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郡主,来朕怀里   作者:年惜染   楔子   从傍晚开始,天就忽然阴沉下来。   铅云一层一层地压聚,天空也一点点沉重不堪地下坠着,蝉鸣有一声没一声,树叶也焉焉打卷,空气中更是没有一丝风,让这七月的酷暑天陡添了几分炎热,整座并州城在这样迫人的气息下显得没有一丝生气。   远处,古典陈旧的宫殿飞檐勾破一丝残云,在阴霾乌云掩映下显得那么黑暗那么遥远,诡谲如传说中的鬼楼一般。   身后脚步声顿止,管家王福在不远处站定,微微俯首禀报道:“王爷,京城有八百里加急送来。”   玄色锦袍之人望了一眼远处那积聚的黑云,沉声道:“把王则召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书房,身后阴霾的天空更加漆黑。   书房里,明亮的烛火将桌案之后的人身影拉的长长的,杨烁把那份玺书合上,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几番变化,最终恢复如常。   王则看着杨烁良久并不做声,忍不住提醒道:“王爷,皇上急召,我们还是马上启程吧!前几日皇宫送来消息,皇上的龙体恐怕......”   杨烁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跳跃不定的烛火,“这份敕书是假的。”   王则大吃一惊,随即脸上布满疑惑,质疑道:“王爷为何说这份敕书是假的,上面可是盖了皇帝陛下的玉玺啊!普天之下还有谁胆敢伪造圣旨?”   谁敢伪造圣旨?杨烁心里一阵轻蔑,脸上又现出一缕凄楚苦笑,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恐怕只有他了!”   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似乎是酝酿得太久,所以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惊雷滚滚而来,挟夹着一道又一道怖人的闪电,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转瞬便是倾盆之势,酷暑之气顿时消弭无形,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水击打发出噼啪的巨大声响。   杨烁怔怔地看着窗外,心中默叹:这场雨终究还是来了。   第001章 赌媳妇   淮朝永泽十一年,风和日丽天,一处规模宏大的府邸,站在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澄澈的如一汪碧水,几缕淡薄的云彩,偶尔有几只白色的鸟从天上飞过。   两个侍卫在门口来回走着,听着从屋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如果细看便会发现两个人脸上都还带着轻微的乌青,这几天又挂了不少彩,还好,里面这位不好伺候的主,今天倒是一反常态,乖乖地背起书来。   趁着这会儿得闲功夫,一名侍卫站在门边说道:“今日郡主可真是转了性子,你看,这都背了一个时辰了。”   “是啊!要是能天天这样,咱两也不至于......”   说到最后,已经感觉不对劲,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屋子里依旧孜孜不倦地传出读书声,两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隔着门板试探地问道:“郡主?郡主?”   屋里依旧是那读书声,这下两个人都醒悟过来其中有诈,忙用力撞开门,跑了进去,还没反应过来,脚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两个人不由抱着脚在地上直蹦,惊慌中分神一看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满了不知道多少个老鼠夹,一只毛色雪白的鹦鹉扑棱扑棱翅膀,在鸟架子上蹿下跳念道:“被发现啦!被发现啦!”   两个人忍着痛取下脚上的老鼠夹,凝神一看,却看见窗户大开呼呼透着风,一把凳子放在窗户底下,两人不由又是一阵头痛,抓狂道:“又让她跑了!”   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墙脚边踱来踱去,杨宁岚忽然耳朵一痒,不禁掏了掏,纳闷地自言自语道:“谁在思念本郡主?”   抬头看了看,又走了几步找准了位置,杨宁岚冲着杨夕炎努了努嘴,“怎么又是我啊?刚才出门的时候也是我,现在又是我?”杨夕炎撇了撇嘴显得十分委屈,小小地抗议道。   杨宁岚才不管这么多,眼珠子一蹬,骂道:“去去去,那你以后不要跟着我玩!”   杨夕炎一听只好乖乖地在墙脚蹲下,杨宁岚压了压他瘦小的肩膀踩了上去,杨夕炎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慢慢托起她。   杨宁岚顺势攀住墙头,往里面瞧,一眼就看见正对着窗户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书,漫不经心地听着夫子的话,杨宁岚看他蹙着眉没耐性的样子暗自发笑,打开嗓门冲着窗户大喊道:“小泽!小泽!”   窗户边的人听见喊声一震转过头来看,一见墙头上趴的人便一把丢了书趴在窗户上惊喜地喊道:“岚姐姐,你可以出来了!”   脚下的晃了晃,杨宁岚低头一看杨夕炎小脸憋得红彤彤的,直哼哼,“姐,你快点,我快支持不住了!”   “我们在这里等你,带上箭,我们走。”杨宁岚一口气冲着小泽喊完,便赶紧跳下杨夕炎的肩膀。   小泽重重地点了点头,便从书房跑到自己寝室从墙上取下箭袋背上,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来到墙脚,便看见他们两人都背着箭袋,杨夕炎正皱着眉头揉着酸痛的肩膀。   杨宁岚冲他们两人挥了挥手道:“快走,今日是和王大虎决战的日子!”   三个人一行便来到一片小树林,一个高出他们一头的强壮少年赤裸着上身蹲在地上用树枝划拉着地面,看到来人便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扬手招呼了身边两个同样强壮的少年迎上前。两队人隔着一点距离对峙着,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双方实力悬殊,那三个少年虽然只高出他们一个头,但站在一起也好像一堵铁墙一样,一下子挡住了他们面前的阳光。   为首的赤膊少年咧嘴讥讽一笑:“郡主,我以为你怕了不敢来,没想到你还真敢来。”   “开始吧!”杨宁岚白了他一眼,无视他眼中的轻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那少年嘴角的讥讽笑意并没有散去,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今天我们不射西瓜,也不射靶子,看见这片小树林没有,刚才本公子已经叫人放了十只野鸡进去,一炷香的功夫,谁打到野鸡多,谁就获胜,怎么样?”   没想到会临时改变比赛规则,三个人同时面面相觑一下,前两场比赛双方已经打成平手,约好今日在此一决雌雄,杨宁岚转头便看见旁边围观的伙伴们挥舞着一面面小彩旗,兴致勃勃的样子,面子上始终不肯落在下风,便点了点头说道:“好!”   一柱香被插到一个小土丘上,一个裁判模样的少年站在土丘上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举手挥动手中小红旗,朗声宣布道:“比赛正式开始!”   一声令下,旁边的观众便欢呼雀跃起来,为各自拥护的队伍喝彩加油,六个人背着箭袋冲进小树林。   才刚进小树林,杨宁岚一行三人便看见一只野鸡站在一簇草丛边,三个人都急忙弯弓搭箭,射了过去,三只羽箭破空飞去,却没有一个打中,反而吓得那野鸡飞也似的撒丫子跑开了,只留下几片羽毛缓缓落地。   三个人还没从失败中缓过神来,便看见一只箭好像从天而降一样从树林另一个方向射了过来,一下子穿过正在逃跑的野鸡,赤膊的少年走过来回头朝他们得意又嘲讽地一笑,捡起地上的野鸡又跑远了。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子不行,他们三个人本就箭术不精,前两次也勉强的打成平手,平日练习箭术都是对着靶子打,哪里有真的狩猎过,眼下压根没有实战经验,现下三个人又这么黏在一起,不输才怪,于是三个人商量了一下便分头行动。   茫茫然在树林里转悠着找野鸡,哨子声却响起来,六个人重又集合在了一起。   在一阵失望地倒彩声中,杨宁岚一队没有打到一只野鸡,而王大虎三人一人手里抓着几只野鸡往地上一扔,尘土飞扬,一下子便引得满场喝彩,围观的伙伴拍着手众星拱月般地围着王大虎三人,更气人的是,也不知道哪个闲着发慌居然还编了几个花环,三个人头顶花环,接受着属于胜利者的欢呼与赞美。   那边越热闹就衬托着这边越凄凉,杨宁岚羡慕嫉妒恨得白眼都快翻成瞎子了。   只见王大虎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双手环胸笑容无比戏谑地对杨宁岚说道:“郡主,这下你可输的心服口服了吧!”眉毛得意上扬,“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吧!你输了可是要嫁给我当娘子的哦!”   这话一出,边上的人立马哄堂大笑,那些人一边幸灾乐祸地拍掌,一边起哄,“王大虎娶媳妇咯!王大虎娶媳妇咯!”   杨夕炎紧张地拉了一下杨宁岚的衣角,却看见杨宁岚的脸像走马灯一样,一会白一会红,耳根子也烧的跟炭一样,杨宁岚哪里受过这种屈辱,眼睛瞪得圆圆的,恼羞成怒便上前一步大喊道:“你们都给本郡主闭嘴!”   那些人看她是真的发飙了,又忌惮她郡主的身份便一下子捂住嘴看着王大虎。   王大虎却不怕她,“怎么?想反悔,别忘了你可是堂堂郡主,你要是反悔了可不知道要笑掉多少天下人的大牙!”说着挑衅的看着杨宁岚坏笑。   看着他恬不知耻的样子,杨宁岚怒上心头道:“本郡主怎么会反悔,只是你今日忽然改变比赛规则,我心里多少输的有点不甘心,要是我能将那‘黑山老妖’打过来,咱们可就两清了!”   黑山老妖?!众人一听都不由将目光投在杨宁岚身上,没想到她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黑山老妖是并州城寒露山上一只大黑熊,神出鬼没,又凶猛异常,经常滋扰山脚边的百姓,伤人咬畜,让人闻风丧胆,连官府派去的猎人都无法抓到它,现在杨宁岚居然扬言要抓黑山老妖,不得不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王大虎明显也怔了了一下,转眼却又轻蔑地说:“要是你真能杀死黑山老妖,别说咱们两清了,就算要我给你做弟媳妇都成!”   杨夕炎一听小脸憋得红彤彤忙急道:“我才不要你给我做媳妇!”   “就是!”小泽也看不下去了。   这下又是哄堂大笑,王大虎却撇撇嘴毫不在意。   这时,从树林里冲来一队侍卫,看见杨宁岚姐弟便二话不说地把他们扛起来健步如飞地走了。   杨宁岚还不忘对着王大虎大喊道:“王大虎,你就等着当我的弟媳妇吧!”   “你还是顾顾你自己吧!乖乖在家等着我上门提亲!”王大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搭着身边一个伙伴走了。   再轻狂也不过这样了,杨宁岚恨恨地瞪着那个赤膊的粗壮少年,就这样被侍卫一路扛回王府。   刚回到王府,便看见大厅坐满了人。   她的娘亲汉王妃依旧心平气和没说什么,倒是侧妃十分激动,大惊小怪的,哆嗦着手假装痛心疾首地指着杨宁岚道:“姐姐,你看她现在成什么样子,哪里还像个郡主,姐姐,你就是平日太惯着她了!”   杨宁岚也不理她,理直气壮倒打一耙道:“娘亲,下次能不能不要叫侍卫把我扛回来,小时候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看着刚才把她扛回来的两个侍卫,狠狠一瞪示威道:“再过几日,我行了成年礼便是大人了,再说我堂堂一个郡主,这样成何体统!岂不是让人笑话!”   汉王妃原本只当她是贪玩好胜了一点,平日里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下看她倒是是忿忿不平一副理直气壮兴师问罪的样子,便有些生气,道:“岚儿,这次你的确太过分了,你就好好跪在这反省反省,反省好了就过来找我。”   杨宁岚还想说话辩解什么,却被汉王妃一个责备的眼神挡了回去,只得闷不做声地跪着。   侧妃看她泄气的样子,心头大快,不禁幸灾乐祸地掩嘴一笑,便拉着自己那个看起来有些呆板的小儿子走了,杨宁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跪着看地板。   就这样一直跪到掌灯时分,婢女看她一直跪着忍不住劝她去认个错,她也忿忿地不搭理。过了一会,身后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杨宁岚低头负气道:“别劝了,我是不会认错的!”   却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一阵熟悉的梨花香气,汉王妃提着一个食盒来到她面前,杨宁岚却赌气地别过脸不看她。   汉王妃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细语地说道:“岚儿,娘亲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娘亲只是希望你能懂得礼节,养不教,父之过,你如今越发地没分寸了,你可还记得你是个郡主?”   话说到这,杨宁岚心里起了一丝愧疚,也只是闷不做声地拨着铺在地面上的裙摆。   “饿了吧,吃点东西,”汉王妃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说道:“过几日,便是你十五岁的生辰,行了笄礼你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明日娘要去寒露寺为你烧香祈福,你要好好待在府中,不能再惹是生非。”   杨宁岚一听,抬头两眼冒出精光道:“我也去!”   第002章 白衣神箭少年郎   汉王妃起初不肯,杨宁岚使出了浑身解术对汉王妃一阵软磨硬泡,信誓旦旦再三保证下,汉王妃最终还是拗不过她便答应带她一同前往寒露寺。   隔日一大早,一行人就从王府出发,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一处清幽树林处停住,婢女搀着她下车,下车的时候,她便看见前方清露寺山门整齐列着两排尼姑,住持毕恭毕敬地将王府的人引了进去。   正值盛夏,草木繁盛,一路行去,清露寺中参天古树郁郁葱葱,竹林更是一望无顷,风中带来阵阵植物清新之气,让人心旷神怡。   汉王妃牵着杨宁岚在住持的指引下向寺里走去,此时,迎面走来一个盛装丽服的贵妇,她身后跟着一班子婢女侍卫,贵妇见到汉王妃,忙上前盈盈一拜:“见过汉王妃。”   汉王妃抿嘴淡笑扶起贵妇,亲切地说道:“殷夫人不要多礼。”   将军夫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左右,皮肤白皙,容貌端庄秀丽,举止文雅,一双美目顾盼流转间灵气顿现,看着杨宁岚,笑容文静夸道:“多日不见,郡主出落地越发标志动人,越来越像汉王妃了。”   杨宁岚默默无语,面上露出一丝得体微笑,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恭维的话,实在没什么好反应的。   汉王妃看了一眼杨宁岚,目光温柔包含着无限宠溺,“只是性子太倔强了。”   将军夫人不免又一番客套,就在两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娘亲,我要纸鸢!”杨夕炎嘴里一边嘟囔着,小手指向天空。   众人抬头一看,湛蓝如洗的苍穹间果然飘着数只纸鸢,在白云间飘逸悠然。   汉王妃柔声细语地哄劝着,怎奈小孩子玩性一上,居然不依不饶起来,怎么也消停不了,一急便哇哇大哭起来,小脸憋得红彤彤,让人我见犹怜,将军夫人见势便劝道:“王妃就让世子去吧,孩子家都贪玩,许是我家泫儿跟若雪在那放纸鸢。”   汉王妃面露歉意,犹豫不决,就在此时,衣角微动,杨宁岚扯了扯汉王妃的衣袖道:“娘亲,就让我带炎儿去吧!”   汉王妃见自己女儿主动请求,心下一软,便不再推却,临行前还声声叮嘱不要走远。   冲着弟弟机灵交换了一下得逞的眼神,两个小孩马上像两只小野马一样脱缰而去跑远了,汉王妃无奈地摇头轻笑,忙叫身后下人跟上,看着那两个消失在眼前的活泼身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刚走了没几步,杨宁岚就在一块空地前停下,转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木口哨吹了几声,喊道:“集合!”   马上便有十几个家丁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列成两队站在她面前,迎着风,腰杆挺得跟竹竿一样,一个个背上都背着一个大麻袋。   杨宁岚点头嘴角浮起满意的微笑,不错,一个个神采奕奕,摩拳擦掌,看样子昨夜的突击魔鬼式训练还是相当有成效的。   杨宁岚昂首挺胸,清清嗓子大声喊道:“今日,我们“伏熊队”势在必行,定要拿下黑山老妖!为民除害,为本郡主争光!现在各就各位,马上执行任务!”   一声令下,众家丁忙小跑进树林,一个个卸下背上麻袋,掏出各种稀奇百怪的工具开始布置陷阱。   杨宁岚也不闲着,从杨夕炎背上卸下麻袋,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掏出好几个老鼠夹,开始勤快地选好位置放好。   杨夕炎跟在她屁股后面,看她一本正经地放着老鼠夹,问道:“姐姐,这个老鼠夹真的可以抓到大黑熊么?”   “那当然喽!你上次不是也看见那几个身怀武艺的侍卫都被夹得痛的嗷嗷直叫,更何况一只大笨熊!”   放好老鼠夹后,拍拍手上的尘土,嘴角不屑的嘟起形成一个倔强的弧度,“我就受不了王大虎那家伙的轻狂样,不就是打了几只野鸡么?有什么了不起!我今天就是来把这黑山老妖抓住,看谁厉害!”一边说,脑袋里似乎就浮现出自己把王大虎踩在脚下被那群伙伴顶礼膜拜的样子,嘴角起了一丝得意的笑。   杨夕炎还是有些担心道:“姐姐,听说这大黑熊很厉害,伤了不少人,那些官兵也抓不到他,我们真的能抓到它么?”   杨宁岚不以为意道:“不厉害,怎么能衬托出本郡主英明神武?”   杨宁岚一边走,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巡视,叉着小蛮腰指挥着家丁布置陷阱。几个家丁在地上挖了个坑,又在不远处铺了一张网,上面用落叶盖住掩饰,就看不出来,准备完毕后,杨宁岚从麻袋里又掏出几只香喷喷的烧鸡扔在地上,完了吩咐众人各自找了个僻静位置躲藏起来。   这样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别说是大黑熊了,就连熊影子也没看见!   这下杨宁岚可有点按耐不住了,从草丛里探出头冲着一簇草丛边的一个家丁喊道:“你!过来!”   那家丁赶忙跑了过来,杨宁岚问道:“你们不是说大黑熊在这里,熊呢?”   那家丁刚才挖坑挖的满脸是土,衣服也灰扑扑的,现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郡主,我们已经查探清楚了,黑山老妖的确就是在这一带出没。”   杨宁岚一听拿起西洋望远镜朝四周看,杨夕炎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姐姐,我们还是走吧,黑山老妖肯定不在这里。”   杨宁岚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骂道:“要走你自己走,我才不要当胆小鬼!”   听她说自己是胆小鬼,杨夕炎羞愧地小脸红彤彤的,却也不敢走了。只好蹲在那里。   这时,从树林的一侧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嚎叫,伴随着巨大的脚步声,那个声音由远而近地向他们慢慢靠近,黑影一现,一个庞大的身躯闪现出来,居然是一只大黑熊,黑毛蓬松。   看见前方地面上的烧鸡,目露饥渴,三步并作两步卷着一阵风跑来,甚至可以听见巨大的爪子踏碎落叶的声音。   “嘿,终于来了!”杨宁岚兴奋地丢掉手中的西洋望远镜,背起箭袋冲出草丛,威风凛凛地往事先挖好的大坑旁边一站,拿起口哨吹了一声,挥动手中的小红旗指挥道:“集中精力,大家上!”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上前,杨宁岚一急,又连吹了好几声口哨催促道:“快给本郡主上啊!快!”   家丁们无奈便壮着胆子举着工具冲了上去,那大黑熊本来美滋滋地吃着烧鸡,忽然看见面前窜出一大群人,仰起头一看。   这一看却不得了,几个胆小的家丁忙吓得远远地就朝大黑熊抛去手中的工具,工具正好撞在大黑熊厚实的背脊上,大黑熊恼怒地冲着人群一阵嚎叫,吓得那些家丁屁滚尿流,丢下手中的工具便一通乱跑,大黑熊反而摸不着头脑了,一边啃着烧鸡,一边看着那群人跌跌撞撞地瞎跑。   杨宁岚吹着口哨,挥动着小红旗指挥道:“保持队形!保持队形!引到坑里来!引到坑里来!”   可是现下个个心慌意乱,被大黑熊这么一嚎早吓破了胆哪里还会去听什么指挥,扑通一下,几个家丁踩到大网一下子就被吊到半空,又是几声凄厉的惨叫,几个家丁踩到了老鼠夹,场面顿时混乱不堪,还没开始,就已经溃不成军,杨宁岚在一旁看着急跺脚,眼下只有自己想办法把大黑熊引到面前这个大坑里。   一扔手中的小红旗,背着箭袋往前跑了几步,躲在一处草丛里,弯弓搭箭,瞄准,“嗖”的一箭便飞了过去,可惜没射中擦着黑熊的脑袋飞了过去,反而惹怒了大黑熊,想来大黑熊的好脾气已经用光了,现下又吃得饱饱的,仰面怒吼一声,便直冲着杨宁岚的位置奔来,杨夕炎急了,拉住杨宁岚的胳膊就跑。   看着大黑熊忽然朝着自己气势汹汹地奔来,杨宁岚也是吓了一跳,又被杨夕炎一拉便只顾着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大黑熊脚下好像长了眼睛似的,轻轻松松就绕过大坑飞也似的追来,饶是杨宁岚此时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了,道高一尺熊高一丈!   杨宁岚心中恐惧,拉着弟弟忙向前跑,看见一棵矮树,便托着弟弟教他向上爬,身后巨大掌风一带她便被掀翻在地。   惊恐地回头一看,黑熊嚎叫一声便要扑上来,巨口大张,雪白尖利的牙齿间涎水直流,还能看见血红的舌头。   惊惧,绝望,无助一瞬间袭来,让人手脚僵硬,伴随着弟弟一声痛苦的尖叫。   “砰”   巨大的身体骤然一滞,兽首惊痛仰天哀嚎连连,那声音震得树风簌簌,让人头皮发麻。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面容沉着弯弓搭箭,一箭利落射中黑熊左目,那畜生痛的嚎叫不止,凶性大涨,更要发起攻击,少年身后闻声赶来几个身穿戎装的士兵上前几步,摆开阵势俱弯弓搭箭,几道寒光闪过,黑熊身上又中了几箭,又惊又怒下不得已便转首而逃。   “你没事吧?”,白衣少年急忙下马扶起杨宁岚。   杨宁岚脸色煞白,摇了摇头,右臂间忽然感受到的剧痛让她难耐蹙眉,衣料破碎,鲜血已经染红了大半手臂,刚才惊惧间并未感觉到疼痛,现下心神一松才慢慢感觉到痛。   杨夕炎不知何时已经奔到面前扑进怀里哭喊,“王姐,你......不要丢下我!”   一声裂帛之声,少年利落撕开衣摆一角布料缠上她臂间创伤,怀中小人看见那鲜血直流的手臂,大惊失色,更是一急,“王姐,你受伤了?”   杨宁岚忍住疼痛,极力维持着面上平静拍了他脑袋一下,骂道:“男子汉,哭什么哭?该哭的应该是我!黑山老妖跑了,我得给王大虎当媳妇!”   白衣少年听了这话,想笑却还是忍住了继续问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你臂上的伤口极深,需要马上止血。”   杨宁岚撅着嘴喃喃道:“本郡主来寒露寺礼佛,我娘亲现在寒露寺。”   “原来是郡主”,少年单脚跪地立马正色道:“在下立即送您回去。”   杨宁岚点了点头,想起身,奈何身上疼痛难忍,居然无力可使,少年心思敏捷施礼道歉后便一把抱起她放于马上,看他也不过与自己年岁相仿,但体型却修长高大,又一手把杨夕炎扶上马背。   白衣少年回头冲她温和一笑,如春风化雨般让人心头微颤,只觉得面上红云朵朵,烧的耳根发热,少年牵着马脚步安稳向着树林外走去。   阳光洒在那素白锦服上,如镀上一层淡金色泽,稍显稚气未脱的修长背影,看起来那么宽厚,那么温暖,让人心头一安。   杨宁岚趴在马背上,昏昏沉沉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只看见满眼的雪白,如一地梨花。   第003章 生辰大礼   回府后,杨宁岚发现四肢已经酸乏无力,早在马背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由下人扶着进了内室,醒来已经是深夜,身边寂静无人,夏夜细细虫鸣在这无人时竟听得十分清晰。   喉间感到一阵艰涩难耐,便唤了几声婢女却久久无人应,杨宁岚只好艰难地扶着受伤的胳膊起身倒了一杯水,冰凉的茶水下肚,身体一栗,冒了一身冷汗。   臂上的伤已经上好药,缠着一层白纱,动作间传来一阵痛楚,想起白日里的遭遇,杨宁岚仍心有余悸。   隐隐约约间听见外头有窃窃私语声,伴随着一阵细细的女子啜泣声。   心中微疑,便循声而去,还未走近,便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王爷,此事重大,万万不可啊!”   “我又何尝不知兹事体大,但是,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或许,还有别的法子,毕竟你们......”说到这,声音已经细如蚊呐。   走廊尽头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即使睡眼惺忪也分辨出来,那是她的父王汉王跟娘亲汉王妃。   “父王,娘亲。”她站在不远处隔着距离叫道。   两人同时转身看见她,汉王妃急忙偏过头用锦帕拭了拭眼角泪水,看见她眼眶潮红忙不跌擦拭的样子,杨宁岚踌躇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汉王妃勉强扯起一丝笑容掩饰道:“夜深了,风吹得眼睛疼。”   看见自己的女儿,汉王杨烁眉目舒展不少,伸手牵她上前,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笑道:“岚儿,臂上的伤可还疼?”看她摇了摇头便继续说道:“岚儿过了十五岁生辰行了筓礼便是大人了,可是在父王眼里,你永远都长不大,,还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孩子。”   杨宁岚咯咯一笑,抱住他的手臂蹭蹭撒娇道:“岚儿不想长大,岚儿想永远陪在父王娘亲身边!”   汉王夫妇闻言相视一笑。   杨宁岚眼珠子转了转,嘴角露出一抹古灵精怪的暗笑,转瞬便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目光闪烁地看着汉王,“父王,既然是成年礼,生辰之礼可少不了哦!”说到这,声音愈低愈柔,楚楚可怜。“我不要往年那套,金银珠宝我才不稀罕,我要爹爹给我用心挑的礼物。”   汉王总是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没有办法,从小到大她都能想出各种法子缠着你要求这要求那却又让你无计可施,只得乖乖照办。   嘴角噙着宠溺微笑,点了点头道:“父王答应你,今年的生辰之礼一定与往年那些不同。”拍了拍她的肩膀,“岚儿,你身上有伤,夜深露重,容易感染风寒,快随你娘亲回房歇息吧。”   她扮可怜的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百试百灵,眼角余光飞过一丝得逞,心中暗自得意起来,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乖巧地点了点头拉住汉王妃的手往房门走去。   汉王妃回头看着汉王,汉王冲她颔首微笑示意无妨,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转身离开,心中依然满是担忧。   杨宁岚回房睡到下半夜,身体一阵发冷,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如浸入腊月的湖冰般寒冷刺骨......   身上本来就带着伤,又感染了风寒,高烧不止,伤口也有些发炎,一直好好坏坏,就这样反反复复过了几日,伤口才慢慢复原,精神也好了不少。   是日,天气晴朗明丽,用过午膳后杨宁岚在婢女的陪伴下在后院的花园转了一圈。   微风轻抚,海棠花开,深深浅浅的粉红花朵或疏或密地簇于翠绿色的花叶间,姿态千娇百媚,映着身上华丽的嫣红纱裙,远远望去,花片叠红,风散动浮香,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所以后院栽了整整一排过去。   纤白的手指轻轻摘下一朵芙蓉花放在鼻尖轻嗅,拂面生香,美丽的容颜却比花更娇嫩动人。   一树树芙蓉开得动人心魄,灿烂到极致,让人的心肠顿时都软化下来,化作一池春水。   自那夜后,杨宁岚再也没有看见自己的父王,她的娘亲虽然还像平日里一样,细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面上虽无异,眉宇间却始终藏着一缕哀愁。   不知为何,杨宁岚隐隐感觉得这个家变了,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她也曾经问过自己的娘亲父王去哪了,汉王妃只搪塞答说进宫面圣。   这样静默地想了片刻,在花园里流连了一会,婢女便劝说她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吹风,杨宁岚便回去了。   八月初二这天,是杨宁岚十五岁生辰,前天晚上她便兴奋地一整晚未合眼,到了快黎明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   迷迷糊糊睡梦中,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痒痒的,如春风轻拂,那么舒服。   “岚儿......”   娘亲温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唤了几遍,杨宁岚甜甜一笑,等对方靠近自己便顺势伸出手臂勾住那人脖颈撒娇地蹭蹭。   汉王妃搂住身上的人,言语温柔宠溺,“都是大人了,还这么淘气。”   一阵轻微的脚步传来,一个身着红装,精心装扮过的婢女捧着一个垫着红绸的托盘上来,托盘上还蒙着一块红纱。   婢女上前盈盈跪下,笑容甜美,脆生生地道:“王妃娘娘,郡主,这是王爷早先预备下的贺礼。”   杨宁岚一听,乐滋滋地上前掀开红纱,红纱下是一个紫檀木盒,古色古香地雕刻着精美繁琐的花纹,轻轻掀开,顿时惊叹出声。   紫檀木盒里静静摆放着一件绯红衣裙。   拿起细细一看,指尖婆娑过缎面,上好的绫罗绸缎带来丝滑冰冷的触感,薄如蝉翼的轻纱上红线捻金线绣制朵朵芙蓉,一只翩然的金色蝴蝶图样自胸前一直迤逦至裙尾散开如云,袖口金丝滚边装饰圆润珍珠,举手投足间,舞起金色圆润弧度,优雅如蝶。   “这衣裳是四个顶尖绣娘日夜赶工制成的,世上只此一件,绝无仅有,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衣裳,王爷对郡主当真有心。”婢女红扑扑的脸上溢满艳羡。   杨宁岚捧起长裙比在身上,“父王果然没有骗我!”一时欣喜万分转念一想小脸一垮,失落说道:“可是父王没有陪在岚儿身边。”小小的人面上一阵伤心。   汉王妃脸色微微一变,但转瞬恢复如常,“父王有要务在身,可是,还有娘亲啊!”   杨宁岚点了点头,黯淡的眼眸恢复了光芒,拉过汉王妃的手说道:“娘亲,快帮我穿上。”   换上了绯红纱裙,汉王妃温柔地帮她梳头,如云的青丝垂至腰间,触手如最上乘的绸缎,象牙梳在黑色发间轻柔穿梭,汉王妃嘴角挽起一个幸福的笑,“岚儿,你这头发美极了,很像你的外祖母,小时候,娘亲就好盼望有一头外祖母一样的头发。”   杨宁岚欢快一笑,转身搂住她道:“是不是娘亲心心念念,上天便应了娘亲的苦心,把外祖母一头秀发赐予了岚儿,一偿娘亲心愿。”   手间温柔轻抚长发,似乎还沉浸在回忆里,声音幽然:“岚儿,行了成年礼,你便是大人了,答应娘亲,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杨宁岚抬起头,仰望汉王妃,笑容纯真欢快,“岚儿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父王娘亲,还有炎儿。”   汉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为她发上系上红色丝带,镜子里的人儿,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正是豆蔻年华,一袭红色纱裙,发上缎带飘飘,却又有轻扬洒脱的秀丽之气,整个人粉雕玉琢般美如冠玉。   比起男子的冠礼,女子的筓礼显得简单得多,行完了成年礼,按着惯例便去城中一个小土地庙的长生树下祈福。   相传这颗树乃一位仙人所种,千年历经风风雨雨始终屹立不倒,后来便被美誉长生树,城里无论平民贵族,但凡生辰那日便来此祈福许愿。   长生树枝叶繁茂,树干遒劲有力仿若直插云天,树根更是盘根错节,如同一顶碧绿伞盖的树冠上挂满了祈愿符铃铛,被风一吹,摇摇晃晃,便和树叶一起簌簌作响,银铃声阵阵清脆悦耳。   杨宁岚趁着四周无人,屏退下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木匣,在树下挖了个小洞埋了进去,双脚跪地,闭目虔诚祈愿:“愿家人安康。”   到了晚上,用过生日宴以后,生辰才算过完。   弟弟早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在房里拆礼物,每一份礼物都像是一个神秘的宝藏,两个孩子像是探宝者一样兴趣豁然地拆着礼物,或是一个小人偶,或是一个纸鸢都能带来一阵惊喜的欢呼。   朱墙绣楼寂静,花开花落无声,是浮生里难得的静好时光,夏夜的微风带来浓浓花香,锦帘半垂半卷,正对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烛光通明摇曳,一室欢声笑语,如最美好梦幻的夏梦一般让人缱卷流连......   第004章 逃亡之路   依旧是七月酷暑天气,艳阳高照下的皇城琉璃生辉,白玉护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群白鸽自宫殿上方滑过,一派宁和威严之相,只教人不敢目视。   一个身着戎装的少将缓缓走进宣政殿单脚跪地双手抱拳道:“禀皇上,丞相已大败杨烁大军,叛贼杨烁被逼得退守桑阳城,下一步该如何,还请皇上定夺!”   王座上的男子,头戴紫金冠,暗色长袍绣着祥云蟠龙,大拇指上翠玉扳指轻轻婆娑王座纯金龙首,双目微阖。   时间慢慢地流逝,男子似乎恍然不觉,良久的沉默后,男子轻轻睁开眼,看着手间碧绿一色,眸光如寒冰,心底阴测测冷笑:皇弟,呵呵,你也有今天!   他的手蓦然握紧龙首,嘴角掠过一丝残酷而轻蔑的笑,那个笑不易察觉地一闪而过,语调阴冷决绝,“杀!”   **************   “岚儿,岚儿......”   睡梦中,有人不断地在耳畔轻呼自己的名字,杨宁岚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娘亲汉王妃坐在榻边,看她清醒过来,忙扶起她,给她穿上一件冰蓝色布衣。   杨宁岚揉揉眼疑惑不解地问道:“娘亲,何事?”   “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说完,汉王妃便牵着她向后门走去。   沉沉夜色中一辆马车早已侯在外面,管家王福坐在马夫座上,一上马车,便看见弟弟也坐在马车里,表情疑惑,看见杨宁岚上来便依着她坐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汉王妃。   只听马鞭脆生生响起,烈马嘶鸣一声,便抬蹄一路狂奔而去。   杨宁岚心中不解,正要开口问,车身忽然晃了几下,汉王妃一惊,掀起轿帘一看,顿时花容失色,几只带着火苗的羽箭射在轿子上,照亮了目光,身后马蹄声阵阵,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夜色中闪现,让她的心砰砰直跳。   “快,抓住他们!”   汉王妃对马车座上的管家说道:“王福,寻个僻静处停车。”   王福驾着马车转了个弯在一片树林处停住,汉王妃转身抱住杨宁岚,手抚上她的脸庞,深深地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岚儿,你已经长大了,答应娘亲,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   杨宁岚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杨宁岚不安地看着汉王妃,果然,汉王妃面色大变道:“快带着你弟弟跑,跑的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眼眶一热,杨宁岚摇了摇头挽留道:“不,娘亲,一起走,不要丢下岚儿,岚儿好怕。”杨宁岚紧紧地抓着汉王妃冰冷的手,生怕一松手,便成了永别。   王福在一旁说道:“王妃,时间急迫,不能再拖了。”   汉王妃咬咬牙狠下心,把她推下车,又把杨夕炎抱下去。   “娘亲,不要丢下我们!”杨宁岚上前抓住她的衣摆哀求。   汉王妃拉开她的手,把一个包裹郑重地放在她手里,摸了摸她的脸,泪水直流,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回到马车上,盖上软帘,马鞭再次响起,马车疯一样冲入浓浓夜色中。   风中,有滴热泪滴落尘埃,重重地,破裂开来,如同一朵落寞凋零的花,手心,还残存着那一抹冰凉触感,软帘盖上那刻,那张泪流满面的脸让杨宁岚心如刀绞,肝胆俱碎。   杨宁岚抹了抹泪,牵着弟弟向浓黑夜色中的树林走去,茫茫夜色,重重树影,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一路走,一路哭,似乎听见重重树影外那马蹄声踏过尘土的喧嚣,无穷无尽,仿佛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姐姐,我们要去哪?”月光下,夕炎稚嫩的脸露出无知跟害怕。   她默默无言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要去哪。   就这样不知道在树林里没有方向地走了多久,疲累感上涌,人也昏昏沉沉地,脚下忽然重重一滑,一声惊呼出声,人已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不知道滚了多久,意识消失前,她看见了天边一勾残月,冰冷,皎洁......   再次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抬眼间看见一方柔软的绛红绡纱帐用金帐构勾住,上面还挂着两个镂空的熏香金球。转头,透过珠帘看见门口摆放着巨大香炉花枝交缠的炉盖缓缓冒出缕缕青烟,香气弥漫进内室,满屋甜香。天香国色牡丹芍药屏风,高档的梧桐木家具,珍器古玩一应俱全。   这是哪里?我不是牵着炎儿在森林么?炎儿呢?忽然的恍然大悟让她惊觉地坐了起来,思绪回到滚下山坡的时候,那时,炎儿就不在身边了!   杨宁岚急忙下榻跑了出去,顾不得这是哪里。   “你要去哪?”手臂忽得被人一拽,杨宁岚怒极回眸看拽住自己的人,有些熟悉的眉眼,一身素白锦服,好像在哪见过。   杨宁岚怒道:“放手,我要去找我弟弟!”   一汪寒潭般的黑眸,清凉澄澈露出一丝惊异,“你弟弟?我只看见你一个人。”俊朗的剑眉微微蹙起,似在思索。   “放开我!我一定要去找我弟弟,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杨宁岚用力地甩了甩手,企图摆脱那双手的桎梏,可是那双手好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抓着自己。   五指微微使力,少年道:“郡主你现在身上有伤,不能出去,更何况,外面正在大肆搜捕逃犯,你想去送死吗?”   郡主?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凝神一看,这才想起,原来就是那日在寒露寺射伤黑熊,救了自己的少年,记忆中的眉眼也渐渐清晰起来。   “可是我弟弟呢?他不是更危险!”   少年看着她,黑色的眸光澄澈真诚,“我会帮你找到你弟弟的。我暗中派人寻找,比你一个人乱跑安全,你好好在这里养病,过几日,你弟弟便能找到了。”   杨宁岚也不再坚持默默地回到榻上,看他的样子是不可能放自己出去,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时机偷溜出去。   这时,一个身穿青碧衣衫的女子进来了,看见少年盈盈施礼。   少年对着女子吩咐道:“雁冰,帮我好好照顾她。”   女子点了点头,少年回头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杨宁岚,转身离开。   女子目送走少年便端着药汤上前,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柔声道:“小女名叫雁冰,以后由我来照顾小姐。”   看这女孩子纤细温柔,杨宁岚就想套套话,接过她手中端来的药碗,青绿的玉碗黑色的药汁氤氲着热气,小小地抿了一口,苦涩的药汁让眉头都皱了起来。   雁冰心细如尘及时递来一小碟蜜饯,杨宁岚拈几颗含在嘴里,苦感微消。   眼角余光飞过,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是殷将军的别院,平时很少有人来,只是偶尔郊游打猎会来此处暂住几日。”   想起刚才那个少年,便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你家公子?他叫什么名字?”   雁冰面色微讶,眼波微微流转,看着面前这个似乎才十四,五岁的少女,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周身散发出与生俱来的贵气,风华绝代的面容让人望之侧目。   她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清早看着少爷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急急忙忙地闯进来,她就知道少爷待这女孩子非同一般。   短短的时间,心思已经翻转几遍,但面上平静,思索了一下子委婉地说道:“殷家大少爷,殷念泫。”   原来他叫殷念泫,当朝护国大将军殷柏之子,他就是那日在寒露寺遇见的少年,他又救了自己一次,似乎每次遇见他,自己都那么落魄,杨宁岚心底苦笑了一下。   有的没的聊了一小会,药也喝了,雁冰也告退下去,在榻上躺了一小会,见无人再进来,便起来俯在窗前观察院中的情况。   正如雁冰所说,只是个偶尔暂住的别院并没有多少家丁婢女,连守卫也寥寥无几,现在正是正午的时候,四周无人,便从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沿着一条小道七绕八绕地居然绕到了一条大街上,正茫然不知道去哪,街上忽然锣鼓声声,沿街百姓听见这锣声,连忙自动闪避到一边,让开一条大道。杨宁岚随着人潮被挤在人群中,周围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路人甲:“出了什么事啊?”   路人乙:“你没看昨日的皇榜吗?汉王谋反被捕,正准备押解回京等候发落。”   路人甲惊道:“啊!胆敢谋反,这不是杀头的死罪么?!”   路人乙:“可不就是......”   锣声渐近,为首骑着高头大马的正是护国大将军殷柏,他凛然的目光平视前方,周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气势,两列卫兵全副武装,押解着几辆囚车,为首的一名副将朗声念到:“汉王企图谋反被抓,即日起押解进京,等候发落!”   百姓一阵唏嘘,纷纷往囚车里丢弃烂菜叶,烂瓜果。   杨宁岚看见自己的父王站在囚车里身穿囚服,脚上绑着铁链,脸容消瘦,头发蓬乱,那个自己一直视若神明的父亲,此时像一直被囚禁在牢笼的老鹰,失去了一身锋芒。   这囚车上的人原本都是她的家人,还有那些侧妃姨娘,那个看起来总是呆板的弟弟惊慌地仿佛风雨中的雏鸡睁着大大地眼睛看着这一切。   虽然他们平时没少对自己落井下石,但是此刻看见他们个个蓬头垢面,凄惨的样子,心里还是觉得酸溜溜的。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铁锤重重地砸开,眼眶也一阵潮热,杨宁岚在人群里艰难地挤来挤去,刚要一个惊呼出声,嘴巴却被一只手捂住。   第005章 许你一世安宁   杨宁岚回头一看,心中微喜喊道:“王叔叔!”   只见面前一个身穿布衣,头戴斗笠的人冲她颔首,将杨宁岚带到一个僻静小巷,确定四周无人,王则道:“岚儿,你无事便好,王妃跟世子呢?”   杨宁岚胸口震荡,心中酸涩难言,眼眶也红红的,一时间激动地说不上话来。   王则不由叹了一口气,目光怜爱,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不过才豆蔻年华,突遭这许多变故又岂是常人可以接受的?   杨宁岚理了理情绪,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则。   王则听后面色凝重,半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岚儿,王妃给你的包裹呢?”   包裹?好像从醒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她心里记挂着夕炎居然忘了这件事,现在细细想来,也找不到头绪,自己昨夜在哪被救回来的也不知情,现在,只有一个人知道包裹的下落了。她决定回去找殷念泫。   杨宁岚道:“王叔叔,我回去拿包裹,明日此时,我们在此相见。”   “万事小心!”王则点了点头叮嘱着。   “王叔叔,你一定要找到母妃跟炎儿!"本来已经走出几步,此时她忽然转头看着王则,白皙妍丽面容,目光清亮却是露出极严肃的表情。   王则郑重地点点头。   与王则告别后,杨宁岚顺着原路走了回去,刚至大门前,雁冰焦急地迎上前,“小姐,你去哪了?外面.....”说到这看了看周围声音已经轻微,欲言又止,只是拉着杨宁岚进府。   头顶冒出几丝黑线,杨宁岚摆摆手,一笑掩饰心中尴尬,“随便逛逛,你家少爷呢?”   雁冰回道:“少爷带人出去寻你了,还未回府,小姐快进去吧,外面不安全。”   回到府中不久,殷念泫就回来了,俊朗的眉眼犹带一丝担忧,看见杨宁岚好端端地站在那,心底稍安,笑容温暖,“郡主,下次出去可否告知在下一声?"   “唔”了一声,看他满面尘霜的样子,心里感到一丝愧疚,但转瞬面上便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故作叹息道:“我丢了一样东西,怎么找也找不到。”说完,还扇了扇睫毛,似乎快要落泪。   “郡主说的是不是那个包裹?”殷念泫修长的手指指向她身后一个案几,上面正赫然放着那个红色包裹。   笑笑过去,拿起那个包裹抱在怀里,刚想打开看看,转念一想,转头问道:“你没看这里面的东西吧?”   殷念泫摇了摇头,狐疑的目光扫在他面上,看他一脸坦然不像说谎终于放下心来。   包裹到手啦,可以走啦!她心中暗喜。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士兵,“公子,侍卫已经调来了。”   殷念泫点了点头,顿时几个侍卫便小跑着站在门口。   “这.....这是要干嘛?”杨宁岚心中微感不妙。   “郡主,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加强这里的防卫,以后要出去,让雁冰陪着你。”   “你要幽禁本郡主么?”她特意提高了声调,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我只是为了郡主的安全着想。”   算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毕竟他也是一片苦心为了自己好,也只有想办法偷偷溜出去了。   殷念泫离开后,杨宁岚合上门打开包裹,是一个暗色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四样东西,分别是:汉王印章,一份玺书,半边玉麒麟兵符,还有一张羊皮地图。   印章不用解释也知道是什么了,其他三样东西倒是让她摸不着头脑,打开玺书看了一遍,大致内容就是皇爷爷龙体抱恙,召父王回京面圣。   娘亲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逃难之际托付给她?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就把东西原样收了起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想办法尽快溜出去,说不定见了王叔叔,一切就有分晓了。   俯在窗户边观察了一会院中情形,结果让人很丧气。这里居然戒备森严,从门口,内院,到外院都有侍卫把守,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连一只大苍蝇想飞出去都比登天还难!   先出去看看再说,唤来雁冰,让她带自己到府内走走。   慢悠悠地走着,眼睛却一刻也不闲着,到处看,后门居然也有人看着,本来侍卫寥寥无几的别院,这次是真的派兵把守,真是出师不利啊!   心情有些低落,便也随处瞎晃,到了一个花园后面,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凉亭里画画,金黄色的云烟衫绣着秀雅的兰花,逶迤曳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头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绯红感营造出一种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   雁冰说道:“这位是尚书千金,杜若雪。”   还没反应过来,却看见凉亭里面的女孩朝她甜甜一笑,于是上前,四方石案上摆着一张画纸,上面已经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图案,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色彩缤纷,几欲乱真,晃眼便要飞出画纸。   “你看,我画的纸鸢好看么?”少女倒也不认生,笑嘻嘻地将画纸拿起举到她面前。   杨宁岚微笑点头,想起那日苍穹间飘逸的纸鸢,夕炎兴奋的欢呼声仿佛都响在耳边,那时候,什么都还没变,娘亲跟夕炎也没有失踪,她还是个幸福的郡主,短短几日,便已经面目全非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看着纸鸢,面色悲伤念道,现在终于能体会这种触景生情的感受了。   杜若雪并没有感受到她的悲伤,只是天真一笑,把画纸递给婢女,执起杨宁岚的手问:“姐姐,你叫什么?”   “杨....”刚想脱口而出,但最后只说:“宁岚。”   “岚姐姐,你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受伤了,少女似乎看出她眼底的疑惑,笑道:“那日清晨,我拉着泫哥哥去后山捕鸟,没想到看见一个人翻倒在地,背上已经被血染红了,泫哥哥便把你带回来了。”   原来如此。   “泫哥哥,泫哥哥。”银铃一样的笑声飘荡开来,杜若雪小跑到殷念泫面前,亲热地扑进他的怀里,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一样。   殷念泫微笑地摸了摸她细软发丝,眼神仿若不期然于杨宁岚相视,深邃清澈的黑眸,如寒潭一般让人沉溺。   杨宁岚有些无措地偏头,假装欣赏画纸上那翩翩起舞的蝴蝶。   “爹爹今日派人来府上接我回去,我硬是把那些人给撵走了,估计为了这事,爹爹肯定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嘿嘿,可是我不怕,我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这不,我还是如愿留在泫哥哥身边!”若雪说话极快,身上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殷念泫笑容不改:“那就多住几日再回去吧,但是答应哥哥,到时不许再闹了。”   少年的话仿佛有一股魔力般,少女红着脸乖巧地点点头,娇俏的小脸因为兴奋而染上一层绯红,更衬得脸色红润异常。   其时风过,正吹得落英缤纷,乱红如雨,殷念泫看见亭中的人,衣裙轻飘仿若谪仙。   虽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碧绿翠烟衫,穿在她身上却美丽异常,雪白的皓腕露出一截轻纱,裙幅褶褶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低垂鬓发斜插碧玉簪子,显出柔美,却似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般。   看不清她美丽的眸子里是怎样的光芒,周身如春晓之花般清新高华,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仿若惊鸿一瞥,望一眼,便教人错不开眼。   这刹那的美丽,仿佛可以永生永世流转不忘。   这时候的她,清纯如盛开的白莲,不沾染一丝凡气,仿佛看一眼都是亵渎。   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哇,好漂亮的头发!”杜若雪眼神痴痴。   杨宁岚微有些错愕,但不好意思说什么,随便找了个话题避开这有些难堪的场面。   “出去逛了一圈,现在觉得肚子有些饿。”整整一天没吃饭,肚子叫的跟打空城计一样。   就这样,三个人同桌用晚膳,期间,若雪好像一只蜜蜂一样,又忙着说话,又忙着布菜,望着碗里小山一样的菜肴,杨宁岚微露出一丝无奈,看看若雪真诚的笑容,只好往嘴巴里塞。这场饕鬄大餐终于吃完了,杨宁岚肚子撑得快走不动路了,看着前面两个优哉游哉的身影心里叫苦不迭。   殷念泫看她表情难受,刚才看她吃了那么多,恐怕不好受,便提议去假山那散散步,杨宁岚肚子撑得难受本来不想去,但是经不住若雪的软磨硬泡还是去了。   三个人并肩走了一圈,天上星辰点点,便爬上一处假山看星星。   不一会儿,若雪便靠在殷念泫肩上沉沉睡去,这个可爱的女孩,爱笑爱玩,跟她在一起每时每刻都让人那么开心,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都一样的年纪,需要人保护,总是依赖那个给自己温暖的人。   夕炎,你在哪里?还好吗?想到这,面容笼上一层哀愁。   殷念泫拥了拥身侧的人,让她靠得舒服些,“小丫头睡着了,忽然好安静。”看着睡梦中的女孩,不禁笑道。   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地看了一会星空。   “以后别乱跑了好么?好好留在这里,我会尽自己的全力保你周全。”   星河浩瀚璀璨,比这星光更璀璨的是他的眼睛,温润如玉的面容,眉目如画,眸光温柔清澈,让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这种淡淡晦涩的感觉很奇妙,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很感谢他,从他第一次救她开始,他总是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适时出现。这样的巧合,不知道真的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给予自己的温暖,是别人无法企及的。从小到大,除了她的亲人,只有他,那么无私地对自己好。   杨宁岚低首真诚说道:“谢谢你。”   殷念泫目光宁静,嘴角微扬,微笑温暖如春风般。   怀里的人动了动,身子自然地往他怀里更深处靠了靠,在那心脏跳动的地方。   第006章 重回王府   从昨夜到现在,她都没有想出办法溜出去,眼看着时间慢慢流逝,杨宁岚焦急地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极目远眺,树林掩映尽头,一汪秋水,波光粼粼,鹅黄纱裙的人执着纸鸢。   杨宁岚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间,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看对面的人,姿容皎洁,风神俊雅,细碎的阳光映在他白皙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淡金。   一袭白色长袍,宽大的衣袖如蝶翅般铺陈在长榻上,长发只是简单的束起,闭眼的样子显出一分云卷云舒闲听落花的安然俊逸。   殷念泫虽然世出武将之家,但眉宇间流露出一股书香之气,温文尔雅,两袖清风,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的家教。   看他似乎是睡着了,面前矮几上放着几碟果品,肉脯,糕点,一杯喝了半盏的酒还放在那。   起身想走到河边散散心,男子的声音却及时响起,“你要去哪?”   杨宁岚偏头看他探手拿起那半盏酒饮下,白色的身子被阳光晒的有些慵懒。   杨宁岚虽然焦急,但还是应道:“去河边走走。”   殷念泫起身跟在她后面,青萝烟色下裙曳过地面残叶,杜若雪牵着纸鸢过来冲殷念泫甜甜一笑,目光温柔。   看她看呆呆地看着湖面,面上闷闷不乐,殷念泫问道:“郡主,你觉得闷吗?”   杨宁岚点了点头,倒是杜若雪欢快接上,“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闷,天天在这里放纸鸢也没意思,不如泫哥哥带我们出去逛逛吧!”   杨宁岚一听眼睛顿时有了些光亮,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建议,目光不由望向殷念泫。   “晚上带你们出去走走。”殷念泫不置可否地说道:“但是你们不能乱跑。”   这次是两个人一起头点如捣蒜。   只要可以出去,一切都好说。   黄昏时,婢女送来一套男子服饰替她穿好,又挽了个男子发式,锦衣华服,腰配美玉,镜子里的她俨然便是一个翩翩美男,因她身形修长,不认真看,真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   由婢女引至大门前,一辆华丽的马车就着晚霞停在门口。   上了车,便看见殷念泫斜靠在一侧,依旧白衣纤尘,表情云淡风轻。   杜若雪倒是照常女子装扮,换了一身淡蓝衣裙,衣裳上绣着淡紫色牡丹花。长发半挽,头上点点攒金牡丹发饰更衬的黑发如云,披散而下的长发及腰。淡淡红唇,略有些透明的袖子隐隐可以看出里面雪白的肌肤,她偏头一笑,便俏丽地如同一朵牡丹花。   杜若雪惊奇地喊道:“岚姐姐,我都认不出你了,没想到男装也可以穿的那么好看,我也要去换!”说完,居然真的就要下车。   “等你下去了,我们就自己走了。”殷念泫说的随意,但杜若雪面色一急,红彤彤的,只好乖乖坐在那里再也不动。   那么任性伶俐的人,每次却都被他训得服服帖帖的。   殷念泫目光扫过杨宁岚怀里的红色包裹,“你打算带着这个出去?”   杨宁岚怕他起疑,忙装作大义凛然地说道:“当然咯,我不放心把这个东西放在房间。”其实是想带着好逃跑吧。   殷念泫不再说什么,吩咐马夫启程。   马车缓慢地行驶,渐渐的便入了繁华街市,掀开软帘看着外面,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酒肆客栈生意兴隆,摆摊小贩吆喝声声,到了晚上还悠然自得的叫卖,灯火辉煌,夜不闭市。   等找了个人流密集的地方,杨宁岚便说要下去买东西,三个人在拥挤的人潮里走着,趁着若雪拉着殷念泫去看一个制作精美的花灯时杨宁岚便偷偷一个旋身,没入人海。   殷念泫,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独自苟活,装作安享太平,我身上背负的疼痛,是你无法理解的沉重,谢谢你,杨宁岚心中默念,再也没有回头。   殷念泫目光深邃地看着那个蓝色身影没入人海,留不住的终究还是留不住。   来到了昨日跟王则约好的小巷,杨宁岚没有看见王则,不由得心里责备起自己,都是自己耽误了时辰,恐怕王叔叔先走了。   怏怏地想着,正欲打算离开,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悉悉声,向前几步,夜色中,转角处露出一只手掌在月光下看起来惨白诡异。   大着胆子向前一看,一个略显陈旧的斗笠趴在地上,有殷红血迹呈喷射状洒在上面,布衣之人横倒在地,身下一片血红。   杨宁岚忙上前扶起地上的人,声音颤抖,“王叔叔,王叔叔.....”   满脸血污的人轻轻颤了颤眼睫。双目仿若死鱼一般黯淡,一双手不知道哪忽然生出来的力气一把倏地抓住她的手腕,口中不断念到:“敕书......敕书......假的......假的......”   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污让声音模糊不清,听不清他在念什么,杨宁岚俯身将耳朵靠近些想听清。   微弱的声音传来:“敕书......假的......皇上......不是皇上.....”   怀里的人身体猛地一抽搐,歪头身亡,杨宁岚看着他脖颈间一处深刻刀痕,心中悲痛,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助感让人心如刀割。   “咣当”一声,不远处,一个惊慌的声音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一下子,巷口便窜进好几条黑影,杨宁岚放下王则,背着包袱向着另外一条小巷跑去。   找了个地方躲了一会,杨宁岚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这几天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串联起来,却让人如同走进迷雾森林一般。   打开锦盒重新看了一遍敕书,依旧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王叔叔刚才说这敕书是假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是一个未解之谜,自己的父王忽然叛变谋反,留下一个锦盒,王则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难道是有人想杀人灭口,掩藏什么?   不行,这一切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一切从头开始,回王府,看看有什么线索。主意打定,杨宁岚便跑回王府。   站在王府大门前,杨宁岚心情沉重,门口的匾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摘下来胡乱地扔在一边,整个王府在夜色中死气沉沉,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府内走出两个士兵模样的人,看见有人胆敢站在王府门口便凶神恶煞地大喝道:“闲杂人等滚开!”   杨宁岚只好离开朝角门走去,推了推角门发现门已经被封住了,焦急地在周围踱了一圈,看到一棵靠墙的槐树,便爬了上去,就着树枝上了墙,又顺墙而下。   还好周围没人,不然堂堂乐阳郡主今日竟然摇身一变变成“梁上君子”不知道要笑掉多少颗大门牙,捡起不小心掉到地上的靴子重新穿好,杨宁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环视四周,没有看见人,便大摇大摆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后院。   摸黑在几个房间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王府已经物是人非,那些名贵的器具全都被装进大堂几个木箱子,上面贴着封条。   心念一转,想起什么,便悄声摸进自己的寝室,趁着淡淡月光在衣柜里面翻找起来,绯红衣裳完好无损地放在那个紫檀木盒里,扯了一块锦帛将盒子包好。心想既然没有收获就趁早离开这里。   走了几步,看见前方回廊转出两个士兵,惊了一跳,忙贴着墙壁隐在黑暗处慢慢地往后挪着,背靠上一扇没有合好的门,“吱呀”一声,在这寂静夜色中也清晰可辨。   “谁在那里!”士兵听见响声,警觉地拔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杨宁岚顾不了其他闪身潜入房间,在内室的衣架前藏身。   门被重重地踢开,两个士兵提着刀进来查看,四下张望并无所获,月光下,室内一片死寂。   一个士兵粗声嚷道:“估计是被风吹开了。”   另一个士兵看了看白色的窗纸,道:“白忙活一场。”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收起刀关上门离开,杨宁岚屏着呼吸看见人影从窗纸上越行越远,心下一松,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让人一瞬间毛骨悚然。   第007章 调戏反被调戏误   杨宁岚吓到不轻,那只手似无意轻漫地勾着自己的肩膀,温柔气息好像一条黑色的蛇吐着信子在耳边徐徐荡开带着威胁意味,“你踩到我的脚了。”   居然是一个人!她急忙闪身要退开,却不想被一个力道一推抵在墙上,双手交握扣在头顶,身体紧贴在她身上牢牢抵住她。   这剧烈的一撞,使背上的伤口疼痛起来,杨宁岚涨红了脸,哼了一声,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美......美女!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个美得像女人的男人!   他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像两只黑色的蝴蝶,当他眨眼时,便优雅地向上翻动,琥珀色的双眸,彷若寒星,清冽,淡漠,深不见底。有着一张比女子还要昳丽万分的面容,黑发只简单地用发冠绾住。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只穿着一袭墨玉色长袍,衣袍敞露的一角皮肤细腻白皙,那莹润的色泽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要亲一口。   这种模糊了性别,超越了世俗的美,竟然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似乎并不在意杨宁岚的目光,狭长的眼不遮不掩地流露出一丝玩味,嘴角挽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冷笑,如此近的距离,一下子就嗅到了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女子脂粉香气。   杨宁岚气急败坏地瞪着他,用力挣扎着。   只听那人骄傲地微微冷笑,用力扭着她的手腕,让她痛的直哼哼,“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这么一动作间,墨玉衣裳滑过肌肤,是轻柔如蝉翼的柔滑,这种上乘绸缎,想来也不是什么小毛贼可以穿得了的。   杨宁岚怒极反问:“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我后面干嘛?”。   那人也不生气,精致地有些过分的脸始终维持着那抹清冷笑意,口气缓慢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杨宁岚白了他一眼,挣了挣手腕喊道:“你先放开我!”   “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可不要告诉我你是什么女飞贼。”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将她的手猛地一扭骨骼就咔擦咔擦地响动着,一阵阵酸痛从骨头里渗透出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女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明明还穿着男装!自己的地盘现在还要被人当贼抓,真是笑掉大牙!   看他一副好整以暇反宾夺主的态度,美丽的脸距离太近给人一种压迫的美感。   杨宁岚忍着痛,咬牙切齿骂道:“既然你都知道我是女的,你还好意思对一个女孩子动手动脚的,你算什么男人!”   少年嘴角优雅牵动开一个倨傲微笑,那盛气凌人的目光好像冷风一样肆无忌惮地划过她的脸,有恃无恐地说道:“我向来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他脸上的冰冷笑意更深,狭长的眸子邪恶万分,好像玉面罗刹一样,“所以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否则,你也知道,你长得也不丑,万一,我心血来潮.....”   杨宁岚一惊,死死地瞪着那张美得不像话,此刻对于她来说就是恶魔的面庞喊道:“你要干什么!”   男子手间动作更加用力,直扳得她的手腕骨头都好像断开几截,无视她痛苦的表情,继续逼问道:“说,还是不说?”   杨宁岚面上浮起一丝倔强,“说什么?我就是女飞贼,没什么好说的,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哦?”那人仿佛不经意间轻挑俊眉,散开风情万种,邪魅双眼看着她,指尖灵巧地掀开她的衣袍,覆手里面白色单衣。   “你再动我就叫了!”杨宁岚急的面红耳赤,怎么会莫名其妙在王府里碰到一个变态,如果他真敢再动一下,大不了玉石俱焚,总比失身好吧!   那人低头看着她的胸部,她大惊失色羞恼地瞪着他,只见他手指灵活无比地扯开自己的腰带,腰间一松,她的心脏也好像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来......”杨宁岚刚张开嘴巴想大叫,嘴就被捂得严严实实地。   门被推开,一个士兵走了进来,吱一声点燃火石,烛火明灿,举着烛台看了一下室内,只听外头人抱怨道:“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那个人回头向门外走去对着那名士兵说道:“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知道上面的人要干什么,快走吧,大人一会就来了,还有几个房间的灯没点。”   声音渐行渐远,黑暗的衣柜中,两双黑眸对峙,互不相让。   “你不许叫,我就放了你。”   杨宁岚点了点头,墨玉色的人放开手。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包裹,那个装着紫檀木盒的包裹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他手里,恐怕是刚才仓惶躲进衣柜时掉落了。   她一扑身,就要上前夺回包裹,对方却推开柜门出去,豁然一起身,居然整整高出她一个头,她本就身形修长,跟寻常男子无异,此时乍一看对方居高临下的样子,一时错愕。   在她错愕的片刻,盒子被打开,莹白的指尖绯红一色,熠熠生辉,他的目光妖娆轻漫,可是在杨宁岚看来那目光里却带着一丝惊讶。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衣裳?”   虽然这件衣裳名贵,但是王府中比这看起来更珍贵的东西比比皆是,看她刚才紧张的样子,这件东西对她似乎非比寻常。甚至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吐露半句。   他一凝视,认真看眼前的人,她的脸色却是冷峻起来。   “看也看过了,可以还给我了吧!”   杨宁岚口气冷漠至极,接过衣裳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紫檀木盒,双手触到那凹凸不平的盒面花纹时,想起囚车中那个高大落魄身影,软帘合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一缕酸涩凄楚的感觉让她透不过气,没人知道,这件衣裳对于自己的意义,只是想靠着这美好的东西留住一丝念想,一丝欢乐。   只见她眼眸一瞬,眼底一闪而现的忧伤被他一收眼底,那样的伤感跟执拗的眼神,多么像......   那时候,自泥水里拾起那微有些破旧的玉佩,恐怕也是这种眼神,这种心情,相似的眼神,相似的心情,一瞬间明白她刚才的执拗。   冰冷的侧脸凝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发现自己跟那日的那个人是那么像,一样的残忍,一样的无耻......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此时,却被触动心底一角,微有些如食莲心的苦涩伤感。   以至于看见那个身影离开,他也无动于衷。   杨宁岚背着包裹从刚才那个位置爬上去,顺着槐树下去,向着大街跑去.....   屋顶上,两个黑色身影笔直立于风中,衣袍飘飘,李暮羽看着杨宁岚蹩脚地翻过墙离开的样子。   身后之人问道:“公子,那个人要不要......”   李暮羽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谁也不要碰她。”   虽有些迟疑,但身后之人最后还是默然无声。   前方,忽然灯火通明,在这个角度看过去,一切尽收眼底。   身边的士兵举着火把照明,为首的一个身穿玄黄衣袍的人摆了摆手,身边一个粗嘎的嗓子马上嚷道:“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小心你们的脑袋!”   底下士兵不敢怠慢,领了命便跑进去,开始大肆搜查。   忙叫手下人抬了一把靠背太师椅,又不知道从哪搞来一杯热茶,那个身穿红色官服的人毕恭毕敬地哈着腰将茶亲自递到那人面前,赔着笑脸问道:“不知大人要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个人冷冷地睇了他一眼,只顾吹着茶沫不搭理他。   他自讨了个没趣,脸上讪讪,笑容僵了僵,举袖擦了擦脸上汗水,擦到脖颈时,心里一阵春意荡漾。   畅欢楼香香姑娘的香吻似乎还缠绵在颈间,刚才莫名其妙被人从温柔乡里拽出来,刀架在脖子上让人带到这来,现在身上还带着那股冷汗,丑陋的鼠眼滴溜溜打转,偷眼瞧着里面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几队士兵重又聚合在一起,几个小队长齐声禀告道:“报告大人,并未发现可疑物品!”   半响,座上的人无声,唬得那人更是站立难安,举袖擦了擦额间冷汗,战战兢兢地道:“大......大人......没有找到。”   一声茶杯碎裂之声,玄黄衣裳的人站起身,尖细的嗓音大喝道:“给我掘地三尺!”   他就不信找不到,就算掘地三尺,把整个汉王府翻过来也要找到!   第008章 洛阳   杨宁岚晃了晃身上的包袱走在大街上,还好刚才进去的时候没有背着包袱,不然得像刚才出去的时候那样行动不方便。   她还是想找找夕炎,于是按着雁冰那日说的路线找到了那片树林,抬头看天上的启明星,教自己不迷失方向,这还是那天看星星时殷念泫告诉她的。   从下半夜一直找到黎明都毫无所获,东方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前方不远处屋舍点点,炊烟袅袅,夕炎会不会被这周围的村民救下了?她想着便朝着那炊烟方向走去。   因为是在山里,所以只零零星星几处人家,杨宁岚挨家挨户地问了个遍,回答她的都是一个摇头,一个脸色黝黑的妇女看她文质纤纤,面露倦色,于是留她吃早饭。   “阿宝,快回来吃早饭了,这孩子......”妇女一边喊,一边端上饭菜,乡野粗茶淡饭,一碗粥,几根咸菜。   这时,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屋,看见有生人在,偏着头直盯着她看,一双眼睛乌溜溜的。   “看什么,快吃饭!”妇女拍了拍她的头。   小女孩嘴里含着一口粥,喃喃自语:“我见过他,我见过他......”   杨宁岚着急追问道:“你见过我?你在哪里见过我?”   “那天,我跟小哲在村口玩泥巴,我看见你哭着往村外走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娃娃,所以,记得很清楚。”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说。   火堆上的铁壶烧滚的开水翻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正如此时杨宁岚激动欢快的心情,这么说,夕炎还活着!   随便扒拉了几口饭,便告辞离开,临走时解下腰间佩玉放在小女孩手里,捧起她的脸吧唧一口亲了上去,转身欢快离去。   那个小女孩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站在那里,妇女从她手中拿过玉佩借着光一看,晶莹剔透,触手生温,就是没长眼睛的人也看得出一定价格不菲,一时惊喜地不断念到:“真是遇见财神爷了!”   小女孩依旧呆立在那,小脸红扑扑的。长大,我一定要嫁给这个漂亮哥哥。   杨宁岚一个人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阳光照在身上,心里一直乐的冒泡,这是这几日来最让她开心的一件事情了,不管受再大的苦,只要亲人没事就好。   眼眶忽然一热,泪水流了出来。   看见父王被押解的时候她没有哭,听见殷念泫挽留自己的时候她没有哭,看着王叔叔在自己怀里死掉的时候她没有哭,甚至被那个莫名其妙的人轻薄的时候她也没有哭,但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却泪流不止,显示出小小年纪特有的脆弱。   如果这时有人,便会看见一个少年泪流满面,哭得稀里哗啦,没有形象,只教人心头一疼。   走了一段路,眼前的道路宽阔起来,一辆牛车悠悠而来,车上的农夫看见路边一抹孤零零的身影慢慢走在道上,憨厚的农夫心里不忍,在她身边停下,问道:“小哥,你这是要去哪?”   杨宁岚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要去哪,“你去哪?”   “去洛阳。”农夫憨憨一笑,“要我捎你一段吗?”   洛阳......   她心底默念一遍,想起王叔叔死鱼一样的目光,眼中最后燃尽的一簇火焰。   “皇上......不是皇上......”   对,去洛阳,只有找到皇上,才能弄清楚这一切。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农夫伸出一只手拉她上了牛车,牛车上挂着一个暗黄小铜铃,牛车一动,就叮当叮当一路响着。   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本来就离洛阳不是很远,所以就算牛车慢悠悠的地行了半日也就到了。   到了洛阳城,她就跟农夫告别了。   洛阳她其实并不陌生,她本就出生在洛阳,后来父王接任并州总管才举家迁到并州,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心境已经是完全不同了。   洛阳一如既然的繁华,大街小巷都人流不绝,往来都是豪华车驾。   守城卫兵抓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查看,城门口赫然贴着两张通缉令,如果没有看见夕炎的画像,杨宁岚死都猜不到旁边那个画像居然是自己,这......这也差得太多了吧!   也不知道是哪个傻瓜画师把自己画的跟猪头大妈一样,这下自己的清誉可毁于一旦了!   杨宁岚抽了抽嘴角,这里每天进出这么多人,有多少人已经把乐阳郡主的形象定格成了一个油饼脸,大鼻孔的大妈!   杨宁岚自然很轻易地就过关了,守城的士兵看她油头粉面,似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子,冲她轻薄地吹了一声口哨,惹得旁边其他士兵哄堂大笑。   杨宁岚心里翻了个白眼,同情地看着他,慢慢找吧,找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也抓不到她!   迎面而来洛阳的气息,风中带着轻淡的花香,杨柳依依掩映下,一眼望去,层楼叠榭,碧瓦朱檐,雕梁绣户。   繁华,靡丽,是这个城市的特点,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凡响!   这时,一个十分大煞风景的怒喝传来,伴随着女子的哭声,前面已经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又在看什么热闹,心中好奇,杨宁岚拨了拨人群上前一看。   地上杂乱地滚着几个肉包子,白白的表皮已经沾了灰尘,一个女孩子哭泣着乞求着,看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倒是明亮清澈。   “叫你偷本大爷的包子!”一声大骂,一个男子脚下一使劲,女孩子便哀嚎哭泣,他脚踩在女孩子的手上,那只被踩着的手紧紧抓着一个包子,就算是疼痛难忍也不松手。   围观的人一副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样子。   女孩子一边哭,一边朝那壮汉磕头,光洁的额头敲在石板上咚咚直响,直敲到额头流血不止,“求求你放过我,我娘生病了,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我才偷你的包子,求求你,我娘再不吃饭会死的!”   那壮汉仰头哈哈一笑,似乎很享受这样被人摇尾乞怜的感觉,声音豪迈道:“那好啊!不如你跟了我,把本大爷伺候高兴了,我或许会好好安葬你娘!”   女孩子吓到瑟瑟发抖,不敢言语,无助的眼神求救般看向周围,可是四周都是冷眼看好戏的人。   壮汉巨臂一挥就要抱起那女孩子,就在这时,一个僵硬的东西凌空掷向自己的额面,咕咚,一锭银子滚落在地。   第009章 初入宫廷   男子错愕地看向人群,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个少年目露凶光,威风凛凛地看着他。   “这钱足够买这些包子了吧!不要欺人太甚!”   她的话语像一柄利剑一样刺得他忍不住一个颤栗,杨宁岚冷着脸扶起地上的女孩,也不去看那凶神恶煞的壮汉。   “你......”   壮汉刚要一掌挥下,杨宁岚如寒冰一样的目光无惧地逼视他,“再不滚,我今日定要你在此血溅三尺,死无全尸!”   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围观的人也明显感觉到了那个少年周身散发出来的迫人气息,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在这个迫人的目光下,壮汉如置冰窖,看她衣着华贵,一身贵气,想来不是常人,只好识时务地捡起地上的银子灰溜溜地走了。   “你没事吧?”杨宁岚回身温柔地问衣衫褴褛的女孩子。   少女目光楚楚,如同受惊了的小鹿一样惊慌失措,想来还没能从刚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道:“谢谢少侠。”   似乎想起什么,急急地捡起地上脏兮兮的包子跑向一个僻静小巷。   杨宁岚不解,但看那包子脏兮兮恐怕不能入口便去旁边小摊重新买了几个,向着刚才女孩子走的地方寻去。   小巷很深,走了很久,两边高大的房屋也渐渐变成低矮破旧了,在一片废墟面前,隐约看见那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低矮的墙角蹲着各种各样的人,有些是残疾,有些是老人,还有乞丐,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就在这个废墟里生活着,高楼掩映下的灯红柳绿,花团锦簇深处,是谁也想不到的肮脏破败。   墙角最阴暗潮湿的角落,躺着一个人,瘦骨嶙峋,身上盖着一层稻草,那个女孩子将包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喂到那个女人嘴里,可是那女人却没有力气下咽,缓缓地睁开一下眼睛,眼角似乎有泪,但是转瞬便无力地合上。   显然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杨宁岚心中不忍,说道:“我去给你娘抓点药。”   女孩子感激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杨宁岚在大街上走了一段,还没找到药铺,这时,两个士兵拿着一张告示贴在了告示栏里,马上便有一群百姓围了上去,有识几个字的老者艰难缓慢地念道:“新皇登基,大选宫女,未婚适龄的女子都要入宫,违者格杀勿论。”   底下马上炸开了锅,谁愿意把女儿送入宫终身为奴为婢,好几个人已经按捺不住赶紧回去给女儿准备婚事。   杨宁岚看着告示,思绪起伏,皇爷爷已经驾崩了,现在是自己是二皇叔杨衡当皇帝了,这件事,是不是跟二皇叔有关?   记忆里,那个面容沉郁的人浮现眼前,自己的父王从来不喜跟二皇叔打交道。   “皇上.....不是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爷爷是什么时候驾崩的,如果敕书是假的,只能说不是皇爷爷写这份敕书,那么就是.....   杨宁岚压住心中的忧虑,找了间药铺把自己所见的情况告诉掌柜,掌柜一边抓药,一边叹息,“按公子所说,恐怕已经是药石无灵,回天乏术了。”   想起那个女孩楚楚可怜的目光,杨宁岚觉得心情有些沉重,该是要很伤心的吧。   眼睛看着柜台上摆放着一个个精致的青白瓷瓶,上面浮雕着一朵兰花图腾,隐隐有香气散发。   一时好奇便问道:“掌柜,这是什么?”   掌柜抬眼一看,答道:“养颜丸,城里的女子多爱美者,那些名媛佳丽便会来配些药材养颜美容,于是,我便取桃花,珍珠,还有几味药材制成这养颜丸,可以驻颜美白。”   养颜丸?转念一想便问道:“有没有变丑丸?”   “什么?变丑丸?”掌柜不由抬眼打量面前这个公子,本就生的风度翩翩,姿容绝艳,人人都爱美,这个人却偏偏要毁了这副好皮相,越看眼神越奇怪,好像在看一个怪胎。   杨宁岚哪里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估计人家早把她当做一个疯子看,不由面露戚色,声线幽幽,“掌柜,你有所不知,我娘子本也是个美人,不想染上这病,形容逐渐憔悴,不免自哀自怜,我看她老是担心我在外面沾花惹草,惶惶不可终日,最近情况越来越糟,居然寝食难安,心中爱怜,所以,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药丸可以使面容变丑,哎,我可怜的娘子......”   说完,也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帕子佯装拭了拭眼角。眼角余光瞥过,果然看他面色动容。   声情并茂,感情丰富,连她自己都被自己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掌柜显然没见过这么有情有义的男子,不禁心中佩服,说道:“面容改变那倒无法,但是的确有几种药材使用不慎会使肤色有异,可以吗?”   杨宁岚适时地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掌柜了。”   拿了药就走,掌柜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此药药性甚猛,你要小心剂量,否则没有一年半载.....”   少年挥了挥手,嘴角绽开一抹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一辆华丽的马车擦身而过,被风吹起的软帘,那一抹笑如一道明媚的阳光一样晃入眼底,难以置信地掀开软帘一看,却没有看到什么,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怎么会在洛阳看见岚姐姐,杜若雪放下软帘,心情郁闷,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   今日是中秋节,自己再也没有拖延下去不回来的理由,想起离别之际,泫哥哥一身素白锦衣站在道边,笑得和煦如春风,目光清亮如一面清澈的湖水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一袭鹅黄衣裳,心底就泛起一阵阵酸楚跟不舍。   只管磨磨蹭蹭地跟他说了好多道别嘱咐的话,最后还是经不住管家的催促才恋恋不舍地走了。此时心好像还挂在别院,,摇晃的马车只让人感觉沉闷烦躁。   婢女看她一路沉默不语,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杜若雪只是抬起手撩起软帘,看着越来越近的尚书府高大的青墙,摇了摇头。   *********   提着药还没走进废墟,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如杨宁岚所料,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女孩伏在尸体上哭了很久,杨宁岚一直陪在那里,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快日落的时候,跟女孩把尸体掩埋好,堆了一个简易的小坟,采了一些山花插在坟头,连蜡烛跟纸钱也没有,孤零零的女孩身姿寂寥地好像这个孤零零的小坟。   晚上,杨宁岚坐在一个破瓦罐边熬起了药,女孩也坐在旁边,两个人聊了起来。   原来这个女孩名叫琉嫣,年十六,原本是一个小地方的商贾之家,一次做买卖途中被马贼掳去财物,父亲也被杀了,留下两母子呆在这洛阳的客栈,后来盘缠用光了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杨宁岚看了看破瓦罐里面翻腾的药汁,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把火熄了,等药凉了就一口气喝了下去。   “宁岚,你生病了吗?”虽然蓬头垢面的,但是琉嫣的声音却是很好听,听起来很温柔,很舒服。   杨宁岚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这个药可以改变我的相貌。”   看她一脸无所谓神秘兮兮地样子,琉嫣也不好说什么,抬头忽然看见圆月皎洁,琉嫣声音轻柔道:“今天是中秋节,原本是一个团圆的日子,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杨宁岚跟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同样是命运捉弄,颠沛流离,不免对琉嫣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就这样两个人又聊了会,靠在墙上就睡着了,到了下半夜,脸就痒的受不了,杨宁岚一晚上都在冷水里泡着,这样会比较好受点。   一直到了早上,痒的感觉也消失了,就着清水一照,自己脸上黑斑点点,虽然面容无异,但因为有了黑斑却也觉得不一样了。说实话,有点丑。   琉嫣也吓了一跳,生怕她不高兴,安慰了她好久。   杨宁岚向琉嫣告别,“琉嫣,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进宫当宫女。”说着便要走,手臂却被人一拉,看见琉嫣面色惶恐凄凉,“带我一起走,好吗?”   被她眼底的真诚软化,便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手牵手向着宫门口走去。   一顶大伞撑在一棵大树下,一名稍年长的宫女不耐烦地扇了扇手里的团扇,“怎么回事,都摆了一早上了,怎么才来那么几个人,这可叫我怎么交差!”   “姑姑,你看,那边来了两个人。”旁边一个年轻宫女乐滋滋地说道。   这会,两个人都傻眼了,一个满脸麻子,一个小叫花子,这,这是什么组合?   年长的姑姑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边上的宫女附在她耳边说道:“姑姑,眼下人数紧缺,有一个算一个吧,顾不了那么多,耽误了事情,你也知道闫嬷嬷......”   再看一眼她们身后,没有再看见人,年长的宫女无奈地点点头,“带进去!”   第010章 闫嬷嬷   跟着几个宫女一起坐着一辆宫车进了皇宫。   一个稍年长的宫女引着她们去沐浴更衣,换上一件粉衣白裙的宫女服饰,又统一挽了一模一样的发式,等再见到琉嫣时,杨宁岚快认不出是她。   经清水濯洗过后的她肤如凝脂,唇如丹朱,竟然如出水芙蓉一样清秀美丽。   琉嫣体态婀娜娇小在一排宫女中显得那么柔弱,虽然谈不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小家碧玉的清秀气质让她在一众宫女中也十分惹眼。   杨宁岚朝她调皮地眨眼,琉嫣羞怯地垂首淡笑,脸上飞起红云。   “好了好了,消停点,此乃皇宫贵地,哪是你们可以撒欢的!”一个粗鲁的女声一喝,吓得刚才还热闹的队伍一下子噤若寒蝉。   一个体型肥胖,身材短小的宫女姿势怪异地在队伍前慢慢走过,一边用帕子擦着鼻翼,一边看,脸上表情变化多端,看到杨宁岚时不由皱了眉头,嘴边一抹讥笑,那讥笑却看起来那么开心,最后看到琉嫣时又是厌恶地瞪了一下。   却只见她冷不防说一句,“这几年的宫女资质越来越差了,简直就是滥竽充数!”细小的眼睛翻个白眼,夹着手帕翘着兰花指戳着琉嫣瘦削的肩膀说道:“快跟我走,耽误了时辰,有你们好受!”   琉嫣吓到一缩,无助的眼神看向杨宁岚,杨宁岚冲她安慰地笑笑。   杨宁岚虽有不爽,但无奈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些什么,一行人规规矩矩地维持队伍的整齐又快步跟在后面。   宫中长街设有路灯,石制的灯座设铜制的灯楼,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有内监宫女在长街上洒水清扫,走过了长街便是永巷,这里的房屋已经明显的矮小,是地位低下的宫人们居住的地方。   就这样一路走着,绕过了几个宫门,来到一座宫殿前,宫殿上方挂着金光闪闪的匾额写着“尚宫局”。   一个宫女看见来人忙迎了上来对着那个肥胖的宫女急道:“巧莲,你终于来了,嬷嬷问过三遍了。”   巧莲一听,肥胖的脸上闪现惊慌,但脸上却维持着笑,“还不是新来的这些宫女不懂规矩,花了些时间教导了她们一些宫里的规矩才晚了。”说完面含怨怼地看了队伍一眼。   一队伍的人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看白色裙角。   宫女点了点头,便引着众人进去,转过大殿走进一个偏院,宫女在门外驻足,声音恭敬朗声禀报:“嬷嬷,巧莲带着新来的宫女求见。”   门内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带进来。”   “你们给我老实点!”巧莲转头低声说道。   一个个低着头进了内室,杨宁岚偷眼瞧着,这是一件陈设简单的住所,并没有看见多少精致器具,只是简单大方的日常陈设,东边墙上挂着一副观音像,香炉上青烟寂寂,飘渺四散,显出一分庄严宁静。   案上茶香袅袅,摆着一叠晶莹的桂花糕。   “嬷嬷,这些就是女官今日挑来的宫女,资质尚佳,各方面都符合您老人家的要求。”巧莲俯首低语,声音温柔,这乖巧懂事的模样跟刚才仗势凌人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下面之人虽然不敢说什么,但心底都明白过来。   半响那老者也没有说话,巧莲只好维持着面上笑容。   “抬起头我看看。”没有一丝感情的命令。   众人依言抬起头,目光却不敢直视。   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已是暮年,却精神抖擞,一双眼睛透出一股犀利冷芒,那目光好像无处不在,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压迫感,她衣着妆容素雅,显得是那么大方得体,面容冷漠,让人生出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双手一点,点了琉嫣,杨宁岚,还有另外一个小宫女,三个人不明就里,呆立在那,直到巧莲叫她们出列,她们才从队伍里走出来,巧莲看了一眼杨宁岚问道:“嬷嬷,这个麻.....这个面容丑陋的也要么?”   老者并不搭理她,淡淡道:“带下去。”   巧莲不敢说什么,带着人下去了,走出内室,刚才那个站在宫门口的宫女依然站在院中,巧莲指了指刚才被点到的三个人道:“就他们三个。”   那女子抬眸端详一遍,看见杨宁岚满脸黑斑,却也被选中,一时心中疑惑,闫嬷嬷的心思越来越奇怪了。   “秋水,那我先走了,剩下的我还要带去别的宫里。”说完便领着剩下的人离开。   那个宫女道:“我叫秋水,你们暂时由我教导,现在我带你们去住处。”   三个人答应了一声跟了上去,来到一个僻静小院。   院里几株桂花开得正浓,一院幽香,一共有二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放着四张床,其他器具都是一样的。   秋水引着杨宁岚跟琉嫣来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大房间,指了指靠门那两张床说道:“你们就睡在这里吧。”   秋水走后,两个人就各自收拾了一下东西,到了傍晚以后,小院热闹起来了,有其他宫女轮完值回来。   用完晚膳后,门口进来四个宫女,看起来都是年长多的,膀大腰圆,高大魁梧,袖子挽起来,双手布满老茧,想来是干粗话的。   四个人走进来不住打量,看见杨宁岚身边的包裹,便问道:“这是什么,拿出来我们瞧瞧。”   杨宁岚不想理她们,把包裹护在怀里,冷着脸。   一只手上前抓住包裹扯了扯,杨宁岚怒极推了她一把,那宫女生的身材高大,又是干杂役的,一推居然也分毫不动。   边上三个人一看她居然这么不识时务,也冲了过来要拉,杨宁岚一急连连后退几步,却被她们逼到墙角,一个高大的宫女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性子倔的我见得多了,我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   说完仰一下头,四个人便冲了上去,一起夺那包裹,杨宁岚咬着牙护着,四人看她居然不怕也不松手,气得手脚并用起来,拳头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琉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吓得扑倒在地哀求,看他们没有反应,壮了壮胆子抱住一个虎背熊腰的宫女往外拉,那宫女看她碍手碍脚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琉嫣脑袋顿时一蒙,金花四冒,那人厌恶地将她推倒在地,力道太猛,琉嫣额头便撞到榻角,咚的一声冒了血。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边上的人一看,杨宁岚发了狠似的咬住了一个宫女的手臂。   “快,快帮我拉开她!”那宫女痛的咬牙切齿道,其他三人一个忙着拽手臂,一个忙着拽包裹,另一个索性抓住了杨宁岚的头发就往墙上狠撞。   琉嫣吓得花容失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就要往外跑,却不想被杨宁岚喝住,“琉嫣,别去!”   琉嫣又惊又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低低地哭,门口围了一圈人。   嘴角含着一口血,杨宁岚目光狠决说道:“打死我了,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干杂役并不是最可怕的吧,还有更可怕的。”   一听这话,四个人面面相觑,以往也见过反抗的,却也受不住最后全都妥协,没想到今日真遇见了硬骨头。   看看她满脸黑斑,丑陋不堪,混着血污,显得有些可怖,目光却是坚韧不惧,甚至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她似乎料定了她们会对她束手无策。   权衡利弊之下,四个人只好收手,但是临走还是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逃得过今日,也逃不过明日!来日方长!”   “那我随时奉陪。”杨宁岚扯起一丝无谓的笑容。   看着四个人推开人群离开,围观的人也散开了,琉嫣赶紧跑过去扶着她,刚才还站得笔直的身体好像受不住力的小树苗一样顺着墙壁快要滑倒,幸好有琉嫣扶着。   琉嫣看她身上的衣服都皱了,头发凌乱,额角有血迹,嘴角也噙着一口血丝,泪眼花花地说:“宁岚,你没事吧?我扶你去女官那让她找人给你看看吧。”   杨宁岚摇了摇头,心里明白,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上面的人知道,等到那时,她们定要查看包袱里面的东西,那时候就不是几个拳头可以忍受着避过的。   琉嫣抽了抽鼻子,眼睛哭得彤红,额角也带着一丝血。   “我没事,只是无故连累了你,下次不要那么傻了,记得要躲得远远的。”还没说完,就咳嗽了两声,嘴角的血流了下来。   琉嫣心中悲痛,却被她这话说的心头一暖,这时,一个宫女端了一盆水走了过来,声音有些惋惜,“擦擦吧,那些人都是不讲理的,凡是新来的,都要强取豪夺,这里的人都习惯了。”   琉嫣道了一声谢,便就着水盆拧了把水,有些温热的毛巾擦到额头,让人感觉好多了,吸了几口气,慢慢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怀里一直抱着那个包裹,紧紧的,不肯松手。   休息了一会,到了下半夜,杨宁岚偷偷地起身,背着包裹下床,琉嫣声音细微问道:“宁岚,你要去哪?”   杨宁岚小声地说:“找个地方把东西藏起来。”   似乎是担心她,琉嫣说道:“我陪你去。”   杨宁岚本有些犹豫,但看琉嫣坚持就只好带上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她。   摸着黑,在一个大花园的一处假山下,找了个僻静阴暗泥土又松软的地方,杨宁岚用石头慢慢地掘着。   琉嫣站在不远处放风,眼睛看过来,杨宁岚正专心地挖着,侧脸在月光下彷佛蒙了一层纱,叫人看不清楚。   从她认识她那天,她所有的奇怪行为她都看在眼里,不是不懂她另有目的,只是笃定地只想相信她,帮助她,正如她最初那么帮自己,从她救下自己那刻,她就决定要报答她。   挖了一会,感觉深度差不多了,为了防止进水,杨宁岚把东西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的,然后才放了进去,把土掩好,踩实,一切大功告成后,才跟琉嫣慢慢的趁着夜色回到了住所。   第011章 小麻花   无边无际的黑暗,奔跑在迷雾森林里,身上汗涔涔地,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四处张望,大声呼喊:"父王,娘亲,夕炎,你们在哪里?”   迷雾中一张张笑脸浮现。   “在父王眼里,你永远都长不大,,还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孩子。”   “岚儿,你已经长大了,答应娘亲,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   “姐姐,不要丢下我!”   心底一暖,便要跑过去,忽然,有只湿漉漉的触角自布满藤蔓的地下伸出,抓住她的脚,慢慢慢慢地往上伸,最后嗖得一下刺进眼窝!   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睫毛颤动,好像做了很可怕的梦。   琉嫣上前轻轻推着她,想叫她醒来,“宁岚,宁岚.....”   “啊!”一声惊叫,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木质横梁,这里,是皇宫,刚才只是一场梦魇。   琉嫣小心翼翼地擦着她额发上的汗水,满脸担忧,“宁岚,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杨宁岚摇了摇头,看琉嫣已经穿好了宫服,杨宁岚也起身洗漱打扮,待用完早膳,秋水便来唤,一行三人便整整齐齐地列好队伍跟着走到尚宫局大堂。   闫嬷嬷早已经庄严宝相地坐在上首,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绛紫服饰的女子,腰佩红牌,面容严肃。   “闫嬷嬷好。”众人轻施一礼。   闫嬷嬷面色冷淡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尚宫局的人,这位是挽霜司言司,秋水是掌记,以后,你们做什么都要听命于她们,有什么不懂得也要向他们请教。”说完便向挽霜递了个眼神教她再说下去。   挽霜颔首正色道:“尚宫局掌导引中宫,凡六局出纳文籍皆署之,另外还有尚服局,尚食局,尚仪局,尚寝局,尚功局,各局各安其职,相互交好往来,互帮互助,细致的地方以后你们慢慢就懂了,在这里当差只有两条规矩,第一条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第二条是多做事,少说话。”   比起秋水的平易近人,挽霜显得严厉得多,三个人垂首而立默默地听着,齐声答道是。   挽霜又说:“前几日下了几天的雨,翰林院书库里的书不免有些潮湿,你们今日便负责把这些书按批拿出去晒吧!不过你们要仔细当差,有些典籍书简是很珍贵的。”   众人答是,秋水便引着三人向翰林院走去。   尚宫局坐落在昭阳宫西面,周边如星点般分布着尚服局,尚食局,尚仪局,尚寝局,尚宫局,各宫相邻,走出永巷便是后宫。   北方坐落着皇宫的中心昭阳宫,这是整个皇宫最大的宫殿。   从广场上走过,看见高耸入云的宫阙,气势磅礴的宫殿,东西两侧如巨鸟的翅膀一样,飞扬的是高大的阙楼,白玉护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个帝国最重要的地方,如太阳一般神圣威严。   到了翰林院书库,三个人便开始忙着把书籍搬到外面的广场上翻晒,宽阔的广场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张张案几,把书整齐的摆放好,阳光下,墨香阵阵,书浪滚滚。   远远的,一个如青竹一样的俊逸背影转过回廊,一袭红色官府,颈间隐隐而现的白色里衣领,行走间,红色衣摆轻扬,风姿翩翩,俊朗的眉目仿佛远山青松,淡淡地笼着一层明朗的光芒,眼神如寒潭一般,杨宁岚有些诧异地呆愣住,殷念泫!   殷念泫目不斜视地走着,刚来到书库门口,守门的侍卫便告诉他今日在晒书,让他改日再来。   殷念泫转头看见广场上齐齐排开的案几,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看来今日是白走一趟了。   视线里那一抹粉红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多么像那个人,隔着比较远,也看不清楚五官轮廓。心中不免暗嘲了一下,最近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把看见差不多的身影就联系到那个人身上。   那抹烟罗色的身影,如同盛开的青莲,纯洁,清丽。   在他眼里,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不管发生什么,她从来都是逞强,不愿流露出一丝脆弱。多么倔强的人啊,就那样,毫无一丝留恋地消失了。   看着殷念泫站在那里朝这边看,杨宁岚心里打起了小鼓,她不是怕自己的身份被拆穿,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这个如同指尖细碎阳光一样的人,在你需要的时候,就及时地出现,默默给予你温暖,不需要的时候,便淡淡地隐去自身光芒,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一时间居然生出胆怯来,那个身影只停留了一会就离开了。   正午的阳光晒在身上,却让人开始恍惚起来,面子上装的再无所谓,可是看见了他,心里还是浮起阵阵苦涩愧疚。   一直到了黄昏,才把书重新放好,三个人疲惫的身影在斜阳中拉开了长长的影子。   这时,那个叫青菊的宫女乘着无聊便寻了个话题聊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宫里最近来了一位美女,不仅国色天香,舞艺更是天下独步,据说能如赵飞燕般做掌上舞,皇上一见她就喜欢地不得了,一下子便封为燕美人,就是引得赵飞燕的典故。”   “朝廷上下议论纷纷,皇上得此美人便夜夜笙歌,更是为她大兴土木地建造宫殿,据说也已经好几天不上朝了。”   那宫女说话没个分寸,想什么便说什么,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好多,琉嫣听着不好说些什么,她性子本就怯弱,不敢言语,杨宁岚倒是听得兴趣豁然的,还时不时地插上两句。   “呦,我以为谁胆子这么大在这里调笑喧哗,原来是你们几个小蹄子!”眼前忽然闪现一个人,叉着腰喝道。   定睛一看,正是巧莲。   “大家都在说,哪是我们无故喧哗。”青菊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你,你,你你说什么?别以为我听不见!”她似乎有意争对琉嫣,伸出染着蔻丹的食指便往她肩膀戳戳点点。   杨宁岚心中不爽,刚要发怒,衣袖间,琉嫣偷偷地抓住了她的手扯了扯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巧莲见琉嫣一动不动,似乎是撒完了气。   小眼一翻,从琉嫣手中抢过手帕抹了抹汗,又擦了擦鼻翼,只听哼得一声,两串鼻涕便喷到手帕上,琉嫣那绣了几日的牡丹花一转眼就报废在她手上,不以为然地将手帕递到青菊手里,青菊的脸色一下子便如吃了一只苍蝇一样苦不堪言。   一个人顾影自怜,自怨自艾起来,“太阳这么大,本姑娘还得当差,把人家脸都晒黑了。”   “哪里还有太阳!”青菊撇了撇嘴小声说道   幸好没有被巧莲听见,巧莲小眼一斜,看着杨宁岚,小小的眼珠忽然冒出精光,“小麻花,反正你这样子也不在乎黑不黑,你就帮我把这件舞衣送到燕美人那。”   啊?什么?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小麻花了?   第012章 燕美人中毒(一)   还没等杨宁岚反应,巧莲就自顾自走了。   青菊冲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口中念念有词。   “琉嫣,青菊,反正我们也没事,不如就一起去燕美人那,难道你们就不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燕美人吗?”杨宁岚冲她们眨了眨眼诱惑地说到。   琉嫣倒也无所谓就点了点头,三个人慢慢地向着翩飞阁走去。   翩飞阁在后宫的东面,相邻的是玉夫人的玉暖殿,翩飞阁高大宏伟,雕梁画栋下俱尽奢华之能事,让人一看便知这位燕美人如今皇宠盛隆。   值班的宫女通报后便引着三人进去,透过珠帘远远看见一个婀娜的背影背对她们。   如云长发覆盖住细腰,她正地对着铜镜认真地描着眉,并没有回头。青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背影,两眼泡子恨不得穿透那个背影看看燕美人的庐山真面目,两人看她那馋眼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放下东西退下。”那个背影慵懒地说道。单听这声音柔媚入骨,想来也是个大美人。   燕美人的贴身宫女彩儿接过舞衣,三人只好行礼告退。   青菊仿佛还不死心,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哎呦!”   一声惊叫响起,碧绿的玉碗掉在地上打了个旋趴在了大理石砖面上,浓黑的汤汁洒了一地。   青菊一个不留神便跟端着汤药的宫女撞了个怀,滚烫的药汁洒在两个人身上,宫女也顾不上,慌慌忙忙地便去抓玉碗,神情惶恐。   “怎么办事的?”彩儿蹙着眉头不悦地喝道。   “奴婢不敢,奴婢是万分小心的,只是这个小宫女走路不长眼睛似的,一股脑地往奴婢身上撞,奴婢躲闪不及,就.....”   “发生什么事了?”珠帘里又飘出一句话。   彩儿忙禀告:“美人,是端药的宫女撒了娘娘的玉露汤。”   “哦,那再去准备一份便是,皇上就要来了,堵在门口成什么样子,快退下!”   “今日算你幸运,美人心好不追究,不然你这小命可就难保了,还不下去再端一碗过来!”   宫女唯唯诺诺地谢恩收拾好残局急急退下,彩儿瞪了三人一眼,别开脸,三个人识趣地行礼离开。   “青菊,你还好吧?疼不疼?”琉嫣抓过青菊的手一看,雪白的手已经被烫红了一大片。青菊用手帕捂着摇了摇头,松了一口气道:“好险!好险!你不知道我刚才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差没蹦出来!还好燕美人没有追究,不然今天非要挨几板子!”   杨宁岚取笑道:“哈哈,看你下次还敢这么走路这么不长眼睛,尚刑局的板子可是吃不完的。”   青菊灰溜溜地吐了吐舌头道:“你只会取笑我,还是琉嫣对我好!”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到了尚宫局。   到了尚宫局,秋水便告诉他们,三日后,皇后寿诞,皇上设宴群臣,尚宫局需抄写佛经祈祷。杨宁岚跟琉嫣都会写字,于是这个任务便交给她们了,青菊则要去尚仪宫帮忙。   杨宁岚听后心中一喜,皇上设宴群臣,无论皇亲贵族都会前来,那么,姑姑也会来,届时正好可以在姑姑那里看能了解到什么线索。   那几日,杨宁岚便和琉嫣专心在慈恩寺抄写佛经,青菊则去了尚仪宫帮忙。   连着几日下来,终于到了皇后娘娘诞辰这天,一大早皇后娘娘的赏赐便下来了,到了晚上,盛大的寿宴便在昭阳殿举行。   皇上赐宴群臣,无论皇亲贵族,朝廷大官都在,一个个乘此机会开始歌功颂德,大赞皇帝英名盖世,百姓安居乐业。期间,鼓乐声声,歌舞升平,君臣同欢,其乐融融。   杨宁岚早先便于青菊说好替她去昭阳殿当值,青菊当然乐个轻松也就一口答应了。杨宁岚此时便站在自己的姑姑明和长公主身边伺候。   酒过三巡以后,众人飘飘欲醉,忽听一阵悦耳的仙乐袅袅之音,殿中灯火也同时熄灭大半,只余寸光勉强视物。   在这半明半暗间,一个红色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随之而落下的是翩翩轻羽。   淡淡烛光下,女子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蝴蝶钗,肌肤晶莹胜雪,吹弹可破,润泽如凝脂。   一袭红衣罩体,胸前是宽片锦缎裹胸,露出了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盈盈一腰用一条绛红软纱轻轻挽住。   这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   她媚丽的丹凤眼含笑含俏含妖,红唇艳艳,娇艳欲滴,迷离的眼神直欲摄人心魄,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   只见她衣裙飘飘间,细腰婉转,白臂腾挪,身段轻灵如燕,裙角飞扬,隐隐露出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恍若黑暗中丢失了呼吸的红色蝴蝶。   看得殿中人人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杨宁岚趁着这个时候,假装上前添酒,近身附在明和长公主耳边轻声唤了声姑姑。   明和长公主大愕抬头,看见一张黑斑点点的脸,一时恍然。   杨宁岚又小声说道:“小毛驴。”   这下,明和长公主更是吃了一惊,仔细分辨下,这张面孔轮廓依稀可辨的旧日模样。   “我在御花园假山处等你。”杨宁岚说完便匆匆离开。   明和长公主坐在那心潮澎湃,再也无心欣赏眼前这美轮美奂的舞蹈,起身便往御花园走去。   远远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心中悲喜交加,忙屏退下人只身上前执起杨宁岚的手,认真地端详了一遍,未语泪先流,轻轻唤道:“岚儿......”   “姑姑!”杨宁岚看见这个自小疼爱自己的姑姑心中一暖,百感交集。   明和长公主和汉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从小到大两兄妹感情就很好。   明和长公主更是将杨宁岚视如己出,杨宁岚刚才跟明和长公主所说的小毛驴,是杨宁岚小时候的一件旧事,两个人曾有过约定这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两人寒暄了一阵后,杨宁岚便将自己一路的遭遇拣要紧的跟明和长公主说了。   这时候,杨宁岚只是想知道关于锦盒的秘密,于是将锦盒的事情告诉了长公主,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些线索。   哪知明和长公主摇了摇头道:“王兄从未跟我说过这些,父王跟母后是极疼爱王兄的,也许,也正因此,王兄才会落得个今天这个下场。”说着泪流不止。   “姑姑为何这么说?”   明和长公主拭了拭泪,转头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凑近些说道:“父皇死后,二皇兄秘不发丧。这些,外人本也不知,只是我偶然得知,后来听说王兄谋逆便觉得十分蹊跷,在我看来,王兄不是那种企图谋朝篡位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逼不得已。”   明和长公主声音极细极低,可是对于杨宁岚来说就好像一道闪电直接劈到了身上,杨宁岚一时怔怔无言。   种种迹象表明,父王谋逆确有隐情,事情也开始现出一点端倪,更加坚定了她最初的设想。   “姑姑,我想知道玉麒麟的秘密,只有知道了这个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明和长公主略一沉吟,似乎想到什么,便对杨宁岚道:“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只是眼下连我也不知道这个人身在何方,等我回府便派人去查,查到之后便会派人告知你。”   杨宁岚点了点头,低首似在思索什么。   就着月光,明和长公主细细端详眼前的人。   虽然面容不佳,但是一双眼睛却如水晶一样干净清亮,看着她一身宫服,明和长公主如嚼黄连般苦不堪言,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怜惜。   原本是堂堂郡主,眼下却变成了一个宫女,宫中向来乃是是非之地,她肯定要受很多苦。想到这不由握紧她的手切切道:“岚儿,随姑姑回府吧,姑姑定会保你周全的。”   杨宁岚倏然抬起头,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一定要留在皇宫。只有留在这,才能找到真相。”   如果真的是那种可以苟且偷生,装作粉饰太平地活着,她也不会进宫了。   明和长公主哀凉地叹了一口气,“你的性子跟王兄一样倔强。”   杨宁岚抿嘴微笑,“姑姑,你放心吧,岚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明和长公主看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含着泪光点点头。   这时,随身婢女诚惶诚恐地跑过来跪倒在地,“长公主,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明和长公主一惊,看了一眼杨宁岚,又看看四周,急忙扶着杨宁岚的背向外推,“你先走,不要让人看见你。”   杨宁岚点了点头,绕过假山回到尚宫局。   回到尚宫局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已经被召到大堂,闫嬷嬷坐在上首,面色冷峻地俯视下面,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庄严。   琉嫣看见杨宁岚,一扫脸上的担忧神情,拉过她垂手立着。   闫嬷嬷沉声道:“燕美人忽然中毒,皇上龙颜大怒,要求尚邢局彻查此事,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宫,随时接受尚邢司调查。”   众人齐声应下便散去,后宫,似乎一瞬间蒙上了一层诡异气氛。   一处假山上,墨玉色的身影似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中,过分美丽的脸让月光也黯然失色,嘴角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漫笑意。   看来今日错过燕美人之舞,也不是那么可惜。   第013章 燕美人中毒(二)   第二日,天还没亮,秋水便过来传唤。   杨宁岚跟琉嫣到了尚宫局大堂,看见闫嬷嬷坐在上首,挽霜司言司,还有一干人等都在,心下疑惑,今日这气氛一看就知道非同寻常。   听见一阵抽抽搭搭的哭声传来,巧莲头发散乱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哭,脸上的妆都花了,两条眉毛像虫一样纠结在一起,双颊高高肿起,两边红色的巴掌印清晰浮现在脸上,看来是被掌嘴了。   看见杨宁岚,原本幽怨的眼神忽然燃起腾腾怒意,那样子恨不得把她吞下去。   杨宁岚跟琉嫣依惯例先行了礼,这时一个站在闫嬷嬷身边,穿着绛红色宫服,腰佩红牌的中年女子怒容满面,气冲冲地开口道:“是不是你们下毒谋害得燕美人!”   闫嬷嬷一个冰冷的眸光扫了过去,神情淡漠,语气威严说道:“尚衣大人,这里是尚宫局,就算是我手下的人做错事,也该由我来处置。”   尚衣看见闫嬷嬷冰冷的脸色吓了一跳,平日在自己宫里面跋扈惯了一急之下居然忘了这里是尚宫局,连忙俯身道歉,垂手立在一旁。   闫嬷嬷不再理她,向着杨宁岚问道:“昨夜燕美人忽然中毒,太医力挽狂澜救治了一夜,现下情况才好转起来,太医院的太医已经查出是这衣料上有毒。”   说着便有个宫女将昨日那件舞衣捧到她们面前,红色的衣料上隐隐可以看见一处干涸了的血迹。   闫嬷嬷又接着说道:“巧莲说,昨日是你们将这件舞衣送到燕美人那的,你们有什么话说?”   杨宁岚拿起那件舞衣,一阵幽香袭来,这的确是昨日自己送的舞衣。   “宁岚.....”琉嫣惊恐地看着杨宁岚,不知道该怎么办。   巧莲看杨宁岚拿着那衣服默默无语,便当她是默认了,双腿跪地膝行几步上前扑倒在尚衣裙下,回头含着怨气指着两人道:“对,就是他们做的,以往我也送过舞衣都无事,她们昨日一送燕美人就出事了,奴婢冤枉啊,还请尚衣大人明察!”   闫嬷嬷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巧莲,再看杨宁岚依旧默不作声,也只当她是默认了,便转头对尚邢说道:“那就带下去吧!”   还没等闫嬷嬷说完,杨宁岚忽然抬头问道:“饮食方面就没有问题吗?”   “太医都检查过了,除了这件舞衣有异样,其他并没有问题。”   “那查出这件舞衣有什么问题?”杨宁岚又是一问。   闫嬷嬷陷入沉默,默不作声,只静静地看着杨宁岚。   早上上头传话来说似乎舞衣有问题,但是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在后宫数不胜数,谁都没有想去追究真相,只是上面吩咐下来就按命办事。   闫嬷嬷心知肚明这几人仅仅是替死鬼,沉默后还是说道:“这就由尚邢局来管了,来人,带下去!”   底下马上有几个高大的女官上来拖人。   青菊吓到直哭,琉嫣眼眶也红彤彤地要落泪,可就是憋在眼眶里。   巧莲一张肥脸扭成一团不甘地喊道:“闫嬷嬷,我是无辜的,为什么也要把我带走!”一边喊一边死命抱着柱子不肯放,两个女官掰开巧莲的手指拉了下去。   阴暗潮湿的地牢,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浑浊空气,从上方天窗上漏下的一方阳光也似乎微弱的无法照亮这里。   琉嫣脸色苍白,心情低落,从进来的时候开始,她便好像是被丢弃的木偶一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杨宁岚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感受到她身上微微的颤栗。   这种地方让她想起了太多不堪的记忆,同样肮脏,潮湿的地方,她的娘亲就那样缩在角落,日日夜夜受着病痛的折磨。有多少个深夜里,听着娘亲痛苦的呻吟声转辗难眠,她的心里对这种地方已经留下太多的阴影。   “宁岚,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是不是也要像娘亲一样,死在这种地方。”琉嫣的声音透出悲恸无力的绝望。   杨宁岚将她轻轻揽入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安慰道:“不会的,只要我们是清白的,肯定会出去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巧莲趴在牢门上哭喊,肥胖的身体紧紧贴着木栏,歇斯底里地大喊冤枉。   “别吵了!吵死了!”青菊看见她就来气,一把拉过她,“都是你,好端端地叫我们送什么舞衣,你自己死就好了,还要拉着我们,看见你就倒霉!”   巧莲一听青菊骂她,一把揪住青菊的头发,手掌使劲就往青菊身上拍,青菊倔性一上来,胆子也变大了,一口咬住巧莲的胳膊,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你们两个别打了,如果还想出去就好好呆在一起。”杨宁岚分开她们两不耐烦道:“你们再这样大吵大闹下去,把那些凶狠的狱卒招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似乎是明白了这话里的利害关系,两人虽然不服气,但也只好停战了,各自找了个位置待着。   所有人都不说话,牢房里陷入一阵寂静。   惨叫声隐隐传来,不一会儿,便有狱卒拖着一个皮开肉绽的人过去了。   四个人都是一惊,就这样担心受怕了一夜未合眼,囚犯的惨叫声一夜未断,叫人毛骨悚然。   “饭来了!”   随着一声不客气的大喝,杨宁岚睁开眼,看见天窗洒下的微弱光线,昨夜,就这样靠着琉嫣睡了一会。   “宁岚,有饭吃了。”   琉嫣也睁开眼,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从昨日被抓进来到现在,她们滴水未进。   还没等她们上前,一个肥胖的身体便很敏捷地扑了上前,端了饭菜,青菊见状忙从她手中夺过两个馒头。   “这里也有我们的,你干嘛抢我们的饭菜。”青菊不服气地大叫道。   巧莲不以为然地白了她一眼,不理她,自顾自地抓起饭狼吞虎咽。   “哎,你!”青菊刚要发作,琉嫣就抓住了她的手劝道:“算了吧。”   青菊扁了扁嘴,看一眼琉嫣,把抢来的两个馒头分给琉嫣一个,琉嫣笑笑接过。   “宁岚,就一个馒头,你吃吧。”琉嫣将馒头塞进杨宁岚手里。   杨宁岚眼角一瞥,看见青菊手上一块紫黑,抓住她的手摊开一看,一块紫黑印记落在素白的掌心,“青菊,你的手怎么这样?”   青菊也刚发现,咦了一声,“昨日去燕美人宫中被药汁烫到了,后来涂了些药也就好了,不知为何会这样。”   “你好像中毒了。”   巧莲一听这话,顷刻间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啊!你中毒了?该不会这饭菜有毒吧!”说着赶紧丢掉饭菜,跑到一边去抠喉咙。   琉嫣慌张地看着青菊,青菊也吓得不轻,馒头从手中滚落在地上。   这时,牢门打开了,两个女狱卒走了进来。   “尚邢大人要问话,快跟我走!”女狱卒一边说,一边用脚赶着她们出去。   四个人被赶到了一个阴暗的房间,房间里点着两支火把,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上面还能看见鲜血的痕迹。   一个大盆里装着烧得通红的炭火,正嗤嗤冒着烟,时不时噗嗤一下跳出火星。单看这个排场,都足够让人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一个高大的女人穿着红色女官服翻着桌上的案宗,那个女人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四个人,或许是杨宁岚面上黑斑点点格外惹人注意,那个女官不由地多看了几眼,拿起桌子上的一根鞭子,鞭子带着腥风打在身上,四个人吃痛地一缩身子。   “你们居然敢下毒谋害燕美人!”一边示威似地将鞭子甩在地上,一边狠辣地喝道:“你们是要喝敬酒还是喝罚酒?”   巧莲一听慌忙辩解,“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不关我的事,舞衣是她们送去的!”   那女官听见巧莲的叫声,显然厌恶万分,眉头一皱,就对着顶下两个剽悍的女人说道:“动手。”   四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两个女人就一人一个像抓小鸡一样,将琉嫣跟巧莲利索地捆在两张木椅上,接着便脱下她们的袜子。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杨宁岚惊问道。   “烫脚心。”那女人语气再平常不过,好像在跟你说晚上吃饭不吃面一样。   女人阴森森地一笑,仿佛鬼魅一般,眼中是残酷的冰冷。   一个女人从炭盆里夹出烧得通红的木炭,木炭在这略显阴暗的房间里发出火红诡异的红光,冒着一阵阵热烟。   巧莲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哀嚎不止,杨宁岚看着琉嫣,她求救的目光哀悯地看着她。   在这种目光下,杨宁岚感觉身上一阵寒意。   第014章 燕美人中毒(三)   “等等,我要见闫嬷嬷。”杨宁岚转头对着尚邢说道。   尚邢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耸着肩仰头冷笑道:“来到这里的人,个个都想出去,我凭什么让你见到闫嬷嬷?”   “凭这个。”杨宁岚掏出一样东西按在了桌案上。   尚邢本来不屑一顾,但眼角余光瞥见那金光闪闪的令牌后大惊失色,诧异道:“你怎么会有长公主的金牌。”   杨宁岚并不答话,只道:“这些你不用知道,我自会跟闫嬷嬷解释。”   尚邢将金牌握在掌心,心下迟疑,但看她面色波澜不惊,心中权衡利弊,毕竟这是长公主的金牌,她不敢贸然出任何差池。   看眼前这人面容丑陋,黑斑点点,怎么会有长公主的金牌?心中虽有疑问,但无奈,只好下令暂且扣押其余三人,自己亲自押着杨宁岚来到尚宫局。   不一会儿,其他各局的人都被召到尚宫局大堂,尚邢把金牌递到闫嬷嬷手里,恭敬道:“她有这个。”   闫嬷嬷接过金牌,表情依旧淡定沉着,只是抬眼看着杨宁岚问道:“你怎么会有长公主的金牌。”   “前晚在廊下捡到的,还未来得及上交。”   闫嬷嬷一边将金牌递给挽霜,一边道:“你来不会就是为了还金牌吧。”   杨宁岚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一听大惊之下面面相觑。   闫嬷嬷冰冷的面容难得的也浮现出吃惊跟疑惑的神色,但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目光却变得犀利罩住杨宁岚,半怒办惊问道:“你有真凭实据么?”   杨宁岚早就想到她会如此问,便继续说道:“闫嬷嬷,我想要舞衣,一碗燕美人平时食用的玉露汤,银针,还有一盆清水。”   闫嬷嬷摆摆手,底下便有宫女下去将东西端了上来摆在地上。   杨宁岚转身面对众人道:“请你们伸出一只手沾点玉露汤。”   众人疑惑不解,但看闫嬷嬷颔首,便只好乖乖照办,一个个过来将手浸过药汁。   待所有人都浸完之后,杨宁岚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银针置入玉露汤,银针没有变黑,接着又将舞衣挑出干净的一角浸入清水,置入银针,银针也没有变黑,所有人看着她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都疑惑不解。   如此倒腾了一番后,杨宁岚才说道:“刚才你们都看见了吧,这两样东西都没有毒。”   众人一一点头,那个脾气暴躁的尚衣早就等得不耐烦,嚷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杨宁岚置若罔闻,也不答话,将玉露汤轻轻倒进浸过舞衣的清水,调匀之后,又将银针置入,拿出银针,这下所以人都吃惊地叫出了声,银针居然便黑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什么毒,但是大家都应该知道食物有相宜相克之理,有些东西本来无毒但放在一起便会产生毒性,凶手便是利用了这点,神不知鬼不觉地令燕美人中毒,而且每次只是少量,慢慢积累下去,终有一天便会毒发身亡。”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见闫嬷嬷走过来,自人群里拉了一个人出来,一把推到地上。   那人趴在地上,身上一激灵,吓得瑟瑟发抖,众人一看,却是尚衣局的司衣司,她的手指已经呈现淡淡的乌黑。   杨宁岚不禁佩服起闫嬷嬷来,她居然颖悟绝人,只听了她这一席话,便知道其中的奥秘。   接触过舞衣上毒物的人,浸过玉露汤后,便会现出中毒之兆,也就原形毕露了。   司衣司忙不迭地解释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那日闻到尚仪身上香味奇异特别,很好闻,询问之下才知是雪晴花的香味。奴婢心想燕美人素喜香料,便想讨美人欢心,便在衣料上薰了雪晴花制作的香料,美人果然喜欢,于是奴婢每次都会为美人薰上此香。奴婢也不知道此香会有相克之物。奴婢是冤枉的!求闫嬷嬷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说着就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头,只敲得额角破碎,鲜血直流也不敢停。   尚衣有些不忍,刚要开口求情,却被闫嬷嬷一个冷若冰霜的目光挡住了,闫嬷嬷广袖一拂,侧着身对着尚邢冷冷说道:“你该知道怎么做。”   司衣司额角鲜血直流,头发凌乱,不住求饶,长长的指甲在地上都划断了,可是女官还是无情地把她拉走了。   杨宁岚看着她凄惨的样子,心中悲凉。   后宫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泥沼,一步踏错,便会被无情地吞没。   *******   秋风吹过,几许枯枝颓败。廊下几片枯叶,几片零落残花,身穿粉衣的宫女匆匆走过,踏碎了那一地残花。   贵妃榻上,一个美艳的女人身体好像水一样软绵绵地靠在上面,金制的护甲上镶着圆润珍珠,在霞光的照射下发出熠熠闪闪的圆润光芒。   宫女看她眯着眼睡得正香,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但考虑到事出紧急还是壮了壮胆凑上前跪地轻唤道:“娘娘”   女子颤了颤眼睫,依旧闭着眼嗯了一声。   “娘娘,事情败露了,司衣司已经被抓到尚邢局,听说眼下正在严刑拷打,恐怕......”   “什么?”那女子好像一棒子被人打飞的鸭子一下子从榻上翻起。   大愕之下,支身坐好,妃色的纱衣用如丝金线绣着绣着朵朵金色牡丹,单薄的衣料好像禁不住这初秋空气中的淡淡寒意让她浑身一冷,恨然转头看着宫女道:“不是已经传话下去,那些人没有按命行事吗?”   宫女看她面露怒意,忙正色道:“听说是有个满脸麻子宫女识破了,所以尚刑局便拿了人”   那女人豁然起身,看着淡淡窗纱折射过来的霞光,语气顿时冰冷,“尽快解决掉司衣司。”顿了一下,胸口怒意上涌,再也按耐不住便抓起案几上的茶杯掷在地上,破碎的茶杯,氤氲而起的淡淡热气。   眼睫上缀着的金珠似乎沉重地让人睁不开眼,咬咬唇,双眼微眯,有一抹雪亮的刀光显现,“我倒要看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坏了我的好事!”   真相大白,真正的凶手也已经落网,琉嫣她们也被放了出来,皇上下令将司衣司五马分尸,弃尸荒野。燕美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这一劫,反而恩宠更隆。   楼廊上冷风阵阵,初秋的风吹在脸上,让皮肤一阵紧紧地疼,晚霞晕染了半片天空,远远有白鸽飞过,杨宁岚望着前方,满片殿宇,如同座座迷城。   “你在为她伤心?”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   杨宁岚回头一看,却是一袭绛紫女官服的尚仪。   她走到杨宁岚身边,眼望前方,细柔的声音被萧瑟的秋风染上一层哀凉,“这个皇宫,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勾心斗角,无情杀戮。不仅是后宫,前朝也是,没有人能在这个漩涡中独善其身,不管你是无意还是有意,你自己都会身不由己地卷入每个战争,你看!”   她手指指向脚下,一片殿宇之间,长长的宫街上宫女内监行色匆匆却又井然有序地穿梭在这其中,“每个人,都是颠沛流离,身不由己的。”   她的声音在呼呼寒风中有股说不出的悲凉,最后一丝霞光映入她黑色的眼眸,染上一层忧伤的光亮。   这个秋天第一片落叶落下。   王宫,阙楼钩心,飞檐斗角,掩在一片风云变幻的诡谲之下,显得,那么威严。那么肃杀。   第015章 绝色小正太   “三少爷,你来了,老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管家已经年老,微微驼着背,须发皆白,笑容慈祥,少年朝他微微颔首,默默推开古典的梨木木漆门。   李昱铭跟李修彦随着门缝开合举眸看去,一角墨玉衣摆露出,饶是从小到大看惯了这张脸,产生了或多或少的抵抗力,才能面对这张过分殊丽的脸维持常色。   李暮羽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看着上首的人道:“父亲。”   李策拨着手中一串佛珠,一只搭在一张宣纸上,看着李暮羽问道:“羽儿,找到羊皮地图没?”   “没有。”   李暮羽淡淡一答,引来身侧两人的侧目,两个人冷眼瞧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不用看也知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已经习惯变成麻木。   李策站起身,走过宽大的梨木书案立在窗前,看着院中那一片红绿相间的枫叶,目光深沉。一袭黛青色的长袍只是再寻常不过家常服饰,边缘绣着暗褐色的竹叶,手间动作不停拨着佛珠。   在这寂寂的一会功夫后,李昱铭显然按捺不住了,上前两步道:“父亲当真相信那起子市井流言,汉王有没有留下宝藏都还未可知,眼下何必纠结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倒不如换个简单的法子。”   李策一听,略有些意外偏头看向李昱铭,目光带着一丝疑问。   李昱铭眉间微动,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听说杜青云还有一个女儿尚未婚配,不如就让三弟去用美色勾引,等生米煮成熟饭,就娶进家门,一旦李杜两家联姻,杜青云自然也会站在我们这边。”   李修彦一听,马上随声附和道:“就是,大哥此计甚妙,这样一来何必大费周章地去寻那什么羊皮地图什么汉王宝藏。三弟长得那么好看,就是神仙见了也动了凡心,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女子?”   默契地一唱一和后,两个人暗暗交换一个满意的眼神。   蠢物。墨玉一色的人面不改色,但心中暗讽道。   果然,刚才还平静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怒不可遏,幽暗的眼中有两簇火苗在燃烧,“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也不看你们做点正经事,满脑子的下作玩意!”   两个人一听,面上讪讪,李昱铭本还想辩驳两句,但看父亲是真起了大怒,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忍下这口气,喏喏应是。   李暮羽看着李策道:“可能我们一直走错了方向,也许羊皮地图根本不在汉王府。”   李策一听,表情转为沉思,“你可有什么线索。”   李暮羽颔首道:“确有一个新线索,那日皇帝设宴,我在假山处听见明和长公主跟她亲侄女的对话,得知了羊皮地图的下落。”   “亲侄女?你是说那乐阳郡主?”李策转过身看着李暮羽,嘴角一抹疏落笑意,“倒是把汉王的一对儿女给疏忽了,你是说地图在乐阳郡主身上?”见对方点头,又继续问:“眼下那人在哪?”   “就在皇宫里。”   三人一听,都有些意外,只听李策道:“这小妮子胆子倒是大,这满天下都在追捕她,她却还敢自己跑进皇宫。”   李昱铭也是急忙接上话,“既然都知道羊皮地图的下落,你却还不做用功,直接把那人绑来,严刑拷打一番地图不就到手了。”李昱铭横眉冷冷看了一眼李暮羽。   蠢就是蠢。   李暮羽若无其事缓缓道:“她敢孤身一人独闯皇宫,我想定不是那种严刑逼供就能屈服的了的人。这世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还知道地图的下落,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李策听后略一沉吟,但觉得他此话有理,李策并不去看李昱铭,而是看着李暮羽道:“羽儿,此事交给你办。”   “孩儿定不辱命。”   李策颔首,目光中透出欣赏的神色,这神色落在边上这两个人眼中,却是火烧一样。   出了书房,李暮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李昱铭跟李修彦快步追了上来,看他并不理会自己,一气之下便扯过对方的胳膊羞辱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让父亲对你刮目相看么?不要忘了,你那死人娘,她只是一个......”   话还未说完,李暮羽便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拂袖而去。   秋日淡薄的阳光至半凋零的了树叶的枝杈漏下,在他走动时,面上便一阵明一阵暗地交替着,形成稀薄疏离的光芒。   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小孩么?面上表情坚定决绝,早已经不是了,不会动容,不会伤心,也不用无谓地哭泣。   李修彦看着李暮羽冷漠的背影不满地抱怨道:“大哥,这孬种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不把你这大哥放在眼里。”   李昱铭原本就怒火中烧,再被他这样火上浇油一番,脸色更是青白交替,恨不得将那个人撕成碎片,想一想,恨恨地道:“走,去怡欢园。”   *******   “三哥哥!”一个稚嫩的童音脆生生地响起,小小的身影便一阵风似的从书房里跑出来抱住他的大腿。   李暮羽原本冷漠的脸在看见面前这个小人后如阳春三月消融的冰雪一样淙淙化开,显现出一抹柔和,轻轻地抚摸着他细软的发丝道:“你又不乖了,快乖乖回去上课。”   一张小脸转头看那屋中须发皆白的青袍老者,精致的面容上闪现出莫名地恐惧。   这个老夫子虽然比前几个夫子脾气要好,但是就是罗里吧嗦,说起道理来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偏偏他想出各种各样法子捉弄他他也不生气,就像早上,虽然从破碎的椅子上摔得老骨头架子都要碎了,却还是没有骂他一句,只是对着他摇头晃脑地子曰,子曰地子曰了一上午,弄得他现在满脑袋都是子曰。   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他赶紧别过头,看见李暮羽换上红色官服,明知故问道:“三哥哥,你要去哪?”   “三哥哥要进宫面圣。”李暮羽嘴角牵动温柔笑意。   面容精致的小孩笑容如阳春白雪般纯净明媚,轻晃着他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哀求道:“三哥哥,带我一起去嘛!”   “这......”   还没等李暮羽说完,小人忙跑到前面对着一个家丁喊道:“快去给本公子备马,本公子要上朝去。”   那家丁一听,赶忙一溜烟地跑去备马。   看他小小年纪,端起架子来倒是驾轻就熟,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小小的人拉着他直往大门方向拖,一边拖,还一边回头冲屋中的人做了个鬼脸,摇头晃脑道:“子曰,子曰,你一个慢慢子曰!”   第016章 窈窕淑女   进了皇宫,李暮羽嘱咐了几句便去了宣政殿。   李璟琬一个人坐在宫门口玩。   这时,一个肥胖的身影走了过来对他问道:“你是李大人的弟弟吧?”   李璟琬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肥胖的身体因为四肢短小,好像从各种角度看过去都是一样长,一样短。手翘成兰花指拈着一块手帕,表情痴迷地望向宣政殿方向,口水在嘴角流成一条直线。   李璟琬一看这表情就马上明白过来,点头会意道:“你喜欢我三哥哥啊!”   巧莲一听他这么不以为然又这么直接露骨地道破自己心事,内心又慌张又开心,只含着痴痴的笑点了点头。   “可惜三哥哥不喜欢你。”   李璟琬低头摸着自己腰间的佩玉,准备听对方伤心欲绝的哭嚎,可是过了半响对方却是安静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倒让李璟琬对面前这个肥肥的宫女另眼相看。   他以往不知道用这句话成功抹杀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心。   “喂,你就不伤心么?”李璟琬忍不住抬头看着她问道。   巧莲淡定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说道:“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配的上李大人,他......他是那么完美,但是只要偶尔能这样远远地看他几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孩子当然不懂什么儿女情长,情为何物生死相许,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伟大爱情,只是单纯地觉得巧莲不哭不闹便和以往倾慕三哥哥的人不同,倒有些钦佩她,道:“但是我知道三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哦。”   巧莲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兴趣,两眼放光激动地抓住李璟琬的衣服道:“是吗!快告诉我,李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知道自己的三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只是整天听那老夫子在他昏昏欲睡间念着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想想看,自己的三哥哥长得仪表堂堂,又对人那么好,也算的上是君子了,那么君子就是喜欢这种女孩子,于是便说道:“窈窕淑女。”   “窈窕淑女?”巧莲嘴里反复喃喃这句话,随即脸又垮下来了。   李璟琬看她脸色一变不由得又问道:“怎么了?”   巧莲低下头失望地搓着衣角,“我哪里是什么窈窕淑女,琉嫣倒是蛮像窈窕淑女。”   李璟琬看她闷闷不乐,心中不忍。挠挠头,转念一想,便眉开眼笑,一拍小胸脯说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马上让你变成窈窕淑女!”   *********   李暮羽站在宣政殿门口,听见宣政殿里隐隐传来的一阵喝骂声,过了一会,两个太监便从里面拖出一个人,正是议谏大夫,只听那人口中不断喊道:“请皇上以国家大事为重啊,不能再如此下去。皇上,皇上,请听老臣一言......”   李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拖走,接着便有太监上前递传皇上召见,走进宣政殿,便看见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散落一叠奏折,身着明黄龙袍之人闭目揉着眉间,头戴赤金冕冠,白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遮住龙颜。   “这些老匹夫,朕见了他们就烦!”   抬眼看见殿中那一抹殊丽,那模糊了性别的美丽,也许是太过惊艳,每次看见都会忍不住让人心神一颤,虽然没见过他笑,但是想象一下定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正在皇帝晃神间,李暮羽已经行礼完毕,道:“天下的一切都在皇上胸中,皇上自有明断。”   皇帝舒了舒眉,“李爱卿说话跟你的父亲大人一样好听,总是能宽解朕心头郁结。”说着便挪了挪身子倾身拿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朝边上的太监挥了挥手,太监立马会意,往香炉里加了香料,一阵舒缓安神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让人心神一松。   “爱卿,今日前来,是否是旖旎殿的事有了眉目?”   李暮羽正色道:“正是,微臣已经找到了一种瓷砖,如果将这种瓷砖贴在宫殿表面,早晨时,宫殿便是粉红色的,黄昏时便是乳白色的,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又变成金黄色,就好像女子多变的性情。”   皇帝一听,面色大喜赞道:“好一个女子多变的性情,朕想,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有如此奇思妙想,朕的美人一定会喜欢的!”   “只是,材料相比一般的建材昂贵许多。”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朕为博美人一笑,又何吝惜这点银两。”皇帝抚掌一笑。   李暮羽离开宣政殿时,看见尚书杜青云带着另外两个议谏大夫行色匆匆地向宣政殿走来,彬彬有礼地退到一侧让出路。   看来皇帝又要烦心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平常人都不喜欢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更何况那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其实在李暮羽眼里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敌我之分,虽然自己的父亲当朝宰相李策一直视尚书杜青云,大将军殷柏一流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他心里其实很欣赏他们的赤胆忠心。   李暮羽走至宫门前,却没有看见自己的弟弟,正疑惑不解时,却看见他远远地走了过来。   “小少爷,李大人真的会喜欢我这身打扮么?”巧莲一边别扭地迈着传说中的金莲步,一边心里没有底的问道。   李璟琬胸有成竹地保证道:“你放心,我看过很多名贵的字画,上面的美女都是这个样。”   巧莲一听,心里才安定些,只是迈着这金莲步,扭得胯都快断了还没扭到宣政殿宫门口。   这时,李璟琬远远地看见李暮羽便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扑进李暮羽怀里。   “璟儿,你去哪了?”   “三哥哥,你看那个姐姐好看么?”李璟琬指着后面的巧莲,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看看自己的杰作。   狭长的美丽眸子望去,距离隔着比较远,只是看见一个色彩缤纷发巨大物体在缓慢移动,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对李璟琬说道:“璟儿,我们回府。”   李璟琬点了点头,用手揉了揉眼睛,刚才忙忙碌碌给巧莲装扮了一会,现下觉得有些困了,便抱住李暮羽撒娇道:“三哥哥,抱我!”   杨宁岚,琉嫣,青菊一行三人正从翰林院回来,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小孩迎面走来,那小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模样,静静地伏在那人肩膀上睡得香甜,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月牙形阴影,恬静的睡颜仿佛洁白优雅的睡莲。   但是目光还没停留在这张睡颜上多久,便会被那张完美到极致的脸吸引。   杨宁岚一惊,嘴巴张的大大的,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这.....这不就是那晚在王府里遇见的莫名其妙的登徒子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看他一身红色官服立马明白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杨宁岚的错觉,那个人似乎也认出她,擦身而过的瞬间目光好似拂过湖面的微风一样在她面上一扫而过,轻描淡写不露痕迹。   等她想再去看清时,却发现那人已经走远。   饶是琉嫣青菊已经呆愣在地,走了几步,青菊才恍如大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道:“从来没见过这么美貌的人,还是个男子。”   琉嫣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三个人又行了一段,便看见前方似乎挪动着什么东西,那个身影又熟悉又陌生,走近一看,三个人顿时感觉如遭雷击,不约而同地惊问道:“巧莲,你怎么变成这样!”   只见巧莲整个人都披红挂绿的,身上挂着各种颜色的布料呈不规则的形状搭配在一起,头发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发式,上面更是堆满了各色珠花,一个脸更是惨不忍睹,花花绿绿,眉毛一边高一边低,比唱戏的丑角还难看!   巧莲姿势怪异地扭动着胯,口中念念有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三个人都被她奇异的举动搞得云里雾里地面面相觑,今天,这又唱的哪一出?   这时秋水走过来,也看见巧莲那怪异的模样也楞了足足有半炷香的功夫,惊了片刻后才对杨宁岚道:“宁岚,闫嬷嬷要见你。”   第017章 杜皇后   案上一壶清茶,茶烟袅袅,边上摆着一叠晶莹的桂花糕,闫嬷嬷负手背立凝望着墙上一幅山水画。   这时,秋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闫嬷嬷,宁岚带来了。”   “带进来。”   门外的人被带进来,闫嬷嬷背对着挥了挥手让秋水退下,房间便只剩二人。   杨宁岚默不作声地看着闫嬷嬷的背影,香炉里飘荡出的寂寂青烟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茶香。   闫嬷嬷转身走至桌案前坐下,将一封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推到杨宁岚面前。   杨宁岚定睛一看,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旁边赫然印着长公主的印鉴,杨宁岚看了看闫嬷嬷,但看她表情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并无异样,便轻轻接过那信封置入袖口。   闫嬷嬷目光瞬间如鹰爪般犀利地锁住她,教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来皇宫有何目的?”   “无亲无故,只能进宫当宫女混口饭吃。”