指挥)做的玉须糕,去了馥雅郡主跟前,明着是对她表示感谢,暗地里却是想要仔仔细细看清楚这人,是不是真的如赵珏所说的那样。   馥雅郡主拿着那一盒据说是昭荣郡主亲手做的糕点,对她的的到来十分惊讶,实际上她准备先上门赔罪,因为自己的事情令对方蒙冤,这让她十分内疚。   于是张纤一面道谢,她一面道歉。   张纤终于忍不住了,问:“馥雅郡主,我之前对你很不好,你怪我吗?”   “怎么会,我一直相信我们能成为朋友呢。”馥雅郡主笑道。   张纤打量着馥雅郡主是神色,便是她,也难以在那张明媚的笑脸上找到破绽。   “为什么?”   “因为太子喜欢你啊,你是太子的表姐,他最看重的人,我想要和你成为好朋友,太子一定会很高兴的。”这种时候,馥雅郡主竟然不懂如何收买人心,反倒直言告之,这种私心的打算也这么单单纯纯的说了出来,真不知她是太聪明,还是太笨拙。   “你不嫉妒吗?我有可能成为你的情敌。”张纤已经不想拐弯抹角和这个无厘头的人说话了。   馥雅郡主居然脸红了,真的红了,扭捏了一下才道:“是敌人才是情敌,如果是朋友,就不算是了。”默认了对太子的感情。   什么逻辑?   “而且我想过了,太子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虽然有时候心里未免有点酸酸的,但这样不对,太子本来就不会单独属于任何一个人的,所以为什么又要因为本该如此的问题,而拈酸吃醋呢?”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只要知道太子心里有她就够了,但就算愚钝,她也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也许会让昭荣郡主不开心。   张纤听了她的话,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明明说的每句话,都让人觉得不对劲,可是明明每句话,又是那合乎道理。   太子是明日帝王,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馥雅郡主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道理,甚至太子也接受了,不接受的却是一直以太子妃为目标的她。   她一直用高标准要求自己,却无法做到最基本的一条,她不想也从未想过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看着面前的陈卿依,想到之前太子说的那番话,张纤突然找不到方向了,她发现自己和陈卿依这样的女孩儿争夺赵珏真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油然而生一种很讨厌的感觉,那个所谓编织了多年的梦想,就好像是揭开了朦胧面纱之后一张平庸的面孔,或者一块看起来很好吃,实际上不好吃的糕点。这真的是她处心积虑想要的吗?   张纤的脑袋从一片清明道一片困惑,最后终于深深吸了口气,化为一番恶形恶状的表达:“馥雅郡主,你太天真了,过去我竟然以为你是我敌人,我实在是太抬举你了,我无法表达我对你的厌恶之情,我觉得对你最大的折磨,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你成为太子妃,有朝一日身陷后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希望那时候,你还会记得你今天的话,把情敌当朋友……哼,真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对,没错,这样一说,张纤舒服多了,什么太子,什么馥雅郡主,两个不可理喻的人,一个是负心汉,一个是自以为是的小白花,对你们最大的惩罚就是看着你们恩恩爱爱,然后陷入一团乱麻,等到你们悔不及的时候,再用最优雅的方式嘲笑你们的爱情。   馥雅郡主被吓了一跳,发现张纤的话好古怪,这是诅咒?或者是……??   “啊,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张纤憋着气,伸手夺过陈卿依抱在怀里的玉须糕。   这糕点是她带来的,但是她现在不想送给陈卿依了,当着陈卿依的面,张纤拆开了盒子,将里面的糕拿了一块出来,放在嘴里狠狠咬掉了一块,然后哼了一声,白了愣头愣脑不明所以的陈卿依一眼,抱着盒子忿然离开。   就算是亲手指挥做出来的糕点,也不想给这么讨厌的人吃!哼!   也许对于其他人而言,决定从一段纠结的关系中抽身而出实乃一件幸事,但对于张纤来说,这个决定十分艰难,就如同抽空了她自己。   首先,她失去了呼烈儿,那时候至少她心里还有寄托,可以催眠一般的告诉自己,太子更加适合自己,成为太子妃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路。   然而现在她发现,她错了,她一直都错了,美丽的幻想破碎,她发现自己处在了一片混沌之中,没有爱人,没有梦想,没有感情,她只是一个内心空无一物可笑又可悲的凡人。   ……站在那里,看着人物和光景流转,只你一人……   人物和光景仿佛在流转,张纤一抬首,见赵荻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眼睛在自己身上一溜转,咂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你穿着这身衣裳,才有了一股女人的味道。”   此刻,张纤身穿一袭绯红色的华裙,领口开阔,显出玉颈修长,锁骨精致,自上而下看,酥胸半遮半露,引人无限遐思,银带束起的纤腰不盈一握,皓腕上配着数根亮晶晶的细镯,挽着烟纱,不经意的一动,镯子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更兼之,她风鬟雾鬓,珠蕊摇曳,脸蒙着一层淡薄如雾的面纱,朦朦胧胧的轮廓,仿佛极美,又叫人看不分明,心心念念之间,就有些勾魂夺魄的风情了。   “穿着这种衣裳,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张纤没好气的问。   这身衣裳就不是正经女子该穿的,张纤开始后悔听信了赵荻的花言巧语,自前日见了馥雅郡主,回来之后她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里,无心饮食,整日里病恹恹的,叫了大夫,却也瞧不出分明。   赵荻今日登门,硬把她给哄出来,先是带去了裁缝铺,说是按照她的身形做了身衣裳叫她换上,穿上了又不让她脱,还给她梳了头发,备了一方面纱,说是带她去个极妙的地方,于她有大益处。   她无精打采,也就任他处置了。这会儿两人坐在马车上,也不知这要到哪里去。   “你自放心,本王定有办法结你的心结。”赵荻笑得奸险,倒是让张纤更不放心了。   “……”张纤的眼睫垂了垂,道:“我没有心结。”   “好,你说没有,便没有,不过今日本王带你去的地方,你若受益了,便能心想事成。”   却知这景王为何如此笃定?一会儿,马车挺稳了,张纤下来一看,面前立着张灯结彩的一座楼。   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好不热闹的模样,是酒楼吗?张纤心想。   “是一座青楼,青楼知道吧,女人们卖笑的地方。”赵荻解释的颇为透彻,连青楼的名字都没说,尽说了关键。   此楼建在太明湖西,乃是他的私产,早该想到,如此声色犬马风流不羁的人物,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去处。   赵荻是避开闲杂耳目,让马车直接来到人迹稀少的后门的,比起那兴致盎然的景王爷,就算立于这样的地方,张纤也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不惊不怒,不悲不喜。   “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张纤瞥了赵荻一眼,让赵荻由衷的感到了一股被鄙夷的感觉。   “走,进去了便知。”   “我是郡主。”张纤驻足不前。   郡主,身为一个郡主,打扮成这样,还要进这种污秽的地方?难道赵荻要在这种时候挑战她的底线吗?   “本王还是王爷呢,走吧,这里是本王门下经营的,不会有人认出你,难道你也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你就不想知道,男人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   赵荻邪邪一笑:“不管是什么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阿珏也不例外,看你这样自暴自弃,本王真心替你不值,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斗姓陈的丫头根本没用,问题的关键在阿珏身上吗?”   “若勾住了阿珏的心,你何愁不心想事成?”   赵荻替张纤不值,见不得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打算助她一臂之力,阿珏也是男人,再一本正经的男人也是男人,见了美色就没有不动心的,那一日陈卿依跳舞,他还不是一样看直了眼?   他还不知道张纤的心思千变万化,如今的消沉不在于受到了馥雅郡主的打击,而在于,她自己的迷茫。   楼子歌舞升平,好像真的很欢乐,张纤张了张嘴,想要跟赵荻解释什么,但是张了几次嘴,到底没说出来。   她看着进去的那间门,门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放纵,欲望,醉生梦死,就像是罪恶的深渊。   她心里是唾弃这样的地方的,就像她心里其实也唾弃赵荻,唾弃自己。   赵荻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阿纤眼里渐渐失去了神采,越过他,慢慢的一步一步走进去。   ☆、69暗黑郡主   黄昏时分,日渐西沉,天边的云也添上了一抹彤红的艳色,映照在了太明湖的粼粼波光之中,更显夕阳无限之美。   太明湖西,红墙绿瓦,一座青楼。明明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却偏偏修的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这会儿这里还不算是最热闹的时候,要等夜幕来临,才显张灯结彩,迎来送往,人气鼎盛。   张纤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和赵荻在二楼一间雅室,为了避免被骚扰,左右两间雅室都被清空了,而他们的这间,视野极好,透过垂下的纱帘,楼下的一切一目了然,不管是拼命扭动腰姿的舞姬,或者将青楼的姑娘搂在怀里上下其手的寻芳客。   赵荻来此,是从不要龟奴伺候的,给他端茶送菜的都是小姑娘,这些小姑娘是从小被卖来这里的,姿色好的便用心□,等稍大点就开始接客,姿色逊色的,就留下做些粗使。   两个模样端正的小姑娘端着酒菜送上来,并且摆好了桌,又给两人斟满了酒杯,双双欠身,正待退下,突然赵荻想起什么,道:“慢。”   那两个小姑娘就站住了,静听吩咐。   赵荻持杯,放在鼻下一闻,然后浅尝了一口,道:“换掉,要干净的。”   两个小姑娘闻言,既不反驳,也不多问,就将酒瓶和杯子都撤下去了。   几乎所有青楼都有一项不成文的惯例,酒里会掺杂些料,比春-药的药性淡许多,不过略有催情,来了这种地方,男人一旦动了情趣,也就不愁银子不哗哗的来了。   赵荻是知道的,往日他荤素不忌,这样的酒水照喝不误,只要对身体没什么损伤,偶尔提提兴致,也只是更有趣味罢了,说来在他的庇护下,这里还能弄到五石散,不过这东西伤身,他也不大好这口。   一会儿,干净的酒水就送上来了,赵荻先是小酌一杯,才让她们退下去。   张纤似乎对楼下的情景更感兴趣,正坐在纱帘旁,一直往下看。   因天色暗了,下面的龟奴正在点灯,但这里的灯火和府里用的又很不一样,笼着一层幽暗的纱,并不显得很亮堂,且亮堂一些的灯火多聚在大堂中间的台子上,两边散开的座,都是隐在一种昏昏亮亮的光线之中,并且每一座都用屏风隔开。这种晦暗不明的感觉,天色越黑,便越是强烈。   就像是罪恶的滋生地,大概也在如此环境下,客人们才能放下防备,肆无忌惮的和姑娘们调笑耍戏,这里姑娘们妆容艳丽,衣裙轻薄,柔软饱满的胸脯和臂膀在纱衣的覆盖下,有种欲拒还迎的诱惑,这种几乎无法遮掩身体的曲线的衣裙效果出奇的好,在她们凑在人耳边低声细语,或者起身和人擦肩而过之际,状似无意的摩擦到了对方的身体,然后回眸媚笑的的时候,往往就有一种让人销魂到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还有一些舞姬,这些善舞的姑娘们尤其受到追捧,她们集中在中间的台上,伴着乐曲跳着各种妖娆妩媚的舞,台下聚集着一些好色的男人,在她们翩翩起舞的时候,偷看她们裙下的风景,那些姑娘们跳得十分卖力,仿佛以谁的下面围拢的男人更多为荣,偶尔对着这个抛抛媚眼,对着那个撩动发丝,嘟嘟小嘴。   女人们已经如此放-荡,而那些男子也毫不逊色,有的将她们抱在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揉搓,有的和她们嬉闹,对饮,还有的围在舞姬周围,趁她们靠近的时候去摸她们的脚,去扯她们衣裙。   因到底是大堂,这些已经不算是过了,真正香艳的就会进厢房了。   但对于张纤来说,已经叹为观止了,青楼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踏入这里,就仿佛进了一个没有礼义廉耻的世界。   “这里的姑娘们是安阳城最好的妓-女,长得美,身段好,会勾人,更会伺候人,当然价码也不便宜,莫看这些男人们现在这种模样,出了这门,他们或者是一板一眼的父亲,或者规规矩矩的儿子,或者是谁人的丈夫,面对他人,道貌岸然,一身正派,全然是另一副摸样。”赵荻边喝酒边笑:“但实际上,是一群衣冠禽兽,谁也不比谁更高贵。”   都是一群禽兽,没有谁比谁更干净,都是一样的肮脏,但张纤惊讶的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个地方……甚至隐隐感到很……痛快。   她好像有一种奇怪的体质,趋恶避善,越是肮脏的她越能淡定接受,相反越是善良的,她怎么都看不顺眼,真乃怪事。   “本王知道你素来看不惯本王,其实男人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有的表现出来了,有的则没有,男人真的很虚伪,就比如这跳舞吧,嘴里说着献媚于人低俗不堪,可是实际上呢,没有男人不喜欢,说一套做一套的,就是男人。”   赵荻想到什么,又笑了:“阿珏也是,陈卿依乃白夷圣女,白夷尚舞,因此她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那日陈卿依跳了一曲,你还暗损她,却不知叫阿珏魂牵梦绕了数日。”   说到阿珏,张纤回头看了赵荻一眼。   赵荻叫她别看了,招呼她吃点东西,这些菜味道也是极好的,□和食欲的双重满足,才能锦上添花,做到客似云来。   张纤抬手在耳侧一抚,面纱的一侧滑落,掉了下来,她不太饿,吃食不过略动了几筷,可能是心情低压的很久,倒是很喝了几杯。   “所以,你是叫我学这些妓-女勾人的法子?去勾引阿珏?”张纤抬头问赵荻。   “食色性也,这些女人虽然贱,但胜在了解男人。”赵荻不管再猥琐不堪,到底也是皇家教养,他举箸而食,仪态也是极好,不过他说的话依旧没羞没躁。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头野兽,每个男人偶尔都会有克制不住想要变成野兽的冲动,这就是欲望,阿珏性格善良敦厚,其实是很好掌控的,只是你过去不得法罢了,你若能撩拨起他的欲望,以他的性子,必然对你负责到底。”   赵荻真狠,毫无廉耻的教张纤怎么算计自己的弟弟,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良心未泯还是如何,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于是也狠狠喝了几杯。   张纤闻言只是笑而不语,自斟自饮,又给赵荻满上。   “大表哥,你对我真好。”张纤叹道:“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本王讨厌那个什么馥雅郡主。”赵荻再饮,却阻止张纤继续喝下去,道:“我知你酒量不错,却也不能多喝,姑母不知我带你来这种地方,若你醉着回去,我便没法交代了。”   “什么嘛,果然是因为我母亲。”张纤低低一笑,上次她问过赵荻,为什么和她亲近,赵荻说是因为臭味相投,她才不信呢。   张纤指着赵荻,到底喝了几杯,说话不顾忌了许多:“我几乎要以为,你对我母亲有不可告人之意图,说罢,那尚书夫人那么老,你却还喜欢,难道你其实喜欢年长的女人不成?”   赵荻闻言,几乎要喷了出来,用帕子擦了擦嘴,道:“你可真敢想,姑母养了我几年,我敬重些,难道就不该么?念你现在喝了几杯就说胡话,我就不罚你了,若是平常你敢这么说,我定要好好收拾你。”   张纤不信,歪着脑袋笑道:“收拾我?你要如何收拾?”   赵荻从未打骂过张纤,不管两人闹得多么不欢而散,但实际上,他对她还是有情有义的,故而张纤有恃无恐,量赵荻不会对自己如何。   张纤笑看赵荻,赵荻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之下,突然,两人同时想到赵荻唯一“收拾”过张纤的一次,那一次,在围场,他怒极攻心,才会强吻她。   这件事对于这两人,偏偏都是努力去忘记的,现下想起了,顿时各自心中莫名突了一下。   这回,张纤先岔开了话题,她侧开脸,手指无意识的叩击桌面,状若随意的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讨厌陈卿依?”   “嗯。”赵荻低头闷闷的喝了一杯。   “为什么?天真烂漫,本性纯良,我以为你们男人都喜欢她这样的。”   赵荻默了默,仍是低着头道:“……她不过运气比旁人好罢了,本王偏偏不喜欢这种撞大运的,比其她来,本王倒是觉得,太子妃这个位置你更实至名归。”   “哦?”这话张纤着实爱听,回过头来,双手改撑在桌上,托腮看着赵荻,一双眉眼忽闪忽闪,很想听下去的样子。   “有时候死缠烂打,屡战屡败,也不容易,哈哈。”赵荻肆无忌惮的笑着,见张纤拉了脸子,双眼狠狠瞪他,方才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有时候不放弃自己的坚持,也是一件值得人敬佩的事情,不是吗?”   若说出现的早,张纤比陈卿依要早,若说定情,她和阿珏情愫早生,若说付出,她也绝不少于陈卿依,这是有目共睹的。   如果说以前赵荻心里还有些讨厌张纤,那么现在也没有了,他发现,曾经被他嫉妒过的她,并不是天生的幸运儿,她的一切,其实是和自己一样,都是努力去争取才得到的,他们这样的人,也许只有同类,才会理解同类。   说心机也罢,手段也罢,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了解为了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不予余力去争取的感觉。   张纤听了他的话,心中默默的回味,神色又黯了黯。   不放弃自己的坚持?   她没有放弃阿珏,但是她放弃了呼烈儿,现在连阿珏也要放下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受这样一句话?   “你说错了,我已经放弃了。”幽幽一叹,不顾赵荻的阻止,张纤继续自斟自饮。   “什么?”   “我输了,陈卿依比我更适合阿珏,我认了。”   赵荻却愣一下,很怀疑她会这么轻易认输?   张纤看着他傻愣的样子,却觉得太傻了,自嘲的笑了起来:“就是这样,抱歉,辜负了你一番好意。”   “真的?”赵荻狐疑道。   张纤点头,不似作假:“我有什么道理骗你?”   “……”赵荻半晌不语,他是知情的,阿珏不止是她喜欢的人,成为太子妃,日后成为皇后更是她的梦想,在他看来,阿纤决计不是那么容易放手的人,如果她放手,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话题似乎变得怅然了起来,正逢此时外头传来琴音,张纤往下一看,只见台上的舞姬都散了,正有一名女子弹着琴,边弹边唱,这青楼里面的曲儿,多也是旖旎香艳,配得词儿,更加郎情妾意,十分露骨。   自然,这里是青楼,男人们来花钱找乐的地方,若是一派清高,又做给谁看?固然有些桀骜的,也早叫人砸钱玩烂了。   原来,月上柳梢头,已经到了青楼最热闹的时分,除了赵荻他们包下的三间,已经座无虚席,连大堂都坐满了,这会儿正热闹,也就到了姑娘们献艺助兴的时间了。   各位姑娘也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奈何身处青楼,配得不过是一些艳舞淫词,矫揉造作,不过一轮一轮的看着,也很是热闹。   张纤酒意微醺,手肘抵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看表演,而赵荻则看着她。   张纤另一只手捏着酒杯往嘴里送,酒水湿润了她嫣红的嘴唇,有一滴酒液从她唇角滴下,顺着下颚滑落,滑落的时候,纤细的颈项正在吞咽着酒水,一颤一颤,看上去让人有一种口干舌燥的冲动,偏偏那人还不自知,一张无辜的脸看向下面。   赵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不然为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方才那一滴酒液此时已经滑到了她精致的锁骨上,映着外头的灯火,亮莹莹的,就像是汗珠。   汗珠,汗珠,他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象出了一副旖旎的画面——昏暗之中,一名长腿细腰的女子和他纠缠在一起,她黑发流散,肌肤雪白,他埋首于她的胸前,抱着火热的身躯,两人身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他然后一抬头,就看到那一张美丽而熟悉的脸——   阿纤!   赵荻惊醒过来,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赵荻强作镇定,而张纤还浑然不觉,赵荻自觉不能再喝了,舔了舔嘴唇,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不要。”张纤吃吃笑了起来,指着下面道:“我要下去跟她们一起跳舞。”   原来下面那些吹拉弹唱的姑娘们又散了,换了一拨轻纱蒙面,身穿纱裙的舞姬上了场,摆开架势,开始拼舞。   赵荻见她满面绯红,眼神轻佻,神态娇憨,还说着胡话,就知道她肯定醉了,道:“你醉了,我们走吧。”   张纤双手捧脸,发现自己脸上很烫,自言自语:“啊,果然醉了,可是我还不能走……”   说着,张纤扭捏一笑,起身道:“你等等我,我稍去就回。”说完便往外面走。   见她扭捏的模样,赵荻明了,这丫头喝了这么多酒,怕是要去方便,他站了起来,拉住张纤,伸手给她把面纱蒙上,又唤来伺候他们的那两个小姑娘,叫她们送她去更衣,且要记住,不要给人冲撞了,若是有事,只管报他的名号。   这俩小姑娘,也都当张纤是景王的姬妾,不敢得罪,搀扶着她下去了。   赵荻自己也有些醉了,不过心里倒是明白,若是寻常,留在这里过夜就罢了,今天既然带了张纤出来,必然也要完完整整的带回去,不可再多喝了,等她回来,他们就离开,找个地方给她散散酒气,把衣服换回去,万不能叫姑母知道了。   他等了许久,正想着阿纤怎么还不回,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哄笑。   赵荻下意识的向下看去,这一看,吓了他一跳!真不得了,台上那个绯红色衣裙的女子是谁?脸上那一方面纱还是他方才亲手跟她戴上的!   张纤!你还真敢啊你!   话说张纤酒意大发,上了台,众目睽睽之下,她学着那些舞姬的模样跳舞,刚刚开始,未免有些僵硬,在这些舞姬的对比下在,自然是显得十分的笨拙,引起别人的哄笑。   但这位郡主娘娘,偏喜欢和人作对,越是人家笑她,越是认真的学,慢慢的便开始有模有样了,原本笑她的人,也不由的多注意到了她。   她也是善于音律的人,虽然从不曾习舞,但具备一种神奇的素质,就是但凡她要做的事,总能做得出色,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有些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们有一种把任何事做得完美的天赋,却总会输给不如自己的人。   郡主娘娘的模仿力惊人,居然几个回合就渐渐有了些妖娆妩媚的姿态,而且越来越似模似样,也因为她的进步神速,有目共睹,不少人开始给她叫好。   这时候赵荻已经下楼来了,他见张纤玩得不亦乐乎,舞姿已能融于这些舞姬之中,大为讶异,这位年轻的王爷也不是常人,寻常礼法奈何不得,他竟然舍不得打断她,抱着臂,饶有兴趣的观赏起来。   这时候的张纤还不知道,这群舞姬和之前的那些舞姬并不一样,她们作为重头戏在这个时候出场是有原因的,她也很快开始发现了这个原因。   舞姬们开始脱去衣裳了。   当舞姬们一层一层的纱衣褪去,胸前系着一圈仅仅只能被称为布条的东西,这布条也不过手掌宽罢了,上面系紧,下面松散,只缀着珍珠和彩石。由于装饰彩石的重力下坠,在她们不动的时候,这点点布条尚能遮挡她们浑圆的胸脯,而一动起来,彩石和珍珠随之一跳一跳,于是她们胸部若影若现,直叫人大呼过瘾。   其下细腰和小腹皆暴露在外,而长裙细又窄,这样细窄的长裙是不适合跳舞的,但她们的长裙在两边开了叉,直直开到了腰际,所以说这是长裙,还不如是两块布,靠着一根绳子系在腰上一样,可想而知,在她们跳舞的时候,大腿毕露,裙下香艳的风景简直挡都挡不住。   当然,这所谓的“裙下”,是什么都没穿的,所以这就是那些男人早早围在台下的原因。   跳舞?这里是青楼耶,跳舞怎么会是重头戏?   于是郡主娘娘,这算是自投罗网还是误入歧途?   当姑娘们差不多都脱光了,张纤也就傻了,就算她醉得再厉害,也不会脱自己的衣服玩儿啊。   可是台下那些□熏心的男人们是不依的,上了这台,只要是个女人都必须脱,他们围在台下,连跑,她都没法跑。   她只好祈求的看着台下的赵荻,而赵荻抱着双臂,微笑的看着她,做他一贯做的事,就是幸灾乐祸。   因张纤太过显眼,站在台子中央一动不动,周围的人开始用手拍桌子或者直接拍在台子上。   “脱!”   “脱!”   “快脱!”   张纤开始害怕了,她怕台下的人太激动冲上来扒她的衣裳,刚刚不过是借酒装疯,若是玩真的,她乃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当中宽衣解带。   张纤都快急哭了,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能看到她皱拢的眉头和焦急的眼神。   赵荻笑了起来,逗她也逗够了,这才大步上前,因他常常在这里出入,很多人都认识他,因此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大家看到,一贯风流不羁的景王爷旁若无人的登上了台,走到绯衣女子身边,在那女子的惊呼下,将之拦腰抱起,然后当众说了一句话。   “恐怕要逆各位的意了,她是本王的姬妾,得罪了。”   众人大悟,原来这女人是景王爷的姬妾,难怪装束都和这里的姑娘不一样。既然是景王爷的姬妾,便无人再敢调戏,任那景王爷抱着她下台,然后扬长而去。   张纤被赵荻抱着,自觉无脸见人,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又想,幸好她始终戴着面纱,幸好无人认出她,大概也没人能想到,高高在上的昭荣郡主,会跑到青楼里跳舞。   这样想着,又觉得有种隐蔽而放纵的快意。   赵荻抱着张纤出了门,他的马车正等候在外,他将张纤丢进车里,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这一进去,可不得了,张纤张牙舞爪对他又抓又挠,两个人扭打在了一团。   “我叫你看笑话,我叫你没安好心!”   “是你自己上去的,可怨不得本王。”到底赵荻力气大,终于按住了张纤的双手,他喘着粗气道:“本王不是将你带出来了么,你这丫头,总是这样过河拆桥!”   张纤被赵荻按在车底板上,双手又不能动弹,这野猫一样的姑娘,凭着一个不服输的狠劲儿,张嘴就朝赵荻的脖子上咬去。   马车的车厢里,顿时传出了一名男子的呼痛声,以及张纤快意的笑声。   ☆、70暗黑郡主   张纤猖狂得意,自然惹了赵大表哥无数眼刀,这货也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货,一口咬下去,含住了张纤的脖子。   含……?!   为什么是含?   赵大表哥是想狠狠咬的,奈何郡主娘娘的脖子太细,皮肤太嫩,到底没狠下心,一口下去,牙齿就不攒劲了,只是噌了噌,然后……舌尖,舌尖轻轻的刮了一下……也就是俗称的舔……舔……   张纤酒意微醺,肌肤泛红发烫,本就敏感,原本还在嬉闹,因这一下子,整个人僵住了,全部的感觉好像集中在了颈部,然后被无限放大,尤其赵荻呼吸的热气呼在她后颈窝,这让她觉得颈窝又热又潮,又酥又麻,这种感觉倒不说是十分难受,甚至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竟让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马车缓缓而行,车厢里一片安静,张纤躺在车里,赵荻压在她身上,她睁大了眼睛,瞪着上方的马车顶,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   车里光线很差,他们最多只能看到彼此的轮廓,也正因为如此,视觉被屏蔽,其他的感觉就敏锐了许多,张纤能听到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的细细铃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身边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音。   她不是傻子,知道这样代表什么,于是心中慢慢生出一股恐惧,而更让人恐惧的是,这让她感到很兴奋!   她不敢轻举妄动,虽是不动,但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香味,让同样僵持住的赵荻毫不觉察的加深了呼吸,一呼一吸之间,她的气息进入了他肺腑,这无疑是一件引火自焚的之举,让来自□,如一只无形的小手,一直勾挠到了他的心里。   终于,赵荻抬起了头,黑暗中与张纤四目相对,声音略沙哑的喃道:   “推开我……!”   “嗯?”   “我给你一次机会……推开我……”   赵荻一说话,酒气熏在了张纤脸上,她愣了一愣,然后挣扎了一下,却没有去推他。   为什么?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正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吗?   张纤忍不住怒道:“至少你要松开我的双手先!”原来方才赵荻要咬她的时候,就已经按压住了她的手腕,到现在仍然没松开。   说什么叫她推开他,装得无辜状,实际上说一套做一套。   赵荻闻言轻笑了起来,忽然道:“其实你说错了……”   “什么……什么错了?”   “姓陈的丫头,并非是所有男人都会喜欢的……你比她出色太多了。”赵荻俯身,凑到张纤耳边,轻声道:“只不过你太出色了,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够有勇气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   她说的话,似乎每一句他都记得,她说陈卿依这样的女子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去喜欢的,但他不这样认为。   他趁张纤不注意,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感受到身下人微微一抖,他呢喃低语:“……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为此难过。”   赵荻已经松开了张纤的手腕,但张纤没有注意到,她已然在思考赵荻的话,他说的话就像是滴在她心里的蜜糖,或者是令人沉沦的毒酒,总之,她想听他说下去。   “你想要的人,追不上你的脚步,这让你如此失望,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独饮的姿态,看上去那么落寞,令人心痛,有人辜负了你……但这不是你的错。”   他一直在旁观,他看得最清楚。   他说的这个人,可能是阿珏,也可能是其他人,也许有什么事情悄然发生,不为人知,但他仍看得出来,她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起逐渐暗淡,在一个如她这样骄傲坚强的女子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眼神,实在令人惋惜。   赵荻的手,抚上张纤的腰,四指相托,拇指在她轻软的衣料上轻轻摩挲,隔着衣料,她能感到他掌心的温度。   “美人在骨不在皮,我从未见过有谁如你一样美得张扬霸道,本就该如此,你的所有都是自己去努力争取的,这便是你最无人可及的地方,你才是那种真正用心在活着的人……”   “真的很美……”   张纤迷茫了,耳边动听的情话仿佛似成相识,是谁呢?谁曾打动过她那颗不可动摇的心?   ——因为你是那种真正用心在过日子的人……   张纤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忘记了什么,心里的悲伤本该早已沉寂,不知为何,此时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宛如经历了时间的酝酿,最终无法阻止的满溢而出,让她永远无法忘记,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被她丢失了,并且,永远,永远无法也回不了头了。   ——你本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是谁在跟她说话?   ——看着时光和景物流转,而你,始终一人……   不要说了!   ——让我来告诉你你有多么可怜……   够了,我不在乎!   ——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会在乎你,你以为你高高在上,实际上你一文不值,一无所有,你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更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你是一个可怜虫。   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迷蒙中,泪水流下,贴着张纤面颊的赵荻感到的湿润,讶异的抬起头看她。   “你……哭了?”   有些事顺其自然就会发生,但若真是令她如此痛苦,便是赵荻,也只能失望的放开她。   却不想,黑暗之中,张纤伸出了手,她触摸到了他的脸,手指微微颤抖,指腹抚摸着他脸上滚热的皮肤,指尖滑过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她看不清他,仿佛是在脑中勾勒谁的形象。   “不要说话……”   只听身下那人幽幽一叹,接着她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低低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嘶哑,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她舔了舔嘴唇,道:“今晚,我不想一个人,抱我……我想我们可以更惊世骇俗一点。”   惊了世骇了俗又何方?   她就是这样的人,不会改变,也改变不了了,就像她永远也无法成为更好的人了。   带着哀伤而决烈的放纵,张纤主动凑上前去,如刚刚赵荻对她做的那样,她学着他轻轻啃咬他的脖子,用牙齿噌他的皮肤,用舌尖挑逗他的触觉,并且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吮吸。   这样的挑逗也让赵荻欲罢不能,欲-望高涨,他手摩挲到了她的衣襟,想要解开她的衣裳,急切得不行,又因她的挑逗分了心思,最后连扯带撕终于解开了她的衣裳。   他们就如两只好不容易找到同伴的孤独的野兽,亲昵而激烈的互相亲吻啃咬着对方,恨不能将之骨为己骨,肉为己肉,身体发肤融于彼此,纠缠之中,张纤也去解他的衣裳,只是颇不得法,于是赵荻拉着她的手去解自己的腰带,然后甩开了外袍。   两个人陷入了一种疯狂状态,一切的束缚都让他们痛恨,他们很快几近赤-裸,张纤的一身皮肤柔滑而富有弹性,纤腰不盈一握,胸脯小巧可爱,每一分的肌肤都让赵荻神魂颠倒,流连忘返,他以掌覆于饱满处轻轻一捏,便令张纤低声惊呼出来。   赵荻松了手,用膝盖分开张纤的腿,抬身低头,用牙齿和舌尖去撩拨张纤小巧的胸部,张纤的手指抓着赵荻的肩膀,被逗的那两点坚-挺战栗,赵荻的手托在她的背部,抬起她的胸脯,脑袋整个埋于其中,以至于张纤反抗不得,任君采撷,娇喘连连,因紧张和亢奋,指甲不由的掐进赵荻肩膀上的肉里,或者带出一道道刮痕。   马车颠簸,赵荻索性跪坐了起来,将张纤抱起,把她的后背抵在车壁上,分开她的腿,使双腿缠绕着自己的腰,而此时他早已经成了燎原之势,蓄势待发,只因她还有些恐惧,才暂缓了下来,一边轻吻,啃咬,用舌尖撩拨她身上的敏感之处,一边将手滑到了她身-下。   就算张纤如何狂放,毕竟第一次也十分紧张,身子又僵住了,而他的指尖轻轻的在她肚脐处画圈,以一种狡猾缓慢渐行的方式放松她的警惕心。   张纤感到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慢慢下滑,下意识想要阻止,但他又将她抵紧了一些,不让她乱动。而后从她的肚脐,画着圈儿一般,终于滑到了隐蔽之处。   这时张纤已经瘫软无力 ,抱着赵荻的背部,将颈项垂于他的肩膀上,两人上半身已经紧紧贴合在一起,她的身子完全靠他支持。   赵荻也确实够狠,之前将张纤修长的双腿拉开,使之缠绕自己的腰部,便以一种她无法逃避的姿势,让他能进展得更加顺利,他以指尖轻柔缓慢撩拨早已润泽的地方,两人的情绪高炽,心有灵犀,十分契合,故而能将初次的张纤带动到这一步,然而关键的一步,尚要靠他来主导。   因她的身体太敏感,从未收到侵犯的地方被他玩弄,自然羞恼,可是感觉又那么强烈,双腿被强制打开,于是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那处中间好似空虚了一道缝隙,就如饥饿的猛兽,有一个填满不得,又十分想之充盈的胃口。   赵荻初而以指尖试探,张纤伏在他身上喘息,他渐渐深入,她便抬起腰想要逃避,于是他以另一只手控住她的腰,侧头轻轻吻着她,安抚她的情绪,而这只手的指尖,毫不松懈,缓行缓出。   对于初次而言,这算是极大的刺激了,许是因为都是黑暗中进行,张纤渐渐也没羞没臊了起来,身体习惯了这样的刺激,慢慢体会到了异样的欢愉,她将颈项仰起,那姿态宛若汲水后引项而歌的天鹅,她的呻吟给赵荻带来了莫大的鼓舞,而她身子已经能随着他的节奏配合。   赵荻以点圈探试到二指抚抽,玩尽了手段,也让张纤整个放纵松弛了下来,湿滑有度,润泽异常。忍到如今,方才尽显手段,趁其麻痹大意之时,快速退出,以身带入。   不得不说,关于找准重点这事上面,他乃是做得不错的,黑暗之中凭着手感,亦能一击必中,深入浅出。   于是不经意之间,张纤的湿滑敏感,便被饱胀微痛的感觉替代,此时已经吞了他大半。   赵荻动了动,张纤更痛了,咬了咬他的肩膀,他便耐着性子轻缓了一些,不过到底忍了太久,又如何把持得住,不一会儿又原形毕露,加上马车行路,时有颠簸,要控制轻重缓急也不易,而但凡张纤呼痛,就开始咬他,越痛就越咬。   那赵荻也已经出了汗,双手托住张纤的腰一迎一送,他之前已经忍到了极处,这会儿肩上吃痛,心里有些急躁,便故意不肯放轻,谁知这两人都不是轻易服输的,一个越咬越重,一个越来越急进。   这两人真乃一对造化,这种关口,竟然开始相互折磨,可更造化的是,咬着咬着,痛着痛着,竟然两人同时产生了强烈快感,真乃痛并快乐着……果真是人生的真谛在于相互折磨不成?   所谓越放纵便越快乐,两人凭着欲望狠狠的纠缠在一起,抛弃了一切理智和思考,契合着对方的身体,欢愉着自己,就像是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住他们了……   ……   马车里面香艳非凡,可苦了外头的车夫,话说车夫乃是赵荻心腹,自家的主子自然了解,原本是送郡主娘娘去换衣裳,然后送回长公主府。   里头的动静听得他心惊肉跳,也知道如今的光景是哪里都不能去了,偏偏王爷又不发话,只好调转马车,围着太明湖人迹罕至的地方绕圈跑了。   明月夜,马车缓缓。   行路难,车夫更难。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感谢各位的回帖,大家的支持对某黑真的很重要,某黑现在在爬季榜~有时候没有回复,是因为没有更新怕冒头被大家催更……呃……嘿嘿……嘿嘿……请大家原谅则个~(赶紧换话题)   让某黑仰天狂笑个先,谁说我不会写H~~~~~~看吧,满满一章~~~满满的!!大家不是要吃肉吗?哈哈,吃吧,腻味了吧~~~   不过……低头对手指,某黑的表姐会看文的……还有同学和同事在等完结呢……555555果断没脸见人了……某黑平时那宛若少女(有人信吗?- -)一般清纯的形象啊~~~   ☆、71暗黑郡主   赵荻做了一个春-梦,一个很要命的春-梦。   在一片昏暗之中,他和一名女子恩爱缠绵,两具□的身体就像是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恨不能将彼之骨肉融于己之骨肉,然后一齐化为水,或者磨灭为齑粉才好。   他如入了魔一般沉沦,不知是谁的黑发在他手中流散,谁的温柔在他身下妩媚夺魂。   当滚热的皮肤上溢出水润的汗珠,他握着她那水滑纤腰,她昂首宛若引吭歌而的天鹅,绽放着最惑人的姿态。   他们同登巅峰的殿堂,他渐渐看清了她的模样,为何她神情这般哀婉,眉眼这样哀伤?   她的脸为何又这样熟悉?   阿纤!   赵荻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而更难堪的是,他下-身酸弛,已经湿稠一片。   赵荻惊异了,他竟然在梦中……这种事在他知晓人事便不曾有过,他乃花丛中的老手,阅历丰富,如今竟然因为做春-梦而无法自控。   可是想起那个梦……想起那梦,那种如同附体一般亢奋刺激感便又回来了。   外面等候的邓公公听到里面的动静,便知王爷已经醒了,领着侍婢进来侍奉,这些太监侍女在赵荻眼里就只是伺候人的,见他们进来,也不避讳,只说了一句:“侍奉本王沐浴更衣。”就陷入了呆滞状。   王爷沐浴,这些侍女是侍奉惯了的,处变不惊的给他褪去衣裤,当衣裳掀起,仍然处于浑噩之中赵荻突然察觉侍女匆忙扫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和后背。   他狐疑着扭头,虽然看不见自己后背上的抓痕,却能看到肩膀上的咬痕,然后一愣。   这清晰可见的咬痕,如同一道闪电打过来,让昨晚马车中发生的一幕幕片段在他脑海里重新被记起。   那绝对不是梦!是真的!他和阿纤……   ……   张纤躺在塌上不愿意起来,她当然不会跟赵荻似的,做一场春梦就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不过那种逃避心理是一样的,只觉得荒唐,太荒唐。   因她懒恹恹的赖在塌上,被长公主知道了,特地过来看了看,见女儿面色潮红,却没精打采,说是喉咙不舒服脖子上还缠着一块巾子,便当她是病了,要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张纤这些时日都不对劲,而太子和馥雅郡主的事也定下来了,很快便要发诏书,那位姑娘得太子青睐,怕不止良娣的造化了,钦天监那边正在推算日子,故而长公主自然认为这就是她消沉的缘故。   自从她逼着女儿赶走呼烈儿,女儿虽然没有怨言,但有事也不爱跟她多说了,因此赵荻过来开解张纤,是得到长公主的首肯的。   昨天张纤回来得晚,一回来便歇下了,长公主也没有立时过来,因而完全不知道发生的事情。   丹寇是昨日跟着她出门的,只是在她换了衣裳之后被留在了裁缝铺,还嘱咐其不可乱跑,在那处等候,所以唯一能窥出一丝端倪的便是丹寇,不过有了青娥的前车之鉴,丹寇又怎敢到处乱说?   当事的俩人则更不会乱说了,这事竟然就被瞒了下来。   张纤歪在塌上,她自己的事情最清楚不过,见母亲要去请御医,忙拦住,道:“女儿不过是昨日吹了风,略有些不爽利,倒不是大事,母亲若要请太医,旁的人女儿才不给看,除非是太医署的周行之周太医,女儿才给看的。”   长公主笑道:“这还有挑太医的?能进宫的哪位太医不是真才实学?偏你还挑?”   “这位老太医医德好,为人和善,说话又仔细,我最不耐烦那些年轻气傲的太医,要看自然是寻一位德行好的老太医了。”张纤道。   长公主不知女儿这又是哪一出,不过也依她了,只要她高兴罢。   张纤自有计较,懒懒的在塌上看了会儿闲书,就听有人来报,周太医领了命,这会儿正过来了。   方才换了衣裳,又等了会儿,外头有人来报,紫宸领着周太医进了门。   这周太医四十多五十岁了,身材清瘦,胡子花白,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青蓝色官袍,脚穿青云纹布靴,身后跟着一童子,童子身上背着药箱。   周太医进来,先给昭荣郡主进了半礼,却久久不见回应,须知他们太医,品级虽不高,在外却是极受敬重,倒是这位老太医心态平和,身后那位小童已露出不忿之意。   没得搭理,周太医抬头一看,那位郡主娘娘,正靠在榻上,手抱一方梳妆盒,对着妆盒内镶嵌的小镜自赏呢。   郡主娘娘自赏之余,瞥了一眼,见周太医正看她,便从妆盒里摸出一方丝帕,然后关了妆盒,以帕子掩在口便,佯装咳嗽了两声,道:“周太医免礼。”   周太医站直了,自行过来坐下,一边着手示意小童取出问诊的小枕等物摆放好,一边道:“不知郡主有何不适,还请告知老朽。”   “却有些难言之症……紫宸,你带这位小医童出去用茶,丹寇,本郡主要和周太医说说病情,你在外面守着。”张纤道。   那太医在宫里侵染多年,见状便知这位郡主有不好言明之事,对那小童点点头,紫宸和丹寇便带着小童出去了。   “得罪,还请郡主将手腕方于小枕之上,老朽也好为郡主请脉。”   张纤一笑,并不理他,反而将手上的丝帕展开,问:“周太医,这丝帕上的笔迹,太医可还认得?”   周太医一看,那丝帕乃是宫制,颜色陈旧,按说这位郡主娘娘得天独厚,应该不会用旧物,再细细看那帕子上的笔迹款,猛然一震。   话说昭荣郡主没什么别的爱好,自幼便是喜欢挖掘和埋藏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五岁那一年,将尿湿的床单塞进铜壶里;   六岁那年,裕荣公主心爱的小兔的尸体埋藏在树下;   七岁那年,她偷走了淑兰殿宫女和侍卫定情的丝帕……   “如果没有记错,令郎如今已是侍卫佐领了罢,想必日后前途无量,有子若此,本郡主真心是替周太医感到高兴……”张纤以那方旧丝帕,掩嘴轻笑,好似真的很开心一般。   那丝帕乃是宫制,其上绣着双飞燕,上面又给人提了两句情诗,帕子角儿上绣着一个燕字。   “对了,听说令郎有一表妹,原本在淑兰殿当差,后来得了圣眷,因名字中有个燕字,故而受封燕美人,说来周太医家里,真乃好大的福分啊。”   当年被她撞破偷情的,便正是这两人,她顺手,连人家的定情信物也偷走了。   周太医为人方正,处事严谨,从不沾惹是非派系,便是在宫里太医署水那么深的地方,也多年屹立不倒,若说唯一有亏的,便是他的儿子和燕美人曾经的过往。   后来在他的干涉下,那两人断了联系,为此父子俩差点反目成仇,直到后来圣上酒后临幸了当时还是侍女的燕美人,还给她蒙混过关,纳入了后宫之中,他儿子才真正死心。   时隔多年,以为这段风波早已过去,不想今日却被昭荣郡主道破,甚至还存有物证,周太医一阵眼晕,想到一家老小的性命将毁于此,只恨当年为什么不打死这个孽子。   “本郡主也就不绕圈子了,本郡主若想害你全家,早就把此事捅破出去,你也就不用在这里了,不过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本郡主一向没什么兴趣,我找你来,自然是要你帮我做件事。”   周太医虽然他乃方正之人,可一家老小的性命全握在这位郡主娘娘手上,闻言也就强打精神,道:“不知……不知郡主有何差遣。”   “你也不用担心,本郡主知道你们太医,最怕的就是有人叫你们下毒害人,本郡主的要求很简单,只求一味药,后宫之中,皇帝宠幸妃子之后,若不想其诞下子嗣,便会令人以一丹药,化水服之,那一味丹药,叫什么来着?”   身为太医,最忌讳的就是在药物中下毒害人,时有太医牵扯进后宫争斗,一旦被人拿住,那也是全家的杀身之祸,听到说只求一味药,周太医的三魂七魄,又回了两魂三魄。   “避子丹……房事后以此丹化水服之,可使妇人不孕。”   “对身体可有损伤?”   “损伤不大,并不会因此永久不孕。”周太医已经嗅出了味道,若郡主娘娘求的是此药,那么究竟是自己用,或者是用在别人身上?但他不敢多问。   “甚好,本郡主求此药,你看,周太医,本郡主并非不好打交道之人,你若保守我的秘密,我自然也会保守你的秘密。”张纤打开妆盒,将帕子塞了进去,笑眯眯的道。   “你研好之后,今天之内亲自给我送来,本郡主保证,令郎的前途一定无量,长命百岁呢。”   领会了郡主娘娘的意思,周太医应了,他一直盯着张纤的妆盒,看样子很想将帕子要回去,张纤只作没看到,又嘱他随便写了个调养的方子,好向长公主交代,就叫他离开了。   待周太医走后,张纤的脸色垮了下来,恹恹的打开梳妆盒,拎起丝帕摆了摆,丢到一边去,对着小镜里的人幽幽一叹:“哎,看来我果真是个坏人。”   威胁恐吓轻车熟路,能好得起来么?   下午,周太医便送药过来,都以为是补气补血的药,谁会知道他兜里揣着避子丹呢。   遣下他人,周太医掏出一个锦囊交给张纤,张纤取出一枚丹药,当着周太医的面叫丹寇端来一碗热水,化开之后着丹寇服下。   周太医见了,便知道是怕他动手脚,冷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丹寇试药之后,半晌无恙,张纤笑着告了罪,差人送走太医,赏钱自然不会吝啬,回头又化了一碗汤药,自己服用。   这年头,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想要避人耳目的弄到这样的药,并不容易,尤其是张纤这样身份的人,便是侍女出去采买,都有可能被人撞见。   心里的大石落下,张纤冷笑,一时荒唐也就罢了,她才不要给赵荻生娃娃,再说以她的手段,便是出了这茬子事,以为只有破罐破摔就实在太小瞧她了。   和赵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张纤打了个寒颤,想都不敢去想,虽然不能不承认,昨天晚上……如果只从……身体方面来说……可能他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可以算作优点了,但她也是一个注重精神层面的人,不想变得跟他一样不堪。   那一方,赵荻浑浑噩噩又心心念念,这一边,张纤已然只当做了一时荒唐,甚至想到了补救措施。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张纤又恹恹起来,对风而叹,对镜伤心,想到自己贵为郡主,实乃太过坎坷,情深意重的呼烈儿被她逼走;中意多年的太子却对别人情真意切;多次阴谋陷害只是为她人做嫁衣;太子妃的梦想破碎,引人笑柄;一时放纵,又失身给了一个极其恶劣的人。   她的人生总是在已经一团糟的时候发现,她还能更糟一点。   她真是一个糟透了的女人,张纤难过的瘪了瘪嘴,把丹寇喊进来,以西子捧心的姿态,自怨自怜而又抑扬顿挫的道:“丹寇,给我收拾收拾,本郡主决定了,我要去静月庵带发修行,潜心向佛,以洗刷我通身的罪孽。”   “郡主——”丹寇自然大惊失色。   “够了,不要说了。”张纤抬手,扭过头去,神色哀婉:“本郡主已经决定了,不要阻止本郡主一颗向佛之心。”   ……当然,她对长公主的说辞不是这样的。   “以退为进啊母亲!难道要我在城里等着馥雅郡主当上太子妃的诏书下来,然后让所有人看我笑话吗?”   “我当然会潜心向佛——至少在事情平静之前吧。”   “我才不管太子怎么想,就是要他内疚才好呢,母亲您若是见到他,记得暗示一下,要不然明示也可以,我就是被他们这一对狗男女逼成这样的!”   昭荣郡主一颗拳拳向佛之心,情深意切,天地可表,所以,也就是说……佛门这次躺枪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neya,虽然你说是按错了。。。然后不小心。。。手抖了几下。。。   这件事告诉我们,关键时候,别抖。。。   ☆、72暗黑郡主   安阳城外丹霞山,山上有一尼姑庵,便是静月庵。   双丹一脉,一枫一霞,丹凤山有白露寺,丹霞山上便有静月庵,不过不同于白露寺的孤高隐世,静月庵广结善缘,因曾有太妃于此剃度出家,因此香火不衰,颇得一些权贵夫人的推崇。   说起来,此庵得长公主常年捐赠,与庵主惠净师太也是旧识。   这一日,静月庵前停了车马,两位年轻侍女扶下来一位眉清目秀,容貌娇美的姑娘,那姑娘气度不俗,得庵主亲自接待,并将其及仆从安排进了南面小院居士馆内,此女便是长公主之女,传说中差点成为太子妃的昭荣郡主张纤是也。   静月庵,殿内已经清场,高耸的佛像面前,只跪着一名年轻的女子。   “我佛慈悲。”巍巍佛像面前,张纤只是芸芸众生之中渺小的一人,面对浩然之气,她心灵仿佛收到了净化和洗涤,脱去了素日的骄狂,以双手合十,虔诚的向佛祖忏悔自己的罪孽:   “信女张纤,自知罪孽深重。”她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桩一桩的忏悔:   “我曾经纵奴行凶,害人性命……不过,那人罪大恶极,也算死有余辜。”   “……也曾经陷害他人,毁其名誉,断其前程……不过,哎,也没有成功罢。”听起来似乎有点小小的遗憾。   “好吧,我好像和一名……男子……有私情,嗯……这个,您懂的,也就不细说了,反正他离开了。”   “然后,多次威胁恐吓他人……并且和另一名男子发生了……呃,也就是做了露水夫妻,不过,我对他没有感情的,只是把他当自己哥哥一样……”和自己的哥哥做露水夫妻?郡主娘娘的神逻辑啊。   郡主娘娘也想尽量说的委婉一点,遗憾的道:“以后,我可能还会隐瞒这件事情,再嫁给其他人……”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是佛祖啊,人家还小,还是个小女孩,难免会犯错,您会原谅我吧?”郡主娘娘满脸期待的盯着佛像。   “佛祖俯视众生,一定不会揪住这些事不放,要是不说话的话,我就当您原谅我了,人家心里也很纠结,一个人默默背负这些,压力真的很大啊。”   佛祖无言,郡主娘娘欣喜的正准备起身,突然“啪”一声,上面掉下一块粘土,正好掉在娘娘的面前。   张纤一愣,抬头一看,刚刚还好好的佛像面颊上,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如何,竟然裂了一道细纹,脱下了一块粘土,便是落在张纤面前那块。   原本宁静祥和慈眉善目的佛像,顿时因此而显得有些怒目狰狞。   张纤看了半天,这是什么意思?   “丹寇!紫宸!”张纤看着佛像,高声喊了两遍,外面守着的丹寇和紫宸才听见了急急进来。   进来一看,都傻了,佛像无故而损,偏偏又是郡主拜佛的时候,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去,给我吧庵主找来!”张纤眯了眯眼,横眼看了她们一眼,冷道。   紫宸连忙便去了,一会儿就引着庵主惠净师太过来。   惠净师太来看到佛像的粘土脱落,也很吃惊,只听郡主娘娘道:“师太,你们是怎么搞的,这佛像年久失修都没有人管吗?”   “呃,这个……”   “这样吧,没人管本郡主管,你叫人把这一块粘土给我粘回去,然后重新给这佛像塑一个金身!”郡主娘娘咬牙切齿,手一挥,令侍女丹寇奉上千两银票。   再看她得意洋洋的看着那一尊佛像,仿佛在说,哼,我让你再掉!   紫宸:“……”   丹寇:“……”   还是惠净师太老成持重,处变不惊,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将银票纳入袖中,道:“郡主向佛之心虔诚,与佛有缘,可喜可贺。”   佛像:……   话说,郡主娘娘入了静月庵带发修行,接着当朝太子的婚事也公布了,钦天监拟定三个月后的婚期,馥雅郡主成了整个安阳城最令人羡慕的准嫁娘。   于是大家都说,太子妃之争果然非比寻常,这馥雅郡主扮猪吃老虎,那么张扬的昭荣郡主,也给她生生逼出了家。   张纤倒是赚了一些同情,也没人再说她什么了,话题仍是围绕在了馥雅郡主身上,短短时日,靖安侯之女匆忙离开,昭荣郡主被逼进了尼姑庵,最后的胜利者居然是一脸无辜状的馥雅郡主,人人都爱八卦,已经流传了许多版本,甚至有说,当初赵小姐也是入了太子的眼的,不过还未成事,就给馥雅郡主生生掐断了生机。   这些已经和张纤无关了,而因她影响最大的,却是另一人,景王赵荻。   景王爷病了,别看他好像还生龙活虎,景王府招了很多太医进府是不争的事实,不过那些太医出来,一个个咬紧牙关,不肯吐露病情半句。   不知怎么就有风声传出来:景王爷不举了。   纵欲过度,肾亏伤身啊,年纪大的人就以此教育年轻人,宁可七天一次,不可七次一天,不然,啧啧,看人家景王爷,年纪轻轻就……   但实际上赵荻冤枉啊,他有苦难言,他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各方面功能都很正常,问题出在,他不是不举,而是,而是“举”太过了。   晚上一睡着,就开始做梦,春-梦这种事,男人都做过,偶尔一下挺神清气爽的,问题是奈何天天做就叫人吃不消了,尤其是梦中还有反映,反映还特大,当然也爽了,可是怎么受得了天天那么爽!   还是一个人自爽!对,他连女人都不需要!   天天这样……也变成了纵欲过度,一连近半月,也不思女色了,只想好好休息,可是一到晚上,还得接着自爽,这就有点儿悲惨了,长久下去,人岂不要掏空了?   