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唐女   作者:百月   第一章:家中变故   三月的春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碧绿的叶子发着亮光,油亮的仿佛刚擦干净的绿瓷片,在微风中晃晃悠悠,仿佛秋千架上欢快的小精灵。   一望无垠的田野延伸到了天边,开阔而充满生机的视野,让明夏心头喜悦,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眸璀璨生辉,挺翘的小鼻梁高高地悬在微微弯起的双唇上,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在走了好一会儿,细小的汗珠开始布满额头的时候,便消失了。杜明夏扯了扯身上的翠色窄袖衫襦,再看一眼长及脚踝的素纱裙,心中哀呼一声,好热。   寻了路边一棵大树荫里随便坐下,清凉的感觉立马让她重拾了方才的好心情。   一阵微风拂来,混合了阳光的温暖,泥土的清新,简直是……沁人心脾。   自顾自地乐了一会儿,明夏收起笑容,望着广阔的天地,舒心的同时,突然有些哀伤。   穿来这个世界,也有些年头了。   记得以前有句话,说时间可以使人淡忘一切,也许,是真的吧。   起码现在的她,已经很少会去想以前怎么怎么样,以前的世界怎么怎么样……呵,除却偶尔的遐思泛滥,她现在,是个地地道道的唐朝人啊。   时间,果然是可以改变一切的,没有了初来时的荒唐与惶恐,杜明夏现在的小日子过的十分怡然。   既然时光如同东逝水,一去不可回,那咱也别执着着过去了,进化论不是说,适应环境才是王道么?   明夏自认为,作为一个贞观治下的唐朝女子,她还是很称职的。   阿娘说,“姑娘家不能咋咋呼呼的”,明夏就很乖的文静起来,不再提着裙子蹦蹦跳跳,遇水踩水遇坑跳坑。   阿爹说,“女儿家要有个女儿家的样,虽然咱家穷,请不起先生,但琴棋书画是女儿家必学的,咱也不能落下”,于是,明夏从善如流,跟了邻里的小姐妹们,一起去老远的女学堂上那些淑女课业。   阿娘说,“女孩子不能不懂针线,绣个花描个鱼,还是必须要会的”,明夏便收起手头的历史地理诗词歌赋,拿起绣线努力经纬。   阿爹又说,“农家人,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姑娘家莫要太过懒散”,明夏便舍却赖床的毛病,早起早睡,绝无违背。   于是,爹爹娘娘俱都欢喜了,妹妹弟弟也因为自己的姐姐骄傲了,她便可以随心所欲的享受自己的小日子了。   还好,唐朝的女儿,不同于其他朝代那般的卑微拘谨,反而一改秦汉魏晋的配角作风,很是昂扬了一把母系氏族的荣光,能碰上这样一个开明而即将繁盛的朝代,是明夏的福气。   她可以随意出门,只要提前告知双亲,去哪里玩耍,都不会有人非议。   她可以自由着装,不必拘泥官府规定或是,为了某些人倡导的“道德礼节”而必须端庄到寸肤不外露。   交友,自然是没有限制的,尽管明夏是个不热络的性子,但,这些年交到的小朋友们,还是有几个的。这些小姑娘身份地位各不相同,面貌性格千奇百怪,而她的爹娘,在这些朋友找她上街出外之时,也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   在这样轻松平和的日子里,那些女红课业,不过是明夏的消遣罢了。   日子,过的实在是太好了。   安逸的生活会将人宠的懒散而淡然,明夏也不例外,再加上现任父母那无微不至的强大羽翼,明夏根本懒得动脑,懒得思考,懒得计较身边的一切。   懒洋洋的心态,有时也会涌进一些伤感,那是想家的时候。   不过,随着太阳一天天的升起又落下,那思念也在时光里有了沉积的趋势,至少,现在她已经很少去想了。   但,仍是有些时候,思念来的如此汹涌,会叫她措手不及,就像现在。   