杨宁岚垂着头尽量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闫嬷嬷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散茶沫,并不相信她所言,却也不急于拆穿,小抿了一口茶道:“以你的聪明胆识,我想,你不会只是个乡野之民那么简单。说吧,你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杨宁岚本也做好了应对之策,但此时亲耳听她这样直白的问话也少不了一惊,当即正色道:“不知嬷嬷为何会如此高看宁岚,宁岚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有何需要如此戒备?”   “小宫女?”闫嬷嬷一听,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严厉,“一个小小的宫女能让长公主亲自写信要我好生照顾你么?”   杨宁岚眉头一皱,心中叹道:姑姑啊姑姑,你这次可是好心帮倒忙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让人怀疑才怪!   偏偏这闫嬷嬷又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可不是什么傻女人三言两语就可以蒙混过关,她左右思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闫嬷嬷轻抿着茶,一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姿态,闲闲道:“你若是不说,我也不想知道,只是,这尚宫局你也休想待下去,我想,无论你是有什么目的,只要不在这宫里了,自然也就让人高枕无忧了。”眼下之意便是,你再不说,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杨宁岚心中紧张,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对闫嬷嬷一无所知,而且自己的身份处境摆在那,是不可能跟她说实话的,但是眼下对方已经直接跟自己摊牌,看来不说出个所以然是不行的。   心思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十遍,却无法开口,难道自己这次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闫嬷嬷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那黑斑点点的面容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昨日派人去归还金牌,宫女又带回了两封信她心里不是不吃惊的,联想到那日她从容不迫地样子,心中更是起疑,感觉这个女孩子并不简单。   两人正僵持不下间,院里起了脚步声,秋水通报道:“闫嬷嬷,苏姑姑有事相见。”   闫嬷嬷倒也懒得避讳,便直接让秋水将人引了进来,苏姑姑是皇后的陪嫁婢女,在众宫女中也是极受尊崇的,但进了屋,却也毕恭毕敬地向闫嬷嬷行礼。   闫嬷嬷只淡淡点头问道:“玉心,今日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何旨意?”   似乎是习惯了她这样直呼自己的姓名,苏玉心点点头,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搁在桌案上道:“皇后娘娘寿诞那日,有来自印度的神僧送了一部极其珍贵的佛经来。”   闫嬷嬷听了,倒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只看见玉心打开一个古色古香的陈旧木盒,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佛经递给她,闫嬷嬷打开一看,却也吃惊道:“这......”   只见泛黄如枯叶般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刻着梵文,苏玉心道:“问题就在这,这是一部用梵文写的佛经,由于这本佛经十分珍贵,相传是几位舍利子神僧流传至今,皇后娘娘便希望把这佛经内容翻译出来,让慈恩寺众僧日日诵读,祈求国泰民安。”   闫嬷嬷略一沉吟道:“恐怕只能给翰林院送去了,尚宫局中并无人懂梵文。”   “等等,我懂......”   两个人一听旁边忽然有声音,俱是一愣,这才想起屋中还站着一个人。   苏玉心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有些丑陋的小宫女奇道:“你真的懂?”   杨宁岚点点头,走过去向闫嬷嬷伸出手,闫嬷嬷会意将佛经递给她。   沉重的佛经表皮居然是木质的,也不知是什么奇异的木材,纹理虽然粗糙,但是隐隐带有异香。这香气又跟其他香料不同,是一种很清新很自然的香气。   杨宁岚打开佛书看了一会,口中便念念有词,两人听了一会,看她念得井井有条,忍不住对她另眼相看,杨宁岚念了一会便对两人道:“现在相信了吧。”   闫嬷嬷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似在怀疑她话中真假,又似在观察她的表情,但看她一脸淡定从容找不出任何异样心中稍定。   苏玉心道:“那闫嬷嬷,这佛书......”   闫嬷嬷看着杨宁岚,面目恢复了往常的冷漠,“从今日起,你就好好翻译佛经。”   “是。”   终于离开闫嬷嬷那了,走了一段路,估摸着差不多了,杨宁岚才在无人的地方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刚才真是太凶险了,还好还好,顺利度过难关,手里捧着那两尺厚的佛经想,这么多该够自己再混一段日子了吧!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回到住所,琉嫣看她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问她怎么回事,杨宁岚将刚才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单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凶险万分,琉嫣听了,舒了一口气道:“还好你懂梵文,不然这次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杨宁岚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四顾无人便凑到琉嫣耳边轻语几声,吓得琉嫣大呼出声,但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用手帕掩住唇轻声嗔怪道:“你连皇后娘娘都敢骗!”   只见杨宁岚无所谓地一笑,“反正也没人看得懂,谁知道我是真的懂还是假的懂。”   琉嫣在她腰上轻掐一下,笑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时想起姑姑的信还没看,便将佛经交给琉嫣,打开信一看,这下,可换做她吃惊了,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只见上好的宣纸上用娟秀的小篆写着一行字:闫嬷嬷知道其中奥秘。   看着信上的内容,杨宁岚觉得简直就是走进了死胡同,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闫嬷嬷!   这下可难倒她了,闫嬷嬷本就亦正亦邪,再加上性格冷漠,根本无从旁敲侧击地获取秘密,怎么样才能让她说出来?   是人都有弱点,那闫嬷嬷的弱点又是什么呢?   一连几天,杨宁岚都一边“翻译”着佛书,一边暗中观察闫嬷嬷,这几天观察下来,杨宁岚倒是对闫嬷嬷的作息习惯有些了解。闫嬷嬷整日除了处理尚宫局事务外,便也是看看戏文,泡泡茶,再就是打理打理几株花草。   曾暗中向年老的宫女探过口风,得知闫嬷嬷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她本人性格又冷若冰霜,不喜与人交往,并没有跟她要好的人,这个人简直就是个强大的存在嘛!   由于闫嬷嬷已经对杨宁岚产生怀疑,所以这几日便让杨宁岚在她眼皮子底下翻译佛经,美名帮助,实际就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这日阳光正好,从素净的窗纱洒进来,室内一片敞亮,杨宁岚正低头绞尽脑汁地思考佛语,秋水进来传话说皇后娘娘传见自己,说是为了佛经的事,杨宁岚便被带到了凤宁宫。   秋天的凤宁宫走廊外摆满了菊花,各式各样,尽是名贵的品种,跪在殿里便能闻到满室的菊花香气,隔着一道珠帘,看见一张紫檀案几上静静地摆放着一把古琴,上好的木质在阳光下折射出圆润的光泽,琴瑟静好。   杨宁岚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一切美好事物,忐忑不安,心里打着小鼓,不会被人发现了吧,不要这么倒霉吧!   这时,随着一声通报,香风阵阵,有轻微脚步声自屏风后传来。   杨宁岚跪地行礼请安后,偷眼看一下上首的人当即楞了一下,这......这不是若雪吗?   那人淡粉色的繁华宫装,月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金丝滚边,袖口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光彩流霞,透着靡丽的皇家气息。   一头青丝带着纯金丹凤朝阳步摇,凤凰口中衔着长长的一串流苏,最末一颗浑圆的明珠正对着眉心。额间贴着梨花的花佃,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薄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美丽容颜,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脚上着一双鎏金锈芙蓉丝履。   这张跟若雪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有余,但面色沉静雍容,眉宇间犹带一股书卷气。   她也许不是这后宫中最美的女子,但是却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高贵,仿佛是天生俱来的,母仪天下的气质。   认真一看,终于辨出这人不是若雪,是若雪的姐姐,尚书第一千金杜若冰。   皇后虽然高贵但是却不冷傲,笑起来宁静温柔,好像一朵菊花。询问了一下杨宁岚翻译佛经的进度后,便对杨宁岚说:“这么厚的佛经恐怕你一个人翻译起来劳心劳力,昨日,父亲告诉我,翰林院大学士便懂梵文,于是哀家今日便召见他前来想让他与你合力,尽快将这佛经翻译出来。”   简直就是晴天大霹雳!   这.....不会吧!居然有个真货!那自己这个冒牌货不就要露馅了,想起那日闫嬷嬷咄咄逼人的气势心里又急又怕,便抬头想要推辞,却不想此时一个小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大学士已经在殿外等候。”   杜皇后一笑,挥了挥衣袖,“传他进来。”   杨宁岚把头埋得低低,听着身后那越来越近的脚步身,心一点点地坠入海底。   这下可真的死定了!   第018章 再起波澜   那人来到殿中,站在杨宁岚身边向皇后行过礼,皇后点头微笑道:“大学士,这位便是与你共同翻译佛经的宫女。”   杨宁岚把头埋得低低的,只看见一角红色衣摆,低声说道:“见过大学士。”   “嗯”那人淡淡回应道。   皇后看杨宁岚脑袋低的快要垂到地上去了,声音也怪怪的,便关心道:“宁岚,你怎么不抬头?”   殷念泫一听这个名字,电光火石间惊讶地看向地上的人,看那人低着头,身穿粉色的宫女服饰,只露出脖颈一处雪白,身形倒是极相似,殷念泫维持常色,只耐着性子等那人抬起头。   杨宁岚感觉自己好像是火烧的蚂蚁一样,急的团团转,却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此时听见皇后的询问,也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望向站在身侧的人。   只见那人用很细微很认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微微惊讶的表情一览无余地落入她眼中,整个人如青竹一般俊朗闲逸,居然会是他,殷念泫!   在见到殷念泫的那刻时,她的心情却很奇妙地放松下来,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只听见她微笑着说道:“殷大人。”接着唇角抿起一丝微笑。   如同那夜星空下一般,对方回复给自己一个如同春风般的微笑,温暖地仿若可以吹散一切阴霾。   青苔遍染,潮湿的墙面不知名的藤蔓好像蛛网一样蔓延了整个墙壁,因为是秋季,所以那些藤蔓已经干枯,仿佛一只只枯萎的手。   杨宁岚抬手扯下近旁一棵花树枯黄的叶子,握在手心,抬头看着秋日湛蓝的苍穹。   “殷念泫......”她带着歉意轻唤了一下他的名字,那句对不起却滑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郡主,你的选择,我都懂。”   杨宁岚回头看他双眼澄澈如小溪轻轻流淌,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胸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再一次救了自己,杨宁岚再一次无奈地发现,自己每次需要帮忙的时候,命运就会让他们不期而遇。   杨宁岚扶着墙对殷念泫说道:“念泫,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必须留在皇宫里,我快要查出事情的真相了。”   殷念泫点了点头道:“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自己的全力去做。”   “眼下,闫嬷嬷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跟进宫的目的,但同时,她却是能帮我解开这一切谜团的人,我认真地观察了她好久,却无法找到她的破绽,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开口么?”   “等待时机。”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后继续说道:“按你所说的,只是暂时没机会,但是世事万变,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等待?虽然内心或多或少的有些犹豫,也很想快点想办法让闫嬷嬷告诉自己锦盒的秘密,但仔细一想,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无法一击即中,自己就直接面临被赶出宫的危险,或许情况还会更糟糕。眼下,也只有耐心等待时机。   就这样几日过去,杨宁岚每天准时去翰林院跟殷念泫翻译佛经,并且把最新收集来的情报告诉殷念泫,但两人每次商议的结果还是觉得闫嬷嬷无从下手。   这天早晨,按照惯例去翰林院,经过御花园时却看见许多太监宫女在御花园假山旁忙碌着,心中一惊,忙跑过去拉住一个宫女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那宫女看杨宁岚面容丑陋可憎,便不耐烦地答道:“燕美人想开一方水池养白莲,皇上便下旨将假山撤掉建一方水池。”   这下她感觉脑袋都快大了,看那几个太监宫女已经挥动铲子干得热火朝天,迟早要挖到埋包裹的地方,现在又是大白天,自己只是个小宫女人微言轻无法让那些人离开,便匆匆忙忙地跑回尚宫局找琉嫣。   还没到尚宫局,便被一个小太监拉住直往一棵树下拽,那小太监火急火燎地好像火烧屁股一样,“你赶紧先帮我看着四皇子,他从树上摔下来了,我要马上去请太医。”   什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杨宁岚反应过来,自己便被推了一把,那小太监就像长了飞毛腿一样跑走了。   四皇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小,本来还好好地站那那里,看到小太监一溜烟地跑了,便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脾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不要!不要!我不要什么太医!我要鸟!我要鸟!一边说,一边就要打滚。   杨宁岚赶忙想拉他起来,可他性子本就急躁骄纵,一看有人要扶,便愈加闹腾地不可开交,挥舞着双手不让杨宁岚靠近,“我要鸟!我要鸟!”   杨宁岚脑袋都要大了,那边迫在眉睫,这边又遇上一个摆不平的小霸王!鸟?现在快冬季了哪里能寻到鸟!怕是找到鸟毛都难。   就这样默默地看他闹腾了一会,心念电转,计上心来,便轻声细语哄道:“四皇子,你是不是要捕鸟啊?”   那小孩一听有鸟便消停了点点头,杨宁岚又对他说:“奴婢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有鸟,只是奴婢一个人不敢去,那边正好在挖池子。”   四皇子一听有鸟,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当下便要杨宁岚领着他去。   到了御花园,杨宁岚将他带到假山处,幸好还没挖到那个地方,她朝四皇子为难地说:“皇子,这些人在这里这么大的动静,那些鸟都吓跑了。”   “这还不简单,本皇子下令叫他们撤退便是。”说着便跑到那群正在忙碌的宫女太监面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气势汹汹地指着他们的鼻子喊道:“本皇子命令你们都给我退下!”   “四皇子,这......这......奴才们奉命要在此挖池子,眼下才刚刚开工,奴才们不敢擅离职守,请四皇子不要难为奴才们!”一个太监扑在地上说。   那四皇子向来脾气骄纵,哪里会饶过这些奴才,怒极一脚将那太监踢翻在地,稚嫩的童音骂道:“本皇子说要你们退下,你们就得退下!还不快给本皇子滚!”   那几个太监宫女迟疑着要不要走,面面相觑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下工具匆匆忙忙退下了。   四皇子看他们走了,满意地回头对杨宁岚说道:“现在我们可以捕鸟了!”   杨宁岚环视四周看旁边并没有人,便拿来一个竹筐扣在埋藏包裹的地方,故作惊讶状的喊道:“四皇子,奴婢刚才来得太匆忙,忘记带谷米了,你看这可怎么办?”说完惊恐无助地望向他。   他不以为然地说:“你先在这等着,本皇子去去就来。”说着便跑开了。   杨宁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便把木筐往前挪一点,挡住这一块地方,抓起一块尖利的石块便开始掘,一边掘,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由于是在白天,又无人放风,所以她必须格外小心。   挖了一会,石头便碰到一个硬物,杨宁岚一喜,赶紧要把东西挖出来,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娇喝,“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地!”   杨宁岚肩膀一耸,转头看向身后,朝阳升起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女子身披一件妃色长裙,裙上用金银线交叠绣出牡丹,浓妆艳抹之下姿容更添艳丽,那坠着金珠的长睫毛眼神流转间仿若露珠一样闪闪发光。一看到杨宁岚的面容,似乎是看见什么令她不自在的东西,耐不住举手用锦帕掩住脸蹙着眉,手指弯曲带着金制的护甲,上面镶着珍珠,十指纤纤,保养的雪白的手带着护甲美丽异常。   刚才发出喝声的正是她边上搀着她的贴身宫女,只见那宫女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下,转头对着身旁的女人轻声说道:“娘娘,就是这个麻子宫女,上次坏了娘娘的好事。”   玉夫人一听,忍住心头的厌恶多看了杨宁岚几眼,嘴角的冷笑看起来讽刺冰冷,“原来就是她,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她!”   “娘娘,奴婢刚才看她在那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那宫女看着杨宁岚故意将声音扬得高高的。   “你上前看看。”   玉夫人一声令下,那宫女就走过来要看,却被杨宁岚的身子挡着看不清楚,一急之下便将她推到一边,看了看她刚才挡着的地方,什么也没发现,又推倒旁边的木筐也什么都没发现,忍不住狠狠地瞪了杨宁岚一眼才回头道:“娘娘,什么都没发现。”   “哦?”玉夫人掩着脸,看见杨宁岚心中就不痛快,自己辛辛苦苦设好的局本来已经天衣无缝,就算燕美人最后没死她也能全身而退,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害自己白白损失了一个心腹,当即一个冰刀一样的眼色剜了过来,“给我掌嘴!”   那宫女应了声,一个巴掌就要飞下来,这时,却听见一个绵软软的娇笑声随着来人传来,“喲!嫔妾还以为今日御花园并无春光可赏怎么会这么热闹,一时好奇便过来一看,原来是玉姐姐啊!”   那宫女一看来人,当下不便下手,便松开杨宁岚,跟着一众宫女忙屈身行礼。   杨宁岚一看这两军对垒的架势,估计今日御花园就要上演一场好戏,赶紧缩了缩身子,躲到尽量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准备欣赏好戏。   第019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燕美人照礼朝玉夫人行了个礼,甜甜地唤着:“玉姐姐好。”   看见燕美人明显便觉得玉夫人一下子逊色了很多,最上乘珍贵的丝绸制作而成的宫装,由于长年习舞,身段轻盈,盈盈一腰更是不堪一握,一举手,一投足都仿若在舞蹈,今日又是一袭浓艳的红色宫装,白皙的皮肤总是能将这红色的炽烈演绎到极致,妖艳地仿佛快要燃烧起来。   玉夫人明显不想看见眼前这个人,又听见她甜甜地一口一个姐姐,心里反感,厌恶骄傲的眸光只冷冷地盯着她身上看,燕美人倒也不急不恼,只保持着面上得体到位的浅笑。   玉夫人弯曲小指理了理鬓发,用锦帕轻拭了一下脸颊,低着眼漫不经心地团着锦帕才慢悠悠说道:“妹妹何须多礼,快起来吧!”   燕美人依言才直起身子,俏生生地立在那,笑容娇媚,声音低柔婉转道:“妹妹进宫时日不多,前些日子又在病中,甚少出门,也不能与姐姐长相往来,只是偶尔叫宫人送些微不足道的礼物给姐姐聊表心意。不知姐姐可喜欢那一匣子“念奴娇”?皇上说,西域那边统共才进了三匣子,其中两匣子赐给了皇后娘娘,蒙皇上错爱,另一匣子就赐给了嫔妾,只是妹妹想着,自己入宫资历尚浅,实在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便连夜遣宫人送到姐姐那里,不知姐姐用着可还好?”   言下之意便是如此珍贵的东西皇上都想着送给了我,反而忘了你这个位分比我高的夫人。   玉夫人哪里不知道她话中机锋,简直就是棉里针,七绕八绕地说得多好听,入宫资历尚浅,不敢逾越,眼下又是缠着皇上给她建宫殿,又挖池子的,哪天说不定就要将她的玉暖殿给夷为平地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上次没毒死她,果真是后患无穷!   玉夫人只拨弄手中护甲淡淡答道:“用着,倒还行。”鬼知道什么“念奴娇”啊,早被自己扔到哪去都不知道呢。   燕美人看玉夫人涵养倒好,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上居然还能保持淡定,想她宫里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想想也是,若她是个无用的妇孺想来今日也无法位居三夫人,心中有了底,便收了收心神好自应战。   脚步婀娜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上了几步,捋了捋头上珠钗的流苏又似是无意道:“想来皇上对嫔妾是很宽厚的,嫔妾只是随口一说这御花园虽然景致好,栽种的都是名贵花草,却也正因此少了一些清幽灵动之气,若能挖方池子养些白莲锦鲤便就是锦上添花了,哪知道皇上一听便立马派人来挖池子。”顿了顿又道:“也不知是哪些不要命的的奴才,居然敢偷懒,才这会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玉夫人刚想冷笑出声,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母妃,你怎么在这里?”   四皇子提着一小袋稻谷刚兴冲冲地回到御花园就发现一眨眼的功夫御花园就挤了这么多人,左右一瞧,眼睛便落在了素未谋面的燕美人身上,没大没小地问道:“你就是父皇新得的美人?”   玉夫人看他不谙世事,现下又找燕美人问话,唯恐出什么事端,便唤道:“渊儿,快来母妃身边,瞧你跑的一身汗,来母妃给你擦擦。”   被她这么一唤,他倒是想起来,两眼一眨,眉开眼笑,兴致勃勃地对玉夫人说:“母妃,儿臣寻了这处好地方,可以捕到鸟哦!”   听他这么一说,玉夫人脸色一凛,全没刚才气度闲闲的样子,忙使了个眼色叫贴身宫女要将四皇子拉回来,却不想燕美人抢先一步手抚上四皇子的肩膀,粲然一笑,柔声细语地问:“四皇子,你刚才说你要在此处捕鸟?”   四皇子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燕美人又道:“是不是你叫那些挖池子的太监宫女们离开的?”   四皇子理直气壮地回道:“他们在这里只会碍事,本皇子当然要让他们滚得远远的!”   燕美人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娇媚的颦笑间,双眼射出冷光看向前方玉夫人,看玉夫人脸色一下子煞白,着急不安,便低头一笑,一只手摸上四皇子稚嫩的脸上,声音再温柔不过,“多么可爱天真的孩子啊!皇上一定很喜欢你!”   镶着翡翠的镂空护甲像猫爪一样轻轻碰触儿童幼嫩的皮肤,她鬓间簪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绢花,妖妖灼灼,衬得愈加人比花娇,这太过艳丽柔媚的笑脸却看得四皇子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渊儿,我们走。”玉夫人过来拉过四皇子转身离去,也不顾四皇子的哭闹。   燕美人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冲着玉夫人的背影佯装恋恋不舍地喊道:“玉姐姐慢走啊,有空多来翩飞阁找妹妹。”   玉夫人却只是走远了,并不回答她。   一场好戏鸣锣收场,燕美人胜!杨宁岚缩在角落里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忠实的观众,看到最后她都忍不住为四皇子捏了一把冷汗,她没想到四皇子也被牵扯进去,还好玉夫人及时退场,看来后宫女人间的争斗真的是草木皆兵,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燕美人收起脸上好看的笑容看向角落的杨宁岚道:“我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在这挖东西。”   看杨宁岚摇头否认也只做不理,对着身边宫女彩儿递去一个眼神,彩儿立刻会意上前用石块将松软的泥土掘开,挖出一个红色包裹。   燕美人问道:“这是什么?”   杨宁岚只好摇头争辩,“是宫里不要的东西。”   燕美人对着宫女说道:“打开看看。”   宫女刚要解开,却听有人出言制止,“等等。”   只见假山处转出一个人,却是一身绛紫女官服,腰佩红牌的尚仪,尚仪上前向燕美人行礼后道:“燕美人,是我叫她来埋包裹的,尚仪局有宫女前日忽然感染风寒,身上寒热交替,出了很多红疹,不出两日便撒手人寰,太医说恐会传染,奴婢便叫她将宫女的衣服用品找处地方埋了,却不想她如此蠢钝,居然跑到御花园来了!请美人恕罪!”说完便目蕴怒气地看着杨宁岚。   杨宁岚虽是错愕,但也知道她是在帮自己,便赶紧接话:“奴婢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想御花园土质松软才跑过来。”   彩儿一听,忙扔掉手中包裹,如同见了瘟神一样退开几步,转头低声对燕美人说道:“美人,我也曾见过有宫女得此病,此病来势凶猛,且发作时已经救治不及,美人还是离得远些。”   燕美人一听,蹙起眉,尚仪朝杨宁岚使了个眼色,佯作严厉呵斥道:“还不快拿着东西跟我走!”   杨宁岚忙拾起地上包裹跟尚仪行礼退下。   走了几步,看四周无人,杨宁岚问道:“你为什么帮我?”她跟这位尚仪也只有过一面之缘,基本没什么交情,想不到今日她会忽然出手相救。   尚仪听见她问话,止住脚步回头看她道:“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帮你自己?”   尚仪目光深沉地看了杨宁岚一眼,便转身离开。   虽然不知道尚仪此话什么意思,但她清楚地知道锦盒不适合放在宫中,便折回尚宫局找到琉嫣,将紫檀木盒留下交给琉嫣保管,完了便带着锦盒去翰林院找殷念泫。   彼时殷念泫正在书库查阅典籍,杨宁岚一把将他拉到角落,将锦盒塞进他怀里,“念泫,请你为我好好保管这锦盒,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也不要将锦盒弄丢了!”   殷念泫看她难得郑重其事地模样,便将锦盒收下,点了点头。   杨宁岚问:“你就不想知道这锦盒李装着什么么?”   殷念泫一笑摇头,云淡风轻道:“我并不关心这些。”   杨宁岚凝视着他,心里一安,觉得现在自己能真正信任的恐怕只有他跟琉嫣了。   从翰林院归来时,已经是傍晚,站在门外敲了好几下门也不见琉嫣来开门,正疑惑不解时,门却打开了。   “琉嫣,你怎么......”刚踏入门口便看见琉嫣跌在墙边,头上鲜血直流,屋内早已经一片狼藉。   琉嫣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宁岚,她们......”   一个高大魁梧的宫女叉着腰冲杨宁岚奇怪地一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榻上正坐着一个人,正是那日要来抢包裹的杂役房宫女。   此时她手里拿着那件绯红衣裳,一脸坏笑,布满老茧的手摸着衣裳柔软的缎面,上好的绸缎触手光滑如婴儿肌肤,那宫女啧啧称奇道:“难怪那日你拼死也要保住这包裹,原来有这么一件宝贝在里面,光是这个紫檀盒子就已算贵重,更何况这衣裳,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从何而来?”   “还给我!”杨宁岚上前就要夺衣裳,身边两个魁梧的宫女一人一边夹住了她的胳膊。   那宫女站起身来,“你别这么激动,你要知道,要是让外面人知道可就不好了,如果我带着这些去见闫嬷嬷,我看你的日子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你知道偷盗宫中财物的罪名可是很大的。”   杨宁岚扬起头目光冷厉逼视她,“那你想怎么样?”   那宫女狡猾坏笑,“果然是聪明人,我就喜欢跟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要我帮你保守秘密很简单,只要你日后懂得好好孝敬我就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还有每月所得的月银都要交给我。”   杨宁岚道:“好,只要你把东西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宫女咧开大嘴一笑,“现在可是我在跟你说条件!”说完便摆摆手离开,走之前还凑在杨宁岚耳边笑道:“衣裳是我的。还有,我们共同的秘密,我可不希望还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杨宁岚只做充耳不闻,扶起地上的琉嫣,摸着她额头上的伤,难过道:“傻瓜,不是早教过你要远远躲开么?”   琉嫣双眼哭得跟核桃一样,满是歉意说道:“宁岚,对不起,我没有保管好那些东西。”   杨宁岚摇了摇头并不怪她,将她扶至榻上打来热水替她清洗伤口上药,上好药后,琉嫣也就睡着了,看着琉嫣沉沉睡颜,心中犹如五爪挠心,她本是那么柔弱无争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却总是为了自己做太多事情了,手指拂过她额头上的伤口,心中是满满的愧疚和心疼。   推开窗,残月如勾,夜凉如水。一阵悦耳的琴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好像小雨沙沙飘落地面,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游子对月思乡,又仿佛深闺女子思念心上人。琴音娓娓道来,如泣如诉,低转缠绵,给这萧瑟的初冬夜晚平添了一丝抹不去的凄凉清冷。   似乎是被这琴音道破心事,这样站着静静地听了一会,只觉得内心酸楚不安,便忍不住推门循着琴音而去。   走廊上的宫灯已经熄灭了大半,只余下几盏照路,踏着夜色,一路行到一处僻静小院,在一个转角间停住脚步。   月华疏朗,枯枝影曳,一人,一琴,一身白衣。   第020章 男人也可以被宠爱(一)   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轻撩琴弦,白玉冠倌住长发。一袭白衣,袖口用银线勾着兰花图腾,一片落叶旋然落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   只听那人如泉水叮咚清越的声音传来,“谁在哪里?”   杨宁岚只好从阴暗的拐角处走了出来,笑容明媚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   那人清浅一笑,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琴弦,那琴弦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冷的光,让杨宁岚想起那日在皇后宫中看到的那琴在淡淡秋光中琴瑟静好的模样。   “下次偷听也把衣角藏好。”   杨宁岚倒也不窘迫,只是爽朗不拘地一笑,“我可没有偷听墙角的习惯,只是循着琴音而来,看见你弹琴入神,不好打扰。”   白衣男子抬头看她黑斑点点的脸,看她一身宫女服饰遂问道:“你是哪宫的宫女,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尚宫局的。”杨宁岚偏头看他一身白衣,却也看不出他是何身份,眼下深夜又在后宫中弹琴,奇道:“那么你是?”   白色衣角扫过桌案边缘,那人站起,仰望月光,“如果我说我是皇帝的男宠你信么?”   杨宁岚当时不是不惊讶的,但看他峨冠博带,翩然出尘的气质,从刚才那琴音中可以听出他内心澄澈,断不是那种以色媚人的人,但看他面色淡然又不像是玩笑,便说:“不管是或不是,你都不是那种人,那种人是无法弹出这这么高华出尘的琴音。”   白衣人身子顿了顿,偏头细看杨宁岚,只见她一双黑眸清亮澄澈,如凝结的乌黑,却是很美的。吼间有凝滞的哑然,“你听得懂我的琴音?”   杨宁岚摇摇头坦白道:“我从小就对这些琴棋书画不感兴趣,也没什么造诣,我只是知道曲通人心,琴声也恰恰反映出人的心境,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弹出打动人心的琴声来。”   他默然无声,片刻说道:“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杨宁岚却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寂静的院子仿佛只能听见衣料簌簌的声响。   仅仅只是过了片刻,便听见一个轻微的脚步声,白衣回身对着来人道:“公子,我已经查出锦盒在哪。”   李暮羽淡淡道:“哦?在哪?”   白衣人道:“在殷念泫身上。”   “殷念泫。”口中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一出口便被夜风吹散一般了无痕迹,顿了片刻便悄然隐去身影,脚步轻点自墙头翩然离去。   白衣之人修长的手指拨过一根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轻鸣,震动人心神一般。   ********************   一大早就被一阵嘈杂吵醒,看见琉嫣也醒了,便跟她一同出去探个究竟,却是尚宫局一口水井边围了一圈人。   只听得一阵惊呼,围观的人连连后退几步,杨宁岚趁机挤了进去探出脑袋一瞧,却是两个太监从井里拉出一具已经泡的发胀的尸体,脸色发白,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让人闻之色变。   杨宁岚一看也是意外地大骇,后面琉嫣也看到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向她投来一个疑惑询问的目光,杨宁岚也同意疑惑地朝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死了。”   闫嬷嬷脸色阴沉地看着那个死去的杂役房宫女。   杨宁岚看见另一个高大的杂役房宫女也站在人堆里,便过去悄悄一把拉住她问道:“我的衣裳呢?”   那宫女一看是她,忙吓得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嘴里嗫嚅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杀我!”   只见那宫女拦都来不及,见鬼似的忙逃开两步,指着杨宁岚大声嚷道:“是她!是她杀死了梅娟!”   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宁岚身上,闫嬷嬷一听,冲着宫女严厉喝道:“你说什么!说大声点!”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恐地哭喊道:“闫嬷嬷,是小麻花杀了梅娟,昨天梅娟抢了她一件衣裳,我看她表情恨恨的,梅娟昨夜就未回房,没想到,死在这井里了。是她怀恨在心,一定是的!”   杨宁岚急忙分辨道:“你别胡说,我怎么可能杀了她!”   闫嬷嬷如同冰霜一样的眼神刮过她脸上,让她的脸火辣辣地疼,只见她冷漠地薄唇轻启,“把她带到尚邢局交给尚邢处置!”   尚邢如同恶魔般的冷笑在耳边回荡,“小麻花,上次你来的时候,真可惜,什么都没让你带走,可是这次我就不会这么失礼了,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的!”   只见尚邢举手击掌两下,便有两个高大的女人抬着一个大木桶进来,清水晃荡冒出阵阵热气。   尚邢伸手掬起一捧水说道:“小麻子,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我做尚邢十二年,你是第一个完好无损从我这尚邢局走出去的人。”说完兀自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加强尚邢局的刑具么?因为我很讨厌严刑逼供,更讨厌那些人在我耳边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所以,我就一直想办法将刑具弄得恐怖些,再恐怖些,让那些人看了就害怕,这样就不用动手了。最近我把这水换成了热水,目前看来效果还是蛮好的,热水呛进鼻腔,那滋味可比冷水难受不知道多少倍!”   说着那两个高大的女人便将她反手按到水桶边,氤氲的热气让眼睛酸胀刺痛,尚邢将掬起的水倒在她脸上,阴恻恻地问:“你是招还是不招?”   杨宁岚一边挣扎一边道:“我没做过,要我招什么?”   一句话刚说完,头就被压进水里,过了一会,又被拖出来.   “有宫女看见你昨夜夜归,你还不承认?”   杨宁岚吐了一口水出来,眼中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坚决强韧,“我只是随便走走。”   又是按下去,眼前发黑,感觉整个人都快窒息时,却又被一把拉了出来。   杨宁岚虚弱地靠在水桶边喘着气,水珠顺着发丝淌成一条直线。   尚邢一把按住她的头,明显已经不耐烦压着一口怒气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杨宁岚怒极反笑,双眼通红地看着尚邢,眼里满是厌恶鄙视,“说再多遍,也是,不是我做的!”   尚邢的目光倏然一紧,现出血红的狠戾,朝边上递了一个眼神,边上两个女人这一次却是加大了力气将她摁进水里,尚邢冷冷地背过身不去看。   水,满眼都是水,仿佛能看见粗糙的桶底,鼻里嘴里冒出一串串气泡,努力地挣扎着,却只是被无情地往更深处摁去,意思渐渐模糊,晃荡的粼粼水光,满眼满眼地乱晃......   “岚儿,岚儿,你答应过娘亲,会好好照顾自己,你说过会好好活着,所以,别倒下,千万不要倒下.....”   “娘,我好累,你知不道我好累,我真的好想你们,好想好好睡一觉,梦里,有你们的笑脸,有你们的温暖,我好想好想就那样睡着,不要醒过来。”   “不,岚儿,你不要睡,你不能倒下,乖孩子,不要闭上眼睛!”   “娘.....”   缓缓睁开沉重地眼皮,好像推开一道生锈了万年的厚重铁门,光射进眼里,原来,自己还活着。   “美人,她好像醒了!”旁边一个细细的女声响起,那张艳丽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在眼前模糊,清晰,又模糊,渐渐地重合起来。   杨宁岚趴倒在一片水泽中,脸被人扣起,看着眼前这张浓妆艳抹过于艳丽的脸。   “这样都死不了,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就是本宫要找的人!”燕美人嘴角挽起一个媚丽邪恶的笑,这笑仿佛夏日炙烈的阳光一样一下子便灼伤了人的眼睛。   杨宁岚用着身上恢复的一些许气力别过头,撑起上半身,双眼经过水的浸泡布满血丝,此时怒目相向,毫不掩饰地瞪着面前的人,“所以你就摆了一个局,就是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美人道:“你只答对了一半,我还想把你留下来为我所用。”   嘴角划过一个苍白嘲讽的弧度,“美人未免太自信了,我是不会为任何人做任何事的。”   眼前红光一闪,燕美人拿着那件绯红衣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果你跟了我,我不仅会保证你安然无恙,而且,还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手摸上那件衣裳,紧紧抓在手里,心里弥漫开一缕如轻烟般的酸楚,“是你杀了梅娟。”看她一副理所当然默认的样子,语气更加冷冽嘲讽,“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你居然这么无动于衷,难道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真的能铁石心肠,不择手段?”   燕美人轻轻一笑,那笑容却仿佛致命毒药一样,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在讨论一件完全跟自己无关的事,“后宫本就是优胜劣汰,如果你不设法保全自己,那就只能等死!”顿了顿在杨宁岚面前伏下身子,手按在她肩膀上,重重的力道让她虚弱的身体受不住倾倒了下去,“想好,你是跟我走,还是,死在这里。”   说完便转身离开,华丽的长裙浸过水濡*湿了一片,曳地而过留下一道水痕,杨宁岚看着那道水痕,想起尚宫局大堂司衣司双手在地上划出的两道血痕,那样触目惊心!   每个人都是颠沛流离,身不由己的。   杨宁岚双手撑地,缓缓站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刑房。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从她开始设计她的那一刻起,她便注定要成为她掌上的一颗棋子,她要活下来,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所以,她没得选择,哪怕只是一颗棋子,她也当定了!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我行我素,可以为所欲为,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蛮横郡主了。她,现在只是一个为了寻找亲人的女孩。   尚邢看着那个身影缓缓地,一步一步笃定地离开,手不知不觉地握紧。   她再一次从她手中逃走了,想起刚才燕美人忽然出现,让人把她从水桶里捞出来,看着这个人好像一条死鱼一样倒在一片水泽里,她一度以为她已经死了,甚至宫女的手放在她鼻息间身子都有一瞬间的僵硬,可是仿佛仅仅只过了几秒钟,那人忽然间又活过来,睁开如同撒旦般血红的眼睛。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匪夷所思。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021章 男人也可以被宠爱(二)   杨宁岚被带到翩飞殿,彩儿丢给她一块帕子,杨宁岚接过帕子擦着脸上的水珠。   燕美人换了一身绛红软绸长裙,坐在花梨木梳妆台前梳头发,半响才道:“旖旎殿已经建成,明日我便要入住,到时你便随我去禁苑。”   这么说自己便不能待在尚宫局中在闫嬷嬷身上找到锦盒的秘密。   她看着细心描着眉的燕美人,想要说服她看来是不可能了,这么苦心孤诣地摆了一个局,怎会轻易放手让自己走,杨宁岚只好应下。   晚上回到尚宫局,便与琉嫣告别,两个人在院子的一个花圃旁架起一个小药炉子,不一会儿,黑色的药汁便咕噜咕噜地翻滚起来,浓浓的药草味在初冬的夜晚飘荡开一丝落寞。   两个人蹲在药炉边说话,一轮圆月如冰轮一样挂在天空,霜华透过稀疏的残败枝叶落在了青石板砖上印下点点绣枝,这时节已经没有花,所以花圃就显得空落落的。   琉嫣大大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明亮美丽,她呆呆地看了一会翻滚的药汁,睫毛一颤似乎陷入无边的回忆中,曼声说道:“宁岚,还记得我们入宫前的那个晚上吗?八月十五中秋节,月亮也是像今天这么圆,你同样也是这样心事重重地熬着药,那一天你救了我,而我娘......”说到这眼眶就不由泛了潮红,声音低低的不再说下去。   杨宁岚看她伤感,不由得将手覆上她的手安慰道:“琉嫣,你不必这样,过些时日,我便回来了。”   琉嫣低着头看着白色裙角道:“宁岚,你知道么?从我跟我娘流落街头开始,我还期盼着有一线生机,可是过了一天又一天,日子还是那样,我每天看着有人在我面前奄奄一息地呻吟,直到双眼再也没有光彩,然后被人胡乱用稻草一卷就扔到乱葬岗。听说尸体会被饥饿的野狗分食,那时候,我很害怕,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那样。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还活着,我还能像个人一样活着,比起那些惨死的人我不是好很多。”   琉嫣看着杨宁岚又继续道:“我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便知道你不是常人,但是无论你做什么,你身上有什么秘密,我都不想去知道,但是我渐渐地发现,因为你所要做的事情,你受到太多的伤害,好几次几乎命悬一线。宁岚,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事何必太执着,该学会放下。”   杨宁岚本来静静地听着,看着翻滚着气泡的药汁,咕噜咕噜,几片草药叶子随着气泡上下翻滚,如此几次,便也觉得无趣。   不知不觉已经入宫两月有余,脸上的斑点也有消退的迹象,所以趁着今夜离开之际一定要再次服药,而这也是最后一贴药了,琉嫣的话一字一句都听在耳边,她的话本是轻柔体贴的,可是此时却好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划拉过自己的心头,她抿着嘴没有马上说话,在感受着这股若有若无的疼痛。   一切都在那夜醒来时改变,自己的命运,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一切。   童年好像就这样在眨眼间过去,好像只是跟弟弟吵了几次架,好像只是跟着王大虎负气地比试了几场箭术,好像只是捉弄了几次侍卫,就这样过去了。   过去的自己无忧无虑,我行我素,蛮横霸道,十五岁的年纪犯下什么错都会被轻松原谅。如今,自己要在皇宫这四道朱红围墙架起的世界带着防备,隐忍,坚韧,独自承受一切风雨,不是不害怕的,只是想到自己背负的责任,便教自己不要害怕。再也没有人,在自己生气失落的时候,来到自己身边,哄自己高兴,自己的一切情绪,一切遭遇都要自己解决,自己承担,最深的痛揉进了心里,心也在慢慢结茧。   转眼脸上便现出笑,笃定的目光看着琉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琉嫣,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从来没有想去隐瞒你什么,我只是不想拖累你,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会害了你。我所坚持的是我内心的追求,不管遇到再多的困难,吃再多的苦,我也要坚持下去,因为这对我来说,比命还要重要。”   琉嫣看着她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皎洁的月光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洒下轻柔的光泽,让那过于倨傲的坚毅有一瞬间的柔和,她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就去做了,从来不会顾及什么。太倔强的人,看起来这么伤人的一意孤行。   她还是劝不动她,唯有在心底千万遍的为她祷告,祝福她。   ***********   是夜,月朗星稀,窗外一片竹林飒飒。   明亮的烛火将书房照的通明仿若白昼,殷念泫坐在桌案前翻看书信,杜若雪每日必会写信来,每每看过,便隔数日回一封过去,尚宫局的宫女琉嫣今早也给自己送了一封信,才知道杨宁岚被燕美人带去禁苑,信里杨宁岚又切切地叫她保管好锦盒。   殷念泫看完信,便将信在烛火前点燃,随着火光的明灭,一阵轻微的窗户开启声从隔壁传来,认真细听却又无任何声响,好像只是无意被风吹开一般,但直觉告诉殷念泫不是,这大将军府本都是训练严格的士兵层层把守,防范严密,常人根本无法进入,但是能进入的肯定不是常人。   殷念泫取下箭袋背上,执着弓就跑了出去。   清幽月光下,有个黑影快如闪电般的从廊柱那一闪而过,殷念泫脚下用力便飞快追上前,一袭黑衣如蝙蝠般的身影灵巧地避开守卫在大将军府中自由穿梭,在夜色的掩映下,更显得鬼影重重,行踪不定。   殷念泫脚尖轻点跨前几步,弯弓搭箭向着那个如同鬼魅一般的黑影射去,对方身形极快,瞬息间又飞出丈远。   殷念泫微有些错愕,转头看四周的情形,不知不觉间自己已被引到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小花园,心下一惊,猛然大悟,便转身想折回书房,却被一个身形挡住,一道凌厉的剑光寒寒烁烁照亮了面前寸光只向面门而来。   虽是紧急之下被偷袭,殷念泫却反应敏捷,身形似流风回雪般一侧,剑便险险贴面而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架住对方的肩骨猛力一按,只听骨头震碎破裂之声,那人暗吸一口冷气,痛苦地冷哼一声,但对方轻功实在高超,飞快脱身而去,脚步如蜻蜓点水般飞檐走壁,身影遁入深浓夜色中。   殷念泫也无心去追,只急速折回书房,但见房内四下寂寂无人,唯有一簇烛火在秋风中摇曳不定,噼啪一声溅了灯花。   殷念泫合上门,看着墙上那幅画,只那么微末的分毫差别便被他一眼识破,画后机关显然被人发现,他倒也不是很紧张,上前掀开画一看,云淡风轻的黑眸中再也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惊愕,万象锁居然被解开五个密码,只余下三个未被解开!   万象锁是他跟师傅合力制作而成,根据阴阳五行八卦原理制作而成,千变万化,如果无法参透其中的规律,便根本无法打开。   不知是否因为时间紧迫,还是那人只会解开第五重密码,但就算如此,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解开五个密码,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就算是他涵养再高也忍不住心中的惊诧!   一个重重的袋子被抛在地上,“噗”地一声溅起灰尘四散,一锭黄金从敞露的袋口滚落而出,金光闪闪,晃荡人眼球。   黑衣人看一眼地上的黄金,又看夜色中那身墨玉锦袍,长发飞扬,只露出一半的侧脸便美得足以让人忘记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对此人无端生出恐惧,此时他不屑的目光扫向自己,冷若冰霜地嗤笑道:“江湖术士而已,连个人都拖不住,还敢自称天下第一轻功。”   那人按着受伤的肩骨强自吸了一口气,“在下轻功是一绝,但是你不要忘了,轻功不等于武功,未曾想到那少年箭术已经如此高超,近身防御之术也如此厉害,所以才.....”   李暮羽却没有心思听他辩解,狭长美丽的琥珀色眸子流转着冷漠迷离的光芒。   不仅连他没想到,自己也没想到殷柏将军的儿子居然是个不世之才,即继承了殷家非凡的武功,在文学方面的造诣居然也如此之高,那画后面的万象锁自己居然破解开了第五重便再也无法下手。   眼眸微阖,脑中清晰浮现万象锁的每个细枝末节,细细地再摸索一遍其中规律。那最后三重,是顶难的,估计无人可以短时间凭空解开,他估计还要一些时日才能解开其中奥秘。   墨玉色的修长身影如蝶扑翅轻盈腾飞,消失无踪。   第022章 男人也可以被宠爱(三)   第二日,燕美人在后宫诸多女子羡慕,嫉妒,咒怨的目光中打扮得花枝招展艳光四射地去了禁苑。   皇家禁苑又叫西苑,方圆两百里,是整个洛阳的三倍,大型的人工湖仿佛内海那么大,湖上假山高出水面三十米,远远望去,直插云天,就好像真的山一样。   而皇帝为燕美人专门建造的旖旎殿更是奢华无比,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在一众星点般的层楼叠榭中如同一轮皎洁月光。最特别的是宫殿表面贴着一种白色瓷砖让它看起来跟别的宫殿大不相同,清晨时,宫殿呈现出粉红色,黄昏时则是乳白色的,晚上月亮升起时,又变成金黄色,不得不让人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此时杨宁岚正跟着燕美人在太液湖边散步,现在已经是秋冬季节,本已经百花凋尽,一片萧瑟景象,但禁苑中却是一派春意盎然,百花争放,鸟语花香。   彩儿看见杨宁岚惊讶的眼色,嘴角笑意刻薄,炫耀般地说道:“这些花花草草都是假的,是用绫罗绸缎剪成花的样子挂在树上做装饰,你看那太液湖,上面的莲花,莲叶,菱子也都是用绫罗绸缎剪成的,泛舟湖上,微风习习,荷叶接天无穷碧,就好像真的到了春夏之际的荷塘一般。”   杨宁岚不禁认真去看那些花草。果然如彩儿说的,是用上好的绫罗绸缎裁剪的,不认真看还真可以以假乱真,混淆视听。遍观整个庞大无比的禁苑,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上好的绫罗绸缎,等到风吹雨淋颜色退却时,又要更换新的,简直就是奢华浪费到了极致。   远远的,有艘制作华丽无比,金碧辉煌的大型画舫破浪而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影琉璃,恢宏大气,耀眼夺目,那画舫精雕细琢下,船身皆画花草虫兽,仙人瑞兽,鲜艳的图腾。优美的船身,在粼粼清浪间荡开缓缓而来,隐隐还能听见那美妙的丝竹管乐之声,歌姬美妙绝伦的歌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让人闻之顿觉飘飘欲仙,仿若坠入云端。   燕美人忙走到岸边迎着画舫,画舫靠岸许久,也未见有人下来,燕美人只好命人上前通报,过了一会,一个太监便引着燕美人上了画舫。   画舫极其庞大,所以进到里面也就仿佛来到一座宫殿一般,只见画舫里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无数,翩飞的衣袖如云一样层层叠叠,扑面而来香风阵阵,数之不尽的歌舞美姬身穿轻薄羽衣或是翩翩起舞,或是成堆拥在那软榻上身穿紫金龙袍的人身上,轻薄纱衣露出雪白娇嫩的肌肤,直欲让人想一亲芳泽,那左拥右抱下的男子情色迷离,脖颈上布满了香艳的唇印,美女温柔地拈着晶莹的葡萄果肉送至他嘴里咀嚼,一室香艳旖旎的春光。   燕美人看见皇帝这么风流快活早已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转瞬便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几下就轻巧不着痕迹地挤开似乎像水蛇一样缠在皇帝身上的舞姬扑进皇帝怀里犹带哭腔地嗔怪道:“皇上,你是不是忘了嫔妾?”   皇帝本来在温柔乡里已经飘飘欲仙,欲仙欲死,乍然听见燕美人柔媚地仿佛能让骨头都融化掉的声音,恍恍然睁开眼,见是自己的宠姬,只是淫邪一笑在她颈间轻啄,也不知是细声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燕美人脸色一红,娇羞地整个人软倒在皇帝怀里嗲声道:“皇上,你可真坏!”   被燕美人忽然打破的秩序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自动恢复如常,眼前又恢复了刚才淫靡的春光。   杨宁岚看着那个倒在万花丛中表情沉迷的皇帝,左拥右抱,醉生梦死,沉迷酒色,胸口的血液骤然翻滚,喉头一涩让她喘不过气来,有种叫做恨叫做厌恶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他,就是面前这个男人,她的二皇叔,让自己家破人亡,囚禁了她的家人,让自己跟娘亲弟弟天涯沦落失散,指节不自觉都握紧,脚步仿佛踩在绵软的云团上一样,好像是在梦里演习了无数遍的场景,她怒气冲冲地向着皇帝走去。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婉扬的琴声响起,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渐渐如潮水般四溢开去,仿佛一道金光冲破层层云团洒落,拨开一切阴霾,让人心头一震,恢复了些许清明。   这琴声,无比熟悉,杨宁岚怔怔然地在画舫里四处寻着弹琴之人,透过一层烟罗紫绡帐,隐隐看见隐在后面的人,却是一身妖娆的红衣。看不清他的五官,心底却已经知晓他是何人。   红衣之人安静地坐在琴台前,指甲熟稔地拨着如丝琴弦,面上表情淡漠自矜,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而这琴音却透过弱不禁风的垂纱飘入另外一个穷奢极欲,淫靡极乐的世界,如茫茫迷坠沉沦中唯一一丝清明,让人还知道,自己身在凡间。   杨宁岚敛容默默退到画舫外面,看着一池湖水潋滟,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刚才自己好像一下子失去控制了。   夜深,四周寂静,杨宁岚信步寻到一处僻静院落,果然看见院中摆着一张琴案一把琴,今日那白衣之人却在旁自斟自饮,看见来人只噙一抹如落花般的淡笑,“相请不如偶遇,你也坐下来喝几杯吧。”   替杨宁岚斟了一杯酒,只见白瓷杯里酒水澄黄如琥珀,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却是用桂花酿成的桂花酒。   杨宁岚端起酒却没有喝下,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饮下酒水,面上却是看不出一丝情绪,等酒壶空空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时,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自嘲无奈,脚步微有些浮沉,身影孤单黯然地走至琴案前,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婆娑琴弦。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白衣人看起来有种残月般的凄然哀伤。   今日在画舫中看见他,便终于确信他当日所言,不是信口开河的话,却那样轻易道出,不知其中是何心情,淡漠?麻木?不甘?不屑?太多太多了吧。   皇帝的男宠,一个很尴尬的身份,他有龙阳君的美貌,可是,他却不是如龙阳君那样的人,也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如此纠结,如此挂怀吧!看他这个样子,其中一定有段让他不堪回忆的过去吧。   白衣人道:“你是第一个听懂我琴音的人,今日便为你弹一曲《高山流水》。”   说完便低眉撩拨琴弦,琴声慷慨激昂,仿若高山,琴声清澈婉转,仿若流水,琴音袅袅,男子眉目如画,翩然出尘之姿,如画中人一样,眼角眉梢凝结着一缕清愁。   杨宁岚举手饮下那杯桂花酒,香醇的酒水入口甘甜绵滑,又想起那日在楼廊上,尚仪如被秋风吹散的低柔声音说着:“每个人都是颠沛流离,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她是,他也是,更多的人都是。   她的确是他的钟子期,因为他们都是一类人。   高山流水,遇到的却是同病相怜的人。   第023章 美女与野兽   李昱铭仰倒在软榻上,看着一个美丽少年唯唯诺诺地跪在边上斟酒,身上只着一件透明红纱单衣,柔软的下摆好像落花,看到他眼神中的怯懦,李昱铭便生出满足之感。   同样是美丽的人儿,那人仿佛全身长满了刺,在那个人身上受的气似乎可以在看见面前这个青楼男宠之后得到些许缓解。   少年姿容妍丽,性格更是柔媚如女子,忽的眯眼看见他裸露在外的雪白脖颈,一只手便粗暴地扣起他的脸,双目灼灼如点漆,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恐慌,这漆黑的双眸映照出自己的脸,而这是在那人眼中看不到的。   或许曾经可以看见,也是同样恐慌的眼神,看着自己那张在他眼里放大的邪恶的笑脸,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那是多遥远的事情了?如今,那人,羽翼丰满,展翅高飞,是自己再也无法企及的了,这种感觉让人失去呼吸一般的挫败!   似乎是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情,眼底不断变化的神色让少年不安,就好像玩弄猎物一样,他邪恶又漠然地看着这张年轻又秀丽的脸,指腹使力,男宠的眉因这痛苦不由地蹙起,却又极力收敛着,尽量不要惹怒对方,轻声哀求着唤道:“李公子......”   话还未说完,一个粗暴的巴掌就好像狂风一样把他打翻在地,修罗一样血红着眼睛,用力撕开单薄的纱衣,不带一丝感情地压上去啃咬圆润的肩膀,暴虐地袭击他身体每一寸肌肤。   “大哥!大哥!”门忽然被一阵猛力踢开,李修彦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正好撞见两个人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   李修彦虽然知道大哥平日风流成性,可如今乍然看见地上赤条条躺着一个男人,衣服也被胡乱撕开,心想,大哥怎么这么猛!连男人也不放过!   李昱铭倒是毫不在乎,起身扯起地上散落的外衣披在身上,地上的男宠早惊慌地寻找衣料蔽体,看着他身上几处乌紫吻痕,李修彦不禁头冒黑线。   李昱铭随意披着外衣,敞露前胸,悠然自得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仰倒在柔软的卧榻上随身抄起桌案上的酒倒进嘴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看见李修彦两眼直勾勾地一直看着男宠,便拿起盘中一块糕点向他掷去,“看够没有,这样急匆匆闯进来所为何事?”   李修彦怔怔神地似恍然大悟,扯着宽大的衣袖上前,小人得志地故意卖关子道:“大哥,我刚得到一个好消息,你猜是什么?”   李昱铭抓起一把剥好的瓜子仁放入口中咀嚼着,眼睛看着上方富丽堂皇的天花,似乎对李修彦的话充耳不闻。   李修彦满怀期待地等了一会,发现对方并不吃自己这一套反倒急了,关子也不卖了,一拉李昱铭的手臂使他转脸看自己,强自抑制住嘴角的快意道:“三弟行动失败,并没有从殷念泫手中得到羊皮地图,这个消息够振奋人心吧!”   李昱铭一听,一个鲤鱼打挺蓦地从榻上翻起,震惊过后顿时喜上眉梢,挫着手手在房中来回走着说道:“这可真是个大好消息,二弟,这回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孽种怎么威风得起来!哈哈!妙哉妙哉!真是大快我心!”   “只是.....”李修彦欲言又止,又道:“只是他都拿不到羊皮地图,我们岂不是更加拿不到。”   李昱铭本在兴头上,听见李修彦的话好像热火被冷水一浇,气得冲上去在他大脑袋上一拍,怒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咱们就不能想个简单点的法子!”   李修彦耷拉着脑袋沉吟不语,李昱铭骤然发现他居然又胖了一圈,衣服都紧巴巴地贴在肚子上,大腹便便好像一个孕妇,又是一通骂,“你平时就不能少吃点那些没用的东西,你看你,就知道吃吃吃!白长个肚子不长脑袋!”   李修彦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肚皮,眼角瞥见墙角那一袭红衣,眼珠一转,激动地扯住李昱铭的衣袖喊道:“大哥,我想出法子了!”   李昱铭奇道:“什么法子?”   一只肥手指向墙角的红衣人,那红衣男宠看到他两不怀好意的目光,浑身一阵冷颤忍不住抱着膝盖往墙角缩去。   ************   尚书府门口,冷风阵阵袭来,两个娇小的身影好像雕像一样站着,街上的枯叶在冷风中随着灰尘一起刮起,这么冷的天气,连行人都少之又少,偶尔一两个走过,也是裹紧衣服匆匆地走过去,谁也不愿意在这冷风中多待片刻。   婢女小翠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拉了拉杜若雪的衣摆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府等吧,入冬了,这风吹坏身子可就不好了。”   杜若雪无动于衷,站在大门口苦苦等了快一个时辰,眼睛都快望穿了都没有看见来人,小翠又一直在耳边催促,不由得着急气闷瞪了她一下,嘟着嘴说道:“你要是冷,你自己进去!”   小翠无奈只好闭上嘴乖乖陪着。   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人来,杜若雪便吩咐门口下人去查探下怎么回事,下人应声下去。   这时,忽然从街角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人,可是还没跑几步,就被身后一个彪形大汉揪住衣领,一脚踹翻在地,那看起来身形单薄的少年好像风中落叶一样不堪一击,恐慌地回头看那彪形大汉,“我已经把身上的银两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那彪形大汉肌肉粗壮,一抬手成团的肌肉便抖动起来,教人望之生畏,只见他露出一个色眯眯的眼神在少年身上不住打量游走,猥琐笑道:“等下你就知道大爷我要干嘛了!”   说着便将他整个人轻轻松松地拦腰扛在肩上,少年无助地冲着杜若雪求救,“小姐,小姐,快救救我!”一边说,一边已经痛哭流涕。   杜若雪看见眼前这一幕,早就按捺不住要冲上前,却被小翠拉着,眼看那少年就要被带走了,再也顾不上甩开小翠的手,几个箭步就冲上前拦住彪形大汉,扬起脸娇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强抢民女!”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又念道:“你竟敢强抢民男!”   那大汉人高马大,忽然看见一个不及自己肩膀的娇弱女子挡在自己面前,好笑道:“对,我就是抢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些可把杜若雪问住了,自己这小身板还不够他一个手指头玩,但看见小翠急匆匆地跑进府估计是去搬救兵了,就想着先拖住他等救兵,“你先把人放下!”   那大汉一听居然就真的一把将少年扔在地上。“砰”地一声,美少年被无情地扔在地上,杜若雪看着头皮直发麻,还好是青砖地,不然估计得砸出一个大坑。   “你怎么这样野蛮,好歹他也是个人!”杜若雪一边气鼓鼓地冲着大汉嚷道,一边担忧地要去看少年,却冷不伶仃地被大汉揪住胳膊.   杜若雪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如遭雷击的一僵,脑袋瞬时一蒙,大汉这时却是对杜若雪色眯眯地上下一打量,露出一口黄牙,笑意更加猥琐恶心,“小丫头细皮嫩肉的,大爷今天就要你了!”   杜若雪还未惊呼,一个身影及时从旁边出现,将杜若雪护在身后,趁着对方看不见就冲大汉使了个眼神,大汉心领神会一个巴掌飞了过去,那男子轻巧地潇洒地用折扇架住大汉,再来了几个回旋踢,大汉没两下就被踢到在地跪地求饶,“少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男子优雅地用着折扇拂了一下额前发丝,吹了一口气,翩翩然回头对着杜若雪迷人一笑,目光款款深情道:“小姐,你没事吧?”说着还不忘朝她眨巴眨巴两下眼睛。   杜若雪视若无睹地只顾跑到少年身边认真查看他身上的伤。   这时从尚书府鱼贯而出一群高大家丁,为首正是小翠,小翠紧张地问道:“二小姐,你没事吧?”   杜若雪摇摇头道:“我没事,但是看起来他有事。”   地上的少年猛地抓住杜若雪声音凄凉地哀求道:“小姐,求求你带我走,小人愿意为你效犬马之劳。”说着目光便不期然看向她身后。   杜若雪被他眼中的真诚感化,想想他刚才可怜的遭遇,便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将少年带回府诊治,几个家丁扭着彪形大汉上前问道:“小姐,这个人怎么处理?”   刚才还威风八面,凶神恶煞的大汉此时泪流满面地哀求道:“小姐,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不等他念完,杜若雪嘴角飞起一个调皮的笑,对着家丁道:“让他去当夜香郎!”说完便欢快地转身欲离开,却被一个人挡住,那人道:“敢问小姐芳名,在下乃......”   这时,一匹马风尘仆仆地奔到尚书府大门前,杜若雪仿佛看见宝贝一样,忙跑过去,只见信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杜若雪说道:“小姐,殷公子有信送到。”   杜若雪接过信,眉笑颜开地奔进尚书府,哪里还记得身后的人。   李修彦刚才一直蹲在僻静角落将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大哥气急败坏地将折扇扔在地上踩碎,忙上前问道:大哥,你的男宠怎么也进去了?”   这本不在剧本里啊?他刚才在一旁嗑着瓜子看得不知道要多过瘾有多过瘾,一个个演技可比那些唱花腔的戏子还要厉害,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地上那堆小山似的瓜子壳,心中还是想笑。   李昱铭气呼呼地骂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小子趁机跑了!”   第024章 皇帝也怀春   冬日寂静,长日漫漫,已经是初冬季节,洛阳又地处温带大陆性气候,所以冬日更显萧条。   燕美人自从入住旖旎殿后,皇帝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者是察觉出自己已经不幸失宠了,于是每日更花心思打扮,这几日更是每隔几个时辰便换一套衣裳,没事就沿着太液湖边散步,期待与皇帝偶遇。但皇帝的画舫都在湖上飘荡,一路歌舞升平,饮酒作乐,左拥右抱下哪里还记得这个美人,恐怕已经有更多的美人晃花了眼睛,迷了心智。   杨宁岚站得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彩儿还慢条斯理地替燕美人涂染指甲。   燕美人抬眼看着面前的假花假草,似春日,却比春日更明媚,但一想到皇帝在这几欲乱真花团锦簇的大好春光里悠然乘舟游玩,美姬如云团一样围绕着,撒娇取宠,心里就不免烦躁起来。   本以为禁苑建成,自己的旖旎殿又在这禁苑之中,肯定能独占恩宠,却不想这禁苑之中不仅有十六院,皇帝身边还充斥着一大堆莺莺燕燕。   众美人为了争宠都使出浑身解数吸引皇帝,以至于燕美人一下子就被冷落了好多,自自己承宠以来,她第一次感觉这么挫败,以她的姿色美貌,哪个男人不为之心动倾倒,可如今她居然也落到一个独守空闺的落魄下场!   心中思虑良多,好像一块石头重重压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心情也愈加烦躁,便摆了摆手不想再染那指甲。端起石案上的花茶抿了一小口,平日喝来甘甜馨香的茉莉玫瑰花蜜茶,现下也觉得难以下咽。   这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三三两两的几个身穿华丽舞衣身姿清丽的女子如蝴蝶般翩翩然从一簇花丛中转将出来,迎面走来便对上那几张长得如花般娇嫩俏丽的笑脸。   认真一看却是碧眼高鼻,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异域风格的服饰色彩绮丽,耳朵上带着大大的耳环,面上半遮半掩着红色面纱,手上挂着叮叮咚咚五彩缤纷的手环,脖子上带着金环,鼻上打着一枚鼻钉,让她们看起来如此与众不同。   那浑身上下带着的洒脱不羁,野性张扬的美,个个身姿轻盈,步步生莲,那么青春美丽,大冷天的依旧穿单薄的舞衣,看见燕美人,便轻施一礼笑着转身离开。   燕美人疑惑问道:“她们是谁?”   彩儿答道:“听说是北番国送来的异域美女,有北番国善舞的胡姬。”   燕美人闻言不由得团紧了手中的锦帕,素白的指节染着鲜红的蔻丹有说不出的风情靡丽,但过于的艳丽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可那来着异域的胡姬却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活力,好像草原上不知名的野花,野性而柔美,张扬而艳丽,那样生机勃勃的活力,是她所没有的,也正是这个后宫所没有的。   杨宁岚看着她眼中如同无边黑夜般的黯淡和落寞,神思恍惚的样子,心中不知道多高兴,彩儿看她脸色难看,忙劝道:“美人,外面风冷,我们还是回宫去吧!免得让风吹坏了身子。”   燕美人胸口郁郁,堵了一口气,这下谁的话都不想听,也不搭理彩儿直反复地绞着手中的锦帕阴沉着一张美人脸。   杨宁岚眼珠转了转便计上心头,心中奸笑了一下,见她此时心情无比低落,适时的越众上前说道:“美人,我们不能消极地守株待兔。依奴婢看,应该要趁热打铁,趁着皇上现在对美人还有一丝宠爱,我们应该牢牢抓住机会乘胜追击。”   燕美人本来心情已经跌入谷底,现下听她这么一说,眼中如同死灰复燃般燃起一簇火苗,急问道:“怎么个乘胜追击?”   鱼儿已经咬住鱼饵了,杨宁岚嘴角浮起一丝自信满满的笑,道:“如果美人愿意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不仅可以重获皇上恩宠,说不定还会恩宠更胜从前呢!”   燕美人眼下已经无计可施,心急如焚之下看见一线生机便想牢牢抓住,于是对杨宁岚道:“只要你能让本宫重获皇上宠爱,你叫本宫做什么都愿意!”   杨宁岚嘴角浅笑,“美人,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给我几个宫人,你再去瑶月池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等奴婢一切都安排妥当自会叫你回宫。”   “就这么简单?”看杨宁岚点了点头,虽然是满腹狐疑,但最后还是收拾一下,坐着肩辇去瑶月池。   杨宁岚看着燕美人一行去得远了,便转身来到旖旎殿宫门口,看见两名佩刀的禁卫军守在宫门口,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副画递给禁卫军道:“燕美人有命,将这幅画尽快送到皇上那里。”   禁卫军接过画便应声下去了。   杨宁岚又吩咐一众宫人不慌不忙地做了一番布置后,便叫人请燕美人回宫,杨宁岚将一套衣裙递给燕美人,说道:“请美人穿上这个,我们做最后一番准备。”接着又“哗”地打开一幅画对彩儿说:“彩儿,按着画中的人给美人梳上发髻,还有记得不要化妆。”   燕美人跟彩儿面面相觑,燕美人拿起那件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衣裙一看,眉头不由蹙起,“小麻花,这真的可以吗?”   见杨宁岚笑而不语,只好带着满腹疑问转身进入内室打扮。   杨宁岚嘴角凝结着高深莫测的笑意,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看,那个人,来不来。   天际一片残阳血红,有夜归的鸟在天空飞着,远远看去就好像一群黑点。   皇帝的御驾驾临皇家禁苑。这一次,他居然屏退了所有人,只一个人骑着马沿着太液湖向着旖旎殿的方向而去。   禁苑里的嫔妃美人居住的十六院,包括燕美人居住的旖旎殿都是依水而建,所以太液湖是必经之路,还没至旖旎殿,便听见从太液湖上飘来一阵曼妙的歌声,那歌声轻柔婉转地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这歌声仿佛一缕拂过江南杨柳岸的春风扑面而至,带着湿润,清新,婉约的气息,让人思绪激荡,脚下马蹄声得得不止,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口上。   眼前忽然木棉飘絮纷纷扬扬,伴着那若有若无的琼花香气,在一片木棉飘絮中恍恍然骑了几步,不由得下了马,在一簇杨柳掩映下,一个水碧色的身影在柳条掩映下隐约浮现。   走进一看,一袭水碧色影影绰绰立于一扁竹筏上,那用新竹制作的竹筏犹是青翠欲滴的颜色,在清澈的水面停着。   歌声,湖光,春色,一袭青衣,一叶竹筏。   杨衡仿佛停住呼吸般站立着,就在那么一瞬间,心底忽然生出一种畏惧,生怕一呼吸,一迈动脚步,便惊破这梦境。驻足静静地看着那个水碧身影,歌声渐止,却是响起一阵悠然箫声。   残阳似血,染红了粼粼湖水,那夕阳似乎也害怕惊扰了这美好,也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洒落在那水碧身影上,宁静,幽雅,轻扬,婉约,箫声也停止了,那水碧身影也只是静静地驻立在竹筏上,看着眼前湖水潋滟。   这,不是梦,是真的。   杨衡的脚步不自觉地上前,脚步轻盈明快,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伸手轻轻拉住那个水碧色的人。   那人请别过头,面上覆着一层轻纱,未施粉黛的素颜如清晨带着露珠的春晓之花,头发只简单地半挽,垂下的青丝及腰,更显得腰身纤巧,发上斜插着一朵白色琼花,更显得娇俏动人,眼眸中刹那流过一丝不意的惊慌,继而晕染开柔情似水,这惊如翩鸿地一瞥下,杨衡喉头一紧,血气上涌,忍不住举手轻撩开女子面上那层轻纱,燕美人声音轻柔地轻唤了一声,“皇上。”   却叫他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闭着眼,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琼花香气,仿佛回到了那个心心念念地地方,纷纷扬扬落下的琼花,空气中悠然飘荡的飞絮,扬州,梦里的扬州。   “你好香。”含住她的耳垂低语道。   这夜燕美人自然婉转承欢,一番云雨之后,皇帝沉沉睡去,燕美人看着地上那身水碧衣衫,百思不得其解。   九五之尊的皇帝怎么会喜欢这么简单朴素的民间女子装束,这个小麻花好像在自己身上施了一个魔法一般,轻轻松松就让自己重获皇上恩宠,想起那一瞬间,这个男人眼中的动情,这个平日里脾气暴虐,自负桀骜的男人,那一刻的动情教人她心头猛然一震,这是从未有过的。   看着身边这个沉沉睡去的男人,嘴角居然带着一丝笑,安稳,舒适,放下一切戒备的笑。   彼时杨宁岚正跟白衣男子,后来杨宁岚知道他叫魏澈,正在院子里烧烤,其实也就杨宁岚自己围着火堆在那乐滋滋地烤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边熟练地翻动着烤叉上的鸡腿,一边跟旁边的魏澈诉说着,听到最后连魏澈也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给了他一副什么画?”   杨宁岚百忙中转头冲着他促狭一笑,原本脸上就是黑斑点点,这一笑起来就更加难看,可杨宁岚却毫不在意,说道:“烤鸡腿,桂花酒,如果再来几首小曲就更完美了。”   魏澈这段时日跟杨宁岚相处下来对她的脾性多少有点了解,平时对她的小聪明,小赖皮,小心机都微笑接纳,此时听她这么说,心中了然应道:“用十曲交换可好?”   杨宁岚哈哈一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只不过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广陵图》,二.....皇上为晋王时曾为了平定江南任扬州总管留守扬州十三年。那时正值年少,生命中最绮丽梦幻又豪情万丈的岁月都在扬州度过,所以他对江南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江南的水,江南的桥,江南的杨柳,江南的依侬软语,江南的女子都深深印在他的心底深处,一朝梦回,怎能不心神激荡?”   杨宁岚往鸡腿上撒了一些调料,“燕美人本是艳色绝世的,但她从来不了解皇帝所好,美则美矣,却也是过眼烟云,一树繁花,后宫中美艳女子比比皆是,但真正能进入皇上心中的,最魂牵梦萦的,估计就是那江南女子了吧!我叫她打扮成江南女子,不施粉黛下却有江南女子自然之美,皇上怎么能不动心。”   魏澈听完,不免露出优雅浅笑道:“在下这十曲换得心服口服。”说完魏澈看她悠然自得的神色又问道:“你真的甘心为燕美人控制?还这样替她筹谋?”   杨宁岚一边朝着鸡腿吹气,一边用手小心翼翼地撕着鸡肉往嘴里塞,神情却好像真的在郊游那么欢快,只是反问道:“你说呢?”   两人眼神无声交汇,便心有灵犀地会心一笑。   魏澈抚琴,杨宁岚则粗鲁没有形象地啃着一只八成熟烧的焦黄的鸡腿。寒冷的冬夜也温暖起来。   魏澈跟杨宁岚都知道一个道理,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这只不过是个前*戏,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而真正的布局执棋之人,却是她,杨宁岚。   第025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预料之中的大笔赏赐这几天源源不断地送到杨宁岚面前,连彩儿都不禁眼红起来。   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杨宁岚还是懂的,为了避免因为燕美人对自己过度的赏识和恩赐导致自己在旖旎宫中树敌太多,便把赏赐都分给其他宫人。众人一时都以杨宁岚马首是瞻,杨宁岚整日乐的悠哉悠哉,手底下的活儿自然被那些宫女抢去做了。   就这样静观了几日旖旎殿的境况,自从那日以后皇帝几乎夜夜都宿在旖旎殿,这让十六院的嫔妃们都无计可施,而燕美人也进封为燕婕妤,一时一枝独秀,风光无限。对杨宁岚刮目相看下更是将她的居所迁到了离自己最近,以便随时传唤召见。   这日,收到一封信,是殷念泫让守门的禁卫军大摇大摆地送进来的,看来殷家在朝中是相当德高望重,举足轻重的人物,信中殷念泫只是相邀见面。   未时时杨宁岚向燕婕妤告假后便一个人出了禁苑,刚出禁苑便看见一匹红棕高马停在不远处,殷念泫依旧是一袭素白锦服,上有竹叶暗纹,因为是暗纹,所以靠近了才能看清楚,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风毛披风,面容温润如玉,目光湛湛如平静的寒潭。   他总是这样清逸淡泊的样子,其实他跟魏澈都有或多或少的相似之处,两人都爱着白衣,都博学多才,气质高华出尘,可是两人却又大不相同,一个淡泊无争,一个却是郁郁不得志,但殊途同归,两个人都是心性清高的人。   还没走近,杨宁岚就冲殷念泫露出一个朝阳般的明媚笑容,殷念泫也淡然一笑,更显气质干净磊落。   殷念泫将杨宁岚扶上马,自己也上马,两人骑了一会,来到一个湖边,因为是冬天,所以湖边只有光秃秃的几个树干,裸露的沙滩。   到了湖边,殷念泫便下马慢慢牵着马沿着湖边走,白色的团云靴踩在绵软的沙上,印出一个个脚印,杨宁岚是不会骑马的,此时坐在马上任由殷念泫牵着慢慢走着。   殷念泫将那夜将军府中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杨宁岚。   杨宁岚面容郑重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道:“我也想不到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得到锦盒,现在听你一说,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了,但越是有这些诡异的事情越证明我父王的事情必有隐情。而我现在还是没有想到办法让闫嬷嬷告诉我锦盒的秘密。”   殷念泫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面容恬淡道:“从前或许没有办法,现在就另当别论了。今日我来便是想告诉你,闫嬷嬷病重。”   杨宁岚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却是震惊了,那个总是冷若冰霜,手腕十分强硬,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老人居然病倒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不然殷念泫是不会来找她的。   杨宁岚抓住马缰稳住身子,偏头问道:“什么病?”   殷念泫牵着马临河走着,波光流影在他白色的衣摆上晃动不止,“太医院的记录上只含糊写着旧疾,却是没有任何详细记录,但是我认真看了太医院使用的药品记录,症状很像肺疾,而且常年累积,以往她都是偶尔使用药物,今年,却是恶化了,十分棘手,太医现在只是对其实行拖缓,她现在已经卧床休养。”   杨宁岚深深低首,沉吟片刻道:“纵然她生病了,也是不会告诉我锦盒的秘密的,她为人太过顽固强硬。”   殷念泫却是淡然,“优点有时候也会变成缺点,缺点有时候也会变成优点。她性子如此强硬却也能为我们所利用,以她的性子,最不愿意的便是亏欠他人,如果你能救她,她必会如你所愿,告诉你锦盒的秘密。”   “太医都没有办法,我怎么可能救得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殷念泫要是没有想到对策,他是不会出此一言,目光落在他面上,果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杨宁岚忙跳下马抓住他的手着急地问道:“快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   殷念泫有些意外,被她握着的手温热,心里面有种十分异样的感觉,好像什么软软的在融化,平静的心湖起了阵阵涟漪,有一种甜蜜跟幸福的感觉萦绕心尖,那么微妙,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药方我已经写好了,所需的药材都十分名贵,但这些将军府中都不缺,只是,缺一味药引子,如果没有此药做药引,药效必会大减,治愈的机率会大大下降。”   杨宁岚道:“什么药这么稀罕?”   殷念泫道:“此药名叫神农草,生长于边塞悬崖之中,十分难以采摘。神农草十年发芽,十年长成,十年开花,花开时效用最好,而且花期只有短短数日,十分罕见,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眼下淮朝估计只有一株,是二十年前南契国战败为了求和进贡给先帝,现在存放在太医院密阁中。”   “那还不简单,我们把它偷过来吧。”   殷念泫摇了摇头道:“外面有禁卫军守着,而且只有一个人能打开密阁的万象锁,而这个人是我们动不了的人。”   “是当今皇上。”   殷念泫点了点头。   刚看到的一丝希望转眼又无情地破灭了,杨宁岚心里真是悲喜交加,其实闫嬷嬷病的那么重,万一出了什么事,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天塌了,毕竟只有她才知道锦盒的秘密。   杨宁岚问道:“她还能撑多久?”   “也许一个月,也许不到一个月。”   杨宁岚沉默了,眼下她人又不在尚宫局,也只能是干着急,现在只有想办法先回到尚宫局再做打算。   杨宁岚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殷念泫委托道:“替我把这封信交给琉嫣,让她有事一定要写信告知我,我不在她身边,总是担心她受欺负。”   殷念泫沉默地收起信件,两人闻到一阵清冽的香气,在这寒风中显得清新幽然,远远地便看见一片云蒸霞蔚,两人走进了一片梅林,满眼望去,遒劲有力的枝条上缀着一朵朵白色梅花,花瓣晶莹透亮。   在禁苑中虽然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假花假草,却是了无生机,此时豁然看见这一树繁花,一下子觉得心旷神怡。   殷念泫看着她眼里倒映的着雪白梅花,偶尔有几片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衣裙上,虽然她现在的样子变了,但是在他心底深处,她才是他眼中最美的那朵梅花,嘴角不自觉温柔噙着一抹寂静微笑。   杨宁岚伸出手接过一片梅花,放在手心看。雪白的花瓣,雪白的手几乎都融合在了一起,单薄的花瓣在风中颤动,被风一吹,飘走了,忍不住哎一声回头一看,却是在满眼缤纷落英中寻不见了。   汉王府也是有梅花的,只是不是很多,父王的书房后面有一小片,其余的便都是竹子。   小时候,也在冬日里跑到书房后面折一些好看的把玩,父王说梅花是一种很有骨气的植物,凌寒独自开,不媚不妖,一身正气,就好像世上的贤人君子一样。只是为人有太多的无奈,怎能做到像梅花般这么洒脱无争凌寒独自开。那时,她并不解这番话中的无奈,此时想来却是理解了当日所言之人内心的苦涩。   自那日逃亡之后,便再也没有自己亲人的消息,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好么?   抬头看见一旁的殷念泫看着自己,目光是了然的透彻和怜惜,也许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吧。   尽管希望渺茫,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绝不会放弃。杨宁岚心中坚定,露出笑容。   两个人就这样在梅林里走了一阵,快到黄昏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杨宁岚便和殷念泫告别回禁苑。   回到旖旎殿,却看殿中无人在,或许是去了瑶月池。   看看天色,已经是黄昏了,便跑到铜镜前将头发弄得凌乱,又往脸上拍了点水,便跑到外面,看见一个禁卫军,佯装慌张地说道:“不好了,旖旎宫出事了,燕婕妤的衣柜里发现一只好大的老鼠,你快去看看吧!”   禁卫军一听是最近得宠的旖旎殿,便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到了旖旎殿杨宁岚便假装让他找老鼠,完了一会便殷勤地递来一杯茶,禁卫军一喝下去便觉得昏昏欲睡,两脚软绵绵地,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   杨宁岚将他捆的跟粽子似的,拖进了燕婕妤的衣柜藏好。   是夜,杨宁岚跟魏澈坐在院子里,听见一声惊慌的尖叫划破夜空,魏澈施施然道:“看来今晚并不太平。”   杨宁岚看着魏澈道:“不知是你给的迷药药力太强还是我放多了,怎么到现在才有反应。话说,你怎么会有迷药?”   魏澈抚弄琴弦道:“也不是什么迷药,只是平日不好睡,太医开得安神药。那日你说想要迷药,我便下了十帖的分量熬成,制成了那一颗药丸。”   杨宁岚嘴角抽了抽,还好他给的不是老鼠药砒霜,不然那禁卫军怎么死都不知道。   “魏澈,我要回尚宫局了,以后就是你一个人了。”   魏澈抬首问道:“燕婕妤能放过你么?”   杨宁岚点了点头道:“我能走这一步险棋肯定是胜券在握,只是眼下让我头疼的倒不是燕婕妤,而是另外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   魏澈心中已是了然,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了她也未必会说,但是不问他也猜得到是什么事情。   今夜自己估计跟燕婕妤一样难以入眠了,杨宁岚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失败了,会怎么样?   夜色中,一袭白衣之人放飞了一只白色信鸽,信鸽一眨眼便飞入了无边夜色中,就好像,是被深浓夜色吞噬了一般。   第026章 锦盒的秘密(一)   “啪”一个无比响亮的巴掌甩在脸上,燕婕妤气得脸色发白,全身发抖,似乎还不够解气,又上前狠狠在另一边脸颊也甩了一巴掌,双目通红地看着杨宁岚.   想起昨夜跟皇帝睡到半夜,衣柜里忽然一阵异动,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衣柜里拉出一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男人,还好有彩儿一众宫女为自己辩解作证,不然眼下自己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今早圣旨就下来了,让自己迁出旖旎殿回洛阳皇宫。昨晚事发突然,惊惧之下只是一味着急,恐慌,现下前前后后理清头绪,又找到证据,才知道一切都拜面前这个人所赐,自己居然被一个宫女摆布玩弄,真是贻笑大方!   杨宁岚双颊通红肿起,一阵火辣辣地痛,无视她要吞人的样子,只兀自讥讽一笑,道:“燕婕妤,当日我便和你说过,我不适合你,只是你不愿相信,不过我让你从美人进封为婕妤,又被皇上宠爱了好一段时间,咱们算是两清了吧,起码比起你做的,我已经够手下留情的了。”   燕婕妤气得花容失色,青筋暴起,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骂道:“本宫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小宫女,只要本宫动动小指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杨宁岚偏头一笑,不以为意,逼视她目中的怒火,一字一句道:“恐怕婕妤娘娘要收回成命了,你不仅不能拿我怎么样,你还要完好无损地将我送回尚宫局。”顿了顿,扳过她的身子,欺近她耳边轻声说道:“如果让皇上知道你用媚药迷惑他,你说你的下场会怎么样?”   燕婕妤身体骤然一僵,脸色更是变化多端,一时大惊失色,怔然道:“你究竟是谁?”   “我只是个宫女,我只想回到尚宫局,我想,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燕婕妤多少也是个见过场面的人,大惊之下,也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语气森然道:“你不可能如此简单,就算你不肯说,但是我迟早有一天也会知道你是谁!你来这皇宫要干嘛!我们慢慢走着瞧!”   杨宁岚无所谓她带有浓烈火药味的威胁话语,眼下她只想快点回到尚宫局。   下午的时候,杨宁岚一行人才回到洛阳的皇宫   一回宫杨宁岚便也顾不上舟车劳行,马不停蹄地赶回尚宫局,来到闫嬷嬷居住的小院,刚进小院就看见一抹娇小的身影立在门口,琉嫣看见杨宁岚似乎是难以置信地一怔,跑上前执起了杨宁岚的手,眼泪盈眶而出,“宁岚,看见你好端端地,我就放心了。”   重新看见琉嫣,杨宁岚的心情也是格外激动亲切,认真地端详了她一下,看她全身并无异样才稍微放心下来,抹了抹她的眼泪嗔道:“我就怕你受欺负,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嘛,怎么又是哭鼻子,再哭鼻子可就要变成丑八怪了,看谁以后还敢娶你!”说完便嘻嘻一笑。   琉嫣被她一逗果然忍不住扑哧一笑,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红了脸羞赧地说道:“我只是太开心了,原也不想哭的,就是看见你忍不住,却是又白白让你笑话一顿。”   杨宁岚见闫嬷嬷的房门像往常一样紧闭,寂静无声,便问道:“闫嬷嬷还好吗?”   琉嫣却是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一日更比一日差,又不肯好好服药,这几日更是饮食难下,每日只是喝一小碗稀粥。”   “带我进去看看。”   跟着琉嫣进到里面,闻到的不再是袅袅的清逸茶香,而是略显清苦的药草味,房内依旧是那么简单素雅,也不知是带了什么矛盾的心情,走进内室看见闫嬷嬷时,心里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的情况比预想中还有糟糕。   苍白的面容十分憔悴,嘴唇带着些不健康的乌紫,披散着银白的长发,闭着眼只着一件白色寝衣安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两层被子,可能怕她冷,旁边又烧着炭取暖。   杨宁岚有些木然地靠近坐在她的榻边,轻轻地掖了掖被角。   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那一条条坚毅强韧的沟壑,也许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很美的。想起了她总是冷冰冰的样子,那么威严,不苟言笑,空气似乎都会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凝固住,每个人都对她望而生畏,毕恭毕敬,唯命是从。曾经自己是那么不喜欢这个老人,讨厌她的狠辣,专制,霸道,可是如今看她好像秋日里渐渐被风吹黄的枯叶一样,了无生机地好像随时会落下,心中却起了晦涩的悲悯。   只是短短半个月未见,她就变成了这样,最后一次看见她,还是她冷漠无情地下令将自己送到尚邢局,那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   可是她死里逃生,而她却奄奄一息了。   杨宁岚并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原本虽是带着私心想救活她,让她告诉自己锦盒的秘密,可如今看她这一息苟延残喘的样子,心中却起了怜惜,出于真心的想拯救这个老人。   琉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也只是沉默地叹气。雪白的寝衣更衬着她的脸蜡黄无光。   杨宁岚看了一会,起身对琉嫣说:“你好好照顾闫嬷嬷,我出去一下。”   琉嫣一急,抓住了她的手腕,摇了摇头道:“宁岚,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情,每当我看见你离我而去的背影,我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杨宁岚一笑置之,“你放心,我只是想去找殷念泫问问看,他能不能找点医书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医治闫嬷嬷,你也不希望看到她一直这样吧。”   琉嫣这才放心放开手,将她送到门外。   一个人走在长长的永巷,夜幕也悄然降临,有宫女在暮色中站在灯柱边点灯,永巷的风刮在脸上十分刺疼,她也渐渐从这冰冷的刺痛中将思绪从刚才的阴霾中拉回来。   眼下只有想办法拿到神农草,先救了闫嬷嬷再说,打定了主意,便向翰林院走去,却没有找到殷念泫,或许他已经回将军府了,便决定自己先去太医院实地考察一下,探探情形。   今夜皇帝又不知道动了什么心思,经过昭阳殿的时便听到阵阵丝竹管乐之声,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这个皇帝每天可真忙,皇宫禁苑两边跑,歌舞宴会忙不停,杨宁岚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便也不理会径直向太医院走去。   或许是因为皇帝设宴的缘故,禁卫军都去了昭阳殿把守,所以一路上看到的禁卫军便寥寥无几,她也很轻易地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太医院外面。   爬上一堵墙朝里面看去,透过几扇灯火通明的窗户可以看见倒映在上面的值班太医的影子,大致地看了一下太医院的地形,门口跟内院都有禁卫军把守,混进去可真不容易,就算混进去了,密阁的万象锁也开不了,也是无济于事,真是困难重重,让人一筹莫展。   忽然里面灯火一暗,顷刻间便听见一阵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这一声惊喊好像在原本平静的水面投进一块石子,咕咚一声激起千层浪花,原本还安宁平静的太医院一下子便像是被捅的马蜂窝一样乱成一团。   门口的两名禁卫军却是不慌不忙拔出腰间佩刀依旧死死守住门口,一阵混乱之中,杨宁岚趴在墙上看见了一个黑影轻巧地好像鸿雁般掠过墙头,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几乎能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一缓神的功夫,禁卫军便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搜捕。   看这情形,还是赶紧撤吧,不然等下被抓的就是自己,跳下墙,却不想这一跳动静太大,立刻便被警觉的禁卫军发现,立马提着刀就追来。   杨宁岚脚底一抹油,赶紧跑,跑了没多远,便听见身后步步紧逼的脚步冲着自己追来,间接夹杂着禁卫军一声一声的喊叫,心中暗自懊恼今夜出门没看黄历,自己什么事情还没做就要被抓,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她!   慌慌忙忙地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也不知道跑到哪了,等反应过来四处都是树木,四处看看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抬头今夜却是没有星星的夜晚,身处在皇宫里哪一片小树林?这哪跟哪?思绪都来不及整理清楚,背后的追兵却是步步紧逼,追了上来,顾不了这么多了,还是先跑吧!   一阵风扫过面颊,嘴巴就被人捂住,连拉带拽地就被拖走,接着扑通一声便跳进了水里,杨宁岚刚想挣扎起来,却被一头压进了水里。   一群禁卫军跑到了湖边,却看见了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人靠在人工湖边仰面软趴趴地倒着,大喝道:“谁在那里!”   那人侧过脸,眼神迷离道:“是我,发生什么事?”   借着月光一看,禁卫军却是吃惊了一下,倒也不好说些什么,他是皇帝的男宠,也不敢得罪,便语气缓和恭敬道:“刚才有刺客潜入太医院密阁,想盗取神农草被发现,我们看见刺客往这边跑了。为了阁下的安全,请问阁下有看见刺客吗?”   魏澈醉醺醺地说道:“喝醉了,不知道,你们自己查一查。”   禁卫军闻言,看他醉醺醺地眯着眼睛,大冬天的还浸在冷水里,果然是醉得不轻,也不像能说谎的样子,便举着火把靠近些扫视了一下人工湖,看湖面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便俯身作揖道:“打扰阁下了。”说完便回头带着人马离开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搜捕。   隐隐地在水底下听见禁卫军的脚步离开了,四周恢复了寂静,杨宁岚再也受不了一头扎出水面,刚喘过气来却又马上要背过气去。   只见魏澈赤裸着上半身直看着自己,那眼神说不出的奇怪,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单薄的宫服因为浸过水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显得有些透明,隐隐可以看见里面红色的内衣!这还不算惊讶的,旁边又忽然扎出一个脑袋,吓得她大叫出声,这次却是魏澈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第一次跟一个男性这么近地贴着,那个人又光着身子,只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使劲跳,脸上也火辣辣地开始烧到耳根。   大半夜的两个男人,光着身子,在人工湖里,而魏澈本身又是一个男宠,这,这怎么都让人浮想联翩,忍不住跟某件香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自己刚才难道无意破坏了人家的好事?   那人游到了边上,斜斜得靠着,像刚才魏澈那样看着杨宁岚,嘴角一抹轻薄笑意,“我看见了,是芙蓉的哦!你看见没?”   魏澈却也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眼前忽然水花一闪,两个人都被迎面泼了一脸的水,杨宁岚趁机低下身子,只露出脖子,却不忘回击道:“又是你这个死变态!”   另外一个人正是那夜在王府中遇见的对她行为轻薄的男人,那张足以让人过目不忘的美貌面容,印象深刻的轻蔑笑容,每次看见这个男人总是没好事!而且这次又被他轻薄了!   那人一笑,顿时如百花霎那间绽开,只是眉眼间的神色却是飞扬着骄傲,“要不是你要救她,我真不想大冬天在这湖里泡着。”   魏澈拉起褪掉的衣裳穿好,对杨宁岚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杨宁岚白了他一眼,反问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在这干嘛?我知道是我不合时宜闯过来坏了你两的好事,以至于你们恼羞成怒对我百般羞辱,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太久,我马上走,你们继续!”   魏澈却是苦笑,有一丝无奈的无语,他知道她脑子里经常有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想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但是现在居然能把自己想成这样,真是让他欲哭无泪。   见到这个臭男人她可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双手护在胸前,因为是个观赏性的小人工湖,所以深度不高,成人站起来便只到脖子下,杨宁岚趟着水一步步朝岸上走。   不想那个让她十分恶心,十分讨厌的声音又像魔音一样传来,“想要得到神农草,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只需略施小计而已。”   听到这句话,心中虽是厌恶,却也忍不住回头问道:“有什么办法?”   魏澈也是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道:“神农草无比珍贵,存放在太医院的密阁中,而且只有皇上能打开密阁的万象锁。”   李暮羽嘴角笑意凉薄,就好像探囊取物一样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说道:“那就让皇上来开万象锁。”   两人一听,却是更加震惊了!   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怎么会受人唆使?   月光下,那人面容好像鲛人那么美,连落在他脸上的水珠都折射出璀璨迷离的圆润光辉,琥珀色的眼眸妖异而邪魅,深邃地让人看不透,猜不着。   第027章 锦盒的秘密(二)   杨宁岚回到尚宫局,又去看了一下闫嬷嬷,也许是太疲惫了,琉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琉嫣,思绪却仍围绕在李暮羽刚才说的话上,不得不说那是目前唯一一个方便快捷的办法。只是这一招太过阴损,难怪聪明如殷念泫也想不到,他是心性淡泊善良的人,又怎么会想到这种诡计。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这声音惊醒了琉嫣,也把杨宁岚的思绪招了回来。   转头一看,闫嬷嬷已经吃力地撑起身子来半俯在榻边,一阵一阵地咳嗽。   琉嫣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绿瓷瓶,倒出几粒红色药丸,就着茶水喂给闫嬷嬷服下。   闫嬷嬷服下药,刚缓了一口气,忽然喉头一甜,忙推开琉嫣一口黑血吐在了榻板上,分外刺眼,原本沉重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闭上眼歪倒在一边昏睡过去。   琉嫣却是晏然自若地替她盖好被子,拭净她嘴边残留的血迹,完了用一块软怕擦拭榻板上的血迹。   杨宁岚看她面色平静似乎见惯不怪,大惑不解地问道:“经常这样吐血么?”   琉嫣一边擦拭着榻板上的血迹一边点了点头,声线忧伤道:“也不是,只是这几日才吐,却是次数越来越多了。今日这已经是第三回了,而且每次吐完,身体只会愈加虚弱。太医说,现在是她最痛苦的时候,慢慢她就会神志不清,饮食难咽,形销骨立,最后再也无法动弹。”   这样,过了下半夜,闫嬷嬷又吐了两次黑血,到了清早挽霜跟秋水过来看的时候,整张脸已经蜡黄如纸,皮肤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关泽,嘴唇好像干涸的河床一样龟裂。   太医过来看后,面对众人无望地摇了摇头,药方也没有再开,众人见这情形,都是又惊又俱。   秋水默默然地落泪,挽霜的脸色也是十分沉重,绷着一张脸,愁眉不展。   不能再等了,情况越来越糟了。   杨宁岚趁着众人没有注意便出去,跑到翰林院,殷念泫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边低头若有所思,杨宁岚上前沉声道:“念泫,闫嬷嬷的情况越来越糟了,恐怕......等不到你破译出万象锁密码。”   殷念泫转头看她,诧异道:“郡主,你怎么知道我在破译密码?”   杨宁岚道:“昨晚我就在太医院,那个黑影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殷念泫俊朗的剑眉紧锁,面容在光影里仿佛蒙了一层淡雾一样看不真切,指节紧紧攀住窗沿,嘴角漫开一缕生涩的苦笑,“如今我好像尽力也帮不了你。”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杨宁岚屏了呼吸,横横心,再横横心,说道:“眼下,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他举眸,眼中尽是清澈的诚恳之色,“不管什么办法,我都会替你去办,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两人相视之下,杨宁岚碰触到他眼中灼热真诚的目光,却是惊慌地别开脸。   朦朦胧胧的深情,那复杂的眼神让她一瞬间无言。或许是自己看错了,他只是在帮助自己。   杨宁岚默然点了点头。   凤宁宫门口,杨宁岚跟殷念泫相视一眼,彼此默契无言地走了进去。   杜皇后依旧文质彬彬高贵大方地微笑,“听说你们二人已将这佛书都翻译出来了,这可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两位辛苦了!”说着便赏赐了许多贵重物品。   殷念泫正色道:“还请皇后娘娘移驾慈恩寺,亲自将这佛书供奉佛前,以求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杜皇后马上点头答应,换了正装便摆开凤驾一路来到慈恩寺。简单地举行了一个仪式后,慈恩寺住持便将佛书供奉在一尊大金佛前,又陪着杜皇后烧香祈福完毕,一行人便在一个雅致清净的小偏厅饮茶稍作休息。   杨宁岚则寻了个靠近杜皇后的位置站好,等看到上茶的尼姑过来,便伸出脚,那小尼姑一下子便被绊倒在地,滚烫的茶水翻了一地,将杜皇后明黄的凤袍裙摆都溅湿了,杜皇后教养良好,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去追究。   杨宁岚却是趁机说道:“皇后娘娘,你的裙摆湿了,我们去后面雅室换一下吧!”   杜皇后思虑之下也觉得自己这样不成体统,便点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去近旁的雅室。   杨宁岚的目光似无意看向一旁的殷念泫,殷念泫朝她微微颔首,杨宁岚便敛容跟着杜皇后去了偏殿。   除了两个贴身宫女,其他的宫女便等在外面,杨宁岚按照计划,趁着四周无人,便倒了一杯热茶,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事先预备好的药粉,撒了进去,再晃了晃兑匀,这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杨宁岚惊疑地回头一看,却是惊愕失声道:“若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若雪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看里头,轻手轻脚地将杨宁岚拉到一边的屏风后面悄声说道:“是泫哥哥叫我来的,泫哥哥说要临时改变一下计划,所以,你给我姐姐喝下迷药,而我便假扮成姐姐喝下这毒药。”   杨宁岚一看,杜若雪的确穿了一件十分正式的宫装,脸上的妆容也跟皇后一模一样,估计早就在刚才做好准备了,杨宁岚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踌躇道:““若雪,对不起,我......”   杜若雪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道:“岚姐姐,你的事情,泫哥哥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不怪你,我愿意帮助你。”说着又提醒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得抓紧。”   杨宁岚悲喜交集地点了点头。   杜若雪将桌上的茶水端起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朝杨宁岚调皮地眨了眨眼便跑到屏风后面躲了起来。   这时,杜皇后也换好衣服从内室里面出来,身上的衣服果然已经跟杜若雪身上那件一模一样,不认真看,真分辨不出两人有什么区别,杨宁岚镇定心神嘴角微笑对着杜皇后道:“皇后娘娘,奴婢有些事想和娘娘单独聊聊可以吗?”   杜皇后和气微笑,屏退了身边两个贴身的宫女,房里就只剩杨宁岚跟杜皇后,杨宁岚捧起放过迷药的茶水递给皇后,说道:“皇后娘娘,刚换过衣裳身体冰冷,先喝下这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皇后无疑便喝下热茶,而杨宁岚则随便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跟杜皇后说,眼见皇后喝下茶慢慢的神情便恍惚起来,萎靡无力地摇了摇头便趴倒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杨宁岚见状上前试探地推了推她,待确认她已经昏睡过去毫无知觉便叫来杜若雪,两人合力先将皇后安置在屏风后面。   这时,杜若雪却是喉头一甜,猛吐了一口鲜血出来,杨宁岚心痛地扶住她绵软的身子,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却也只能努力忍在眼眶中,杜若雪微微一笑,“姐姐,我先睡一会。”说完,便闭上眼睛。   这个傻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自己,她吃了毒药,现在已经毒发,再过几个时辰如果不服下解药便会身亡。虽然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可是看着杜若雪面容苍白,嘴唇乌黑,心如刀割一般,可是眼下不是自己伤怀的时候,便吸了吸鼻子,假装惊慌地朝着外面大喊道:“不好了,来人啊,皇后娘娘出事了!”   守在门口的宫女一听这声惊呼,忙吓得推门鱼贯而入,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看见一只硕大的黑蜘蛛趴在皇后的脖颈上,而皇后已经昏昏迷不醒,嘴唇乌黑,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哭嚎不止。   杨宁岚看她们一个个堵在门口六神无主的就知道哭,又是一声喊:“快,快去请太医,还有把殷大人请来!“   众宫女一听便一溜烟地全要跑去请人。   杨宁岚趁着混乱便作势扶起杜若雪,顺手将那假蜘蛛收了起来,将杜若雪放在榻上安置好的时候,殷念泫跟太医也来了。年老的太医须发皆白,急急忙忙地进来后,临危不乱,也是十分老练,隔着帷幔看了一下若雪,摆开一排银针,先在几个穴位上扎好,减缓毒性扩散的速度,才牵了一条红线开始仔细诊断,这一探便探了好一会,面上的表情却是再也难以维持平静,越来越难看,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接着便面色如土对殷念泫道:“大学士,皇后娘娘此毒十分奇特,纵是老身行医三十年也暂时不知是什么毒,听闻大学士也通晓医术,能否替老身看看?”   殷念泫也爽快地牵过红线,装模作样十分认真地摸了一下,佯作吃惊道:“太医,如果我没有推算错,此毒是绿牙蜘蛛的毒素,绿牙蜘蛛毒性很强,尚无解药,而且眼下,娘娘已经有扩散的迹象。”   太医更是惊惧,方寸大乱,心急如焚地问道:“大学士,眼下可怎么办?”   殷念泫淡定自如道:“即使太医你针法精妙,可以暂时延缓毒素扩散的速度,但是一时半会也无法配出解药,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我想,也只有用神农草一试能否解此毒。”   太医听了仿若醍醐灌顶,一下子恍然大悟,背起药箱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殷念泫将一众啼哭不止的宫女打发到外面,将一粒解药放进若雪的嘴巴里。   杨宁岚问道:“你给若雪吃了什么毒药,怎么连太医都诊断不出来。”   殷念泫将若雪鬓间乱发轻柔地拨在耳后,“是西域的一种奇毒,所以太医也不得知。”   “那若雪她......”   “她会没事的,服下解药再过几个时辰她便会慢慢舒醒。”虽然殷念泫面不改色,但是眼中仍包含对若雪的感激跟愧疚。。杨宁岚幽然道:“为了我,你们都牺牲太多了,我知道你们殷家世代效忠皇帝,所以你无法在皇后身上行此毒计,所以你便找来若雪替代。你为了我如此,将使命跟信念都放下,而若雪则用自己的生命来赌。我开始迷茫,我做的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殷念泫看着若雪,眼中有着怅然若失的沉着,“这是我跟若雪愿意的,你不需要觉得亏欠什么,我早与你说过,你向来不亏欠我。你所追求的,并没有错,换做谁,都会这么做。”   杨宁岚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真相就在眼前,而此时忽然涌现的对未知真相的好奇跟畏惧。   真相会是什么?而知道真相后,她是否能坦然承受?经历了重重困难之后,忽然一下子离成功是那么近,却让她无端生出害怕跟迷。,她一直很鄙视后宫中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自己却何尝不是这样,同样要利用他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心里涌起一丝悲凉的惆怅。   门外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那扇门被推开,太医进来将一个蓝色锦盒递给殷念泫说道:“大学士,神农草在此。”   殷念泫点点头,将锦盒递给杨宁岚,面容沉静地说道:“快去吧!”   杨宁岚不放心地看着依旧昏睡的杜若雪,殷念泫目光殷切说道:“快去吧!这里一切都交给我,你放心,皇后娘娘会没事的,记住我刚才告诉你的方法,一定要熬好药。”   这弦外之音杨宁岚如何不懂,便点点头,带着锦盒离开,一路向着尚宫局赶去。   第028章 锦盒的秘密(三)   杨宁岚带着七夜血回到尚宫局,先回自己住处取了殷念泫事先配好的药材,按照殷念泫所说的办法熬好药便来到闫嬷嬷居住的小院。   琉嫣看杨宁岚面色凝重地端着一碗药进来,看她行为举止不似往日,也只是诧异不语。   让琉嫣扶着闫嬷嬷,杨宁岚慢慢将药一勺一勺地喂进闫嬷嬷嘴里,闫嬷嬷已经神智不清,只是木然地张嘴喝下药,继续昏睡。   杨宁岚起身推开东边的一扇小窗,月光清冷洒落在斑驳陈旧的窗棂上,窗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浓黑夜。   夜晚的寒风兜头兜脸地扑来,白色的裙子被风吹得飘歇不止,冬天寒冷的夜里,身上的宫女服饰显然不能御寒。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背脊一阵阵毛毛然地发凉,身体好像一把紧绷的弓弦,随时都可能崩开。一呼一吸间,尽是冰冷的气息,杨宁岚就这样站着,凝望无边际的黑暗。   也不知这样站了有多久,耳边好像响起琉嫣喜极而泣的欢呼声,一阵微弱的呻吟后,闫嬷嬷慢慢睁开眼帘,琉嫣欣喜地喊道:“闫嬷嬷,你醒了!”   闫嬷嬷微微点了点头,看见站在窗边默默无语的杨宁岚,问道:“是你救了我?”想起刚才迷迷糊糊中,有张模糊不清的脸在眼前不断摇晃,自己则木然地张着嘴。   虽然那时已经神志不清,但是现在却是一阵了然,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她本来已经灯枯油尽是个将死之人,却有人将她硬生生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杨宁岚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只是看着她。   闫嬷嬷撑起身子,琉嫣又在她背后垫了软垫,她拨了拨散乱的银发对琉嫣道:“你先退下吧!有些话我想单独跟她聊聊。”   琉嫣看看沉默不语,表情肃穆的杨宁岚,又经历了这番变故,心里也是知道此时气氛非比寻常,就点点头默然退下了。   偌大的房间只剩两个人,寒风呼呼地刮进来,闫嬷嬷咳嗽了几下,杨宁岚便转身去关窗。   闫嬷嬷看着杨宁岚道:“这么辛苦救了我,应该不是可怜老身吧。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老身既然欠你一条命,定会知无不言。”   杨宁岚的眼中掠过一丝失神伤感,转过脸的时候却已经是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   既然她单刀直入,自己也不需要拖泥带水了,便解开包裹,拿出锦盒,打开放在闫嬷嬷面前,说道:“我想知道这锦盒的奥秘。”   闫嬷嬷看到锦盒里的东西,表情一震,又抬眸认真地端详杨宁岚,那种古怪的眼神好像鬼魅一样,半晌闫嬷嬷却是点点头慢慢地拿起半边玉麒麟兵符说道:“你长得倒是比较像你娘亲,只是性子却像极了你父王,你是四皇子的女儿?”   听到她这么一说,杨宁岚骤然一惊,面上表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果然是知情的,忙迭声道:“是,我是,你叫我父王四皇子?”   闫嬷嬷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我是太后的陪嫁婢女,从小看着他们长大,那时候,先皇还是前朝的大将军,小姐也只是个将军夫人。”   杨宁岚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能告诉我这里面的东西到底藏着什么奥秘吗?”   闫嬷嬷一手拿着玉麒麟兵符,看了一下羊皮地图重又放下,却是拿起玺书认真地看了一遍,嘴角笑意徒然森然讥诮,语气却是再淡漠不了,“这份敕书是假的!”   杨宁岚几乎是大惊失色追问道:“你怎么会看出这敕书是假的?”   闫嬷嬷将玺书合上,拿在手里,看着面前跳跃的烛火,仿佛陷入悠长的回忆里,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小姐生四皇子的时候,由于胎位不正,生产时几乎滞产丧命,整整痛了两天两夜才把四皇子生下来,所以,先皇跟太后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他们本是十分严厉的父母,对其他三个皇子都是严加管教,极尽苛责,却唯独对四皇子格外宽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几个皇子都是早早地放入军中试炼,行军打仗跟平常百姓无异,两人却是迟迟不肯四皇子出去,一直放在身边养到22岁,才放他去并州当总管,不仅给予了极大的兵权,又允许他自铸钱财,在法律上也拥有很多特权。先皇跟四皇子私下有过密约,一人持半边玉麒麟兵符,但凡亲召,便会让两只兵符重合,不仅如此,他还会故意在敕书的‘敕’字上多加一点,而这份敕书却没有,所以一看便知道是假的。”   杨宁岚质疑地,全然不信道:“你如何知道这么多的?我娘亲都不曾知道这些。”   闫嬷嬷沉静一笑,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很淡漠,“姝儿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告诉你吧!”   杨宁岚难以置信道:“你跟我父亲娘亲相熟?”   闫嬷嬷重重地咳了几下,才道:“四皇子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太后归天后,他对我更是尊敬亲厚,或许是因为思念母亲吧。年少时有了什么心思秘密都会告诉我,我自然也是知情的。那日听闻四皇子叛乱的事我便不相信,认为必有内情,眼下看到这些,更是确定了我心中所想,四皇子是被逼的。”   杨宁岚闻言一震,睫毛一瞬,目光布满惊疑,“姑姑那日告诉我,皇爷爷死后,二皇叔秘不发丧,也不许人觐见,这件事是不是跟二皇叔有关?”   或许是说了许久的话,便有些劳累,闫嬷嬷微微将身子侧在一边,面容冰冷的没有一丝情绪,嘴边凝滞着一抹冷笑,“按照你这么说,一切便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只是我没想到他是心肠如此歹毒的人,骗过了先皇太后,骗过了我,骗过了所有人。我想,如果不是先皇的宠爱庇佑,他早就想对四皇子下手了,当初大皇子跟三皇子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向来皇室中,为了权位之争,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例子比比皆是,毕竟,四皇子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怎么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哪个皇帝都不愿意在自己头上悬把刀,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炭盆里的炭火依旧在燃烧,心从剧烈的痛到颤抖,杨宁岚醒悟一切不过是个帝王的阴谋。   居然,是他,良久的寂静后,唇角缓缓展开,这样悲伤而愤怒的心情让她气血翻涌,难以控制,笑容亦是怨恨,是她的二皇叔亲手策划了一切,只为了可笑的权利,只为了他自己高枕无忧,她的家人便要成为这一切的牺牲品,就因为他的顾及,他的嫉妒,他策划了一切!   是他,那个魔鬼!是他害了她!害了她的家人!   几个月前,她还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还是个刁蛮任性的郡主,她的父王还为她准备生辰大礼,她的母亲还宠溺地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妄为,她的弟弟还跟在她屁股后面跑,这一切,都一夜间不在了!自从他下了一份假诏书开始,一切都已经注定变化。   杨宁岚起身,茫然四顾,殿中角落阴暗,月光被无情地关在窗外,空气也好像凝结了一般,闫嬷嬷看她神色异常,身子颤巍巍地,惆怅地暗自叹息。   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出去的,琉嫣看她神情恍惚,目光涣散,慌忙过来推她,她还是失魂落魄地摇着头,嘴里喃喃着:“都是他,都是他害得我.....”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挣开琉嫣向外面走去。   就好像那夜逃亡在那片树林里,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瞎走,夜风刮痛了双眼,视线竟有些模糊,心下一阵惶然,脚步浮沉地迈着。   走廊上那一盏盏娟红宫灯在风中摇晃着,深夜无边际的黑暗,宫灯也好像萤火一样照不亮这黑暗,一晃神,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墨玉色的身影,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是你。”她冷冷地一瞥,推开他,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李暮羽看着她的背影,“想哭就哭出来吧!”   杨宁岚只是怔怔地扶着墙走着,好像一个喝醉的人,这样走了几步,脚步不支跌倒在地,冰冷的地面传来刺骨的寒冷,面颊上不断有湿热的液体滑落,苦涩难言,叫她怎么相信这一切?   李暮羽远远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好像虚脱了一样跌坐在地上,泪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滴答滴答清晰地敲击在他心上,故意压抑的沉闷呜咽。   嘴角浮起一丝哀凉又冷寂的笑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自己会站在这个地方,直到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出现,一切都好像有了答案,他居然在等她!   他做每一件事都是带有目的的,她要神农草那就帮她得到神农草,只有这样,装着羊皮地图的锦盒才会从大将军府取出来,而锦盒一旦在她身上,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羊皮地图,只是现在自己却好像不能动弹了一样,只能这样站着看她。   杨宁岚勉强镇定下心神,停止了哭泣,强压住心头狂热的恨意,冷冷看着这无边夜色中巍峨的皇城,只说不出的厌烦跟憎恶。   握紧手指,眼中泛起雪亮的恨意,我要把我失去的,我一定,一定要全部讨回来!   李暮羽看着杨宁岚重新站起来,抹干脸上的泪,脚步笃定,一步步离开,心中怔然,惊讶地无法复加。   时光好像倒流,记忆里那个小小的人,也是这样,带着泪痕,带着伤痕,一步步坚定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那么像,怎么会那么像!   第029章 初露端倪   对于杨衡这个皇帝来说,每天最痛苦的或许就是上朝,就是看见杜青云这个老匹夫了,果然才坐上王座屁股都还没坐热,那个手持白玉芴板的老人便面色庄严肃穆地走出列,朗声道:“启奏皇上,北方有叛军突起。”   杨衡淡淡道:“那就派兵镇压。”   “恕微臣直言,”杜青云眼神一凛,不依不饶说道:“那些叛民都是各地百姓,而且皇上在短短一年内征兵一百万营建了新都,已经劳民伤财,应该让百姓休养生息,”顿了顿,又道:“可眼下却又马上征集兵役五十万攻打斥丽国,以至于各地官府为了凑集人数便强掳强掠,导致民怨四起,民不聊生,各地叛军突起。”   皇帝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但是听到最后,脸色也变了,平时在议政殿也就罢了,现在这老匹夫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公然在朝堂上对他的所作所为指指点点,他本就是个好大喜功,自负的人,听到这些只觉得心烦不以。此时一干谏议大夫也纷纷出列随声附和,更让他厌恶至极,一拍纯金龙头勃然大怒,“朕乃天子,君权天授,生为朕的子民,若不能效忠朕,反而只知道起兵谋反,实乃十恶不赦,罪该万死!”说着,眼中冒起两簇怒火道:“殷柏,朕命你带兵五万,歼灭各地叛贼,但凡叛变者,杀无赦!”   殷柏一听,却也不领命,面色沉重,那百战沙场磨砺出的威猛,干练气质,只教人不敢靠近,殷柏上前单膝跪地道:“请皇上三思,臣认为应当安抚,现下已经民怨纷纷,若是再施以镇压只会导致民愤更深,事情只会更难办。”   杜青云力挽狂澜道:“皇上已经一错再错,万万不可再铸成大错,要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民之所向,才是众望所归啊!”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玉十二锍遮住天颜,看不到他此时已经阴云密布的脸色,宰相李策只做冷眼旁观。   果然,皇帝饱含怒气道:“你是说朕不是民心所向了?”   杜青云只是肃穆低首站立着,沉吟着,这时,宰相李策及时出现,打破僵局,“皇上,微臣以为,尚书大人,殷将军所言颇有道理,现下民怨载道,陛下何不施以仁政,拉拢人心再做打算,皇上胸怀大度,必能使民心归顺,四海升平!”   似乎是难以置信,皇帝蓦地站起,额头上青筋凸凸暴起,对着李策喝道:“丞相,你也要跟这群老匹夫一样逼朕吗!”   李策忙敛容正色道:“只要有利于国家社稷,微臣定当力所能及,万死不辞!”   皇帝见他面不改色只是坚持,直憋着一口怒气在胸腔,看着满朝文武都伏在地上,齐声高呼:“还请皇上三思,以民为重!”   真是不堪忍受,冷哼一声,甩袖而去,直接把满朝文武百官晾在那里,太监也吓得愣了半晌,见皇帝已经离开,只好尖着嗓子宣布道:“退朝!”   众人各怀心事地高呼万岁后起身,朝堂上的官员自动分成两拨各自散去,杜青云目光犀利不屑地扫过李策,鼻尖冷冷一哼,便跟殷柏离开,李策只是默然而立,待众人离去后,才一个人向议政殿走去。   李策刚走到议政殿门口,就听见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上好的古董花瓶都被摔得粉碎,皇帝转眼一看桌案上那两摞堆得整整齐齐的奏章,更是怒上心头,上前一挥手便全数打翻在地。   贴身太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吓得泪流满面,身子激灵灵地直打颤,脸贴在地上声音颤抖地喊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息怒!你叫朕息怒!”皇帝一挥长袖骂道:“朕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一群无用的老匹夫,有他们在的一天,朕这皇帝当得便不会安宁!总有一天,朕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说道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   这句话清晰地落入李策耳里,心中只发出一个阴森冷笑,面上却佯装忧心忡忡,一进去便跪倒在地,“请皇上降罪,微臣罪该万死,让皇上龙颜大怒!”   皇帝转身看着李策,眼神越发凛冽愤怒,“好你个李策,今日居然跟那群老匹夫一个鼻孔出气,陷朕于尴尬境地,你倒还知道自己来领罪!”   李策屏住呼吸,维持着心痛跟忧虑的表情,沉声道:“杜青云今日所言不无道理,皇上若是出兵镇压恐怕只会助长民怨,眼下,斥丽国也未征服,皇上还需要殷将军带兵征伐斥丽国,所以皇上应该听取尚书大人的意见,暂停征兵,休养生息,安抚各地百姓,不仅要这样,皇上还应该嘉奖尚书大人,并让他全权办理这件事,让他以钦差大人的身份前去巡视各地百姓,以示皇上皇恩浩荡,重视民生,彰显天威!”   皇帝坐在宽大的龙座上,偏头揉压太阳穴,闭着眼,似在权衡,似在思索,短暂的寂静后,幽然吐出一句话:“朕心怀大志,想创一番丰功伟绩,福泽子孙万代,为何道路险阻,难道就没有人明白朕的苦心?”   李策闻言,却也是意外,目光投在皇帝郁郁寡欢的脸上,天下人都道他是荒淫暴虐的昏君,谁会想到他的另一面却是一个拥有雄心壮志的皇帝?他的想法固然是没错的,只是太过操之过急,他的雄心万丈变成急功近利,让他的臣民不堪重负,李策听他忽然的一番肺腑之言,也不免动容,劝解道:“还请皇上暂时韬光养晦,必有一天能大展宏图,创下太平盛世,流芳百世!”   皇帝面色稍微缓和下来,点了点头道:“那就依爱卿所言。”   李策点头称是。   这件事他心知肚明,杜青云跟殷柏今日在朝堂上的立场就已经很明确,他们不惜抵抗圣命,冒死进谏,也要皇帝改变决定,而此般僵持下,皇帝对他们已经心怀不满,自己则不动声色地一番旁敲侧击,火上浇油,虽然最后皇帝还是采纳了杜青云等人的意见,但他已经产生被迫跟无奈的感觉,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自己则里外都做了好人。   杜青云跟殷柏一流固然是赤胆忠心的忠臣良将,可惜他们总是直来直去,常常以死谏改变皇帝的想法,已经让皇帝生出厌恶反感,他不用亲手去对付他们,只需要冷眼旁观,适时的火上浇油,使他们的关系一步步恶化,借此慢慢分解掉皇帝对杜青云一派的信任。眼下,只需要再得到汉王宝藏,拥有深厚的财力,便能一举成事。   ***********   杜青云跟殷柏一边走,一边说话,这时,面前忽然闪出一个人,李昱铭微笑作揖道:“尚书大人,在下有事相谈,能否借一步说话?”   杜青云偏头细看眼前的人,模模糊糊的记忆清晰起来,脸上顿时布满戒备疏远,冷漠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还是没必要了!”说着就要走。   李昱铭热脸贴上冷屁股,笑容一僵,但还是极力压住心头不快,笑容更加谦卑,“在下还请尚书大人给在下一点时间让在下把话说完,我相信大人一定会感兴趣的。”说完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听他这么说,杜青云大感意外,正在犹豫不决时,殷柏却开口道:“青云兄,我先行一步。”   杜青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才转头对李昱铭道:“李公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李昱铭恭敬道:“朝中人人都知道杜皇后知书达理,端庄大方,母仪天下,”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看一下杜青云,看他面上表情虽然冷漠严肃,但还算以礼相待耐心听着,于是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听闻尚书大人的二千金如今依旧待字闺中,所以,在下想向大人求亲,希望能互结姻亲。”   杜青云一听,眼中布满鄙夷,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虽是仪表堂堂,但眼神闪烁不定,精光毕露,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他又是李策之子,更是让他反感,却是轻笑道:“是丞相叫你来的?”   “在下仰慕杜小姐已久,所以此番擅作主张前来,但是我想父亲必定也会赞成此事。”   这下杜青云却是一副了然道:“难怪,我心中所想,那老滑头事事机关算尽,此番怎么会贸然唐突行此一举。”   杜青云看一眼李昱铭发红的耳根,拂了拂衣袖,讥笑道:“我以前还觉得十分稀奇,为何丞相的三公子能在户部担当重任,相反嫡子却只是个礼部闲职,如今看来,老滑头的确是知人善用,不仅对自己的手下如此,对自己的儿子更是。”言下之意便是你就是个草包,起码你弟弟还是个四品官,你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凭什么跟我说话。   这一招连消带打下来,李昱铭已经被逼的节节败退,面上表情好像吞了一群苍蝇,又是愤怒又是羞耻,杜青云却是轻蔑一瞥便转身离开,李昱铭只觉得羞愤难当,这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擦身而过,淡漠地说道:“不要再做一些无用的蠢事。”   那一瞬间李昱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如寒冰碎雪一样悠然而去,那句话却像是一块巨大的钉板一样钉在他背脊上,让他一阵痛,一阵寒.   这时,李修彦骑着马来到身边问道:“大哥,下朝了,今日我们去哪玩?”   李昱铭转头目光狠毒地瞪了一眼李修彦,语意森然透着寒意,“那日,小孽种说地图在一个宫女身上,你派府中密探去把那个宫女给我找出来!”   李修彦面色一惊,质疑道:“大哥,父亲跟三弟说了不能动她,这件事父亲已经交给三弟全权负责,我们不能忤逆父亲的命令,再说了,万一打草惊蛇怎么跟父亲交代?”   李昱铭一掌狠击在马腹上,那马吃痛嘶鸣一声,扬尘而去,李修彦只听见李昱铭的声音在呼呼风中如野兽般呜咽咆哮。   “叫你去办你就去办,哪来这么多废话!”   心中恨意陡生,他不会输给他的!输给那个低三下四的孽种!他不会!也不要!   第030章 失心   不知道这样闭着眼躺了多久,白天黑夜交替了几遍,期间琉嫣端过好几次饭菜,又总是坐在榻边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一些话,杨宁岚只是充耳不闻。闭着眼,眼前晃过一幕幕场景,那时候自己被自己忽略的疑问,细枝末节的蛛丝马迹,如今都串成一线。   泪却是再也没有流过,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去做,是想办法逃出皇宫,去寻找自己亲人的下落?还是想办法杀了他,再离开皇宫寻找亲人的下落,该怎么抉择?她一下子失去方向,心中的天平不断摇摆。   这样寂静冥思了许久,小轩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才恍然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外面开始下起雨,寒气一点点逼来,使这冬夜更加潮湿阴冷,起身,推开窗。   “吱呀”一声,划破心底许久的寂静,看着风中淅沥的雨丝,密密麻麻斜织着,落在青石板地上,落在枯败的菊花上,如同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伸出手,雨一点一点敲击手心,带着冰冷的触觉,凝望远方,四方围墙架起的天空,宫殿楼阁,层楼叠榭,飞檐斗拱沉默无声,在雨帘里显得那么朦胧,悲寂。   门被轻轻推开,琉嫣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白瓷盅,看见杨宁岚木然站在窗边,一怔道:“怎么不点灯?”说着便慌忙走到桌边放下手中托盘,点燃烛火,又从榻上拿了一件披风披在杨宁岚身上,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里捂着,用嘴呵出热气温暖她冰冷的手。   杨宁岚看着她,心中一暖,声音有自己也感到意外的哑然,“琉嫣,你恨不恨那些马贼?”琉嫣猛然听见这一番话,只觉得刺心一般。   杨宁岚看着她眼中失落的神情,“如果不是他们劫杀了你父亲的商队,也许你还是个富商家的小姐,过着衣食无忧,安乐舒适的生活,承欢膝下,无事便在屋中绣些女红,偶尔出门参加一下花会,找到心仪的男子成婚,相夫教子,平安度过一生。”说到最后,目光越来越黯淡,声音低沉,显得那么忧伤。   琉嫣转身将窗掩好,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好像蝶翅一样颤动,眸光一瞬,闪过失意,但转脸却是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这样的愿望固然美好,只是,没有如果。”   是啊!这个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心的底色如同这阴雨天一样,潮湿,阴暗。   琉嫣拉着杨宁岚坐在桌前,轻轻掀开盅盖,一阵诱人的饭香扑鼻而来,琉嫣拿着调羹轻轻搅动着,是用碎肉,玉米,香菇等食材煲的肉粥,只这么一小会,满屋飘满温暖诱人的食物香气。   琉嫣用小碗盛了一点出来,舀起一勺,在嘴边吹了吹,放在杨宁岚嘴边,杨宁岚想接过来自己吃,却被琉嫣挡住了,迟疑了一下,才张开干涸的嘴唇含下饭,温热的粥带着碎肉,入口糯香,咸香可口,杨宁岚吃了几口,便摇摇头不想再吃了,琉嫣也不逼她,打了热水来替她简单地梳洗一下,两个人便熄了灯躺在榻上,这样静静看了一会天花,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杨宁岚以为琉嫣已经睡着时,却听见她声音轻柔说道:“宁岚,在我心里,你不仅是我姐妹,更是我的亲人。”   杨宁岚惊诧无比,侧过脸看着琉嫣,她披散着如黑绸般的黑亮的长发,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的侧影看起来很娇柔很美,娇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榻上显得更加瘦小。   有多久没有再认真凝望这个总是在自己身边默默关心自己支持的人,她总是为自己冒险,担惊受怕,总是想方设法照顾自己,总是包容着自己的一切情绪,可是自己总是忘记身边还有她,她还需要自己。一直提醒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刁蛮任性的郡主,可是现在自己依旧是那么自私地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却没有发现,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珍惜自己,守护自己的人。   一双手忽然从后面环住了琉嫣,杨宁岚头抵在她有些咯人的肩膀靠在她的颈间,像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轻声道:“琉嫣,我会为了需要我的人,好好活着。”   琉嫣身体一颤,仿若在梦中一般点了点头,想流泪,却还是咬咬唇忍住了,为了她,她不想再流一滴泪,不想她担心,不想她失望,便独自坚强起来,等她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给予她最大的支持。   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小院里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起身推开窗,第一缕稀薄的阳光照在脸上,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昨夜刚下过雨,屋檐还在一滴一滴淌着雨水。   新的一天到来了,她还有事情需要去完成,所以她必须站起来,走出去,而不是蹲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舔伤口,那不是她杨宁岚的作风。   梳洗的时候,忽然发现脸上的黑斑淡化了很多,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一些分布在脸颊周围,入宫时带进来的药也全部用完了,眼下只能原形毕露了。   梳洗完毕后,却没有换上宫女服饰,而是穿了一件烟罗色的长裳,披着红色的披风来到闫嬷嬷的小院。   刚走到门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却听见闫嬷嬷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进来吧!”   于是便推开门进去,闫嬷嬷站在窗边用软帕擦着一盆兰花的叶子,看见杨宁岚,虽然依旧不苟言笑,但是目光却是温和宁静,嘴角却是一毫一毫缓缓展开一缕如同冬日稀薄阳光的笑,“比我想象中要快。”   杨宁岚被她没来由的一句话噎住,奇怪地问道:“什么?”   闫嬷嬷只低头擦完最后一片叶子,将软帕放在一边,走到茶案前席地而坐,指了指面前示意她坐下,一边冲洗着茶杯一杯缓缓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快振作起来,或许是我太低估你了,但是看看你的样子,却不像是装的。”   杨宁岚低头看着她将碧绿的茶叶铲进茶壶中,熟练地泡着茶,也不说话。   闫嬷嬷的病奇异地好了,众人虽然惊讶万分,但还是喜出望外,前几日,各宫的宫人都前来问候探望,却没几个真正见到闫嬷嬷,却都听到一个震撼无比的消息,闫嬷嬷提升了挽霜为尚宫局尚宫,将尚宫局的事务全权由她管辖,自己则金盆洗手,不再理会任何事情。   秋水则为司言司,琉嫣接替了秋水之前的工作,替她照顾起闫嬷嬷平日的饮食起居。而杨宁岚现在尚宫局的身份最特别,自从燕婕妤那回来后,好像只是个暂住的闲人,由于闫嬷嬷并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看法,所以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放任自由。   眼下闫嬷嬷正十分清闲地煮着茶,跟杨宁岚捡些有的没的话聊,却始终未曾提过关于她任何事,倒是杨宁岚问道:“闫嬷嬷,你为何不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更多点。”   闫嬷嬷目中精光一闪,眼神好像能穿透杨宁岚的身体,“我想,四皇子很姝儿也希望你能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卷进这是非恩怨之中,他们不告诉你那些秘密,便是不想你卷入其中无法自拔,之前你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一切已经明了,你还不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吗?”   杨宁岚只是执拗抢白道:“我只想了解关于他更多的事情,只想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靠近他。”   闫嬷嬷闻言,刹那间恢复到从前那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面孔,疾言厉色道:“你太高估老身了,老身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眼神更加凛冽逼人,“况且,我也并不想帮你!”   杨宁岚却毫不在意她无情地拒绝,态度更加强硬决绝,“如果我坚持这样做呢?”   眼中怒意腾起,目光却是几欲喷出火来,只那么一瞬间,在闫嬷嬷狂热犀利目光的逼仄下,杨宁岚感觉自己就堕入了一个深渊,一层一层下坠着,直到摔得粉身碎骨,闫嬷嬷的眼神已经告诉她,她的立场不会动摇,她是不可能在她这里得到一分一毫的帮助,哪怕是言语上的只字片语。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时,琉嫣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宁岚,殷大学士有事相见。”   杨宁岚还未做回应,闫嬷嬷倒是先开口了,“也该让关心你的人知道你已经安然无恙了。”   她怎么知道她跟殷念泫的事?杨宁岚狐疑的目光忍不住扫在她脸上,她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自己再坚持也是徒劳无功,所以就此拜别,便向翰林院走去,却是在御花园的一株青松下看到了殷念泫。   站在青松下更显得他身姿挺拔,过于庄严死板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也多了一份俊逸翩然,黑色的官靴踩在潮湿的鹅卵石小道上,眉目间透着俊朗淡泊,殷念泫看着杨宁岚,却是认真温柔地问道:“郡主,你还好吗?”   杨宁岚走上前,曲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笑容满面,语气欢快道:“我没事,我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打倒的。若雪她怎么样?她身上的毒?”   “她已经没事了,调养几日便好了,只是她十分挂念你,一直缠着要进宫来看你,不过这件事没过多久,我便叫她过段时间再进宫,现在看见你安然无恙便好,晚上我便会去尚书府告知她。”   他一边说,一边沿着鹅卵石小路走着,杨宁岚也跟着并肩走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心中愧疚万分,声音地低了下来,“若雪,我对不起她,让她为了我冒那么大的风险。还有你,念泫,谢谢你一直帮我。”   殷念泫的目光好像冬天早晨的浓雾,“我不需要你的愧疚,你的亏欠,这是我自愿的。”话说到这,却是如鱼梗在喉再也说不下去了,那句一直萦绕在心间的话却是始终说不出口,看着她低着头沉思的样子,想起那日在亭子中那惊鸿一瞥,如同盛开的青莲一般,仿若看一眼便是亵渎,罢了,这样放在心间,安静地喜欢,便好。   “泫儿。”忽然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两人都意外地回过头一看,却是在两个人的身后不知道什么已经浩浩荡荡地站着一群人,却是杜皇后跟殷夫人。   殷念泫跟杨宁岚行礼过后,杜皇后恬静微笑道:“大学士,我正跟夫人聊到你跟阿雪,没想到就看见你了,到底是母子连心,夫人一眼就认出是你。”说着看向杨宁岚道:“宁岚也在呢。”   杜皇后拉着殷夫人的手说道:“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厉害的小宫女,上次就是她跟大学士一起翻译了佛书。”   殷夫人对杨宁岚文静一笑,细看之下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杨宁岚分明看见她眼里异样涌动的疑惑眼神,忙低下头,这个殷夫人跟自己在寒露寺有过一面之缘,难道她认出自己?眼下还是尽快离开最好,于是便行礼道:“皇后娘娘,奴婢先告退了!”   皇后点了点头,杨宁岚看了一眼殷念泫,殷念泫目光了然透彻,杨宁岚低着头急急忙忙地走了。   殷夫人忍不住转头看杨宁岚离去的背影,这一看之下越来越觉得,这个背影真的好像那个人。   第031章 青绝   “咕咚”一声,一块石子投入碧绿的池水中,荡开一圈圈涟漪,现在已是冬日,池里再也没有看见锦鲤,只有落叶飘荡在水面,随着涟漪晃荡着,杜若雪看着那涣散的水纹发着呆。   昨夜泫哥哥来府中告知自己岚姐姐已经无妨,本想跟泫哥哥多待一会,可是泫哥哥硬是被爹爹唤走了,好不容易才能见一次,一下子便又走了,心情不免觉得苦闷。闺阁中的生活又是十分无趣,整天就是跟着年长的婢女学女红刺绣,要么就是翻翻戏本。如今,她心情乱糟糟的,做什么都静不下心,出门也不知道去哪,便一个人站着发呆,纳闷。   “小姐,你为何闷闷不乐?”   听见身后有男子声音,杜若雪偏头一看,是那日在大街上救的少年,此时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家丁服饰,但还是难掩其身上清秀气质。   杜若雪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少年明显一怔,没有想到堂堂尚书二千金还会记得自己如此渺小,卑微的人,还这么关心他,心下一暖,俯身恭敬道:“多谢小姐关心,小的伤已经全好了,只是一直不能向小姐道谢,今日终于遇见小姐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请受小的一拜!”说着,便要跪下去。   杜若雪忙止住他的动作,小嘴一嘟,银牙一咬,气恼道:“你何必如此拘谨?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为区区小事说跪就跪啊!”   