这种隐疾,当然不能对外人说,招了一些太医,全都没用,后来归为一句话:王爷,心病还须心药医,能谈谈您梦里头的事吗?是什么时候开始梦的?发生什么造成的?梦里的女人是真实的吗?大家都是男人,说出来无所谓的啦……   景王爷脸色一变,把太医都赶走了,当然,赶走之前还威胁了一番,不准说出去,不然本王跟你们没完!   直到某天遇上一个游方神医,景王爷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怎知那神医果然有两把刷子,问了病情和往日用了些什么药,就果断进入主题了。   “王爷,倒也不是那些太医不顶用,您这病不大好治,万一药重了,给留下什么后遗症可难办,因而还是以调理为主,难怪见效慢。”   赵荻想想,倒也是。   “王爷,您给我说说做的是什么样子的梦?”   赵荻见也没旁人,就说了:“还能什么梦?别的梦能让本王成这样?”   神医见他面色泛白,眼眶微陷,如今是还年轻熬得住,那些太医开的调养法子也得宜,但长久下去,这头补的还没那边泄得厉害,也不是办法。   “那么王爷有没试过睡觉之前放松,或者是累极而睡?人累了啊,自然也就睡稳了。”   “都试过,本王把自己折腾累了,也无用,多招了几个姬妾先云雨几番,结果还是无用,弄得本王更加辛苦。”赵荻叹了口气,握拳垂了垂自己的额头,一副深受其苦的模样。   “那么敢问王爷,每日都是重复同样的梦么?”   一说那个梦,景王爷的神色就变得极其古怪了:“呃,不是……”   这梦还会神展开,自动生成,什么水边啊,林中啊,各种姿态啊,那些荒谬的从未发生的事情,在梦中活色生香的展开……   “每次梦见的是不同的女子么?”   “呃,不是……是同一个人。”每次被人家小心翼翼的问,景王爷也很苦恼啊,本着治病要紧的原则,也就都说了。   “是这样的,半月前有一次,我遇见了一名女子,然后……发生了……就那些男女之事嘛,从那之后就开始这样了,日日梦见她,做这样的梦。”   “那王爷有没有再见她?”   “……没有。”   “为什么不见一见呢?”神医的话一问,顿时就见景王爷的脸黑了下来,手放在面前的桌案上,手指无意识的叩击桌面,似乎有些烦躁。   “王爷,这对您的病情很关键。”神医又道。   赵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段莫名的话: “本王还没想好……也不能……她好像不愿意见我……总之……”   他去找过她,第一次她闭门不见,第二次就去了尼姑庵,叫他怎么办?!   这医神也是通透之人,见景王爷的神色和态度,八成也就知道,这女子不是王爷轻易就能得到的,以他的身份都不可得,必然不是普通女子,听闻这位王爷私德不休,又好女色,连有妇之夫都不放过,既然如此,那么这人是谁,神医也就不想知道了,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啊。   “王爷,请直言,半月前的那一次在王爷看来,各中滋味如何?”   赵荻想了想:“甚好。”   神医摸了摸胡子:“如何好?”   “滋味无穷。”赵荻这人比较放得开,这方面倒没什么掩饰,说着仿佛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笑意,神态颇有些回味,说起来,那次十分尽兴,这种事是双方的,他觉得好,想必她也不会觉得不好,这方面他是有信心的。   神医见状,了然道:“如此,这问题的根子,八成便在这女子身上。”   “为何?”   神医接着摸胡子,看上去高深莫测的道:“王爷看老夫说得对不对,其实男欢女爱,皆乃人之常情,在我们医者的眼里看来,不足为奇,乃人之本欲罢了,相信那个女子带给王爷的印象很深,又太过愉悦,但同时王爷本身又很排斥这种感觉……”   赵荻云山雾绕,没听明白,神医见状,就给他打了个比方。   他与景王爷面对面,两人中间的案上,正好摆放着一碟酥,那神医从中取了一块,放在案上,道:   “如一块糕点,王爷心里认为,自己是不该吃的,然而偶然又尝了一口,感觉滋味实在可口得紧,但心里仍然认为自己不该去吃,认为不该去吃不代表不想去吃,于是一边心里想吃,一边又克制自己,越是想吃,越是克制,越是克制,又越是想吃……结果就变得很纠结了,王爷请凭心而论,是否心里对那天的事念念不忘,同时又懊恼自己这样?”   这下子赵荻的脸色变得古怪莫名了,先是隐隐有些恼怒,随后冷静了下来,接着开始纠结,最后叹了口气,一拍桌案:“算你说得不差!可是该如何是好?”   “王爷,心病还须心药医,老朽建议您再去会一会那女子,解铃还需系铃人,也许再欢好一场,这病就痊愈了。”   “再……一场?”赵荻听明白了神医是意思,不可思议的道。   老实说,那天的事情是个意外,阿纤不比旁人,又是姑母的女儿,若是姑母知道他引诱了阿纤,一定不会原谅他的。   他是男人无所谓,只要阿纤愿意,反正他的王妃之位空置,奈何那丫头现在连见都不愿意见她,还躲到尼姑庵去了,别的女子也没有她这样的,以她的性子,还不知会如何呢,真让他愁肠百结。   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怎么才能和她“再来一场”?   “男人嘛,越是得不到或者不可以得到才越是放在心里,予取予求相反一会儿就忘了。”神医感叹道。   “可是……”赵荻继续纠结。   “王爷您现在是否十分紧张兴奋但又很纠结排斥?”   “……果然是神医……”   这跟神医无关,根本就是他激动的满脸通红但是神色异常纠结好不好。   神医又摸了摸胡子,道:“心病就是这样产生的,王爷,恕老夫直言,您若是坦然一些,也不至于……总之,现在要治愈您不过两种方法,第一,我下药使您不举,但可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第二,您去找那个女子再欢好一场,二者选一,您自己决定吧……”   话虽这么说,但这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可是神医,万一就算再欢好一次,也不成呢?”赵荻未免心有忐忑。   “没关系,那就欢好两次,三次,到不再梦她为止。”   “……”   虽然神医未免有点儿神棍的嫌疑,事到如今,景王爷还能如何呢?在经过又一夜的自爽之后,第二天一早,可怜的景王爷就急急忙忙出城,直奔丹霞山去了。   他在一路上做好心理建设,想好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后适当的来点挑逗和引诱,他知道女子都爱收到人家的馈赠,另外还带了一对神态可掬,价值连城的白琼玉兔雕打算送给她把玩讨她喜欢,当他到了静月庵,被人引进了南院的居士馆之后,他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魂牵梦绕的……费沂?!   嗯?今年的殿试御笔钦点探花费家大公子费沂?!   是的,费家大公子费沂,长公主默许的郡马优质备胎,正端直的和昭荣郡主对面而坐,品茶论佛,详谈甚欢。   两人见闯进来一人,张纤抬头望了他一眼,瘪了瘪嘴。   费公子彬彬有礼的站了起来,对景王行礼。   赵荻直直的看着他,一边抖着手,一边指向他,扭头对张纤质问道:“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   话当年。   说起费家大公子,见过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这位士族公子,不论相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不俗,从来士族子弟多纨绔,偏偏他硬是苦读十年,凭着自己的真本事,于今年殿试被圣上钦点为探花。   没有人怀疑,这位士族出身的探花爷,将会有怎样的锦绣前程,而且还有一点的是,他至今尚未娶妻,不止尚未娶妻,连定亲都没有。   这样的优质男子,怎不令安阳城的岳母们疯狂,趋之若鹜。   但是,他为什么至今未娶,也未定亲呢?这里头,很有些缘故呢。   话当年。   当年,费家大公子还只是个小孩子,作为费家第三代长男,跟随父亲来安阳城给长公主拜寿,因他谈吐清晰,聪明伶俐,很得长公主喜欢,当时亲戚们聚在一起,也无外人,长公主便当着大家笑言。   “乖孩子,来本宫这里,真乖。”长公主摸了摸小费公子的脑袋,笑眯眯的问:“本宫有一女,名阿纤,沂儿,本宫看你不错,以后阿纤给你做媳妇,你愿意吗?”   其实长公主也不过说得玩笑话罢了,见小孩子可爱,不禁逗一逗,且不独小费公子被她逗过。   其中小太子的反应最好玩,眨巴着眼睛说,阿纤说了,她比我大,就不能给我当媳妇,必定年纪小的当媳妇的,姑母,我……我不想当媳妇呜哇……   而大皇子的反应最无趣,用眼睛看了在一边给太子递帕子擦眼泪的阿纤,一脸嫌弃。   这回问到了这位小费公子的头上,他竟是皱眉思索了片刻,才认真的答道:好。   看他的样子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旁边的大人都笑了,连他的父亲都笑骂他,小小年纪,玩笑话儿也分不出来,也不怕折辱了郡主。   这事儿大家笑过便是算了,以后也无人提起,但小费公子还记得,只是怕人笑话,又说他折辱了郡主,便不敢提了。   却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件事慢慢的从莫须有,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73暗黑郡主   作为一位公主,赵清绝对是毋庸置疑的,作为一位母亲,她也一直想要当好这个角色,尽管,她的母爱略有一些霸气。   少年人,难免有些锐气,何况是张纤,她也不是一个好管教的女儿。但往往最后事情的发展,证实了长公主的决定,总是对的。   这位未雨绸缪的母亲,看透了一切本质,没有盲目的支持女儿,却为她安排好了退路,比如费沂。   她的女儿,即使当不上太子妃,断也不会少她半分荣华富贵,而这个费沂,则是她为女儿挑选的郡马人选之一,不论是出身、性格、立场,必将能包容她的一切。   对于长公主流露出的意向或者“玩笑”,费家人既不敢认真,又不敢不认真,因此费沂的亲事,才一再被耽搁了下来。   所以,当张纤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的未来的时候,这位费家公子,只能等待着被她选择。   或许不公平,但作为费家长子嫡孙,这是他应有的责任和觉悟……或者说,是宿命。在当日长公主将昭荣郡主送去建安的时候,费沂就明白这些了。   张纤在静月庵带发修行,长公主却也怕女儿修着修迷了心窍,万一弄假成真了,再说也要给她一个台阶下,才暗示新晋探花郎费大公子去开解女儿。   费沂年轻沉稳,品行坚毅,张纤对他的印象素来都是极好的,人家前来探望,又怎不会以礼相待,摆了茶果,两人闲谈起来。   一个是当今探花,谈吐自然不俗,一个是生为郡主,各方面都有造诣,两人说得到一起去,相谈倒也甚欢,就连一旁的丹寇、紫宸看着,也觉这两人是男才女貌,赏心悦目,十分登对。   便在气氛和睦之际,不速之客闯入,抬头一见费沂,就指着他质问张纤:“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好吧,祥和的氛围被打破,就如美好的画卷里突兀了一笔那么违和,这位大皇子殿下,真乃是第一煞风景之人。   费公子这时已经起身执礼相见,张纤也站起身来,一步向前,挡在费公子身前,反问:“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赵荻哼了一声,一甩袖,背过身去,微微昂起下巴,道:“本王是来拜佛的,听闻你在此,勉为其难过来看看。”   对,静月庵是供奉佛祖菩萨的地方,凭什么他不能来?   张纤冷笑:“那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你还没说,这个人怎么在这里!”   “人家可比你有心多了。”张纤白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道:“人家是特意来探望本郡主的。”注意重点音:特——意——   “哼,佛门清净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好意思,费探花,劳你有心惦记了,既然探望完了,为何还不离去?”赵荻转过来,以不善的语气对费沂道。   孤男寡女?丹寇和紫宸两人当然被自动忽略了。   “……”费沂感到大皇子殿下这敌意实在是来得莫名。   “你又为何还不离去?又是凭何身份站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凭本王是你的表哥!表妹——”赵荻眼睛眯了眯,又改口道:“……哼哼,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本王不是来拜佛的,是姑母叫本王过来探望你的,姑母不放心你,才嘱咐本王过来看看你,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本王这里站半天了,也不请入座,也不奉茶,果然入了佛门清净地,连半点世俗间的礼节都忘记了么?”   说罢,赵荻自己入座,且就是刚刚张纤坐的主位,这屋子里他的身份最高,坐主位也是应当应份,他一坐下,一旁被忽略的丹寇、紫宸连忙奉茶。   很好,抬出了姑母这个挡箭牌,张纤果然无话可说,只继续冷笑,背过身,不去看他。   但是严格说起来,这位费公子也算是张纤的表哥,而且不严格的说,他才是长公主派来的那一个,这,呃……   “费探花,姑母有几句叮嘱托本王带给阿纤,你看你若没什么事的话……”抢了主动权之后的大皇子殿下,果断下起了逐客令。   走,或者不走,费沂决定之前,抬眼看了一眼张纤。   不论是大皇子,或者是张纤,两人的身份皆高于他,就算他有心不走,能开口留下他的,也只有这位郡主,只要她说一句“他不必离开,有什么话可以当着他来说。”   只要她开口,他就一定会留下。   但是张纤脸侧向一侧,没有看他,也没有开口。   “你还有什么事吗?”赵荻嘲讽的问。   费沂叹了叹,摇头道:“费某告辞。”然后也不等送客,自行离去了。   张纤方才恍惚了一会儿,便是猜测赵荻的来意,她自然不信他的说辞,但听到他要将费沂遣走和自己说话,不由就想到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那天之后,她自己也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自处,因而不肯见他,还躲到了尼姑庵求个清净,如今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也该和他达成共识才是。   心念一转,费沂离开她也没有阻拦,待到他走,又嘱咐紫宸去送,丹寇在外守着,不必放人进来。   “说罢,你找我干嘛。”张纤也坐,便坐在刚刚费沂坐的位置,两人正好相对。   费沂临走的那一眼,赵荻看到了,张纤没有留他,不免心情大好,捏起方才张纤喝过的茶盏,放在鼻息下一嗅,神色暧昧的道:“那天晚上……”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张纤挑眉。   “是吗?”赵荻抬眼轻笑,一双眸子盯着张纤,双手捧起茶盏,将她饮过的茶水送到唇下,缓缓的饮了一口,然后问:“你扪心自问,那晚你不快活?”   “……”   “可是你兴奋得把本王的背都抓烂了……”赵荻放下茶盏,伸手去捉张纤的手,被她厌恶的躲开,只抓到了她的衣袖。   张纤恼着,想要从他手中拽出袖子,却被他牢牢的抓着。   “不要不承认了,那一晚,我们都很快活,不管我们多么想否认,都没有办法否认,我不信,这些时日,你就半点没有回味过……”   “够了,不要说了!”张纤终究还是个姑娘,羞愧得满面通红,这种事情做也就做了,哪里还好说出嘴来。   赵荻却注意到,她没有否认,这是否就表示自己说对了?这样想着,不由激动起来:“我就知道,你必然也是欢喜的。”   赵荻趁机,一手扯着她的袖子,一手捉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牢牢握住,拇指朝上,四指托起,放到自己唇下,用他的嘴唇,若有若无的挑逗她手背上的皮肤。   “我每一闭上眼,仿佛还身处哪个黑暗幽闭的车厢里,和你不顾一切的痴缠在一起……”赵荻的声音沙哑,回忆着那次的事情,不觉动了几分情-欲。   “你在我身下战栗,连喘息都透着情-欲,既然你和我一样,都能从中感到快乐,为什么我们不……”   这就是张纤必须忏悔的,她咬着下唇,心绪有些紊乱,随着赵荻的声音她想起了一些片段,不可置否的是,他说得不错,她没有忘记那种感觉,甚至她被自己惊吓到了。   “为什么我们不再来一次呢?”赵荻这位风月老手,已然从张纤的反应判断出她也受到了吸引,他面露微笑,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不亏你,毕竟我是你第一个男人,我该负责的,便以景王王妃之位虚席以待,只要你,肯再跟我欢好一场,你说……好不好?”   果然,张纤兴奋(?)的颤抖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朱唇轻启,道:“赵荻……”   邓公公正在小院门口和丹寇并紫宸两位姑娘拉闲话,忽闻屋子里传出一声暴躁的尖叫:“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滚——”   随即景王爷从门里狼狈的退了出来,伴随他的是茶具、糕点、盘子等物,相信能砸的东西郡主娘娘已经毫不放过的砸在他的身上了。   赵荻出来站定,见院门口的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脸上浮现尴尬之色,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头上的茶水,拂了拂被泼湿的衣裳,对丹寇和紫宸两位姑娘很认真的道:“你们郡主……不喜欢这种茶叶……”   景王爷的语气十分语重心长:“……下次,一定记得换掉!”   两位侍女扭曲着表情,点头。   邓公公看到景王爷眉毛上挂的茶叶,十分想开口提醒,又怕扫了王爷的面子,咳了两声,递上帕子,然后摸了摸自己的眉毛。   景王爷明白了,就着帕子把茶叶抹去,道:“你们好好照顾郡主,本王走了。”说罢转身离开,速度……有那么点儿快。   丹寇和紫宸见状,实在憋不住,皆捂嘴笑了起来,然后赶紧正了正脸色,回屋子收拾乱局。   话说景王爷被张纤一杯茶当头泼下,衣裳都弄脏了,他马车里东西齐全,居然还备着一套衣物,邓公公就在马车里,伺候王爷换了干净衣裳,帮他把头发擦干。   邓公公乃赵荻之心腹,自家主子和昭荣郡主之间这点儿事,又怎么逃得了他的眼睛,按理说,王爷动任何人,也不该动昭荣郡主,毕竟跟长公主的情分摆那儿在,这样糊里糊涂弄了一出,若不娶回去当王妃,怎么跟长公主交代?   可若真娶了,以王爷素来的德行,再以昭荣郡主的性子,景王府怕是永无宁日了……   邓公公一颗忠仆之心,景王爷恐怕不能体会了,景王爷正在思考更加深沉的问题:   “邓喜,你看本王和昭荣郡主相配吗?”   “这……”邓公公咬着牙齿道:“按身份说,倒也是相配的。”   “本王也觉得是相配的,不过以阿纤的个性……”   “呵呵,郡主的个性……”邓公公不敢说下去,那是相当有问题啊。   “她的个性的确也太较真了,不过女人嘛,是没有男人放得开的……”   邓公公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和王爷说的不是一回事。   “本王得想个办法,她太傲了,本王都肯娶她了,她还要怎么样,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屈服呢?”赵荻握手成拳,捶打自己额头,一副苦苦思索状。   “……”   “一个高傲的人,得把她从高处的地方拉下来,只有她受到了打击,她才能软弱下来啊……邓喜,你是这样觉得吗?”   “奴婢觉着……”   “好,就依你。”   “……”   -_-|||王爷你太坏了!   ------------------------------------------------------------------------------------------------------------------   纸着墨色,凭画寄相思。   费沂三个月前画了一幅画,而这幅画,足足花了他三个月的时间。以他的造诣来说,一副仕女图,绝无可能需要这么久,只不过,他却不舍得将之画完。   每天都拿出来,时而添上一笔,时而绘上一彩,而每一次蘸的不是墨不是彩,而是他潜藏在内心里的感情。   所以他怎么舍得将她画尽?   那个如月一般皎洁明艳的女子……   费沂看着这画,又如犯了痴魔,眼前就好像画里的女子活了一般,伸出手指,轻轻一触,发现纸还是纸,画,也还是画,永远成了不真。   便是失落之际,忽闻外面的仆人敲门,倒是客人临门了。   这些客人,也是这一次殿试的士子,并非每个人都有他这么好的运道,如今一是来贺,二,便是其中有人辞行拜别   匆匆收起画卷,费沂便离开书房去前堂接待了客人,送了其中几位之后,下午又和几位中榜的士子去拜见监考官大人,免不了上酒楼一番觥筹交错,这一天的应酬下来,待到归来,很是疲累,临睡前来到书房,却突然发现他的画作不翼而飞!   且先不说那费沂失了心爱的画卷,有多么心焦,却说当天晚上,这幅画已经出现在了景王赵荻的手中。   并非是赵荻事先知道他有这画,他已经派人盯了费沂多日了,他的作息时间、何时出门、何时归来、见了什么人,与什么人交往,甚至他多看了谁一眼,他一一都掌握得清楚,又因费沂住的是费家在安阳城的老宅,里头的人都是老仆或者是从建安带过来的,老世家做事到底谨慎,他也一时安插不进去,便趁着这几日费沂会客多,收买了跟他同期的一位落榜士子,去探了探他的家底。   有人风光无限,便有人落魄失意,他费沂中了探花郎,自然有人羡慕嫉妒恨,这位落榜士子在费沂的书房发现了这幅画,一看画上的人,就把它带了出来,交给了景王。   这会儿那人已经离开安阳,就算费沂查出了蛛丝马迹,也寻不到人了。   景王赵荻盯着那一幅摊开的画卷,画上那人画的是栩栩如生,眉目含情,若非作画之人用了十分心思,断是画不出这样的作品的。   他冷笑,原来如此,终于找到能够打击到张纤的办法了。   次日,赵荻带着画卷上了静月庵。   彼时,张纤正在抄佛经,她来静月庵,是为了避开安阳城里的风口浪尖的事端,同样也是因为她心绪难宁,作为一个少女,一桩一件的事情发展已经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尤其是和赵荻发生了关系,这几乎毁坏了她整个的人生信仰,她害怕自己就此而沉沦。   人在孤单无助的时候,还能相信什么?   张纤希望有什么能帮助自己抵御那些消极负面的情绪,她需要重新构建自己的人生,找到勇气和目标。   赵荻兴冲冲的找到居士馆,张纤却不在,找来扫院子的仆从一问,才知道她去了后山,于是又满后山的去找,终于在桃花林里找到了她。   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桃花虽然未开,却长出新鲜的嫩叶。   泉水缓缓,绿意葱葱,时有唧唧鸟叫,一派生机盎然,郡主娘娘命人在桃花林里摆了桌案,而后焚香祷告,提手绣笔,在这宜人的环境中书写经文,心境慢慢的平和下来。   于是赵荻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一位美丽的少女坐于林中,垂目低头,专心的书写经文,但见她颈项优美,背部端直,皓腕悬空,手中握着笔,面容上一派宁静祥和。   赵荻趁兴而来,却见到这仿佛如画般的一幕,心里没来由的一沉,整个顿人住了。   这样的她很美好,但是为什么,感觉离他很远——   她不该是这样的,野心勃勃是她的灵魂,操控别人是她的本性,而执着和坚韧,才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品质……   不能不承认,不知为何,赵荻不喜欢她像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喜欢!   咔擦——   赵荻脚下踩断了一根掉落的树枝,张纤听到,抬起头来。   “又是你?”张纤只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抄佛经。   “本王来是带一样东西给你。”赵荻走近她。   “不管你带来的是什么,我都不会感兴趣,我现在很好。”   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是知有相,是无相之相。不可以眼见,唯可以智知。只要能保持这样,就很好,不贪、不嗔、不痴,心无所念,无所惑,是为宁静,她累了,不想再陷入任何麻烦中。   “你不会是真的想要出家吧。”   “我想要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不会懂的。”   “不,我懂。”赵荻走到她跟前,以手按在纸上,阻止她继续写下去,趁张纤抬笔之时,索性将她的经文抽起,不屑的丢在一边,道:“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你真正需要的是,看清楚到底谁在骗你。”   说着,他将另一手里的画卷缓缓展开,铺在张纤面前的桌案上。   画上是一个如月一般皎洁无暇的女子,正在挥袖而舞,这画十分传神,让人一看就能看出那女子是——   馥雅郡主陈卿依!   张纤仍是不明白,赵荻为何把陈卿依的画像放到自己跟前,疑惑看了他一眼。   “猜猜这画是谁画的?”赵荻冷笑。   “这可是今科探花费沂的画作,你都不知他有多么爱如至宝。”赵荻恶意的调笑着,道:   “看来姑母打错主意了,原来这位费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接近你,奉命行事?不得已为之?还是勉为其难?原来你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真是耻辱啊,果然一败涂地了呢。”   张纤愣住了,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总是你输,而且输得这么惨,真心替你不值,原来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在乎你啊……”   对于费沂,并非是爱慕,但是在张纤失去所有之后,有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很好,她几乎已经打算接受母亲的安排了。   在她脆弱的时候,她以为她还可以选择,还以为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还会有人真诚的对待她。   没有呼烈儿,没有赵珏,没有贞操,没有名誉,她到底把自己弄到了什么地步?她到底还能多糟?   “我不信你。”张纤站了起来,与赵荻对视。   “如果你以为你能打击到我,你就错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了解。”赵荻伸手托起了张纤的一缕发丝,邪邪一笑,道:“我会让你相信的……只我们才是应该在一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都说了。。。不准打脸!!!   好吧,如果这样能安慰到大家。。。太子快死了。。。   如果亲们抽了,就先点前一章节,然后点下一章进入,这样貌似就能看到了   ☆、74暗黑郡主   当日丹凤山,漫山红叶,陈卿依一舞,惊艳的不止太子一人,只是他二人一双璧人,余者也只能暗暗羡慕罢了。   这个余者中,便有费沂。故而当昭荣郡主暗讽陈卿依的时候,他明明知道自己乃是长公主一系,也忍不住出声为陈卿依圆场。   费家与长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实在没有道理违逆昭荣郡主。   随后下山,他走在最后,当赵合丰等人将对昭荣郡主的不满发泄在无辜的陈卿依身上的时候,他其实就在石壁之后。   他从镂空的雕花窗格里看到她黯然神伤,她的侍女小心的劝着她,出于礼貌,或者是不忍让她更加尴尬,他没有现身,一直默默的等着所有人离去才走了出来,看着她的马车离去。   也许就是从此之后,他开始不自觉的关注她,对她,也多了一丝怜惜的情愫。   只不过这世上,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费沂作为费家的长子嫡孙,背负家族的重担,他的婚姻与家族兴衰有关,与政治立场有关,唯独于个人感情无关,所以他连表明心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默默的祈祷那人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对昭荣郡主也并非有恶意,也知道她心里的人其实不是自己,但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总会有并不相爱的人终成眷属,他能够做到的,只是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   “费家自老丞相去后,所依仗的也只是姑母,老丞相和静安太妃是兄妹,老一辈的人都死光了,姑母如今还念着旧情,可是下一辈的情分也就淡了,所以可想而知,费家是极力需要联姻来维稳这段关系的。”   茶楼里,赵荻和张纤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套竹质的茶席,赵荻一手拎起茶壶,一手挽袖,用第一道茶水将茶碗冲了干净,边从小炉上起了现烧的泉水注入壶内泡第二道,边道:“姑母授意加上费家促成,费沂不敢不娶你,不敢不敬你,更不敢薄待你,但是他心里不会有你。”   张纤坐在窗户边,从她这个角度往下看可以将楼下的情况一览无遗。   “他心里不会有我,难道你心里会有我吗?”张纤的声音充满嘲讽。   赵荻的手一顿,被滚烫的水烫了一下,然后把烫到的手藏于身后,单手端着水壶继续注入,直到茶壶满了,方才若无其事的放下,将茶壶的盖子盖上。   “我说我有,你信吗?”他笑道。   “我说我信,你又信吗?”张纤也笑,反问道。   两人相视而笑,显然他们是各自不信的,且先不说张纤,而赵荻,口口声声说愿意娶她为王妃,但扪心自问,他又能说清楚自己对张纤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怕是被自己的下半身支配了,精虫上脑还多些吧。   “但是心里有陈卿依的男人,你是绝不会受这种侮辱的。”赵荻胸有成竹。   张纤挑了挑眉,神色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她来这里,可不是和他来说闲话的。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你又在耍诡计。”   “别急,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赵荻伸手,以手覆在张纤搁在桌上的手上,张纤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将手抽走,又引得赵荻一笑缩回了手,正要再说什么,偶然往下一晃眼,正看见了茶楼门口,费沂和一个朋友一同走进的身影。   “看,他来了。”赵荻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   赵荻是怎么知道费沂会来此,答案不得而知,费沂和朋友来茶楼,略坐了一会儿,朋友有事先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下意识在茶楼一扫,见到二楼窗边的大皇子,没有动声色。   此人沉不住气,也幸亏背对着费沂,才没有让费沂察觉。   当他离开之后,片刻,就有几个读书人进来,其中一人抱着一幅卷轴,他们在费沂旁边的那桌坐下。   那几人吵吵囔囔,仿佛在争执什么,有个青年人对那抱画人道:“李兄,这画你花了五十两,我便花一百两,你究竟卖不卖我?”   李兄道:“不卖,不过给你们鉴赏罢了,这画也是我心爱之物,怎么会轻易卖出,何况才区区一百两……少于三百两我才不肯卖呢。”   其他人起哄,大约都是觉得要价太高了,三百两啊,又不是名家字画,实在不值。   听到别人说不值,李兄愤然站起,举手打开那幅画举起,高声道:“此画画技纯熟,意境非凡,人物栩栩如生,虽不知是何人之作,也必定不是凡人,缘何不值那么多钱?”   因他面对费沂,且突然站起高声,不免让费沂多看了一眼,便是那一眼,叫他差点呛到了,此画便是他藏于自家书房的仕女图,也就是陈卿依的画像。   却说别时他也不是这样不沉着的人,奈何此画乃是他倾力之作,失窃之后遍寻不得,再者这个时候茶楼里人不多,也无熟识之人,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对那举画之人道:“这幅画你是哪里得来的?”   李兄见突然冒出一人质问他,有些奇怪,道:“当然是我买的,兄台何故这样问?”   “买的?”   “是啊,是从另一个落榜的读书人手上买的,他说要回乡,盘缠不够,我见他这幅画不错,就买了来,可惜是一副未画完的话,但也不差了。”   若仔细看,那副仕女画的裙摆还未完全上色,不过也不损其风貌。   这时旁边有人笑那李兄,一副没画完的画,也敢要价三百两。那李兄似乎极喜欢这画,听不得别人说它不好,怒了起来,意气弄事的道:“若是画完的,我就卖五百两了。”   大约他也不是真心卖画,只是不想身边的朋友磨他,才会开这样离谱的价钱,不料那费沂听了,和自己的画失窃一事,也对的上了,道:“这仕女图是在下画的!”   他一句话,把那几人惊了,李兄以为他想夺自己的画,连忙收好画卷,道:“你乱说什么,怎么会是你画的?”   “的确是在下画的。”费沂既然找到了这幅画,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再次失去,忙起身走到他们跟前,一一点出此画各中细节,末了叹道:“可惜费某误交损友,临别之时竟然此画偷了去,还卖给了兄台,幸而今日得见,否则如何能寻回。”   言下之意,他是要收回这幅仕女图的,事实上也是如此,他已抱定了主意,大不了酬一笔谢钱罢了。   那李兄听了他的话,再次打开画卷细看,果然和他所说分毫不差,证实了他就是画画的人,竟然一改之间的小气作风,将画往他怀里一塞,道:“好吧,既然是你画的,便还给你!”   费沂见他之前护着那画,开口就三百两,五百两,不料他竟然这么豪爽,一下子就把画还给自己了,好生意外。   那几人望着他呵呵笑着,那李兄起身,对他道:“既然是你兄台的画,以后可要好好保管,切莫再失了,兄弟们,我们走。”   说罢,领着那些人离去了,留下他莫名其妙,这画失得蹊跷,归得更蹊跷,但一幅画罢了,他小心的收起,付了茶钱,离开了茶馆。   而这一切,落在楼上赵荻和张纤的眼里。   赵荻举茶碗,以茶代酒,敬了张纤一杯,虽然极力掩饰,仍是掩不住的得意:“我没有骗你罢。”   见他这样,张纤心里更恨极了费沂,将手里的茶碗往桌面上一放,冷道:“我们走!”   那费沂抱着画卷出来,见天色阴暗,起了风向,似乎要下雨了,他手上乃是失而复得的画像,也怕要是下雨打湿弄坏了,忙转回家去,一边走着一边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正在想着,就听有人喊了一声“费沂”。声音十分耳熟,他站定了,回身一看,一辆华丽的马车就在他面前停住。   正在疑惑,那马车的车夫跃下,十分恭顺的撩开了马车的门帘,里头有一个人探出头来,对他怒目相视。   “昭荣郡主?”费沂惊讶,她不是在静月庵吗?   张纤冷冷一笑:“你的画,画得很好。”   费沂心里突得一惊,仿佛明白了什么,面色一下子惨白了起来,望着张纤,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时,只见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后面搭在了张纤的肩膀上,大皇子赵荻面带得意的凑到张纤旁边,看上去与她十分亲昵,他笑着对费沂道:“的确不错,原来费探花不止文采斐然,连画也是画得极好的。”   这样一来,一切不合理都能说得通了,这局是大皇子殿下设的,他们也必然看到了茶楼里的事情,费沂握着画卷的手,紧了又紧。   “本郡主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解释你为什么会画她的画像。”张纤道。   费沂说不出道理。   一个年轻男子,无缘无故为什么会画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的画像?   “一笔一画寄相思,真是让人感动。”赵荻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见缝插针的笑道:“可惜,名花有主,注定成空,奉劝费探花一句,不要总是惦记别人的东西,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大皇子一语双关,最后一句威胁得几乎不加掩饰。   这种情况下,费沂十分狼狈,他看着张纤道:“郡主,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懦夫。”张纤的目光鄙夷,令人无地自容,她道:“费沂,你真是个懦夫,我看不起你!”   说罢,扯了门帘,就像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一样,催促车夫离开。   车夫得令,重上驾座,赶着马车离开,而这时候正好天上开始下雨,费沂立于雨中,显得十分失魂落魄。   以昭荣郡主骄傲的脾气,和费沂之间恐怕再无挽回的余地了,费沂若有所失,雨水淋在他的脸上,打湿了他的衣衫,一股寒气冒上脊梁,他突然想起,低头看去,自己犹如珍宝一般的画卷也被雨水打湿了。   为了一幅画,毁了一段大好姻缘,最后,连这一幅画都不一定能留住,直叫人唏嘘,真不知值与不值。   外面下着雨,大皇子的车夫也披上了斗笠和蓑衣,本来打算将郡主娘娘送回静月庵,奈何天公不美,下起雨来,也只好将她送回长公主府。   赵荻心里,只盼着这马车慢一点,更慢一点。有佳人在侧,他和张纤自然是心思各异。   张纤靠着车壁,神色木然,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荻悄悄靠近她,试探性的拉了拉她的衣袖,见她毫无反应,又试探性的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一边小心翼翼的抚一边低声道:“你别难过,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   “他们都是凡夫俗子,不懂得欣赏你的好,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总会在你身边,你知道吗……”   张纤没有像以往那样反抗他的亲近,于是他唇角微微一翘,更加靠近了她一些,与此同时,他的手,开始从她的肩膀一顺滑下,与她的手指相触。   “你若生气,要怎么对付这个不知好歹的费沂,我便随你差遣……”说着,赵荻指尖在她的手背上慢慢摩挲。   “或者你要对付陈卿依,你想叫我做什么,我便替你做……”赵荻凑到张纤耳边,咬着她的耳朵,轻轻许诺: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张纤突然说话了,她倚靠在车壁姿势未变,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副任君为所欲为的模样,只是声音沙哑,似乎十分疲惫,或者……难过。   “你想让我遭到打击,在我软弱的时候,你就能得到我了,你做到了。”   赵荻低低笑着,搂住张纤,另一手滑过她的脸庞,勾起她的下巴,道:“还没有,还差一点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连骄傲和自尊都没有了,你说的对,我一败涂地……但是你有没想过,我也会难过。”   赵荻看到张纤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惊愕住了,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对我这么有兴趣,被你盯住,就像是被毒蛇盯住一样,难道你一定要我和你一样吗?”   “……但我和你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张纤睁开眼,与赵荻对视,赵荻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眼里的眼泪,那一刻,赵荻突然有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仿佛看到张纤的眼睛,就能体会到她那种伤心孤独的心情。   他竟然有一种惶恐的感觉。   “我会伤心,也会难过,现在就是,所以你开心了吗?”张纤说完,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不是……”赵荻一慌,伸手去抹她的眼泪。   张纤却推开他,扭头向外喝道:“停车!”   马车停下,张纤跳下马车,赵荻探出头看她,外头下着雨,她站在雨里,脸色苍白,眼睛却是红的,眼泪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变得悄无声息。   张纤最后看了赵荻一眼,那眼神如刚刚看着费沂的一样,甚至更加冰冷。   然后,她转身向雨里走去。   在大雨的覆盖下,天地之间就好像朦胧一片,看不到前方,没有退路,雨水在地上溅起水花一片一片。   因为下雨,安阳城的街道变得空荡荡的,偶尔有行人也是神色慌忙,唯有张纤一步一步的走在雨里,人们要么来不及注意到她,要么把她当成一个失意的疯子,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裳,她就像一个孤独在行走的灵魂。   突然,雨停了,或者说,只是一把伞挡住了落向她的雨水。   张纤怔了怔,一回头,只见赵荻撑着一把伞站在他的身后。   人在伤心的时候,一点点温暖的举动,似乎都能带给她一丝希望,尤其在她孤独的时候,就像小时候躲在假山里,每当她远离人群,其实她多么希望有个人找到自己。   或者只是帮她撑起一把伞。   就算他是赵荻,就算他是赵荻。   看到张纤望着自己,赵荻唇角抖了抖,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   “要不要,我们先培养一下感情?”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毫无诚意,张纤期盼的眼神慢慢暗淡,摇头自嘲的一笑,她伸手从赵荻的手里接过伞,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然后撑着伞再次转身离开。   这一次,赵荻没有再追,他看着她的身影在雨里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因为她一直向前,没有回头,所以不曾看到,他站在雨里,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不知离去。   现在,大皇子殿下终于意识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他究竟是因为对张纤产生了欲-望而开始喜欢她,还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对她产生了欲-望?   他能找到答案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亲,你们真的不想到我的老坑里面去转一下???暗黑系哦!看下去有惊喜或者惊吓哦!文案上面点击进去哦!   PS:等我这一部写完,就填那部不V的老坑,另外计划好了新坑,暗黑系的路上某黑会死不回头的继续下去,并且终于开始涉及血腥、暴力、然后把伦什么的给乱掉,你们真的不准备收藏某黑的专栏?不把某黑打包带走?   不要啦,人家其实也会打滚卖萌啦~~~~~(>_<)~~~~   ☆、75暗黑郡主   赵荻终于知道自己被神棍骗了,要消除他对某一个女人产生的欲-念,并不是只有“再来一次”。   如果想到一个人,想起她最后看着自己的目光逐渐暗淡的,就会有种近乎窒息般的难过,即便是在梦里,忧伤也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又怎么能将荒谬无稽的梦继续下去?   他终于摆脱了这种尴尬,但同时,也陷入了一种更加尴尬的境地,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他的情绪被左右,患得患失,简而言之,他失控了。   等他想要把这口怨气发泄出来的时候,结果发现,那个狡猾的神棍带着他赏赐的钱财早已离开了安阳城,不知所终。   哼,算他跑得快!   却留他一人默默的承受这一系列的变故……   当酒不再香醇,美人不再温软,当他开始会赶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然后握着酒杯独自发呆,他的脑袋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游戏场,任凭她的身影来去自如。   他变得不像是他自己,虽然依旧醉生梦死。   景王爷,皇后嫡长子,一出生就是个悲剧,到如今,地位逆转,受封景王,也因为性格和环境的原因,早已成为一个生活放纵、流氓成性的“坏胚子”。   风流韵事上,他的上限很高,下限很低,但若问及感情,却是极其匮乏,最近一次,也是两年前看上了老康王妃娘家侄女,结果不仅得不到美人青睐,还被迫和人家病秧子姐姐定了婚约。   所以他更适应身体交流,而非感情交流。   赵荻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闷在府里借酒消愁之际,却不料祸从天降,被他盖了一顶绿帽子在头上的尚书大人,经过多日的坚持不懈,找齐了证据,跑到御前参了他一本。   说他私德不修?尚书大人还没这么傻,人家是王爷,私德这种事又很玄幻,何况他巴不得人家忘记他带了绿帽子这茬,又怎么会主动引起话题?   也不敢质疑赵荻的出身血统,皇帝本人比他更对绿帽子这玩意儿更加敏感。   所以尚书大人下手的,乃是景王和新任司空方戎之间的来往,以及景王拉拢一些年轻的臣子的“罪状”。   自上一任司空刘秉献被弹劾,皇帝提拔了由景王举荐的臣工方戎顶替他的职务,方戎自然感激景王,来往难免多些,若说起来,赵荻也的确和一些臣子有所来往,身一个王爷,有些社会关系也并不奇怪,尤其是太子赵珏也很照顾这个同胞大哥,太子现在在学习处理政务,赵荻能影响到太子,而太子也能影响到皇帝。   所以说赵荻完全没有手段,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有心黑他一把,也不是完全抓不住把柄,皇帝近些年尤为多疑,多说几句利用太子的信任收买人心,居心叵测之类的话,他最护太子,心里自然就不舒服了。   加上之前有人上过景王与民争利,侵占他人产业的密奏,于是可想而知,皇帝看到尚书的奏折,对自己这个大儿子的看法就偏颇了起来。   赵荻一直是他的心病,在皇后故去后,又找到了错怪皇后的证据,作为弥补,皇帝这两年对赵荻虽不算很好,也不算差了,但长久的心病,造成了他不能坦然对这个孩子,在他心里仍然是太子第一。   任何会伤害或者妨碍或者阻碍太子的,都是他必将消灭的对象。   不过对于赵荻这件事,皇帝也不想做得太过,于是难得的压制了下来,扣住了尚书的奏折,用了另一种方式来提醒这个大儿子——没事少往朝堂上参合,江山是朕的江山,将来是传你弟弟的,就算你是嫡长,也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皇帝的偏心,果断是偏到家了,于是,某一天,醉生梦死的赵荻醺醺之际被人拍醒,说是陛下急召,他慌慌张张的换了衣裳进宫见驾,结果因为御前失仪,狠狠被训斥了一顿。   那天皇帝就是打着指桑骂槐的心思,所以不管就算他不失仪,也免不了这顿骂,骂完了,皇帝心里稍稍舒坦些了,就命他在大殿前跪着思过。   风凄凄,影萧萧,赵荻一直跪倒了半夜,才被来宣旨的太监搀扶起来,啰嗦着两条腿,颤颤巍巍的离开了皇宫。   这一回,他惹怒了圣颜,不仅罚了一顿,皇帝还下旨还不许他参加本月下旬的狩猎。   天子狩猎,这样的活动每年都会举行一两次,大约是皇帝也觉得自己精神不如之前,所以更加注重在这种场合展现自己的天子气概。   当然,这次的狩猎太子也依然带在身边,连三皇子也有份参加,唯独把赵荻排除在外,圣心所向,十分明确。   皇帝疑心病重,也是有原因的,他自己的皇位乃是杀兄逼父而来,故而尤其担忧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儿子们的身上,且赵荻才是嫡长子,赵珏虽是太子,却是嫡非长,照道理来说,赵珏的太子之位,也确实名不正言不顺,这就是赵珏心中内疚,对兄长各种照顾的缘由了。   但实际上,赵荻从未有过皇长子的优越感,他小时候起就一直不受人待见,品性脾气在深宫的环境里养得敏感而恶劣,在他灰暗的早年当中,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正因为温情对他极其难得,所以他对赵珏恨不起来,赵珏对他是极好的。   他既然从未有过继承皇位的希望,又不讨厌弟弟,也就无从觊觎他的太子之位,能够顺利的封王已算是到头了,所谓的那些“结交”臣子的举动,是因为他是个王爷,尽管皇帝将他留在安阳,尽管没有给他实权,但他需要别人的尊敬,需要朋友,需要建立一些人脉。   他也有他的难处,只不过没人在意罢了。   赵荻在感情上经历了张纤一事,郁郁寡欢,又被皇帝打压,更加郁闷,景王府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一日,傍晚时分,有客上门,此人便是和赵荻在暖玉阁密谈,结果被张纤撞见过的满脸大胡茬的刀疤汉(见第五十九章)。   那刀疤汉,府里的人都称呼他为三爷,赵荻不是个容人的主儿,在他面前,能被称为“爷”,可知这刀疤汉身份不一般,难怪每次见面,都会躲进暖玉阁那种禁地密谈了。   这次也不例外,赵荻将那人请进了暖玉阁,那三爷见景王爷萎靡,精神不振,好生宽慰了几句,又笑道:“王爷也不必执着此事,所谓福兮祸之所依,这次的事看似不好,实际上非常之好。”   赵荻抬头,见他笑容古怪,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个好法?”   三爷道:“这次的狩猎,主子娘娘说过,无论如何您也不能去,这下倒好,省得再找那由头,王爷这几日最好就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称病是最好不过的。”   这话更加古怪,赵荻眯了眯眼,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问:“为何?”   三爷笑而不语。   圣驾昨日清晨启程,如今也已经到了围场,赵荻突然想到什么,道:“难道这次狩猎会出事?”   三爷诡异的神色中带着隐隐的亢奋,他摆手笑道:“王爷静观其变就是,恕在下不能说,若是定要在下说,也是难为在下了,王爷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任何事情,与王爷无关!”   便是赵荻再如何问,这三爷也不肯说,只是再三叮嘱了赵荻不要出府,不要进宫,不要与任何人交际,安心的待在府中。   这三爷的身份隐秘,便是赵荻也发作不得,送走他之后,想起他的各种异象,心下有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感觉。   赵荻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他从一个受人质疑的皇子,一下子洗脱了出身的嫌疑,受封为王,这不是运气,是有人在帮他。   就像当年皇后身边的宫女岚芝,为了逃避被殉葬的命运,威胁他要他救她出宫,否则便揭露他失手将皇后推进了火里一事,岚芝当时也是被逼急了,也不想一想,当时正在最敏感的时期,他一个小小的不受待见的皇子,哪里有能力将她弄出层层关卡,而不惊动任何人?   面对走投无路,那是他第一次接受她的帮助,而从这个开始,就注定了他日后不得不和那人站在同一个阵线。   一次一次的,从他离开安阳,到想方设法弄他回来,到找到旧东宫宫女伪作供词,可以说是那人一手造就了现在的他,他已经脱离了过去的势单力薄,现在的他,不说心想事成,却也能做到许多人不能做到的事,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惊。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另一个人,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安阳城里,皇宫之中。   姑母说得对,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但事已至此,他回不了头了,即便还能回头,扪心自问,他还能过回那种受人欺辱,看别人脸色的日子吗?   但是,但是这么多年,她关照自己,促成自己,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出于亲情而已,这后宫之中的人,哪里还会有亲情?!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是可以对她有用的呢?   越想越是惊心动魄,赵荻来回踱步,最后喃喃自语:“总不能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不行,一定要弄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   赵荻打定了主意,急忙唤来邓喜,伺候他更衣——他、要、进、宫!   梨岘宫,太后寝宫。   人年纪大了,睡眠就不好,有时深夜睡不着,有时又半夜醒了难以入睡,每每这种时候,睁着眼睛看天黑等天亮,听着火烛灯芯偶尔发出的炸裂声,是尤其寂寞的。所以人年纪大了,也就会常常觉得寂寞。   最近,太后睡不着的时候经常就会不自觉回想起往事,越久的事情,仿佛记得越清楚。   她也曾年少时,也曾是父母的心头肉,阿爹身居高位,不苟言笑,独对她是无比溺爱,阿母慈爱,把搂她在怀里,一边叹气,一边埋怨阿爹惯坏了她。   她的姐姐是皇后,当朝国母,得皇帝敬重,生下太子,后位稳固。   她的三个兄弟,个个英伟不凡,出类拔萃。   她是最小的小女儿,哥哥们的好妹妹,大哥说,在我们家,小妹就是给大家疼的,便是再惯着些,也是应该的。   二哥说,不过再惯下去,怕是将来就不好嫁人了。   三哥却不以为然,道,怕什么,谁敢对我妹妹不好,我带兵平了他!皇帝家的小姨子,还愁找不到好婆家么!   她笑嘻嘻的看着三个哥哥,那么开心,那么幸福,那么无知……   “太后,太后?”大宫女桂儿轻轻的唤着太后。   于是太后便醒了过来,发现天色更深,而自己歪坐着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桂儿柔声道:“太后娘娘,不早了,桂儿扶您去歇着好吗?”   太后恍惚回神,正要说话,就见外面的太监进来禀告:“启禀太后,大皇子求见。”   她曾告诫过赵荻,有事就找人传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来见,若是万不得已,也不要相见,只有不见,才降低被人发现的危险。   但这孩子为什么又来了?太后想了想,叹道:“哎,既然来了,就宣他进来吧。”   很快,景王赵荻就带着一身夜寒之气而入,对太后行礼。   太后点点头,叫他起来,然后遣走太监宫女,略有疲惫的道:“荻儿,谢三没有跟你说吗?你消停消停,这些时候就别出来走动了,你怎么还到宫里来了?”   “皇祖母,我只有个问题想问个清楚,围场那边发生什么了?”赵荻道。   “咦?谢三漏了口风给你?”太后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既然叫我留在府中,哪里都别去,有些事自然一想就会明白,皇祖母,到底发生什么了。”赵荻追问。   太后摇摇头,笑叹:“荻儿,哀家才是你的亲人,你以为哀家会害你么?”   “……荻儿不敢,只是想知道个明白。”   太后看着面前的赵荻,这孩子倔强起来的模样,仿佛就和当年的先太子轮廓重合了一般……   当年,她姐姐病故,先皇娶她为皇后,将赵洵、赵清养在他的膝下,但实际上,先太子才是她的亲外甥,而赵洵,才是真正的白眼狼!   “荻儿,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好,你想知道,哀家就告诉你,不过不是围场那边发生了什么,而是要发生什么。”太后笑得亲切而慈祥,就像是最疼爱晚辈的长辈。   “以后那对父子欠你的,哀家必然给你讨回来,明天之后,太子赵珏,将会永远在这个世上消失……荻儿啊,这么多年了,总算到了这一步,你开心吗?”   ☆、76暗黑郡主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大昭,以及大昭之前的朝代,甚至大昭之后的许多朝代,灌输的就是这样的思想。   在经过几百年上千年的洗脑和熏陶之后,绝大多数人的思想都被刻印下了教条,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却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就算是赵荻,就算他的所作所为敢于打破了礼教礼法,但若叫他造反,叫他谋逆,他心里也是胆怯而恐惧的。   何况,太后要先一步除掉的,是他同母所出的亲弟弟!   “为什么要这样对阿珏?!”赵荻惊怒的看着一脸慈祥的太后。   “他若不死,你如何能顶替他的位置?”太后理所当然的反问,皇帝死了,继位的是太子,只有太子先死,赵荻才能成为继承人,她这么多年的心血才不会白费心血。   “所以你的目的,是让我继位?”这个是赵荻自己都不敢想的,难以置信的道。   “你为什么这样的表情?难道哀家做的,不是你心里希望的吗?难道你就从未想过应该由你自己继承大位吗?还是你从未想过除去你这个弟弟?他的一切都是从你这里抢走的,你真的不恨他?”太后看着赵荻,她的眼睛饱含世故,仿佛能将赵荻的内心一览无遗。   “哀家知道,你心里是恨他的,你的内心深处,可能没有一天不盼着他死去……”   在太后阴沉沉的话语中,赵荻的心跳猛烈如雷,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腔,不是因为太后要害太子,而是因为她说中的是他极力想要否定的事实。   