明夏板着指头数了数,惊讶地发现……四年了。   四年啊,读大学也可以毕业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唐朝人,该满师了吧?   为此,她该欢喜才是,毕竟,以后可以不必小心翼翼地提心吊胆,生怕一个大意暴露了天外来人的身份,被人符水加身烈火驱魔,那可真的是件没趣的事。   可是,心里为什么有一些惆怅,悄悄的升啊升,淹没了她的喜悦,让她的眼神,开始出现缅怀的琥珀色?   “阿姐阿姐阿姐——”   一叠声的呼唤自远而近,打断了路边席地而坐的明夏。   小小的蓝色身影,在大路上以奇快的速度绝尘而来,明夏抚了抚额,看来娘的教育,在妹妹三娘身上真是白费了,仅有的一点收效,现在也破坏殆尽。   “什么事?”明夏直起身,顺手拍了屁股,看着身前气喘吁吁的三娘一副惶急的模样,心下讶异,这秋儿是又闯了什么祸,来找她这个姐姐去摆平么?这样的前例,还真不少呢,所以,明夏并不怎么惊慌,小孩子的事,能有多难?   但,杜明秋接下来的话,却叫明夏淡定不起来了。   “阿姐,爹爹……爹爹他晕倒在田里了,娘说让我来找你。阿姐,快去看看吧。”三娘明秋扯着自家阿姐的衣袖,摇晃的同时,顺手抹了抹一脸的汗珠,才扬起脸来,一双秋水也似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惊惶与担忧。   呃……明夏瞅着衣袖上迅速凸显的污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瞅了毫无所觉的三娘一眼,决定保持一个大姐的风度,跟小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跟她一般见识,岂不是弱了自己的智商?   “爹爹怎么会晕倒呢?”她刚才离开时,爹爹还好好的不是?突发的症状,通常不是小病便是绝症,明夏也有些担忧起来,虽然四年来她一直好像个局外人般看待这个世界,但身边的人相处久了,终究是有感情。   她现在生活的家庭是个五口之家,当然了,这是不算那些叔叔伯伯房里,以及娘亲的侍女,现在的翠姨。五口人中,有四个是妇孺之辈,所以,爹爹杜礼的位置,便在这个家里分外重要起来。   一个家庭,不能没有个顶梁柱。   落户在信都城里的老爹,老是忘不了家乡,这不,自从三年前全家移到信都,她的爹爹每年都要回来几次,春耕,秋收,过年……唉,看来这边的祖父母,老爹还是放不下啊。眼下是春耕的日子,老爹说咱老百姓土生土长,永远离不了土地,于是,只留小翠夫妇俩帮忙照看着镇上生意兴隆的酒馆,全家总动员,回家去种田。   家里的老房子还在,明夏同着娘亲小妹一番清扫,小院小户便整洁的好像从没断过人,等全家安顿下来,便开始了忙碌的农事。   这几天,正是最忙的时候。   翻地,播种,施肥……这时候的农活,完全纯手工,没有一点机械化可以让人省力。爹爹舍不得娘下田,也舍不得她们姐弟三个劳累,于是,什么累活体力活,爹爹全都一手包办。   不过,看爹爹这么辛苦,由杜家其他成员组成的亲友团也热情的参与进来,不能给予力量上的帮助,咱也可以在精神界呐喊几声,团结的劳动人民最有力量,这不,她家的春耕不也如火如荼,照样不落在邻里的后面吗?   但,一向健康壮硕的爹爹,怎会晕倒呢?   方才爹爹还卖力地翻着地,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便吩咐她回家收拾饭菜,怎么一转身,就晕倒了呢?   明夏一边疑惑,一边加紧了脚步往田里赶。   三娘紧跟着姐姐的脚步,尽管小脸累的通红,她也一声不吭。   路过的叔伯婶娘们望见小姐妹俩急匆匆地脚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关心地询问着。   明夏随口答应一句,哪里顾得上细说,一颗心里,慢慢溢满的满是对那爹爹的挂念。   