少年面色绯红如血,眼中光芒粲粲闪动,却是难以置信一般抬头看着杜若雪,看她目光诚恳真切,心中更是震惊地难以平静下来。   她,是第一个说自己是男人的人,也是第一个把自己当做男人的人。因自己是个孤儿,又长了这副秀气的皮囊,从小便被人贩子卖到青楼,在青楼里接受调教,如女子一般涂脂抹粉,每日靓壮丽服做着以色事人的工作,婉转承欢,百般讨好男人,那些青楼的女子更是看不起他,对他百般笑话,百般凌辱欺负。   他的身份如此特殊不堪,又不能如青楼女子一般,凭着美貌还能有被赎身的机会,身世坎坷飘零,辗转被人卖来卖去,最后还落到了如恶魔一样的李昱铭手里,每次来都是拿他没命地泄愤,凌辱,蹂躏,直至他遍体鳞伤,哀哀欲绝,才肯罢休。   从来都没人注意他,关心他,拿他当做人看,更何况,当他是个男人看。骤然有人对自己这么温柔关怀,如此平等地称他为男儿,心中无比惶恐跟震惊,带着对过去的隐晦心事,一时间心潮澎湃,既然张口结舌,说不出来。   杜若雪看他愣愣神不说话,眼神复杂难言,以为又触及他的伤心事,便赶紧岔开话题,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听,凄楚的面容好像秋天被风吹掉的最后一片落叶,归于尘土。   他黯然神伤地垂下眼睑,眼中光彩好像黄昏最后一抹夕阳也摇摇欲坠,一寸寸黯淡的灰色慢慢蔓延,他表情卑微,声音低不可闻,“我没有名字。”   杜若雪闻言,却是无比惊讶,但看他神色如此灰败,摆了摆手吸引他的注意,安慰地明媚一笑,道:“以前没名字没事,我们来想个名字吧!”   少年面露喜色,重重地点了点头,认真又期待地看着杜若雪,“小姐帮我取好吗?”   杜若雪的红色披风被风扬起,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红色蝴蝶,边缘白色的风毛微微浮动更趁着一张俏脸娇俏动人,一双眼睛灵动地扑闪着,此时正微微颔首,似低头认真思索,红石耳坠贴着白皙的脖颈,长发飞扬,整个人好像碧水河畔的一株水仙,盈盈而立,纯洁无暇,洁白芬芳。   只见她嘴角浮起一丝古灵精怪的笑意,抬起头道:“那日初见你,看你着一身天青色布衣十分好看,要不,就叫青绝吧!”偏头理了理吹在嘴边的发丝,却是娇憨笑道:“嘻嘻,如果你不喜欢,我还可以再想想。”   少年沉吟,心中喃喃着,青绝,青绝......就这几遍,便好像烙铁烙进了皮肤,刻进了自己的灵魂里,他的灵魂再也没有飘泊无依的感觉,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生命的归宿。   如此卑微的他,也有了名字,眼睛偷偷看向杜若雪,她笑起来的样子那么美,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微笑,目光温柔好像月光静静洒在白色玉兰花上。面上忽然起了异样的燥热,忙低下头,只木讷地点了点,面露赧色,轻声应道:“青绝,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以后小的就叫青绝了!”   杜若雪一听,却是比他更兴奋,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欢快地喊道:“青绝!青绝!你也有名字了,还是我取的!”笑声如风铃一样在寒风中飘荡开来,震得回廊上的竹帘微微飘动,绕在梁上,久久不能散去。   青绝第一次从心底笑了出来,胸口蓬勃涌动的喜悦跟幸福让他几乎泪如雨下,这一世,最幸福的时刻便是此时了吧!她对他笑得温柔如春风,徐徐吹散心中深沉厚重的阴霾,她为他取了一个名字,让他的灵魂从此有了归宿,他一次从卑微的尘土中,怯懦地,谨慎,又不顾一切地去触碰来自外界的阳光。   只是这一瞬,便永恒般地停止了,他的生命在这一天,开始存在意义,开始拥有活力,不再是空洞美丽的躯壳,不再如青苔一样在阴暗肮脏的墙角生长,他也会笑,他的眼中也能反射出金色的阳光,他也会感到温暖,他也可以如一般的男儿一样爱上一个女孩!   他叫青绝!   ************   “啊!”巧莲一声恐惧的惨叫,连手里的托盘都惊得翻落在地上。抚着胸口定睛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小的眼睛努力翻了个大白眼,劈头盖脸就骂道:“小麻花!你要吓死我啊!好端端地像个鬼一样杵在这干嘛!”   杨宁岚看着巧莲好像炸毛的猫一样直嚷嚷,也不搭理,问道:“你在干嘛?”   巧莲艰难地蹲下过于肥胖的身体慢慢地拾起地上的衣服,那些衣服色彩绮丽,珠片闪烁,又都是十分轻薄的布料,一看就不是时下嫔妃所穿的。   巧莲气得直翻白眼,额头上也冒了一层汗,拣好衣服起来就要走,杨宁岚却像牛皮糖一样紧随其后。   “小麻花,姑奶奶我忙着呢!你一天到晚陪着闫嬷嬷倒乐个清闲,喝喝茶,聊聊天,闲的无聊就来找找我的乐子是吧!”说着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朝杨宁岚不耐烦地挥着手,“我可忙得要死,你别跟我捣乱了!去去去!”说着就用敢鸭子的眼神嫌弃地看着杨宁岚,加快了脚步走着。   杨宁岚嘿嘿一笑,卖乖道:“我就是看你很忙,实在不忍心,所以就来帮帮你啊!”说着便殷勤地抢过巧莲手中的托盘,从一堆衣服里面偏过头问道:“你们这么忙可是宫里又要举行盛大的庆典?”   巧莲也丝毫不放松,狐疑地拿眼睛瞧她,抽出怀里的帕子擦着汗,道:“宫里的事情,你们尚宫局怎么会不知道?”   杨宁岚嘴角抽了抽,看这巧莲平时脑子热乎,大大咧咧,好像粗线条什么都不懂,眼下却是一语中的。   自从那天跟闫嬷嬷表明心意后,闫嬷嬷不仅无情地拒绝了她,更是故意封锁了各宫之间所有的消息。琉嫣告诉她,闫嬷嬷暗中下令各宫的事宜都不许杨宁岚插手,更加不能透露只字片语给她,虽然闫嬷嬷如今已经不再管事,但积威之下,又是宫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凡是都还是言听计从,所以这几天杨宁岚绞尽脑汁地打探消息都无功而返。   这几日,整天坐在小院墙上,看各宫进进出出,十分忙碌,料想宫中必有盛大庆典,终于她找到了下手的目标,想从巧莲身上套消息。暗中调查各宫的消息不可能,但调查巧莲的事那还是相当容易的!   杨宁岚面对巧莲的质疑不慌不忙,只是故作叹息道:“我原以为我跟你是知己,都是懂得欣赏美的人,却不想,你跟我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说着顿了顿,吸引她倾听,看她果然吊起胃口,便继续道:“我以为,你跟我一样都喜欢李大人!”   说到这,身上不知道抖了多少层鸡皮疙瘩,心中不禁腹诽了一下,她怎么会喜欢那个死变态!但面上表情却是更加失落,“本来还想跟你分享分享李大人的生辰八字啊,从小到大的光荣事迹啊。”说着脑袋便伸到她面前,诱惑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关于李大人的事情吗?”   这一招果然正中巧莲软肋,巧莲一听,激动地抓住杨宁岚的手推心置腹道:“小麻花,你也喜欢李大人啊!”说着肥肉便直接热乎乎地贴上了杨宁岚,娇羞地绞着手帕低头痴痴傻笑,咬着嘴唇扭捏道:“小麻花,你快告诉我李大人的事情吧!”   杨宁岚嘴角抽的更厉害了,头皮一阵阵发麻,胃里翻江倒海无数遍,想起那夜人工湖边魏澈半裸的样子,心里开始同情起巧莲,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个断袖,不知道会不会当场一头撞死?   心虚地吞了吞口水,镇定心神,便道:“是啊!我就是想知道,皇上最近是不是又要宴请百官,我都好久没看见李大人,真是好......思念啊!”   巧莲绞着手帕嘟嘟囔囔道:“这次可不是平日里宴会,是北番国的使臣前来朝贺,皇上似乎十分重视,皇后更是吩咐下去各宫都要仔细操办。我也想见李大人,可是宴会之事毕竟是归尚仪局所管。”说完连连扼腕叹息。   原来是这样,看皇帝此次如此大费周章地操办一场本来再普通不过的宴会,恐怕不是什么简单地尽地主之仪。   皇帝杨衡此人好大喜功,先皇在位之时,杨衡率五十万兵马攻打斥丽国,却被斥丽国以少胜多,兵败而返,这件事,一直被他视作奇耻大辱,更是成为心头大恨,他一直想要打败斥丽国挽回自己的颜面。   北番国地处边塞以北,地势险要,又有黄龙关,而斥丽国的运输都必经黄龙关,皇帝几次三番攻打斥丽国都不成功,这次恐怕是动了北番国的心思,是想借此机会跟北番国联盟攻打斥丽国,只要有了这个盟友,必能助他攻下斥丽国。皇帝这次大肆铺张宴请北番国使臣,看来是势在必行。   杨宁岚决定想办法靠近杨衡,以死要挟让他交出自己亲人的下落。她思索分析了很久,也暗中调查了很久,自己的父王在法律上拥有特权,也一直没有听到处决的消息,想来,父王可能还活着,可能被杨衡囚禁起来,那日的追兵可能也追到了自己的母妃,如果是被杨衡囚禁起来,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救出他们,只能想办法要挟皇帝。   虽然此举很危险,但除了这个办法,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现在只希望他还有一点点良知,放过自己的家人。如果不能,自己苟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在此之前,她一定会杀了他,不仅因为他是她的仇人,更是因为他如此荒淫昏庸,臭名昭著,杀了他,或许还是为民除害。   杨宁岚把手中的托盘塞进巧莲的手里,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巧莲却是被他反复无常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小麻花!你还没告诉我李大人的事情呢!喂!喂!喂!”看着她再不搭理自己,头也不回地走掉,一跺脚,气恼地嚷道:“又被她给耍了!”   第032章 步步为营(一)   “秋水,你怎么会在这?”   杨宁岚看见迎面走来的秋水,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杂役房宫女,神情复杂奇怪,大异于平日。   看见杨宁岚,秋水扬了扬手,身后那两个女人便扑上前,利索地架起杨宁岚走了。   杨宁岚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整个人就跟一只大闸蟹一样四脚朝天地被架着走,这秋水平日对宫人都十分和善友好,今日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行此一举?   杨宁岚偏过头只看见秋水头上的绢花,不解地喊道:“秋水,你要干嘛?”   秋水平静地看她一眼,答道:“宁岚,对不住了,是闫嬷嬷叫我来拿人。”   闫嬷嬷!又是这个老太婆!才没好几天又这么对她!发现她这老人家也真够厉害的!她刚刚才在巧莲那探听消息,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派了秋水来抓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居然都瞒不过这个人精!当下恨恨地朝着蓝天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姜老的辣!   两个女人架着杨宁岚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闫嬷嬷的小院,直到把她扭进房里才肯罢手,闫嬷嬷挥了挥手,那两个女人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才无声退下。   “闫嬷嬷,我没想到你这么下作!又是封锁消息,又是挟持我!”杨宁岚就差没气得跳起来,看着闫嬷嬷怒极反笑,嘲讽道:“现在是不是要把我关起来?”   闫嬷嬷广袖一拂,回头看她面红耳赤,咄咄逼人的样子,目光微眯,精光一闪,不急不骄地冷淡道:“你要是能乖乖地呆在这尚宫局不惹是生非,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以为就凭你那点雕虫小技真的能做到你想做的事情吗?真是异想天开!殿门口的禁卫军是泥做的吗?还有这皇城内外重重卫兵,你就是插翅也难逃。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杨宁岚冷冷一嗤,道:“为了我好?”你还不是怕我事情败露,连累尚宫局,连累你!”说着便气冲冲转身就要离开。   闫嬷嬷的面色黑到了极致,就好像一点点燃尽的灰烬,她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跟失望,一双手好像鹰爪一样牢牢钳住她的手腕,目光凌厉无比让人无所遁形,“你以为你是谁?你在这宫里只是一个小宫女,在你还没掀起任何风浪之前,你就会被消灭地无影无踪。要是人人都能凭一点小聪明就靠近他,动得了他分毫,那你以为,他还能活到现在吗?天下何止你一个人想他死!你当这皇宫,是豆腐做的吗?”   杨宁岚沉默看着门上镂空的图案,阳光将素白的窗纸照的金黄透明,心里一阵凉,一阵热地交替着。   她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能放弃吗?她不能啊!闫嬷嬷只当她是要报仇雪恨,可是她何曾想过,她想救自己的家人,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皇帝知道自己的家人在什么地方,也许,她的家人都被皇帝秘密囚禁起来等着她去救。她不得不去做,就算希望渺茫,也没有别的选择跟退路,只能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下,她便推开门离开,只听她语气十分决绝,“我正是为了我爱的人,所以,才不能畏缩。哪怕是死,也要尽力一试,如若不然,留着这条命又有何用?”   闫嬷嬷手紧紧地攀在门上,形成一个尴尬无言的手势。看着杨宁岚的背影,长叹一声,拦不住,罢了,罢了,由她去罢!   杨宁岚刚走出尚宫局的宫门口,正准备去尚仪局,却正好看见姚尚仪迎面走来。   姚尚仪看见杨宁岚,便注目微笑,许久没有看见她,依旧是一声绛紫女官服,由于天气渐渐变冷了,便换上了长裳,样式倒也是如出一辙,盈盈走动间,红牌便和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色佩玉相碰,叮铃作响,清脆悦耳,她瘦削的鹅蛋脸衬得一双大眼睛更大了,笑面桃花,好像上次在御花园的事情从未发生一样。   杨宁岚上前行了一个礼,两个人便并排走着。   杨宁岚看她手中的紫檀托盘上垫着的红色绒布放着一串串精雕细琢,打造精美的小金玲,一时好奇,问道:“尚仪,这是什么?”   姚尚仪耐心解释道:“这是尚工局新打造的金风铃,专门用来昭阳殿做装饰用的。过几日,皇上要在昭阳殿为远道而来的北番国使臣接风洗尘,所以,尚仪局要精心布置一番。”   杨宁岚拿起一串小金玲细看,个个只有拇指大小,小巧玲珑,纯金打造的无比纤薄的玲身,雕刻着古朴原始的象征着吉祥图案,中间是用红玉打磨成的玉片子,每串六个,典雅柔美,纤巧浪漫。提在手里,被风一吹,好像绵绵细雨滴落水面,叮铃叮铃,十分清脆动听。无论是从装饰角度角度,还是从实用角度,都是十分完美的。   杨宁岚一边用手去触碰那些铃铛,一边觑着姚尚仪的脸色装作漫不经心道:“尚仪,我看你们尚仪局一到这种盛大的宴会仪式庆典就忙得不可开交,人手也十分紧缺,就算各宫有时会派去宫女帮忙也似乎不够,反正奴婢也是闲人一个,不如就让奴婢去尚仪局帮忙吧!”   “好啊!”姚尚仪却是想也不想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绛紫色的裙摆在风中好像水面波动,她迎着风一笑,“我正愁没人,现在有人自己送上门,我怎么会拒之门外。”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杨宁岚却是惊异地抬头看向姚尚仪,但见她面露喜色,目光坦然,当下心中一喜,本以为要费些唇舌,没想到姚尚仪这么爽快就一口答应了,自己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混入了尚仪局。   于是一路跟着姚尚仪到了昭阳殿,便看见一众尚仪局的宫女忙得跟蜜蜂一样,忙着打扫擦洗,忙着布置装饰,几个宫女抬着人高的一盆盆红梅进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殿里,姚尚仪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手下宫女,吩咐她们挂上,便开始四周巡视指导。   杨宁岚机灵地缩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随便拿起一块抹布乱抹着,两只眼睛却是滴溜溜的观察殿中情形。   昭阳殿在建造的时候便刻意营造地十分高大宏伟,占地面积极大,六根三人合抱的白玉抵梁大柱,殿顶上各色壁画惟妙惟肖,九只金龙踏着紫云翱翔九天,怒目圆睁,凛凛生威。偌大的昭阳殿,让人置身其中就如蝼蚁一般。上首是皇帝的王座,左右两侧排开的宴桌都是用十分名贵的上好木质制作而成,中间更设有一个舞池,靠近殿门的两边上还各有一个小门,右侧是供舞姬乐师们进出,左侧是供官员中途离席进出。   杨宁岚已经见识到她这个二皇叔是个相当爱面子的人,十分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什么都要大,什么都要美,什么都要最好!   根据距离判断,皇帝的王座跟舞池距离隔得比较远,想要借机靠近那是难如登天,而且宴会当日,文武百官俱在,尚且不说殿外的禁卫军,单是在场的武将都不是吃素的,鲁莽行事只是找死,那么,只能设计将他引出去。   怎么引?估计只有色诱了,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其他办法,而且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急色的皇帝而言,也只有这个办法才是最可行的。   上次她成功地用一副画让皇帝为燕婕妤所倾倒,这次呢?她该用什么方法能将他引出来,而且要不动声色地将他迎出来。   首先要吸引他的注意,隔着这么远,连脸也看不清楚,不能单单以美貌诱惑,要有一个合乎逻辑,又出其不意的方式吸引他注意,既要成功的诱他上钩,又要成功的全身而退引蛇出洞。在这方面,尚仪是无法帮到自己的,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许也只有他能想出办法帮助自己。   到了晚上,她便披上一件黑色的斗篷,趁着夜色来到了魏澈的吟风轩。   上次已经听那家伙说过他所居住的地方并没有多少宫人,保险起见,还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树丛观察了一会。   只见吟风轩大门紧闭,许久也不见宫人往来,便蹑手蹑脚地摸到窗前,戳开一层窗纸往里一看,没想到这家伙关着门居然在悠然自得地洗澡!又仔细地看了看殿中真的没有旁人,反正她也看过一次了,也不在乎,便一脚踢开门,风风火火地就进去了。   魏澈想来没有想到此时会有人敢闯进来,惊讶了一下便语气冰冷地喝道:“滚出去!”   杨宁岚合上门,绕过屏风,朝魏澈翻了个大白眼,“你屏退下人,一个人在这里洗澡,是不是在等你的李公子?”   魏澈俊逸的脸上顿时浮起异样的潮红,修长的手臂扯过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披在上身,也不意思起来,只是浸在水里,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锁骨上,有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在胸口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潮红跟一丝不自在,淡淡的檀香弥漫鼻尖,驱散了一些尴尬的气氛。   魏澈看她倒是大大咧咧地找了个椅子坐好,把玩着披风上的玄黄流苏,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唔”杨宁岚也不去看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拨着流苏,淡淡道:“在小院等了一会,没看见你来,便跑到这看你在不在,不过还好你在,不然估计我还要去那片小树林找找你。”   魏澈听她露骨的揶揄,不禁干咳了一声掩饰心中的尴尬,身子动了动,便听见细微的水声,问道:“什么事,你说。”   杨宁岚促狭一笑,表情却是一瞬间平静下来,这忽然转圜的沉静之色却是让人看起来十分严肃,她盯着魏澈说道:“在说出这件事之前,我得确认一件事,我能信任你吗?”   魏澈笑容纤尘不染,仿佛覆落在青花瓷上的一层薄雪,“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若是不信我,又何必来找我?”   杨宁岚眼中蓦地起了得意的神色,嘴角笑容深沉复杂:“好!你果然是我的伯牙,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看魏澈认真地看着自己,便继续说道:“帮我,接近皇上。再帮我,全身而退。”   第033章 步步为营(二)   魏澈看着杨宁岚笃定的神情,目光清浅如一泓碧波缓缓流动,“好,但是你先回避一下,我穿上衣服。”   杨宁岚嘴角划开一抹促狭坏笑,眼珠子滴溜溜转过他身上,目光意味深长地一撇,但还是起身走到外面。   等魏澈再出来时,已经是平时丰神俊朗的模样,长发湿漉漉地披着,月白色的锦袍泛着清澈的光泽,走到一张靠背一张上坐了下来。   “你想怎么做?”魏澈侧首端起身侧的茶,一边饮,一边问。   “我想将他引出去。”   “在这次昭阳殿的宴会上么?”魏澈看她点头默认,目光斜视过窗外,月光淡淡的透过窗格洒落在金色的织锦毯子上,“这个比较难。”顿了顿,沉吟了一下,“但还是有办法的,只是,怎么让鱼上钩?”   “我今日去昭阳殿看过了,舞池离王座较远,估计以色诱人的效果不怎么明显。既然视觉方面较为薄弱,我们可以从听觉跟嗅觉方面做些功夫,再加上强烈的视觉震撼,我相信,他一定会上钩的。”   杨宁岚起身走到窗边,倚着窗分神留意窗外的动静,正对着眼睛便看见了对面的梅兰竹菊屏风,淡雅清新。这时才稍加注意这个吟风轩,整个摆设都是简单中透着高贵,白色的绡纱后面是一张花梨木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如果眼尖的话便会看出都不是凡品,件件都是大有来历,一面墙上挂着好几幅名贵字画,这倒不像个男宠的寝殿,倒是颇像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芝兰雅室。   杨宁岚不禁欣赏地看向魏澈,品味如此超凡脱俗,又崇雅黜浮,看他眉目如画,目光清亮,浑身上下透着不染铅尘的高雅气息,手指修长而灵巧,抚琴时却又有翩然出世之姿,想是定不亚于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确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流俊雅的才子。   魏澈看着倚在窗边的杨宁岚,黑色的披风罩在身上,虽然不符合她的年龄气质,但更衬得她肤色雪白,双眸如翦水,灵动的眸光闪动着,细看之下,才发现她面上黑斑已经全数退去,居然也有倾国倾城之姿。   “你看着我干嘛?莫不是见色起意?你可是有李郎的。”杨宁岚看他盯着自己直看,忍不住又是一阵挖苦。   魏澈果然中招,尴尬地挪开视线,平静了声音道:“你如今的样子,倒是可以试试色诱他。那我抚琴,你起舞吧!”魏澈看她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却是舒眉微笑道:“你不是不会跳舞吧?”   杨宁岚白了他一眼,却是偏头用手指触摸着窗上花纹,不屑一顾道:“跳舞?有什么难?切,小菜一碟,你直接教我不久会了。”其实自己也不是全不会,只是半桶水的水平,只是她幼时无心学习这些,所以后来也就荒废下去。   两人商量下便决定先用琼花香气吸引杨衡的注意,接着魏澈抚琴,杨宁岚起舞,两人一致决定想个别出心裁的表演,当然这一切都交给魏澈筹谋,杨宁岚则负责香气这方面。   这时节,本已经没有琼花了,上次在旖旎殿也是用琼花干花跟一部分琼花香精,本来旖旎殿用的还有剩下一点,但都在燕婕妤那,于是便托殷念泫在宫外带进来。   这日,殷念泫将琼花干花跟香精送来,又顺便带了两套御寒的长裳,都是用轻薄保暖的蚕丝织成,殷念泫递给杨宁岚一个红色小锦盒,笑容清浅好像秋天的天空,不带一丝云彩,“拿回去再看吧。”   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着是什么,但还是默默地收下了。   殷念泫再次看见杨宁岚的时候发现她面容已经恢复如常,他看着杨宁岚问道:“郡主的脸之前是故意毁的吗。”   杨宁岚点点头,目光如炬,“我怕有人认出我,但眼下,却是需要这张脸。”   “相貌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心若美好,面容也是美好,心若丑陋,面容也是丑陋。”他一席话说完,却是又认真又温柔地看着杨宁岚的眼睛,眼神好像能透过她的灵魂,“希望郡主不要迷失自己的心。”   杨宁岚胸口猛烈一震,好像一下子喝了一口呛人的热水,只烫得心窝都在颤抖。一丝不豫目光闪过,却是有一丝淡淡的苦楚跟凄迷。   自己的心,早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了吧,如今的她,在选择一个最极端的方式,想去报复那个伤害自己的人。   殷念泫将她一瞬间失意的表情尽收眼底,看见了她眼中的伤痛跟躲闪,笑容却是如残月般清淡起来,“郡主如果无法忘记过去,忘记仇恨,那么就是无法放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在惩罚自己。”   杨宁岚低着头,凛凛寒风中飘荡着琼花甘甜清幽的气味,耳边的发丝绕着耳廓拂动,手指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包裹。   她比谁都明白,自己忘不了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那一张掩映在软帘后眷恋不舍的泪脸,那个站在囚车里颓败的身影,还有那个无知地睁着大眼睛惊慌失措的眼神,那种巨大的痛好像纤细又坚韧无比的细丝牢牢地勒住自己的心,直绑的鲜血淋漓。血液里流淌的仇恨生生不息,让她恨得几乎要呕血。   自己的家人流离失散,生死未卜,要如何释怀?   杨宁岚压制住心中蓬勃的恨意跟寒意,只作微微一笑对着殷念泫道:“念泫,我都懂,只是我做不到啊。”   殷念泫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但还是克制住了,“让我带你走吧,离开这里,我会找到你的家人。”   杨宁岚蓦然抬起头看着他目中近乎恳求的目光,胸口闷热地几乎窒息,眼眶红红的,有泪水似乎马上要涌出来。   她退后两步,跟他拉开距离,杨宁岚朝殷念泫盈盈行了一个礼,殷念泫一惊,惊疑的目光探询地在她身上试图寻找答案。   杨宁岚声音中透着伤感的胸有成竹,“念泫,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这次,是真正的拒绝了,生与死的距离,就在那两步,踏出那两步,或许她还有新生的希望,可是如今,她却是选择退后坠入万丈深渊。   杨宁岚转身快步离开,咬着唇,几欲泪下,迎着风倔强地扬起脸,生生把泪水逼了回去。真不知道这次见面后,自己还能再见到他吗?或许这次就是最后的诀别,只是,自己终究欠他太多太多了。   回到住处,便打开那个精致的锦盒,里面静静放着一只簪子,精致的芙蓉图案,上面缀着点点宝石,样式简单却华美。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打开一看,飘逸的字体行云流水地写着: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手中的簪子,一下子变得滚烫无比,想起他刚才眼中荡漾的如许深情,心里砰砰直跳,嘴角抿起一个失落又甜蜜的笑,自己终究是要辜负他的一片深情了吧。   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杨宁岚慌慌忙忙收起簪子,将锦盒塞进袖子里。   琉嫣一边捶着酸痛的胳膊,一边推门进来,看见杨宁岚正拿着一个瓷瓶,桌上摆着一叠干花,一叠香精。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杨宁岚空出一只手给琉嫣倒了一杯热茶。   琉嫣接过热茶抿了几口,看着杨宁岚正往瓷瓶里倒着干花跟香精,拈起一把干花放在鼻尖轻嗅,称赞道:“这是什么花啊?好香!”   “琼花,扬州有好多。”看琉嫣将干花放在掌心细细瞧着,忍不住又放在鼻尖嗅着,便问道:“你喜欢这香气?”   琉嫣点点头,“却是从来没见过这花,味道倒是很好闻,我一直不喜欢那种太浓烈的香气,这个倒是刚刚好。”说着便解下腰间的香囊,“送我一点吧,等下缝进香囊里。”   杨宁岚看着她的香囊嗔怪道:“你真是越发懒了,这个香囊都旧了,颜色都快褪光了,也不换个。”说着便跑到床头打开一个包袱胡乱翻找起来,翻了好久,终于翻出一个十分精致的香囊,红色的软绸上惟妙惟肖地绣着一朵芙蓉,开得十分灿烂。   杨宁岚打开香囊,从里面拿出了一颗夜明珠出来,夜明珠散发着荧荧关泽。   琉嫣诧异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珠子?”   “这个是我娘在我生辰时给我的,这个荷包也是我娘绣的。”杨宁岚在里面装了点干花,又把夜明珠放进去,拉好带子,拉过琉嫣想挂在她身上,琉嫣却是躲闪着拒绝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再说是你娘留下的。”   杨宁岚不耐烦地两眼一蹬,强扭着琉嫣不放,一边挂,一边语气强硬地说:“带着,不然我拿去扔了。”琉嫣抿了抿嘴只好收下了。   “宁岚,你这是做什么?”琉嫣看她往瓷瓶里一直倒香精跟干花。   “这个加水了放在火上烧,就会散发出比较浓烈的香气,跟熏香炉子是一个道理”杨宁岚将瓷瓶收好,似乎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闫嬷嬷那边不用伺候吗?”   “闫嬷嬷陪皇后娘娘去慈恩寺祈福了,她便让我回来了。”   杨宁岚听了也不甚在意,用过午膳后便又偷偷溜到吟风轩去练舞。   杨宁岚虽然跳舞不怎么样,但还好底子却是扎实,认真学了几日,也是有模有样起来。   这天魏澈看她舞了几遍后,半是笑半气道:“好吧,对你这种人能跳成这样也算是不错了,勉强可以看得过去了。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杨宁岚点了点头,魏澈转身从桌案上端起一个托盘递到杨宁岚面前,“喏,舞衣。”   杨宁岚却是一推,“我已经有舞衣了。”   她要披上父王在自己成年时送给自己的那身红裳,找到皇帝,让他告诉自己,自己亲人的下落。哪怕最后失败,就是死,也要穿着那身衣裳死。   第034章 步步为营(三)   北番国的使臣在冬至这天来到了这个中原最强大的王朝,踏进皇宫的时候的时候,雪纷纷扬扬地飘着,整座王宫在这白雪中有了庄严中有了一丝灵动。昭阳殿庞大而轻巧,华丽而典雅,这强大繁盛的王朝让人望一眼,便油然而生敬畏之感。   皇帝端坐在王座上,一声通报之后,门口鱼贯而入一队异域服饰的人,来到大殿中央,齐齐单膝跪,为首在一个高大男子用纯正在汉语郎声道:”北藩国阿史耶王子代表北番国国王跟万民向天朝朝贺,祝愿皇帝万寿无疆!”   皇帝以礼相待,王子又献上了价值连城的贡品,这位王子身上穿着华丽的狐裘大衣,一张刚毅的脸,头发分成小股绑成细小的麻花小辫,浑身上下散发着着狂野不羁胡气息。   皇帝一挥袖子笑道:“甚好,王子风度不凡,犹胜当年北番国王。”   王子不卑不亢地抬头目视皇帝道:“不,今日一见皇朝风范不禁为之深深折服,我想当年在父王也是这种感觉吧。”   皇帝很不喜欢王子在眼神,但此时还想跟北番国联盟,也就压住心中不爽,看向座下的李策,只看见李策目光复杂地看着王子,便不再说话,赏赐了大笔封赏给王子后便吩咐开宴。   席间,文武百官一一致上贺词,酒过三巡后,皇帝心事重重已觉得无趣,歪倒在一边看着底下悠然自若欣赏着歌舞的王子,心里在盘算怎么让北藩国与自己联盟。   神思恍惚间忽听见一阵琴音袅袅如流水灌入混沌的灵台,一阵熟悉的琼花香气涌入鼻尖,杨衡茫然地在殿中寻找这香气的来源。   舞池上不知什么时候竖起了四面屏风,一个女子婀娜的身影在屏风里忽隐忽现,忽然琴音一震,忽的拔高,从屏风里骤然飞出一个红色的身影,好像一束烂灿的烟花升上高空照亮黑夜。   那长长的裙裾好像流泻的月华一样熠熠夺目,脸上蒙着一层红纱,一双美目婉转,身姿翩翩好像从画中飞出的仙子,女子随着琴音抓着一根红绸在空中翩翩起舞,微风轻抚,琼花香气冲淡了梅花的香气,殿中金铃声声清脆悦耳,女子脚上绑着一只金色铃铛也随着她的舞动发出悦耳的声音,琴声缠绵,如泣如诉,自己的身影婉约辗转,好像对月轻语的芙蓉。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这个身影,好像也融入这宁静之中,心驰神往,杨衡怔怔然地挺直了身体追寻那个身影。   舞了一圈之后,那人便似轻灵的蝴蝶一样飞出殿外,离开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下皇帝,皇帝怔怔然地站了起来,脚步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追了出去。   杨宁岚按照计划好的,站在回廊尽头那等着杨衡,心中砰砰直跳,听见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越来越近,横了横心,握紧袖子里的匕首。   忽然,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兜头套下,杨宁岚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抬起来被人架着跑了。   琉嫣打着灯笼巡夜走过,听见这边有奇怪的声响便走过来一看,看见地上躺着一只绣花鞋,拿起来一看,心中疑惑,这不是宁岚的鞋子吗?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个奇怪的声响是她发出的吗?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琉嫣回头看见来人,心中一惊,忙俯身低首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面色潮红,这一跑之下,酒劲上来,身上出了一层汗,看见面前的人激动地问道:“是你在这等朕?”   琉嫣微抬起头看他面色绯红,眼神迷离,已经是半醉半醒,只看了一眼便慌张地低下头,不留痕迹地将手中的绣花鞋拢入袖子,解释道:“奴婢只是经过。”   皇帝闻言只作不理,上前便抱住琉嫣,却是嗅到了她身上的琼花气息,神情迷醉,“是你,就是你!”说着便靠近,吻上她的脖颈。   琉嫣吓得花容失色,想推他却又不敢推,只能着急地哀求着:“皇上,你认错人了,奴婢不是皇上要找的那个人。”   皇帝只感觉体内一股难耐的燥热,只大力将她拖到一处阴暗角落,琉嫣意识到大事不妙,便要挣开逃脱,却被一个大力推倒在地……   “这怎么回事?”杨宁岚被套在一个粗制麻袋里,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那如鼓点一般的脚步急匆匆地奔着,然后自己就被放在了地上,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心下一个咯噔,这不就是燕婕妤!   “婕妤娘娘,小的已经将那人给你绑来了,是个从未见过的舞姬,长得甚美。”那太监嘴角含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燕婕妤面带轻蔑,冷冷一哼,“是么?你们过来时可有仔细被人看见?”   “小的自然是抄了小路,趁着夜色一路赶来,途中一切顺利并没有看见人。”   燕婕妤心下稍定,扬扬眉,彩儿上前打开麻袋,杨宁岚低着头并不叫人看出自己的相貌。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宫殿,金色的垂地帷纱也褪了色,损坏的桌椅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结满了蜘蛛网,木窗上的朱漆也剥落了,无言地在诉说这里的经久荒凉和潦倒。   燕婕妤目光淡淡扫过彩儿,彩儿便会意上前一把揪住杨宁岚的头发迫她抬头,连脸上的红纱也一并扯掉,那两个太监相视猥琐地坏笑,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得意眼神,而燕婕妤却冷笑,好看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手里不禁抓紧了锦帕。   这张褪去了黑斑的脸好像一朵开在碧塘里的白莲,妖妖灼灼,却又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华,双目不笑而俏,宜喜宜嗔,一身红衣更是一下子将她身上的红衣比了下去。   心底蹭蹭冒着寒气,胸口却是滚烫地好像有烙铁烙了上去,一个跨步上前,揪住杨宁岚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不认得你,我也是认得这衣裳!”眼神渐渐凌厉起来,似乎凝聚了万箭齐发的冷芒,“当日有把柄在你手上,没有杀了你,今日终于让本宫找到机会!真是天遂人愿,今日你不死都难!我那日就说过,迟早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你要干嘛”   杨宁岚抿着唇有好看的冷漠弧度,眼神冷冷地看向燕婕妤姣好的面容,疾言厉色,杏眼圆睁的她,也是很美的,可是此时看来却叫人这么厌烦。   声音也徒的像是冬日刮过秃枝的寒风,“你真是可悲,你以为杀了一个舞姬就能让他看你吗?”鼻尖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冷唇相讥道,“他早就忘了你吧,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所以,这么精心打扮的你,只能失落地坐在一个不被他看到的角落借酒浇愁,你知不知道你最失败的地方在哪?你太肤浅跟没用了!”   燕婕妤脸色大变,青白交替,美艳的脸也一下子黯淡无光,风自破烂的窗纸灌入,撩着褪色的帷纱,她站在那帷纱边,身影也好像染上了那颓唐的悲寂。   彩儿只愣愣地吃惊不语,却是那个一脸坏笑的太监骂道:“大胆,居然敢口出狂言顶撞婕妤娘娘,就凭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算你有几百个脑袋也不够砍!”说着便转身对燕婕妤道:“娘娘,我看这种人留着也是令人厌烦,不如让小的为娘娘解了这烦恼?”   燕婕妤木然的眼光扫过杨宁岚,一丝狠戾从那木然中汹涌而出,嘴角挽起残酷笑意,“你这么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还是带到地府跟阎王爷求情去吧!”说着挥了挥手手。   两个小太监便去扯那帷幔,“哗啦”一声,帷纱就被扯了下来,那太监坏笑着,拢着帷纱,彩儿下意识地躲在一边,用手帕掩住脸,眼中布满惊慌跟恐惧。   一阵风呼呼地刮了进来,一股乳白色的气体如烟如雾缓缓散进,众人被这股大风刮得东倒西摇,连忙举起袖子遮挡,只是一会,风便停了,众人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彩儿胆小如鼠躲在燕婕妤身后,睁着两只大眼睛道:“这风吹得好奇怪,不会是有什么脏东西吧!听说这里以前的主子死的可蹊跷了,后来这里就经常闹鬼,便再也没人居住了!”   燕婕妤也是不悦地蹙起眉头,拿起帕子拭了拭鼻翼掩饰心中紧张。   “咕咚”一声,身后两个小太监翻着白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破旧的绡纱盖在他们身上更是诡异恐怖,两个人哪里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尖叫着抱着头往门外夺去,刚跑了两步,就发现四肢酸软无力,身子也渐渐软了下去,徐徐倒地。   杨宁岚惊慌地想向前看看怎么回事,可是自己的手脚也绵软无力,视线渐渐混沌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从窗口跃进两个黑影,向她走了过来,意识剥离前,只看见两个蒙面黑衣人稳稳地架起了她。   “你们……你们…..”口齿不清地念了几句,人便软了下去。   第二卷 一手红线,一手迷离   第035章 接二连三   “少爷,人已经带到了。”解下面上黑巾的密探双手抱拳恭敬地俯身禀告。   “就是她?”   李昱铭看向木架子上绑着的红衣之人,身材修长窈窕,依稀可以在凌乱的发间看见一张美丽的脸,此时正神志不清地昏睡着,长长的头发一直垂至膝盖。   李修彦两眼放光,抹了抹嘴边口水,吧唧吧唧嘴嘟囔道:“大哥,这个小宫女好美,比我见过的女孩子美多了!”   李昱铭不屑一顾的白了他一眼,冲着边上一个挽起袖子的男人摆摆手,那个男人便端起一盆凉水猛地往杨宁岚身上劈头盖脸地一泼。   这一盆冷水下去,刚才还昏迷不醒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摇了摇混沌的脑袋疑惑不解地看见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在木架上,脑子一激灵,想到什么,愤怒地看向李昱铭,质问道:“你们抓我来干什么?”   李昱铭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抓你来,自然是要问你一些事。”   说着看向边上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扬了扬手中的皮鞭,“砰”地一声力道十足地甩在了一张木桌上,顿时木屑尘土飞扬,木桌上立马裂开一道口子。   杀鸡儆猴?!杨宁岚目光冷漠地转向李昱铭,李昱铭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告诉我,汉王宝藏的地图在哪?”   汉王宝藏?地图?心念电转,恍然大悟,原来锦盒里那张羊皮地图是一个宝藏的地图,她是知道自己父王富可敌国的,只是从来没在府中看见巨大的金库,原来,那些财物都被父亲转移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看眼前这个人面目可憎,处心积虑地把自己从皇宫掳来,肯定不是什么善类,他既然知道汉王宝藏的事,想来是手下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之人,刚才那两个黑衣人身手不凡,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从皇宫里带了出来,看来身后之人是在朝中拥有十分大的权力,不然如何敢在守卫森严的皇宫掳人。环顾四周,周围阴暗潮湿,看来是某位大臣家中私设的地牢,拥有如此大的权势,又苦心积虑地想得到汉王宝藏,果然是居心叵测。   虽然她恨杨衡,但是她毕竟是杨氏后人,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爷爷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被图谋不轨的人夺去,当下便做不解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汉王宝藏,地图,我一个小宫女怎么会知道。”   李昱铭眯了眯眼睛,眼中满是腻烦跟狂躁,转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吩咐道:“给我用力地打,打到她记起来为止,我就不信她的嘴巴会比鸭子更硬!”   挽起袖子的男人上前扬起鞭子就是凶狠地抽了下来,皮肉绽开的疼痛火辣辣的,杨宁岚忍不住一声痛哼,又是利索的几鞭子下来,火辣辣的痛感就想被绑在火热的铁柱子上烫一样,整个人又痛又热,鲜血自翻开的皮肉渗出,染红了皮鞭。   李修彦有些不忍道:“大哥,她是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了,既然她不肯说,我们就放她回去,要是被爹爹跟三弟发现可就不好了!”   李昱铭却是充耳不闻,指节闲闲叩击在桌子上,让那个男人住手,沉声问道:“怎么,可想起来我说的是什么了吧?”   剧烈的疼痛让她几近昏厥,勉强镇定住心神,脑子的思维却是依旧敏捷,吐出一口鲜血,冷冷也不去看他一眼,“我怎么会听懂一只疯狗在叫什么!”   “你!”李昱铭霍地站起来愤怒地一把推开那个男人,抢过那人手中的皮鞭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抽打在她身上,顿时皮开肉绽,疼痛一层层漫到四肢百骸,好像往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浇了一层热油,杨宁岚就算咬紧牙关也忍不住溢出声声痛呼,冷汗直冒,身体簌簌颤抖。   李修彦见情势不妙,忙拽住李昱铭的手,惶恐又着急地制止道:“大哥,够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她要是死了,地图就真的找不到了!到时候爹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李昱铭气呼呼地甩掉皮鞭,板起杨宁岚的脸,余怒未消,目中凶光毕露,“不招是吧!或许这招对你还没用。”说着摇了一下她的脸,阴沉沉笑道:“这么美的脸蛋要是毁了,不知道会怎么样?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在你脸上划几个口子,再放些蚂蚁来咬!”说着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在她细嫩的皮肉上。   却见她嘴角泛开幽然苦笑,好像一颗枯萎的果子掉入了水面,心底翻开阵阵伤感的涟漪,自己连命都不在乎了,又何必在意这张脸?计划已经失败了,自己从这里安然离开几乎是不可能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已经离自己远去,那么留着这条命也是毫无意义了。心里除了恨,除了痛,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这样想着,便安详地闭上眼睛。   李昱铭本来是想吓唬她一下,但看她如此决绝地态度,放在他眼里便是嚣张地不可一世,心中一急,果然就握紧刀要划下去。   忽然就被一个大力猛地一踹,向后退了几步,脖子便被人牢牢擒住,那人手间力道极大,好像要一下子掐断他的脖子一样。   李昱铭惊怒下看去,却是一张寒冰般的美丽的脸,琥珀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冰冷,一身黑衣,整个人笼罩着沉沉杀气。   李暮羽捏紧他的脖子,单手将他整个人抓起,李昱铭的脚便在半空中无助地蹬着。   李修彦一看李昱铭脸色紫涨,直翻着白眼,连忙紧紧地拽住李暮羽的下摆想要哀求,李暮羽却只是冷漠无情地一脚踹开他,李修彦忙撑起圆滚滚的身体一下子扑倒在李暮羽的脚下,声泪俱下哀求道:“三弟,求求你放过大哥吧!他好歹也是你哥哥!”   李暮羽嘴角冻着一个戏谑无比的笑,琥珀色的眼珠子流转开一抹玩味看向他,反问道:“三弟?”他们当过自己是兄弟吗?   李修彦惊惧下忙不迭重重地点头,眼泪鼻涕哗啦啦直流,感人肺腑道:“是啊,三弟,他是我们的大哥,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不能这么对他。他也是想帮父亲尽快找到地图。虽然父亲将这件事交给你了,我们不该胡乱插手,请你饶恕他吧,我们自会向父亲请罪!”   李暮羽看着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李昱铭,指尖缓缓松开,一把将他甩在地上,厌恶地再不去看他一眼,李修彦忙上前扶起他,流着泪拍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李暮羽冰冷的目光扫过,那挽着袖子的男人一下子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李暮羽用刀割开绳子,将杨宁岚抱在怀里迅速离开。   迷迷糊糊中有温暖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那温暖的怀抱,是父王吗?   杨宁岚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去,却是一个急痛,心疼的目光,嘴角无声绽开一个温暖笑意,是父王!他来救我了!   真好!忍不住将脸贴在那个宽厚的怀抱里,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汲取着从他身上带来的温暖。满眼的雪白,好像梨花轻柔纷纷扬扬地翩翩飞舞,落在脸上,落在睫毛上,冰冰凉凉的,泪也从眼里化开,下雨了,是不是?   身上好痛,好像无数的蚂蚁在爬在咬,好冷,有血粘腻地流过肌肤,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眼皮好沉重,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脑子好痛,这个声音好大,不要再叫了......   “杨宁岚,杨宁岚?”李暮羽晃了晃怀里的人,见她再也没有反应,脸色更加苍白,抓着自己衣襟的手也无力在松开,忙加快脚步向内院奔去。   第036章 情为何物   走进内院看见迎面而来的婢女,“去请个女郎中过来。”   守夜的婢女灯笼濛濛一照看他手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再看李暮羽脸色阴晴不定,唯唯诺诺道:“现在已是深夜,城门已关,药铺估计也都关门了.....”   李暮羽偏头眸光一凛,唇齿生冷,“去请!请最好的女郎中来!”   婢女吓得连忙噤声,诺诺应了一团散开又是去请郎中,又是手忙脚乱端来热水。   过了一会儿,一个婢女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妙龄女子进来,婢女觑着李暮羽的脸色禀告道:“三少爷,找不到女郎中。这位是城中于大夫的女儿,颇晓医理,算得上是城里最好的女医师了。”   女子的手紧紧地抓着药箱的带子,圆圆的脸蛋苍白无色,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大半夜的忽然被一把从床上揪了起来,以为遇上土匪抢压寨夫人了,没想到却是被带到丞相府了,这一路过去所到之处灯影幢幢,到处鸡鸣狗叫,又是惊动了巡夜的士兵,谁也想不到丞相府大半夜这么大排场原来就为了抓个郎中来看病,还得是女的。   李暮羽也顾不了许多,回头对女子说道:“马上给她止血上药。”   那女子看见李暮羽脸刷得一下红了,心脏跳得比刚才被抓的时候还快,凭着仅剩的一丝神志木讷地点点头。   上前一看,却是一惊,“她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看李暮羽只是冰着一张脸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并不回答她,估计是伤心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女子心中一阵怜悯,便说道:“公子先避一避,我替你娘子换药。”   李暮羽眉头微微一蹙,表情轻微变化,边上的婢女脸色尴尬刚要解释,却是看见李暮羽目光慢慢转为柔和,好像流水缱绻,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甜蜜,这样被人误会,也挺好。   看了一眼杨宁岚就走了出去,站在檐下看着雪花飞舞。   干净的热水提进去,一下子变成血水,只一会的功夫,婢女就出来倒了两次血水,殷红的血水流过雪地,将雪染成触目惊心的红,仿佛蜿蜒开了一地妖艳的罂粟。   李暮羽拽过婢女问道:“血还没止住吗?”   婢女惊惶地摇了摇头,这时女郎中从屋里走了出来,柳眉紧锁,面色彤红,羞愧道:“公子,小女医术不精,少夫人已经失血过多,眼下恐怕得请我父亲来了。”   “按她说得去做!”他冷冷地对婢女说完,走进房间,抓着杨宁岚的手,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可能也感到了自身的寒冷,身体微微颤抖着,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安静地缩在那里,好像一尾上岸太久虚脱的鱼。   “杨宁岚!杨宁岚!”他凑近她耳边,忍不住用力握紧她的手,“你还想见你的亲人吗?你的娘亲,你的弟弟,你不想见到他们吗?”只见她眉心一动,李暮羽心中一喜,还能听见他说话,说明还有意识还有希望。   大夫披星戴月急匆匆地来了,搭完了脉,碍着自己的男子身份便隔着屏风指导自己的女儿按着几个穴位扎针止血,好像烧烤一样一层层地洒了好几种药粉,再喂了一碗药,到了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熹微透进窗格洒在紫檀木桌案的时候,杨宁岚的情况才稍微好转下来。   折腾了大半夜,杵在房里提心吊胆了一夜的大夫再一次搭完了脉以后,睡意全消,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心中暗喜:我的活祖宗啊,终于救过来了!这下可保住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啊!   活了大半个年纪,早就是个人精,这个公子不惜惊动皇城卫兵,这么大排场满城抓了郎中过来,可想而知这个女子对于他是多么重要,如有闪失,让自己一家陪葬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大夫开了药方逃命似地拽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身姿矫健,步履如风,完全不像一夜未合眼。   李暮羽脱掉身上被血染脏的外衣撩起被子旁若无人地躺在杨宁岚身边,边上还在收拾的婢女吓得低垂着头手脚更加利索地收拾完毕,识相地以最快地速度闪出房间。   李暮羽侧着身以手支颐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虚弱的身体上也忍不住温柔下来,玫瑰紫的寝衣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娇小的脸庞如梨花绽雪,长长的睫毛服帖地下垂着,呵气如兰,呼吸轻不可闻。   原先看着也只是个算的上美丽的普通女子,如今这么近一看,才发现她的脸上凝结着隐约的傲然。   这个就是在王府里遇见的倔强男子,在人工湖惊慌失措一瞬间脸红的小宫女,还有那夜失魂落魄的小孩子,每一次看见她都是不一样的。此时的她好像一块温软的花瓣停驻在自己的手心,那么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带走她。可是她何尝有一刻的软弱?已经习惯了她一向的倔强跟无所畏惧,原以为她会一直倔强下去,可是那一刻她眼中坦然生出的绝望,却让他一瞬间意外跟震撼。   看见城外官兵无情地虐杀暴民时他没有害怕,看见累累白骨死尸堆积如山的时候他没有害怕,可是那一刻看见她在自己怀中慢慢流逝心里却起了害怕,害怕她死,害怕再也看不见她这个人,原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了,却也会开始害怕,碰上这个人,的确总是让自己阵脚大乱,这甜蜜又苦涩的滋味纠结着他。   伸手拨了拨她脸上的发丝,手碰到她光滑的皮肤,却是忍不住,吻上了她额头,细密的吻触轻微地好像振翅的蝴蝶蜿蜒而下落在了她的唇上,轻轻地吮吸着她唇上破碎的伤口,腥甜的血液气味辗转缠绵让他欲罢不能,忍不住咬了几下,睡梦中的人吃痛地蹙了眉,李暮羽嘴角极快极浅地划过一个甜蜜的轻笑,移开了唇。   耳畔是她轻轻的呼吸,好像吹开百花的微风,李暮羽安然地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小时候,在夏天的夜里,那个人便是这样抱着他,在耳畔轻哼一首歌谣,夏荷肆意盛放到极致的甜香无法抵挡般弥漫至心尖,可以听见那无比熟悉心跳声噗噗噗隔着胸腔传来,半梦半醒时看见那温柔的双眼总是凝着温暖笑意.....   雪一连下了几天,所有的植物都被白雪覆盖,听说父王书房后的红梅全开了,在一片白雪里可好看了,便趁着奶娘午睡时,一个人偷偷跑到了书房后。   悄悄地掀开一缝窗户看见父王正低头伏案在写着什么,娘亲穿着家常的妃色长裳安静地立在父王身边研墨,时光寂寂,偶尔两人目光相碰都是无声微笑。   这样看了一会已觉得无趣,猫着身子绕到了梅花树下,利索地攀上树,折了一把梅花在手里把玩,梅花清香扑鼻,混着雪花清冽的气息让人心神俱醉。   奶妈的大嗓门响了起来一下子震落了压在树枝上的积雪,“哎呀!郡主啊,你怎么爬到了那么高的树下,快下来!”   被她的破锣嗓子一喊,杨宁岚本能地打了一个冷颤,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屁股好像裂开了两半,好痛!   身边一下子围过来好多人,一个个表情惶恐不安,嘴巴开合着,好多不同声音交织成一片,却怎么也分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耳朵嗡嗡直响,痛苦地捂上耳朵,看着他们的脸不断转动着,嘴巴开合着,感觉好吵,好难受啊!   费力地睁开沉重无比的眼帘,身上泛着细细密密地疼痛,好像有无数极细极薄的刀片划过身上每一寸肌肉,让她痛得瑟瑟发抖,脑子乱哄哄的。   迷迷糊糊间看见一汪美丽澄澈的琥珀色,这么近的距离甚至可以看见那片琥珀深处自己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好像静止的蝶翅几乎碰到了自己的睫毛,两个人的长发在枕上暧昧交缠,自己脑袋正搁在他的臂弯里,两个人姿势极缠绵的躺在榻上。   好像有几个闷闷的雷一下子在脑中炸开,炸地脑子一瞬间清明起来,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双眼一瞪,慌忙低头掀开被子,舒了一口气,咳咳,还好,衣服还在。   一个恼怒的眼神剜了过去,一脚踢了过去,却被他的腿灵巧地一夹,夹在他的腿间。   狭长的眸子流光熠熠闪闪,美得好像澄澈湖面一抹脉脉斜阳,李暮羽看着杨宁岚好整以暇道:“我记得你并没有伤到屁股,为什么喊屁股痛?”   脸上一热,对上他不以为意却是深入人心般的目光更是窘迫到了极致,杨宁岚抽出被他挟持的脚想坐起来,却痛得又倒了下去,按着胸口,里面缠着好几圈纱布,这才想起昏迷前自己在地牢被人用皮鞭打得皮开肉绽,原来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李暮羽十分自然地将她搂了过来,又扯过被子将她盖好,两人面对面地躺在榻上。   杨宁岚看着他理所当然地让人感到无比不自在的目光,按着伤口身子忍不住往外挪,怎么自己睡了一觉起来,好像他变得怪怪的,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行为也怪怪的,还有,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动不动就搂搂抱抱。这种感觉很让她担忧,是不是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对他做了什么吧?   一想到这,眼神也凶了起来,这个禽兽什么都做得出来,脸往后仰一仰,明明眼神无比凶悍,但还是露出狗腿子般的无邪笑容,声音沙哑问道:“是你救了我?”看对方默认,心中闪过窘迫疑虑却又极力掩饰着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谁给我上的药?不会是你吧?”   李暮羽本来想否认,但看她故作轻松,实则慌张无比,便想作弄她一下,一把将挪出不远的她扯进怀里,无视她的挣扎说:“看也看过了,睡也睡过了,你也不需要再故作矜持了。”   就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身上一层层漫起寒意,杨宁岚一下子愣住,欲哭无泪,羞愤地一巴掌就劈面扫了过去,“你个死断袖!你个死变态!”下面的那句还我清白在喉咙口咽了下去!   李暮羽很轻巧地架住她的手,握在手里,媚眼如丝,微微一笑,艳丽无双,晃得人眼前只发晕,这张堪称祸国殃民的脸便更加好看起来,脸一凑便在她额头上一亲,闭着眼睛无所畏惧,“你喊也没有用。”   杨宁岚胸口翻江倒海,想吐却吐不出来,奋力地掰开他的手指抽出手,用力地在他亲过的地方蹭着,恨不得把一层皮都给蹭下来。   李暮羽冰凉手指在她脸上又点了几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也亲过了。”最后手指居然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晴天霹雳!杨宁岚一把甩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死命地往外钻,却怎么也钻不出来,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魏澈知道你这么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会伤心的!”她刻意在“妇道”这两个字上咬重了音。   “魏澈?”他美丽的眸子布满疑云,正对上那厢她不屑又得意的目光,趁着他这一刻的分神,她便往外钻了出来,拔腿就想往门外跑去。   衣角被人拽住了,身子一空就被捞回了床上,难道这辈子她就离不开这张床了吗!心里一闪过这个念头,就恨不得抽自己,什么跟什么!鬼要跟他一辈子!   推了推他,跟他保持一定距离,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现在在哪里?"   杨宁岚四周看看,一张紫檀木大床正对着万马奔腾屏风,靠着窗边放着休息的卧榻,小案几上供着一盆水仙,一应的家具都是暗色的紫檀木,陈设简单,除了必须的用品外再无多余的摆设,这一看就是个男人的卧室。   李暮羽默然无语,眼神复杂地看着杨宁岚,于此同时门外响起管家苍老慈祥的声音,“三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   杨宁岚的表情骤然变幻,脑袋好像被人一把敲到了墙上,猛地想起昏迷前,意识还保留着一缕清明时,听见的那一阵争吵声,疑心顿起,眼神凌厉地盯着李暮羽。   他却是熟视无睹,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墨玉色的裘袍穿上,他本就生的丰神俊朗,穿上墨玉色的裘袍便更添了一层天潢贵胄的贵气,这奢靡的贵气却被他的气质很好地变成了英气,原本模糊了性别的美,增添了一丝逸气。   杨宁岚面色阴沉,清凌凌地质问道:“你一直想在我身上找到羊皮地图?是你的父亲想得到汉王宝藏?”一拉转身要走的他,扬起脸问道:“你们有什么企图?”   李暮羽剑眉舒展,飘逸淡然,笑容一下子变得清浅无情,语气不容置疑道:“你无须知道。”说完甩开她的手推门离开。   门口的婢女会意关上了门,杨宁岚从半开的窗户看见,一片漫天鹅毛大雪中,那一袭墨玉色是那么显眼,墨玉色的衣角拂过廊上白雪,修长的身影掩映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好像白色宣纸上一首美好的阙词。   那一团墨色,慢慢在瞳孔里散开,就像一个黑色的谜一样,魅惑人心,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037章 前功尽弃   上好的梨花木纹理清晰,触手光滑,案上一只小香炉焚着能凝神静气的檀香,灰色的长袍有着喑哑的光泽。   李暮羽走了进来目光冷漠地扫了两人一眼,选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站好,唤道:“父亲。”   李策睁开了眼,冲着李暮羽轻轻颔首,眼神却是凛冽地看着李昱铭,眼中燃烧着幽暗的怒火,“昨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说着将手中一串佛珠掷在桌上,盛怒之下对着李昱铭喝道:“你个没用的东西!当日我便说过,如果不能一击即中,就不能轻举妄动,而你俩居然敢瞒着我偷偷行事!”这一口气上来,又连着说了一连串的话,呼吸紊乱,连着咳了好几声。   李昱铭脸色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惶恐地看向李策,但看一旁的李暮羽已经上前扶着李策坐下,心有不甘,将脸一撇,语气丝毫不弱道:“孩儿就不懂,父亲为何如此生气!不就是是个小宫女,何必如此忌惮!我也是你的孩儿,为何我就不能帮你寻找地图!”   李修彦一急,扯着李昱铭的袖子轻声道:“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跟爹说话?”   李暮羽眼里有着寒冰一样的冷芒,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只冷眼旁观着。   李策嗤地一声冷哼,看着李昱铭道:“投鼠尚且还要懂得忌器,一个小小的宫女,一个落魄的郡主显然是没必要去忌惮的,但是你别忘了,她手里还捏着地图,我们不得不顾及。”他眼中闪现出厌恶跟痛惜,“不是不让你去做,只是你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仅如此,如今我越发觉得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难以成大事!”他站起来侧着身子看着李昱铭,“如今你翅膀硬了,真的敢忤逆我了!你就该去静思斋好好呆上一段时间!”   静思斋是相府里的一个小别院,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一旦进了静思斋,就形同软禁,是府中用来幽禁犯错家眷所在。   李昱铭脸色变换不停,拳头埋在袖子里越握越紧,骨节咯咯直响,眼里有着不甘心的愤恨,想说话却不敢说,只恨恨地扭过头去不在看李策。   李策似乎是看到了他的不甘心,顿了顿又道:“是谁叫你去找杜青云那个老匹夫提亲的?且不说你此举莽撞无礼,杜青云跟我们积怨已久根本不会理你,倒是你毫不避讳给人家落下口实让我何以立足?”   李昱铭本就竭力压抑着心头怒火和不甘,这下听到李策又揭自己的丑事,那屈辱的感觉一下子冲上脑间,猛地抬头目光血红瞪着李暮羽,而对方却是无动于衷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边边挑衅般的冷笑让他更是发疯一样控制不住,握着拳头就要扑上去。   李修彦见状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腰,“大哥,爹还在。”   李策冷哼一声,脸上鄙弃更深,“你莫要怪羽儿,不是他告的密,你以为你做什么能瞒得过我吗?胡闹一次也就算了,为父也不想说你,但你今日所做的事情可就让人忍无可忍,一夕之间,让我们心血全失,前功尽弃!”   李昱铭双眼通红,吼间发出嗬嗬声,看看李暮羽,又看看李策,却是浮起一个凄凉苦笑,声音凄楚怨恨,“原来你都知道,是不是真如杜青云所说,我在你眼里根本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他推开李修彦的手,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灼灼目光似燎原烈火要焚掉李暮羽,他指着李暮羽,质问李策,“我的父亲,他从前最疼爱我们,可是自从这个孽种出现,你就再也不看我一眼,我就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他那个死人娘有什么好!”   “住口!”几乎是一瞬间,李策勃然大怒咆哮道,身子前倾双手攀在桌沿,似乎是借着这个支撑使自己身上保留一点力气,眼中有明亮跳动的星火,那埋藏在心中的伤痛跟愧疚在撕拉着他的内心,勉强压制住心头震撼,冷冷道:“我看你是该好好去静思斋思过了!”说着便唤来老管家道:“阿齐带大少爷去静思斋,派人给我看紧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去半步!”   老管家目光平静地仿若一汪清凉的泉水缓缓流淌过李策焦灼的脸,目光安慰似地看着李策颔首,李策似乎是被这个目光感染脸色稍缓。   管家对李昱铭和蔼道:“大少爷,我们走吧!”   李昱铭看见老管家,胸口激荡,情绪失控地抓住老管家泫然欲泣,“齐叔,爹爹也当我是废物!杜青云说得没错,在他心里也认为我是废物,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废物!”   老管家慈祥微笑,目光包含无限宽容和爱护,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少爷有一天会明白老爷的。”说着目光越向不远处的李暮羽,愈加柔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道目光虽然柔和,但放在李暮羽眼里却似夏日最明亮的阳光一样照在他冷若冰霜的脸上,仿佛一记锤子敲开深厚的冰层,乍裂开一条大缝,李暮羽惊愕的目光像风中的烛火一跳,转瞬又恢复清冷。   李修彦圆滚滚的身子伏在地面上,声音颤颤中透着坚持,“父亲,我想跟大哥一起去静思斋,这件事我也有错,孩儿愿意接受惩罚!”   李策的面容已经恢复平静,颔了颔首。   老管家将两人带走后,李暮羽将一杯热茶递到李策手中,不想李策却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出神,仿佛想透过他的脸试图找到些什么,面色好似他的灰袍一样喑哑下去,似是叹息,“羽儿,你跟你娘亲长得十分像!每次看见你,我便想起她。”   李暮羽面容沉静好像浮在水面的碎冰,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是,男子却有女子般的美貌,的确不合时宜。”   李策瞬间而起的灼热眼神好像最后一缕燃尽的香火,一下子冷寂地灰败下去,只剩寂寞的残灰满地,看着窗外挂着冰凌的屋檐,冰冷的手握着温热的茶杯,身上才有了一丝温度,“这么多年,你还在怪我。”   如果真的愧疚又何必等到现在?李暮羽笑容清浅无声,手指划过案上残留的茶渍,这渐渐冷却的触感好像自己的心,早已经是冰冷了,“父亲最近事务繁多劳神忧思,夜间又多梦盗汗,是而神思难免恍惚。”   他跟李昱铭不同,李昱铭是拥有过却失去,才会有那么撕心裂肺的疼痛跟刻骨铭心的恨意,可是他不同,从未拥有过,又何来失去的痛楚,从来都是这样被利用地存在着,他习惯了,也没有感觉了。   李策无言了,李昱铭愤恨质问还在耳边回响,那血红的目光让他的心忍不住寒冷地颤抖起来,低首抬头的瞬间,却又仿佛没有经历过刚才的一切,神色肃然问道:“事已至此,如今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李暮羽镇定地说道:“只是还需要些时日。”   李策转头看着李暮羽,他虽然只是说有一线生机,但他终究还是安心了,便推心置腹道:“一切都靠你了。”   “我已经吩咐府中的人守口如瓶了,但请父亲暂时不要对杨宁岚动手,不到最后一刻,她对我们便还有利用价值。”   李策颔首深思,“昨夜你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你就不怕传到杜青云的耳朵里,他是那么心思缜密的人,一点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洛阳城的卫兵都是殷柏的手下,你真是疏忽大意了。”李策目光似无意地看着李暮羽,“你喜欢乐阳郡主?”   李暮羽嘴角的清浅笑意纹丝不动,“孩儿是关心则乱,我怕她死了,我们此前在她身上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父亲的千秋大计也会因此陨损,那种情况下,我也顾虑不了许多了。何况,我如今并不在乎杜青云一流。”   李策看他对自己的试探并不为所动,便打消心中疑虑也不想多费唇舌,“或许你得去上官家走一趟了,告诉他计划有变,让他做好应变措施。此外不需要对他透露太多细节。”   李暮羽目光深沉仿若古井,“孩儿必定安抚好上官大人。”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便吩咐下人去备马,家丁看大雪纷飞视物困难,路面湿滑难行不宜骑马便问道是否改用马车,李暮羽只做不理便回到内院,看婢女都守在门口一溜排开,问道:“怎么全在外面?”   婢女们面面相觑了一下,一个婢女出列俯身道:“是小姐不喜欢奴婢们在里面伺候,把我们都赶出来了,说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李暮羽以为她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企图逃跑,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放着两个炭盆,将整个房间都烘得十分暖和,因为下雪天气阴翳便早早点了蜡烛,烛架上参差错落地点着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雪白蜡烛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隔着纱画屏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隐在光影里的人。   绕过屏风却惊奇地发现她只是静静地熟睡着,姣好的面容美如冠玉,在烛光的流萤光影里蒙上了一层水泽般的温润,脸上也有了淡淡血色,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干涸破裂,但还是可以看出她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   她的睡颜好像一朵覆落着薄雪的梅花,洁净而美好,静静地看了一会,心里翻开一圈圈细微的温柔涟漪,难得她如此安静,便多看了一会。   看见她的手放在被子外,便俯下身将她的手轻轻搁进被窝里,长长的长发柔顺地顺着自己倾身的动作流泻下来,跟她的发丝暧昧地纠缠到了一起,想起他们躺在一起的时候,头发也是这样缠绵地叠和在一起,嘴角忍不住绽开一个迷人的笑容,漠然的琥珀色眼眸变成了阳光般温暖的色彩。   一缕发梢不小心碰到她的鼻尖,睡梦中的人不适地偏过头,一个翻身手脚并用地压在了被子上,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也只有在这无人的时候,他的眼里浮起了与之冷艳面容十分不匹配的调皮笑意,轻声道:“好歹也是个郡主,睡相怎么这么丑啊!”想一想要是被她听到,肯定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没好脸色了,估计马上就会被冷唇相讥了吧!   将她抱着放好,把她的手放在手心握了一会捂热了才放进去。   看她睡得好好的心里也就放心了,离开的时候对着门口的婢女吩咐道:“不许任何人进去,记得按时送药送饭。”   婢女齐齐应“是。”   李暮羽前脚一走,拐角处便探出一个小脑袋,两只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思索了一下,一转身向厨房方向跑去。   第038章 混世魔王二人组   一道道白影在脑海里嗖嗖飞过,身体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玩弄于股掌之中,上下左右地抛掷,身上忽冷忽热的,怎么也逃不开这肌理里的折磨。   远远地听见有阴森笑意传来,好像在空旷的山谷间飘荡开,四面八方都有了这种笑声,耳膜嗡嗡鼓荡着,脑子明明在清醒地提醒自己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努力地挣扎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撕裂了,渐渐剥离,那股力量终于将自己狠狠向下一掷,身体虚浮地下坠着,笑声越来越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将自己裹住,身子猛地一震,杨宁岚惊醒过来,松开紧紧抓着锦衾的手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脑子里好像被万马奔腾的马蹄踏过,痛苦地嘶鸣着。听见外面有些吵,忽然觉得好渴,掀开被子想起身,身上压着什么重重的东西,怔松地看了过去,一张嬉皮笑脸的小脸映入眼帘,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着,好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水灵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那娇嫩的肉,咕噜一下小脑袋一躲,身体就圆滚滚地一下子滚到里边。   杨宁岚眼疾手快地架住他的胳膊,一个不小心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的只哼哼。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奇异地看着龇牙咧嘴的杨宁岚,说道:“姐姐,你的表情好扭曲啊!好吓人啊!"   杨宁岚狠狠地瞪了过去,“还不是你害的!”   李璟琬灵敏地一下子爬到她身上,近距离地看着杨宁岚,故作惊恐道:“姐姐,你好凶!我好怕!”   看他还敢凑得这么近,哪里有害怕,杨宁岚撑着身子坐好,轻轻嗅了嗅,鼻尖嗅到一阵辛辣的胡椒粉味道,翻开他的手掌一看,还沾着淡黄的粉末,因为以前烧烤的时候经常有用胡椒粉,所以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你身上怎么全是胡椒粉?”   李璟琬眉开眼笑地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只要把人眼睛眨花了一样,两只手往锦衾边上蹭着,“我为了溜进来看姐姐你啊,就跑到厨房抓了一把胡椒粉往那些婢女脸上一洒,她们就不会拦住我了。”说完咯咯一笑,笑声是稚子专有的清脆欢快,他偏过头看着杨宁岚的反应。   杨宁岚很识相地抿嘴一笑,看他那古灵精怪诡计得逞的样子,伸手擦掉了他鼻子上的胡椒粉末,十分赞赏道:“你这个小豆丁诡计还蛮多的嘛!”侧身取过边上的一块帕子摊开他的手仔细地擦着,“你为什么要来看我?”   “我不喜欢我的夫子,可是又拿他没有办法!”他脸上露出苦恼无比的神情,“他每天在我耳边叨叨,我的头都快炸了,我想找三哥哥带我去宫里躲躲,我看见三哥哥走了,可是又让婢女守着门,我一时好奇就想进来看看三哥哥这里面藏着什么宝贝。”他一边认真地说,一边看着杨宁岚替他擦好了手。   可惜自己并不是什么宝贝,杨宁岚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听他亲昵地三哥哥三哥哥的叫,蹙起眉问道:“你的三哥哥是李暮羽?”   李璟琬诚实地点点头,神情自豪无比,眼睛越发澄澈清亮,却是调皮地问道:“你也喜欢我三哥哥吗?”   杨宁岚认真地再端详一遍眼前的人,头上用冰蓝的方巾包成一个小包包,脖颈后因为疾奔垂落下来的细软发丝刚好及肩,身上穿着一件冰蓝色的裘袍,上面用银线绣着朵朵雪花样的花纹,五官精致,小脸粉嘟嘟的好像水蜜,桃,掐一把就能流出水来。   他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可偏偏端出一个大人的样子更显得滑稽可爱,他倒是颇懂事理,随口就问了一个与他年龄十分不吻合的深奥问题,也许是因为童年无忌吧,想什么就说什么。   杨宁岚看他认真又期待地看着自己,差一点就要哈哈冷笑出来,但是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很煞风景,不忍心破坏他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紧张氛围,抽了抽嘴角掩饰住那几欲脱口而出的大笑,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下,让气氛更加的诡异紧张,眼角瞄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耍赖般地无动于衷道:“我不喜欢他,他有什么好喜欢的?”   李璟琬小脸瞬时垮了,满是失望跟委屈,就好像是自己被拒绝了一样,黯然道:“我第一次听人说不喜欢我三哥哥!”   他一伤感,十分纤长的睫毛便往下垂盖住黑亮的眼眸,在眼下投下月牙形的阴影,这个细小的神色,却猛然让杨宁岚想起那日在宫中看见李暮羽抱着的一个小孩,现在一看,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小豆丁!   一想到宫中就想起自己已经离开皇宫两天了,原本的计划也全数失败,琉嫣找不到自己会不会担心得直哭,手按住胸口,依旧是一阵阵撕拉的疼痛,身上充斥着药粉的味道,头发也是松松地披散着。   她还记地得那个将她抓来的男人,一皮鞭一皮鞭无情地抽打在自己身上,好像一个要扑向猎物的猛兽,目光凶狠贪婪,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羊皮地图得到汉王宝藏。   李策,他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可他还是暗中想方设法地想得到宝藏,想趁皇帝昏庸,天下群雄并起的时候伺机谋反,用雄厚的财力作为支持实现自己心中的野心。   李暮羽,作为李策的儿子当然是义不容辞地帮助自己的父亲寻找宝藏,他之前神秘的出现,种种奇怪的行为,原来都是为了地图。从王府开始,他便一直在寻找这地图,一切的疑问都在心中明朗起来,当下冷冷一笑,心中生出厌恶。   “你三哥哥呢?”   李璟琬将头靠在杨宁岚胳膊上,身体软软的好像一只小猫,却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三哥哥出去了。”   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回来吧!杨宁岚将李璟琬抱下床,掀开被子下了床。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一离开被窝就感到一阵凉意,拨了拨耳边的碎发,打开门,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吹得及膝的长发都飞起来。   门口的婢女马上欠身道:“小姐你醒了,能让奴婢进去吗?”   杨宁岚点了点头,“帮我拿一套衣服来。”   婢女手脚利索地鱼贯而入,一个婢女手里捧着一盆玫瑰水,杨宁岚就着玫瑰水浣了手,接过热毛巾擦了一下脸,便有一名婢女捧着一件衣裳过来,杨宁岚换了衣裳走出来,便看见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盏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莲子羹旁边还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浓黑药汁。   从婢女头上抽下一根银簪随意盘起了长发便要推门离开,一个婢女上前拦住她,“小姐,三少爷吩咐了,小姐身体还未恢复,不能出去。”   “我的去留不需要你们来管吧!”   婢女抬起头看一眼杨宁岚蕴了怒气的脸色,俯首继续劝道:“小姐也该明白,就算你出得了这个门,也出不了府,何况现在外面还下着大雪,天气阴寒,小姐身上的伤还未愈合,不适宜到处乱跑。”   杨宁岚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喉头有鲜血腥甜的味道,李璟琬从后面跳了出来,气呼呼地指着拦在门口的婢女奶声奶气地骂道:“走一步路你们这些奴才都要拦着,真不知道我爹爹养了这么多烦人的人在府中做什么!你们跟我的夫子一样唠叨!”   婢女羞愤得满脸彤红,也不敢起身,颤声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小姐跟四少爷体谅奴婢!”   李璟琬才不吃她这一套,冷哼一声,转头拉了拉杨宁岚的衣摆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扬起脸豪迈道:“姐姐,别怕,我带你出去,你想去哪?”   杨宁岚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身上犹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心中暗暗权衡,这里是丞相府,守卫肯定很森严,自己是无法走出丞相府了,便对李璟琬说:“小豆丁,带我去见你的夫子吧!”   李璟琬晶亮的眼眸闪过一丝恐慌,全没了刚才的英雄气概,摇了摇头畏缩不已,“我不想看见他。”   杨宁岚原本心情烦闷,看见他变戏法似的表情觉得实在逗人,便捏了捏他的脸说:“你不是很讨厌夫子吗?那姐姐就帮你把那讨厌的夫子赶走罢!”   “真的吗?”李璟琬黑色的眼眸倏然腾起一束光亮,但又马上黯淡下去,局促道:“你是没办法赶走他的,他是赶不走,气不走的,我用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   “走吧!再磨磨蹭蹭我就去睡觉了!”杨宁岚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状放在李璟琬面前。   李璟琬犹豫了一下,脸色红彤彤的,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握住她的手,两个人手牵手便往书屋走去。   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上官府门前,一个身穿青衣的婢女掀开帘子身姿轻巧地从马车上跃了下来,迎面而来的风一下子带着雪花扑在脸上,婢女打了一个哆嗦,缩着脖子扶住了身后探出身子的人。   只见一只保养的雪白的素手伸了出来,纤细好看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白玉戒指,雕成蔷薇的样子,红色的织锦斗篷上油光水滑的风毛随风飘动,一袭红色的长裙上用金线疏疏勾出金丝芍药,柔软的裙摆飘落在白雪上柔美异常,裙摆轻轻一扬,伸脚踏着一把小矮凳下来,红色的亮珠缀片蚕丝履踩在雪上有难以适应的绵软。   婢女从马车上抽出一把水墨山水画油纸伞打开,将她罩在了伞下,“小姐,我们快进去吧!外头风大!”   少女刚一抬头,便看见一袭墨玉色从府中走出,轻快地跨上一匹鬃毛乌黑的马径直离开,那一袭墨玉色好像一片冰雪间优雅开出的一朵淡雅墨梅,风骨清秀,清丽脱俗,黑发随着黑衣飘扬而起,完美的容颜好像皓月当空,清冷洒落迷人的光彩,那惊心动魄的美一下子震慑住魂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只一眼就让自己无法自拔地追寻着那个身影,有一种冲动很想上前将他拦下,留在自己的身边。   少女怔怔无言,眼中惟剩一片苍茫雪色,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马蹄踏破积雪的声音,好像心头百花徐徐绽开的声音,温软抖颤着自己的心房,忽然按住身边婢女的手腕,声音忽然嘶哑地好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含翠,你刚才看见那个人了吗?”   身边许久也没有声音,转头看见含翠已经目光痴呆地好像一个傻子一样。   嘴角浮起一抹艳丽娇柔的笑,丽色顿生,一张俏脸在油纸伞下好像骄傲盛开的芍药,艳丽不可方物。   忽然旋身提着裙子跑进府,背后含翠刚回过神来,跟着追了上来,”小姐,你怎么了?干嘛跑那么快,小心地滑!”   红色的斗篷在风中飞扬,混着雪花,仿若风中落红。   脚步匆匆,夹着心跳砰砰直跳,好像连气都喘不过来,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第039章 司马昭之心   李璟琬牵着杨宁岚的手来到书房,那青袍的老夫子一个人坐在岸边执着一本书看,扭头一看见李璟琬目光闪现惊喜,站起身迎上来,“小少爷,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说着便伸手要去牵李璟琬。   李璟琬吓得浑身一缩,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下子躲在杨宁岚身后,只露出半边小脑袋,小手紧紧抓着杨宁岚的衣裳,“岚姐姐,他便是我夫子。”说完就连剩下的半个脑袋也缩回去了。   杨宁岚嬉皮笑脸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小女子见过夫子。”   老夫子不知道为何,看见女子就显露出厌恶跟不屑,不由蹙眉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完拂袖叹息。   杨宁岚却是不急不恼,柔柔一笑,好像春雨绵绵,“听夫子所言,似乎对女子颇有成见。原以夫子博学多才也定是个胸怀宽广之人,不想今日一见,却是让人大失所望,原本还想带着小弟来向夫子认错,但是如今看夫子如此刻板迂腐,倒是要让小弟尽快离开你,另觅良师。”说着一撑书桌便一屁股坐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愕然的夫子道:“如此迂腐的人也配为人师表吗?还不如回家种田,省的在这误人子弟。”   李璟琬看杨宁岚上来就来了个回马枪将自己的夫子气的连话都说不出不由大是崇拜,只捂着嘴窃笑地对杨宁岚翘起了大拇指,站在一边看着夫子已然变化莫测的面色。   青袍老者不屑冷哼,横眉竖眼道:“你个女娃娃不好好在屋子里绣花跑出来做什么,足见圣人所言非虚,女子大都无用,善妒无知。”   杨宁岚冷冷一嗤,“既然夫子如此说,那就说明男子定比女子厉害,那么我们就来场比试如何,小女子这里有一道题,夫子若能解答出来,小女子就输的心服口服,如若不然,还请夫子告老还乡,你看如何?”   老夫子胸有成竹,抚了抚胡须道:“请出题吧。”   “小女子才疏学浅,平日好吃懒做也无心向学,说起大道理自然是没有你厉害,那么我就出一个十分简陋的问题,没什么高深的哲学。”杨宁岚嘴角浮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现在有木头,上下粗细都一样,请问该如何分辨出哪端是头,哪端是尾?”   不仅仅是老夫子听了蹙眉苦思,连李璟琬听了也忍不住挠着头沉思着,不知其中奥秘,这样过了半响,青袍老夫子踱着步在房中走了不知道多少圈还是没有想出来,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渗了出来,布满皱纹的脸好像因这苦思而更显苍老灰败。   杨宁岚等了一会,便起身告辞道:“夫子慢慢想吧!等你想到了就告诉我吧!”说完就冲李璟琬眨眨眼,牵着他的手走出书房。   李璟琬不解地问道:“岚姐姐,夫子真的会知难而退吗?”   杨宁岚淡笑不语,一副悠闲姿态,一切已尽在她掌握之中。这个老夫子,一看便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子,但凡有点才气的人都有一个通病,眼高于顶,自命不凡,自然不屑与女子为伍。从李璟琬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可以知道他是个十分严谨认真的人,这种人一般认死理,又是十分固执。争对他的弱点,如此心高气傲的人要是输在一个女娃娃手下,是让他无法忍受的,他也就更加不愿意失信于人,肯定会遵守承诺乖乖走入的。   他其实是个难得的好夫子,错就错在他使用了错误的方式让李璟琬对他产生反感,一个巴掌拍不响,李璟琬想都不想看见他,就算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也是无济于事。其实若是认真观察,老夫子对他其实是慈爱有加,也许有些东西,真的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让这个小孩子也尝尝失去的滋味吧。   果然,还没走出多远,老夫子便追了上来,无奈叹息道:“小女娃,老夫愿赌服输,从今日起便不会再出来教书了。”   李璟琬一听,霎时心花怒放,激动地握紧了杨宁岚的手,眼神满是崇敬:“岚姐姐,你好厉害啊!真的把夫子赶走了!这下我就脱离苦海了!”说完抱着杨宁岚的脸“吧唧”吸了一口。   估计是心里有阴影,杨宁岚赶紧推开了对方腻乎的身体。   老夫子听见李璟琬这么说,苍老的容颜浮现伤感的苦笑,但还是对李璟琬招了招手,“小少爷,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璟琬虽然不大情愿,但想他好歹也马上要走了,便乖乖上前。   老夫子蹲下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草编的大蛐蛐递给李璟琬,笑容苦涩又慈祥,李璟琬捧着草蛐蛐心里顿时一阵狂喜,抬起头看着老夫子,心口一暖,泪就要掉了出来,“夫子,这是哪里买到,真好看。”   “我编好了好久可是你一直没来所以就没有给你,现在把它送给你了,夫子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就当是夫子送给你的一个纪念礼物。”老夫子摸了摸李璟琬的头,起身离开。   李璟琬眼巴巴的看着那个苍老的背影渐行渐远,嘴巴扁得个鸭子似的,忽然嚎啕一声追了上去抱住老夫子的腿,感动地眼泪哗哗的,带着哭腔挽留道:“夫子,你不要走,早知道你会做蛐蛐我就不把你赶跑了。”   老夫子回头惊讶地看着感动地稀里哗啦的李璟琬,目光慈爱,可是看见身后的杨宁岚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一下子退后了两步。   “把木桩放入水中,头重脚轻,浮起来的那端是头。"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越动听的声音,好像雪花飘舞缓缓落地。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杨宁岚嘴角紧抿并不回头,却是李璟琬惊呼一声,又怕老夫子跑掉不敢放手,远远喊道:“三哥哥,你能让夫子别走吗?”   李暮羽一身墨玉衣裳仿佛是从夜幕里走出来一般,身上还带着雪花,脸上风尘之意被嘴角淡笑轻松也掩饰过去,他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杨宁岚,却是对老夫子说道:“夫子博学多才应该懂得一个道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即使是圣人也有不懂的事情,夫子又何必妄自菲薄,再说了,今日是有人合着伙来刁难你,也不算是你的过错,琬儿如今一心向学,你就更该留下好好教他。”   杨宁岚白了李暮羽一眼,嘲讽道:“李公子不愧是人中龙凤,不仅一张嘴能说会道,能言善辩,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八面玲珑,做事更是不显山不露水,让人看不清猜不透啊!”   她的笑是再明显不过的冷毒犀利,李暮羽却毫不在乎,眼波流转,嘴角笑意不觉更深了几分,他本就长得十分好看,再加上一副聪明相更显得动人无比,杨宁岚却是很讨厌他带给自己的感觉,觉得太过聪明,便更显得城府深沉,好像黑暗中一张未开启的门,让人捉摸不透那背后掩藏着什么。   “夫子先带琬儿下去吧!”李暮羽语气是再平常不过的冷淡,却隐藏着波涛暗涌的情绪变化。   老夫子倒是个明白人,这边已经剑拔弩张地要打起来,自己还是赶紧带着李璟琬闪人,于是低头对李璟琬说道:“小少爷,你旷课了这么久好多都要重新补上,来,我们上课去。”   李璟琬现在感觉很后悔,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被狼哄骗了的小羊,可是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夫子一把将他带走了,杨宁岚有些怜悯地看着李璟琬,叹息地摇摇头。   身子猛然一晃,就被李暮羽拦腰抱了起来往内院走去。   杨宁岚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皎洁光滑的下巴,努力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怀抱,李暮羽低头看着她,目光一下子冰冷,“在我对你做出别的举动前你最好乖乖别动。”   “你......唔.....奉开窝.....唔唔.....”   这就是不听警告的下场,李暮羽看着她,杨宁岚脸上滚烫无比,嘴唇火辣辣的,咬了咬舌头,这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刚才他.....晃了晃脑袋,自己绝对是晕了,产生幻觉了,那一切都不是真的,避开对方带着威胁意味的目光,为了不重蹈覆辙,还是安分一点,任他把自己一路抱到卧室。   李暮羽将杨宁岚一把扔在榻上按住她,好像一只危险的毒蛇吐着信子散发出进攻的信号,杨宁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面色彤红地看着她,平时灵活的舌头也一下子打结似的说不出话来。   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撩得她浑身难受无比,“你知道了?”   身体一松,微微地吐了一口气,抬头逼视他,嘴角绽开一抹玩味笑意,“你们李家图谋不轨是不该让人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会杀了我,起码你还想知道羊皮地图在哪。”   嘴唇一紧,又是一阵狂吻,这下连呼吸都快被夺取了,仅剩的意识里听见他闷闷的喘息,“如果不想马上死,就装作不知道,听见没!”   她想回答,可是嘴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手,终于被放了出来,一下子没命似的大口吸气着。   李暮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含蓄的怒意,但看见她那个轻微的动作后,还是缓和了下来,放开手,把她扶着坐好,杨宁岚没想到他忽然间这么温柔的举动,一愣,坐起来向里面靠了靠,跟他拉开一线距离。   眼睛看见窗台案几上那盆结满了花苞的水仙,冬天天早早地暗了下来,房间的格调本来就是十分深沉这下子显得更加冰凉。   “我要回宫。”   “你杀不了皇帝的,如果你把地图给我,或许我可以给你机会杀他。”炭盆里燃烧的炭在漆黑中闪着红光,照不亮他的脸。   “我不会把地图给你的,我只想杀了皇帝,而你们,却是想对杨氏一族赶尽杀绝,取而代之,淮朝是我皇爷爷辛辛苦苦戎马半生打下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谋反篡位。”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这世上本就正邪难分,黑白难辨,今日成王,明日败寇,我只是坚持做我想做的事情。”李暮羽转头看着杨宁岚娇小的脸,在黑暗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轮廓,双眸却是炯炯有神,“以你刚才所说的话,我便不能放你回宫了,因为你会告诉皇帝一切。”   杨宁岚目中一闪而过血红的恨意,背挺得直直的,想笑却笑不出来,好像吃了一颗没有熟透的青梅,苦涩的感觉让心中的恨意更加汹涌,“我恨他,你该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所以我不会告诉他。”   李暮羽过分美丽的容颜在炭火的红光下有着妖精一样的诡媚,身上的雪水也融化掉,黑发微湿,长袍上的雪水被热气一烘,有一股清冽气味,琥珀色的目光仿佛能穿越人心,杨宁岚的掩饰在这目光中无可遁形。   “但是你为了杨氏江山,是会放弃你的仇恨的,孰轻孰重你向来懂得权衡利弊。”   一针见血,好像有无数的钢针一瞬间全插入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脏一阵阵痛苦地扭曲着,挣扎着,背脊麻麻的,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虫子爬过,杨宁岚的表情在一瞬间千变万化,最终化为一个苦涩无奈的笑,她会吗?   “你就呆在这养伤,暂时是不可能让你走的。”李暮羽起身离开。   婢女进来站在烛架子前将蜡烛一根根点燃,桌上的饭菜也全数撤换一遍。   杨宁岚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雪一层层覆落地面,越来越厚。心底,好像有什么随之破裂,一阵风刮来,也覆上了一层雪,凉浸浸的。   第040章 上官瑛   这日李策到了宣政殿刚要跪下行礼,皇帝就欢天喜地地好像发*春了一样,拉着李策道:“爱卿,朕今日已收到北番国汗王的奏折,他已经答应与朕联盟助我朝攻打斥丽国。”   李策一听心中已有了定数,面上露出惊喜陪笑道:“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皇上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攻打斥丽国?”   皇帝抚掌一笑,豪情万丈,“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李策是何等狡诈精明的一个人,不留痕迹地这一试探便知道皇帝决心已下,眼下杜青云已经离朝去安抚各地的叛军,殷柏日日戍守在洛阳不远的黄雀关,朝中唯剩几个谏议大夫跟几位文臣都不足以跟自己的势力抗衡,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如此一番思量后郑重其事地说道:“眼下已经入冬,斥丽国依靠着我朝边境小镇,春夏之时水草肥美尚可有惧,可一到了秋冬,水草枯萎,斥丽国便好似猛虎没了利爪。往年斥丽国到了冬天便是通过在周边的乡镇烧杀抢掠得以度日,今年听闻几个边境小镇闹蝗灾,颗粒无收,若是在此时让北番国关闭玉龙关,这不可不说是对斥丽国一个致命的打击。两军相持之下,我方只要是包围斥丽国,半月之内,就算我们不动手,斥丽国也会自己打开城门投降。”   皇帝听完后仰首大笑,冠冕上的流苏相碰发出珠玉特有的清脆淅沥声,“丞相不愧是丞相,心思缜密,此计甚妙,那就依爱卿所言,朕即刻就派殷柏带兵攻打斥丽国。”   李策嘴角笑意高深莫测,俯了俯身子,“皇上,尚书跟护国将军原已经不主张短期之内攻打斥丽国,臣想,殷将军就算去了恐怕也是心有旁骛,不如,皇上派个亲信随军出发吧。”   皇帝微一沉吟,“武将中大都是殷将军的旧属,只有派尤曲去了。”   “不,皇上,您不能派尤大人去,这样一来实在太过招摇,况且,尤大人早与殷将军有过过节,朝中人人皆知这两人不和。尤曲此人空有匹夫之勇,性子过于急躁激烈,使用不当会影响大局。臣想,上官大人的长子上官虹倒是可以担当重任,他虽然籍籍无名但年少有为,处事机敏,最重要的是不惹人注意。”   皇帝赞赏地看着李策,感慨道:“还是丞相心思慎重,处处为朕考虑周到,朕看朝中也只有丞相是真心为朕。”   李策赶紧做出感恩戴德状,“微臣不敢!”   出了宣政殿便看见上官峰站在不远处的白玉栏边等着他,李策走了过去,两人心照不宣地假装偶遇后一路并肩而行。   “丞相,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上官峰噙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转头看着李策,李策看着他,心中了然,“羽儿已经在办了。”   上官峰道:“我一直认为丞相在这件事上未免有些太小心翼翼了,如今天下动荡,是时候加把劲了。三公子机智过人,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三公子有困难的话就交给老夫办吧!”说到这转头看了一下后面,压低了声音道:“这种事,往往都要把握准最佳时机,一旦错失良机,便要前功尽弃啊。”   李策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急,但是急有什么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坏了大事能怪谁?一阵风扑来,喉咙又痒起来,掏出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从仆从的手中接过披风披上,一边上马车,一边说道:“上官兄所言,我会尽快解决。”说着便踏上了马车。   他的心情有些不好,马车里的光线暗暗的,心也随之暗下去,此身老矣,如果还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做到么?   上官峰前脚刚回府,后脚圣旨就到了,太监宣旨完毕,眉开眼笑地一挥手,便有两个太监抬了两个贴着黄纸的木箱子放在厅中,掐媚道:“上官大人,这是皇上亲自赏下的,可见皇上对另公子多器重啊!令郎真是人中龙凤,少年得志,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国之栋梁。”   上官峰哪里不懂话中深意,笑着答道:“微臣定当鞠躬尽瘁回报皇上厚爱。”   送走了太监,一家人喜滋滋地打开箱子一看,全都是名贵的古玩奇珍,还有几盒上好的药材,上官虹春风得意道:“爹,皇上对咱们家可真好!”   上官峰命人合上箱子,对管家道:“将这两箱东西送到丞相府,再去库房取出那棵千年人参,还有那串金丝楠木佛珠也一并送去。”   上官虹一听,急道:“爹,那楠木佛珠可是奶奶的遗物,一直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啊!”   上官峰平心静气,目光深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别说是这一串小小的佛珠,只要是能派上用场就是把整个上官府都送去那又有何妨?”轻轻地拍了拍上官虹的肩膀,似是叹息,似是教导,“虹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始终缺少魄力,若是连这点名利都无法取舍,那又怎么能办大事。”   上官虹脸色一红,见他低头不语,上官峰道:“来书房我有事跟你说。”   “小姐!小姐!"含翠好像一阵绿色的风快速地从门外刮了进来,上官瑛抬头看她涨红着小脸喘得就跟癫痫病发作一样,她一边喘,一边抖着手指指向门外,“李.......李......”   上官瑛一听李字一下子站了起来抓住含翠的手急忙问道:“李公子又来了吗?”   含翠摇着头,一口气顺不过来,上官瑛急得直跺脚,追问道:“到底是什么?”   含翠抚了抚胸口道:“奴婢听说管家要去李府送东西,赶紧跑过来告诉小姐。小姐不是说了,以后有关于李府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向你禀告。”   上官瑛有点失望,但转瞬又是一喜,“那我也去!”说着就往外跑,看见管家正站在门口指挥家丁将箱子搬上马车,上前道:“财叔,我也要去李府。”   管家一听,吓得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小姐你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去丞相府,这老爷知道了可要生气,小姐还是别闹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言两语就想把她打发了?上官瑛哪里肯罢休,艳丽的眼角流转光芒,“我就是想去丞相府看看嘛!我就不信别人说丞相府比我们家好看!”   这是什么理由?管家一听,哑然失笑,眼皮突突地跳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姐你还是回府吧!财叔等下给你带富贵斋的枣泥糕跟桂花糖来。”   “哼!”上官瑛负气冷冷一哼,却是开始威逼利诱起义来,“好,财叔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财婶你去宜欢楼的事!”   管家老脸一红,忙环顾四周,那些家丁正偷偷拿眼看着他,看着他看过来又马上移开眼光。管家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那自己的老脸要玩哪搁?只好妥协道:“那就委屈小姐穿上家丁的衣服混进去吧,只是小姐千万不要惹出什么岔子。”   上官瑛俏丽一笑,“我保证只是偷偷看看。”   就这样上官瑛穿着一身黑色的家丁府跟着一众家丁后面混进了丞相府,趁着众人忙忙碌碌地搬着东西,管家也无暇顾及的时候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一个人在相府里闲逛,丞相府实在太大了,找了半天也没看见那个墨玉色的身影,刚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忽然脚就动弹不了了,只见一个秀颀的身影在不远的地方一闪而过,他走得不是很快,身姿悠然俊逸,自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感觉,让人看一眼就着迷了一样,一阵失神之后,上官瑛忙往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杨宁岚跟着李璟琬坐在凉亭里,杨宁岚百无聊赖地看着李璟琬拿着一根竹枝伏在鲤鱼池边划拉着水面。   哪里也去不了,整日只能呆在这丞相府,开始心里还是很着急的,想方设法地想出去,但发现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逃出去,便也认命地呆着,以不变应万变,耗着吧。   拈起一把鱼食扔进池里,黄色的鱼食在水面一飘开,潜在池底的鲤鱼便一下子扑起来抢食,李璟琬就趁机用竹条去打那些鱼,吓得它们一溜烟跑了。   李璟琬叹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天真烂漫的笑了出来,甜甜唤道:“三哥哥。”   每次看见李璟琬这种花痴的笑容就很想撕烂他的脸,她转头看一下李暮羽,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又别过头。   李暮羽却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黑色长发掩映的半张侧脸,湖面的粼粼水光映着她的脸,如玉温润,便对着李璟琬说道:“琬儿下次想画牛郎织女的时候就可以照着她画。”   李璟琬看着杨宁岚扑闪扑闪了大眼睛,老实无比地说道:“岚姐姐是美得跟仙女一样。”   李暮羽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纠正道:“她不是织女,你不觉得她很像牛郎旁边那只牛吗?眼睛大大的,鼻子老是哼哼。”   杨宁岚一道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看一眼他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对李璟琬说道:“小豆丁,你的眼光太差了,真要说漂亮有谁能比你三哥哥漂亮呢!你倒是可以对着他画织女嫦娥呢!"言毕朝着李暮羽眨眨眼笑得花枝乱颤。   李璟琬抬起脸看着杨宁岚的笑,“岚姐姐,你笑的好可怕啊!”   杨宁岚刚想对李璟琬进行批评教育,却看见一个人失神般站在亭子外,脸颊红红的,眼神痴痴地看着李暮羽,杨宁岚瞬间明白过来,嘴角漫开一丝笑意,示意李暮羽往后看,“你家牛郎寻你来了。”   李暮羽回头一看,目光冷淡。   上官瑛原本很想看见他,但真的靠近了却又不敢上前,只远远地站在亭外看着他,恍惚之中,一个好听无比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她的身子猛地一抖,看向他的眼睛,美得让人忘了呼吸,却是冰冷的语气问道:“你是谁?”   那一日,那个纵马一闪而逝的少年,长发飞扬,黑衣飘飘,好像一束闪电骤然划破夜空,那过于惊心的美让她一瞬间便被摄走了魂魄。那绽放的墨梅从此在心底怒放,无法忘怀。   上官瑛扬起光洁的下巴,露出生平最美的笑容,忍住声音中的颤抖笃定地答道:"我是上官瑛。”   李暮羽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冷艳的脸好像雪中红梅,只看了她一眼就别开了脸,“退下。”   他一定误以为自己是府中的家丁,上官瑛一急,赶紧摘掉帽子,散开万千青丝,好心好意补充道:“我是上官峰的女儿上官瑛啊!”   对方急切的目光落入他眼中也被无情地忽视了,“我并不认识你。”   上官瑛失落地看着他,手里紧紧抓着帽子,身后管家带着人过来把她拉走了,她也只是目光留恋地停留在李暮羽身上。   李暮羽也不去看她,杨宁岚用手肘撞了撞李暮羽好奇地问道:“大美人,这又是你在哪勾引的良家妇女?”   李暮羽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吃醋?”   “她知道你是断袖吗?”   李暮羽无言以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杨宁岚在李璟琬惊恐的目光中,在李暮羽凌厉的目光下笑得好像发了失心疯,笑完了之后便回去睡觉了,软禁的日子不好受,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无聊的一天又过去了,杨宁岚都已经无力感叹自己的命运了。   第041章 情愫   快到新年了,这日婢女送来了很多年货摆了一桌子,杨宁岚依旧住在李暮羽的房间,之前她要求换房,被李暮羽一句在这里方便监视无情拒绝,还好最近李暮羽稍微正常了一些没有再来蹭床睡,杨宁岚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   长日寂静无聊,杨宁岚便叫婢女搬来一架九九消寒,白色的纱布上横亘画着一枝白梅,每过一天便在上面染红一朵梅花,等梅花全都染红了,冬天也就过去了。   这几日老夫子放了年假,李璟琬终日无事便跟杨宁岚泡在一起,这回,两个人穿着大棉袄在火盆边烤着一只鸡腿,门就被推开了,李暮羽走了进来,斜靠在长榻上看着两人半天不说话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早说完了。”杨宁岚拨了拨炭火,鸡腿上的油滴在炭火上吱吱作响。   “岚姐姐给我再涂点蜂蜜。”   “地瓜也快熟了。”   李暮羽翻了个身坐了起来,“走吧,带你们出去逛逛!”   两个人愣了愣,面面相觑后,确定自己不是幻觉后,一下子扔掉手中的鸡腿,欢喜雀跃地尖叫着,杨宁岚目光闪闪都看着李暮羽,从来没觉得这张脸这么亲切,笑眯眯地凑了上去,“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啊!”   “我只是不喜欢你们在我的房间烧烤。”   虽然这个理由很牵强,但是两个人还是欢快地击掌,开始收拾打扮。   杨宁岚利索地换了一身月白锦袍,边缘用紫线勾着花纹,长长的头发用一个金冠绾住,额前又留了些许刘海,在衣镜前转了两圈,果然风度翩翩,好像从画里面走出来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心情很好,说不定等下还能趁机逃跑呢!   心里打着小算盘,杨宁岚喜滋滋地就要走出去却被李暮羽一把拽住,只见李暮羽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根红纱将两个人的手紧紧地绑在一起,晃了晃手,满意道:“这样你就不会乱跑了。”   杨宁岚的白眼都翻得跟羊癫疯发作了一样,咬牙切齿道:“算你狠!”   在府中婢女暧昧不清的目光中,杨宁岚将头埋得低低的直往府外奔去,到了繁华的路段,整座洛阳城张灯结彩,客栈酒肆招牌旗帜簇然一新,生意往来红火,三三两两的游客,抱着孩子的妇女,牵着手逛街的少女好像春日的花一样,小贩忙碌地向异域人兜售自己的货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杨宁岚叫了停车,三个人便下了车在街上走着,李璟琬这一路上话都没停过,像一只欢快的小麻雀一样,也许是受到了周围喜悦气氛的感染,杨宁岚一下子就忘记了出门前的不快,也跟着李璟琬围在各种摊位前看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的货品。   忽然袖子被人轻轻拉扯着,杨宁岚低下头这才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从手上的竹篮里拿出一朵玫瑰花,说道:“公子,买朵花送给你娘子吧!”   李暮羽一怔,杨宁岚惊讶后倒是先反应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李暮羽,“你看,这个小女孩多聪明。”说着摸摸小女孩的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娘子啊!”   小女孩伸手指了指他俩十指相扣绑在一起的手,“娘说,看见这样手拉手的人就是情人可以找他们买花,他这么漂亮肯定是你的娘子啊。”说完看着李暮羽的漂亮脸蛋眼睛都不眨一下。   杨宁岚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乐呵呵地掏出钱买了花,拉着李暮羽笑得谄媚,“娘子,给你花花,拿好。”   李暮羽别过头不想理他,花却被硬塞在他手里,李璟琬看得咯咯直笑,杨宁岚也乐呵呵的,三个人且行且逛便走了大半条街。   这时看见前面飘出一阵曼妙的歌声,杨宁岚一下子兴奋地围了上去像只泥鳅一样挤进人群,只见一个舞台上竖着一块布红绸,上面映着一个婀娜的身影,歌声便是从那后面飘出来了。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一个盛装的女人从一侧走了出来,虽是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只见她上台挥了挥手帕,等众人安静下来才缓缓说道:“各位公子,今日便是我们牡丹姑娘抛绣球的日子,等下绣球抛中谁谁今晚便是我们牡丹姑娘的座上贵宾。”   底下的人蠢蠢欲动起来,杨宁岚手间一动,被李暮羽拽着就要往外走,杨宁岚不知死活地凑上去,说:“大美人,那后面肯定是个美人,听声音都这么好听,要不你把绣球抢过来把这大美人娶回家吧。”   也许是杨宁岚眼睛被灯给晃花了,居然会觉得李暮羽那一刻的眼神有些伤痛,有淡淡的雾气弥漫在眼中,下一秒,杨宁岚就被拽出了人群。   “既然不让抢,看看总可以吧!走吧,走吧”   杨宁岚把李暮羽拽到了一家酒楼的二楼,择了靠着围栏的位置坐下,正好可以将刚才那个舞台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随便叫了几叠点心,杨宁岚就磕着瓜子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   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啊,怎么脖子根凉凉的,回头一看,看见李暮羽眼神冰冷地看着对面的建筑物皱了皱眉,杨宁岚一看,是一栋十分漂亮的三层小楼,门口还站着许多漂亮的女子,倚栏卖笑,不时拉住过往的行人,抬头一看,雕刻的十分精美的匾额上挂着一块粉色绸纱,上面写着“宜欢楼”。   杨宁岚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摆出一副十分开明的样子笑道:“原来你比较喜欢那个楼啊,要不你去那边吧,我在这里等你。”   李暮羽微微地眯起了狭长的眸子,杨宁岚马上识相地闭上了嘴,根据多日来的经验累积,李暮羽一旦露出这种眼神就说明他心情不好,他心情要是不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听见楼下一阵欢呼,只见人群一阵骚动过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颤巍巍地捧着绣球上去,底下的一众青年捶着胸口直掉眼泪,红绸轻轻一撩,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在一阵吸气声中,只柔柔一笑,那个老头子就一下子经受不住,抱着绣球一边笑一边抖,抖了一阵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老头子这么一倒,没有引来众人的爱心与同情,那些见色忘义的人只顾着去抢他怀里的绣球,杨宁岚看着又想笑又想哭,丢掉手中的瓜子壳说道:“我觉得抛绣球这种方式很愚蠢,你看,要是刚才那个老头子没倒下去,是不是就是那个女子倒下去了。”   李暮羽冷冷一嗤,“你还真信以为真啊,这不过是青楼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只是一种宣传方式。”   “那底下那一群人都是假的啊!”杨宁岚看着那群人疯狂又认真地抢着那个绣球,实在难以想象这一切都是假的。   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被一个男人喜笑颜开地抱走时忽然间又有些惋惜地叹道:“其实觉得那个女孩子也满可怜的,她没得选择吧!连笑都是经过训练的,她只是一件商品,待价而沽,放在那里等着无数男人用金钱买取她的一切。”   身边顿时没有声音了,杨宁岚以为李暮羽觉得自己无聊肯定不想搭理自己,所以就没有回头去看他,拿起一块糕点刚要放进嘴里,手却僵硬了,“啪嗒”一下掉到了桌子上。   只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从宜欢楼走了出来,一个貌美的女子还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他,忽然间就抱住他在他的脸上一亲,那个白色身影慌忙推开她。   杨宁岚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酸溜溜的只想大叫出来,身子刚要往前迈,手就被一扯,如果看见殷念泫的那刻觉得世界如此美好的话,再看见李暮羽的臭脸就觉得美好的事情总是太过短暂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拔凉拔凉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去,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了,好像是个幻觉。   脸被人板了过来,李暮羽似笑非笑道:“他好像忘了你。”   杨宁岚一震,心里有些失落,眼前闪过他柔若春风的笑,他干净澄澈的目光,晃了晃脑袋,意兴阑珊道:“回去吧,我困了。”   到了房门口的时候,杨宁岚等李暮羽解开红纱后便头也不回地进屋呈死尸状躺床上。   眼前全是白色的身影,他站在寒风里目光深情说着跟我走,华丽简单的芙蓉簪是自己最喜欢的图案,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回想起来的一切揪着自己的心痛痛的,翻了个身,将头埋在被子里,不要想。   门被推开了,李暮羽合上门吹熄了屏风前的蜡烛走了过来,杨宁岚一惊,惨叫道:“你别过来,你.....你要干嘛!”   李暮羽若无其事地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躺了进来,拍拍边上,表情自然得好像老夫老妻,“过来聊聊天!”   “这么晚了就不聊了,你还是回你房间睡吧!”杨宁岚想笑得自然些,可是嘴巴却好像不管用了。   “你躺不躺?”他语气虽然柔和,但眼睛已经不自觉地微眯起来,在这个眼神的震慑下,杨宁岚只好忍辱负重地往里靠靠躺下来,背脊贴着墙壁,双手抓着被子护着身前,要是他真敢乱来,就别怪她大叫了。   李暮羽这次很安静,没有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看起来那么疲惫,也不知道他用一种什么语气问道:“你喜欢殷念泫?”   啊!自己的表现很明显吗?连他都看出来了!杨宁岚松了松手,思考着怎么回答。   “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要想他了。”他靠近些,身上散发出一股清冽的气味,微凉的指尖滑过她的眼睛,“不许再看他,否则我就把你眼睛剜出来。”   “喂!你很莫名其妙啊,我的事用得着你管吗?我自己的眼睛我喜欢看谁就看谁!”杨宁岚恼怒地打开他的手,本来心情就乱糟糟的,他又来整自己。   意料之外李暮羽并没有反应,忽然的安静似乎能听见他轻轻的呼吸,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下,气氛顿时便有些尴尬起来。   “睡觉吧!”他闭上眼睛,“放心吧!我不会乘人之危。”将头往前靠了靠,身体一侧,再也没有说话,好像真的睡着了。   杨宁岚被他搅了一下,看着帐纱一会还是睡意全无便问道:“我送你的花呢?”   “扔掉了。”   “哇,你很浪费啊,那花不用钱买的吗?”杨宁岚一脚踢了过去,他侧了侧身躲过去,沉沉睡去。   今天晚上,他又怪怪的!他显然已经不想跟自己再进行睡前一聊了,便一个人靠着墙壁看着帐纱,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着的,朦朦胧胧中好像有凉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人在耳边轻轻说着什么,可是太困了,一下子就睡着了。   第042章 交易(一)   风好冷,整个人好像都要在这风中飘走。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脸颊,眼中满是眷恋,声音有着不真实的飘渺,“岚儿。”   伸出手想抱住她,可是那个身影却忽然轻飘飘的飘走了,“不要走,不要走!娘!”   迷雾四起,一个清俊的身影缓缓浮现,李暮羽站在迷雾里,长发在白玉般的脸庞上拂过,笑容邪恶而妩媚,琥珀色的眼眸好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声音仿佛天籁般动听魅惑,“想要你娘吗?把地图给我。”说着目光忽然变得凶狠,一只手按在了脖颈间。   身上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了,只看见那个无情的面容,好像死神一样。   杨宁岚睁开眼,脸上有着腻滑的泪痕,转头看着窗外,紫檀木桌案上的水仙朵朵绽放,亭亭玉立,芳香四溢,原来是一场梦啊!   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原本以为是李璟琬,没想到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婢女,进来对着杨宁岚说道:“三少爷让我带小姐去个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胸口闷闷的,虽然不知道李暮羽找自己有什么事,但还是快速地匀面梳妆完毕,穿了一件天碧色的长裙,用碧玉簪子随便挽了个发髻,素面朝天地就跟着婢女走了   穿过朱红色的走廊,来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院,显然是匆忙打扫过的,地面上还残留着水渍,婢女在门口就停住脚步了,杨宁岚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冬日稀薄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格沉默地在阴暗的房中投射下水墨写意,白色的轻绡薄如蝉翼,柔软地随着轻风拂动,每一步都好像拖长了一样,耳边只有碎碎的脚步声,脚步忽然在一架纱画屏风前凝固了,虽然只是个朦朦胧胧的侧脸,但足以让她完全失了呼吸,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扶着屏风的手才有了一丝力气。   转过屏风,那一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榻上安静的躺着一个人,像一朵飘在水面的睡莲一样安静地睡着,杨宁岚上前握住她的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唤道:“母妃?”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这样叫她,可是榻上的人却一动不动,杨宁岚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手,是温热的,又轻轻地推了推她,“母妃,你醒醒,我是岚儿!”   回答她的依旧是寂静,一瞬间,愕然跟惊慌让她的心揪痛着,身后,有个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情绪,“想要你娘吗?把地图给我。”   地图,又是地图!杨宁岚的脑袋都快炸了!愤恨地转过头看着那个此时让她讨厌无比的人,声音是蚀骨的冰寒,“你们把我娘亲怎么了!"   李暮羽对她的愤怒无动于衷,淡漠道:“她没事,只是吃了一些药,暂时还醒不过来。”   杨宁岚心头一松,转头看着汉王妃,她依旧是旧时的模样,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她几乎都要产生幻觉以为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自己只是在某日清晨,一早醒来的时候,看着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睡着。   可是,现实不得不提醒她,现在她受制于人,而面前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却要她来救,手不自觉的握紧,害怕这只是一个梦,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眼前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梦,只要她安好,自己愿意付出所有。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轻松,也从来没有这么沉重,为什么?自己想要的总是要千辛万苦才能得到,自己只是想要爱的人好好的,可是为什么,什么都要交易?   杨宁岚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转身看着李暮羽,逆着光影的脸,有了白玉的冰冷,如果不是梦中经历过一次,她想她此时根本无法这么平静的与他对峙,既然是一场交易,那她也该提出自己的条件吧,这样才显得公平。   她走近他,几乎是近距离的看着他,听见他淡淡的呼吸,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明,也不得不厌弃他的不择手段,她微扬起好看的下颚,轻轻一笑,与他的美不分上下,“还记得你跟我说过我会为了杨氏江山放弃我对杨衡的仇恨吗?那你肯定也料到我会为了什么放弃杨氏的责任。”   “或许你该感谢我替你找到她,既然她是你最重要的东西,那么,其他的就不再重要了。”   杨宁岚目光鄙夷地看着李暮羽,“从一开始,你就是赢的那个人,你工于算计,善谋人心,一切都尽在你掌握之中,你很聪明,但是我很讨厌这么聪明的你,如果你不这么聪明,或许我还会想办法化解这一切,可是这一次,你抓住了我的死肋,我注定要束手就擒。”杨宁岚怨恨的目光散去,眼里逐渐浮起厌恶,“你根本就没有心。”   李暮羽低下头近距离地看着杨宁岚,目光却是再沉静不过,但这种沉静又像一把钢刀一样划过杨宁岚的身体,“用我想要的东西,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本来就是一个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这一切不过都是你们为了自己的私心精心布下的局哪里还有公平可言,但是我现在不想去追究这一切,我只想告诉你,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拿到了地图之后,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我要带着我母妃走。”   李暮羽点了点头,杨宁岚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备马,我要去皇宫,在我回来前,我希望你一切都准备好了。”   再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再走在永巷时,凛冽的风好像从隔世的角落传来,杨宁岚走过这条再熟悉不过的永巷,转过几道宫门,就来到了尚宫局,她哪里也没去,就径直走回了曾经的小院。   推开门,没有看见琉嫣,看着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自己的东西都按原来的样子摆着,就连梳子上都还留着自己的头发,杨宁岚打开首饰盒,在最底层拿出了那个红色的锦盒,打开,那根芙蓉簪子还闪烁着光芒,飘逸的字体好像要破纸而出,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将发簪插进青丝里,镜子里的人,面若桃花,眸如秋水,长长的发丝只随意的半挽更添一种自然的柔美。   身后有低低的呜咽,杨宁岚回头一看,那抹娇小的身影好像一朵黄花,原本就很小的脸更是瘦削,下巴尖的好像小荷,一双眼睛大得好像整张脸就只有那双眼睛了,杨宁岚心头一酸,紧紧抱住琉嫣,“琉嫣,你怎么这么瘦?”   “宁岚,你没有死,她们说你死了,不知道死在哪里。”琉嫣的身体轻轻颤抖。   杨宁岚刮去她的眼泪,“琉嫣,我要带你离开皇宫,走吧,我们去扬州好吗?你不是想看琼花,我们隐姓埋名,过最简单的生活,再也没有纷纷扰扰了。”   琉嫣目光一黯,转过身,不易察觉的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杨宁岚扳过她的身体,继续说:“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琉嫣摇了摇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凄然一笑,“宁岚,我不想出宫,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再冒险了。”   “不,琉嫣,我会带你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和你,还有我娘亲,我们去并州,找到我的弟弟,以后我们会过得很开心,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琉嫣娇弱一笑,如弱柳扶风,发上简易的碧玉簪子发出淡淡的光芒,“我只是想通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在这宫里终老一生,外面的世界未尝比这宫里好。”   杨宁岚一时间哑然无语,握着琉嫣瘦小的手腕,萌发出一缕伤感的不舍,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别人操纵了,自己又何必去干涉别人的选择,她只好向琉嫣告别,“琉嫣,我找到我娘亲了,我要跟她离开这里,去寻找我的弟弟,也许......也许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琉嫣点了点头,杨宁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心转意,可是她只是笑着看着自己,杨宁岚这才相信她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地担心,便转头走了。   第043章 交易(二)   锦盒自从那日在闫嬷嬷那知道真相后杨宁岚便把锦盒放在殷念泫身边,她本来想去找闫嬷嬷告别,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汉王妃,可是后来想想还是决定不当面去告诉她,那日昭阳殿的事情说不定她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再出现恐怕会多生指节,于是便到翰林院找殷念泫。   依旧是那身红色的官府,修长挺拔的身影,俊朗的眉目,虽然出身武将之家,身上却没有沾染任何戾气,相比之下,他更是一个温文儒雅的贤士。   如果刚才看见琉嫣是让她感觉伤感,那么此时看见殷念泫就是让她感觉十分气愤,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生气,但是一想到他去青楼心里就相当不好受,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殷念泫面前,朝他伸出手,表情要多冷酷就有多冷酷,“殷念泫,把锦盒还给我。”   殷念泫看见杨宁岚,湛湛星目浮起欣喜,忽然间便把她抱在怀里,杨宁岚有些错愕,但是一想起那夜宜欢楼看见的情形,冷酷的脸上出现恼意,就一把推开他,“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这句话刚一说出来,杨宁岚就后悔了,偷偷地观察着殷念泫的表情,但看他面色一红,但还是很有涵养地退开,问道:“郡主,你去哪里了?”抬眼看见杨宁岚头上戴的簪子,又不知不觉地笑若春风。   明显是感觉到了他这个细微变化的神情,杨宁岚一不做二不休拔下头上的芙蓉簪,赌气地说:“我来还你簪子,你顺便把锦盒也还给我。"   殷念泫倒是没有在意她不友好的表情,笑得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无论如何,看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簪子就不用还给我了,我会把锦盒给你。”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怎么就不问她为什么发那么大火!这倒让她不能继续发火下去了,生生地憋着这口气让她很内伤,看他走到书架前从一本厚厚的书籍后面拿出锦盒递给自己,杨宁岚舌头都打结了,“你......你居然把锦盒就这么随便丢在这里,你不怕人家来偷啊?”   杨宁岚一说完这句话,就想拍自己的嘴巴子,一下子说漏嘴了!   殷念泫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问,云淡风轻地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谁也想不到,我会把锦盒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殷念泫此时想起将军府那夜的事情,有人想法设法地想得到锦盒,而杨宁岚失踪多日重新出现,而一出现便要找锦盒,这不得不让他觉得蹊跷,有些事,不是他不知道,而是装作不知道,但是这次他不能装作不知道了,看她今天的行为也很失常,于是便说道:“那个人用什么要挟你?”   杨宁岚一愣,蓦然抬起头看着他柔和但是好像可以洞穿人心的目光,手紧张地抚上了书架上的书,眼神黯然,“我的母妃。”   殷念泫很意外,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他也能猜到了,心中徒然一动,似乎一道阳光破开苍穹乌云,“这个人就是上次告诉你怎么获得神农草的人吧。”   杨宁岚点了点头,默然无语。   “他很聪明。”殷念泫转头认真地凝望着杨宁岚,再一次鼓起勇气牵住她的手,“等我,等我几日,我便把你娘亲救出来,不要跟他换,他想得到这些东西,一定另有图谋。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这个人如此聪明,若是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必定如虎添翼,一定后患无穷。”   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她是比谁都知道这一切真相,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想干什么,甚至她都能预料到结局,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她并不在乎仇恨,她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从一开始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就是想知道自己亲人的下落,如今那个人,在拿自己最在乎的东西跟自己赌,她根本就不敢冒任何险,她一定不能输!   “念泫,我不能等,我输不起。”杨宁岚声音卑微而愧疚。   手被紧紧握紧,带着揪心的抉择,殷念泫叹了一口气,将芙蓉簪子插在她头上,“我跟你一起去。”   杨宁岚诧异地看着殷念泫,立马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在城外等我,今晚酉时,趁城门未关闭之前,我会出城,倒时我们再会合离开。”   殷念泫点了点头,杨宁岚拿着锦盒走到门口,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回过头问道:“那天,我在宜欢楼看见一个人好像你......”杨宁岚忽然感觉有些窘迫,自己今天简直太反常了。   殷念泫眼中闪过意外,但转瞬柔柔一笑,眸光清亮,“那日我得到消息,说宜欢楼有个女子很像你,我以为是你,所以我就去那寻你。”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一松,堵在心头的石头一下子落下来,她有些傻傻地笑了,额上一凉,殷念泫的目光一瞬间如流水缱绻,“我等你。”   杨宁岚脸一红,只觉得脑袋蒙蒙的,傻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丞相府的,回到丞相府,李暮羽安静地站在廊下摆弄一个风铃,杨宁岚上前将地图递给他,他只是表情冷淡地接过。   杨宁岚笑得好像一朵雪花,凉凉的,不知是好奇还是鄙夷,问道:“你难道不看看是不是真的?”   李暮羽依旧摆弄着铃铛的手停住了,淡漠的容颜好像覆落雪山的白雪,眼神疏离而陌生,“我相信你不会拿你最重要的人来赌我的心情。”他转眸看着风铃,“她在角门的马车上,已经服下解药,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风吹过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耳畔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的好像听不到了,他才怅然若失地回过头看着她的背影。从来没发现,有一样事情会让人觉得这么艰难,比如看见她无情厌恶的目光,装作无所谓,比如明明知道要放弃却还是死命想抓住,这种无奈又不舍的感觉,是他没有过的。这是他第一次看着她的背影,也觉得是最后一次吧,她并不属于自己,可是为什么却好像自己非常重要的东西忽然失去了一样,一下子一下子纠结着自己,嘴角牵动了一下,苦涩的感觉在心里渐次碎裂,心一下子觉得好空。   “迷失,派几个人跟着她们,务必保护她安全出城。”   “是。”身后的密探悄无声息地出现,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杨宁岚没有空再去跟李暮羽说任何话,她也觉得没有必要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两个以后再也不会见面。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跑到马车前,掀开软帘,心中微微颤栗,软帘后的人眼中闪过疑惑,看见她的时候却变成惊喜跟意外,杨宁岚一把抱住汉王妃,心中涌现失而复得的欢喜,“娘亲。”   汉王妃热泪盈眶,手指颤抖地摸着她的脸,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她的容颜其实并没有多少改变,可是此时一缕愁苦爬上眼角眉梢,嘴角的笑意温暖中带着伤悲,“岚儿,我以为此生再也看不见你了,夕炎呢?”   杨宁岚抽了抽鼻子,拼命忍住泪意,可是还是有泪珠不断地掉了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亲,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起去找夕炎,我们回并州,隐姓埋名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汉王妃点了点头,杨宁岚跟汉王妃坐上马车,由于不放心丞相府的马夫,便在城中换了一个马夫后才放心地驱车前往城外。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路上,出了城由于跟约定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汉王妃刚刚苏醒人便有些疲累,便靠着杨宁岚的肩膀睡着了。   马车在城外的风雨亭停住了,杨宁岚想把汉王妃叫醒,“娘,到了,你醒醒。”这样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杨宁岚觉得有些奇怪,忽然有一种先知的恐惧爬上心头,她忍住指尖的颤抖,摸上她的脸,这时殷念泫的声音隔着软帘传来,杨宁岚拉着殷念泫的手,笑容天真明媚,“念泫,我娘好像睡得太熟了,你帮我看看。”   殷念泫的手搭过汉王妃的脉息后有了一瞬间的僵硬,他转身扶住杨宁岚的肩膀,声音平静中带着安抚,“为时已晚,已经无救了。”   似乎是受不了他目光中的怜悯,杨宁岚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念泫,母妃只是睡着了是不是?她刚才还好好的,她说她累了,你一定能把她叫醒的。”   身子被人抱住,她内心做着最后的挣扎,绵软的手握住了殷念泫的手,“你快去拿药来,快去啊!”几乎是一瞬间,她崩溃般地咆哮着,捶打着殷念泫,“你快去,你快去。”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经过训练的轻微脚步,殷念泫警觉地放开杨宁岚,飞快地撩开软帘,只见夜色里几条黑影出现,手中的兵器发出阴冷的光。   殷念泫脚步轻点,飞快地越到马边取出箭袋,疾奔几步,风驰电掣间,几道箭影在夜色中发出锐利冷芒划破长空,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殷念泫长身玉立,目光淡然染上夜的清冷,撩开弓弦,三箭齐发,寂静中只听见箭穿透肉体沉闷的声音,血液瞬间喷溅的嘶鸣,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最后一箭不偏不倚射中了其中一个黑影的左眼。   杨宁岚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抓住那个满脸血污,痛苦不堪的黑衣人,一下子掀开他的面巾,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勃然大怒,手上力道不禁加重,声音好像一柄冷剑穿过他的身体,“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面容木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裂了,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的下腹插了一刀,一下子倒地身亡,杨宁岚余恨未消,失控地揪着那人的衣领摇晃着他已经虚软的身体,“告诉我!是谁!”   殷念泫温柔地覆上她的手,向她摇了摇头,“郡主,他已经死了。”   怔怔半晌,手无力的松开,连同自己的身体也一下子瘫软在殷念泫怀里,垂落的手指尖一凉碰到了一样冰冷的物体,杨宁岚拿起来一看,心里一下子被满满的鄙弃跟厌恶占满,握住手中的铃铛,好像也连同心中浮现的那个人也要捏碎一般,眼角好像要破裂地流出血一样,恨意森然道:“是你!”   第044章 心字成缺(一)   过完年以后,雪稍微停住了,雨又开始下了起来,转眼便已经是立春了。   杨衡这个皇帝这次总算是开明了一点点,过完了年,征兵攻打斥丽国的诏书才姗姗来迟,北方的春天来得比较晚,所以他也并不是很担心。各地官府以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凑齐了人数像赶鸭子一样上了战场,对于各地又纷纷扬扬而起的舆论跟叛乱,杨衡比任何一个皇帝都还要淡定,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这天杨衡还在龙榻上睡着,身上还残留着脂粉香气,却听见内监尖细的嗓音急急忙忙地喊道:“皇上,不好了,北番国居然倒戈相向,在我军进入了玉龙关以后就关闭了玉龙关,斥丽国早派了精兵强将守候多时,将我军二十万兵马打得节节败退,殷将军虽骁勇善战,也不得已只能带着剩余的一万残部突围,现下人马退守到黑虎关。”   杨衡一下子惊醒了,脸色雪白,青筋暴起,一口气没顺上来,气得吐了好几口血,一下子昏了过去。彼时的李策听到这个消息后,只心思深沉地一笑,看着花圃里一拢拢开得热闹非凡,生气勃勃的迎春花。   上官锋也是很能沉住气,不疾不徐道:“皇上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这一次再失败,肯定会让他觉得颜面尽失,以皇上的性格,他一定会卷土重来。”   李策一笑置之,“这天下已经够乱了,如果再乱一点,我们就很难收场,到此为止,是时候行动了。”   上官锋明显地眼前一亮,他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了,立刻道:“但凡出师必须有名,我们得想个合理的理由。”   “如今天下大乱,各地群雄并起,我们作为臣子的难怪不该保护好皇上吗?”   上官锋原本还有疑惑,但是此时却是豁然开朗,大笑道:“丞相真是足智多谋,无人能及,先捅他一刀,完了再保护他,哈哈。“   李策不动声色地无视了上官锋的奉承,转身走到桌案前坐下。   上官锋看李策心情不错,便开口提了一件事,“李兄,想我们乃使师出一门,又是同届入榜,蒙李兄不弃,得以与李兄互为知己几十载,我有件事,一直想与李兄商量,今日趁此契机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在下有一女名唤上官瑛,尚未出阁,小女久闻三公子大名,芳心暗许,如今我便厚着脸皮跟李兄提一句,你看此事如何?”   李策略抬了一下眼皮看向身边的上官锋,语气爽朗,“没想到另千金如此厚爱羽儿,若是能与上官兄结为姻亲,当真是两家之喜。”   上官锋颔首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此事就这么定下来?”   李策沉吟道:“此事我不能做主,羽儿他有自己的脾气。”   上官锋从丞相府出来直到回到府中,脸色就跟吃了狗屎一样,上官瑛早就在门口巴巴地等侯多时,上官锋一看见女儿缠着自己问东问西,脸色更差了,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死心吧!”就要拂袖而去,没想到上官瑛却是扭着他打破沙锅问到底,上官锋忍无可忍,就直接说:“李公子说不认识你。”   上官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唇,倔强地忍住眼中的泪珠,转瞬便骄矜道:“我倒是要去问问他,本小姐到底哪点配不上他!”   女大不中留,反正今日丢脸也是丢到家了,也不差多一点,上官锋索性一横心,不管了,由她去。   上官瑛风风火火地来到丞相府,守门的家丁告诉她李暮羽几日前便去了长明寺不在府上。   好端端地怎么跑去寺庙了,上官瑛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他是看破红尘要去当和尚吧!不行,他要是当和尚了,自己这辈子可怎么办?于是火急火燎地就赶去了长明寺,在一位僧人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李暮羽,此时他正意态闲闲地跟一个老和尚在一个凉亭里下棋,看见他好好的心里就放松了,可是又一下恼怒起来,便冲上前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李暮羽没有回头看她,倒是老和尚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的脸越来越烫,可是等了很久,李暮羽只是稍微思虑了一下将一枚黑子落入棋盘。   老和尚淡然轻笑,很识相地起身告辞,“经常下棋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跟施主你下了几天的棋了,虽然施主棋艺精湛高超,但是几日来,依旧心事重重,所走棋路都是步步紧逼,置人死地。其实施主该明了一个道理,枯木尚且可以逢春,心中还有什么无法去解开的结呢?如果无法解开那就选择放开。情之苦,最苦在于求不得,放不开。”   老和尚一走,上官瑛便坐在李暮羽对面,可是对方就好像当自己是透明人一样,只是看着眼前的棋局,上官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李暮羽终于看向她,却不说话。   上官瑛被他这样奇怪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火气也消了大半,语气也温柔下来,“暮.....羽.....”她颤抖地念着他的名字,这个每天在心里不知道默默念了多少遍的名字,念着他的名字,连同目光也深情起来,好像一团柔和的阳光包围住他,“你为什么拒绝我?我不好吗?我长得不够漂亮吗?我的家世配不上你吗?我哪里不好,只要你说出来,我都愿意改。”   跟第一次跟她说话一样,他语气冰冷地没有任何波澜,这次好像更加冷了,连话都是一样的,“我不认识你。”   明明听过一次了,可是为什么每次看见他对自己冷冰冰的,心就好痛好痛,她努力平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目光也一瞬间变得强韧起来,微扬起高傲的下巴,语气骄矜带着温情,“我是上官瑛,我喜欢你,我想要做你的妻子。”   一说完这些话,心脏就跳得很快,好像一下子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她忽然间有些想转身就跑,但是心里却是又很期待他的反应,就只能傻掉一样看着他,原本以为他会冷冷地无视自己的表白,可是居然发现,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睛,目光变得飘渺迷离,美丽的琥珀色眼眸浮上了一丝忧伤一丝幽怨,仿佛是被他眼中的忧伤感染,她的心忍不住也跟着揪痛起来,他牢牢地锁定着自己眼中的强韧,彷如呓语般问道:“你喜欢她什么?”   虽然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话,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理由,喜欢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理由,但是也可以没有任何理由。”   眼中的忧伤渐渐散开,有淡淡的笑意涌上,好像连嘴角都有一瞬间忍不住要勾起来,但仅仅是一瞬间的失神,那目光却又变成冰冷跟伤痛,她那么讨厌自己,那么恨自己,她是不会原谅他的,也不会喜欢上他!她不是说自己没有心吗?他本来就没有心。   他看向上官瑛,脑子里忽然涌现出一个恶作剧般的想法,或许自己是一时喜欢,也许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就会忘记她。   他笑起来,笑得很美,好像传说中的妖精那么魅惑人心,上官瑛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笑容,也没有听过这么动人的话,只听见他对自己说:“你既然那么想嫁给我,那我就娶你。”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忘了,甚至差点忘记,他是对着自己说出这一句话。   她缓缓舒展开一抹幸福的笑,终于知道为什么飞蛾要扑火了,为了得到这一瞬间的美丽,哪怕付出所有,都在所不惜。   第045章 心字成缺(二)   李家三公子要成亲的消息在洛阳城好像插了翅膀一样流传开来。   早上一大早,卖菜的王大婶便颤巍巍地爬上拱桥追着自家的女儿,那女孩子视死如归仿若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委屈,居然要投河自尽!站在河边哀怨地念了几首情诗便要往下跳,还好被几个看热闹的大叔大婶扭住了,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当事人也是问不出,于是便拉过来王大婶细细盘问,王大婶吓得面如菜色,哀叹着:“造孽啊造孽啊!昨晚一听见李家公子要娶亲比死了爹妈还伤心,一大早起来发现屋里没人了,赶紧追过来,死丫头这是要殉情啊!”   