从一开始,他就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也曾努力过,但不管他怎么努力,皇帝都不会对他满意,纵然不敢奢想皇位,可心中何尝没有怨恨?何尝没有嫉妒过阿珏?他付出十倍百倍努力都不一定能得到的,对于阿珏,却是理所当然为他准备的。   赵珏的整个人生的构架,都在阿珏的阴影的笼盖之下。他自暴自弃,放纵成性,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是这样,因为他没有一天不感到绝望。就算是现在翻身封王,结果还是一样,为怕他对太子有所一点妨碍,皇帝就开始打压他。   但是……   “你错了。”赵荻极力摆脱太后的蛊惑,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有的人天生时运就好,有的人天生……运气就差,我的确不甘心,可是错不在阿珏,他已经尽力做到了自己能够做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狭隘,而且,他是我的亲弟弟。”   赵荻虽然年轻,却不是轻易能够掌控的人,如果时间回转几年,也许他还真的以为太后是为自己好,但如今,他反思的,是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被她图谋的。   他说着,就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太后轻轻一笑,叹道:“对了,听说几位老国舅被父皇放逐到了库兰边城,皇祖母三次请召都被父皇驳回了,呵,亲人不在身边,难怪皇祖母可能体会不到,有些错误在最亲的人之间,是不会无限放大的。”   太后果然面色微微一变,赵荻就知道自己踩住了她的痛脚。   太后娘家姓谢,当年何其风光,许国公谢川行门生遍布朝野,两个女儿先后封为皇后,三个儿子,老大谢云官拜大理寺少卿,协理国之刑狱;老二谢明为散骑常侍,天子近臣,老三谢倘在边关为将,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一门荣华,却因为卷入了先太子一案,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所剩无几,偏偏那赵洵做贼心虚,为了封堵天下之口,留下谢太后,做足了孝子的模样,而实际上,却是将几位老国舅等人的性命握在手中,谢太后便不得不投鼠忌器,成了后宫中的摆设。   这些年来,她忍着一口气,扮演一个一心向佛,懦懦弱弱的太后形象,当年被她视若己出的赵清,也是她深恨之人,赵清的女儿昭荣郡主,她又怎么可能真心疼爱?可笑的是他们还特意将这女娃儿养在她宫里,若是养在别处,有所差池也就罢了,养在她宫里,反倒叫她生怕出了一点差错,连累了远在库兰边城的亲人们。   她这个太后,看似尊贵,实际上日日带着虚伪的面具,也是可悲之极。   就像她能触碰到赵荻的内心,她的底细,赵荻何尝不翻了个遍?但太后终究是太后,深宫多年,又怎么会将心思流于脸上?   她淡淡道:“你莫忘了,哀家才是你的亲人,莫忘了,你身上流的是谁的骨血。”   当年皇后被囚于先太子宫内,发生的事情一直是个秘密,但据太后所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皇后咬死不认,那是自然的事,有谁那么傻,若在那样的情况下,承认了这种事,一辈子也就尽毁了。   当然,她最后还是毁了,不过,赵荻的出生,只怕,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生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从时间上来分析,到底是先太子的骨血可能性大一些,难怪皇帝心结了这么多年,而太后,也早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也许因为她更希望,她的亲外甥还有骨血传世,他们谢家,也还有光复的一日。   太后提起这个,赵荻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只垂下眼帘,埋下隐恨之色,做低头不语状。   他的血统,不管是皇帝赵洵的,或者是先太子的,他们当初不过是在一个女人身上呈一时之欢,有谁期待过他的出生?又有谁对他负责?   血统这个东西,他早就不在乎了,赵洵以为他是自己孩子,就让他以为罢,太后以为他是先太子的骨血,也让她以为罢,只是他心里清楚,他就是他,不会为任何人背负命运!   太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被说动了,接着道:“血溶于水,不管你多么不愿意承认,那人都是你的生父,他死得太惨了,如果他不死,也许你现在就不会这样受欺辱。”   虽然赵荻依旧低头,但太后能从他胸前不断的起伏,感觉到他的内心的不平,于是她接着道:“在哀家面前,你用不着掩饰,哀家知道你心里是恨皇帝和太子的,尤其是太子……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人在你身边,时时提醒你命运的不公允,你心里的痛苦,与日俱增……”   “实际上,你不是不恨他,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因为他对你很好,因为你觉得他是无辜的,所以你是不愿让自己这样想,你说不恨,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你心里真实的想法,自己最清楚不过。”   “你觉得不应该做的事情,让哀家来告诉你答案,你有权利恨他,他虽然与你同母,可是他的父亲杀死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在你之前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他又极喜欢你的母亲,若他在世,必定对你的出生欣喜若狂,可以说,是这一对父子彻底的毁掉了你的生活,让你变得像现在这样,你为什么不能恨他们?”   说到这里,赵荻仍是不表态,未免让太后也有了一丝不耐,她冷哼了一声,又道:“你现在这样心软,可知有一天,他们若是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世,是否也会对你心软?”   赵荻闻言猛然抬起头,以一种只有陷入绝境的野兽才会流露的目光,凶狠的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这话未免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当日她能够伪证赵荻的身世,那么同样也能推翻他的身世。   太后不惧他的威慑,直视着他,道:“当然,哀家是不会说出去的,可是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若是他们从别处知道了,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赵荻的眼神,最终黯然了下去,化为自嘲的一笑:“呵……那么便唯有,万劫不复了……”   “所以,你也别怪哀家心很,哀家在,你出了状况还可以保你,可是哀家年纪大了,等到哀家闭眼之后,你又该怎么办?哀家的苦心你不懂,这是在为你的将来打算,不要不知好歹,或者做那畏畏缩缩的可怜虫。”太后也不想让赵荻起了反感,做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规劝,提醒他若没有自己的帮助,他早就完蛋了。   赵荻是太后的外甥唯一的后人,又是她谢家起复的关键,她不能让他有一丝退缩。现在她的手上,确实有一些以前谢家的人脉可以用,但毕竟谢家垮了多年,而她又在深宫,一举一动都不容易,而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帝,保护得都极其严密,想要暗算他们极其不易,这一次的计划,她早已部署了多年,不容任何变故。   “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带着,任何事情都不用担心,哀家为你做的这些,将来你必然会感激……”   ……   当赵荻从宫中出来,已经是星夜,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后天是狩猎的最后一天,也是气氛最高-潮的一天,为了在群臣面前树立太子的威信,原本一贯由皇帝亲自带领的收猎仪式,将会由太子带领。   太后没有具体表明,她会用何种方式谋害太子,但已经暗示了,收猎的仪式上一定会出现大家难以意料的状况。   赵荻从未想过,有遭一日自己会踏着阿珏的尸体去谋取皇位,在他心里,早已不认为那是他能够得到的东西,但显然,太后不这么认为,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而且不容他退缩。   这样巨大的诱惑,若说没有心动,是绝不可能的,尤其像赵荻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越是压抑,心中隐藏的对功成名就的渴望便越大,可是一想起太子赵珏……他便如同陷进了一团迷雾之中,迷失了方向……   夜半时分,静月庵,居士馆。   静月庵的居士馆在南面小院,不仅自建了小厨房,还另开了一道门,日常出入可不必过庵门,是为了方便居士出入。当然,暂居于此居士很多都出身不凡,大开方便之门,也是因为管不了他们,比如张纤,她带来的人日日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次,庵里都是修行之人,怎经得起他们吵扰。   张纤在睡梦中被外面的声音惊醒,睡在外间的丹寇同样也被惊醒,她披了衣裳,点了一盏灯到外面查看,不一会儿就回来回报。   “郡主,守在外面的护卫截住了一个人,是……是大皇子。”丹寇小心翼翼的道。   张纤虽说是住在静月庵,但随行从长公主府带出不少护卫,毕竟孤身在外,谨慎一些也是应该,这些护卫就日夜守护在居士馆四周,保护她的安全。   “什么?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张纤也很惊讶。   “大皇子就在外面,他……要求见郡主。”   张纤披着衣裳,坐在床上皱了皱眉,道:“这人未免太不成体统了,没有说三更半夜来拜会人家姑娘家的,你去告诉他,本郡主不见,叫他走!”   丹寇只有去了,却也不敢带去原话,稍稍委婉一些表明了郡主的意思。   一会儿,丹寇又进来了,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怎么了?”张纤问。   “大皇子不肯走……”   “什么?”   “……大皇子就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下了,他说他现在也不知应该去哪里,就在外面坐会儿,郡主若不想见他,他也不吵您,只坐坐就走。”丹寇也被大皇子这怪异的举止弄得莫名其妙。   张纤想了想,又问:“他发了什么疯?你方才注意看他的神色和举止了吗?细细跟我说说。”   丹寇便如实说了,大皇子是孤身一人骑马过来的,身上寒气很重,头发被风吹乱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怔怔的,看上去有点儿失魂落魄,除了方才那句话,也没多说什么,这会儿正在外头坐着,幸好护卫们刚刚认出了他,才没有伤到他,现下正守着他在。   张纤听了,半晌没做声,最后幽幽叹道:“算了,你伺候本郡主穿衣吧,我见见他好了。”   赵荻被引进了堂屋,张纤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等他。   张纤见了他,往他身上一打量,说得不错,果然就跟失了魂儿一般,两眼空洞,唇无血色,脸色也煞白。   张纤一扭头,吩咐丹寇给端一碗热茶上来。   待到茶水端来,丹寇退下,赵荻捧起茶盏,热热的杯壁熨烫得他冰冷的指尖十分舒适,他起开杯盖,饮了几小口,方才觉得身上多了一丝暖意。   “你别以为装作可怜兮兮的,我就会原谅你,这深更半夜的一个男子坐我屋外头,想坏我名声不成?”张纤掩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奇怪的是,赵荻居然没有还嘴,他低着头,愣了半会才苦涩一笑,道:“……是我没想周到。”说罢,搁下茶杯,起身就要走。   “等等。”张纤觉得有些不妥   赵荻仿若未闻,直直往外面走去。   “站住,你给我站住!”张纤一急,起身追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赵荻方才停住。   张纤走到他的面前,认真的看着赵荻,问道:“发生什么了?”   赵荻盯着面前的张纤,看到她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的关切,心中一暖,至少她还是关心自己的,就算他们之间出了那样的事,他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可能是外面的夜风太冷,或者刚刚的热茶还不足以温暖到他的冰冷的心,看着面前的张纤,赵荻抿了抿嘴唇,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抬起,紧紧的将她抱住。   那么紧,紧得让张纤几乎难以呼吸,她以为赵荻果真是装可怜,还在打她的注意,恼恨自己心软,挣扎着要推他。   “就让我抱一会,只一会,求你……”赵荻恳求道。   反倒是张纤惊讶住了,他,赵荻,就算是在受封景王之前,会威胁,会利诱,会谈筹码条件,唯独,就是不会求饶的。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张纤停止了挣扎,任他抱着自己道。   见她不再挣扎,赵荻也松了一些,让她不至于被自己箍得难受,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她的头依偎进自己的颈窝中,以手抚着她的后背,道:“我想上表求去封地……”   “嗯?”   “我被父皇训斥了,我想我没有必要再留下了。”这是赵荻唯一能给出的理由。   赵荻被皇帝训斥,罚他跪了一夜,不允他参加狩猎,这是张纤听说过的,只是她不知道,这居然会对他打击这么大,竟让他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   “如果我走,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赵荻放开张纤,与之相对,他和张纤互相看着彼此,他眼里的希望就算不用言语,也能让人一眼看出。   这一次,赵荻不再掩饰自己,在此之前,他在男女之事上放浪形骸,是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到对谁可以付出真心,或者相信自己能一直认真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器,他心里清楚它有多么精致美好,可是他不敢碰,因为他太害怕把它打碎了。   但是这一次,在他最迷茫的时候,他的内心催促他来见她,一定要见她,甚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但那种感觉如此强烈,好像他必须这样做,不然就会被恐惧和孤独淹没。   原来,他不是在那一晚后对她产生了莫名的欲-望,而是对她的欲-望一直就存在,早已不知在何时酝酿,何时沉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待我完成一些事情之后……和我一起去封地好吗?离开安阳,也许我们能更快乐。”   赵荻以双手握着张纤的双肩,目光中饱含着几乎濒临绝境的温柔,他缓缓道:“我是认真的,我想这次我能够做到。”   ☆、77暗黑郡主   看着赵荻殷切的目光,张纤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仿佛曾经在很久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场景,也有人说过要带她离开。   她看着赵荻出了神,仿佛在他的轮廓之外,又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对了,他刚刚说了什么?   ——这次我想我能做到……   能做到吗?她也能做到吗?   张纤的心绪乱了,继而恐慌起来,如果说一份真挚的感情会让赵荻胆小甚微,那么让张纤感到的就是深深的自厌和质疑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   她本能的想要拒绝,却只是张了张嘴,就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纵使她内心对未来怀有莫名的恐惧,但她的感情几乎将此时当做了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脸上感觉到了湿意,张纤才知道自己流下了眼泪。   赵荻犹如等了一百年那般的长久,他心里忐忑不安又充满希望,可是最终他的希望随着张纤眼中的泪水而破灭,他脸上恳求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煞白,他松开了她的双肩,狼狈的往后退了几步。   “赵荻……”满脸泪水的张纤上前想要对他说什么,而实际上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够了,我懂了。”赵荻的呼吸急促,一手紧紧捂住自己心口,另一手抬起挡在前,阻止她靠近:“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张纤顿住,怔怔的望着他。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赵荻闭上了眼睛,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也不过数秒而已,当他的眼睛再次睁开,就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目光里不再有张纤,只是空洞的看向门外,木然的道:“我自己会走,打扰到你很抱歉,就这样……算了吧……”   赵荻最后那一叹,让张纤有一种莫名的错失和失落感,她还来不及分辨清楚,赵荻已向外走去,与她交身而过的霎那,张纤感到心里有种奇异的疼痛。   她低头,下意识的抚住胸口,突然想起方才赵荻也是这样紧紧的捂住了他的心口,所以,那是他在……心痛?   张纤急忙转过身来,这时候赵荻已经出了门外,他的身影融化在了寂静的夜色之中,就像是一笔浓郁至极的寒气。   夜凉如水,寒彻心扉。   赵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静月庵里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上了马,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会坐在了山崖边的铁松树下,望着天边整整一夜。   他需要自己冷静下来,其实他很冷静,但又不算冷静,因为他心里空洞一片,什么都没有,却又似乎把什么都经历了一遍。   直到天空微亮,星星和月亮还没消失,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他如同灵魂回窍,方才惊觉过来,天亮了。   他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于是重新上马,朝着一个不再犹豫的目标而去。   去围场,救阿珏。   没有人知道,荒唐不羁的景王赵荻,没有一天不对自己感到绝望,同样也没有人知道,有些少的可怜的温情,他终究没有办法放弃。   赵荻赶到围场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守住关口的侍卫见他匆匆而来,都十分讶异,又见他单骑而入,未敢阻拦。   赵荻心里想着,该如何提醒阿珏不要参加明天的收猎仪式,只要他能好好的度过明天,他便上表求去封地,再也不回……再也不回。   到了营地,大约君臣狩猎未归,营地里的人很少,偶有巡逻的侍卫见了他,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大约是觉得他突然出现在此,十分奇怪吧。   赵荻下马,叫来一人,领他去太子的营帐等候。谁知那人的面色更加奇怪了,半晌吐出一句话,吓了赵荻一跳。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赵荻揪住那侍卫的衣襟,狠狠道。   “太子殿下今日狩猎时陷入狼群围攻,身受重伤,怕是,怕是……如今正在大帐之内,太医都在那里!”太子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可侍卫不敢乱说,只好仍说在太医抢救。   犹如五雷轰顶,赵荻呆住了,不对,不对,怎么会遇到狼群?   围场的猎物都是经过清点的,就算放了猛兽进来,断也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难道是——   难道是——   是她!   她骗了他!   什么明天的收猎仪式,根本就是假的!是今天!   她是安排了今天对阿珏下手的!   赵荻醒悟过来,悔恨不已,松开那名侍卫朝着大帐奔去。   如果他不曾犹豫,如果他没有在一瞬间,冒出就让阿珏死去的想法,如果他不曾对太后的话动了心,如果他没有迷茫,没有去找阿纤……   但是他有……   当赵荻跑到了大帐,当他不顾侍卫的阻拦冲了进去,看到所有亲贵大臣们都聚集于此,跪在地上,哀哭一片,太子赵珏身染血迹,眼睛紧闭,双手垂下,躺在正中无动于衷,而皇帝老泪众横,将他抱在怀中哭的咽长气短,一旁的馥雅郡主早已昏了过去,被人搀扶住。   赵荻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场。   已经晚了?   他……死了?   他一时难以接受,眼睛发直的看着大帐正中的那对父子,看着皇帝痛不欲生的模样,看着太子赵珏身上浸满鲜血的蟒袍,纷乱的思路突然清晰了起来。   阿珏本可以没事的,只要他早一点赶到,可是现在,他的弟弟,那个明明被他憎恨,却又不厌其烦向他示好的弟弟……一次一次请求皇帝原谅他的弟弟……世上最亲的亲人……   被他害死了。   是他害死的。   景王赵珏不知是因为打击过大,还是痛失了亲人,傻傻的愣在当场,在所有人伏地而哭的时候,他一人鹤立鸡群的站在那里,就像是突兀的存在。   悲痛至极的皇帝,在泪眼婆娑之中看到了他的身影,这位帝王,一生经历了无数险恶的阴谋,现在他的爱子死了,他无法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因此当他意识到,他的大儿子是突然出现的,他本不该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他一出现太子就发生了意外?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联系,是什么阴谋?!   “逆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皇帝一手抱着太子的尸体,一手指着赵荻喝问,模样凶狠异常,就像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仇人!   在皇帝的威吓下,赵荻双腿一屈,跪了下来。   皇帝早已经丧失了理智,他觉得自己身陷阴谋当中,有人想要害他害太子,这个人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恶魔,他要揪出这个人,一定要揪出他为太子报仇!   而现在,发狂的皇帝将心中的怀疑撒向了赵荻,皇帝放下太子是尸体,怒气冲冲的上前,一脚朝赵荻的心口踢过去,赵荻不敢躲避,或者不愿躲避,被他狠狠踢中,歪倒在一边,嘴里竟然吐出血来。   那皇帝心有不甘,如此还不够,见赵荻没有说一句话,就像已经认定了他是凶手,要将满腔的仇恨发泄出来,又狠狠的踢了他几脚,最后竟然夺去一旁武将的配剑,举剑朝赵荻砍去。   被夺走配剑的武将见势不好,冲过去跪在皇帝面前拦住了皇帝,这时旁边也有太监和大臣过来跪在地上叩首,毕竟大皇子虽然是突然出现,但谁都无法证实他与此事有关,万一错杀无辜,岂不叫人伤心?   如今的赵荻,已非当初养在后宫的皇子,作为一个王爷,他私下也有自己的人脉交际,且看为他说话的大臣就知道了,就连太监,他打点的那些钱财也没有白花。   在众人纷纷的劝解下,皇帝终于丢了剑,咬牙说了一句:“把这逆子押下去,先安顿好……安顿好……朕那苦命的孩儿……”   恐怕在皇帝心中,便只有太子是他的至亲骨肉,提起他,皇帝泪如雨下,心如刀绞,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恶狠狠的道:“……回宫之后,朕要亲自审这逆子,不论任何人害死了太子,朕都要他陪葬!”   -------------------------------------------------------------------------------   太子赵珏仿佛是整个大昭皇宫画卷上最精华的一笔,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不禁被他吸引,不仅是因为他面如冠玉,俊美不凡,更是因为他宽厚仁德,惊才风逸,令人心生向往却又自惭形秽。   只有看见他的人才会相信,原来真的有人独得上天厚爱,好比天地间十分灵气,三分造就了万物,七分成全了他。   也许这样的人本该不属于尘世,所以上天才早早的召回了他,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突然离世,实在令人措手不及,扼腕不已,伤痛欲绝。   但同时,他的离世,也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因为这个世上最不能接受他死去这个事实的人,是他的父亲,当今的大昭皇帝赵洵,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只有用鲜血才能浇熄心中的怒火和悲痛。   围场出了这样的意外,不知将有多少人将受到牵连,那里的猎物都是事先经过清理的,为的就是防止意外的发生,尤其是帝王狩猎,慎之又慎,为什么里头会突然出现狼群?为什么狼群只攻击太子?一番彻查下去,果然其中有人可疑,并且在官兵到来之前失了踪迹。   这只能更加证明了一件事,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要谋害太子!   太子生性仁厚,寻常人倾慕他还来不及,又有谁会与之为敌?说穿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事,最终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一张龙椅罢了。   深谙这个道理的皇帝,不由对景王赵荻的疑心更重了。   回宫的当夜,皇帝就迫不及待的连夜审问景王赵荻,大殿上,气氛一派肃杀。   上座皇帝,右首是太后,左首是长公主,其下跪在地上的则是景王赵荻。   皇帝的眼里满是血丝,面色极差,浑身憋着一股怒意,面前的龙案上赫然摆放着一把帝王剑!   剑乃凶器,竟然摆放在面前,足以见皇帝起了杀心,没有人怀疑,如果一旦他判定景王有罪,怕是景王的命就到头了。   “守城的官兵说你当日亥时出城,次日巳时三刻你出现在营地,这一段时间,你究竟在哪里!”   赵荻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究竟是不是你谋害了太子!”   他仍是不答。   皇帝怒极,恨声道:“还不从实招来,逆子,你不信朕会杀了你么?!”   皇帝这话一出,下首的两个女人都惊了一吓,此次狩猎太后及长公主都没有参加,太后得知太子出事自然十分“悲痛”,长公主也是立即进宫,一直到现在。   太后心中有鬼,暗暗恼恨赵荻擅自行事。而长公主,她并不相信赵荻会做这样的事,只盼着他能开口辩个清白。   她二人都想要救赵荻一把,但苦于皇帝威压,不能善动,长公主是不了解情况,而太后做贼心虚,不敢和赵荻扯上关系,怕引起皇帝疑心。   皇帝已经大怒,但赵荻不知为何,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哼,你以为不说话,朕就拿你没办法吗?”皇帝冷笑着,手已经摸向了面前的帝王剑。   君要臣死,父要死亡,只要皇帝认为他该死,甚至不用他认罪。   皇帝果然是起了杀心!   正在关键时候,只听外面有人喧哗——   “陛下,景王是无辜的,臣女有案情禀奏——”   长公主听那声音甚是耳熟,心中一跳。   “何人在外喧哗!”皇帝呵斥道。   原来竟是本该在静月庵带发修行的昭荣郡主张纤,她急急忙忙赶进宫来,却被大殿外的侍卫拦住,僵持之际又听见里面情况不对,急忙大声喊了出来,这会儿听见了皇帝的呵斥,忙对外面的通传公公使眼色,那公公拿她没办法,只好进去战战兢兢的禀告,昭荣郡主在外求见,说有重大案情禀奏。   不一会儿通传公公退了出来,示意侍卫放开郡主,请郡主进去。   张纤大步进殿,一进去就在赵荻身旁跪下。   “阿纤,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你到底有何事禀奏!”皇帝死了儿子,这时候冲撞过来,搞不好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是郡主,天子之怒也承受不起。   长公主委实为这个不懂事的女儿捏了一把汗,这回是太子被人害了,不比寻常,就算是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孩子的胆子实在大到天上去了,可怎么办才好。   幸而阿纤没有给皇帝的威压吓得不敢说话,她伏在地上,开场白什么的都省了,只从关键的地方开始——   “禀告陛下,昨夜景王同臣女在一起,臣女在静月庵修行,因他亥时三刻才至,动静不小,庵中之人可为证。”   皇帝听了,果然与案情有关,却也不尽信她,招手喊来内侍带人去查证。   随后僵着一张脸道:“既然你说这逆子跟你一起,那他三更半夜为何去找你!”   这又是另一个疑点。   张纤既然来了,便早已料到会被这样问,她既然敢来,一切便也受得起。   她坦然道:“因为我与景王情投意合……”   此话一出,当场无人不感到惊讶,张纤爱慕太子赵珏,乃是人所尽知,怎么又冒出与景王情投意合的话呢?   而在她身边的赵荻闻言,终于忍不住侧过头来看向她,一样目光中含着惊异。   张纤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自太子和馥雅郡主……之后,景王时常来开解我,渐而暗生情愫,情投意合,他昨晚来找我,对我说他因日前御前失仪而受到圣上的惩处,自觉到心灰意冷,愿求去封地,故而来问我,愿不愿与他同去。”   为了赵荻,张纤这次,算是彻底的搭上了自己的名声,她的种种所为之中,终于多了一笔“与男子夜半幽会,私定终身”的记载。   自此之后,还有何人敢娶她?   是的,她或者赵荻或许都不能算是好人,但就像赵荻最后选择了去围场救太子一样,他不能眼看着赵珏蒙难,难道阿纤就能眼看着他赴死?   每个人的心底,总有些不能放弃的坚持。   而且她根本就不相信赵荻会害太子,他们三人一起长大,这份情谊非比寻常,她不愿意赵荻无辜蒙冤,令真正的恶徒逍遥法外。   “我答应了,我说,安阳城已无我可留恋之处,若他能求去封地,我便答应嫁给他,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围场营地的原因。”   “他去,就是为了向圣上请求归封地,结果……”说到这里,张纤流下泪来,倒不是作态,赵珏蒙难,她又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张纤抬袖,隐在广袖后悄悄的抹去了眼泪,然后红着一双眼转头看向赵荻,赵荻也在看她,他们两两相望,宛若一对相恋许久的恋人。   “我想他当时必定是极伤心的,他和阿珏感情那么好,看到阿珏这般,他心里的痛怕是旁人无法体会,尚若他真有心害阿珏,当时他必定避得远远,免受牵累,又怎么会现身于营地大帐之内?”   张纤吸了吸鼻子,叩首拜道:“请陛下查明真相,严惩真凶!”   ☆、78暗黑郡主   算起来,这是张纤第二次在这个大殿内挺身而出救了赵荻一命。   当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当朝最年轻的王爷,赵荻看着张纤,那种感觉就好像一瞬间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每一次都是她,一直都是她。   皇帝被这样一瓢冷水浇了下来,这却并没有平息他的怒火,反而让他更加的生气。他就像是一头发了疯了猛兽,急于爆发宣泄,当他要杀赵荻的时候,是真心的判了他的罪。   现在有人跳出来说,你怪错了人,固然他没有理由再杀赵荻,但他的心情是更加憋屈和痛苦的。   皇帝的情绪大起大落,胸口起伏不定,怒将袖子一掀,案上的宝剑被他掀翻滚落下来,偏偏他下首坐着的是长公主,那把剑便砸在长公主的脚上。   长公主吃痛,嘶了一声,又不敢呼痛,咬牙忍了下来。   皇帝仿佛没有看到,站了起来,冷冷的挤出一句:“把这俩人都押下去,事情没有查个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见!”   说罢,重重的挥袖离去。   便有侍卫上前分开赵荻和张纤,赵荻的目光,一直牢牢的锁张纤身上,而伏地不起的张纤也被两名侍卫“请”了起来,她抬头正好又迎上了赵荻的目光,只见赵荻挣开拉起他的侍卫,低喝道:“放开,本王自己走!”   于是他自己起来,最后看了张纤一眼,转身离开,去了皇宫的天牢。   张纤是个女子,侍卫们不好对她动手,堵在她面前“请”她跟他们走,这时长公主一瘸一拐的上前来,张纤才发现目前的脚受了伤,忙道:“母亲,你的脚怎么了?”   她刚刚伏在地上,哪里看到皇帝怒摔宝剑,结果误砸长公主的脚那一幕。   长公主却站定,朗声道:“阿纤,你放心的跟他们去,只要皇帝还未夺景王的爵,还未撤你的封号,你们便还是大昭的王爷和郡主,没有人敢对你们不恭。”   皇帝说了任何人不能见她俩人,便是堵了长公主的嘴,所以现在是长公主唯一能跟女儿说话的机会,而她这话与其是对阿纤说,还不如说是对这班禁军侍卫说的。   果然侍卫也察觉了,领头的对长公主抱拳,道:“属下们不过听令行事,不敢擅专。”   长公主点点头,那几人对张纤客气了许多,说是押着,不过是一人领路,俩人随在身后,送她下了天牢。   张纤离开,长公主的面色沉了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不知在想着什么,这时身后的太后也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来到长公主的身后,幽幽一叹。   “清儿,皇帝这是迁怒你呢。”   就算赵荻不是谋害太子的真凶,可一个王爷和一个郡主,闹出私情,还半夜幽会,这里头谁还能说这俩人之间是清白的?这事若非是发生在此时,传出来也是轰动安阳的丑闻,也难怪皇帝会动怒,连带的对长公主都没好脸色。   长公主回身,看了看太后,淡淡的道:“皇兄经历丧子之痛,心情沮丧,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也需多体谅才是。”   太后心中冷笑,女儿都下大牢了,亏她还能绷住,故意又叹道:“不过阿纤这孩子也真是,女儿家到底是要矜持些的。”   长公主闻言,脸色一变,太后这是在说张纤不够矜持,纵然她心里冒火,可也是张纤自己承认和人半夜私会,私定终身,如此她还有何话好说?   长公主冷道:“母后若无事,本宫便告辞了。”说罢也要离去。   不论是太后或者是长公主,都是皇宫之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一贯相安无事,但自从长公主察觉到太后在背后做了一些小动作,就不由提升了戒心,又因为涉及到了赵荻,且没有实质证据,才隐而不发,所以这一对“母女”,也是面和心不合。   “等等——”太后出声阻止。   长公主顿住,有些不耐的道:“不知母后还有何事?”   不想太后上前拉住她的手,面色和蔼的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所谓儿大不由娘,阿纤于你,便如你于哀家,世上只有女儿忘娘的,哪有当娘的会不疼女儿呢?咱们的心都是一样的,还有荻儿,那也是看着他打小长大的,不管他俩如何,到底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太后说着,手在长公主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太子的事情,哀家也很心痛,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左右不过盼着尽快查出真凶,为太子讨回公道,也让孩子们不用再受苦……清儿,眼看也到了晚膳的时候了,何必急着回去,不如到哀家宫里用饭罢,我们娘儿俩也好久没有说说体己话了。”   长公主眼帘下垂,看了看抚在自己手背上太后的手,心中一动,复而又看了太后一眼,忽然一笑,道:“太后盛情,清儿不敢推辞。”   说罢,这母女二人相视一笑,一齐去了梨岘宫。   张纤和赵荻俩人下了天牢,这一关,就是关了半个月,期间皇帝派人到丹霞山去查,果然得知那日晚上景王半夜进了静月庵的居士馆,虽说不刻就离开了,但天快亮的时候,有樵夫见了他才下山。   他的行踪能交代出来,也就坐实了张纤的供词,太子遇害之前,他二人正在儿女私情,赵荻口碑一向不好,这下不免让人更加看不起,若说这样的人能有那灵巧的心思,倒是叫人不大相信了。   不过即便如此,皇帝也没有立即放了二人,或者是不甘心,或者是为了惩罚他们行为不端,仍是关着他们。   天牢里,两人各自男女监,因他们身份高,又没犯什么大事,用长公主的话说,只要没有被夺爵,就仍然是王爷、郡主,所以无人敢对他们不恭,连牢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每日两荤两素,日子虽然孤零寡淡,但也不算太难过。   可这半月,外头却发生了大事。   皇帝施雷霆之威,大理寺自然是雷厉风行,从围场监令一直到太仆卿丞,被牵连进太子一案的不下百名官员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贬谪罢免和入狱,甚至有朝臣只因在朝堂上劝阻了几句话,也被无端的罢免去了官职。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皇帝了,而这个时候的大理寺,也几乎到达权利的巅峰时期,经过他们审查之后,就算只是稍稍怀疑并没有证据的疑似对象,也能轻易的被他们缉拿带走,哪怕是深更半夜睡在梦里。   皇帝偏听偏信,还不断施压,大理寺急着给皇帝一个满意的交代,不免用了一些酷吏手段,弄得怨声载道,人人自危。   但最后依然是要给出结果的,皇帝放权,也是为了查出太子一案的真相,如果交待不了,大理寺第一个遭殃,幸而经过连番彻查,最后找到了线索,所有的线索最后都汇聚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人便是后宫之中,曾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的三皇子的生母,曾经的韩夫人,现下的韩美人!   话说那一日,皇帝带着人怒气冲冲的闯进了韩美人的宫殿,那韩美人正怀有身孕,挺着肚子不明所以之际,内侍门就已经开始查抄,最后从她的柜子后的墙壁上,发现凿开了的小洞,从里面掏出两个巫蛊娃娃,撕开来,里面分别藏着皇帝和太子的生辰八字。   韩美人脸色大变,吓得魂儿都没有了,扑上前大呼冤枉,被内侍揪住头发,按押在皇帝脚下。   皇帝怒极攻心,丝毫不再怜惜她怀有身孕,怒斥:“贱人,还我太子的命来!”   韩美人也知道被人暗算了,如今风口浪尖,怕是大祸临头,连连摇头,直呼:“冤枉,分明是有人在陷害臣妾啊,圣上,圣上明察啊。”   皇帝哪里信她,想起死去的太子心如刀绞,只把她当做蛇蝎毒妇,不仅不顾昔日恩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认了,叫内侍连连掌嘴,打得韩美人口吐鲜血,仍是不解恨,最后赐了白绫,命宫人活活绞死她。   韩美人本以为仗着怀了龙嗣,皇帝再如何也会留自己一条命,不料他如此冷酷,竟然想要一尸两命。话说当时三皇子得了信,慌慌的跑来,被宫人拦住不让进去,便在外面磕头。韩美人受刑之时,听着外面儿子的声声涕泪,心知无可挽回,居然挣脱了开,跪在地上抱住皇帝的腿,认下了所有罪行。   韩美人认担下了所有罪行,哭着嘶喊着三皇子并不知情,是臣妾迷了心窍,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三皇子还小,日日在读书用功,当娘的都盼着孩子好,哪个当娘的会把这种事告诉自己的孩儿呢?一切罪责全在臣妾身上,还请圣上看在臣妾和未出世的孩子填了命的份上,放过三皇子吧,他们都是您的骨肉!至少留下一个吧!三皇子是无辜的!无辜的!   如今皇帝既然认定了是韩美人做的,便是百般解释都无用了,韩美人只怕自己死了还牵连三皇子,索性自己全揽下,摘开三皇子去,也是她临死前为三皇子的最后一搏。   里头韩美人被绞得眼睛露白,口舌翻出,三皇子在外面哭着磕头,磕了一脑门子血,一炷香之后,韩美人香消玉损,一尸俩命,而皇帝下旨,将三皇子迁往掖庭宫。   当然,这还不算完,韩美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就算她包揽了全部罪行,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宫人在清理韩美人的宫殿时候,在一个收藏的隐蔽的匣子里发现了一支凤簪,其中有个老太监看了,二话不说,把匣子呈上了御前。   皇帝拿起那支凤簪一看,那凤簪正和自己当年送给皇后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之所以说此簪非彼簪,是因为当年皇后的那一根在火中烧了,后来给人找到,送到了皇帝这里,一直被小心翼翼的保管着。   两根一样的凤簪摆放在一起,皇帝若有所思,再派人一打听,从韩美人旧宫女那里得知,这支凤簪韩美人唯一一次佩戴,也是最后一次佩戴,便是在皇后去世的那一天,韩美人曾经戴着这支簪子在皇后面前显摆。   皇帝一直不明白,当年皇后为何那么绝烈,忽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有些,叫做不堪承受之重,而有些,叫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帝苍然泪下,只觉天旋地转,昏倒过去   待到皇帝再醒,第一句话就喘着粗气下旨:“将三皇子贬为庶人,终身不许其回安阳城。”   皇帝刚刚已经谋杀了一个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历经大悲大痛之后,终究还是饶了三皇子一命,但今后,他也不再是他皇儿,他也不再是他父皇了。   有些利害关系,会将立场不同的人结合在一起,比如当年韩美人对萧后怀有敌意,同样太后也极厌恶这个害死先太子的女人,当然,韩美人不会死而复生,所以不会有人知道,韩美人是从哪里得知当年萧后珍藏着一支皇帝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同样,韩美人经历韩肥一案,从夫人贬为良子,不久在百花节上将皇帝引到丹池阁,春风一度,怀上龙嗣,晋位美人,也不会有人知道,韩美人到底是怎么知道在哪里会遇上皇帝,特地留在那里等他。   有些女人其实不是励志女神,留着她,不过是有人打算在恰当的时候拿她背黑锅罢了。   后宫之中最寂寞最无敌的高手,往往不是皇后,而是太后。   韩美人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她蒙冤而死,长公主懂,所以她才能端坐在梨岘宫喝茶。   长公主赵清和太后相对而坐,这两个女人是整个大昭朝最有权势和地位的女人。   有些利害关系会将立场不同的人结合在一起。   “母后说的不错,当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赵清捧着热茶,垂目而笑:“只要孩子们没事就好,在天牢里这些天也够他们反省了,既然‘主谋’伏法,也该结束了。”   是结束,或者是开始,其实谁都说不准。   这短短十几日里,长公主和太后相互合作的同时,也已经相互探了无数次的底,每一次她们都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怎么能结束呢?荻儿和阿纤还两情相悦呢,哀家年纪大了,年轻人的事情也管不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太后面容慈祥,但每一句话,都让人感到回味无穷。   ☆、79暗黑郡主   对比外面的风雨变幻,天牢里便犹如一潭静水……或者是死水。   郡主娘娘抬头望着墙高处一方嵌了铁栏杆的小窗户幽幽的叹了口气,透过那一方巴掌大的小窗,可以看到一丛不知从何处伸展出来的树叶,以及树叶缝隙之间蔚蓝色的天空。   ……这日子得多无聊才会一天之内叹气几十次啊?狱卒小孙心里暗暗腹诽,为什么还每次必然是头向右偏,下颚微微抬起,还每次必然是要对着小窗叹气呢?   “因为从这个角度叹气,忧郁的同时会显得更加有气质。”郡主娘娘回过头来,一双眉眼向上一翻,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轻蔑道:“……而面对窗外的天空,则充分表达出了本郡主对自由的迫切渴望,你叫小周是吗?当狱卒多少年了?领悟能力怎么这么匮乏,拜托有空修炼一下自身素质好不好?你再这个样子下去,以后是没有前途的。”   啊,小孙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不留心把腹诽的话说出来了,连忙低头回答道:“郡主其实卑职……”卑职叫做小孙呐……   “行了,不要说了。”显然郡主娘娘并不关心他的回答,抬了抬手,阻止他说下去,并义正言辞的把话题重新引了一个方向:“怎么这一步你走了这么久,我昨天给你的棋谱你回去没有认真看吗?如果不是你太慢了,本郡主又怎么会分心,嗯?”   “……”小孙低头,看着铁栏里面的那副一面倒的棋盘,心里委屈至极,他昨天熬夜看了半宿,问题是他一个新手,郡主对他的期望是不是也太大了。   此时牢房里,狱卒小孙和郡主娘娘分坐在铁栏内外,两人相对而坐,郡主娘娘在铁栏里面,面前摆放着一副棋盘,而小孙必须将手从铁栏之间伸进去,跟她下棋。   铁栏里面是装饰得美轮美奂的牢房(?),因为郡主娘娘怕鬼又怕闷,狱卒们必须找一间坐北朝南空气流通并且从未死过犯人的牢房给她住。   入住之前,狱卒们洗刷干净铁栏和地板,因为来不及粉刷墙壁,而且皇帝下令不让任何人见昭荣郡主,他们还不得不在长公主府里的侍女们的逼迫下,在墙壁上挂上幔布,搬来床榻、桌案、花瓶,还有古琴、玉笛、书本、笔墨纸砚,甚至绣花的针线布料等等。   如今这哪里是牢房,分明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   当时弄好了这些,狱卒们心里都觉得这位郡主娘娘未免太折腾,但现在回想,那时候他们多么天真啊……   小孙忐忑的下了一子,郡主娘娘无语的望着他直摇头,一副他已经无药可救的模样,随手跟了一子,转眼间吃了他的大片棋子。   “朽木啊朽木,你没救了啊……小周——”郡主娘娘怜悯道。   这时,一个角落的另一个狱卒抬起头来,双手各端着一个玉方盏,欲哭无泪的抬起头来,道:“郡主,卑职在这里。”   郡主娘娘往他身上望了一眼,然后看看小孙,小孙连忙解释:“郡主,他才是小周,我是小孙。”   “哦,你们长得很像。”   一个瘦竹竿,一个胖冬瓜,根本就没有一点像的好不好,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真正的小周继续欲哭无泪的道:“郡主,卑职真的分不出来,雨前龙井和雨后龙井到底有什么区别!”   原来在小孙陪郡主娘娘下棋的时候,还有一位叫做小周的狱卒,正在娘娘的“教导”下,学习品茶。但小周一点都不懂,分出这个有什么意义吗?正常人能分得出来吗?   “笨蛋,谁说是雨前和雨后?区别在于一个是湖心水,一个是山泉水,连水都分不出来,你有什么用?!”   小周闻言羞愤得一口老血几乎要喷了出来。   是的,当初他们太天真了,天牢狱卒本来是一个很闲的差事,皇帝也没工夫天天抓宫人下天牢,不像大理寺的牢房,那里如今怕是已经关满了人,可是自打来了这一位郡主娘娘之后,他们的生活变得“丰富”了起来。   这位郡主娘娘的母亲长公主,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人物,在这安阳城里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他们小小狱卒不敢得罪,再说郡主娘娘本身,犯的也不是大罪,过不了几天人家就得放出去,说不准日后还会成为景王妃。   所以可想而知,关这么一个人在天牢里,他们也只有供奉起来,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嫌弃饭菜不好?没关系,长公主府天天送饭,包括了瓜果点心,连带也改善他们的伙食。   半夜一个人害怕?好解决,每夜灯火不熄,还另外派人专门给她站岗。   当然,这些不光是因为长公主的威势,人家打点的也很丰厚好吧,说到这里,不得不再次感叹,那时候他们是多么天真啊,以为不过是关些时日,好好照应就够了,如果知道郡主那么多花样……钱退回去还来得及不?要不大家伙儿凑点钱送到长公主府去,求他们把郡主娘娘弄到别处关起来,去害别人不要害他们呐——   小孙已经坐不住了,抬头充满希冀的望着郡主娘娘,情真意切的道:“郡主,快到换班的时间了,卑职去看一下接班的老刘他们的傀影戏准备好了没有,好吗?”   傀影戏,民间又称为皮影戏,当初郡主指着老刘他们说要看傀影戏的时候,小孙就充满同情的想,郡主娘娘,你到底对他们是多大的仇恨啊。   而现在,小孙的同情心木有了,在忍无可忍的境地中产生了变态的想法——死道友不要死贫道!   郡主娘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在她想的时候小孙的脚尖已经忍不住踮起来了,相信只要娘娘点头,他一定会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拔腿跑出去。   不料,还没等郡主娘娘回话,外面就有个人进来了,那人生的魁梧,狱卒们都管他叫做大李,不过这大李却不是这边牢房里的狱卒,而是男监那边的。   大李一进来,小孙、小周、及郡主都看着他。   大李双手托着一个木盘,盘上搁着一个匣子和一个雕着双龙戏珠图案的碧翡杯。   大李见了郡主,恭敬的行了礼,就蹲在铁栏边,把杯子还给郡主,道:“景王说,这时节,老枝结了嫩芽,喝琼枝新芽最好不过,想必这水用得是静月庵后山的山泉,前些时日喝过,一直还记得,不过新芽要泡到第四遍才出色,您给他送去的,分明是第三遍的,呃,景王问您,是不是独享了,把不要的给他。”   原来,这杯子是郡主娘娘的,郡主娘娘牢中的日子未免无趣,不光折腾了狱卒陪她吟诗作画,品茶听琴等等,方才还一时兴起,分了一杯茶叫他们给景王送去,人家这会儿是来还杯子的。   大李硬着头皮把景王的话一说,心里还担心郡主娘娘不高兴,不料郡主娘娘不但不怒,反而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郡主笑着,扭头对刚刚品不出茶的小周道:“你方才心里必定不服气,这下可服气了罢。”   小周红了脸,更加羞愤,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还有正常的没有!   大李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郡主娘娘看了一眼他,眼睛又看了一眼木盘上的匣子,淡淡的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呃,景王说……后花园的玉兰花该开了,要卑职去寻一支沾露水的,送给郡主。”大李说着低着头,拿起那个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支娇艳的白玉兰。   因为匣子比两个铁栏之间的缝隙大了一些,大李没有把匣子塞过铁栏,只是双手捧着,而郡主娘娘听了,一瞬间脸上浮出一丝别别扭扭的神情,然后转瞬即逝,恢复不可一世的常态。   小孙看清楚了,但是他以为自己眼花了,郡主娘娘刚刚那是不是,是不是不好意思了一下?   女儿家,当着这么多人,收到男人送的花,是很应该羞怯一下,但是因为是郡主娘娘,在某些人眼里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啊,那就不是一般人儿,当她露出有点羞意的表情,自然就显得十分十分的古怪别扭。   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小孙坚信。   郡主娘娘扭捏了一下,挑了挑眉,伸手过去,仿若不甚在意的捻起那朵玉兰花,拿过来细细看了看,然后继续仿若不甚在意的说:“一朵花而已嘛。”   这时大李已经把头低得很低了,他不敢看郡主娘娘,但又不能不照着景王的吩咐做,他牙一咬,心一横,红着一张老脸道:“景王要卑职给您带句话,他说,他说……人比花娇。”   这回小孙没有看错,郡主娘娘捻着花儿僵住了。   然后小孙急忙低头,避开郡主娘娘尴尬的表情,同样小周也是这样,这位景王真是……这是在调情啊,这是在公然调情啊,还是在不能亲自出马的情况下叫人带话调情啊!难怪大李从进来开始,表情就那么不自然,这大李啊,心理素质真是太好了,搁他是十个胆子也不敢“调戏”郡主的!   当然这不是也重点,重点是神一般的郡主娘娘,景王都能下手,原来景王才是真正的大神。   景王不知道,不觉之中,自己似乎收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敬仰。   郡主娘娘大约也没想到景王这么孟浪,当着那三人的面,的确是十分尴尬,脸上可疑的红了红,虽然她在大殿上承认两人有私情,可那个时候不一样,那是为了救人,她可以很坦然的那样说。   但是她受到调戏,还是通过中间人传达的调戏,她也是会尴尬的好伐。   郡主娘娘危襟正坐,把玉兰花丢在地上,哼了一声,对大李不屑的道:“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完了吗?说完可以滚了。”   然后又对小孙和小周道:“你,不是要去看傀影戏如何了吗?还不快去!还有你啊,水都分不清楚,还学人家品茶,少在这里碍眼,一起滚下去。”   小周表示很无辜,郡主啊,您还记不记得是您非要教人家茶道的?   不管怎么说,三个人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这间牢房,出门的时候三个人在门框里还卡了一下,最后小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看到郡主娘娘从地上捡起什么,捻在手里,对着墙壁上小窗透进来的阳光,面若微笑,细细的看了起来。   ☆、80暗黑郡主   随着韩美人被赐死,三皇子被贬为庶人,遭受到一连串打击的皇帝陛下,终于病倒了。而这个时候,身边亦有人巧妙的提醒他天牢中还关押着一对“痴男怨女”。   皇帝虽然是病了,但脑子清楚,突然就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局面。   皇帝目前就五位皇子,除了太子、景王和三皇子,另外由四皇子赵韪才八岁,五皇子赵臻更年幼,不足三岁。   太子被害,三皇子被贬为庶人,剩下的两个皇子未免年幼,那么已经封王的景王似乎就有了一枝独秀的意味,而皇帝之所以肯将他封王,也就是早早的断了他的念想,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罢了。   可是现在局面的打破了,他成了目前唯一一个对皇位构成威胁的成年皇子。   细细想来,这个局面却并非一夕之功,早在“昭荣郡主与韩三宝”一案当中,韩家被削弱了势力,韩夫人被贬为了良子,虽然后来又封了美人,但韩家再难有当初的势头。   缺少助力,便也是这一次皇帝轻易就能赐死韩美人,贬三皇子的原因,若她能有几个掌了兵政大权的兄弟,三皇子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至少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这就像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巧合,昭荣郡主张纤,从建安归来,先是破了韩家的命门,然后又和景王勾结在了一起。   而现在,景王又成了“唯一”,关键是因为昭荣郡主的原因,长公主赵清的立场也开始转变。   病榻上的皇帝惊出了一声冷汗。   赵清,当年助他登基的好妹妹,他怎么忘了,那是一个生杀决断超越了许多男人的女人,她已经扶上位了一个皇帝,她还会扶上去第二个么?   这样想着,皇帝彻夜不敢入睡,越想就越是恐惧,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下了第一道圣旨,加封长公主为护国长公主,位比诸王,另赐护国公主府,金银不计。   这一道圣旨下去,没多久,皇帝便传了第二道旨意,释放天牢中的景王和昭荣郡主。   不至晌午,宫里接着颁了第三道圣旨,敕谕天下:太子薨,举国居丧,按制守,一年禁筵宴戏乐,三年不能嫁娶……   话说大昭宫里一道一道的往外颁着圣旨,天牢里的那一对“痴男怨女”也终于重见天日。   狱卒领着张纤从女监里出来的时候,抬头便见到院子里的树下立着一人。   那身影高瘦,在张纤的记忆中,那人仿佛从小就这样,比所有人都显得高一些,也瘦一些,少时因为个子窜得过快,连衣裳都似乎撑不起来,总是微微扛着背,细眯着眼睛,嘴角带着冷笑,与一切格格不入,阴霾,冰冷,甚至有时显得暴躁,残忍。   