怎能不挂念呢?   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这个自称是爹爹的人,会笑嘻嘻地用笨拙的话语来逗她,会辛苦的做工,只为给他心爱的二娘买个玩具,会为了这个家里的生计,绞尽脑汁地奔波劳碌……他是这一家老小的主心骨,明夏不敢想像,若是爹爹真的出点什么事,这个家,这个近些年刚刚有些起色的家,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局面?   毫无疑问,她的安逸日子肯定会没了。   一想到这里,明夏的心里就急迫非常,脚下便不自觉地快起来,不一会儿,便带着三娘赶回了她家的田里。   翻了一多半的泥土地上,已聚集了东邻西舍一群人,明夏眼尖地瞧见了自家的大伯杜忠,也在人群里,正皱着眉头听旁边的陈老伯说着什么。   明夏现在的身体年龄虽然已经十二岁,但身材略为娇小,一挤一钻,很快便见到了人群中昏迷的爹爹,杜礼。   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向是爽朗而充满了力量的,今天,他却无力地躺在了泥土地上,灰色的半臂衫上满是泥土,尽管身处树荫之下,但他那粗犷的面庞上也浸满了汗水,苍白的样子,看起来虚弱又难受,而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   杜礼身旁坐着一个紫衫素裙的妇人,云髻高挽眉若小山,尽管是随意地坐在地上,那妇人完美的仪态仍是显出了她的好教养,那是明夏现任的娘亲卢雅薇,只不过一向娴雅的卢氏现在却望着杜礼满脸的焦急,从来温柔的眼眸中也添了一丝惊恐,她一手揽着自己的良人,一手正拿润湿的帕子为他细细地擦脸,看见明夏,她眼神一柔,却没有开口。   三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下来,已近晌午了吧。   明夏突然有一刻的恍惚,坐在人群中的女人一身素衫布衣,不再白净的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手执湿巾的她,一举一动都温柔而小心翼翼,全副身心专注在自己丈夫身上,担忧的眼神,全是相濡以沫的璀璨光芒。   这,才是一家人啊。   尽管已经在这个时空待了四年,她也自认为是个合格的唐朝人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没有归属感的内心,始终让明夏脱离不了冷眼旁观的疏离冷淡,但现下,她突然没了往日的不在乎了。   这一刻明夏才发现,她的内心,其实早已被无所不在的唐朝气息侵蚀了,她的脑海里,早已被这个普通的唐朝家庭填满了。   眼前的这对夫妻,四年来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尽管,她不再是他们以前那个有些调皮有些任性的宝贝女儿二娘,尽管,她的到来是以另一个人的牺牲……不,是两个了……为代价,尽管,他们看她的眼神里透着忧伤与忧虑,但,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爱她。   天下的父母心啊……   明夏不是个孩子,她是有着二十三岁高龄,如今更是步入二十七岁大龄剩女阶段的成年人,假如她一直活在那个物质空前发达,信息高速爆炸的二十一世纪的话,她的确已经是广大剩女行列的一员了。   她是个成年人。   因此,很不容易被感动。   而且,她还是个经历了匪夷所思的穿越历程的成年女子。   可是,今天,现在,明夏突然发现,心中有些什么,柔柔的,从灰色的心里喷薄而出,温暖了她的整个心灵,脑子便像进了水,情不自禁的从眼眶中涌出。   “二娘,怎么哭了?你爹爹他不会有事的。”