众人纷纷唏嘘,好说歹说地劝着,倒是把王大婶的女儿劝回去了,这件新闻当即成为当日洛阳城的头版头条,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流转了整个洛阳城,后面几日,更是层出不穷地传出各种版本女子为李三公子殉情的故事,男人们纷纷扼腕叹息,自己咋就没这种魅力啊!   茶楼的老板明显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看现下李三公子这么红火,就撤掉了原来的什么世界名著专栏,改说起李家三公子,效果倒是很好,上到老妪,下到少女都纷纷来到茶楼,只听那说书先生面上向往,说这李公子相貌非凡,气质独特,是世上最美的男子,男人见了自成短袖,女人见了为其疯狂,就算是和尚尼姑见了也会立马还俗。   刚正说到这,却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大喊了一声呸,众人不解回头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风姿翩翩地自人群中走上台,一把推开了说书先生,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道:“这些都是谣言,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暮羽就是个人渣!”   少年无视台下渐起的众怒,淡定地摆了摆手安抚下观众激动的情绪,转眼的功夫就发挥其编剧的巨大潜力,再加上她以假乱真的演技,只见她信誓旦旦地说:“你们都被他的外表骗了,要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暮羽,我跟他很熟,我们青梅竹马,开始我也跟你们一样,认为他是一个完美好男人,可是.....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一幕,我心中的梦想才破灭了!”话说到这,假装羞耻地欲言又止,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就跟委屈的小媳妇一样,顶下的妇女们显然忍不住了,纷纷催促道:“看见什么了?快说啊!”   只见那少年声音凄楚,眼中好像闪烁着泪光,“他喜欢对男人毛手毛脚,当时我才十岁,他居然连我都不放过,不仅如此,还喜欢在野外.....”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好几个俏丽女子已经惊叫连连捂住了耳朵,还有几个已经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可是更加震撼的还在后头,“不要看他美美的样子,可是他经常半月不刷牙,一个月不洗头,整天板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其实是个面瘫,最可怕的是,他经常大小便失禁耶,现在还跟个奶娃娃一样要人伺候。”   一瞬间的寂静,这可怕的寂静,所有人都被打击到了,梦想破灭是很让人伤心的,众人慢慢从这巨大地震撼中回过神来,嚎啕大哭,更有不少女子心痛地当众撕了画像。   那少年满意地一笑,拍拍手翩然而去,经过茶楼老板身边时,伸出手指推了推已经呆若木鸡的老板,道:“以后别让我听见这个人的名字!”   走到哪好像都躲不过李暮羽,到处都是李暮羽,真是受不了,杨宁岚回到茶楼的二楼,斜倚着围栏看着街上的动静,李府娶上官家的小姐似乎很隆重,这几天源源不绝已经抬东西去上官府好几次了。   因为李暮羽花名在外的关系,这桩婚事便备受瞩目,所以李府的一切风吹草动都会广为流传,这几日两家正在走婚礼的流程,婚期定在三日之后,看这么大的排场,婚礼当天必定人多眼杂,那时候自己就能混在上官府的迎亲队伍里面混进去了,来往的宾客从正门进去肯定需要请柬,唯有上官府的迎亲队伍是不用经过检查的,倒时自己稍加乔装便会混入吧。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这场全城瞩目的婚礼如众人预料中一样豪华隆重,豪华的迎亲轿辇从上官府出发,沿着洛阳护城河走过每一条大街小巷,沿下喜糖喜钱,更是有文人墨客登高俯瞰绘下轿辇经过的情景,两岸杨柳依依,八抬轿子稳稳而过,一阵风吹起红纱轿帘来,朦朦胧胧间好像看到了新娘艳若桃李的娇容,上官瑛是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大美女,倒也不负众望地跟李暮羽算得上是佳偶天成。   比起周围愤恨的女子目光,那些男子却是心里松了一口气,听闻这几日不管是锦绣坊还是胭脂坊的生意都忽然好起来,一下子拥入了很多男子来买礼物向心爱的女子表白,男子们纷纷感叹恨李公结婚太晚,自己心碎太早。   这场令人瞩目的婚礼,没有人能注意到细枝末节的变化,杨宁岚穿着一身最简单的女子服饰,在迎亲队伍到了李府的时候混在了上官府的下人们中蒙混进去了,在门口的时候她没有看到李暮羽,但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很快就会看见他了。   高朋满座,红幡飘荡,往来庆贺不绝,笙歌声声不绝于耳,整座李府似乎沉浸在歌的海洋里,这天李暮羽很平静,很快乐,一改往日的深沉冷淡,对一应来宾的敬酒都一一接受,觞筹交错,美酒流光间,饮下那一杯杯美酒,好像什么都放松了都忘记了,可是为什么心里面却是越来越清晰地浮现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笑,那个人冰冷的背影,心在一点点地沉溺,他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不要想。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推着他要去闹洞房,他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兴致勃勃要闹洞房的人,一个人走向新房。   三月的夜风温柔的拂过脸庞,空气里带着清新宜人的桃花香气,一朵朵粉嫩的花朵好像一只只温柔的手捧着月光,今夜月朗星稀,是难得的良辰美景,他一个人走过一条条回廊,李府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走廊上一条条红色纱幔随着风轻柔飘动,在眼前轻轻一撩,那人的身影便忽然在那一片红纱里出现,简单的水碧衣裳,半挽的长发,周身没有任何装饰,面容好像冰雕般美丽,安静地站在走廊尽头,好像一场镜花水月,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脚步渐渐地变慢,心里有一瞬间的欣喜,连自己都没有任何的力气去阻挡住这种翻涌而至的欣喜,心里有什么缓缓地碎裂,他走进她,伸出手刚想把她拥进怀里,那人却将冰冷的匕首插进自己胸口,他还是迟钝地感觉不到一丝的痛,那缓缓徜徉开的喜悦,化成眼中的柔情,他第一次笑得这么温柔入骨,定定看向她冰冷的面容,仿佛不这样做就不能平伏他此刻繁杂的心思,他这样望着她,目光深邃而明亮,“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杨宁岚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紧握住匕首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她看着他,目光怨恨,声音轻柔质问道:“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娘亲!”   李暮羽眼神稍微涣散,一丝疑云闪过,但是转瞬却是一笑,执着道:“如果不能让你爱上我,那么就让你恨我,恨我你还能记住我。”他好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成为她生命中一个过客。   “你个疯子!”她手上用力,刀又深入了一些,血流潺潺,温热的血液让人头脑昏涨,他微微倾身,手指抚上她眼角的泪,是的,他是疯子,如果不是疯子,为什么要这么痛苦?他柔柔地唤道:“岚儿。”眼神缱绻。   杨宁岚一惊,向后退了两步,顺带着拔出了匕首,她震惊地看着他眼中的深情,难以置信地看着,整个人都好像呆住了,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手间一紧,李暮羽握住她的手,快速地在两人手腕上缠了一条红绸,笑容苍白脆弱,“这样,你就跑不掉了,这次,我不会放你走了。”   风拂过轻纱,自背后带着风扑在身上,杨宁岚身体簌簌颤抖着,手上站着温热的血液,一把推开李暮羽,想解开手间的红绸,身上忽然一重,他软软地倒在自己身上,闭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她解开红绸,踩到了地上的血液,脚也有些软软的,不知道为什么,连回头都不敢回,就落荒而逃。   第046章 江山易改(一)   白色绡纱轻轻,脚步声踩在光滑的地板上细微无声,好像有一缕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那么熟悉的味道,可是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朱红色的雕花隔断,走近才会看见两个人的背影,笑容温柔的女子手把手握着女孩子的小手在素白宣纸上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两个人不知道低低说着什么,只看见两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那个女孩子偏转过头看着女子,笑容天真无邪。   是自己,这是自己,原来自己在梦里,伸出手碰了碰,可是指尖化开模糊光晕,场景忽然转换了,那个女孩子跪在地上,虽然低着头,可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悔意,英俊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戒尺一下下打在她的手心,女孩子缩了缩手,可是又在男子严厉的目光中把手伸直,那时候真的好讨厌被爹罚,手心被打以后,是麻麻的疼痛,好像在舌尖含了一颗花椒的感觉,这样一顿打后,照例还要跪到天黑以后,被奶妈扶着去睡觉了,一边吹着手,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那个男子却坐在榻边拿起自己的手轻轻吹着,眼里是满满的愧疚跟心疼。   泪落了下来,在梦里也会难受到哭。   身体忽然被人拉住,是一个急痛的眼神,笑容凄美好像一朵落花,他温柔又强硬地拉住自己的手,缓缓地倾倒,他唤道:“岚儿......”   画面的最后就那样定格在了在一瞬间,世界一下子变成黑白,有血温热地覆在手上的纹路,手慢慢地抖着,不受控制,只看着那人眼睛有一颗泪划过。   杨宁岚睁开眼,看见绛红色的床帐被金色的帐钩勾着,纯金镂空的香薰球还冒着淡淡的轻烟,一个很好听的女声绵软地从屏风后面传来,“岚小姐,你醒了,快起来吧,杜小姐来别院了。”   “杜小姐?哪个杜小姐?”   雁冰身着紫色的纱衣身姿轻盈地从屏风后面转了过来,脸上噙着温柔笑意,“就是若雪小姐啊!”   果然是刚醒来,脑子还蒙蒙的,整个人简直就是云里雾里,杨宁岚虽然心情不是很好,但还是起床梳洗后走到大厅去,刚走到大厅的回廊外面,便看见殷念泫跟一个半老的男子在假山的鹅卵石小路上走着,殷念泫看见杨宁岚便站定了脚步,杨宁岚上前跟他打招呼,殷念泫恬静一笑,对着身边的老者说道:“杜伯父,这位是乐阳郡主杨宁岚。”   杜青云倒是很淡定,面容虽然呈现出些许老态,但是目光炯炯有神,隐隐透出一丝威仪,也许是个过于严谨的人,他脸上很少有笑。但是目光投射在杨宁岚身上却是柔和的,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杨宁岚看两人并肩而行,从他们走过来的路线可以看出来,两个人已经走了大半个院子才走到这里,肩头衣摆上沾了露水有些湿,杜青云表情淡淡,杨宁岚便很识相地打过照面便要走,殷念泫说:“若雪在正厅等你,快去吧。”   杨宁岚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进去正厅,刚走到正厅,便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杨宁岚想了想,大概有半年没有再看见若雪了,上次见面还是因为神农草的事情。   杨宁岚悄无声息地走到杜若雪身边,只看见杜若雪正蹲在地上看一只巴掌大的小白兔在吃胡萝卜,杜若雪手轻柔地摸着兔子的耳朵,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绯雪,你多吃点啊,吃得白白胖胖的,给我生一笼的小兔子啊。”   杨宁岚听了掩嘴一笑,伸手搭上杜若雪的肩膀,蹲下身学着杜若雪的样子,煞有其事地跟兔子说:“好呀好呀,那就先让若雪小主人给我找个可爱的夫君吧!”   杜若雪惊喜地看着杨宁岚,抱着她,“岚姐姐,终于看见你了,若雪好想你啊!"   杨宁岚笑了笑,赖皮道:“我看你很忙,哪有有空想我!”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看现在只是一只小兔子,到时候又要照顾一群小兔子!这是念泫送给你的吗?”   杜若雪摇了摇头,但是却是很开心,“是青绝从山上捡来送我的,说小兔子的爹娘被老虎吃掉了,它现在是孤儿了,让我好好照顾它。”   “青绝是谁?”杨宁岚看见杜若雪就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什么都想问。   “是我的朋友,在府中做事,你知道么,青绝很厉害的,会很多事情。”杜若雪开始说起了这个青绝,两个人边吃早餐便说,等说完了,两个人也把桌上的早点都吃光了,杜若雪跟杨宁岚说:“岚姐姐,我们去后山挖点兔子草给绯雪吃吧。”   杨宁岚跟杜若雪去了后山的树林一边挖着野草,一边聊天。   杨宁岚问道:“今日你们全家集体春游踏青吗?我刚才看见你爹爹也在别院。”   杜若雪用一把小镰刀割着兔子草,百合花簪子上的流苏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不是,爹爹昨日才回府,说是有事来找殷伯伯。”   “殷将军并不在朝中,尚书大人不知道吗?”   因为自己已经把地图给李家了,所以她近日十分担心,所以朝廷之事她便分外留心,今日在别院看见杜青云,从他的表情里她便察觉他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而尚书府众所周知跟李家对立已久,他的困难跟烦恼一定是来源于李氏。   “知道的,可是爹爹说,泫哥哥是跟殷叔叔心意相通的人,找他商议也是一样的。”   “你知道他们要商议什么吗?”   杜若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父亲并不会把朝政上的事说与家人听,但我看父亲回来以后就忧心忡忡,话也更加少了。”   杨宁岚默默地跟在杜若雪身后陪着她挖着兔子草,心里却是千思万虑。   因为皇帝昏庸,所以朝政上渐渐出现了两股分流,一股以李氏为首,如今便已是十分明确的奸臣,另一股则是由杜青云殷柏为中心的忠臣,两股势力一直在朝廷中暗中争斗,起先并不是很明显,后来随着情势发展,两股分流也越来越鲜明,互相牵制,互相抗衡,如今李氏已经拥有雄厚的财力,再加上李策一直得皇帝的信任,而杜青云一流经常是处在明处,李氏在暗处筹谋,形式越来越不利于杜青云,如今看来李氏已经不安蛰伏,蓄势待发了。   朝政上的事,原本做为女子她并不适合干涉,这原本是男人们之间对权利的角逐,仅仅凭她一己之力也难以扭转局面,但是自己却无声无息地在这件事上动了手脚,她心里很不安,虽然她很恨杨衡,虽然她也知道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的道理,但是这件事毕竟跟自己有牵扯,便要想些办法来弥补。   于是便在半途拉了杜若雪回去,在一个凉亭里找到了殷念泫,杜青云也在场。   杨宁岚走上前说道:“杨氏大势已去,大厦将倾,近日朝廷必定风云变幻,请尚书大人务必要提防李氏,特别是李暮羽,他的才能心机,并不逊于李策,况且.....”她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微微起伏的心绪,“他前段日子受了极重的刀伤,想来如今也未完全康复,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杜青云抬起眼看着杨宁岚,眼神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杨宁岚看着一旁的殷念泫,他清朗的目光如月光,让她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她的声音很清晰,“他们得到了汉王宝藏,他们的目标不单单是铲除异己把持朝政,而是意图谋反篡位。”   杨宁岚看两人表情都有一瞬间的震撼,殷念泫在短暂的震撼后,顺着这个思路便将这几日朝中繁杂诸事理清头绪,冷静分析情势,“他们现在还不敢有太大的举动,在攻打斥丽国失败以后,他们明为保护皇上而让皇上迁居禁苑以避叛军,实则是将皇上暗中隔离控制,等着他们慢慢地蚕食掉朝中的反抗势力,再一举夺取朝政。其实,杨氏江山不是无药可救,只要皇上带兵平定叛乱还是可以有救的,毕竟,皇上是名正言顺地出师有名,在这点上,他们无论如何是无法比较的,只是眼下看来,皇上似乎放弃了。”殷念泫用一种很淡然的话语在说着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杜青云毕竟是两朝元老,经历过风雨的人,任何的惊涛骇浪他都能平静地面对,他站起身缓缓踱步至亭外,仰首看着天空久久无言,苍老的面上还残留着年轻时的英气,这种英气似乎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黯淡消失,反而是经历了时间的磨练越来越深刻,好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闪动着凛然寒光,他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目光中。   杨宁岚看着殷念泫淡然俊逸的侧脸,白色的锦袍面料绵软,袖口处绣着精致的竹纹,人淡如菊,一身飘逸说得就是他吧,世人对无争有着两种说法,难听点叫做胸无大志,好听点就叫做淡泊名利,现在杨宁岚很想知道殷念泫到底是哪种,以前总认为他是敛起自身锋芒,温文尔雅,可是刚才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对世事毫无牵挂,若是平民百姓也就算了,可是他却是将门之后,堂堂护国将军殷柏的儿子,他对朝廷的冷静跟淡漠实在是令人发指。   如果真的要追溯殷念泫的生平,你就会很惊讶的发现,这个隐去一身光芒的人其实光芒万丈,六七岁时心智便与成人无异,精通四书五经,七步成诗不在话下,更是在十岁那年不费吹灰之力在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状元,据说皇上很高兴,本来就要封他一个高官,可是他却以一句年纪尚小,实在难以担当重任拒绝了,最后便成为翰林院大学士,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任何雄心壮志,愿意一辈子籍籍无名下去。   杨宁岚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念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殷念泫很温柔地点了点头,杨宁岚看着这么温柔的他却是问出了一个很残忍的问题,“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你可是将门之后,按道理你听到有人要造反不是应该热血沸腾地抄起家伙去平反吗?可是,我怎么觉得你....."   殷念泫接上话:“觉得我若无其事是吗?”   虽然有些伤人,但杨宁岚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殷念泫面容沉静,好看的眉眼好像是从画上拓下来的,他没有思索很久就回答了,“我只是觉得无论谁主宰这天下,只要能让安居乐业免于战乱流离便好。其实,我并不愿意为如今的皇帝效命,我的曾主父,祖父,父亲,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赤胆忠心的良将,保卫河山,那是他们心中的志向,心中的信念,忠于社稷,忠于君主,可是我与他们截然不同,我却只忠于社稷。”   杨宁岚一直认为殷念泫是个淡然的人,这样淡然的人应该是没有任何烦恼跟痛苦的,可是他也有自己的无奈,他的无奈来源于他的不同,如果他投身在一个简单的家庭,或许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过着他淡逸的人生,可是他偏偏生在了一个武将之家,他的淡泊只会变成为人诟病的懦弱无用,他也有自己的不欢乐,可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杨宁岚的手触上了他温热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似乎是在安慰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谁都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世上的人谁都是被自己的心魔欲念所牵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像你这样无欲无求,淡然飘逸。其实有时候无情也挺好,没有情绪波动,也就没有心痛生气。”   殷念泫眼睛笑成月牙形,“谁说我没有牵绊,我的牵绊就是你。”   杨宁岚有些害羞了,但是却还是逞强地站在那里,看着亭外晴朗的天气,这样晴朗的天气,真是没想到下一刻就要风云变幻了。   第047章 江山易改(二)   杜若雪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亭子里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那么亲密的样子,那人温暖的笑容,深情的凝眸,以她对殷念泫的了解,她此时比谁都明白了,他是真心喜欢她,这种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杜若雪趁着两人还没发现自己,赶紧转身就跑了,心里空荡荡的,想哭却不敢哭,跑到府外就坐上马车一路回了尚书府。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离开殷念泫身边,这种陌生的痛楚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刚回到尚书府,青绝就提着一笼鲜嫩的兔子草过来,杜若雪呆呆地看着青绝喂着兔子,青绝看她闷闷不乐,便说道:“小姐,我今天碰到一个难题了,想了好久都想不出来,你能帮我一起想想吗?”   杜若雪点了点头,青绝继续说:“你说豆子跟包子决斗谁会赢啊?”   “豆子?包子?”杜若雪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古怪的问题,虽然心情不怎么好,但还是好心地帮青绝一起想,也许是因为心情真的很低落,脑子里来来去去就是亭子里的两个身影,半晌,摇了摇头,苦恼地埋下了头。   “豆子赢了,因为豆沙(杀)包!”青绝看着杜若雪无精打采,只是勉强笑了下,已经确定她今日心情不好,只是不知道她心情怎么会这么不好。   这时,有婢女跑过来禀报:“小姐,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么没有告诉殷公子就跑回来了,殷公子遣了好多人在找你,以为你又一个人跑到山上去了。”   杜若雪好像被电击了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一缕喜色涌上面容,但转瞬又消失地无影无踪,眉头蹙了起来,“刚才走得太急了所以忘了,你派人回去告诉泫哥哥,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就先回来了,叫他无须担忧。”   婢女奇怪地看着杜若雪,“小姐身子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来。”   杜若雪摇了摇头,再也不理她。   青绝问道:“小姐不是很盼望跟殷公子见面吗?怎么会忽然跑回来?”   杜若雪却好像没有听到他问什么忽然问道“青绝,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青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许会爱上一个人,但我并不知如何去爱一个人,因为‘情’这一字太复杂,没有任何旁门左道,秘籍宝典。”   “哦?”杜若雪低下头,粉嫩的脸映着三月的桃花,有淡淡的潮红浮上面颊,“没有旁门左道,秘籍宝典,也可无师自通,喜欢一个人,或许也可以是注定,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他,直到把这种喜欢变成了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青绝有些不知所措,他对于这方面实在是没有任何的经验,从前在风月场里,虽见惯了爱恨离别,也总是上演着如出一辙的痴心错付,他原是觉得这世上的感情都如同朝露,来得快,去得也快,向来风月无常,又何必过于执着。   “如果无法得到,那就做到成全吧。看到他幸福,自己也会幸福的,喜欢不是占有。”   杜若雪沉默了很久,心虽然很痛,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呀,自己能看到他幸福不就好了吗?   ****************   杜若雪一走,杨宁岚就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觉得越发地无聊,殷念泫去翰林院修订古籍,杨宁岚无所事事便躺在床上又睡了一下午,醒来的时候天刚黑,殷念泫还是没有回到别院,雁冰站在桌边往桌上一盘一盘地仔细摆放好菜肴,时间拿捏地十分准确。   杨宁岚不禁十分佩服雁冰的蕙质兰心,说到心细如尘,雁冰便是当之无愧,杨宁岚没有起来,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略有些担忧,问道:“你家公子今日还未归来吗?”   雁冰拿开端盘,回道:“天未黑的时候来过,只是留了话便走了,老爷下午刚到京城。”   “哦。”杨宁岚也不怎么在意,便起来浣手用晚膳,吃到一半,外面就乱哄哄地,雁冰走出去看了好一会也没有回来,杨宁岚一时好奇便出去一看,只见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下人,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北方,从这里看过去,便可以看见火光冲天,把黑色的云都染成火烧云一样。   这时一个家丁跑了过来喊道:“查到了,查到了,是皇宫,听说侍卫内乱,有人伺机纵火,烧毁了好多宫殿,连宫女都烧死了好多。”   杨宁岚心中一惊,拽住那个家丁就问:“侍卫怎么敢随意纵火,那些禁卫军都是殷将军的部下,训练有素,一向军纪严明,你是不是弄错了!”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可是的的确确是皇宫失火,府中的府兵都已经全数调去皇宫求援了。"   琉嫣,琉嫣还在皇宫,此时她心里只记挂着琉嫣的安危,一转身便向着马厩跑去,雁冰追了上来,拉住要翻身上马的杨宁岚,“岚小姐,你不会骑马,而且现在天已经黑了,你会走失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杨宁岚一把力推开雁冰,一记马鞭抽上去,马就发疯了一样跃出马厩,抬蹄狂奔。   杨宁岚俯着身子,咬牙紧紧抱住马背,风呼啸地从耳边飞过,她一刻也不敢停下,胃被荡地好像要晃出嗓子眼,眼冒金星,心却在砰砰砰只跳,看着天边的圆月,想起第一次看见琉嫣,她在炉边熬药,她看着圆圆的月亮那样伤感又柔弱的样子,她就在心里喊着:琉嫣,等我,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这样奔了一个时辰后,由于城门已关,她便又多花了半个时辰绕了条小路进城,皇城在夜色中好像一座死城般肃杀,杨宁岚驱马直奔到宫门口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杨宁岚气急败坏地挥着马鞭驱赶守卫,却被守卫揪着马鞭一带就拉下了马,那个守卫抹了抹脸上的鞭痕,愤怒地说道:“擅闯皇宫禁地,格杀勿论。”   “你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救人!”   守卫无视杨宁岚着急的请求,执意要把她拉到一边就地正*法,这时,有个清越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响了起来,“放开她,让她进去。”   守卫立马松开手,杨宁岚回头一看,居然是魏澈,他一身银色的铠甲,骑在一匹白马上,器宇轩昂,镇定自若,一扫往日文文弱弱的气质,杨宁岚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认错人,除了相貌,这前后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可是她现在无心来思考这些事情,就一下子跑了进去,身后魏澈在夜风里面喊她,“杨宁岚!”   可是她没有回头,就一直往前跑,身后一阵风卷了过来,身子一轻,裙裾在风中扬起漂亮利落的弧度,好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绿色蝴蝶,魏澈将她捞上马,一边策马,一边在她耳边说:“你就想这样跑到尚宫局吗?”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前面,忧心如焚,越是接近就越是急切,但她又有点想冷笑,如今魏澈已经可以恣意地策马在皇宫中狂奔,看来,皇城已经被李氏控制了。   “你是不是在怪我骗了你?”他看她没有说话,又是一问。   杨宁岚摇了摇头,“良禽择木而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没什么,何况你同我一样,那么恨他。”   “他差点死了。”似乎有轻轻的叹息在耳边飘过,但一下子就被夜风卷走了,魏澈也没有再说话。   穿过永巷,便闻到了一股烧焦的难闻气味,有宫女太监三三两两地站在永巷边,她来得时候,火差不多已经扑灭了,一些宫殿已经烧无可少,断木“啪啪”地坠落着,杨宁岚翻下马跑到尚宫局宫门前,这里还在烧着,里面的宫女都惊慌失措地往外逃窜,有提着水的太监跟禁卫军忙碌地灭着火,朱红色的墙被焚成了黑色,不时有凄厉的哭喊声震耳欲聋,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杨宁岚刚想跑进去,就被魏澈拉住了,迎面跑来一个肥胖的身体,杨宁岚扭住了她,问道:“琉嫣呢?”   巧莲已经吓得七魂没了六魄,又有不少的宫女从里面抱着包裹跑了出来,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一阵阵热气往身上烘来,让人心情越发地烦躁起来,巧莲脸上黑乎乎的,好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只咧着大嘴巴抽抽搭搭地哭着,杨宁岚急火攻心,一巴掌盖在了她全是肥肉的脸上,咆哮道:“琉嫣呢!”   巧莲看着杨宁岚,一下子哇的哭出来,眼神带着茫然,带着清醒,“琉嫣她被皇上赐死了!”   第048章 江山易改(三)   什么?杨宁岚连手都忘记松了,扯着巧莲追问道:“你是不是吓傻了,我说的是琉嫣啊!”   巧莲被杨宁岚这么一扇扇出了心理阴影,一看她抬手就以为她又要扇,一边含着泪一边说:“琉嫣她跟侍卫苟且怀孕了,说是皇上的龙种,皇上说他压根没有宠幸过琉嫣,所以皇上就下令将她处死了!”   杨宁岚松开手,身体好像纸片一样在原地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心里明明痛苦地要死,可是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自己对琉嫣的了解她是不会跟侍卫私通的,她胆子那么小,怎么敢做出那么大胆的事情!琉嫣既然说孩子是皇帝的,那就是皇帝的,难怪上次她不跟自己走,为什么自己这么粗心,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反常,如果上次将她带走,她就可能不会死了,孩子也会生下来了,琉嫣啊琉嫣,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杨宁岚缓过神来,嘴唇都在哆嗦,声音是经历痛苦的粗哑无力,“皇帝在哪?”   魏澈目光悲悯地看着她,“在禁苑。”   杨宁岚一听便翻身上马,魏澈追了上来拉住马缰阻止道:“你现在不能去禁苑,那里已经被团团包围,形势紧急,一触即发,你别去送死,你还没接近禁苑就会被城楼上的卫兵乱箭射死!”   杨宁岚扯过马缰,拨开魏澈的手,“滚开!”   魏澈看她打过马头就要走,还是追了上去,一跃上马背,打马离开,“我陪你。”   杨宁岚点了点头,两个人御马狂奔至禁苑,如同魏澈所说,这里已经围的跟铁桶一般,整座禁苑失去了往日生机勃勃的感觉,冷风中落英缤纷好像一座孤城。   魏澈不慌不忙地在不远处的栅栏前勒住马,守城的士兵飞快地打马上前,看见是魏澈,便说:“魏公子,你不是应该守在皇城?”   魏澈应变自如,“我有事要进城向李公子禀告。”   “对不起了魏公子,李公子刚才已经下令,任何人也不能进来,违者处死。”   魏澈抬头看见城楼上的卫兵几乎是在一瞬间警惕地张开手中的弓弩,月光下,无数箭矢发出银霜般的冷芒,齐齐对着这里,他们只要敢再轻举妄动一下便会被射成马蜂窝。   魏澈拍了拍杨宁岚的肩膀,便想掉头离开,杨宁岚憋着的眼泪无声地落在了马背上,这种突如其来的恨一下子只能埋在心里,带着彻底的绝望。   城门忽然打开,马蹄踏过青石砖发出沉闷无比的声音,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紧张氛围里显得分外清晰,两人回头看着那缓缓打开的城门,城门外的士兵整齐地拉开马头让出一条路,一匹黑色的战马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个身着金色甲胄的人如一个战神般坐在马上,从半挡的金色护罩后,可以看见一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闪烁着清冷桀骜的目光,世界在这一刻好像更加寂静下来,只有那马蹄声声踏在地上。   看不到他脸上任何表情,只有他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语,“让她进去。”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杨宁岚还是快速反应过来,翻下马就跑进禁苑,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了正中的凌霄殿,推开门,走进内室,停在了明黄的帷幔后面。   杨衡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声音沉沉从帷幔后传过来,“是丞相来救朕吗?”   本来以为重新面对这个人,她会恨不得马上一刀杀了他,可是这时候,心中的痛,心中的恨却很奇异地忽然都平静下来,她沉默着,杨衡已经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面容憔悴,全身都有些浮弱无力,身上带着淡淡的药味,看见杨宁岚,他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生气,只淡淡问道:“你是谁?”   杨宁岚迎上他的目光,“二皇叔,你不认识我了吗?”她忽然笑得天真无邪,好像小时候,第一次看见杨衡,她就这样仰着头叫过他二皇叔,只是此时,她的话语却好像檐上凝结的冰凌,一根根击中杨衡。   杨衡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目光茫然地在她脸上探索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退,身体撞到了身后巨大的三脚香炉上,“我以为,来索我命的人会是三弟,可是没想到,会是你!"   “你配得上我父王来找你吗?你还有脸面对我父王吗?他是你的弟弟,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你却这么狠毒,要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午夜梦回的时候,你梦见我的父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难道心里就不会有一丝愧疚跟害怕吗?”她步步上前,无惧地看着他。   杨衡斜着身子靠在香炉上,表情有了一瞬间的恍然,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嘴角忽然有了落索的笑意,“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如果不是我除掉他们,他们迟早也会除掉我!”   “你有没有听过老鹰的故事,当第一次破壳而出的小鹰,做得第一件事要么就是将剩下的鸟卵推出鸟窝,要么就是啄死其它的小鹰,动物尚且懂得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惜骨肉相残,我只是比他们更早认清这个道理。大哥无德无能,只是个碌碌无为的酒囊饭袋,我为什么要屈居他人之下,为他鱼肉!我那么努力事事做到最好,为什么,父王眼里只有三弟,我以为我做了太子以后,我便是他们最重视的人,可是他们却宠爱他胜过我万分,他比大哥更让我感觉妒忌,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如我,为什么却占尽宠爱,父王给了他那么大的权势,分明就是想牵制我,我终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日每夜都想杀了他,只要有他在,我睡觉都无法安心!”   “你真是丧心病狂,无药可救!我父王一向对你敬重有加,以礼相待,并无任何逾越,他也无意与你争夺王位,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相信他?”   “相信?”他站直身体,松开的黄色外袍飘荡,“小时候,我也曾认为我们是亲兄弟,手足情深,亲密无间,并没有任何不同,我去江南的时候,三弟站在府门外送我,他在我的手上结了一根五彩绳,他说二哥,这是代表思念的绳子,只要你看见它,就会想起家人。可是当我为了辛辛苦苦为淮朝平定江南,兴冲冲地回到皇宫父亲却连见我一面都吝啬,我所做的一切又何尝得到过什么?后来我更懂得什么是现实,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兄弟,我们便能相安无事,可是我们是皇族,只要有他们在的一天,父王便不会看到我任何的好!”   “如果杀死兄弟是迫不得已的政治手段,那么你做了皇帝呢?你做的那些事又该怎么解释?你做的那些事只能再次证明你是一个残暴冷酷的人!”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些人都是该死,他们根本无法明白朕的雄心壮志!他们只知道背弃我,所以朕满心的抱负却无法实现!朕要做一个丰功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为什么!没有人可以理解朕!”   杨宁岚看着失控的杨衡,心中只觉得悲哀,看到他这么悲哀,这么痛苦,他活着会比一刀杀了他更痛苦百倍。   外面忽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一点点逼近,杨衡左右看了看,打开门想冲出去,却在门边连连后退,只见门外广场上集满了身穿戎装的士兵,他们挥舞着刀剑齐声呐喊着:“杀死昏君,为民除害!杀死昏君,为民除害!”   杨衡天子气势犹在,站在那冷冷地质问道,“是,我是对不起我的子民,可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我可曾薄待过你们!”   杨衡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天子的权威在此时却是压倒性的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这时李策从广场上走了过来,杨衡面色一喜,指着那些暴*动的士兵对李策说:“丞相,你终于来了,给朕拿下这些乱臣贼子!”   李策巍然不动,笑容意味深长,“皇上,请让我叫您最后一声皇上。如今,这里已经被我控制了,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念在我们君臣一场的份上,我会按天子的礼仪厚葬您的。”   杨衡面色大变,惊诧万分,看着李策身后的一干臣子,已然明白他所言非虚,只是这明白来得太迟了,他退了两步,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便忽然扑到了李策身上,一把剑利索地从背心穿过的杨衡的心脏,血花飞溅在金色的甲胄上,映红一张冷酷却绝美的脸。   杨衡动了动,嘴角流出血来,血一滴一滴落在了黑色的砖面上。   李策看着李暮羽冰冷的侧脸,也仿佛被他手中长剑刺中了一般,身体僵硬地看着杨衡缓缓倒下。   杨衡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李策的衣角,紧紧地抓住,眼里发出冷毒的目光,嘴角含着血液毒咒道:“你必定不得好死,用多于百倍千倍的痛苦,偿赎犯下的罪孽。”   他的声音凄厉阴冷地好像吹过废墟的风声呜咽,满脸血污,披头散发好像鬼魅,黑发散在明黄的衣袍上,眼神涣散空洞。   李策嘴唇动了动,心里震惊到无法复加,背上好像一下子钉满了铁钉。过了一会李策下令让人将杨衡的尸体运到皇宫尔后颁旨昭告天下,自己也随行出发,一行人走了之后,杨宁岚才从凌霄殿里走出来。   禁苑一下子就变成一座弃城,宫女太监纷纷冲进宫殿里抢夺值钱的财物,那些美人们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场面一片混乱。   杨宁岚在一片混乱中走着,走上了禁苑最高的阙楼,倚栏而望,层楼叠榭,飞阁流丹,鸿图华构,太液池波光粼粼,正是四月杨柳依依,姹紫嫣红,水光山色依旧,可一夕之间已是物是人非。   迎着风,有泪轻轻落下,没有任何一次感到像现在这么累,所爱所恨的人,都离自己远去了,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支撑着自己活下去了。全身好像都没有力气了,连哭也是无力地流着泪。   风中带来了花香,自己好像一朵没有方向的蒲公英,慢慢地飘荡着,天上的星星好像孩童的眼睛,不知疲倦的眨着。   她觉得有些累了,便蹲下来靠着栏杆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过耳边,温暖缠绕如情人绵软的情话,泪慢慢地淌下,心好像慢慢结冰的河,慢慢地便再也没有痛的感觉,哀大莫过于心死就是这种感觉吧。   “岚儿。”   睁开眼,看见一袭黑衣的李暮羽站在自己身后,伸出修长的手,修长的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一枚黑玉扳子,他温柔地唤着自己,好像从迷雾里走了出来,“我带你回家。”   杨宁岚身体靠在栏杆上,好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根稻草,疑惑问道:“回家?”   他点了点头,长身玉立,黑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显出一抹奇异的温柔,“我可以保护你了。”   “谢谢,一切拜你所赐,我没有家了,也不需要你保护。”   李暮羽蹲下身,将她抱进怀里,好像拥抱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又紧密,声音在风中有了迷人的魅惑,“你跟我之间的帐已经扯平了,现在由我来找你算账了。”   第049章 无意苦争春   淮朝灭亡地很平静很迅速,就像秋天枝头最后一片落叶缓缓落入泥土中。   李暮羽以最快的速度将淮朝残余的反抗势力铲除干净,而李策挟年幼的皇太子登基一个月后,便走了个冠冕堂皇的过场接受了禅让,继承了帝位,改国号明启,年号新元。   新皇登基的那日李昱铭封为太子,李修彦为赵王,李暮羽为秦王,李璟琬由于年龄较小便还未封王,百姓们对于新皇朝的到来显得很适应,诏书颁下的那天,便有登高看风景的文人墨客看见洛阳城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不管是市井之民还是达官贵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迎接这个新国家的到来,文人墨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地好时机,纷纷作出各种诗词对新朝寄托了无限厚望。   杨柳依依,几簇桃花倒映着碧绿的池水,微风习习吹皱一池春水,咕咚一声,一枚果子投入池中,泛起一圈圈涟漪,李璟琬气得大叫道:“三哥哥,你这都扔了第五次了,好不容易鱼鳔动了,你.....”   杨宁岚放下手中的钓竿,拿起鱼篓,从里面倒了几尾鱼出来,对李璟琬说:“这些鱼太贪吃了,才半个时辰都不到就钓了这么多,好没意思!小豆丁,要不我们烤鱼吃吧!”   李璟琬嗯了一声点点头,两个人升起一堆火,坐在火堆边烤起鱼,李暮羽弯了弯嘴角道:“琬儿,我最近发现你不似从前那么喜欢哥哥了,是不是被某些人带坏了?”   傻子都听得出来他在争对谁,真是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整天没事围着他们干嘛,有时候在亭子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杨宁岚心中忿忿不想接话,李璟琬脸红红的,歉疚地说道:“三哥哥,我没有,是你捣乱。”   李暮羽弯了弯胳膊,侧躺在桃花树下的长榻上,春日和煦的阳光半是迷离半是明媚的洒在他脸上,煞是好看,“翻面,烤焦了。”   李璟琬这才傻乎乎地着急翻面,这样的场面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游春,但是却不是,杨宁岚现在在秦王府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变着法的苦中作乐,李璟琬则成了她的忠实跟随者,整天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杨宁岚后面,渐渐的耳濡目染下,两人行为言谈也渐渐越来越像,以至于在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跟学着杨宁岚排挤起李暮羽。   在李暮羽成亲那日,杨宁岚刺杀了他,原本以为事败之后就算不被砍断四肢曝尸荒野,也要被关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地牢或者是老鼠蟑螂满地爬的柴房,可是李暮羽却很轻易地放过她,将她安置在秦王府白吃白喝白住,还配备丫鬟伺候。   据说当时他九死一生,郎中说再深一点点这条命就没有了,可是他却好像没有发生事一样,倒是他的妻子上官瑛差点没把杨宁岚大卸八块,但是两人的梁子从此算是结下了,当然,这仅仅是对于上官瑛单方面,杨宁岚却没有跟她一般见识。   李暮羽生病的时候,这位骄矜的上官小姐就跟一个小媳妇一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可是李暮羽偏偏不领情,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上官瑛不愧是上官瑛,越挫越勇,这不,这会便踏着优美的莲步穿花拂柳婷婷袅袅地过来了,杨宁岚远远地就看见她过来了,其实上官瑛真是一个美女,她只要往那一站,胜过万千风景,这一路走过来,杨宁岚就在心中感叹,这么美的一个姑娘,本该得到夫君疼爱,可是李暮羽却偏偏不喜欢。   李暮羽最近倒是恬淡起来,再看见上官瑛的时候,态度已经改善很多,上官瑛自认为自己的痴心终于感动了这座冰山,献起殷勤来也就越来越刻苦勤奋了。   “夫君!”上官瑛柔柔一笑,声音甜的好像能把人的骨头化掉,杨宁岚忍不住抖了抖,真是佩服李暮羽居然还能神色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淡淡看着她。   上官瑛先是不着痕迹地瞪了杨宁岚一眼,转脸却是一个媚丽娇柔的笑,从雕花提盒里一边端东西一边关切道:“夫君你大伤初愈还是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这个当归羊肉滋补汤是我亲手熬得了几个时辰了。”说着恰到好处地露出自己被烫伤的手。   李暮羽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上官瑛贤惠地一笑并不作答,倒是身边那个丫头机灵地反应过来,声音脆生生的好像风吹过竹林,“小姐从前是从来不做这些粗活的,为了王爷你,小姐早上天没亮就起床熬汤了,手还被烫了好几个泡呢!我劝小姐不要做了,可是她说王爷的事情亲力亲为才放心,小姐对王爷真的很有心啊!”   上官瑛又恰到好处的小脸一红,嗔怪道:“你个多嘴多舌的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小姐,我说得可都是事实!”含翠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上官瑛再也没有说话,只是柔情万分地看着李暮羽,李暮羽刚想说话,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忽然爆发出来,杨宁岚憋得都快得内伤了,终于笑出来觉得舒服多了。   这主仆俩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好一出苦肉戏,虽然戏文上这个时候男主角应该心疼地拿起自己娘子的手吹吹,心疼地说傻瓜,你心疼我,我还心疼你呢!杨宁岚脑海中想象出了李暮羽这个冰山做出这种儿女情长姿态的样子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给笑了出来,反正自己就是那个煞风景的,好比人家刚情绪酝酿的很好,就要亲上去了,忽然出现一个人,杨宁岚就是这个人。   此时她笑得全身颤抖,不顾上官瑛越来越难看的表情,比起上官瑛的柔美,杨宁岚可真是像个小村姑一样,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水碧色的轻纱罗裙,柔软的衣料在春风中轻柔随风摆动,未施粉黛,头上仅插着一支芙蓉簪,比起上官瑛的艳丽精致的妆容,她的样貌便一下子寡淡的好似阳春面。   杨宁岚拉了李璟琬就要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上官瑛目光鄙夷地看着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比她不知道好多少倍,信心倍增,刚要冷笑嘲讽,可是却看见李暮羽看着她的目光却是带着明媚的笑意,那样宠溺的目光好像一根刺一样扎德得她浑身都疼痛起来,心中怒火蹭蹭蹭往上涨,叫道:“喂!你别走!”   杨宁岚有些奇怪地回头看着上官瑛,只见她露出艳丽的笑,端起了十足的少夫人架子,指着那堆火说道:“还没收拾就要走,你懂不懂规矩啊!你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吗?虽然你从前是养尊处优的郡主,可是如今你,在秦王府,不过就是个如同婢女一样的人。”   这些话句句带刺,杨宁岚转身看着上官瑛,忽然想起一个令她十分厌恶的人,同样也是个艳丽柔媚的女子,也同样是个骄矜的女子,但也同样总是无事生非,惹人厌烦,她拉了拉李璟琬,坐下,把火重新烧得旺旺的,又往鱼上洒了十足十的辣椒粉,吆喝道:“哎呀,本来想做件好事不耽误人家夫妻举案齐眉,相亲相爱,可是有人居然不在乎,那我就把这鱼烤完了再收火吧。”   如果说刚才是一时意气忘了分寸,上官瑛发完火还心有余悸地偷偷观察着李暮羽的表情,可是对方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行为,反而在一旁看得乐在其中,也许,是自己太高估这个女人了,他并不是很在意她,如果说在意她,刚才就应该出面制止她。如今这个样子,倒是让她心中觉得很快意,更加盛气凌人,转头对着李暮羽柔声劝道:“夫君,这里很脏,我们不要跟这种低三下四的人待在一起,我们去后院的花园吧,汤快凉了。”   李暮羽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到,他不想这样走了,他倒是很期待杨宁岚的反应。   杨宁岚倒是没有反应,却是李璟琬一下子跑过来推了上官瑛一把,气冲冲地说:“你个坏女人,我不喜欢你!三哥哥,我也不喜欢你,你现在变了!你居然跟着她一起欺负岚姐姐,你以前对岚姐姐那么好,她受伤了你那么担心,现在为什么这么对岚姐姐?你娶了这个坏女人,岚姐姐生气也是应该的,不仅是她,连我也很生气!你个坏女人,不许你欺负岚姐姐!”   李暮羽显然很惊讶,想拉他的手解释,“琬儿,不是你.....”   李璟琬退后两步,亮亮的黑眼珠子泪光莹然,杨宁岚上前拉住李璟琬的手,刮掉他的眼泪,又刮了刮他的脸颊道:“不许哭,再哭就要变丑八怪了,丑八怪以后钓不到鱼。”   “为什么?”   “因为鱼看见你都吓跑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下子又破涕为笑了,杨宁岚看他笑了,心里面也轻松了,转身就拉着李璟琬走了,待得不开心就走吧,没必要再惹人厌烦。   上官瑛气鼓鼓地站在那里,脸色难看得要命,泪眼花花地看着李暮羽,李暮羽只当做没有看见,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连最后一丝温度也没有了,“你退下。”   上官瑛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对方已经完全将自己遗忘,一抹眼泪就跑开了。   第050章 心伤   入夜,用过了晚膳,杨宁岚便牵着李璟琬在花园里散步,远远地便看见那个黑衣挺拔的身影,李璟琬晃了晃杨宁岚的手,很善解人意地问道:“岚姐姐,我们要不要掉头?”   本来是想掉头了,可是被李璟琬这么一说,反而是不好意思了,便迎面走过去,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可是就在自己刚要走过去时,手便被牢牢的握住了。   李暮羽摸了摸李璟琬的头,李璟琬就乖乖走开了,杨宁岚看着李璟琬离开的身影,这才想起一句话,兄弟情深,血浓于水,这个小豆丁最终还是把自己卖了!但是好歹自己还意识到了自己被卖了,比那个数钱的要好一点,这样安慰了一下自己,她便理所当然地站在那里。   “白天的事......”   “李暮羽."她打断他的话,冷落冰霜地看着他,“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李暮羽眼神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又恢复那古潭般的深邃清冽,“你已经杀了我一次,我们已经两清了,该是我找你算账了。”他看着她,嘴角弯弯,“我还要娶你呢。”   杨宁岚冷漠一笑,眼神毫无留恋地掠过他,看着漆黑夜色,回廊下栽满了春季应景的香花,到了夜晚也不败地开着,散发出轻柔香甜的香气,正如这四月的天气,四月的夜风,轻柔地直要撩人沉沉沉醉,“我知道你向来手腕强硬,所以这一剑之仇你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可是你如果想娶我做为报复,你休想,我不会嫁给我的杀母仇人。”   李暮羽对她的话并不以为意,轻笑着,“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的。”   “如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再也不会受你要挟了。”她恼怒地看着他,好像猛然喝了一口呛人的热水,从喉咙一直烫到心口,那种难言的灼热痛楚烧掉她最后一点理智,她靠近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眼神是越来越鄙弃,“每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件东西,你就要从我这里拿走一样东西。我知道你是没有心的人,可是我拜托你,不要再干扰别人的安稳人生,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别人。”   李暮羽哑然无言了,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就是这种人,想笑一下,继续冷漠地说,对,我就是这种人,可是那一刻却连笑都困难起来,这是自己自找的,不是吗?   杨宁岚走了,留下的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他本来想对她说,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跟你交换,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可是他还未出口,她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   因为整天在秦王府里无事可做,便经常睡到日上三竿,李璟琬也重新开学了,所以自己一下子安静下来,躺在床上看着漏进窗格的阳光,忽然觉得好孤寂。   想起了昨夜他说的话,心里就很不自在,但没想多久,李暮羽便进来了,杨宁岚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只感觉脚步声从容地停在了自己榻边,只一眼,那个人便无情地拆穿她,“起来,别装睡了。”   杨宁岚以为他在诈自己。就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对方好像相信了,周围平静得可怕,杨宁岚很想睁开眼睛,可是又没听见他离开便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继续躺着,有滑滑的发丝拂过额头,嘴唇上一热,这是什么?这种感觉怎么似曾相识?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牙齿就被他分开,柔软的舌头灵巧地入侵进去,又在她里面卷了几个来回,她吓得睁开眼睛,一把就要推开她,奈何自己被对方按在床上动也动不了。   一个意乱情迷的吻过后,那人睁开黑色的浓密眼睫,好像一只蝴蝶忽然振翅翩然飞开,一双如同深泉般的目光闪烁着光芒,他牢牢地看着她,目光好像有些惋惜,有些留恋,“我要带兵去西北平叛,会离开一段时间。你乖乖呆在府里,等我回来便娶你。”   “我说了我不想嫁给你。”她恼怒地别过头,可怜巴巴地擦着自己的嘴巴,真是想死,自己真像被人逼良为娼的良家妇女。   “我来不是征求你同意的,我是来告诉你的。”   李暮羽看她一言不发忽然问道:“我以为你反应会很大,没想到你居然没有反应。”   “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吗?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命运总是变幻莫测,昨天她跟上官瑛才闹得不可开交,下午两个人便真的很像正妃跟侧妃一样站在城楼上目送李暮羽带兵出城,杨宁岚其实是被拉来凑热闹的,所以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看着上官瑛哭的梨花带雨,本来是一场离别缠绵的好戏,可是在李暮羽跟上官瑛这就感觉很变味。   杨宁岚打了一个呵欠,拉着李璟琬的手说道:“走吧,走吧,等下你还得带我去宫里呢。”   李璟琬倒是没有说什么,却是上官瑛肿着两好看的眼泡子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埋怨道:“你是不是人啊!夫君走了你都无动于衷!”   杨宁岚曾经怀疑过上官瑛的脑部构造是什么,她向来做事雷厉风行,情绪表现地也是十分的明显,这可能跟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跟家教所影响,这倒也无可厚非,如今问出这句话让杨宁岚有些啼笑皆非,“她是你夫君,又不是我夫君!我要是跟你似的恋恋不舍,哭天喊地,你早把我一掌拍死了吧!”说完她就无视上官瑛无言的表情离开了,她实在没有心思去跟她争斗。   跟李璟琬再次来到皇宫的时候,这个皇宫已经是李氏的了,除了它的主人变了,其他都没变,上次尚宫局失火,所幸没有烧到小院,所以琉嫣的遗物便也得以保留下来,这次她要回去将琉嫣的东西收拾走。   走回那个小院,在门前站了一会,心里在期盼着,或许,或许推开门便可以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她会跑上来,拉住自己的手,一边哭鼻子一边说:“宁岚,你终于回来了!”就像每次自己晚归,她总是会等着自己,她还是那么温柔而明媚,散着长长的头发坐在榻边或是为自己在长裙上绣下工整的花纹,烛光照着她的眼睛,明亮真诚。   慢慢地推开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任何时刻比这一刻更觉得失望,脚步好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就在地上印上沉重,站在榻边,摸着那个蓝色的绣花枕头,很多个寒冷的冬夜,窝在一起聊天,她清浅的呼吸,散发着玫瑰香气的长发,一切的一切好似昨天都还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如今,却什么也不剩。   身后有人走近自己,一如既然的冷淡面孔,闫嬷嬷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素净单杉,雪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盘着,杨宁岚喉头酸涩,唤道:“闫嬷嬷,你怎么在这里?”   闫嬷嬷将一个红色的香囊放在杨宁岚手上,面容冷淡无比,“这是琉嫣临走时叫我替她保存的,她说不舍得带到地下,说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走的时候没有哭,但是你也看不到了,她其实已经很久没哭了。”   杨宁岚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香囊,在原本的边缘又细密地缝上了一层紫色锁边,显得更加精致美观,心中波浪般一层一层翻涌而来巨大悲伤,闫嬷嬷转身走了出去,身后的人声音哑然,她问道:“告诉我,她怎么会死?”   闫嬷嬷转过头,目光深沉地扫过她脸上的悲伤,嘴边好像抿着一抹冷漠的笑意,好像初冬微寒的天气,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一步步走出小院,没有任何留恋。   第051章 摇身一变   这样收拾一下,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她背着包袱往宫门口走去,在永巷那身子被人一拉拉到一个十分僻静的角落。   杨宁岚倒是很镇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从头看到脚,这双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十指柔若无骨,虽然换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裳,但是身上散发出长久使用的上好胭脂的香味出卖了她,她对杨宁岚说:“我不想伤害你,我松开手,你千万不要叫!”   杨宁岚点了点头,对方看杨宁岚态度还算配合,便趁热打铁道:“姑娘,你能带我出去吗?我早上不小心打碎了公主心爱的玉镯子,现在整宫的人都在找我,要是让她们找到我一定会重重责罚我,你能带我出宫吗?”说着目光企盼地看着杨宁岚。   杨宁岚没有看她的脸,但是看着她手指上的一枚上好的祖母绿戒指,似乎是感觉到对方贪婪的目光,那女子以最快的速度褪下戒指递到杨宁岚的手里,好像哄小孩子一样,“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只有你肯带我出宫就行。”   对方看杨宁岚果然拿起戒指认真地看着,眼神流转着好看的光芒,她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向来看人家财迷心窍的目光很恶心,但是这个财迷心窍的人眼神却是很好看,这估计才是真正爱钱的眼神,要有多爱,才会有这种眼神啊!但是下一秒,她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只见杨宁岚将戒指还给她,说道:“虽然我知道你的故事是假的,但是我相信你急倒是真的,如果你还想跟我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我就不奉陪,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杨宁岚转身就要走,这皇宫刚刚换人,不知道有多少先皇的妃子不甘寂寞或者是受不了冷宫的生活要浑水摸鱼跑出皇宫,这些女子都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出了皇宫,也做不了任何事情,除非是去青楼卖身,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她留在皇宫中。   紫衣女子拉住杨宁岚,眼眶红红的,连声音都带了哀求,“我说实话你还会带我走吗?”   杨宁岚蹙着眉头看她,看她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虽然料到她会说什么,但还是一时心软停下脚步,就当是免费有人给自己说故事吧,等她说完了,差不多也发泄完了,到时候自己三言两语地把她再劝回去吧。   紫衣女子靠着墙根坐了下来,娓娓道来:“我是淮朝的静钰公主,因为李贼要将我嫁给北番国和亲,我是如何都不愿意的,别说边塞疾苦,此前北番国假意联盟中途倒戈相向,淮朝才岌岌可危,又被李贼给篡夺了,我是宁愿死也不愿意成为他们的政治工具,所以我想趁机跑出宫,如果真的计划失败被抓,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我会以死明志!”   这个故事跟自己想象的出入太大,原来眼前这个人还算是自己的堂姐,杨宁岚还没开口说话,静怡公主好像已经心灰意冷就要去撞墙,杨宁岚抓着她刚要劝,就有十几个禁卫军好像从天而降一样,两个禁卫军上前揪住杨宁岚往回拽,杨宁岚诧异万分,问道:“你们抓我干嘛?我随着四皇子进宫。”   “公主和亲在即,实在不宜到处乱跑,皇上要见你!”   “公主?我不是公主,你们认错了!”   一旁的静钰公主也摸不着头脑,解围道:“你们抓错人了,我才是公主。”   带头的侍卫不由分说就带着杨宁岚往宣政殿走,杨宁岚回头朝静钰公主喊道:“你去宫门口找李璟琬,说我被抓了,叫他快来救我!”   杨宁岚就这样被押到宣政殿,李策从一堆奏折后面抬起头看着杨宁岚,一旁的太监喝道:“大胆奴婢,看见皇上还不跪下行礼!”   杨宁岚还是没有反应,懵懂地看着李策,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李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李策淡淡道:“现在你就是本朝的静钰公主了,十日后你便和亲到北番国。”   杨宁岚镇定下来道:“前朝还剩下那么多名正言顺的公主,如果不是争对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不要如此费事,直接杀了我就可以了。”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吗?要不是因为羽儿,我早就在城门那杀了你了!”   杨宁岚心里痛恨,不爱跟他多说废话,“成王败寇,如今我只能任由你鱼肉,只是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谁都无法逼我。”   李策没有马上说话,穿着龙袍的他让杨宁岚一时间无法适应,“你听过一个故事吗?”李策忽然问,杨宁岚觉得有些搞笑,发现怎么这么多人爱跟自己讲故事,杨衡也是,李策也是。   但李策还是说:“从前有个很成功的军人,以为他无情无义,杀人如麻,所以每次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获得了很多的战功,他有一个爱好便是喜欢收藏古董,有一天,一件古董从他手上一滑差点摔碎了,他心里吓了一跳,但是还好他眼疾手快接住了,古董最后没有摔碎。可是他发现那一刻,自己是那么害怕,原来自己非常喜欢这件古董已经对它产生牵挂,为了不让自己被任何东西牵绊住,他最后摔碎了那件心爱的古董。我发现羽儿也有了牵挂的东西,所以我现在要亲手将他打碎。”他目光中闪现狠决,“我原本要杀了你,只是我不想做得太绝,让他跟我父子反目,所以只要你嫁为人妇断了他念想便行。”   李策话一说完,就有两个宫女走了过来,按住杨宁岚,灌了一口酒,不多时,她整个人都软趴趴的,连说话都有力无气地,“你.....你要干嘛!”   “这几日你就好好呆在寝宫等着出嫁吧!”   杨宁岚被宫女扶了出去,虽然她现在没有力气,但是神智还是很清醒,她很想破口大骂,“去你的古董!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儿子留恋的东西,你脑子抽风了,你怎么不去找魏澈或者是上官瑛,他从来都是利用我!耍弄我!”   这辈子遇到这李家的人注定都是要倒霉!   第052章 和亲(一)   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这天天还没亮,杨宁岚就被叫醒,又被逼着喝了一碗汤药,手脚更加酸软,杨宁岚白了那两个宫女两眼,记性可真好,刚刚在被子里偷偷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有力气了,本来以为今日出嫁李策估计会给自己点作为公主的体面不喂自己喝药,当是李家人想来心狠手辣,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精神代代相传。   今天早上又喝了汤药,杨宁岚软趴趴地勉强有力气坐着,被宫女强迫着梳洗打扮,一个年老的嬷嬷念着吉祥话,一边梳理着她及膝长发,就好像天女散花一样,自己的三千青丝就被盘成一个繁复的发髻,再戴上纯金打造的金凤展翅发冠,头发弄完了以后,便又换了一个姑姑来给自己化妆,自己本来就吃了药软趴趴地没有什么力气,这样七七八八下来,等到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自己穿上了一件用熏香熏得香气扑鼻的嫁衣,被宫女扶着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胜雪,貌若天仙,华贵非凡,虽然穿着繁复的嫁衣但还是看得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杨宁岚没有心情去管什么好不好看,外面喜乐奏起,自己就被宫女扶着上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宫门口有位太监拿着圣旨宣读,朱红色的宫门渐次打开,左右两边笔直地站着两列和亲卫兵,几声礼炮响起,车轱辘慢慢地转动,杨宁岚只觉得头重脚轻,靠着就睡着了。   一觉睡起来,连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头脑清醒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睡觉!在心里默默地检讨自己一番后,强撑着精神往外看去,外面已经越行越荒凉,风卷着黄沙扑在窗纱上,周围已经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了。   看着这夕阳西下的时候,为首的统领便下令在最近的一处军事驿站歇脚,宫女们先把杨宁岚安置在了最好的房间,二楼东面的一间较大屋子里,这下才匆匆忙忙地跑去收拾,杨宁岚身后跟着两名宫女,日夜不休地分为两班看着自己,就算是睡觉,两个人也像金鱼一样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闷闷不乐地站在窗边想要开一下窗那两个人都要磨磨蹭蹭地。   杨宁岚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道:“我还有力气跳楼么?再说了你们两个大活人看着我,我想跳也跳不了啊!”   右边那个宫女脸一红,不情不愿地开了窗,杨宁岚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风景,土黄的院子里简陋地搭着两个马棚,也许是过惯了这些苦日子,那些护卫兵已经训练有素地按着各自的岗位站好,由于是军事区域,所以每隔几十米便有一个哨楼,按着最高超的方位星罗密布,随行的宫女们忙碌进出。   这里距离马厩还有几百米的距离,而马厩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一班岗哨,如果不骑马单凭两条腿是绝对无法逃出去的,一筹莫展啊,看了没一会,宫女便借口说夜晚风沙大就把窗关上。   今日是第一天,走得离皇城还不算太远,食物也还算鲜美,可是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多少食欲,便把那些食物赏给了底下的宫女食用,杨宁岚吃完饭便叫人来换下嫁衣穿了一件稍宽松的衣裙躺在床上,白天估计睡太多了,现在睁着眼睛也一点睡意都没有,思来想去,暂时逃不出去,自己瞎操心也无济于事,不如表现地乖一点,等身边监视的人警惕性松一点在寻机逃跑,这样想通了,心情也好点了,这才觉得真有点饿的感觉,便传膳下去,不吃饱怎么逃跑啊!她是这么想得。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宫女提着食盒上来了,在桌子上摆好了几道简易的菜色后便低声说道:“公主,饭菜都上齐了,请公主趁热食用。”   杨宁岚身子一激灵,回过头看着那个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个人看见杨宁岚,也吓得都快跳了起来,哆嗦着舌头结结巴巴道:“你.....你.....”   杨宁岚飞快地使了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她不要乱说话,立马向着身边的宫女笑道:“看这菜倒做得蛮好看的,这人怎么长成这样!而且还是个结巴,连话都说不利索。”   身边的宫女不屑一笑,巧莲忙埋下头不敢说话了。   由于有人在,她也不敢明说什么,坐下来一边喝着温热的燕窝,一边笑着说:“这位宫女好面熟,不知曾经在哪当差?”   巧莲看见杨宁岚摇身一变变成了静钰公主出嫁和亲已经够震撼了,此时倒也及快地反应过来,如实道:“回公主,奴婢原来是在尚衣局。”   “原来如此,难怪好眼熟!尚衣局的宫女长得倒是不怎样,衣服倒是做得蛮好的,听闻燕婕妤一舞动天下,我看她的舞衣都是尚宫局做得,好几次在台上看着燕婕妤的舞姿,惊叹舞姿的同时,也是十分惊叹那华丽的舞衣。”她说完目光深沉地看着巧莲。   巧莲头埋得低低的,偷偷地抬起来看了杨宁岚一下,便又低下头,喏喏地应了,身边的宫女因为不喜欢巧莲胖乎乎臃肿的样子,便不耐烦道:“公主有我们伺候,你先下去吧!”   言尽于此,只能这样了,也不知道她听懂自己话中深意了吗?之前自己跟她有过不少的过节,她会不计前嫌帮助自己吗?   到了第二天,众人草草吃完早饭就要启程,那两个宫女已经拉的虚脱地连路都走不动了,扶着杨宁岚刚上了马车没多久就齐齐晕倒在路上,被护卫兵拖回去了,杨宁岚嘴角弯起一个快意地微笑,假装不满道:“看生的眉清目秀的,却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才赶了一天的路就这样,真是没用!”   午膳的时候,果然巧莲捧着食物进了马车,但是却有些气呼呼地说道:“那个护卫兵统领说公主要一个身子强壮且相貌平平的人照顾,所以就让我过来了!我真是搞不懂,那么多比我丑的人他怎么不叫来!”   杨宁岚噗嗤一笑,拍着胸脯道:“巧莲,还好你聪明,听懂了我的话,把那两个宫女给搞趴下了,这荒郊野外地你哪来的泻药?”   “我就给她们喝了点巴豆浆,她们说好喝,便喝了好多。那件事我怎么会忘了呢,又是燕婕妤,又是舞衣,还不是暗示我燕婕妤被人陷害中毒的事,而且我看你的眼睛在那两个宫女身上瞄来瞄去,我就知道你想对付他们,小.....”她捂住嘴巴,轻声道:“小麻花,你怎么忽然变成静钰公主了,而且还来和亲?”   “一言难尽啊,总之是被奸人所害,没有办法的事情。”杨宁岚用手撑着下巴,露出一点苦恼的神情,“那么你呢,怎么会变成伴嫁宫女?”   巧莲将脸皱成一团道:“尚宫局失火以后,便重新整编了一下,走得走,散得散,过去的人也没几个剩下了,新的尚衣不喜欢我便把我调走了,后来便成了这伴嫁宫女。”   杨宁岚有点同情她,虽然以前她很讨厌巧莲,但是今日她不计前嫌帮了自己,她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很感激她,便安慰道:“刚好你遇上我了,本郡主就带你逃出生天!”   巧莲惊喜道:“小麻花,我就知道你鬼主意一大堆,一定能带着我逃跑,我可不想去那什么北番国,听说那里的人就跟野兽一样野蛮!”说着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   “好,那你从现在起,一起都要按照我说得去做。”杨宁岚顿了顿道:“我们对周围的地形完全不熟悉,别说逃出去,往哪跑都不知道,你先想办法去弄张地图来。”说着就要取下手臂上的金镯子,但是想一想还是没取下来,“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要地图,所以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吧!”   巧莲一向胆小如鼠,要她去放倒几个宫女她倒还不是很困难,但要她在那些训练有素的卫兵身上弄张地图来,她一时觉得有些无从下手,面露难色,杨宁岚推了推她,指责道:“不成功,便成仁!你要是连这些小事都不敢去做的话,你就乖乖认命去北番国吧!”   杨宁岚的威胁显然起了效果,虽然还是有点犹豫,但巧莲还是点了点头,杨宁岚又趁机安慰道:“巧莲,我知道你是很厉害的,像你这么秀外慧中的女孩子,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的对吗?”   巧莲听了以后,两眼就闪闪发光,全身好像一下子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感动地看着杨宁岚,只看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笑眯眯地丢下一句,“你放心吧!我会把地图给你弄来的!有你这句话,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说完便潇洒地一撩软帘下马,一溜烟地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只能等巧莲弄到地图了,真是该死的天气,这么闷还要穿着这碍手碍脚的嫁衣,记得娘以前说过,女孩子一辈子最美的时候便是穿上嫁衣的时候,可是这嫁衣虽然好看,但是着实累赘,白天还要穿着这身完全不透气的衣服,头上又戴了这么重的头饰,脖子都酸得要命,草草吃了点东西,便靠在马车上被一摇一晃晃得睡着了。   第053章 和亲(二)   到了晚上,护军统领就择了一块地势平缓的位置安营扎寨安顿下来,天空慢慢从深蓝变成浓黑,星星也一点点亮了起来,在一堆星罗密布的帐篷中杨宁岚落榻的帐篷犹显得高大,离着帐篷不远的地方架着照明的火盆子,有树枯木焚烧起来的清香在这塞外清寒的夜风中传送鼻端,巡逻的护卫在帐子前来回走动,身后的宫女已经上好饭菜,杨宁岚回头略扫了一遍,便挥手叫她们出去。   地上整整齐齐铺着羊毛毡,踩上去绵软无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帘被挑了起来,巧莲伸着头在外面看了一下才走到杨宁岚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杨宁岚看她满面风尘,饥肠辘辘便指着桌上的饭菜说:“还热着呢,快吃吧!”说完便端来烛台将羊皮地图摊开了看。   巧莲捧着饭过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得懂吗?”   杨宁岚的手点在地图上的一处,“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方位。”完了又一路顺着划过,说:“按照这个线路,如果一切顺利,以我们赶路的速度,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到达北番国。”   巧莲苦恼地把脑袋挨过来看着地图,似懂非懂,“只有两天的时间,我们能跑得掉么?”   “恐怕会越来越难,越往前,地势就越复杂,我们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很容易迷失方向,再加上弄马匹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护亲团的统领虽然年龄不怎么大,但是办事老练,心思缜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很难逃脱他的眼睛。想来公主和亲,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中途想逃跑的也尚有人在,在这一点上,他们的防范很周密,步步到位。”   晕黄的烛光下,妆容精致的杨宁岚有了惊世的艳丽,她眼眸轻轻一转,眼中便流转开墨黑的光彩。   “那我们不是逃不出去了!”   杨宁岚看了投射在帐上来回走动的影子,示意巧莲轻声,虽然心里焦灼,但是面上还算是镇静,“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看来我们只能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了。”   既然心中有了定数,再慌张再着急也要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巧莲,她虽然苦恼,但她显然也苦恼了没多久,就抓起碗里的鸡腿大口大口地吃着,杨宁岚心里稍微宽松了一点,有时候也觉得蛮羡慕巧莲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所有的烦恼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杨宁岚拍了拍巧莲的肩膀,走到饭桌边,“心情不好就靠暴饮暴食来发泄吧!再说了,如果不吃饱,明天万一遇到好时机都没力气逃跑,今朝有酒今朝醉,吃饱喝足,让那些纷纷扰扰暂时滚到九霄云外去吧!”   两个人吃得肚子滚圆滚圆的,巧莲便拿了毯子就地铺在地上睡着,杨宁岚躺在榻上,看着雪白的帐顶,巧莲忽然感概道:“真没想到,我们有一天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躺着聊天,以前在宫里,我们见了面都要撕破脸皮,那时候,琉嫣还在。”   想起琉嫣心里就好像落了一片花瓣一样,一下子温软下来,她沉吟道:“琉嫣如果还在就好了,说不定,我们已经赏尽了琼花,看尽了江南的小桥流水。”总是有些人,让你想起的时候,心里都觉得温暖起来。   巧莲翻了一下身子凑到杨宁岚的榻前,看着她眼中淡淡的水雾道:“你跟她的感情想来是很深的,只是她滑胎的时候,人已经昏昏沉沉地分不清楚了,还拉着青菊的手叫着你的名字,我们当时都吓得哭了,谁也没见过那么多血,好像流不完一样,染得整张床都是血。”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了那日的情形,眉头皱成一条小虫子,脸色也哀伤起来,“她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可是谁也不知道,解了衣服才发现,里面整整缠了好几圈的纱布。”   杨宁岚转头看着巧莲,一直萦绕在心底的疑惑久久无法散去,“皇上为什么忽然赐死琉嫣?”   “琉嫣巡夜的时候不慎跌倒滑胎,尚邢司的人便彻查此事缘由,琉嫣说这孩子是皇上的,却怎么也说不上皇上是何时宠幸她的,尚邢司最后断定琉嫣跟侍卫私通,皇上便将琉嫣赐死,所有跟琉嫣有过接触的禁卫军也全数打入天牢。”虽然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是巧莲一想到当时琉嫣喝了毒酒以后凄惨的死状还是心有余悸。   “琉嫣巡夜怎么会无故滑倒,她一向做事稳妥小心。”   “当时没有人在场,玉夫人是第一个发现琉嫣的,说那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痛的晕过去了。”   “玉夫人?”杨宁岚早前见过这位玉夫人,此时想来疑心更甚,心里就像火烧了一样,“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琉嫣滑胎,她就刚好经过,后宫的女子一向争斗无休,玉夫人是有子嗣的人,若是她因为琉嫣的身孕,就足以有理由说明她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冷毒心肠!”   她"啪"的一掌拍到榻上,惊得巧莲一跳,巧莲看她脸色铁青,笨拙地安慰道:“主子之间的斗争想来都不是我们奴才能明白的,谁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琉嫣已经走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杨宁岚稍微平静了下来,风把帐篷吹得鼓了起来,噗噗地跳着,琉嫣不在了,母妃也不在了,自己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了,有些事情,能放下就放下吧,逝去的已经逝去,做再多事也是于事无补,不管是对杨衡还是对李暮羽,她再也没有当初强烈的恨了,杨衡用自己的死完结了一切恩怨,而自己也用一刀结束了与李暮羽的纠葛,这样算不算是互不相欠了。   杨宁岚转头看向巧莲,她已经趴在毯子上呼呼睡着了,她吹了蜡烛,也闭上眼睛,那夜的梦里,回忆就像一出戏一样,从开始到最终,都重新演了一遍,自己好像观众一样,冷静地看着,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随着红色的血液而消散。   塞外风沙漫天,只看见茫茫的黄沙中而行的和亲队伍,车轮辘辘,这几次下来,杨宁岚已经慢慢习惯了头上的重量,这几天脖子也不怎么酸,她看着时而飘动的窗纱,思绪纷沓,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插翅难逃,但还是抱着一线生机。   马车忽然一晃,她的头便一下子撞到了车壁上,一下子金花四溅,她稳住了身子坐好,喊来巧莲,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停了?”   巧莲也懵懂地摇了摇头,但是一瞬间便听见马蹄阵阵,混杂着尖叫,茫茫黄沙中一支黑色的骑兵队伍一下子闪现,好像沙漠沙漠上的龙卷风一样直接朝着公主的马车奔来,团团围住马车。   为首的一个人一手撩开软帘,长长的手臂一勾,就把杨宁岚从马车里带了出来放在了马背上,一拉缰绳就跑,其它的人就一边在后面追着,一边发出欢呼,杨宁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面色雪白,脑袋一蒙,只能拼命抓住那个人的衣襟。   那个人抱着自己,目不斜视只是驱马狂奔,杨宁岚看见身后追着的几十骑马,身上衣着都是明显的异域装扮,十分狂野豪放,身上扑来温热的男子气息,杨宁岚一下子回过神来,这该不会是马贼吧!   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她想挪动一下身子,可是那个人强壮的臂膀好像铁臂一样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也不说一句话,只看见他青色的胡茬扎在她额头上痒痒的,她想抬头去看清那个人的脸,但是却被晃得晕头转向,胃里一阵阵痛苦的翻腾。   踏过一条浅滩,又这样奔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杨宁岚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看见前方一群黑点密密麻麻,那人拉了拉缰绳,慢慢地靠近人群,有人上来拉住缰绳。那男子将杨宁岚抱下马,有两个穿着性感暴露,黑发碧眼的女子上前扶住杨宁岚,刚才还站成一片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嘴里念着什么杨宁岚完全听不懂,但看他们神色都非常恭敬。   有个少年走了过来,麦色的皮肤,眉毛浓黑,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左手放在胸前,对着杨宁岚微微一俯,用咬字不清的汉语说道:“恭迎静钰王妃,王妃受惊了,刚才是我们北番国嫁娶礼节中的‘抢亲’。为了表示对贵国的尊重,所以,父王特派我们提前来恭迎公主。”   如果可以,杨宁岚真想翻个白眼过去,什么叫受惊,简直就是要吓死了!她回头看身边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浓眉碧眼,淡漠倨傲好像刚才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窄袖长袍,露出强壮的右臂,臂上缠着几道金环,虽然他面无表情,但还是可以看出是个俊美的男子,杨宁岚的眼神扫过他,他却好像不甚在意,淡然地平视着她。   “这个是我的哥哥,阿史耶。”那个少年看杨宁岚一直盯着阿史耶看就介绍道。   杨宁岚默不作声地看向那个少年,那个少年脸却微微红了,但也慢慢反应过来,“王妃请你上马车。”   杨宁岚看趴在地上的人虽然低着头,但都好奇地偷偷拿着眼睛看着自己,想起阿史耶刚才霸道的抢亲行为,忽然就想挫一挫他们北番国的锐气,便摆了摆手道:“听闻北番国善骑,连女子也不例外,那么我今日就骑马进去吧!”   第054章 和亲(三)   说是这样说,但是真的做起来便真的很难了,杨宁岚坐在马背上被颠得头晕目眩,但自己刚才既然都那么说了再下去反而更加丢脸,于是就这样挺直了背挽着马绳跟在阿史耶跟伊日古身后慢悠悠地骑着。   身后的和亲团也赶了上来,北番国随扈的军队跟随在和亲团后面,经过了一片胡杨林后便渐渐显现出一条古朴的街道,街道两边都是用巨石筑成的房子,四四方方的好像一块块豆腐整齐排列,这样的石头再加上粘稠红泥筑成的房子便足以抵抗大漠的风沙,一走到这个地方,便让人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这个民族的人似乎酷爱五颜六色的东西,什么都是五颜六色的,百姓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整齐地站在道旁,因为已经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杨宁岚为了自保便端足了公主的架子,目不斜视地骑着马,其他的东西实在没有敢去细看,一圈走下来,只觉得什么都是带着色彩的,还有那一座座石楼,皇城是用打磨地十分光滑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白色的圆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汉人的古色古香的建筑完全是两种风格。   两位王子在进入皇城时便下了马,但杨宁岚却依旧骑在马上,两人也并没说什么,伊日古实在是个大好青年,过来温柔地挽着马绳在前面引路,杨宁岚顿时对他好感倍增。因为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的警惕性不得不高度紧绷,远远地,她看见皇宫的门口站着一群人。   众王妃陪着老汗王站在宫殿门口引接这位明启朝的静钰公主,只听“咦”的一声,站在老汉王右边王后道:“这位公主可真是有意思,居然骑着马进来了!我还以为汉人的公主都是娇滴滴的,坐了马车的马车都会吃不消,没想到这个公主倒是神采飞扬,不过这么远远地望着,都觉得定是一个大美人。”   众人目光向前看去,只见一袭艳红衣裙的人至一排笔直的桦树下骑着马走过,一身红衣妖艳地仿若掌上开得一朵红花,金色的发冠下一张美得惊人的脸,这独具特色的汉人美女好像一道彩虹横跨过悬崖来到众人面前,只见她下了马,走了过来,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神不经意流转开的光芒却足以照亮人的眼球,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杨宁岚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动作,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公主和亲之前本来是该学习一些当地的礼仪,但是那几日杨宁岚全是软趴趴地被药倒在榻上,所以她没有任何准备就过来了,不过她没有准备那没关系,对方可是精心准备过的,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说道:“欢迎公主远道而来,公主一路辛苦了!”   杨宁岚颔首微笑算是回应,看眼前这个身着王袍头戴金冠半老的男子应该便是自己所谓的夫君了,杨宁岚全身的汗毛都快竖了起来,难怪真的静钰公主死都不想来和亲,谁想嫁给这个老头子啊!当自己爷爷都可以了,简直就是白白给他糟蹋了,晚上不会要侍寝吧!   杨宁岚的头上好像被锤子砸了好几下,自己刚才真是摆错架子了,还不等老头子再说什么,脚下一软就晕倒了!正好晕在了伊日古的怀里,伊日古尚未成亲,脸一下子红的跟番茄似的。   老汗王倒也没什么反应,冷静道:“伊日古把静钰王妃抱回蔷薇殿。”   这时人群里听见一声娇笑,衣着华丽,妆容娇媚的苏迪雅目光扫过伊日古远去的背影,娇滴滴道:“姐姐刚才还说这静钰王妃与众不同,可如今看来,也不过而此。”她轻轻地笑着看向旁边的王后阿茹娜。   王后端庄一笑,低垂眉眼伸出手将衣带上佩戴的璎珞摆好,“静钰王妃能平安到达,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们都该开心才是。”   苏迪雅妩媚一笑,再不多话,老汗王转头对阿茹娜说:“你一向做事稳妥,王妃以后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你办。”   阿茹娜应了一声是,老汗王便带着众臣们去开小会,众王妃看完了热闹也各怀心事散去。   杨宁岚闭着眼睛,但是凭着感官触觉知道自己是被伊日古一路抱到了蔷薇殿,伊日古将杨宁岚放在榻上,便对一旁的婢女说道:“诺敏,王妃晕倒了,你去请巫医来看看。”   诺敏应了一声去了,不一会儿巫医便来了,杨宁岚也不敢睁开眼,只是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药味,苦涩又刺鼻,原先味道还不怎么大,随着巫医的靠近味道就更明显了,也不知道她手里晃动了什么,只听见一阵嘈杂的“叮叮当当”声,完了这位巫医也不开药方,而是烧燃了几张黄色符纸,浑身时而抖动时而抽搐,身上带着的首饰就发出声响,杨宁岚微微地眯着眼看着那个人翻着白眼抽搐着,又是惊恐又是好笑,愣是被这股难闻的烟味呛醒了,自己再不醒估计就真的要被薰晕了。   好歹杨宁岚凭着越来越炉火纯青地演技十分到位地表演了一个昏厥刚醒的人,完了还假装问道:“我在哪?这是哪里?”   伊日古看她虽然醒过来,但看她气若游丝的样子,又稀里糊涂的样子想来病的不轻,不禁有些怜悯起这个身子娇柔的公主还跋山涉水前来和亲,刚才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她身体虚弱,还由着她骑马,当下便有些愧疚用不怎么利索的汉语说道:“这里是蔷薇殿,是父王特地为您打造的寝宫,王妃,您脸色很差,想来这一路粥米劳顿,您还是好好休息吧!”   “粥米劳顿?”杨宁岚疑惑地看向伊日古,“你是要说舟车劳顿吧。”   伊日古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一个身着黄衣的婢女向杨宁岚介绍道:“这个是诺敏,她精通汉语,以后就由她照顾您的生活起居,您有什么要求想法,都可以让她转达给父王,我们会尽全力满足您的要求。”   杨宁岚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离榻边不远的女子,只见她面容清秀,小麦色的皮肤出奇地好看,头发混杂着各种五颜六色的丝绸绑成一条条好看的辫子,垂到腰际,耳朵上带着扇形的贝壳耳环,衣着也比其他的婢女要尊贵很多,她大约年长自己一两岁,身材跟自己差不多高,亭亭玉立地好像一棵自黄土地里长出的胡杨,一看就是是个机敏的人,但杨宁岚心里实在不放心,便也只是淡淡一笑道:“本公主刚到这里,还无法适应这里的一切,我还是比较喜欢带来的宫女伺候,咦?巧莲呢?”   伊日古虽然略懂些汉语,但终究是个半桶水,杨宁岚真的说了几句他就反应有点不过来,诺敏就好像传话筒一样声音柔软地说着杨宁岚听不懂的话。这本来听起来别扭无比的话,可是在诺敏说起来却好像好听地像一首听不懂歌词的异域歌谣,只见伊日古缓慢说道:“我会让撬练过来照顾你。公主还有什么要求,尽管低。”   杨宁岚微微皱眉咀嚼着他这两句话,诺敏笑笑并没有翻译,杨宁岚也算听懂他说什么,淡淡道:“没有了,想到了我自会通知你。”她发现跟伊日古说话是一件很费神的事情。   伊日古刚要走,杨宁岚忽然把他拉住,想问他,可是话到了喉咙间还是硬邦邦地滚了下去,放开手说:“快叫巧莲来。”   伊日古跟巫医走了以后,杨宁岚把诺敏打发去拿茶叶来给自己泡茶,才蹑手蹑脚地起来,认真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屋里的东西倒是有几分中原的特色,放了一架四扇屏风,一套茶具,家具也是尽量按照中原的来,虽然已经尽力在模仿了,但是如果仔细看还是会发现很多当地特色的东西,什么色彩斑斓的披肩啊,藤木制梳妆盒子,上面摆着晶莹透明的玻璃罐罐,打开才知道是一系列纯植物制成的胭脂,墙上还挂着各种的兽骨制成的工艺品,这种典雅跟野性结合完美的房间让人眼前焕然一新,本来以为边塞国条件恶劣,没想到在这里还会独自开辟出这么风雅地一处所在。   杨宁岚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跟那个老汗王弄假成真,真的成了他的王妃,所以现在想尽办法不能让他有机可趁,现在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不得不提高警惕,身边所有的人她都不能掉以轻心,想到这头真的很大,这次这个难题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大。   杨宁岚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尖利的兽牙放在枕头下,和衣躺在床上,过了一会,自己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杨宁岚条件反射一般迅速从榻上弹了起来,手探到枕头下摸住兽牙,隔着屏风问道:“是谁?”   第055章 显神仪式   隔了好久了没有人回答,杨宁岚的心惊惧地一下子耸到了半空中,背后起了一层冷汗,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无比,就在她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时,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面转了过来。   杨宁岚叫道:“巧莲,原来是你!”身子一松,拉了拉被褥道:“你怎么才来啊?来了也不吭声,吓我一跳!你在外面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   巧莲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两只眼睛转动着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嘴巴扁了扁说:“我下午吓晕了,以为遇上马贼了!”   杨宁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终于可以理解她刚才的行为了,巧莲抱怨道:“你还笑得出来啊!我也就算了,吓一下就过去了,可是你呢,现在怎么办?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北番国王妃了,你该知道你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吧?”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啊,多一个人好办事,如今我只能先装病,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目前还没想好办法。”杨宁岚看见煤油灯轻轻地一曳,一瞬间又亮了起来。   巧莲道:“我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又势单力薄的,能有什么办法?”   杨宁岚垂首不语,巧莲说得没错,现在他们还敬畏自己是明启朝的和亲公主不敢拿自己怎么样,这一时半会还有点喘息的机会,等时日一长,可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这一夜老汗王没有过来,倒是遣了人过来通报,杨宁岚松了一口气就去睡了。   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两排人,为首的一个脸上画满了五颜六色的奇怪图腾,发上小辫处插了几只色彩斑斓的羽毛,再加上身上一看就很特别的服饰,让人想起了那些原始壁画上的原始人。   杨宁岚揉了揉眼睛茫然问道:“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干嘛?”   比起面前这些打扮花里花俏的人,诺敏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就好像一朵笔直开放的向日葵,身上穿着一件露肩的金黄色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串贝壳项链。连着耳朵上也挂着贝壳的耳环,头发夹杂着金黄色的绸带扭成了小辫子,发尾缀着彩珠,整个好像从阳光里走出来一样,明亮温暖。诺敏微微一笑用很奇怪的但是却听起来很好听的腔调说着汉语介绍道:“这个是神庙的大巫师,过来请王妃去神庙。”   杨宁岚摇了摇头,拒绝道:“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去神庙,请你向大巫师转告。”   诺敏回头看了一下面容黝黑的大巫师,那个已经衰老的女人眼神让杨宁岚很不舒服,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看得出诺敏很敬畏她,两个人用杨宁岚听不懂的话交谈着,那大巫师黝黑的脸好像蒙了一层锅灰一样,双目微垂,眼神怪异无比。   杨宁岚看向诺敏,诺敏的脸上微微变了变,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跪下道:“王妃,请你去神庙进行显神仪式,显神仪式过后,你才是北番国真正的王妃。”   杨宁岚很奇怪,为什么这些人的态度让她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但看诺敏这么坚持,就不再说什么,那些人就上来为杨宁岚更衣梳洗,半个时辰后,巧莲端着一盆蓝色的香花走进来看见杨宁岚的时候,“砰”得一声,花盆掉到地上了,巧莲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牙齿打颤道:“公......公主,您怎么打扮成这样?”   杨宁岚看着巧莲朝自己奔来,好奇地在自己身上这碰碰,那摸摸,口水在嘴巴里打转,“不过真的好好看啊!那些男人看见了是不是要全流鼻血了?”   杨宁岚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簇拥着出去了,朝阳升起的地方,白色的建筑宏伟壮丽,白色的长阶梯,神圣的钟声回响,杨宁岚在诺敏跟巧莲的搀扶下跟着大巫师沿着阶梯往上走,走过的地方,身边的奴仆便刷刷跪倒在地表情虔诚神圣。   杨宁岚从白阶梯上走过,散开的卷发上带着一个精致无比的纯金发冠,周围垂下无数金色蝴蝶流苏蜿蜒在长发上,长发不知道被他们怎么卷来卷去的,此时披散下来变成波浪形的长卷发,配上一条束身的孔雀长裙,翠绿的裙身蜿蜒绣着一只孔雀,长长的裙尾用孔雀的羽毛制成,在阳光下薄如蝉翼,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站在神殿里的王室贵族们在她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时候,眼睛都好像长在了她身上,杨宁岚被一双双眼睛盯得浑身都不自在,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跟着大巫师进了深阔的大殿后,便有一个身穿白衣的蒙面男子走上前自诺敏手中牵过杨宁岚的手,来到一尊神像前,这个男子就闭目朗声祈祷,所有的王室也都闭目口中念着祈祷的话。   杨宁岚整个人都呆愣了片刻,这才理解了这可能是他们异域人的某些仪式,只是从未见识过,便觉得奇怪非常,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祈祷完,杨宁岚本来是想着终于可以回去了,可是那个白衣的男子却依旧牵着自己好像不放手了,杨宁岚疑惑的目光看向诺敏,但诺敏只是目不斜视没有看向她,她又看向巧莲,巧莲伸伸舌头也不知情。   这样细小的眼神却落入了苏迪雅的眼中,苏迪雅媚丽一笑,目光嘲讽。   白衣的男子牵着杨宁岚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后就放开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诺敏跟巧莲上前扶住杨宁岚,这下四周没有人了,诺敏才说道:“王妃是汉人,也许对这偏僻小国的信仰仪式不是很了解。”说着就看向杨宁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后表情沉静说道:“显神仪式是远古的部落就流传下来,但凡是部落里的人成亲,新娘的初夜便都要交给这个部落的大祭司,所以,晚上王妃便要留在这里。过了今晚,王妃便是北番国真正的妃子了。”   不仅仅是杨宁岚,连巧莲的脸都红了,要不是杨宁岚脸上扑了好几层胭脂,估计她现在的脸已经红得像关公了吧!杨宁岚直觉得浑身一阵冷飕飕的,一股热血却从胸口直接涌上脑袋,眼神也好像落满了风雪,气愤道:“我是堂堂明启朝的公主,在你们看来很正常的风俗,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我是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行为!”   诺敏抬头看了看杨宁岚,不敢再说什么。   杨宁岚便转身疾奔到刚才举行仪式的大殿,所有的王室都还在,杨宁岚走到老汗王面前,高傲地扬起脸,声音是不容抵抗的威严,“汗王!本公主是不会举行显神仪式的!”   老汗王听不懂杨宁岚在说什么,但看她面色阴沉便已料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诺敏犹豫着要怎么翻译的时候,有一个刚毅饱满的男声传了过来,问道:“公主既然是皇朝派来和亲示好的,做为北番国尊贵的王妃便理应遵守北番国的习俗。”   杨宁岚转头看着强壮挺拔的阿史耶棱角分明的脸,无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掷地有声道:“你也知道我是皇朝的公主,那你们知道在汉人的习俗中,女子贞洁是最重要宝贵的东西,你们要把我最重要宝贵的东西当成一个仪式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死!”   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众人在翻译那听到这句话以后,瞬间全场哗然,每个人都震惊地看着杨宁岚,似乎对她要死要活的态度十分地不理解,这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是好像要了她的命一样。   阿史耶继续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主既然已经嫁给父王,当然就要按照北番国的仪式来。”   老汗王赞许地看着阿史耶点了点头。   杨宁岚冷冷一笑,美丽的面容却因为这个冷笑显得更加冷艳,这个在所有人眼里十分特别十分美艳的公主却倔强地比最烈性的野马还难以驯服,只见她抬起手,将一块尖利的兽牙抵在喉咙间,说道:“本公主没有心思跟你们耍嘴皮子,说来说去你们这些野蛮人都听不懂,抓了几句谚语就以为自己很有文化。反正我是不会让步的,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士可杀,不可辱,我宁愿死!”说着手上一用力,便有鲜血从雪白细嫩的脖颈上流了下来。   那些坐在一起的王妃们虽然平时也是个个豪放,但也被这样她的气势吓倒了,尖叫连连,这时苏迪雅站起来柔媚一笑,劝道:“妹妹你为什么如此想不开,有话好好说,按照妹妹的这种说法,我们在座的所有王妃们岂不是都要羞愧地去死了!”   杨宁岚看见她甜腻腻的笑容就十分心烦,也懒得理她,别过头不看她。   她自讨了个没趣,也撇撇嘴坐下了。   这个时候门口走进一个身穿戎装的人,正是和亲团随扈的统领,他按着礼节向老汗王一俯行礼,不卑不亢道:“公主所言非虚,在汉族,女子的名节是最大大事,如果汗王真的要一意孤行的话,我想这喜事估计就要变得不那么喜了。公主的损失,就是皇朝的损失,就算公主已经是北番国的王妃,但始终是我朝尊贵无比的公主。”   他这一袭话说得很平静,但是却带着威慑力,老汗王虽然对他说的并没有改变多少畏惧,但是却一瞬间做出了权衡,道:“那就取消公主的显神仪式吧。”   “汗王!”苏迪雅羞愤地唤道,不仅仅是她,那些王妃的脸色多少都很难看,但老汗王并不搭理她们,摆摆手让诺敏扶了杨宁岚回殿休息。   杨宁岚回到宫殿,便屏退了所有人,巧莲肥嘟嘟地身体倒在床沿,脸还是苍白的,说道:“这什么鬼地方啊!这么可怕!吓死了,吓死了!”   杨宁岚没有说话,心却好像在擂战鼓一样,摸了摸脖颈上的血迹,眉头又皱了起来,巧莲说道:“很疼吧!你可真下得了手,演演戏,何必这么使劲,真是的!流了好多血啊!”说着拿来帕子给她捂上就要去请医生。   杨宁岚抓住她,说道:“巧莲你别走,好好呆着就行。”其实她很害怕,但是她不敢说出口,她刚才才不是演戏呢!   “小麻花,我发现你很厉害,你肯定是料到统领会来救你是不是啊?”   出乎意料杨宁岚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出现。”   第056章 英雄出少年   黄沙满天,白色的帐篷好像一把把撑开的素白油纸扇星罗棋布在黄色的土地上,残阳似血,远方一骑快马扬起黄尘冲到栅栏前一勒马绳,马匹嘶鸣一声,马上的人亮出秦王府的腰牌朗声道:“秦王府有急件送到!”   待信使将信件呈到李暮羽面前的时候,李暮羽正认真地研究着地形图,信使跪在地上说道:“秦王殿下,这是四皇子命小的送来的家书,请秦王殿下过目。”   李暮羽抬起头从副将手中接过家书,看了一眼灰头土脸信使,眉头轻轻蹙了起来,问道:“只是一封家书,为何本王看你像是日夜兼程赶来,王府中出了什么大事?"   信使摇了摇头道:“府中似乎没有发生大事,但四皇子把信给我的时候却是再三叮嘱务必要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到。”   李暮羽打开信,却看见是娟秀端正的小篆,他只简单地瞄了一眼就撂开了,面无表情,也不打算回信,便遣了信使下去,自己一个人又开始看了地形图,但是转念想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重新拿起上官瑛的信件耐着性子看了一遍,信中除了对自己嘘寒问暖,思念之外并无其他,放下信,他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那个笨女人脑子整天在想甚么啊?怎么都不会写一封信给自己?这种想法一冒出来,他自己都很惊讶,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儿女情长,患得患失了?   定下心开始认真地研究怎么布局反攻鲁大元,这时,手下副將进来了,说鲁大元忽然点兵追了过来,李暮羽脸色一冷,问道:“他带了多少的兵马?”   “十万。”   双方这半个月打下来,自己且战且退,跟对方几次交手都损失惨重,如今只剩两万兵马,对方这次显然是大举进攻,要一举将自己歼灭,而这次的主帅却是李昱铭,自己做什么难免都要束手束脚,李暮羽面容沉静道:“传话下去,现在召开临时军事会议,把主帅也请过来。”   几个人坐下来,李暮羽刚把这个情况一说,李昱铭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说道:“对方有十万的兵马,而我们只有两万!不行不行,这不明白着鸡蛋碰石头去送死吗?我们还是赶紧拔营撤退吧!”   几个得力的副将都是曾经跟过殷柏的老战将了,战斗经验也颇足,看李昱铭这么泄气,劝道:“主帅,不拼一拼怎么知道不行呢?古往今来,以少胜多也不是没有,我们还是研究下作战策略吧!”   李昱铭显然没有听进去,反而大怒道:“要留下来你们留下,本帅可不想伸着脑袋让人家来砍,既然意见不合,那么我带领一万的兵力先行撤退至大海寺,你们留下来掩护。”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李暮羽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颓丧的副将们,出乎意料地淡淡道:“就按太子说的办吧!”   李昱铭原本还以为李暮羽会跟自己争执下说什么生死共存亡的豪言壮语,可是他非但不紧张,还十分支持自己走似的,但总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也懒得顾及其他,就跟着自己的部下先行离开。   李昱铭一走,大帐中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几个年老的副将也面露绝望,本来兵力就少,现在更少了,而且作为一军的主帅都先行撤退,这对军心来说不得不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李暮羽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李昱铭一走,他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于是下令将留下来的一万人马召集起来。   李暮羽穿着金色的战甲骑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在残阳下朗声说道:“如今我们有一万的人马,鲁大元带领了十万人马即刻就要追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打不过他们,现在我们要撤退,你们谁愿意带领两千骑兵突袭掩护主力部队撤退?”   风吹过黄沙,铺天盖地地往脸上扑来,军旗猎猎作响,可是除了风声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了,谁都知道这件事凶多吉少,两千的骑兵如何能偷袭成功?   沉默了很久,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失望的时候,忽然有个响亮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我去!”   一万兵士,密密麻麻的人头,原本是看不到这个人的,但是很奇异地从那个少年发出的声音周围开始,每个人都转过头看着他,李暮羽目光看向那个少年,手下的副将便把人带了过来,却是一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少年,秀气的眉眼英气十足,身上穿着的兵服都显得有些大,李暮羽看了他一下,问道:“你可以吗?”倒不是李暮羽不相信他,而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实在看起来太小了,身子都还没有长成,这样的人真的能带兵打战吗?   显然不仅是李暮羽,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疑惑,那少年倒也不羞不恼,让副将拿了两层的铠甲披上身,一下子跨上马,轻松自如地舞动手中的长刀,这铠甲一件少说也有三十斤重,两层加起来便足足有六十多斤,再加上手中的长刀,这个少年刚才翻身上马轻松自如。   李暮羽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便说道:“好,就由你带领两千骑兵突袭鲁大元大营!今晚就出发!”   入夜以后,少年已经带着两千骑兵先行离开埋伏下来,李暮羽则下令拔营撤退,本来可以静悄悄地逃跑,可是李暮羽却还故意让手下人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来,敌方的侦察兵听到声响以后便赶去前去汇报给鲁大元,鲁大元知道对方大势已去便高兴地连夜点兵带了人来围剿。   李暮羽手下的两千骑兵已经全部带走去突袭,剩下的便全是步兵,就算努力跑起来便远远不及骑兵,鲁大元的骑兵刚追上不久就轻轻松松地杀死了几百个人,大家一看对方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就哈哈一笑,轻蔑道:“李家人也不过如此!”便带着打猎的轻松心情开始追击。   那边一打起来,少年听到动静以后,便再也不敢怠慢,直接带了两千的骑兵直朝敌方大营奔去,跑到高大的栅栏前面,少年便下了马砍断了栅栏率人冲了进去,少年立即下令道:“不要急着杀人,先四处纵火!”   不一会儿,大营便火光冲天,少年好像浴火重生的修罗,冲进去连着砍落了好几个敌人的首级,血染盔甲,守营的士兵见到处火光冲天,杀声一片,乌烟瘴气中也分不清敌人究竟有多少人,一下子慌了手脚,招架不力。   鲁大元刚要下令全力围剿就看见那边大营火光冲天,旁边的副将急的血都要吐出来了,喊道:“大帅,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一路辗转打下的财宝不计其数,还有我们的家眷都在大营里,将士们挂念家人,也没法安心。”   鲁大元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李氏残军,只要歼灭他们易如反掌,但最终咬了咬牙当下放弃追击,带兵冲回大营,一回到大营,烧着的辕门噼噼啪啪地掉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迎面冲出一个红袍少年,从熊熊大火里一飞冲天的火凤凰,张开绚丽的翅膀一样冲进敌军,几十只火箭飞了过来一下子射落几十骑人马。   惨叫声连绵不绝,火光里的战场一瞬间变成了嗜血的修罗场,对方势如破竹,战术高超,少年估计打得差不多便打算带着人撤退时,从后方传来一阵惊涛骇浪般的嘶吼声,李字大旗迎风飘扬,红衣的大军好像一道洪水从天而落,黑色的战马带着数道血光从人群里面冲了出来,李暮羽刺穿少年身边的敌军,显露一个优雅淡然的笑问道:“还行吗?”   少年看着马上的李暮羽,面露崇拜,随即点了点头答道:“当然可以!”   在这关键时候,原本打算撤退的李暮羽却掉头赶来,成夹击之势杀了个敌人措手不及,双方强强联合,直捣敌人腹心,鲁大元的军队接连遭受打击士气大散,全军覆没,鲁大元最后也只带着几百骑人马仓惶逃窜。   天蒙蒙亮,一道金光染红了黑云顷刻间洒下万丈光辉,照亮了天际,浓稠的血液渗入黄土中凝成残酷的黑色,战场上尸骨累累,嗜血的乌鸦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盘旋,哀鸣,李氏大旗也被血染红了迎着晨风飘扬,金色战甲的人微眯起好看的双眼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这个稚气未脱还不算高大的身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抹了抹脸上的血,长刀指地,血顺着长刀流淌,无声融入黄土中,他看着面前高高在上,恍若天神一样的人,笑容耀眼地好像天边初升的朝阳,如同在那数万大军里那样勇往无前,意气风发地回答他,“杨夕炎!”   这一章比较艰涩,主要就是为了引出杨夕炎这个人物,但我保证,这是唯一一章描写战争的,实在写得气喘吁吁,借个地方唠叨一下,爬走~~   第057章 遇刺   巧莲提着冷水进来,杨宁岚泡在水桶里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可是依旧精神抖擞,巧莲抹了抹身上的臭汗说:“小麻花,我看你怎么泡在这里面很凉快,优哉游哉的,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你就算是泡掉一层皮也没办法得风寒。”   杨宁岚靠在桶上,手拂过花瓣,也是愁眉不展,“开始是旅途劳顿要休息,接着是受惊过度,现在已经半个月过去了,汗王的耐心该用光了吧?”   巧莲拧了一把冷毛巾擦了擦汗,顿时感觉清凉无比,“我们语言不通,你来了半个月也都窝在这里面,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不是有句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看你还是不要再窝着了,出去转转,或许还能找到办法。还有啊,我们还得靠诺敏呢,可是我怎么看你整天都对她爱搭不理的?”   杨宁岚垂头凝视水面脑海中浮现出诺敏的样子,思索道:“我倒不是讨厌她,我只是对她不放心,虽然说是给我特地安排的翻译,可是我看她是个心思敏捷的人,这种人我不敢去轻信她,万一她是汗王派来监视我的怎么办?”   巧莲道:“那倒也是,不过我觉得她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看着挺简单的,每天都笑得很温柔,而且做事从来都不用人说,你刚想到什么,她就做了什么,这这要换到以前的宫里,能赶上御前伺候的人了!”   杨宁岚笑而不语,从水桶里出来,拉过宽大的袍子穿在身上,回头看着巧莲道:“要不,我们来试试她的心,到底是向着哪里?就算不是向着我们这里,但是只要搞清楚她的心是向着哪里的,也未尝不是知己知彼了,这样我也能分清她的底细。”   巧莲点了点头,目光却是流连在杨宁岚身体上,她煞有其事地吧唧吧唧嘴巴赞叹道:“小麻花,我现在才发现你身材这么好,前凸后翘,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我看你那天穿了那条孔雀裙子,那些男人的眼睛都长在了你身上恨不得戳几个洞,我看你还是要小心一点点,万一老汗王哪天受不了了,我看你就遭殃咯!”   杨宁岚用枕头砸在她身上,骂道:“我才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就算是真的,我也宁愿死!”   巧莲坏坏地一撇嘴,挥舞着两只爪子色眯眯道:“你就不怕,他死都不放过你?”   杨宁岚本来不明白,但看她舔了舔嘴唇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脸一下子烫得可以煮鸡蛋了,“北番国是一个开放的国家,巧莲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奔放了,你倒是说说,你整天跑到哪里去看美男子了?”   巧莲的动作一僵,表情也不大自然起来,转过身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我人生地不熟,哪知道什么地方有美男子,而且我瞧着,这皇宫里也没几个男的长得好看,除了阿史耶王子跟伊日古王子比较出挑外,其他都是矮小粗壮,根本不值一看,漂亮的女人就更少了。”   “那是你的审美观不同罢了,他们喜欢的东西我们未必看得上眼,于他们也是。”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她就让诺敏过来为自己梳妆打扮,穿了衣服便去王后的寝殿里面省安,刚一走进去,就发现广阔的大厅早就坐满了莺莺燕燕,香风阵阵扑面而来,一张张俏脸好像春天枝头的桃花,妖妖灼灼,各显美态,这些人都有着当地人的外貌特点,眼窝比较深陷,鼻梁笔挺,碧眼,散发着异域风情,虽然比较奇特,但是这些美人却都是让人一眼难忘的美人,就算是异域人也是很美的。   她们原本都坐在那各自聊天,但是一看到杨宁岚进来,都有些惊讶,大厅寂静了下来,杨宁岚虽然不认识王后,但一看大厅上首那个穿戴整齐隆重的女子,她实际年龄四十有三,但由于保养得体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一身正红的衣裙,上面是蝴蝶的图腾,头上披着红色的面纱,配上她无懈可击雍容大方的微笑,让人望之不俗,她的目光好像有穿透力,至后面看过来,杨宁岚仿佛心有灵犀,一下子就知道她就是王后。   杨宁岚走上前,按照前晚学过的礼给王后请安,这一套下来,杨宁岚倒做得有板有眼,并且用一句标准的北番话请安。   座下的那些王妃看了都觉得又新鲜又惊讶,新鲜的是这位来自明启朝的公主彬彬有礼,做起北番国的礼仪来堪称完美无误,大家都在神殿见识过这个王妃的刚强性格,原本以为她是个桀骜不驯的女子,没想到今日居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她们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惊讶的是这个静钰王妃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却依然是这么好看,就算在座的女人们衣服比她华贵漂亮的多了去了,但是她往那一站,她们就好像被一股冷风吹过的花一下子全都凋零下去。   那些王妃暗暗地认真端详着她,可是却无奈找不出任何缺点,众人交换了一下脸色后,便看见王后微笑点点头,说道:“王妃不必多礼”说着让奴婢搬了一把垫了白色狐皮的座椅放在离自己很近的左侧位,杨宁岚目光扫过底下的众人,一眼就明白过来,便说道:“实在是愧疚,本公主刚来说话不是很利索,还要各位王妃跟我说汉语。”说完轻轻一笑,目光扫过众人。   王后亲昵地拉过杨宁岚做到自己身边,说道:“都知道汉人女子十分注重礼仪,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王妃身份尊贵,态度却如此谦逊,倒让我们望尘莫及了!”   杨宁岚淡淡一笑,但是想想不回话又不好,便说道:“王后谬赞了。”   王后撂下那些王妃,目不转睛看着杨宁岚关切道:“妹妹今天气色好了很多呢!前段日子你身体不舒服,我心里很担心,现在看到你好了,心里总算是放心了。”   她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底下那些王妃立马就明白过来,她身体一好,不就可以侍寝了,她身份如此尊贵,又貌若天仙,不得到汗王的宠爱那都不可能,那些本来就失宠的王妃倒也比较淡定,只是冷眼看着那些风头正盛的是何反应。   苏迪雅纤细的手指用花漆染得火红,缓慢撩拨着怀里的一只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艳红的长指甲在黑色的毛发间时隐时现,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她漾开一个艳丽无双的笑,活色生香,她的目光如阳光下的水波粼粼,艳艳红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是直接而露骨,“静钰妹妹一来,我们这些女人就要靠边站了。”   杨宁岚面色未变,看着苏迪雅,她对这个苏迪雅还是有印象的,是浑浑部落长唯一的公主,据说是边塞上最美丽的女人,天生尤物,艳丽无双,或许因为她在汗王面前是个红人,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敢说敢做,杨宁岚默默观察着,底下那些王妃看苏迪雅大放厥词也没有任何反应,多是忌惮着她,王后更是习以为常,倒是为苏迪雅圆起场子,“她向来如此,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杨宁岚点了点头,又聊了几句,众人便渐渐散了,王后依依不舍地拉着杨宁岚再三嘱咐道:“身体刚好你也要格外注意。”又唤了贴身的奴婢过来赏了很多珍贵的补品,才放杨宁岚走。   巧莲跟着奴婢去拿赏赐,便是诺敏陪着杨宁岚回去,北番国地处偏僻苦寒,适合种植的植物很少,花就更少了,所以一路行过来,便都是那些长着倒刺开着红色小花,好像一朵朵小蝴蝶,两人走到走廊的时候,听见一阵轻响,便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支箭破空朝着杨宁岚飞了过来,只听诺敏惊叫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黄影一闪,诺敏及时推开杨宁岚,“噗”的一声闷响,箭一下插进了她的肩膀。   两个人还没有从这惊惧中回过神来,又一支箭射了过来,这次杨宁岚倒是反应过来了,往旁边躲了一下,但是速度太慢,箭还是划过手腕一下子扎进花丛里,诺敏急忙喊道:“王妃你快走,那个人在屋顶上!”   杨宁岚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对面的屋顶上缩着一个黑衣人,身后巧莲大叫了一声,周围的护卫马上拔出佩刀赶了过来,树叶晃动,那个黑衣人好像一只敏捷的猿猴一下子就跑得没影了。   杨宁岚忍着痛上前扶住诺敏,她伤的比自己重,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衣料,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杨宁岚心里一急,喊住那些要追人的侍,“别追了,救人要紧!”   诺敏被送到巫医那去包扎伤口,杨宁岚回到蔷薇殿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到了老汗王的耳朵里,王后也急匆匆地来到蔷薇殿,杨宁岚不想看见那些只知道蹦蹦跳跳的巫医,便让巧莲替自己包了伤口坐在那里。   老汗王坐在上首面色微怒,他平时对皇后颇敬重,但是此时也责备道:“就在你的寝殿外,怎么会有刺客!那些护卫都干嘛去了!”   王后起身跪下,身上的首饰就跟着响动,她垂下头不敢看汗王面露愧色道:“请汗王降罪,是我监管不力。自从出了秀玥王妃的事情后,我便把后宫的侍卫谴掉走大半,剩下的也只能在寝殿外围看护。”说到这,她便再也不说了。   老汗王面色缓了缓,让她起身,说道:“彻查此事,一定要抓到那个刺客!”   王后答应了,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杨宁岚实在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们这些后宫琐事,只是靠在椅子上等着,巧莲从门口进来了,刚要行礼,杨宁岚便抢先问道:“诺敏怎么样?”   “拔出箭了,上好了药,所幸没有伤及筋骨,修养一段时日便会好了。”   杨宁岚心中终于安定下来,她沉默地看着握住自己双手面色沉静的皇后,一丝疑虑浮上心头。   第058章 刁难   就在当天晚上,事情有了结论,说是找到了那个刺客,可是对方已经中毒身亡,汗王虽然说还要继续彻查此事,但是基本是上这件事也就属于不了了之了,巧莲对这件事表现地很愤懑,一副为杨宁岚打抱不平的样子骂道:“说是认错人就完了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也难怪谁都敢跑到皇宫里来杀人了!”   杨宁岚躺在榻上看着天花繁复的花纹,“明箭伤人还能躲得过,我就怕是暗箭伤人躲不过,他们说完事了,我们还能再说什么?倒是这件事也并不是全无收获。”杨宁岚晃了晃手腕说:“起码还能拿这个当理由再拖一阵子了!”说完就在榻上滚了一圈才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没想到,诺敏居然会豁出性命救我。”   巧莲赞同地点了点头,“换做是我,那些危险的情况下我肯定吓得躲起来了,她为了救你甘愿自己受伤,实在是勇气可嘉!”   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蓝色的布帘便好像海潮一样涌动,不知名的花香随之飘了进来,杨宁岚嗅了嗅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这么香,我们出去看看。”   披了衣服拾阶而下,柔软的天蓝色长裙曳地而过,白色的花瓣飘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地上,杨宁岚抬头看着那满树的花朵,好像覆在枝头的白雪,远处有欢快悦耳的歌声传来,杨宁岚隔着墙听着,这节奏感颇强的调子让人的心情也好了一点点,杨宁岚便顺着台阶走了下去,一边走一边跟巧莲分析道:“你今天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就是王后在知道我被行刺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是很惊讶,甚至可以说是很淡定。”   “我觉得王后人蛮好的,端庄大方,可比那个妖里妖气的苏迪雅好很多呢!怎么,你怀疑她就是那个刺杀你的人”   杨宁岚摇了摇头,“她八成是被陷害的,但是我觉得她肯定知道是谁干的。”杨宁岚脑子里掠过苏迪雅,似是恍然大悟,“苏迪雅虽然只是个王妃,但是我注意到王后似乎对她很谦让,我总是感觉,这个人并不是想要我的命,手下留情,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想把我弄伤,而把我弄伤就是不想我获得恩宠。”   她心里的疑团慢慢地清晰起来,她大概猜出来事情的原委了。   杨宁岚看到一个大广场上跳动的火花才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穿着性感的异域舞女扭动着柔软的腰肢旋转着,绕着火堆跳着舞,身上的豹纹裙摆在火红的火光中妖娆野性。   “什么日子啊,这么热闹?”   巧莲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看了一会,等跳完胡转舞的胡姬下去了,杨宁岚便掉头回去了。   这时,有微弱的箫声从白色的花枝里面传了出来,杨宁岚走进花丛,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坐在池边认真地吹着萧,浓黑的眉,明亮的碧蓝眼睛好像高远的天空,伊日古吹完了最后一个调子,才看见杨宁岚的影子,回过头看是杨宁岚,便走到了杨宁岚面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王妃,你怎么会在这?”   “今夜花好月圆,所以出来走走。”随即故作惊讶道:“王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冷冷清清地吹萧,我看见前面很热闹。”   “父皇设宴为南契国接风洗尘,但我对这些宴会不感兴趣,所以就一个人躲在这里偷闲。”   杨宁岚好奇道:“南契国跟北番国向来交好,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明日便是小盟的日子,所以周边各国的部落长跟首领都会来。”伊日古虽然个性内向腼腆了一点,但是笑起来却是清爽明朗的好像阳光下荡漾开的涟漪,他露出笑,看着杨宁岚,“王妃明日会来参加吗?到时候很热闹。”   杨宁岚刚想拒绝但一摆头看见了巧莲,她正好在袖子里摸了一圈掏出帕子抹嘴唇边的口水,听着伊日古如此问也期待地转头看着杨宁岚,目光带着点威胁,点头如捣蒜,杨宁岚一下子明白过来,点头道:“这么热闹我怎么会不去呢。”   夜渐渐深了,远处的歌舞还未停歇,杨宁岚跟伊日古告别回到蔷薇殿,巧莲兴奋而满足地抱着枕头睡着了。   第二天,杨宁岚让人为自己梳洗打扮后,诺敏也过来了,穿着一件深绿色的裙子,行动间就好像一枝柔软的柳枝在风中婀娜摇摆,杨宁岚显然很惊讶,问她:“你的伤还没好,不用过来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诺敏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还是坚持说:“王妃要去参加小盟,身边不能没有翻译,所以还是让奴婢跟在你身边吧。”   杨宁岚看她脸色白白的,声音轻微,也不想跟她争执,就顺着她的心意让她跟着自己去。   小盟的宴会露天设在皇宫大广场上的高台上,杨宁岚从红毯上沿着阶梯走了上去,首先看到的是各种面孔的各国首脑,大都是壮年,离男人们稍远的地方才是王妃家眷们的位置,杨宁岚走到汗王面前行过礼后便落座在一群莺莺燕燕中。   王后正在陪各国的王后妃子寒暄叙旧,也不忘分出神来对杨宁岚和蔼一笑,苏迪雅一身红衣妖娆出众,好像停驻在枯木上的一只红蝶,坐在一堆女人中也好像一朵开得最盛的牡丹花惹人注目,她面色清冷,只是看着王后左右逢源,但她终究是十分美的。   这时,一堆热情过度的女人看见杨宁岚就拉着她坐下,杨宁岚刚一坐下来,她们就开始叽里呱啦地开始议论起来,杨宁岚就好像一件精致的青花瓷摆在她们面前,让她们欣赏之余还顺带可以评论。   杨宁岚赔笑着,目光却是看在别的地方,左侧依次坐着南契王,达达部落长,甚至连斥丽王也来了,看着台上这几十个座位,估计北番国周边的这些小国们都来了,名为聚会叙旧,实际上都是在各自观望,寻找联盟伙伴。   阿史耶穿着一件黑红相间的袍子,佩戴着摩羯耳环,跟墨玉色的兽牙项链,手上戴着一个银色的狼首戒指,在各国首脑面前表现得从容自若,混得如鱼得水,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出色的外交家,而跟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弟弟,伊日古也穿了一件布料昂贵考究的青色袍子,与汉人的衣服不同,他们似乎并不喜欢加上繁琐的刺绣,而更注重首饰搭配跟颜色混搭,伊日古的这件衣服衬得他整个人干净俊朗,好像蓝天里飘动的白云,他坐在那里,可好像又独立地在另外一个世界,这一动一静形成鲜明对比。他看见杨宁岚看着自己,清浅一笑,好像脸又红了。   巧莲摇了一下杨宁岚的胳膊含羞道:“伊日古王子可真是好玩,每次看见我都脸红,我只不过是对他笑了一下他的脸就好红好红!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说着捧着脸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诺敏显然没有见过巧莲花痴的样子,抿着嘴微微地笑了。   远处响起号角声,呜呜呜地随着风飘到了遥远的蓝天,宴会开始了,奴婢们端着菜肴上来,几个身姿轻盈的胡姬好像从天而降一样,卷曲的金发好像海藻一样茂密,碧蓝的眼眸,额角殷红如血的一点朱砂,身着颜色鲜艳而布料柔软的舞衣,裙侧开着叉直到大腿,一摇一晃间就露出了修长细嫩的大腿,那勃勃生机律动的身体好像燎原的烈火一样,一下子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杨宁岚看着面前的各色菜肴,却怎么也下不了筷子,这些菜都是半生不熟的,有些居然还带着血,没有一个素菜,杨宁岚看着边上一个奴婢用一把精致的小刀割开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肉放进碟子里,吞了吞唾沫,胃里一阵翻腾,杨宁岚赶紧回过头再也不看座上的东西。   这简直就是活受罪,杨宁岚看着巧莲,埋了埋头。   舞曲换了几遍,舞姬也个跳了不同的舞蹈,这个时候斥丽王却说道:“整天看这些舞姬跳的舞有什么意思,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套路,听闻汉人的舞蹈才姿态万千,柔美动人。”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女眷所处的位置,转首看着北番王说道:“贵国的静钰王妃乃是明启朝的和亲公主,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想来舞艺也是十分高超,不知能否为在座的各位一舞,让众王一饱眼福?”他看出老汗王面有不豫便紧接着假装玩笑道:“难道汗王只愿意一个人独享王妃倾城舞姿,吝啬让在座的众王开开眼?”   老汗王本来还想开口拒绝,说来也惭愧,连他自己都没见过公主跳舞,他怎么会知道她跳舞好不好看,这个烫手的山芋接在手里,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他好歹作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还是很善于掩饰住内心的情绪,淡然地看向杨宁岚,可看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也没底了,只好说道:“苏迪雅这段日子新排了一个舞蹈,本王至今还未看过,不如请众王今日一齐看看。”   那些人前面被斥丽王的提议挑起了兴致,此时也没有对汗王的话显然好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不免有些郁郁,倒是期待地看着斥丽王,斥丽王嘴唇动了动,“苏迪雅王妃的舞姿众位早有所闻,今日我们更希望看见汉人女子的翩翩舞姿。”却是向着杨宁岚问道:“莫非王妃不会舞蹈?”   杨宁岚看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这才转眼认真地看着斥丽王,诺敏已经把他的话翻译过来了,杨宁岚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打着什么坏主意,早前他便一直跟淮朝是死对头,杨衡更是三番五次想方设法攻打他,如今淮朝灭亡,但自己依旧是前朝公主的身份,他不抓着自己的辫子出一口恶气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个好时机,刚开始她不愿意去搭理他,以为他随口说说也就被挡下来,没想到他咬着自己不放了。   杨宁岚站起身便想拂袖而去,斥丽王得逞地轻蔑一笑,“难怪淮朝灭亡的那么快,原来杨氏子孙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杨宁岚的背脊一凉,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斥丽王,目光瞬时好像冰霜一样清冷,但嘴角上扬开一个倨傲的笑意,“只是一舞,又有何难,各位首领既然有兴趣,本公主也就不为难各位的好奇心了,刚才我只是想去换一身衣服,没想到倒让斥丽王误会了。”   斥丽王嘴角的轻蔑笑意还未收去,却被她脸上的冷漠笑意冻住。   这个时候,一个清爽的声音说道:“王妃,我为你伴奏。”伊日古拿着萧走出人群,杨宁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箫声悠扬而起,杨宁岚身穿白色的舞衣随着箫声慢慢起舞,舞姿清丽好像梨花纷纷扬扬落下,迎着微寒的春风迎面扑来,翩飞的衣袖好像起舞的蝶翅张扬开流影纷飞,杨宁岚一身白衣,黑发起舞飘扬好像出尘仙子,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白玉一样的脸更加不真实的美丽起来。   在场的人从来都是看惯了热情如火的胡舞,却是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柔美轻盈的舞蹈,整个人好像徜徉在花海之间。   杨宁岚随着箫声清婉缠绵舞姿婉转变化,好像清雪纷纷扬扬地落入清澈的河心,随着箫声清清悠悠停止,舞姿也停驻在静美之中。   杨宁岚立在红毯中心,好像一座完美的冰雕,她看着斥丽王,轻盈地行了一个礼说:“不知此舞可符合斥丽王心中所求?”   斥丽王表情怔松,恍如如梦初醒,轻轻地“嗯”了一声。   杨宁岚退到席上,已经无心在去注意众人的目光,只想快点离开。·   第059章 情迷   入了夜,杨宁岚一个人来到了约定地点,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微风习习吹动白色的衣裙,连同白色的花瓣纷飞,脚下的草长得刚刚迈过脚面,踩上去湿湿*软软的,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杨宁岚连头也没有回,冷冰冰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脚步声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下子将自己搂住了,杨宁岚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以为是老汗王,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诡异了,她半偏了头,看见的却是白天在盟会上不断争对自己的斥丽王。   他气息不稳地喘息着,热热的气流扑在自己的耳垂上,两只手臂牢牢地抱着自己,火热的体温灼热地燃上她的背心,杨宁岚挣动着身体,惊叫道:“你放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可是对方好像完全听不见一样,混沌地对着自己说着什么,目光痴迷,神色异于常日,不由分说就一下子将自己扑倒在地上,压了过来,杨宁岚感觉脑袋都快炸了,一瞬间涌上来的恐惧㩳取了她的心跳,泪意忍在眼眶,杨宁岚拼命挣扎着,胡乱喊着巧莲的名字,可是好像没有人可以听见。   杨宁岚一巴掌扫在他脸上,他只是目光迷醉地看着自己嘿嘿傻笑,身体在她身上不断蹭动着,一只手在自己腰侧游走到肩膀上,轻巧娿扯下了肩膀上的衣料,杨宁岚连忙用手去扯衣服,带着点哀求的声音说道:“求求你,不要碰我!"   可对方却对自己的哀求置若罔闻,更加用力去扯她的衣服,杨宁岚就紧紧护着自己的衣服不让他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杨宁岚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快,快救我!”   等卫兵拉开斥丽王的时候,杨宁岚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才看见来的人居然是老汗王,他此时面色阴沉可怕,他身后跟着苏迪雅,半是诧异半是害怕说道:“真没想到王妃居然是这种不知廉耻的人!还亏了汗王心里还惦记着你特地跑来看你,你就这么对待汗王?”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是他......”   杨宁岚刚想解释,却被老汗王怒喝一声打断了,“够了,本王看在你是皇朝的公主就放过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蔷薇殿,哪里也不能去!”老汗王火冒三丈,抛下这句话就走了,苏迪雅在后面鄙夷地看了一眼杨宁岚,笑容讥讽又带着得意,这才回头去追老汗王。   杨宁岚躺在榻上一言不发,诺敏说道:“王妃,这件事你是被冤枉的,奴婢可以做主,明明是苏迪雅王妃.....”   杨宁岚抬手止住诺敏的话,“你是我的贴身婢女,你为我作证,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反而会生出更多的风波。”然后面容沉静地舒了一口气,“说实话,我还是要感谢苏迪雅做的一切,这个结果我很满意。”只是代价有点太大了。   巧莲手上涂着药酒揉捏着杨宁岚手腕上的乌青一片,“从此我们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能不能太平我无法保证,如果那些女人可以放过我的话。”   苏迪雅会陷害她,她早就可以料到几分,所以她也不是很惊讶,但是她只是没想到苏迪雅手腕如此狠辣,居然连斥丽王都敢利用,是自己以前太低估她了,从一开始,苏迪雅就没有想过对她手软过。   这夜下了雨,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来到北番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宁,能得一刻安宁,便要好好享受,以后的日子,她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   信已经寄出去很多天了,可是却再也没有收到回信,李璟琬早上又去了皇宫找皇帝,可是他的父王以事务繁忙为借口仍然是没有召见他,回到秦王府,又找人打探了一下消息,依然是了无音讯,李璟琬坐在亭子里,看着水面漾开的涟漪,心情越来越烦闷。   上官瑛挽着含翠的手站在湖边看着那些婢女撑着小船在湖心收集荷叶上的露水。   含翠道:“我看世上最痴情的人莫过于小姐你了,天天站在这里亲自指导她们收集露水。”   “这几天我总是做梦王爷回来了,又怕他回来来不及收这些露水,所以就每天让人收着备着,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就能吃到我为他做的莲子羹了。”上官瑛温柔一笑,脸若桃花,“含翠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所以你还不懂,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喜欢把最好的都给他,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两个人言笑晏晏之际,却听见一个声音气愤地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鱼都被你们吓跑了!”   两个人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走过去,就看见李璟琬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走近了才发现,这小孩子默默地流着眼泪,眼珠子一颗颗落在朱红色的栏杆上,涸开一个个湿润的小圆点。   上官瑛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哭泣,但有些不忍心,安慰道:“四皇子,你怎么躲在这里哭?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李璟琬泪眼朦胧地转头瞪一下上官瑛,抹了抹眼泪,“三哥哥都不回信,岚姐姐都去北番国那么久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着眼睛更红了,“我难受还有个地方可以哭,只是不知道岚姐姐受委屈了有没有地方哭。”   上官瑛闻后面色一变,但马上掩饰住了,温柔笑道:“淮朝灭亡了,她本来已经是个落魄的郡主了,就跟平民女子没什么区别了,如今摇身一变变成尊贵的公主,还能和亲嫁给北番汗王,这一生享尽富贵荣华,怎么会受委屈呢?四皇子你真是杞人忧天了。”   李璟琬瞪着上官瑛,负气道:“可是她是被逼的,她不喜欢去北番国。”说着转过身看着上官瑛嘴角的笑,“我都忘了,岚姐姐走了,你可是比谁都高兴,没人跟你抢三哥哥了是吧!我真是笨,还跟你说这些,有用吗?”   上官瑛被李璟琬一吼,一股无名之火涌了上来,语气也跟着冰冷下来,“人都走了,还整天岚姐姐岚姐姐的,真不知道那个野丫头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惦记着,你如今是皇子了,说话做事还能跟以前那么没分寸吗?”   含翠惊讶地看着上官瑛,谨慎轻唤道:“小姐。”   等上官瑛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时候,李璟琬已经跑走了,边跑边说:“我要写信跟三哥哥告状!让我三哥哥不要理你这坏女人!”说着转头伴了个鬼脸。   上官瑛本来还想跟他道歉,听到他说的话以后,心里的火苗烧得就更大了,气得直跺脚,脸色也红彤彤的。   含翠觑着她的脸色劝道:“小姐何苦跟小孩子生这么大的气?再说了,他以后总归要长大的,如果他一直仇视你,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上官瑛坐了下来,抚着胸口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脾气一上来连自己都没办法控制似的,感觉要是不把火发出来,整个人都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含翠唤人端来了茉莉蜜茶服侍上官瑛喝下,才说道:“现在正是春夏交替的时候,可能是时气热了,人难免胸闷气躁,所以小姐心情便比往常更容易烦躁些,等下我去命小厨房去冰库取点冰镇的水果来给小姐去去火,再熬点绿豆沙。”含翠又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道:“四皇子刚才说要给王爷写信,这信......”   “把他写得信都拦下来,不能让王爷知道杨宁岚的事情。”   含翠始终有些担忧,“可是王爷总该是会知道的,到时候他查起来,知道是我们从中作梗,王爷要是发起火来,恐怕不是那么好收场。”   “等那个时候,木已成舟,他也回天乏术,就算他会气我,也不好追究了,再说了,还有我爹爹在,怕什么。”   这天上官瑛一早起来就觉得人软绵绵的不爱动,含翠看她脸色苍白吓了一跳,要请医生来看却被她拒绝了,照样梳洗打扮了一下,便去后花园看着婢女们收集露水,坐在亭子里越坐越冷,含翠看她脸色越发苍白,便说道:“小姐,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我们还是回房躺下吧!”   上官瑛摇了摇头,用手撑着头,声音微弱说道:“再等一会,她们快好了。”   含翠还是放心不下,看着湖面把竹筏越撑越近的婢女,便说道:“那小姐你先在这等奴婢一会,奴婢去取一件披风马上就来。”   上官瑛点了点头,觉得越坐越累,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便闭上眼睛,似乎过了好久,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上官瑛便睁眼便说道:“含翠,我觉得.....”   眼前的人不是含翠,却是李璟琬,上官瑛看见李璟琬将手里的信扔到石桌上,声如洪钟地质问道:“原来是你把我写得信都拦下来了,你这个坏女人!你知不道你做了什么!我恨你!为什么三哥哥要娶你!”   李璟琬生起气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说了很多,上官瑛本来还有些气愤的样子,但是渐渐的脸色越来越迷茫,声音也轻不可闻,“你......”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璟琬及时扶住上官瑛无力下垂的身体,恐慌道:“坏女人,你怎么了?别吓我!”   含翠刚巧从柳树后转将出来,看见上官瑛已经晕倒了,吓得赶紧跑了过来。   第060章 断肠人(一)   上官瑛幽幽醒转的时候是一个时辰以后,含翠看见她醒了过来,却是很欣喜的样子,把要起来的上官瑛又按在床上,“小姐,你还是不要乱动了。”   上官瑛就着含翠的手喝了一口水,才口干舌燥地问道:“我怎么会突然晕倒?”   含翠用粉红的小手绢细细地擦着她嘴巴的水渍,抿嘴一笑,说道:“是奴婢糊涂了,连小姐有了身子都不知道,害小姐遭罪了。”   上官瑛惊喜道:“含翠,你说得可是真的?”   含翠颔首道:“郎中说小姐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因为气血虚弱,早上你又没用早膳,所以就极容易晕倒。郎中交代了,小姐近几日要卧床休息才好。”   上官瑛摸了摸肚子,陷入无限向往中,嘴角向上挑起一分,“王爷要当爹爹了,他也会跟我一样高兴吧!”