明明五官和赵珏相似,但又让人感觉绝然不同,总之是个让人既讨厌又觉得可怜的家伙。   尤其是,他总是用一种洞悉和了然的目光看着她。   大概这就是很长时间内,她心里都没法接受他的原因吧,她不想承认,他们在本质上有着许多的相似。   赵荻站在树下,他抬头看远处的云,云聚云散,那么捉摸不定,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若是时光逆转,当年的他跟她会相信,有朝一日他们孤立在所有人之外,站在彼此的身边,不离不弃吗?赵荻想着,不觉失笑。   在他的人生当中,首次想起一个人内心会觉得柔软,自己不再孤单,一切都不再重要,就连天牢里百无聊赖的日子,就变成了一股思念的情怀。   景王赵荻好像变成了一个多情的少年,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未散,目光显得格外温柔。   “你在这里干嘛?”张纤瞪着他,明知故问道。   “本王在等你。”   “等我干嘛?”   “我们一起出去。”   “不要,一会儿长公主府的人就到了,自有人接本郡主回去,不用你多此一举。”看起来,郡主娘娘似乎不稀罕。   赵荻摇摇头,上前道:“我们要一起出去。”   “都说不要了——”   赵荻伸手,隔着衣袖抓住了张纤的手腕,张纤作势要挣脱,只听赵荻道:“别闹了,话你已经说了,事情你也做了,还要矫情到什么时候?”   当日在大殿之上,承认两情相悦的人可是她。   “你明明知道我那是……”张纤话只说了一半,就闭了嘴,瞪了赵荻一眼。   “所以你有胆说没胆认?”   “……哼”张纤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理他。   赵荻这时候拉着张纤就走,他走在前面,后面拽着不情不愿的她。   “不要,放开,别人会看到。”   “没事,咱们破罐破摔,都这样了,还在乎什么。”   “去你的,你才破罐子。”   “嗯,你是一只完好无损的罐子。”   “……能不能不提罐子?”   “唔,你收到我送你的花了么?有没有偷偷藏起来装进荷包里?”   “……咱们还是继续说罐子吧……”   那两人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了声音,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刚刚送张纤出来的两位狱卒就这样被他们丢到了身后。其中一位狱卒舔了舔嘴唇,扭头对另一位狱卒说:“……你有没觉得,刚刚我们好像不存在了?”   另一位狱卒叹了叹气:“我们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的确,当景王和昭荣郡主对上的时候,旁边的花草树木、一丝云、一股风、还有两位狱卒都被淡化成了背景,似乎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景王与昭荣郡主这一对几乎可以算是名声毁尽的男女,如果能够内部消化,也算是造福了大昭上层的未婚男女,奈何,因太子过世,皇帝下了诏书,举国居丧,三年不婚。   三年,掐头去尾其实是二十七个月,二十七个月,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韩夫人谋害太子一事,因为涉及天家丑闻,对外只是宣称暴毙,三皇子则是因“御前失仪”被贬为庶人,因而深宫之事,平民百姓并不知情。   太子的丧礼列为国丧,其实并无可厚非,但长公主赵清始终觉得未免太过了些,太子还未举行冠礼,毕竟属夭折,夭折不祥,哪怕是太子,也很应当从简。   长公主相信,如果皇后在世,也会这样劝皇帝的。并不是不疼惜太子,而是命不够硬,福份太大是扛不住的,富贵人家的小娃儿,若有体弱多病者,家里人便会给他取贱名,也是图个好养活,这是一样的道理。   何况还要三年不婚,这就更加多余了。   皇帝自然是痛惜太子的,但他这份夹杂在深沉父爱之下的多余之举,也让赵清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同样察觉到不同寻常的,还有她刚刚从天牢中被释放的女儿昭荣郡主张纤。   张纤回到长公主府,沐浴焚香,又去长公主面前请了罪,长公主对她也实在是头疼,她的女儿总不能和别人家的大家闺秀一样,做做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时不时的添些乱子出来。   这一回的事情出了,阿纤只怕也只有嫁给赵荻了,长公主心里也疼爱赵荻,却从未将他视为女婿的人选,这孩子心太深,处境又太复杂,并非是好人选,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阿纤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长公主的苦恼,张纤怕是不能体会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正跪坐在长公主身侧,轻轻的给母亲捶腿卖乖。   “女儿还未恭喜母亲,听闻圣上封了母亲护国长公主,位比诸王呢,女儿原本心里就想,同样是皇子皇女,为何公主就比那皇子低了一品,皇子就能封王,公主就只能当公主,便是国之长公主,也不过多了半品去,仍是不及诸王,这会儿母亲可风光了,真乃是历代大昭公主第一人。”张纤笑嘻嘻的道。   “是吗?”长公主荣辱不惊,不以为意,只是道:“行了,别恭维了,你起来吧,你若平日里都这么乖就好了。”   张纤又一笑,顺势就起来了,却是走到长公主身后帮她揉肩膀,边揉边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反倒有种隐约不好的感觉呢?”   如此倒是引起了长公主的兴趣,长公主问:“什么不好的预感?”   张纤眼睛一眯,笑意已经没有了,她道:“阿珏……阿珏和女儿自幼一起长大,虽然他又和馥雅郡主交好,但毕竟多年情分,女儿自问心里也是难过的……”   说到赵珏,张纤忍不住有些动容,不过事隔这么久,也算是接受了现实,喉间哽了几下,到底压了下去。   “……太子薨了,叫人伤心都来不及,这关口无缘无故的,为何突然想起要给母亲封赏?”   “若要封赏,早该了,也不必等到这时候,所谓反常即妖,母亲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长公主正闭着眼睛享受女儿的孝顺,听了张纤的话,突然伸手,按住了正在给她揉肩的张纤的手。   张纤停了下来。   “那你说是为什么?”长公主反问   张纤冷笑,道:“还能为什么,皇帝舅舅的心思,母亲还能不懂?”   有些事情,就是本能,张纤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当她知道皇帝封赏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就突然把太子之死、三皇子被贬、她和赵荻被释放,以及三年不婚等所有的事情串联了起来。   她的未来自那日登上大殿之时,已经和赵荻已经捆绑在了一起,所以不得不考虑到了赵荻目前的处境,他现在成了是皇位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但从皇帝的态度来说,似乎另有蹊跷,似乎那个所谓的三年不婚,另有针对。   假设皇帝并不希望她和赵荻在一起,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就是说皇帝不希望赵荻继位,毕竟她一旦嫁给赵荻,必然他就会得到母亲的支持,构成角逐皇位的威胁。   一方面不让她嫁,一方面加封母亲,这是安抚还是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加封这件事就有理可循了。   长公主将张纤拉到面前,母女俩个面对面的坐着,长公主慎重的看着张纤,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不要胡思乱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懂么?”   张纤瘪瘪嘴,道:“知道了。”大约心里是嫌弃母亲未免太过谨慎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半喜半忧,喜的是女儿心思如此机警,并未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双眼,忧的是,不知道女儿这样到底是福是祸。   如果皇帝没有封赏她,那么还好,一旦封赏,就意味着皇帝对她起了戒心,封赏越重,戒心越大。现在都知道皇帝身体不适,这种时候,他封赏她,实际上也是为了稳住她,已经到了要出手稳住的地步,不是起了戒心还是什么?   赵清心里最清楚不过,当年助赵洵登基,是她一生的功业,也是一生中,赵洵必然忌惮她的根本。   不管她怎么做,他都不能全然对她放心,一有风吹草动,必然有所防范。   而这一回,因张纤的关系,怕是他已然把她列为了景王那边的幕后势力。   现在,赵清也到了一个分叉口,她是继续做一个小心谨慎的国之公主,还是选择做未来皇帝的丈母娘?   赵清内心纷乱,不知何去何从,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突然心中一动,对女儿张纤问道:   “女儿,你当日在大殿上一席话,既救了荻儿,同时也将你和他的未来绑在了一起,母亲问你 ,你要老实回答,如果你能选?你是愿意做一个富贵悠闲的王妃,还是肩负重任的一国之皇后?”   霸气,长公主的话未免霸气,似乎张纤想要做什么,就能成为一样。   后位,国家,未来,如同全部放在了她的女儿面前,供她选择。   张纤想了想,还没说话,外面喧闹了起来,原来宫里那位在病榻上的皇帝,接连又颁布了另一道封赏,封长公主之子高瑞杰为郡王。   母女俩一同出去,一家人在院内齐齐接旨,叩谢天恩。   打赏过后,送走了宣旨的太监,令嬷嬷将小郡王带下去,长公主将女儿带到后院四面敞亮的凉亭中。   “母亲,我只知道一件事,太子若在,赵荻安然,太子不在,赵荻占嫡占长,即便回归了封地,不管日后是谁继位,哪个皇帝能够容得下他?”张纤接着刚刚的话说了下去。   再加上若是得了长公主这样的丈母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很简单的好不好。   “母亲,您认为女儿还用选吗?。”张纤轻轻笑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有些东西乃是命中注定,就算失去,也能失而复得。   ☆、81暗黑郡主   宫里接二连三的下旨封赏,长公主不能不进宫谢恩,照例进了进宫谢恩的折子,原本想着杰儿还小,托词怕小孩子不懂事吵扰圣上,故而她打算一个人面圣,谁知皇帝派太监来递话,叫把昭荣郡主和小郡王带上,让他见一见。   长公主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笑着应了,不吝啬的打赏了传旨公公,那公公笑着收了,只说,是件好事呢,公主就放心吧。   好事?还有什么好事?自太子去了后,她府里的好事实在太多太招眼了,这会儿就算是好事,怕也不是好事。   送走了传旨公公,长公主静了一会儿,就叫人伺候衣裳,她要带郡主和小郡王进宫。皇帝发话了,他们娘仨就不能不去,不然只会授人以柄。   一进宫,长公主就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宫里的防御更加严密了,城门处的守军比平日增了一倍。巍峨的宫殿还如昨夕,但也许是因为太子去世,皇帝又病着,所以气氛中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长公主放下马车侧边的小帘,扭头看到车厢里张纤正拿着一对小瓷猫儿逗杰儿。   张纤似乎知道长公主有心事,不敢吵扰,只逗着杰儿,也不让他吵,长公主望着他俩若有所思之际,张纤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到母亲正看着自己,一张俏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道:“母亲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杰儿的,不会有事的。”   看到女儿懂事,长公主心里安慰了许多,尤其她的笑容那么自信,让人忍不住往好的方面去想,他们能安然进来,一定也能安然回去,不会有事的。   皇帝在宣华殿等着接见长公主,这位还在病中的皇帝并不肯安安分分的休养,强撑的身体在批改奏折,这个月因太子去世,罢朝一月,所有公务都通过奏折呈报,已经积攒了不少,而皇帝也不愿让人觉得他病得很严重,在这种局面下,他必须稳定人心,及时的收到他批阅后的奏折,臣子们就不会对他的健康产生质疑。   太监宣长公主、昭荣郡主及小郡王觐见,皇帝放下了奏折,接见了他们。   长公主恭顺的表达了对皇帝的感恩戴德,张纤和杰儿跪在下面,张纤安分老实,杰儿也很有规矩,不过到底是小孩儿,规矩不了片刻,就抬起头来到处看,看到上面坐着一个人,还对着皇帝憨憨的笑了起来。   皇帝和长公主交谈之际,看到这么个孩子,突然想起去世的太子儿时的模样,悲重中来,心中难受得紧,打断了长公主,叫这俩孩子先起来。   “看到杰儿,朕便想起太子小时候,咳咳……”皇帝说着,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身旁的太监忙动了,换热茶的换热茶,抚背的抚背,捧锦帕的捧锦帕,皇帝用帕子悟了捂住嘴,喉咙滚了滚,吐出痰液,太监便把脏了的帕子撤了下去,又伺候皇帝漱了口,饮了几口热茶,方才消停。   长公主听皇帝的痰音深重,声音嘶哑,精神憔悴,人又瘦了一圈,看上去竟像个垂垂老者一般,虽然强撑着架子,到底十分可怜,眼睛顿时红了,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圣上的身子才是万民的福祉,还请多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闻言,看了她一眼,摇头笑了笑,对身旁的太监道:“你们把阿纤跟杰儿带去偏殿候着,杰儿还小,别过了病气,朕跟长公主说会儿话。”   便有太监领着张纤和杰儿出去。   待到他们二人下去,皇帝又叫人给长公主赐座,上了茶水。正逢太医署送来汤药,又有侍人送来酥糖给皇帝下药,又纷乱了片刻。   却说趁着皇帝喝药,端茶水的小公公背着身子给长公主对了个眼儿,长公主从他接过茶盏的时候,扣住了他递上来的小条儿,悄悄的藏在了袖子里。   这茶水监的小公公是长公主的人,平时行事都很低调,却不知这会儿为何急切的在御前给她递条儿。   片刻之后,皇帝喝完了药,把所有人都遣了下去,殿内就只剩下他和长公主。   皇帝忽然一叹:“哎,阿纤这丫头长大了。”   长公主忙抬起头,面露恳色,道:“皇兄,是臣妹没有教好她,还请皇兄降罪。”   “罢了,那件事就罢了,若真要说起来,是朕没有教好景王,这种事,哪能怪一个小姑娘。”   长公主忙道不敢,却听皇帝又道:“你是知道的,朕素来把阿纤当自家闺女一般,凭良心说,景王配不上她,景王品行恶劣,辱没朝臣,朕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念着死去的皇后……这一回,也不知他如何哄骗了阿纤,连自己的表妹都这般,他愧对了朕,也愧对了你对他的疼爱啊。”   长公主闻言,低头垂目,半晌之后幽幽的跟着叹气,吞吞吐吐道:“……说出来,臣妹也怕惹皇兄生气,其实臣妹也不是不怨景王,他小时候还是我把他带回长公主府的……谁知道如今居然引诱了阿纤,阿纤是个姑娘家,如今可怎么办才好,真是愁煞了人呀。”   长公主说着,竟然掏出帕子掩面哭了起来:“阿纤这个丫头,也太不争气,真叫人伤了心,她还没嫁人啊,该怎么办才是好,呜呜呜。”   皇帝盯着长公主,想了想道:“你也别哭,到底是咱家的孩子,小孩子做错了事,我们做长辈的总不能放任自流,不去管他们的将来吧?朕倒是有个主意挽救挽救,今日个叫你来,也是说给你听听,看看你意下如何?”   长公主泪眼婆娑的抬头,问道:“皇兄有何良策?”   皇帝笑了笑,大约因为脸色不好,笑容里透着一股寒气:“这样吧,朕认下阿纤做干女儿,赐封公主,你意下如何?”   张纤和杰儿在偏殿之中,她不让杰儿碰殿里的茶果,杰儿年纪小,正是贪吃的年纪,哪里肯依,张纤就从自己荷包里掏出糖果给他,又和他做游戏,分散他的注意力。   杰儿喜欢疯闹,他在前面跑,阿纤就在后面追,杰儿跑到大门口,爬上门槛要出去,就见门口守着几名侍卫,他们见杰儿出来,忙拦在前面,拱手道:“圣上吩咐郡主和小郡王在偏殿内等候,还请两位就在此休息,勿要随意走动。”   张纤进宫不知多少回了,哪一次出入被人拦过?过来抱起杰儿就斥道:“大胆,我们是犯人么?还不让开!”   侍卫却不让,仍是道:“圣上吩咐,还请郡主不要让卑职们难做。”   “你——”张纤自然恼怒,气愤之下还要说什么,目光突然瞥了一眼侍卫腰间的佩刀,心中生出一股不寻常的感觉,就住了嘴,冷哼了一声,抱着杰儿回了殿内。   她气呼呼的坐下,神色阴晴不定,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杰儿不明所以,抱着她又拉又扯,道:“出去玩——出去玩——”   张纤耐着性子哄道:“嘟嘟乖,姐姐和你就这里玩,我们来躲猫猫好不好?”   好半晌才哄得杰儿又玩了起来,杰儿太小,还不知道姐姐这会儿正担心他们的母亲,只顾自己玩耍。   宣华殿内   “朕是为了阿纤着想,景王是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花花肠子,三心二意,若是让他跟阿纤一起,阿纤这辈子能幸福吗?不如朕封她为公主,日后再给她指一门好婚事,到时候建了公主府,婚后和驸马住在公主府,也不用受婆家的脸色,她一个公主,还怕降服不住一个驸马么?”   皇帝说着,又咳了两声,接着道:“你意下如何?”   皇帝问意下如何,似乎是有商量的余地,就好像长公主可以拒绝一样。   但他的这些话,分明表达着两个意思,第一,他不看好景王。不被皇帝看好的皇子,就算是嫡长,也有办法让他接管不了江山社稷。   第二,他不想昭荣郡主成为景王妃,宁可认作干女儿,也不要她当儿媳。如果张纤真的接受了,那么她和景王就会变成兄妹关系,是昭告天下的兄妹。   皇帝这是在从根本上断了长公主成为景王一部分势力的机会。   虽然现在看上去皇帝的身体不大健康,景王又是唯一的成年皇子,在外人看来,早日解决储君的问题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但皇帝本人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龙体违和只是暂时的,他还能活很久,当很久的皇帝,还能等四皇子、五皇子长大,说不定还会有新皇子的出生。   皇帝是最怕死的,命也是最顽强的,当了皇帝的人,怎么会舍得抛弃这世间最极致的富贵荣华?所以当了皇帝,最忌惮的就是有人会取代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皇帝盯着长公主,长公主表情惊讶的看着皇帝,而实际上,她脑中想的却是刚刚趁着皇帝喝药的时候,偷偷看到的那个字条上的四个字。   四个写的很潦草很慌乱的字:殿外有伏。   长公主仿佛回过神来,喜极而泣,赶紧对着皇帝下拜,边拭泪边道:“皇兄大恩大德,臣妹感激不尽,没有皇兄的照拂,臣妹也没有今天的尊荣,就连阿纤犯了那等浑事,也还劳皇兄出面解决,臣妹……臣妹羞愧。”   也就是同意了。   皇帝身体不济,也就没有亲自扶起长公主,只开口叫她起来,又宽慰了几句,面色比之刚才好了很多。   “不过,此事也要看阿纤的意思。”   “这等福分,寻常人想都想不到,臣妹为她拿主意就是了,何必问她。”长公主担心张纤说错了话,连忙阻止。   “阿纤自幼就是有主见的,若那丫头倔起来,怕你都降服不住她,且看看她怎么说。”皇帝说着,叫人去传唤张纤。   长公主闻言,心中暗道,难道皇帝是觉得阿纤太跳脱了不成?   不一会儿,张纤就带着杰儿过来,拜见了皇帝,道:“还请圣上赎罪,杰儿年幼怕生,抓着人不放,阿纤只好将他也带了上来。”   张纤承诺过母亲,会照顾好杰儿,又怎么会将他一人留在偏殿里,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在身边。   皇帝也不见怪,仍是说怕小孩沾染了病气,叫长公主带杰儿去了偏殿,他问几句话就放阿纤离开。   长公主心中担忧张纤乱说话,但碍于皇帝,只好带着杰儿走了,临走之前用焦急的目光看了看张纤,也不知她能不能体会自己的意思。   如果今天她或者是张纤,若表达了一丝一定要与景王纠葛在一起的意思,只怕他们娘三就没法安然离开了。   阿纤虽然乖觉,但她还小,还不一定能分辨其中的厉害,想到此,长公主忧心如焚。   她带着杰儿在偏殿等候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害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张纤全身而退,并双手捧着一封诏书。   张纤站在门口,看着她的母亲,微微笑了笑,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道:“母亲,圣上赐封我为昭荣公主,我谢恩了。”   有些感觉是很难形容的,姑且称之为本能,就像是有些动物会对气候天象有所反应,人也有趋吉避凶的的本能。   一件事情发生,甚至来不及分辨清楚,隐隐就能感觉出好坏,从而做出选择,这是张纤的本能,也是她的天赋。   所以景王曾经感叹,张纤天生就是属于阴谋的,只可惜她把自己的天赋浪费在了和女人争斗的勾心斗角上,如果她的心眼不是这么小,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出色。   但张纤不用更出色,她就是个小女人,只要做好小女人的够了。   长公主带着一双儿女出了宫,她一只手紧抱着杰儿,一只手拉着张纤,内心充满了后怕与失望。   她不能不对他的皇兄失望,虽然心里清楚皇兄对自己的忌惮,但真正面对这种皇帝的猜忌和生死一念之间的情景,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几十年的兄妹之情,并不全然都是假的,皇帝给予她的尊贵和纵容,她也并不是一点都不感激。   她有机会取得大昭历史上任何一位公主都没有取得过的成就,接触到一般女子根本无法想象的权利,她的世界早已和大多数女子不一样了,根本无法去过她们那样柴米油盐,像菟丝依托着乔木一般的生活,在她身上,真正的实现了男女平等,甚至是女权超越的男权。   她怎么能不感激呢,又怎么会背叛呢?   杰儿在颠簸中昏昏睡着,母亲的臂弯一直是孩子最安全的港湾,这时候已经出了宫门很远了,张纤看了看熟睡的杰儿,轻声道:“母亲……”喊了半天,却不说后面的话,神色看起来十分犹豫。   “说吧,什么事。”长公主闭着眼睛,听着途径街道的喧闹声。   “女儿是想问,如果当时女儿拒绝,会发生什么事。”   长公主半晌没有说话,一直以来,她致力于给女儿营造一个单纯的环境,希望女儿能过简单而快乐,但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   如果这是不可逃避的,也许她不该再把阿纤当做一个孩子,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狡黠的孩子。   长公主睁开眼睛,手摸到了腰间的裙带里,取出了一张字条,递给张纤 。   张纤接过,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脸色一变,道:“真的?”她知道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可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长公主微微点头。   “可是皇帝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张纤到底年轻,她想的只是赵荻是成为太子的有力人选,是如何让赵荻成为太子,日后登基,她也可以实现自己成为皇后的愿望。   最多想到的是赵荻路上遇到的阻碍,却没想到会犯皇帝的忌讳。   “你皇帝舅舅是怎么登基的,你该知道吧。”长公主突然问。   “……”   “太上皇那时候还没有驾崩,为什么他能够登基,你知道原因吗?”   张纤没有说话,但是她点了点头,虽然不会有人再敢提及当时的事,但这些所谓宫中辛秘,张纤早就弄清楚了。   “你果然知道。”长公主并不意外,她道:“所以,大概也就是如此原因,你皇帝舅舅也不想当太上皇。”   “他怕赵荻……”张纤明白过来,皇帝舅舅是怕赵荻步了他的后尘,推翻他自己当皇帝。   长公主一点拨,一套思路就在张纤脑中自动生成,皇帝防备赵荻,而赵荻通过娶自己必将得到母亲的支持,因而皇帝设置了重重阻碍,目的就是不让母亲支持赵荻。   “不通,说不通!”张纤发现了破绽:“首先,他能容阿珏,为什么不能容赵荻?”   “不一样,你皇帝舅舅总说太子过于宽厚,而实际上,他能容忍太子的原因,就是因为太子太与世无争,他只做圣上叫他做的事情,不结党,不营私,他的一切圣上了如指掌,为什么不能容?”   “但赵荻并不具备与圣上抗衡的能力!”   “那是以前,现在圣上龙体违和,而荻儿年轻气盛,又是目前唯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以前很多不支持他的人现在立刻就会纳入他的麾下,这就叫站队,若有一日他成了事,这些人都会升官发财,再加上能够得到本宫的支持……圣上太清楚自己当年是怎么登基的了,他的防备之心本来就十分重,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步自己的后尘?   长公主将张纤保护得太好,也从不曾如此深刻的跟她分析这些问题,只希望现在教还不算太晚,因为很有可能,有些路她是避免不了的。   “母亲知道,你一直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你总是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只做对的事情,母亲也对你很放心。但你要知道,荻儿和你不一样,他比你更艰难,也更懂得珍惜,被他得到的东西,死也不会放手的……因为他能得到的太少了。”   长公主没有说明的是,从天牢出来之后,赵荻曾经找过她,之所以她没有对阿纤更加生气的原因,也是在此,赵荻在她面前跪下,恳请表明了态度,愿意承受她的任何责罚,她还记得赵荻当时说的话,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放手了。   张纤对于他,绝不是普通的存在,他抗争过,但她就像是能够触摸到他内心的最深处,而一旦感受过这种感觉,就再难放下了。   赵荻是长公主从小看着长大的,可以说长公主就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了解他,他是真心的,并且已经向她求娶了。   “在很多人眼里,荻儿是个品行不端的人,没错,是这样,从他身上让人联想到的就是数不清的风流韵事和传闻,但是除此之外,你可曾听过他任何不好的评价?”   张纤想了想,的确没有,大约她也不关心风流韵事之外的东西了。   “让母亲来告诉你,实际上他在中低层官员中人缘关系极好,在他们眼里,景王豪爽、大方、为人讲义气,对于男人而言,风流韵事并没有那么严重,而实际的利益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赵荻身边那些受人赠送的姬妾,如果不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和联系,人家凭什么送给他?一个花架子会有人搭理吗?赵荻拥有自己的关系网,他能介绍很多人认识对自己有用的人,并且不厚道的说,他也的确靠着太子对他的包容达成过一些目的。   “以前的荻儿是什么处境你也清楚,就连你都可以欺负他,他就像一个先天失调的孩子,为了追赶别人的脚步,必须用更多的心,更加努力……他能成为今天的景王,在皇帝要杀他的时候,仍有臣子为他说情,他就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弱,不过遗憾的是,他的起步的确是低了,有一些缺陷,靠着他一个人是无法弥补的。”   说到这里,长公主终于转向了正题:“因此,不可避免的,有些人找到了他的漏洞,伺伏在他身后,要从他身上得到有价值的利益,阿纤,他身后的势力不是母亲,是另有其人,你要看清楚。”   “什么?”   长公主一笑,道:“从明天开始,长公主府闭门锁户,我们都不要外出,你要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利用本宫混淆视听,到底是谁站在他的身后布局了一切。”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张纤听出了危险的信号。   “将会有事情发生……记住母亲一句话,人不可以树敌太多,敌人太多就没有人会帮你,但人也不能无敌,人一旦无敌,就离死亡之期不远了。”   前一句话说的是赵洵,他太会树敌了,连长公主本人都打算消极对待他了。   后一句话则是告诫,有时候敌人是自己存在的价值,这句话若有朝一日张纤能登上皇后之位,自然便会懂了。   ☆、82暗黑郡主   第四十九天的收法事的活动,宣告了曾经一度受人喜爱的太子赵珏,正式退出了这段历史,他的遗体葬于皇陵之中,至此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在这场最后的祭奠仪式上,张纤见到了憔悴的陈卿依,这位可怜的少女在短短时日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不止失去了心爱的人,还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同样也因为这样的缘故,她的未来亦十分黯淡,所谓的前太子的望门寡,又有何人敢娶?   也许她还顾忌不了那些未发生的事,太子的死几乎摧毁了她的意志,虽然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悲痛,不让身边的人为担忧,但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羸弱的身体让人不得不担心她随时会昏蹶过去。   陈卿依站在人群之中,每个人都用同情的余光注意着她,她仿佛没有察觉,兀自追思着曾经的点点滴滴,伤到深处,纤瘦的身子颤了颤,仿佛摇摇欲坠一般。   就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下去的时候,有个人从身后过来扶住了她。   陈卿依回头一看,竟是昭荣郡主……不,是公主,昭荣公主张纤。   张纤看着陈卿依点点头,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虽然这位才册封不久的公主曾经对她充满敌意,但她们两人也因太子的关系仿佛有了某种联系,此刻张纤握住了她的双手,奇异的让她有了一种不用孤独承受的安慰,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伏在张纤的肩头痛哭了起来。   张纤用手指指尖抹去了自己的眼泪,然后安慰的抚着陈卿依的后背。   这一对曾经的对手之间已经没有了仇恨,有的只是两个人对同一个少年的记忆,那是她们过去的一部分,意义非凡。   待到收法事的仪式结束,陈卿依就被家人接回去了,临别之前她告诉张纤,很快她将要离开安阳这个伤心的地方,回到韶西去,她很高兴在回去之前,能和她成为朋友,这是太子生前,她向他承诺过的事。   “我们是朋友吗?”张纤不太赞同陈卿依对这个角色的定位。   “如果不是朋友,为什么会彼此安慰?”陈卿依反问。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所以才走过来,再说让你在我肩膀上哭不能算是对我的安慰。”   陈卿依望着她,终于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第一个微笑,她展开双臂拥抱住了张纤,尽管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张纤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现在算不算呢?”陈卿依含笑抱住张纤,在她耳边道:“太子告诉我,不要相信你说的话,你是个口不对心的人,但常常你做的会比你说出来的更加打动人,我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   陈卿依闭上眼,脑海里仿佛出现了太子的音容笑貌,她吸了口气,又叹了出来:“他比你以为的更加了解你,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再怪他了。”   过去种种,又岂是一句话能道尽的呢,张纤嘴巴张了张,最后吐出一句:“……我没有怪他。”   陈卿依松开了她,拉了拉她的手,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留下张纤在原地,若有所失。   而在她望着陈卿依的背影发呆的时候,墙角处占了另一个人正在远远的看着她。   每个人心中都有所谓的坚持,所谓的底线,所谓在乎和在意的人,也正因为有了这些牵挂,人们才没有变成面目可憎的模样。   赵荻看着张纤,如同在逐渐沉沦的时候看到的一抹希望,孤单的时候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这莫名的牵引,让他既渴望又心酸。   陈卿依走远了,就好像一出戏落幕,有人谢幕之后离去,在安阳城这片舞台上,不属于这里的人将会离去,属于这里的将会一直在这里。   张纤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赵荻。   赵荻站在墙角默默的看着她,然后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巷子里。   张纤看了看周围,大臣和诰命们相继离开,母亲还未从大殿里出来,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想了想,牵了牵裙摆,若无其事的向着那边的巷子走去。   张纤顺着宫墙与宫墙之间的小巷穿梭,越走越偏僻,当她再次经过一个拐角,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捂住她的嘴,将她抵在了墙壁上,将她吓了一跳。   张纤的背后是冰冷的墙壁,她的嘴被捂着,瞪着眼看着那人。   赵荻低头,用额头抵着张纤的额头。   “公主?”赵荻嘲讽的笑了起来:“本王的妹妹?”   说罢,赵荻松开手,张纤得以解脱,她推开赵荻,白了他一眼,道:“圣上的旨意,我又能怎么办?”   赵荻伸手,捏过张纤的下颚对着自己,挑眉问:“但是他阻止不了我们对不对……妹妹?”   说完低头欲吻,谁想张纤用力把头扭开,避开他。   赵荻心中一冷,意识到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正觉得身上冒寒气的时候,只听张纤幽幽道:“今天不行,今天是阿珏的‘七七’。”   今天是阿珏最后一场祭奠仪式,出于对死去的人的尊重,他们不应该这样,赵荻这才回神过来,默默放开了她,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的确不该……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赵荻连连道歉,又后退了几步,靠到了张纤对面的宫墙上。   这个巷子很窄,不过六七步宽,赵荻了无生气的低垂着头,身子靠在墙壁上慢慢往下滑,最后坐在了地上。   “阿珏离开的太突然了,他本来不用死的……我只是觉得难过,这个时候父皇又封你当公主……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需要安慰的人不止是陈卿依,也不止是张纤,赵荻的心里埋藏了一个对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整件事情失控了,或者说从来不在我的控制中……”   赵荻不顾身份的坐在地上,因为靠着宫墙,所以头向上扬起,他的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抬起,将自己的眼睛捂住,整个人十分疲惫。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一个充满愤怒的小姑娘和一个惊慌失措的少年在树林里掩埋宫女尸首的事情,那时候的张纤说的至少有一点没错,说一句谎言,必将以一百句谎言掩饰,做错一件事情,也必将做一百件错事弥补。   他不在乎说更多的谎言,做更多的错事,但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他的弟弟和他不一样,是一个不该死掉好人。   突然感到手背上覆盖着一片温暖,赵荻回头一看,张纤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背后同样的是靠着那片斑驳的宫墙。   “大家都很难过,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对不对?”张纤看了赵荻一眼,她的手正覆盖在赵荻冰冷的手背上,那温暖的手温如同可以传递一样,正在感染着赵荻的内心。   “事情也许失控了,那就对了,因为没有人可以真正的主导一切,你不行,我也不行,其他人同样不行,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张纤微微一笑。   她的微笑很淡,很自信,又带着点儿恶意的嘲讽,不管如何,若是看到她的笑容,就让人觉得任何事都不必担心了。   “代表着一切还未定局,我一直坚信一个道理,只要能顽强的活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   如果想要战胜一个注定赢不了一个对手,唯一的方法是爱惜自己,健康饮食,合理睡眠,多吃谷类和蔬菜,心胸开阔,戒酒少欲……当然这是无法战胜对方的,但是能让自己能够活的更久,只要比对方活得更久一点,就算赢了。   太后老了,皇帝病了,景王的未来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只要他沉得住气,怎么算他都是活得最长的那一个。   当然也不是绝对,有时候无病无痛也未必能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这正是景王赵荻所担心的,不过还有个人比他更担心。   就像是之前所说的,没有人能完全操控大局,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人生总是充满太多变数,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长公主闭门锁户,不与他人来往,她的态度让皇帝感到欣慰,却不知自己到底错失了什么。   曾经何时这位帝王也是一位年轻有为,一腔壮志的青年,到底是什么让他一步步失去了最初的坚持,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现在已经没人有兴趣知道了。   连日以来,皇帝多次召景王赵荻到宫里侍疾,作为皇帝的长子,景王自然责无旁贷,就算不受召,他也得日日上表请求侍疾,表示自己的忠心孝心。   可惜皇帝心里是不喜欢他的,他不上表,皇帝会斥他冷漠寡恩,上表,皇帝会猜测他别有居心,虽然皇帝后来还是召了景王来侍疾,那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动不动打翻汤药,或者嫌弃冷热,或者训斥一番,或者劈头盖脸一阵痛骂,叫他滚出去。   传开了去,也没有大臣敢上表要求请封景王为太子了。   这一天,景王在御前再一次受到斥责,当他被泼了一身汤药,狼狈的退下去的时候,他在门口看到了带着宫女过来的太后,太后看到他的样子,摇叹气,叫他快点回去换衣裳。   太后既没有表现得很担心,也没有表现的视若未见,就和以往一样不近不远,不亲不疏。   景王称是,抬头与太后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匆匆低了头,告退。   是的,只要能活到最后,总会有希望,可是如果性命捏在别人的手上,希望又会在那里?   夜凉如水,景王披着一身寒气,脑中想着日前谢三带来的那一句话:   “……王爷,这件事外人急不得,最终还是要看您的选择,到底如何,您自个要想清楚。”   每一次的最后,他们都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他,同样也让他知道,他们做的,不过是帮他完成心愿罢了。   他的心愿是什么?   当然是,今夜,他的父皇能够顺利驾崩。   ☆、83暗黑郡主   护国长公主赵清意识到有人在混淆视听,利用自己分散了圣上的注意力是从那天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开始。   她注意到宫内的布防变动了,仅是几个宫门护军就增加了一倍有余,这说明圣上在防备,严守家门,防的当然是外贼,后宫之内,一干老弱妇孺,于他自然是不必要防的。   各地封王,三年来朝,今年正是各位王爷来朝的一年,也因圣上病体未愈而取消了。各处正常的兵力调动也都被驳回。   圣上按压下一切,所以主动权还在他手上,赵清自己就在宫外,也是防备的主要对象,但赵清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实最大的危机不再宫外,而在宫内。   她的皇兄将她作为一个威胁,而处处防备针的时候,其实正好中了别人的圈套,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她没有及时作出警示提醒,任由他发展下去。   也许是受够了被针对,受够了被怀疑揣测,受够了谨小慎微,所以她没有选择和她的皇兄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反而遵照皇兄所期望的那样蛰伏起来,闭门锁户,不与外界相通。   相信在圣上倍感欣慰的时候,绝不会想到,她这样对别有用心的人来说,实际上是另一番含义:长公主赵清坐上观,撒手不管了。   不管什么?当然是不管圣上了。   长公主具有女人独有的细腻狡诈,她的手段是许多惯于大开大合的男子犹不及,尤其是只要她蛰伏,朝堂里不少官员也不会贸然出头,这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时机宛若流星,稍纵即逝,既然连赵清都表明了不插手的态度,于是太后觉得,她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实在是对不起自己多年的隐忍。   这一天,太后安排好了一切,掐着时间带宫女去探望圣上,宫女的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然后在殿门口遇见了被赶出来的景王赵荻,今日圣上宣旨着景王侍疾,太后是知道的,因此没有按着进药的时辰来,而是慢了半刻钟。因为但凡景王来了,圣上必不会按时服药,定是要折腾一番。   果然景王被泼了一身的汤药,幸而太医署送药也是掐着点儿,汤药熨热而不滚烫,不然景王可要烫到了。   “你这孩子,怎么弄得浑身都湿透了,哎,快回去换衣裳吧。”太后叹了叹,又念了声阿弥陀佛,把手心里的佛珠拨了一颗。   景王点头称是,阴霾的目光向上一挑,正与太后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见了礼,转身离开。   太后等他走了,在宫女桂儿的搀扶下,迈进了殿内。   里头的太监正在收拾打烂的瓷碗,见了太后来了,纷纷行礼,太后叫他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然后就到了赵洵的身边,细细的问他感觉如何。   太后是先皇的正宫皇后,当年因无所出而将他和长公主赵清养在身边,若说母子情分也不假,当年若不是太后几次护着赵洵,赵洵早就被先太子害了。(太后也曾小白花,救了一个仇人,害了一家亲人,后宫女人历练不容易啊)   后来因太后的娘家卷入了先太子一事,故而被赵洵清算了,但看在太后的份上,赵洵还是留了情面,没有对谢家人赶尽杀绝。   赵洵对太后一直很好,固然有感恩的成分,但更大的原因在他自己的继位名不正言不顺,需要这么个人留在后宫里,至少在外人看来,他还是个不坏的皇帝。   若说之前赵洵内心里还有些担心太后会对自己怀恨在心,但这么多年过去,对一个只在后宫诵经拜佛的老人家,赵洵也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两人不管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扮演着母慈子孝的角色,多年以来仿佛就成了真一般。   太后絮絮叨叨,不过是劝皇帝保重身体之类,赵洵耐着性子听了,叫太后不用担心,正逢太医署又送了一碗汤药过来,赵洵身边的大太监德安公公端过药来,被太后接了,赵洵歪在榻上,太后就坐在榻沿,一勺子一勺子的搅动汤药。   皇帝失笑了起来,道:“太后莫不是要喂朕喝药么,朕都这把岁数了,可不敢再劳动太后了。”   太后也笑。太后年轻的时候模样十分端庄,不妖不媚,观之可亲,到老了也是慈眉善目,太后笑着托着汤碗道:“这把岁数又如何,你小时候若是病了,还不是哀家一勺子一勺子喂的汤药,不管是过了多少年,在哀家眼里,孩子就是孩子,没有多大差别。”   太后这一句话,不禁让这母子二人都想起了过去种种,那时先帝还在,先太子依旧骄横,太后护着赵洵赵清这对年幼的兄妹,说是视若己出也不为过。   往事浮上心头,二人想的却是千差万别,赵洵想起了太后过去对他好,太后心里却是更加恨赵洵的翻脸不认人。   赵洵笑了笑,神色缓和了很多,他道:“多谢太后了,算了罢,年纪大了,越发怕苦,一口喝掉倒还好,最怕这一勺一勺的慢功夫。”   说着,从太后手里接过汤碗,痛快的一饮而尽。   太后笑道:“你都说年纪大,那哀家岂不是一半都埋进了土里,可不准这样说了。”   太后说着,回头向她身后一个捧匣子的宫女招了招手,那宫女便过来,太后叫她打开匣子,扭头对赵洵道:“你若怕苦,尝一尝哀家带来的蜜饯,前些时日进上来的,偏哀家不爱这些酸酸甜甜的一直搁在一边,昨日嘴里无味,想起来叫人拿出来尝了尝,可不就吃中了,味道还真不坏,今日过来就带了一些,你试试?”   赵洵嘴里虽然苦,却没有立即尝那蜜饯,笑着谢过了太后,道:“太后的心意,朕就收下了,不急着这一口,太后先尝尝这御膳监的新做的芙蓉酥,宫里的糕点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朕便给御膳监的人下了令,这半月得想新花样出来,日日上新鲜的,不许重了。”   皇帝哈哈一笑,叫太监收了太后带过来的蜜饯,然后把芙蓉酥摆出来,他道:“想必这几日,御膳监的人是忙得人仰马翻了,也该他们,总是守着几样老手艺,一点长进也没有。”   太后就眼看着自己的蜜饯被拿下去了,心中暗自冷笑,果然还是那么多疑。   太后的心思也不显在面上,也不去吃芙蓉酥,笑道:“那皇帝就用吧,哀家人越老,嘴越馋,今日蜜饯吃多了,胃口有些败,牙也酸滋滋的,不能用的,不如明日再叫御膳监单做一碟,今日便算了。”   赵洵也不强求,再说嘴里也的确是苦,就赶紧吃了一块芙蓉酥,去去嘴里的药味,见味道果然很不坏,接着又吃了一块。   母子俩接着聊了几句,赵洵就开始懒懒的了,太后就劝皇帝今晚不要批奏折了,早点安置,正劝着,突然外面传来喧哗声:“走水啦——走水啦——”   太后不经吓的,一听唬了一跳,忙站起来问:“哪儿呀?哪儿走水啦?德安,你快去看看!”   德安虽然的皇帝身边的太监,但太后的话也不能不听,想了想,连忙就去外面看看去了。   这时候的赵洵,歪在床上,身子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皮都动不了,最多眼睛能转动,心中不禁大骇,只听一旁的太后又道:“皇帝这是要睡着了,来,桂儿,你手脚轻些,搭把手,把皇帝扶下去躺着。”   皇帝就感觉有人抽掉了身后的靠枕,扶着他躺下,他的眼睛急切的转动,但周围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   太后已经占据了主动,她转过身来望着赵洵笑了笑,那渐寒的笑意衬着跳动的烛火,看上去别有几番渗人。   赵洵已经明白了过来,只是还不懂,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这时候德安进来了,回禀道:“圣上及太后勿要担忧,不过是钟鼓楼那边走了水,情形已经被控制住了,不碍事的。”   “哎,怎么偏偏就走水了呢。”太后的声音听着平常,毫无可疑。   此时,太后背对着众人,所以没人看得到她对着赵洵露出冷笑,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关心皇帝的太后,只见她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了皇帝的身边,语重心长的道:“德安啊,你再带人过去看看,催促他们一定要尽快处理妥当,现下皇帝病着,宫人们都有松怠,越是这关口越是不能出事。”   德安有些犹豫,偷偷看了一眼,圣上好像困倦了,正盖着被子,眼皮儿发沉,什么话都没说。   “你还犹豫什么呀,这儿有哀家顶着呢,皇帝喝了药,正要休息,你且快去快回吧,怎么,哀家在这里,你还不放心吗?”太后的语气有点不好了。   方才太后和皇帝两人还在互相关心,母子情深,再说太后一直是与世无争的人,倒也没什么不放心,而且皇帝都没说话呢,就是默许了啊。德安想着,唱了个诺,就去看看火势了。   德安一走,皇帝的心就灰凉了一半。   太后守在这里,替皇帝掖了掖被子,叫剩下的两个小太监和宫女都下去,免得人多吵扰到了皇帝,她自己带来的人,也只留下了桂儿。   于是很快,殿内就只剩下了皇帝、太后和桂儿三人。   太后安分了这么多年,谁知道最后会来这么一出,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十年磨一剑,出鞘必伤人吧。   皇帝急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可是身体麻痹,动弹不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哀家知道,你叫御膳监不重复花样的给你做糕点甜食给你下药,可你不知道的是,他们真的急得不得了,日以继夜的研究新方子,急得头发都白了,逮到一个会做糕点的小太监就当成了救命稻草。”   因为太急切了,太后安排的人就这样混进去了,所以蜜饯没有毒。那只是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有毒的是御膳监做出来供皇帝下药的芙蓉酥。   “哀家想,恐怕就连赵清都没有哀家这么看透了你。”太后笑着,接过了桂儿递过来的长巾,桂儿把那长巾折成了厚厚的方状,并用茶水打湿。   太后就用那湿湿的厚巾,堵住了皇帝的呼吸。   被毒死的尸体会发黑,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太后下的不是能毒死人的毒,而是让人麻痹的药。   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太后死死捂住了皇帝的口鼻,皇帝虽然不能动弹,但竟然也身子剧烈的抖动,一双眼睛骇人的瞪着太后。   太后狞笑的看着他,耐心的等他断气。   “再告诉你一件事。”太后阴森森的咬牙道:“钟鼓楼失火不是意外,是景王放的火,景王不是你的儿子,他是先太子的骨血,你白费心思了。”   赵洵凸突着眼睛,手指的指尖不断的抽动,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然后终于,终于垂了下去,在无生机。   就在这边皇帝魂归离恨天的时候,景王的确没有出宫,他去放了一把火,火势燎原,必然就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这个时候,太后安排的人就会趁乱控制宫内的局面。   皇帝防御外敌,却不知祸起萧墙,太后甚至不需要控制整个皇宫,只需要控制住核心就行了。   皇帝驾崩,临死前留下口谕,传位于景王赵荻,有太后为证,敢不敢不信?   钟鼓楼的火势引燃了两边的两个废弃宫殿,赵荻看着熊熊大火,看到那么多人正在奋力的扑灭这场火,心中有一种空洞一切的感觉。   这场火是注定扑灭不了的,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同时,长公主府。   皇宫走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张纤正在和长公主一起说话,她们母女俩的感情如今是越发好了。   听说宫里走水,张纤首先想到的是不知赵荻在不在宫里,最近圣上时常召他进宫,该不会他正在那里吧。   这样想着,不由有些担心,张纤站了起来,喊人去准备衣裳,她要进宫。   长公主起身,阻止了她。   “为什么?如今我是堂堂御封公主,听到宫里走水,不放心进宫看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长公主气笑了,这才当了几天的公主,就在她面前拿公主的谱儿。   “不准去。”   “为什么?!”张纤不依。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且放心,荻儿不会有事的。”长公主道。   “我没说担心他呀,我只是想进宫探望一下圣上和太后罢了。”张纤还不承认。   “那也不准去。”   “为什么啊?”张纤跺了跺脚,不高兴的反问道。   为什么?因为这一次长公主决定坐上观,她知道这几天一定会出事,也知道皇帝正处于危险当中,更知道太后扶持景王的阴谋。   如今她看上去袖手旁观,其实只要她不阻止,就无形当中已经帮了他们。   扶持一个新的皇帝,的确有拥立之功,但这对于长公主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且谁又敢肯定,当时过境迁之后,新的皇帝不会对当初拥立他的人再起戒心吗?   这种错误,她只犯一次就够了。   再说,如果成事,她对新的皇帝,将会有更大的用处。   “本宫不是跟你说过,叫你安静下来,稍安勿躁,你才能看清楚一直隐藏于背后的幕后推手吗?”长公主摇摇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该做个好看客才是。”   张纤一听,长公主话中有话,难道这场火不一般?有事情已经发生了?   “母亲,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纤追问。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的确很快,很快宫里传出消息,走水的不过钟鼓楼和相连的两座宫殿,并无大碍。   张纤和长公主这才各自歇着去了。   而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随着连绵不绝的钟声响起,整个安阳城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才意识到,发生了大事。   ☆、84暗黑郡主   皇帝崩、或者太后和皇后薨,鸣钟示哀都有严格的次数区别,因而绝不至于让人搞错了对象。   众所皆知,太子薨后,皇帝本人的健康情况就十分令人担忧,但也不曾想,这么快就驾崩。   得到这个消息的朝廷亲贵,文武百官,诰命夫人急忙忙的换了衣裳,奔往皇宫,路上不约而同的在打听:皇帝驾崩,未立太子,那么登基的是谁?   而此时,皇宫里正严阵以待,昨晚钟鼓楼失火,有人在火宅现场看到了景王,侍卫和太监宫女们都忙着救火,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因此景王说,他正要出宫,见到这边火光没有人漫天,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这样的说辞也没人能反驳。   紧接着,就见太后身边的宫女桂儿匆匆过来,将景王带走了。同时,传太后懿旨,召见几位朝中重臣,另四宫门紧守,无手谕者不得出入。   最后太后想了想,又颁了一道懿旨,叫人请长公主及驸马进宫。   长公主赵清和驸马高光孤从睡梦中被唤醒,穿戴起来,见传旨的乃是太后的心腹太监,就问宫里出了什么事。   宫里传召,对别的朝臣,也只说进宫就明白了,大约是怕长公主不应,故而太后才派了心腹过来,据实以告,皇帝驾崩了。   公主听了,虽然意料之中,但发生了还是有些心惊,又问:皇帝驾崩之前,可留下遗诏,那太监便简短的道,大行皇帝遗诏,传位景王。   这话实也没错,只是悄悄隐了后面的,遗诏里还立了四位顾命大臣,若是说明,长公主自当分晓,四位顾命大臣,其中两位都是当年谢相的门生。   当年的谢家,权倾朝野,门生广布,所谓的门生并非是授业恩师的意思,而是当一届的主考官,当年考举的学子都算是其门生,谢相作了好几届的主考官,于是……   坑爹的是,后来很多抱大腿的门生都被清算了,更坑爹的是,人太多了算不完。但剩下的,也不敢再与谢家有牵扯。这回里的两位顾命大臣和谢家虽然不算太近,到底也是亲谢派。   长公主和驸马换了衣裳就进宫,因而已过了子时,故而没有惊动已经就寝的昭荣公主。   是夜,皇帝驾崩,太后封锁了消息,控制住了局面,请来还未出宫的景王以及太医,这些过场早已经打点妥当,再加上有太后和景王的威压,太医就算有着一颗拳拳的忠君爱国之心,也要考虑一下自家人头和老小的性命,就咬牙捏报了一个病逝。   待到宫里聚集召集来的一班人,由太后主持,景王立于一旁,剩下的就是顾命大臣和长公主听完太医的禀报,太后又道:“太监总管德安忠心耿耿,闻帝崩而自缢,随大行皇帝去了,现拟追封为尽忠侯,众位卿家可有异议?”   一个皇宫内务总管,死后封侯,这就有点拔高了,但现在这些人已被皇帝驾崩的消息弄得晕头晕脑,哪里管一个死太监追封的事儿,再说太监无后,追封什么都是虚的,到底也是伺候了皇帝一辈子,还跟着自缢了,也算忠心可嘉了。   