卢氏发现了女儿的异常,还以为她是为自家爹爹担忧,连忙出言安慰,尽管她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但是,在孩子们面前,她绝不能露怯。   “嗯”,明夏答应了一声,拿手抹了抹眼睛,算是安慰卢氏。   “弟媳,先把三郎送回家,请大夫诊治一下,眼看晌午了,日头也毒,这样晒久了也不是办法。”杜忠与陈老伯以及其他几位邻里商量之后,决定先将杜礼送回去,便过来征求卢氏的同意。   “大伯说的是,奴家听诸位邻里的。”   卢氏此言一出,大家便七手八脚地抬了杜礼,卢氏又收了农具,带了明夏和三娘,一起随着众人回家。   “阿姐,爹爹到底怎么啦?”三娘不明所以,小小的心里还满是惊惶,拉着自家姐姐的手,跟在众人身后不禁小小声地问着。   明夏笑了笑道:“爹爹可能是累着了,三娘莫急,回去找大夫给爹爹诊治一下,就知道了。”   见阿姐说的轻松,三娘的烦恼顿时去了不少,一张苦瓜脸也回复了不少的神色。   但,真的是累着了吗?   明夏看着众人抬着的杜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章:掌家   杜家最小的成员,杜明冬忽闪着黑黑的大眼睛,看着自家人来人往的院子,有些懵。   小小的他,尽管懵懂,却也因此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连忙撒开脚丫,飞快地向屋里奔去。   “小郎,你回来了?”三娘一把抓住低头猛冲的小弟,阿姐可是吩咐过,要她注意着小郎,她瞅了半日,终于拽住他了。   “阿姐,家里好多人哦……”小郎瞅着急匆匆走过的陈老伯,方大婶,吴大娘,四六叔……小嘴张的圆圆的,分外不解。   “别问那么多了,阿姐叫我看着你,你一会儿问她吧。”事实上,三娘也不太明白呢,又因为心里装着爹爹的病,她就更加没有耐性回答小弟没完没了的为什么了。   “哦,”小郎很识相地闭紧了嘴巴,自家三姐脾气可不怎么好,他虽然小,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   见着小郎,明夏放下一点心,笑道:“小郎,跑哪里野去了,你看你这脸上的泥。”说着,伸出被三娘蹭脏的那只衣袖,权当充分利用了,细细地替小弟擦了擦脸,衣袖上便乌黑了更大一片,之后她吩咐三娘道:“娘现在忙着,我做了午饭,你带小郎去厨房吃点,别饿着了。”   三娘应了一声,就要拉着小郎走,可怜她方才专心致志地瞅着门口,肚子早就饿了呢。   小郎却不肯走,他拽了拽三姐的小手,转着头看着明夏问道:“阿姐,家里好多人,做什么啊?”   明夏想了一下,如实道:“爹爹生病了,邻里帮忙照看呢。”   “哦,”小郎皱了皱光洁的小眉头,似乎有些明白,便不再抗拒三姐拉着他冲向厨房的动作,二人一溜烟地消失不见了。   小孩子哦……明夏笑了笑,转身进了里屋。   杜忠仍然坐在里屋正中的椅子里,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对这个大伯,明夏着实没有多少好感。   为人长兄的,难道不该致力于家庭和睦,维护下头的兄弟吗?在这个以大家族为单位的唐朝,团结,难道不是更重要?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杜家这一辈有四个兄弟,按着忠孝礼义四个字排下来,杜礼是老三,这本不是个惹眼的位置,可是,杜礼错就错在他有一个惹眼的老婆,这倒不是说卢氏有多么美貌,虽然卢氏的确眉清目秀,但美貌一说,还谈不上,让人嫉妒杜礼的,是卢氏的身份。   唐初,在太宗皇帝的殷勤治理下,已经开始显现了盛世的风华,尽管是盛世,唐朝的门第观念还是相当的重。门第氏族,这些东西在晋代空前繁华,之后的隋也不例外,唐朝继隋而来,门第观念在人们的生活中同样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卢氏,便是出身大姓。   