话刚说完,就看见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李璟琬还瞪着黑亮的眼珠子看着自己,跟自己昏迷前相比,他眼中少了几分愤怒,多了几分疑惑跟忌惮,现在她心情很好,也就不想跟他计较了,所以就对着李璟琬伸出手唤道:“小琬,来三嫂嫂这边。”   李璟琬垂下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上官瑛说:“我之前不是有意要扣下你的信,是因为我听闻前线战事频繁,所以我不想王爷分心,你知道你三哥哥在外面打战多危险吗?所以我,我就想保存好你这些信,等战事宽松的时就给你三哥哥送去,只是,我不该不跟你说一声,你能原谅王嫂吗?”说着目光真诚地看着李璟琬。   李璟琬看她态度诚恳,心就一下子软了下来,手搭上上官瑛的榻上,有些好奇地看着上官瑛的肚子,问道:“你要生出一个小弟弟了吗?”   上官瑛坐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头,“小琬跟你三皇兄最好了,你说你三皇兄会开心吗?”   李璟琬想都没想就重重地点了点头,“三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上官瑛眼中笑意不禁加重了几分,忽然觉得耳边的流苏硌在耳朵上很不舒服,就伸手取下来放在含翠手里,含翠说道:“小姐往后可不能跟平时一样打扮了,衣服要穿宽松舒适的,胭脂水粉要重新去配,连香料都要仔细选了,然后还要再去请几个新厨子保姆,一日三餐.....”   “好了好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让我耳根子清净清净就行,我现在一听到声音就觉得烦躁。”上官瑛揉了揉额头,看样子好像真的很疼。   李璟琬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就说道:“我先走了,你以后别再扣我的信了!”说着就拿了桌子上的信就一溜烟跑出屋子了。   含翠看着李璟琬消失的方向问道:“小姐真的不扣四皇子的信了?”   “随他去吧!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日防夜防不就是怕杨宁岚抢了王爷,如今我已经有身孕在身,等我来日诞下世子,有我在的一天,这个家的女主人就是我,一个落毛的凤凰又有何所惧?”上官瑛看着外面碧蓝的天空,云朵悠闲地飘逸着,也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所以此时看什么都觉得好。   下午的时候,李璟琬便又遣了信差送书信去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便看见皇宫里送来了几个半老的姑姑,说是给上官瑛陪产的,李璟琬撇了撇嘴,虽然上官瑛跟他道歉了,可是他还是不喜欢她。   *****************************   自从上次小盟以后,杨宁岚便被软禁在蔷薇殿,刚开始后宫的妃子们还在持观望的态度,但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她们已经充分可以确定这位汉人王妃已经彻底失宠了,渐渐地,蔷薇殿从开始的风口浪尖也被人遗忘。   这天杨宁岚躺在榻上,看着巧莲跟诺敏坐在光线明亮的走廊上绣花,诺敏不得不说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才学了两日,就自己绣得有模有样,完全像个汉人小姑娘的架子。   杨宁岚看了一会,也觉得烦腻,杯子里的奶茶也空了,也没有个人去倒,这几日送来的食物明显地变少了,起先诺敏跟巧莲还能瞒过去,现在是根本瞒不住了,杨宁岚哀叹道:“不管是什么人种,都有势利小人,不管是在哪个皇宫,女人们的战争性质完全是相同的。”   巧莲听不懂,倒是诺敏温婉地笑了,杨宁岚看着诺敏,便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诺敏你就给我们说说你的身世,你怎么会进宫?”   “生来就在这里了,我的母亲是奴婢,所以我一生下来便是奴婢,只是以往做事还算得力,王后便看我有几分资质,便送到了神殿学习,所以还能断文识字,本来我是伺候汗王的,后来皇朝答应和亲,汗王看我学习能力超强,便从宫女们里面选了我去学了汉语,专门用来伺候王妃您。”诺敏绣着一朵白色的仙仙花,麦色的皮肤好像跟金色的阳光融在了一起,“我本来以为王妃身份尊贵,必然是很难相处了,没想到王妃是这么随意的一个人,就好像仙仙花一样,美丽而纯洁。”   杨宁岚微笑地点了点头,巧莲撇了撇嘴反驳道:“我感觉她很像狐狸精,每次一穿你们这里那些露得比布多衣服,那些男人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在她身上,恨不得生吞活剥。”   杨宁岚嘴角抽了抽,嫌恶的眼神看向巧莲,“同样是人,人家说的话就那么好听,你怎么说得让人那么反胃?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巧莲站起来两只爪子作势就要伸过来,却在听到一个清澈的声音时一下子顿住了,很自然地将伸起的手放在耳边拢了拢头发,回头立马换上一副很良家妇女的姿态,目光闪亮地看着伊日古,亲昵地说道:“伊日古王子,你来了啊?嘿嘿!嘿嘿!嘿嘿!”后面的笑让杨宁岚大白天地都觉得毛骨悚然。   杨宁岚也侧过身子坐了起来,随意披在肩上的披风便随着动作滑落,露出白皙清瘦的肩膀,伊日古看了一眼,赶紧别过脸,但是也无法掩饰脸上迅速飞起的红晕。   诺敏也站起来向伊日古行礼,要将他迎进殿中,杨宁岚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问道:“伊日古王子今天来蔷薇殿有什么事啊?”   伊日古蓝色的眼睛好像一片深邃的海洋,他手里拿了一幅卷轴,说道:“上面有些字我看不懂,所以想来请教王妃。”   “哦?”杨宁岚还是挡住他的路说道:“王子还是去请教你的老师吧,省的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伊日古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黑色的长睫毛低垂,盖住海洋般的蓝色纯净眼眸,“王妃的遭遇我也略有耳闻,只是刚好那晚我不在,不能帮你,但我相信王妃定不是他们所误会的那样。”   杨宁岚目光一转,嘴角扬起一抹笑,鄙夷问道:“所有人都那么说,你却独独不信,你就那么相信我?”   伊日古的长睫毛一扇,好像蝴蝶翩翩起舞,“那次在神殿,王妃的态度那么决绝,不像是装的,你为了自己的名节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私会斥丽王,所以我还是相信王妃,所以我就跑去找护卫统领了。”   “那天是你去找得统领。”杨宁岚看着伊日古,面容温和起来,她的心里很感动,但她还是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巧莲早就迫不及待要拉着伊日古进去了,但是杨宁岚冷冷地回头走进蔷薇殿,“除非你得到汗王的批准,不然还是不要到蔷薇殿来。”   伊日古最后走了,杨宁岚得罪了巧莲,以至于到了晚上她肚子再饿的时候没有人给她偷吃的了,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杨宁岚喝了好几壶的开水后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不仅没有让这饥饿感得到一点点缓解,反而让她越来越清醒了,无奈,她只好爬起来去找吃的。   下弦月挂在天空,连星星都比平时少了,四周的景物就显得更加黑暗,杨宁岚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朝着宫廷里的厨房走去,再一次感叹了一下自己的智商,杨宁岚顺利找到膳房,找到了几个冷面饼啃着,啃着啃着,面前的窗纸上忽然闪过一个黑影,回过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但是心里的想法一起,就感觉脖子凉凉的,便握着面饼往回走。   走到走廊的时候却听见一阵细细的歌声从风里传来,杨宁岚回头一看,没人,继续走,可是越走,那歌声就好像如影随形地飘在身边,渐渐地好像听见一阵伤心的哭泣声,杨宁岚停下脚步认真地听着,终于确定的确是人在哭!但是这周围黑漆漆的也没有看见人,会是谁在哭啊?也不知道是好奇心还是同情心,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就朝着那个哭声的源头走去。   终于在一个破败的宫殿前清晰地听见了那个哭声,杨宁岚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原本微弱的月光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自己的影子在自己的黑色的地板上一寸一寸地挪动,杨宁岚吞了吞口水,看见偌大的大殿中央站着一个白衣的人,那人也听见了声响,就好像一个残破的木偶,慢慢地回过头。   “吧嗒”一声,杨宁岚手里的饼掉到了地板上。   第061章 断肠人(二)   杨宁岚后退了两步,哆哆嗦嗦地要拔腿跑,可是脚却好听不停使唤了,粘在地上走不动了。   那个白衣的少女金色的头发垂在膝盖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她似乎听见了声音,也没有回头就一转眼跑开了,是的,是跑的,杨宁岚没有看走眼,对方不是飘的。   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走,杨宁岚才慢慢地恢复过来,左脚的小腿居然都抽筋了,她一瘸一拐地回到寝殿,把头蒙进被子里,很奇异地肚子居然一点都不饿了。   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杨宁岚便跟巧莲说起这件事,巧莲向来十分热衷这些鬼神之说,听了杨宁岚一番叙述之后既害怕又好奇,咽下嘴里的一口羹,半信半疑道:“你确定她是人吗?也不知道谁会大半夜不睡觉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唱歌。”   杨宁岚在半空中比划着:“就在那个厨房那个方向,跟你睡的屋子离那么近你都没听到啊?”   “是不是当时你太饿了产生幻觉了?”她看杨宁岚十分肯定地摇着头,便换上一副神秘的样子斜着眼凑过去道:“要不我们今晚去一探虚实,看她是人是鬼?”   杨宁岚连忙摇了摇头,巧莲脑袋伸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片刻道:“那你就是骗我的,昨晚我半夜起来看你,你睡得跟头猪似的,说不定是你做梦。”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场景,做梦怎么可能那么真实。”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腿,“当时我的小腿还......”奇怪,怎么不痛了,再捏了两下,还是不痛。   巧莲晃动着手指取笑道:“是你做梦吧!”   是自己做梦吗?不会吧!可是自己明明记得很清楚啊,再三思索之后,她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信口开河,就答应晚上带着巧莲去事发地点。   入夜了以后,两个人来到了膳堂外,杨宁岚回头看着满身贴满了黄符,胸前挂着八卦镜的巧莲,她手里拿着一个罗盘到处看,杨宁岚白了她一眼,抢过她手里的罗盘,骂道:“你干嘛把自己打扮地跟个神棍一样,你哪弄来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些东西可都是我的祖先传下来的,相传我家不知道第几代祖宗是个非常有名的道士,他年轻的时候被一只千年狐妖迷惑,后来碰到一个得道高人将他救下,从此.....”   杨宁岚捂住巧莲的嘴,侧耳聆听着,只听见一阵细微的歌声从黑暗里飘了出来,杨宁岚轻声问道:“你听见歌声了吗?”   她的眼眸在黑暗里异常明亮,可是这光芒此时落入巧莲的眼里,却带着一丝诡异,巧莲迷茫地摇了摇头,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一阵阴风吹过脖颈,她吓得回头一看,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她紧张地扯了扯杨宁岚的手,缩着脖子,声音带着一些僵硬,“小麻花,你是不是故意在吓我,我可是天不怕地.....”   “在这里。”杨宁岚忽然转过身就往前跑,巧莲吓得大叫了一声,紧紧抓住胸前的八卦镜跟了上去。   歌声便是从这扇门里面传了出来,就在杨宁岚站住的地方,那缕歌声好像袅袅的青烟一样从门缝里飘散出来,站得这么近才终于听清楚那是一首旋律悠扬的歌谣,歌词是北番话,她听不懂,但从这旋律当中她还是可以听出一股缠绵悱恻的意味来,歌声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开始唱了起来。   巧莲一下子推开门,冲了进去,左手举着八卦,右手捏着一张符,正义凛然地念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杨宁岚也急忙跑进去,这次在那个白影一闪而过的时候,她们看到了她的脸,并不是想象中可怕的苍白的女鬼脸,反而看上去挺好看的,好像一簇流星一样,在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消失了,两个人奇怪地对视了一眼,往那个白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是一道侧门,通向好几个圆形的拱门,那个白色的身影如同预料中的那样,瞬间蒸发地无影无踪,如同香炉里消散开的最后一缕轻烟。   杨宁岚扶住门框说道:“看来她真的是后宫里的人,她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可能是个宫女吧。”杨宁岚回过头看着巧莲,巧莲叹了一口气道:“以前皇宫里也有这样神经失常的宫女,她们因为无法忍受宫里的苦役,所以行为言语怪异,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有个失心疯的姑姑老是跑到角落上唱歌,唱着家乡的歌谣,后来有一天下大雨,她就掉下去摔死了。”   杨宁岚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那种感觉怎么说,带着一点心酸跟同情,她回头看着这个破败的屋子,刚才她就站在那个窗口投射进月光的地方唱着歌,现在想想她转过脸的刹那,眼里带着深深的惶恐,好像某种受伤的小动物,一丝怜惜涌上心头,她或许也是这个如同墓穴一样的皇宫里的可怜人吧。   后来几天,杨宁岚又悄悄地在夜里来过那个屋子,可是却再也没有看过那个白色声影,接下来的几天,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北番王很高兴,顺带着杨宁岚最近的日子也好过了一些,得了一些赏赐,杨宁岚虽然不奢望他们还拿自己当尊贵的公主供着,但是这样相安无事,无风无浪的日子她倒是很满足。   她心里也不是没有筹谋过逃跑,但是这里不比以前在洛阳的皇宫,有殷念泫可以帮助自己,自己现在是孤立无援,插翅难飞,杨宁岚看着走廊上的积水,想起了殷念泫,淮朝灭亡以后,听说殷柏杜青云等都受到了弹劾,那段时间是他最艰难的时候,自己是无法再去打扰他,后来自己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抓来和亲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个面容如画的白衣少年,可还是温柔儒雅的笑,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不知不觉的时候,有滴泪忽然掉了下来,她抹了抹,心里苦涩地好像喝了一杯莲心茶。   那个曾经许我安宁的少年,请你为了我,也保重自己。   伊日古在来到蔷薇殿的时候已经带着老汗王的准许,杨宁岚蛮惊讶的,首先惊讶老汗王居然肯批准他自由进出蔷薇殿,这在汉人的王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杨宁岚想想觉得如今的自己已经被老汗王弃如敝履,恐怕在他们眼里已经百无禁忌了。   伊日古抱着好几幅名人字画过来请教杨宁岚,杨宁岚跟他介绍了这几幅字画的来历,又聊了一会汉人的书画,伊日古看着一幅侍女图若有所思道:“汉人的画清新淡雅,十分好看,我也很想为妹妹珠日格画一幅肖像送给她做寿辰礼物。”   杨宁岚看着伊日古,赞叹道:“原来你也有妹妹,而且看得出来你对舍妹还疼爱有加,你过来怎么也不带着她一起过来?”   伊日古蓝色的眼睛散开清澈的光,修长的胳膊一边撑着书桌,一边手指还放在画上,似是叹息道:“她的身体不好,所以甚少出门。”   杨宁岚看着伊日古眼中隐隐浮现出的伤痛,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能够时常陪在她身边,不管她高兴还是难过,疾病还是健康,你都可以在身边陪着她,这样已经足够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一阵阵钝痛着,总好过像她这样,想关心都关心不了“如果王子不嫌弃,我可以为你妹妹画一张肖像。”   伊日古转头看着杨宁岚眉笑颜开地点点头,像个孩子一样满足,杨宁岚看着他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阴霾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跟伊日古约好了天晴的时候去为珠日格公主画像,比如像殷念泫这种画艺高超的人他足以单靠旁人的描述便能画出惟妙惟肖的本人,可是杨宁岚明显没有这种水准,便只有说见过了珠日格才知道怎么画,在一点,伊日古又说想给妹妹一个惊喜便跟杨宁岚约好了在挨近大广场的旁边的一个小花园,届时杨宁岚便可以站在对面观光的一处高台上。   等到这天雨过天晴的时候,杨宁岚便站在高台上等着,从高台可以看见雨过天晴后碧蓝如洗的天空,俯视脚下便可以看见连同大广场在内的一整片皇家休闲区域,因为边塞国环境气候恶劣,所以一向种植的植物品种就收到限制,所以说是花园,其实也就密密麻麻地栽了一片带刺的红色小花,还沿着一条水池疏疏地栽了一圈的蓝色喇叭花,走廊两侧栽了一些长不高的小矮树,倒也长得十分茂密。   不一会儿便看见伊日古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他们亲密地并肩而行,也许是因为体质不好的原因,虽是夏天,但那个公主还是穿着长裳,脸上并没有围着纱,柔柔弱弱的走过来,好像一根杨柳枝。   伊日古不着痕迹地抬头看向杨宁岚所站的地方,杨宁岚高高地站着向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走得近一点,伊日古便心领神会领着那个女子转头走了过来。   开始还因为隔得比较远看得不太真切,但是越是接进,杨宁岚心里就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起来,她看着走得越来越近的人,就好像忽然被点了穴一样动弹不了。   她看见那张脸,比当地人常见的小麦色稍微白皙一些,甜美的五官,骨架显得比较清瘦,举手投足都透着一份安静优雅,好像一副淡雅的水墨画,她年轻的脸上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跟忧郁,只是看一眼,似乎都能让人跟着她一起伤感起来。   第062章 断肠人(三)   杨宁岚一回到蔷薇殿,连喝口茶的心思都没有,就直接铺开宣纸画画。   巧莲站在那里给窗口的一盆仙人掌浇水,看见杨宁岚呆愣地站在桌案边直发呆,便好奇地走过去,探出头一看,问道:“这个美女人就是珠日格公主啊?”   杨宁岚看着纸上女子忧郁的眉眼,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巧莲听她这么说,便认真地再看了一会,撇了撇嘴,“皇宫里人这么多,晃来晃去总会让人觉得眼熟。”   杨宁岚想想觉得她说得也蛮有道理,便等画干了,让人装好了送到伊日古的寝殿。   伴随这个夏天一场甘霖而到来的是珠日格二十二岁的寿诞,做为这个皇宫里唯一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又因为这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空气湿润,周边水草肥美,边塞也难得生机勃勃了一把,汗王的心情很好,便下令大肆操办公主的寿宴,因为这个缘故,久无人问津的蔷薇殿也分到了不少的赏赐。   到了五月十八的时候,皇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大清早诺敏也穿了一件红色的衣裳捧着新疆王宫昨日刚运到的新鲜瓜果进来,杨宁岚也早早地起来了,洗漱过后还未梳妆就素颜朝天地坐在桌子前吃着早饭。杨宁岚看着跟诺敏穿着一样服饰却风格大异的巧莲,看着她在镜子前摆弄着她那些珠啊钗啊,忙得团团转,诺敏也早就习惯了巧莲臭屁的性格,便也熟视无睹,伺候着杨宁岚用膳。   “这支还不如刚才那支,我感觉伊日古喜欢淡色,特别是蓝色。”杨宁岚嘴里含着一口粥说道。   巧莲哦了一声霸下头上的珠钗,在桌子上挑了一支冰蓝的蝴蝶钗子插上去,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满意地笑了出来。   杨宁岚看着外面开到繁盛的白色仙仙花花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平淡的安宁,放下勺子,走到榻边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拉开盖子,看着里面那枝芙蓉簪子。还记得自己为了带着这种簪子走还费了一些周折,但是好歹现在还有它陪着自己,是不是人老了,就会变得很喜欢回忆,忽然发现自己最近想起殷念泫的时候越来越多,每当这个时候,就会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下来。   “这支簪子很好看。”头顶忽然想起一个清爽的声音,杨宁岚抬头一看,居然是伊日古,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锦袍,露出左臂,腰上挂着一枚琥珀制成的挂坠。   杨宁岚合上盖子,用衣袖遮住了盒子,才看到伊日古手里拿着一个骆驼头骨。   伊日古把头骨递给杨宁岚笑道:“你上次不是说喜欢这个东西吗?昨天在外面寻到了一个,就带来给你了。”   杨宁岚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骆驼头骨,有些泛黄的骨头上有着细碎的小坑,上面是饱经风霜的痕迹,被自己纤细的手掌一衬,就显得这个头骨很巨大,“这个好像有点年头了。”   “嗯,听说有几十年了,在沙里埋着。”   伊日古今天看上去比平日里要高兴些,诺敏端来他爱喝的羊奶茶跟几样糕点,伊日古摆摆手说道:“我就不坐了,我只是特地来告诉王妃,妹妹很喜欢王妃的画像,所以让王妃一定要来参加她的寿宴,这个是妹妹送给王妃的。”   伊日古掏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子,那纤薄的木盒子上刻着花纹,小巧精致,杨宁岚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枚蓝色的宝石戒指,纯澈无比的蓝色泛着莹润的关泽,切割成方形,嵌在银色的指环上。   伊日古接着说道:“这个戒指是祖母送给珠日格的,这枚戒指象征纯洁无私的爱情,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勇者之心’。”   杨宁岚轻笑出来,未施粉黛的脸洁白得好像仙仙花,眼睛黑黑亮亮地泛着光,“我还以为会是个十分矫情的名字,怎么会叫‘勇者之心’呢?”   “祖母说守护一份爱情,需要很大的勇气,‘勇者之心’的寓意就是这样,希望心中有爱的人勇敢追求真爱。”   杨宁岚想起珠日格忧伤的面容,心里起了一丝怜惜,便收起戒指,决定去参加珠日格的生日宴。   巧莲拉了拉伊日古的衣袖,笑眯眯道:“王子,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伊日古疑惑地转头看着巧莲,巧莲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同心结递过去。   伊日古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杨宁岚,但看她也只是一笑而过,转过身去喝桌上没吃完的粥,伊日古脸一红,呆呆地站在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巧莲豪迈地掰开他的手指将同心结塞进他的手里,顺带摸了一下他的手,笑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好像女鬼,她对着伊日古说:“王子,我知道你害羞,你放心,我会主动的!”   伊日古脸色更红了,拔腿就跑了,跑到门口还回头看了一下,杨宁岚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跑了。   杨宁岚摇了摇头叹道:“巧莲,有时候热情过度也不好,瞧你把伊日古吓得,我看他没准十天半个月都不敢来了。”   巧莲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脸颊,含羞带怯道:“人家,人家也是情急之下有点不择手段了。”   杨宁岚做了个受伤的动作,诺敏也憋着笑,等到三个人打打闹闹收拾好了,便踩着礼炮声来到了神殿。   通往神殿的走廊上是一根根巨大的白色大柱子,沿着走廊摆满了白色的玫瑰花,这些花想来是近日才从他国送来的,还是娇艳欲滴地开着,这种花在这个国家不常见,长途运来也是颇费功夫,想来这位公主在老汗王心里还是有点位置的。   杨宁岚从蔷薇殿出发的时候,礼炮已经响起来了,轰轰隆隆地放了二十二声,杨宁岚姗姗来迟,迎来不少人瞩目,杨宁岚如今是一个失宠的王妃,而且还是因为那种理由失宠,要不是自己的身份摆在这,汗王多少有点顾忌,自己恐怕早就不得好死了,就算这个国家风气再开放,是个男人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不轨,虽然杨宁岚从来没当自己是什么王妃,那个老头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她还是懂的避讳的,所以今日就穿了一件淡粉色的长裙,配饰寥寥,场面上还看得过去就行。   失宠有个好处,就是清净,这不,连礼都省的请了,杨宁岚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诺敏跟巧莲站在自己身后,她看着汗王身边的苏迪雅,美艳的脸庞挂着得意的笑,她的目光也扫过杨宁岚,得意之色更重。   杨宁岚朝她淡笑着点了点头,她明显怔了一下,杨宁岚便有些得意了,她转身的时候,便看见正门而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人,面容皎洁,碧色的眼睛,身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裙,裙上织有好看的羽毛,五颜六色的,脚上穿着红色的软缎绣花鞋,这倒是颇具汉风了,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经过长期沉淀下来的高贵涵养,但眉眼之间却露出一股显而易见的忧伤。   杨宁岚一看见她,诧异了一下,之前种种细枝末节都一瞬间清晰地连成一片,她看着珠日格对着众人行礼,完了就好像一个雕像一样,美则美矣,却好像失去了灵魂。   她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淡漠地接受众人的祝福,等到宴席吃到一半,杨宁岚便看见她转身离开,便跟了上去,在走廊叫住了她,她站那里,一片灯火辉煌里,身后是伫立的洁白大柱子,白色花朵,可她神情间又有难以掩饰的苍凉跟孤独,她半转过身看着杨宁岚。   杨宁岚拿出那个精致的木盒,说道:“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还是请公主自己收着吧。”   等诺敏翻译后,她的目光才有了些许的闪烁,看着杨宁岚说道:“原来你就是静钰王妃。”说着就向杨宁岚盈盈行礼,“哥哥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是个特别勇敢的人,所以这枚戒指很适合你。”   杨宁岚看着她眼中的忧伤,说道:“勇敢的人不需要一个戒指再来证明自己的勇敢,反而是那些一直踌躇不前迷茫的人可以用它来慰藉心灵,我觉得公主更加需要这个戒指。”   红色华丽的衣裙包裹着她清瘦的风骨,她垂下细长的脖颈,光滑的砖面上倒映着她萧索的身影,一瞬间黯然神伤,“王妃如果把我当朋友的话,就收下吧。”   杨宁岚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不住喊住她,微微一笑,“什么时候,能听你唱歌给我听?”   她微微一怔,看着杨宁岚嘴边的笑,但最终还是说道:“来日方长。”   杨宁岚看着她离开,红色的裙角拂过地上白色的玫瑰花瓣,说不出的萧索,凄美。   杨宁岚站了很久才回过头,却看见了阿史耶棱角分明的脸,在灯光下一如既然的冷漠,他就这样看了她一下,就转身走了。   杨宁岚回蔷薇殿的路上,听诺敏说起了这个珠日格公主一段伤感的往事。   那一年珠日格刚满十六便被指婚要嫁给北番国最年轻的勇士库利,和所有的青梅竹马一样,他们的感情很好,让周围人羡慕,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一年,库利要护送一匹物资去浑浑部落,珠日格站在黄沙里送走了他,可是途中居然遭遇了大风暴,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据说珠日格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跪在神殿里祈祷,什么仪式都用过了,可是派出去的人每次都是垂头丧气地回来,有人劝她说人都失踪这么久了,再也没有生存的可能了,可是她还是痴痴地等,无视所有人的开解,从此以后,公主再也不愿意嫁给任何人。   杨宁岚转头看着诺敏,问道:“最后找到库利了吗?”   诺敏摇了摇头,面色在夜色中看起来沉重无比。   杨宁岚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木盒子,喃喃道:“或许,她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敢。”   第063章 心有千千结   公主的寿宴之后,便又下了几天的雨,杨宁岚这几日无事便跟着伊日古去珠日格的寝殿小坐,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巧莲,她每天天不亮地就爬起来梳洗打扮好,完了总是穿得光鲜亮丽的,伊日古起先对巧莲对自己的骚扰还有点避之不及,但渐渐地居然也行以为常,应对自如。   伊日古是个大好青年,长相好,人品好,脾气也是温柔如水,从对待巧莲接二连三的骚扰就能证明他是一个十足的好人,巧莲礼物送多了,他也会很礼貌地送些回礼给巧莲。   这天天气不错,刚刚下过一场阵雨天气凉爽无比,几个人就打开窗户,摆开桌子,伊日古看着巧莲椅一袋重物放在了桌子上,掀开包袱,露出一块块白色的豆腐块一样的东西,伊日古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杨宁岚,杨宁岚微微一笑张开双臂介绍道:“今天我就教你如何修身养性,这个是我们汉人的马吊,马吊是一件令人不能自己的博奕游艺,都说小赌怡情,人在赌面前最可以训练自己的性格了!”   说完杨宁岚,巧莲,诺敏,跟伊日古就分别坐下,由于伊日古跟诺敏是第一次玩,所以交代了一下规则,又试着打了几遍,两个人倒也聪明伶俐,一打就上手很快,而且越打越神勇,渐渐地巧莲跟杨宁岚就有点吃不消了,被打得乱花流水,真是丢人,不如说自己以前也没打过吧!   珠日格坐在窗边,修剪花叶,听见这边巧莲已经涨红了脸嗷嗷大叫起来,“啊!怎么能这样,打来打去都是你们两个糊,没劲,不玩了!”说完一推马吊。   杨宁岚也颇无趣,但还是挺直了脊梁朝巧莲挤眉弄眼道:“巧莲,淑女形象,淑女形象!”   巧莲却转头看着伊日古,目光不怀好意,又带着威胁意味,“伊日古已经够淑的了,我再淑,我两估计要这么淑一辈子也成不了。”   诺敏跟杨宁岚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子憋不住,趴在桌子上狂笑起来,杨宁岚艰难地忍住笑,忍得身上一阵一阵抽,说道:“巧莲,什么时候你成了个大学士,想法倒是蛮通透的,所以,你打算要对伊日古展开猛烈的追击?”   巧莲点了点头,目光无比坚定,看来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刚才打起马吊来还稳如泰山的伊日古,此时脸色一层比一层红,分别看看杨宁岚跟诺敏,连窗边的珠日格都难得的露出一星笑,站起来往香炉里焚了香,伊日古看自己的妹妹都不帮着自己,顿时有点绝望,拨了拨面前堆积如山的钱币,柔情似水道:“那我把这些钱都给你们,再也不赢你们成吗?”   杨宁岚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伸手就要拨钱,“我发现伊日古看问题也是很透彻啊,早这样,不就万事大吉了嘛!哈!哈!哈!”   巧莲一把扯开她的手,好像维护自己面前肉骨头的恶犬,骂道:“他的就是我的,所以,我不同意把钱给你!”   杨宁岚愣住了,诺敏也愣住了,伊日古已经石化了,珠日格嘴边的笑意渐渐地越来越深。   巧莲一边拨过钱,一边嘟嘟囔囔地念到:“真是个败家男人,就这么把钱送给别人了!这以后怎么行,以后还是我管钱吧,每日发你点零用钱就行。”   杨宁岚瞪了巧莲一眼,回头跟诺敏商量着:“诺敏,你看,他两现在显然已经连成一气,妇唱夫随了,现在我们两个都孤立无援,要不我们联盟吧!”   诺敏倒也同意,点了点头,便把钱分给杨宁岚一半,伊日古看着杨宁岚,可怜巴巴的,杨宁岚完全无视他求救的目光,拨着马吊说:“来来来,重新来,现在双方实力相当,我们再一决胜负。”   双方刚要开始,门口就跑来一个红色的身影,对着珠日格屈膝说道:“公主,老汗王派人过来。”   就在同时,门口踏进一个宫女,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说道:“静钰王妃,汗王请你过去有要事相商。”   杨宁岚的脸顿时冷寂下来,好像被兜头浇了一身的冷水,全身凉飕飕的。   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已经被老汉王弃如敝履,如今就形同废妃,如今怎么又忽然有事跟自己谈,莫不是他忽然回心转意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堵着心头慌慌的,她问道:“不知汗王宣我有何要事?”   那个半老的宫女转了一下眼珠子说道:“听闻是斥丽国派使臣来提亲,正是要静钰王妃。”   这次杨宁岚更加震撼了,呆愣了一下,伊日古首先就坐不住了,说道:“王妃,我陪你去,你不要担心,父王是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要求的。”   珠日格也走了过来,拉住杨宁岚的手说道:“我也去。”   杨宁岚感激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一行人来到议事的大殿中,除了老汗王跟斥丽国的使臣外,王后跟苏迪雅也在,毕竟这种事有伤体面,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前老汗王自然不会让臣子们在场,设法先在内部解决。   看这架势杨宁岚便有些明白了,老汗王表面淡然自若,其实他心中还是十分忌惮斥丽国的,斥丽国相较于北番国要大,最主要的是在军事方面远远超过北番国,杨衡三番五次举兵攻打斥丽都打不下来,可想而知斥丽国的实力,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比自己强大,他们怎么能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而且,老汉王居然还跟着和他们周旋,只是不知道,现在形势是什么样的了?是双方已经协调完毕,自己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好让对方好回去复命,还是北番老汗王打算将这个决定权丢给自己。   老汗王显然没料到伊日古跟珠日格居然也会跟过来,便微微凝眉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伊日古道:“闲来无事,便陪着王妃走一趟,等下顺便去花园。”   老汗王便没有再说什么,等三人落座以后,老汗王才举手介绍道:“这位是斥丽国的驸马库利,也是这次的斥丽王派来的使臣。”   杨宁岚听到这个名字霎时一惊,连忙转头看着珠日格,只见她身形微微一顿,转头看了过去,平静的眼波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微微一笑大方得体地向库利颔首,库利脸色未变也同样颔首,寂静的大殿好像比刚才更加寂静了。   杨宁岚这才看到坐在对面的库利,刚毅的脸庞,碧色的眼睛,器宇轩昂,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更加显得稳重深沉,是一个很有男人味的男子,只见库利也不拖泥带水说明来意,斥丽王上次看见杨宁岚一舞倾心,后来又醉酒冒犯了杨宁岚,害她清白不保,被打入冷宫,斥丽王也不知道从哪知道了人家老汗王的家务事便决定对杨宁岚负责,开出丰厚的交换条件要跟北番王换,库利最后问道:“王妃如果愿意,微臣今日便可迎接王妃离开,迎亲的队伍已经停在外面了。”   杨宁岚心底冷笑一声,这个斥丽王倒是对自己很自信,换做别的女人肯定感动地要死,含着泪就巴不得走了,可是杨宁岚却很讨厌这种专属于男人的侵占游戏,用几个小部落,几千的精兵,几千的马匹,换取一个女人,听起来多少浪漫伟大,呵呵!   北番王也看了过来,眼中明显有了鄙夷,他肯定是觉得杨宁岚早就知道这一切,当日他们被捉奸在床想来已经互相倾慕,杨宁岚平淡地看着他,未说话。   王后便柔声细语说道:“还望妹妹三思而后行。”   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这句话里包含的劝诫杨宁岚已经全数明白。   终于杨宁岚开口道:“本公主与斥丽王不过几面之缘,缘至于此,更多的就免了吧!”   北番王脸色稍缓,王后微笑地看着杨宁岚,苏迪雅还是那幅冷冷清清地样子,嘴角噙着一缕讥嘲的笑意。   库利没有想到她这么轻易地就拒绝了,但还是力挽狂澜道:“事发突然,或许是公主暂时无法接受,为了表示诚意,微臣愿意再等候五日,公主好好考虑下吧。”   北番王脸色又微微变了变,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杨宁岚跟珠日格走在长廊上,这个时候,身后有人用北番话唤道:“珠日格。”   珠日格身子一顿,完了继续走着,库利追了上来拦住她们,“能打扰公主一下吗?库利想跟公主说几句话。”   珠日格没有看库利,杨宁岚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还是要有个了结。”说完便退到远处。   库利目光深情地看着珠日格,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她的脸,但珠日格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库利声音低沉带着温柔,“你瘦了好多,又不乖乖吃饭?”   珠日格脸上好像结了一层寒冰,不为所动道:“多劳驸马关心,珠日格很好。”   库利的目光失落下来,“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还请公主为了自己,放下心结。”   珠日格侧身看着廊下已经不复当日娇艳的白色玫瑰,苍白的脸徐徐绽开一个涟漪般的轻笑:“库利,从小你便是一个理智的人,就算有什么事不顺你心意,你也会选择接受,所以,当日你选择了她,因为她救你一命实在不容易,你欠她的。但是聪明如你,也更该明白,从那以后我便不会好过了,如今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如果你想让自己内心好过点,那请你闭上你的耳朵,闭上你的眼睛,从此以后你不要再来北番了,我的一切与你无关,放不下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再为你改变我任何事,包括我的心情。”   库利的心颤动着,多么想抱住她清瘦的身体,告诉她,不是的,不是你想得那样,但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只会让她更加难受,便向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得跟小时候一样温柔,“你还会找到一个爱你的人,珠日格,你该明白。”   “但是我不会再对谁这么好了。”珠日格看着他碧蓝的眼眸,曾经以为,这双如此漂亮的眼睛里的人永远都会是自己,可是没想到,现在看着这么遥远。   杨宁岚回过头,看见库利忽然抱住珠日格,在她脸颊边吻了一下。   “就当我是无赖好了,让我最后无赖一次。”库利又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唇,便放开手,说道:“我看着你走。”   珠日格看着他,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对着自己笑,边塞的风总是那么大,轻而易举地吹散玫瑰花瓣,吹开他黑色的披风,他始终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杨宁岚陪着珠日格离开了库利的视线,刚转过回廊,珠日格的身体便晃了晃,支持不住了,杨宁岚扶住她,却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第064章 居心叵测   伊日古本来也要退下了,但是晚了一步便听到苏迪雅巧笑倩兮地对着老汗王建议道:“其实我觉得把静钰王妃送给了斥丽王爷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王后抢先道:“这怎么可以,先不论王妃的身份,虽然边塞国民风相对开放,但把自己的王妃送出去显然是一件有失身份的事情。”   苏迪雅瞥了王妃一眼,启齿一笑,一边为老汗王斟酒一边道:“王后都说了民风开放,更何况你别忘了,她并不是汗王的王妃,她没有通过显神仪式,而且汗王还未召幸她她便跟斥丽王勾搭成奸,那一晚我们赶到的时候,两个人躺在草坪上滚成一团,衣裳不整,斥丽王更是表情迷醉销魂,说不定.....”她恰到好处地变幻了一下语调,似乎是很忌讳,轻声说道:“他两早就背着汗王眉来眼去,已经珠胎暗结,做出了对不起汗王的事情,这样的女子就算汗王在宽怀大度也不能忍受,既然她已经是个弃子,那还不如顺水人情送给斥丽王,还能得到三个小部落跟三千精兵,到时,我们还可在这三千精兵里挑选出有才干的人来训练我们的部队。毕竟,斥丽国得到库利这个驸马以后,国力是一天比一天强了。”   她一番话说完,老汉王已经陷入沉思,这种沉思让伊日古不免有些害怕,他豁地站起来,说道:“静钰王妃是明启朝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嫁过来的和亲公主,如果让皇朝知道我们把她当做礼物献给了斥丽王,他们怎能忍下这口恶气,当初父亲千辛万苦地求得和亲,不正是为了两国结成姻亲,互为友好,好得到皇朝的庇佑吗?”   老汗王转眼看着伊日古,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儿子这次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实在让他感到意外,。   苏迪雅从贝齿间迸出一个冷笑,“远水解不了近渴,倘若我们不交出王妃,说不定斥丽国的铁蹄明日就会踏破我们北番的国土!”她目光冷冷一转,“到时候我们只要向皇朝上报公主思乡郁郁而终,我想皇朝也不会拿我们怎样。”   伊日古目光恳切地看着老汗王求情道:“父王,再怎么样她也是千里迢迢来嫁给你的王妃,您姑且念在这个情分也一定要保护她。"   “我看她从来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甚至不愿与汗王亲近半分,何谈夫妻情分?她跟斥丽王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不顾念点夫妻情分!”   伊日古气结道:“王妃你......”   老汗王咳嗽了一声,面色不悦地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说道:“你们都别争了,这件事本王再仔细考虑一下。”   苏迪雅向伊日古投去一个胜利的微笑,伊日古转身离开的时候求救似的看了王后一眼,王后朝他点点头。   伊日古来到蔷薇殿的时候,巧莲告诉他杨宁岚在珠日格那,于是他又掉头去了珠日格的寝殿,正好碰见杨宁岚从里面走了出来,杨宁岚看见伊日古便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拉着伊日古走了几步才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轻声说道:“公主看见库利,心情激动,方才哭了好久,现在才睡着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伊日古点了点头,垂首沉默不语,他看见杨宁岚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精致的木盒子,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伤感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本来想把这枚戒指还给珠日格,后来她拒绝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的心已经碎了,没有任何牵挂了。”她把戒指套在左手的食指上,笑了一下,朝伊日古晃一晃,“你看,居然刚刚好,看来我跟这个戒指还蛮有缘!”   伊日古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表情显现出一丝痛苦,蓝色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浓雾。   杨宁岚怔怔地看着他,想抽出手,却被他握的更紧了,她疑惑地看着伊日古问道:“伊日古,你怎么了?”   伊日古看着杨宁岚,目光变得空洞,声音带着茫然,“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弱小跟没用,原来我连自己想守护的人都守护不住。”他目光深深地看着杨宁岚,“王妃,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了,记得不要回头,跑得远远的。”   杨宁岚从疑惑变成了诧异,问道:“伊日古,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斥丽王逼老汗王就范了?”   伊日古摇了摇头,声音更加低沉无力,“是他自己,变卦了,就因为苏迪雅几句话,他不相信你了。”   杨宁岚耳朵轰隆隆地响着,震惊到无法附加,伊日古看她脸色大变,扶住她的肩膀,担忧道:“王妃,你别担心,我会为你安排好后路的,如果父王真的要把你送去斥丽国,我会安排你逃走的。”   杨宁岚点了点头,让伊日古送自己回蔷薇殿,她跟伊日古说:“现在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不想让你无辜受牵连。”   等伊日古走了以后,杨宁岚就开始权衡,如果自己真的答应去斥丽国,是否能在中途逃走,但想了一下,这个希望十分渺茫,斥丽国这次派出的是库利,而且随扈的军团都是精英,大大小小的战都打了不知道多少了,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逃跑,而且那个斥丽王明显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如果自己真的去了斥丽国,就真是羊入虎口了。起码在北番国,自己还有喘息的机会,自己还有伊日古跟诺敏帮助自己。   她原本有个更加大胆的想法,老汗王的岁数不小了,这几年身体更是大不如前,军权一半已经落入了阿史耶手中,自己如果能相安无事地等到老汗王去世,再让伊日古坐上汗王,说不定就能让伊日古放自己回到中原。   这样思虑了一遍以后,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去斥丽国,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苏迪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千方百计地要陷害自己,但是如果她只是因为害怕自己跟她分宠,说不定自己消除她对自己的敌意,让她放弃说服老汗王。   杨宁岚回到蔷薇殿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便前往苏迪雅的寝殿,因为对这里地形不是很熟悉,仅凭着诺敏对自己的描述走着,直到自己走到额一个破败的宫殿,四周都黑漆漆地,她才知道自己走错了,无奈走得比较深,就只能在里面七绕八绕地找出去的路,忽然听见一阵悦耳的轻笑,杨宁岚猛地一震,看向四周,这里没有照明灯,比较漆黑,也算是十分僻静的一个地方,苏迪雅怎么会在这?   心里带着一丝疑惑就朝着一片漆黑中唯一一处明亮走去。   在外面看来来破败的宫殿,里面却居然布置得十分典雅奢华,家具器物应有尽有,一扇窗户半开着,杨宁岚穿着黑色的披风,此时站在窗边被周围的夜色很好的掩饰住,所以很难擦觉到,她小心翼翼地侧着一点身子朝里面看着,却是惊得差一点尖叫出来,还好自己及时捂住嘴。   只见灯火明亮的室内放着一张广阔的大床,床上垫着一块白色的狐皮,垂了一角在地上,榻上正依偎躺着是苏迪雅,她头正靠在一个男人的臂膀上,那个男人侧了脸过来亲她,却被她躲了过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灯火下有了与平日不同的一丝温和。   苏迪雅笑着用手指捂住他的嘴,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对付那个静钰王妃。”   阿史耶扯着嘴角一笑,目光玩味地看着苏迪雅,反问道:“开始不是你自己要对付她?你不是怕老头喜欢她了不喜欢你了。”   苏迪雅忽然板起脸,说道:“你真的这么想我?你知道我恨他的,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可是却抢在你前面娶我,要不是我父王逼我,我早就去死了,你知不道我多恶心那个死老头?”   “我知道。”阿史耶放温柔了神情,亲上了苏迪雅的嘴唇,“你原本便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   杨宁岚忽然觉得有些反胃,强忍住心里的反胃感,她保持着隐蔽的站姿看着里面两人的一举一动,她也同样想知道阿史耶为什么要争对自己。   “那你以后不许看静钰那个贱人,我比不上她吗?”苏迪雅翻过身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坐在了阿史耶的身上,目光露出威胁,饱满的嘴唇在灯光下有着有着诱人的光泽,诱惑着人一亲芳泽。   没想到这个苏迪雅也是一个醋坛子还是个超级大醋坛子,杨宁岚觉得阿史耶并没有正眼瞧过自己,自己真是无辜被人当情敌了。   阿史耶有些好笑,“我喜欢她还会让你去促成她跟斥丽王的婚事?”   苏迪雅总算清醒了一点,又问出了杨宁岚等待已久的那个问题,“我对付她并不奇怪,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忌惮她."   “我不是忌惮她,我是忌惮她身后的明启朝,你没看出来伊日古喜欢她吗?”阿史耶将手放在了苏迪雅的腰上,轻轻摸着。   苏迪雅的表情严肃了下来,思索了一下说道:“虽然伊日古政治手腕跟魄力远不如你,但他是王后的嫡子,所以汗王对你的态度也是忽冷忽热,伊日古原本不争也就算了,但是如果为了得到静钰王妃真的要跟你争,你怕汗王最终会倒向伊日古这边?”   阿史耶点了点头,“我太了解伊日古了,别看他平时好像很懦弱,但是他要是真的认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迪雅看着阿史耶,目光缠绵悱恻,忽然欺近他,魅惑一笑,滑*嫩的手指温柔地拂过他的脸庞,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问道:“伊日古尚且为了心爱的女人都会如此,那么你呢,你会不会也是跟伊日古一样,为了我而要这王位?”   阿史耶看着她的目光,眼底的光芒却好像没有聚拢在她身上,邪恶一笑道:“怎么?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我可不会像那些庸俗的男人,给你誓言的。”   苏迪雅定定地看着他,手指停在他的脸上。   杨宁岚本来还想让苏迪雅收手,但是如今看来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去谈判的必要了,原本以为苏迪雅是因为争风吃醋争对自己,可是现在才知道,这其中牵扯进了阿史耶,还有那亘古不变的权位斗争,阿史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她心里很明白。   榻上的两个人已经揉成了一团,杨宁岚后退一步,打算离开,不想后面居然有个木架字一下子碰到了,杨宁岚低呼了一声,便听见里面阿史耶警惕地喊道:“是谁!”   杨宁岚吓得赶紧往黑暗处跑,阿史耶追了出来却没有看见人影,苏迪雅拿着烛台走了出来,急切问道:“你看到了是什么人了吗?”   阿史耶摇了摇头,苏迪雅一下子慌了手脚,说道:“怎么办?要是被汗王知道,我们.....”   阿史耶忽然止住了苏迪雅的话,接过她手中的烛台走到窗边,看见零落的尘土里有一片白色的花瓣,他拈了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如果没有猜错,这是老汗王特地从南契国运来的仙仙花,价格昂贵无比,整个皇宫中,也只有蔷薇殿有。   他转眼看着苏迪雅,蓝色的眼眸冰冷如三尺寒冰,泛出一丝杀意,“看来,静钰王妃是万万留不得了。”   第065章 纷飞(一)   杨宁岚回到蔷薇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诺敏还提着灯笼站在走廊等她,看见她面色苍白,连忙迎了她进殿,杨宁岚一进殿发现伊日古跟珠日格都坐在桌子旁,平日里这个点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巧莲居然也精神无比抖擞地站在伊日古身边,但是目光却是盯着门口,一看见杨宁岚进来便抖着手指头大骂道:“这都生死关头了,你还有空去闲逛,可急死我们了!"   要是真是去闲逛那就好了!杨宁岚垂头丧气地看着伊日古问道:“你们怎么全在这?”   伊日古站了起来说道:“我回去以后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要马上把你送走比较好。我看今日父王的态度已经有所动摇,如果再加上苏迪雅的耳旁风,父王十之八九就会同意将你送给斥丽王,所以我跟珠日格商量过了,现在就送你走,等明天汗王命令下来了,就走不了了。”   珠日格跟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在皇宫外等你了,他们会让人把你安全送到中原。”   殿中一片静寂,晚风拂动蓝色的布帘,好像一道蓝色的波浪,杨宁岚静静地听完,还是不放心,不免有些踌躇,“毕竟老汗王还没有传令下来,我们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伊日古眉头皱成川字型说道:“此事迫在眉睫,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王妃还是先走吧!只要你一出皇宫,我就会把蔷薇殿烧了,到时候就来个死无对证,剩下的一切就由我跟珠日格为你善后解决。”   杨宁岚还在犹豫,巧莲便把包袱塞了过来,催促道:“小麻花,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已经把一些吃的跟值钱的东西都给你包好了。”   杨宁岚问巧莲,“你不跟着我走吗?”   巧莲看看身旁的伊日古,目光流连眷恋,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自己走吧!你不要怪我重色轻友,我的终身大事还没解决,我怎么能走呢。”   原本离别的忧伤也被巧莲这句话冲淡了不少,也好,她的幸福,她所爱的人在哪,她就应该在哪。   杨宁岚看着面前的众人,他们也无奈地回看自己,但目光都带着坚决,一阵寒意弥漫在心头,鼻子也感觉酸溜溜的,杨宁岚颔首答应了,诺敏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宫女服饰,杨宁岚换好衣服,因为伊日古还要留在皇宫为自己处理好后路,便由诺敏负责带路带着自己出了皇宫。   杨宁岚走出蔷薇殿的时候,伊日古他们都留在了殿中,杨宁岚走了几步回头看着黑暗中尚有灯光的蔷薇殿,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自己对于这个地方没有丝毫的眷恋,丝毫的好感,但是伊日古跟珠日格他们给予她的帮助跟情意却让她心里觉得沉甸甸的,他们是真心对自己好,原本以为自己走出这个宫廷的时候,起码带着解脱跟喜悦,如今自己的心情却觉得束缚更深了。   她看着诺敏的脸在月光下沉静如一汪静水,心里稍微安稳下来,一路上静悄悄的,诺敏带着自己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这一路上居然也没遇到什么侍卫,两个人带着令牌,如果遇到侍卫便拿出令牌便也没有招到任何的阻拦,这里不比中原的皇宫,在守卫方面,都是比较开放自由的,到了夜晚宫女也是可以出入的,但必须是有主子的命令跟腰牌。   出了皇宫,在皇宫不远的一个地方,便停着三匹马,三个人都是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双碧蓝的眼睛,完全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但从他们笔直的坐姿跟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庄严肃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杨宁岚看着诺敏,想了很久,才说道:“你快回去吧!等下被他们发现了。”   诺敏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来递给杨宁岚,忽然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王妃,我看着您安全离开后我就进去。"   一个黑衣人打马过来,伸出手,杨宁岚刚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忽然间,就好像无数颗流星一瞬间坠落,原本还十分安静黑暗的宫门口一瞬间被明晃晃的火把照亮,倾巢而出的卫兵好像蚂蚁一样黑压压地包围过来,只听到城楼上一个冷峭的声音说道:“静钰王妃淫乱宫闱,私自潜逃,将他们全数拿下!”   杨宁岚回过头,就看见诺敏的脖子上架了好几把刀,眼里除了眼花缭乱的火光,就是刀架在脖子上的凉意,连同心里的凉意。   被押回皇宫的时候,原本沉睡的皇宫似乎一下子被惊醒了,一路上灯火明亮,守卫也多了起来,来到中央的大殿,伊日古跟珠日格已经跪在地上,两个人看见杨宁岚被抓回来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珠日格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个凄哀的笑容。   伊日古看见后面的阿史耶,顿时明白过来,眼神忽然变得冷漠起来,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看着王座上的老汗王认命似的说道:“父王,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伊日古愿意接受任何的惩罚,甚至被贬为奴隶也可以,但是伊日古只求你放过王妃!”   老汗王看着垂下头的伊日古,浑浊的眼里闪过痛惜跟愤怒,提起一口气怒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如此执迷不悟!你真是被这个妖精迷惑了心智,伊日古,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她一直都在利用你!曾经让我最为安心的伊日古哪去了?”   伊日古没有回头看杨宁岚,但他低垂的眼眸里有着一层淡薄的雾气,他的心里被她的笑占得满满的,这个时候,他没有任何的恐惧跟怨恨,反而是一种安然跟幸福,等他再说出话时,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坚定,“请父王放过王妃,我愿意拿我的性命来换取她的性命!”   不仅仅是大殿里的人,就连杨宁岚也震惊了,她冷声阻止道:“伊日古,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的性命与你何干!”话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很感激他。   没有人看见,苏迪雅脸上的冷笑加深了几分,好像毒蛇吐着信子,带着危险的侵略意味。   她这一笑伴随着老汗王冰冷的话语,“我不会让你死,但是......”他转头看着杨宁岚美丽的脸庞,“我会让她死!”   好像有几尺的巨浪迎头拍了过来,将自己重重地推倒了,杨宁岚的心一惊,看着老汗王,一下子明白过来,苏迪雅的那抹冷笑没有收起来,连瞳孔都泛着冰冷。   昏暗潮湿的牢房,杨宁岚被绑在木架子上,垂着头,头昏眼花的,刚才自己好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睁开眼,看见的都是发霉腐朽陈年的木质牢房,身上的铁链一直垂到地上。   等发现喉咙很痛很涩的时候,她已经快发不出声音了,舔了舔嘴唇,她侧过头盲目地对着某个方向喊道:“水,水,我要喝水......”喊到最后,都已经发怒了,可是声音还是没有任何的力气让她产生震慑力。   听见一阵铁链抖动的声音,眼前唯一一道光亮被一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了,杨宁岚再也没有力气转过头,面前出现了一个水瓢,她挣动了一下,将干涸的嘴唇凑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真没想到,你会是当日那个光芒万丈,明艳动人的皇朝公主,倔强地骑着马进入王宫的静钰王妃。”   杨宁岚的身体一僵,松开嘴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人,棱角分明的脸,冷酷的表情,这么近的距离好像更加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他也同样看着她,目光好像极力在她身上寻找着什么。   杨宁岚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终于明白了他目光的意味,现在的自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就是告诉人家她曾经是公主,都不会有人信吧!她没有情绪地看着阿史耶。   阿史耶眉头微凝,笑意全无,“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我以为,至少你要懂得求我,求我放过你,用你的美貌,用你的身体,任何一样东西跟我交换。”   杨宁岚看着阿史耶,就想起了苏迪雅,那个美艳的女人,似乎很爱他,“你怎么会让我活?我死了,老汗王才能用我的死做足了文章,告诉明启朝的皇帝,斥丽王对静钰王妃图谋不轨,意欲强夺,静钰王妃为了保存尊严,一死谢罪。这样,皇朝就会帮助你们攻打斥丽国,这样,老汗王才会报仇雪恨,这样,你也好多了一分汗王对你的信任。”   阿史耶的瞳孔迅速的紧锁了一下,看着杨宁岚的目光变了变,带着狼首戒指的右手抚上了她的脸庞,“对了,你说得都对了,但是有一点你说得不大对,只要你愿意跟随我,做我的女人,我还是有很多种办法让你不死的。”   杨宁岚看着他的目光从鄙夷变成了厌恶,“王子已经有很多佳人美眷相伴,不需要再多我一个来凑合。”说完就别开脸,甩掉他停在自己脸上的手。   “我知道你昨天晚上看到什么了,也正是因为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我才要你死!你就是我最后布下的一个局,连你逃跑,都已经在我的计划之内。”他冷笑出声,好像一头成功扑倒猎物的郎狼,“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伊日古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他就是我蛛网上的一只蝴蝶,从进了我的局,就再也逃不掉了。”   杨宁岚觉得一阵热血上涌,眼神也随之锋利起来,一字一句道:“你也别太高兴了,汗王是不会对伊日古怎么样的,做了这么多,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在汗王心中的分量远远不及伊日古,这么卖命的演出,不就是想得到别人的注意吗?”   阿史耶的笑僵在了唇边,他扳起杨宁岚的下颚,看着她,“我很喜欢聪明的女人,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是我的女人,那么我就要毁了她!”他凑近她的脸颊,在她脸上吐了一口气,声音轻轻地,但让人毛骨悚然,“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第066章 纷飞(二)   远处的天边响起了号角声声,廖远而低沉,白幡在风中轻轻地摇摆,旭日初升,白色的神殿在阳光下庄严神圣,依旧是沿着阶梯铺着的红毯,杨宁岚这次走得有些狼狈,前前后后跟着四个人,左右两边还有两个高大威猛的士兵,被带到神殿之前,王后派来的人带着自己去洗了个澡,换了一件白色的华贵裙子,以至于现在的她,起码在狼狈中还保留了一份作为和亲公主的尊严。   杨宁岚被带到神殿的大广场上,整个北番国的王室的都来到这里,汗王站在最前面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见,那个白衣蒙面的大祭司站在一处高台上,目光不知道看向了哪里,杨宁岚站在那里,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先是老汗王发话了,列举了杨宁岚几条罪状后,便说道:“按照北番国的法律,将静钰王妃处以火刑,以祭神灵!”   杨宁岚被那两个高大的士兵押着绑在了堆满柴堆的木架子上,忽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个蓝色的影子,还没冲到杨宁岚面前就被士兵拦住了,是伊日古,两天不见,他居然就变了那么多,面容憔悴,蓝色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层,布满了血丝,青色的胡茬长满了下颌,杨宁岚的眼泪就马上掉了下来,心疼地说道:“伊日古,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帮我好好照顾巧莲。”   杨宁岚还想继续说下去,就看见那个拦住伊日古的卫兵手间寒光一闪,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猛地就要刺向伊日古,可是伊日古却恍然未觉,杨宁岚惊叫道:“伊日古,小心!”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红色的血好像在窗台上绽开的雨水一下子蒙住眼睛,伊日古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巧莲的脸痛苦地扭了一下,但看见伊日古蓝色眼睛里的惊恐后,还是极力忍住了,原本远远站在人群里的王后惨叫了一声,指着这边喊道:“快,快把行刺的人抓起来!”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伊日古抱住巧莲下坠的身体,眼里满是痛惜,他用手捂住巧莲在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让他的心脏骤然漏了半拍,他靠在巧莲的脸颊边忍住哭泣责怪道:“撬练,你怎么这么傻?”   巧莲靠在伊日古的胸膛间,闻到专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原本剧痛的伤口也好像不那么痛了,她不敢动,所以就偏了偏头,假装生气道:“伊日古王子,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叫巧莲,不叫撬练,你又叫错我的名字了。”巧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如果你这么笨,那我死了,你是不是连我的名字都要写错,那么,我不是白牺牲了吗?”   伊日古赶紧摇了摇头,更加用力地抱住她,“你不会死的,巫医马上来了!”伊日古感觉手上的血液还在流着,更加紧地捂住伤口位置,“你好了慢慢教我,到时候我学不会你再罚我,罚我什么都可以。”   巧莲安心地点了点头,感觉身上越来越冷,可是心里却越来越暖,她甚至还很高兴地想,能得到他这句话,今天就算是被那个刺客扎成马蜂窝她都愿意。   杨宁岚看着巧莲,只知道眼前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心剧烈地抖成了一团,她看着刺客自刎而尽,看着伊日古抱着巧莲匆匆忙忙地跑下台阶,殷红的血一直从指间漏了出来,洒了一地,包括伊日古的眼泪。   王后擦了擦眼泪,对身旁的老汗王求情道:“汗王,我看还是放过王妃吧,她罪不至死啊,把她关在蔷薇殿一世也可。”   老汗王白色的胡须在风中轻轻地飘动着,他看着远处消失的蓝色身影,还有被绑在木架上的杨宁岚,沉默着。   苏迪雅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了不远处的阿史耶,他似乎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依旧静静地站着,苏迪雅摸了摸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用娇柔的声音掩藏住杀机,“汗王不要忘了,今日行此一举是为了什么?”   老汗王浑浊的双眼倒映出了远处蓝色的天空,一只雄鹰翱翔在天际,他轻轻地抬起了手,站在高台上的大祭司白色身影就转过去,用黄金的权杖指着蓝天念动着古老的咒语,阶梯下身穿白衣的奴隶们也齐齐跪伏在地面上,神情虔诚而惶恐。   一个举着火把的白衣女子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   杨宁岚抬头眺望着天空,眼神一瞬间变得空茫起来,忽然感觉自己不是那么害怕,只是有些难过,自己居然有天会莫名其妙死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她忽然想起那张总是带着淡雅笑容的脸,袖口上绣着精致的竹叶,低下头看着自己带笑的眼睛,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死了吧,一辈子都不知道了吧!   她似乎听见了一两声哭声,好像是王后的,好像是珠日格的,但她没有回头看,她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临死前眼里或许出现的恐惧让她们更加伤心,这辈子,自己终究辜负了太多人,也终究让太多人为自己流了许多无谓的眼泪。自己不值得他们难过。   这样想着,她便又静静地哭了,第一次这么放纵自己哭出来,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也就不用再逞强了。   一支羽箭带破了风声犹如一道闪电飞了过来,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火把掉在了她白色的衣裙上,慢慢地染了起来,她的神情终究还是木然的,眼中是静止的天空。   等杨宁岚低下头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身穿金色铠甲的李暮羽轻轻地一晃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站在低了自己一截的柴堆上,刚好跟她面对面,杨宁岚就看见了他的脸,他的脸是经历了风霜的刚毅,英气逼人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杨宁岚怔了怔,眼里还挂着泪珠,鼻子还红红的。   李暮羽也不帮她解开绳索,反而看了她一会,忽然间就笑起来,美轮美奂的笑容,依旧倾国倾城,“你看,谁叫你没事喜欢烤那些鸡啊,鱼啊,遭到报应了吧!现在人家替天行道也要把你烤了。”   这本来是一句很俏皮的话,可被他用从容不迫的语气说出来,就带了一点威严,他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也仿佛带了一丝戏谑,杨宁岚抽了抽鼻子,眼眶里的泪吧嗒掉了下来,但她却蹙起了眉头,恶狠狠地说道:“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李暮羽点了点头,杨宁岚看见周围已经聚拢过来的卫兵,刚想叫出来,斜刺里便窜出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把一把笨重的长刀挥得就跟菜刀一样,一个动作就砍倒了一片的人,原本还死命往上冲的士兵一下子不敢动了,只敢围绕着他包围出一个圈圈。   老汗王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来者何人!识相点的就闪开,不然就不要怪本王翻脸不认人了!”   李暮羽没有搭理他,只是低下头问杨宁岚,“你是要乖乖跟我回去呢,还是要变成烤肉干?”   杨宁岚气得血都要吐出来了,没好气地说:“你简直就是趁火打劫,你有没有人性!”   他轻轻一笑,抬手擦了擦挂在她脸颊上的眼泪,“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清楚,那再绑你一会。”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那边老汗王看他完全无视自己的样子,更加火冒三丈了,刚要再发火,就被阿史耶拦住了,“父王,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估计就是明启朝的秦王。”   老汗王的表情顿时僵了僵,看着不远处站在柴堆边上挺拔的身影,又看着阿史耶问道:“你能确定吗?”   阿史耶点了点头。   老汗王含下那口怒气,态度比刚才恭敬了很多,由于不确定,便耐着性子问道:“请问阁下是皇朝的秦王殿下吗?”   李暮羽这才回答道:“难为老汗王会认识本王,本王近日带兵平叛归来,途中得知,本王的王妃因为贪玩跑到了贵国,所以便来接她回府。"   老汗王看着木架子上的杨宁岚,吸了一口冷气,只能敢怒不敢言,但看对方面色虽然冷淡但还算平常,就顺着他的话说到:“原来如此,刚才是本王跟秦王妃开得一个小小玩笑。”说着就命人要去解绳子,却被李暮羽拦住了。   李暮羽转头看着杨宁岚,问道:“他有没有欺负你?”   杨宁岚点了点头,但好像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有名无实,有名无实。”心脏忽然咚咚咚地跳着,她有些慌乱地看着李暮羽,却看见他蹙起了好看的剑眉,琥珀色的眼眸扫过自己的身上的白色衣裙,问道:“你在这里整天就穿成这样?”   杨宁岚的脸更热了一点,不得不说北番国的衣服真的是太暴露了,她现在穿着一件衣服露出半边的肩膀,她还没说话,就看见李暮羽眼里恢复了以往的冷漠,迅速地在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老汗王的左眼。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老汗王痛得嗷嗷直叫,站在他身边的王妃们吓得惨叫连连,落荒而逃,阿史耶扶住老汗王,目光愤恨地看着李暮羽,质问道:“秦王殿下为何射伤我父王的眼睛,虽然你是皇朝的王爷,但也不能如此无礼吧!”   李暮羽冷冷一笑,面容倨傲。   杨宁岚被李暮羽抱住落了地,杨宁岚看着痛得几近晕厥的老汗王,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暮羽好像什么都没看到,说道:“他要杀你,而我只是取了他一边眼睛,说来,到底还是你亏了。”   杨宁岚想起巧莲,便没有那么同情老汗王了,眼前红影一闪,杨宁岚被杨夕炎抱住,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直到她被转的晕头转向,就快晕倒的时候,只看见一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凑了过来,亲热地喊道:“王姐!”   杨宁岚怔了怔,以为是自己被转晕了,便晃了晃脑袋将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暮羽,李暮羽微微点了点头。   杨宁岚才看到那张跟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小时候这张脸跟自己很像,如今这张脸却没有那么像了,身材也高了很多,他站在自己面前,就好像初升的朝阳一样耀眼夺目,英姿飒爽,巨大的惊喜一瞬间包围了自己,今天的眼泪流了够多了,没想到此时还有眼泪流出来,她捧着杨夕炎的脸,不太真实地试着唤道:“夕炎?”   等到杨夕炎点了点头,她才相信,这不是梦。   她忽然一掐杨夕炎的胳膊,杨夕炎捂着胳膊,茫然又委屈道:“为什么打我?”   “你个臭小子,害我好找!”可是眼里却是开心地流出眼泪。   李暮羽看着这一幕,眼里的温柔缓缓散开。   第067章 纷飞(三)   “姐,你怎么哭了?”杨夕炎笑着抹去杨宁岚的眼泪,“以前你最讨厌我哭鼻子,现在你倒是自己哭得这么厉害。”   杨宁岚想骂他,可是却破涕一笑,看见李暮羽看着自己,眼里缓缓展开温柔,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   远处的北番王室已经乱成一锅粥,老汗王已经被送到神殿里面去医治眼睛,阿史耶也只好再换了一件干净衣服带着剩下的几名王公大臣站在广场上随时等候李暮羽的差遣,阿史耶尽量让自己的不满没那么明显,恭敬道:“请秦王殿下移步进殿。”   李暮羽拒绝道:“不必了,本王带着王妃马上启程。”   阿史耶碧蓝的眼睛看着李暮羽,目光紧锁,有什么东西好像破裂开来,一点点地收拢起来,他嘴角动了动,继续挽留着,“王爷远道而来,小国礼数不周,疏于远迎,还请殿下恕罪,请殿下进殿中,让小国一尽地主之仪。”   李暮羽的笑意很疏离,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了一旁的杨夕炎,说道:“多谢阿史耶王子的盛意,本王还要带兵尽快赶回皇城复命。”说完就牵住杨宁岚的手准备离开。   杨宁岚拉了拉他的手,请求道:“坏人,你等我一下,我要跟我的朋友告别一下。”   李暮羽看着她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软,就点了点头,杨夕炎看了一下站立一旁的阿史耶警惕道:“姐,你还是别进去了,让你的朋友出来送你。”说完朝杨宁岚偷偷地递了一个眼色。   杨宁岚会意,便回头对阿史耶行了个礼说道:“阿史耶王子,你能让伊日古王子出来见一下我吗?”   阿史耶点点头,便吩咐奴婢去请人。   不一会儿,伊日古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诺敏,杨宁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伊日古面前,抓住他的胳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巧莲,她.....怎么样了?"   伊日古说道:“救得及时,已经止住血,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刚才情急之下,自己抓着伊日古的胳膊,现在她心里一安,连忙放开手。   伊日古看着站在不远地方的李暮羽,他的背后是那边湛蓝无比的天空,衬得他更加俊逸非凡,伊日古心里搅动着难过,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又看见杨宁岚手上带着的‘勇者之心’,垂下眼帘盖住了眼中满满的失落,他抬起眼,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王妃可是要回洛阳了?”   杨宁岚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还是点了点头。   伊日古冰蓝色的衣袍上还带着血迹,露出的胳膊被风吹得感觉有点冷,他踌躇了一下,连她的眼睛都不敢去看,鼓起勇气说道:“不要忘了我们,空闲的时候,记得写信给我们。”   杨宁岚点了点头,嘱咐道:“帮我好好照顾巧莲。”她这一走,估计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伊日古点了点头,忍住眼眶里的泪意说道:“王妃一路小心。”   杨宁岚上前一步,微微地拥住伊日古,伊日古的身体一僵,远处杨夕炎一下子回过头看着李暮羽微微惊讶的表情,嘿嘿地傻笑一声,李暮羽转过眼,没有去看他。   伊日古听见杨宁岚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小心阿史耶跟苏迪雅。”   伊日古的脸已经很红了,但是听到杨宁岚这句话一愣,有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惆怅,但还是点点头。   杨宁岚嘴角绽开一个淡笑,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了一丝脆弱,“伊日古,谢谢你,对我的好。”   杨宁岚松开怀抱,便看见伊日古蓝色的眼睛里流出清澈的泪水。   她转头看着一旁的诺敏,衣服有些发皱了,但她的面容还是十分坚强的,她牵住诺敏的手问道:“诺敏,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诺敏看着杨宁岚,一丝讶异在眼里散开,但转瞬便化为坚定,她点了点头。   离别的伤感没有持续多久,杨宁岚最终还是发现自己并不适合悲春伤秋,杨宁岚站在王宫外面就开始为了坐谁的马大发脾气。   “不行,我才不要跟那个坏人一起。”杨宁岚转头看着杨夕炎说道:“我还是跟你一匹吧!”   杨夕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我不想跟你坐一匹,你老是乱动,还喜欢打瞌睡,我还是跟诺敏姐姐一匹吧!”   “哼!”杨宁岚嘟囔着嘴,骂道:“几年不见,你居然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   李暮羽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给你两条路选,要么你回去被烤成肉干,要么你就跟我走。”   杨宁岚回头看了一眼王宫,再看了一眼李暮羽,苦着一张脸,抬着眼睛看着冰雕一样的李暮羽,最后还是乖乖地走过去,上了马。   杨夕炎扶着马背笑得前俯后仰,“这个世界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制住我老姐的人了!”说完看着李暮羽,眼里的崇拜意味更深,这种眼神让杨宁岚猛地想起那些蒙着面跪倒在阶梯上的奴婢,杨夕炎无视杨宁岚嫌恶的眼神,自顾自面容虔诚地说道:“王爷,你是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   李暮羽看着杨夕炎的目光放得很温柔,嘴角也扯开一丝笑,圈着杨宁岚,一夹马腹驱马前行。   骑兵队伍跟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杨宁岚用手指捏着李暮羽的衣服,看着后面的队伍,侧了点脸问李暮羽,“你不是说有两万的人马吗?我怎么看着没有那么多。”   他目光始终看着前方,“不这样说,你认为老汗王会这么轻易让我把你带走吗?”   说得也是啊!她又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琬儿写信告诉我的。”   李暮羽刚一说完,杨宁岚就看见灰蒙蒙的沙尘渐渐散去,一块石头突兀地横在了不远处,看样子马上就要撞上了,李暮羽手法敏捷地一勒马绳,黑马嘶鸣一声,及时调转了马头,杨宁岚隐隐听见什么“咔擦”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耳边响起了一声闷哼,杨宁岚赶紧回头,但还是没有看见李暮羽的脸,她着急地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刚才好像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了。”   李暮羽的声音却是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我没事,可能是风声。”   就这样,一行人一直疾奔到夕阳西下,队伍才找好了地方安营扎寨。   杨宁岚跟诺敏站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看着夕阳,残阳似血,晚霞瑰丽壮观,塞外的天空一望无际,让人顿生豪情壮阔之感,杨宁岚张开的双臂,感受风从指间划过,自己好像就要在这美丽的夕阳里乘风翱翔,她高兴地呼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离开这里!”   诺敏眺望着遥远的天际说道:“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怎么,你后悔了?”杨宁岚转头看着她的侧脸,夕阳照进她明亮的眼睛,晶莹剔透,依旧是编织得繁复的长发垂在腰间。   诺敏从脖颈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项坠,放在唇边吻了吻,说道:“我不后悔,只要带着阿娘,我去哪里都好。”   杨宁岚笑着点了点头,不远处,燃起了篝火,架起了锅盆,饭香阵阵,杨宁岚拉着诺敏的手飞跑起来,“太好咯!终于不用一顿三餐喝奶茶,吃生肉了!晚上有饭吃咯!”   吃晚饭的时候,杨夕炎匆匆地扒拉了几口饭就走了,杨宁岚跟诺敏坐在石头上吹着晚风,又聊了一会天,才回帐篷去睡,杨宁岚让诺敏先去帐篷睡着,她要去看下杨夕炎,到了杨夕炎的帐篷里没有找到他,她思索着或许在李暮羽的帐篷里,便跑到了李暮羽所在的帐篷,守卫的士兵看见是杨宁岚也没有阻拦。   杨宁岚刚想挑开帐帘走进去,就听见一阵痛苦的惨叫,接着就听见杨夕炎着急的声音说道:“王爷,你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杨宁岚挑开一缝帐帘看了进去,一灯如豆,只见一个半老的军医用一把小匕首割开李暮羽背上的一处伤口外沿的一些腐肉,李暮羽嘴里咬着一块锦帕,脸色苍白,冷汗如雨,额上青筋暴起,杨宁岚看着都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苦地翻涌。   杨夕炎表情心疼,但利索地帮忙上药,包扎,军医叹了一口气说道:“王爷之前的伤口已经很深了,本来已经愈合了,这几日又带着伤日夜兼程地赶路,伤口裂开以后就感染化脓了,希望王爷静养几天再上路。”   李暮羽拿出嘴里的布,趴在榻上,声音是剧痛之后的微弱,“本王今日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两人答应着就往后退,李暮羽向杨夕炎说道:“别让岚儿知道。”   杨夕炎点了点头,就出去了,杨宁岚一把拉住刚出来的杨夕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身上怎么有那么重的伤?”   杨夕炎看着杨宁岚,说道:“之前王爷已经受了重伤在疗养,但是收到四皇子的信说你在北番国,就不顾阻挠,连夜带上了两千精兵去北番国救你,因为害怕阿史耶寻机报复,带的兵马不够,所以王爷今天又拖着赶了一天的路,直到跑出了北番国的边界他才肯停下来。”   “可是,我都没发现他身上带着伤,而且他哪里看起来像个重伤的人。”杨宁岚震撼到无比,在北番国的时候,他还那么镇定,想起他站在柴堆上还笑着刁难自己,射伤老汗王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牵着自己走出皇宫的时候还步履矫健,赶路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痛苦反应,这一切难道都是装的?她忽然想起下午避开石头的石头,那声隐约的痛哼,或许那个时候已经很疼了吧!   杨宁岚挑起帘子走了进去,在李暮羽的榻边坐下,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见杨宁岚,便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拉着被子盖住自己的伤口,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道:“躺下来。”   杨宁岚犹豫了一下,还是躺在了他的身边,他半闭着眼睛,还强撑起精神跟她说话,“怎么?睡不着吗?”   杨宁岚看着他苍白的脸,眼泪在眼眶里转动着,但还是点了点头,“有点。”   他没有碰自己,只是安静地趴着,好像随时都会睡着一样,杨宁岚扯了扯他修长的食指,说道:“我觉得很累,要不我们休息几天再走吧。”   他睁开眼,又看了一下她,“你不舒服吗?”   “没有。”她笑了笑,“难得来一次边塞,就要好好欣赏一下边塞的风光,到时候回去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出来了。”   “你要跟我回府?”李暮羽的眼睛亮了亮,今晚的他看起来好像跟平时很不一样,让杨宁岚感觉,他好像一个正常人,他也会痛,他也会高兴,他也会关心人,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对自己这么好,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感激,还是觉得温暖。   “还没找到落脚处的时候,我先暂住几天。”杨宁岚挪了挪身子,有些无赖道:“再说了,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王府,小豆丁也有份的。”   李暮羽笑了笑,点了点头。   杨宁岚翻起身子就要下榻,“太晚了,你先睡吧,我走了。”   “等等。”他拉住她的手又放开,“等我睡了你再走。”   杨宁岚侧着头看着灯光下他苍白的脸,心里一软,轻声应道:“嗯。”   第三卷刻骨温柔,抵死缠绵   第068章 危机(一)   杨柳依依,繁花似锦,三千雕梁画栋,洛阳城里最豪华的一栋酒楼,高挑的舞女扭动着腰肢,身后金色的纱巾便随着旋转而飘扬开一片旖旎,隔着珠帘,十指纤纤处,琵琶声声,温柔缠绵。   一个盛装丽服的男子饮下手中陈年的花雕,表情沉醉,嘴巴咧得就跟熟透的石榴一样,侧过头对着上首的李昱铭谄媚说道:“太子殿下,微臣今日带太子来的这个地方,怎么样?”   李昱铭喝了一口酒,用筷子扒拉着碟子里的菜,眉头皱了起来,撇一撇嘴,“酒尚可,菜也尚可,只是,女人就不怎么样了,皮肤这么粗糙,跳起舞来就跟没吃饭一样,连个男宠都不如!”   那些舞女听到这些话,尴尬又惊慌地停住舞步,低下了头。   那个少年张扬的笑容一僵,就好像一巴掌被拍死在墙壁上的蚊子一样,他眼睛迅速地转过其他在场的亲贵子弟,他们也奇怪地看着李昱铭,但是他们不好说什么,心里想着估计又要换场子了,这几天,他们几乎把整个洛阳的场子都逛遍了,没有一个地方合这个太子的意。   这个时候,一个峨冠博带,贵气不凡的少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些歌舞酒坊的有什么好玩的,来来去去都是那样,微臣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城西新开了一个马球场,足足有半个禁苑那么大,许多的王公贵族都喜欢去那里玩,据说有温泉,还可以跑马,里面还有西域的美姬,个个蓝色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那身材啊,简直就跟水做的似的。”   李昱铭抬眼看过去,只见这少年才十五六岁的模样,但身材高大,样子更是潇洒风流,一眼就认出了他,嘿嘿一笑道:“真没想到上官公子不仅文武双全,吃喝玩乐也样样精通,连本宫都要甘拜下风了!”   因为李暮羽之前抢先一步娶了上官瑛,成功笼络住了上官丞相,眼下,他看见上官家的人,便也想挖李暮羽的墙角,所以就对他另眼相看,有心拉拢。   上官虹正了正神色道:“多谢太子殿下夸奖,在下只是一个小人物,普天之下,只有太子才是人中龙凤。”   李昱铭对他的马屁显然很受用,两个人你来我往了两下也算是混熟了,便决定转了场子去马球场。   到了马球场,众子弟们纷纷大显身手,打了三场以后,太阳就毒的不得了了,几个公子哥一个个被晒得红彤彤的,好像刷了一层朱漆,温泉自然是不想泡了,就跑到清凉的水池里泡着。   李修彦在休息的雅间里问李昱铭,“太子哥,您为什么对这个上官虹这么客气,您难道忘了,他是三弟的小舅子!”   李昱铭歪了歪嘴巴,一个婢女跪在地上替他捏着肩膀,“本宫只是觉得,他跟秦王可能不是那么搭调,或许是那眼高于顶的孽种瞧不上他吧,所以他才对本宫曲意逢迎,本宫就来个顺手牵羊,估计还能让上官锋那个老匹夫回心转意。”   李修彦冷冷一嗤,分析道:“太子哥,您这算盘真是打错方向了,你看这个上官虹虽然有个官,但也没有任何的成就,根本就是个酒囊饭袋,你就算真的把他拉拢到了身边,又有什么用?三弟比我们精明,早一步娶了上官瑛,与上官家联盟,如果他将来能当皇帝,上官一门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你觉得上官锋那只老狐狸会帮谁?眼下三弟身边已经有个魏澈,你知不知道魏澈他的身份,一个三弟都够难对付了,再加上魏澈,我们就更加无法对付了,眼下,我们应该招兵买马,招揽更多的人才,为我们出谋划策。”   李昱铭做了一个手势,房间里面的几个奴婢便都行礼告退,李昱铭眼睛黑漆漆地看着李修彦,沉声问道:“那么阿彦你看着普天之下还有谁可以与魏澈相比?”   “虽然听闻民间高手如云,但大都传得神乎其神,不可尽信,三弟从一开始就在有意地拉拢朝中精英大臣的关系,现在朝中已经有不少的大臣心都向着他哩!现在我们也要抓紧招揽人才,争取更多的权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坐了起来,翠竹制成的长榻清凉入骨,还带着一股子的竹子香气,他想了起来,便说道:“我记得殷将军有个儿子,曾听父皇说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我们能将他收为己用,那可是如虎添翼啊!”   一行人出了马场的时候,太阳已经夕斜,彤云将天边染成一块色彩艳丽的锦绣,一艘艘小舟静静地泊在护城河里,这十几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络绎不绝地驶进洛阳城的时候,便十分引人注目,周围的市井百姓都纷纷退到路旁。   李昱铭坐在马车里,心事重重,看着洛阳满目繁华,自己虽然是这个皇朝的太子,但是从他当上太子那日起,都没有感觉到轻松跟快乐,身上反而好像压了一块重中的石头。   他渐渐感觉到了自己是活在了李暮羽的阴影下,李暮羽文韬武略,战功卓绝,总是能在朝堂上不动声色,运筹帷幄,刚开始皇帝每遇到国家大事都会把他叫到身前来探讨,但是一次次地失望以后,他的父皇如今只是在朝堂上象征性地询问他一下,再也没有任何的失望,也没有任何的期望,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喘息过来,让他感到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在下一步就踏空了,从云端掉下来摔得粉碎.他的战功不及李暮羽多,政治谋略也不及李暮羽,他比谁都清楚,他之所以可以凌驾在李暮羽之上坐上太子的宝座,只因为他是嫡子,这也是他最难以忍受的理由。   拳头不知什么时候握得紧紧的,得到太子之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自己一定要想尽一切的办法将这个太子之位坐稳。   “快来瞧啊,快来看啊,最新的款式的珠钗首饰,物美价廉!物美价廉!嘿,这位客官,你看看,这些都是最新出时下最好看的款式!”小贩笑眯眯地向着来人兜售摊位上的货物。   青绝站在摊位前,拿起了几把珠钗看了看,都觉得不太满意。   小贩看他微微皱了眉,就热情地说道:“客官是替自己娘子买珠钗吗?”看青绝摇了摇头,小贩脸上笑得就跟一朵花似的,说道:“看出来了,是替自己的心上人买,看在你这么喜欢这位姑娘的份上,我就拿出几件小店的镇店之宝给你看看!”说着就从摊位底下拉出一个抽屉,里面的首饰看起来都明显好看很多,小贩说道:“这些首饰都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经常来关顾我才给她们看的,平常人我是不会给他们看的,只是价格就相对昂贵了很多。”   青绝的目光扫过那些珠钗,终于停在了一处,小贩十分机灵地就拿出了那只淡雅的玛瑙兰花珠钗递给青绝,“客官眼光真是好,这只珠钗可算是这些钗里最好看的。”   青绝也没有说话,他选这只钗子并不是因为它是最好看的,是因为他感觉这只钗子最适合小姐,青绝解下腰间的一个荷包,倒出了一半的钱才算付了帐,青绝将钗子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帕子包好,放入胸口,拉了拉身上的竹篓,趁着城门未关想要出城去。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横在了他的面前,他原本想避开,却被两个布衣的壮汉围住了去路,一把将他拉上了马车。   青绝全身颤栗地看着面前的李昱铭,又急忙低下头趴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李昱铭板起他的脸,笑意森冷刺骨,“没想到,本宫居然还能看见你!”   青绝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李昱铭一把将他推倒,从他的怀里掏出了那个布包,打开拿起那个珠钗,好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大笑起来,“本宫还以为你在那边磨蹭什么,原来是为了女人买钗子。”   他冷漠地看着地上的青绝,就好像看着一条脏兮兮的野狗一样,冷笑道:“让本宫来猜猜,你要把这钗子送给谁?是不是杜小姐啊?”他好像凌虐一只动物一眼,残酷地羞辱道:“你只是一个身份肮脏的男宠,你连个男人都不算,你以为,人家会看得上你吗?”   青绝看着珠钗被李昱铭毫不留情地扔出了窗外,一下子被车轮碾碎了,心也好像一下子被碾碎了。   李昱铭扭住他的下巴,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都说婊子无义,戏子无情,没想到你居然还动了情!而且还如此痴情!”   青绝恐惧地摇了摇头,眼泪从眼眶中滑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本宫这辈子最讨厌什么人!”他咬上了他的唇,狠狠地,“一种是低三下四的人,一种是背叛我的人。“他吸了吸他唇角温热的血,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地好像死尸,他忽然温柔地松开他,好像宣判死刑一样说道:“可你两者都占了!”   竹林青翠幽静,一条小路通向了竹林深处,在这片竹林深处,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贵在清幽典雅,杜若雪将一盘云片糕放在了石桌上,对着杜青云担忧道:“爹,青绝怎么还没回来?这天都要黑了,上来还有好一段路。”   杜青云低头翻了一页书页,声音严肃中带着淡漠,“或许他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他昨日走之前还答应我打听殷哥哥的消息呢。”杜若雪扁了扁嘴唇,一副打死也不信的态度,“他要走,我们离府的时候就走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偷偷地走!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我打着灯笼在前面树林里等他。”   杜青云目光看向杜若雪,语气威严不容抗拒,“混账!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你一个女孩子也不怕被狼叼走!给我好好待在这里!”   杜若雪受了气,欲哭无泪地走到院子门前,看着远处渐渐黑暗下来的竹林,等到星星都亮起来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青绝的身影,杜若雪急得都快哭了,可是她又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只能站在那里巴巴地等着。   但过了一会,杜青云在房内便听见杜若雪带着哭腔的声音,“爹爹,泫哥哥不见了,现在青绝也不见了。”   杜青云叹了一口气,说道:“别哭了,明日我叫管家下去找他。”   第069章 危机(二)   到了晚上,最后一批去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小厅里齐刷刷地站着四个中年男子,身穿布衣,全都皮肤黝黑的,其中为首的一个说道:“回禀小姐,洛阳这一带客栈酒楼,一应的娱乐场所都未能打听到殷家人的下落,据探子所报,这种情况起码已经有一个月了。”   杨宁岚的目光扫向其余的三个人,他们都一个接着一个汇报了情况,全都没有下落,包括洛阳方圆百里内也都没有任何的消息,不仅仅是殷家,杜家也随之消失了,到了这几日,杨宁岚才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策初控制下洛阳的政权时,杜青云跟殷柏刚带兵到达洛阳护驾,连皇宫都没有进去,就听闻守军说皇帝已经驾崩了,原本两人打算联合势力里的文武百官将李策绳之以法,但无奈,群臣已经都有归顺之心,要怪就怪杨衡这个皇帝当得太失败了,简直失尽人心,之前那些官员愿意与杜青云,殷柏对抗李策,主要是看他们是个好官,但是现在杨衡已死,他们也觉得没必要再墨守陈规了,纷纷选择归服新的统治者。   李策倒也表现得很开明大义,依旧保留了两人的职位,但是手上的权利就瓜分成若干个分给这次的有功之臣,之后杜青云与殷柏以年老体弱为由辞官成功告老返乡,一夜之间,杜家跟殷家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但是坊间都有传说说这两个清流大臣的消失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两人准是卧薪尝胆,暗中准备,等待合适时机推翻李氏江山。   四个人退下以后,杨宁岚便看着豆子一般的灯光发呆,想起那个时候,从山坡上滚下来,浑身都是血,殷念泫抱着自己一路跑下了山,自己迷迷糊糊中也曾睁开眼看见,他额头上滴下的汗珠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因为跑得太急了,到了别院的时候,衣服都被荆棘刮成碎布条,脸上全是灰尘,这辈子最狼狈也雅就那一次了吧!那时候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捡了回来,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古今的他会在哪里?身处在什么环境?是不是也需要别人的帮助?   诺敏端来一套茶具,笑容满面地说道:“这屋子里太闷了,我们去凉亭里坐坐吧。”   跟诺敏坐在凉亭里,看着她坐在自己面前熟练的烹茶,亭子旁边的栀子花开了,翠绿的叶片间点缀着一朵朵雪白的花朵,夏风凉爽,栀子花香阵阵。   诺敏将一杯茶递到了她面前,杨宁岚刚要端起茶,一只手比她快了一步端走她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杨夕炎抹了抹脸上的汗抱怨道:“哎,热死了,热死了!这茶杯这么小,喝了也不解渴,诺敏姐姐你再给我倒一杯!”   杨宁岚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杨夕炎“哎呦”一声,捂住发烫的皮肉阴阳怪气道:“岚儿,你怎么这么粗鲁!”   杨宁岚一听这句话,两眼一瞪,就跟个泼妇一样使劲捶着杨夕炎,“好啊!你敢乱叫!你能叫我岚儿吗?”   杨夕炎左闪右躲地背上也被捶了好几下,还不知死活地嘲笑道:“王爷叫你岚儿你怎么不捶他,你就只会欺软怕硬!”话一说完,杨夕炎就惨叫了一声,耳朵被杨宁岚凝住了。   杨夕炎抓住杨宁岚的手,龇牙咧嘴的求饶道:“姐姐,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行吗?姐姐,别打脸!啊啊啊啊!”   李暮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凉亭外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两姐弟打成一团,打趣道:“我真是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威风八面,以一敌十的杨小副官?”他看着杨宁岚一身绿衣,飘飘若仙,看着她刁蛮撒泼的样子觉得还蛮好玩的,“岚儿你这铁锤功练得还真不错!”   杨宁岚看了一眼李暮羽,他虽然在笑,可是眼里却带了一丝戏谑,她讪讪地放开手。   杨夕炎摸了摸耳朵,不服气道:“那是我让着她!好男不跟女斗!”   杨宁岚还没反应过来,杨夕炎就好像一条泥鳅一样躲在了李暮羽的背后,捂着耳朵像个乡村小怨妇一样指着杨宁岚向李暮羽委屈地控诉道:“王爷,你家岚儿打我,你瞅瞅,都紫了!”   杨宁岚冷冷哼了一声,坐回石桌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听见李暮羽对杨夕炎说道:“宁愿得罪小人,也别得罪女人,知道了吗?”   杨宁岚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李暮羽,李暮羽熟视无睹走了过来,诺敏站在一侧向他行礼,又为他冲了茶,杨夕炎站在李暮羽背后,腰杆笔直地跟胡杨树一样,杨宁岚受不了他那个狗腿子的样,便再也不和他说话。   倒是诺敏提议道:“今晚正好是初一,花好月圆,王爷不如跟小姐对弈一局吧!”   杨宁岚刚想拒绝,就看见李暮羽看着自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倘若你能赢我,我就答应为你做一件事,可好?”   杨宁岚恐防其中有诈,便警惕地问道:“要是我输了呢?”   杨夕炎抢先道:“那你就嫁给王爷!不对,王爷,应该这样,要是她赢了,王爷就勉强娶了她,要是她输了,就让她.....洗一个月的茅房!对,就是这样!”   杨宁岚的脸皮抽了抽,认真地端详着杨夕炎,用很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看着他,想着,这是自己的亲弟弟吗?要不要先来个滴血验亲啊!   杨夕炎显然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还露出满口白牙冲她奸笑着。   诺敏已经把棋盘端上来了,两个人很快就下了一盘,杨宁岚基本没有招架之力,输的面红耳赤,杨夕炎大仇得报,吃夜宵的时候,还多吃了两碗才满足地跑去睡了。   四下无人,杨宁岚看着李暮羽,踌躇道:“那个,洗一个月茅厕就不必了吧!这个惩罚也太残忍了吧!要不?我给你当奴婢一个月吧。”   李暮羽安静地看着她,放下手中的碗说道:“不必了,我没有什么要你做的。”他站起来,墨玉色的衣袖划过石桌的时候,石桌上就留下了一个金牌,李暮羽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任何意味,“拿着这个,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但是有一点我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想让他们遇到麻烦,就不要再去让那些人明目张胆地去找。”   杨宁岚一惊,看着桌子上的金牌,是他专用的秦王金牌,再次凝望着与深浓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她一时怔怔无言。   仔细思考了一夜,杨宁岚觉得李暮羽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殷杜两家既然选择消失,就是不希望有人找到自己,而自己这样明目张胆地派人去到处打听,如果被有心人顺藤摸瓜,就算自己哪天找到了殷念泫,也被泄露他们的行踪,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天杨宁岚便带着诺敏出门去查探消息,顺便可以带诺敏在洛阳城李逛逛,逛了一上午,得到的消息也差不多跟那些人查到的一样,中午,两人就在一家客栈落脚,寻了个二楼靠窗的凉快位置,诺敏今天穿了一件金黄色的纱裙,长长的波浪大卷发放下来,金发碧眼,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穿上汉人女子的服饰,别有一番风味,从刚才一上楼,就有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钉着。   站在这里,便可以看见洛阳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行人来来往往,诺敏看着杨宁岚说道:“小姐今日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自己来找人?”   杨宁岚低头抿了一口碧螺春,碧绿的茶汤倒映出她额上的银质额环,长长的睫毛覆落下来,“之前,毕竟因为心急,所以一些细节的地方没有注意到,现在我们处在秦王府,做什么事情,都显得太惹人眼目了,所以,我们私地下出来反倒目标小了很多,找起来也容易很多,我已经让秦王府中的密探去寻找了,眼下,我只是在故意跟那些人兜圈子。”   杨宁岚侧了侧脸,看着楼下柳树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还有茶楼里几双不经意在自己身上转过的眼睛,嫣然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出来对不对,但是我想着,如今我既然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但是他们找我就容易地多。”   诺敏点了点头,杨宁岚替她夹了一些菜,说道:“这里的食物虽然跟北番差别很大,但是味道跟品种都要好很多,你慢慢就会习惯了,吃完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太子哥,你说我们的人跟着这两个女人有什么用?”李修彦远远地看着酒楼中的两个身影。   李昱铭摸了摸指上的翠玉扳指,说道:“本宫只是想看看,他想搞什么鬼,千里迢迢地把这个女人带回来,想要干嘛?”   “这还不简单,不就是看她好看呗!抢回来要当媳妇儿!”   李昱铭目光从对面挪到了李修彦身上,这次不是嘲弄,倒多了一份深意,歪嘴一笑,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只有这个理由了。   身后的门忽然拉开,跑进来一个人,一进来就趴在地上说道:“太子,皇上遣了人过来。”   李昱铭有些奇怪,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随后进来的一名老太监恭敬地行礼后不动声色道:“皇上传召太子殿下前去禁苑,有要事相商。"说完就挥一挥手,便有两名禁卫军走了进来。   李昱铭大惊失色地转头看着李修彦,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好发生。   第070章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   凌霄殿里,此时的气氛有些压抑,李策坐在王座上,看着底下跪着的人,面色冷肃地说道:“你确定你所说的都是事实?如果有半句虚言,朕就让你不得好死,株连九族!”   跪在地上的两个布衣小民吓得身体抖得跟抖筛一样,把额头贴在光滑的金砖上,颤抖地说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草民所说的句句属实,是太子殿下吩咐小的把这些军需物资送到杨将军那的。”   李策眼神渐渐地变得锐利起来,沉默了半晌,他半侧了身子,对垂手立在一旁的老太监命令道:“去请太子来。”稍微顿了一下,吩咐道:“先不要声张,就说朕想见他。”   太监应了一声是,便悄悄退了下去了,两个布衣草民也被禁卫军拉了下去,光滑的金砖上印着两摊汗渍,偌大的寝殿一时静寂下来,就只剩下了李策父子。   温热的夏风扑了进来,雪白的冰雕在大水瓮里冒着一阵阵冷气,窗外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焚,好像半壁晚霞,几片火红的花瓣飘飘扬扬地随风飘进窗口落进殿中,在金砖上留下一地的殷红,殿里皆垂着半边竹帘,因为是盛夏天,到了下午,便蝉声大作,搅得李策心烦意乱,但他始终默默无言地看着地上那两摊水泽渐渐地涸干。   李暮羽俯首说道:“父皇,儿臣先告退了。”   李策抬起手,拦住了他,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说道:“如果查实太子真的是谋反,朕就废了他改立你为太子。”   李暮羽抬起头,看着李策,琥珀色的眼睛湛湛如寒星,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的起伏,只是恭敬地说道:“儿臣不敢。”   李策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呼出,“你就站在这等太子过来吧!你们两兄弟,如今也不经常见面,不管他今日是否做错了事,以后谁当太子,你们都是兄弟。”   李暮羽颔首答应了,便垂首立在一旁,带着太子的宦官也回来了,李昱铭一进来就看见站在一旁的李暮羽,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就涌上心头,于是更加谨慎起来,他看李策的神色与平时并无有异,行了礼便关切地问道:“父皇今日龙体好些了吗?”   “如果太子真的有心,这些关心的话早就问过朕身边伺候的人。”李策目光犀利地好像冰刀割过李昱铭身上每个角落,“你是不是觉得朕身体差了,所以就有些迫不及待,按耐不住了!”   李昱铭一看李策疾言厉色的,便吓得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儿臣不敢,儿臣是真心关心父皇,不想儿臣行为言语不当,惹父皇生气了。”   李策的脸色没有因为他的话有所缓和,目光冷冷地看着李昱铭,质问道:“朕身体不适,便迁居禁苑修养,让你监国,而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趁这个时候让你手下的人给陈敏远送军备物资意图举兵造反?“   李昱铭身子一哆嗦,想辩解,却不知道怎么辩解,一时间百口莫辩,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磕头,“父皇,儿臣对父王绝无二心,请父王相信儿臣!”   李策看着李昱铭的目光似是冷漠似是痛惜,挥了挥手说道:“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朕念你是朕的骨肉,便废去你太子之位,迁出东宫,将你封为平王,去边疆吧。”   李昱铭震惊无比,痛心疾首地膝行着爬到李策的王座前,痛哭流涕地哀求着,“父皇,儿臣没有谋反之心,请你相信儿臣!”   李策不为所动,只让人拉走李昱铭,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一个石破天惊般的声音说道:“且慢,微臣有证据证明,太子殿下是无辜的。”   殿外走进来一个人,一袭白色的锦袍,眉目俊朗,步不惊尘地走到李策面前行礼,每个动作都那么从容不迫,他抬起头,看着李暮羽,李暮羽也冷淡地回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李策是认识殷念泫的,但此时还是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太子是无罪的?”   殷念泫站在那里,身姿俊雅好像芝兰玉树,从容不迫地说道:“向皇上告密之人据说是太子殿下府中的人?那么皇上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告密,既然是太子府中的人,理应为太子保守秘密,怎么忽然会在半道上掉头来禁苑告密?”   李策若有所思,刚才自己气愤之下,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便让人去带那两个布衣草民,回来的士兵却禀报说那两人已经在牢内撞墙而亡,李策的脸色阴沉地好像梅雨天气,阴阴欲雨,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密,他看着殷念泫,反问道:“如今已经死无对证,学士还有什么话说?”   殷念泫不为所动道:“请皇上设身处地思量一番,假若太子殿下要造反,为什么偏偏在自己监国期间造反?皇上既然能让太子殿下代为监国,可见皇上对太子殿下的信任,太子殿下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根本不用多此一举来造反。”   李昱铭也跟着忙不迭地点头,"正如大学士所说,儿臣没有谋反之意,何来谋反之心,请父皇定夺,还儿臣一个清白!千万不要中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圈套!”他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一旁的李暮羽,冷笑道:“或许是有人为了排除异己,有意陷害!”   李策把他刚才的目光都看在眼里,此时也看向李暮羽,李暮羽脸上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李策根本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心里还是对李暮羽起了疑心,思虑了一下殷念泫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太子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等自己万岁之后,他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为什么还会冒险去夺皇位,唯一的解释只有李暮羽为了推翻太子,将半路上运送物资的人拦截下来,用言语威胁对方前来告密,太子一旦倒台,他便是那个受益人。   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因为那两个布衣小民已经死了,李策便以死无对证为由没有追究李暮羽的责任。   李暮羽站在马车边,看着殷念泫上了一辆马车,径直离去,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水榭孤立在一片碧绿的湖水上,满池荷花齐齐盛放,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阵阵香气熏人,远远地有轻软的歌谣随着碧绿的水面传来,身穿粉衣的婢女划着竹伐采莲歌唱,一叶叶扁舟好像山水间飘荡的一片落叶。   “看来王爷想用一个较为和平的方式成为太子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魏澈淡淡一笑,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   白衣,白子,与他相对的是黑衣,黑子的李暮羽,两指之间夹着黑子落下,“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魏澈抬眼看他,“听王爷方才所说,殷念泫如今是太子的幕僚?”魏澈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棋盘,“王爷这一子下下去,我就有点难走了,这情况跟你今日还真是相似,如果今日李昱铭束手就擒,于他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们摆出殷念泫这步棋,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李暮羽看着魏澈,扬了扬好看的剑眉,玩味地道:“又爱又恨?”   “以前只是一个太子,这个棋局就明显地没有那么有挑战性,如今有了殷念泫,倒是让我觉得有趣多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个殷公子一出马三言两语就扭转乾坤,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只可惜,他不能为王爷所用。”魏澈落下一子,端起边上的茶饮了一口,目光没有离开棋盘,却是听见李暮羽轻笑一声,便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他。   李暮羽眼睛微眯,指着棋盘上一颗被团团围住的黑子说道,“如果本王没猜错,他也被困住了,我想是太子用了什么手段要挟了他。”   魏澈目光一转,看向了远远走过来的杨宁岚,脸上忽然就噙了一丝笑,李暮羽看他眼神暧昧地看着自己,便转过头看到了杨宁岚。   “魏澈?你怎么会在这里?”杨宁岚停住脚步,隔着一个花圃问道。   魏澈脸上挂着淡雅的笑,好像一朵昙花在晨光中静静盛开,“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但是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你除了在这里有个让我觉得合理的原因,别的理由反而让我觉得牵强。“他脸上笑意更深,目光却是温柔下来,“过来喝杯茶,我们好久都没见面了。”   杨宁岚看向一旁的李暮羽,他淡淡地没有说一句话,便回绝道:“今日我还有事,改日我们再叙。”说完就跑了。   魏澈看着杨宁岚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其实,你应该告诉她,不是你杀了她的娘亲。”   李暮羽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但最后还是无声无息地敛成平静,轻轻说道:“知道了又如何?结果还是一样的,是不是我杀的,不重要,她向来厌恶我。”   点到即止,魏澈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第071章 金麟岂是池中物(二)   月光倾洒大地,自雕花大窗洒在满地金砖上,李策看着这满目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忽然觉得很疲惫,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身穿绛紫软裙的沈婕妤赶紧过来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皇上,臣妾看还是去请御医来看看吧!您老这么咳着臣妾很担心。”   李策摇了摇首,靠在宽阔的龙床上,神思恍惚。   这个时候,萧昭仪一边从屏风外转过来,一边对李策说道:“太子殿下刚才命人送来了冰糖炖白果,润肺化痰,止咳平喘,已经让试膳太监尝过了,还热着呢!陛下用一点吧!”   李策点了点头,就着萧昭仪的手喝着汤,沈婕妤一边轻抚着李策的背,一边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为人忠厚诚恳,对皇上也很孝顺,只是.....”   李策偏了头,说道:“有话但说无妨。”   “恕臣妾直言,太子过于忠厚,便容易招人陷害。今日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谁搞的鬼,秦王殿下忽然带着那两个布衣说来告发太子殿下谋反,其用心可想而知。”沈婕妤伸手抚平了李策鬓边的乱发,“臣妾看着,太子今日是满腹委屈,那些军用物资本来就是要从洛阳出发去虎牢关,只是这一次是经过了太子东宫,而且向来擅自运送军用物资是大忌,太子被人抓住了把柄,自然是有苦难言,有理难辨。”   李策歪开头,萧昭仪把碗放下,替他擦了嘴角,李策道:“今日这件事,的确是朕有失考虑,错怪了太子,但朕想,错误原本就是在那两个布衣身上,秦王或许只是护驾心切,难免乱了分寸。”   沈婕妤还想再说,就被萧昭仪一个眼神给挡了过去,萧昭仪款款一笑,眉眼温顺,柔声细语道:“皇上身体还未恢复,就不要再去为这些事劳神了,太子殿下既然会遣人巴巴送来炖汤,就说明他心中并没有跟皇上生出嫌隙,再怎么说,皇上日理万机,在一些事情上难免会疏忽。”   李策看着萧昭仪琥珀色的眼眸,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萧昭仪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李策温柔了神情,问道:“昭仪,那你说,太子跟秦王谁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萧昭仪一愣,惊慌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沈婕妤,她的脸也白了白,萧昭仪挽起一个贤淑的笑,在最短的时间内,寻找最恰当的用词,缓缓说道:“江山社稷都在皇上的胸中,皇上自然能够运筹帷幄,太子知书达理,敦厚老实,秦王殿下文武双全,战功赫赫,两个人各有千秋,嫔妾想,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会向皇上这样是一个人人景仰的好皇帝,只是各朝各代,储位之争激烈,便有了立嫡立长的规矩,想来老祖宗们留下的规矩还是有可取之处。皇上,不要忘了,先朝的教训啊!”   她声音虽然温温柔柔,但却好像一把柔软的拂尘打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李策脸色顿了顿,在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了一丝疲倦,便淡淡道:“朕乏了,就寝吧!”   魏澈要走的时候,太子东宫派了人过来送了一张请柬,李暮羽让魏澈拿起来看,魏澈看了一遍说道:“太子在东宫设宴,请秦王殿下一叙。”   李暮羽眉毛轻轻蹙了起来,疑惑的目光看向同样也很疑惑的魏澈,却是一笑,道:“他今日怎么会想到请本王?”   魏澈合上请柬,搁在石桌上:“这明显就是一场鸿门宴,王爷可以不去。”   李暮羽的眼神望向湖面,莲花朵朵绽放,“不去怎么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呢!你晚上有没有空闲,没什么事就随着本王一起去。”   “微臣闲人一个,难得有幸可以陪伴殿下左右。”   马车行到东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黑夜好像一只巨鸟张开了大翅膀,将这个世界团团围住,门口有个管家已经等候多时,看见李暮羽便赶紧上前引了他们进去,杨夕炎少年心性,到了一个新地方就好奇地四处打量,太子府的过道都修得很宽阔,庭院里种着奇花异草,假山假湖一应俱全,这里原本是先朝太子的东宫,原本极尽奢华,就因为太奢华了,所以就让朴素的淮文帝很不喜欢,后来杨衡当了太子以后,就另选了一处太子府,这里也就渐渐破败掉了,如今,太子又住进来,重新粉刷了一边,比之之前更加的光彩夺目。   到了中央的宝华殿,太子已经坐在中间的上首上,右侧首位坐着李修彦,李昱铭看见李暮羽,熟络热情地打招呼道:“三皇弟你终于来了,让本宫好等,刚要遣人去请。”那表情就好像一个慈爱的哥哥在关心自己最在意的弟弟,好像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李暮羽淡淡一笑道:“让太子殿下久等了,因为时间紧急,便去珍宝斋挑了一件礼物送给太子殿下。”说完,杨夕炎便上前一步送上了一个大红色的锦盒。   太子让人接过,便笑道:“三皇弟太客气了!来,请坐!请坐!”   李暮羽与魏澈分别落座,而杨夕炎就站在李暮羽身后三步的地方。   编钟敲击出悦耳清脆的音符,身穿白衣的舞姬婷婷袅袅地翩翩起舞,水袖翻转开优美的弧度,好像月光下朵朵绽放的白色茉*莉花,珍馐佳肴,美酒佳酿,李暮羽的样子也颇放松,好像真的在参加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宴。   李昱铭目光暗暗投向了一旁的李修彦,李修彦便笑容满面地提起桌上的酒壶走到李暮羽面前,在他酒杯了添上了酒,说道:“三弟,今日这一杯是我跟太子哥敬你的,虽然咱们不是亲兄弟,也有过不少的误会牵绊,但是希望今天,我们能一笑泯恩仇。”说完就看着李暮羽。   李暮羽端起杯子,犹豫了一下,魏澈拦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李修彦的脸色失落了下来,说道:“三弟是怕这酒里有毒?那么,本王就喝下这杯酒。”说着就要抢酒杯。   李暮羽一挡,就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李修彦感动地一笑,又在他杯子里倒了一杯酒,说道:“今日我们兄弟能摒弃前嫌,坐下来好好地说说话,真的应该要好好庆贺一下。”   李暮羽又不动声色地喝下酒,这样连着喝了四杯下去,他人便有些晕乎乎的,便软软地趴在了桌子上,任人怎么叫都不醒,杨夕炎向李昱铭抱拳道:“太子殿下,我们王爷不胜酒力,看来今日只能到此为此,还请太子放行!”   李昱铭点了点头,魏澈跟杨夕炎便扶着李暮羽离开大殿,他们一离开,李昱铭就转过头问李修彦,“你确定这个毒无药可救?”   李修彦点了点头。   李暮羽回到秦王府,还是软趴趴的,杨夕炎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王爷,回府了,别装了。”   李暮羽还是一动不动地趴着,魏澈上前摸了一下他的脸,转身对杨夕炎说道:“他是真的醉了。”   杨夕炎的嘴角无力地抽了抽,还以为他是装的,没想到是真的!   杨宁岚从凉亭边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杨夕炎背着沉睡的李暮羽进了房间,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刚一进去,就看见李暮羽伏在榻边吐了几口黑血出来,连忙跑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会无缘无故中毒了?”   李暮羽吐完血,就昏迷了,魏澈把了脉,跟杨宁岚说道:“王爷中毒了,不过还好他酒力不佳,虽不会致命,但还是会有危险,我现在要马上去宫里请御医为他清除余毒,不然他可能再也醒不了了,你在这里守着他。”   杨宁岚心里一惊,连忙说道:“那你快去吧!这里我来看着。”   杨夕炎陪着魏澈去皇宫请御医,杨宁岚看着榻上面色雪白的李暮羽,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杨宁岚拍了拍他的脸,心好像沉入了冰冷的海水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但还是说道:“坏人,你别睡!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但他还是没有反应,杨宁岚停住了手,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你不要睡太久,你睡太久了,谁来欺负我?”   可是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渐渐觉得他的手越来越冷,便赶紧烧了炭盆,又拿来好几条棉被替他盖上,这大热天的,自己还站在火盆边,又闷又热,杨宁岚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慢慢地搓着,心里祈祷着魏澈能快点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御医终于来了,替李暮羽把过脉以后,便在他身上扎了针,在他的手指上割开了一个口子,将毒血放了出来,一番折腾了以后,御医才抹了抹脸上的汗说道:“无大碍了,再喝几副药将体内的余毒清除就能痊愈了。”   杨宁岚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身上的裙子都湿哒哒地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整个人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她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刚要过去再看一下他就听见含翠一声尖叫,“小姐,你不要跑!仔细你的身子!”   上官瑛挺着刚显怀的肚子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榻前跪了下来,紧紧握住李暮羽的手,豆大的眼泪便吧嗒吧嗒地落在了紫檀木的大床上,“王爷,你不要丢下我们母子,王爷!王爷!”   杨宁岚看着她已经微微隆起的大肚子,虽然知道她很不喜欢自己,但还是有些不忍心,说道:“他已经没事了。”   上官瑛恶狠狠地转头看着杨宁岚,眼眶里又掉出两颗泪,“王爷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杨宁岚顿时无言了,她也不想跟她多费唇舌,就默默地转身要离开,就在这个时候,上官瑛惊喜地叫道:“王爷,你醒了!”   杨宁岚身子顿了顿,但还是没有回头去看他,走了出去,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心里忽然一下子空荡荡的了,她拿起手看了看,全是脏兮兮的炭灰,就好像她现在这个样子,灰头土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心里想着,还好刚才他是昏迷的,不然他知道了,该觉得多可笑。   她自己也觉得可笑了,自己居然会担心他,低头露出自嘲的一笑,她用最快的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隐隐地好像听见杨夕炎在里面说道:“我姐姐刚走,我出去喊她。”   却是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不用了。”   第072章 心机(一)   李策坐在肩辇上昏昏欲睡,只觉得身体一晃一晃间,忽然间就越来越冷,他迷茫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浓雾遮挡了大半的视线,好像到了一个类似花园的地方,那些轿夫把他放了下来,沉默地往前走着,李策刚想喊他们,就被一个黄色的身影挡住了,李策惊得跳了起来,哆嗦着身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而且还跪下去说喊道:“皇上!”   杨衡脸上满是血污,头发凌乱地散开,一说话,嘴里的血水就流了下来,他阴沉沉地笑着,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在幸灾乐祸,他的手紧抓住他的肩膀,好像一块刺骨的冰,他冷笑着叹道:“李策啊李策,枉你坏事做绝,如今你也快得到报应了!”他嘴里的血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面上,好像下小雨一样   李策心里又是惊恐又是心痛,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杨衡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而飘渺,“你的儿子们,就要互相残杀了!朕要你也尝尝那种众叛亲离,骨肉相残,锥心刺骨的滋味!朕就要看着你怎么孤独终老!”   一阵风吹来,浓雾弥漫,明黄色的身影一下子淹没在迷雾深处,杨衡抬起头寻找着杨衡的身影,心痛地哭喊着,哀求着:“皇上,皇上,不要,老臣知错了,皇上......”   “皇上,皇上.....”李策猛地睁开眼,却看见明黄一角纱帐,冷汗从他的额上滑落到鼻尖,他一转眼看见趴在榻边的老太监,只见他面如土色,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见他只是跪着,却又不说话,难免有些奇怪,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太监垂下头,声音犹带着一丝哭腔回话道:“皇上,不好了,秦王殿下中毒,生死未卜!”   李策大惊失色,猛地翻起身喊道:“什么!谁下得毒!”   老太监把头垂得更低些,欲言又止,李策一脚将他踢翻,额上青筋暴起,怒喝道:“快说!”   “是......是太子殿下.....”老太监身子哆嗦着说。   李策一愣,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他的心突突地跳着,整个人都好像被绑在了寒冰上,他扶住了一旁的桌子,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御医去看了吗?”   老太监点了点头,“已经去了,快半个时辰了,魏大人来的的时候,看皇上已经就寝,便不愿打扰皇上,急急地请了御医就走了,眼下,正在等秦王府那边的消息。”   “朕不能等了。”他的心突突地跳着,脸色显现出一丝痛楚,他挥了挥明黄色的宽大衣袖,“传朕旨意下去,摆驾秦王府。”   老太监劝道:“皇上,现在才四更天,天还未亮,皇上龙体要紧,还是等消息吧!”   李策也不想搭理他,茫茫然地就要走出殿外,正好撞见一个小太监,小太监看见了李策,跪倒在地,李策急忙问道:“秦王可好?”   “禀告皇上,秦王殿下余毒已解,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需要休养几日。”   李策的心一安,抬起眼说道:“吩咐下去,请全国最好的法师,为秦王殿下祈福。”   李策再也睡不着了,又吩咐赏赐了很多名贵的药材到秦王府,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去上了早朝。   两个月以后,是各边塞国朝贺的日子,这几日,边塞国的使臣也都陆续到来,洛阳城里也出现了许多异域商人,各地的酒楼歌舞坊便都有了胡姬的影子,异域商人在街上摆上了各种货物,用小巧瓶子装的香水啊,香料,调料啊,带着面纱的衣裙上缀满了珍珠,上好的皮草,甚至还有珠宝首饰,应有尽有。   杨宁岚跑到李暮羽所在的水榭上,魏澈看见杨宁岚,嘴角先含起了笑,戏谑道:“看来我这赌是输定了,我这个知己还不如王爷了解她。”   李暮羽面容淡然,只是眼波里有着微不可觉的得意笑意。   杨宁岚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神秘兮兮地在说什么,把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李暮羽,笑眯眯地看着他,李暮羽打开看了一眼,放下来,看了杨宁岚一眼笑容,也回她一个笑,就继续下棋,杨宁岚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凑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带着讨好意味地说道:“我也要去。”   李暮羽转头看她,有些惊异地问道:“你这是求我?”   杨宁岚欢快地点了点头,眨巴眨巴眼睛,“嗯,我求你,带我去。”   “以什么身份呢?”   这下可把杨宁岚给问住了,这个是宫廷盛宴,除了一应的王宫大臣,只有王室家眷可以参加,自己什么都不是该怎么去,她苦恼地思索着,魏澈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轻笑出来,提醒道:“你可以假扮秦王侧妃啊!”   杨宁岚脸一红,刚想拒绝,但想起能在宴会上看到巧莲跟伊日古,心里虽然有千个万个不同意,但还是忍住了,苦着一张脸问道:“这样可以吗?”   魏澈俊雅的眉眼在这湖光山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温润清雅,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杨宁岚,说道:“这个,你应该问王爷。”   杨宁岚一下子将目光看向李暮羽,李暮羽抬了抬眼神看了她一下,冷冷清清地说道:“嗯。”   杨宁岚高兴地跳了起来,原地打了一个旋,又把脸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那我先去准备一下。”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李暮羽,发现李暮羽也正看着自己,眼神柔和,但是没想到她会忽然回头,就愣了一下,杨宁岚嫣然一笑道:“坏人,谢谢哈!”说完就像一只小鸟一样跑远了。   李暮羽看着她跑得飞快,还差点撞到一个花瓶,笑摇了一下头说道:“她什么时候能像个正常人。”   魏澈悠闲地饮了一口茶,眼里浮起一丝玩味,说道:“自己都不怎么像个正常人,她这样倒跟你蛮相配的。”   李暮羽按住要起身的魏澈,追问道:“说说,本王怎么不像个正常人了?”   魏澈站了起来,笑容优雅,眼神却是带了一丝调皮,“预知详情,请听下节,微臣先行告退。”   李暮羽看着他走远了,问道:“这局还没下完,你怎么就跑了?”   魏澈在曲折的游廊边回头看他,说道:“先放着,等下次再继续。”   杨宁岚回到了寝室,就让诺敏过来为自己梳妆打扮。   “诺敏,我晚上就可以看见巧莲跟伊日古了,你快帮我梳个好看的发式。”想一想又不对,说道:“要端庄大方的,就像王妃们那些发式。”她的脸微微地烫了起来,垂下眼盖住自己眼中的慌乱,一层一层地开着妆写匣子,却不知道要干嘛。   这时一个婢女走了进来,捧了一套绿色长裙,还有一应配套的首饰,“这是王爷让我送来的。”   杨宁岚伸头看了看,疑惑道:“这个好像不是那么尊贵大方,不怎么像那些侧妃夫人们参加宴会穿的。”   婢女疑惑地看着杨宁岚,对她的话好像不能理解。   等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杨宁岚跟诺敏刚出门,就看见站在走廊上的李暮羽,他身穿王袍,金冠束发,长身玉立,清俊倜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他存在的地方,再平凡的场景也会美丽起来,他静静地看着一身水绿的杨宁岚,娇颜初绽,清丽动人,彷如湖畔浣纱的西子,他嘴角弯开的时候,脸上的冷漠就一下子散开了。   杨宁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身上的衣裙问道:“这样好像不太像一个侧妃,倒是很像你的妹妹。”   李暮羽像大哥哥牵着妹妹逛街一样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舒展开一笑,好像冰雪消融的瞬间,万千颜色竞相开放,“既然你不开心假扮我的侧妃,那就做我妹妹吧!”   杨宁岚一怔,有些难为情地看着他脸上难得一现的笑,解释道:“又不是真的,我无所谓的。”   他转头看着她,目光淡淡,好像春雨绵绵落在她的心里,她的心没来由的一慌,一下子挣开了他的手,低着头往外走,好像身后跟着两只大饿狼。   王府备了两辆马车在外头,前面那辆一看便是李暮羽坐的,杨宁岚便往第二辆跑,刚走到马车边,就听见含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杨宁岚一下子停住了脚,犹豫着。   李暮羽这个时候也走到了门口,看着她呆若木鸡地杵在那,一下子明白过来,就问身边的管家,“怎么就备了两辆马车?”   管家道:“回王爷,本来府中有四辆马车,一辆刚才四皇子乘走了,还有一辆尚在修理。”   李暮羽道:“把‘追风’牵来。”   杨宁岚心里一阵愧疚,连忙阻止道:“不用了,如果你不嫌弃,我跟你坐一起好吗?”   杨宁岚坐在马车上以后就偏着头假装看外面的风景,李暮羽也默不作声,这样坐了一会以后,杨宁岚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下李暮羽,发现他也只是看着窗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失落,一路上就这样沉默地来到了皇宫。   第073章 心机(二)   这次宴会居然没有设在昭阳殿,而是设在了清凉台,清凉台是一处架在水面上的高台,十分宽阔,巨大,就跟一个小型的露天广场差不多,从高台的走廊边望去,满眼尽是盛开的红粉荷花,沿岸垂柳依依,更加因为近旁便是一整片竹林,所以放眼望去青翠欲滴,望之便生清凉之意,所以叫做清凉台。   身着一袭绿衣的杨宁岚从竹林里走出来时,微风吹起她柔软的裙摆,整个人翩然出尘,如出水芙蓉一般,与她并肩而行的男子虽然一身黑色的王袍,但是那威严的衣袖拂动起来却少了一份刻板,多了一份洒脱,很少有人见过这么美丽的男子,这种美丽与英气完美结合的气质无可挑剔。   杨宁岚偏过头对李暮羽说道:“好像有很多个夫人看你。”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觉得很多王公大臣都在看你。”   杨宁岚的脸一红,没有再说话,一边走,一边看周围的风景,这里是整个皇宫最清丽脱俗的一个地方,难得杨衡这么一个奢靡的皇帝还有一份清雅,只听见身旁的李暮羽声音轻轻道:“这个是杜皇后设计的。”他的声音不是那种男子常见的低沉,而是带着点磁性,仔细听又会觉得回味无穷。   杨宁岚愣了愣,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看你眼神就知道。”   杨宁岚又转头看着李暮羽,忽然发现他心思真的很缜密,自己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转念想想也是无可厚非,像他们这种官场里的人,哪个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窥探人心呢!而且他还是属于那种登峰造极的那种,杨宁岚看他看了过来,连忙别开视线,别又被他看出来自己在腹诽他就不好了。   清凉台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长案,边塞国的首领都已经齐聚再此,杨宁岚的目光扫过每个地方,想找到脑海中熟悉的身影,可是找了半天还是没看见人,心里就想,也许人还没到,刚想转身去喝杯水,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杨宁岚回过头,一愣,忽然惊叫道:“伊日古!”她看了一下伊日古身后,奇怪地问道:“巧莲呢?”   伊日古脸上露出一个调皮的笑,指着身边一个女子。   那个女孩子睁着大大地眼睛看着自己,眼里是拼命收敛着的笑意,杨宁岚上上下下地认真看了一遍,又把她抓过来翻了个面看,捏了捏她软软的皮肤,差一点都要尖叫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了,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身段苗条,面容清秀的女孩子居然是巧莲,这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巧莲!虽然五官变得好看了很多,但是还是可以隐隐约约看出来原来的轮廓。   她穿着一件冰蓝色的裙子,额上点着一个红痣,她爽朗地一笑,一下子抱住了杨宁岚,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嚎,引来周围人不少的目光,可是她却毫不在意,激动道:“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小麻花!我好想你啊!”   杨宁岚也激动地鼻子酸了酸,拍着她的背说道:“看见你好好的,比以前更好了,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她松开怀抱,拉着巧莲的手转了一圈,惊奇地说:“你居然真的变成了一个窈窕色女了!”   巧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这是损我还是扁我啊!小心我揍扁你!你别忘了自己当初一进宫满脸麻子,比我丑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都能变成美人,更何况我这个可造之材!”   杨宁岚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取笑道:“哎呦,哎呦,几个月不见,不仅相貌秀丽了,而且还口齿伶俐了!看来伊日古调教人的功夫不错啊!”   巧莲回头看着伊日古,冲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伊日古的脸红了红,但眼神却是宠溺地看着巧莲,伸手替她轻轻地擦掉眼角的泪,巧莲有些害羞地垂下头。   杨宁岚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很温暖,很感动,心里被一股暖流占得满满的,她下意识地回头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便有些不知所错地在人群里寻找,最后终于看见他,身边亲昵地依偎着大腹便便的上官瑛,正在跟上官锋说话,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注视他的目光,便转头看了过来,杨宁岚赶紧别过头,依偎着巧莲找了个地方落座。   今天这个宴会的气氛显得比较休闲,宴会开始了一会,原本还比较拘束的众大臣也渐渐放松下来,没有了朝堂上的拘束,那些平日里一板一眼,谨言慎行的大臣们也都扎堆聊起天来,巧莲跟杨宁岚说起了这一路来的趣闻,两个人还像在蔷薇殿的时候,笑笑闹闹,杨宁岚看着伊日古的目光看着一处,渐渐地变得凝重起来,她转头一看,就看见阿史耶站了起来,对皇帝说道:“今天难得大家雅兴这么高,此次前来皇朝,汗王便让我带了几十名马球高手,据说马球这一项运动在明启朝也是十分盛行,高手如云,不然今日就来一场马球比赛吧!”   阿史耶的主意一出,便立马得到了其他几个边塞首领的赞同,马球是近年来十分热行的一个运动,特别在贵族之间十分流行,众人都是马球爱好者,所以纷纷响应。   李策便也同意了,便让人召来宫中的马球高手,众人跟着圣驾来到了皇家马球场。   本朝中有不少的禁卫军因为马球打得好而得到赏识,做了大官,这一次又是在各首领面前,所以很多的王宫大臣子弟也踊跃参加,想凭此一戦身手,说不定还能平步青云。   马球是一件危险性极高的运动,不仅要高招的骑术,还要有敏捷的身手跟反应,因为马球需要马,所有这项运动也是属于贵族们的奢侈游戏,一身黑色护甲的北番马球队一开赛就行云流水地进了好几个球,那些原本在中原还算数一数二的贵族子弟一下子便落了败势,阿史耶首当其冲带着马球队在十分完美的战术中连续进了几球,获得了满堂喝彩,而皇朝的红色马球队已经完全抵挡不住,接连落马,这场比赛毫无悬念的是北番国赢了,场上的黑色队伍好像威风凛凛的狮子,接受着众人的赞美。   李策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为了挽回面子,便提议再来一场。   一匹黑色的骏马跨过了马栏冲了场内,黑马高大威猛,红衣之人身姿挺拔,身后紧跟着一匹黑马,两个红色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进入马球场,虽然被银色的护罩遮住了脸,但是每个人都能看见那双眸子里透出的骄傲而淡定的神采。   杨宁岚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眼睛转向李暮羽刚才坐的地方,果然已经空荡荡了,连他身边形影不离的杨夕炎也不见了,上官瑛脸上带着骄矜的笑看着场上那个耀眼夺目的红色身影。   好像是秋风席卷满地的落叶,散开一切凄清,那个红色的身影好像一团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灵活地操纵着胯下的骏马,一次次帅气地将球投入对方是球网,那球好像忽然有了有灵性一样,在他的球棍下变得那么听话,两个人的默契配合,一扫之前的颓靡,黑色的一方开始手忙脚乱地防守着,好像是受到了鼓舞,红方越打越好,终于得胜!   这一次的掌声比刚才的更加热烈,一个满脸胡子的人站起来,忍不住对李策赞叹道:“皇上,小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比赛!小王很想知道,那个犹如幻术师那么神奇的人是谁?”   李策脸上露出自豪的笑,看向场中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在一片掌声之中,那个人优雅的摘下脸上的面罩,犹如一轮皓月当空,散开万丈银光,杨夕炎冲着李暮羽意气风发的一笑,李暮羽的目光忽然就投向了那个绿色的身影,所有人都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身姿翩然好像凌波仙子,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感觉,杨宁岚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忽然看到李策的笑容,那么刺眼,阴冷,便赶紧找了个理由离开。   杨宁岚走到竹林里,看着满目青翠,心情豁然开朗,这个时候,那么清晰的一个白色从竹林里走出来,眉目如画,白衣纤尘不染,世界都在这一刻静谧起来,鸟语花香,杨宁岚惊喜地看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唤道:“念泫!”   殷念泫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她就扑进他的怀里,眼泪一下子洒在了他的胸膛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脆弱,“我找了你好久!我以为你不见了!”   殷念泫垂下头,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我也一直在找你。”   杨宁岚点了点头,牵住他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殷念泫怔了怔,眼里浮现出一丝渺茫的喜悦,杨宁岚拉着他就往后走,却被他拉住了,杨宁岚疑惑地看着他。   身后响起了一个坏笑声,伴随着竹林飒飒的声响,李昱铭带着戏谑的冷笑说道:“他恐怕不能跟你走。”李昱铭跟李修彦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李昱铭打开了折扇,悠闲地扇着   杨宁岚看见他就觉得很讨厌,看着他恶心的笑容,她真想立马撕烂他的脸皮,但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那么做,他是当今的太子,她没办法招惹他,杨宁岚不理他,看着殷念泫柔声细语地说道:“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只要你告诉我,我都可以相信你。”   殷念泫犹豫着,说道:“没有,是我自愿的。”   