既然都没有异议,太后就说了重要的一句话:“大行皇帝驾崩时,哀家正在身边,可为证,帝弥留之际立有遗诏,传位于景王。”说罢,叫人把盖了宝印的遗诏读了一遍。   直到听了遗诏,赵清这才明白,遗诏里说的不止是传位景王,其中还设立了四位顾命大臣,顿时明白了太后叫自己来的目的。   四位顾命大臣和景王是捆绑在一起的,她认了景王为帝就必须认这四位顾命大臣,而有当今太后和当今御封护国长公主一同认定了景王继承大统的合法性,此后就在无人敢异议了。   到底,太后还是打算利用她,堵住别人的嘴。   好了,遗诏也宣了,主心骨也就有了,四位顾命大臣全都在场,自然暗中欢喜,纷纷下跪求景王继承大统。   这事儿,也算是个程序,别看是有了遗诏,接下来臣子们依然要以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求景王即位,这个时候,景王为表谦虚和哀痛,应再三推辞,最终在臣子们一请、二请、三请之下,勉为其难的受冠,由太监们给他带冕冠,披龙袍。   这就算是当上皇帝了,再由新帝为先帝发丧,之后守丧期间,一边天天去梓宫哭丧,一边处理紧要政务,待到一个月后的登基大典完毕,才算正式任了职。   所以说三请是一种态度,一种觉悟,一种情操,大臣们制造了机会给景王发扬一下情操,谁知道,当他们一跪下去,景王就应了。   额……大臣们都有点接受不了,新帝啊,你倒是推辞一下,尊重一下程序好不好,皇位又跑不掉的,死的是你老爹,适当的表达一下哀痛,不要太急切哟~   可惜景王不能体谅他们努力营造氛围的心情,不止是痛快的应了,而且当着他们的面,走到太监旁边,伸手摘掉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掉了头冠,然后举起冕冠就往自己头上戴。   太监先是被这位新帝不走程序给惊诧了一下,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脱冠戴冠,才回过神来,伸手想去帮他,奈何他太高了,小太监不是很趁手。   他不说自己举动不得体,反倒嫌小太监碍事,瞪了一眼,哼了一声道:“一边儿玩去。”吓得小太监连忙跪下。   赵荻自己摆弄自己的冕冠,一边摆弄着一边看在场众人的反应,四位顾命大臣反应各异,一位张口结舌、一位在擦汗,一位低头捂脸,一位的微表情表示,这个新帝有昏君的潜质。   最后他戴好了,连太后都看不下去了,穿着王爷蟒袍,头上歪戴着皇帝冕冠,面色倨傲,神情轻佻,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默默,荻儿,你这是恨哀家啊还是恨哀家。   太后扭头,叫旁边的大太监帮新帝整理一下仪容和穿戴。   这一次,赵荻只冷笑了一下,没有再作怪,长开双臂由太监们给他穿衣整冠。   这时候,在场唯一一个还能够笑出来的,就是长公主赵清,当然,先帝驾崩,她还是要表示哀痛的,她抿紧了嘴唇,看着赵荻,这时候赵荻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她。   赵荻看着赵清,长公主点了点头,太后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连顾命大臣都想好了,却唯独忘了这位新帝是不是一个那么好掌控的人。   皇兄是怎么死的,她不会追究,但皇兄之死,未尝不会在让新帝惊醒,毕竟能害死了上一个皇帝的人,新帝会让她安然的留在身边吗?   这,就是长公主吸取的教训,也是她这一次避开锋芒的原因。   长公主垂下眼帘,盈盈下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代表长公主认可了,太后和长公主都认可了,不管他会不会成为昏君,都没有人能质疑他即位的资格了,何况这位还是嫡长。   公主这一句,仿佛惊醒了在场众人,其他的大臣们赶紧跟着拜了下去。   已正了衣冠的赵荻张开双臂,低头看了看身上这套龙袍,这龙袍就像是有魔力一般,穿上它的人,仿佛心里就进驻了一个强大的灵魂,赵荻太后看着跪拜在脚下的人,大感有趣,嘴角轻挑,道:“众位卿家平身。”   走到长公主跟前,虚托起长公主,道:“姑母不必多礼,先帝尸骨未寒,还有诸多地方要仰仗姑母呢。”   (注:尸骨未寒这个词这时候用,有可能是字面上的意思。)   赵洵成了先帝,长公主就成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赵清起来,转头看向同样晋级为太皇太后的昔日太后,道:“圣上言重,太皇太后才是劳苦功高的人呢。”   赵荻转身,他已是皇帝,对太皇太后也不必全礼,微微颔首,道:“有劳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从太后成为太皇太后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她一生所求,只为光复家门,在所有皇子中唯独选了赵荻,也因为认定了他是自己的亲外甥,血缘天定。   有些人,你不必多做什么,他们自然就会站在你的身边,这就叫做亲人。   太皇太后受了赵荻的礼,她知道也许现在赵荻还无法接受,但他总会明白这个道理,能帮他的,只有他的亲人。能为他做连赵清都做不到的事的,也只有他们谢家的人   一晚上的时间,改朝换代,新旧交替,待到清晨钟声绵绵不断,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得知了这个重大的消息,当他们穿戴整齐匆匆赶往皇宫的时候,早已经尘埃落定。   而昭荣公主张纤,如果早知道自己睡了一觉的功夫,情人就成了皇帝……还睡得着吗?   可能会兴奋的尖叫吧。   -------------------------------------------------------------------------------------------------------   新帝即位,除了为先帝发丧,还有许多事情要面对。   发丧倒还容易,毕竟有先例,照章办事,天天带着群臣乱哭一气就行了,至于哭不哭得出来,意思到了就行,实在不行抹点胡椒面之类的,总之要显得不那么开心就行了。   赵荻本以为自己不会很难过,他心里恨着赵洵,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他的骨肉,这事情,就算是萧后活过来都未必能弄得清楚,他们爱谁谁,他不在乎了。   但当他看到先帝的梓宫,看到满屋子了的人哭得肝肠气断的时候,莫名的就开始怅然了。   这些人看上去很伤心,伤心的就跟死了他们的爹一样,但他们真的了解先帝吗?感激、感恩,感动,或者仅仅为了表示自己是忠的?   看那些臣子痛哭流涕,捶胸顿足,看那些夫人梨花带泪而又小心翼翼,居然能不损妆容。   看昭荣公主张纤的眼睛都哭红了,真让他心疼,他袖子里的胡椒面还是她偷偷塞给他的呢。   然后赵荻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些难过,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他当然不会虚伪到说当皇帝这种感觉不好,应该是太好了,好到了有些虚幻的地步。   就好像一个人承接了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越是快意,心里越是有疙瘩,那个疙瘩叫做阿珏,不管承认不承认,他抢走了原本属于阿珏的一切,包括他的命。   是内疚,这叫反应叫做。   他内疚,内疚是因为他那时心里确实产生过就让阿珏死去的想法,也内疚参与了谋杀先帝当中,当然后者要比前者轻多了,轻到了再来一次还会这么做的地步,但不代表这两件事对他没有影响。   突然之间,他有了一种疑惑或者顿悟,也许实际上自己潜意识里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只不过是不愿承认,潜意识里他是想阿珏死的,也想先帝死,他知道最终会这样,所以沿着这条轨迹在走,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内疚,才自我欺骗,把自己排除在外。   而太后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做他心里期望的事情,每一次的最后却把选择权交给了他,结果他做了什么?他在阿珏死的时候选择了和阿纤见面,在先帝死的时候,选择了放了一把火来转移视线。   其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赵荻感到十分烦躁,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喉咙似乎有些干渴,自先帝驾崩,到如今他已斋戒了三天,这几天他只能吃粗粮和素菜,这让他食不知味,不能吃肉,总不能连口水都不能喝,这里的气氛太压抑了,他需要去喘口气,再弄点喝的。   赵荻想着,起身,支会了一□边的人,就离开了。   他的理由是更衣,当然他一定还不习惯地位的转变,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想要去任何地方可以不需要理由的。   赵荻离开了不久,就有宫女们端着清水进来供大家饮用,有的大臣喝了那一小碗的水,心想着,这是新帝体恤大家啊,谁能说这不是个好开始呢。   而事实上,送水的宫女奉水给昭荣公主的时候,悄悄附在耳边说了句话,而后昭荣公主从容的饮了水,不久,也起身更衣去了。   今天的主要活动就是哭丧,不哭够时辰不让离开,当所有人喝了水又重新开始哭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刚刚离开的昭荣公主已经绕到了后殿。   当她刚刚进去,就被藏在门后的那个人一把搂住,并且极快的捂住了她的嘴,以免万一她叫出来,被前殿的人听见。   后殿与前殿,不过一墙之隔,那边正传过来一阵一阵的哀哭声,说话声大一点儿,都会互相传过去。   又是这样,张纤翻了翻白眼,不用捂嘴她都不会叫,都快习惯了。   赵荻抱着张纤,低头凑到她的耳边,略泛白干涩的唇一边若有若无的触碰她的耳廓,一边充满诱惑气息的道:“……我想你了……想不想玩点刺激的,嗯?”   ☆、85暗黑郡主   “……想玩点刺激的吗?嗯?”   虽然听起来像是张纤可以选择,或者拒绝,但赵荻从背后搂着她,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已经从她的衣襟慢慢的滑了进去。   在赵荻说话的时候,张纤闻到了一股酒味,心道莫不是这人喝了酒?乱了性子?她想着,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衣衫已有些凌乱,半遮半掩的酥胸被尽握在某人手掌里,微凉的手指不安分地挑逗着她,这让她感到十分热躁,于是她不再挣扎,任由赵荻对她为所欲为。   赵荻见她不挣扎了,这才松开了捂着她的手,而当他松开,张纤便找到机会挣脱开,转身推了赵荻一把,羞恼道:“你疯……”   只见赵荻低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眸盯着张纤,手指放到唇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对她摇头。张纤突然想起来,后面的话顿住了,声音压得极低才道:“你疯了?这会儿正是丧期,宫里人来人往,居然还喝酒?前面全部都是大臣和命妇,先帝的梓宫都还在前面,你到底想干嘛?!”   对比她的恼火,赵荻的神色就显得十分漫不经心了,他低低一笑,突然上前,张纤被他逼的连连后退,最后被他抵在一根暗红色的宫柱上。   赵荻抬手,拇指在她眼皮下抚摸,低声道:“最近日子寡淡,这会儿我不过偷闲少饮了几杯,过会儿用茶水漱漱口,定不会被人知道,你看看你,眼睛都红了,何至于呢。”   他怜惜的模样,让张纤有些怔然,四目相对,彼此就再也难以移开目光,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他们连私下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偶尔见面也不过隐在人群里,追逐对方的身影。   便见赵荻温柔望着她,不再是阴霾或者放荡不羁的模样,心中宛如凝冰的湖面瓦裂,他慢慢的低下头,与她双唇交接,一浅、二探、三深入,张纤也不由自主的楼主了赵荻的脖子,两个人的激吻更加热切起来。   两人的逐渐呼吸急促,赵荻的手又不安分,情到浓时他解开了张纤的衣带,张纤察觉到了,略有怯意,赵荻揽住她,嘴唇滑过她的面颊,在她耳边细语:“别告诉我你不喜欢。”   “但是……”   赵荻一笑,又低道:“谁在乎呢,我不在乎,你呢?”   张纤在乎吗?   其实她……是很兴奋吧,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和所有人仅只一墙之隔,和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偷情,冒着连大声说话或者呻吟都有可能被发现的危险,这很不应该,也很不得体,可是为什么她会感到如此的亢奋?   赵荻了解张纤,道貌岸然从来都是她的风格,他将她抵在宫柱上,使她无路可退,又以一手捉住了她的双腕,膝盖抵进,分开她的双腿,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裙下。   “乖,别动。”赵荻咬着张纤的耳朵:“嘘,别说话,小心人家会听到的。”   张纤被他禁锢撩拨,不能自已,而当赵荻的手指探入她的裙里,惊讶的察觉她其实已经动了情念,略是一怔,然后轻轻的笑了起来。   “混蛋!”张纤咬牙而道,面上绯红一片,又不敢太大声,于是听着不像是恼火,更像是娇嗔一般。   却使得赵荻更加愉悦,张纤的身体很敏感,现在正处于既紧张又兴奋的状态,现在他知道了她一本正经的外表下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感觉,能有什么比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对自己也产生冲动更加让人得意的呢?他邪邪笑着,凑在张纤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轻颤的眼睫以及绯红可爱的面颊,道:   “你真是个坏丫头……”   “够了,别说了。”   赵荻偏偏要说,他很喜欢张纤流露出的这种羞耻感,显得她如一只内心抓绕着却又害羞紧张的小猫儿一样可爱。   “你总这样不诚实……坏丫头,但不得不承认,你让我兴奋了。”赵荻低笑着,手从张纤裙下出来,解开自己的衣带,将她的双手捆缚起来。   “这是做什么?”小猫儿睁大了眼睛,不安的的问道。   赵荻轻道:“让我们来玩一些有意思的,那边全部都是当朝臣子和命妇,整个大昭最有地位的男人和女人们聚集在一起,却不知这一边,我俩在此颠鸾倒凤,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在最光明正大而庄严肃穆的背后,抛下礼义廉耻,做着最放纵下流的事情,这样的机会,可能这辈子只有这一回呢。”   不知道别的女人听到这种话有什么反应,但张纤只觉得心跳很快,又紧张又亢奋又深以为羞耻,结果便是连呼吸里都透出了渴望,这一切得拜位新帝的开发引导所赐,他太了解她了,就如同抗拒不了的诱惑,诱发着她心底深处连自己的不知道的阴暗和渴望。   理智可以操控行为,但是无法操控身体的本能反应,所谓天人交加,理智一再溃败。   这时候,不得不说到张纤背后的宫柱,这宫柱是支持房梁的,上面连接着宫帷垂垂,为了方便束起帷幕,挨着宫柱有两根一指宽的同色长带垂下,并且宫柱上装有铜钩。   但此时,这长带和铜钩在赵荻看来,更有妙用。   他扯下那两根长带,帷幕散开,他将其中一根长带穿在张纤捆缚的双手之间,然后绑在同钩子上。   “这是……”张纤看着赵荻的举动惊讶道。   赵荻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恶笑道:“你在害怕的时候,是不是更加期待了?”   “你太恶趣味了,我不会再陪你这样玩了,放开我!”   小猫儿要退缩了,可是赵荻会不会答应呢?   赵荻歪了歪脑袋,低笑道:“我会让你开心的,但是,你得相信我,我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你。”说罢,解开张纤的衣带,横进她的嘴里,绕到她脑后打了个结。   一面说着情真意切的话,一面有做着这样的事情,真不知他想干什么。   张纤的嘴被勒住,说不出话,自然也不用担心她一不小心声音太大惊动他人,她一双水雾般的眼睛瞪着赵荻,赵荻又以刚刚取下的长带蒙住了她这双会迷惑人心的双眼。   这会儿,张纤不得不以这样的姿态宣告自己的境况:跪坐于地,双手被捆缚抬起,拉扯在身后宫柱的铜钩上,眼睛被蒙,嘴被封堵,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但也因为这样,她所有的感觉被集中了,某些方面更加敏锐,比如她才感觉到自己的领口之下有些冷意,大约是刚刚扯开了她胸前的衣襟的缘故。   却不知看在赵荻眼里,这是一幅如何的美妙风光,被挟持的妙龄少女在他面前衣衫凌乱,衣襟敞开,白皙的胸脯若影若现,她的发丝早已散乱,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脸颊上、蜿蜒在脖颈上,那般的楚楚可怜,任人采撷,宛如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他却不是为了蹂躏她才这样做的,众所周知,在他还是景王的时候,就声色犬马,流连花丛,别有造诣,那时候,仅仅只是为了追逐感官上的快感。   当然,现在依然是在撩拨这样的快感,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他想要取悦对方,他爱一个人的方式,总是这样独具匠心。   赵荻的衣带已经用来捆住了张纤的双手,衣裳也大敞,索性将冕冠除去,脱了冕服,只着里头的衣裳,又环顾四方,起身在墙角处的彩绘漆镂架柜里,选了一支手指粗细的紫毫。   紫毫紫貂的尾毛而作,笔尖被清洗得柔软而干净,然后找来刚刚他喝过的酒壶,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执笔,来到张纤的身边。   张纤感到有人靠近自己,接着有人在扯她的衣裳,撕扯她的绸裤……   张纤的双手被缚,衣裳不能尽褪,但已经被解开,春光半露,唯剩下胸前淡粉色的肚兜。   赵荻捧着她的身体,埋于她的胸前,隔着肚兜以舌尖轻轻舔着她的胸尖,肚兜软而轻薄,便能看到张纤两点湿润,贴服着柔软的尖端,张纤感到那两处冰凉湿润的触感十分刺激,既让她无所适从,又无法逃避,两处柔软的尖处很快变得□而突起,宛若一颗饱满的果实。   而此时,张纤的呼吸急促,身子颤抖,喉咙间发出不能自已的低吟。   “这只是开始呢,按耐住一点。”赵荻的声音低哑,透着压抑的情-欲,他深深的嗅着她的体香,而后抬起头来,拿过酒壶,另一手执笔,对着张纤的胸前倒出酒壶里的酒,酒水细细,很快打湿了她的肚兜,淋湿了她的身体,使她暴露在外的皮肤更加水滑,泛着诱人的光泽,薄软质地的肚兜瞬间仿佛变成了她皮肤之上的第二层皮肤,贴合着她美好的曲线,而冰冷湿润的感觉刺激着她温热的身体,让她不禁战栗。   赵荻以酒水打湿了毛笔的笔尖,以湿润柔软的笔尖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的形状,挑逗她最敏感的地方,张纤陷入黑暗之中,她不知道在自己身上作怪的到底是什么,可是它每次落在她的肌肤上,令她浑身酥麻,所有的感觉都随着它游走,让忍不住倒抽了口气,然后无力的娇喘,它好像对自己了如指掌,知道她的恐惧和渴-望,撩拨着她,让她难以自制。   张纤颤抖着,微微晃动身体,似乎是在逃避它对自己的折磨,但她根本逃避不开。   赵荻抓住了张纤的纤纤玉足,掀起她的绣鞋和足衣,又一把扯掉了她暗色百鸟纹裙,因稠裤之前被扯下,便露出了她修长纤细的腿,使她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彰显于世。   赵荻再次以笔尖在酒壶里蘸湿,握着她白皙光滑的腿,轻软的从她的脚背处向上游走,小腿、大腿,直到……   张纤的身子一僵,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她颤抖、呻吟,幸亏赵荻将她的嘴堵住了,否则一定会惊动他人。   赵荻轻软而又狡诈的运用他的神来之笔,犹如一条狡猾的蛇在向它的猎物吐着信子。而在欲生欲死中的张纤,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坐在地上,衣衫暴露,光滑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粉红色光泽,双腿被迫分开,双腕被拉起,她的身体在喘息中不禁向后仰,发丝散乱,额头冒汗,下颚抬起,姿态撩人,充满着又诱人犯罪的魅惑气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荻终于抬起笔,笔尖粘稠,这样极致的撩拨和挑逗终于告一段落,张纤才长长的呼了口气,曼妙的身体瘫软软在了一堆华服之中,双腿一边颤抖一边渐渐合拢,低垂着头无力的靠在宫柱。   而这短暂的休息并未持续多久,赵荻已然迫不及待褪了自己的衣衫,向张纤靠了过去,狠狠抓住她,托起她的臀部,在湿滑的作用下,十分顺利的进入了她的身体,之前的撩拨虽然欲生欲死,但也不可置否在巨大的快感中也让张纤产生了强烈的渴望,就好像一道裂缝之间急切的渴望充盈而饱满的慰藉,弥补她从心灵到肉体的缺憾。   赵荻不再克制,他知道张纤已准备好了,他托着她,她如驯服的雌豹,温顺的低头垂在赵荻的宽阔肩膀上,在他忘乎所以的疯狂下,承受着赵荻一波一波极烈的攻势,喉间不觉难以自制的发出娇喘和低吟……   ……   一墙之隔,一边的哀恸从未停止,而另一边,白日宣淫,诲淫诲盗,早已□无边。   ☆、86暗黑郡主   华贵的冕服铺垫在地上,衣衫散落,张纤睡在赵荻的怀里,赵荻从背后揽着她,两人身上披盖着一件从张纤身上脱下的深衣。   张纤枕靠在赵荻的手臂上,赵荻揽着她,另一只手抚弄着她的发丝,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轻轻轻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雪白的削肩和玉臂,并凑上去在她的的肩膀处烙上轻轻一吻。   “很吵呢。”张纤嘶哑声音道。   从另一边传过来的诵经声和啼哭声真的很吵,只是刚才两人太专注了,竟然完全意识不到。   “要不要朕将他们赶走?”赵荻揽住张纤的腰,将她搂紧了一些,同时埋进她的青丝里,吸取她的味道。他在她面前一如往昔,从不以朕自居,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是个皇帝。   张纤莞尔一笑,并不把他的傻话当真。   “我们离开的太久了,会有人起疑吗?”张纤舔舔嘴唇,道。   赵荻轻轻一笑:“又如何?朕是皇帝,还有人敢捉朕的奸吗?大不了是御史上书,逼得我不得不下罪己诏罢了,那玩意儿我一天下个十道八道也无妨。”   他耍无赖的模样逗乐了张纤,她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这时赵荻将她掰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收敛了表情,凝视着她道:“告诉我,在你心里,你是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我当了皇帝?”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没有那么健忘,在静月庵的时候,我要你跟我走,你并未答应,不过是后来为了救我,才在大殿上那么说的,所以我总是觉得,就算我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一直抱着你,但有什么,是我依然没有得到的。”   “呵,你钻牛角尖了。”张纤叹了一口气。   “是吗?”赵荻的手,握住了张纤的手腕,在她手腕上的红痕上轻轻的摩挲着。   “那么我说,我心里有你,我在乎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身份权利,便是你的贩夫走卒,我也如此,你信吗?”张纤笑着反问。   赵荻摇头,如果这样,她就不是她了。   张纤抬手,指尖抚摸着赵荻的轮廓,望着他道:“是的,连我也不信,我喜欢你,更喜欢你的权利,我并不为此自豪,但是你要知道,一颗种子埋在土里,开什么花结什么果,都不是这颗种子自己可以决定的,它没有办法决定自己成为什么的种子,它只是……生就如此。”   是的,她并不为自己感到自豪,她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陈卿依那样的女子,虽然某一方面,她很羡慕她,总能轻易得到别人的喜欢和关注。   她就是被赋予了天性的种子,可能结不出美好的花朵和纯洁的果实,但至少她能坦然面对自己。   “这样的我,可能没有办法成为更好的人,对于你而言,你又是否能够接受呢?”   张纤抬眼迎望着赵荻,目光里隐隐含着些许的期望,也许她心里期望一个这样的人出现已经很久了,那个人能了解她,懂她,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接纳,不会为她的行为感到失望。   她已经受够了让在乎的人感到失望了。   赵荻看了张纤许久,眼前这个女人狡猾而虚荣,在她身上,可能找不到许多被称为女人应该有的品质,但她是真实、坦诚、热情非凡的,如她的美丽,宛若隐藏在极深处的瑰宝,一旦发现了她的美,又如何能放手?   “你知道吗?我以前经历过一些十分荒诞的生活。”赵荻移开了目光,低头笑了起来。   “那是你难以想象的醉生梦死一般的日子,心中的压抑无可发泄,夜夜游走在不同的女人之间,我甚至记不住她们的模样,只记得用过很多种猎奇的方式发泄-欲-望,在那样的场景里,人就和禽兽没有区别,只有穷凶极恶的寻欢作乐。”   赵荻的过去也实在谈不上美好,在他面前,张纤所谓的小瑕疵甚至能够忽略不计,因为他心里隐藏着更加耸人听闻的黑暗,这也许就是他们能够彼此吸引的原因。   “如果你有过我这样的历经就会了解,为什么感觉会逐渐在自己身上消失,不再有感觉了,我抚摸女人身体的时候,就和抚摸一具尸体一样,不管用多少种方法和姿态,所谓的快感,很快就会消失,甚至没有。”对于人伦之事,赵荻从来都不会羞涩,他是个男人,女人重情,而男人的情和欲是从不分离的。   “但是我发现,如果是和……和特别的人的话,就算是用最简单的姿势,也能产生出震撼人心的……感觉,你懂吗?”   这就是他在张纤身上找到的,也是他一直弄不懂的原因,为什么感觉会那么强烈,强烈到难以预计,为什么独独是她?   张纤讶异的望着赵荻,赵荻的表情很淡然,但是从他的谈吐和目光中足以领略到打动人心的真诚,不过他的话,她还是听的不大明白,他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   张纤的疑问写在了脸上,简直一目了然。   赵荻见状,低低笑了起来,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深情的望着她的眼睛,将她的手放到唇下,印下一吻。   千言万语,也许只有一句话能让她听懂——   “……我是想说,我可能爱上你了。”   当一个声色犬马,放纵沉沦的人是会有报应的,当他渐渐不再能在其中感到快乐,那么他的快乐要去哪里寻找?也许,就只有去等遇到到一个他爱的人了。   幸运的是,赵荻遇见了张纤。在国丧期间,这位新帝与先皇所封的昭荣公主频频幽会,从名义上而言,他们算是兄妹,就算在正式的场合,赵荻也得喊张纤一声皇妹才行,不过有句话说的好,伦什么的,果断把它给乱掉。   如果先皇知道,他所划下的鸿沟,不止没有阻止这对奸-情勃发的男女,甚至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触犯禁忌的快感,不知会做如何感想。   哎,相信吧,皇兄和皇妹神马的,已经成了某个时候某些人之间亲昵的爱称,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世上就是有些人就是把廉耻当做调戏用的。   不过回望历史,总会发现一些有趣的宫廷秘史,比如某个朝代,当皇帝的公公娶了自己的儿媳妇,又比如某个朝代,伺候太子长大的奶妈,在太子登基之后不仅当上了贵妃,还弄死了所有的皇嗣,甚至还有所谓的六朝皇后,以及皇帝和自己的下臣夫妻玩3P,并且驾崩之后传为于这个大臣(当然后来给人灭了,无数腐女扼腕,这些历史都是隐射,考据党勿深究,此乃架空文)这样的事迹。   赵荻在研读史册,以历为镜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年头,没做出点彪悍事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当皇帝的!太没魄力了!(喂,魄力不是这样用的好伐?)   不过若是想把张纤弄进宫来封后,至少也得等到开年,毕竟今年先帝驾崩,之前又下过三年不婚的诏书,这样的限制对景王可能有用,对新帝就无效了,天子服丧岂可与寻常人相当,一月便等于一般人的一年,三个月就可以除服了,但若是要举行封后大典这样的大事,最好还需等到明年,到时候与天同庆,大赦天下,若是谏官们不反对,顺手把之前先帝的三年不婚给废掉也好,毕竟生养民息,国之大事,先帝也太不慎重了。   国计民生这种事,赵荻开始关心了,这是一个好现象,只是在他关心之前,有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要解决——他至少要把皇位坐稳了才行。   为皇帝发丧,相对简单得多,毕竟有例可循,先皇的皇陵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修建完毕,介时七十二抬出灵送葬,六十四人引藩,数千君臣一路送往皇陵,也就毕了。   比发丧更加关键的,则是一个月后的登基大典,而在登基大典之前要解决的,便是六位叔王回朝,其中韶西王乃是异姓王,老康王年事已高,老康王妃的外甥女曾和赵荻定亲,赵荻之所以至今未有正妻,除了风评不好,也是拿那位短命的未婚妻当幌子,这么一来,当然也给了老康王面子。   这两位倒还好说,另外四位却不好打发了,毕竟赵荻初登基,连登基大典都未举行,说穿了不过暂代的皇帝,若是那四位叔王不服,借着送葬吊唁为名,闹出事情,尤其先帝驾崩内有玄机,万一给揪住事端,可不大好。   既然坐了这龙座,赵荻又怎么可能让人把自己拽下去,自然严阵以待。   赵荻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这时候的朝臣不宜妄动,依旧是按着旧例行事,也就是说,他自己的本身人脉尚未培养出来,他以前得用的,多是太皇太后一系,虽然好用,但也不得不防,太皇太后能做到的越多,对赵荻的威胁也就越大,毕竟她已经弄死了一个皇帝。   而好的方面在于,太皇太后既然辅佐他登基,也就希望他能坐稳这个位置,另一方面,大长公主也会帮助他。   他和张纤的事情,瞒不住大长公主,在这件事情上,赵荻尽可能绕开张纤,和大长公主单独沟通,并且也和张纤说明了原因。   当了皇帝,确实会有很多情况变得敏感,唯一所能做的,便是不管好歹,彼此坦诚,除了相互了解,信任更是连接双方的桥梁。   赵荻不愿意成为他父皇那样的人,他的父皇一辈子都没有弄明白什么是对自己重要的,但是他知道,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确定了方向。   新帝赵荻抓住了心中的坚持,而大长公主赵清,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她素来是疼爱女儿的,心里曾经希望张纤不要走这条路,可最终机缘巧合下,她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既然如此,大长公主也只好认了,这母女俩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当无法改变的时候,都会在既定的方向下,选择最有利的出路。   大长公主是思路十分清晰,太皇太后坐镇后宫,牵引朝堂,新帝不会让她坐大,必然的趋势是树立另一股势力抗衡,重新培养是来不及了,就地取材更加适宜,如果问当今还有谁的势力能和太皇太后抗衡,赵清自问,舍她其谁。   所以张纤的皇后之位,是坐定了。   大长公主在推断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女儿和新帝之间的感情因素,作为一位风光了三十多年的皇家公主,已经习惯了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新帝是她亲近的侄儿,却也是皇帝,并不能以常人度之,皇家并非无真情,只是要懂得游戏的规则,遵守则游刃有余,反之则害人害己。   而对于阴谋和游戏规则,她的女儿张纤,一向有着过人天赋,因此她当日才会告诫女儿,人不可处处树敌,同样也不可无敌,作为她的女儿,本就该是与众不同的,不必怕被人利用,只怕没有利用价值,如果张纤领悟了她的告诫,自会明白,若有一日,她成为皇后,一定不要弄死太后,太后年事已高,一定很积极的培养接班人,就让这个局面一直维持下去,微妙的平衡,对大家都好。   昭荣公主张纤,家学渊源,她幸运的拥有帝王的爱慕,而更幸运的是,命运的跌跌浮浮,就像是蓄谋已久的轨迹,她经历的所有事仿佛都是为了让她具备资格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她是否能在这个游戏里游刃有余,乐在其中,真令人拭目以待。   ☆、87暗黑郡主   赵荻做了一件事情,他在王叔们赶到安阳之前,就在一个据说是钦天监推算出来的百年难得一遇的下葬的好日子里,果断把他的父皇给埋了,并且亲自落下了断龙石。   断龙石重达千斤,一旦落下,墓门既闭,自此阴阳两隔。   此举在六位王爷们赶到之后,自然是饱受争议,他的行为一再受到怀疑和指责,甚至引发了对他继位的种种猜忌,导致了登基大典延后举行。   在大昭朝,对列土封王之后的王爷们的待遇是很宽待的,尽管军政分开,军队还牢牢掌握在皇帝的手中,但政务事宜,还都交还给了王爷们,他们没有军队,还可以保有少量的侍卫队,在自己的封地里,天高皇帝远,只要安安分分,不闹事,不造反,他们的生活是很有保障的,大昭历史上罕有皇帝无故夺爵之类。   因为缺少了天敌的虎视眈眈,加上新帝年少,可想而知王叔们的气焰如何嚣张,当然,湛西王陈潇除外,他本身是唯一的异姓王,加上因为地域防卫的原因,和其他的王爷不一样,手上握有兵力,所以他第一没有资格,第二也不敢惹这样的是非。   老康王和赵荻本身的关系保持的不错,且他本身身体素质不佳,赶到的时候是几位王爷中最迟到的一位,拜了先帝,哭了陵,就一副奄奄一息的躺在驿馆托词养病不出来了。   剩下几位,便是定王、安王和惠王串联起来,再拉上端王在吵闹不休了。   虽然赵荻是皇帝,但赵氏一族的宗族族长并不是由皇帝本人接任,上一任的族长乃是老康王,前几年因病由瑞王赵灌接任,而宗族族长是有资格质疑新帝继位的合法性的,不过仅仅只能在登基大典还未举行之前提出,如果一旦登基大典举行了,新帝皇帝的身份就被认证了,再也无法撼动了,这便是赵荻急着摆平他们的原因。   在这件事上,虽然有太后的力证,长公主的竭力周旋,这帮如狼似虎的王叔依旧不断的提出质疑,仗着辈分比新帝更高,咄咄逼人,抬出端王的宗族族长身份,指手画脚,连鸡毛蒜皮都扯出来,把登基大典压得不得不延后,自然,他们是不着急的,慢慢查也不要紧,可对赵荻却很不利,不能尽快的顺利举行登基大典,就会引起外人的揣度,在朝臣和大昭子民的心里有不利的影响。   最后,王爷们看时机也到了,也就开出了价码,这是他们闹事的真实目的,要求放宽对封地的政策和划封肥沃富饶的土地给他们。   叔叔们都不是傻子,不管先帝入葬是因为什么原因提前了,赵荻既有遗诏,又有太后的作证,还有长公主的维护,没有确实证据的他们最终是不可能动摇赵荻的地位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机谈一些有利的条件,多捞点好处。   赵荻看了他们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大开口,再盘算了一下,加上他安抚老康王的那些,果断不可接受,于是,整件事的中心从质疑新帝继位,发展成了一轮一轮的讨价还价。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熬的就是赵荻的耐心。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想而知赵荻心情最近是相当的郁闷,经过连续几日的协商,还是无法得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这里头有个关键人物在给他坏事,就是惠王赵池。   惠王赵池是先帝在世最小的弟弟,这兄弟几个年纪相差很大,惠王赵池就比先帝年轻十多岁,如今才不过三十多岁,十分贪得无厌,打定主意趁现在多捞一笔,就是他把几位王兄串联起来给赵荻添堵的,最谈不拢的也是他,如果把他解决掉了,其他几位王爷也就好办了。   可是他油盐不进,条件丝毫不让,而赵荻又无法接受,故而一直搁浅着,最后赵荻也急恼了,若不是局面不好收拾,真恨不得把他直接弄死好了。   哎,这当然是行不通的,人家欺负的就是他的被动,于是他只好开始打算转移方向,要不去惠王的封地闹点事情,逼得他不得不回去?或者要不要加码买通老康王出面?这老王爷说是在养病养病,多少年前就传闻快死了,到现在还鲜活鲜活的,可见病情其实是很稳定的,不然也就不会千里迢迢的上安阳来吊唁,他到底是王叔里头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位,若真肯出来说句话,也会有些分量才对啊。   赵荻一天到晚头痛这些事,自然就有些顾不上他的老相好了昭荣公主了,而这位公主又是另一桩麻烦事,首先是先帝下了诏书的公主,也就算是赵荻名义上的妹妹了,其次他们之前早就有过一段风流韵事的传闻,在先帝故去之后,俩人眉来眼去的也没少招人眼,因此她也成了叔王们追究侄儿的话题之一,故而这些时日她也过得相当低调,埋在大长公主府里不出来见人。   但就像大家知道的,昭荣公主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低调,因此这一天的清早,皇宫里的赵荻就接到了一封信。   赵荻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封信,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一把将那封信给撕碎了。   能直接将信传递宫中的也没几人,这位寄信人自然就是不甘寂寞的昭荣公主。   话说当新帝赵荻撕碎了那封信的时候,赵荣公主本人在哪里?   她正在床榻上,而她的身边,躺着一个几乎赤身露体的精壮男人,看那男人疲累的模样,昨晚一定是十分酣畅淋漓才是。   张纤侧躺着,以一只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头发散乱,衣衫……她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凌乱,又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自己的肚兜边儿和精致的锁骨,然后以这样风情万种又慵懒撩人的姿态注视着睡梦中的男人,另一只手里还把玩着从这男人衣服里找出来的白玉透雕龙纹玉佩。   玉佩这东西,有时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比如她手里的玉佩,龙形四爪,盘在一个惠字上面,可想而知,她旁边睡的人正是——她的舅舅,惠王赵池。   赵池尚在睡梦之中,这时候,离先皇驾崩已过了一个月,仍是国丧,国丧期间,按大昭制,举国同哀,禁戏乐,禁宴饮,不过一些人伦之事和一些过于细致的事情,并不很限制,比如夫妻之间的欢爱,这事灯一吹门一关,谁又真管得了,还比如并不达到宴饮的程度的小酌。   所以,虽然惠王赵池昨夜喝了几杯,睡了个女人,都不算大事,可他睡的并不是自己的王妃,而是自己的外甥女,那么就……   赵池三十多岁,正是壮年,模样也端正,有些个无伤大雅的好女色的小毛病,也不奇怪了。昨日他在湖边偶遇一位妙龄女子,两人不知怎么就看上了眼,他看那做派行事,心知也不是良家女子,于是跟着去了她住的小楼,后面的事情自然就轻车熟路了。   而张纤虽然是他外甥女,但封王每隔三年才还一次朝,张纤过去三年一直在建安,所以加来算去,他还是在张纤九岁的时候才见过一面。   张纤出世的时候赵池已经封王,见面极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女娃阶段,再说这六年的时间,小女娃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打扮得十分冷艳,故而还真没认出来。   张纤把玩着玉佩,一双眉眼瞄着赵池,赵池略动了动,果然一醒来就看到是她,想起昨夜的□,不禁伸长了手去拉她。   不想她往后一躲,露出古怪的神色,问:“你是惠王?”   “怎么?你认得本王?”赵池瞥见她攥着自己的玉佩,眉头一皱,语气有些不快。   张纤的神色更加古怪了,最后摇头苦笑,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赵池眼睛一眯,难道这女子不怀好意?他的侍卫可都守在外头在。   “你是什么人?”   “舅舅,我是阿纤啊,我的母亲是你的姐姐大长公主赵清啊!”张纤一句话,震得赵池目瞪口呆:“舅舅,我不过是……不过是……哪里知道会遇见你,昨夜我没认出你,你也没认出我么?这下可如何是好……”   赵池不信,盯着张纤仔细看,才猛然和印象中的小女娃对上。   “舅舅,我小时候你还夸过我长得好看,你都忘了?”张纤道。   “……”安阳城有多大,转来转去都会遇见几个熟人,可赵池没想到,这回一夜风流,居然撞见了外甥女,变成了乱那个伦!!!!   赵池还在呆滞中,张纤就爬起来,下了床榻,把凌乱的衣裙整了整,披上外裳,坐在妆台前,打开梳妆盒,对着妆盒里的镜子梳头,边梳边哭丧着嗓音道:   “哎,这叫什么事呀,我本来是心里头不快活,我那冤家想必你也知道,不就是那个人嘛……现在他今非昔比了,又开始嫌弃的我身份了,说什么先帝之命不可违,我们成了兄妹,怕自己面上不好看,连个名分也不肯给我。   “舅舅,你说可气不可气,当初纠缠人家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张纤说着,眼中带泪,正梳头遇上打结的头发,一用力弄痛了自己,便气呼呼的砸了梳子,泪道:“现在在皇宫里坐拥三千佳丽,自然就不稀罕了人家了,哼,想让我没名没分的跟着他?太过分了,所以我才想给他个绿帽子戴戴,结果谁知道……”   “舅舅,你也真眼拙,怎么没认出人家呢,我昨日个还觉得你模样看着可亲,却也没认出来,这事儿既然这样了,我的好舅舅,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万一捅出去,丢脸事小,要是赵……要是他知道自己带了绿帽子,非得杀了我们不可!”   张纤转过身来,苦着一张梨花带泪的俏脸哀求道。   而赵池还在云里雾里,赵荻和昭荣公主的风流韵事早就传开了,这张纤想必也是个不安于室的,在赵荻、赵珏兄弟之间朝三暮四,赵珏才死了几天,就和赵荻勾搭上了,这种风流公主在大昭皇宫也不算什么特异的存在,只是没想到怎么稀里糊涂的,和他睡到一起去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乱那什么伦的事情的,就算是赵池也都懵了。   “什么,你说什么?”赵池抹了一把脸,惊魂不定的道。   “舅舅。”张纤一口一个舅舅,害怕又急切的道:“那人最好面子了,要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抹不开脸……你知道他的,整一个浑人,若非太子和三皇子斗法,给他捡了便宜,如今哪里轮得到他做那个位置,万一他昏了脑袋,可是什么都干得出的呀,舅舅,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这事儿,这事儿是一场误会,就算了罢。”   只能算了,两头都当没事发生的,不然还能怎么办?   “好,好,就这样办,阿纤,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家,男人在外面风流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这样!”赵池忍不住埋怨。   “人家心里气嘛,才一时糊涂……”张纤说着,也是羞愧万分,捧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哎,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哎。”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呢,赵池只好认了倒霉,起身要穿衣裳,想起昨夜的荒唐,颇有些抹不开脸,拿着衣服就到了屏风后面去穿。   却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动静,有人急急敲门。   “公子!不好了!公子快开门!”听声音是赵池的侍卫,赵池在外行事,未免暴露身份,手下的人一律是喊公子的。   赵池还在穿衣,张纤就起身去开了门,只见两个侍卫冲了上来,神色怪异的道:“公子,这,这,不知为何,圣驾来了,已经进了大门!”   这俩人素跟在赵荻身边,是见过赵荻的,他们之所以露出怪异的表情是觉得奇怪,为何圣上会带着几名侍卫找到这里,来势汹汹,提着一把剑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哎呀,不好!”张纤掩口惊呼:“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来?是谁出卖了本宫!”   她这一声本宫,侍卫也傻了,本宫?本什么宫?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赵池套着衣裳,探出头来,急道:“裤子!快把裤子递给本王!”原来刚刚忘了拿裤子,这会儿正要被逮个正着。   这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喧哗的声音,其中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道:“他在哪里!奸夫在哪里!给朕出来!朕要将他碎尸万段!”然后就是重重的上楼梯的声音。   侍卫二丈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慌忙把裤子递给赵池,赵池连忙接过穿了起来,张纤不由分说,赶紧栓上门,急忙忙的把他们都推到屏风后面去,压低声音慌道:“别出来,千万别弄出声音!不然大家一起死!”   赵池被赶进了屏风里头,赶紧系裤带,整理好衣裳,结果一低头发现,他的鞋!他的鞋子还在外面!   但这时候,被戴了绿帽子的皇帝已经一脚踢开门,冲了进来,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三人战战兢兢的锁在屏风后面,只听一声暴吼:“贱人!”   “啪——”   听着这声响,貌似这位年轻气盛的新帝动手了。   “你,你敢打我?”张纤的声音里透着悲愤。   “朕是皇帝,为什么不敢,张纤,你敢说这回是朕冤枉了你,你没有背着朕偷人?!”   赵池三人缩在屏风里,听着外面的两个人吵了起来,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激烈的争吵和不时的有东西杂碎的声音听起来,情况十分不妙,正想着他们如何退出去,正好看到后面有一扇窗户,此间有两层楼高,大不了跌痛一点,总不能待在这里等事发,赵池使了眼色,叫两个侍卫悄悄的把窗户打开。   “我偷了又如何!是你先背信弃义的!”张纤这时激动的尖叫:“你这个伪君子!懦夫!我就是要报复你,我告诉你,你的绿帽子早戴到天上去了!”   “好!好!好!你果然承认了!记住你说的话,我们完了!”赵荻勃然大怒,接着又传来一阵掀翻桌子茶具的声音,突然,赵荻好像发现了什么。   “这里怎么会有男人的靴子?难道他在这里!”果然发现了那双靴子。   赵池的心跳得砰砰的快,窗户已经打开,他急忙示意侍卫护着他跳下去。   “出来,奸夫!敢欺负到朕头上,朕要将你碎尸万段——”赵荻说着,提着剑刺向屏风,剑尖穿透屏风,正好刺在正要离开的赵池跟前,吓得他连忙往后退,结果不小心弄出了声响。   “果然在这里!”赵荻的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提着剑,一脚踢开屏风,而此时一名侍卫已经跳下楼去接应,另一名侍卫挟着赵池正待往下跳,于是是赵荻的怒吼:“来人啊,给朕抓住他们——”的声音中,赵池和侍卫迫不及待的跳下楼去。   赵池着地,有侍卫的提着他,并无大碍,只是光着脚到底十分狼狈,连头也不敢回,提着衣摆慌慌张张的赶紧开溜。   赵荻站在窗户看着他们逃窜,回看了身后站着的张纤一眼,依旧勃然大怒状嗷嗷的低吼咒骂。   而被他招进来的近卫,也被他在他的吩咐下,下去追人,当然只是做势而已。   直到那三人的身影消失,赵荻才转过身,一扫之前的暴怒状,颇无奈的对身后那个靠墙而立,正在专心拨弄自己指甲的女子。   那女主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装的还挺像。”   “当然,你不会以为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吧。”赵荻叹道:“不过通常,我都是从床上爬起来逃走的那个。”   张纤扑哧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你到底要多没品,才会想到这样的馊主意。”赵荻道,老实说,他真心觉得这样的把戏会有作用才怪。   “你们男人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复杂,相信我,政事上的事情我没有你懂,但如何赶走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这是我的强项。”张纤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根簪子,挽住了自己散乱的长发。   “再说,名声这个东西,没有也有没有的好处对不对?”张纤名声差到了根本不用顾惜的程度,惠王之所以会相信,也是因为她的传闻糟透了的的缘故,而且这种事,惠王不会傻到外传,对她其实没实际上的损失。   “可是似乎太简单了点,你觉得呢?”另一个名声同样岌岌可危的人心里到底有些没把握。   “怎么可能简单。”张纤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把他引到这里很轻松吗?我可是做足了功底,安排好了所有事情,才能让他放下戒备的好不好?”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的确不易,但就和以往一样,种种细节不表,最终还是达成了目的。   “那他真是太难缠了,如果是我,你只需要牺牲色相就可以了。”赵荻邪邪一笑,走过去手抚在张纤的肩膀上,柔声问:“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到底你是怎么让他相信自己和你发生过什么的?”   张纤是耍了一点手段,局都是事先布置好的,此间的柜子里面有个洞,因此这间和隔壁的房间是相通的,她把赵池诱来,又灌他多喝了几杯,吹灯拔蜡之后便开始偷龙转凤,黑暗中陪赵池颠鸾倒凤的乃是一个货真价实是私妓,而她就进了柜子,那女人在天亮之前趁赵池睡着在他鼻息下点了迷香,才换了她的出现,不过赵荻这样问,显然是很在乎她有没被人占便宜。   但张纤没有回答,反而故意道:“就像你说的,牺牲色相就行了,你觉得呢?”   赵荻是信张纤的,就算她不肯正面回答,于是叹道:“我不信你愿意为了我做这么大牺牲,不过……”他撇了撇嘴,摇头接着道:“这个客人厚颜无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赶走的。”   “那你就继续装得像一点,先下令全城戒严,同时我也会找机会和母亲一起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确信我的身份,如果明天他还不走,你再送一盒毒饼到他的驿馆去好了。”   “他不会吃的。”赵荻知道,以赵池来说,不会轻易吃他送去的东西,至少先要验一验。   “是的,但他会知道你对他起了杀心。”   “难道他真相信我会杀他?”赵荻不是不想这么干,是影响太恶劣了。   “你要相信自己,以你的种种所作所为,你在他们眼里绝对不是一个聪明人。”   “……”赵荻幽怨的看着张纤。   “我这是在夸你,这是一件好事呢,你越是冲动莽撞,像惠王那样爱惜性命的人才会怕你胡来,相反你太聪明谨慎了,他们反倒猜到你不敢如何,所以……”   赵荻听了,点头,这样说来似乎也有道理,四王之所以到了他的地盘,还肆无忌惮,也仗得是他现下不敢拿他们如何,如果自己不是那么谨慎,相反犯浑一点,嚣张一点,是不是他们也就不敢太过分了?   赵荻一拍大腿,对了,错就错在小心谨慎上面,越是谨慎,对方越是探到了他的底。   “那好,要是下了毒饼他也不走,我就天天招他进宫和我练练骑射箭法,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伤药管够。”赵荻阴阴一笑。   伤药管够,可也要惠王敢用才行,多来几次险象环生的戏码,吓也会吓跑惠王。   那赵池以为自己犯了不伦,而赵荻和张纤之间又有苟且,故而赵荻借机要谋害他的性命,这种阴私,难道他敢到处去说自己睡了自己的外甥女?到时候,看他是顾自己的性命,还是顾着从他手上捞好处!   赵荻豁然开朗,心情也就好了,嘿嘿笑道:“阿纤,看来你心里果然是向着我的。”   “谁说的?”张纤睇了他一眼:“少自作多情了,我的目的,难道你还没意识到?”   “嗯?”   张纤站起来转过身面对赵荻,一双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含笑,皓腕轻抬起,发丝拨弄到耳后,指尖又仿佛无意间从自己白皙的颈项上滑过。   赵荻的注意力随之被转移到了她曲线美好的颈项上,他盯着那一段宛若瓷器一般精致的脖子出了神,油然生出一股想要凑上去轻轻细吻的冲动。   “这些时日你只顾着政事,我们又有多久没见了?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这样忽略我的话,今日我可以带惠王来,他日,我不定就引什么人来……”   赵荻也知道,这些时候为了应对四位叔王,的确冷淡了张纤,对面她的娇嗔,心里头也不觉一动,就伸手拉她入怀,另一手轻轻抚弄着她的秀发,一顺滑过她小巧的耳垂和细滑的颈项,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边嗅着她的芳香,边低声亲昵道:“那看来,我得尽快找个皇宫把你关起来才能放心了。”   张纤望着赵荻一笑,媚眼如丝,巧言倩笑,继续和他调情:“不过,我像蛇一样的狡猾,动起来,又像羚羊一般灵巧,你能捉住我么……”   说罢,张纤一转身,轻易的从赵荻的怀中挣脱,而赵荻赶紧一抓,也只抓住了她挽在胳膊上的素色羽纱披帛罢了。   赵荻抓着披帛的一端,故意放在鼻息下一嗅,抬头望着张纤邪笑,而张纤也且娇且俏的回望着他,纤纤玉指轻轻动作,缓缓扯动着另一端,步下慢慢退后,赵荻也便随之步步上前,两人不觉来到了床榻边……   说起来,这眼看就要干柴烈火的一对狗男女,的确很久没见了……   至始至终被忽视得十分彻底的邓喜邓公公缩在角落,内心真是奔腾万分,照理说这时候他应该悄悄退出,顺手把门带上,然后守在外面不让人打扰,但是,这位爷早约好了大臣议事,接到昭荣公主的书信之后立马赶了过来,所以这会儿大臣们还干等着在……   他到底要不要做忠臣还是做忠臣还是做忠臣呢?   眼看星星之火将有燎原之势,这邓公公跟着赵荻这么多年,还的确是忠心耿耿,他牙一咬,退了出去,关上门,然后跪在地上叩头道:“圣上……大臣们都还大殿侯上着,您看……”   邓公公额头上冒汗,又不敢再喊第二遍,跪了好半天,才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赵荻一脸扫兴的看着他,冷哼了一声,越过他走了出来。   邓公公,往门里一看,那昭荣公主正在里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急忙一拜,赶过去跟上赵荻。   出了大门,即将要登上马车之际,赵荻突然一脸认真的问邓喜道:“邓喜,你觉不觉的阿纤这样的女子……”   邓喜森森的觉得,这位昭荣公主阴险狡猾,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就像一个潜在的危险,因为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样子的事情。   邓喜听到赵荻突然这样问,欣喜的暗道,难道帝王心术起了作用?爷终于要醒悟了?   在邓喜的期待下,赵荻终于感概道:“……怎么会如此可爱,真叫人情难自禁是不是?”   “……”-_-|||   “所以今天晚上你想办法给朕把她悄悄弄进宫来,你大大小小也是个总管了,总不能连这点作用都没有,你懂哒?”   邓喜:!!!!!!   ☆、88 暗黑郡主   惠王赵池胆战心惊的撑了两天,其中有昭荣公主张纤默默的在大长公主身后以幽怨的目光向他施压,又有皇帝赐饼到驿馆给他食用。   那日皇帝赐饼,宫人催促他食用,赵池觉得宫人态度古怪,推说自己吃饱了不肯用,待送饼的宫人离去,经查验发现,饼中有毒!赵池自然惊骇。   半刻钟之后,那宫人急急还转,千万致歉,说是御膳监派人来说拿错了饼,把药老鼠的饼混淆了。   到了下午,皇帝召他进宫,这个一向对他不假颜色的侄儿,居然和蔼可亲的给他陪了不是,严惩了犯错的宫人,还拉着他的手要向他讨教箭法。   讨教的方式倒是别致,皇帝先领命八个气势汹汹的侍卫排开,又笑称,诸位壮士乃亲卫营中挑选来保护朕的,个个武艺非凡,若有人谋逆刺杀,先斩后奏,闻王叔也喜欢看骑射竞技,一会儿我们累了,便换他们给我们演练演练。   然后笑嘻嘻的说,早闻王叔箭法高超,今天定要见识见识。