冈头卢,泽底李,土门崔,再加上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些家族在唐朝,那都是响当当的著姓大族,卢氏出身,便是冈头卢。当然不是嫡系,嫡系卢家又怎会嫁女儿给杜家这种寒门?便是一个旁支,也足够了。   所以,杜家的兄弟嫉妒杜礼,这个其貌不扬又老实的兄弟,竟然得到卢家娘子的垂青,怎么不叫他们眼红?   久而久之,这嫉妒成了排斥,明里暗里,杜家兄弟都将杜礼当外人一样,这样的情况下,杜礼没有气受,那是不可能的。偏偏他又是个夯实的性子,遇着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咽,直到卢氏在众妯娌之间也备受欺辱,杜礼才一气之下不顾父母拦阻,带着妻儿搬出主屋,独自过活。   而这,作为杜家老大的杜忠,竟然没有丝毫的动作,反而跟着弟弟女人们胡闹,生生的将自己的亲兄弟逼出门庭,这算什么大哥?   没气度没胸怀更没有能力,说实话,明夏暗地里,很是不齿这位大伯的。自家老爹虽老实,担当还是有几分,也比他强多了。   没有好感便捎带没有尊重,明夏理都没理他,径自走向床榻前,看见娘亲捧着个手绢,正默默地滴着泪,她心里也没了计较。   怎么说,这也是自家的娘亲爹爹啊,虽然不是原装的,可叫了四年,感情还是有的。如今看见一个无力地倒在床上,一个哀戚地悲泣不语,任是明夏老练冷静,也有些把持不住了。   大夫的话语言犹在耳,虽然明夏听不懂那一长套的咬文嚼字,但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些眉目,这爹爹的病症,不是热晕了累瘫了那么的简单,而且,只怕还会有生命危险。   这是大病症啊!   这世上的事情,果然是好的不出现坏的必应验。   “唉,卢大娘就不要难过了,孙大夫这不是开了药,煎好吃下去,你家郎君说不定就好了。”吴大娘便是陈老伯家里的,她现在正坐在床榻一侧的椅中,柔声劝慰着黯然悲戚的卢氏。   明夏心里对陈老伯一家再添感激,看着卢氏那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滴落在手绢上,心中不忍,也随着吴大娘劝道:“娘别担心了,爹爹身体壮实,不会有事的。”就是有事,这么着也没用啊。   卢氏抬起眼眸,瞧了自家闺女一眼,又转头望着吴大娘道:“大娘跟夏儿说的都有理,只是我……”瞅了床上的杜礼一眼,卢氏的眼泪再次溢出眼眶,“我看见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   “放心吧,先不说三郎没事,就是有点什么事,家里也还有其他兄长,断不会不顾你们家的,你就别担心了。”吴大娘说的笃定,却不知这一说,卢氏更加伤心,泪珠子渐渐都要连起线来了。   话是实话,可是,能这样说出来么?   明夏无语地撇撇嘴,再瞧了瞧一直沉默不语的大伯……断不会不管?哼,那可说不定。   他们管,那好,明夏愿意不计前嫌,大家照样是一家人。   他们不管,那也好,养活一个家,难道是什么难事么?   劝了一会儿,吴大娘见卢氏渐渐平静下来,便起身回家,而那位大伯,也跟着起身告了辞,没有任何承诺,就那么随便安慰了几句,便走了。   唉,知道安慰,也是好的。   至于以后,还要看他们的诚意呢。   趁着卢氏发呆的当,明夏去厨房拿了些饭菜,顺便吩咐了三娘看顾小郎,又照看了一会小火炉上煎着的药,她便回到屋里,她的娘现在心神不宁,连吃饭这档子事都忘光了,身为女儿,总是要替娘多想一些么。   “吃点东西吧,”明夏将饭菜端到卢氏跟前,一双眼睛乞求地望着她。   “嗯……好。”卢氏果然受不了乖巧女儿的乞怜,就算是没有胃口,也不能让眼巴巴的女儿失望啊。   