杨宁岚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但还是没有放开,“以前的我放不下仇恨,我总是认为那是我生命的全部,现在我终于明白,当初的自己多么可笑,我们已经错过了那么多,我不想再错过,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保护我一辈子,现在我就要你兑现承诺。”   殷念泫的眼神变幻着,一会如星辰闪耀,一会又乌云密布,一会又黯然神伤,杨宁岚怎么也抓不住他的情绪。   李昱铭咧开嘴一笑,嘲笑道:“哇!多儿女情长啊!也不知道这些话被我那个三弟听见了他那个冰山会不会伤心!"   李修彦抹了抹嘴唇道:“别说三弟了,我都有点伤心了,美人,他们不疼你,我来疼你!”   杨宁岚不想理他们,殷念泫的脸忽然变得有些冰冷下来,对着李昱铭说道:“请太子殿下注意言辞,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何必如此中伤她。”   李昱铭看他脸色冰冷,便有些忌惮,但还是很不爽地说道:“看来我父皇的决定没错,当初就该把你跟你娘一起杀掉,如今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麻烦!”   杨宁岚上前一步,追问道:“你说什么!我娘是李策杀的!”   李昱铭表情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冷笑着看着杨宁岚。   杨宁岚拼命压制住心里那股恨意,她忽然想起,当匕首刺进他胸膛里,那个释然的笑跟黯淡伤心的眼神,心忽然好想被猛地刺了好几下,巨大的愧疚包围住了她,原来,他一直都被自己误会着。   她转头看着殷念泫说道:“念泫,你曾经劝我,不要迷失自己的心,如今我就把这句话送给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要帮他,我只想你保持点清醒。”   殷念泫沉重地点了点头。   杨宁岚看了一下他,回头瞪了一眼李昱铭跟李修彦,就走了。   “太子哥,美人走了,好没劲!”李修彦撅了撅嘴巴说道。   殷念泫淡漠地看着李昱铭,眼神温和,但是却失去了所有温度,李昱铭不知所谓地撇了撇嘴巴,“我也不知道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   “那你记住不要碰她。”殷念泫转身离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里。   第074章 心机(三)   宴会过后,李策便把李暮羽单独留了下来,李暮羽静静地站在那没有说话,李策屏退了宫人,这才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暮羽疑惑地抬头看着李策,李策叹了一口气,明黄色的衣袍上满是金线刺绣的蟠龙,他原本是这个国家高高在上的皇了,可是如今,他只想像个平常的父亲一样,跟他最疼爱的儿子打开心结,说说话,可是看到对方身上透露出的疏远跟警惕,他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伤感,他目光温和地看着李暮羽,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这个战功赫赫,帮助自己打下一壁江山的儿子,他说道:“为父本来想制造些机会让你们几兄弟能够不计前嫌和平相处,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李暮羽的目光看向李策,心中揣摩着他话中的意思,继而淡淡道:“儿臣向来人情淡薄,太子跟晋王疏远儿臣,也是儿臣自己的过错。”   李策忽然飒然一笑,眉毛微凝,停住拨动佛珠的动作,认真地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只愿意搪塞朕?以往你们两兄弟在府中只是拌拌嘴皮子,顶多都是动动手,这些都是小打小闹,可是如今,你们一个陷害,一个投毒,朕还能坐视不理吗?”他看李暮羽淡漠的样子,便若有所思地道;“朕看还是把你们两兄弟分开吧!太子迁都长安,你留在洛阳,江陕这一带都归你管,你可以自立帝号。”   李暮羽沉静的眼神里也现出了讶异的神色,殿中的香烟袅袅,一下子模糊了李策坐在那里的身影,他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恢复如常的平静,转身走出大殿。   这天,风和日丽,天气很好,夏末秋初,但还是有大把大把的鲜花开放,杨宁岚站在王府门口等李暮羽,看见李暮羽从王府里走出来,就笑若春风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佳人今日能否赏脸与在下泛舟游湖?”那样子风流雅致,就好像一个翩翩佳公子邀请自己的心上人。   李暮羽依旧是那个淡然的样子,点了点头,就跟着她走了。   杨宁岚跟李暮羽穿着家常的衣服,坐在一叶扁舟上,顺水而下,看着两边的风景,说是游湖,其实也就是一条小河道,河水碧绿好像一条玉带一样,沿着这条河,便会穿过城中大大小小的拱桥,岸上或是生意兴隆的酒楼,或是一段繁华的小市集。   李暮羽坐在船头,一袭黑衣,淡漠的眉眼在波光潋滟里显得很好看,长长的睫毛是自然卷的,浓密地好像一把刷子,他偏过头,看见杨宁岚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的脸,倒也没说什么,让她看个够,杨宁岚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鲜卑人的血统?”   李暮羽这才抬眸看着她,他的眼睛里好像倒映了万千的波光,让人一触难忘,杨宁岚分析道:“你的眼睛认真看是琥珀色的,你的睫毛长而卷,你的身形修长无比,所以我觉得你的母亲应该不是汉人。”   李暮羽垂下头看着她,目光变得清澈温柔,嘴角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好像鲜花绽开在唇角,但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汪碧绿河水。   船到了一个小码头就靠岸了,两个人沿着一段上坡路走上前,迎面是疏疏密密地几个小民舍,一家杂货小铺子,一家茶水铺子,几个乡野孩儿正高兴地玩着捉迷藏,杨宁岚说道:“这里是清溪山的山脚,我们沿着这条山路走上去,便是洛阳城最高的清溪山。”   两个人沿着破旧的阶梯往上走,渐渐两边都是野花野草,那带刺的植物开着蓝色的花朵,杨宁岚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这里我倒是听过很多次了,但是却一次都没来过,最近正好也没什么事,看你也闲着,就一起来爬爬。”   杨宁岚话还没说话,就有一只手稳稳地拉住了自己,好像忽然被电电到了一样,她的手轻轻一抖,抬头看着李暮羽,他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说道:“上面的路很崎岖。”   杨宁岚埋下头,跟着他的脚步走着,走了一段,杨宁岚就爬的有些吃力,要靠着李暮羽拉自己才能爬上去,她现在很庆幸李暮羽刚才拉住自己,否则到了这个地方,自己估计还得主动去拉他,自己第一次爬,是根本不能爬的顺利,杨宁岚看着走在前面的李暮羽,就算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他也好像如履平地一样,动作优雅淡然,就好像拉着他在逛花园,他连眉头没皱一下,这样想着,脚下一个不留神,差点摔个狗啃泥,李暮羽稳稳地扶住她下坠的身体,说道:“要不我背你上去?”   杨宁岚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热了起来,摇了摇头,咬了咬唇坚持道:“我自己可以。”   爬过了这段最难爬的地方,上面的路就平整了起来,杨宁岚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情看看山上的风景,不知名的野花开得烂漫,花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空气清新,满眼都是翠绿的树林。   就在杨宁岚刚要赞叹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来,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杨宁岚一下子扯着李暮羽的手就要找地方避雨,李暮羽拉着她往一个小山洞跑去,两个人坐在山洞里,杨宁岚抹着脸上湿哒哒的头发,看着外面的大雨,哀叹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下起雨来!真是扫兴!”   李暮羽在洞里找了几支干柴,居然又找到了一个火折子,点了火,杨宁岚这才觉得身上暖了一点点,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道:“我现在才发现,每次我跟你在一起,总是有倒霉的事情发生。”   李暮羽看着她,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吓了杨宁岚一跳,杨宁岚赶紧摆摆手说道:“哎,你这人真是难伺候,一点不高兴,就板起脸,你不知道生气是很容易让人变老的。”   李暮羽看着从石缝里滴落下来的雨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跟我在一起不仅要倒霉,还可能丧命你还会这么高兴吗?”   杨宁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愣地看着李暮羽,李暮羽原本清冷的声音在雨水里好像小溪一样动听,“比如这么简单的爬山来说吧,船夫也可能是刺客,这周围的植物是刺客最好的埋伏地方,就连现在,凡是有点脑筋的人,都可以事先在这个山洞里设下埋伏。”   杨宁岚的目光眨了眨,柴火响了一声,她的心忽然有些沉痛起来,声音轻柔道:“换在平常人眼里,这只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游玩,而你却要顾虑这么多?你平日里还要顾虑什么?”   李暮羽沉默了一下,说道:“你今天带我出来恐怕不是游玩这么简单吧!”   杨宁岚忽然发起火来,把李暮羽推倒在地,骂道:“你不会觉得我要杀你吧!”她看见李暮羽坐在地上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嘴角边忍不住笑意,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李暮羽忽然说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啊?”杨宁岚抬头看他,他幽深的眼眸好像蒙了一层朦胧的月光,好像有点伤感,杨宁岚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暮羽自嘲地笑了笑,“你忽然对我很好,我便会怕。”   “我都知道了。”看他看着自己,眼里露出疑惑,杨宁岚拾起旁边一段干柴扔进火堆里:“我问过魏澈了,他说我母妃不是你杀的。”   “所以呢?”他嘴角露出一个静若止水的笑。   “既然不是你杀的,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出来!我还差点杀了你。”因为紧张,她的话就说得断断续续。   “没什么区别吧!不管是谁杀的,那个时候你也会认为都是我害得,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是我杀的。”他苦涩地一笑,眼里好像有万千星辰同时坠落。   杨宁岚看着外面慢慢变小的雨丝,吸了一口气说:“我现在不怪你了,就算如你所说,你原本欠我的也全还给我了,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了,我只想现在好好活着,看着夕炎长大成人,这些事,我也没有告诉夕炎。”她忽然间就笑了出来,“在北番国差点被烧了,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多么愚蠢,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下一刻我们都不知道会怎样,我却只懂得怨恨,不懂得珍惜生命中真正值得珍惜的东西。”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石缝上滴落下来的雨滴落在了水面上,吧嗒吧嗒地响,杨宁岚站起身,拍拍皱巴巴的裙子,走出了洞外,转头看着依旧在洞里一动不动的李暮羽,从洞外看向洞里,他的脸有了不分明的忧伤,声音带着一点点落寞,“就算如你所说的,有些仇恨还是无法用死亡用弥补来结束的。”   杨宁岚忽然觉得苍凉,他如今的样子好像比她更需要帮助。   山风徐徐吹起青色的长裙,她的长发也在风中飞扬,一袭绿裙,长身玉立,好像遗世独立的仙子,让人不忍去打扰她,杨宁岚低头看着满山的翠绿,和道边带着雨水的花朵,说道:“山上的景色可能会更美,可是有多少人可以看见呢?我们就是其中那一部分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看见的人,一场风雨,便阻碍了太多的美好。”她转头看着李暮羽说道:“我昨天觉得,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你,现在我却觉得,我怎么也看不透你。你这冰冷的面具下,到底掩藏了什么?你是美丽邪魅的李暮羽?你是残酷无情的侩子手?你温柔美好秦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李暮羽站在她身后,目光看向脚下的锦绣山河,沉默不语。   第075章 谁主沉沦(一)   “这个就是你收集到的全部情报?”李暮羽合上手里一沓写满密密麻麻字的东西,抬起眼睛看着眼前身穿黑衣的男人。   男人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好像从山谷中传来,“是的,王爷还有什么需要吩咐?”   “没有了,你退下吧!”   魏澈坐在琴台边,伸手拨了拨琴弦,琴音悠扬悦耳,委婉连绵,魏澈双目如水,淡淡问道:“想不到吧!杜尚书跟殷将军居然暗中培养势力,想借太子的手将王爷铲除,他们一旦计划成功,就会乘机推翻羽翼未丰的明启朝扶持先帝遗孤夺位。”   李暮羽清冷一笑,目光扫过桌案上宣纸,“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好惊讶,如果他们就这样束手就擒了,本王反而会觉得惊讶。”他拨开一些纸,眼中忽然闪过惊异,魏澈捕捉到他这个眼神,抬起眼好奇地问道:“怎么?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李暮羽点了点头,黑色的长发笔直地垂泻在黑衣上,他的手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扳指与黑衣相称更加的鲜明,他将那几页宣纸递给魏澈,魏澈看完以后,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他问道:“你想用这个做文章?”   李暮羽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本王不会出此下策。现在在等太子那边的反应,如果他们就此放手,愿意分都长安,那么我就可以收手了。   魏澈淡淡一笑,面上露出一丝冷漠,“这个希望很渺茫,如果我是他,此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这件事。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要与别人分享,任谁都无法忍受。”   李暮羽还未说话,门外就跑进来一个人,诺敏跪倒在地,平日里温文沉静的诺敏一改常态,魏澈也感到十分惊异,只见诺敏眼里含了泪花,说道:“秦王殿下,宁岚小姐被人劫走了!”   李暮羽一愣,急忙坐直了身体问道:“挑重点说清楚怎么回事!”一边说一边就击掌两下,门外便闪进一个黑衣人,李暮羽吩咐道:“迷失,你去找杨宁岚,记住她的味道,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   事情是这样的,杨宁岚一大早收到一封信后,便急匆匆地跑出门,诺敏看她没有带银两,就拿着银两追了出去,在离王府不远的一个拐角处,就看见一匹飞驰的马车跑了过去,将杨宁岚劫上车,诺敏立马就跑回来禀告了,因为事发紧急,诺敏除了记得是一辆马车也说不出其他的特征。   李暮羽让诺敏下去后,便陷入了沉思,魏澈看着他比刚才冰冷的脸色,说道:“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但是最让我想不到的就是,这次他居然会懂得用这个小丫头来要挟你,不知道是谁教的。”   李暮羽眼中半丝笑意也无,将紧握着的拳手无声无息地隐入衣袖中,一丝雪亮的杀意在心头浮现。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杨宁岚就被推进了一个铁笼子里,听见外面有个声音说道:“太子哥,你确定这个女人能让殷念泫听我们的话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她没有利用价值,就杀了算了!”   杨宁岚扯开套在头上的黑袋,看着站在牢房门外的李昱铭跟李修彦,怒上心头,抓住铁笼门高声骂道:“李昱铭,你有完没完!你怎么不去死!”   李修彦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抖了一下身子说道:“太子哥,她生气起来好可怕!”   李昱铭不耐烦地看着怒不可遏的杨宁岚,说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有空在这里骂人,你还是求神保佑你的殷公子会救你,否则你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李昱铭走了,杨宁岚狠狠地踢了一下铁笼子,痛的龇牙咧嘴,抱着脚直跳,女侠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她泄气地拉了拉铁链子,沉重无比,她闷闷地转头看着笼子里的稻草,潮湿,发霉。   忽然有个低沉但是却好像很温柔的声音问道:“你是宁岚小姐?”   杨宁岚疑惑地在黑暗中寻找,她看见旁边的笼子里还窝着一团的东西,更加确切地说是一个人,一个惨不忍睹的人,头发凌乱地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脸,身上的衣服已经分辨不出颜色,褴褛地挂在身上,更像一块破旧的帷幔,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温柔的光芒,好像能透过这双眼睛想象到这个人的相貌一定也是俊美的。   杨宁岚看着他凄惨地趴在地上,点点头,声音里带了一丝怜悯,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你怎么在这里?”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才想起他是个病人,说不定都饿的迷迷糊糊,痛得迷迷糊糊了,哪里能记住这么多,于是就挑了一个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那人在地上匍匐地往前爬了两下,看着杨宁岚,脸上扯动一下,算是笑,声音却是很不符合这个落魄的样子,好像春风拂过柳絮,轻柔温暖,“我常常听杜小姐说起你,刚才听他们说殷公子,我便知道是你,你真的跟杜小姐说的很像。”   杨宁岚想起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泼妇骂街的样子,要不是听他语气这么温柔认真,她都会以为他是在嘲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让你见笑了,我平时不是那样的,我刚才看见那个李昱铭我真是一肚子火!”   那人的目光柔和得让人心头一暖,“小姐说你是个很好的人,聪明,善良,富有正义感,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杨宁岚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青绝吗?”   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了,情绪也明显有了波动,他微微颔首答应是。   杨宁岚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身子趴在铁架子上看着青绝,关心道:“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跟杜家离开洛阳隐居了吗?”   青绝低垂了眉眼,脸色变得苦涩起来,但声音却是很平静,“我本来就是笼中鸟,就算有一天飞走了,也会被抓回来。”他抬起眼看着杨宁岚说道:“不过你放心,小姐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短短的几句话,杨宁岚就对这个青绝很有好感,从他伤感的话语可以判断出他可能是个出生卑微的人,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温暖那么舒服,她一掌拍在了铁笼子上,青绝惊讶地看着她,杨宁岚向青绝保证道:“你放心,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们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会带你一起走!”   青绝笑了笑,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为她这句话感到很开心。   杨宁岚进来几个时辰了,都在铁笼子里走来走去,研究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跑出去,青绝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看着她,没有去打扰她,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铁门被打开了,一点微弱的烛光好像萤火虫一样慢慢地挪了过来,一个男人从食盒里捧出了一碗水放在了青绝的牢门前,又走到杨宁岚面前放了一碗,就跟来得时候一样,又慢慢地挪了出去,在墙壁上点燃了一支蜡烛就走了出去。   杨宁岚本来就没抱希望对方会大发善心放自己走,本来以为他是来送饭的,但是没想到却是送了一碗水,她转头看见青绝颤巍巍地端起那碗水,杨宁岚有些疑惑道:“这水能喝吗?”   青绝喝了几口水,有了一些体力说道:“这就是这里的饭了,他们每天会送三碗过来,是蜂蜜水,可以保证你饿不死。”   “可真够毒的!饿不死,却让人受尽饥饿的折磨!”她更加怜悯地看着青绝,“你每天都只是吃这个?”   青绝没有回答她,但她的心却是一抽一抽地痛,将蜂蜜水往前推去,说道:“我不渴,你喝吧!”她抹了抹眼泪,“别让老娘有机会出去,不然我非揍扁李昱铭不可,管他是太子还是皇上!”   就在杨宁岚昏昏欲睡的时候,铁门打开了,杨宁岚猛地醒了过来,两个人举着火把在前面照明着,杨宁岚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挺拔如修竹玉立,冰清玉洁,他看到杨宁岚,眼神带着痛惜跟难过,但转眼看着李昱铭的时候却变得无比冰冷,“太子已经如愿以偿,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李昱铭无聊的砸吧砸吧嘴,挥了挥手,便有一个狱卒赶紧过来开门,杨宁岚没有马上走,而是对着殷念泫说道:“念泫,他是青绝,你救救他!”   殷念泫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的人时,眼里还是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看着李昱铭的眼神带了一丝谴责,一丝冷漠,“请太子殿下把在下的家奴也放了。”   李昱铭挑了挑眉,眼皮动了动,说道:“他是本宫的人,他的生死自然由本宫来决定,怎么?难道你为了一个卑微的男宠要跟本宫翻脸?”   殷念泫没有生气,好像是完全不在乎他的威胁,只是看着他,语气温和,却让李昱铭一惊,“如果在下说是呢?”   李昱铭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阴暗处的青绝,还真的让人把他拉了出来,却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候抄起地上的一根铁棍敲到了青绝的左腿上,只听见青绝一声凄厉惨叫,痛彻心扉。   杨宁岚一把推开李昱铭,他手里的铁棍“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杨宁岚抓起铁棍就要砸在李昱铭身上,身子却被人紧紧地抱住了,殷念泫抓住她用力挥下的铁棍,眼里有着隐忍的伤痛。   杨宁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想要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她眼眶里滑出了泪,疾言厉色地质问道:“殷念泫,你难道没有看到他有多残忍吗?这么残忍的人你为什么要护着他!你做错了你知不知道!”   殷念泫抽出她手里的铁棍,抱住她,回头看了一眼冲过来的护卫,那护卫便停住了脚步不敢靠近他,殷念泫极力地想稳住她激动地情绪,在她耳边吻了吻说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里。”   杨宁岚一把推开了他,不再看他,扶住青绝颤抖的身体,忍了忍眼里的泪轻声说道:“青绝,我们走!”   青绝满面冷汗地点了点头。   殷念泫走过来抱起青绝的身体走出地牢,杨宁岚回头看了一眼李昱铭,李昱铭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冷笑。   第076章 谁主沉沦(二)   马车停在太子府角门处不远的一棵小树边,杨宁岚的眼睛在黑夜里漆黑如墨,只听见她声音低了再低,咬牙道:“你送我回秦王府。”   殷念泫吃惊地看着她,阻止道:“你现在不适合在秦王府,现在秦王府很危险,听话,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杨宁岚甩开他的手,脸上没有任何的怒气,心里却觉得越来越难过,“那你现在就答应我离开太子,不要在为他做任何事。”   夜色里,一袭白衣的他雅致清澈,他迷茫地看着杨宁岚,没有说话,夜好像更静了,她在等他回答,她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殷念泫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对不起,岚儿,我不能答应你。”   杨宁岚呆住了,吃惊地抬头看着殷念泫,心微微地一痛,转身就走了,殷念泫追上来拉住她,杨宁岚赌气地一把推开他,“你先走吧!先把青绝送去医治,我自己可以回去。”   殷念泫没有动,还是拉着她,杨宁岚看着他,眼神无比决绝,“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说完就转身走了。   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街上,夜深了,街上没有人,只有几盏红色的灯还在风中飘荡,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树木,杨宁岚一个人默默地走着,路过小庭院的一圃牡丹,路过院门口的风铃。   她的心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现在的殷念泫,他似乎没有变,但似乎又变了很多,从他眼中流露出来的难过跟隐忍她不是看不懂,只是她终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从前那个与世无争的殷念泫,好像一片白色的宣纸,一下子被刮到了半空中,消失不见。   杨宁岚停住脚步,回头一看,那骑着黑马剑眉星目的人也在月光下看着自己,杨宁岚白了他一眼,恼怒道:“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李暮羽微微一笑,说道:“姑娘你正在伤心,我怎么好去打扰你?只是夜黑风高,不忍心看有人碰上姑娘,名节不保!”   杨宁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跑过去就拽他,他也就着她的力道下了马,胸膛盖过她的头顶,她冷着一张脸,推了他一下:“喂,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好过,你要么就阴沉一个脸不说话,要么你就使劲地气我!没人告诉你,你这个人很奇怪吗?”   他挑了挑英气的眉毛,偏着头好像有些认真地看着她,问道:“所以,你更喜欢那种温柔的男子?”   杨宁岚的脸一红,赶紧别过身子走着,低着头说道:“你怎么会在这?”   李暮羽有些轻快道:“如果你再晚点出来,说不定就是我进去把你救出来了。”   “这么说,你刚才一直在外面等我,还看到我跟.....”她一下子不敢往下说了。   “看见你跟殷念泫拉拉扯扯,打情骂俏?”他好像在说一件最平淡的事情,没有任何情绪。   杨宁岚回过头看着他的表情,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便说道:“你是不是一个很奔放的人?”   李暮羽奇怪地看着她,没有回味过来她说的意思,杨宁岚补充道:“随随便便就能亲一个姑娘,然后跟她睡觉,轻轻松松地扔掉一个姑娘,就算对方深爱你,你也无动于衷?”   李暮羽停住了脚步,杨宁岚回过头看着他,他好像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又好像没有在听她刚才的话,就在她以为他又翻脸的时候,他却忽然说道:“我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   “哦!”杨宁岚又别过头,继续走着,她的眼角看到那个黑色的影子也跟在自己背后,忽然就觉得,这个夜也不是那么黑,这条路也不是那么长。   第二天,杨宁岚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一掀被子翻了下来,掐指一算,便一下子跑到了离这里不远的杨夕炎的房间,一把将还在睡梦中的杨夕炎拽了起来,杨夕炎睁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嘟囔道:“干嘛拉我,我昨晚很晚才睡!让我在眯一会!”说完就扭头找枕头。   杨宁岚还是扯了扯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杨夕炎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杨宁岚,看着她朝着自己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挠了挠头迷茫道:“难道你信期到了?”   此话一出,就哎呦地被拍了一巴掌,杨夕炎清醒了一点点,捂着发烫的半边脸幽怨地看着杨宁岚,杨宁岚又笑嘻嘻地眨巴一下眼睛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这下杨夕炎就不敢再草率回答,绞尽脑汁地想着,最后犹豫道:“难道王爷昨晚跟你求婚啦?你今天要嫁给王爷?”   杨夕炎看见杨宁岚脸色大变,急忙惨叫着捂住了自己的另外半边脸,可是头上还是挨了一记重重的爆栗,杨宁岚冷哼一声,推了一下杨夕炎,气呼呼道:“你居然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杨宁岚郁闷地跑了出去,回到了自己房间,看见诺敏正在收拾梳妆台,往上面摆了一些新的胭脂水粉,梳妆台的旁边搁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摆着一件崭新的衣裙,杨宁岚心中微喜,跑了上去拿起新衣看看,沾沾自喜道:“诺敏,还是你对我好,你都知道今天是我的.....”   诺敏回过头奇怪地问道:“是你的什么?”   杨宁岚一听,马上又颓丧下去了,拿起衣服问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还送我新衣?”   诺敏抿嘴一笑,解释道:“这个不是我送给你的啊!是早上王爷让人送过来的。”   杨宁岚扁了扁嘴,哀嚎一声,软软地趴在了梳妆台上,诺敏显然不明白她怎么了,但还是温柔说道:“早膳已经备好了,快吃吧!不然等下凉了就不好了。”   杨宁岚吃着丰盛的早饭,却食如嚼蜡,随便吃了几口,就跑到外面走廊坐着,只要一有声音就转过头看,可是每次都让她很失望,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傍晚,也没有一个人过来问自己,她趴在栏杆上看着西边慢慢往下坠的太阳,天边的飞鸟,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地,她冷冷地哼了两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   身后有个声音问道:“你一个人在这跟谁生气?”   杨宁岚没有回头看他,气息奄奄地说:“没有。”   李暮羽拉一下她的手,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带着疑问杨宁岚被李暮羽带出了府,从秦王府出发来到了一个小院落,下了车,便有一个老仆人提着灯笼打开了门,杨宁岚疑惑地看着李暮羽,问道:“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李暮羽一边走着,一边说:“这段时间你不能在秦王府了,这里是我很早以前就秘密安排下来的一个住所,你先在这住几日,这里什么都有,有什么需要,你可以让老仆给你准备。”   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小亭子里,杨宁岚看到亭子的石桌上放着几朵刚刚采下的荷花,温暖的烛光下,放着两个大碗,杨宁岚走过去看见,面线细如发丝,浓白的骨头汤,两个金黄的荷包蛋,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杨宁岚心里一暖,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是夕炎告诉我的。”   杨宁岚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夹起面线塞进嘴里,有眼泪好像涌在了眼眶里,“他不是忘了吗?原来他在捉弄我,还害我生了一天的气!”   李暮羽坐在她身边,嘴角浮着清浅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那么温暖,他陪着她吃着长寿面,说道:“他比你想象中要好很多。”   杨宁岚抹了抹眼泪,嘴里塞满了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好什么啊!欺负人最厉害!这些都是跟你学的!”   李暮羽忽然就轻笑出声,转了眼神看着杨宁岚说道:“他是你弟弟,坏的肯定跟你学的。”   杨宁岚瞪了他一眼,发现他轻轻地将面上的荷包蛋拨开,便问道:“你不喜欢吃蛋?”   李暮羽道:“从来没在这用过膳,老奴就不知道我的口味,在秦王府,我的饮食里是绝对不会有蛋的。”   杨宁岚伸着筷子从他的碗里将但夹了出来,放在自己怀里,李暮羽看着她这个动作,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微光。   杨宁岚吹了吹温热的面条,李暮羽说道:“吃相真难看,小时候王府的规矩你都没学。”   杨宁岚笑笑,也没有回答他,吃完了面,想起了今天的事情,才觉得自己有够傻的,自己跟自己生了一天的气!   李暮羽指了指地上的礼物,说道:“这些都是夕炎给你买的,叫你自己拆开看。”   杨宁岚热情地拉着李暮羽一起拆,烛光摇曳中,好像时光忽然倒流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一点一滴都那么清晰,可是已经不是来时的路了,杨宁岚拿出一个可爱的小陶像,摇着头笑道:“还是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你的贴身护卫可真是够幼稚的!你怎么也放心让他跟着你!”   她忽然看见李暮羽拆礼物的手忽然僵住了没动,便好奇地探过头:“你那个是什么啊?怎么不拿出来我看看。”说着就扭过李暮羽的手一看,脸顿时红了,居然是一个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鸳鸯戏水,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杨宁岚打开一看,龙飞凤舞的字写着“希望姐姐原来越美,也要有点女人味哦!”旁边外加一个邪恶的小脸,杨宁岚狠狠地将纸团揉成一团,如果地上有条缝,她现在一定想马上钻进去!苍天啊,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   李暮羽淡淡一笑,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我倒是觉得,夕炎送这个礼物太高明了。”   杨宁岚横眼瞪着他,他目光忽然就变得很温柔,拢了拢她耳边的发丝说道:“好好在这里等着我。”   杨宁岚一愣,忽然觉得他的目光里有了一丝冰冷,便问道:“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李暮羽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看向了天边,那遥远的天际,没有一丝星光,只有一片深邃的黑。   第077章 谁主沉沦(三)   清晨,薄雾弥漫,李修彦从晋王府出发去太子府,一起准备去禁苑,两个人骑着马,因为视物困难,所以便慢慢地骑着,李修彦明显心事重重,转头对李昱铭说道:“太子哥,你觉得父皇会相信三皇弟的话?他居然找到证据说,您与萧昭仪,沈婕妤暗中私通,淫乱宫闱!”   李昱铭无所谓地一笑,稳稳挽着缰绳,身上的太子蟒袍外罩着一层金黄色的纱衣,被雾气打得微微有些湿润:“本宫有殷念泫这个护身符,任他什么妖魔鬼怪都伤不了本宫分毫。三弟看来也是黔驴技穷了,居然找些莫须有的事情来污蔑本宫,等本宫解决了眼前这些麻烦,本宫就要杀他一个回马枪!”   李修彦身上的肥肉一晃一晃的,他眉头皱的紧紧的,李昱铭看不得他这个胆小如鼠的样子,嘲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干嘛一直愁眉不展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晚开始我的心一直就是七上八下,老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晃了晃脑袋,说道:“我总是觉得三弟不是这么简单,上次分都的事情,被殷念泫给搅黄了,他怎么会放过我们?大哥,这几年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三弟很恨我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有雾的原因,平常这个时候,集市已经很热闹了,可是今天,左右两边都没有看到小贩,仆人手里提着盏小灯,黄濛濛地照着。李昱铭看着眼前的迷雾,说道:“恨又能怎么样?他始终是个低三下四的人,就算如今他做了秦王,可他身上依旧留着肮脏的蛮夷血液。你忘记母后从小对我们说的话了吗?”   李修彦垂着头没有说话了,忽然一阵大风刮了过来,地上的落叶也被卷了过来,天上落下了濛濛细雨,两个人便想加快速度向禁苑行去,谁也不知道,这雨会不会越下越大。   迷雾散尽出,黑马高大神骏,一身黑衣的人挺拔如松,在迷雾里显得那么清晰那么突兀,他表情冰冷地看着这里,眼里闪现出错综复杂的眼神。   他的身后,还有一匹黑马,一身红衣似血,年轻的脸上却带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冷酷。   黑衣的人身影在迷雾中时隐时现,目光冰冷无情,雨更大了,可是他们却一动不动地停在前方,李昱铭心里一慌,便想调转马头逃跑,刚一掉马头,就看见了一身白衣的魏澈,脸上带着淡雅的笑,这笑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绝望,也许是因为过度的惊慌,他一下子从马上跌了下来,拔腿就跑,一支羽箭一下子穿透了他的大腿,他就好像失蹄的马一样跌倒在地,恐惧地回过头。   濛濛细雨中,一身黑衣的人面容透着冰的冷意,一步步踩着雨水走了过来,每靠近一步,他的心脏就跳地更快,他惊慌地说道:“三弟,你不能杀本宫!你杀了本宫,你也做不了皇帝,你将要背着残害手足的骂名千秋万世!”话说到最后,已经透出满心的惊悚。   可是那个人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支箭,似乎没有任何的迟疑就将箭头刺穿他的喉咙,鲜血一下子喷到他的脸上,脖颈上,好像鬼魅一般可怕,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却是一滴滴红色的水滴。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天空,李暮羽冷冷地回过头,李修彦手上全是鲜血,原本还惊恐地叫着,可是目光渐渐涣散无光,嘴里大吼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说着便捂着脸往前跑。   杨夕炎驱着马提着刀就要追上去,李暮羽喊住他,看着远处李修彦惊慌失措的背影,脸上看不出是怒是喜:“他已经疯了,对我没有任何威胁了。”   “谁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啊!”杨夕炎还想上去,却被李暮羽一个冷冷的眼神震慑住了,他转身一步一步走着,身后蜿蜒开来一条红河,好像散开一地的残阳。   李策正跟老管家坐在画舫上商量怎么处理太子跟后妃私通的事情,就看见李暮羽一身是血的上了画舫,以为出了什么事,便关切道:“羽儿,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一身是血?不是让你去请太子过来对质,太子呢?”   李暮羽低下头,语气平静地没有任何异样,回答道:“太子已经被儿臣杀了,晋王也疯了,不省人事。”   李策神情骤然急变,胸口震荡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想站起来,可是却四肢发软,立马晕了过去。   雨下得好大,杨宁岚看着滴水檐下密密麻麻的雨丝,那些刚结了花骨朵的菊花在雨水里摇摆着,老仆人静悄悄地走过来告诉自己,太子殡天的消息时,自己正在给巧莲写信,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抖,旁边的砚台便被碰倒了,流了一桌子的墨汁,这墨的颜色,那么像李暮羽的衣服,她想起了那一日,他在水榭上跟魏澈对话的情景。   “分都的事情皇上已经撂下了,王爷此时再不釜底抽薪,只怕就要被先下手为强了。”   她站在水边,听见这句话,已经料想到他们所指,心里一跳,慢慢地侧了头偷看李暮羽的神情。   案几上的茶水澄澈如一泓静水,茶香四溢,他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浮现,“终究还是要走这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在开玩笑。”   她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不管是走投无路下的选择,还是暗中筹谋多时,但她终究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的让人没有一个适应,一个过渡的过程,一切就发生了。   那晚灯光滟滟照在了他的脸上,有着顾盼生光的美丽,他看着遥远的天际,脸上第一次有了明显哀伤的情绪,他脸上在笑着,却让人感觉那么的哀伤,“有些仇恨可以遗忘,有些仇恨却是怎样都无法遗忘。”   她本来还想劝他,可是却发现如此词穷。   雨一直下了七天,这天的雨小了一些,杨宁岚便站在滴水檐下发呆,李暮羽至漆黑的抄手走廊一路走了过来,看见廊下站着的人,她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笼,自水红的灯笼纸里发出的潋滟红光照在她的脸色,说不上十分艳丽,却是清丽飘扬,水绿色的裙摆柔软的垂在黑砖上,这几日一只飘荡着的思绪,忽然间便好似尘埃落定。   杨宁岚猛地回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一身白衣的李暮羽,第一次看见,居然有人可以将白衣穿的那么好看,魏澈将白衣传出了雅致风流,殷念泫将白衣传出了飘逸淡雅,可是李暮羽却偏偏将白衣穿出了千万种的味道,看见他白衣胜雪的一霎那,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放,美得仿似不是人间。   杨宁岚身上正穿了最家常的软缎长裙,以为已经是深夜了,已经将头上的一应首饰都摘下了,黑亮的长发放着,脸颊边零落垂下的碎发衬着一张脸更加俊俏动人,她没有动,站在原地。   李暮羽走过来,轻轻地抱住她,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她提着灯笼的手不由得僵了僵,他的声音忽然比什么时候都要温柔,“我不知道我能去哪,可我只想在你身边。”   杨宁岚好像着了魔一样,居然就从容地拉着他进了屋里,她刚想拿着火折子点亮蜡烛,却被他制止了,杨宁岚看见他的面容,平静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伤痛,一丝绝望,看得她的心也痛了,她有些犹豫地说道:“太子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没有答话,却是闭上眼,偌大的寝室里显得很空旷,有淡淡的香气萦绕,他闭着眼,却是轻轻哼起了一段旋律,杨宁岚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不可一世,阴晴不定的李暮羽,有一天,会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这样温柔地哼着一首歌谣,她怔了怔,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一动不敢动。   杨宁岚看着他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睛,眼里居然有了纯澈的光芒,好像万千的星河同时闪烁,魅惑人心,她忽然伸手抚上了他长长的睫毛,劝道:“把过去的事情忘了吧!”   李暮羽看着她,问道:“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杨宁岚犹豫了一下,以前从他的只言片语跟神情里,她就料到他也有一段伤心事,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喜怒无常,瞬息万变的他,她真的有勇气去看见另外一个他吗?   李暮羽看着她犹豫的神色,苦涩一笑,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说着就要翻身下床。   白色的衣袖间,那只手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带着真实的温度,他有些受宠若惊地回头看她,杨宁岚声音有些低缓,说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看他的脸色一下子又黯了下来,有些不忍心道:“你故事还没说就要走?”   李暮羽扯动一下嘴巴,问道:“你愿意听?”   杨宁岚点了点头,好像着魔了一样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道:“故事很长,你躺下来慢慢说。”   李暮羽躺下来,看着她的时候,她就有些害羞地低下头,看着他白衣,其实很久以前就发现,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好像梅花清新冷艳的香气,此时白衣的他,让人感到很温暖。   第078章 伤痕(一)   寂静的寝室里,两个人无声的对视着,李暮羽似乎思索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记忆居然就零零散散地怎么也拼凑不到一块,所以他也就说得断断续续。   从李暮羽能记事的时候,他便生活在了那栋楼子,那时他还不懂娼妓的意思,他还不懂自己只是个漂亮的娼妓的儿子,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娘亲的相貌,但他却记得她永远都是妆容精致,一身红衣,不笑便能倾国倾城,她是不接客的,但她却依然住在这个青楼里,偶尔从下等的洗衣妇嘴里听到一些流言蜚语,那时候懵懂不知,总是跑去问自己的娘,“娘,人家都说我是一个大官的儿子,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爹爹?”   只记得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露出了最美的笑容,摸着他的头,说道:“爹爹很忙,所以很少来看我们,但是我向羽儿保证,爹爹是世界上最疼你的爹爹,你上个月还见过他,你忘啦?”   他低着头仔细地思索着,还是一无所获,抬起头确认着:“我真的见过爹爹吗?”   美丽的女人点了点头,他才放心的高兴了起来,那种感觉,简直比拥有了十个糖人还高兴。   那天他坐在楼外面玩,正好有个乞丐在旁边乞讨,太阳晒在他肮脏的身体上,有一种让人闻之欲吐的气味,他犹豫了一下,把要买糖人的两个铜板扔进了他的碎瓷碗里,“哐当”一声,老乞丐也随之醒了,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精致的小孩子,他冲着老乞丐甜甜地一笑,便要跑回去再拿钱,却被老乞丐拦住了,“小孩,这个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   他呆了呆,脚放在了门栏上想,偏头问道:“为什么?这里是我的家,我娘还在里面呢!”   老乞丐愣了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种眼神第一次让李暮羽感到了什么是歧视,老乞丐叹了一口气,把那两枚铜板还给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娘赚的都是皮肉钱,老乞丐可不敢要这种钱。”   李暮羽一把将铜钱扔在老乞丐脸上,骂道:“我娘才不是那种人,我娘是世界上最漂亮心地最好的娘!不许你污蔑我娘!”说着就一把推倒了老乞丐,一推完,他心里便有些后悔,看着他骨头架似乎都要碎了痛苦样子,他眉头皱了皱,但还是很生气地瞪着他,“你快跟我道歉,道歉我就原谅你!”   老乞丐呆呆地看着他,却是叹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孩,可惜咯!”说着撑起身子,拿了破碗就走了。   李暮羽冲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快给我回来!我要你跟我娘道歉!你这个臭乞丐!”   楼上的菱花窗轻轻地打开了,娘在楼上喊道:“羽儿,上来!”声音虽然很温柔,却带着一丝冷傲,街上路过的行人都站住了脚,仰头看着她,都奇异地瞪大了眼睛,窗重新关上。   李暮羽蹬蹬地爬上了三楼,相比与一楼二楼的热闹,三楼就显得很清净,这里就只有他们两母子住着,这里的布置也很雅致,不像一楼二楼张灯结彩,透着一股浓重的风尘味,娘拿了布替他擦着脸,嗔怪道:“为什么那么不礼貌骂人?”   李暮羽被按在那里擦了脸,才气鼓鼓地说道:“他诋毁你,说你赚皮肉钱,我骂他是应该的!”   娘嘴角的笑容落寞下去,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哀伤有些愧疚,拉住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教育道:“羽儿,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你都不能那么没礼貌,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学会冷静思考,你也要学会忍耐。”   “为什么要忍耐?忍耐是什么?”他懵懂地看着她。   她想了一下,将他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笑着说:“就像在你面前摆了很多的糖人,可你要忍住不去吃他们,这就是一种忍耐。”   “啊!”他惊叫了一声,“那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吗?”   她的笑声在耳边轻轻地回荡开,好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就出现了一个糖人,他高兴地拿过糖人舔着,笑得天真烂漫,那时候,只看见娘目光深深的看着自己,嘴角依然是笑着,可是眼神却是那么落寞,那么心痛,那时自己已经有了糖人,便再也顾不了其他了。   这件事过去了没几天,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明媚,池子里开满了荷花,那个男人站在荷花池边对着自己温和地笑,可以说得上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如果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那样的一笑足以照亮他整个世界,可是娘牵着自己的手,说道:“羽儿,这就是你爹爹。”   那个时候只觉得什么感觉都变了,一种怨恨的感觉浮上心头,他抬头看见娘如镜花水月般好看的侧脸,认真地说道:“我上个月没见过他,你骗我,他从来没来看过我!”   那个被称为爹的男人表情出现了慌乱跟惊讶,走过来想抱自己,他却一下子躲在了娘身后,怎么哄也不肯出来,娘捧着他的脸说道:“娘平时怎么教你的,你这样是不是很没有礼貌?”   他看着那个男人,吧眉头皱的紧紧的,深邃的眼睛,坚挺的鼻子,一身锦衣腰佩美玉一看便是贵气不凡,身上没有什么装饰品,整个人看起来那么沉稳清爽,他犹豫着,却看见那个男人宠溺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爹不好,没有陪羽儿,爹给你买很多小糖人好吗?羽儿可以不生爹的气了吗?”   李暮羽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先有糖人,再原谅你。”   于是小小的李暮羽,就在一堆的糖人里,心满意足又十分没有骨气地喊了一声爹,其实那个时候他觉得很快乐,有糖人,有爹。   李暮羽说在这,停了下来,看着杨宁岚,问道:“是不是困了?”   杨宁岚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开始很快乐的故事,接下来就会很悲伤,我如此,你也如此。”   李暮羽看着她,安静地点了点头,嘴角的那丝淡笑也渐渐地消散开来,外面的雨忽然间又下了起来,打得窗户啪啪直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清晰跟落寞,杨宁岚的心情也随之落寞下去,她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他说的事情便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她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让他继续说,李暮羽也看着自己,好像在等自己打断他,他将她身上的被子扯高了一点点,轻声说道:“睡觉吧!太晚睡了明天你该头疼了。”   杨宁岚翻了个身想睡,但是脑海里却总是浮现他刚才走进来落寞的样子,他心里一定有很多沉重的东西吧!以至于他总是忽冷忽冷,时而冷漠无情,时而温柔多情,她闭上眼,想起了拿过地图时他冷漠的脸,想起了被她刺了一刀眼里的痛楚跟释然,想起了他刀刺入杨衡心脏的冷酷决绝,到底哪个才是他?   曾经的自己那么讨厌这个人,讨厌他的无所不用其极,讨厌他的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可是这样的自私的人,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也没有说出真相,为什么会带着重伤把自己从北番国救回来?   她认真地想了一下,转过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脸上却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好奇道:“你的故事讲了一半,吊着人的胃口,让我怎么睡得着?反正都要天亮了,也不差这几个时辰,要不你就说完吧!”   他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冷峻的脸在黑夜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在杨宁岚以为他会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你很喜欢殷念泫吗?”   杨宁岚一愣,疑惑地看向他,但他却是坦然地看着自己,她的心一时有些慌乱,这种雨夜,好像很适合人思考,她低侧了头,声音带了一丝茫然,“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但是我会时不时想起他,那个时候就要被火烧死了,我还想着他,巧莲说,当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想到的人,便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说完她就惊讶地看着他,刚才他走进来的时候,就好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回到家寻找心灵的慰藉,难道自己就是那个他脆弱的时候想起的人?她的心脏没来由的剧烈跳动着,她赶紧扯住了被子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一点,生怕他听到这么慌乱的心跳,虽然想想这有点不大可能,但好像还是为了自己心安一样。   李暮羽眼神深幽似溪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里没有强迫,没有哀求:“等你哪天不喜欢他了,能不能试着喜欢我?哪怕一点点也好,我也愿意守着你一辈子。”   杨宁岚尴尬地笑着低下头,似乎是怕他不高兴,但她还是轻轻说:“你已经有了上官瑛,以后你做了皇帝,还会有更多的女人。”这种话,算不算欲拒还迎?她有些恼怒地想,但她真是是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在你说喜欢我的时候,却娶了上官瑛,你的喜欢是不是也太廉价了?”   本来以为他会生气,可是他却没有生气,淡淡地看着她,好像将她每一分紧张跟慌乱都看在了眼里,“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问我这个问题,如今你问了,我反而觉得很高兴。”他看着她如墨的青丝铺陈在榻上,带着淡淡的清香,他的声音有些低缓,“如果不是你,谁都无所谓。”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眼眸温柔,“如今还能这样跟你说话,我已经尝尽了失而复得的快乐,我曾以为,你会离开洛阳,过着和我毫不相关的生活,快乐无忧,和自己爱的男子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只是那时我已经娶了她,就算我是利用她,我也会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杨宁岚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一片雪白,无知无觉地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喜欢你,所以你还是她的好丈夫,将来也会是个好父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苦苦的。   李暮羽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可以走,选择你想过的生活,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阻拦你。”   第079章 伤痕(二)   杨宁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伸手理了理自己掉到枕头上的发丝,“把你的故事说完吧!”   后来,李暮羽便跟她娘搬出了青楼,在城中的一个小院里生活,夏天的晚上,虫鸣声声,娘便抱着他坐在一片荷池边上,看着满天的星辰,娘的声音好像夏风呢喃,带着点淡淡地怅然看着遥远的天际说道:“在娘亲的故乡,你可以在风化的丘壑上看到一望无际的蓝天跟星空,那里的人能歌善舞,喜欢喝奶茶,吃半身不熟的肉,他们生活简陋,但每个人在月下篝火中起舞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开心满足。洛阳虽然繁华,但一眼望去,除了高大的屋脊跟璀璨灯火,什么都没有。”   那个时候自己却是傻傻地说:“洛阳才好,有糖人,糖葫芦,还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我哪里也不喜欢,就喜欢洛阳。”   那个女人垂头看着自己,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睛,莹然生光,李暮羽摸了摸她的眼睛,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疑惑问道:“娘,为什么我们的眼睛不是黑色的?”   她淡淡笑着,绯色的面容映衬着万丈霞光,美得张扬夺目,“因为娘是鲜卑人。”   她那样自豪的样子以至于在夫人用一种很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眼睛,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你这个肮脏的孽种,看见你就让我觉得恶心!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他惊慌地看着她,一溜烟跑了。   那天父亲又来了,只是神情跟平日里很不同,跟他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到了下半夜,他忽然被雷声惊醒,榻上只躺着他一个人,他害怕地在每间屋子里面找着,忽然听见一阵哭泣声,他一下子推开门,李策手里的酒杯就掉到了地上,他的娘亲,就吐了一口血,倒在了他的怀里,李暮羽一下子跑了过去,热泪盈眶,摸摸她的脸:“娘,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   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想拉住他的手,却没有力气,李暮羽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只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娘走了以后,你要听爹的话,还要听夫人的话,记住娘教你的事情了吗?”   李暮羽点了点头,含着眼泪念道:“要懂礼貌,要忍耐。”   她点了点头,眼神变得疲惫至极,李策顿了顿,将她拥在了怀里,他没有哭,但眼里却是大片大片的空洞,好像漆黑的夜。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发烧烧了三天三夜,人已经在当时的丞相府了,大病初愈,他整个人都面黄肌瘦的,那天李策牵着他来到了两个比他年长的男孩面前,介绍道:“这个是你的大哥,这个是你的二哥。”   他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犹豫着,最后还是叫道:“大哥,二哥。”   他们也亲热地牵着自己的手,带他去玩,那一瞬间,他以为,他不是孤单一个人,原来还有人愿意理他,他站在他们面前,天真地问道:“哥哥,你们要带我玩什么啊?”   他们两个却冷笑一声,狠狠地推了一把,他一下子倒在了泥地里,满头都是泥水无辜地看着他们。   李昱铭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我娘说了,你是个小杂种!谁要跟你这种肮脏的小杂种玩!”说着就朝他扮了个鬼脸,两个人又一把把他推倒在了泥水里,哈哈笑着欢快地跑远了。   他身上都是泥,嘴里也是泥,他捡起了掉在泥水里的玉佩,伤心地落下了泪,喃喃道:“娘,他们为什么欺负我?”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再也没有人会陪着他,在他摔倒的时候微笑地扶起他。   后来他捡了一条狗,整天跟一只狗玩耍,吃饭,他这么喜欢这只狗,是因为它也是只可怜的小狗,下了一场大雪,狗妈妈已经死了,他趴在旁边哀嚎着,叫的他也快流眼泪了,管家看着他的眼神,便将那只小狗抱进了他的怀里说道:“你喜欢它?”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如果自己说不喜欢它,它是不是就会被无情地丢出去,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死,他一连几天没有出门去玩,整天抱着小狗坐在走廊上看着李昱铭跟李修彦在园中奔跑的身影,他其实很想过去跟他们玩,可是一想到他们眼中的厌恶,他就再也不敢过去了,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寂寞地说道:“小黑,我们都是孤孤单单的人,以后就你陪我,我陪你。”   小黑乌溜溜地眼睛澄澈地看着他,他心里就感到很欣慰,除了小黑,他似乎无法在别人眼中看到这种温暖的眼神,那些下人们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在自己的身上,伴随着唇齿间的窃窃私语,那么小的他,不得不明白,自己在这个家尴尬的处境,不得不明白,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忘记了多少个黑夜里,他在梦中喊着娘惊醒看着空荡荡的黑夜时痛彻心扉,忘记了多少次,一个人蹲坐在角落里默默地一个人哭泣。   这个冬天很快就到了,他穿着单薄的袄子穿过走廊去跟夫人请安,她今天的脸色好了一点,还让下人去拿了一套新棉袄给他穿,他有些喜出望外,感激地看着她,全然没有发现她眼中隐藏的冰冷。   她端过桌子上的一碟肉包子,第一次用温和的话说道:“这是早上新做的,你拿回去吃吧!记住,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给你吃的”   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便伸出长了冻疮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婢女包好的包子跑回去,小黑听见他的脚步声一下子跑了过来扑在他的脚下亲热地蹭着他的腿,他高兴地抱起小黑说道:“小黑,今天夫人对我笑了,其实我觉得她可能也不是一个坏人,也许以前是我表现不好,她才指责我,你看,她还给我包子,好香哦!”   他拿出一个包子放在鼻尖嗅了嗅,他并不是贪恋一个包子的美味,而是喜欢这种被人挂念的感觉,他刚想吃,手就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包子就滚落在了地上,他手里的一袋包子也被抢了过去,李昱铭将包子倒在了地上,冷冷一笑道:“就凭你也配吃我娘亲手做的包子?”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包子,小黑早就受不了诱惑大啃起来,他有些心痛,解释道:“夫人给我的包子,你怎么能扔掉?”   李昱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的包子,眼里闪现出蛮横的怒火,李修彦忽然尖叫道:“大哥,你看这狗!”   李暮羽别过头,就看见那狗已经倒在地上,摇头晃脑,痛苦地抽搐着,嘴里吐出大把大把的鲜血,这一幕严重刺激了李暮羽的神经,娘死的时候,嘴里也是这样吐着鲜血,他悲痛欲绝地抱着小黑,哭道:“小黑,不要离开我,你死了,还有谁可以陪我?”   李昱铭跟李修彦早就吓得跑了,李暮羽看着小黑眼里流露出痛苦跟不舍的神色,哀哀地叫了几声,便再也不动了,他跪在小黑的尸体边,眼泪却好像再也流不出来,只是呆呆地发着楞,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愤怒跟怨恨侵袭着,他抓起地上的一个包子就跑去夫人那,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李策正满眼柔情地将一朵花插在了夫人的头发上,说道:“夫人,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   他热血上涌,将包子砸到了她精致的容颜上,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杀了我,杀了它!”   夫人的脸色白了白,擦了擦脸,却是李策冷冷地护在她身前,说道:“你娘只是个身份低下的歌姬,她死了,你才能有未来!连你娘都知道的道理,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呆了呆,夫人也呆了呆,不自然地拉着李策的衣袖,李暮羽忽然想起,有一日,院里来了一个女人,自己只是匆匆忙忙地跑了过去,所以就只看见了一个背影,他转眼看着夫人,她的脸更白了,他第一次那么可怕地发火,抓住夫人吼道:“是不是你杀了我娘!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李策拉着要把他分开,可他却抓住她不放,直到把她的衣服都快扯烂了,李策一急,一巴掌扫了过来,喝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李暮羽目光冷冷地看着李策,他拥着夫人,也冷冷地看着他,他走了出去,感觉全身都冷飕飕的,迎面走来李昱铭跟李修彦,他再也感觉不到害怕,也再也不会因为他们欺负自己而感觉难过,他知道,从现在起,他真的就是一个人了,他要坚强地活着,总有一天,他会把他们欠他的,都要回来。   李暮羽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可是杨宁岚知道,这双眼睛里,肯定已经满是痛苦,她虽然料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比她预料到的还要惨烈千倍万倍,她甚至可以看见,那天晚上,那个少年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孤孤单单地一个,来不及悲伤,就点了灯,拿起了书桌上比他手掌还大的书,这样隐忍的伤痛,日日夜夜都像万蚁啃噬着他的心,渐渐地,他变得不近人情,沉默寡言,变成了李策手里最完美的一把杀人利刃,变得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杨宁岚看着他的侧脸,轻轻说道:“说出来,心情好多了吗?”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无法去说你们谁对谁错,他们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一个杀了你娘,泄愤了,一个得偿所愿让你有了美好的未来,你也杀了他们最亲近的人,一切似乎都扯平了。”可是这代价真的太大了,她的心情一时有些沉重。   “谢谢你。”他的声音轻柔地好像一阵微风,稍不留意就好像要飘走,“从前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杨宁岚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眼睛也有些热热地,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那天在山顶上都已经说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恩怨了。”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过几日,我就安排你走。”他起身站了起来。   杨宁岚也翻起身,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要去哪?”   “天亮了,我也该走了。”他走了两步,又说道:“打扰你了。”他白色的身影在依稀晨光里显得有些冷清。   她怔了怔,抓住了被单,忽然感觉心里好痛,好空,她也不知道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意味着什么,她低下头看着他刚才停留过的地方,一下子觉得他好近,一下子又觉得他好远。   第080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杨宁岚收到魏澈的请柬时,便觉得有些意外,这几日一直悬浮着的心也总算安定了下来,如果魏澈在此时有闲情逸致请自己去府上做客,那么就可以证明朝中情况还算安定,那个人现在一切还安好。   她在梳妆的时候便在想,这几日都没有看见他,总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自他那一日落寞的背影撞进了自己眼里以后,她似乎再也无法忘记那个身影,总是时不时想起他,她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黛笔搁在了梳妆台上,想拿起那支芙蓉簪子插在头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插上了,她又晃了晃脑袋,总觉得最近自己怎么越发地奇怪起来,这种心思悬在半空的滋味很不好受。   临出门的时候,院里的老奴正在花架子下面侍弄着一排桂花,她总是觉得奇怪,这个院子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下人,可是这院子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如今一大早,他俯着头认真地在花圃里除草,杨宁岚跟他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出门一趟,老奴点了点头,便又低头侍弄花草,全然不在意。   杨宁岚去茶叶店买了一袋上好的龙井茶,又去墨香斋带了一块上好的砚台,因为出发地比较早,所以且行且逛到了魏府的时候,还不算太晚,站在门外敲了敲门环,便听见屋里传来一个十分轻快的声音遥遥应了一声来了,便有人拉开门。   杨宁岚原本以为是个小丫鬟,刚想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她,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两个人相视一笑,杨宁岚噙着一缕笑惊奇道:“姚尚仪,你怎么会在这?”   姚蔓穿着一件烟罗色的裙子,珍珠腰带细细地束住纤细的腰身,她虽然比杨宁岚矮了一点,但看着也是个身材匀称的女子,与在皇宫里端庄的装束相比,如今的她一身柔软长裙,显得自然而柔美,绛紫色的衣领边露出了白嫩的脖颈,她微微启开一丝笑,双眸柔情似水中带着一丝调皮,“难道你要站在这里跟我聊天?”   杨宁岚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道:“能跟佳人站着聊天,也不知道会羡煞多少公子。”   姚蔓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道:“就你会耍贫嘴!”   杨宁岚乐呵呵地一笑,便随着姚蔓走进府中,与寻常的人家喜欢在院子里栽满花花草草相比,魏府就显得清幽雅致的多,种的多是不大不小的树木,远远望去,一片青翠,就算此时已经到了秋初,整个院子里也未见一片落叶枯花。   姚蔓早已备下了几样亲手制作的点心,小巧精致地摆了一桌,又挪到了外面的石桌上,一杯菊花酒,澄澈如一汪琥珀,杨宁岚看着那酒水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脸,忽然间想起李暮羽的眼睛,淡淡的琥珀色,时而冷漠,时而温柔。   姚蔓将杨宁岚带来的礼品让下人拿了下去,表情带了些不满道:“早知道就不用公子的名义下帖了,礼物都白白送给了他,他倒得了便宜。”   杨宁岚转眼看着姚蔓,她似乎没有看到自己刚下一瞬间的失神,她扯着姚蔓问东问西道:“快说说,你怎么会在这?”她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锐利起来,“难道,你跟魏澈一直都认识?”   姚蔓点了点头,“我们自小就认识。”话虽是这样说,但眼里却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落寞。   杨宁岚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说道:“知道你在洛阳,你就该早点来找我,我整天无所事事,也没地方玩。”   姚蔓微微一笑,看着杨宁岚淡然的目光,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会住在魏府中?”   杨宁岚又拈了一块松软的桂花糕放进嘴里,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姚蔓的问题,“你不是也没问我为什么在洛阳,为什么在那个小院子里?”   姚蔓的目光带着感激跟一丝释然的笑意,抿了一口桂花酒说道:“难怪公子会把你当成知己,如今看来,你平日里看着粗枝大叶,不按常理出牌,但内里却是心思透彻缜密,却偏偏又是善解人意,落落大方。”说着就抬起手中的酒杯说道:“我敬你一杯,你可愿与我做朋友?”   杨宁岚有些惊异地看着她,数落道:“好啊,原来你之前从没拿我当朋友!归我白瞎还以为你惦记着我,巴巴来找我!我自作多情地白高兴一场!”   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久没有这么惬意,无所顾忌地跟人聊天了。   这里视线开阔,一眼望去,都是青翠,让人的心也不禁跟天空一样高远淡逸起来,白云到了这里,也好像停下了脚步不愿离开,两个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天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上午,用完午膳,两人便相约去街上逛逛。   于是乎,长安城的繁华街头便出现了两个一脸视死如归,双目通红的女子,两个人从街头的服装店一直扫到街尾的首饰店,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满足地回过头,看着那一条长长地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不禁都产生一种对自己十分敬佩的感觉,逛完了,才觉得好累,便想着去找家茶楼歇歇脚,恢复点元气。   路过一家青楼的时候,便看见前面围住了很多人,正在看热闹,反正今天来也来了,两个人便上前凑着热闹,只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门口喊着一个女子的名字,因为是在白天里,青楼里的姑娘基本都在睡觉,门前的护院也拦着男子不让进。   这时,老鸨走了出来劝道:“哎呦,王公子,相思说了不想看见你,还是请公子回去吧!再这样闹下去,对谁都难堪!”   那个公子却还是十分执着地坚持道:“我只是想来问她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提亲,她明明是喜欢我的!如果她不出来说清楚,我就不走!”这话虽然说得很胡搅蛮缠,但出自一个翩翩公子的嘴里却显得很痴情。   杨宁岚摇了摇头,刚想拉着姚蔓离开,却听见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低沉淡漠道:“公子想问什么尽管说吧!小女子今日定会知无不言,只是过了今日,就请公子不要再来打扰小女,小女感激不尽!”   一个女子站在了青楼门口,袅袅纤细的身子,说不上很精致的五官,却是很柔和的气质,可是此时却板着一张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男子看着她冷漠的面孔,虽然有些痛心但还是稳着声音唤道:“相思,为什么你要拒绝我?"   “因为我讨厌你。”她冷冷地说。   男子的瞳孔紧紧地一缩,但还是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低呼,男子似乎是不相信,表情更加痛苦几分,但还是坚持道:“你骗我!如果你讨厌我你为什么会救我!为什么三番五次对我那么好!”   女子侧过头,从男子手里抽出手,妩媚一笑却带着冷意,“公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女子看着他深情的目光,眼睛有一些恍惚跟伤感,“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因为感动,所以就对相思有那么一点点牵念,感动不是爱,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感动而跟我在一起,我只会觉得自己很可怜。”她笑了笑,目光冷了冷,走了进去,“公子既然已经得到答案了,以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了,相思实在不想再看见你了。”   男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隐入那滚滚红尘当中,却无力,再去拉住她,他的表情一下子颓然下去,比刚才更加伤感,可是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周围的人群渐渐地散去,杨宁岚却一动不能再动,她忽然转身把手里的东西塞在了姚蔓的手中,急急说了一句,“东西你先帮我收着,改天我再去府上拿!我有事先走了!”   她在人潮跑着,一边跑,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个女子的话,“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因为感动,感动不是爱。”她好像懂了,但她心里又觉得空荡荡地,她想马上见到那个人,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你想看见他,你想看见他。   等他跑到秦王府的时候,她才觉得有些清醒起来,她都不知道他在不在府中,她站在门口,踌躇着,犹豫着,心脏在砰砰地跳着,脚步一动也挪不动,她想往前迈,没有勇气,她想往后退,舍不得,所以就傻傻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她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她慢慢地回过头,好像一个断线的木偶一样,一袭墨玉色,清俊的面容,琥珀色的眼眸,他就那样站在自己面前,好像从天而降,不差一分,不差一刻,他们就这样相遇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世界很安静,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最后被满满地温柔所替代,她忽然抱住了他,这种感觉很不真实,好像在云层里飘着,带着一点点的幸福感,她的泪落了下来,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垂下头,带着些宠溺,说道:“问多少都没问题。”   她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李暮羽呆了一下,看着她,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很认真,他几乎都快要以为她在恶作剧,他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嘴角抿了一丝淡笑,眼里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目光,“对你随便,不知道算不算随便的人。”   她有些失望,眼里还含着泪光,有些后悔道:“那你以前说喜欢我,想娶我都是假的?”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本王好像只说过要娶你,没说过喜欢你。”   她呆了呆,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好像他真的没说过,哎,真想死,她赶紧要松手,可是却被他给搂得紧紧的,她的脸又红了红,他看着她耳根的微红,心里柔软得好像一片水,点到即止,再捉弄下去,估计她就要火了,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下,她轻轻地抖了抖,却没有躲开,心里是满满的甜蜜,“现在说会不会太迟了?”他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法说出口。   她抱着他,呼吸里都是他身上好闻的清冽气味,她觉得很宁静,很安心,飘在云层的感觉还在继续,忽然一个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吓了她一跳。   “你们.....你们.....咳咳.....”杨夕炎显然也吓得不轻,激动地舌头都打结了,那个样子好像巴不得叫来全世界来围观围观。   李暮羽微含着威胁意味的目光扫了过来,他马上回过身,尖叫了一声,往里面跑去。   杨宁岚将脸深埋在他的怀里,挣了挣说道:“快走吧!等下诺敏也会过来!被人看见了多难为情。”   杨宁岚忽然觉得唇上灼热难当,呼吸被掠夺前只看见他含笑的眼睛,说道:“让他们去看吧!”   ***************************   搞怪台词   老鸨走了出来劝道:“哎呦,王公子,相思说了不想看见你,还是请公子回去吧!再这样闹下去,对谁都难堪!”   潜台词:闹你妹啊闹,人家都不爱搭理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啦!晚上还让不让开工了!   男子还是不相信,表情更加痛苦几分,但还是坚持道:“你骗我!如果你讨厌我你为什么会救我!为什么三番五次对我那么好!”   潜台词:这么多人看着,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啊!   女子侧过头,从他手中抽出手,妩媚一笑却带着冷意,“公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潜台词:就不给就不给,是你自己不要脸的,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顶着锅盖出来说两句,作者的话实在字数限制太少了,所以在这里说一两句,这一章是我写得最欢乐的一章,不管怎么样,李暮羽守得云开见月明,杨宁岚最终还是选择了李暮羽,不管符不符合大家心目中的需求,但我现在的心情还是很快乐的,我在写的时候,似乎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心潮澎湃了一把!之前把李暮羽的性格写偏了,委实是个败笔,如今就补一补,就当亡羊补牢了,还要说一句,大家发现没有,李暮羽从来不在杨宁岚面前用尊称,不是小的我写漏了,而是他不想跟杨宁岚产生距离感,嘿嘿,终于可以开始大喷狗血了!遁走....   第081章 遇刺   秋菊绽放,丹桂飘香,桂花酒甘甜醇美,丝丝柔滑入肺腑,姚蔓看着对面坐着的人,脸若桃花,双眸顾盼生辉,身姿清丽出尘,一袭绿衣好像碧波仙子,她拍了拍杨宁岚的胳膊,嘴角噙着一丝暧昧的笑意,问道:“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我在想那天.....”杨宁岚忽然回过神,不敢往下说了,脸色绯红,熏人欲醉。   姚蔓看了看她,杨宁岚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小口地啜饮着桂花酒,姚蔓问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跟你说什么吗?”   杨宁岚懵懂地抬头看着姚蔓,姚蔓摸了摸碧色的瓷杯说道:“我说你那么多东西一个人拿不过来,待会我让一个婢女跟着你回去。”   杨宁岚点了点头,看姚蔓姿势优美地吃着一只大闸蟹,正在正是“菊花黄,螃蟹肥”的时节,因为嫌麻烦,她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没吃了,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就告辞离开,到了门口,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她仰头看着墨蓝天幕一轮皓月,星辰闪烁,便对着魏府随行而来的婢女说道:“你们先带着东西回小院,我自己散散步。”   婢女应了一声,便利索地上了马车走了。   杨宁岚一个人走在街道上,看着万家灯火璀璨,晚风拂过年轻的脸庞,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安静祥和,她刚走了一小段路,迎面便驶来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住了,宝蓝的软帘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掀了起来,魏澈露出半边脸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街上走着!上来,我送你回去。”   杨宁岚摆了摆手,在风里微笑着说:“好久没有这样走走了,想着路又不远,便打算自己散步回去,也正好可以消化消化。”   魏澈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放心,从里面取了一件披风递给杨宁岚,是一件男子的披风,银白的缎面,边缘有白色的风毛,魏澈说道:“风很大,披上吧!免得着凉了。”他又认真地看了杨宁岚一下,不放心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杨宁岚吸了吸鼻子,拿过披风利索地披在了身上,还真别说,比刚才暖和多了,隐隐的有淡淡的香气在披风里面袭来,她深深地嗅了几口,问道:“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魏澈没料到她忽然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但马上明白过来,说道:“屋里经常点着檀香,可能身上便带了这味道,留在了披风上。”   杨宁岚点了点头,冲他摆摆手,“我还是自己走吧!你先回去吧!姚姐姐还在等你。”   魏澈的目光微微一变,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放下软帘离开了。   杨宁岚又自己走了一段路,渐渐感觉身后好像有脚步声,猛地回头一看,除了安安静静的大街,什么都没有,她以为自己又听错了,便低着头放慢了脚步走,这次听得更加仔细了,隐隐还有衣料窸窣的声音,她心里一慌,便朝着一条岔路跑去。   桂花酒本来就是老少皆宜的甜酒,酒力很小,可是她下午喝得有些多,现在跑起来就感觉脑袋有些晕晕的,她不敢回头看,却是越跑越快,眼前越来越黑,她慌不择路,居然跑到了一个死胡同,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身上软绵绵地好像再也没有力气了,她环顾四周,看见地上有一块木板,便捡了起来,身后忽然被人一搂,她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木板掉到了地上。   那人声音好像裂锦一样,粗嘎嘶哑,凑在她耳边道:“是我?”   她身体僵了一下,被人扳了过来,居然是多日未见的李暮羽,他低低地咳嗽了几声,问道:“干嘛跑这么快?”   她眨了眨眼睛,摸了摸他的脸,才如梦初醒一般舒了一口气,佯装恼怒道:“你干嘛偷偷跟着我,吓了我一跳!我能不跑么!”   他微微一笑,说道:“嗓子这样了,不想让你知道,谁知道躲了几天还是不见好,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就想着偷偷来看你。”他将她揽得紧一些,说道:“却没想到吓到你了。”话一说完,他的眉头便皱了皱,问道:“你能听见我的脚步声?”   她点了点头,说道:“不仅如此,我还听见了衣服的声音呢!”   他眉毛拧得更紧了一些,喉咙一阵干涩,他又咳了几声,抬眼看向了这个死胡同,天上的月亮此时被云遮蔽住了,胡同比刚才更暗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近处的屋檐上边站了好几条人影,手上的弓弩都齐刷刷地对准了这里,却没有发出来,李暮羽赶紧将杨宁岚护在身后,说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快走!”   杨宁岚看着他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几只小箭便飞了过来,李暮羽抱着她险险地躲了过去,李暮羽把她推到了墙角,命令道:“你快走!别再这拖累我!”说完就拔出腰间的佩剑格挡不断飞来的箭。   杨宁岚稍微清醒了一点,这里离魏府不远,如果自己跑的快的话,还可以搬到救兵,她回过头看着李暮羽的背影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搬救兵!”说完就跑了,刚跑过转角,就被一个身影给抱住了,熟悉的白色锦衣,如画的眉眼,殷念泫抱住杨宁岚轻声说道:“这里很危险,我带你离开。”   “你先救救秦王,他被人追杀。”看见殷念泫,她忽然觉得很激动,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可他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依旧是温柔如水,现在看着却好像那么地冰冷,他拉着杨宁岚的手,没有放开。   杨宁岚一把推开他,吼道:“不要告诉我,你也想杀他!”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眼神,他眼里碎裂开淡淡的伤感,如迷雾般弥漫开来,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杨宁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惶恐,随即变得哀伤起来,她听见一阵痛苦的闷哼,刺痛好像一直从喉咙割裂到了心口,她来不及多想,急忙拉住殷念泫的衣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里噙了泪,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求求你,放了他!念泫,求求你!”   殷念泫心口剧痛,感觉耳朵轰鸣着,她的哀求好像远到了天边,他都听不到了,却忽然又飘到了他的耳边,震得他整个耳膜都在痛,他手指颤了颤,刚想扶起她,却被一个冷笑止住了。   杨宁岚猛地回头看去,额前的发丝凌乱地快要遮住了她的视线,他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爬起来扑倒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他低下头,用粗哑的声音说道:“就算我真的死了,我也不要你去求任何人,那样只会比让我死了还难受。”   殷念泫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心在剧烈地痛着,可他还是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看着李暮羽,就好像在凌霄殿时,他淡然自若地看着他的满面冰霜,那个成竹在胸的人,李暮羽现在还记得。   他并不讨厌殷念泫,只是曾经很妒忌他,当她那么靠近自己的时候,他知道她喜欢的是他,每一个为他失神的眼神,他都看在心里,痛在心里,那时候,自己便想着,如果有一天,能拥有这个女人,一定不要让她再有一丝难过。   他看着殷念泫慢慢地转过身,默默地离开,杨宁岚转过头,愧疚又伤感地看着他的背影怔怔无言,他忽然间就握住她的手,很害怕,她就这样跟着他走了。   他的心口忽然一阵一阵的绞痛着,身子一个趔趄一下子扶住杨宁岚,杨宁岚徒然一惊,看着他嘴角渗出的一丝黑血,面容苍白,他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却是不慌不忙道:“别紧张,按照我中毒的程度,我还能撑到魏府,所以只能麻烦娘子先扶着我走了。”   她看着他嘴角慢慢消散的笑意,心里一酸,但还是点了点头,扶着他离开。   身后殷念泫回过头,看着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忽然听见,全世界都在崩塌的声音,伸出手来似乎像抓住那个背影,可是她一下子离得自己好远,他心里很清楚,在她跪下去的那一刻,自己已经失去了她,失去了一切。   李暮羽中的毒被魏澈给解了,因为事发紧急,李暮羽也不想把这件事传扬出去,所以就在魏澈府里养好了伤,几日过去了,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嗓子还是没好,这几日连话都说不出了,魏澈说这是一个小病,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治不好,李暮羽倒也不放在心上,病好了以后还搬去小院住了几日。这日,杨宁岚坐在他旁边问道:“殷将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李暮羽放下了手中的书,侧脸在淡泊秋日的阳光下柔和恬淡,他抓起杨宁岚的手,在她手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手掌,好像蝴蝶停驻在她的掌心,她低着头看着,嘴里念道:“复国?”想了一下,便又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还会来杀你?”   李暮羽摇了摇头,看她还是不理解,便在她手掌上写道:“暂时不会来了。"   杨宁岚沉默着看着手掌,“其实他们没必要再去做这些,也没必要再去恨,古往今来,朝代更替,好像一个个轮回,如果不是你们推翻了杨衡这个昏君,也会有别人来推翻。”   李暮羽淡淡地笑着,在她手上写道:“岚儿说得很有道理。”   她看着他,忽然间就傻傻地笑了,她现在也终于有了自己最想守护的东西了,她看着手上的蓝色宝石闪闪发光,慢慢地将头依偎在了他的肩头,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082章 竹心   修竹成林,一眼望去,苍翠欲滴,细密的竹叶随着风飒飒而响,好像情人耳边低低的呢喃,好像绵绵小雨落在窗台。   杨宁岚在竹林外下了马车,让马夫在外面等着,自己沿着一条幽深小径往竹林深处走去,迤逦裙角摇曳过青石板小径,脚上踩过枯黄的竹叶,放眼都是翠绿的竹节,好像佳人晳白的手腕上一汪澄澈碧玉,走得深了,便看见一个小院,从门扉的缝隙间,可以看见一桌石案,上面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几碟茶点,几片青黄交接的竹叶落在了石案上,徒添了一份寂清。   杨宁岚扣了扣门扉,没一会便听见一个婉转如莺啼的声音喊道:“来了!”   一袭鹅黄裙子好像春天刚刚萌芽的柳叶,柔软地撞进了眼帘,杜若雪打开门扉,看到一张芙蓉般的俏脸正盈盈含笑都看着自己,一袭水绿长裙清丽飞扬,衬托着她身后的那边竹林也袅娜起来   杜若雪惊喜地抓住杨宁岚的手说道:“岚姐姐!你怎么会找到我们?”杜若雪笑容明媚,但转瞬便有些黯淡下去,但仅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纯净,她拉着杨宁岚的手走进院子里,低声说道:“你去看看泫哥哥吧!他心情好像不是很好,那天晚上忽然间回了竹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差点就栽倒在门槛前。”   杨宁岚低着头,心里无比酸涩,捏着杜若雪的手紧了几分,微笑道:“我来这里是为了看青绝的,他好点了吗?”   杜若雪一边牵着她往西侧走,一边答道:“已经痊愈了,只是.....”她眼中闪过难过跟痛惜,眼圈一红,“只是从此走路便不太利索了。”   她虽说得婉转,但杨宁岚还是听得心惊肉跳,她还记得幽暗地牢里那一声好像扎进人心里的骨头碎裂之声,此时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刻的伤痛跟绝望,微微别过头,压抑着眼中的泪意   走到一个房间前,杜若雪叩了两下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温柔清爽的声音:“进来吧!”   杨宁岚走进房间,便看见一个月白的背影背对着自己坐在窗前,身形虽然显得比较单薄,但还是把一件很普通的月白衣裳撑得很好看,青绝以为是杜若雪来了,便头也不抬地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小姐,你看,我真是!练了都快半月了,这两个字还是写得不好。”   杜若雪手伸向门外比了一个手势,拍拍杨宁岚的胳膊轻声说:“我去泡茶,你们先聊。”   杨宁岚点了点,杜若雪轻盈一旋身去了,杨宁岚脚步轻柔地靠近那个窗台边的人,他把笔搁在了笔架上,看着面前的宣纸,认真地思索着,杨宁岚走过去一看,看见宣纸上写着两个字‘心静”,笔画稍显稚嫩,但还算端正,她抿着嘴轻柔地笑了。   青绝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猛然看见杨宁岚,诧异了一下,笑意变得有些腼腆,颔首轻声道:“岚小姐,失礼了。”说着拿过桌旁的一根拐杖就要撑起身子行礼。   杨宁岚扶了他一把,看着他撑着拐杖,偏头一笑,“青绝,我真是没想到,有人拄着拐杖走路也能走得这么好看。”   青绝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她脸上真诚的笑容,有些觉得郝然起来,便笑着摇头说道:“岚小姐就不要取笑我了,我现在要多丑有多丑。”   门外响起清凌凌的一个声音,杜若雪假意羞恼嗔怪道:“谁说你丑了,那那个人绝对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杜若雪将茶放在面前的小案上,有些自豪又有些得意地对杨宁岚笑道:“怎么样,你也觉得青绝好看是吧!”   杨宁岚笑着点头,拼命点头,“好看,真的好看!”完了又像模像样地学了老和尚面色深沉地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逗得两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杜若雪笑得脸红彤彤的,整个人好像一朵刚刚盛开的红莲,纯洁美丽,青绝目光温和地递给她一杯茶,她却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杨宁岚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大,便有些懊恼起来,扯了杜若雪的胳膊佯装怒道:“早知道不逗你笑了!等下笑破了肚皮我可赔不起!”   杜若雪止住了笑,喝了一口茶,目光带着调皮的笑意看向青绝,青绝淡淡一笑,将一块帕子递给她擦嘴。   杨宁岚看着青绝的目光,觉得好像似曾相识,这种眼神曾经在殷念泫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也出现过,带着沉默的爱意跟关怀,仿似不经意却如影随形,那个人很了解你的一举一动,总是明白你心中的所想,总是温柔地包容你所有缺点,她的心微微颤抖着,指尖也颤抖着,她看着杜若雪跟青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着,脸上全是纯澈的笑容,懵懂纯真,或许这里只有她不知道。   坐了一会,杨宁岚便要告辞离开,杜若雪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门外,原本空荡荡的石桌边坐了一个人,背影巍峨如山岳,透着一股刚正不阿的正气,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一份闲逸的萧索。   杨宁岚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杜青云目光冷漠,杨宁岚自知无趣便打算离开,脚还没跨过门槛,便听见杜青云沉稳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怒意,好像一柄利剑穿过了她的胸膛,“郡主如今可安好?郡主是忘了自己是杨家的后人了吧!”   杨宁岚回过头,看见杜若雪急的脸红彤彤的,羞恼地唤道:“爹......”   杜青云没有理睬她,只是目光森冷地看着杨宁岚,眼里带着审判的冷酷意味。   杨宁岚转身对杜若雪笑道:“若雪,我忽然觉得很渴,你能给我再倒杯茶吗?"   杨宁岚看着杜若雪走远的身影,才站在石桌边淡淡道:“有一个问题我正好想问一下杜伯父。”她看着杜青云的脸色没变,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杜伯父寒窗十载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   杜青云倒茶的手轻轻一顿,目光好像紧紧凝结起来,沉默不语。   杨宁岚接着道:“我想杜伯父肯定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扬眉吐气那么简单,定是少年壮志,想成为国之栋梁,匡扶社稷,让百姓安居乐业。”   杜青云的眼中的紧凝散开,脸色却是如九天玄冰,冷冷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的确是忠心爱国,可是不知道那些口里挂着爱国的人是不是单单只记得忠于自己的国家,却忘了忠于自己的国家的意义。”杨宁岚的面色也随之肃穆起来,说道:“杜伯父做了这么多,的确是成全了自己的忠心,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个国家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们的生命,他们的幸福安乐?我的皇爷爷是个好皇帝,勤政爱民,朴素简单,开创了淮朝盛世,可是杨衡呢?骄奢淫*逸,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当伯父去安抚那些叛民的时候,你难道不心痛,不自责么?李策入主正光殿的时候,百官为什么没有任何反抗?杨衡不得民心,自取灭亡,怪不得李策的狼子野心。就算今时没有李策,也会有别人想取而代之,如今天下在李策的管理下已经恢复安定和平,百姓从杨衡的统治阴影下走出,开始新的生活,无论是谁做这个皇帝,所希望不都是一样?”   杜青云的脸色大愕,杨宁岚转过身翩翩离开小院,风吹过竹林,好像下了一场绵绵小雨,那个绿色的身影渐渐隐入一片竹林之中。   杨宁岚回到小院,推开房间的门,看见那个墨玉色的人正安静地坐在窗台上,微风吹动他的黑发,如墨玉流光,一角墨玉衣袍垂在朱红色的窗棂上,他仰着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好像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杨宁岚走过去,手摸过他背上的刀伤,心里好像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快呼吸不过来了,声音里带了一丝茫然,轻声道:“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来给你换药,你倒是很悠闲,坐在这里仰望蓝天,你不知道我刚才害怕来不及,那马车开的飞快,整个人好像在空中飘着。”   他转过头,浮起恬静的笑,眼里满是柔情跟宠溺,擦了擦她脸上的汗珠,她微微地低下了头,目光中有着伤感,李暮羽捕捉到她眼里的躲闪跟惶然,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说道:“傻瓜,换药耽误了一会没事,以后不要这么火急火燎的。”   她点点头,心里面涩涩的,搂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了他的腿上,透过微微冰凉的丝绸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她看着院中纷纷扬扬飘落的宽大叶片,在风中好像成千上万只蝴蝶翩翩起舞,她今日没有勇气去面对殷念泫,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该说什么话?安慰的话?打了别人一巴掌,却还要给人摸一摸?她的心好像随着那些纷飞的落叶在空中舞着。   李暮羽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将她眼里的迷惘跟伤感尽收眼底,他的手忽然停住,听见她眼里缓缓渗出了泪,脸色惨白,在秋风中显出了心中的脆弱。   她轻轻闭上眼,泪水滴落他的衣袍上,好像慢慢渗进了他的心。   他沉默地轻叹了一口气,眉毛轻轻拧了起来。   门被轻轻扣了两声,老奴唤了一声王爷便说道:“有客。”   第083章 寂寞身后事   李暮羽跟杨宁岚来到了客厅,杨宁岚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曾在丞相府远远见过此人几面,是丞相府的老管家,老管家站起来,目光温和地端详着杨宁岚,杨宁岚俯身向他行了一个礼,便要转身退下,倒是老管家挽留道:“姑娘不需要回避。”他转眼看着李暮羽,目光透露出了然。   李暮羽看见老管家也是有点意外,但还是颇恭敬地说道:“如今正是夏秋交替时候,气候多变,恒叔年老体迈,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下人传达,何必亲自跑一趟?”说着便让老奴拿了一块绒毛椅垫铺在恒叔的椅子上,再烧了火盆。   恒叔的脸色也比刚才好了很多,谦逊地叹道:“劳烦三殿下了。”   李暮羽只是微笑不语,看着他,他感觉恒叔这一趟必定是有事前来。   老管家饮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老奴自小服侍皇上,也看着几位殿下长大成人,有些话,老奴也不想绕弯子了,今日前来是有些成年旧事想跟殿下谈谈,不知殿下可否听老奴叨扰一阵?”   李暮羽颔首,带着扳指的随意搁在腿上,脸上是温和亲切的笑容,说道:“恒叔但说无妨,还记得小时候,雷雨天气,本王吓得睡不着,还是恒叔坐在榻前陪着说些故事趣闻方能入睡,不知今日恒叔要跟我说一个什么故事?”   “一个开头美好,结尾凄凉的故事。”老管家目光带着深意看向李暮羽,眼里是无波无浪的平静,却好像能看透人心。   李暮羽的表情变了变,口气也随之淡漠起来,“哦!那看来是个遗憾的故事,不过今日难得跟恒叔能坐下来叙旧聊天,恒叔还是说一些趣闻来听听吧!”   不仅仅是李暮羽,连站在一旁的杨宁岚也料到了老管家所指的定是李策跟李暮羽娘亲的那段故事,从他的身份想想也知道,拖着年迈虚弱的身体寻到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是跟你聊天玩?或许事情演变到了兄弟相残这一步,李策自然是伤心无比的,而做为服侍了李策几十年的老奴自然是不忍心看到他们父子从此隔阂越来越深,成为陌路人,只是看李暮羽抗拒的样子,老奴今天是要白跑一趟了。   杨宁岚低头看见李暮羽虽然还是沉静的脸,但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暴露出他心底的伤感,她理解他的逃避,他的痛苦,那段往事是他心口上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只要被轻轻触碰,也会带来疼痛。   老管家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淡淡问道:“殿下真的这么恨皇上吗?你不知道,他是世界上最隐忍慈爱的父亲。”   李暮羽脸上好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冷冷勾起一个笑容,似是嘲笑:“恒叔今日如果是想来当说客,那恕本王不奉陪。”说着就唤来老奴,要送客。   老管家站起来,眼里似乎浮动着泪花,脸上的肌肉痛楚地轻微跳动着,原本苍老的脸庞看起来更显得悲伤,让人不禁动容,他忽然拉着李暮羽的手臂说道:“殿下,你误会皇上了,当初,当初是你娘亲自己服下毒药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是那个被伤害的人。”   李暮羽身体僵硬了一瞬,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他,眼里好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他愤怒道:“你说什么?”   老管家的脸色是接近枯叶腐朽般的黯淡,声音透着苍凉,“夫人当初的确找过雪夫人,开出条件说要让你认主归宗,除非雪夫人死,原本这只是个威胁,可是谁也想不到,她真的服毒自尽了!那一夜,要不是你及时闯进去,说不定皇上也会服毒随夫人去了。”   李暮羽的脸色渐渐出现迷茫,一丝痛楚闪过,犹然沉浸在这巨大的震撼中。   老管家眼里流出浑浊的泪水,痛心疾首道:“其实,老爷此生最爱的仅有雪夫人,而且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并不是利用你,他只是在用自己的爱磨砺你,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他的爱会导致今天的结局。   杨宁岚震惊地看着老管家,心里隐隐痛着,老管家站了起来,佝偻着背慢慢地离开,杨宁岚赶紧跑过去扶住他,笑道:“爷爷,我送你。”   老管家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李暮羽的眼神,藏着太多复杂的感情,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上马车的时候,他和蔼地拍了拍杨宁岚的手嘱咐道:“好孩子,谢谢你,快回去吧!”   杨宁岚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心情此起彼伏,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终究抵不过一场误会。   杨宁岚回到小院的时候便看见李暮羽站在屋檐下看着天空出神,她默默地站在他背后,握住他的手,想给予他一点温暖,一点安慰。   他笑了笑,眼神却是悲伤的,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那一日,琬儿哭着问我,为什么要杀大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是因为长久积压的恨,也许是因为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   杨宁岚将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缓缓说道:“每个人总要长大,所谓经验,不过是走错的路,信错的人,还有那些或深或浅刻的伤痕,于是我们小心翼翼变得聪明,却失去了最初的勇气与率真。这就是成长的礼物,成长的痛苦,我们都无法避免,都无法逃避。”   晚霞染透了天边,几缕淡薄的云彩,晚归的白色飞鸟,三千殿宇,巍峨耸立,须发皆白的人站在这风里,好像一棵巍峨的老树,他的眼里倒映着绚烂的晚霞,身后有人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忽然出神般的问道:“阿恒,太子归来了吗?”问完以后,心里才觉得好苦涩。   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在了身上,李暮羽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的起伏,平淡道:“太子在前日已经下葬东陵,举国全哀,父皇你也该节哀顺变。”   李策转过头,看着夕阳下这张美好的脸孔,如果不是他身穿玄色王袍,如果不是他眼里的冷漠,他都要以为,她还活着,还会在自己难过茫然的时候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红袖添香,温柔可人,还记得第一次牵过她的手,心里那份悸动,多久了,多久没有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想起那个女人,真是没想到,到了现在,自己还是无法忘干净。   李暮羽看着李策眼里纠缠的缠绵跟痛苦,心便软了下来,温言劝道:“父皇,孩儿愿意用我的全部来补偿父皇,孩儿还会是你最得力的左右手。”   李策看着李暮羽,眼神忽然变得木然跟无力,好像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就好像凛冽的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枯树,他看着天边,忽然觉得自己好累,身上的龙袍好沉重,如果知道自己夺得皇位的结果就是让自己骨肉相残,他宁愿不要这个皇位!   他看着天边,目光变得凝重无比,天边振动翅膀的鸟,带不走他的愁苦,这一刻,他多么像自己能变成一棵树,那样就真的毫无知觉,毫无痛苦了,晚霞铺洒在了琉璃瓦上,光辉耀眼,他站在了这些殿宇的最高峰,他拥有了这一切,可是又好像失去了一切,他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忽然伸手拉过了李暮羽的手,手腕上绣着的蛟龙纹,那只通体翠绿的扳指绿的好像要滴出水来,“既然你想要这个天下,那就给你吧!”   李暮羽呆了呆,那双苍老的手,纹路好像咯得他全身都疼了起来,他轻声道:“父皇.....”   李策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往前走了两步,默然看着前方,忽然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长长的宫道上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人偶,眼里透出惊恐的目光,一边跑,一边喊:“大哥,我们快跑!三弟要杀我们!快跑啊!”   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一群太监,一边气喘吁吁地追着,一边惊慌地喊:“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不要跑!危险啊!"   李策赶紧探身向前朝李修彦喊道:“彦儿,不要跑,彦儿,不要跑!”   可是李修彦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了,只是跑着,李策忽然痛苦起来,转身看着李暮羽,眼中带着凄凉跟幽怒,他沿着台阶跑下去,李暮羽看着他一边哭,一边喊,发现那个人原来一下子苍老了这么多,原来他的背也不再如年轻时那么挺拔,原来他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   身后走来一个人,娇柔道:“皇上,天气冷,臣妾拿了一件披风给您!”声音却忽然在看见李暮羽的时候停住了。   萧昭仪吓得面色雪白,立在那里,风中飘来了李修彦惊恐的尖叫,她更吓得手一抖,金黄色绣着二龙戏珠的披风也从她手中滑落下来,冷汗涔涔。   李暮羽蹲下身将那件披风拾起来,塞在她手里,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蛮是惊恐,似乎是一只被猎人瞄准的小鹿,睁着大眼睛等待着死亡。   李暮羽没有表情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感觉自己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后悔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心痛吗?也好像有那么一点点。   他忽然在心底自嘲地笑着,为什么只有一点点后悔,一点点心痛,难道自己真的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吗?被仇恨蒙蔽了太久的心,此时再也无法恢复生机,蓦然回首,发现时光已远去,似乎还能看见当日那个蹦蹦跳跳,一脸无邪的少年跑过自己的身边,掠起了黑色的王袍,一去无影踪。   在这场战役里,自己最终也输了,输了自己的心。   冬天来的时候,皇帝便下了诏书,以自己年老体迈为由退位,皇三子李暮羽登基为王,改国号仁泽,但并没有册立自己的正妃上官瑛为皇后,而是封为淑妃,李璟琬被分为赵王,住在原来的秦王府,魏澈官拜中书令,可直接参与议政,杨夕炎则被封为皇城禁卫军统领,可直接调动禁卫军。   第084章 柔情   新皇登基,诸事繁杂,所以杨宁岚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李暮羽,在李暮羽登基前夕,他便把诺敏送到了小院陪伴杨宁岚,于是杨宁岚闲的发慌的时候便带着诺敏去魏府串门。   这天三个人又坐在亭子里无事闲话,姚蔓身穿妃色长裙,头发梳成精致的飞仙髻,别着一只流苏玛瑙蝴蝶簪子,她微微侧头,便带动头上的玛瑙簪子的流苏沥沥作响,她拉过杨宁岚的手,好奇地问道:“皇上怎么还没把你迎进宫?”   杨宁岚抿了一口甜美的杏仁酪,看见诺敏也正认真地看着自己,表示她心中也有这个疑问。   杨宁岚迷茫道:“我也不知道。”她垂下头看着纤细的手指上带着的勇者之心,“不过,我并不怎么想去皇宫,规矩太多,也总觉得后宫中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正在快乐。”   姚蔓婉丽一笑,叹气道:“你这就太矫情了,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他是皇上。”   杨宁岚看着姚蔓,心里凉飕飕的,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知所措。   出门的时候,发现小院里的梅花已经结满了花苞,一颗颗红色的花苞缀满了枝头,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煞是好看,诺敏送着杨宁岚上了马车,把一把油纸扇放在了马车上,便站在路边看着马车铜铃铛铛地响着驶出了小巷,直到消失在拐角,她才慢慢地进去。   杨宁岚到了皇宫的时候,便下了马车,撑起了伞一个人进皇宫,到了宣政殿的时候,手已经微微冻僵了,一旁的小太监上来接过了她手里的伞,帮她拍干净斗篷上的雪花,俯着身子行了一个礼,笑容满面说道:“皇上正在和魏大人议事,皇上说了,姑娘来了随时可以进去,外面雪大,不要着凉了。”   杨宁岚颔首谢过,却也没有走进去,只站在廊下看着满天风雪,飘飘扬扬的雪花如扯絮一般,渐渐覆盖住了来时的脚印,她低头呵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清冽香气袭来,自己已经被他揽在怀里,好几天没有看见他,觉得他清减了一些,但双眸还是如星辰般耀眼。   他拂落了她鬓边的雪屑,带着点嗔怪说道:“怎么不进去?外面这样冷。”   她刚想说话,转头就看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魏澈,一袭红色官服,飘扬儒雅,他看见杨宁岚羞怯的目光,却只是淡淡说道:“微臣先告退了。”说着便要走进风雪里。   杨宁岚让小太监追上去拿了伞给他,他站在不远的地方,向自己颔首微笑以致谢意,便离开了。   她默默地看着那点红色渐渐消失,他牵了她的手要走进殿里,她却没有动,说道:“我们去赏赏雪吧!”   他微笑不语点了点头,杨宁岚便让太监取来紫貂大氅给他穿上,他又自己撑了一把伞,牵着杨宁岚的手一路步行向含香园走去,到了含香园,李暮羽便下令身后一众的太监宫女都留在园外,首领的太监虽然面有忧色,但还是喏喏地应了,一众人默默地守在了园外。   两个人牵着手并肩而行,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含香园里遍植红梅,而且又开得早,一眼望去,层层叠叠,妖妖灼灼,如晚霞满天,暗香浮动,一园的清香。   杨宁岚站在雪里,看着红梅说道:“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小院里的梅花也快开了,到时候肯定也会这么好看。”   他揽过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火热的吻便铺天盖地地袭来,雪花飞扬,红梅绚烂,她看见他眼里轻柔的笑意,心一直在颤抖着,手僵硬地抓着他的袍角,唇舌辗转间,他的吻时重时轻,最后他轻轻地在她眼上落下一个吻,便停下来看着她呢喃道:“很想你。”   只见她脸上早就红了一大片,精致的耳廊也红彤彤的,看着都让人心生怜爱,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不敢看他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地,又不知道看哪里,嘴边的笑意满满地渗透出来:“你这人好没羞!一见面就......”   他摸了摸她的脸,却是笑得很开心,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能对你保持如今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很君子了。”他温柔的气息好像夏风一样一阵阵扑在了她的脸上,又痒又酥,带着缱绻的流连,她一时有点流连,便忍不住在他还没离开前,踮起脚尖在他嘴角飞快地亲了一下,扬起一个调皮的笑意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忽然间就笑得很开心,笑声飘荡在红艳的梅花间,让人的心也随之温柔下来,他眼睛明亮无比:“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感觉了。”   她的脸更红了,烫得她的呼吸都觉得困难,她背过了身子,嘴角却是上扬着,他握住她的手,问道:“冷吗?”   她摇了摇头,“不冷。”   他更紧地握了握,“还说不冷,手都这么冰了。”他把身上的披风结了下来披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歉意说道:“这一段时日很忙,所以不能出宫,只能让你来来回回地跑了。”他停了一下,看着她,目光柔情万千,却没有再说下下去。   杨宁岚抬头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可他却没有再说一句,他未曾提过一句进宫的事情,她也只能选择默然,心就有些失落下来,她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玄色的衣料上用金线绣的龙纹,他的眼角眉梢透露出天潢贵胄的气质,他如今是这个天下的王,尊贵无比,她低垂了眉眼,看着他腰间所配的龙纹玉佩,一时怔怔无言。   他看着风雪里的她,簌簌而落的雪花里,是她冰晶玉洁的脸庞,双眸如水,唇红齿白,还有笑起来都带着倔强的小神情,一时间无法挪开了眼,他在她脸上一亲,说道:“你每天都要来看我。”   杨宁岚心里一暖,点点头,两个人紧握双手,看尽繁花盛开,一路欢声笑语,只有彼此心里的温暖跟甜蜜。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地面湿滑,便没办法出宫,因为下雨,空气便有些湿闷,杨宁岚开了一扇窗,又放香炉里倒了一把沉水香,白色的烟雾轻轻袅袅地从炉盖中散开。   李暮羽低头批阅奏折,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眉头却是轻轻地蹙了起来,杨宁岚跪坐在他身边,拔下一支簪子剔亮了烛火,看着他手中的朱砂笔一滞,又放回了笔架上,转头看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黑眸清亮透彻,微微绽开一笑,握了握她的手。   她伸手按上他眉间,“以前你一皱眉头,我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如今我心里倒是有阴影了,你眉头一皱,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李暮羽无奈地一笑,看着桌子上的摊开的一面奏折,说道:“那些大臣们,一直上书让我将从前太子的党羽清除。”   杨宁岚道:“你不想这么做?”   他点了点头,“杀人太多,不利用国家的安定,而且这些人之中,不少都是人才,我不想去动他们,相反,我很想把他们收为己用。”   杨宁岚的衣袖拂过紫檀木桌,细细地研着朱砂,说道:“那就按照你想的做。”   他又问道:“你不觉得不妥?”   她摇了摇头,“这些国家大事,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懂,我只是觉得你说的没错,以德服人,才能让自己的国家和平安定。”   他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低首批阅着奏折,再也没有一丝迟疑,杨宁岚看着他的朱砂笔洋洋洒洒,忽然间出了神,喃喃道:“我现在忽然有点感谢你,灭了淮朝。”   他手中的朱砂笔一滞,看向她,她的脸上没有喜怒,目光始终看着他的笔尖,思绪飘忽,“你会是一个好皇帝,会让你的子民获得安乐的生活,我觉得这样很好。”   他放下手中的笔,将她拥在了怀里,手拂过她柔顺的发丝,低声问道:“是不是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她的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   李暮羽的心也跟着她的心慢慢地往下沉着,他嘴巴抿了抿,最后只化作一句,“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你快乐,我就陪着你笑,你伤心,我就陪着你哭。”   她捶了他胸膛一下,转怒为笑道:“你少来了,你只能陪我同甘,哪里会陪我共苦,还陪我哭!”   他垂首看着她,却是很认真地说:“要不你哭一个试试?”   她抿了抿嘴角的笑意,用手拨弄着他腰间的佩玉,声音轻不可闻,“伤心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不想让你也跟着难过。”   他摸了摸她的头,失笑道:“傻瓜!”眼中满是宠溺,“下辈子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一辈子,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人。”   她依偎在怀里,烛光温暖里看见他美好的笑颜,往上挪了挪,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嘴角的扯起一丝坏笑,便堵上了她的唇。   这样就够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就很开心了,她纤细的手捧住了他的脸,如获珍宝。   耳边又响起了雨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才有力气,上官瑛看着一室温暖烛光里紧紧依偎的两个人,心好像被无数把锋利的刀同时扎了进去,她忍了忍眼里的泪意,身边的含翠看着她面色雪白,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道:“娘娘,这宵夜.....”   上官瑛抬手止住她的话,转过身,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却是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如今这脚步却是一步比一步更缓慢,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了刀山火海上,让她痛苦难当。   她把手放在了已经很大的肚子上,试图需找一些慰藉,可是心却还是在抽痛着,自己身为他的正妻,在他君临天下之时,便应该入主后宫,可是她没有,宫里都在说,等她生下大皇子,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当皇后了,如今,一切都明了了,他的心思,他的打算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要的始终就只有一个她!自己努力了这么久,本以为如今他跟自己也算是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是看到他们那样亲密的样子,她才不得不明白,他们之间始终隔了那一层,他待她,跟自己,差到了十万八千里。自己这么努力还不及她的一个笑容。   心里越痛,脑子就好像更加清醒起来,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编织的幻想,他从来不曾爱过她,他从来没有对她笑过,可是他却对着那个女人露出最真心的笑容,他的眼里全是她,好嫉妒,好恨啊!   她看着眼前一根根朱色的柱子,好像不断在重叠,一个晃神,含翠的尖叫声才让她回过神,体内一股温热忽然喷涌而出,她捂着肚子,疼痛难当,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含翠已经跪在她身边,泪流满面地喊身边的宫女去请太医,她握住了含翠的手,眼泪就落了下来,“含翠,我好痛啊!”   含翠极力地镇定下来,将她抱在怀里,安抚道:“小姐,你别怕!皇上马上就来了!你忍住!”   她心里只觉得无比地苦涩,肚子里一层层蔓延上来的剧痛好像一层层刀片刮了上来,灼热的泪水划过脸庞,只听见她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说道:“快去请皇上,快去请皇上,我好怕,我好怕......”   第085章 生子   繁英宫的小宫女满身都是雪水地跑到皇帝就寝的耀辰宫,一看见执勤的小太监就急匆匆上前说道:“我要见皇上!”   今日值夜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总管张德,张德看她急的满头大汗,裙子上的水一直滴着,吃了一惊,但还是先稳住她,不慌不忙询问道:“皇上还在批折子,慌慌张张地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急得眼圈都红了,哽咽道:“淑妃娘娘跌了一跤,流红了,眼下情况危急,淑妃娘娘心里怕得慌,想见皇上。”   张德的眉毛皱了皱,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也的确怪可怜的,让她先别哭了,转过头,看着深广殿宇里的满室烛光,心里便有了计较,轻轻地走了进去。   李暮羽刚要送杨宁岚去偏殿休息,就看见张德进来行了礼,面有急色,但还是有条不紊道:“皇上,淑妃娘娘刚才来送夜宵的路上因为地面湿滑,不慎摔了一跤,现下已经痛了起来。”说到这他抬头觑了一下李暮羽的脸色,看看见他面上只是淡淡。   杨宁岚震惊地看着李暮羽,李暮羽的神色虽未变化,但眼神深处好像烛光一样轻轻地曳了一下,便喊道:“传朕的旨意,即刻摆驾繁英殿!”他转身对杨宁岚嘱咐道:“你先去睡吧!我要过去看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上官瑛母子如今情况危机,想来他心里也是着急的,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于是杨宁岚拉住他的手,自告奋勇道:“我陪你去。”   李暮羽惊讶地看着她,但转瞬便点了点头,两个人冒着风雪来到繁英殿,因为刚下过雨,所以道路湿滑便走得有些慢,就算李暮羽平时再镇定,此时也忍不住催着轿夫快点,张德在旁边提着一把风灯,人已经冷的哆哆嗦嗦了,可还是劝道:“皇上,不能再快了,天黑路滑的容易滑倒。”   李暮羽这才冷了一张脸没有再说话,一到了繁英殿,就看见满殿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李暮羽急忙下轿就要跑进去,却被张德拦住了,“皇上,您不能进去,血房不吉利!”   李暮羽没有理他,执意要跑进去,张德一下子就抱住他的腿,死活不放手,哭喊道:“皇上,真的不可以!”   李暮羽冷冷地将他踢倒在地,怒道:“滚开!”   张德在湿滑的台阶上滚了一圈,脑袋磕破了,杨宁岚赶紧上前扶起了他,早就有宫女挑起了帘子,李暮羽刚要跑进去,还是回头看了一下杨宁岚,嘴角动了动。   杨宁岚朝他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说道:“你去吧!我在外面守着。”她知道上官瑛不喜欢看到自己,也不喜欢看到他们在一起,所以就自觉地留在了外面。   李暮羽说道:“外面风冷,你去偏殿等我。”   杨宁岚点了点头,他这才迈步进去。   李暮羽一走进内室,便看见一屋子乱糟糟的,上官瑛捂着肚子哀嚎着,含翠也头发凌乱地跪在一边,几个太医围在榻边,替上官瑛把着脉,一看见李暮羽进来,全都吓了一跳,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上官瑛瞧见那一袭玄色,挣扎着要爬起来,李暮羽赶紧走了过去,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她虚弱又害怕地搂着李暮羽,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哭道:“皇上,臣妾好痛,好怕!”   李暮羽的眉头蹙在一起,一眼就看见了满床的血污,触目惊心,含翠看见他的目光紧锁了一下,便赶紧扯过干净的被单盖住那片殷红,李暮羽的心颤了颤,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上官瑛,好像在记忆的最深处,也曾经出现了这样一双眼睛,无辜又害怕的看着自己,他拍了拍上官瑛的背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朕在你身边。”   上官瑛感动地点了点头,往他怀里钻的更深了一些,手紧紧地揪住那一片玄色,忍着腹中剧烈的痛苦,李暮羽向着跪在地上静默的太医们问道:“淑妃情况如何?”   几个太医在地面上面面相觑了一下,终于有个太医回禀道:“回皇上,淑妃娘娘跌了一跤,触动胎气,所以提前有了妊娠反应,兼之淑妃娘娘胎位不正,所以......”说到这,声音已经轻不可闻。   李暮羽不耐烦他们总是一副拖泥带水的样子,脸色冷凝,一字一句问道:“所以如何?”   太医把头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战战兢兢道:“所以臣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还要请皇上权衡轻重。”   他这一席话说下来,李暮羽的脸色已经彻底的冰冷到了极致,怒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保她们平安,如有万一,你们就统统一起去陪葬吧!”   这个时候上官瑛忽然痛苦地尖叫了一声,腹中一下子侵袭而来的巨大疼痛让她彻底忘了,她想找个办法让自己不痛,可是似乎根本没有办法,她悲戚的哀嚎着,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含翠赶紧找来了稳婆,稳婆上前一看,脸色一下子就刷得白了,说道:“现在只能催生了,不然母子都有危险。”   太医也上前把了脉,急急地去熬了催产药灌了下去,不一会儿,上官瑛就在床上痛得滚来滚去,一点人形也没有,稳婆让人端来了热水,剪子一切事物,刚要下手,就看见还在一边的李暮羽,太医早就吓蒙了,稳婆颤颤道:“还请皇上保重龙体,暂且回避,血房不吉利啊!"跪在地上的太医也一起连连磕头附和道:“还请皇上回避。”   李暮羽转头看着上官瑛,她正痛苦地看着自己,眼里流露出不舍跟害怕,松开紧握住被单的手,颤抖地就要过来拉住自己,也许是太痛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还是向着自己摇着头,他心里苦涩难言,就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要怕,朕不会走,朕说过了会陪你!”   太医们还在磕头,稳婆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李暮羽冷冷道:“还愣着干嘛!动手啊!”   稳婆这才掀开被单,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上官瑛的裙子,李暮羽别过头,看着上官瑛。   上官瑛只觉得自己想被放在十八层地狱里折磨一样,全身的骨头好像都在刺痛,她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稳婆叫着加把劲加把劲,她也似乎在迷迷糊糊地用力着,她看着金色的纱帐帐帘上万福不到头的绣纹,四角悬挂着的纯金琉璃香薰球,冒着细细的烟,那烟若有若无地飘荡着,淡淡地香气吸进肺里面觉得好难受。   她眼角眯了眯,又睁开,眼前是他着急的面孔,眼里满是关心跟爱护,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同样的目光,她看见他看着她,便是这样,眼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柔情万千,在她唇上辗转流连,她亦是这样看着他的,他们才像夫妻,而自己就是夹在他们之间那个可笑的小丑!身上的痛苦一波一波的袭来,身下的被单也好像被扯烂了,他近在眼前的脸,忽然好像在那若有若无的烟雾里消散开来,渐渐模糊。   她眼前一黑,忽然听见含翠在她耳边急切地叫道:“小姐,你都坚持这么久了,你不要放弃!小姐,你不是说想看见皇子穿着你为她亲手做的衣裳吗?小姐!小姐!”那声音原本忽近忽远的,可是又好像在自己耳边炸开了一个响雷,脑海中,他温暖地看着她的笑的画面破裂开来,她又睁开眼,一眼便看见了他风华绝代的脸,脸上带着忧伤跟害怕,这样的表情原来也可以在她面前出现。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心底的恨跟嫉妒,还是为了让他眼里的忧伤散去,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切的疼痛终于到了极点,好像是汹涌而来的潮水,喷涌而出,又慢慢归于平静。   她恍恍惚惚地好像听见了一声孩子的啼哭声,他也在瞬间轻轻地笑了,稳婆手脚麻利地擦净了婴孩,满面喜色道:“恭喜皇上淑妃娘娘,是个白白胖胖的皇子!”   李暮羽呆呆地看着襁褓里的小孩,他哭了一声就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稳婆看着他出神的样子,便壮着胆子说道:“皇上,抱抱皇子吧!”   李暮羽手慢慢地举起来,好像有点僵硬,有点不习惯,蹩脚地托过孩子,低头看着他沉睡的样子。   含翠看了一眼上官瑛,她疲惫地露出一个笑,看着李暮羽,只听见他有些恍然,慢慢地说道:“我当爹了!”说完居然有些纯真地笑了起来。   如果可以将这一刻留在此时,多好,她爱的这个男人,抱着他们的孩子,笑得甜蜜而纯真,上官瑛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头滋味万般。   杨宁岚一直站在偏殿的走廊上,看着夜色里雪落纷纷,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落在了自己的心里,走廊上放置着巨大的宫灯,发出温暖的水红色的光,她伸手接过一片雪花,就在这时,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了起来,在这深夜的殿宇里,那么清晰,杨宁岚一愣,随即嘴角漾开一个笑容,原本担忧的心情也终于安定下来。   她刚想让张德取一把伞过来回殿就寝,就听见一个欢快无比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跑来,她站在灯光下,身上好像笼上了一阵温暖的阳光,李暮羽欢喜地跑过来,将身上的斗篷掀开一个口,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岚儿,我当爹爹了!你看!"   杨宁岚凑近了一看,襁褓里那一张小脸红彤彤的,眉目清秀无比,乖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她的心里也溢满了喜悦,道:“他长得好像他娘亲!好可爱!”   李暮羽笑了笑,又用斗篷仔细盖住,看着杨宁岚,说道:“他是我的孩儿,我定会对他好。”杨宁岚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又说:“但是,我很想跟你也生一个孩儿,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待他如至宝。”   上官瑛站在黑暗里,听见这句话,眼泪凝结在了眼眶里,悄悄地退了两步跑了回去,原来一切都是幻觉。   第086章 命数   紫宸殿里,魏澈跪在下首,侃侃而谈,“以往的科举制度存在很多缺点,表面虽然公平公正,但其实具有很大的欺诈性,贵族子弟串通官员,所以此次我们不仅要完善科举制度,还要加强选举的管理,为不具有贵族身份的人士提供了参政机会,扩大了统治的社会基础,促进了官僚体制的进一步成熟,为官僚队伍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高素质人才,成为帝国长期保持繁荣的制度保障,所以微臣认为,皇上应该整改科举制度。”   李暮羽详细看了一下手中的奏折,魏澈所列举的一系列原因都跟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李暮羽合上奏折,说道:“爱卿的想法跟朕不谋而合,只是看目前朝中多是年纪大的臣子,虽然学富五车,知识渊博,但他们多思想迂腐,墨守成规,你呢,手下还要继续筹备鸿学馆,这件事也就只能暂时搁置了。”   魏澈看着李暮羽,没有一丝犹豫,说道:“微臣认为前朝翰林院大学士殷念泫足以担当此任。”   李暮羽目光淡淡看着魏澈,魏澈亦坦然地看着他,他扯了一丝笑,带着些许无奈,“朕也知道他是个不得多得的人才,只是,殷家并不愿为李家的臣子。”   魏澈道:“如果皇上准许,微臣愿意去请殷公子。”   李暮羽沉默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便散了。   魏澈走了以后,李暮羽便唤来太监询问杨宁岚到了没有,那太监只说未到,李暮羽看了一眼更漏,吩咐让人抬着轿辇去宫门口等,便又低头批改了一会奏折,辅礼大臣退下后,完了杨夕炎也过来,乐呵呵地问道:“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姐提亲啊?我都快等不及了!”   李暮羽淡淡一笑,有点好笑地看着杨夕炎咋咋呼呼,猴急的样子说道:“朕看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这么大胆地催皇帝提亲!”   杨夕炎挠挠头笑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啊?”杨宁岚笑嘻嘻地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   李暮羽暗暗地向杨夕炎递了一个眼色,杨夕炎立刻明白过来,打哈哈道:“没有,我们就是在聊国家大事!”   杨宁岚十分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夕炎,那目光就像看到一个怪物一样,“你还懂什么国家大事,这里是紫宸殿,刚才肯定是皇上跟魏澈在这里议事,你自己瞎跑过来的是吧!”   杨夕炎扭头看着李暮羽,目光露出悲悯,李暮羽适时替他解围道:“刚才在一起商量了一些事,又留下来说了会话,正好你过来了,你不要小看夕炎。”   杨夕炎这才满足地颔首笑得很得意,杨宁岚冷哼了一声,不屑地别过头,李暮羽看她手里提着一袋包裹,便好奇问道:“你拿着一个大袋子,装了什么?”   “早上特地去锦衣坊买了一些小孩用的衣物用品,到了那里你才知道,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她翻出一双绣着老虎的小鞋,说道:“你看这个好玩吧!”   李暮羽点了点头,看着她冻得红扑扑的脸,心疼道:“这些宫里都有,其实你不用特地跑去买,脸都冻红了,疼不疼?”   杨宁岚结包袱的手一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月牙形的半弧,虽然穿着一件比较厚实的夹袄,但还是显得身子纤细袅袅,纤腰更是不盈一握,她低垂臻首道:“我只是很喜欢寻儿,便想着怎么对他好,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想到买点东西给他。”   李暮羽一愣,心中一酸一甜,差点就要忍不住说出那句话,但他看见一旁的杨夕炎朝他挤眉弄眼,便忍住了,杨夕炎也赶紧识趣地告退离开,殿中一下子剩了李暮羽跟杨宁岚。   李暮羽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在了怀里,吩咐太监打了一盆热水,替她擦干净了脸,又拿了防冻膏给她涂上,盯着她的脸使劲地看,杨宁岚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李暮羽亲了她一下,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在桌子上拿了一份奏折给杨宁岚,杨宁岚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看了,居然是库利,杨宁岚从头看到尾,只觉得越看心里就凉了一分,到了最后都怔怔不能言。   李暮羽又拿来一本小札,说道:“这个就是他用来跟我交换的条件,里面全是他的作战心得,还有最新式的练兵方法,还有几样军事武器的制作图,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人才,倘若他还在,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他。”   杨宁岚眼睛扫过那本羊皮札记,从李暮羽手里拿了过来,翻开来看,和奏折上一样,都是雄伟有力的字体,洋洋洒洒,豪情万丈,细致处又是十分细致,她就想起了那个高大的男子,眼中忧郁的目光,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伤感,“库利或许早就料到,等到他死了以后,斥丽国的公主定会因为他未守十年之约而要整个北番国陪葬,所以用这些跟你做交换,让你到时庇护北番。”   李暮羽点了点头,“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份密信送到我这的时候,便正好听闻库利死亡的消息,边塞国大震,斥丽国更是扬言起兵攻打北番国。”   “那你会帮北番国吗?”杨宁岚手里握着札记,扭头看着李暮羽。   李暮羽目光毫不掩饰其中的欣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因为想着回去给伊日古写信,所以便想着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李暮羽看着边上的包裹,便唤来太监摆驾去繁英殿。   杨宁岚坐在肩辇上,看着远处几缕稀薄的云彩,残阳似血,心里神思恍惚,肩辇行至甬道,便看见前面几个太监正推搡着一个宫女,可那个宫女却拼尽全力挣扎着,怎么也不肯走,哭嚎声听起来十分凄厉可怜。   杨宁岚喊住那些拳打脚踢的太监,下了轿上前扶起那个宫女,只看见那个宫女抽抽搭搭地哭着,转过头,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霎时一怔,杨宁岚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满面泪痕的女子,面容白皙,五官精致,虽多了几分愁苦,但依旧风韵犹存,杨宁岚蹙起眉头迟疑道:“燕婕妤?”   燕婕妤梨花带雨地跪下去一把揪住杨宁岚的衣裙哀求道:“求求你,带我去见皇上!让他不要杀我的孩子!”   杨宁岚又惊又惧道:“你的孩子?”   燕婕妤点点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头发凌乱地盖住额头,歇斯底里道:“他们要把我的孩儿溺死!我要去见皇上!”   杨宁岚一把揪起她,急道:“什么!那你孩子现在在哪?"   燕婕妤眼睛看着尚邢局的方向,哭道:“尚邢局!”   杨宁岚一把扯过她,对着旁边一个太监吩咐道:“你现在马上去尚邢局,先让她们不要动!”   小太监俯着身子目光奇怪地看了一下燕婕妤,不大情愿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小的不敢违抗圣意!”   燕婕妤一听,就像疯婆子一样冲上去,杨宁岚一把拉过她,说道:“他们不去,我们自己去,你有时间在这里跟他们吵架,不如快点去救你孩儿。"说着便拉着燕婕妤火急火燎往尚邢局跑。   燕婕妤跑得一瘸一拐地,杨宁岚疑惑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推了推她的胳膊道:“你先不要管我了!你先去阻止他们!"   杨宁岚快步如飞地跑到尚刑局,便拉住一个宫女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   那宫女不认识她便不愿意回答她的话,她低下头,急急忙忙地从身上掏出了秦王金牌,那宫女一下子跪倒在地,对答如流:“奴婢刚刚看到尚邢的确抱着一个婴儿往水池边走过去了。”   杨宁岚一下子往水池边跑,推开挡在前面的宫女,站在水池边的尚邢疑惑地转过头,杨宁岚看到她手里空荡荡地,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小孩呢?”   尚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地将手指向面前的水池,杨宁岚呆呆地看着面前平静的湖水,心绪也好像那一池死水一样。   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她木然地回过头,燕婕妤已经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一下子淌进水池里,慌乱地在水里捞着,杨宁岚呆呆地看着她,伸出手捂住嘴,无声地呜咽起来。   燕婕妤身子一停,从水里捞出一个襁褓,红肿着眼睛,将小孩苍白冰冷的脸贴在了她脸颊边,再也没有眼泪落下来,她孤零零地站在水里,好像一座雕像。   尚仪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宁岚感觉脑袋乱哄哄的,看了一眼小孩苍白的脸变吓得转过头。   