又叫人端上两个梨,取下冠,把梨顶头顶上,说,你我皆把梨放在头上,以箭互射之,中者得胜,如何?   赵池大惊,只见皇帝亲切问道:不如王叔先来?   赵池哪里敢,万一射到了皇帝,岂不被旁边虎视眈眈的侍卫以谋逆刺杀先斩后奏了?赵池忙摇手称不好,结果正好,皇帝便把梨顶到他头上,操了一把弓狞笑道,王叔既然不愿先来,那朕就抛砖引玉好了!   赵池拿着那颗梨,急忙躲开,连连道不可,心里已恼怒之意,这时候皇帝又叫又笑,王叔勿动,侄儿出箭了!   一连射了两箭朝着赵池而去,赵池哪有不动的,连忙闪避,箭便惊惊险险的贴着他的身子而过,二箭之后,赵池一怒之下把梨丢开,怒道,圣上是打定主意要害臣的性命不成!   皇帝冷笑,王叔,玩玩而已,何必认真呢。   惠王赵池回道,圣上,这种危及人命的事,岂可玩笑?   皇帝闻言把弓一丢,拍掌大笑,笑完了脸色突变,意味深长的阴声道,王叔说的是,危及人命,违背伦常的事,的确不该玩笑。   皇帝眯眼打量着赵池的眼神,阴森森的极是渗人。   赵池听出意味,心虚之下,一时无言,这时皇帝又一声冷笑,道,今日惊吓到了王叔,是朕的不是,朕便赐靴一双,望王叔笑纳。   说着,又有宫人捧上一双靴,赵池见了,果然就是昨日逃走时,掉在昭荣公主那里的那双。   “虽然是一双旧靴,但质地精良,做工甚好,朕是不爱穿旧靴,却不知王叔是否有此癖好?”皇帝句句意有所指,字字珠心,也不知,要是张纤知道自己被称为旧靴,会不会捶他。   “不过朕有个怪癖,便是朕的衣裳鞋袜,都不与人合用,谁若穿我靴,我必断谁足——”皇帝的恶狠狠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说罢了面色再次突然转变,和蔼的轻声细语道:“王叔还请放心,这双不是朕的,可以放心穿。”   一边说,一边皮笑肉不笑的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佩,放在手上把玩。   皇帝性子阴晴不定,赵池不由想起以前那些关于他还是景王时候的传闻,传闻他性子阴霾,喜怒无常,贪慕女色,与温和的前太子赵珏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赵池想着冷汗就下来了,这样的人当了皇帝,手握生杀大权,被自己还戴了绿帽子,万一他气不过,一时动头脑发热……该怎么办?   赵池盯着那双靴子的眼睛,突然又看到了皇帝手上的玉佩,正是自己在昭荣公主处遗失的,此玉佩乃是先帝御赐他的,就算他不杀自己,万一撕破了脸,定了自己的不伦之罪,贬谪自己的爵位,那也坏事了……   那天,赵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宫的,到了晚上,在驿馆睡梦中的他,突然半夜里被房顶上瓦片的响声惊醒……   第二天,皇帝再传惠王进宫,不料回来的人报,惠王封地东阳民乱,惠王得到消息,未等天亮就动身赶回封地了。   哦,跑了呀,皇帝得知这个消息时候,不禁森然一笑,朕要不要派人追他一追,吓唬吓唬他呢?   皇帝有没有派人去追惠王,不得而知,但惠王赶回封地,少了人挑唆,加上老康王终于出面调停,余下三位王爷很快和皇帝达成了一致,登基大典得以顺利的举行。   钦天监拟定吉日,在一个艳阳之天,大殿之外开设祭坛,赵荻身着帝王冕服,焚香祷告,祭告宗庙、社稷以及万民,由赵氏宗族族长端王赵灌宣读诏书,太皇太后为其加冕,受百官朝拜,四方使节来贺,终于如愿以偿的坐稳了宝座。   帝王登基,加封文武百官,大赦天下,改年号宪昭。   昭荣公主张纤着十二层五华凤羽裙,头戴朝霞凌云冠,披着金缕丝帛,以尊贵大气的天人之姿站在阶下仰望着宝座上的那人,她面含笑意,内心的激动,不逊于宝座上的他。   她知道,赵荻正在开创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时代,她喜欢这种感觉,可能不是最好的时代,但却足以振奋人心……至少是她的心。   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疯狂的迷恋上了宝座上的那个男子,当然,以及象征他权利的宝座!很小的时候她就想用刀在宝座的背后,一个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雕刻上一个小小的她自己的名字,对,把她的名字当做花纹刻在宝座上。如果赵荻同意,那么下一次她不介意试一试他说的红绳十式。   在这个庄严肃穆的仪式上,昭荣公主秉持着高贵的仪态,站在所有的公主之间,就算是所有公主加在一起,都无法掩盖她的慑人的光华。   她抑制着心中的激动之情,眼前仿佛铺开了一条无与伦比的道路,通往所有她向往的地方,她就像一个爱冒险的小姑娘,期望着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拒绝乏味的挑战和希望——拿起刻刀,先从皇帝的宝座开始,相信那一定是个好开始!   是的,高贵美丽的昭荣公主,她的优雅和仪态可以列为所有公主的典范,但她的内心世界同样也复杂而神秘得令人无从揣测……   -------------------------------------------------------------------------------------------------------   赵荻登基,加封百官,大赦天下,同时,也召回了远在寒冷的北地边城受苦的太皇太后的兄长。   太皇太后的兄长们,当年的谢家三杰,老大谢云已故,老二谢明垂垂老矣,当年最是意气风发,人称红袍飞将的老三谢倘,早在流放的路上就遭人暗算,被打断了腿,又因边城恶劣的气候环境,腿疾多年,痛苦不堪,成了废人。   兄妹三人再次重聚,心中千言万语,一时无言,太后激动得口不能言,又见兄长二人头发全白,身形枯瘦,脸皮邹裂,指上生疮,尤其是三哥,精神萎靡,不良于行,再不复当年之姿,顿时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拉着两位兄长的手,含泪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穷其一生,总算做成了这件事,个中滋味,辛酸不足道也。   兄妹三人都不敢再提故去的大哥,但当年叱咤一时的人物,便如已经灰烬的烟火,都已经年华老去了。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仿佛不再是为自己而活,虽然谢氏兄弟的风光已经是昨日的烟云,但万幸的是,他们还有后人在世,只要谢家尚有一袭香火传世,那么谢家的希望就不会覆灭。   不久,皇帝赵荻便下旨封了谢氏兄弟的后人,其中便包括当初在他景王府上行走的谢三爷,那位谢三爷正是谢家已故大爷的孙子,当年以假死改名换姓,潜回安阳,被太皇太后收留。   谢氏已经附了赵荻的骨,赵荻的发迹离不开谢氏,如今他已登基,却根基未稳,依然离不开谢氏一系的支持。   眼看谢氏便要复兴,而同时,又不能由谢氏坐大,赵荻必须选择扶持另一股势力牵制谢氏,这一股势力,便是以护国大长公主赵清为首的一系,包括有其夫高氏一族,建安世家费氏一脉。   整个大昭王朝,最上乘的权利体系,即将获得再次洗牌的机会,这是许多人的时运之机会,也是许多人的沦陷之境,而这一次的中心,将围绕着一个至关重要的女子身上展开。   昭荣公主张纤!   -----------------------------------------------------------------------------------------------------------------------------   大昭宫,大殿。   “不行!”赵荻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不能让你这样做,这里是当朝议政的地方,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再说,我一会儿还要和大臣们议事呢。”   张纤嘟着嘴,歪着脑袋看着赵荻,嗔道:“就算这样也不行吗?”说着,凑上去,在赵荻耳边私语。   赵荻的面色突然就变得十分怪异,甚至有些……惊奇。   “这样……行吗?”赵荻讶然的问。   张纤媚笑,又凑上去,在他耳边如此如此。   这一回,赵荻的意志开始不坚定:“不行……除非……”说着,也学张纤的样子,在她耳边细细的说着。   只见张纤的脸红了红,咬了咬嘴唇,半晌不做声,缓缓默默点头,轻声道:“那你应了可不能反悔。”   赵荻见她娇羞的模样,早就心花怒放了,差一点就点头答应了,却是临着色心大起,就要答应的时候,瞥见站在张纤身后的邓喜急忙的对他使眼色,叫他把持住。   赵荻心里纠结了半晌,神情痛苦不堪,最后牙一咬,忍痛割爱,道:“不行不行,还是不行,事关重大,你不能这么做,这是天子之位,我不能让你拿刀在上面刻刻画画,不然叫人知道了,成了什么样子,不行不行。”   张纤闻言,白了他一眼,赞同道:“当然,我不能这样,也一定不会这样……”说着,她从荷包里拿了一个印章出来,道:“我想过了,用刀来刻,难看不说,还很费力,所以我决定用这个。”她把印章递给赵荻看。   印章上面,以花鸟字倒刻着张纤的名字,十分是小巧而细致。   “这前端乃是精钢制,以火熨烫,往上面一压,就可以留字了,何须刀刻那么麻烦。”   事实证明,如果她想要做成一件事,想方设法也要达成目的。   “而且又是花鸟字,与宝座上的山河日月星辰图相得益彰,印在不起眼的地方,纹路上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不会太儿戏了吗?这宝座是要传世的!”赵荻捂了捂脸,他不是第一个坐上去的皇帝,也必然不是最后一个,难道以后让他的子孙笑话他是个老婆奴?   张纤见他宁顽不宁,眯了眯眼,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来,幽怨道:“你知道你有多么伤我的心吗?”   “……那也不行。”   “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我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你明明知道人家从小就想当皇后,可是你呢?你是皇帝呀,却不能娶我为后,叫我怎么不伤心。”张纤幽幽的看了赵荻一眼,低下头,小模样十分委屈。   “天地良心,不是我不愿意,是先帝刚刚驾崩,我不能这时候娶你呀,我保证,保证开了年就办我们的事,这事儿我心里比你急,你懂的。”赵荻的爪子摸在张纤的小手上,安抚道。   虽然张纤被先帝封为公主,但这对于某些没有下限的人根本不算是问题,反正又不是亲兄妹,总能有办法解决的。   “还有大半年呢,大半年啊,你连让我在你座上留个字都不行,我怎么知道你能等大半年还不变心?”   “我……”赵荻张着嘴,一口老血几乎要吐出来。   “哎,我真是伤心。”张纤幽怨的睇了赵荻一眼,继续道:“真的,好伤心。”   赵荻努力过,真的努力过,只是最终,在邓喜公公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注视下——   “好吧,你赢了,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在一个最最不起眼的地方。”   张纤的脸色瞬间变换,她举起印章,狡猾的一笑,兴奋的露出森白的牙齿:“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虽然答应了张纤,可是赵荻的确是约了大臣议事,为了让她达成心愿,只好临时改换了地方,他最后看了一眼心爱的宝座,赶紧移开了目光,真不忍心再看它了。   “你,等我走了再下手,哎,都不忍心看了。”赵荻准备带着对他默默鄙视的邓喜公公退散了。   “行了,你去吧,一会儿我在丹池阁等你,我会补偿你的~”张纤欢快的打发赵荻快走。   赵荻已经走了,听到最后一句,不由脚步一顿,回头道:“……你刚刚在我耳边提议的那种方式尚可稍作补偿,但是要融合一下……”   “行了,走啦,走啦!”张纤催促他赶紧离开,并在他的宝座上摩挲,寻找一个适合的下手点,当皇后算什么,古往今来多的是,可是当一个把自己名字印在皇帝宝座上的皇后,可就威风了。   赵荻见她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只好摇头离开。   大殿里便只剩下张纤一人,她找来小太监要过来火折子和火烛,然后将人赶下去,独自留在大殿内,起火烤热了印章,便开始对宝座下手了……   完事之后,张纤满意了,收了家什,拍拍手准备去丹池阁去等赵荻,不料才出了大殿,便遇见了太后宫中的宫人。   “公主殿下,太皇太后有请。”   ☆、第八十九章   太皇太后有请,张纤自然是要去的,便跟大殿之外的宫人交代了几句,随着梨岘宫的宫人便走了。   到了梨岘宫外,却见里面退出来一位青年武官,那武官生得面容刚毅,十分魁梧,虎臂熊腰,右脸上有一指长的伤疤。   看到这人从太后宫中出来,张纤不由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他,心里奇怪,这人为何这样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那武官也看到了她,上前两步,拱手行礼。   带张纤来的宫人屈身笑道:“禀昭荣公主殿下,这位是已故奎安侯的孙子,如今的散骑左都尉谢还朝谢都尉。”   奎安侯就是太皇太后已故的大哥,被赵荻追封为奎安侯,也就是说太皇太后是这人的姑奶奶,因此他会出现在这里,也就说得通了。   谢还朝?张纤挑眉,这个名字倒是耳生,谢家人连孙儿的名字都起得这么直白,怕是这么些年在边城,心心念念的就是回来吧。   张纤受了那武官的礼,微微颔首,那人也不多言,自去了。没走两步,张纤突然叫住了那人:“谢都尉且慢。”   谢都尉便站住了,转过身来,低头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张纤转身,盯着那人,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本宫瞧着谢都尉眼熟,却想不起来何处见过?”   “自然没有,在下初归安阳……今日才有幸得见公主芳容。”谢都尉道。   是的,谢家人被发配到了北地边城,无诏不得归,她又怎么可能会见过?张纤想了想,就道:“嗯,想必是本宫记错了。”便放谢都尉离去了。   那人离去之后,张纤随着宫人进了梨岘宫,在正殿等候太皇太后的接见,宫人们给她端上茶果,她端着茶盏,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隐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突然,她脑中如闪电闪过一般,突然想起什么——   是胡子!   她的确见过那人,只是那时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蓄过胡子,但是她记得他脸上的疤痕!当时是在……是在……景王府!   那一次她约好了要去王府里找赵荻,谁知赵荻避而不见,于是她闯了进去,在他府中的暖玉楼见到他和一个刀疤脸的汉子在一起,当时就觉得十分奇怪,但没有细想,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那么为什么当时这个本该在边城的谢家人会秘密出现在景王府?   为什么赵荻为了见他,爽了自己的约?   为什么两个大男人会面的地点会在暖玉阁那种私密的地方?   到底是谢家和赵荻早有联系……还是太皇太后和赵荻……   张纤突然觉得,她好像抓住了什么事情。   “太皇太后驾到——”   太监的唱声唤醒了沉思中的张纤,她连忙放下茶盏,屈身恭迎太皇太后。只见一名宫装老妇人在众多宫女的簇拥下从里面出来,见了张纤,老妇人上前扶起她,叫她免礼,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   抓得紧紧的,就像是怕她跑掉了一般,张纤大感怪异,不禁抬起头,看见太皇太后慈爱的盯着自己,却不知为何,那神情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感。   “阿纤,来得正好。”太皇太后和蔼的笑着,仿佛这世上最无害的老妇人一般。   “哀家有几句体己话想要和你说呢。”   ----------------------------------------------------------------------   赵荻赶到梨岘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台阶下的宫人们向他跪拜,他面带寒色的登上台阶,心中莫名的感到焦急,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那一位看起来一心向佛,慈眉善目的太皇太后,她的邪恶超出于任何一个人的意料。   他知道太皇太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阿纤,她故意的表现出对她的与众不同,在每一个皇子公主面前抬高这个自视甚高的小姑娘,那不是疼爱,而是捧杀,所以在宫内除了他和好脾气的太子,几乎每个皇子和公主都讨厌阿纤,她总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对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子都耍手段,让赵荻从心底更加厌恶这个人,只是他已经无法摆脱她,但是不管什么事情,她不应该扯上阿纤,他给她的已经够多了。   赵荻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抬头看上去,梨岘宫宫门紧闭,身后的太监被他甩开了几步,尚在爬台阶,于是他亲自上前,伸手推开了那朱红色的蝙兽雕花门。   吱呀——   门缓缓而开,门缝之间透出的烛火光慢慢向他敞开,温和的烛光映在了他的脸上,而他在门开的第一眼,便看到了立在自己面前的那一道熟悉的背影。   因门被推开,从门外入了一股风,吹得里面那人素色的浣纱裙的裙摆微扬,衣衫浮起,曼妙的青丝如一曲幽暗的歌一般随风而动。   “阿纤——”赵荻见她安然,心中稍稍一安,不禁喊了一声。   那人仿佛弱不胜寒一般颤了颤,却不见回头。   太皇太后坐在上位,下面站的便是张纤,两人正面对面,因此赵荻才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太皇太后见了赵荻,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若微笑,那胸有成竹的微笑看在赵荻眼里,只觉得心中不妙。   赵荻狠狠盯着太皇太后,跨进门槛,走到了张纤身后,道:“太皇太后,这么晚了,还不放昭荣公主回去么?”   “圣上。”太皇太后一叹,道:“昭荣公主已经知道了那件事了。”   “什么事?”   太皇太后摇头而不答,眼睛看向张纤。   于是赵荻走到张纤身旁,低声道:“不管是什么事情,朕相信,昭荣公主必会想朕期待的那样,永远坚定的站在朕的身边。”说着,赵荻牵起张纤的手,抬眼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太皇太后的确知道他许多见不得人的秘密,可张纤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聪慧而又坚强,狡猾而又敏锐,她生就该是属于这个皇宫的,就像赵荻能够欣然接纳她的全部一样,他的一切也能与她分享,并且坚信她不会退缩,仍然和自己并肩而立。   这是一种共鸣,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让所有孤独退避的温暖,所以如果这个老女人以为能够拆散他们,她就错了,不是任何事情都能被她操纵。   但是,但是这一次,张纤抽回了她的手,从赵荻的手中。   赵荻感到张纤挣脱了自己,不由扭头惊讶的看着她,只见她转向他,唇角抖了抖,似乎是想要撑出一个微笑,但显然,却让她更显得无措。   “除非你伤害了我在乎的人,不过你不会这样做的……对不对?”最后一问,甚至带了一点颤音。   赵荻怔然的看着张纤,没有做声,他已经明白了,太皇太后说的,以及张纤问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你没有做,对不对?”张纤期待的看着赵珏,轻问:“阿珏的死,跟你无关,是不是?”   赵荻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无动于衷而已,他也没有害死阿珏,只是看着他死去而已。”太皇太后缓缓道:“阿纤,如果你真的在乎荻儿,你就该明白,有些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难道现在这样不好吗,大家都得到了或者即将得到想要的,你也不必向那个卑微的蛮女屈膝行礼了。”   赵荻和张纤的事情,太皇太后自然是知道的,如果没有意外,张纤将会成为赵荻的皇后,不过,世事无绝对,谁又能保证,一定不会有意外呢?   “住嘴,你这个凶手,现在轮不到你说话!”张纤怒道。   虽然这个人是太皇太后,但她已经知道了赵珏被害的真相了,此时,她的心中充满的愤怒与憎恨,已经无法维持对对方身份的尊敬了。   “注意你的态度,哀家仍然是太皇太后,就算是皇帝本人都无法废掉哀家,你又有什么资格对哀家大呼小叫,哀家依然可以将你治罪!”太皇太后喝道。   “再说就算哀家是主谋,这里还有一个帮凶,你又能如何?”太皇太后冷笑。   皇帝可以废皇后,却无法废掉太后、太皇太后,再说,这件事连皇帝本人都脱不了关系。除非的是,先废帝,再废她这个太皇太后,只是她张纤能做到吗?大长公主赵清又能做到吗?   不,她们做不到,因为她们不会那么做,所以,太皇太后有恃无恐,无敌了。   张纤转头看向赵荻,赵荻的反应让她心中灰凉,成王败寇她不是不懂,可那个人是阿珏,是他的亲弟弟,那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是阿珏啊……”张纤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了泪光。   她失望的的表情刺痛了赵荻的心,赵荻深深的抽了一口气,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张纤,只是道:“阿纤,你想想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让我们陷入这样的境况,你想想她究竟想要干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吗?   现在的局面下,太皇太后一定会阻止张纤成为皇后,她不能坐等赵荻扶持起另一股势力来覆灭自己,也不能坐等张纤代替自己成为这个宫殿的女主人。   太皇太后居心叵测,他们不能被她左右!   张纤听了他的话,莫名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哀怨,他连辩驳都不辩驳,便是说太皇太后说的是真的了。   太皇太后和赵荻很久之前就密切的联系在了一起,赵荻能继位,不是巧合,而是蓄谋的安排,为此不惜谋害了无辜的阿珏,虽然阿珏对他的兄长十分尊敬和照拂,但是他挡了他的路,谁叫他挡了路呢?   “如果你连阿珏都能牺牲掉,那么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呢?”张纤悲伤的质问着。   她的眼神那般的绝望,赵荻恐慌起来,急忙道:“阿纤……不要这样。”   张纤心绪紊乱,她看了看赵荻,赵荻的眼中满是祈求,又看了看居心叵测的太皇太后,此时这位老妇人内心必然是十分快意的在欣赏她和赵荻之间的瓦解,她忽然感到这里的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她不想继续待下去了,不会有任何意义。   张纤摇摇头,不再看他们,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转身离开。转身之际,广袖轻拂,那姿态孤傲清冷得让人心寒,仿佛这一转身之后,一切再也于她无关了。   “阿纤!”赵荻一急,就要跟过去追她,却被太皇太后阻止。   “荻儿,你还不明白吗?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张纤没有停留,已经踏出了宫殿的大门,赵荻闻言,转身瞪着太皇太后,抬手指向她,怒道:“你够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会再被你控制了!”   “但是这不是哀家的过错!”太皇太后也傲然道:“张纤心里没有你不是哀家的过错!她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你的权利,她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你是皇帝,才可以任你为所欲为,这样一个自私虚荣的女子,却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冒着失去后位的危险来质问你,这根本就不是她会做的事情,但她却做了,到底是这些还不足以让你明白,还是你根本不愿意去面对——那才是她的真爱,她心里真正爱着的是阿珏,是你的弟弟!”   赵荻愣了。   “你为什么不正视这个问题呢?她心里从未有过你。”太后的声音轻了下来,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为你揭开了事实的真相罢了。   “……”赵荻怔怔望着太皇太后,方才激动的心情仿佛已经被一瓢冷水浇灭了。   太皇太后见他似乎有所触动,继续苦苦劝道:“你能明白吗?她只是爱上了权利,但哀家,却是将你当做亲人一样,不,我们本来就是亲人,哀家为你做的一切,是任何人都无法为你做到的,你不该恨哀家。”   好半晌,赵荻才回神,他垂下双目,低头将自己的脸色,掩藏进阴影之中。   “太皇太后……我的确应该感激你……”   “为了你做的一切……”   “但是……我不是先帝。”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的嘲讽才显露了出来,他抬起头来,神色没有半分犹疑,目光如炬的直视着错愕中的太后道,冷笑道:“你那一套对我没有用,我不会像他一样,一辈子弄不懂自己该为什么而坚持。”   先帝赵洵正是因为犯了这样的错误,才让自己的一生沦为悲剧,而太皇太后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害死了赵荻的生母。   “真是遗憾,如果知道权利能够留住阿纤,我只会更加坚定的的握紧我手上的权利,那些渺小如尘的事情值得我去斤斤计较吗?我要一个人,只需要紧紧抓住她就够了。”用通俗一点的方式解释,就是想要一个蛋,何必去管是那只鸡所下的意思,赵荻是个务实的人,结果更加重要。   “所以,当我老了之后,绝对不会像先帝,或者你那样,守着一座冷冰冰的宫殿,靠着一些已经不存在的记忆苟延残喘的过活,可怜的是你们,不是我。”   赵荻擅长于字字诛心,他说完,不再管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太皇太后,径自离开了梨岘宫,去追张纤去了。   张纤急切走在青砖铺成的宫道上,她要出宫,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   一直以来,她对游戏的规则深谙其道,是的,她只是把这些当做游戏而已,直到她真的被这个游戏伤害到了,才发现,这个游戏可能没有那么有趣。   阿珏的事情令她伤心,而赵荻却使她心寒,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相信他,如果他连阿珏都能若无其事的牺牲掉,那么有遭一日自己呢?   虽然张纤并不涉足政治,但她很清楚自己能够带给赵荻的,绝不止是感情上的慰藉,她的身后,整个大长公主府牵连着一股扎根已久的政治势力,这对于目前根基不稳的赵荻来说,意义重大。   张纤自己的感情和对权力地位的欲望无法分割,因此她也不会苛刻的要求赵荻单纯在她和权势之中选择一方,他们本就是同样的人,坦诚的相处方式让他们更能融入对方,也让他们在一起,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这也正是她现在如此难过的原因,不知不觉之中,赵荻在她的心里占据了太多。   可是当信念开始动摇,当不确定这个人是否真的值得她信赖,最是无情帝王家,是否有朝一日,他也会像对待阿珏那样对待自己……或者是她的家人。   如果她不再有利用价值,如果她身后的政治势力不再成为他的依仗而是妨碍,那么他又会如何取舍?若是因为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对她的家人造成莫大的伤害,她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张纤和赵荻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之间存在的某种联系,从小到大,不管出于什么样目的,每一次当对方遇到危险,他们都会努力营救,就像是一种默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样的默契就是存在。   如同战争中的将士,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自己的同伴,可是这样的默契竟然有一天遭到了质疑。   这真是一件让人无比伤心的事情。   赵荻终于追上了张纤,他的呼喊她不予理会,他只好冲上去从后面拉住了她。   “你听着,那件事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天我出现在围场因此受到了先帝的质疑,是你在殿上救了我,你想起来了吗?”   “如果我想要那么做,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围场?我会在那里是因为,我想要救阿珏!”   “我承认我犹豫过,我也痛苦过,我的感受不奢望你能理解,但是,最终,我做了决定,当时我对你说,我要离开安阳,请求你和我一起去封地,就是我的决定,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赵荻对张纤道。   张纤却是看着赵荻的身后,他的身后是大昭宫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在夜色中却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一般。   “但阿珏还是死了,不是吗?然后你就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成就了现在的你。”她喃道:“这个皇宫,有许多人迷失在这里,我以为我们会很好,但是……也许我们也迷失了。”   “……不是的。”赵荻抬手,贪恋的抚摸着张纤冰冷的脸庞,然后扣住她的后脑,将她轻轻拉向自己,和她额头相触。   “我们不会迷失,只要有你,我就能辨别清楚方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每一次,就算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也能唤醒他的斗志,让他相信,事情总会好的,不可不承认,很多时候,是她带给了他希望,而一个人,最不可以缺失的就是希望。   “让我冷静一下好吗?我需要想清楚,放开我吧。”张纤叹道。   赵荻和张纤的额头彼此亲昵相抵,他的手从她脸庞上垂了下来,轻轻道:“好,你想清楚,但是,一定要记得我在等你,别留下我一个人,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他终于放开了她,张纤后退了两步,移开了目光,转身就走,于是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于夜幕里,就像曾经,他立于大雨之中,茫然的看着她离自己远去,而他依旧,久久不知离开一般。   张纤出了宫门,她离开的太急,既没有通知府里的马车来接,又没有吩咐宫中套车,就连守宫门的侍卫要替她叫一辆马车,也被她拒绝了。   寒夜漫漫,心事重重,她想要走一走,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却不知,在黑暗的角落,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她,从她从皇宫里出来,一辆马车缓缓的跟在她的身后。   张纤现在既难过,却又无时不刻不想念赵荻,虽然他们才刚刚分开不就,只是她的心中未免太过害怕,原来自己对赵荻已经在乎到了几乎不容有失的程度,这也让她产生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惧。   就好像未来在一片迷茫当中,而她现在的每个决定都至关重要,这让她不敢妄下判断。   她站在清冷的街头,不知何去何从,这时,那辆追随了她许久的马车突然加快了速度,越过她的身边,然后调转车头,停在了她的面前。   那辆奇怪的马车上的车夫,带着斗笠,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但是他的声音令她异常的熟悉,简直就像是从她悠久之前的前世穿透到了眼前一般。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那人取下斗笠,虽然月夜之下,街头灯火寥寥,这让他的样貌变得十分的恍惚,但他的声音,他的轮廓,他的姿态,无一不震惊到了她。   “我可以带你离开,去任何地方,这一次,你的决定是什么?”   “呼……烈儿?!”张纤惊讶的掩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惊呼:“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那人的气息是这样熟悉,温柔的目光好像从不曾改变过。   “那一日,我路过雪山,看到纳美斯花就要开了,突然就想起你,于是我便回来了,只是想再问一次……你还想去看吗?”   “我……”张纤吞了吞口水,回过身去,望着大昭宫的方向,有一瞬间,她真的有种随之而去的冲动。   可是当她真的想要说出口答应的时候,却又有一些千丝万缕的东西束缚住了她,她的家人,她的生活,她的未来……还有那个人……   他说,他等着她。   张纤苦笑,纵然她的理智犹豫不决,但她的感情,已经难以割舍。   “谢谢,但是,我已经……”张纤喃喃着,还未说完,突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那人在她瘫软下去的时候,正好将她揽在怀中,望着她依旧美丽的脸庞,他伸手轻轻拂开了她额间的碎发,一低头,一吻轻轻的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我若再晚一些,你就要成了别人的皇后,我又怎么能不回来呢?不过这一次,可能不能让你做主了。”   他抱起她,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进马车里,而后依旧带上了斗笠,驾着马车离去,最终消失在夜雾之中,无声无息。   ……   安阳城的街头,灯火阑珊,幽暗的街巷如叶脉一般延伸在雾气之中,令人不辨方向,就像是命运一般,没有人知道最终通往何方。   一个小小的意外足以改变眼前的一切,比如有些记忆中的人会再次归来,比如有些偎依身边的人会悄然离开,而最终那些想要努力抓住的人会发现,心爱的人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这一次,公主娘娘退散,呼烈儿强势回归!   第二季完   ☆、90 暗黑郡主   康多尔山,位于北狄西北部塔奴州境内,其主峰险峻高耸,终年积雪不化,被称为喀纳尔穆峰,北狄语意为“落下的明珠”,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当天神还在人的世界行走的时候,万物之母云朵神母骑着五彩牛经过康多尔山,不慎掉落了一颗明珠,这颗被遗失的明珠后化为了喀纳尔穆峰,此峰故因此得名。   康多尔山气候多变,各种树木郁郁葱葱,土壤肥沃,独特的地理环境蕴育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而当地的斤卑族便是一个靠着打猎以及采摘草药为生的与世无争的民族,但是因为这十年来,大昭禁止与北狄互市,以至于斤卑族深受影响,他们靠着山中的供给尚人自给自足,但因条件有限,生活物资仍然十分匮乏,因而不得不私下与一些私贩商人进行皮毛、干货、和药材的交易。   当然,成交价是十分低廉的,一株百年以上的老参,也不过抵得上十只羊的价钱罢了,但这些东西运到了大昭便可翻几倍的价钱,如果运到安阳城,价格甚至可能达到十几倍或者几十倍。   故而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处罚手段严酷,高额的利润依旧令某些大昭商人不惜铤而走险,深入北狄,私下与斤卑族人交易。   这一天,康多尔山的山脚下,数名斤卑族打扮的男女从冒城归来,却不想陷入了迁徙中狼群的包围。   状况十分不妙,这几名斤卑族中有还有女人和孩子,这些人跟着族长岱戈进城去交换货品,采买生活用具,其中还有岱戈的妹妹金珠、妹夫其其格尔,和他们的六岁的闺女康朵儿。   五名男子将女人和孩子围在中间,手持猎刀,严正以待,小康朵儿吓得抱紧了她的嫫玛,她的嫫玛金珠紧张的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哆嗦着一边用斤卑语小声的安慰着她。   狼群一共有八匹成年灰狼,还有几只幼狼躲在草丛中,康多尔山的冬天从九月就开始了,由于气候的原因,捕猎逐渐变得十分不易,一般狼群是不会进攻人类的,大约是这几只饿狠了,又见他们人少,才发起了这次进攻。   狼群悄无声息缩紧包围,这些斤卑人如果跑是冲不出去的,也只有背水一战了,斤卑人都是出色的猎人,但这一回他们人少,而狼又太多,情况实在令人担忧。   局面僵持了没有多久,随着一声狼啸,这些狼从不同的方向发起了进攻,斤卑人不得不面对十分严峻的考验,男子们呼喝着和狼对搏,孩子害怕的发出尖叫和抽泣,年轻的母亲一手紧抱着她,一手握着猎刀,相信如果威胁临近,拼了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正在危急的关头,忽然山坡上冲下一人,一手持斩马刀,另一手持着匕首,杀入狼群。   那汉子十分英勇,武艺不凡,与狼群搏杀,丝毫不惧,趁着狼群来不及反应,他的斩马刀已经破了其中一匹狼的肚肠,这匹狼是率先向他扑过来的,而他的目标则是刚刚呼啸的头狼。   头狼不死,进攻不会停止,同时头狼也是狼群里体型最强壮,性子最凶残的一只,它已经咬伤了一名斤卑人,按照狼最先攻击弱者的天性,又有两只狼调转了方向,向那个伤者发起攻击。   持斩马刀的汉子转去砍杀头狼,旁边斤卑人也尽可能的去帮助受伤的同伴,但被他们包围的女人和孩子也是狼群的目标,一有空隙,它们就冲上去撕咬。   族长岱戈左手的手臂也被咬伤,可他毫不畏惧,顺势杀死了那一匹狼,然后将受伤的同伴拉到自己身后,同其他的族人并肩作战。   而此时,那边的汉子已经缠上了头狼,只见他身手迅猛无比,出手狠辣,竟然能与凶猛的头狼势均力敌。   狼群死了两匹狼,头狼也陷入了苦斗,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当然,这只是相对刚才而言,这些狼饿红了眼,在饥饿驱使下,比任何时候都难以对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岱戈低喝了一声,叫同伴们撑住,他冲了过去和那汉子一起对付头狼。   他们两个联手,头狼这才落于下风,谁想就在此时,山坡上传来一声惊呼,原来山坡上还有一人,而且听声音是个女人。   听到声音,正在酣战的汉子面色大变,转头望去,之前一直躲在山坡上的女人已经跑了出来,而身后紧紧追着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两匹狼,那两匹狼身型较成年狼略小点,可能是刚刚长成的幼狼,但对于那个身材纤细,举止柔弱的女人来说,这个危险超乎了她的能力范围。   那女人提着裙摆往山坡下跑,一边跑一边叫喊着什么,岱戈听着,好像是大昭语,好像是在说,呼烈儿,救我——   那汉子听到她的呼声,已经分了心,结果被狼爪抓了一把,肩膀上的衣服被抓破,带出了一大块血肉,而岱戈只好迎了上去,缠上头狼,并且急呼:“这里有我,你快去救她!”   他已经看出来,这女人对这名汉子十分重要,汉子为了救他们,把女人藏在山坡上,不想却让她落入了危险,斤卑人十分重情义,人家这样帮助他们,又怎么能眼看着对方的人蒙难呢。   不过头狼见那汉子要跑,却是不放,那汉子心中急切,又有岱戈帮他,也就不管那么多,一心要救回山坡上的女人。   那女人被两狼追赶,拼命向汉子跑去,但下山坡的路并不平,脚下给个浅坑一绊,竟然摔倒下去,滚了几滚,而当她狼狈的翻过身,还来不及爬起来,就眼见一匹狼已经向她张着大嘴扑咬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听得破风之声,就见什么东西飞过去,再一看,一把斩马刀斜着劈在了那匹狼的脖子上,入肉七分,狼掉了下来,抽了两下,便再不动了。   是那汉子见来不及了,甩手飞出自己的斩马刀,砍之后了那匹狼,可是危机却没过去,死了一匹狼,还剩一匹,依旧攻击那么女子。   汉子的斩马刀已失,只剩下唯一的武器便是一把匕首,他来不及想,再次甩手,匕首也飞了出去,他的准头不俗,果然刺中了第二皮狼。   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而匕首太轻,以至于穿透力减弱,这一次匕首没有同斩马刀一样,深深的刺中狼身,仅仅是刺伤了它的脖子,狼还在动,甚至因为疼痛而嘶吼,更加暴躁的扑向了女人。   汉子失去了自己的武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匆匆回身一看,惊骇十分,只见头狼挣脱岱戈,张着嘴呼啸的向他扑过来。   他已经没有了武器!他所有的武器都投掷了出去!   同时时刻,千钧一发之际,他和他的带来女人同时遇上危险,这时候,岱戈从后面追来,正在头狼跃起的时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声暴喝,双手握刀,狠狠劈进了狼的后背,甚至砍断了头狼骨头,从它的胸侧冒一点刀尖,而刀身则卡在了它的脊椎骨头上。   头狼顿时倒在了地上,鲜血流淌,汉子危机已解除,忙转身向着山坡上的女人奔去,只见那女人已经倒在地上,身上趴着一匹狼。   汉子心急如焚,嘶吼着冲了上去——   “张纤——”   那女子便是张纤,她的肌肤像喀纳尔穆峰的白雪那么白,她的黑发宛若黑色的绸缎,她的眼角明亮的像是天上璀璨的星辰,但是现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满是血污,黑色头发沾染着泥土与干草,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恐惧。   她倒在地上,昔日明亮的双眼直直的瞪着蔚蓝的天空,鲜血从她身上和衣服上冒出,晕染了泥土和草地,一匹狼趴在她的身上,动也不动。   她胸口起伏不定,喘着粗气,一脸惊骇尚未回神,呼烈儿赶了过来见了她,神色也十分讶然,半跪在她身边,掀起趴在她身上的狼身,只见她双手握着一把匕首,而刚刚那匹向着她扑上去的狼,实际上是扑在了一把匕首之上,正中它的心口。   所以,淌下来的血是狼血,她满身的血污自然也是这匹狼身上的,万幸的是它现在已经死了,要知道她多么害怕这野兽没死,朝她继续补上一口,对了,刚刚它死的时候那腐臭熏天的狼嘴竟然是搁在她肩膀上的……   这真是太恶心了!!!   “混蛋……”   “你这个混蛋……”   “……你大老远把本宫弄来,就是为了折磨本宫的吗?”张纤哆嗦着嘴皮,保持着倒在地上双手握匕首的姿势,惊魂未定的道:“你就是不懂怎么保护一个女人吗?”   “那是一群狼?一群狼啊……你竟然丢下本宫去救一群不相干的人?”   “你这蠢货,你差点害死本宫了!”   张纤不是喜欢这种受难的姿势,只是她刚刚太过害怕,这会儿身上还僵着,所以才保持着这种狼狈凄惨的模样,但这也阻止不了她谩骂呼烈儿的决心。   如果不是她偷偷藏着一把匕首,只靠他的话,她早就死了!   呼烈儿却望着她开怀的笑了起来,笑容爽朗快意,尽管他忽视了张纤私藏一把匕首的意图,但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比现在的更好了!   而且她虽然愤怒,他想了想,记得刚刚好像是她并没阻止他去救人,的确,如果他不去,这群人就死定了。   没有人可以那么狠心,看着一群无辜的人被害。   他伸手,拉起地上的张纤,看了一眼山坡下面,因为头狼的死,剩下的几匹狼见不妙,都已经慌忙逃走了,那些人中虽然都受了伤,可都还活着。   张纤被她拉了起来,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裳污秽不堪,还有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正要发脾气,就被呼烈儿一把抱住。   她愣了愣,呼烈儿在抱着她的时候,悄然从她手里拿走了他私藏起来的匕首,插-在自己后腰上上的腰带中,然后在她耳边无比庆幸的叹道:“你总是让我惊喜不断……真是太好了,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在发生了,好吗。”   面对呼烈儿的深情,张纤只有回应他三个字:   “放开我。”   如果可以在这三个字后面加一句话的话,那句话必然是——   “回头你去给本宫洗衣裳,恶心死人了。”   ☆、91 暗黑郡主   斤卑族分布在康多尔山里,多个山头都有聚居地,岱戈将呼烈儿和张纤带回了自己的聚居地,他的族人热情好客,呼烈儿救了他们的人,其中还有他们的族长,自是被奉为英雄,得到了盛大的招待。   傍晚,斤卑族人架起了篝火,从地窖里搬出了肉和酒,场面十分忙碌,但人人的脸上都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而那些被杀死的野狼的尸体则作为战利品,挂在一旁的树上。   狼喉结和狼膏可以入药,狼皮可以做成坎肩,狼肉虽然糙硬,但是补五脏,御风寒,壮阳填髓,总之是不会浪费的,尤其是气候越来越冷,捕猎也越来越不易。   有些小伙儿已经偷偷瞄上了头狼的狼牙,据说头狼的狼牙煞气很重,串成链子戴在手上或者是脖子上可以做护身符避凶,当然重要的是,会显得很有男子气概,姑娘们就喜欢有血性气的男人。   篝火晚宴忙碌的准备着的时候,张纤正在一个大浴桶里沐浴。   当族长的妹妹金珠抱着一套干净的衣裳进来,只见屋里一个大浴桶和浴桶中寥寥升起的热气,并不见人,正想着那位张姑娘哪里去了,却见浴桶的水面上咕噜冒了几个泡,张姑娘从水里钻了出来。   洗去了一身脏污,金珠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黑发黑瞳,面容俏丽,肌肤胜雪,身姿窈窕,心道果然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配上救他们的那位兄弟。   张纤洗好了,踩着水桶里的木阶出来,她一身湿漉漉的,白皙的皮肤更显得水滑,,黑发蜿蜒贴服在她的后背、肩膀和颈项,一缕一缕的水向下流淌。她浑身赤-裸,一丝不-挂的走下来,坦然的面对金珠毫无羞涩之意,相反是金珠看傻了,显得十分不自在的侧过头去。   张纤在家洗澡,都是有人伺候的,她出了水,自有人给她披上细细的绢帛,为她攒干身体,而现在,金珠见到她出来的反应居然是,呃,是害羞的侧过头。   她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好像真的不能挑剔什么,于是她抖了抖,抱着双臂,道:“好冷。”   可不是么,这里是康多尔山,比起来安阳城的冬季简直是弱爆了。   金珠听了,赶紧放下衣裳,从旁边的木架上拿了细棉布迅速的包裹住她,给她弄干身体,再把干净衣服给她裹上。   北狄的衣服和大昭的都有所不同,何况是斤卑族的衣裳,张纤弄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种在颜色艳丽的布料上缝着毛皮的衣裳该怎么穿,于是金珠看不过眼了,又帮她把衣服系好。   不知道是不是当了母亲的人特别会照顾人,金珠又给张纤系腰带,还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攒干她的头发,再梳成跟她闺女差不多的发型,上面的头发梳成许多细细的麻花辫儿,扎起来盘成一个垂髻,用颜色艳丽的彩石簪子将之固定住,下面的头发散着,最后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大约一寸宽的白狐狸毛皮,两端有黑色的绳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只见金珠把毛皮贴在张纤额头上,形成半圈,两端的绳子绕在垂髻下系住,再用细细的花钿给她两侧后加固黑绳,让这圈狐毛不至于滑下来。   这样类似于帽子,但又不是帽子的东西是斤卑族少女中常用的装饰,不仅漂亮,不损美丽的发髻,还可以挡风,金珠十分细心,考虑到张纤的头发不大干,怕叫冷风吹痛了头,才特地给她拿来的。   “张姑娘,你穿这个真好看。”金珠的大昭话没有岱戈的熟练,很生硬。   这衣服颜色艳丽,幸亏上面的灰鼠皮压住了颜色,不然真是太俗艳了,而且料子从里到外都是布的,对于穿惯了丝绸娟缎的来说,又重又粗,当然出于礼貌和教养,她是不该提出评价的,但对于一个过于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她的感觉又很直观的。   张纤看了一眼金珠身上的衣裳,金珠比她略丰盈,自己身上的衣裳是按照金珠的身形做的,也是崭新的,而金珠的身上的这一件,半旧不新,质地更粗,款式也不如,所以人家都拿出最好的衣裳来招待她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谢谢。”张纤笑了笑,道:“你的眼睛也很美丽,像一种宝石的颜色。”   张纤放慢语调,金珠果然听懂了,十分开心,张纤是大昭人,黑发黑瞳,在北狄,黑色的眼睛十分少见,大多是深棕色,而斤卑族人的眼睛,是十分美丽的琥珀色。   金珠像是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铜镜,这是她做姑娘的时候,其其格尔从大昭商人手上换来送她的。   在斤卑族,不可能有张纤以往用的七尺菱花镜,北狄不产铜铁,因而可想而知,寻常的姑娘家能够有一面小小的镜子,都算是宝贝了。   金珠给张纤照了照,张纤只看了看,再次谢过就把镜子还给了金珠,她看见金珠小心翼翼的把镜子放回去,心里略有活动。   来的路上,呼烈儿把斤卑族的事情简要的向她介绍过了,斤卑族生活的物资都要靠去冒城交易,不乏和一些大昭商人打交道,所以斤卑族不少人都能说几句她听得懂的话。   她挑了挑眉,一脸笑容,上前拉住了金珠的手,笑道:“好姐姐,谢谢你照顾我。”   金珠受宠若惊,忙道:“不用谢,应该的,你们救了我们。”   说得太复杂了,张纤也怕她听不懂,回身从自己换下的脏衣服里找到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玉章,章下雕刻的是花鸟文,这样的文字在北狄恐怕没几个人认得。   她把玉章塞给金珠,道:“送你的。”   金珠忙推辞:“不要的,不能要你的东西。”   “我非常喜欢你的镜子,想用这个跟你换,好不好?”张纤想了想,和颜悦色的道:“这个是我路上捡的,我不喜欢,我只喜欢你的镜子,我可以每天梳头都用它,你知道,镜子在这里是很难得的,所以我请求你,收下这个,你们族人不是喜欢做生意吗?如果你需要镜子,以后可以用它到大昭商人那里换其他的镜子,好吗?”   好说歹说了半天,不知道金珠是听不懂,还是不愿意收,好半天才神色犹豫的收了,重新拿出自己的镜子给阿纤,张纤捧着镜子,一改方才瞧不上眼的作风,捧着左照又照,喜笑颜开,最后才将之收进自己的包袱里,拉着金珠对她亲切极了。   呼烈儿绑架了她,竟然能带着她一路到北狄来,赵荻那边一定已经成了一团乱麻,如果能将这个玉章送回去……至少留了线索,就看运气了,那家伙可一定不要辜负她才是啊。   金珠是族长的妹妹,也算是斤卑族当中的贵族了,不过这个民族不太有阶级之分,就算是族长的妹妹或者妻子,凡事也是亲力亲为。   金珠是族里面有名的贤惠,张纤穿的衣裳是她做的,且以斤卑族的眼光来看,这衣裳是十分精美的,所以当张纤穿戴整齐,走出来之后,得到了许多的赞美。   有趣的是,金珠给张纤梳的头发和她的女儿康朵儿一模一样,连头上戴的半圈毛箍颜色都是一样的,还有身上的衣裳,金珠给自己做的时候,也给女儿做了一身同样款式的,巧巧的康朵儿也穿了上身,于是康朵儿牵着一只羊走过来,指着张纤道:“嫫姆,原来我长大了会这么好看啊。”   嫫姆是斤卑语的母亲的意思,因为小康朵儿是用斤卑语说的,张纤听不懂,只看到旁边的人哄笑,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   金珠笑着解释:“张姑娘,康朵儿在说你很漂亮呢。”   张纤尴尬的笑了笑,大昭是个以含蓄为美的国家,就算是她,也接受不了不断的被称赞漂亮,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两个夸你,心里还挺得意,说的人多了,反而觉得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样。   当张纤端着仪态面对斤卑族人善意的围观的时候,呼烈儿也换了一身衣裳和岱戈一起出来了。   岱戈和呼烈儿一见如故,以兄弟相称,岱戈问呼烈儿为何来到康多尔山,呼烈儿据实以告,他是为了雪山上的纳美斯花而来。   岱戈表示十分的惊异,纳美斯花生长在雪山的悬崖之上,是十分难得的养颜圣品,女人们对它趋之若鹜,有很多年轻人为了展现自己的勇敢和对爱情的忠贞,会采摘纳美斯花向心爱的姑娘求爱,但岱戈认为这是很不明智的,因为最后他们很多都掉下了悬崖,而他们心爱的姑娘则嫁给了某个肥胖又富有的商人或者牧主。   “呼烈儿兄弟,纳美斯花长在雪山的绝壁之上,如果你能了解,这是一件比传说中更加危险的举动,十分的不明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岱戈好心的劝道。   “我想将它送给跟我一起来的姑娘,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够送别的什么给她。”呼烈儿道。   岱戈抬眼看了一眼远处正被人围观的大昭女子,道:“呼烈儿兄弟,相信我,你不必这么做,如果一个真心对你的好姑娘,也是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做的,太危险了。”   “问题是……在我眼里,她的确是一位好姑娘,可惜……可能,她对我……”说到这里,呼烈儿有些吞吞吐吐,后来看到岱戈正注视着自己,也就自嘲一笑道:“她对我不算是真心。”   岱戈不禁惊讶,在他看来,这位呼烈儿兄弟十分的优秀,足以配得起任何优秀的女子,怎么这位姑娘竟然会不爱慕他?而他还要冒死为她去摘纳美斯花?   “跟我一起来的姑娘,她有一颗难以打动的心。”呼烈儿叹了叹气,道:“金银珠宝不足以打动她,而权势地位只会迷惑她,所以我想送一份她可能不会从别处得到的礼物给她。”   “所以你想送纳美斯花给她?”岱戈摇头道:“这真是个疯狂的主意。”   “不,我是想送我真诚的心给她。”呼烈儿摸了摸鼻子,一个大男人讲这个话题,真有些尴尬。   “……”岱戈有些愕了愕,然后了然的拍了拍呼烈儿的肩膀,还是那句话:“……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主意。”   岱戈三十多岁,比呼烈儿年长十来岁,他把呼烈儿当做一个小兄弟,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年轻人的感情总是比较丰富,当年我也有打算送纳美斯花给我的敦姑,不过我的敦姑阻止了我,这让我更加的坚定,这是一个值得我娶的好女人。”   敦姑是斤卑族妻子的意思,岱戈似乎十分不想让自己的小兄弟冒险,又道:“再说纳美斯花并非随处可见,就算是进了喀纳尔穆峰,也未必找得到,况且这花只有在盛开之时采摘才有用,未开之时或者开始凋谢,药效都会大打折扣,所以,呼烈儿兄弟,你去和那位姑娘商量一下,放弃这个念头吧。”   “事实上,岱戈大哥,我知道纳美斯花长在哪里。”呼烈儿说着,抬眼看了岱戈一眼,道:“几个月前,我曾经来过,在山崖处找到了一株,我是算好了花期才进山的。”   听他这样说,岱戈不免感到奇怪,因为康多尔山是他的地盘,如果呼烈儿曾经进出过喀纳尔穆峰,那么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自己恕不相识?   如果说他几个月前曾来过喀纳尔穆峰……说起来,几个月前,他只记得有一队人马曾经来过,便是……   岱戈想起一件事,不由脸色变得奇怪起来,对呼烈儿问道:“呼烈儿兄弟,大哥有个冒昧的问题……”   还不等他问,呼烈儿就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自己先道:“岱戈大哥,我敬你是个好汉,所以有些事,我不该隐瞒,其实我的名字不叫呼烈儿,我的真名叫做靳格烈。”   岱戈听到这个名字,面色变得更加奇怪起来,甚至有些难看。   “乌力罕的王……”   乌力罕是北狄最强盛的部族,因为北狄王罗泽就是乌力罕部的首领,但他的大王子阿赤那十分的张狂,因为斤卑族人和大昭商人做交易,阿赤那没少勒索他们,而且越来越过分,阿赤那和斤卑族之间的关系闹得十分恶劣,因此上一次听说乌力罕的王世子靳格烈来到康多尔山,斤卑族拒绝去迎接他,任他自来自往,既不朝见,也不接待,十分的怠慢,如果是因为这样,他没有认出眼前的人,也就不奇怪了。   “岱戈大哥。”呼烈儿或者说是靳格烈先开口了:“我知道大王子阿赤那对待斤卑族十分的有失公道,但我想,我和斤卑族还是有共同点的,至少,我们都被一个同人憎恨。”   阿赤那是大王子,但靳格烈才是王世子,这又是冥冥之中的一桩巧合,在同一个时代中,大昭的太子是皇帝的第二子,而北狄的王世子,同样也是北地王的第二子。   当年,还是北狄王子的罗泽娶了大昭朝的宗女做王妃,但并不喜欢这位王妃,甚至让自己的另一个侧妃,比她先生下儿子。