明夏笑了笑,静等着卢氏吃完饭,便收了餐具,又道:“方才娘让煎的药快好了。”   “哦,我去看看。”卢氏一听,连忙起身前往厨房,那药可是能救郎君的命,叫她怎么能不着紧?   明夏静静守着一直昏迷不醒的爹,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直到卢氏端着药碗进来,她才猛然惊醒。   瞅着卢氏端着药碗,看着仍然昏睡的杜礼有些不知所措,明夏叹了口气,起身寻来一只汤匙,向卢氏笑道:“娘,用这个,行不?”   原来悲伤可以使人变笨啊……   卢氏恍然大悟,忙轻轻扶起杜礼,让明夏端了碗,自己一勺一勺地往杜礼嘴里灌。   昏睡的人,灌药也是很麻烦的,杜礼嘴巴闭的不算紧,但汤汁就是不断往外溢,明夏很有先见之明地取了一条干净的汗巾,先递到了卢氏手中,等药碗见底,那条汗巾早已湿了大半。   将汤匙扔回明夏手中的碗里,卢氏舒了一口气,然后便不再管其他,只是痴痴地盯着床上的人,心中却在祈盼着,吃了药,他就会好吧。   明夏看着卢氏有些呆滞的眼神,知道一时半会儿这个担忧过甚的娘亲是不会醒过来的,便不打扰她。默默地将药碗拿回厨房,取了清水清洗干净,明夏便开始忙活家务。   虽是个小家,零碎活计也不少,以前明夏真是没有为这些事情费过心,毕竟,有卢氏,有小翠,有爹么。现在不同了,小翠不在,杜礼病重,卢氏眼里只有昏迷的杜礼,哪里还有心思管家里的琐事呢。   整理完一切,午时都过了,三娘午睡初醒,揉着眼睛从自个儿房间出来,就看见明夏向外走去,忙叫:“阿姐,干吗去?”   “阿姐有事去找方大婶,怎么,不多睡会儿啊?”明夏揉着三娘凌乱的小脑袋,笑呵呵地问。   “不是,阿姐,我睡不着了。”三娘苦着小脸,看着明夏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怎么了?”   “我梦见爹爹了……”   “呵呵,爹爹才小睡了一会儿,就想念爹爹了么?”明夏笑问,见三娘要反驳,忙道:“我知道三娘担心爹爹,但是,现在爹爹正在全心全意地与病魔作战,你太挂念爹爹,让爹爹知道了,会分心,会打不赢的哦。”   “是吗?”三娘摸了摸脑袋,似懂非懂地看着阿姐。   “是啊。”明夏笑笑,也不再言语,只是顺手理了理三娘的头发,拉起她的小手问:“小郎还在睡呢?”   “嗯。”   “那好,三娘跟我一块儿去找方大婶吧。”   “好啊好啊,”一听能出门,三娘立刻欢喜起来。   从方大婶家出来,明夏心中放松,方大婶的丈夫四六叔,是这个杜张庄里面公认的理事,一家有事情解决不了需要个公正的管事人,或者某家要请个帮佣短工之类的,都是找他。   牵着三娘的小手往家赶,明夏还顺便到街上寻了些新鲜的肉菜买回家,爹病中,需要补身体么。   “呀,二娘,三娘。”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明夏止了脚步,回头一看,便见一辆马车旁,一个端庄的妇人戴着黑纱帷帽,上穿绯色圆领的窄袖衫襦,下身着同色绢制的碎花曳地长裙,浅色绫罗披帛加身,碧翠丝帛带子束腰,足登弓履,秀雅非常。   呀,原来是雅惠姨母。   卢雅惠是卢雅薇的堂妹,虽然卢雅惠嫁进富贵之家,但她与卢氏其他的姐妹不一样,一点也不以杜礼身份卑微而看轻卢氏,二人的姐妹之情,一直很深。   卢雅惠带了明夏与三娘,以及贴身的丫鬟小厮,兜着好些补品食物,很快便到了杜家。   卢氏一见妹妹,笑了一下,之后便泪如泉涌。   “阿姐莫急,莫急。”卢雅惠一叠声地安慰着卢氏,路上她已经从明夏那里知道了杜礼的突然病倒,彼时便拉了卢氏的手,一边进院一边安慰,之后更寻了间清静房子好让卢氏诉衷肠。   明夏与那丫鬟小厮也是相熟的,便不用她招待,二人卸马的卸马,搬东西的搬东西,各自寻了活计去做了。   得闲的明夏仍将三娘派去照看欢喜的小郎,自己去房里看了看昏睡的爹爹,便寻了家里最好的茶叶方山露芽,那是老爹一个朋友,叫什么明夏记不得了,那朋友远道福州而来,给老爹留下了这么一小罐名贵的茶叶,想想几个月来从没用过,应该还不过期吧?