杨宁岚转过头,便看见走廊尽头出现的挺拔身影,那一刻,他从黑暗里从走出来,半边脸在阴影里,身边的宫人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他甚至没有看一眼燕婕妤,只是清冷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宁岚拧了拧眉头,忽然觉得他的脸好陌生,好冰冷,她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情感,可是完全找不到,她冷笑道:“你当然不想我在这里,如果我不在这里,我就不会知道你有多残忍,你居然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第087章 杀机   他冷凝的脸上显出一丝稀薄的笑:“你先回小院去,有些事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说着就让人把燕婕妤拉上来,目光就好像看着一只脏兮兮的狗,“将她关进地牢,监禁终身!”   那些宫人们刚才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相互之间都不用尊称,都吓得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听到李暮羽的命令,忙喏喏应着就拉着燕婕妤走,燕婕妤愣了愣,但目光最终还是恢复一片木然。   杨宁岚拦住抓人的宫女,目光也冷了几分,“就算她犯了再大的罪,你已经处死她的孩子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过她?李暮羽,你是不是太心狠手辣了!”   李暮羽收起脸上的笑,眼中出现了一丝鄙夷,淡淡道:“这么说,连她杀死琉嫣跟她的孩子你都可以原谅她?”   杨宁岚吃惊地回过头,看着燕婕妤,她忽然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好像忽然吞了一块火热的炭,一直从喉咙烫到心底,她握紧了双拳,看着燕婕妤,拳头一直在颤抖。   一旁的尚邢道:“经属下查明,当日燕婕妤与朝中官员私通之时正好被琉嫣撞见,燕婕妤因为害怕事情败露,惹祸上身便设计陷害,在琉嫣上灯的走廊涂上了湿滑的香油,害其跌倒滑胎,又趁机嫁祸给玉夫人。如今这个孩子,便是其与官员所生的孽种,这种淫乱宫闱的事情,按照宫规,理应处死。”   杨宁岚的眼里好像燃起了熊熊怒火,随时都可能将其燃烧殆尽,她想起了记忆里那个娇弱如花的笑颜,一慌张就害怕的眼神,还有那一个荷包,她的身体因为愤怒簌簌颤抖着,她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了燕婕妤的脸上,怒骂道:“你这个疯子!”   燕婕妤转过头,嘴角渗出一缕血丝,怀里仍抱着襁褓,她抬头看着李暮羽,眼神没有任何的恐惧,她看着李暮羽有些伤感的眼神,便忽然间笑了出来,她疯狂的大笑再加上一头乱发,好像一个活生生地魔鬼,她转眸看着杨宁岚,眼神是那样的媚丽阴冷,“你又比我好多少?我想他还是不忍心告诉你一些真相让你伤心自责吧!你想不想知道琉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的?”   杨宁岚看着燕婕妤,刚要问,就被李暮羽拉住了,杨宁岚甩开他的手,看着燕婕妤如同鬼魅般的冷笑。   “还记得你在昭阳殿跳舞的那天晚上吗?你被我绑走以后,琉嫣正好从那里经过,她就这样被皇上给宠幸了!”   她笑得魅丽,一字一句都好像针扎一样,让她的心痛苦地缩成一团,她无力地后退了两步,一下子倒在地上,她按住李暮羽的手,声音哑然道:“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她的心越来越痛,眼前黑了好几遍,那一些好像已经被尘封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最后一次见到琉嫣,她无奈的笑,最后一次看见闫嬷嬷,她转过头意味深长看着自己的目光,原来,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是她害了她!琉嫣,你到了最后,也不愿意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我会为了你一辈子活在痛苦当中?   李暮羽将她抱在怀里,目光里瞬间闪过无限杀机,“将她带下去!”   尚邢抬起头看见李暮羽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拖着燕婕妤就要走,只听见阴暗的空气里,杨宁岚忍住心中的痛,竭力从喉咙里迸出几个字:“让她走!”   尚邢呆住了,连燕婕妤也难以置信地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只见她抬起脸,脸上没有伤心,没有痛苦,将手从李暮羽手里抽出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白色的裙角曳过他玄色的衣袍,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去,“放她走!”   李暮羽转头看着她的背影,隐入那一片黑暗中,显得那么柔弱,那么冷清,一点点被黑暗吞噬,消弭无形。   桌案上供着早上刚折来的红梅,遒劲的枝桠上缀满了朵朵含苞欲放的红梅,窗纱上新糊了淡金色的窗纱,冬日淡薄的阳光照进来,也显得温暖起来。   上官瑛的头发用玛瑙玉兰簪子挽着,穿着一件家常的蝶戏水仙裙衫,手里拿着一个小波浪鼓逗着孩子玩,未满月的婴孩一天难得会醒着几个时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她,一双白乎乎的小手握得紧紧的。   含翠将那个包裹提了过来打开翻看了一下里面的衣物,面料都是上好的丝绸,触手柔软,因为是婴孩的贴身衣物,所以针脚都收拾地很干净,含翠扭头问道:“娘娘,这些东西是那个女人送过来的,奴婢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扔了吧!她怎么会这么好心给皇子送衣物,说不定这些衣服里面有古怪!”   上官瑛的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到了那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目光淡漠,心念电转,便说道:“为什么要扔?这样做不是太明显了,我们不仅不能扔,还要好好穿着,这样皇上才知道,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她嘴边绽开一抹冷笑,“说不定,她送这些衣裳的时候,就等着我扔掉。”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   含翠点了点头,嘴角也抿了一丝冷笑,“可不是嘛!看她一脸精明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不安好心,如果真是是要送衣物给娘娘,为什么还要故意让皇上带来,可不是在挑拨离间!”她把衣物一叠叠又放进包裹里,让手下的宫女提下去清洗,还特特嘱咐,一定要洗干净,这才放心下来。   提着衣物的宫女刚出殿门,另外一个宫女随后就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上官瑛面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果然如娘娘所言,她似乎对皇上颇有怨言,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皇上一个人,不过她最后没有杀燕婕妤,反而叫皇上放了她。”   上官瑛沉默着,含翠啐了一口:“矫情东西!”   上官瑛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淡淡问道:“那皇上什么反应?”   宫女低头凝思了一下,道:“好像没什么表情,但最后还是下令放了燕婕妤。”   上官瑛脸色未变,但晶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把手中的孩子递给宫女,让她退下,拉了拉滑到肩膀的披肩,下了榻,含翠捧了玫瑰水过来浣了手,便露出一丝淡淡地笑:“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含翠便说道:“小厨房顿了一早上的人参鸡汤,现在也差不多了,奴婢让人传上来。”   上官瑛慢慢地喝着汤,含翠等了半晌,也没有看她说话,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娘娘,这一次虽然让杨宁岚对皇上生了嫌隙,但过不了多久他们肯定又会和好如初了。”   鲜美的鸡汤从喉咙滑下去,整个人都跟着暖了起来,她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缓缓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让他们决裂,这只是第一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先让他们再好一段时间吧!”   她转头看着屋外灿烂的阳光,心底最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好像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青苔,她精致的脸上,有了一丝冷漠跟决绝。   杨宁岚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笔,半天还维持着同样的动作,门轻轻地叩了几声,杨宁岚喊了一声进来,老奴推开门,将一碗面放在了桌子上,淡淡道:“这几天看你没什么胃口,便做了一碗阳春面,记得趁热吃。”   杨宁岚抬头向他微笑着说谢谢,但还是没什么胃口,目送着老奴离开,把视线再转回的时候才发现素白的信纸上滴了几滴墨汁,那浓黑的墨汁好像眼泪一样,正映衬着她此时郁闷难抒的心境,她始终无法理解李暮羽怎么连一个襁褓里的婴孩都要赶尽杀绝。   杨宁岚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那信纸揉成一团,也不知道这是这两天里的第几次了,手下意识地挪到了一边,碰到的却是檀木桌,这才发现信纸已经用光了,低下头才看见满地的信纸。   这时候门又轻轻地叩了好几下,她便喊了一声进来,头也没抬地说道:“老奴,没纸了,待会看来还得去墨香斋一趟了。”   “好的,小姐,愿意为你提供任何的服务!”声音清越好像泉水叮咚。   杨宁岚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袭墨玉衣袍的李暮羽正笑若春风地看着自己,她慌忙蹲下身子,埋头在地上捡纸团,一双手覆盖住自己的手,拿起来一看,手上全是黑乎乎的墨汁,杨宁岚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睛,看得她的心没来由的咕咚咕咚直跳,她赶紧别开视线,要将手拿出来,却被他握得紧紧的,她只好问道:“你怎么来了?”   “娘子生气了,做夫君的肯定要回来领罪啊!”他笑得好不正经,可是却很好看。   她沉默了一下,李暮羽坐在了那一堆纸团里,拉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来就是给你一个解释的。其实,我要杀那个孩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燕婕妤企图勾结权臣谋反,所以,我只能杀了这个孩子,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杨宁岚还是沉默着,眼神里浮现出难过,“其实,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愧疚琉嫣的事情,但是其实你想想,那件事其实只是个巧合,不能怪你!”   杨宁岚摇了摇头,“如果我没有安排那一出戏,杨衡就不会出来,他也就不会遇见琉嫣,琉嫣最后也不会死。”   李暮羽叹了一口气,将她揽在了怀里,“我知道我也劝不了你,但是我会陪着你。”   她抬起头看着他,“我想哭,你陪我哭吗?”   他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推了他一把,“你骗人,上次还说陪我哭!"   “不是,我是想,陪你哭,这多消极啊!要不,我还是想个办法让你开心起来。”他眯了眯眼睛,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撩人的酥麻,声音诱惑无比:“要不把我给你玩弄玩弄怎么样?”   杨宁岚一巴掌拍在他身上,大吼道:“你个流氓!”   “是是是,我是流氓!”   第088章 终身误(一)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花圃里的菊花被雨打得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天气显得更加的冰冷了,杨宁岚转头看着李璟琬苦大仇深的脸色,太阳穴隐隐地跳动着,终于不耐烦地敲了敲手中的白子嘟囔着嘴抱怨道:“岚姐姐,好不容易你来一趟,却要跟我在这里下什么棋啊!我脑仁都疼了,眼前全是这些密密麻麻的棋子,晃得我胸口都闷了。”   “那你想干嘛?”杨宁岚拿起旁边的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李璟琬一听这话,兴奋地扔掉了手里的棋子,说道:“要不我们去烤肉吧!好久没有吃烤肉了!”   杨宁岚却不理他的话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都不去见你三哥哥,你不知道你三哥哥多想你?”   李璟琬表情一冷,转头看着窗外的绵绵雨丝,黑亮的眼眸里闪现出痛楚,让杨宁岚的心也跟着一痛,她轻叹了一口气,劝道:“小琬,我知道你在怪你三哥哥,就算是这样,难道你想不理三哥哥一辈子?”   李璟琬眼神闪烁一下,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他转过头看着杨宁岚,情绪十分激动,“我忘不了他做的事情,他居然.....我一辈子都不想看见这个魔鬼!”   杨宁岚走过去,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泪水,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声音无比忧伤道:“我知道,我知道你难以接受,我也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三哥哥心里也是难受的,如果你不理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琬儿真的要弃三哥哥而去吗?”   李璟琬低下头,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似乎在作心理斗争,杨宁岚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就想起,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春暖花开,天真的孩子一脸无邪的笑意,如今,一切都变了,连璟琬都已经不是那个天真活泼的孩子了,他也有伤痛,他也有迷茫,他虽然没有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可是他俨然是个受害者。   他穿着华贵的衣裳,身上随便一件配饰都价值连城,住在一个富丽堂皇的王府,他身上似乎凝聚了很多人穷其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荣华富贵,可是小小年纪的他却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打击,他如此地忧伤,没有一丝孩童天真的笑颜。   魏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真的让殷念泫成为明启朝的文阁大臣,这天三个人在紫宸殿里共同商议了整改科举制度的事情,殷念泫独自一人告退以后,李暮羽便看着窗外的雨发着呆。   魏澈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焦急,微微一笑,低头拂了拂发皱的红色官袍衣角漫不经心地说道:“根据钦天监的预测,这雨起码还得下十天半个月。”   李暮羽微微讶然回过身却看见魏澈嘴角一丝玩味的笑意,难得露出一丝赧然,将身子深靠在龙椅里,修长的手指上带着黑玉扳指,既然已经被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也就显得坦然起来,“这雨要是一直下,朕的计划可就要一直往后拖了。”   魏澈抬头凝视着他,微笑道:“听说皇上已经暗中准备了很久?”   李暮羽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往上弯起,魏澈站起身举手作揖道:“那微臣就在这里先讨个彩头,预祝皇上马到成功!”   殷念泫刚走到走廊边,就看见一袭碧玉色从雨帘里出来,好像雨中盛开的一朵婷婷水仙,他心里一震,慌忙退后两步,将大半个身子隐在了走廊巨大的柱子后,静静地站在那凝视着那个人。   她一袭水碧衣裙,裙摆绣着水仙花样,头发简单地半挽起来,斜插着一支翠玉簪子,余下的长发便垂自腰间,环佩叮当地走过来,手里执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伞面横亘画着艳红的梅花,雨花落在了油纸伞上,犹如绽开千万朵白色的花朵,她的脸在雨中有了一丝的朦胧的美,翠色的锦鞋踩过雨水,不急不慢地朝紫宸殿方向走去。   他右手攀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起甜蜜又苦涩的滋味,嘴角却是噙着一缕淡淡如烟的笑意,过了好久,耳边只听见绵绵雨声,他才怅然转身离开。   这一幕,正好被含翠看在眼里,她咬咬牙赶紧转身跑回了繁英殿,身上已经淋湿了大半,她把手里的伞扔给了门口的一个宫女,掸了掸身上的雨水,便跑进殿里,她走过的地方,便留下了一串水印。   含翠跑到上官瑛面前,看见上官瑛正意态闲闲地喝着温热的燕窝粥,纤细的手指上带着白玉戒指,衬着那玉碗,更显得温润雪白。   含翠思量了一番才说道:“小姐,你猜我刚才在紫宸殿外面看见什么?”   “看见什么?”上官瑛拈过边上的一块锦帕递给含翠,含翠谢过之后接过来,在身上擦了一把,但额头上还是粘着几缕湿哒哒的乌发,但她完全不在意,反倒是有些兴奋地说道:“我看见殷大学士了!"   上官瑛身子一顿,看着含翠两眼放光的样子,好似如梦初醒,一下子明白过来,笑道:“含翠的眼光还蛮好的,居然看上了殷大人!”说完就掩着嘴轻轻一笑,美艳动人。   含翠脸一红,发现她是误会了,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渍马上辩解道:“小姐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看见殷大人远远地看着杨宁岚,那目光,那目光......”她咬着手指头绞尽脑汁地想着,忽然茅塞顿开道:“对,那目光很像小姐看着皇上的目光!”   上官瑛蓦地转过头,震惊地看着含翠,搁下手中的燕窝粥惊问道:“下着雨,你可看仔细了?”   含翠拼命地点点头,无比肯定道:“如果只是一眼,奴婢还不敢这么确定,可是我看殷大人看了好久好久,还舍不得走,那个样子,好伤感。”   上官瑛将手里的燕窝粥递给一旁的宫女,冷冷一笑,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块布帛写了一行字,便把布帛绑到了信鸽的腿上,走到窗边将信鸽放了出去,她站在床边,看着绵绵细雨,素白的手放在雕花窗棂上,活色生香,眼中出现了一丝隐藏得极深的冷意。   李暮羽再到繁英殿看上官瑛的时候,正好尚衣局送来了满月宴当天的吉服,李暮羽一走进繁英殿,就看见上官瑛正在镜子前试穿吉服,一转身,便巧笑嫣然地看着李暮羽问道:“皇上,你看好看吗?”   李暮羽淡淡地点了点头,她含着那缕欢快的笑行了礼,李暮羽也难得露出柔和的神色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身子恢复得可好?”   上官瑛眼神一亮,受宠若惊地看着李暮羽,眼圈似乎红了红,点了点头柔声答道:“臣妾一切都好,多谢皇上关心。”说着又要跪下去。   李暮羽扶住了她,淡淡一笑,便问了一些皇子的琐碎事情,两个人才说没几句,就听见有宫女进来禀报说丞相府送了东西来,上官瑛命人抬进来,太监们便陆陆续续抬了五个大红箱子来,又领了两个身手利索,模样颇端庄的奶妈来。   李暮羽目光扫过地上摆着的箱子,对上官瑛道:“你果然是丞相的掌上明珠,他待你极好,什么好东西都给你送来了。”   上官瑛脸色红润,满是笑得意,命人打开箱子,除了三箱珍奇古玩的贺礼之外,另外两个箱子里全是精致的小孩东西,穿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上官瑛看了很喜欢,命人拿了一些过来赏玩。   李暮羽也拿起一个绣的活灵活现的老虎枕头在手里把玩,看着上官瑛手里一件红衣疑惑道:“这么大的衣服,寻儿能穿吗?”   上官瑛美目流转,笑道:“皇上你不知道,小孩子现在是长得最快的时候了,一转眼那些衣服都不能穿了。”她的手婆娑过衣服上的图案似是出神道:“上次宁岚妹妹也送了好多衣物过来,手工比尚衣坊的还要好,臣妾最近也一直在小月里,无法当面跟她道谢,臣妾便想着让宁岚妹妹来参加满月宴,也可以当面向她致谢。”   李暮羽淡淡地看着上官瑛,试图从她眼里看出一些端倪,但看她只是淡然处之,心中的疑虑稍减,但也并不急于回答她,他是知道上官瑛一向跟杨宁岚关系不过尔尔,所以这件事还是让杨宁岚自己来决定。   “诺敏,你说我穿什么好啊?”杨宁岚看着满床的衣裙,犹豫不决着。上官瑛忽然与你交好,有些蹊跷。”   杨宁岚目光依旧在那些衣裙上流连,不置可否道:“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不去,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已经很差了,我不想再恶化我们的关系,再说届时满月宴上那么多人,我想她也没法做什么手脚吧!”她拿起一件红色衣裙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其实我主要是想去看一下寻儿。”   诺敏缄默不语,脸上的忧虑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散去。   杨宁岚放下手中的衣裙道:“这些衣服华丽的太引人注目,不引人瞩目又显得格格不入,看来,我还得去一趟成衣店量身订做一套了。”   诺敏道:“反正我终日也是无事,我来做吧!”   杨宁岚侧头看着她叹道:“我也想让你给我做,可是时间紧迫,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是等下次吧!”   她最终还是决定要去,既然要去,就要拿出最好的状态出现。   第089章 终身误(二)   诺敏将杨宁岚送到了门外,又塞给杨宁岚一个小暖炉,帮她理了理裙角,杨宁岚靠在窗口对她微笑挥手,“你快进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诺敏遥遥向着她挥手,杨宁岚看着越来越远的一个小黑点,合上了轿帘,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诺敏在担心什么,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晚宴,但为了不让诺敏担心,等下要早点回去。   马车辘辘声伴随着头上珠钗沥沥声,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红色锦盒,等下就能看见寻儿了,也不知道他长大了没有?也许是心情欢快的关系,感觉没多久就来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早就有一架肩辇停在那里等待已久,张德站在肩辇边翘首以盼,看见杨宁岚的马车,忙上前扶着杨宁岚下了轿,老奴驾着车回去,杨宁岚向张德颔首致谢便上了肩辇,一路迤逦向昭阳殿行去。   因为今日是明启朝皇长子的满月宴,所以皇宫显得格外热闹,一走进昭阳殿,迎面便是喜气洋洋的感觉,用红绸装点一新的殿堂,红烛高照,因为宫人们往红烛上涂了蜂蜜,所以一经燃烧,就有香甜的气味氤氲而出,走廊上也摆上了时下的鲜花。   杨宁岚静悄悄地往侧门进来,将身上的披风递给随后服侍的宫女,因为昭阳殿里烧着地炕,所以外面虽然是冰天雪地,可是大殿里却是温暖如春,一走进去,温热的气息混着甜腻的香味,让人欲仙欲醉,仿佛来到了天上的瑶池。   皇帝的王座在正中上首,东西排开长案,李暮羽依旧稳稳坐在王座上,远远地看着杨宁岚过来,目光含了淡淡的笑意。   上官瑛本来被一堆王公命妇团团围住,但还是及时地发现李暮羽的目光,扭头看见正步入大殿的杨宁岚,一袭红衣艳丽不可方物,肤肤如凝脂更显红衣妖娆,整个人好像从那冰雪里走出来的仙子一般,身上的红衣,优雅如蝶,长长的乌发用一个纯金的花冠挽住,留下两串流苏直垂到肩,她一身装扮恰到好处,落落大方又不会惹眼,她虽然刻意从侧门进入,但还是吸引了一路的目光,她抬眼看到李暮羽的笑容,也微微一笑,顿时便有了倾国倾城之姿,连不少命妇都看呆了!   杨宁岚走过去向李暮羽轻盈行了礼,又转身走到上官瑛面前盈盈行了一个礼:“淑妃娘娘金安,祝贺娘娘诞下麟儿之喜!”说着将手里一直捧着的一个红色锦盒递了上去道:“这是小女的一点心意,请娘娘收下。”   杨宁岚行礼如仪,又句句得体大方,一时间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上官瑛笑盈盈地虚扶了杨宁岚一把,语气放得无比柔和:“岚妹妹,从前在王府时我们便已相识相知,如今何必在多此一礼。”说着拿着手帕拭了拭眼眶里的泪,“从前姐姐脾气跋扈,多有开罪之处,还请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原谅姐姐可好?”   杨宁岚诧异地抬头看着上官瑛,只见灯光下她面容精致无比,眼中泪光盈然,一副娇柔的模样,虽然不解今日她为何会做出如此礼贤下士的举动,但还是稳着心神平着声音恭敬道:“娘娘不计前嫌,倒是让民女自惭形秽了。”   上官瑛感动地点点头,拉着她到自己的边上坐,杨宁岚犹豫着推辞道:“娘娘,以民女的身份不能坐在这里,民女还是坐在下首吧!”   上官瑛目光看向李暮羽,撒娇道:“皇上,你看岚妹妹不想跟我坐在一起,你就帮臣妾劝劝妹妹吧!”   杨宁岚看着李暮羽一袭天子龙袍,被大殿中通明的灯火一照更显容光焕发,紫气逼人,他微微一笑,万千颜色已经无光,他伸出手想拉住她,杨宁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递给他,“你不是说想看寻儿吗?那你就坐在淑妃旁边吧!”他的目光虽然柔和无比,但其中却透露出一股让人心安的坚定。   杨宁岚点了点头,坐到了上官瑛身边,上官瑛向她笑着,好像没有在意刚才他们亲密过头的举动,赶忙吩咐乳母将大皇子抱过来。   杨宁岚抱着粉嘟嘟的婴孩逗着,眼中满是疼爱,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失落,杨宁岚看向上官瑛,却看见她依旧含笑地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将一杯甜美的葡萄酒饮下,含笑看着自己,杨宁岚也回以一笑,但看她神色无异,以为自己刚才看错了。   这个时候走过来两个身影,一下子吸引了杨宁岚的目光,李璟琬跟杨夕炎并肩上前向李暮羽说了贺词,李暮羽看见李璟琬,果然露出开心的笑,伸手拉过李璟琬,将他肩膀上的雪轻轻扫去,李璟琬虽然面色冷冷的,但眼中还是忍不住闪现出一丝温暖,眼睛忍不住看了李暮羽好几下,低下头说道:“谢谢皇上。”   李暮羽一怔,笑容便有些落寞,但还是维持着那个笑容关切道:“琬儿路上冷不冷?”   李璟琬将手从李暮羽手里抽了出来,淡淡答道:“不冷。”   李暮羽笑了笑,看着李璟琬,一些眼尖的大臣们早就暗暗地将目光投向这里,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中多带了惊疑跟探询,李暮羽不是没有意识到那些目光,但他在乎的并不是这些目光,他看着李璟琬黑色的眸子里闪现的痛楚,心里一阵抽搐,便笑道:“那琬儿去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李璟琬依礼谢过慢慢退下,杨宁岚怔怔地看着李暮羽含笑的目光中的落寞,心也跟着痛了起来,这个时候张德上前不知道跟李暮羽说了什么,他平静的眼波起了涟漪,嘴角抿紧,但转瞬便又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含笑面对所有人,杨宁岚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到了这个时候他面色越是平静就说明他心里越是难过。   含翠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酒壶,在杯子里倒满了葡萄酒,收手的时候衣袖不慎扫过酒杯,殷红的葡萄酒就倾在了杨宁岚的衣裙上,含翠惊慌失措地拿帕子去擦,抱歉道:“对不起,是奴婢笨手笨脚!”   上官瑛微蹙了眉头责怪道:“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平日里本宫就是太放纵你了,现在做事就心不在焉,毛手毛脚!”   含翠脸色通红的惊慌失措地看着上官瑛,杨宁岚及时说道:“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娘娘就不要怪罪含翠了!”   上官瑛冷冷地瞪了一眼含翠,转首歉然道:“妹妹对不住了,我让宫女去娶一件衣裙来,妹妹先去换一下吧!”   杨宁岚点了点头,便随着一个宫女就近去了一个偏殿换了一身衣裙,宫女捧着衣裙退出去,杨宁岚走出殿外,就看见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那人抬首仰望明月,剑眉星目,立如芝兰玉树,月光如水,安静的在他身上投下一层光泽,优雅温文。   杨宁岚看着他的侧脸,原本紧张的心情,也忽然平静了下来,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喑哑道:“念泫。”   殷念泫转过头看见立在眼前的杨宁岚,微微一怔,但转眼便噙着一抹安静的微笑,“郡主。”   她忽然发现,他从来都是唤自己的郡主,以前并不觉得如何,如今听来却是如此生疏寂寞,她走到他身边,两个人并肩而站,杨宁岚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我已经不是郡主了,所以,以后就叫我宁岚吧!”   殷念泫迟疑了一下,唤道:“宁岚。”   杨宁岚肩膀一沉,把头低得更低了,她的心里一阵一阵地凉,说不出是愧疚还是难过,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苦涩地说道:“念泫,对不起,我.....”   “我都知道的。”殷念泫微微笑着,目光好像星辰那么明亮,语气云淡风轻,好像从来没有那些落寞的情伤,“如今的你,才是真正快乐的,看到你快乐,我也会很快乐!”   杨宁岚蓦地抬起头,看着他侧脸的微笑,眼泪忽然落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她忽然一把抱住殷念泫,“傻瓜,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你从来不欠我!我宁愿你骂我两句,我也不要你这样,无声无息地就离开了,我的心真的很难受!”   殷念泫怔了怔,低头看着她乌黑的长发,心里无声无息地蔓延开一层痛楚,但嘴巴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笑容,从他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便这样爱上了她,他从来没想过要逃开,就算再痛苦的时候,他也没有想逃过。其实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她说,可是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松开她的怀抱,看着月光下的她,依旧那么美好,只是想多看她几眼,记住她现在的样子。   上官瑛一边走,一边安慰李暮羽:“皇上,你不要着急,我想岚妹妹也不会跑很远,或许她是喝了些酒所以走走散散酒气。”   李暮羽好像没有听到上官瑛的话,只是默默不语地环视四周寻找着杨宁岚的身影,忽然走在前面提灯的张德停住了脚步,李暮羽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不走了!”   张德一下子跪倒在地,李暮羽上前两步,便看见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她抬头看着他,嘴角绽开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是那么纯粹,好像冬日的阳光,没有任何的杂质,李暮羽心中一痛,怔怔无言。   上官瑛却是劝道:“皇上,或许不是我们看到的这样,还是去问一下妹妹吧!”   李暮羽挥了挥手,默默地转身离开。   杨宁岚回去的时候,宴会已经结束了,李暮羽已经回到乾元殿,杨宁岚来到乾元殿,灯火通明的大殿,在一处阴暗的角落,正坐着一个人,杨宁岚走了过去,才发现他正提着一个酒壶,平时几杯就倒的人,如今却一个人在落寞地喝着酒。   杨宁岚走过去,拿下他手中的酒壶,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里满是茫然的目光,她轻轻一笑道:“是不是因为琬儿,所以不开心?”   他没有说话,目光只是看着自己,杨宁岚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将头趴在了他的膝盖上,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琬儿如今还小,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等他长大了,他就会懂了。”她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停在他的眉心。   李暮羽伸手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中满满的温柔,心里却是一下一下地沉没,那个时候,看着她站在他身边,自己真的很害怕她忽然发现,她喜欢的是殷念泫,就这样走掉了,如今,她近在眼前,自己却好像难以接近她,他的心颤了颤。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是那个人是殷念泫,他不得不害怕起来,他凝视着她的眼眸,很想从这双眼睛里面,看出来,在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是谁?   杨宁岚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李暮羽的眼神亮了亮,忽然有一刻那突如其来的快乐几乎让自己都要忍不住要将所有的话说出口,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他因为她一瞬间游离的思想也迅速回到了原点。   他低下头,看着她,杨宁岚看着他,他露出一个微笑:“夜快深了,你早点回小院。”   杨宁岚虽然还是不放心,感觉今天晚上他的情绪起伏太大,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但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许他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相信他自己一定会想明白的,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出宫。   第090章 终身误(三)   殷念泫下朝之后,便被传召至紫宸殿,刚走进殿里,便迎面而来一道凌厉的剑光直扑向面门,这一剑虽然来势迅猛,但经过长期训练的身体还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迅疾地做出了反应,轻巧侧身一避,险险躲开了剑势,红色官服的被剑刺开一条口子。   李暮羽一个轻盈的旋身,长剑停在他面前,左手一挥,便把一把剑扔给了殷念泫,面如寒冰道:“今日谁也不要手下留情!”   凌厉的剑花四散飞扬开道道寒光,李暮羽招招惊险,殷念泫只防不攻,殷念泫黑眸明亮,全是挽起一个淡笑,一个旋身避开了李暮羽的身侧,手中剑若柔水,灵巧地包裹住他凌厉的剑势,两个人隔着一道帷幔过招,剑锋过处明黄碎片轻舞。   两个人的脸都透着淡漠坚定,寒光过处,照亮了他琥珀色的眸子,只不经意的一个瞬间,李暮羽嘴角勾起一个冷笑,眼里杀意愈盛,手中的剑招波谲云诡地变化万千,寒光一盛陡然停住剑势,他的剑指在了殷念泫的喉咙前,眼前明黄碎片轻盈飘落,好像落叶飘零。   殷念泫脸上露出一丝惊异随后便恢复沉静,他放下手中的剑,刚要跪下,却听见李暮羽淡淡道:“朕有一事要跟你商议。”   好几天没有看见李暮羽了,自满月宴过后,几日里他都命人捎来话,说自己近日政务繁忙,她便没有进宫了,这日却是没有收到话,杨宁岚便坐了马车进了宫。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荡着,她手里握着一个荷包,脸上浮现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脚步不自觉轻快地向宣政殿走去,到了宣政殿才知道皇帝在紫宸殿,便又赶到了紫宸殿。   她拾阶而上,看着那近在眼前的紫宸殿殿金色的匾额,心里却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她停了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拿出手里荷包看了看,将嘴角的笑意掩饰下去才刻意放慢了脚步走过去。   刚到了紫宸殿门口,迎面便撞见了殷念泫,她暖暖地冲殷念泫一笑,却发现他面色颓然,失魂落魄地就跟她擦肩而过,杨宁岚一把拉住他,担忧道:“念泫,你怎么了?面色怎么这么差?”   殷念泫这才如梦初醒般看着她,目光闪过一丝伤痛,但还是露出一丝淡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刚才与皇上商议了一些政务,所以心思还萦绕在上面,难免有些恍惚。”   杨宁岚心底这才安定下来,笑着问道:“若雪跟青绝还在竹馆吗?”   殷念泫点了点头,“还在竹馆。”   杨宁岚看他神色不似往日,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被她看了出来,心想估计是朝中的大臣们还在极力反对科举的事情,他又要劳心劳神,所以便与他告别,目送他离开。   杨宁岚刚想推开殿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张德恭恭敬敬地向杨宁岚行了一个礼,歉然道:“岚姑娘,今日皇上事务繁忙,不能接见姑娘了,还请姑娘先回吧!”   杨宁岚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转身离开。   一走进繁英殿,便能嗅到一股甜香,那香气好像一双柔软的手按在身上每一处敏感的角落,在心里起了一阵温软酥麻的感觉,殿里布置奢华高贵,上官瑛精致的脸在珠玉光彩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地生动迷人。   杨宁岚行过礼后,便有些疑惑地坐在上官瑛对面,傍晚的时候,忽然接到了上官瑛的邀请函,便急急忙忙地赶来,此时坐在这个大殿里,心情才从刚才的紧绷里面脱离出来。   上官瑛抬头看着杨宁岚,露出一个淡漠的笑,“我一直都在试图说服自己不要那么讨厌你,可是我忽然发现我做不到。”她的目光迫人地看着杨宁岚眼中的惊异,“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的心里面只有你,凭这个,我就无法让自己喜欢你。”   杨宁岚看着她嘴边的逞强笑意,心里涌起一股冷意,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她抬手止住,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圆月,思绪似乎飘向了遥远的天边,声音轻柔迷离,“良辰美景,花好月圆,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啊!估计对于殷大人跟杜小姐,今日更加是个毕生难忘的日子吧。”   杨宁岚诧异地看着她,还未理解出来她在说什么,便疑惑地问道:“念泫跟若雪?”   她轻轻漾开一抹笑意,泠泠如檐下风铃般动听,可是眼里的冷意却又让人悚然一惊,“你不知道吗?今日是殷大人跟杜小姐成亲的大好日子啊!也对,想来殷大人也不敢告诉你,如果被你知道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杨宁岚霍地站了起来,急问道:“你究竟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上官瑛摇头叹息,“本来这件事,我也不想告诉你,但是想想都是为情所苦的可怜人,我便忍不住要说了,满月宴那夜,你出去了许久,皇上便有些担忧,出去寻你,没想到,却看见你与殷大人抱在一起的场面,当时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我想皇上估计是太在乎你了,所以便有些难以接受,过后他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却万万没想到,皇上为了得到你,居然会逼迫殷念泫娶杜小姐,好让你死心,断了你的念想!”   她一席话说得轻轻巧巧,却好似天雷滚滚轰炸在杨宁岚身上,她失声反驳道:“你胡说,阿羽不会这么做的!”杨宁岚的身体簌簌颤抖,激动地朝着上官瑛吼着,但是心底却是一层层漫上寒意,回想起在紫宸殿看见殷念泫失魂落魄的神情,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上官瑛的话还在耳畔,“皇上他为了皇位,连自己的手足都不放过,你认为他会在乎区区一个殷念泫的幸福?如果不是因为殷念泫的才干,我想,他不会只是让他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这么简单!”   杨宁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繁英殿的,华灯初上的洛阳,依旧优雅而忙碌,她坐在马车里,心却是一寸一寸地抽痛着。还没到殷府,她就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往前跑了两步,在殷府外停住了脚步。   殷府的匾额上挂着红绸,大红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她脚步停了停,但还是往府里走了进去,宾客已经散尽,走廊上那个扶着柱子吐得稀里哗啦的人,真的是平日里宠辱不惊,风度翩翩的殷念泫吗?一向温润如玉的他,此时却是那么地颓丧,身子由着青绝扶着,可是脸却低在了胸前,青绝凝视着他,眼里也是伤痛跟怜惜。   杨宁岚站在一簇红灯下,却没有勇气上前,她的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是她害了他!让他变得这么不开心,自己从来都是愧对他,无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都愿意放下自己,选择包容自己,可如今,依旧是因为她,他落得了这样一个下场。自己难道是个害人精吗?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要因为自己而遭受不幸?自己真的无力再去面对,忽然觉得好累,经历这么多,她第一次觉得这么累,这么想得到平静。她扶着冰冷的墙角,漫无目的地走着。   青绝将殷念泫扶到了洞房里,烛光艳艳,杜若雪掀开了脸上的红纱,一瞬间,整个房间里的烛光都因为这倾城笑颜都黯淡下来,她将殷念泫搀扶上了床,又拧了一把温水擦拭干净他的脸,青绝已经默默地退了出去。   若雪摸了摸殷念泫的脸,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却是对着有些迷糊的殷念泫柔声倾诉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岚姐姐,我不怪你,只要能嫁给你,我就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她握住了殷念泫的手,将头轻轻地贴在他的胸膛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幸福,泪水盈然于睫,“泫哥哥,从我五岁以后,每一年过生辰,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做你的娘子,从五岁到十五岁,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只要能每天看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青绝站在庭院里,抬头看着皓月当空,梅花树下,梅影纷飞,暗香浮动,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竹笛,凑到了嘴边,缓缓地吹着。   清风明月,一袭青衣,梅花纷飞,好像下了一场缠绵悱恻的红雨。   杨宁岚回到小院的时候,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杨宁岚低着头就要往他身边跨了过去,却被他握住了手,李暮羽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浮起一丝怜惜,问道:“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很累,想休息。”她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再去看他一眼,生怕看到他,连最后一点点的执念都会被击得粉碎。   “我陪你。”他伸手欲揽过她,却被她大力一推,整个人都撞到了门框上,杨宁岚抬起低垂的头,看着他眼中疑问,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她的心就好像一点点变成碎末,他居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我以为你变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李暮羽眼中的疑惑更深,但看她神色怪异,以为她是气恼自己最近不理她,便要上前跟她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   杨宁岚静静地听他说完,嘴角的冷漠笑意越来越深,“是的,你已经想清楚了,所以就牺牲别人的幸福,来成全你自己,所以就让念泫娶了若雪,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如今便跑来跟我说这些?”   李暮羽一怔,嘴角轻轻抿着,平视着她眼中的怒火,他看着杨宁岚,一动不动。   杨宁岚取出一个荷包丢到了地上,冷冷一笑,“是我错信了你,多谢你,让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踏着别人的幸福来获取的幸福,我要不起!”   她转身离开,李暮羽捡起地上的荷包,轻轻地拍去了上面的灰尘,针脚虽然显得很粗糙,可是可以看出来,一针一线都绣得那么认真,手指拂过那个玄色的‘李’字,心中一时苦,一时甜,最后连那一丝甜都变成了苦涩,他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那个一直没有亮起来的窗口,心也好像落尽了万丈深渊里。   第091章 终身误(四)   上官瑛估摸着李暮羽下朝的时间便来到了宣政殿,含翠提着雕花的食盒跟在后面,站在殿外的小太监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上官瑛,慌忙地低下头行礼,上官瑛问道:“皇上在里面吗?”小太监犹豫着摇了摇头,上官瑛看他神色怪异,便问道:“那皇上在哪里?”   小太监低着头虽然只看到上官瑛华丽的裙摆,但还是被她的气势所摄,面色彤红,不发一言,倒是含翠上前一步骂道:“娘娘问话呢!支支吾吾的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小太监慌忙跪了下来,身体哆嗦个不停,紫涨着一张脸始终没有说话,殿门开了起来,张德正从里面捧了一盏凉茶出来,看到门口的上官瑛,一眼扫过地上的小太监,瞬间明白过来,露出一个微笑朝上官瑛行过礼才道:“皇上刚才已经下旨正在处理政务,不想任何人打扰。”   上官瑛挑了一下眉毛还是笑道:“本宫只是进去放下东西就走,不会打扰皇上的。”说着就要进殿,被张德拦住了。   张德略有些尴尬地放下拦在上官瑛面前的手,满面微笑道:“娘娘还是不要为难奴才了,娘娘想送什么东西,奴才替你拿进去吧!”   含翠气鼓鼓地还想上去骂他一顿,被上官瑛的目光一横,撅着嘴老大不情愿地咽下了嘴里的话。   上官瑛粲然一笑,让含翠将食盒递给张德,便翩然离去,含翠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张德,张德还远远地目送着他们,含翠皱着眉奇怪道:“娘娘,我觉得今天这个张德怎么看起来很奇怪,好像很怕我们进去似的。”   上官瑛侧脸从容一笑,“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从张德的嘴里肯定是套不出什么话的,我们虽然知道此事蹊跷,但也不能怎么样,等下你就派人暗中去查探一下。”   含翠应了一声,上官瑛便要坐上肩辇往繁英殿行去,远远地便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走了过来,上官瑛抬手止住轿夫的动作,笑看着上官锋,上官锋刚要行礼,上官瑛就扶住了他,“爹爹年老体弱,无须多礼。”   上官锋淡然地点了一下头,朝她暗暗使了一个眼色,上官瑛便伸手握住上官锋十分体谅道:“好久没有看见爹爹了,也不知道爹爹身体还好吗?”   上官锋轻声说道:“微臣的身体尚可,只是娘娘生了大皇子以后,难免忧心操劳,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凡事无须亲力亲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就交给下人处理就是。”   上官瑛蹙了蹙眉头,眼里闪现出一丝疑惑跟惊慌,但转瞬便恢复为和风细雨,微笑地点了点头,“爹爹的忠告,女儿都会铭记在心。”说完便与上官锋辞别。   回到繁英殿,来到内室,便趁着无人打开了手上的纸团,只见小小的纸团上写满了蝇头小字。   原来杨宁岚虽怨怼皇上,但皇上却是痴心不改,日日下朝后便跑到杨宁岚的住处,虽然两人暂时还未解开心结和好,但长此以往恐怕也是夜长梦多!并且皇上已经在数月前便暗中筹备向杨宁岚求亲的事宜,尚衣局也在赶制凤袍。   上官瑛越看越惊,看到最后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将手中的纸团揉得粉碎,她看着满室的繁华,心中好像燃烧着巨大的火焰,她咬牙切齿道:“杨宁岚,看来皇上对你痴心不改,你不死,就不足以断绝皇上对你的念想!我本来还一时心软想留你一条活路,可是如今看来,这件事,只能至死方休!”   诺敏将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撤了下来,担忧地看着杨宁岚,杨宁岚背对着她,问道:“他走了吗?”   诺敏颔首道:“走了,估计明日还会来。”   杨宁岚怔怔无言,只是看着窗外盛开的红梅,诺敏叹息一声默默无言地走了出去。   不久以后,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她以为是诺敏,便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看不是别人有事,倒是你有事!”姚蔓走到她面前,看见她瘦了一圈的脸,杨宁岚有些羞赧地侧了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姚蔓看着她黯淡无光的眼睛,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再不来,我看你就要饿死了!”她摸摸杨宁岚苍白的脸道:“其实我今日是来做说客的,虽然不知道你跟皇上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还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谈,你这样整天躲着他,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   杨宁岚只是盯着地面一语未发,如果是别的事情,她都可以不在乎,她都会选择去理解他,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拿着别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虽然她知道,他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不要说让谁娶一个女子,就是杀了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她始终过不了她心中这个坎,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的,如果不是自己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没有让他误解,那么殷念泫就不会被逼牵着娶若雪了。   姚蔓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杨宁岚,“来不来,就看你自己的决定,我只是想再劝你一句,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说着拍拍杨宁岚的手背,转身离开。   杨宁岚缓缓打开请柬,是熟悉的清峻飘逸的字体,正如他的人一样,“我想见你一面。”下面是地址,短短的几个字,杨宁岚却是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心里在做着抉择,她忽然想起库利看着珠日格的目光,心忽然一痛,不管怎么样,是不是都该给对方一个交待?可心里却是很害怕,他说出真相,如果他说一切都是他做的,自己能原谅他吗?然后跟着他若无其事地幸福下去?   这样思量着,原本明亮的屋子也渐渐变得黑暗起来,终于她站了起来,唤来诺敏,匀面更衣,诺敏给她梳了时下洛阳最流行的发式,将一串绿色的璎珞绕着发间,乌发间绿色的宝石闪闪发亮,柔美中多了一份洒脱。   杨宁岚看着自己里的自己,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走出了小院,老奴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车上,神情还是平日里的悠然沉默,诺敏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鼓励跟希冀,她也强打起精神冲诺敏笑了笑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地行驶在小巷里,因为李暮羽选的这个地方在洛阳城郊,原本天天走的那条路因为路旁的一棵大树倒在了路中央,马车过不去,老奴便换了一条路。   杨宁岚的心思飘忽,只听见马车的辘辘声,忽然一道火光闪过,射在了软帘上,杨宁岚一惊,撩起帘子一看,却看见老奴腰上已经中了一箭,可还是死死地拉着缰绳,又是几只火箭飞过来,一支扎在了马屁股上,马受了痛,便发疯地跑了起来,杨宁岚惊惧地看着老奴流血不止的肩膀,急道:“老奴,你受伤了,快停下来!”   老奴固执地摇摇头,“有人在追杀我们,看这情形,估计不少于十个,他们是有备而来,我再坚持一下,前面便是繁华的地段了!”   杨宁岚坐在他身边,看着黑沉沉地夜,忽然就想起了自己逃亡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黑夜,这样让人人心惶惶的感觉,心里一阵痛,一阵怕,多么希望,这辆马车能插上翅膀,甩开这些追杀自己的人。   而她来不及细想多久,就听见一阵人仰马翻的声音,这些刺客果然是有备而来,早早地就备好了绊马绳,只听见一声巨响,马车一下子翻了过来,杨宁岚的头重重地敲到了地上摔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平稳住了身子,爬了起来,却看见老奴半截身子全都被压在了马车下,她急忙跑了过去,想将压着他的马车抬起来,可是发现她怎么使劲都没用,老奴趴着的地方蔓延开一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土地,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杨宁岚的身子在寒风中簌簌地抖动着,手上沾满了血,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老奴青色的衣袍上,她转眼看着从后面追来的人,几只箭毫不停歇地飞了过来,直欲夺人性命。   杨宁岚看着老奴,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手里还拉着已经断掉的马绳,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也不愿意放开,也不愿意倒下,他只是希望能尽自己的全力保住她平安无事,想到这,忽然涌上来的求生意识让她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起来,她跪下来朝老奴磕了三个响头,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或许是刚才马车倒下的时候,自己受到了剧烈的震荡,现在一边跑,胸口就火辣辣地痛,可她也不敢停下来,感觉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对方人数这么多,用不了几下只要没找到自己的尸体,便一定会再追上来。   杨宁岚一直跑,却怎么也逃不掉后面紧紧跟随的马蹄声,火光闪过,自己一个不稳便跌倒在地上,她回头一看,几只火把好像萤火虫一样在黑暗里闪现,耳边忽然听见潺潺流水声,她站起来,看着眼前这条河,根据河水的形态流向跟自己所处的位置,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现在自己就是在洛阳城的护城河上游,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近在咫尺的杀手,一咬牙,闭上了眼睛,一个纵身就跳入了护城河里。   李暮羽站在这个已经精心准备了很久的地方,看着眼前广阔无比的夜空,繁星点点,平静的湖面,心里有些忐忑有些期待,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却是杨夕炎跪在了自己面前,脸上是隐忍的痛苦,“皇上,姐姐半路上遇到刺客,老奴已经生亡,暂时还没有发现姐姐。”   李暮羽手里一松,一直拿在手里的一只玫瑰花掉到了地上,碎开点点殷红。   李暮羽一愣,低头看着地上零落的花瓣,心就好像被什么一下子大力地揪住了一样,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声音在冷风中也有了一丝凌厉,“一定要找到她!朕要看见她平安无事!”   第092章 生离死别   河水幽幽,却看不见这河水里隐藏着什么,李暮羽半个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河水里,脸色苍白得可怕,全身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杨夕炎从后面淌着水跑过来,眼眶通红地看着李暮羽,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伤痛,“皇上,你先回宫吧!这里还有我们,你不要忘了,姐姐是会游水的,或许,或许她已经平安无事了。”话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了苦涩。   李暮羽木然地摇了摇头,往前再深走了几步,被杨夕炎一把拽住,他摇了摇李暮羽,眼泪掉了出来,“皇上,我求你清醒一点点,快到岸上去,如果你再不小心掉进去,姐姐回来找不到你,会很难过的。”   李暮羽脚步顿了顿,看着湖面,似在沉思,手握得紧紧地。   这个时候,一匹快马跑到了河边,李暮羽跟杨夕炎都本能地回过头去,看着跑过来的士兵,心里又害怕,又期待,那士兵跪在地上,神情沉重道:“启禀皇上,我们在下游处打捞到一具女尸,身份不明。”   杨夕炎怔怔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李暮羽从河里跑上岸,踉踉跄跄地跑着,一咬牙就跨上了马跑到了捞到尸体的地方,护城河的岸边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草棚,吏部官员正在指挥剩下的士兵继续打捞,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好像旋风一样来到了面前,官员只觉得眼前掠过了一阵风,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站在了草棚前的李暮羽。   守着草棚的两个士兵看见李暮羽齐齐跪了下去,李暮羽站在帘子前,也许是手冻僵了太久的原因,所以很迟缓很迟缓地撩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李暮羽走了进去,轻轻地撩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个动作却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额头,眼睛,脸颊,最后整个身体都暴露在了他面前,他才忍不住心中的惊痛瘫坐了下来。   杨夕炎刚从坡上跑了下来,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声,心中一阵抽痛,两腿一软,摔到了地上,手里紧紧抓住了的地上湿润的沙土,呜咽地哭了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得惊住了,回过神的时候,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上官瑛撩开草帘跑了进来,看见这一幕,骤然一惊,她还能看见他睫毛上未落下的泪水,他好像根本无法看见自己的存在,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上官瑛走了上去,一下子跪倒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袍角,可他却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因为尸体已经泡的发胀,所以脸已经肿胀起来,但还是可以看见原本的五官,他伸手握住了那带着‘勇者之心’戒指的手,心剧烈地痛着,他一出声,声音却喑哑无力,“笨蛋,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舍得我吗?”   他一边自言自语着,泪水沿着高挺的鼻梁缓缓而落,落在了她苍白的手上,落在了蓝色的宝石上,那澄澈的蓝浸着泪水好像更加的璀璨夺目,他的手指爱怜地拂过她苍白冰冷的眉目,好像她还对着自己笑,对着自己发怒地蹙起眉头,又好像她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一脸的厌恶,他的嘴角笑着,可是眼里的痛楚却是越来越深,“我宁愿你恨我,我也不要你这样,起码你还好好的。”   可是再也没有人回答他了,再也没有人会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有一双带着温度的手牵着自己,看白雪红梅,再也不会有人对自己那么笑了,他头伏在她的身上,却有些难以置信,她已经彻底离开她了。   “皇上,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上官瑛苍白着脸抬头看他,眼中蓄着不甘的泪水。   李暮羽木然地回过头看着她微扬着看着自己的脸,原本极力忍住的泪水也一下子滑落下去,她已经顾不上什么骄傲跟矜持,就好像一个最可怜的乞丐一样,哀求着,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她能给你的,我同样也可以给你,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愿意为你去做。我只求你,看我一眼。”   她哀伤地哭着,却换不回他一点怜悯,李暮羽看着她,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个冷笑,没有任何的温度,没有任何的感觉,她的心一下子随着这个冷笑一寸寸地黯淡下去,最终变成死灰。   “不要怕,我带你回家!”他伏在她耳边说着,那么宠溺的语气,嫉妒得让人发狂,他轻轻地抱起了她,走过上官瑛身边,她只看见一袭墨玉色,好像最黑暗的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让她天旋地转起来,墨玉色的袍子扬起的风好像把她心底残存地一丝期望,也吹散地无影无踪,她低下头,眼泪再也没有止住,她心里就算再不承认,也得承认,自己最终连个死人也不如。   殷念泫扶起了杨宁岚,抱着她喂了半碗的药,她的烧刚刚退了,人也清醒了一点点,殷念泫替她擦了擦脸,她勉强露出一丝笑,说了一声谢谢,眼睛看向窗外,已经是沉沉黑夜,自己又睡了很久,她抬眼看见殷念泫紧抿的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拉了拉被子,虚弱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殷念泫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痛惜,但随后还是颔首说道:“前几日,你情况十分危急,甚至连我都无法保证能否将你救回来,所以我并没有告诉皇上你的事情。”   杨宁岚沉默着,没有说话,殷念泫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昨夜,听闻朝廷已经寻到你的遗体,而且皇上跟夕炎都已经确认过了,我也曾去看过,的确与你有七八分像,如果再加上心情极度悲痛的话,足以假乱真。”他停了停,缓慢地说道:“我去的时候,他还守在遗体身边。”   杨宁岚低着头默默地听完,心里涌起一阵痛楚,眼睛又酸又涨,她抬头看着殷念泫,“他何苦如此,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逼你娶若雪呢?”   殷念泫面色一惊,但随即马上明白过来,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误会了,不是他逼我娶若雪的。”   杨宁岚一震,心潮翻涌,一边咳嗽,一边问道:“可是,那一日,我看见你失魂落魄地从紫宸殿走了出来,后来上官瑛就告诉我你被皇上逼着娶若雪。”   殷念泫哑然失笑道:“那一天他是找到我,而且一进门就拿剑指着我,但是后来他对我说了一番话,我才知道,他是真心的待你。”殷念泫跟杨宁岚说起了那一日的情形。   李暮羽扔掉手中的剑,淡淡一笑道:“你等她。”   殷念泫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一震,疑惑地看着他。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过去的事情,谁也不可能一下子淡忘,或许她如今在徘徊,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所以,我愿意等,也请你等她。我从前不懂怎么爱一个人,只懂得喜欢的东西就要千方百计得到,到了最后,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错的那么离谱,勉强留住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除了增添她心中的痛苦,再多的爱也弥补不了。所以,我想尊重她的选择。”   殷念泫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凄然一笑,原本以为自己是最爱她的人,如今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如此真心地待她,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杨宁岚心里喜欢的人是李暮羽,如此,这般,他们已算两情相悦,深情至此已经足够,便黯然转身离去。   殷念泫看着杨宁岚闪烁的眼神说道:“连你也想不到吧!他心中是如此珍爱你,那一刻,听他说出那一番话,我便知道,自己无法比上他。”   杨宁岚侧头看着窗外,忍了忍眼里的泪,看见廊上还贴着的红联,问道:“那你怎么会忽然娶了若雪?”   殷念泫的目光不知道看向了哪里,声音幽然道:“这一切都是上官瑛的设计,她用杜伯父来要挟我,我便只能照办,只是想不到,她的用意是分裂你跟皇上的感情。若雪是个好女孩,这一次因为我把杜柏父卷进来,我已经有愧于她,她本来说要与我假成亲,但我想既然已经如此了,我定会爱重她一生。”   杨宁岚转头震惊地看着殷念泫,“你不恨上官瑛?”   殷念泫摇了摇头,“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她的心里或许比谁都苦,所以我不需要去恨她。”殷念泫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只是个误会,等你这两日好了以后,我便把你送回小院。”   杨宁岚一把抓住他,急忙道:“千万不要,这件事不能让阿羽知道!按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上官瑛的毒计,从追杀我到假尸体应该全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如此环环相扣的计策,估计筹谋多时,如果李暮羽知道这一切,你觉得他会放过上官瑛吗?上官家族如今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官锋是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打入冷宫的,上官瑛已经诞下皇子,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刻,难保他不会兵行险招,如今明启朝根基不稳,根本就无法承受巨大的政变,就算李暮羽能摆平上官锋,但也定会元气大伤,等到了那个时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殷念泫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安排我离开洛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做打算。”杨宁岚看着莹亮的烛火道:“念泫,请你帮我瞒住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下落。我如今,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殷念泫虽然有些犹豫,但看她眼中的坚定跟隐忍,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安静地停在御道两侧,往日热闹非凡的洛阳城,在这一场绵绵小雨中也闪现出一丝凄然,声势浩大的丧仪队从皇宫出发,沿着御道向西陵而去,杨宁岚看着骑着马的杨夕炎,魏澈,还有伊日古,伊日古居然也来了,他蓝色的眼眸是满满的悲痛,神情恍惚,他们的表情都那么悲伤,杨宁岚趴在窗边看着他们,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看到他们自自己面上走过的一瞬,真的按捺不住想跳下来,告诉他们自己没死。   她看着这场,属于自己的葬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身边有市井小民低低地议论起来,“这是谁的葬礼啊?声势这么浩大,都快赶上皇后的了。”   众人都摇了摇头,都说自己不知道。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见他,等到人群都渐渐散去,马夫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她看着满天纷飞如雪片的纸钱,神思恍惚道:“江南。”   马夫应了一声好,马鞭一声脆响,便向着城外跑去,一路向南。   人潮人海的街道上,两辆马车交叉而过,软帘轻轻地扬了起来,可谁也没有看见,擦肩而过的侧影。   马车里,墨玉色的人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个荷包,手指放在那个有些歪歪扭扭的‘李’字上,嘴角绽开一个惨淡的笑容,他的眼泪落在了荷包上,无声开出一朵朵的花瓣。   第093章 断肠相思   三年,等到惊觉的时候,已经桃花纷飞,杨柳依依了。   魏澈去了紫宸殿没有寻到李暮羽,张德的神情有些惋惜,遥遥望着一个方向,魏澈随即明白过来,沿着青石板台阶拾阶而上,脚下是纷纷扬扬落下的针木树叶,混杂着几片薄薄的白色梨花瓣。   魏澈上了高处,便看见站在层观上极目远眺的玄色身影,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只是出神地看着那遥不可及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她长眠的地方。绣着金色龙纹的衣袍在风中轻轻飘扬,他轻轻一笑,笑过之后,却显得更加落寞。   他回头看着魏澈,魏澈也坦然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了一丝茫然跟痛苦,这么久以后,他还是会在没有人的地方表现出这种痛苦,“魏澈,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魏澈惊异地看着他,黑眸幽暗深沉,彷如一个黑色的漩涡,隐隐地似乎也有一丝痛楚闪现,“她一直都在你心里,所以不论她如今身在何处,她都似乎在你的身边,从来不曾改变。”   魏澈看着李暮羽,他正安静地凝视着旁边一棵开得正好的桃花,一阵风吹过,扬起了他玄色的衣袍,红色的花瓣落在了他的发上,肩上,衣袍上,他却恍然不觉,只是伸手接过一片落红,嘴角的微笑凝结在了那一片绯红之中,透露着无限的凄凉跟哀伤。   魏澈原本以为他足够坚强,在杨宁岚下葬后,他便如常的上朝,处理政事,一切都似乎跟从前一样,他的脸上会有着深沉的淡漠,也会有从容的微笑,他娶了很多的妃子,并不在乎她们是否美丽,但都是出身高贵。短短的三年他几乎完成了正常帝王十年做的事情,颁布了最新的科举制度,一批批源源不断精英输送进朝廷,给朝政带来了新的血液,对周边藩国以礼相待,重新恢复了丝绸之路,让两国的贸易畅通无阻。这是一个全新的年代,星光熠熠,朝气蓬勃,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这个人心目中的想法发展着。   原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如今,自己才发现,是自己异想天开,这个人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好像明明脸很红,却仍旧倔强地撅起嘴角的女孩,她笑起来可以倾国倾城,怒起来可以拒人千里之外,他不是他,不明白他心中百转千回的思念,但此时他也跟他一样,忽然怀念起那个可以照亮黑夜的笑脸。   魏澈沿着原路返回,看见了牵着太子的上官瑛,如今,她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皇后,一身凤袍雍容华贵,好像璀璨的星辰,她的嘴角抿着矜贵的微笑,她低头认真倾听着太子稚嫩童言,眼角眉梢都是安详的微笑,她似乎过得很好,一切都很平静。   一阵风吹过,飘飘扬扬的柳絮好像一场初雪,魏澈扬起好看的脸,看着这轻飘飘的绒团在天空中轻轻飘荡。   “阿啾!”小五*不悦地打了一个喷嚏,看着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荡的木棉絮,伸手揉了揉鼻子道:“这些飘来飘去的东西真是烦人,落在衣服上,毛毛的,还老是害我打喷嚏。”   正低着头把算盘拨得“啪啦啪啦”响的杨宁岚抬头看着抱怨的小五,眼睛从她手上抱着的丝绸上转过,挖苦道:“叫你去拿几匹布拿了一个早上,每个月给你的月银我看是白花了!”   小五毫不在乎地冲她扮了个鬼脸,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老板心最黑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心思,拿一些银子就希望我们这些伙计巴不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干的比驴多!老板娘,你别忘了,我是这酒楼的伙计,不是你的婢女!请不要混为一谈!”   杨宁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珠帘被一双白皙柔软的手一掀,杜若雪的笑容便好像春风里的迎春花一样灿烂,“一进来就听见你们两个在斗嘴,怎么样?今天是谁赢了?”   杨宁岚无奈地笑摇着头,“老了,老了,斗不过了这丫头了,这丫头一张利嘴我见了都怕!”说着看了一眼杜若雪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关怀道:“肚子这么大了,你就不要在茶楼里晃悠,等人多的时候仔细撞到你了!”   杜若雪轻轻一笑,走到杨宁岚身边,拿起了一旁的笔,说道:“我来帮你对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杨宁岚慌忙夺过她手里的笔搁在笔架上,说:“你可别折腾我了,等下你夫君该心疼了,你就坐在我身边陪我说说话吧!”   杜若雪笑笑便不再坚持,抬眼看着前院里用鹅卵石垒起来的小池子,绿色的水草轻悠悠地飘荡着,一尾尾红色的小鱼在水草里钻来钻去,在外面的空地上,两三个书生正在满园春景里吟诗作对。   这个茶楼临水而建,前院出去便是街道,后面便是一条河,茶楼名曰“楼外楼”,外观看起来好像一个典雅的小宅子,沿着门口进来便可以看见嶙峋假山,朱红曲廊,茶楼的招牌才显现出来,匾额上的字俊逸飘然,题着‘楼外楼’,相传这块匾额放在江南的墨香斋也能价值千金,这栋酒楼素雅清净,档次颇高,是城中文人墨客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也是城中一个雅处所在。   经常有路过的行人听见从楼外楼里飘出来的清幽琴声,因为茶钱昂贵,所以这里也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消费的地方,人人都知道楼外楼的老板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言行谈吐文雅潇洒,容貌更是整个城中数一数二的,此人潇洒不羁,所以也就日日抛头露面,听闻有很多权贵弟子向其提亲,都被婉言相拒。   小五走到杨宁岚身后,拿起一块抹布一边擦着柜台一边赞叹道:“掌柜,那些绸缎真的很好看,花纹精致,布料柔软,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做成衣裳肯定很好看!也亏了当今的皇上英明神武,重新打开丝绸之路,我们才能有这么好的布料做衣裳,还有那些胡人的香料,调料,都是很好的,有些客人都很喜欢用。”   杨宁岚拿着笔的手轻轻一滞,睫毛轻轻扑闪着,虽然这些年不仅是在殷念泫口中,在客人口中,听闻对当朝天子的赞誉,敬佩,但是每一次听见有关于他的话,心里还是忍不住起了一圈圈涟漪,他安好,便好了,她心中这样想着。   杜若雪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偏头对上她带着暖意的眼睛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很好,她抬眼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木棉树,春去秋来,木棉花已经开了三遍,他们也三年没有见了。最初是以殷念泫的名义接手了这个宅院,两个人又将宅院整改了一番,便成了如今的楼外楼,自己如今是个茶楼的老板娘,一做就是三年。   那件事似乎没有人再去追究,一切都好像只是夏天晚上一场急促的狂风暴雨,暴雨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殷念泫将科举制度整改完毕之后,便向李暮羽辞官带着若雪举家迁移到此,殷念泫说改变一个国家的风气,就是要从教育抓起,所以便在酒楼对面办了一家私塾,虽然是免费的,但由于殷念泫的名气也吸引了很多当地的富贵子弟,殷念泫便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轮流教书,闲暇时便在茶楼充当充当乐师,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这天,殷念泫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冰蓝锦袍,腰佩美玉的男子。   那男子脸上微微笑着,目光从一开始就流连在杨宁岚身上,杨宁岚将探询的目光转向殷念泫,殷念泫嘴角漾着淡若春风的微笑,目光却是再调皮不过,杨宁岚刚要怒瞪过他,便看见那个冰蓝衣袍的人走上前,向着杨宁岚作揖,杨宁岚也只好向他盈盈行了一个礼,那少年峨冠博带,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杨宁岚的目光温柔而炽烈,他轻声道:“在下杜明恒,敢问姑娘芳名?”   虽然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但碍着情面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小女子杨宁岚。”   他脸上露出一个喜悦的微笑,两个好看的酒窝让这春日的阳光也黯淡了几分,忽然“哐当”了一声,那少年才如梦初醒了一般,转头看向一旁慌乱地捡着托盘的小五,小五的视线从他脸上迅速地扫过,脸红了红。   刚刚从外面跑进来的小六看见小五,挠了挠头,奇怪地问道:“姐姐,你脸怎么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你是不是.....哎呦!”只听见小六的腰上被小五狠狠地拧了一把,小五笑容僵硬地拖着小六姿势怪异地离开。   杨宁岚听见一阵娇笑,转头看着杜若雪用手帕掩着嘴,笑着朝杨宁岚眨巴眨巴眼睛便识趣地跟殷念泫上了楼。   这下就只有杨宁岚跟这位杜公子了,杨宁岚在账本上记下了这个月茶叶的进账,因为是春天,天气已经很暖,她穿着一件水绿的衣衫,好像杨柳青青,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她执笔写字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便垂了下来,温柔的让人的心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杨宁岚一抬头,居然发现那个杜明恒还傻呆呆地站在自己面前,嘴角绽放的两个酒窝,看起来那么阳光,杨宁岚被他毫不忌惮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便站起来微笑问道:“杜少爷可有什么吩咐吗?小店最近新进了一批雨前龙井,不知道杜少爷可有兴趣品尝?”   杜明恒总算移开了他的目光,倒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慢慢上了楼。   杨宁岚舒了一口气,站在那将帐盘算完,这才走到后院,看见殷念泫跟杜若雪正站在小榭里画画,两个人相处一向都是平静如水,但也有一种细水长流的温馨,她走了过去,隔着雕花围栏看着一簇开得正好的桃花,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殷夫子,下次能不能不要带类似杜明恒的人来见我?这么明目张胆的相亲,我这么保守的人接受不了。”   殷念泫笑意清浅,双眼如湛湛月光清辉,“这都三年了,你还不回去找皇上,我看你似乎忘了很多事,所以特地让人来提醒提醒你,好让你知道,你心里还住着一个人。”   杨宁岚看着他笔下殷红飞扬的桃花,一个玄色衣袍的人站在花下,安静而忧伤,杨宁岚一怔,心里一阵酸涩,“你画的是他?”   殷念泫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画,面色却是认真起来,“听魏公子在信中寥寥数语提过,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单单想象便能想象其中百转千回的滋味。他不曾忘记你,你也未曾忘记他,时间过了这么久,你们都该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马上送你回洛阳。”   杨宁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看着那一幅画,飞花过处,一片残红,那个人的身影隐隐闪现在其中,带着隐忍的思念跟伤痛。   她的心一点点钝痛着,阵阵清风,纷纷扬扬的飘絮,没有方向地飞舞着。   第094章 口风   她的笑容清澈明媚,站在白雪红梅中对自己温柔地微笑着,风轻轻吹起她桃红色的裙摆。   纷纷扬扬的白雪,纷纷扬扬的梅花,她微笑着朝自己招着手呼唤道:“阿羽!阿羽!”   心底涌起巨大的甜蜜,一伸手,就触碰到她的脸,却是冰凉刺骨,他一惊,自己已经抱着她苍白的身体,心忽然好痛,连梦里都觉得好痛。   李暮羽猛地一睁开眼,看见明黄色的帐帘,密密麻麻的万福不到头暗纹,身边空空荡荡的,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有些陈旧的荷包,晨光熹微从窗格漏下,他的指尖略微有些无力起来,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是每一次都还会觉得很痛,他对着荷包喃喃道:“我如今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忘记你,还是想记住你。”   张德听见轻微的响声,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看见皇帝正拿着荷包发呆,脸色一暗,就又退了出去,等到四更天的时候,他才进来服侍李暮羽洗漱更衣,他抬头看一眼李暮羽,脸若美玉,目光淡定沉着,他面上无悲无喜,好像也不需要这些情绪,他依旧是淡定从容的皇上。   刑部侍郎执着白玉芴板从班列中走了出来,面色冷肃道:“启奏皇上,工部侍郎上官虹昨日醉酒在洛阳城中策马狂奔导致三死八伤,其中有两名死者为不满十岁的稚童,现已被押入大牢候审,还请皇上定夺!”   刑部侍郎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一向看不惯上官虹骄傲跋扈的处事风格,倚仗着上官家在朝中的势力便为所欲为,在此之前虽然听闻过上官虹的种种恶行,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这次一收到消息,他就立马派人抓住了上官虹,现下便打入了大牢,不让任何人探视,直到昨夜,便已经递上了奏折。   李暮羽目光淡淡地在上官锋脸上扫过,他面色阴沉,因为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三条人命摆在那里,他就算想补救,也是回天乏术,他在心里做着斗争,要不要想向皇上求情,但看着九龙宝座上那个面色淡然的人,他始终没有说出来。   李暮羽看上官锋不发一言,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抉择,便只是淡淡道:“吩咐下去彻查此事,依法办理。”   刑部侍郎一听这句话,寒冰般严肃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激昂,一丝喜悦,目光冷冷地在上官锋身上扫过,上官锋巍峨的身形轻微地晃了晃,眼神中闪过一丝悲痛。   这天,李暮羽独自一个在宣政殿批阅奏折,张德捧了茶过来,李暮羽随手端过,打开一看,纯白的瓷杯里漂浮着朵朵白菊,好像一朵朵莲花静静开放,一向喝惯了绿茶如今看到菊花茶,便有些奇异道:“怎么忽然想起泡菊花茶?”   张德俯身答道:“秋天天气燥热,奴才看皇上最近一到晚上喉咙便不爽利,便想着喝些菊花茶可以去去湿热,如今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花瓣娇嫩芬芳,泡茶最好不过。”   “哦?现在是秋天了?”他看着杯里浮沉的花瓣若有所思,“春去秋来,原来一年又要过去了?”她离开自己的时间又多了一年了。   张德看他目光黯然,知道自己自作聪明却让他想起不开心的事便吓得跪在地上磕着头,“请皇上降罪,奴才擅作主张,惹万岁爷不开心了,奴才该死!请皇上降罪!”   李暮羽饮了一口茶,淡淡道:“起来吧!这茶泡的还不错。”   张德脸上一喜,谢了恩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殿外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跪在地上禀告道:“皇上,刑部侍郎在外求见。”   李暮羽心念电转已经猜到他到来所为何事,便让人宣了进来,果然刑部侍郎一进来就递上了收集到的证据,慷慨激昂地列举着上官虹桩桩罪状,“此人贪赃玩法,无法无天......虽然他是国舅......还请皇上秉公办理!”   李暮羽一边耳朵听着他唠叨,低头看着奏折,整整列着十来条罪状,草菅人命,收受贿赂,私自圈地这些是比较严重的罪名,底下还有若干罪名。   短短三天,刑部侍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集了上官虹所有的罪状,此人办事能力极强,心思又缜密,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能赶在上官锋前面收集到这些证据,晚一步恐怕什么都查不到了,李暮羽原本就料到了上官虹这个纨绔子弟恐怕这几年也干了不少坏事,但他也没料到此人拙劣到了这等地步,居然还会强抢有夫之妇,打断对方的两条腿,大怒之后的李暮羽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心中已经转过了许多个念头,前几年因为明启朝根基未稳,所以他对上官家族膨胀的势力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如今也该杀鸡儆猴了。   李暮羽抬眼看着刑部侍郎,淡淡问道:“按照律法该当如何处置?”   刑部侍郎面容一肃冷漠道:“该判斩立决!”   李暮羽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了一个鲜红的‘斩’字,就将奏折合上扔到刑部侍郎面前,薄唇轻启:“明日午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捡起地上的奏折风风火火的离开,李暮羽看了一眼他走过的地方,一道稀薄的阳光投在了金砖地上,半晌吩咐道:“传令下去,朕政务繁忙,谁都不见。”   张德领了命令下去,他便低头批改着奏折,也不知道张德在自己身边换了几次茶,再抬起头时,殿中已经点上了通明的烛火,淡淡的沉水香在巨大的双耳香炉里袅袅升起,深幽广阔的大殿显得很寂静,静的好像能听见香料燃烧的声音。   张德走了过来,站在李暮羽身边,表情莫名地变幻了几次,才缓缓说道:“皇上,罪臣上官虹求见。”   “不见。”李暮羽头也不抬地说,他方才下令不见任何人就是心意已决不想再看到为上官虹求情的人,此时上官虹求见自己的意图很明显,所以他根本不会见他。   可是过了很久,张德也没有从自己身边离开,反而一直杵在那里,犹豫不决着,李暮羽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也威严起来,“怎么?连朕的话你都敢违抗?”   张德“扑”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慢慢地将一缕布条递给李暮羽,迟疑道:“皇上,他还拿来这个,说皇上看了就一定会召见他。”   李暮羽看着眼前这缕布条,问道:“这是什么?“   张德把头抵在地上,看着金砖倒映着自己的脸,已经冷汗涔涔,“奴才不知道,说是只能让皇上亲自过目。”   李暮羽心里虽然不屑,但还是接过来,这是从囚衣上撕下的一块布料,已经分辨不出任何的颜色,粗糙的质地,他打开一看,乌青的布料上一行殷红的字体,只写着五个字,可是这五个字却好像五个响雷一样同时在他身上轰炸开来。   杨宁岚未死,他看着这几个字,眼睛好像要在布上面戳几个洞,他紧紧抓住布条,努力平稳着声音道:“将上官虹带过来。”   很快,上官虹便被两个禁卫军押了进来,李暮羽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整座大殿只剩他们两个人。   上官虹行了礼之后就不敢说话,龙座上的他,黑衣金冠,好像天神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李暮羽的眼神欺风压霜一般在他身上扫过,看来略受了一些邢,身上带着零零星星的血迹,蓬头散发地再没有旧时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很愁苦,李暮羽看着他,不知道是该冷冷地笑出来,还是要一把剑刺穿他的胸膛,但到了最后化作一个没有感情的诘问,“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话一问出来,连李暮羽自己都想笑了,自己怎么会这么问,这么害怕他只是骗自己?十分希望他说是真的?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上官虹的脸上,手在袖子里牢牢地握成一个拳。   上官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强壮起胆子讨价还价道:“如果我告诉皇上实情,能不能请皇上赦免罪臣?”   李暮羽看着他的脸,上官虹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却好像被放置在烈火上炙烤一般,他害怕地几乎都要妥协了,可心底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自己,他会答应的,他一定会答应的。   “好。”   随着他的回复,上官虹舒了一大气,好像窒息已久的人重新获取了一口空气,但他还是不敢抬头看他,而是慢慢地将组织了很久的语言说出来,“从前我在歌舞坊寻到了一个相貌类似于杨宁岚的舞姬,本来打算送给晋王,但后来没有送成,便一直留在府上,那日杀手将杨宁岚逼到了护城河边,只看见她自己跳了下去,后来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尸首,我便把这个舞女溺死,悄悄地扔到了官兵搜寻的地方。”   短短的一段话,却好像等了千万年,一字一句对他来说都是珍贵非常,紧紧握住的手慢慢地松开,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但是起码还有一丝希望,只要她还活着,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看见她。   李暮羽看着上官虹道:“那些杀手是谁派的?”   上官虹身上肌肉一紧,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坚持道:“我不知道。”   李暮羽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你不知道?”他的目光一凛,唤道:“迷失,将他带下去,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把他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上官虹一惊,全身都颤抖起来,终于抬起头惊喊道:“皇上,您答应过我放过我的!我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您了!您不能言而无信啊!”   李暮羽顿了顿道:“留下他的命。”   李暮羽走到殿外,看着廊下一盆盆开得正好的菊花,月光轻柔洒落在亭台楼阁的琉璃瓦上,晶莹透亮,好像附上一层薄薄初雪,尘世好像都在这一刻的安谧中沉沉睡去,只有殿上飞檐悬挂着的铁马随着清风发出“哐当哐当”清脆的声音。   此时他的心,肆无忌惮地被喜悦团团包围,四年了,快四年了,四年他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月光,四年他没有这么真实地快乐过了。这一刻自己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紧紧攥住手里那缕粗糙的布条,琥珀色的眼眸闪现出冷冷的笑意,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她!   第095章 白衣琴师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马车碾过地上的污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轮印,杨宁岚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头对小五求救似的说道:“怎么办!张琴师老婆生孩子也走了,茶楼里现在只剩下两个琴师,怎么办啊怎么办!”杨宁岚一边哀嚎着,一边缩着头从光溜溜的木棉树下走过。   小五*不以为然道:“再找几个呗!楼里又不是付不起工钱!”   杨宁岚一只脚迈过门槛猛地一转身看着小五,恨铁不成钢道:“我当然知道再找啊!问题也得找得到才行,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就是年尾了,那些劳碌两人一年的琴师们都会等着领年底的赏钱呢!又怎么会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来我们茶楼!我们起码要付整整三倍的工钱才能请得到人啊!”   “在楼上就听见你的声音了,你们在干嘛?”殷念泫跟杜若雪也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小六。   杨宁岚看他们这个样子,惊讶道:“你们这是要干嘛?”   殷念泫微笑道:“母亲说要见若雪,让我们回洛阳过年,原本是打算后天启程的,但估计这几天雪会下的更大,所以便趁着今日走。”   杨宁岚脸一垮,神情愁苦地看着殷念泫,哀求道:“你们晚点走嘛!先替我找到琴师再走啊!这楼里不能没有琴师啊!这生意还让不让人做了!”   殷念泫不顾杨宁岚的哀求执意要走,若雪含着歉意跟她道别,但无奈自己已经怀孕八个月,身子越来越笨重,实在不能耽搁下去,只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杨宁岚手里。   杨宁岚冷哼了一声,对着殷念泫的背影怒喊道:“殷念泫,年底的分红你休想要了!”哗啦啦,树上的积雪被她的喊声震得簌簌而落。   殷念泫毫不在乎,站在门口冲着自己摆摆手,依然笑若春风,“能者多劳,理应全给老板娘,看好楼外楼!”   杨宁岚扶着门框看着离开的殷念泫,心里就好像被千万只蚂蚁慢慢啃噬一样,就这样把她扔下来了!   她走进茶楼,就开始让熟识的客人帮忙找琴师,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楼上共有四十间雅间,起码要有十个琴师,这几天陆陆续续已经走了八个,都是家中有了急事,或者回乡过年,她大概估计了一下,可以在达官贵人的朋友府中先借来五六个琴师,这样的话还差两三个,于是便写了一张热情洋溢的招聘告示,让小五贴在了门口显眼的地方。   原本以为江南这个地方,不能说卧虎藏龙,但也算人才济济,但凡是能吟诗作对的人都会弹几首曲子,可那些二流功夫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怎么可以入得了那些达官贵人刁钻挑剔的耳朵?   这日,杨宁岚在门口坐了一会,还是没有看到有琴师上门,倒是看到了杜明恒朝自己走过来,她本来想趁他还没看见自己,一溜烟溜到后院去,可是当她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看到对方已经对自己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她终于明白自己是无处可逃了,于是站在门口将他迎了进去。   杜明恒看到杨宁岚心情便显得很好,经常跟她讨教一些茶叶上的问题,杨宁岚倒也对答如流,可是看对方好像要跟自己这样没玩没了地说下去,她真是苦恼到死,正在杨宁岚苦恼的时候,便看见小六从门口跑了进来,一张圆脸涨的红红的,就跟早晨初升的朝阳一样,说起话来却好像喝了酒一样朦胧不清,表情却是无比陶醉,“老板娘,外面.....外面来了一个琴师,说要见你。”   杨宁岚一听琴师,就立马跑了出去,也顾不上杜明恒,刚跑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白色的颀长身影,乌亮的头发垂到腰间,从边上取了两缕随意地用一根白色布带系在身后,虽然无法看到他的脸,但这惊鸿一瞥下,单单这个背影都让人无限沉醉。   杨宁岚的脚步停在了门槛边,他站在光秃秃的木棉树下的木牌边,木牌上正贴着她写得那张告示,他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杨宁岚,刹那间好像有绿绿的嫩芽长出了木棉树干枯的枝桠,接着盛开出大多大多红色花朵,好像莲花一样,杨宁岚看着白衣胜雪的他,雅逸好像天山上纯洁的白雪,清雅好像倒映在水中的明月,她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行诗句,却是被身后的杜明恒吟了出来:“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她慢悠悠地转头看着一脸陶醉的杜明恒,瞬间清醒了几分,脑子里忽然涌现出的想法就好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她赶紧跑过去,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这样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很像很像,但是气质却是完全不同,而且他的眼睛是乌黑的,不是琥珀色的,这样一看,又觉得不像了。   他纯澈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好像秋水一样,让人的心也顿时平静下来,这更加坚定了杨宁岚心中的想法,这个肯定不是李暮羽,什么都可以装,这个眼神是绝对装不过来的,他的眼神是澄澈明亮的,而且在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熟悉的感觉,李暮羽的眼神是深邃清冷的,她确定好了以后,才放心下来,问道:“阁下是想来应聘琴师?”   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却看得人心都发慌了。   杨宁岚朝着院内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请进,不过我还得听阁下弹奏一曲再打算要不要聘请你。”   他笑得清雅淡然,点了点头,就翩翩然跟在杨宁岚身后进去,这座酒楼虽然看着清雅简单,但是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个院子里种植的都是珍惜树木,每一棵都价格不菲,而楼里的摆设都是十分典雅奢华的,杨宁岚偷偷看着这个白衣琴师的反应,他居然没有什么反应,神情是一如既然的清淡。   这个地方,就是初来的一些达官贵人都会啧啧称奇,他却是淡然处之,也不知道是看惯了繁华,还是不食人间烟火,自己这样一边想着,倒也觉得蛮好玩蛮好奇地,便故意挑了一件上好的雅舍将他请了进去。   他独身一个人,背着一把琴,杨宁岚半卷起雅舍的竹帘,将四扇大窗尽数打开,便可以看见临河的脉脉碧水,摇船的少女穿着粗布棉袄,唱着一首悠然的情歌。   外面是漫天飞雪,白衣男子走到了里面的琴台边,取下了身上的琴放在了琴台上,伸手挑了几下琴弦试了试音,便弹了起来,手势轻拢慢捻间,一曲清寒悠扬,如他的人一样。   杨宁岚站在窗边,身后是飘飘扬扬的雪花,琴声清冷优雅间,让人仿佛置身在雪中,看到雪花悠扬落下的晶莹,整个人都随着这琴声陷入一种宁静哀伤之中,慢慢地琴声越低,那哀伤之情也就越来越深,有雪花轻轻落在她的脸上,脖颈上,被体温渐渐融化。   不仅仅是杨宁岚被这琴音震慑住了,就连门口路过的行人也忍不住驻足倾听,这一缕天籁之音在斗拱屋檐间飘荡,在雪花中忽隐忽现,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片雪,这缕琴音。琴声幽幽而止,杨宁岚的魂魄也好像悠悠然地回到了身体上,这么动听的曲子,只应天上有人间无。   杨宁岚赞赏地看着里面的白衣男子,隔着一道珠帘,只能看见他清雅的眉目,还有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杨宁岚微微一笑击掌赞叹道:“先生真是太让人惊讶了,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柳寒衣。”他轻柔的声音好像雪花一样,清冷好听。   “不知道柳先生要开多少价位?”杨宁岚当然懂得欣赏艺术了,她也懂得艺术是无价的,但是没办法,人家是来跟自己谈生意做买卖的,也得出个价钱,看自己能否请的起。   柳寒衣淡淡道:“其他的琴师多少,我便多少。”   这下却是换成杨宁岚惊讶了,凭借着他这一身的琴艺,就算是去全城最好的歌舞坊,乃至宫廷都是绰绰有余,但他却居然跑到自己这个茶楼里,待遇还是跟普通琴师没什么区别,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   杨宁岚在心里欢呼着,可是她这个人就是太单纯了,白捡了一个便宜却还不懂得赶紧去拿契约,却傻傻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是对方却是露出一个恬淡的笑,美不胜收,“我喜欢这里,这便足以。”   杨宁岚拿着柳寒衣的契约书那一刻,她那种踩在云团上软绵绵的感觉才慢慢消失,伸手掐了一下自己,好痛啊!不是做梦,这绝对不是做梦,而是真的,她不禁有些感谢苍天,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苍天关了你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个窗,这窗开得太好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个完全没有音乐细胞的人听了他的琴声都云里雾里的,更何况那些懂行的人,她一边看着契约,一边走下木楼梯。   小六激动地跑了过来,问道:“老板娘,老板娘,听闻我们这留下了那个美丽无比的琴师,是真的吗?”   杨宁岚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将后院最好的房间打扫出来给柳先生用。”   小六笑得十分开心,说道:“老板娘,你心地真好,居然要把你的房间让给柳先生用。”   杨宁岚这才回过神来,将契约收进袖子里,看着小六鬼迷心窍的样子,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敢!哼!小六子,你这样子好花痴!就好像牛粪看见鲜花,你别忘记了,你们家就你一个独苗子,你要是把心思花在男人身上,你爹妈要伤心难过的。”说着很老成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小六呆愣在原地,整个人好像一片片碎裂开来,脸就跟吃了几千只苍蝇一样难看,他痛苦地摇摇头喃喃着:“我才没有呢!”   因为柳寒衣是第一天来楼外楼,所以杨宁岚便让他先安顿休息,晚饭柳寒衣没有来吃,杨宁岚便让人送了一些点心送去,一直忙到楼外楼打烊,杨宁岚才捶着酸痛的胳膊回到住处,却看见离自己不远的一间房间透着光,中间隔了一个房间的距离,但看着就好像在对面,杨宁岚走过去,站在门口轻声喊道:“柳公子?”   柳寒衣开了门,他并没有睡着,还是白天飘然若仙的样子,柳寒衣请杨宁岚进屋,杨宁岚没有犹豫就走进去,四处看了看,那些人将房间收拾地一尘不染,但因为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所以显得有些空旷。   杨宁岚微笑道:“仓促之下,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准备齐全,我看明天要去买些东西添置清楚才好。”   柳寒衣淡淡一笑道:“谢谢老板娘,我觉得已经很好了,不用麻烦。”   “真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啊!人长得好看,琴也弹得好听,将来谁做你娘子,一定很幸福。”杨宁岚不禁赞叹道。   柳寒衣微微有些惊讶,但只是淡笑不语。   第096章 试探   早上一大早杨宁岚就起床了,她想着柳寒衣低价留在自己的茶楼里已经够委屈他了,昨晚看见他屋子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就想着出去给他置办一些,但转眼想想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便来到柳寒衣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扣了扣门。   柳寒衣倒是很快就来开门,穿戴整齐,从容淡雅,依旧是一身素白的衣衫,虽然不是名贵的锦服,但杨宁岚想,就算是一件粗布衣衫挂在他身上,也是好看的吧!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让人的心一下子变得很宁静。   杨宁岚仰起头粲然一笑道:“柳先生,我想去街上买点东西,你能跟我去做个参考吗?”   柳寒衣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杨宁岚回房去小抽屉了拿了几张银票还有一袋碎银子上街去了,跟柳寒衣并排走在一起,沿着那一条条青石砖铺就的道路,迎面是从碧绿河面扑来的清润空气,卖糖葫芦的老人身边围着一群的小孩子,老人走一步他们就跟一步,柳寒衣走了过去,从袖子里面掏出几枚铜盘,老头便笑眯眯地拿了好几串糖葫芦给柳寒衣,那些小孩便艳羡地盯着柳寒衣手里的糖葫芦,咬着手指头。   柳寒衣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糖葫芦一根根分给他们,那些小孩子看见糖葫芦就兴高采烈,围着杨宁岚跟柳寒衣转着圈唱起了歌谣,一时间热闹无比,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杨宁岚微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如月光般温柔的笑意,一时间心醉不已,这张脸,看着跟他真的很像,不知道他怎么样?她赶紧低下头看着那些小孩子嘻嘻笑着跑开,心里涌起浓浓的伤感。   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递到了自己面前,那鲜红的颜色十分诱人,柳寒衣微笑道:“还剩一支,给你这个大孩子吃吧!”   杨宁岚木讷地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真的好甜啊!甜得好像能化开所有的忧伤,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江南的风景,跟柳寒衣走在一起,起码吸引了半个城的人的目光,柳寒衣倒是对那些目光没有任何反应,那些少女走过柳寒衣的身边,都忍不住脸红了起来,看着跟他并肩走在一起的杨宁岚,眼里不禁流露出艳羡的目光。杨宁岚便撇过脸放慢了脚步,走在柳寒衣的身后,可这样真的很像他的婢女,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婢女就婢女吧!她咬咬牙继续低着头走着。   柳寒衣转过身,特地放慢了脚步等她,她就跟蜗牛似的挪了好久,终究还是挪到了他身边,又往他边上远一点走着,柳寒衣看着对面的她,问道:“杨老板,小心。”   刚一说完,杨宁岚就要撞到一个木牌子,但好在她身形闪得够快,歪歪斜斜地避开了,可是脚下一滑,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预料中的痛苦来临,可是身子轻飘飘地,腰间被人勾着,稳稳地站好了,她闭着眼睛,闻到了一股熟悉无比清冽香气。   一个人经过很久的时间,或许可以忘记一个人的声音,一个的面容,但是他身上的味道确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还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也是那个一身白衣美得好像妖精的男子,眼角眉梢的忧伤,那么近的距离,闻到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深深刻在她的心里,他从来都不会用香料,所以那个味道是那么纯粹特别。   沉寂很久的心脏忽然间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瞬间复活了一样,她猛然睁开眼,微笑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一双清幽澄澈的黑眸印入自己的眼帘,让她骤然跳动的心一下子停止。   柳寒衣看着她原本欣喜的目光却在一瞬间被深深的失望所代替,速度之快让他都来不及体味其中的涵义,她离开自己的怀抱,勉强一笑,道了一声谢,便跟自己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走着,他看着她清丽动人的脸庞,胸膛上,似乎还余留着她淡淡的温暖。   杨宁岚跟柳寒衣去了一家家具坊,杨宁岚出手阔绰,专挑好的买,紫檀木的琴台,紫檀木的床,紫檀木的桌椅,什么都是紫檀木的,付账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柳寒衣拦住她,摇了摇头阻止道:“杨老板何必如此破费,寒衣不需要这么名贵的家具。”   那个老板的笑容一僵,转头怒看向这个挡住他财路的人,一看到他翩然出尘的气质,便一下子愣住了,反而点头附和道:“这个公子气质洒脱出尘,的确是不能被这些金钱所玷污了。”   杨宁岚回头瞪了一眼老板,“啪”地一声,把银票丢到了柜台上,豪迈道:“废话少说,全给我搬到楼外楼去!”说着就拉着柳寒衣往外走,柳寒衣还想在劝,但她执意摆摆手说道:“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也不是对谁都出手这么阔绰。”她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纯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道:“我不忍心让你这么委屈,凭你的琴艺,足以一曲千金,让你在楼外楼已经是屈就你了,所以我就想办法弥补你,你要是想让我心里好受点的话,你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柳寒衣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然地点点头,好像一切在他眼里都是过眼云烟。   杨宁岚其实一直是很羡慕这些性格看起来很寡淡很凉薄的人,来去没有任何的牵挂,好像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冷冷冰冰地,却别有一番味道,可是她偏偏无法做到这一点,要是让她每天就说几句话,她非憋死不可。   她看着柳寒衣嘴角边的笑,问道:“柳先生,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脸上都带着笑?”   柳寒衣看着杨宁岚道:“杨老板可以叫我寒衣。”   杨宁岚点了点头,拍了拍柳寒衣的肩膀说:“没想到寒衣看着知书达理,骨子里居然这么豪爽!我就是喜欢跟你这种人打交道!“她弯起眉眼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反倒喜欢人家跟我随意一点,要是他拘束,我也觉得好拘束!那你以后也不要叫我老板了,就叫我宁岚吧!”   柳寒衣露出一个杏花软雨般的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逛完了半个城,该买的东西也全都买了,临近中午,杨宁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填饱肚子,店小二殷勤地跑了过来,打招呼道:“杨老板,今天想吃些什么?”   杨宁岚转头问柳寒衣,“你想吃什么?”   柳寒衣道:“随意。”   他说随意,杨宁岚便张口就来,:“翡翠虾仁,麻婆豆腐,糖醋排骨......再来一盘西红柿炒蛋。”   小二欢快地应着跑下去,饭菜很快就摆了一桌,杨宁岚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偷偷地看着柳寒衣的筷子,他的手避开了麻婆豆腐,夹了一块虾仁,翡翠虾仁边上就是那盘西红柿炒蛋,他筷子轻移过翡翠虾仁,杨宁岚的心就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杯子的手指节都泛着白,只见他的手停在了西红柿炒蛋上面,夹了一块鸡蛋放进嘴里,轻轻地咀嚼起来。   杨宁岚的心瞬时又沉入了谷底,他不是李暮羽,李暮羽是不会吃鸡蛋的,不知道这种心情是放松了,还是失落,心中百般滋味夹杂,那一刻她是不是在心底的最深处还是有希望这个人是他?但是最终不是他,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运筹帷幄,日理万机,娇妻美妾无数,他怎么还可能记得自己,自己在他心里面已经在那年冬天就已经死了。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心也一阵一阵捣搅着痛苦,心酸,失落,她低下头,看着白色的米饭,一粒粒,就这样晃花了她的眼睛。   果然如杨宁岚所料,柳寒衣一曲震惊了整个江南,这几日,点名让他操琴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从原来的十两“蹭蹭蹭”地涨到了一千两,而且还不一定能听到,每天都有早早来排队等候的客人,到了最后,居然要以竞价的方式来决定。   杨宁岚看到这种情况就想到了青楼的头牌花魁,可是如今看众人对柳寒衣这种趋之若鹜的情况,比那些头牌花魁还要厉害,杨宁岚对此表现有些担心,便不止一次跟柳寒衣明里暗里的说过,比如委婉地说:“你一个文弱琴师,手无缚鸡之力,有些客人还是你自己来挑,这样也比较好。”   柳寒衣却是无动于衷指着满屋子在烛光下发着暗沉光芒的紫檀木家具说道:“这些家具可花了不少钱,当然要赶紧赚回来。”   杨宁岚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眼神,握紧了拳头,再握紧了拳头,吸了一口气,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说,想了想,这楼里的下人们个个都是年轻的少年,只有自己年纪最大,自己不说还有谁说?于是便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思量了良久,委婉地点破道:“寒衣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来路,但是我看你这么单纯的样子,有些话还是要跟你说一下的。”   她看着柳寒衣,试图用眼神来让她体味过来自己要说的意思,可是对方却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好像还是没明白过来,她把头趴在桌子上,犹豫着再犹豫着,最后才慢慢地抬起头,“你看看你自己,长得貌若天仙,明眸皓齿,又细皮嫩肉,你说那些男的万一对你见色起意怎么办?我虽然在江南好几年了,楼外楼也颇有些名气,但我实在是势单力薄,真出了什么事,我怕,我无法保全你,你懂吗?钱可以慢慢挣,我不着急。”   柳寒衣认真地看着杨宁岚,那一潭清澈,直欲让人堕入其中,“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其实我还是会一些防身的武艺。”   她把他的手抓过来一看,修长明净光滑,没有一点点老茧,心里觉得很奇怪,习武之人都会有老茧的,李暮羽的手上也有,一抬头,看见他眼中柔软的温柔还未来得及收回去,她一慌赶紧放开他的手说道:“你有什么防身武艺?”   柳寒衣修长的手指放在了紫檀木桌上,轻声说道:“我可以喊‘救命’啊!”   杨宁岚“噗嗤”一笑,看着他微扬的唇角那丝调皮笑意,心里蓦地柔软下来,“你放心吧!我会让人保护你的。”   殷念泫的回信在三天后才到她的手中,皇上尚在朝中,一切安好。   短短的几个字,一切都已经明白,柳寒衣的琴声如水般在这个冬夜里飘荡着,她站在窗边,听着琴声幽幽,收起手中信。   只要他好好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无论自己在不在他身边,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只要他能安好,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她仰头对着圆月微微一笑。   第097章 又一年   “寒衣去江大人府上了吗?”杨宁岚撩开珠帘问道。   小五原本正凝神看着门外皎洁的月色,此时才迟疑地转过头,回答道:“已经出去快一个时辰了。”   杨宁岚点点头,正要上楼,就看见峨冠博带,一身蓝衣翩翩的杜明恒走进来,小五的脸上马上浮现出笑容,杜明恒目光只是淡淡地扫过小五,看向杨宁岚,“杨姑娘,我有一事想与你说,能否移步一谈?”   杨宁岚侧头看看嘟着嘴满脸失落的小五,朝杜明恒点了点头。   茶楼后面距离居住的后院之间有个小庭院,此时月朗星稀,月光轻柔地洒落在杨宁岚的脸上,杜明恒侧头看着杨宁岚的侧脸,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装,依旧身量苗条纤细,月光下,她的脸好像附上了一层水样的柔和光芒,越发显得秀丽动人。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都默默无言,杜明恒开口首先打破了沉默,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方巾递给杨宁岚。   杨宁岚迟疑地打开,素净的绢帕上用黑色的丝线绣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杨宁岚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心里觉得又羞又恼,暗自叫苦,可是脸上还是假装无知地抬头看着杜明恒。   杜明恒含着笑意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虽然只是碰到她的指尖,却依然让他感觉无比甜蜜,他抬眼看着杨宁岚说道:“在下对杨姑娘一见倾心,不知姑娘愿意与我长相厮守吗?”   杨宁岚脸色一热,头更加地低了,完了完了,本来已经想装傻避过去,现在人家都这么直白地表白了,本来还不想说得这么明白,大家以后留个情面见面也不会尴尬,可是如今看来不做个明确的表态是不行了,与其拖拖拉拉双方都受苦,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心里头的念头转了几百遍,杨宁岚将手从杜明恒的手里抽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说道:“杜公子,对不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我们分隔两地,但我愿意等他。”   杜明恒明媚的笑容一瞬间黯淡下去,一时间震惊,怀疑,痛苦的情绪闪过他的眼眸。   杨宁岚看着他眼里迅速变幻的眼神都有些心疼,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糟蹋良家妇女的负心汉,还没等杨宁岚再说两句安慰他的话,杜明恒就急匆匆地走掉了,杨宁岚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好像身上压了千斤重一样,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白色帕子,摇摇头苦笑,将帕子小心翼翼地收起,准备下次见面再还给他。   其实自己也曾尝过相思的滋味,也明白他的伤心跟落寞,只是自己不是他良人,无法去承担他的深情,便只能叹一句无缘。   等到她再回过神的时候,便看见从茶楼角门进来的柳寒衣,他依旧背着琴,月光洒在他的脸庞上,美得好像璧人,他对杨宁岚淡淡一笑,眉目朗朗。   杨宁岚赶紧把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白色绢帕藏到袖子里,用笑容掩饰自己的慌乱,关怀道:“寒衣路上还顺利吗?”   柳寒衣点了点头,“一切都顺利。”   杨宁岚看他神情并无异样,暗自庆幸他刚才并没有看到杜明恒,也没有发现自己异常的举动,心里一安,便颔首笑道:“再过半个月便是新年了,不知道你要回乡吗?”   柳寒衣淡淡道:“四处漂泊,无家可归。”   杨宁岚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同病相怜,便说道:“无妨,到时候便与我们一起过年吧!”   柳寒衣道了一声谢,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杨宁岚则又去忙茶楼的生意,直到打烊才回屋,看见柳寒衣的屋子一片黑暗,想他已经睡了,便没有再打扰他。   从二十三开始,楼外楼便十分忙碌,又临时请了几个洒扫的婆妇将楼外楼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遍,或许是杨宁岚这个异乡人怕寂寞,所以里里外外装点的十分喜庆漂亮,钱也如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整个楼外楼还未到过年,就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二十九的时候楼外楼已经挂出了停业的木牌,整个楼的人都去了落梅居。   落梅居也是楼外楼的一处庭院,位于江南城外清波池的一座孤岛上,远远望去,水天相接,乘着画舫驶得近了就可以看见一座造型精致优雅的小筑,幽静淡雅。   上了岸,一行人旖旎沿着青石砖小道上去,小五跟小六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此时两只眼睛还是不停地往四处看,更何况那些没有来过的伙计,都发出啧啧地赞叹之声。   门口的匾额上写着“落梅居”,清俊雅逸的字体透出一股潇洒淡然,出自殷念泫的手笔,这岛四面环水,落梅居建在高台,院内遍植青竹,就算是寒冬腊月望去,也是郁郁葱葱,这自然不是落梅居最美的地方,而是大半个落梅居都种植了红梅,到了梅花盛开的季节,站在落梅居的院子里,一阵风吹过,整个落梅居就好像下了一场红色的花雨,美不胜收,宛如人间仙境。   落梅居好看,匾额也好看,因为落梅居有一处温泉,即使天上下着飘絮般的小雪,但是迎面吹来的风却是曛暖的,带着清冽的梅香扑鼻而来,整个人好像都能醉过去。   杨宁岚侧头朝一旁一直默默无语的柳寒衣看去,他的脸色在落梅居湿润的空气里显得更加温润好看,一袭白衣,洗尽铅尘,好像梨花淡白。   他嘴角抿着好看的弧度,淡淡地打量着落梅居,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看来他也喜欢这个地方,杨宁岚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的决定。   杨宁岚依旧住在了落梅居的主房里,柳寒衣也单独给了一间客房,宽敞明亮,倒也是个好去处,其他的伙计下人便按照男女分别隔开在东西客房,因为落梅居平时少有人住,只余两位护院,定期有楼外楼的伙计过来打扫,饶是如此,刚进来也要稍微整理一下,伙计跟下人忙着去收拾打扫,又从画舫上抬了棉被下来,仔细分到每个房间,还有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杨宁岚站在二楼看着那些伙计蚂蚁搬家一样,看了一会,因为天气实在寒冷,便又躲在了被窝里睡了一天。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天还不亮,便热闹起来,一向冷清的落梅居在这一天是最热闹最美丽的,它沉默而毫无保留地展露着它的美丽,亭台楼阁倒映在清澈的湖面,波光潋滟,微风拂过,一片流光飞舞,红色的花瓣随着粼粼波浪温柔地飘荡。   早上杨宁岚便把赏钱发了下去,忙碌了一整年的人们在今天都笑逐颜开,大家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年夜饭,抽花签,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   杨宁岚看着每个人欢乐又满足的笑脸,心里忽然就觉得很落寞,不知道远在洛阳的夕炎跟诺敏还好吗?他们从自己死亡的悲伤中走了出来了吗?其实有好几次想偷偷地回去看他们,也想告诉他们自己没有死,但是每一次脚跨到了门口,信已经写好署名,都犹豫了。   一切都打回原形,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没死,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她不敢去想象,还有他,还好吗?那琥珀色的眼眸中,似乎还是一如既然逞强的冷漠,是否会有忧伤深深掩藏,想了很多,心里就觉得很凉,便一口口灌下了那温热的酒水,似乎那一阵阵辛辣能缓解自己心中的愁闷,其实自己好想他们啊!   这样笑着闹着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杨宁岚觉得浑身燥热,暖锅里涌出来的热气让她觉得更热了,便站起来,打开门朝着院子走去,一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一下子觉得整个身心都轻盈了起来。   她沿着木质的阶梯往下走,在一片梅林里有一块突起的青石板,看着还算干净,她便躺了上去,满眼都是绚烂的红,她微微笑着,心却好像在一阵一阵痛苦地萎缩着,她解开了棉袄的外衣,只穿着一件桃红色的长裳。   微风阵阵,心绪在这阵阵微风中起起落落着。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杨宁岚睁开眼一看,那一片飞红中,那一身白衣的人好像从渺茫的隔世里走了过来,美好的五官,双目如秋水,月光笼罩在他身上,迷离而美丽,她努力地睁了睁迷蒙的眼睛,他靠近自己,蹲在青石旁,看着自己。   漫天的疏影里,暗香阵阵,他笑得眉目朗朗,灼人眼球,她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轻轻地,却带着一丝欣喜的哭意,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寒衣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低着头看着她的脸,眼泪缓缓落下,随着而落的还有她的心,她没有再说什么,埋头嗅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心里好像绕上了一层层荆棘。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自己离他越来越遥远了,虽然她已经无数次地劝过自己,要放开,可是如今才发现,原来还是这么深刻。这种思念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刻,她心里觉得好痛,也好不甘心啊!   这种绝提了的情绪或许也只有借着醉意才能任性地释放一次,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半是迷离,半是清醒,她脑子越来越沉,那股清冽的味道混杂着梅花的香气让人全身都软下来,因为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裳,她刚才挣动搂住他的时候,领口便松开了一些,露出了一抹雪白的脖颈。   她迷迷糊糊地盯着那块雪白的脖颈,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冰冷冷的,舒服的让人想叹息出来,她又将脸贴了上去。靠了一会,似乎清醒了一些,又似乎更醉了一些,她忽然很贪恋这一刻的温柔,好像一只冻僵的蛇拼命地索求着温暖。   她柔软的头发婆娑在他的脖颈间,一阵酥麻的感觉,原本冰冷的身体也火热起来,杨宁岚微扬起头,看着他薄薄的嘴唇,往上移了一点,刚要凑上去,就看见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幽淡然,好像有一丝情愫在里面,那么复杂难辨的神色,让人的心随之一恸。   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动作僵住了,晃了晃脑袋,还是那一片墨黑,不是琥珀色,不是深渊一样的眼神,她心底冷冷一笑,身子好像千斤重,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意识完全消失前,似乎听见了一声忧伤的叹息,听得人的心揪了一下的痛,她想睁开眼,却发现再也睁不开了。   纷纷扬扬的花雨中,柳寒衣将她抱在怀里,精致的下巴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因为怕她冷,便紧紧地抱着她,她的手还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好像那样便有了一丝安全感。   他乍然瞥见她桃红色的裙子旁边,一块散落的素帕,拾起一看,嘴角带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仰头看向天空,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梦幻的红梅白雪间。   第098章 紧追不舍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内室榻上,原本喝了酒第二天脑袋肯定会很痛,但是这一次,她的脑袋很奇异地没有痛,就是有点混沌,因为口渴,她便掀了被子下了床。   一掀开被子,寒意便侵袭上来,她缩了缩身子,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却发现是冷的,只能喊来小五,小五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过来,杨宁岚二话不说就拿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温热的茶水让身体一下子温暖起来,嘴里还留着一股甘甜,杨宁岚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汤,这么好喝?”   “这是解酒汤,昨晚柳先生熬了一碗给你喝了,早上他又熬了一碗,让我送过来。”小五暧昧地冲杨宁岚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大舌头道:“柳先生待老板娘可真好啊!昨晚还是他抱着你进来的呢!”   杨宁岚刚刚有些清醒的脑袋忽然瓮瓮地沉重起来,她现在巴不得自己脑袋痛死,最好痛的无法想起昨晚的事情,可是偏偏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什么都想起来!   一片梅花雨中,他缓缓向着自己走过来,自己圈住他脖子蹭啊蹭,他却一动不敢动,好像还挣扎了几下,忽然觉得好羞愧,自己简直就是禽兽啊禽兽啊!居然对文弱的柳寒衣毛手毛脚!   到了用早膳的时候,那些伙计下人们自己自动围了一桌下来,而杨宁岚跟柳寒衣就变成两个人同桌,杨宁岚本来想着要向柳寒衣道谢,外加道歉加解释,可是从他坐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好像没事人一样,淡淡地问过杨宁岚头痛吗?接着就自顾自优雅地吃着早饭。   杨宁岚低头喝着粥,偷偷地抬眼觑着他的脸色,可他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他的饭量不怎么大,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告辞离开,有史以来最惶惶不安的一顿早饭落下帷幕,杨宁岚舒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对柳寒衣的愧疚越来越重,自己对人家毛手毛脚也就算了,还是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来毛手毛脚!   她狠狠地咬下了一口馒头,却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一声惨叫之后,巨大的痛苦让她欲哭无泪,看着急急忙忙跑去端茶的小五,她心里在想,这估计就是报应不爽吧!   用完了早饭,杨宁岚便向着西边一处小阁楼上去,因为小阁楼有三层高,两扇落地大窗打开后便能将整个落梅居的梅林一览无余,杨宁岚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每次来落梅居都会上来坐坐,这次当然也不意外。   杨宁岚爬上了三楼的小阁楼,哗地一下拉开了门,愣了一下,看见一袭白色坐在落地窗前,柳寒衣回头看了一眼杨宁岚,微笑颔首,杨宁岚本来想跑走的,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门合上,走了过去。   柳寒衣正拿着一块木头一把小匕首在刻着,因为刚刚开始刻,所以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昨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虽然柳寒衣表现地很淡然,甚至可以说是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但她还是觉得很尴尬,平日里两个人你来我往也算有话题,现在两个人都彼此沉默着,柳寒衣原本话就不多,杨宁岚一不说话了,气氛便有些怪异。   杨宁岚走到落地窗前面坐了下来,一片殷红,如半边彤云,绚烂无比,侧头看着他鸦青剑眉,他看起来还蛮认真专注地刻着,手势灵活,屑花一层层剥落下来,好像是个人形,她看了一会,原本尴尬的感觉也烟消云散,她忽然说道:“你这把匕首很精致。”   柳寒衣笑道:“是边塞的一个朋友送的,因为随身携带方便,并且削铁如泥,所以便一直带在身上了。你喜欢吗?我可以送给你。”说着就要把匕首递给杨宁岚。   杨宁岚赶紧摇了摇头拒绝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又不会舞刀弄枪的,带在身上也没用。倒是你留在身上刻刻小玩意也不错。”   微风习习,撩拨着他如墨的乌发,丝丝缕缕,都带着柔和恬静的光芒,他轻轻一笑,足以荡漾人心,“所以我只能拿来刻这些小玩意了。”   杨宁岚也被他逗笑了,看着他修长指尖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小匕首,说道:“这么利的东西,用的时候要分外小心,免得不小心伤到了自己。”   柳寒衣的手一滞,抬头看一眼她,目光好像带着某种深意,随即低下头不言不语。   原本安静祥和的落梅居也被一阵嘈杂惊醒,杨宁岚站起来看着一群兴高采烈的伙计们一个个手里拿着弹弓,摩拳擦掌,一边走,一边笑闹着,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间绽放开无忧无虑的笑。   杨宁岚将双手放在嘴巴做成喇叭状朝他们喊道:“你们要去干嘛?”   楼下路过的众人听到她的喊声,停下脚步,都齐刷刷地看向阁楼,小六跑到底下,说道:“我们要去竹林玩弹弓比赛。”   杨宁岚对着小六喊道:“你们等我一下,我也要来!”转身拉起柳寒衣,一边蹬蹬地下楼,一边说道:“走,我们也去凑热闹。”   柳寒衣倒也没有拒绝,好脾气地跟在后面下了楼。   气氛由于杨宁岚的加入变得十分高涨,杨宁岚平时对这些比自己小了一点的伙计们也就当是弟弟妹妹一样爱护看待,从来都不会指责他们,一个个油嘴滑舌地也不管,他们也是十分乖觉伶俐,在杨宁岚面前怎么油嘴滑舌,放肆,在客人面前却是礼仪周到。   杨宁岚让一个伙计去把落梅居里的所有伙计都叫了过来,一边往竹林走去,一边商量起游戏规则。   “小六,你们打算怎么玩?”   小六拉了拉弹弓的皮筋说道:“分成两股,对打,输的一方任由处置。”   杨宁岚凝起眉头道:“这样太危险了,而且还有几个女孩子,要不,我们就玩射鸡*吧!我记得你们这次带了很多的鸡啊,兔子啊,把他们放到竹林里,两人一组比赛,打得猎物越多,最后得到的奖赏越多,队伍里有女子的,到时候赏钱翻倍。好了,现在各自寻找队友。”   众人道了一声好,开始各自寻找队友。   杨宁岚看柳寒衣一副文弱样子,那双手更是金贵无比,便主动上前跟他组了一起,组好以后,便以半个时辰为比赛时间,一声令下,那些青春活泼的少年便欢呼着一下子都跑得没影了。   杨宁岚手里拿着弹弓,又拿了荷包装了大小正好的石块,一边环顾四周寻找目标,一边对身后的柳寒衣说道:“你就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柳寒衣笑着颔首,乐了个自在,四处张望着,放眼放去都是竹影瑟瑟。   杨宁岚往前跑了几步站定,微微眯起右眼,瞄准前方不远处一只兔子,“啪嗒”一下,石头击到了旁边的竹节,吓得兔子拔腿就跑,杨宁岚气得直跺脚。   柳寒衣却是淡淡笑道:“看来今日你就只有掏腰包给赏钱的份了。”   “是啊,是啊!”杨宁岚倒也不羞不恼道:“反正有你这个金子招牌,花出去再多的钱,只要你多弹几首曲子也就回来了。现在谁不知道江南最出名的琴师就在楼外楼,好像还有好几家歌舞坊要高价聘请你过去,连违约金都要为你付,不知道寒衣可有意前往?”   柳寒衣笑得轻松道:“原来条件这么好,我倒是真要考虑考虑了!”   杨宁岚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哼,威胁道:“你要是敢走,你去哪,我就追杀你到哪!”说完挥了挥手中的弹弓,无比凶恶的样子。   柳寒衣忽然眉头一皱,拉住杨宁岚的胳膊,警惕地朝竹林上方看去,郁郁葱葱的竹林,随着风轻轻摆动,入耳皆是沙沙竹叶声,他的目光终于在西南方停住,将杨宁岚手中的弹弓拿了过来,对准目标击了出去。   只听见一声闷哼,一个黑色的身影好像一只坠落的大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杨宁岚一惊,额头上冒了一层的冷汗,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拉过柳寒衣说道:“你快走吧!他们是来找我的!”   柳寒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了平时的温和,反而染上了一股坚定,“不要怕!我陪着你。”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过越着急,知道劝他已经没有用,与其两个人死,不如一个人死,于是便掉头反方向跑开。   她不敢回头看柳寒衣,她只想跑得越远越好,那样他就会安全了,那些黑衣人肯定会过来追自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跟来,她以为是刺客,回头一看,却是柳寒衣。   她吓得惊呼了一声,身形不稳,一下子就往斜坡里滑了下去,掉下去之前,她的心一沉,一个白色的身影已经将自己紧紧搂住,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一股淡淡的笑意从他的眼里浮现出来。   两个人一路滚着,“砰”地一声巨响,两个人身子一坠,就掉到了一个深坑里。   杨宁岚被柳寒衣护着倒只是有些擦伤,柳寒衣眉头轻蹙,又一下子松开,低低地痛哼了一声,杨宁岚赶紧把他扶起来,着急地在他身上翻看着急切道:“哪里受伤了?痛不痛?”   柳寒衣摇了摇头,将身体靠在了坑璧上,轻轻拭掉她的泪,声音有些虚弱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一直隐忍的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她狠狠地推了一把他,怒骂道:“你是傻瓜吗?都叫你跑了还跟来干嘛!你知不道刚才多危险,那些人是不会手软的,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你能干嘛!”   他任由她推搡着,等她安静下来,才缓缓说道:“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丢下你一个女孩子,再说,你要是出事了,谁来养我?”   杨宁岚破涕微笑,看他脸上脏兮兮的,便在怀里找了半天,掏出的却是杜明恒送给自己的那块白帕子,苦笑了一下,说道:“只有先委屈你了!”说完便往柳寒衣脸上抹去。   柳寒衣痛苦地侧过脸,将她的手挡住:“我宁愿脏一点,也不要你这么抹,万一被你鼻子眼睛抹得位置都变了,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杨宁岚冷冷一嗤道:“本小姐愿意给你擦你就该去烧香拜佛了!你还嫌东嫌西的,过来,我轻一点。”   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想把你心爱的帕子弄脏,你还是收起来吧!”   杨宁岚低头看着手上的帕子,看着那一行字,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误会了,便要跟他解释,可是看他正抬头看着上方,虽然他的身形修长,但还是距离洞口有些远,而且这个坑又很宽,抬头看去,只有茂密的蕨草,看来这个坑就是在自己刚好滑下去的坡下面。   柳寒衣倒也不紧不慢道:“看来,只有等楼里的人来寻我们了。”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只能听天由命,希望那些人能早点发现两人的行踪,赶来相救,杨宁岚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柳寒衣身边。   第099章 缠绵   杨宁岚把手帕折好放进怀里,转头看见柳寒衣正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又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便放轻松了声音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把它还给杜公子。”   柳寒衣微微一笑,从上面一路滚了下来,他的白衣已经不似平时那么洁白,这样的他反而让人生出了几许亲近的感觉,墨黑的瞳仁明亮如星辰熠熠,“我们离开楼外楼的时候,我看见杜公子站在岸边,失魂落魄的。”   杨宁岚有些愧疚道:“与其让他空等,不如让他死心,他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人。”   柳寒衣默然片刻道:“那么你呢?怎么至今未嫁?”   月光透过茂密的蕨草洒了下来,坑里就只有微弱的光亮,靠得这么近,才能彼此看见对方的面容。   杨宁岚拿过地上一根枯枝,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回忆着有关于李暮羽的点点滴滴,可是却发现,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他的声音自己也忘了。   白皙的指节间,一片片飘落的雪落在了她的手上,她恍然抬头看着天空,居然又飘起雪来。雪花盈然飘动,在月光下,好像梨花飘荡,她回过头看着柳寒衣,无奈地笑道:“如果这个雪一直下个不停,我们就算不会被雪埋葬,也会被冻死,时间越久,我们生还的可能性越小。”   柳寒衣依旧十分淡然,生死面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笑得十分坦然,他坐直了身体,伸手将杨宁岚揽在怀里,“这样能拖延点冻僵的时间,只是委屈你了。”   杨宁岚十分安静地趴在他的怀里,鼻尖是那股熟悉而遥远的味道,她看着面前簌簌落下的雪花,释然笑道:“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只能说我在劫难逃,只是可惜了你,无缘无故卷进这场风波。”   柳寒衣静静地没有动,下颚贴在她的额头上,声音在他头顶飘荡,“我怎么觉得你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寻常人看到那些刺客会惊慌失措,可是你呢,却好像选择了平静接受?”   杨宁岚嘴角浮起凄然的笑,他的温度隔着白色的衣料传来,让人的心一安,“这是好久以前的一段恩怨了,原本以为能躲掉。现在看来,都是我们疏忽了,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就会没事。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他们还是不放过我。”   “你知道是谁要杀你?”柳寒衣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意外。   杨宁岚微扬起头,看着他的眼眸,捕捉到一丝真诚的恳切,心里一阵暖意,但嘴上却说:“不知道。”   雪虽然下得不大,但也慢慢覆盖住两人的身体,杨宁岚轻轻扫落柳寒衣身上的雪,慢慢一叹道:“没想到,现在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你会不会觉得很倒霉?”   柳寒衣眉头蹙了蹙,但还是说道:“是有点倒霉。”   她恼怒地瞪一眼他,不怒反笑,“看在你这么倒霉的份上,我就跟你分享一些我的心事,这些话,我就跟你一个人说过,如果我死了,你就帮我记住这些话。”   她没有再去看柳寒衣的神情,脸趴在他的胸膛上说道:“其实,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只是,我们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在一起了吧!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了。”她低下眼皮,眼神黯然道:“他如今过得很好,有很多的娇妻美妾,他并不孤单吧!”   “为什么不可能在一起,既然你这么喜欢他,怎么不回去找他?”   杨宁岚听着柳寒衣冰凉如水的话语,低下头,难过道:“刚开始是不得不离开,后来是不敢见他了,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杨宁岚停了停,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了他白色的衣服上,“他以为我死了。”   柳寒衣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许久没有说话,雪好像越来越冷,可是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杨宁岚看他没有再动,抬起头一看,就看见他紧紧闭着眼睛,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乌紫起来,在黯淡的光线里,显现出一丝妖异的美感。他的眼睛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雪花,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表情显现出痛苦。   杨宁岚心中一震,哭着推搡着他,他虚弱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道:“只是很轻微的毒,我不会死,你不要怕!”他慢慢地伸手擦干了她的眼泪,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或许是出于本能,他紧紧地抱着她,没有放手。   杨宁岚也用力地抱住他身体,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仰望洞口的夜空,纷纷扬扬的雪花挡住了视线,心中祈祷那些人快点过来。   时间慢慢地流逝,她的心也好似越沉越低,带着冰冷的痛感,好像一不当心,整个人都会被这无尽的黑暗吞没,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终于听见远远的呼喊声,杨宁岚心里一阵激动,推了推柳寒衣:“寒衣,快醒醒,他们来寻我们了。”可是对方却一动不动,眼睛紧紧闭着,她伸手放在他的鼻尖,还有气息。她心里不安,便大声呼救。   眼前一片明亮,小五看见杨宁岚,一激动眼泪就哗啦啦直流,趴在洞口就朝杨宁岚伸出手,杨宁岚却着急地喊人将不省人事的柳寒衣先救上去。   到了落梅居才发现柳寒衣的手臂上有一道伤口,不是很深,杨宁岚唯一想到是可能就是那些刺客所为,便连夜赶回了楼外楼,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医治柳寒衣。   等了许久,却是等来了江大人,他是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也经常到楼外楼喝茶,人倒很和善,也经常请柳寒衣到府上家宴表演,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柳寒衣,脸上一变,赶紧喊人过来将柳寒衣抬走,杨宁岚本来想跟上去,却被他拦住了,“杨老板,寒衣是我最欣赏的琴师,所以,我一定会尽全力救好他,你就在这里等吧。”   杨宁岚也不敢僵持,只能巴巴地在楼外楼等着,从黎明等到了中午,她好几次都忍不住地想冲到江府上去,最后还是凭着一丝理智忍住了,人家好心好意帮着自己救人,自己难道能不识趣一点。   直到傍晚,看见了那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从门口出现,一院子的人都冲了上去,杨宁岚喜极而泣,看着柳寒衣一边抹眼泪,一边笑道:“还好你没死,不然我这楼外楼要少赚多少钱!”   最近杨宁岚有事没事地就往外面跑,这天,柳寒衣从后院出来,没有看见杨宁岚,只有小六一个人站在柜台,便问道:“杨老板呢?”   