那位侧妃曾是另一个部族族长的儿媳妇,被他打败之后,抢来做了侧妃,生下的儿子就是大王子阿赤那。   王妃次年生下的孩子,便是二王子靳格烈,她因为自己的遭遇,对二王子十分的冷漠。   后来罗泽当上了北狄王,王妃册封为后,尽管北狄王不喜欢这位王后,却并不以对孩子母亲的态度来挑剔孩子,这位粗犷的王把乌力罕的男丁视为北狄的未来,他喜欢自己所有的孩子,尤其是当中最出色的,首当其中的便是阿赤那和靳格烈。   北狄王一直未立王世子,许多人猜测,他是在这两位王子中游移不定,后来便发生了靳格烈领兵攻打叛军的时候被部下背叛的事情,这件事他是遭到阿赤那的暗算,危急关头,他被一个叫做呼烈儿的奴隶所救,那奴隶被害之后,他冒名顶替,一直逃亡到了大昭,在那里待了很久。   直到一年前重新回到北狄,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四处征讨,收服了很多部族,屡立奇功,被北狄王册封为王世子。   也有人说,北狄王立靳格烈为王世子是和大昭有关,毕竟大昭又嫁了一位年轻的公主过来当王后,北狄王想要修复和大昭之间的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阿赤那对靳格烈的仇恨,绝对尤在对斤卑族的憎恨之上。   “还请岱戈大哥原谅,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并不想冒犯斤卑族,如果可以,我希望岱戈大哥能够忘记我的身份,将我当做呼烈儿对待,我只是来采纳美斯花的一位堕入情网无可救药的男子。”   岱戈倒是很想生他的气,可是再一想,人家除了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冒犯的举动,甚至最后还老实交代了出来,这会儿篝火搭起来了,肉烤上架了,这无不提醒着岱戈,今天这场盛宴,是为了眼前这个人举行的,他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那么,那位姑娘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岱戈又问。   呼烈儿摇头:“目前还不知道,但她会知道的。”   “你为了她连死都不怕,却不肯告诉她你的身份?”   “岱戈大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曾经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呼烈儿温柔的看着人群中的张纤。   宴会要开始了,男人和女人们分开而坐,张纤被金珠拉到了座位上,金珠坐在她的一边,另一边坐得是金珠的女儿康朵儿,康朵儿好像十分喜欢张纤,可让张纤无奈的是,康朵儿把自己心爱的小羊牵上了座,张纤正惊讶的看着小羊舔康朵儿碗里的奶。   “我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样子十分的悲伤,让我后悔为什么曾经不将她带走,我不知道还晚不晚……”   康朵儿的小羊喝光了康朵儿碗里的奶,又开始啃张纤坐着的草垫,这让张纤忍无可忍,驱赶无效之后一人一羊开始争夺草垫,金珠大惊失色,她拉扯住了暴躁起来准备用脚踢开小羊的张纤,而康朵儿则扯住了小羊的尾巴。   “我想她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她可以超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呼烈儿收回目光,对岱戈一笑。   “她现在已经比我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开心多了。”   岱戈却无法收回目光,他看到那位叫做张纤的姑娘,正一手抱着她的草垫站在金珠的对面,另一手怒指着那只小羊,对金珠义愤填膺的抱怨着。   “是吗?”岱戈不禁喃喃道:“……那这姑娘之前得过得多不如意啊?”   ☆、92 暗黑郡主   大长公主匆匆赶到大昭宫,是为了劝赵荻放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昨日开始被幽禁在自己寝宫,赵荻如果一旦开始这么做,后面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但一定不会有好事。   当她请求觐见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皇帝正在内殿批改奏折,从他无悲无喜的脸上已不能看到任何情绪,给大长公主赐座后,依然专心的看奏折上的每一个字。   赵荻现在已经是个皇帝了,他一生当中很少有承担责任的机会,如果可以,他也想做好这件差事,虽然这可能是他唯一能压抑自己情绪的理由。   大长公主落座之后,便有宫人奉茶,她看着宫人退下,便开口道:“圣上……”   “姑母有事,便直说吧。”赵荻看也不看她,在一本奏折上批阅完了,又打开一本奏折看着,让自己显得十分的忙碌。   “圣上,你必须释放太皇太后。”大长公主道。   赵荻正在提笔批阅,手一顿,愣住了片刻,他尽量让自己脸上不要露出烦躁的表情,但忍不住唇角还是抖了抖,啪一声,把笔拍到了案上。   “姑母,阿纤生死未卜,朕以为你和朕一样急于找到她,她是你的女儿,现在你却为可能伤害她的人求情?”赵荻冷道。   当日昭荣公主张纤离宫之后就不知所终,赵荻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无法找到她,最后太皇太后就成了这件事最大的嫌疑人,赵荻给过她机会,但她交不出人来,时间拖得越久,赵荻便越是焦灼不安,现在他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已经十分恶劣,甚至影响到了朝堂,于是大长公主不得不从幕后而出,帮他稳住局面。   昨日,赵荻居然幽禁了太皇太后,虽然宣称是太皇太后病了,禁了宫人的嘴,但大长公主都能得到风声,又还能隐瞒多久?   大昭以孝治国,当年先帝那样对待谢家,不还是供奉着太皇太后么,如果赵荻固执下去,相信很快朝堂就会闹起来,场面难以控制。   “圣上,你也说了,只是可能而已。”大长公主劝道:“本宫是阿纤的母亲,没有人比本宫更加关心她的安全,但是,这件事恐怕真的不是太皇太后做的。”   整个安阳城的地皮几乎都被掀了起来,依旧没有张纤的下落,只可能她已经不在这里,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只是不管是大长公主还是赵荻,都不愿意做那一层的打算,连想都不愿那样想。   “天子脚下,安阳城的治安一向严密,还有什么人能做到悄无声息的弄走一个人?”赵荻盯着大长公主反问:“何况,她是姑母的女儿,大昭未来的国母,身份显赫,那个人冒着这么大危险去做这样一件事,不可能没有图谋,试问,除了太皇太后,谁还能从中得利?”   一句大昭未来的国母,令大长公主不禁侧目,碍于先帝的丧期,赵荻至今没有大婚,今年年内也无法开始议婚,所以后位人选虽然有不少人私下议论,却也都没有放上台面说,而这是赵荻第一次正式的肯定了张纤未来国母的身份。   “不管是以太皇太后的性格还是立场,她都不会去掳走阿纤,当日阿纤从太后宫中出来,一旦遭遇任何事情,太皇太后的嫌疑最大,现在她还没有得势到无所顾忌的程度,就不会做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且本宫相信不只本宫一人关心这件事,圣上必然也已经派人去查了,安阳城这一亩三分之地,又会有什么蛛丝马迹,是我们掘地三尺都无法查出来的呢?”   大长公主道:“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我们都弄错了方向。”   “姑母,但是也有可能,是太皇太后指使别人下的手。”赵荻冷哼了一声,他已经认定了太皇太后。   “也许早早的就把阿纤送出了城,甚至有可能……但不管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朕决不罢休!大不了鱼死网破!”赵荻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又道:“这是她逼朕的……姑母,你会帮朕吧。”   听到他的话,大长公主又优又喜,忧的是赵荻执念这么深,这绝不是一个明君的该有的城府,喜的是,虽然或许不是一个明君,但他对阿纤一往情深。如果他执意如此,她一定会帮他,可这也相当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到时候即便不败,也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不说值与不值,关键在于,事情如果不是太皇太后下的手呢,那不是无妄之灾了吗?   “圣上,你为什么非要揪住太皇太后不放呢?”大长公主反问道。   女儿失踪让大长公主忧心如焚,伤心欲绝,但理智告诉她,这一次可能真的与太皇太后无关。   赵荻不予回答,大长公主又问了一遍:“圣上,你为什么一定要钻牛角尖?到底你是想要找到阿纤,还是心里恨着太皇太后?!”   “因为如果不是她,阿纤那天根本就不会离开!”赵荻终于按耐不住怒道,他心下愤怒,甚至一挥袖,将案上的奏折摔到了一边去,低吼道:“如果不是她做的,阿纤为什么会失踪,难道是她自己走的吗?!”   赵荻的声音,响彻了殿内,大长公主没有想到赵荻会突然发火,惊讶的望着赵荻,只见赵荻瞪着眼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勃然大怒,还不如说是无措。   赵荻以手抚案,站了起来,他面色煞白,胸口起伏不定,阴冷的盯着大长公主,问:“姑母,你告诉朕……还会有谁能这么做,如果没有人,难道她……是自己离开的吗?”   这个答案是赵荻最害怕的,也是为什么他一定揪住太皇太后不放的原因,查来查去,什么都找不到,如果不是太皇太后做的,如果不是任何人做的,如果是她自己走的呢?   赵荻的异状让大长公主惊讶,大长公主望着他反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又会有什么事情,让她想要离开?”   ……事实上是有的,赵荻想起太皇太后对他说的话,他可以给张纤想要的一切,为什么张纤还会因为一个死去的人对他动怒?   难道她心里的人,一直是……   赵荻已经钻进了牛角尖,他心底害怕阿纤是自己离开的,所以情愿认定是太皇太后下的手,可大长公主十分清醒,她不管赵荻和女儿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件事。   “阿纤绝对不是自愿离开的。”大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宫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孩子,本宫在这里,她的家在这里,她绝不会就这样走的。”   就算赵荻没有自信,大长公主也有这个自信,以阿纤是重视亲情和家人的程度,即便是感情受到了挫折,也不会做出让自己家人担心的事情。   赵荻听了她的话,好像得到了解脱,他僵硬的吞了一口口水,跟着点点头道:“是,她不是自己走的……“然后忽然又摇摇头:“……如果不是太皇太后做的,也不是她自己走的,那么还会有谁打她的主意?”   大长公主记得,这并非阿纤第一次失踪了,她上一次失踪的时候,是跟一个北狄人在一起,关于这个人,大长公主的了解要比阿纤以为的深一些,或许这便是作为一个母亲的直觉,在毫无头绪的时候,她没有放弃任何的可能性。   “圣上,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这两个月里,安阳城里的北狄人变得活跃了起来。”   “嗯?”赵荻不明白大长公主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   “本宫说的是,我们可能查错了方向,忽略了一些细节……”   曾经有一个北狄马奴在阿纤落难的时候,一直陪伴在阿纤身边,后拉差点迷惑了她,幸亏被大长公主强硬的阻止了。   犹记得上一次阿纤失踪的时候,她也是乱了阵脚,以至于韩家钻了空子,而她之所以会犯下这个错误的原因,则是出在这个马奴身上。   她以为女儿是被呼烈儿带走的,虽然查错了方向,却也查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在她往下追查的时候,韩家浮出水面,后来就发生了和韩家交恶的事情。   可以说,当时她就是被呼烈儿的事情搅乱了视线,后来这个人大约是发现自己已经暴露,所以逃了,但他的真实身份也几乎呼之欲出。   大长公主以身为一个母亲的特殊直觉,将某些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她想了想,低吟道:“本宫不确定,但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次的事情,也许会和北狄那边有关……至少本宫知道一个人,就十分有嫌疑。”   当大昭因为张纤的失踪,险些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时候,张纤正遥远的彼端,仰望着康多尔山的雪峰。   她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语言不通,这里的风土人情以及景观风貌和大昭的迥然不同,造成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过去的一切离她远去,她已经生处在了另一个世界。   张纤幽幽的叹了口气,呼烈儿和岱戈动身去了她所仰望的雪峰之上,据说是为她采摘一朵神奇的傻花,尽管她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貌似北狄人将采摘这样一朵傻花看得很重要,在那场篝火晚宴上,呼烈儿要去为她采摘纳美斯花的消息传开,不少斤卑族的妇女用生硬的大昭语对她说,哦,纳美斯花,哦,幸运的姑娘。   那一脸艳羡,就像是得到这朵傻花比她当皇后还要重要一样。   哎,想起这个,她不得不忧伤起来,也不知道,如果她趁现在没有人注意到逃走,是在山里迷路被狼吃掉的可能性大一些,还是成功逃脱的可能性大些。   可是就算她逃脱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无法和人交流,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弱女子孤身在外,是不是太危险了呢?   哎,忧伤啊忧伤。   正在张纤忧伤的时候,有人扯了扯她的裙摆,她咬着嘴唇回身一看,视线下移,就看到小康朵儿泪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张小脸十分焦急。   “干嘛?”张纤道。   小康朵儿说了一些什么,因为是斤卑语言,张纤完全听不懂,最后小康朵儿一急,拉着她的手就跑。   张纤被她拉扯着,也觉得奇怪,就跟着她去了,结果她却是将她带去了一间柴房,柴房里有柴,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羊。   小羊仰着脖子细细的叫唤着,声音十分可怜,小康朵儿看到它,喊了一声,放开张纤的手跑到小羊旁边蹲下,叽叽咕咕在对小羊说话。   跟一只羊说话,果然是小孩子,张纤想着,也过去蹲下,不用说,这只小羊就是和她接下仇怨的那只。   张纤问它怎么了,可是她的花小康朵儿也不懂,最后小康朵儿拉着她的手贴到躺在干草中间的小羊肚子上,她感到小羊的肚子在动。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以为它只是被小康朵儿喂得肥一些而已,现在才知道,它是只怀孕的小母羊,而且正在分娩!   “我,我,你找我也没用啊。”张纤急忙缩回手,道:“我不会给小羊接生,你赶快去找其他人吧!”   这只母羊是头胎,分娩遇到了问题,小康朵儿心里急死了,又不知该怎么办,族里的男人们出去打猎去了,女人去采药去了,要在下雪之前储存足够的粮食才能在大雪封山之后不挨饿,而且雪下下来之后,药材也不好挖了。   小康朵儿找不到其他人,看到阿纤就把她拉来了。   阿纤一个姑娘家,哪里懂这个,站起来连忙后退:“这个我真不会,要不我去帮你找人来吧!”   说着,也不管小康朵儿听不听得懂,就往外跑,她去找其他人。   但是外面有能力的成年人已经出去了,她在附近找到了几个孩子,一个肚子大得不得了的孕妇,一个盲眼的老太太,关键是她说的话别人也听不懂,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孤零零的又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康朵儿正在哭泣,样子十分可怜。   张纤幽怨的走过来,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康朵儿擦脸。   “真希望我能帮你,可我真的不会……咦,这是什么?”张纤蹲着,歪着头看到那只羊的后面,生出了一只小腿,好像还在动,空气中的腥气也越来越重了。   “……它,要生了!!”   呼烈儿带岱戈找到了长着纳美斯花的悬崖,纳美斯花果然快开了,今天还不是采摘的时候,他们估摸了地形,准备明天带工具再来采。   所以呼烈儿和岱戈又回了族里,等到他回去之后,却找不到张纤,正在四处找寻的时候,听到岱戈屋后的柴房里有哭声。   呼烈儿和岱戈找了过去,一进门就看见里面张纤正抬起双手,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她的身边有一大一小两只羊,小羊的脐带都没有减掉,但小羊已经在舔母羊的奶了。   张纤端着双手,她的衣袖卷起,手上是黏糊糊的液体,还有血迹。   康朵儿看到岱戈回来,十分兴奋的扑过来,告诉他母羊产子的好消息。   而呼烈儿也走到张纤身边,张纤一边哭一边道:“呜呜呜,它,它卡住了……”   “然后呢?”   “呜呜呜,我把它拉出来了,我居然手伸进去把它拉出来了,呜呜,天啊……”   原来如此,尊贵的公主娘娘做了十分英勇的牺牲,于是被自己吓到了。呼烈儿抽出匕首,断了小羊的脐带,道:“你做得很好。”   “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张纤被吓坏了,嚎嚎大哭,再不理呼烈儿了。   呼烈儿一叹,转身请岱戈帮他打了一盆温水,又要了一些厨房灶膛里的干草灰和植物香料。   他卷起自己的袖子,把干草灰和香料混在一起,然后帮张纤洗手。   他小心翼翼的把张纤的手用水打湿,然后把干草灰和香料撒在她手上和手腕上,用心的摩挲着。   斤卑族没有胰子,要洗去张纤手上的脏污只有这个办法,他知道张纤一定受不了自己的手上有味道,所以特地参杂了香料进去。   他细心而专注的给她洗手,一次次用草灰带走她手上的脏污,用水洗净,一共换了三盆水,最后,张纤的手白净如昔,手指纤长,连指尖缝隙里都洗得十分干净,也没有腥味了,虽然还是觉得恶心,但她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红着脸,抽了抽气,也再不哭了。   刚才,她真的恨不得砍掉自己的手才好。   呼烈儿又给她擦干眼泪,牵着她站了起来,才发现岱戈和小康朵儿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呼烈儿对岱戈颔首,岱戈点了点头,呼烈儿就牵着张纤出去了。   ☆、第九十三章   张纤一直避免和呼烈儿有太多的交流,这让她十分的难堪,而他做的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有些事只有她自己知道,比如她曾经为他身上那种少有的气概动心,比如她因为一些很卑鄙的原因没有选择坚持下去,比如她为了赶走他用他低贱的身份侮辱过他,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他离去的很长时间里,她就像是陷入了魔咒之中,不好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而她仿佛被抽掉了灵魂。   为此,她痛恨过自己,放纵过自己,甚至于一开始和赵荻发生关系,那对于她来说,也只是沉沦,而非救赎。   曾经的感觉是那么深刻,深刻到已经不想再追究,然而呼烈儿不断的让她想起这一段往事,这使她感到窘迫和羞愧。   她并不值得他这样,她抛弃了他,现在她的身体和心灵又已经进驻了另外一个人,他越是对她好,她的感觉越是糟糕。   由于张纤的态度十分冷漠,岱戈十分同情呼烈儿,出于男人的心理,他已经完全偏向了这个堕入情网的王世子,认为他爱上了一个不知感激的骄纵姑娘,因此当他们准备好了去摘那朵仿佛长在地狱入口的纳美斯花的时候,他要求金珠陪伴这张纤一同去。   他想让她看看,一个勇士为了表达他的爱情,选择面对什么样的危险,这个最铁石心肠的姑娘,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发生,会不会被打动。   岱戈的态度无可厚非,毕竟呼烈儿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兄弟,不要说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就算知道,他也会完全站在呼烈儿这边。   张纤穿上厚厚的裘衣,跟着岱戈、呼烈儿和金珠一起去雪峰之上,那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白雪覆盖千年不化,寒风凌烈,他们不得不用围巾包住自己的耳朵和口鼻前进,不然简直无法正常呼吸。   每一走步都很艰难,尽管张纤看上去仍然无所谓,但心里却不能不担忧,呼烈儿要如何才能爬到悬崖峭壁下摘花,那朵花对于她根本毫无意义,她想要阻止他,却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仍然关心他。   他们四个人一路上为了保持体力,除了必要的话,连开口说话的次数都很少,为了照顾累得够呛的张纤,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了几次,就算是这样,岱戈都会催促他们要快一点,不然转回的时候天黑了,山上会很危险。   不喜欢自己被视为拖累的感觉,张纤打起精神继续前进,终于在午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其实只是金珠和张纤的目的地,她们站在一个峰的下面,正可以看到另一个更高的山峰,而呼烈儿和岱戈将要爬上那一个雪峰,在那里,岱戈将拉住绳索,帮助呼烈儿爬到峰下面去,纳美斯花正是长在那里。   一座真正的雪峰,上面只有冰层和白雪,没有树木可以供拴住绳索,下面垂壁,攀爬艰难,甚至有些岩石上凝着冰,一旦打滑,就会跌下深渊。   也就是说,呼烈儿一旦失足,仅仅依靠的只有岱戈,如果岱戈没能成功拉住,不止他会掉下去,悬崖上的岱戈可能也有危险,所以如果发生了迫不得已的情况,岱戈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放弃他。   掉下深渊,粉身碎骨,没有生还的可能。   呼烈儿要爬上去了,已经见识到这一切的张纤眼中浮现恐惧,不由自主的拉住了他,呼烈儿回身一看,是张纤拉住了自己的胳膊,被包裹得只露出眼睛的他,眼睛眯了眯,睫毛上粘着被风刮起的雪花沫跟着颤了颤,仿佛是在笑,然后拍了拍张纤带着雪笼的手背,掰开她的手,跟岱戈上去了。   张纤心理十分的难受,捂住了脸,金珠过来搀扶住了她,她难过得扑在金珠怀里无声的哭泣。   金珠可能心理很高兴,觉得呼烈儿终于得到了回应,可只有张纤自己明白,她是在为这所有的一切难过。   当岱戈和呼烈儿爬上了雪峰,当呼烈儿艰难的爬到了悬崖下,当他的四肢几乎冻僵,当他终于接近了幽蓝色迎风绽放的纳美斯花……   张纤遥望着悬崖下命悬一线的那人,过去的一幕幕,仿佛在泪眼婆娑的她面前回放。   她记得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他,并非是他从韩肥手上救她的那次,而是在更久之前,她没有忘记——   在建安的草场上,当她赶来的时候,她的侍女丹寇正骑着一匹狂奔中的马,情况十分危险,虽然在意料之中,也让她捏了一把冷汗。   然后,呼烈儿出现了,他骑着另一匹马赶上了丹寇,并且十分英勇的救下了她。当时她就心想,好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她还记得,当他下马之后,抚摸着马脖子和人说话,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那一霎的眼神,流露出了对她的惊艳。   虽然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他还是取悦了她,她傲慢的心想,这人也不过如此罢了,转头,又把他遗忘了。   谁不曾想,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一次次在绝境中挽救了她,为她一声命令,杀人放火,在所不惜,面对她的试探,跪在她的面前,宣誓他的忠诚。   是的,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他会爱上她,有些人之间,甚至不用语言,甚至是第一次见面,甚至身份天差地别,只要你见到他,就有种莫名的感觉,有些事情将会在两个人之间发生。   只是那时候,年少轻狂,不会相信罢了。   归根结底,是她开始了这个游戏,利用了这个男人的感情想要驾驭他,而当她发现无法驾驭的时候,又毫不留情的一脚将他踢开。   最后一次相见,她说了一些十分刻薄的话,那些伤人的话,现在回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   他有足够的理由恨她,但为什么,在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之后,他还不恨自己呢?   他应该恨她的啊……   呼烈儿摘到了那朵永恒之花,同时脚下的岩石碎裂,他掉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岱戈将他拉住,几番艰险,他终于重新攀上了一块突起的岩石,一把扯掉包在头上的围巾,用牙齿叼住纳美斯花的根茎,双手再次向上攀爬……   险象环生的惊险,让下面的两个女子提心吊胆,金珠帮张纤擦掉了脸上的泪,她脸上的眼泪已经凝成了霜,如果继续哭下去,她会冻伤自己,于是金珠小心的劝着她。   当呼烈儿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捧回了纳美斯花,这朵花美丽无比,幽蓝色的花瓣几乎透明,张纤已经彻底明白了它的意义,为什么北狄的女人们对它趋之若鹜,并不是因为它美得让人无法抗拒,或者所谓驻颜的效用,而是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为她把这朵花带来的勇士。   就像是她,铁石心肠,也无法拒绝这双被岩石割伤,鲜血淋漓的双手。   金珠把一个小玉盒子递给张纤,要张纤把花装进去,这花不能沾金银,不能见泥土,否则会腐烂,只有装在玉盒里,才能保持它最美时候的样子。   张纤颤抖着手,接过纳美斯花,将它放进玉盒。   这代表,她已经接受了这朵花,呼烈儿脸上绽放着笑容,岱戈和金珠祝贺他,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张纤自己。   她就像是一只落网的蝴蝶,明白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困境,却无力挣扎。   四人平安归来,受到了金卑族人热情的欢迎,他们喊呼烈儿为“安桑达”,就是英雄的意思,不断有人祝贺呼烈儿和张纤,张纤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是夜,当所有人都睡了,张纤披上了斗篷,去了呼烈儿的屋子,她敲开他的房门的时候,呼烈儿正在给自己换药。   这是惊险无比的一天,他手上的割伤,金珠已经帮他包扎过了,他身上的擦伤隐藏在斗篷下面,也只是换衣服的时候匆匆上了药罢了。   现在夜深人静,他脱了衣裳上药,正好张纤来敲门,他披上单衣就开了门,张纤见了,不由愣了愣。   “你不冷么?”张纤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   “我不怕冷。”呼烈儿笑了笑,道:“怎么,不敢进来吗?”   张纤瞥见了桌子上的伤药,也闻到了药膏的味道,问:“你伤了?”   呼烈儿头一扭,示意她进来,张纤想了想,愧疚的感觉仍然占着上风,所以便进去了。   她一进去,呼烈儿就脱了衣裳,继续用小木片给自己的肩膀上药。   张纤站在那里,看着呼烈儿的后背出了神,他的后背有许多旧伤痕,正如很久之前,她曾经偶然看过的那样,于是她上前,从呼烈儿手上接过小木片,替他上药。   呼烈儿背对着她,能感受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唇角不免轻轻勾出了一丝笑意。   “真难看,你这张后背,就像是拼接在一起的破布,你怎么能受那么多的伤?”   对于她的问题,呼烈儿回答道:“受伤是一种荣誉,但凡有血性的男人,便该以此为荣。”   “荒谬,若是有真本事,又怎么会受伤?”   “没有人是一生下来就一身本领的……再说,有一部分的伤,乃是……”说到这里,呼烈儿突然止住了话头,没有说继续说下去。   有一些伤,与她有关,那些被猎狗围追撕咬,或者是被杀手追杀的记忆,对于他而言,其实并不痛苦,反而令人珍惜,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并且已经吸引住了彼此。   呼烈儿的话没说完,张纤却也想起了那些过去,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好像记起来了,有一次,为了帮我逃走,你引开了一群猎狗……”   那一次被韩肥冲撞,张纤骑马先走了,而呼烈儿被韩肥那些人当做了“猎物”,他们带着捕猎工具和猎狗,都用在了招呼呼烈儿身上,就好像他是动物,而不是一个人一般,那一次,他受的伤不轻。   张纤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欠你的真的很多。”   呼烈儿笑了起来:“如果你记性好,应该记得,那次不是我想要帮你逃走,而是你为了自己能走掉,故意把我丢下引开那些人……”顿了顿,又道:“不过没关系,你没有事就好。”   这就像她一直会做的事情,所以在后来两个人被韩家的杀手追杀的时候,在那场似乎漫无边际的大雨中的时候,他以为她会独自走掉,却没有想到,她回来了,拖着高烧中的他,在磅礴的大雨之中,走了几个时辰。   也许就是从那之后,他发现,她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也就是从那之后,他不再只相信她流于表面的言行,而是着迷的想要探究她真实的一面。   这些过去,带着一丝甜蜜的苦涩,搅乱了张纤的内心,她用纱布包扎他的伤口,因为技术不是很好,可能弄痛了呼烈儿,呼烈儿忍着一声不哼。   “我发现自己对你只擅长于一件事……就是让你受伤,在发生了那些事之后,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张纤指的,自然是上次分别的时候,她为了撵走他而做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我从未忘记你。”呼烈儿离开,并非是被她的小手段欺骗了,而是他明白了她的想法,一无所有的他,是永远也带不走她的。   “可是……我已经忘记了你。”张纤深深的吸了口气,犹豫了很久才道:“我做错过很多事情……”   “你并没有错。”呼烈儿道。   “不,是我错了,我不该去招惹你。”张纤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你说那些过分的话,在你走了之后,我不止一次的后悔,为什么不能抛下一切,跟你一起走,但是细细的想,我就算重新来过一百次,依然做不到……”   “为此,我痛恨自己,我恨自己是这样的女子……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打击有多么大,在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恢复过来。”   呼烈儿不由想起那一段时光,原来不止自己感到了煎熬,于她也是这样的难过。   张纤终于包扎完了伤口,她拿来衣裳给呼烈儿裹上,道:“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都不是好什么事情,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一开始是这样”,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也有着另一种隐含的含义,就是后来变得不一样了,呼烈儿想着,眼神黯了黯,耐心的听下去。   “我想要忘记你……虽然很难,但是我做到了,如果你再晚一些出现,也许我就成了大昭的皇后。”   “当皇后很重要吗?”呼烈儿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的脸就像是陷入了一团阴影当中,他不回头,张纤也无法看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不重要,但是我想要。”   “是的,我差点忘了,你有多么的想要登上皇后的宝座。”呼烈儿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   “并不完全是那样,有一个人,你知道那个人,他……他分散掉了我对你的……想念,我曾为自己没有坚持下去而沮丧,他帮助我走出了阴霾,我和他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那个时候我的处境很不好,但我不能回头,只能向前看,于是……”张纤小心的寻找合适的措辞,她顿了顿道:“我知道自己以前做错过,所以现在,我不能再对另一个人做这样的事情。”   张纤走到呼烈儿面前蹲下,呼烈儿坐在木凳上,张纤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仰视着他的目光。   “我不奢望你原谅我,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否则对你不公……”   这样的话,就算是让张纤来说,也是难以启齿的:“……我最终还是会回去的,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这一次我会坚持下去。”   坚持,只是不是对他,而是对另一个人。   “对不起,你让我走好不好?”   这呼烈儿十分的残忍,对于张纤也是尤为不容易,呼烈儿让她感动,如果她意志稍微薄弱一点,都难以抵挡住他,但她的感情上,却无法舍弃赵荻,赵荻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们之间关系的建立始于肉-体,又不仅止于肉-体,虽然他没有呼烈儿那么坚强,没有他那么英勇,不会到悬崖上去为她摘一朵花,但是……他懂她,他能让她变得光彩夺目,就好像她可以变得很强大一样。   呼烈儿是很好,张纤失去过一次,如果没有赵荻,这一次也她会做出不同选择。可是偏偏有赵荻,女人的内心,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有的人千好万好,她也犹豫不决,而有的人,全身都是缺点,也让她勇往直前。   面对这样的张纤,呼烈儿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一个女人变心了,不管是怎么做都无法挽回的。   他看着张纤的目光似乎依旧温柔,张纤凝视他的眼里却充满了乞求,曾经只要这个女子的一句话,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是现在就算他赴汤蹈火,也换不来她一丝的动容。   呼烈儿抬手,用被包扎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张纤的脸庞,低头凑近张纤,而张纤误以为他要吻他,不由自主的往后一缩,却被呼烈儿突然狠狠的捏住了下颚,捏到她发痛。   只见呼烈儿依旧温柔的看着她,低声道——   “你的坦诚让我欣慰,诚如你所料,我势必不会原谅你。”   温柔的眼神,温柔的语气,仿佛一如既往,却徒然有了一股让人不寒而栗恐惧。   “也许你自己还未意识到,你有多么的特别,你可以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让身边的人会为你改变。”   呼烈儿轻轻慢慢的笑着,这样的他让张纤惊愕,就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陌生人,一个心怀叵测的陌生人。   “我知道,我选择去大昭带走你的时机不对,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如果不带走你,你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皇后了。”   呼烈儿知道她的事情,他从未放弃过对她的关注,他曾经愿意为她放弃一切,做一个普通人,但最终的结果是带着一身的伤害回到北狄。   “对你的爱慕,会让人变得不像是自己,你曾经说的话,一字一句我都未曾忘记,你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无所有的人,没有资格拥有想要的东西。”   呼烈儿松开了张纤,张纤惊恐的想要逃开面前这个人,结果被他拉住了胳膊,拉扯到他面前。   呼烈儿的气息伴随着一股药味传进张纤的鼻息里。   是的,就像是呼烈儿的离去,让张纤对自己幡然醒悟了一样,张纤的背弃,也让呼烈儿为此改变了很多,现在的他,早已和她印象中的那人截然不同,只是他一直藏得很好,而她又没有发现罢了。   现在,真相的面纱揭开,温情脉脉的时代过去了。   “也许你忘了自己的处境,让我来提醒你,你没有资格要求什么,掠夺是北狄人的天性,你现在不是一位尊贵的客人,而是我的囚犯。”   “让我重新介绍我自己……”呼烈儿冷笑着,握住张纤的手,放到唇下一吻。   张纤在呼烈儿轻吻她的手的时候,感到他不知将什么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她不知所措的摊开手一看,掌心里是她给金珠的印章。   印章最终落到了呼烈儿的手上,因为金卑族人是不会和朋友做交换,她要什么,自可以拿去,金珠不会接受她的馈赠,也不会拿它去换任何东西。   所以,他一直知道她的心意。   这时,张纤的耳边响起呼烈儿冰冷的话语:   “你好,昭荣公主殿下,我叫靳格烈,是乌力罕部的王世子,也是未来的北狄王。”   ☆、第九十四章   当年年少气盛的裕荣公主,如今已经成了北狄的王后,这位年轻的王后早听说了,王世子靳格烈带了一名大昭女子回到北狄的王都,对其极尽宠爱,轻易不让人见,就连大王子阿赤那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当面提出要见一见据说“勾走了北狄王世子的心的女子”,都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这一切只是传闻,王后赵氏丝毫未曾想过,传闻中那个幸运的女子,会是她的旧相识——昭荣公主张纤。   直到她收到了当今的大昭皇帝写给她的密信,这位对她从不屑一顾的大皇兄,居然言辞恳恳的请求她的帮助。   哼,他们居然也有今天,她要帮助他们吗?   她和他们的交情似乎都不怎么好。何况她作为当朝长公主,不远千里的跑到北狄来和亲,嫁给一个可以当她爹的男人,怎么说,她的职责已经尽到了。   但是她不能这么无情,不管怎么说,北狄现在是她的地盘,前半生遇到一个张纤已经够让她伤神了,她不能允许她的后半生,也被她阴魂不散的跟着。   王后赵氏眯了眯眼,将密信在火烛上烧掉,然后派出她的亲信去查探,不管靳格烈将她藏在哪里,她都要把她挖出来!   赵氏来到北狄已经一年有余,她年轻,漂亮,富有活力,北狄王最爱的便是她年轻的朝气,看着她仿佛就让人跟着年轻了几岁一般。   赵氏虽然不能心甘于命运,但形势之下,最终也不能不臣服,而她出身于大昭皇宫,自幼深受宫斗之风的熏陶,是名副其实的科班出身,通身流露出一股职业选手的范儿,只要她回转心意,自然是很快得到了北狄王无比的宠爱。   比起大昭精致拘谨的人文风气,北狄更显得野蛮未开化,有些风俗习惯的确让人难以忍受,但同时,这里对女人的行为约束更加显得大度,极少数有一定地位的女人甚至能左右朝政,就连北狄王的后妃,出入内庭也没有大昭那么严谨。   如果说这种条件下,赵氏不做点什么打发一下自己悠闲的时光,也太对不起北狄王的宠爱和自己自幼受到的教育了。   赵氏很快找到了靳格烈金屋藏娇的地方,并不难找,因为就藏在他的府里,他的王府里都是他的亲随,他们的武功是他亲手□,既是他的亲随,又是他的部下,对他誓死效忠,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的人找到了金屋藏娇的地方,却无法确定就是她要找的人,但这难不住她,某一日,她坐着马车去了王世子府,并未进去,只在一墙之隔外,拿出她的玉箫,连马车都没下,就在车厢里,吹奏了一曲委婉的《忆当年》。   作为一位公主,自幼习得琴棋书画,她曾经和张纤敌对,相互攀比,从衣食住行到琴乐技艺,她们都要比个高低,而张纤的琴技高出于她,于是后来她果断放弃了学琴,改学箫,终于在这方面的成就超过了她的对手。   所以,就像她熟识张纤的琴乐,张纤亦能听出她的箫音。   果不其然,当张纤听到她的箫声,便愣住了,当时她在花园之内,她还以为自己弄错了,很快回过神来,提起散花裙的裙摆就跑进了自己住的小楼,在里面搬出了一张琴。   靳格烈对她尚算不错,至少在她的生活上未曾亏待,给她修了一座大昭风格的琉瓦绣楼,配齐了素日用惯了了器皿,包括精美的衣裳首饰和琴笛等物,使她和一个美丽的金丝雀无异。   她把琴放在案上,跪坐于案前,她激动万分,因而先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正了正神色,以略颤抖的指尖拂动琴弦,弹了一首哀怨的《怨东风》。   她们奏的,都是少年时学的曲目,彼此十分熟悉,对方偏好于哪个地方起指,或者哪个地方落音,有哪些习惯,十分明了。   张纤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有裕荣的存在,她被关在这里,如被囚禁于牢笼,靳格烈深谙她的狡猾,处处提防,她无法脱身或者传达信息。   现在裕荣找到了她,她重新燃起了希望,盼望着她能够帮她,或者至少把她在这里的消息带回大昭。   不管是王后赵氏的箫还是张纤的琴,在技艺上无疑都是十分出色的,这一段琴箫和鸣,在靳格烈踏进王府的第一步就引起了他的关注。   他想了想,招来他的亲随,叫他带人过去找到奏箫的人,回来向他禀报,而后阔步赶到了张纤的绣楼,彼时张纤正沉浸在琴箫和鸣的倾诉之中,突然被人按住了琴弦,她的琴声戛然而止,她一回头,正正对上靳格烈的目光。   “你在做什么?”   “弹琴。”   “那个人是谁?”   “你说的是谁?”   “你心知肚明。”   张纤缄默,什么话也不说了。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靳格烈叹着,如今的他,身穿一系华丽的黑袍,貂毛滚边,腰系虎纹带,因他也是带兵的武将,故而外套亮银甲胄,双肩以兽头相护,披着一件黑纹斗篷,整个人身姿魁梧,威风赫赫,再于先时的刻意低调不同,浑身一股骁勇悍武之气。   张纤默了默,转过身不去看他,不经意的一低头,乌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流泻而下,她谈谈道:“没有人喜欢被强迫。”   靳格烈看着她,伸手想要去抚她的头发,但在即将碰触的一瞬间,他抽了口气,收回了手,将手背过身去,冷笑道:“是么,本王深表遗憾。”   最遗憾的其实是,看着过去深爱的人,渐渐失去了往昔的风采,就像现在的靳格烈和张纤。   张纤曾对一个叫做呼烈儿的马奴动容,却不是现在冷漠的王世子靳格烈。靳格烈想要囚禁他的爱人,但她已不愿对他一展笑颜。   如果拥有的同时,便是失去,这种悲伤已不再是一句遗憾可以道尽了。   靳格烈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外面便有人进来报,那个奏箫的人找到了。   “如果你求我,或许我能留那个人一命。”靳格烈嗤笑了一声,道。   张纤依旧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看向窗外,或许是在看窗外的一片云,一片叶子,一只鸟雀,或许,她只是不愿看他。   靳格烈哼了一声,转身和亲随走了,他打算去把那个人抓住,大卸八块,然后取他的一根手指,或者一块耳朵,装进漂亮的盒子里,送给她当礼物。   “你杀不了她的……”   离开门之际,他仿佛听到她如此说着,可当他回头,她依旧凝视着窗外,就好像她的窗外有着世上最美好的风景。   当靳格烈找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才发现,张纤没有说谎,他真的杀不了她。   北狄王后赵氏,坐在马车里,看着派人将她围起来的王世子靳格烈,不以为意的笑道:“王世子意欲何为?”   靳格烈不甘的行了个礼,道了一声:“靳格烈参见王后。”   赵氏笑了起来,抚弄着手里的玉箫,抬眼看了靳格烈一眼,道:“免礼,王世子可愿借一步说话?”   于是靳格烈点头,遣开了自己的亲随,令他们远远的守着,以免不相干的人冲撞了王后。   赵氏同样遣开了她的车夫以及侍女,下了马车,直面靳格烈。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将她弄来,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她是大昭大长公主赵清的女儿,当年险些和你一起嫁到北狄。”靳格烈顿了顿,道:“如果不是那时候她躲在建安,兴许现在已经做了本王的王妃。”   的确如此,当初北狄和大昭议亲时,除了裕荣公主,也曾打过昭荣郡主的主意,以公主配为北狄王,郡主配为前王后之子靳格烈来进行商议。   大长公主赵清乃是北狄王罗泽心中的遗憾,当年各自嫁娶,多年之后,他曾动过念头,希望彼此的后代能够弥补这种遗憾。   后来因为赵清借口张纤的疾病缠身,尚在建安养病而回绝掉了,甚至于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内,不敢将女儿接回安阳,如果那时候张纤不在建安而在安阳,怕是婚事八成就成了。   靳格烈和张纤两个人的命运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说起来,这也算是冥冥中的定数,他们俩人,总会相遇。   “但是她现在是大昭先帝御封的公主,甚至可能将会成为当今大昭皇帝的皇后,你将她私藏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赵氏怒道。   这下轮到靳格烈不做声了。   “你必须放了她,将她送回大昭。”赵氏命令道。   “如果我不呢?”靳格烈反问。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别忘了,你的王世子之位是怎么来的。”赵氏提醒他。   “如果没有本王后帮你陷害大王子,罗泽根本没打算这么快赐封你,你的位置也就座不稳……张纤这件事,本王后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你不释放她,别怪我翻脸无情。”   “呵。”靳格烈却笑了起来,他望着赵氏,步步逼近,他的威慑甚至令赵氏不禁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尊敬的王后,你尽管翻脸无情吧。”靳格烈低头,逼近赵氏道:“本王是父王的儿子,血浓于水,不管再如何,这一点都不会改变,而你只是他的女人,他可以有很多的女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一个陷害自己长子的王后呢?在北狄,已经死了一个大昭王后了,多一个又能如何?”   靳格烈丝毫不畏惧赵氏的威胁,反而对她加以嘲弄。   “你——”赵氏恼怒了,靳格烈这才是翻脸不认人。   “你别忘了,在北狄,父王若是不在了,将来的继承者有权继承他的王位和他的女人,以你对阿赤那的母妃的所作所为,再加上大王子阿赤那暴戾残忍的个性,若是阿赤那继承了王位,他会怎么对待你呢?”靳格烈笑容里,透着嘲讽。   北狄有着一些让人无法容忍的风俗,这就是其中赵氏无法容忍的一件,当北狄王死去,只有生下继承人的妃子会成为王太后,而其他的妃子甚至是王后,都会转为继承人的妃子。   这在大昭是令人不齿的乱伦,而在北狄,却是不可违背的传统风俗。   当年她以为自己只要熬到罗泽死了,便解脱了,是多么的天真啊,居然没有人告诉她,北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赵氏的面容扭曲了,靳格烈轻佻的用手指勾起她的一缕头发,道:“想清楚吧,至少本王会善待你,我们是一个阵线的盟友,这份友谊弥足珍贵,你应该更珍惜一些。”   说完,靳格烈的手指一松,丢开了那一律头发,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记住,不要再威胁本王了,为了你自己好。”   赵氏站在那里,她受到了羞辱,以至于面红耳赤,那些将她送来北狄的亲人,可曾考虑过她面对的处境,他们只有在出了事之后才会想起她,张纤何其幸运,身陷北狄,还有人寻找惦念,而她,从定下这份婚约的时候,就已经被抛弃了。   赵氏深深吸了口气,维持住了自己挺立的姿态,高昂起了头,一如过去的尊贵,她示意站在远处的随人过来,在侍女的搀扶下,重新登上了马车,返回了王宫。   赵氏是一位出色的女子,尽管艳羡张纤的运气,但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痛苦而迁怒,她写了一封密信,据实以告当今的皇帝赵荻,她找到了昭荣公主,她正被囚禁于王世子靳格烈府中,靳格烈脑奸巨滑,已经察觉了自己,她恐怕无法单凭一人之力将她救出去。   在信上,她以自己的悲惨遭遇现身说法,请求圣上一定要将昭荣公主救回去,而她虽然不幸,但发誓永远忠于大昭,她愿意尽力配合,帮助他救出昭荣公主。   这封密信在突破了防线送到了大昭之后,以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的送到了大昭皇帝赵荻的手中。   赵荻看了信,十分激动,立即召见了大长公主,与之商议营救策略,这个策略言而总之只有一句话: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昭荣公主张纤!   ☆、第九十五章   如果你的敌人偷走了你的东西,该如何取回?   反偷回来?强烈谴责并敦促(这词是最近新学的)他改过?还是跟他干一架逼他交出来?   第一个不太行得通,因为对方有所防备,被偷走的“东西”藏在一个看守十分严密的地方,再说,敌人家里不是轻易能混进去的。   第二个?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大家都知道是木有用的。   第三个?被偷走的是一个对国家毫无贡献的女人,为此劳民伤财虽然是风流佳话,却也会造成民怨。百姓会为了国家的疆土被侵占愤慨,却不会为了皇帝丢失一个女人而愿意牺牲掉自己父兄子侄的性命。   于是赵荻在收到裕荣公主传来的关于北狄王世子靳格烈的各种情报分析中,果断的定下了自己的计划——找他爹来收拾他!   当然,如果靳格烈的爹真的知道了,可能会哈哈大笑,我儿有种,抢了大昭皇帝的女人,给老子雪了耻!   但是,他爹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北狄王,当然,如果不怕寒碜的话,他还是赵荻的妹夫。   赵荻自己就是皇帝,他十分的清楚,当皇帝的人大都是异类,北狄王是王世子的父王,也是北狄万民之父,在他面前,比起北狄的繁荣,连王世子都要靠边站,而他手上,便有让北狄能够繁荣的筹码——大昭对北狄禁商了十年,北狄太需要大昭丰富的物资了。   当年先帝之所以禁止和北狄互通贸易,便是想要遏制北狄的发展,拥有一个强大的邻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赵荻要开市,必然会受到许多朝臣的阻止,北狄资源贫瘠而民风彪悍,现在北狄虽然有乌力罕部的罗泽称王,但实际上三十六部未完全统一,如果与罗泽互市,那么只会让乌力罕越来越强盛,一旦他有足够的能力统一了那些反对他的部族,当到了北狄真正统一的那天,只怕会成为大昭最大的隐患。   然而赵荻的主意已经定,他说,就算不和乌力罕互市,乌力罕也在进行统一其他的部族的行动,而且乌力罕为了筹备军资,只会越来越多的纵容他的手下抢掠边关城镇的物资,而互市的根本不在于养虎为患,在于“互”字上面。   众所皆知,大昭的马不如北狄的马,大昭的骑兵,不如北狄的骑兵,现在不过是一时之安,只有大昭的骑兵强大起来,才能真正的起到震慑作用,因此,所谓的互市,经营权必须全然掌握在朝廷的手中,他们要朕的粮食要朕的布匹要朕的铁,朕就要他们最好的马。   再说,说到这里赵荻阴阴的一笑,我们不用只和乌力罕做买卖,我们还能够扶持其他的部落,相信为了争夺和大昭的贸易权,北狄各部之间的争斗可以再激烈一点。   这位年轻的皇帝,深谙一些不太磊落的手段,如果他还是无法阻止北狄的统一,那么也就是说,北狄的统一是大势所趋,三十年、五十年,依旧会对大昭造成威胁。   他如今已经打定了主意,马是北狄的命脉,马匹就和盔甲和兵器一样,是战争的消耗品,他开市的代价只有一个,就是夺走北狄大量的马匹,用来培养自己的骑兵。   大昭是个重文轻武的国家,新帝登基,似乎已经拟定好了自己的计划,雄心勃勃的走起了兴武的路线。   每一个重大的变革都会遇到重重的阻力,这一次大长公主就算是施尽了浑身解数也会支持他,她的派系和人脉都会给他用,甚至亲自出马给四位顾命大臣施压,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她的女儿在北狄那边,等着他们救回来。   赵荻如果沿袭先帝的策略,本可以做个更加轻松的皇帝,但是如果他想要打动北狄王,赎回他的心上人,那么他必须开始励精图治,开始学会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皇帝,因为他要亲自松开拴着老虎的铁链,就必须学会一身打虎的本事。   在种种反对的声音中,初登大宝的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向北狄派出了使团。   北狄王罗泽对于大昭使团的即将到来的消息有种喜出望外的疑惑,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在经过王后赵氏的暗示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干得好事。   不能不说,这事实在……干得好,至少为北狄带来了新的机会。   作为北狄的王,私人恩怨和感情一直都是排列在国家利益之后,罗泽对自己若此,何况是他的儿子?只不过他考虑的是,怎么能尽可多的在这件事上得到好处。   不过在此之前,他安排了一次见面,他要王世子靳格烈将那个女子送进王宫,他要见一见赵清的女儿,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将他最得意的儿子迷得晕晕乎乎。   由于王后赵氏的介入,靳格烈将大昭公主偷来藏匿于王府中的消息就这样无法控制的传播开来。   三个月来,张纤第一次走出了靳格烈的王府,靳格烈将她抱上了马车,她乖乖的在他的怀里,既不反抗,也不挣扎,柔顺的就像是一只听话的小羊。但他们两个都清楚,大海的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千尺之下总是暗藏着难以预料的汹涌。   “你知道,这只是开始。”在靳格烈抱起张纤的时候,她突然道。   靳格烈的脚步顿了一秒钟,然后才继续向马车走过去。   “涉足算计之道这么久,我只明白了一个道理,总会有事情超出你的预料,尤其是当你的身份转变了。”张纤说到这里,唇角带着一种恍若洞悉世事的讽刺微笑:“如果是呼烈儿,他可以带我去天涯海角,但如果是靳格烈,他就只能带我到这里。”   靳格烈是北狄的王世子,呼烈儿可以浪迹天涯,他不能,当他捡起这个身份的时候,注定了为自己背负上权利和地位的枷锁。张纤太了解了,所有的事情只要和政治挂钩就会变得异常复杂,一个国家的王世子绑架邻国的公主,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浪漫故事,而是一桩政治事件。   关在这里这么久,突然说要带他去见北狄王,一定是出了变故,裕荣这个人,成事或者不足,破坏的天份却是让人颇为欣赏。   靳格烈将她抱到了马车上,并没有立即走开,他站在那里盯着张纤,心潮起伏,虽然他一句话都还没有说,但张纤分明从那双幽深的双眼里感到了某种压抑之极的情绪。   靳格烈盯着这个几乎影响了他一生的女人,她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她丝毫不明白,是她自己亲手改变了他。   他人生低谷时的绝望,让他不再相信以前曾经相信过的东西。   纯洁的爱情变成了一厢情愿的笑话,亲情和荣誉与背叛和耻辱只有一线之隔,拥有权势和地位才能具备尊重和被爱的资格,如果他一无所有,除了敌人的耻笑和追杀,所爱之人的嫌恶,他还能有什么?   他可以用性命去为她摘一朵永恒之花,可这朵花远远比不上一个皇后的宝座。   靳格烈已经被执念牵引,堕入了魔道,在他眼里看到的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美好的事务早已成了碎末,与世长存的只有权势和掠夺。   而将他改变的人还未察觉对他的伤害已经深深的烙印进了他的灵魂,还在取笑他的无知,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爱着还是更加的恨着这样的她。