小六这个人平时咋咋忽忽惯了,跟谁都开几句玩笑,听到寡言的柳寒衣难得主动跟他说一句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说来,只见他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道:“你没发现老板娘最近面色红润,魂不守舍吗?我好几次看见她鬼鬼祟祟地跟杜公子窃窃私语。”他看柳寒衣一副淡然地样子,大舌头道:“我看我们很快就能吃到老板娘的喜酒了!我前几天已经听说,杜府在准备聘礼了!”   柳寒衣默默地走到后面的庭院,他的背影有些萧索,走到她住的房门前,发现她居然粗心地连窗户都忘了关,窗户半开着,他将手放在了朱漆窗扇上,站在窗前,看着屋里。   梳妆台前放着几只她平时常带的簪子,眼睛在某一个地方停住,他伸手就拿到了那一副卷轴,打开一看,一片飞红中,那一个玄色的身影,寂寞而凄凉,他的心颤了颤,想起她嘴角苦涩的笑意,偶尔望着天边失神的样子,他眼睛在墙上扫了扫,看见了一枚亮晶晶的铁钉,这幅画原本就是挂在哪里的吧!如今已经被她取了下来。   难道她真的打算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从来没觉得这么心酸,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在他面前流逝,他转身跑了出去。   杨宁岚手里拿着几只怒放的向日葵,这是刚才路过花市,看到开得很好,便买了过来,一身桃红色的长裙随着她轻盈的脚步一步一生姿,整个人明媚地好像从阳光里走出来似的,她嘴角挂着甜蜜又满足的笑意。   她看见街上站着一个人,是一袭白衣的柳寒衣,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夕阳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眼睛染上了一层忧伤迷离,她刚想问他怎么会站在这里,就被他一把拉住跌进他的怀抱里,她一手拿着花,一手空着,双手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怪异而尴尬的姿势,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   他的呼吸滚烫,轻轻地伏在她的脖颈间,却是有些受伤有些难过地责问道:“我好恨你!为什么,没有我,你也能过得这么开心!”   这个声音,杨宁岚的手一松,花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心里的冰层一点点地碎裂开来,她被突然而至的惊喜弄得晕头转向,来不及反应,一个柔软的吻袭来,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思念跟情愫,辗转舌尖的难舍痛惜,带着欣喜,她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好像抱住了世间最珍爱的宝贝。   一个缠绵悱恻的吻,持续了很久,两个人才松开。   杨宁岚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地伸手摸过他的眼睛,黑色的眼睛,试着唤道:“阿羽?”   他点了点头,眼里的愤怒却是一触即发,“你真的要嫁给杜明恒?"   杨宁岚惊讶了一下,刚想解释,就看见他眼里的紧张跟怒意,嘴巴的笑意掩饰不住,“怎么,你吃醋了?装了这么久,辛不辛苦?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露馅,我就早点跟他好了!”   李暮羽冷冷地看着她,一口咬到了她的脖颈上,她吃痛慌忙求饶,推开他。   李暮羽死不罢休道:“你到底是不是?”   杨宁岚看他这个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听谁说的,我跟杜明恒什么都没有!”   杨宁岚看着李暮羽有些懊恼后悔的神情,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此时便觉得很可爱,她忍不住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眼泪却慢慢落了下来。   这一刻的幸福,是真的吗?如果是一场梦,真的希望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心里再也不愿再想其他,放纵自己沉溺在这一刻巨大的幸福中。   第100章 相依   杨宁岚端起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从喉咙烧到了心肺,她掩嘴咳了两声。   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她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冷风携卷着雪花扑了进来,她蹑手蹑脚地跑去关了窗户。   李暮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还要磨蹭多久?”   她心里猛地“咯噔”一声,刚刚平稳下来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个不停,她转过头强笑了一下,慢慢地挪到了榻边,李暮羽伸手过来拉住她的腕骨一下子将她带到了榻上,滚了一圈,他半撑着身体看着她,嘴角浮着灿烂的笑意,看着她绯红的双颊,眼睛在烛光下明亮澄澈,他的下颌滑过她的脸颊,带来了让人不适应的火辣的感觉。   杨宁岚紧张地一动不动,乖乖缩在他的怀里,他的眼里戏谑笑意更深,在她耳边诱惑问道:“怎么?你害怕?”   是的,她很害怕,也很紧张,她一直极力地在掩饰,在劝告自己,可是还是忍不住紧张到不行!这是她的初夜啊?她不知道别的女子在自己的初夜会不会跟她一样羞涩紧张,但她此时却真的是无比地紧张,甚至有点想逃了。   他低低的笑声在她耳边回响,湿润的舌尖划过柔软的耳垂,那么敏感的地方,她身体又缩了缩,闭着眼咬紧了嘴唇,算了,谁不是从第一次过来的,怕什么怕!她一下子扭过头,双手圈上他的脖颈,一用力就将他翻倒在榻上,他讶异的目光转瞬变为期待,深情地看着她。   杨宁岚一边说,脸上的温度一直灼热地蔓延开来,“我自己来。”   她伸手要解他的衣服,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的青涩跟不安,她将他的衣服退了下来,看着他光滑的上身,看一眼就低下了头,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他的腰带上,李暮羽一伸手按住了她轻微颤抖的手,抚了抚她鬓边的乱发,轻笑道:“你也不用这样一副誓死如归的表情吧!如果害怕就算了。”   她默然无语地看着他肩胛上的一处疤痕,伸手摸了上去,在那一片光滑中明显粗糙了很多,“这是打战的时候留下来的?”   他点了点头,“对方的臂力极大,虽然穿着铠甲,但还是刺得极深。”   她的手一点点地移到了他心口的位置,停住了,看着那道伤疤,她久久不能言,也许是看到她的苍白的脸色,他爱怜地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了,已经过去了。”   她的脸贴在了他的心口位置上,听到他沉稳得让人心安的心跳,她的手还放在粗粝的伤疤上,“那时候很疼吧!”她的眼色落寞下来,心在微微颤抖。   李暮羽将她的脸捧起来看了看,幽暗的眸子里一片温暖,“我不疼,如今的我觉得很幸福。”他一个翻身,就让她躺倒了自己的身侧,低头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温柔的吻,“比起失去你,这些都不算什么。知道你还活着的那一刻,我兴奋地两天两夜没有睡着,恨不得马上见到你。来江南的路上,我甚至有些恨你,这么多年了,你居然没有找我,可是当我看到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却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就好。”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他问道:“你早就到江南了是吗?”看李暮羽点了点头,她羞恼地看着他,看着他如今已经变为琥珀色的眼眸,伸手摸了上去,“眼睛怎么会变成黑色呢?”   他淡淡道:“服用了西域的一种毒,这些毒本来就是用来掩藏细作身份的东西,又带有牵制性的毒性,所以定期还要服用解药。”   原来是这样,看来那天在落梅居他是毒发了,而他每日以上门抚琴的名义去江大人府上估计就是去处理政府顺带服用解药,她的心里一时觉得有些苦涩,有些无奈,原来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牺牲,看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又想起他那日毒发,看似平常,其实生死已经在一线之间,他是这个泱泱大国高高在上的皇,却能为了自己将生命置之度外,而自己之前,却顾虑良多,想来还是没有勇气。   “你在想什么?”他笑着摸着她的脸,好像对待最珍视的宝贝。   她摇了摇头,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涩,最后化作满满的感激,她亲上了他的唇,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睫毛滑落。   谢谢你,一直在等我,谢谢你,来寻回我,我会用尽我的余生让你的生命绚烂万分。   一个难舍难分的吻持续了很久,两个人都气息紊乱起来,他抬起眼睛看着她,眼中是迷醉的情*欲,温暖的双手从她的腰间游移到后背,带起了一片火热,她明白了他目光的意思,咬了咬嘴唇,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点了点头。   他笑得极美,她的心微微有些颤抖,红烛滟滟,杨宁岚看着放下的床帐,湮没在他火热的吻中。   一夜睡到天明,清晨的阳光熹微地漏尽了窗格,杨宁岚睁开眼,身边已经空荡荡的了,翻了个身,全身都酸涩得难受,实在是懒得动弹,就赖在床上,看着帐上的琉璃薰球还在冒着缕缕轻烟,嘴角莫名地扬起一丝笑意。   听到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她猛地回过神,紧张地拉住被子盖住裸露的身体,李暮羽撩开珠帘,走了进来,将手中托盘放在榻边的小*矶上。   杨宁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就索性背着他假寐,李暮羽将下颚靠在她肩膀上,笑着看着她颤抖不定的睫毛,还有微微紊乱的呼吸,嘴角扬起一丝邪笑,凑上前,就亲了上去,杨宁岚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看见他嘴角狡猾的笑意,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两颊绯红,一下子别开了头。   李暮羽隔着被子拉了拉她的胳膊,哄道:“快起来,别赖床了,太阳都快照到屁股了!”   杨宁岚的脸上更烫了,可还是僵硬着一动不敢动,李暮羽在榻沿躺了下来,从背后抱住她,他的双手温暖平实,将她整个手都包住,他轻蹭着她鬓边的发丝,低声道:“身上是不是很痛?”   她犹豫了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虽然隔着一层被子,但是被子下的她未着半缕,他手心传来的体温让她的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她鼓足了勇气说道:“你在,我不好穿衣服。”   李暮羽怔了怔,随即轻声笑道:“怕什么,你都是我的妻子了。”说着便要掀开被子,关切道:“哪里疼,我帮你揉揉。”   杨宁岚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指了指肩膀,他便将手伸进被窝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揉着,杨宁岚看着自己的手指,白皙的手指上蓝色的宝石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一转身,将手上的戒指拿到他面前问道:“这个戒指居然还在?你一直都带在身上?”   李暮羽颔首,“下葬的时候摘下来了,一直放在这个荷包里。”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荷包,明黄色的锻料因为时间久远颜色黯淡下去,再加上经常翻看,线头也微微有些松了。   杨宁岚怔怔地拿过那个荷包,抬眼看着李暮羽,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伤感失落,但她明白,这几年,他定是痛苦的,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呢喃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你。”   他笑得欢喜,将她拥入怀中,一向冷淡如他,也会如孩子般纯澈地开心起来,“这是我这辈子听得最好听的话了!”   杨宁岚用最短的时间将楼外楼的一切事物都暂时托付给了小五,她站在楼外楼的庭院里,回首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点点滴滴都是温暖的回忆,她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充实的一段日子,她甚至无数次在某个夏天的午后,自满目的账本里抬起头,看着外面灿烂到极致的阳光,甚至都要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她这样想的时候,便会想着李暮羽,是否也是这么绝望地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如今,她手心真实地握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深幽的眼眸,坚定地转过身,一笑嫣然道:“我们走吧!”   不是不留恋,而是不敢再回首,最后还是决定跟他回洛阳,回皇宫。对于多年未见的亲朋好友,她心里有着喜悦,也有着胆怯。深宫寂寂,人心叵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来自天下人的目光,能否应对对自己紧追不舍的上官家族。   车声沥沥,慢慢地驶过江南的青石板道,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满城飞满柳絮。   今年再也看不到木棉了,也再也不能亲手折一支琼花放在琉嫣墓前,马车行到集市,看到卖糖葫芦的,李暮羽跳下马车,从小贩手里拿过好几串糖葫芦,放在杨宁岚手里,笑得明媚动人,“吃了这个就不会伤心了,你看,这么多,够你吃一路了。”   他将一串糖葫芦拿到她面前,她咬了一口,满嘴的香甜,默默流泪,他连忙心疼地去擦她的眼泪,小心翼翼地哄道:“笨蛋,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她看着他美好的容颜,将满脸的泪水都蹭到了他的怀里,轻轻地笑了,有你这句话,一切都够了,前方不管是枪林弹雨,还是刀光剑影,她都愿意为了他,投进那个漩涡中力争到底。   江南,梦里的江南,再见了。   等到琼花再开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人会想起,曾有这样一个女子,好像琼花一样美丽,纯净,她喜欢穿着水绿的衣衫,撑着把白色的竹骨伞,从雨巷走过,看雨水落入碧绿的河水,小木舟在风雨里摇摇晃晃......   第101章 定终身   朱红色的宫门大开,尊贵的凤辇从雕有龙凤的甬道缓缓驶进,凤辇在广德宫门口停住,杨宁岚透过半透明的纱帘看着甬道两边整齐伫立的百官,她身着一件大红色的翟凤吉服,发上带着珠翠金凤发钗,脚上踩着百鸟朝凤明珠绣鞋,周身华贵,重重叠叠之下已经满是天潢贵胄气息。   皇帝下旨昭告天下将杨氏宁岚封为贵妃,位份仅此于皇后,更是为其破例用皇后大婚的仪仗迎进皇宫,一时间荣宠无比,天下侧目。今日就是她的册封大典,百官皆在。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紧张,双手端庄地交握在身前,在宫女的扶持下了凤辇,踩在了绵软的红毯上,华丽的燕尾裙摆在身后迤逦铺开,上方点缀着的珠片珍珠在阳光下熠熠闪闪,夺人眼目,她脸上噙着矜贵从容的淡笑,凝视前方。   红毯的彼端就是她最爱的那个人,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坚定,她再也意识不到周围的目光,或许重新回到这个后宫,未来是凶险万分,但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迈着台阶上去,原本稳稳坐在宝座上的李暮羽,站了起来,伸手扶过杨宁岚,百官一片哗然,在这个男高女低的社会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依旧为了她越了礼制。   杨宁岚抬头看着他垂珠后面俊美的脸,目露感激,他这一举动无非是保护自己的举动,既然不能避免纷扰的到来,他便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是他最重视的人,不仅为初入宫廷无依无靠的杨宁岚强大的支持,也能震慑住那些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虽然这些人,或许只有杨宁岚知道是谁,但是她已经很感谢,他对自己的帮助。   她朝着他露出粲然一笑,在灿烂的春光里,震慑人心。   眼角余光瞄到一张带着冷意的脸,隆重而尊贵的凤袍,让她看起来更加的傲然矜持,她依旧是美的,如今她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皇后,虽然没有了当初的骄横,但眼里却多了沉着的冷漠,她精致的容颜下,是一张冰冷的面具。   张德打开圣旨宣读:“现贵妃杨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承宗庙,册为贵妃,钦此。”   杨宁岚俯首从李暮羽手中接过了金宝金册,正式被封为贵妃,她走到上官瑛面前,恭敬了脸色俯身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上官瑛目光冷冷地扫过她满头珠翠下映衬地无比美丽的脸,缓缓地绽开一个漠然的微笑:“几年不见贵妃,依旧是美丽不减当年,难怪让皇上思念已久。”   杨宁岚一怔,没有转头去看李暮羽,但她哪里不懂她话中机锋,便抬起头,无惧地迎上她冰冷的目光,嘴角绽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托皇后鸿福,一直惦念着臣妾。”话说到这想来她也该明白了,透露太多反而会让身后的李暮羽起疑。   上官瑛被她的话一慑,冷凝的目光紧了紧,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紧接着被更深的冰冷所替代。   封妃仪式一直到了下午才告一段落,杨宁岚本来想卸掉那身累赘无比的衣裳,但还没等她躺下来打个盹,便被一个大嗓门给震醒了,都说后宫之地,外男不得入内,可是杨夕炎却是明目张胆地跑进来,一把将昏昏欲睡的杨宁岚扯醒了,却是一下子将她抱在了怀里,靠在她的颈窝里怒气冲冲地大叫道:“姐姐,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了,居然也不来找我们,你知不道我们都很伤心!”   杨宁岚一阵心酸,眼泪落在了他银色的铠甲上,拍了拍他的背,哽咽道:“夕炎,我好想你啊!”   杨夕炎抹了抹她的泪,却是忽然爽朗一笑道:“皇上出宫去找你的时候,我就跟他打赌了,我们都赌你一定会跟皇上回来,大家如今都赢了!”   杨宁岚恼怒地推了他一把,转头看到站在门口那一身紫色衣衫的人,小麦色的皮肤,蓝色的眼睛噙满泪水,诺敏站在门边,无声地落着泪,杨宁岚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一次难以抑制的伤感愧疚起来,她拉过诺敏将她拥进怀里,轻声道:“诺敏,我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如今我真的很欢喜,你们都还在。”   诺敏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慢慢露出一个笑,“我也是。”   两个人一会哭一会笑,搞得杨夕炎很烦躁,便拉过诺敏的手笨拙地抹掉她脸上的泪,心疼道:“好媳妇,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虽然李暮羽之前已经告诉杨宁岚夕炎跟诺敏在一年前已经成亲,但她心里一直觉得夕炎是个大大咧咧,永远也长不大的男孩,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杨宁岚"噗嗤"一下,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杨夕炎,你居然也能这么小儿女情态!哇哈哈!”   杨夕炎恶狠狠地瞪着她,气呼呼道:“姐夫说,疼媳妇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有什么好笑的,哼哼!”   诺敏有些羞赧地拉扯着杨夕炎的袍角,示意他不要说了,却被他拉住了手,她也显得无可奈何,只能站着被杨宁岚笑话,三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天就渐渐暗了下来,大殿一片昏沉。因为晚上还有宴会,所以杨夕炎便跟诺敏先告辞。   累极的杨宁岚便直接靠在窗边的卧榻上闭目养神,茫茫然地好像有脚步声靠近,有人拉了拉她的手,她迷迷糊糊地一把甩开那双手,翻了一个身,继续睡着。   李暮羽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不忍心叫她起床,虽然已经是春天,柳絮飘满了整个洛阳,到了夜里,还是很寒冷,李暮羽便拿了一张薄被将她盖好,就让人点了蜡烛,将奏折搬了过来,便坐在一旁批阅起奏折。   杨宁岚醒过来的时候,才惊觉还要参加晚宴,便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红色的被子顺着她的动作滑到身下,一盏清灯下,是他清俊的脸,他看见自己坐了起来,便从堆叠的奏折里抬起了头,对着她微微一笑,那一刻,是如此的温暖,有多久,没有这样安详静谧的时刻了。   他走过来,抱住自己,轻声问道:“做恶梦了吗?”   杨宁岚呆呆地摇了摇头,还没有从刚才的心驰神往中回过神,她看着他玄色的龙袍依旧是严谨的样子,又惊慌地就要下地,“完了,我居然睡着了,晚宴是不是已经开始很久了,我们要赶紧去!”   他脸上笑纹更深,拉住她在怀里说道:“傻瓜,晚宴已经结束了,你再着急也没有用了。”   她惊讶地尖叫了一声,又满是后悔地拍拍自己额头懊恼道:“怎么能睡着呢!这样多失礼啊!自己的册封晚宴自己居然不出席,她们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   李暮羽看她心里懊恼,就安慰道:“不要想太多,最近一路劳顿你也没休息好,不要为了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伤神。”他扶了扶她睡散的发钗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是夜,万丈月光温柔倾斜而下,在茂密的梧桐影下投下秀丽的剪影,杨宁岚站在城楼上,望着如漆夜色,夜风清寒地撩起自己红色的衣摆。   李暮羽伸手捂上她的眼睛,凑到她耳边声音带着一丝神秘一丝诱惑说道:“你数三下。”   虽然不明就里,但她还是照做了,轻声慢数了三下,他放开遮挡她双眼的手,睁开眼的霎那,万家灯火尽数亮起,好像一片银河熠熠闪闪,她还来不及惊呼,就听见几声巨大的爆炸声,漆黑的夜幕上,同时绽开万千烟火,绚烂的烟火如同春风轻拂时同时绽开的花朵照亮了寂寞夜空。   她转过头,看着他在万千烟火照耀下迷人的脸,优雅而动人,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这是四年前就准备好的,那时候,想着在这个时候跟你提亲,没想到,这一刻等了四年。”   她仰着头,看着他如星辰般的眼睛中万千柔情,心里震撼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她是幸福的,无比幸福的。   他低下头,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捧住她小巧的脸,一字一句道:“我愿用三世烟火,换你一世迷离,你可愿意?”   她快速地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吻上了他的唇,绚烂的烟火中,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宽大的衣袍好像蝶翼一样在身后张开,泪眼朦胧中,颗颗落入心房的眼泪,分不清是谁的泪。   “呼!”杨宁岚将头伸出被子,无力地趴在床沿,累的好像没有一点点力气了,这是这晚上的第几次了?她已经不知道了,他的手滑过她裸露的背脊,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让人很想沉浸在他带来的温存当中。   他趴在她背上,舌尖轻轻滑过她的优美的颈线,她身子一个颤栗,一时招架不住,但还是快速地在榻上一滚,就翻了过去,避开他。   李暮羽倒也不羞不恼,将她虚软的身子拦在怀里,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暖呢喃道:“很累吗?”   她无声无息地点了点头,他伸手抚着她的背,温柔道:“好,那今晚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杨宁岚听了感觉就像堕入了无间地狱,哀嚎这求饶道:“你就饶了我吧!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向皇后晨省呢!我们就先停战几日你看怎么样。”   他将她纤细的手撑在自己的手掌上,似是权衡着,“那过后你会加倍奉还么?”   杨宁岚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苦着脸说道:“要不让其他人来替我分担一下吧!我那天倒是看到还有几位美人嫔妃都还不错。”   他侧头看着她,有点委屈地撅嘴,“你忍心把我丢给别人吗?”   杨宁岚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摸摸他的脸笑道:“你刚才那样很好玩啊!再做一次我看看。”   可他却没有听她的,脸色变得正经起来,说道:“你知道我娶那些女人是为了什么,况且,里面很多人我甚至都未召幸过,我心里只有你。”他又咬了一下她的手,说道:“而且我只要你。”   看着他眼中暧昧的意味,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脸微微有些烫,只是贴着他的胸膛默默无言,他将被子拉好,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困了是吧?我来哄你睡觉。”   她点了点头,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102章 暗战   杨宁岚站在凤宁宫门口,静默地看着紧闭的殿门,身着粉衣的宫女低着头走了出来,看着站在门口的杨宁岚脸色有些尴尬道:“皇后娘娘今日凤体违和,说免了晨省。”   杨宁岚依旧冷淡地点头一笑,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冷哼,姚美人嘴角扬起一个怨恨的笑,不屑道:“自从有些人进宫以后,感觉变化还真是大呢!以前端庄高贵的皇后娘娘也郁郁寡欢起来,最近听说更是食欲有所下降,皇上却是连问都不问一下。哎,也难怪皇后娘娘心里难受,换做我们旁人看着都无比寒心。”   一旁的端嫔掩嘴一笑道:“妹妹真是快人快语,但是妹妹不要忘了,如今这后宫谁才是最大的那个人,切莫为了一时口舌之快,惹祸上身。”   “怕什么!”   姚美人这几日暗地里听不少宫女说皇上是如何宠幸这个贵妃娘娘,一向冷淡如他,也会对她百依百顺,让她心中嫉妒不以,这几日又因为杨宁岚让这些嫔妃们都吃了闭门羹,她心里难免有气,原本只是想冷嘲热讽几句,但被端嫔几句看似劝告,实际是煽风点火的话语怂恿,又看杨宁岚一直保持着缄默,似乎很好欺负,胆子越来越大起来,便当着众位嫔妃的面,向杨宁岚走进了几步,说道:“贵妃娘娘,听说你是前朝的郡主,这么说贵妃娘娘定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那就该拿出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多多劝导皇上勤政爱民,不要贪恋女色,专宠后宫。”   杨宁岚回过头,看着她年轻的年庞,看样子应该比自己还小上两岁,虽说不上是个十分顶级的美人,原本小巧柔和的五官却因为面色那层歹毒嘲笑而变得有些刺眼,杨宁岚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姚美人有些慌张她的淡定,呆呆地回看着杨宁岚。   或许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吧!原本抱着美好的希望进入这深沉的后宫,虽然有为了这荣华富贵,但她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疼爱自己?原本到了胸口的怒意也消了一半,杨宁岚莞尔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神情,但眼中却带着一丝警告,“姚妹妹,皇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是你可以指指点点的,不要忘了,后宫不得干政。你身处这后宫,个人的荣宠并不重要,凡事多想想你的娘家。”   姚美人脸色一变,自知刚才自己一气之下居然失言,居然那么明显地影射皇上独宠她,荒废政事,单单凭她刚才那一番话,她已经可以株连九族了!她的脸色一层一层地煞白起来,冷汗顺着脖颈淌了下来,手紧紧地抓紧了手中的纱帕。   杨宁岚目光别有深意轻轻扫过她身后幸灾乐祸的端嫔,她显然没有意识到杨宁岚已经看穿了她的邪恶心机,脸上的笑容一顿,目光躲闪着,杨宁岚再不发一语,默默地走掉了。   因为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御花园应季的花也尽数开放,万紫千红,暗香浮动,彩蝶翩翩起舞在各色的花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虽然刚刚闹了一些不愉快,但看到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心情顿时开朗起来,杨宁岚便携了诺敏走在御花园,捡一些新鲜的落花打算回去做成花糕。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捡了不少花瓣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御花园,便就近找了一个凉亭稍做休息,走进凉亭,机灵的宫娥早就摆好了精致的点心,还有热腾腾的茶水,诺敏看了看茶水,摇头微笑对杨宁岚道:“娘娘,刚才我们正好捡了些茉*莉花瓣,不如就用新鲜的茉*莉花瓣泡壶花茶吧!”   杨宁岚颔首笑道:“是了,上次阿羽正好拿了一套从西域进宫来的玻璃杯,不如就拿那个泡吧!”   透明的玻璃杯边缘是淡雅的花纹,白色的茉*莉花漂浮在水面,朵朵绽放,清香宜人,两个人一边抿着花茶谈心,一边将收集来的花瓣分类装好,只听见一阵哀鸣,“扑通”一声闷响,一只黑色的乌鸦掉到了亭子前边的石地上,因为事发突然,杨宁岚跟诺敏都惊了一跳,杨宁岚停住手中的动作,吩咐守在亭子外的宫娥道:“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宫娥应声而去,凑近一看,那只乌鸦虽然还活着,但是半边翅膀已经被箭射断,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身下一片石地,宫娥刚想捡起地上的乌鸦去复命,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喝道:“别动!那是本宫射的鸟。”说着就跑过去捡起地上的乌鸦扔进随行小内侍的竹筐里。   李寻看见亭子里正有人对着自己微笑着,杨宁岚向李寻招手道:“是寻儿吗?快过来!”   李寻兴冲冲地就跑了过去,杨宁岚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精致的五官,一双黑眸灵动地转动着,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   他的五官其实更像上官瑛,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一张脸因为疾奔而红彤彤的,他看着桌子上五颜六色的花瓣,虽然有些新奇,但还是很有教养地站着,跟杨宁岚行礼。   杨宁岚拿过手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水,看见他晶亮的眼眸中少了几分戒备,便淡笑着说道:“寻儿,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她摸了摸他的头关怀道:“饿不饿,这里有些点心,吃点吧!”   杨宁岚拿了一块芙蓉糕递给李寻,他拿了过去,细嚼慢咽起来,李寻扬起头看着杨宁岚问道:“娘娘,你们采这么多花瓣做什么?”   杨宁岚笑道:“拿来做些糕点,寻儿喜欢吃什么糕点,等我做好了给你送去。”   他擦了擦嘴角边的糕点屑,说道:“寻儿什么都可以的。”   杨宁岚跟诺敏听了他的话都相视一笑,真是个随和礼貌的孩子。   李寻向杨宁岚行礼告辞道:“杨母妃,本宫要去鸿学馆听课了,先告退了。”   杨宁岚笑着目送那个小身影消失,才怔然地回头感概道:“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小婴孩,看起来那么柔软,让人都舍不得去触碰他,现在他都这么大了。”   诺敏微笑不语,低头挑拣花瓣,杨宁岚刚坐下来,便听见亭子外的小宫女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金锁片,说道:“娘娘,或许是太子殿下刚才跑得急,所以将这个落下了。”   杨宁岚拿过锁片,金色的锁片上端秀地刻着个‘寻’字,心中确定这的确是李寻所失之物,便跟着诺敏一路迤逦去了鸿学馆。   真正的鸿学馆其实是在靠近翰林院的地方,那里聚集着全国最博学多才的学子精英,太子原本在鸿学馆也有个自己的课房,但上官瑛爱子心切,不想李寻小小年纪就跑来跑去,所以就在繁英殿的偏殿收拾出来也开设了一个专门供李寻读书的地方,名曰:小鸿学馆。   杨宁岚走进院子,因为一路没有看到宫女,她便直接走了进去,原本想让诺敏去请人通报,却听见上官瑛的声音从偏殿清晰地传来,就算她站在走廊外也听见了。   上官瑛道:“母后都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要靠近那个女人,你怎么就不听呢!母后平时教你的那些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李寻的声音虽然稚嫩中带着低落但还是坚持辩解道:“贵妃娘娘是真心待儿臣好,儿臣看得出来。”   “你知道什么?那个女人最会演戏了,把你的父皇骗得团团转还不够,现在连你也要骗走!”上官瑛蹲下身子摸着李寻的脸道:“寻儿,那个女人要拆散我们母子,你千万不要被她蒙骗了。”   李寻看着她眼中伤感的目光,一时怔怔不能言。   殿门“啪”地一下就被推开了,上官瑛跟李寻都随着声音回头看向门口,杨宁岚走了进来,目光迫人地看着上官瑛,冷冷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教寻儿!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你现在说的这些话知不知道会扭曲他的思想?”   上官瑛站了起来,面容恢复了以往的倨傲,扯动嘴角不屑道:“本宫如何教导太子,我想,不是你能管的事!”   杨宁岚丝毫不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道:“有些事,我本来想一笔勾销,彼此都这样相安无事就好,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人倒是一直耿耿于怀,有些事有些话不说清楚是不行的了。”   上官瑛转过头愤恨地看着她,杨宁岚无惧于她眼中的愤然,平静地与她对视,大殿一时陷入一种迫人的寂静之中,含翠识趣地领着李寻离开,并且关好了殿门。   杨宁岚看着上官瑛,如今的她,是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世间女子终其一辈子或许都无法得到的荣华尊贵她都有了,一身大红色的绸衣,凤凰的图样是专属于她的尊贵,发上十二支凤钗熠熠闪闪之下,更添美艳动人。   她依旧年轻,依旧美艳,但这美艳之下,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失落跟疲惫,这么多年了,她也早就学会了将这些掩饰地不着痕迹,   良久之后,杨宁岚露出一个冷笑道:“这么多年了,说你没变也变了挺多,说你变了,其实也好似没有变。”   上官瑛面带不悦地看着她,不发一言,或许也可以理解为不屑与她说话。   杨宁岚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说道:“其实从回到皇宫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想过要揭穿你当年所作所为,事事都选择隐忍,你不肯召见我,我还是每日恪尽本分地来到凤宁宫晨昏省安,一遍一遍的闭门羹吃下来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念在你们夫妻多年的情分,不想让你们沦为陌路。”   上官瑛挑了挑好看的蛾眉冷笑道:“你是在威胁本宫?”   杨宁岚低头看着她裙摆上繁复的花纹,淡淡道:“从前你做过什么我都不想再去追究,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趁早收手,好自为之。”她转过身走向殿门外,双手攀上殿门背对着她道:“所有的事,我从来没有告诉阿羽。”也不想再去管她怎么想,怎么做,她能做的能说的都已经做到了,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的选择了。   上官瑛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心也好像变得虚空起来,脸上一时间闪过的哗然也渐渐被一个漠然的笑意隐去,拳头在宽大的袖子里握得紧紧的,纯金的护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鲜血顺着指缝一点点滴在地板上。   第103章 逆反   因为这几日上官锋身体不适,上官瑛便摆了凤驾回去探望自己的父亲。   虽然是自家的女儿,但上官夫人还是携了全府的人前来引接,大门口浩浩荡荡地跪满了人头,上官瑛穿着华贵的凤袍,站着受了他们的礼,才扶起上官夫人,才又向她行了礼,看着自己原本风韵犹存的娘亲一下子沧桑了许多,紧盯着自己眼睛红彤彤的直欲掉下泪来,上官瑛的心里也很难过,她知道自从上官虹被抓,上官夫人便日日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当初她也曾在凤宁宫跪求自己为上官虹求情,但自己却是有心无力地拒绝了。   如今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依旧是让人感觉心酸跟愧疚,便携着她的胳膊好生安慰了许久才问道:“娘亲,父亲今日可好些了吗?”   上官夫人拭泪让众人散了,便自己领了上官瑛往后院走去,一路只是默默无言,上官瑛也是十分机灵,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便也不多问,悄悄跟着走进了一间宽大的卧室。   半卷半舒的帷幔在有些晦暗的室内好像静止了一般,红松木的家具也在一片深幽中显得暗淡下来,上官瑛抿紧了嘴唇走上前,便看见上官锋正静静地坐在那一片晦暗之中,平日里伟岸高大的身影也一下子缩小了很多,透出一丝颓唐的伤感。   上官瑛回头看了一下退到门外的上官夫人,才迟疑着上前向上官锋行礼道:“父亲叫我来有来有何要事?”   上官锋早几日便称病没有上朝,便知道自己定会来看自己,如今看这满屋没有一点药味,看来他已经在这里静候多时了。   上官锋沉默地让上官瑛坐到自己面前,看着上官瑛身上华贵的凤袍,发上累累凤钗,那目光带着一丝淡然又带着一丝嘲笑,看得上官瑛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揪紧了自己的手帕,上官锋似乎对她闪烁的神情丝毫不予理会,径直道:“最近你的日子很不好过吧!”   上官瑛一愣,尴尬掩饰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锋轻轻一笑,目光高深莫测,道:“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佯装逞强,杨宁岚再次回宫本就会影响到我们。只是如今看你还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看来她暂时还没打算对你下手,但你如今的处境也总够让你如坐针毡,坐立难安,一辈子提心掉胆了。”   上官瑛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感觉丝丝冷意从脚底窜到了心里,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的弦在这一刻尽数崩断,于是便承认道:“那日她的确是有提起过去的事情,但是她向我保证只要我好自为之,她不会去追究当年的事情。”   上官锋的脸在一片晦暗中看得不太明显,但他嘴角的那抹冷笑却是骇人的,“所以你就真的信了她的话?打算规行矩步,事事顺她的心?”上官锋将上官瑛眼中的迟疑尽数捕捉在眼里,继续道:“看来你这几年真是白当了这个皇后,你的心机还不如一个落魄的郡主,她都已经消失了那么久,都能想办法笼络住皇上让她回了宫,你认为她会放过你吗?你跟她之间从来都不是女人之间纯粹的争风吃醋那么简单,你三番两次的地想要她的命,换成谁愿意放过你?她之所以那么对你说,只是缓兵之计,她刚刚回宫,根基未稳,当然不能此时更你发难,等到一切都部署好了,你认为她还会不计前嫌吗?到时候不仅是你的后位难保,估计连你这条命,还有整个上官家都要跟着一起陪葬!”   上官瑛胸口大震,惊骇地看着上官锋,额头上逼出了一层冷汗,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如果真的如自己的父亲所说,那么自己的确是太轻敌了!真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可怕!   她的手紧紧地攀住桌沿,平复着心中的起伏,转头看着上官锋道:“父亲,你一定要帮我!”   上官锋叹了一口气,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怪就怪你优柔寡断,才会那么轻易相信她的话,你放心,倒时候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保管你能铲除心头大患。”   上官瑛低头拭了拭眼角的泪,怅然道:“这次回来,感觉家里空荡荡的,母亲也消瘦了许多,我知道,你们还在为小弟的事情伤心,但是父亲,小弟也实在是让我们太失望了,居然做出那种事情。”   上官锋的脸色依旧是铁青的,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声音冷淡道:“你暂且回去等我的消息,等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自会通知你。”   上官瑛退下后,上官锋看着杯子里碧色的茶水,忽然便一扬手就将茶水打到了地上,把正好推门进来的上官夫人吓了一跳,她跑过去抱住上官锋的胳膊哀恸痛哭:“老爷,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把虹儿救出来,我夜夜都做噩梦,梦见他在哀求我,那样子好凄惨啊!他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上官锋头上青筋暴露,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口不能言,其实连他也不知道答案。   这时他听到一阵熟悉的翅膀扑动的声音,他赶紧跑到窗口抱起了信鸽,取下信筒,打开一看,却是整个心口都猛然痛了起来,慌慌忙忙地就换了衣服往天牢跑。   上官锋来到天牢,便直奔那个关着上官虹的牢房,昏暗潮湿的牢房里,那个蜷缩在角落的人。   上官锋心痛地趴在囚栏外看着,李暮羽虽然饶过了他的命,却是下令将他监禁终身,因为是皇帝亲自下的诏令,看守又是杨夕炎的心腹,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上官锋想尽了办法,还是无法将他救出去。   想到这些便触动了心底最柔软最伤痛的部位,他将手伸进牢房苦苦唤道:“虹儿,虹儿!”   喊了很久,上官虹才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抬起头,上官锋的心剧烈地一颤,慌忙扭过头冲着狱卒怒骂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得了什么病?”   只见上官锋身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黑斑,嘴唇苍白,即使是在闷热的牢房里,居然还止不住颤抖着冒着冷汗。   狱卒因为碍着上官锋的丞相身份,惧怕地回答道:“听说是得了鼠疫,太医也来看过,情况不是很好。”   上官锋瞠目结舌地看着上官虹,他似乎很难受,朝着自己伸出肮脏无比的手,微弱地哀求道:“爹....爹....救......救我......我好难受......孩儿不想死啊.....”   上官锋看着上官虹,心口大恸,几度欲落下泪来,那个在朝堂上足以主宰风云变幻的人此刻却无奈地紧靠着栏杆,心里的血,心里的泪,混合在了一起。   他此刻多么想,劈开这座大牢,将他最心爱的孩子救出去,可是四面围墙,冰冷地将他们隔断,他心里没有任何一刻感到这么害怕过,如今这里隔断的只是上官虹的自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会隔断了上官虹的生死,上官锋颓然地靠在囚栏上,无奈地看着上官虹扭曲的面孔,老泪纵横。   到了晚上,便有小宫女传来消息说,姚美人跟端嫔已经被打入冷宫,永生不得外出。   杨宁岚坐在铜镜前,一边摘下鬓边的发钗,一边叹了一口气,腰肢被他从后面搂住,李暮羽将下颚抵在她肩膀上,从镜子中看她的脸,问道:“你在叹什么气?”   她将发钗搁在了梳妆台上,覆上他搂着自己腰的手说道:“你将她们打进冷宫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亲了她一下,问道:“难道你要为她们求情。”   杨宁岚摇了摇头,苦笑着:“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她们,只是觉得她们很可怜,在这个看似富丽堂皇,人间仙境的皇宫里,她们或许过着表面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们却无依无靠,因为男人朝堂上的权益被送到了这里,再为了一个男人费尽心思,争来争去,我觉得她们好可怜。起码,我还有你,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可是她们呢?从始至终有什么?”   李暮羽看着她眼中的伤感,摸了摸她的头发,拿过一只簪子为她挽起乌发,他这一番温柔的举动下,她难免有些动容,他也是辛苦隐忍的,做为一个国家的帝王,他看似权倾天下,但步步都走得艰难,自己何苦再为他添加烦恼?便牵着他的手服侍他用晚膳,用新鲜花瓣做的花糕摆了一桌子,李暮羽这次也用得挺多,杨宁岚一直静默地为他夹着各种点心,寂寂深宫,能有如此简单的生活,已经是她最安慰的事情了。   因为鸿学馆临近这一届学子完成学业,要例行进行最后一次选拔,选举出优秀的人才进入朝廷,兼之李暮羽当了皇帝以后,一直提倡简约,也并不经常设宴行围,所以上官锋此次便提议不如趁鸿学馆选拔的机会,让皇帝一道去禁禁苑行围狩猎,一则可以当场鉴证鸿学馆这几年的成绩,二则可以放松身心,君臣同乐,李暮羽欣然答应。   因为这件事是上官锋的主意,杨宁岚便格外注意,所以李暮羽提到让她一同前往,她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虽然在明启朝年间很少举行这样大型的行围,原则是是应该大肆操办周全,但在李暮羽的要求下还是一切从简,一切准备就绪后,于四月初一行人轻装简服向着禁苑出发。   皇帝的龙辇在前,皇后的凤辇紧随其后,杨宁岚的车辇随在凤辇之后,诺敏现在已经是杨夕炎的妻子,虽然不能向以前一样陪侍左右,但此次夕炎也将她一同带了过来,便与杨宁岚同乘。   皇帝出行,就算是再简便也是呼啦啦跟着一群的人,一路迤逦到了禁苑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   上官瑛住在了宝德殿,杨宁岚则住在了旖旎殿,这个当初杨衡为燕婕妤精心打造的宫殿,见证了这个美艳的女人盛极一时的荣宠,白色的穹顶被夕阳印染成粉红,好像是女子羞涩的绯红面颊。   旖旎殿依旧临水伫立,但是当日那个在竹筏上临水伫立的曼妙女子,不知身在何方?物是,人已非。   杨宁岚看着满天的夕阳,忽然觉得,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似乎并不容易感伤世事,不知道是自己经历地多了,一颗心被磨砺地强大,还是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心思柔软的女孩了。   她看着边上的诺敏,她也同样眺望着天边的彤云,眼眸明亮无比,杨宁岚问道:“你在想什么?”   诺敏淡笑着说:“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只是觉得,时光太快,我们似乎都变了。”   杨宁岚淡淡一笑,携着她的手走进了旖旎殿。或许,在今天夜里,烛光之下,她还会告诉诺敏,关于这个美丽宫殿的故事,但那时候,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自己只是个说故事的人。   第104章 意外   禁苑的行猎区域很庞大,因为上午是鸿学馆的比赛,所以大家都是抱着比较轻松自在的态度站在高台上观看比赛。   杨宁岚穿了一件白色的纱裙走到李暮羽身边,因为人比较多,所以也要按着礼仪行过礼,上官瑛早早地便站在了李暮羽身边,她今天虽然穿得没有平时那么隆重正式,但依旧是一身端庄的大红色长裙,妆容精致,环佩叮当,处处显露着属于皇后的威仪端庄。她的身边正站着只到她大腿的李寻,一身素白洁净的鸿学馆弟子服,看见杨宁岚落落大方地朝她微笑颔首。   李暮羽伸手将杨宁岚拉到自己身边,就这么简单地一个动作,却引来众人的侧目,那些官员们都在暗暗揣测如今后宫的形式,单看李暮羽对杨宁岚的宠溺,众人心中便有了计较,上官瑛依旧昂着高贵的头颅,似乎对一众的目光都无所畏忌。   杨宁岚看着场上身着白衣的鸿学馆弟子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比试着,远远地便看见挺拔地站在场中央当裁判的杨夕炎,表情一丝不苟,远远看去,他与自己的五官还真有着模糊的相似。   场中的比赛进行地如火如荼,高潮一个接着一个,可以看出,鸿学馆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人才济济,此次脱颖而出许多的人才资质都大出众人的预料,李暮羽脸上噙着帝王应有的一丝淡然微笑,看来他也很满意这一次的考较。   在一片雷动的掌声中,一个身穿白色弟子服的少年走进了场中,跟那些鸿学馆的学子一模一样的白色服饰,只是小了很多码,犹带着稚气的脸,嘴角抿得紧紧的,显露出眼中的坚定。他在众人的瞩目中远远地朝着李暮羽俯身下跪。   李暮羽眼中露出宠爱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弯的更深了一些。   李寻转身,虽然是小小的年纪,但长年在深宫养成的贵气却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他冷静地从一旁的小内侍手里接过一把特质的小弓,笔直地站着,将弓弦拉满,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就一箭射中了红心,引来了全场沸腾,他无视众人的赞美,淡定地往前走了几步,下一个箭靶距离比刚才那个更远。   他拉满了弦,刚要射过去,此时天上飞过两只燕子,他一扬手,就将箭对准了在天空中飞旋的燕子,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听见“嗖”的一声,一阵哀鸣过后,两个黑点簌簌而落,这燕子飞行的速度敏捷迅疾,再加上个头又小,这样一箭射中足以显示其箭术高超,更加让人惊讶的是他只是个未满五岁的孩童。   众人微微一愣,便齐声鼓掌喝彩起来,虽然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场面一下子就沸腾起来,整齐地站在一旁的鸿学馆弟子都跑过去拥住李寻,兴奋地将他抱起抛掷着。   杨宁岚看着李寻脸上飞扬的笑容,心里掠过短暂的温暖笑意,她微不可觉地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上官瑛,她的脸上虽然也同样挂着自豪的笑意,但是那笑意中却多了一丝落寞,杨宁岚心里一震,刚要仔细去看那个笑容,却是看见她嘴角的笑意浅淡,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因为早晨的比赛已经结束,下午便是皇帝行围,李暮羽便趁着余下的时间带着杨宁岚登上了画舫,站在画舫上面,看着波光潋滟的太液湖,莲叶田田,荷花朵朵绽放,沿岸杨柳依依,白玉拱桥倒映水中,正是最美丽的时候。   杨宁岚走进画舫,这是一艘异常华丽的画舫,雕梁画栋之下尽显盛世繁华,杨宁岚刚走进画舫便听见一阵袅袅的琴音如流水般传来,那么温柔透彻,好像故人相逢的亲切温暖,层层将人包裹。   杨宁岚一步步走向那金色的纱帐,隔着纱帐,看见一个优雅从容的身影,依旧是一身白衣,黑发用白玉冠挽住,面容如玉,还记得第一次在这里听他弹琴的时候,他着一身红衣,好像世外仙姝一般,冷漠而高傲,那一声清冷的琴音,让她迷途知返。如果那一刻,没有遇见他,不知道冲动的自己会怎么样呢?   她心里微微的颤抖起来,琴音渐渐低沉起来,一阵优雅的箫声温和相和,刹那间,好像太液池的荷花全数绽放,清香阵阵,将人温柔包裹,琴声温柔,箫声轻扬,完美的融和交织,撩拨人心中最柔软的那个部位,黑夜里的寒冷跟恐惧尽数消去,唯剩那缕明亮的熹光。   琴声缓缓而止,箫声也慢慢地停止,杨宁岚撩开纱帐,看见魏澈嘴角淡雅的笑,她也对他露出一个笑,仅仅只是这个笑,两个人都知道了对方心中所想。   她知道,这四年他再也没有弹过琴,只为了祭奠她的离去,如今她归来,他也送上深情一曲,他所做的一切都让她无比感激,眼泪无数次的要滑落,却是被她生生地困在了眼眶里,魏澈伸手拉过她,两个人走到后面的一道纱帐前。   杨宁岚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拉开了帷幔,就跌入了一个温暖又热情的怀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冬天,窗外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房内一片温暖,那个身穿冰蓝锦服的孩子,趴在自己身上,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手心里全是胡椒粉。她将头深深倚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虽然劝了自己无数次,但眼泪还是滑落下来,哽咽喊道:“琬儿!”   如今的李璟琬,俨然是个少年模样,虽然还是单薄的身躯,但已经跟杨宁岚一个个头了,他的眉眼间隐隐有着李暮羽的绝美,李璟琬听见她的呼唤点了点头,喉头梗塞,千言万语到了这个时候,化作一句,“岚姐姐,你回来就好了,以后不要离开我们了。”   杨宁岚点了点头,如今的自己,是不是最幸福的了?   姚蔓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尝尝我新学会的点心吧!”   杨宁岚回头一看,她正笑得温婉,一身绛紫的纱裙,好像从来不曾改变,是的,时光或许可以让某些感情变得冷漠,但依旧会让很多人很多感情更加深刻而笃定。   因为下午还要比赛,所以画舫便早早地靠岸了,杨宁岚为李暮羽穿上轻便的骑马装,杨宁岚低头认真地为李暮羽整理好衣领,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了,他低头凑近,深深吻了上去,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离。   杨宁岚一愣,脸色一红,连忙把他推开,看着他有些迷离是目光,轻声嗔怪道:“现在是白天。”   “所以?”他轻轻一笑,眼中满是痴迷。   她慌忙就要转身离开,却被他一带拦腰抱起,往内室走去,李暮羽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轻轻一吹,“如果你不听话的话,我下午都会很没精神。”   杨宁岚脸红心跳地趴在他的怀里,那件她好不容易替他穿上的衣服,就这样轻易地被脱掉了。   低沉的号角声在广场上响起,杨宁岚混乱的思绪才乍然回过神来,李暮羽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暧昧迷离的笑意,握了握她的手说道:“你在这等我。”   她看着他殷红的嘴唇,脸没来由的又是一烫,刚要站起来,就看见一旁的上官瑛站起来,从含翠手上端过一杯参茶温婉笑道:“皇上喝了这杯参茶吧!等下也会比较有精神。”   李暮羽淡淡接过,一饮而尽,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上官瑛拉住了手,他有些愕然地侧头看着她,她扬起脸对着李暮羽粲笑着,手轻柔地抚平他衣领上轻微的皱褶,就像是最温柔的妻子,对着丈夫说道:“皇上一切小心。”   李暮羽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上官瑛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离自己原来越远,好像再也追不到了   杨宁岚看着她担忧的目光,微笑劝道:“皇后无须如此担心,皇上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上官瑛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依旧沉默地盯着已经虚无的前方,他从来都是让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他一直离自己很遥远。   因为杨宁岚马术不精,所以也就只能站在高台上看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他策马狂奔,黑发在风中飞扬,三箭齐发,同时射中猎物,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心中最爱护的人,那一刻,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策马奔腾的帅气身影。   忽然他的身形一个不稳,就从马上坠落了下来,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不仅仅是杨宁岚,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会,等杨宁岚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见同样一身黑衣的杨夕炎远远地策马向他奔了过去,她急忙跑了下去,拉了旁边马厩的一匹马就朝他奔了过去,还没到就急急忙忙地跳下马,冲到他面前。   李暮羽苍白着脸色,嘴角渗出一丝血丝,双眼紧闭,任她怎么呼唤都无济于事,她的心砰砰地跳着,魏澈已经带着御医及时赶了过来,御医搭了搭他的脉搏,又打开他的眼睛看了一下,脸色顿时晦暗下去,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他还是不敢妄下结论,便说道:“快将皇上移到凌霄殿,再行诊治。”   杨夕炎一听,一把将李暮羽抱了起来,一路向着凌霄殿狂奔过去,众大臣也都惊慌地向着凌霄殿赶去。   上官瑛依旧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上,看着在杨夕炎怀里他苍白地没有一丝生气的脸,心一点点变成了粉末,他死了吗?她依旧无法相信,她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就好像她亲手把那包毒药打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抖着,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含翠从后面走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说道;“娘娘,还是让我来吧!”   她呆呆地看着那碗参汤,暗沉地好像上官锋的脸,“如果你想保住自己,你就要让寻儿当皇上,只要他当了皇上,我们曾经犯下的错误就不会被追究。”他掏出那包药递给她,她惊慌地不敢去接,上官锋却是笃定一笑道:“你放心,他不会死,这只是让他陷入昏迷的药,等下在他上马之前给他喝下,他半途坠马,就算再高明的御医,也会认定他是因为强烈的撞击导致昏迷,到时候,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上官瑛甩开含翠的手,将药倒入参汤,轻轻地摇晃,心也随着那参汤上下摇晃。   从此之后,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从此之后,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这句话好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那一刻,她甚至有些快乐,她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心爱的他。   她身子微微一颤,终于毫无气力地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不知道,是在为自己高兴,还是为自己伤心。   她终于可以得到他了,却是以最惨烈的方式。   第105章 引蛇   杨宁岚坐在龙榻边看着太医一个接着一个上来看过,每个人的脸色最后都变成一样的苍白可怕,心也一点点地紧缩下去,依旧牢牢地握着李暮羽的手。   杨宁岚转头看着跪了一排的御医,声音低沉喑哑问道:“皇上病情如何?"   众太医低着头,沉默不言,这种诡异的沉默让她越发地害怕起来,她冷冷地说道:“来人啊!把这些庸医都拉入天牢!”   这句话刚说出来,那些太医就吓得浑身颤抖,终于有个太医向前膝行了两步道:“皇上,皇上昏迷不醒,脉搏紊乱,恐怕是坠马的时候不慎撞伤头部,气血淤积脑内,如果今日之内无法苏醒,恐怕,有性命之忧,或者会一直昏迷不醒。”   杨宁岚一怔,她还没真正回味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刚好走到门口的上官瑛却一下子就瘫倒了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龙榻上的人,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吓得花容失色,颤抖地摸着李暮羽的手臂,嘴角嗫嚅着却半天无法说出话来。   杨宁岚无力地看着悲伤的上官瑛,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殿门“哗啦”一下被大力推开了,所以人都奇怪地回过头看着殿门口一大一小的人影,上官锋手里牵着李寻,一步步缓慢地走进来,那沉重的脚步声印在金砖上有着震荡人心的沉重,上官锋身后跟着差不多朝廷一半的官员。   魏澈凝眉问道:“丞相这是做什么?”   上官锋走到魏澈面前停下,目光幽冷道:“皇上昏迷不醒,国不可一日无君,应该尽快定立储君!”   魏澈面色微寒,冷笑道:“皇上还未苏醒我们怎能草草另立储君,从古至今从来都没有这种事情,丞相就算再心系朝政,为皇上着想,此举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   上官锋淡淡一笑,转身道:“心不心急不是老夫说得算,而是满朝文武都是这个意思。”   魏澈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立的臣子,被他这目光冷冷一扫,那些原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人都害怕地低下头,可是没有一个人退缩。   上官锋道:“为了确保皇上的安全,我已经加派重兵守护皇城。”   杨夕炎一身银甲发出熠熠冷光,上前一步挡在上官锋面前道:“皇城守卫的事情一向都是由本帅主管,本帅未下令你怎么能私自调动军队!”说着就要拔出腰间的佩刀,却被魏澈一把摁住手势。   魏澈向他摇了摇头,如今形势已经很明显,上官锋已经将整个皇城都控制住了,如果此时跟他正面冲锋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如果暂时选择服从,说不定还能等待奇迹的出现,魏澈横了横心,只能装作不知。   上官锋将目光移到魏澈淡漠的脸庞上,眼中虽然透露出一丝欣赏,但嘴角却是划开了一抹胜利的冷笑,他拉着李寻回头对众大臣朗声说道:“皇上昏迷不醒,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虽然年幼,但资质聪颖,是国之栋梁,明日便行册封仪式!”   杨宁岚漠然看向一旁的上官瑛,原来这一切早就计划好了,早上各位大臣都见识了太子非凡的箭术,谁都知道太子惊才绝艳,定能当次重任。   上官瑛只是木然地背对着上官锋,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听到,只是呆看着李暮羽。   李寻挣了挣上官锋的手,就要往龙榻边跑,却被上官锋牢牢钳住了,李寻不情愿地涨着脸喊道:“我不要当皇上!我要父皇!我要父皇!”他一声声哭喊震痛人心,让人闻之心痛。   上官锋扶住李寻的肩膀,目光猛然变得犀利坚狠起来,他对着李寻说道:“太子,皇上如今病重,你更应该接替他挑起他身上的重担做一个好皇帝。”   李寻被他的目光一摄,更加害怕地就要往后躲,一直扭着身体,上官锋粗暴地将他一抱,夹在了胳膊间就跨步走向殿外。   上官瑛一愣,慌忙追了出去,将走到殿外的上官锋拦住,“爹,你为什么要骗我!”   上官锋让手下人将李寻带走,才淡淡反问道:“我骗你?我什么时候骗你?”   “你说那包药只是让皇上沉睡不起,可是御医刚才说,皇上有性命危险,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是不是!”上官瑛怒问道。   相比于上官瑛的愤怒,上官锋显得冷静了很多,他一步一步地逼近上官瑛,问道:“如果不这样做,你弟弟就要死在天牢里了,谁来救他?谁来可怜他?你的眼里除了那些情情爱爱,还有别的东西吗?一次手软,差点让我们走上不归路,这次我绝不手软!“   上官瑛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好像地狱的烈火一下子将人吞噬,她一步步被逼得后退,脚跟碰到了廊柱一下子被逼得没有任何的退路,她看着上官锋被仇恨彻底蒙蔽了的双眼,感到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父亲最后会利用她,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手结束了那个自己最爱的人的生命!   在这绝望跟恐惧之中,蓦然浮现一丝柔情,她想起李暮羽的脸,虽然冷冷冰冰的,但是却是活生生的,她忽然就扯住上官锋的袖子,哀求道:“爹,求求你,放过他!他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看着他死啊!”   上官锋拉开了她的手,诡笑道:“让他活过来,然后将我们全家都赶尽杀绝?然后让他最心爱的女人长伴他左右?”上官锋冷冷道:“你就醒醒吧!我做得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该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你要知道,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眼泪顺着眼眶流了出来,她靠在廊柱上,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伤痛宣泄干净。   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切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上官瑛,你也该清醒一点点!   夜深的时候,宫娥已经上了灯,杨宁岚依旧跪坐在龙榻前,看着他绝美的脸庞,手指轻轻拂过他俊朗的眉毛,紧闭的双眼,忽然就觉得难过,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这双美丽的琥珀色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了,他将沉睡不起,亦或是在某个瞬间,就像露珠一样消逝在晨光里。   谁的生命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可是这种等待死亡的感觉,却是让人如此的胆战心惊。泪早已经干涸了,再也流不出来了,她张了张嘴,悲伤道:“我终于明白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你所受的煎熬跟痛苦,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是不是?”   “你觉得痛苦吗?”身后上官瑛的脚步轻微,好像踩在了心口上,她站在杨宁岚的身边,第一次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们却好像远到了天边。   “最深的痛不是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而是站在一个自己爱可是他却不爱你的人身边,无论生与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他永远看不到你的心,永远都遥不可及。”   这么寂静的大殿里,香料的气息也好像一点点凝结在了空气里,这个女人恨了自己这么久,恨了自己有多深,自己不是不知道,自己也曾经厌恶过她,讨厌她的不择手段,可是如今,却想着能在她彻底跌进悬崖的那一刻,拉她一把。   连杨宁岚都也不知道自己用了什么语气,低声说道:“收手吧!一切都还来得及,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只要你愿意回头,一切都还有还圜的余地。”   上官瑛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杨宁岚,一身白色的纱裙,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坐了下来,无力地笑了笑,将她的手从李暮羽手上拿掉,说道:“我觉得还蛮值得,起码你现在也已经彻底失去了他,而我,从此拥有了他。”   杨宁岚淡淡地看着上官瑛脸上决绝的笑意,再也无法露出一丝笑,身后宫娥将她拉了下去,看着殿门一点点在自己眼前关闭,她看见上官瑛趴在李暮羽的胸膛上,露出了释然而凄美的笑容,她的世界也一瞬间一片黑暗,自己的余生从此将在一个黑暗的冷宫里度过吧。   三日之后,诏书公布天下,先皇昏迷不醒,幼子李寻登基。   百官威严地伫立在正光殿,周围一片肃穆,上官瑛坐在宝座上,看着上官锋搀扶着幼小的李寻踏着红毯一步步拾阶而上,李寻一身龙袍,小小年轻,却是满身威仪,上官锋将李寻扶上龙座,居高临下睥睨满朝文武。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上官锋看着满朝文武,嘴角徐徐绽开一抹胜利的微笑,就在百官正要低头三呼万岁的时候,却听见一声清冷的喝声破空传来,震颤人心:“慢着!”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众人一震回头看去,李暮羽身着龙袍,身躯傲然挺拔地站在殿门口,淡淡的脸色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他的目光好像利剑一样投在了上官锋脸上。   上官锋的笑容一僵,吃惊地看着李暮羽,上官瑛也呆呆地盯着李暮羽,正要欣喜地喊出声,却被他冷漠的眼神一冻,一下子愣在那里。   魏澈跟杨夕炎已经从班列里出来,他的身边站着杨宁岚,杨宁岚的目光看着上官瑛,眼中满是怜悯,那一夜,她本来要劝她回头,那是最后一次劝告跟挽留,可惜,她已经不愿回头了,目光回到身边的李暮羽,聪明如他,就算自己没有告诉他当日上官家的所作所为,他也可以猜到整个来龙去脉,从一开始,这便是他布下的一个局,连同上官锋的算计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一步步走进陷阱的不是他,而是上官锋。   这几年上官锋的势力已经极度膨胀,并且盘根错节,根本无法根除,李暮羽便让他自己慢慢地暴露出来,如今,他要将上官锋的党羽连根拔除,上官锋到了此时,也明白过来,脸色一黯:“原来是我中了你的圈套。”   “如果不是丞相救子心切,朕想,你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中了朕的圈套。”李暮羽淡淡说道,好像只是下围棋时一次普通的决杀。   上官锋凄然一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老夫愿赌服输,这一世,如此轰轰烈烈一场,也已经足以。”他的笑声回荡在广阔的大殿,显得那么凄厉那么刺耳。   李暮羽冷漠地看着他被带走,上官瑛好似忽然觉醒了过来,跪下去拉着李暮羽的袍角哀求道:“皇上,看在臣妾父亲年老体迈,也曾经卖力打下明启朝,求您饶过他一命,您也是个父亲,你该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她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用头磕着金砖地,只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停止。   李暮羽淡漠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他始终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只是让宫娥将她带下去,她任由着宫娥将她拉开,鲜血顺着额头流满了半边脸,她眼神痛苦又深情地看着李暮羽,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杨宁岚看着她如此颓败的模样,早已经不是那个蛮横的小姐,心中苍凉,她将李寻紧紧地抱在怀里,李寻的泪沉默地湿了她的衣衫,却不敢发一言,她心中大痛,摸着他的头。   李暮羽也同样愧疚地看着李寻,她知道他心中的痛跟隐忍,他是帝王,他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皇位朝不保夕,一个不慎,或许就坠入无间地狱,他无法由着自己的心来,所以只能硬下心肠,冷漠以对。   满朝文武都惶恐地跪倒在地上,一心担忧着自己的项上人头,谁也看不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跟忧伤。   第106章 与君携手共天下   寂静深幽的大殿,不知道已经沉默地对着这面屏风多久了,手腕上的白玉手镯冰凉了手臂,远处响起了喜庆的礼炮声,上官瑛怔怔地听着,每一声都好像数在了心上,可是心却渐渐地麻木了,手中的信纸轻飘飘地滑落。   含翠捧着一壶温酒过来,她轻轻笑了笑,便坐在桌边慢慢地饮起酒,这一刻该是为你高兴的吧!夫君!如今,你最厌恶的我,已经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五年的时间,你终于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你最爱的那个女子,从始至终,我都只是这场伟大爱情里的一个小丑,孤单的小丑,流泪的小丑。   原本听人如此说过,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可以做到看到他过得幸福,自己也会感到幸福,可是如今,她却也没有一丝幸福的感觉,也许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坏女人吧!甚至有些自私地想让他能稍微记起自己一点点。   自己还奢求什么呢?他已经对自己仁至义尽了,只是将自己的家人流放边疆,留他们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如今自己已经是个废后,幽居在后宫最边角僻静的一处冷宫,这是她自己求来的,也许只有躲在最深处,才能试着忘记他,才能不想再去看见他。这样,时间能将自己心里的伤痕跟不甘一点点磨平吗?但愿如此。   苍白脸色,琥珀美酒,她凄然一笑,含着泪仰头饮下盏中的温酒,这温热的酒到了心里却觉得那么冷,闭着眼睛久久不愿睁开,眼泪滑落的瞬间,仿佛还能记起那一日,皑皑白雪中,黑马上的他侧脸清冷美丽,黑发飞扬,黑衣飞扬,那么美的一个人,好像整个天地就只剩下这抹颜色。   心里好像涌起了一股最初悸动时的甜,又被满满地痛楚掩盖,还记得她苦苦想着办法寻到他的时候他在亭子里冷漠的样子,如果那时候自己就懂得退缩,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自己也会有一个一心疼爱自己的夫君,心里眼里都只是自己。她不知道,因为这辈子已经过去,再多的假设也无法实现。   后悔吗?她一遍遍地问自己,没有答案,她苦苦一笑。   白色的帷幔轻飘飘地鼓动着,好像一只白色蝴蝶,这季节,又起了风,窗外落叶翩翩起舞,空气里飘来甜美清幽的桂花香气,她已经瘦得跟黄花一样了。含翠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她无知觉地淡笑,冷吗?不冷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寒冷,漫无边际的寒冷,也许,自己本来就很适合过这种生活吧!   她又倒了一杯酒,无痛无痒地喝了下去。   “宫里今日有喜事吗?我好像听到了礼炮声。”李策站在檐下,仰望苍穹,看着在天空缓缓消散的礼炮烟圈。   恒叔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同样仰首看着天空平静答道:“今日是皇上册封新后的日子,阖宫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估计是仁泽年间最隆重繁华的一次盛会,可以看出,那孩子是真的高兴忘头了。”   李策转头看着在花园里荡着秋千的李修彦,沉默半晌才问道:“可是那个女孩子?”   恒叔点了点头,李策侧头看了恒叔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似是无意道:“替我送一份礼物过去。”他走到李修彦面前,慈爱地用手擦擦他额头上的汗滴,他圆圆的脸上露出天真无比的笑容。   一身青袍的他,一脸慈爱,和世上所有平凡父亲一样,五年的时间如流水一样的过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忘记了骨肉相残带给自己的痛苦没有,即使再不相见,也知道如今四海升平,该是他的功劳,于此,自己也该祝福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杨宁岚身着凤袍,一步步走上阶梯,看着近在咫尺李暮羽的脸,嘴角凝着清澈安详的笑,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脚下忽然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都要朝着地面摘过去,还好李暮羽眼疾手快一伸手就将她稳稳扶住。   李暮羽抱着她,漾开一抹淡淡笑意,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怎么?还没到晚上,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了?”   杨宁岚的脸一红,盛装之下,更显妖娆,李暮羽看着身着凤袍的她,美丽不似人间,心底一软,伸手扶了扶她鬓边金色流苏,温柔含笑道:“你今天真美,我的皇后。”   杨宁岚不知觉地腿又软了软,心神荡漾,低头从他手中接过皇后的金宝金册,感觉心里很甜,很甜。   现在,她是他的皇后,以后该并肩同行,无论风风雨雨,都要与他携手共渡。   晚宴一结束,杨宁岚就累的整个人都要死去了一样,一回到凤宁宫,杨宁岚就软软的趴倒在凤榻上,李暮羽伏在榻边拉了拉她纤细的手腕,不满地责怪道:“喂喂,哪有你这种皇后,还没伺候朕更衣就自己躺床上去了。”   杨宁岚累到极点,嘴角绽开疲惫笑意,钻进他怀里撒娇道:“臣妾好累啊!皇上你就心疼心疼臣妾吧!放过臣妾这一回,下次一定亲自服侍你!”   李暮羽嘴角露出一个无奈又疼惜的笑,杨宁岚任由他动作着,将她繁复的凤袍带子一个一个地仔细解开,一层层褪下,扔到了地上,只露出白色的单衣,杨宁岚舒了一口气,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   李暮羽也自己解开龙袍,躺在她的身侧将手伸进她背后,轻轻地揉捏着她酸痛的脊背,杨宁岚闭着眼睛享受着他带来的舒适,他高挑挺拔的身体贴着自己,慢慢地变得火热起来,他的手炙热地从腰际游移到她的胸前,慢慢地揉捏着,让她忍不住低低地嘤咛一声。   他的呼吸慢慢地变得急促起来,细密的吻仔仔细细地落在她的唇上,火热地一路蔓延,两个人都有些意乱情迷起来,温暖的手灵巧地褪去了她最贴身的衣裙,在肌肤上烫下了一片火热。   杨宁岚睁开眼,看着他蛊惑般的眼神,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带着索求。   他温柔地进入,带来温热的触感,杨宁岚抱住他,低低地唤道:“阿羽。”   他趴在她身上抬头目光迷醉地看着她,应道:“嗯。”   “我想去个地方。”   他身下的动作没有停,修长的手臂撑开,与她十指相扣,从上面看着她温柔道:“不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杨宁岚微微一笑,带着明媚的诱惑,昂头吻上了他的唇,放纵自己陷入这迷醉的沉沦.......   “杜公子,杜公子.....”小五一阵风似的从院子里跑出来,风风火火地差点被门槛绊倒。   杜明恒回过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看得小五的脸没来由地一红,杜明恒看着她羞红的脸,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好像被轻轻触碰到,他扶过她,轻声说道:“下次不要跑得这么急了。”   她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裙子,鼓足勇气结结巴巴道:“我....我怕让你等太久,你就会走掉。”   杜明恒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容,目光柔和道:“我一定会等你来的。”   小五惊讶地猛抬起头,难以置信地追问道:“我没听错吧!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杜明恒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正带着紧张跟企盼看着自己,那么真诚的样子让他心不由得一动,伸出手默然地牵过她的手。   小五呆若木鸡地任由他牵着,虽然不知道他会带着自己去哪,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不管去哪都让人感觉那么幸福,鼻子一酸,看着紧紧相握的两只手,幸福的泪水慢慢地滑落。   “老板,老板,没有茶叶了!”小六从后堂跑了出来,对着一身白衣飘然的殷念泫喊道:“怎么办!晚上何大人还有几个达官贵人要过来。”   殷念泫面对着一大堆的账本,嘴角扬开一抹淡笑,忽然有些怀念起杨宁岚,以前她在的时候,楼外楼一切都有条不紊,如今自己倒有些力不从心。   他拿过一张宣纸唰啦唰啦地一挥而就,递给小六,淡淡道:“把这个给万香楼的老板,他就会把我需要的一切都运过来。”   杜若雪抱着一个粉团一样的女婴撩起珠帘走了出来,开心地对着殷念泫说道:“泫哥哥,玉儿会叫爹爹了!”   殷念泫一听,惊喜地抱过玉儿,玉儿一看见殷念泫,露出可爱的笑容冲着殷念泫甜甜地唤道:“爹爹。”   殷念泫开心地抱着玉儿亲来亲去,杜若雪看着他们嬉笑玩闹的样子,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走到殷念泫身边,一起逗着玉儿。在他们身后,一个青色衣袍的人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个静谧的笑容,青绝微微转过身,拄着拐杖慢慢离开。   阳光安静地洒落在身上,有着淡淡的暖意,身边李暮羽问道:“你真的不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杨宁岚摇摇头,低头嗅着手中的白色琼花,粲然一笑道:“知道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杨宁岚将琼花放在青石墓碑前,手轻轻拂过青石墓碑,眼中满是疼惜,“琉嫣,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朵琼花了。”她凝望墓碑,嘴角露出淡笑,如今,你终于可以看尽江南的小桥流水,看尽琼花花开花谢,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遗憾了。   李暮羽背着着她站着,看着面前一片芦花在风中轻盈飘舞,好像屋檐上覆落的薄雪,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杨宁岚走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的手臂上,他转身轻轻搂住她,看着芦花飘扬里她美丽的脸,心里满是暖意,“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杨宁岚摇了摇头,李暮羽微笑着看着她红润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在想,等我们老了,就在湖边盖一栋小木屋,屋前是粼粼湖水,湖边便是这纷纷扬扬的芦花。”   杨宁岚低头一笑,与他十指相扣道:“此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是她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人。   李暮羽露出美丽绝伦的笑,眼中满是柔情,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着。   微风轻轻吹拂,芦花轻轻飘荡,身后,青石墓碑上的琼花,也轻轻地飘动着......   全文终   番外篇   雪舞李策篇(上)   马车上悬挂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叮当当地响着,我眼敷黑纱坐在马车里,只听见马车飞驰带动声声悦耳的铜铃声,这条路似乎很长,我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这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回味一下,这几天的事情。   七月十八的晚上,洛阳城天香楼早早地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楼上的雅阁座无虚席,楼下已经爆满,韩妈妈扭着胯在人群中好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样招呼着众人,让其耐心等候,莫说是平时,就是单看这个特殊的日子,就算让他们等上三天三夜估计也是愿意的。   今晚,天香楼第一花魁娘子雪舞梳拢之夜,他们怎会错过?   雪舞不怎么出现在公众面前,但见过她的人都说她风华绝代,美艳无双,堪称绝世,早在两年前,便已经名满洛阳,如此说来,今日的盛况已经是必然了。   小美放下竹帘,笑嘻嘻地转头对我说道:“雪舞姐,楼下人可多哩!我看很多都还很面熟,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哩!”小美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艳羡,她看着镜子中我美丽无比的脸,有一瞬间的恍然跟失落。   我将这恍然跟失落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她大抵是羡慕我这美貌让我如此引人注目,受尽追捧,我却不以为然,天下间美貌的人多如牛毛,勾栏里更是不缺美貌的人,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风光过?也只有这短暂的几年时间风光而已,余下的日子,该是怎样的凄清跟艰难啊!我单是想想,就觉得满心满肺的冰冷,男人的宠爱,如露水一样,既然如此,又何必太执着太在乎,只会伤了自己。我敷上轻薄的红色面纱,心中坚定无比,所以,男人只能是我生存下来的本钱,我要用他们荷包里的钱,让自己在这个世上获取生存下来的本钱,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大堂中央的舞台造得小巧而精致,周边都用粉红的蕾丝点缀,极尽华丽之能事。   我站在帘子外听见韩妈妈柔媚入骨地说道:“诸位客官都等急了,奴家也就开门见山了,先请我们的花魁娘子雪舞姑娘上场吧!”   在一阵排山倒海地欢呼声中,小美已经挑起帘子,我一步一生姿地走到台前,一身红衣妖娆裹住我曼妙的身姿,环佩叮当,香风细细,虽然脸上蒙着红纱,朦朦胧胧地只能看见脸部轮廓,但那双眼睛就已经美得让人窒息,我矜贵地站在台上,眼眸带着若有若无地笑意,没有焦距地看着下方,那些男人都已经静默下来,如同石雕一般呆愣了片刻。   忽然有人提议道:“听说雪舞姑娘一舞倾天下,今日可否为众位一舞,就算无法一睹芳容,但能一观姑娘的舞姿,也此生无憾了。”   此人一开口,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毕竟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今晚能抱得美人归。   我依旧淡淡地看着众人,韩妈妈也转过头看着我,面纱下的我微微一笑,声线柔美道:“雪舞今晚只为与我倾心之人一舞。”   台下立即静默了下来,韩妈妈机灵地抓住时机扇了扇手里的羽毛扇娇媚为我圆场道:“雪舞姑娘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虽沦落风尘,但一心寻求真心待她之人,也希望今晚她能实现愿望,找到那个与她倾心的男子。”   这番话真是烈火烹油,这些男人脸上马上露出了期待又激动的光芒。   我笑了笑,真心?恐怕在这世上都寻不到了吧!男人就是这么可笑的吧!一方面自己不想真心,却是希望别人对自己死心塌地,好满足他那属于男人的征服欲望。   竞价进行地很激烈,直到有人喊出一千五百两的时候,台下哗然,都忍不住看向那个喊出高价的男人,那个男人志得意满地握着银票走到台前,看着我的目光好像一只饿狼看着羔羊。我淡淡地看着他,这个价钱已经打破了洛阳城一百多年来花魁娘子的梳拢夜最高记录了。   那些男人们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嘴角其实看起来很欠扁的邪笑,但在金钱的威势下,他们只能选择黯然离去,就在这个时候,小美脸色红彤彤的跑上了台,凑在韩妈妈耳边说了什么,韩妈妈的脸色骤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美,低声询问了几句后脸上慢慢浮出一丝笑容,这一切发生地太突然,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韩妈妈。   只见韩妈妈挥了挥手中的羽毛扇,巧笑嫣然地宣布道:“抱歉这位大爷,楼上雅阁有客人出价三千两。”说道这她扬高了声调问道:“不知道有哪位大爷愿意再出价?”   这下所以人惊得下巴都掉到了地上,那个刚才还信心满满的男子比出三根手指结巴地念道:“三.....三千两!简直就是疯子!”说完就怏怏地走了。   我抬首看向楼上的雅阁,嘴角浮起一丝冷漠的笑,他将我买下来的时候,我的身价已经翻了一百倍,天香阁雪舞的初夜卖出了三千两的高价,对于天香楼,对于我,都是一个好消息吧!双方名利兼收。   我转身款步上楼,却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韩妈妈走了进来,含笑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给我,神秘地说道:“今晚你就好好休息,两日之后,便会有人来接你。”   我打开木盒,红色的底衬上躺着一枚草编戒指,我微微一诧,金银珠宝,再名贵的东西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唯独这草编戒指我从来没见过。   心头的诧异还未完全散去,只听见韩妈妈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妈妈我虽然早就对情爱这个东西麻木了,但今日还是不得不提醒你,我看这位客人待你不一般,或许你该好好抓住机会,若真是有福气,你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韩妈妈一番话并没有让我的心起多少波澜,我合上木盒子,随意放在梳妆台上,解下面纱,一点点将头上的珠钗摘下,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个行为举止怪异的人,会是怎么样的?   马车终于停止,有人过来扶住我的手,我手猛然一颤就要缩回去,却听见一个温柔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是我!”说完又来牵我的手。   仅仅只是在那一瞬间,就因为他这句话,心里的防备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点,我将手递给他,他牵住了我将我抱下马车往里走。   我的眼睛一直蒙着黑纱看不到他的脸,陌生的男子气息包裹着我,我趴在他怀里,任他抱着我向前,等眼前的黑纱被解开,我睁开眼睛,等我适应了光线后才抬头去看他,那一瞬间我感觉很惊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清俊雅逸,一身紫色的锦袍,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是深邃的眼眸里却流转着温柔的光芒。   我淡然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他比我想象中要好,我原本以为会是个老头,或者是满肚肥肠的男子,却没想到,如此年轻,如此优雅,起码如今我并不讨厌他,他做为我尊贵的客人,今晚我会履行我的职责,做到我该做的。   面对我倾城惑心的笑,他并没有如何的痴迷神态,很自然地看着。   我们走进一间布置地很典雅的房间,这里可能是个很私人的别院,一路上没有看到很多的奴仆,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他走到上首的位置上坐好,隔着远远地距离看我,淡淡一笑道:“姑娘是否应该履行当日的诺言?”   我看着他,微笑点头称是,那一日许下只为倾心之人一舞的诺言是应该实现。   对月起舞,虽然没有配乐,但我还是安静而认真地舞着,长袖飘展,我身姿轻盈,好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翩舞动,风过,吹来栏外茉*莉的香气。   我一边舞着,一边看着他,他自斟自饮,欣赏着我的舞姿,淡然自若。   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起来,他越是如此冷淡的样子,我越是想去探究他,脚下舞步变得欢快起来,我舞起了南契国的舞蹈,纤细雪白的脚裸上挂着铃铛,随着的我舞蹈发出欢快悦耳的声音,他淡淡一笑,仿似吹面的春风,我的心神微微荡漾。   几个旋身绕到他身边,却被他一把揽入了怀里,温热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刚刚舞完,我全身出了一层薄汗,全身犹带着热度,被他冰凉的脸一贴,顿时觉得清凉了很多。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他与我四目相对,眼眸深邃明亮,一眼便看到了底,却又好像将人卷进了漩涡,他的手温柔地拂过我的脸庞,低头轻柔地吻上我的唇。   我闭上眼睛,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带来的温柔,手好像灵活的蛇一样穿过他的腰间,紧紧地搂住他,他的吻便带着一丝欣喜,越来越深入。   但他的手只是捧着我的脸,很安分的没有乱动,我睁眼看着他的眼,眼里浮起一丝温柔笑意,将那抹戏谑藏起,双手一用力,就将他按倒在地上,坐在了他的胯上,妩媚地笑着,指尖从他的眉间滑自单薄的唇角,轻轻解下他的腰带。   他一直很平静的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起来,抓住我的手将我按倒在地上,我双手一勾,主动地吻上他的唇,舌尖缠绵,他的呼吸慢慢地变得急促,全身好似炭火一样,虽然他已经很温柔地进入,但撕裂般的疼痛还是让我微微蹙了眉,他停了停,吻落在了我的眼睛上,我闭上眼睛,微笑着承受这一切。   从今夜之后,我便更能如鱼得水地游离在各种男人之间,我与其他青楼女子一样。   繁华盛世,是很多人的安逸人生,可是于我,依然要靠出卖肉体来让自己存活下来。   雪舞李策篇(中)   李公子只是偶尔来见我,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每日无事便在三楼抚琴打发晨光。   我低头看着撩拨琴弦的修长手指,想起了那一日早上,他从背后抱着我,握住我细腻的手,声音依旧淡然却带着春日的温暖,“留下来,你可愿意?”   我闭着双眼,感受着耳畔他暖暖的话语,这句话要是落在别的青楼女子耳里,该是怎么样的动听啊!我想再加上他的才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舍得拒绝他吧!但我却无动于衷,甚至连睁眼看着这满眼繁华的欲望都没有。   他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我并不是没有心动,只是在心中权衡着,从那日他秘密买下我梳拢夜又秘密将我带到这个偏僻的小院的行为举动来看,他定是城中显贵的人士,一则可能是不能让别人抓住自己的把柄,二则便可能是自己家中有悍妻,无论是哪个原因都注定要偷偷摸摸,我一向自知自己的身份,并不求他人一心待我,但若是要我这样偷偷摸摸,却是我不愿意的,所以我淡淡一笑道:“多谢公子厚爱,只是雪舞更加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我说得含蓄,但其中意思,我想聪明如他一定已经懂得。   他是懂得,并没有让我失望,但他依旧我行我素,虽然并未为我赎身,但从此之后,我便再也不用接待其他客人,而是单独辟出三楼居住。   忽然觉得有些闷,便唤来小美,收拾了一番,便上街去,因为不想引人瞩目,虽依旧身着女装,但只是薄施胭脂,挂了面纱,在人海里,也就如普通女子无异。青楼女子出行其实没有甚多的忌讳,但此番行为也是为了充分尊重我的恩客李公子,我未问过他的名字,只是韩妈妈唤李公子,我便也这样唤了。   正值春季,身上罩着轻薄的春纱,烟罗色的衣袖上绣着荷花的图样,我侧着脸看着洛阳城的牡丹开得正好,花季正浓,就好像女子最美好的年龄,芬芳娇美。   这种娇嫩的花,在南契国是看不见的,我只在茫茫的黄沙中见过开着白色花朵的仙人掌,后来看到窗外小池塘里开放的白莲,便觉得跟着仙人掌花很像,便喜欢这种花。   韩妈妈是不肯养仙人掌的,因为她觉得这种满身带刺的东西,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也许她是见多了如同这仙人掌一样的女子般,虽然这些女子最后也被她扒光了所有的刺,但也费了不少的功夫,依旧是不讨喜的。还好,那时候,我很乖顺,事事都听从她的安排,正也让她省心了不少,那些被拐来的女子,看韩妈妈的眼神都是恐惧中带着怨恨,但我从来不这样看她,相反,我很识趣,并且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将我买下,给我一口饭吃,或许我早就死了。   在南契国来洛阳的路上,沿途死了三个女孩子,都被人贩子无情地扔下牛车,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感觉害怕,第一次懂得现实,这个世界,少了你不会改变什么,但是自己要是倒下了,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多叫人不甘心。   我拂了拂衣袖上的白莲,淡淡一笑,小美坐在我身边,或许是太久没有出来了,所以趴在窗格子上向外瞧着,脸上是属于年轻的神采飞扬跟懵懂天真,我很羡慕她,在我像她如此年纪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像她这样单纯地笑着,这才是世界上最美的容颜,最美的笑容。   马车在宝华斋门口停住,小美回头对我灿烂的一笑,我看着她兴奋的脸,内心也柔软了下来。   我刚走进宝华斋,就听见从木楼梯上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原本只是一扫而过,但目光扫过那个清俊的身影时,却再也挪不动目光。   他小心翼翼地拥着怀里的女子,好像呵护易碎的珍宝一样,那个女子面容温婉清丽,身若杨柳扶风,虽然妆容精致,但我一眼便看出她妆容下极力掩盖的病容,他们从我的身边走过,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宝华斋的老板殷勤地将他们送出门外,躬身告别道:“李大人,李夫人慢走,东西随后我会让伙计送到府上,欢迎下次光临。”   他们走了很久以后,我才听见小美的声音,春风吹在身上,也觉得如此的寒冷,便回头向着小美笑道:“今日衣衫穿少了,忽然觉得好冷,我们回去吧!”   出了宝华斋的门,迎着灿烂的阳光,我便解下脸上的面纱,迎着阳光粲然一笑,面对小美疑惑的目光,我只是若无其事地上了马车,让马夫将马车慢慢地沿着洛阳城绕了一圈才回到天香楼。   当天晚上,我便搬到了二楼原本住的房间,雪舞的红牌重新挂出去的时候,半个洛阳城再一次轰动起来。   从浴桶里走出来,小美为我披上一件红色的轻纱浴衣,轻薄的面料下我雪白的肌肤隐隐若现,我刚走到屏风后头,就听见门被拉开,我与小美都十分惊讶的回头一看,李公子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我蛾眉轻蹙淡淡一笑道:“李公子今晚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天香楼?”我对着小美道:“去门外守着,不要让人看见李公子。”这句话虽然是对小美说的,但字字如针扎向李公子。   他并不理会我的讽刺,上前一步扭住我的手腕,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道:“你要气我无妨,但不要糟蹋自己!”   我抬眼看着他俊朗的眉目,脸上的理智却让我感到厌恶,我不露痕迹地淡然笑道:“李公子说什么,奴家实在听不懂,我劝李公子一句,趁现在四下无人,早点离开,不要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我话说的温柔,就好像真的在关心一个男人。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我亦回看他,两人四目相对着,他慢慢地放开握住我的手,转身离去。   我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背对着屏风,将衣服一层层穿好,嘴角始终带着淡漠的笑,今晚,我要比任何时候都要美。   周公子扶着我上了画舫,看着他眼中的痴迷,我忽然有些恍惚,但还是露着娴雅迷人的笑,站在一旁的仆人已经撩开了珠帘,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李公子一身紫色锦袍,站在对面的画舫上对周公子行礼笑着打招呼:“没想到今日能在这见到周兄。”   周公子愣了愣,随即微笑对李公子道:“今夜花好月圆,便想着泛湖游玩,没想到原来李兄也有这等好兴致,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同舟游玩?”   李公子微笑着推脱着,周公子却是连连邀请,最终盛情难却,他便上了画舫。   我看着坐在右上首的李公子,心里掠过一丝冷笑,周公子显然以为他没有见过我,便热情地介绍道:“这位是天香楼的雪舞姑娘。”   李公子含着完美无瑕的笑容对我露出疏离淡笑,如同初次相识一般,既然他要演戏,我怎么好拆台呢!于是我便盈盈向他行了个礼,温柔道:“奴家见过李公子。”   虽然原本的计划被李公子的忽然出现打破了,但既然收了人家的钱,我也不能干坐着,于是弹了几首曲子,酒过三巡之后,便去换了一身舞衣,盈盈舞了起来。   春天江上清凉的风吹起了画舫四面的竹帘,金黄色的轻纱轻轻摆动,我合着悠扬的曲调翩翩起舞,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旋身的时候,我看见李公子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笑意,心里顿时一阵恼火,便扬起衣袖,将舞舞得更美了,看着一旁的周公子已经迷醉的神色,我嘴角勾起一丝胜利的微笑,我想要不是李公子在场,他早就迫不及待地要冲过来把我吃掉了吧!   我轻轻地一叹,雪舞啊雪舞,你最终也只是个男人们的玩物,想到这,脸色也出现了一丝凄迷,舞步慢了起来,乐师也适时地根据我的舞步换了曲子,手势翻转合拢,好像一朵空谷幽兰徐徐绽放,无声无息地散发着芬芳。   忽然想起那一夜,他手伸过来要拉住我的时候,本能地一缩,却听到那个令人心安的声音。   别怕,是我。   别怕,是我。   脚下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腰肢就被人牢牢的揽住,我一惊,抬起头,脸上是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凄迷,带着冷艳,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好像一泓秋水将我温柔包围。在这一瞬间自己就放松了一切戒备,忽然就好想靠在他的怀里。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带着侵略性的吻堵住了,我惊讶地看着他的眼眸,原本撑在他怀里的手一点点慢慢地松了,他的吻好像燎原之火将我团团燃烧,我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忽然问道:“周公子呢?”   他低头看我,促狭地一笑:“不胜酒力,我已经派人将他送回府了。”   我看着他嘴角边的笑意,身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燥热,我挣了挣身子就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抱得更紧了,他的眼神火热却带着霸道:“你就那么希望被他看上?”   我没有回过味来,疑惑地看着他,他咬了下我的下颌道:“你刚才跳得那么卖力!比之前跳给我看的时候还好看!”   我心里一酸,有泪意涌上我的眼眶,他看着我潮红的眼眶,心疼地蹙了蹙眉将我抱得紧紧的,温柔地摸着我的脸,带着霸道的意味哄道:“我知道是我惹你生气了,但是你不能这么惩罚我!”他把我的手拿到他心口的位置上,说道:“我这里会很痛。”   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跳,难以置信地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那么真实的诚恳,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在做梦,氤氲的泪光中,是他温柔的笑颜,他用火热的唇吻着我的泪,我在他怀里微微的颤抖,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   他淡淡一笑,低头封住了我的呼吸。   “阿雪。”他在欢愉的顶峰在我耳畔唤道。   我亦温柔地应道:“我在。”   他与我十指相扣,从上面看着我的眼睛,眼中浮现出缱绻笑意。   雪舞李策篇(下)   后来我还是一直住在天香楼的三楼,很多人,包括韩妈妈都无法理解,我明明有机会可以摆脱风尘女子这个身份,可为什么却不把握?   我只是淡笑不语,每日安心在三楼做着刺绣养胎,后来我知道李公子的名字,他叫李策,是淮朝史上最年轻有为的中书侍郎,他的妻子便是洛阳城赫赫有名的丞相的独女洛子琪。   这些都不是从李策的嘴里知道的,是我花了些银子让人暗中打探了消息来,看到线人的消息时,我正好吐完,脸色还是雪白的,但看着那封密密麻麻的信,我却忽然笑了,这样的身份也的确符合他。这个行为,不是为了抓住李策的把柄,仅仅只是好奇,他真正的身份。   李策会不定时地接我去小院,但我从来不愿意在那里过第二天,如果住下了,便意味着我已经变成了他的人,虽然我心中已经承认,但始终保留了一些余地来安慰自己,只有什么都不是,才能做到无欲无求吧!   羽儿出生的时候,是个夏夜。天上的星辰很明亮,温柔地照在荷花池上,我缩在被子里痛得浑身冷汗,却也一个人忍着。   青楼女子生孩子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二楼是欢声笑语,我在三楼痛得撕心裂肺。   小美带着稳婆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痛得快晕过去了,被子都被我撕成布条,稳婆嘟囔着嘴,什么都没说,就趴下了我的裙子,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才有些叹气道:“马上就要生了,看你这姑娘年纪轻轻的,痛成这样,连哼都不哼一声,还真是有点气性。”说完语气就温和了下来,让小美端来了生产所需的东西,便说道:“马上快生了,你忍一忍。”   我点了头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   摇晃的烛火让我的眼前有些迷炫起来,稳婆晃晃我的大腿,让我继续用力,虚软的我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迷茫之中,似乎听见了那个温柔地让人心安的声音说道:“别怕!别怕!”   我咬了咬牙,在最后一次痛苦袭来之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一点夕阳在西边沉默下去,黑夜随着孩子的啼哭来临,听见那一声哇哇大哭时,眼泪从眼眶缓缓滑落。   稳婆把孩子抱在我面前,我强撑起虚软的身子靠上前,亲了亲他粉红而柔软的腮畔,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幸福,这么满足。   那是我睡得最好的一夜,在我颠沛流离,饱经沧桑的几年中,我第一次如孩提时一样香甜的睡着,这一夜,我梦尽我这一生中所有美好的事情,梦的尽头,是一身紫袍,脸若美玉对着我微笑的李策。   我睁开双眼,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带来了舒适的温暖。   我侧身忍不住想凑过去吻他的眼睛,他却忽然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歉然的笑意,“雪舞,对不起,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看着他一身风尘,身上依旧穿着庄严的官袍,想他昨夜定是连夜赶来,我笑着,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柔声说道:“李郎,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做主给孩儿取了名字。”   李策轻轻笑着,手婆娑着我枕乱的发丝,宠溺道:“你喜欢就行,以后我们的孩子都让你取名字。”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昨夜我才生完,你今日就要我再生一个,你当我是猪婆啊!”我恨恨地轻推了一把他,嘴角的笑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下去。   “这么说来,我倒是忽然注意到,我家阿雪的体型倒真是很符合你刚才所说。”他也装模作样的配合着我,   我瞪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凌厉,不满地就要挣脱他的怀抱道:“你现在嫌我肥了是不是?”   他反手用力抱住我,温柔地看着我:“我怎么会嫌你呢?就算你肥了也是世上最美的肥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了在我心中你都是最好的。”他亲了亲我,说道:你不要生我的气。”   原本便只是跟他开开玩笑罢了,现在反而被他这么认真地样子吓到了,便摇了摇头,说道:“你看了羽儿了吗?”   他摇了摇头,露出苦涩的笑,小美走了过来,怀里抱着我的羽儿笑道:“公子昨夜来了,一心只记挂着你,哪里顾得上看孩子。”   我心里一暖,便要涌出泪水,李策淡淡一笑,摸摸我的头道:“傻瓜。”   我抱过孩子,仔细地看着他,他睡得很香甜,虽然还很小,但五官俊秀,粉团一样的缩在大红色的锦被里,昨晚虽然已经看过,但是现在仔细一看,却是惊奇道:“这孩子....."   “这孩子很像阿雪,简直跟你是一模一样。”   我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我倒是希望长得像你,男子长成这样,长大了恐怕要招人笑话。”   李策失笑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天哪!我还以为这是闺女!原来是个小子,这以后可不得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我看着他温雅迷人的笑脸,心也跟着暖了起来,李策,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我原本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在我流亡的时候,我几乎都要以为,生命从此将是一片黑暗,可是如今,却充满着光明与温暖,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   我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那温软的触感,好像一朵娇嫩的花儿。   直到羽儿哭着跑过来问我,爹在哪里的时候,平静的日子忽然就好像阳春三月的寒冰,一点点地融化开来,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自私而天真地认为,他是我的孩子,只要我爱着他,给他良好的教育,他便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但是看着那张伤心的小脸,心中一直十分笃定的坚持也在一瞬间破裂,原来我一直所做的,所想的,仅仅只是自己的需要,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家,需要父亲,他还小,甚至还不懂得别人的冷嘲热讽的目光,他不懂,自己是个妓女的私生子,我苦笑。   五年来,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了要求,羽儿需要你,需要一个家。   李策马上办到了,领着羽儿去小院的时候,心里却是很忐忑的,他能接受多年未曾蒙面的父亲吗?最后还是我想多了,羽儿出乎意料地接受了李策,我与李策都是开心的,他做为父亲,也是很开心。日子平静中带着温馨,直到有一天,洛子琪的出现,才惊扰了这一场美梦。   这是我第二次见洛子琪,她依旧是优雅而温婉的,她身上有着我没有的清贵气质,她淡淡地看着我,目光甚至没有一丝起伏,“果然是洛阳城最美的花魁娘子,洛阳城无人不知雪舞姑娘一舞倾城,如今一见,感觉传闻不尽符实,雪舞姑娘不笑便如此倾城,一笑更是倾国倾城倾天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说来说去,她都是他的妻子,对于一个抢了别人丈夫的女人,再怎么样都无法做到若无其事的笑吧!于是我只能淡淡颔首道:“让夫人见笑了。”   她嘴角的笑意冷了冷,说道:“这别院住的可舒服?”   我不语,看着她嘴边的冷笑,等着她下面的话。   她低头饮了一口茶,举止娴静优雅,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三年前,我便知道你这个人了,当然,我也知道你跟夫君的关系,只是知道的有些晚。”   她看着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已经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当时李策已经在朝中站稳的根基,又因为她深知李策的脾气,不敢动我跟羽儿,我们母子才能活到现在。   “原本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会住在天香楼,知道你搬到别院的时候,我很高兴,你终于也有想要的东西了。”她冷冷的一笑,一向温婉的的她,此时却露出了最冰冷的目光说道:“我看过羽儿那孩子了,乖巧伶俐,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要是我有这样的孩子,我也会很骄傲吧!只是可惜,他的命有点不好。”   我冷冷地看她,问道:“夫人对我说这些,有什么企图?”   “你错了,我不是有企图,我是想来跟你做个交易。”她从容地笑着,“你想要你的孩子可以认主归宗成为李氏子孙吗?”   我身子一僵,惊讶地看着她,而她接下来的话更是轻易地将我粉碎。   “你难道想看着你的孩子一辈子都被人歧视被人嘲笑吗?”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我的后背却冒起了一层寒意,站起身,颤抖地拿起桌面上那瓶绿色瓷瓶握在手心。   烛光下,我对着李策莞尔一笑,问道:“我从来不曾问过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如今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李策看着我,依旧一脸温柔的笑:“我们都曾弱小地被命运摆弄着,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我们很像,从第一眼看见你伪装的笑容,我就无法抑制地喜欢上你。”   我笑笑,捏住酒杯的手紧了紧,是啊,弱冠之年的你一举夺魁成为状元,带着满心的抱负跟希冀,却遭受打击,在洛阳无依无靠,怎么生存下去?所以,只能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只是为了她能帮助自己在洛阳,在朝中站稳脚。   我饮下手中的酒,辛辣的酒滑入喉咙带来灼心的痛感,我拥入李策怀里,闭上眼睛,李策摸了摸我的头,宠溺道:“今晚怎么喝了这么多,是不是醉了?”   我摇了摇头,血顺着的我嘴角滑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止不住,我咳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让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李策低头一看,吓得睁大了眼睛,抹了抹我嘴边的血怒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勉强露出一丝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做你的娘子,真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能做你的娘子。”   他流着泪摸着我的脸颊哽咽道:“这辈子,你就是我的娘子!”   我点了点头,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再也听不到他颤抖的怒吼,身上的痛一点点将我吞噬,他的泪落在我唇角,慢慢地冷却......   魏澈杜若冰篇(上)   魏澈跳下马车,走在宫道上,迎面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与他擦肩而过,轿帘微微扬起,露出半边侧脸,他猛然一惊,回头看着那辆马车,马车已经驶出宫门。   他追了几步来到宫门守卫面前,问道:“刚才出宫的人是谁?”   守卫道:“启禀丞相大人,是前朝的杜皇后。”   魏澈大骇,嘴角颤了颤道:“她不是幽居在北宫吗?怎么会出宫?”   “她自请出宫看护皇陵。”   风吹在身上,让人感觉这么冷,魏澈站在城楼上,眺望前方,记忆一点点地浮现,让人心口钝痛起来,那段黑色的记忆,是自己最不愿回想的时光,可是却好像烙印一样,烙在了身体最深处。   魏澈下了马车,花木扶疏的庭院,他走得极慢,再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魏国在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被破,整个皇宫都在一片大火中熊熊燃烧,他躲在漆黑的角落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已经忘记了哭喊跟逃避,只是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一双染血的鹿皮靴,一把滴血的宝剑,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他的眼中满是戾气,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冷冷问道:“你是世子澈?”   魏澈犹豫着要不要点头,但是男子眼中的寒意让他不敢点头,于是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寒光熠熠的银甲衬着他的脸越发地冰冷,他上前走了两步,弯腰扳起他的脸,一张秀丽的脸,黑白分明的眼带着恐惧跟茫然,他一把将魏澈拉起来,架在肩膀上,魏澈一动不敢动,任由他摆布着,他害怕自己一动,那把淌着血的剑上就会添上自己的血。   魏澈垂着头,看着满地的鲜血,看着七零八落的尸体,还有仓惶逃窜的宫人,熊熊燃烧的大火,好像烧到了天边,染红了黑云。   皇宫一点点在眼前远离,自己跟这里的一切都被那把火尽数烧尽。他不再是养尊处优的魏国世子澈,他现在只是一个战俘,等待着他的命运,会是怎么样?   那一年,他十岁,闭上了眼,满眼的黑暗。   自己从被抓进晋王府的时候就被幽禁在小院里,每日里依旧是好吃好用,唯一不同的就是失去了自由,他原本以为,这就是自己以后的生活,直到这一天,紧闭的房门被打开,自己就被带到了这里。   魏澈被带到一个房间里,房门一关,那些带着他的奴仆已经迈步离开,这是一件装饰华丽的屋子,蝶戏牡丹的屏风,紫檀木的家具,一张精致的芙蓉榻摆在窗下,阳光缓慢地从天青色的窗纱爬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了一处光斑。   他站起来,环视周围,空空荡荡地,难道这又是另外一个囚禁的地方?自己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外一个牢笼,他心里苦笑,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的门缓缓地打开,他应声回头看着。   身穿烟霞色长裙,美得好像天仙的人,是他的亲姐姐,朝阳郡主,她原本紧蹙的眉头在看到魏澈的时候,舒展开一点点,眼中充满了光芒,她疾步跑上来,拥住了魏澈,忍不住放声大哭,“澈儿,真的是你!”她的手温暖地拂过他的脸,让他的心也跟着活跃地跳动着。   魏澈含着泪,脆弱地哭着,手紧紧抓住朝阳的衣摆,抽抽搭搭地哭道:“姐姐,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朝阳一愣,痛惜地看着魏澈,始终不发一言,杨衡推开门,嘴角挂着奸佞的笑回答道:“她怎么可能会来带你走呢?”   魏澈看见杨衡,本能害怕地一缩,杨衡并不愿搭理他,悠闲地摘下手中的鹿皮手套,他身着劲装,刚刚从武场过来,脸上还带着汗珠,如果不是他眼中邪恶的目光跟嘴角的冷笑,几乎都要让人以为,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君子,而他脸上的狞笑,正出卖了他此时心中龌蹉的想法:“人也看过了,现在可以安心去办你该办的事情了吧!”   朝阳郡主低着头,没有回答她的话,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支箭就射进了魏澈的左臂,朝阳郡主惊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眼泪仓惶地落了下来,吃力道:“我去,我去!但我有个要求,你不能再伤害他!”   杨衡冷漠一笑,转身走出去,阳光洒在他黑色的衣服上,他的眸中露出一抹闪亮的寒意,身后传来朝阳郡主撕心裂肺的哭声,绝望彻骨,却无法激起他心中一丝的波澜。   杨衡让朝阳郡主做的事情很简单,也是从古至今权力斗争中屡试不爽的招数:美人计。她必须用尽浑身解数来迷惑当时的太子杨永,好帮助他搞垮太子。   在魏国这个以貌取人的国家,在皇族里相貌上的优势更是成为继承王位的优势,因此魏国一代一代的帝王都是颀长矫健,个个都是美男子,到了魏澈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魏澈跟朝阳郡主也是极美的,朝阳郡主十二岁的时候,已经美得全国轰动了,所以当杨衡跟杨永骑兵杀进魏国皇宫的时候,杨永便对杨衡说了一句话:“我一定要得到朝阳郡主!”   杨衡比杨永快了一步找到朝阳郡主,美人,谁都会动心的,但是对于杨衡来说,他更加清楚,江山比美人重要,所以他抓住了朝阳郡主,用魏澈做人质让朝阳郡主乖乖就范去迷惑杨永,这个算盘打得很好,正对杨永的胃口,杨永正在因为没有找到朝阳公主沮丧的时候,杨衡适时地送上了朝阳郡主,不仅做了个顺水人情增加兄弟之间的感情,又暗自成全了自己的诡计。   魏澈也因此获得了自由,杨衡很放心他,因为他手里还捏着朝阳郡主这张王牌,所以他确信性格文弱的魏澈也不敢轻举妄动。   早春时节,杜家上下去礼佛,山寺里的桃花刚刚开放,杨柳依依,吹面而来的春风带着曛暖的感觉,杜若冰站在凉亭里看着簇簇桃花,蓦然听见一阵轻轻幽幽的琴声,在这春风里飘扬,琴声哀伤凄楚,催人心肠,让人闻之泫然。   杜若冰朝前走了两步,才看到凉亭不远的地方,一块青石上盘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乌发垂至腰间,白衣在青石板上铺陈开来,上面落了几朵桃花,隐隐地只看见他半张侧脸,他低垂着头,好像绝世独立的仙子,“铮”的一声,琴弦忽然断开,少年微微一愣,低头轻轻叹息一声。   杜若冰看他始终愁眉不展,低眉敛目,又特地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感觉这个人是个内心愁苦的人,便忍不住开口道:“世事从来都是曲折难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先生琴艺如此高超,定是个匠心独运的人才,有朝一日必会凭借着智慧走出困境,先生何苦愁眉不展,自苦呢?”   魏澈听到一阵轻灵的声音,怔然地抬起头,便看见遥遥站在凉亭上的人,她脸上没有笑容,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她朝自己盈盈行了一个礼,便转身离开。   魏澈站起来,捧起断弦的琴,轻轻一笑,对啊!伤心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想办法走出困境。   这几年太子杨永的名声越来越差,骄奢淫*逸,纵情声色,不理政事,这让一向简朴的帝后很不满,皇上甚至已经多次给予警告,汉王杨烁也多次上门进行劝解都无济于事。   这次下朝以后,汉王找到太子打算再一次游说他,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看见迎面走来的杨衡,杨衡微笑地打过招呼,与他们并肩而行。   杨烁看着一旁的杨衡,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杨烁蹙了蹙眉头,这个一向都对人以礼相待的皇兄怎么会将朝阳郡主送给大哥,原本在他心里,二皇兄是最优秀的人,只是从江南回来以后,他就变得好多,虽然依然跟他们亲近,但总是觉得很疏离。   杨永面有倦色道:“三弟,今日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往日你说得本宫都知道了,今日本宫刚被父皇训了一顿,你就让我清静清静吧!”   杨永虽然平日行为乖张了一点,但为人处事却从未有私心,再加上是在自家的兄弟面前,他更是有什么说什么。   杨衡脸上始终保持着浅笑,杨烁看他的确神色怏怏,便也不再多说,因为近日汉王妃身体不适,他便先行告退离开。   杨永叹了一口气,跟杨衡辞别回到太子府,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朝阳的寝宫,朝阳郡主看他神色低落,心里已经料到了几分,温柔地依偎着他。   杨永心里烦闷,便将今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倾诉给朝阳郡主听,朝阳郡主听完后,微笑道:“臣妾倒是觉得殿下没有什么地方做错。”   杨永一听她如此说,抬起萎靡的头看着朝阳郡主。   朝阳垂头将脸贴在了杨永的胸膛上,眼神落寞,嘴里却道:“那些臣子们看父皇一向提倡勤俭,便看不过去殿下的行为,处处刁难,吹毛求疵,其实都太言过其实,太子东宫原本就奢丽,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实在是不能怪殿下。”   杨永看着朝阳,感激道:“要是人人都能像爱妃这样,本宫不知道有多省心了。”   朝阳回之温和一笑,紧紧闭上双眼,掩饰住眼中的冰冷跟黯然。   太子行为乖张,屡教不改,皇上已经决定下令废除其太子之位,另立杨衡为太子。   “王爷,这是太子早上让人送来的一对如意。”婢女托着锦盒跪在地上。   杨衡坐在紫檀木桌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女,将手里的密信揉成粉末,婢女低头上前,打开了锦盒,触手升温的如意,流转着温润的红色光芒。   婢女轻声说道:“太子传话说近日听闻王爷失眠,便送了这如意来给王爷压枕,希望王爷早日摆脱失眠之症。”   杨衡沉默不语,拿起如意,嘴角现出一丝冷笑,从此以后,他便会高枕无忧了,殷红的血液顺着如意一路蜿蜒,杨衡看着睁大眼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婢女,手上用力,她便倒在地上,将如意随手扔掷在她身上,冷冷道:“本宫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叫本宫王爷!”   魏澈杜若冰篇(下)   魏澈去琴瑟斋取回了修好的琴,走在街上路过告示牌的时候,才知道太子杨永被废为庶人的事情,魏澈一惊,连忙往人群里挤了挤,眼前黑了又黑,只觉得皇榜上那几个字不断地变大变小,太子贬为庶人,魏妃赐死。   手中的琴“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细缝。   他晃了晃神,趁着天还没黑急忙往城外的乱葬岗跑去,因为当今皇后憎恶杨永宠爱魏妃,认为其害死太子妃,所以在太子贬为庶人的同时下令将魏妃赐死,而这样的人一般都会被官兵草草地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   月光清冷地照在地上,魏澈在尸体堆里面翻找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翻了多少的尸体,他急喘着气,四下张望着,还是没有找到,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风轻轻地吹过,远处传来了声声野狗的吠声,叮铃,叮铃,叮铃,一声声,凄清清脆的铃声在风中微弱地传来,他猛地坐了起来,朝着铃铛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眼睛的一幕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几只野狗正凶狠地撕扯着一具尸体,那个身穿红衣的尸体手上戴着一串金玲,这是他姐姐从小戴到大的,他绝对不会认错,棒本低头啃咬的野狗看见魏澈,龇着牙朝他发出警告的吠声,目露凶光,他低头拾起了一根木棒,大吼一声冲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挥舞着木棍驱赶着那群野狗,野狗们扑来扑去地试图赶走他,木棒打在野狗身上,那群畜生受了痛,哀号着夹着尾巴逃跑了。   他无力地用木棒撑着身子走到了尸体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抖着手撩开她脸上的乱发,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乌紫的嘴唇,身上已经被野狗咬得千疮百孔,他心中大恸,通红的眼眶流出了泪水。   他趴在尸体上哭了好久,才慢慢用手在地上挖着坑,从星辰满天一直到黎明,血混着黏土,那双原本用来弹琴的手也伤痕累累,他抱着朝阳郡主的遗体将她安放进土坑,用土一点点将她身体掩埋。红色的裙角,繁复的花样,修长的手指,牵过自己,为自己拭尽泪痕,直到脸,他又看了看她的脸,没有一丝痛苦,嘴角似乎凝着一缕释然的微笑。   是啊!过去的三年,她受人所迫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能死,对她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死的人解脱了,但要活着的人加倍承受这一切的痛苦,他将头低了低,将最后一捧泥土散在了她的脸上。   等城门开启的时候,他在城中的旅馆里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十指修长,布满伤口,他将手藏在了袖子里,回到了晋王府,所幸没有人发现他昨夜的失常,他在心底冷冷一笑,又会有谁会在意他的存在呢?   杨衡似乎并不打算告诉自己姐姐已死的消息,他也只是装作不知道,相安无事地过着属于人质该过的生活。   杨衡很快就被册封为太子,因为品行良好,由皇后跟杜尚书一力撮合,于十月初七良辰吉日迎娶了杜尚书的千金杜若冰为太子妃,杨衡当了太子以后,并没有搬到奢华的东宫,而是继续住在晋王府,晋王府一向简朴,前些日子因为雷雨倒塌的围墙也是简单地修补了一下,如此简朴的行为更是得到帝后的赞赏。   魏澈微微冷笑,杨衡你太明白怎么样去欺骗世人,这么多年了,你懂得帝后的喜好,做着最合格的皇子,太子与太子妃琴瑟美好,没有舞姬美妾,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真是个品行端正,完美无缺的储君啊!想到这,魏澈脸上冷意更深。   姚蔓将胭脂舞衣递给魏澈的时候,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一身绛紫的衣裙,一支银簪,她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姚小姐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魏澈淡笑着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刘海,叮嘱着:“好好照顾自己,过段时间我再去看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这是他几年来所有的积蓄,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她一个女孩子开个小店养活自己,他将银子递给姚蔓,她却迟疑地不敢接,惊慌地看着他,好看的杏眼里流露出莫名的担忧。   他看着她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纯粹晶莹,他忽然很羡慕她,也很庆幸,至少到了最后,还有一个人,如原来那般没有沾染这尘世的邪恶,他想到这,就更加不再害怕了,将银子塞进她手里,便转身快步离开。   姚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公子,等你来见我的时候,我会做你最喜欢吃的元宵,你一定要来!”   他回头朝着姚蔓笑着,挥了挥手,关上了门,姚蔓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子,喃喃自语道:“我一定会等你来的。”   晋王府是很少举办宴会的,但是也总是有些必要的宴会要办,比如太子妃的生辰,为了表示对自己爱妃的重视,他还是办了宴会,魏澈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坐在铜镜前,他打开胭脂盒,淡定地为自己上妆,黛色的娥黛眉,粉红的桃花腮,殷红的嘴唇。他脱下男装,一层层穿上红装。   红装,为谁而穿?这是他此生唯一一场赌局,他嘴角露出一个凄惶苍白的笑。   这个大殿许久不见歌舞,曼妙的丝竹管乐之声驱走了一切的冷清,太子府是从不演歌舞的,只有在很少的一些宴会上,杨衡才会看一些歌舞。   红色的身影好像一团绚丽的晚霞一样在天空绽放,流光溢彩,宽大袖子一挥,露出了倾国倾城的容颜,红妆的魏澈,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的美丽,这胜过朝阳郡主百倍的美丽。   姐姐,姐姐,十八岁,是多么如花的年纪,年轻姣好的容颜,却选择了苍白地沉睡下去,他心中颤抖地痛着。   翻飞的红色衣裙,诡艳无比,相比于女性的柔美,他更多了一分英气,神秘的微笑,让人无法抗拒他的诱惑,他抬起头,看向杨衡,目光却在他身旁一滞,淡雅清逸的容颜,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美得仿若空谷幽兰,这看一眼就无法忘记的容颜,她居然是杜若冰!杨衡的太子妃!   他的心狠狠地一痛,眉头蹙了蹙,怎么会这样?他茫然地看着她的脸,再也不敢上前,脚步慢慢地后退,想离她越远越好,这样,心就不会痛了。   杨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揽住了他,他抬头看着杨衡,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温情。   魏澈心中的寒冰越来越厚,用力地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杨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刀离自己身体半寸的地方,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   匕首“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震的人心如死灰,魏澈被一把推倒在地,杜若冰惊讶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魏澈,门外的卫兵好像倾巢而出的蚂蚁一样涌了进来将他团团包围。   他的眼眶微微通红,明明已经失败了,还是不甘心地抓起了地上的匕首就要再刺过去,杨衡一把架住了他的手,冷冷地瞪视着他,血顺着掌心流了下来,滴在红色的华裳上,消失不见。   杨衡摸了摸他的脸,慢慢醒悟道:“原来是你!”   他脸上露出一个凄凉决绝的笑,眼中满是恨意。   阴暗潮湿的地牢,魏澈低头看着眼前的一线月光,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活着,但这只是暂时的,杨衡说不定现在正在盘算怎么让他死的更惨,背脊靠在潮湿的泥墙上,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魏澈慵懒地睁开眼睛,看见姚蔓朝着狱卒行了一个礼,他一惊,凑了上去,怒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离开这里!”   姚蔓的脸色苍白,眼眶里默默地蓄着泪水,看着一身红装的他摇了摇头,“这里虽然是太子府的地牢,但我已经花钱买通这里的狱卒,你不用担心。”声音颤了颤,“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就走。”   魏澈原本紧张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瘫坐在地上,苦笑道:“你真傻。”   姚蔓看着他嘴边的微笑,心里一点点地苦涩开来,她很想说,你其实才傻,人人都怕死,你却要去送死,她的鼻子一酸,还是努力地忍了忍泪水,将他受伤的拉过来看着,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很深,横亘整个掌心。   “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魏澈想抽回手,却被姚蔓紧紧握在手心,她低头撕开裙角的一块布料,在他的手上细细地缠了一圈。   杜若冰退后两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纱布跟金创药,嘴角绽开一个酸楚的微笑,她孑然走出牢房,身影萧索。   杨衡最后还是没有杀了魏澈,当然不是他大发慈悲,相反,他想了一个让他身不如死的办法,将他当成面首养着,用面首这个不光彩的身份让他永世不得安生,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魏国的世子,所以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面首。   魏澈一个人走回了魏府,远远地便看见姚蔓站在门口,他走近她,姚蔓婉丽笑着,关怀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路上耽误了一会,所以晚了。”   她安心地点了点头,推开大门,夕阳照进她明亮的大眼睛,盈盈如一泓秋水,他忽然问道:“蔓妹今年二十一了吧?”   姚蔓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关心起自己的年龄,点了点头。   他淡淡一笑,看着庭院里绽放的白色茉*莉,“下个月我们就把亲事办了吧!”   姚蔓怔怔了,手还放在门板上,眼中的光芒闪烁,不确定道:“公.....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魏澈回过头看着她眼中盈然的泪水跟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的身体,心一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院子是该找个女主人来好好地打理一下了,这些花花草草都七零八落的。”他虽然说着轻巧,但是眼中的光芒却微微透露出一丝紧张来,侧头看着姚蔓道:“难道你不愿意?”   姚蔓看着他清雅的面庞,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魏澈微低了头,侧脸绽开一个安静的笑容。   怀孕记   杨宁岚低头打开喜糖纸,拈了一块喜糖放进嘴里,喜糖放入舌头化开甜腻的浓汁,整个舌头都甜蜜地微微颤抖起来。   李暮羽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慵懒道:“每天吃这么多糖,你不腻么?”   “哼!”说到这她就一肚子的气,打开旁边的一个包裹说道:“我们走的时候,魏夫人递给我一个包袱,怪沉的,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才知道全是喜糖,她说是那日成亲剩下许多,就让我在路上当甜点吃。”她朝李暮羽吐了吐舌头,撒娇道:“你看,都上火了!”   李暮羽无视她苦大仇深的模样,伸手敲了敲马车说道:“没人让你吃。”   杨宁岚吐了吐舌头,的确,没人逼她吃,是她自己闲得慌要吃的,半个月前收到伊日古的密信他即将成为北番国新一代的汗王,而巧莲届时也会被一起封为王后。   杨宁岚很高兴,就准备拾掇拾掇去参加两人的册封仪式,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原本她是打算一个人去的,但是没想到李暮羽知道这件事后居然也要跟着去,他的理由是趁机去视察一下边塞的情况,就这样,连带着杨夕炎也死活嚷嚷地要去,于是最后就演变成李暮羽跟杨宁岚一对,杨夕炎跟诺敏一对,再加上随扈的三十个精锐骑兵,一行人都着便装,轻骑出发赶往北番国。   这样行了三日就到了北番国,一行人没有马上去皇宫,而是就近找了一间旅馆梳洗换装。   因为边塞国的天气比较干燥炎热,诺敏用了最轻薄的丝绸做了几套衣裳,穿在身上,丝滑冰凉。   诺敏为杨宁岚梳了个北番国女子时下流行的发式,最后在杨宁岚的发上别上了一枚水晶发夹,杨宁岚一身水蓝的裙子,珍珠腰带纤腰一束,手上戴着几串银色的手镯,耳上挂着两串珍珠耳环,镜子里的自己,眼眸清澈明亮,尖细的小脸,微微冲着镜子一笑。   其实她更喜欢这样的自己,没有朝堂上的繁复冗杂,多的是明媚清纯。因为诺敏要先回皇宫去见伊日古,所以也就变成杨宁岚三人在街上先逛逛。   梳妆完毕,杨宁岚脚步欢快地蹬蹬蹬下了楼,旅馆门前的红色碎花布微微拂动,她一撩开布就看见站在街上的李暮羽,他一袭黑白相间的锦衣,相比与中原的服饰,边塞男子的服饰更显飘逸跟随意,乌发细致地编织成小股的麻花辫,更添丰姿俊朗。   杨宁岚的眼睛好像一下子被一道强光照射,闪了一下,才跑过去投进了李暮羽的怀里。   李暮羽淡笑地摸了摸她的头,杨宁岚在周围艳羡的目光中喜滋滋地抬头对李暮羽说道:“我发现带你上街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   李暮羽抬起眼皮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她,反而对着一旁的杨夕炎玩玩笑道:“我忽然发现,北番国的女子也很漂亮。”   杨夕炎点点头,大舌头地说道:“是啊是啊!要不姐夫回去的时候就带几个回去吧!哎呦!”   杨宁岚一拳打在杨夕炎的左颊上,凶巴巴道:“你们敢!”   李暮羽噗嗤轻笑出声,施施然拍拍杨夕炎的肩膀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是带土特产啊,说带就带。”   杨夕炎泪眼花花委屈地看着李暮羽哭嚎道:“姐夫,连你也算计我!”   三个人风度翩翩地且行且逛,上次匆匆来匆匆去,也没认真看看这个小国,现在一路看下来,发现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国家。   色彩缤纷的服饰,小麦色皮肤的姑娘热情纯朴,高大威猛的男子比中原的男子都要粗壮一些,抱着蓝色瓷瓶的白发老人,四处奔跑的顽童头发在风中自由地飞扬着,水果发出的馨香混杂着糕点的香气。这里的风是自由的,人也是自由的,走在街上,便生出一丝简单清澈的欢快。   李暮羽牵过杨宁岚的手,嘴角绽开一抹澄澈安然的笑,他在这里也是自由的,所以他也是快乐的吧!   杨宁岚凑过去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李暮羽点了点头。   还好赶上了册封大典,李暮羽掏出金牌,皇城的士兵一惊,跪下去行了一个礼,李暮羽淡淡地用北番话让他不要声张,带自己进去。如今的他沉稳从容,更加像一个成竹在胸的帝王。   今天的巧莲是极美的。幸福地依偎在身着黑红王袍的伊日古身边,接受众人的瞻仰。   杨宁岚含笑地看着高高在上,幸福依偎着的两个人,感动地快要落泪,李暮羽将她揽进怀里,身上清淡的味道让她的心一安,她轻轻闭上眼睛,品味着这一刻的喜悦跟感动。   巧莲屏退了左右的人,等门一关上,就迫不及待地摘下头上的凤冠,就对着杨宁岚嗷嗷大叫地抱怨道:“真是折腾死我了,重的要死!”   杨宁岚已经习惯了她一没人的时候就露出本性。   巧莲喝了一口水,眼睛忽然停留在杨宁岚平坦的小腹上,她奇异地问道:“你们成亲都快一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杨宁岚一愣,脸马上就跟火烧一样,巧莲神秘兮兮地把她拉进内室,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杨宁岚看着那些布料轻薄有些透明的衣服,茫然地看着巧莲,道:“这是什么?”   巧莲白了她一眼,凑近她耳边说道:“晚上,你就穿着这个睡觉。”   再傻的人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她脸烫得厉害,巧莲看她扭扭捏捏的样子,白了她一眼,将包袱塞进了她的手里。   火折子擦出一簇火苗,照亮了杨宁岚雪白精致的小脸,她将房间中的蜡烛点了一半,低头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手心里渗出了薄薄的汗。她拿起榻上那件红色的薄衫穿了上去,门被拉开的时候,她差一点就要激动地把那件薄衫脱下来,但还是咬了咬牙在外面套了一件轻薄的罩衣。   刚刚沐浴完的李暮羽,湿发披在肩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寝衣,他冲杨宁岚微微一笑,便坐在书案前,翻看早上伊日古送来的边塞国地图。   杨宁岚慢慢慢慢地挪到他身边,一把拉住了他,李暮羽惊愕地抬头看着她,她喘了一口气,一用力就将他抵在了书案上,吻住了他的唇,李暮羽的背抵在坚硬的桌角,虽然有些惊讶她今晚忽然的主动,但还是温柔又热情地回应她。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了榻上,脱下她罩衣,却是一愣,雪白的肌肤在红色的薄纱下隐隐若现,他抬起星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宁岚,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轻狂笑意,声音诱惑道:“看来今晚皇后是有备而来。”   杨宁岚脸红了再红,虽然他们是最熟悉的夫妻,但她还是觉得害羞起来,急忙要拉被子盖住,气恼道:“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这样吗?”   李暮羽低低一笑,美得让人痴迷,“但是对于自己爱的人,不需要这些就已经足以让我心神荡漾,难以自控了。”   这句话,就好像一把火一点,点燃了两个人的身体,熊熊燃烧起来。   这几天,杨宁岚有些郁闷,这天在内殿里面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遍,李暮羽从一堆的奏折里抬起头,问道:“皇后,你这都转了一早上加一下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对劲,相当不对劲,怎么想都不对劲,杨宁岚猛地停住身形,侧身看着李暮羽,扭捏道:“皇上,本宫这个月信期还没来。”   李暮羽一愣,疑惑道:“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快传御医来看看。”说着就要站起来。   杨宁岚忽然指着李暮羽喊道:“别动!你别过来!”   李暮羽听话地站在原地,不明就里地看着杨宁岚,杨宁岚的心砰砰跳着,茫然道:“是不是有了?”   杨宁岚安静地躺在榻上,看着帐纱,短暂的静默却让人感觉那么漫长,御医的脸色一变,收起红绳跪倒在地,一脸喜气道:“皇上皇后大喜,皇后娘娘已经怀孕一个月了!”   杨宁岚跟李暮羽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杨宁岚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搂着李暮羽的脖子惊恐喊道:“完了完了,我最怕痛了,怎么办,怎么办!”   李暮羽嘴角含着一丝调皮的笑意,温柔地拍着杨宁岚的背安慰道:“别怕,别怕,有朕在。”   “要是我痛得受不了怎么办?”   “嘴里塞块布。”   “那个太硬了。”   “那我把手给你咬吧!”   “嗯,就这么说定了。”杨宁岚安心下来,像只柔弱的小绵羊一样钻进李暮羽的怀里。   李暮羽无奈地低头一笑,看来,自己是难逃此劫了,心里,被慢慢的甜蜜占满。   后话   在看到最后一篇番外连载完毕的时候,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先松一口气再说~~大家应该要理解小染此时如释重负的心情,能坚持到最后是一件多么不容易又意义非凡的事情。   本书从三月份连载到七月份,中间有长达三个月的陆续断更。无数次,看着点击以龟速增长着,心情真的很糟糕,没有丝毫的动力继续写下去,才知道写小说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特别是第一次写作,没有良好的心态,内心无时不刻都在接受着各种负面情绪的考验,但是我却又是如此的幸运,一路走来,遇到了这么多帮助我的朋友,认识了丫头紫欣,在第一次跟她说想放弃的时候,她就热心地对我进行了思想工作,过后的日子里,她更是一直在默默鼓励我支持我,每天准时来签到,送红票,让我感觉无比的温暖与欣慰,她始终是我的慰藉跟动力,我想如果没有她,我也无法坚持到最后,在此真的很感谢我的小丫头紫欣~~姐不会说煽情的话,丫头你懂得~~   我想对于每一个写手来说自己的处女作都带有初恋的感觉,也许还很青涩稚嫩,也许还有很多不足,但是在我心里,郡主是独一无二,无法忘怀的。   从一开始连小说的大纲都没有,到慢慢构思完成整部小说,期间真的经历了很多蹩脚又傻帽的事情,到了如今,留给我的是满满的自豪与欢笑。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谢谢你们的厚爱与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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