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让我成了现在的自己,如果我不能得到自由,你也不能得到。”呼烈儿伸手,将张纤垂下的青丝挽到她的耳后,以一种绝望到窒息的语气道:“爱上你是让我最后悔和痛心的事情,我们一开始就不该相遇。”   最痛苦的是,感情一旦产生,就不会再听理智的号令,如果不曾相遇,就不会相爱,如果不曾相爱,就不会弥足深陷,不可自拔。   尽管只是只字片语,但那深沉的感情,令张纤莫名了产生了即动容又害怕的情绪,她皱起眉头,仰望着呼烈儿,乞求道:“发生过的事情不能重来,但是你可放过我的,你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因为……呼烈儿捏住张纤的下颚,俯身在她额头上一吻。   ……从他那一日转身之际,看到骄阳之下,红衣如火,执鞭而笑,明艳不可方物的她时,就已经晚了。   “因为,我不能。”   一生当中也许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让一个人愿意为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付出一切,那样如绚丽的烟火般猛烈而壮丽的感情,也许只有一次,却已经让人无法再回到平淡而寂寞的生活了。   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难以预计的汹涌,就如靳格烈无法控制住自己,只因为,他深爱上了一个他或许一开始就不该遇上的女人。   张纤被送进了王宫,见到了北狄王罗泽,这位北狄之主看上去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老迈,他魁梧高大,相貌依旧威武,蓄着络腮胡,高兴时哈哈大笑,不说话时不怒而威,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随意而不拘小节,却能影响到身边的人。   这样一个男子,在这个年纪,已不是用英俊或者是俊美这样肤浅的词语来形容了,时间和历练赋予了他更多的胸怀和气魄,他对待张纤十分亲切,就如对待一个孩子一般和蔼,甚至是率直。   “哈哈,我说什么样的姑娘能将本王的靳格烈迷成这样,小公主,你果然和你的母亲一样美丽。”北狄王的大昭语说得意外的好,倒是让人惊讶。   “……”张纤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北狄人的表达方式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一句话,几乎将她们母女一同调戏了。   “北狄王陛下,您也比我想得更加有气概。”张纤礼貌的笑了笑,一低头的模样,像足了一朵温婉的莲花。   这样看着,就更像她的母亲了,北狄王点头又笑道:“小公主,你真会说话,本王现在年纪大了,可当年也是有名的伟男子,若非时运不济,兴许你就不会出生在大昭,而将会是本王最美丽的明珠了。”   这下,不止张纤哭笑不得,连靳格烈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尴尬,当着人家女儿的面,大刺刺的说,闺女,我当年差点当了你爹,这未免太诡异了吧。   “陛下就算是现在,依然是伟岸不凡。”张纤只好道。   她这一夸,北狄王更加的高兴,其实不管她说什么,北狄王都会十分高兴,谁叫她是赵清的女儿呢。   北狄人的性格直率,表达也十分直接,罗泽又关切了询问了大长公主的近况,张纤一一答了,罗泽看着面前镇定自若的少女和不自觉就将目光投向她的靳格烈,内心十分的惋惜,这个女子和他的儿子是多么的登对,可惜,真是可惜了,这一对母女仿佛是他们父子的劫数一般,二十年前的遗憾,再度上演了。   这样想着,北狄王的心里颇有些感触起来,对靳格烈也就又多了几分宽容。   这一次的会面,确定了张纤的身份,同时提高了她的待遇,北狄王邀请张纤在大昭的使团到达并且离开之前,居住在王宫之中,接受他的款待,毕竟作为一国之公主,没理由继续住在靳格烈的王府之内。   当北狄王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靳格烈脸色一变,猛然抬头看了他的父王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低下头去,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多么讽刺,靳格烈赶在张纤成为皇后之前弄来了她,却没有能足够守护她的力量,他成为北狄的王世子,依然还不能真正的掌控全局,他一心要获得匹配她的身份,奈何时不待他,她不会等到他真正强大的一天。   他觉得自己多么可笑,眼看着,再一次与她失之交臂。   张纤随着侍女退下的时候,与靳格烈交身而过,她的心中本该喜悦,不知为何,当她看到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靳格烈,心中居然会有种令她难解的难过。   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突然想起那句话:我们一开始,就不该相遇……   “你可以有很多的女人,但不管是什么女人,比起你肩负的责任,都是微不足道的。”罗泽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忘记她吧,作为我的继承人,你要权衡大局,不能再以感情用事了。”   “儿臣……知道了。”   北狄王叹了叹气,他知道靳格烈十分难过,现在能解救他的,也只有时间了,北狄王挥了挥手,叫靳格烈自己离开吧。   靳格烈是罗泽的继承人,罗泽当年受到了大昭朝不公允的对待,他去求娶一位公主,大昭却以一位宗女代嫁,这份屈辱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忘记,因此才会有第二次求娶公主的事情。   如果说委屈,当年他的委屈比靳格烈更甚,但为了大局却不能不忍,身为北狄王位的继承人,便要有这样的觉悟,将来才能带领北狄走向繁荣强盛,也只有他们真正强盛的那一天,他们受过的侮辱,才能够十倍、百倍的讨回。   北狄王以己度人,却还是低估了靳格烈对张纤的感情,靳格烈对昭荣公主的感情热切而真挚,而且他知道,如果这一次放开了手,将永远失去。   当张纤住进北狄王宫的第三天,北狄王动身到唐古城去迎接大昭的使团,而就在这一天的晚上,靳格烈潜进了王宫之中。   昏暗的光线中,靳格烈坐在张纤的床边,眷恋的看着这个叫他痛苦万分的女人,他说过,不会让她离开的。   张纤睡梦中感到不安,突然醒过来,睁开眼就见到床边一个人盯着自己,吓得尖叫出来。   靳格烈在她还未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捂住了她的嘴,制止住了她的尖叫,而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味道飘进了张纤的鼻息,令她身体瘫软了下去,昏昏欲睡。   靳格烈松开了她,原来他给她下了迷药……   靳格烈为张纤梳理头发,穿戴衣裳,小心的将她抱进了一口大箱子当中,张纤尚有知觉,她的声音轻得只有气息,她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她很快就可以回去大昭了,而他再一次夺走了她的希望。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她呢?   “……不会……原谅你的……”张纤歪在箱子里,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我并不奢望。”呼烈儿深深的看了张纤一眼,合上的盖子,不一会他的人就进来,将箱子抬了出去。   他的父王不在宫内,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务必要在使团到达之前将张纤运出去,如果大昭的来使要看所谓的大昭公主,随便找一个大昭女子糊弄他们,就说他们弄错了,总之他不会将她交出去的。   靳格烈整了整弄皱的衣襟,但是现在,他还要再去见一个人。   ☆、第九十六章   如果所有的故事都是在最美的时候结束,那该有多好。   王后寝宫之内,北狄王后赵氏穿着一袭胭脂色广袖华裙,大约是沐浴未久,青丝未干,因而没有束起高髻,只是笼在一侧,用三枚小巧的红玛瑙花钿绾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雍容华贵之中,平添了一抹慵懒的妩媚。   她手中拖着一支红烛,耐心而专注的点燃面前的一排烛屏,跳动的火光之中,年轻的王后双眉轻轻蹙起,一双眼眸满是迷离,仿佛已经承载不下了这夜晚的寂寞和忧伤。   如果所有的故事都是在最美的时候结束,就像折子戏里的才子和佳人在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便上台来谢幕,就像在战场上失去胳膊和手臂的将士,归来受封之后就永远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人们就不会知道,在那之后,他们还会经历什么。   就像他们不知道,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在成为北狄的王后之后,自己到底要怎么度过无数的夜晚。   北狄王的姬妾众多,一个月里也不过多几天陪伴她,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他能让她一个人呆着,因为她一点点都不爱这个老得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   平淡的生活和无休止的寂寞磨灭了她一颗激动的心,她常常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就是她价值的唯一体现,她只要坐在那里,保持微笑就好。   赵氏望着烛光出神,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却不知手里的烛蜡已经溢满,火光烧破了一个缺口,滚烫的蜡滴了下来。   在蜡滴下即将烫到赵氏的瞬间,她身后的那人从她的手上夺过红烛,泼掉了红蜡,将烛火一吹,熄掉了那支蜡烛。   赵氏转身,看到了那人,才知道在自己出神的时候,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你来了?”赵氏唇角一勾,笑得慵懒而妩媚,她莲步轻移,款款上前,将头枕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起我了。”   在烛屏上一排一排的烛光映照下,靳格烈的面容显得更加的深沉。   “你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谁,就算你恨我也好,你总会知道谁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一个。”赵氏笑了笑,笑容朦胧。   是的,赵氏一点点都不爱那个老得可以成为她父亲的男人,因为她已经爱上他的儿子。   寂寞总会让女人变得不可思议,而像靳格烈这样年轻英伟的男人,又有几个人能够抗拒呢,就算明明知道他只是利用自己,却也让人无法自拔。   靳格烈犹豫了片刻,双手扶住了赵氏的双肩。   “张纤不会回去的。”他推开了赵氏,后退了一步,望着她道:“恐怕你会失望的……母后。”   母后,这两个字令赵氏脸色大变,面色极其难看的盯着靳格烈,上前一步,逼近他厉声道:“你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母后。”靳格烈道:“不要这样,很难看。”   “母后?”赵氏咬牙切齿的质问:“在你引诱我的时候,在你利用我的时候,在你成为王世子之前,你为什么不将我当做你的母后!”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你心里难道不是一开始就清楚这是什么回事么,对于你们大昭的皇室而言,不折手段不是你们最擅长的吗?”如果说在大昭的那几年让靳格烈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这。   赵氏怔然的望着他,竟然一时无法言语。   当寂寞的赵氏遇到了渴望权力的靳格烈,她的确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意图,只是她太自信了,以为只要保持住自己的利用价值,靳格烈就不会离开她。   大昭皇室的生存之道,不会计较是否被利用,而是努力让自己有更多不可取代的价值。   靳格烈继续道:“我说过,我们的‘友谊’弥足珍贵,你应该更珍惜一些,可是你为了你的私心做了背叛我的事情,你以为弄走了她就可以了吗?你别忘了,你现在仍然是我的母后,就算没有她,你也只能站在父王的身边。”   如果不是赵氏通风报信,他的父王不会知道张纤的存在,大昭也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如果说她只是为了救走张纤,而完全没有私心,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对你而言,却比不上一个对你一无是处的女人?”赵氏愤怒了,几乎歇斯底里:“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她?为什么总是她!”   从小到大,赵氏和张纤都是竞争对手,虽然她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憎恨对方,但是赵氏怎么也想不到,在她离开故土来到北狄之后,这样的事情又再度发生,她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为什么她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不是你不如她,而是有些经历,不是发生在你和我的身上。”   赵氏尽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她深呼吸了几次,极力克制的道:“不管你们经历了什么,如果是我的话,不一定比不上她!”   “也许,可是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说得好,已经发生了,那么大昭已经派来了使团,你的父王已经做了决定,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你是留不住她的!”   “母后,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靳格烈略低了低头,道:“话已至此,相信我的态度你已经明白了,夜深了,请安置吧。”说罢,转身退了出去,留下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赵氏。   靳格烈引诱了赵氏,他们之间存在着暧昧的关系,对于一个寂寞的深宫女子,这就像是甘美充满诱惑的毒药一般难以抗拒,然而因为张纤的出现,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撕破了脆弱的面纱,暴露出了靳格烈自私和残酷的本质。   赵氏怨恨的咒骂着靳格烈,今天靳格烈约见了她,她以为他有回心转意的打算,因而遣下了所有的侍女,以免被打扰,却没想到他出现仅仅是宣告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突然,赵氏感到了一股不对劲,他今天是特意来告诉她这一点的吗?   不对,完全不对!   赵氏想到了什么,她喊了几声,没有侍女应答,于是急急忙忙冲了出去,她要去找张纤,她感到自己可能中了靳格烈的计!   当赵氏带着人冲到了张纤居住的房间,张纤早已经被送出了王城。   看来王世子靳格烈在大昭学到了很多,不仅学会了美男计,还学会了声东击西,只是就像之前某人说的,总会有些事情,超出人的预料。   当靳格烈满以为自己成功的再一次偷走了心上人,却没想到,迎来了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他派出的人和大昭公主一起失踪了。   ----------------------------------------------------------------------   张纤被关在一口箱子里,浑身酸疼,头脑昏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几次,而等她听到动静,醒了过来,当她被扶出了箱子,也没有想到,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本该在唐古城的北狄王。   北狄王显然也是低调行事,身边并没有带很多的人,只有几名精壮的护卫,穿着上也只是一般的华服,没有彰显他的身份。   张纤被人搀扶着,抬头只见原本被靳格烈派来运送她的队伍里,有一个人和北狄王说了些什么,北狄王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了张纤一眼,说了几句北狄语,接着就有人扶着张纤把她带到了一个简陋的客栈中。   喝了些热茶,有人捧来茶饭,张纤还未恢复,胃口不佳,为了尽快回复体力,也只勉强用了几口,就叫人撤下去了。   “委屈你了,小公主。”北狄王进来了,身边没有带人。   张纤抬起苍白的脸,看了他一眼,问:“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向本王告密,本王连夜从唐古城赶过来。”北狄王走到张纤对面,解释了这件事情。   他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儿昏了头,竟然打起了劫走她的主意,他不顾自己国家的利益和父亲的期望做出这样的事情,无疑是自毁长城。   靳格烈的属下忠心耿耿,都十分为他担忧,王世子一意孤行,他们却不能眼见他做出动摇自己继位权的举动,尤其大王子阿赤那和他的母妃虎视眈眈,这事还涉及了大昭那边,一旦闹大,只怕不能轻易善罢甘休,其中便有一人向北狄王透露了这一次行动,趁这件事没有闹大之前截住他,这样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北狄王对靳格烈十分重视,尽管感到失望,但也没有打算将这件事公布出去,算是给压下了。   如果大昭公主有个好歹,破坏了解除十年之前大昭颁布的禁商令的机会,作为一国之主,他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原谅靳格烈。   “靳格烈非常让本王失望。”大概是因为真的十分失望,北狄王这一次说话间,也少了上次对张纤的那种亲切。   “他一直是本王十分得意的儿子,武艺超群,能够徒手搏狼,是我北狄的好儿郎,是真正的勇士……但是即便这样,在此之前,本王都没有轻易的封他为王世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张纤问。   “因为本王认为他的性格当中缺少一种帝王的狠辣和魄力,北狄需要的不是勇士,也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而是一位狼一样的王者。”北狄王正色道:“他太软弱了,太重情了,就像他的母亲。”   张纤似乎能够理解北狄王的意思,一个没有决断和魄力的王者,是没有能力驾驭他的臣民的,尤其北狄和大昭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王权还未达到高度的统一。   “可是你改变了他,你让他变得越来越像本王希望的那样,本王从未对他这么有信心,虽然还很稚嫩,但是他已经具备了一个王者基本的素质!”   靳格烈自从从大昭回来之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对于北狄王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他心里清楚,有人改变了他,只是后来才知道,这个人是赵清的女儿。   “……你成就了他,同时,你也能毁了他,你的再次出现,让他偏离了自己的轨迹,所以为了靳格烈,为了北狄的未来,我不能将你留在这里。”   张纤木然的听着北狄王的话,等待他的决定,按照他的意思,无疑只有两种可能,杀了她,或者是放她回去。   却没想到北狄王突然转变了话题,道:“这一次,本王亲自去唐古城迎接使团,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缘故,我想,你该知道这件事,在大昭派遣的使团里,有一个地位十分高崇的使者,令人意想不到他会亲自来,看来你的价值,比本王预想的还要高,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作为一国之主,北狄王亲自迎接使节团无疑是很给面子的,一般这种情况,是由王世子主持迎接,即便靳格烈不方便路面,至少也可以派遣其他的王子承接这件事,而北狄王亲自去了,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张纤之前没有想到,北狄王说了,突然猜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道:“……不,不会是……不可能……是谁?!”   看着她的表情,北狄王意识到她猜到了,他知道这个少女身份高贵,她对于大昭很重要,却没想到有这么重要,看来他谈判的筹码可以往上提一提了。   北狄王终于露出了笑容,道:“是你们大昭的皇帝,他亲自来接你了。”   能够让一国之主的北狄王亲自迎接的,除了大昭的皇帝,还能有谁!   ☆、第九十七章   北狄王将张纤安排在一个牧场主的家里,她在这里度过了一段自进入北狄以来,最平静的时光,平静得似乎连时间都流失得缓慢了。   她现在就像是一块筹码,在某些人为了赎回她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谈判的时候,她所做的,也就只有像一个落难的公主一样,等待她的心上人脚踏七色云彩来解救她。   这些时候的经历,在她娴静下来之后回想,仿佛不可思议,她并不是一个忠贞的女子,而现在靳格烈几乎已经达到了她的所有要求,尊贵、勇敢、拥有权势还有一片赤诚的真心,这些他都具备了,甚至他还曾经得到过她实质意义上的初恋。   那么到底,她为什么还会思念一个虚伪狡猾,人品低劣,而且几乎可以算是好色之徒的赵荻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当她从北狄王那里得知,他为了她不顾危险来到北狄的时候,她的心里感到了一种发自肺腑的开心,她没有被辜负,就像是一片飘零的小舟终于靠了岸,不用再彷徨和恐惧,也不用去寻求答案,它一直在那里等着她的发现。   当她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时候,其实她的心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她就是会那样去做,那才是她顺应心意的答案。   而赵荻的举动证实了她没有做错决定,她一直期望他能够不负自己的期望,他做到了,这一刻,虽然他仍然不在身边,可她已经感到了幸福。   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幸福了。   这一天,张纤躺在一株大树的树荫下,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下,空气中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   尊贵的公主早就抛弃了矜持,她的唇角带着微笑,头发上粘着一根青草,正眯着眼睛观察天上的云朵,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   然后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的头顶上。   他低着头,俯视眯着眼睛看他的张纤,而躺在草地上的张纤,因为倒着看他,一时没有认出他来。   “你在看什么?”赵荻道,随意的如同两人昨日才分别,今天便又相见了一般。   “哦。”张纤呆呆的,显得有点傻,回答道:“在看云。”   然后赵荻走到她的身边,挨着她躺下,他其实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有点疲倦,这样躺下来休息一下,感觉真的不错。   “嗯,真不错。”赵荻赞了一声,问:“你看的是那一朵?”   他们的相见,似乎应该更多一点传奇色彩,可以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或者紧紧的抱在一起,歇斯底里的咆哮一番,但奇怪的是,在他们各自的心中曾经幻想过无数场景的相见,却没想到当真正发生的时候,会这样的平静。   “那边的那个,你看像不像馄饨?”张纤指了指,道。   “怎么会像馄饨,你看那角儿,分明像一只羊。”赵荻也眯着眼睛看,一派悠闲。   张纤哼了一声,磨了磨牙:“别跟我提羊了,那是世上最恶心的物种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答应我以后永远别问这个问题,我发誓我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的。”张纤指天为誓,再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   事实上,她做到了,史书上记载,大昭朝景帝时期的昭宪皇后一生不食用羊肉,甚至不用羊毛制品,原因成谜。   “那么……你被羊咬了?”   “那东西会咬人吗?你敢不敢有点常识!”张纤说着,推了身边的赵荻一把,不想赵荻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张纤的目光,从被捉住的手转向了赵荻,只见赵荻笑着望她,那略消瘦的脸上除了青茬,还有淡淡的倦意,如果她还能仔细一点,还会发现,从一看到她的时候开始,赵荻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就像怕眨个眼的时间内,她又消失了一般。   赵荻揉搓着张纤的手,这样的感觉真有真实感,他想着,抽出了另一只手,摘掉了张纤头发上的那根草,然后环抱住了她,而张纤顺从的枕进他的臂弯。   “总算找到你了。“嗅着她的气息,赵荻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一回,不再是梦了罢。”   因为做了无数次同样的梦,当赵荻来到这里,看清楚了树下躺着晒太阳的她的时候,其实他心里,尚在犹豫不决不知这是不是又一个梦。   他怕惊醒了自己,才轻轻的走了过来,直到摸到了她抱住了她,他才小心翼翼的区分了梦境和现实。   “怎么会是梦呢。”张纤埋进赵荻的胸前:“为了能来这里,你一定蒙受了不少的损失,北狄王看着爽直,却也是个脑奸巨滑的老家伙呢。”   赵荻嗅着她的发香,终于闭上了眼睛,放心的享受着这片刻的悠闲。   “能够弥补的,都不叫损失……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着睡一会儿,就一会儿。”赵荻喃喃道。   也许赵荻还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能拼着性命到雪山的悬崖上去采摘一朵花来证明他的爱情,但是表达自己的爱,并非只有这一种方式。   没有人会因为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开放与北狄的贸易而将他当做勇士,也没有人会因为他身为一个皇帝,却深入邻国腹地而为他欢呼,他冒险来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带她回去。   张纤依着他,望着天边那朵她看着像馄饨而他看着像羊的云,那朵云被风吹远了,又飘过来了一朵新的云。   慵懒的午后,树叶被风吹得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星星点点的洒在地上,那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完全忽视了散布在四周北狄王安排保护张纤的北狄勇士以及赵荻带来的随身侍卫。   这两个只要在一起就让其他人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气场实在是太讨厌了!   -------------------------------------------------------------------------------   北狄王和大昭皇帝之间势必达成了交易,才得以让张纤安然无阻的随他回到大昭,而这段时间,王世子靳格烈始终没有露面,大概是已经深受到了北狄王的约束。   对于他,张纤仍然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而这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则因为王后赵氏的到来变得更加的错综复杂。   赵氏是来送张纤的,她对张纤有恩,她一而再的帮助让张纤对她十分感激。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子相视而笑,各自拉住了对方的手,就好像她们之前确实存在着友谊一样。   的确如此,某种程度上,她们仍然可以将这份友谊维持下去,只要她们之间不再存在阻碍。   “裕荣,谢谢你做的一切。”张纤真心的感谢道:“这对你一定也不容易,你是最好的朋友。”   “这是我应该做的。”赵氏笑了笑,因为她也是有私心的,心中有愧,于是移开的目光,道:“张纤,答应我一件事。”   “嗯?”   “不要再回来了。”   “……”张纤满以为裕荣会让她答应什么,却不想是这个,有些错愕的道:“……这是当然的。”北狄对她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大概也不想再来了。   赵氏见她似乎还不明白,眼睛四下看了看,赵荻正在十步之外的地方和北狄王寒暄,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于是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我说的是,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来了。”   这下,张纤听出了一些莫名的意味,奇怪的看着她。   赵氏咬了咬嘴唇,有些话,必须捅破才好,她道:“张纤,你知道北狄王百年之后,我将归于何处吗?”   她不等张纤回答,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北狄的风俗和大昭并不一样,当北狄王百年之后,除了继位者的生母封为王太后,北狄王其他的妃子都将和王位一起,归于继位者继承。”   她顿了顿,道:“即便是王后也不例外。”   “什么?怎么能这样?”张纤吃惊了,这不是乱伦么?等等,继位者?张纤猛然想起,北狄王的继位者,不是靳格烈么?   赵氏苦笑,道:“在大昭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却是北狄千百年的习俗,无法改变,也就是说,将来我很可能成为靳格烈的妃子……甚至是王后。”   赵氏说着,细心的观察张纤的脸色,只见她的脸色果然变了变,便知道,在她心目中,并非完全没有靳格烈的位置。   被靳格烈那么深爱的女子,两个人间的纠葛又那么深,虽然张纤选择了赵荻,但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在感情上,的确无法将他像普通人那样对待了。   “……是吗?”张纤半天才幽幽道:“可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却和我有关系,张纤,你不知道我在北狄过着一种什么样子的生活……有些事情发生了……我知道你和靳格烈有一段难以磨灭的过去,但是他现在已经变了,他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赵氏勉强笑了笑,咬了咬下唇,道:“在你来之前,他做了一些事情……引诱了我……而当你出现之后,他的态度改变了……这对我有失公允。”   张纤顿时明白了赵氏的意思,她松开了与赵氏相握的手,愕然的看着她。   “……他不应该这样对我。”这些让赵氏感到羞愧的事情,当说出来了之后,相反坦然了许多。   “我不奢望你能理解我,但是……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请你不要再回来了。”   如果她再继续纠结在这件事里,赵氏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她不想变成那样的局面。   赵氏和张纤互相看着对方,赵氏挺直了脊背,无惧张纤的目光,这是她的路,已经没有了选择,如果没有了张纤,靳格烈也同样没有选择。   只要她不再回来,只要她不回来。   这是最后的时刻,整个队伍整装待发,赵氏没有道理和立场欺骗张纤,而这件事又十分的让人难以接受,她们一言不发的望着对方,就在这个时候,从马车后窜出一名北狄侍从,找到了张纤眼睛一亮,向张纤和赵氏行了礼,禀道:“公主殿下,王世子殿下想见您最后一面。”   赵氏和王世子之间的事情,其他人都不知道,因此这名侍从受了王世子的命令过来传话,好容易找到了张纤,也未曾想过要避开王后。   赵氏仍然盯着张纤,张纤的目光也不曾转移,她沉声一字一句的道:“……你跟他说,我永远不会再见他。”   北狄侍从脸色一苦,只好领命退下,而与之相反的是赵氏的神情松弛了下来,感激的再次拉住了张纤的手。   “谢谢你。”   张纤可以更加大度一些,毕竟靳格烈是她放弃的那一个,如果赵氏喜欢,就让给她好了,可是她仍然十分难受,靳格烈做了那么多事情来证明他对她的感情,不管如何,她都相信了,甚至为此而曾感到愧疚,可此刻她才知道,她受到了愚弄。   也许裕荣说的没错,靳格烈不是呼烈儿,呼烈儿早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那么告辞了。”张纤再度从赵氏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礼貌而生疏的道:“希望你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张纤说完,轻轻颔首,转身便离去了,望着她的背影,赵氏知道,她们不再是朋友了。   98第九十八章   回想过往,张纤知道自己做错过很多事,她不该招惹靳格烈,也不该和赵荻偷情,如果追溯得更久一点,那年萧后去世的夜晚,她就不该躲进椒房殿。   但也正是这些过往造就了现在的她,自她回到安阳城,已有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来,大长公主府门庭若市,一切只因为一个月后将要举行的封后大典。   从数月前的神秘失踪,到皇帝亲自将她从北狄接回,再到即将成为一国之后,昭荣公主成了新一代的传奇,最新对她的传闻是,这位皇帝力排众议将要赢取的未来国母,实际上是大长公主和北狄王罗泽的私生女,而爱美人甚于爱江山的皇帝也是为她打开的国门。   不管是褒是贬,已无人再能阻止她即将入主后宫的事实了,就连处心积虑的太后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想必她不用担心自己会晚年寂寞了。   而越是这个时候,张纤越是知道自己不能在行差就错一步,可是她越是谨慎,就越是发现,她的人生真谛似乎就是不断的面对各种挑战,每当过了一道难关之后总会有一道更加艰巨的难关在等着她。   张纤今天妆容恰如其分的展现了她的优点,身穿一袭湘妃色缠枝白莲暗花华裙,露出浅白色绣纹簇锦花边,以嵌珠凤纹金银缎带束腰,身姿纤柔,明媚动人,因仍是未嫁之身,故梳以垂鬓分肖髻,青丝半绾,散发束以垂至斜肩,额间轻点梅花妆,肤如凝脂,目含秋水,果真国色天香,艳丽无双。   莫说是一国之母,便是神仙妃子也当得,但前提是她脸上的笑容,没有怪异的僵硬在她脸上。   “你……再说一遍。”张纤凶狠的瞪着眼睛,她的声音不可名状的尖锐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见到鬼一样。   然而她面前没有鬼,只有一个人——太医署医官周行之。   “确诊无疑。”周太医行医二十年吗,不会连喜脉也拿错,他低头恭敬道:“公主殿下,您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但是本宫的婚典在下个月!”张纤尖声道,应该庆幸她一贯小心谨慎,事先清退了下人,外面只有丹寇把守,否则不出半日,半个安阳城都会知道她怀孕的消息,未婚先孕这种事发生在一国之母的身上,可真不好看呢。   “……”周太医无语,公主殿下,这问题真不能质问太医。   “是否应该告知圣上,相信圣上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必然是十分开心的。”周太医又道。   开心吗?他会开心吗?张纤愣住了。   既然找了周太医来,自然是心里约莫估出了几分,月事迟了,她也怕发生了这样的事,有孕虽然是好事,是好事,但是……   一个月前,那时候她尚在北狄,周太医只知道那时候赵荻去了北狄接她,却不知在那之前发生的事……   张纤怔怔的瞪着双眼,她的睫毛卷翘,眼睛黑亮,眼中浮现的却是掩盖不住的恐惧……   时光和景物仿佛流转,回到了那一日,张纤在北狄王宫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有人在黑暗中哭泣和呻吟,被迷药控制而无力动弹的身体感受着那人给予的冲撞,张纤能感到他们是怎么交缠在一起,身体无法控制的产生了快感,而心灵却越来越绝望。   靳格烈的身体强壮有力,是最禁锢的牢房,他誓要将她锁在他的身体里,血融于血,肉融于肉,就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再悲伤和绝望,可以不再用理智去思考,只感受对方存在身体里的每个地方。   他托着张纤的身体,强迫她参与进这种感受,而对于张纤而言,这无异于是对自己的背叛。   他的汗水和她的眼泪交织在一起,两具躯体交缠在一起,仅仅只是躯体而已。   ……他站在山的彼端,用悬崖上的花的代替对她的思念,不怕用尽了力气,不怕鲜血淋漓,不怕生死一线,可为什么想要靠近的心,却只能渐行渐远。   想要一起走下去,才发现他们的路不是并肩同行,而是擦肩而过。   好,既然她不愿改变方向,那么让他来,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明白,这绝望的……爱……   “我不会让你走的。”靳格烈温柔抚摸着张纤的脸庞,用拇指揩去她眼角的眼泪,道:“若早知道你你永远无法被打动,我就不该对你还有期望,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你心里想什么了,因为我不会让你离开。”   “我……不会原谅你的……”张纤泪眼婆娑。   “没关系,谁在乎呢?”靳格烈自嘲的一笑:“只要你一如既往的,像个美丽的瓷娃娃一样待在我的身边就够了,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说着,他从她身上起来披上衣裳,将她扶起,让她靠在他的怀里,小心的给她穿上衣裳。   女儿家的衣裳他不太会穿,略有一些笨拙,甚至指尖在她背后划过的时候还有些发抖,但最终他给她收拾妥当,又把自己也整理了一番,然后将她抱到妆台前,用木齿梳给她梳理长发。   “我不会……原谅你的……”   “绝不……”   他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将她抱进墙角摆放的一口大箱子里。   “我并不奢望。”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遗憾的是,恐怕你的未来将不得不和我纠缠在一起了。”   张纤无力的歪在箱子里看着他,看着他将大箱子的盖子合上,侧边的通风孔可以让她不至于窒息,接着她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然后她被抬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她本该很快就能回家了,而他再一次的夺走了她的希望。   ……   一幕幕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仿佛在一瞬间被唤醒,令人窒息,就算是张纤也有不愿意面对的经历。   时过境迁,她可以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梦过无痕,本应该无痕的,可是为什么会有孩子?   “不……”张纤喃喃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周太医闻言,只觉得昭荣公主的反应十分怪异,突然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月前圣上前往北狄去接昭荣公主,如果这个孩子不是圣上的……周太医不敢想下去,却下意识的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昭荣公主。   张纤毕竟是张纤,她会请来周太医,本身心里也有所准备,因而强作镇定,从惊魂不定中回复过来,深深的吸了口气,道:“一个月后的封后大典不能出任何状况,本宫不希望这段时间有任何的闲言闲语,本宫要清清白白的当皇后,你懂吗?”   周太医忙道:“微臣明白。”   当朝国母不愿引人垢齿,留下未婚先孕的名声。   “有很多人不希望本宫坐上那个位置,这个孩子……他会成为本宫的弱点,听说不满三个月的胎儿都不稳,所以更不能让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今天的事情就你我知道,出了你的嘴,入了我的耳,必然不能让第三人知道,至于圣上那边,我自有安排。”   “是。”周太医明了,在深宫之中很多妇人在怀孕初期时都会隐而不报,怕的就是受人暗算,因而昭荣公主的说法似乎也站得住脚。   “周太医,本宫仿佛记得你当进宫太医很久了,我小时候你就在宫中了。”   “是,微臣是天弘元年进宫当差的。”周太医答道。   “是了,本宫一直觉得周太医的医术了得,太医的官职早已不足以匹配你的能力,日后本宫进了宫,必然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调理身体,一个寻常的太医,又如何能日日伺候在本宫身边呢?”张纤唇角抖了抖,扯出一个笑容:“至少也要太医令才行,对不对?”   周太医深知昭荣公主费等闲之辈,她的手上又握有他的独子和燕太妃来往的证据,就算她不抬举他,他也只能对她俯首帖耳,再说这次的事情,虽然他也怀疑,但他总不能去问皇帝,你和昭荣公主某年某月某段时间是否有行房吧?   他心里也不想事情有蹊跷,不然兹事体大,不管是以昭荣公主或者圣上的角度而言,第一个灭口的就是他。   至少昭荣公主这时候表示想要重用他,并不是件坏事吧。这个时候,再不表示忠心,怕就不好了。   “微臣不敢,微臣自知才疏学浅,只愿以一点微末之力,办好公主殿下交代的事情,以尽忠心罢了。”   “很好。”张纤点了点头,唇角一勾,笑得有几分冷艳:“对本宫忠心的人,本宫一向是不会亏待的。”   昭荣公主张纤,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一个月后大昭皇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封后大典,她终于坐上了从儿时起就梦寐以求的位置。   而在她登上后位的不久,太医周行之便检验出了她的身孕,同时在她的力主下,周太医受封太医令,专职替皇后调理身体。   九个月后,椒房殿。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但时间的拿捏并非完全无法掌握,就像是要早产,医术高超的太医有催产之法,同样想要孩子在肚子里多呆几天,也有保胎之计。   这孕期的数月,对女人尤为关键,后宫之事繁杂,其中也不免生出一些事端,都被张纤一一打理妥当,而最后的三个月,在太医令周行之的“建议”下,张纤以安胎为要务,闭门谢客,小心调理,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待在床榻上,一干事宜皆不管,皇后宫中的用度都交由大长公主安排的人专供,尤其到了后一个月,基本上就是卧床静养了,尽量不要动了胎气,让孩子稳稳的待在她的肚子里。   有早产就有晚产,平心静气的硬是往后拖了近十天,才有了动静。   太医周行之坐镇前殿,稳婆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张纤这一次竟然没有事先张扬,忍着腹痛布置妥当,将皇后寝宫封锁,消息不让外放。   从晌午一直苦苦熬到了两个时辰,才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丹寇将用温水洗干净胎衣和血迹的孩子包裹好,小心的放到张纤的身边,张纤已经头发散乱,精疲力竭,浑身湿透,她颤抖的轻轻摸了摸孩子娇嫩的脸庞,那孩子眼睛眯了眯,又歪过头去睡着了。   就是这眯了眯眼的光景,张纤分明看到孩子那棕色的眼眸,像极了那个人。   张纤缩回了手,一脸欲哭无泪。   她叹了叹气,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悲叹自己或者是孩子的命运,这时候的她虚弱不堪,但仍强撑着身体,嘶哑的喊了一声:“丹寇……”   丹寇点点头,遣走了两个稳婆,而紫宸则到门外把守,不放人进来。   “丹寇……按计划行事。”张纤有气无力的道。   丹寇领命,把孩子放在张纤的身边,从屏风后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从来,将两个食盒其中一个放在案上,重新抱起孩子准备放进去,却在抱起孩子的一瞬间被张纤抓住了手腕。   “丹寇,你见到那个人……逼他发誓,不可亏待了我的孩子!”张纤的眼神殷切,异样的执着。   这个孩子不能养在宫里,张纤十分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样的悲剧不可再重演,孩子必须送出去,而她已经联络上了他的亲生父亲,那个人秘密潜入了大昭,正等在安阳城外。   ……不管他们之间如何,恩怨都要先放下,这是孩子最好的去处。   丹寇连忙应诺,安置好了熟睡的孩子,从另一个食盒里取出一团用黄绸包裹好的东西放进了一旁的小摇床里,那是一个事先寻到的尸体,只因事情紧急,他们只找到一个才死不久的女婴的尸身。   丹寇为张纤掖好被子,拎起食盒,准备离开,这时候的张纤望着她,已然目中含泪。   “皇后娘娘,放心吧,丹寇定不辱使命……小主子会好好的……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丹寇再三保证,甚至立下誓言,一定要将孩子亲手送到,张纤这才张纤点头,吸了吸鼻子,示意她赶快离去,丹寇身上带了皇后的令牌,就说送东西去长公主府,通行自然无阻。   丹寇离开之后,紫宸便带着稳婆进来,然后派人前去前殿报信,说皇后娘娘生了……   皇后娘娘诞下死胎,是个女儿的消息在落日时分便传遍了宫廷,而与此同时,丹寇带着刚出生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的孩子正在出城的路上。   孩子的生父等候在城外,这个孩子的出生代表着他和孩子的母亲建立了一层隐蔽的联系,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之间的纠葛,将不会轻易结束。   大昭皇宫郁郁葱葱,滋生了无数的秘密,一些会随着时间而消亡或者沉寂,另一些则会悄然而生,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这些秘密一直在生生不息。   深夜,年轻的皇帝坐在殿内,奏折堆满了案头,搁置一旁的笔尖上朱砂已经干硬,火烛的光影闪动,使空旷的殿内更平添了一抹孤寂。   今天他的女儿一出生就死去了,他的皇后悲痛欲绝,而他却因为忙于政事来不及去安慰,或者他根本就不想去安慰。   有些秘密,就是为了伤害他人而存在的。   “她把那孩子交给了什么人?”赵荻经历了这么多,却也没像今天这样,仿佛生魂被从身上抽离一般的心寒。   “回来的人报……是一群北狄人……其中有个人好像……好像是……”邓喜伏在地上,吞吞吐吐。   “说!”   邓喜一咬牙,道:“是北狄的王世子。”   虽然从她开始准备偷龙转凤的时候,他就差不多明白了什么,然而当真相□裸的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   嘭——   赵荻掀翻了桌子,折子撒了一地,他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向外冲出去,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不能接受他在乎的人和事都建立在谎言之上。   她怎么能这样对她?!   星夜,靳格烈带着他的亲信护送着一辆马车赶路,马车里是奶妈和他才出生的儿子。   他的儿子一出生就被她的母亲抛弃,在她写给他的密信中,不止一次的强调,她永远不会承认这个孩子,也不会容忍有人以此来威胁她,却在今天把孩子交给他的时候,让她的侍女逼他立下誓言,绝不亏待这个孩子。   他当然不会亏待他,不止如此,他还要将最好的给他。   这个孩子是上天的恩物,值得世上最好的待遇,将来他的一半将从他这里继承,而另一半,则会从他的母亲那里获取。   月光皎洁洒下,这一行人默不言语,正如他们悄然而来,如今也是无声无息的离开,朝着他们北方的故土家园而去。   赵荻步步逼近张纤的寝宫,步履却越来越缓慢,每一步都踏着沉痛,在他的半生之中,他一直竭尽全力的避免成为先帝那样的人,然而讽刺的是,这就像是诅咒,他最不愿意发生的状况正好就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变成了他最厌恶的人,甚至他已经开始可以了解先帝的想法和痛苦,难道这预示着他不可避免的也要成为那样的人吗?   当赵荻迷茫的走进她的宫殿,却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面墙角点着一盏幽暗的灯,宫人都不知哪里去了,整个宫殿显得过分的清冷和萧索,而里头的一片黑暗中,却有隐隐的哭声传出。   张纤靠着床榻坐在地上,抓着被子捂着嘴痛哭,她经历的种种都在折磨着她一颗坚硬外壳之下柔软的心。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曾经被人□,也不能告诉她的丈夫,她生了一个别人的孩子。这个孩子的生命力过于顽强,她起先是没能成功结束掉他的性命,而后是在怀胎的过程中对他产生了感情。   她心里也曾有过期望,这孩子如果是她和赵荻的就好了。可是他太像那个人了,异域的特征几乎一眼识穿,她只好将他送往一个遥远的地方,也许永远都见不到了,即便见到,她也不能承认他。   她的境地越来越悲惨,就好像陷进了泥沼中不可自拔,在她最悲痛的时候,却不想赵荻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望着脚下缩成一团的悲伤哭泣的女人,满腔的怒火突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为什么坐在地上?”赵荻蹲了下来,在黑暗中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道:“他们怎么敢如此慢待你?”   一国之母,刚刚生产没有多久,本该好好调养身体,却状如疯妇一样缩在地上哭泣,那些伺候她的人到哪里去了?   虽然赵荻是男人,却也知道生产过后的女人有多么虚弱,她怎么能哭成这样?怎么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张纤看到赵荻,心中更加难过,抽泣了几声,道:“不关他们的事,我叫他们都离开了,我不想……不想别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这样的她,委实十分可怜,赵荻犹豫着伸手去扶她,扶起她靠到床上去,给她披上被子保暖,当他的手准备抽回的时候,不料她却抓住了他。   “你刚刚生完孩子……不能太作践自己,别哭了。”赵荻虽然是这样说着,却扭过头去,心理到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对不起……对不起……”张纤忍不住哭得更加厉害了,她边抽泣边道:“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张纤无助的哭着,也许在别人看来,她只是哀悼夭折的孩子,但她自己知道,她在为发生的事情向赵荻道歉,他是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她却在做着几乎等同于背叛他的事情。   张纤再不说一句话,只是伤心欲绝的流泪,看着咽长气短的她,赵荻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也是被伤害的。   他不该怀疑她对自己的忠诚,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被人掳走不是她的过错,如果有人伤害了她,她一个弱女子又该怎么办呢。   他突然懂了她做的这些事情,或者是他本就该懂的,只是他也很难过,这让他不知所措。   如果她不弄走这个孩子,也许情况会更糟,当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势必将会重演,她和他一样,都在尽力的避免这个悲剧重现。   她不是背叛他,真的不是。   有时候爱一个人势必要做出牺牲,虽然这让人难过,但是——   赵荻抚摸着张纤的脸庞,扶着她躺下,然后依偎着她也躺在了她的身边,他装作一无所知,装得仿佛不那么难过,像哄一个孩子一样哄着她,劝她不要在哭了,她的身体经不得这样的作践。   张纤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时不时的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说着道歉或者自责的话。   “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赵荻的手放在张纤的小腹上,他的头抵着她的发。   “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很多很多的孩子……”   后半夜,靳格烈命人扎营休整,已经吃饱了的孩子被抱了过来,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属下们聚拢在他的身边,谈论着他们的小主子,他们的小主子虽然才出生,却沉甸甸的,打呵欠或者踢一踢的动作都十分有力,是个健壮的小伙子。   “他将来一定是我们北狄的勇士。”其中一人道。   “不错。”靳格烈举起襁褓中的孩子,慎重道:“他将是我们北狄的财富,他会成为本王最重视的儿子,得到最悉心的教导,你们都必须辅佐他,帮助他,就像臣服我一样的臣服他。”   众人领命,屈膝致礼,靳格烈一脸肃容,遥望着某一方向许诺:   “……因为,终有一天,将带着他的铁骑,重新踏上这一块地方。”   一个上天恩赐的孩子,将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他的一半,他的另一半,则从她母亲那里获取。   这是一个残酷而血腥的许诺,若有一天,他带着铁骑归来,会掠走这里所有的一切,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   靳格烈冷峻的面容上露出冰寒彻骨的笑意,他不会和他的父王一样甘于臣服在大昭之下,他们北狄受到的欺辱已经足够多了,总有一天,一切都会不一样,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与此同时,大昭宫。   “我们将会有许多的孩子。”赵荻的手抚在张纤小腹上,许下他的期望。   “其中会有一个最优秀的成为我的继承人,我需要他,磨练他,使他成为一个合格继承人。”   “因为我必须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来接替我保护他的母亲和姐妹,捍卫他的国家。”经过北狄一行,赵荻已经起了警觉,在大昭浑然不知的时候,身边已经隐藏了一个巨大的威胁,这个威胁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作为一个男人,他要保护妻儿,难辞其责,作为一个君王,则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未来某个时候也许会发生的事情。   张纤尚还不知,红肿的眼睛问:“那你呢?”   “我总有一天会老的。”赵荻搂紧了张纤,那亲密的模样仿佛他们本来就浑然一体,他在她耳边道:“但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直这样下去……”   大昭的皇宫郁郁葱葱,埋藏了无数的秘密,有些秘密是为了伤害他人,而有些,则是为了保护深爱的人,另外还有一些,则是被隐藏起的未来,迟早会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亲爱的读者,当你们以为这个故事已经完结的时候,实际上它才刚刚开始……我是月黑,谢谢观赏。   ——本季终——   本文内容由【紫衣宫主】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