明夏拈出一些嗅了嗅,确定味道纯正,才另取了些放进汤候适宜的釜中,待到二沸之后,忙移釜下炉,又拿出卢氏陪嫁的越窑海棠碗,亲自盛了两碗香茗,用托盘托了出来。   “……惠娘,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入耳便是卢氏担忧地低泣,明夏便不等姨母开口,推门走了进去。   放下茶碗,明夏劝道:“娘,您别担心了,不是还有女儿么,女儿也大了,可以帮娘分忧,娘也别叫姨母担心你啊。”   “夏儿,你……”卢氏十分惊奇女儿的言辞,什么“分忧”?女儿,可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自从夏儿八岁那年落水之后,她便有些怪怪的,不似以前的任性活泼,反而乖巧安静的不像话,唉,都是春儿的……离去,对她影响太大了吧。   想起自己苦命的大儿子,卢氏悲从中来,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娘,您别难过了,爹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还有女儿顶着呢,断不会叫娘为难,女儿大了,也可以撑起这个家。娘,别难过了。”明夏有些口拙地安慰着,说完便想拍自己一个嘴巴,看她说的什么话?   卢氏这回却怔住了,女儿说什么?她顶着?   “二娘太懂事了,连我也忍不住了。”卢雅惠说完,拿手绢吸了吸鼻子,向卢氏道:“阿姐好福气,生了这么懂事的女儿啊。”   卢氏醒悟过来,心中感动,眼泪便更是汹涌,呜咽着点了点头,却更是泣不成声。   女人呀,真是水做的。   明夏无语,只得再开口道:“娘别伤心了,姨母这次来看你,舟车劳顿的,娘也请姨母吃些茶呀。”   卢氏闻言幡然醒悟,忙止住眼泪,道:“叫你笑话了,惠娘,快吃茶。”   卢雅惠也止住悲声,笑道:“阿姐,我们是好姐妹,千万不要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姐妹之间,说这些岂不见外?”   卢氏点头称是,见卢雅惠捧起茶碗细细抿了起来,自己也吃了一口。   “呀,好茶!”卢雅惠出身大族,夫家又是富贵,这些年锦衣玉食的,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只闻味道她还有些疑惑,吃了一口便确定了,这是市面上极少见的福州贡茶方山露芽!   卢氏也吃出来了,她看了明夏一眼,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个小小的弧度,以明夏四年来的心得,那是喜悦的信号。   卢氏很欢喜。   那就行了,没白费她守在小火炉前那么久哦。   见卢氏与卢雅惠就方山露芽聊起了茶经,而且还有顺势八卦的趋势,明夏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不爱看见卢氏这般脆弱的哭诉,还是对着卢雅惠……   就算是姨母,也不是自家人啊。   搞定了这些,明夏很放心地退了出来,她还要给爹爹煎药,给弟妹做饭,招呼宁玉姐和习平哥,清洗今天脏了的衣物,打扫凌乱的院子屋子……既然撇不开,那便好好地撑起来吧。   唔,掌家,可不是个容易的事。   第三章:柴米油盐酱醋茶   卢雅惠呆了两天,第三日,她的夫婿李玮便带了人亲来杜张庄探望了。   明夏看着姨丈这急匆匆的架势,真不知道他是着急探望卧床不起的姐夫,还是两日未见的妻子呢?   李玮出身高门,又是冀州直辖阜城现任的父母官,即便一身常服,也颇有几分威势,再加上随身的两个侍卫,啧啧,真是排场。   这个姨丈,不过是爱摆点谱罢了,人还是很好的,为官清廉,疼爱妻子,处事也不错,比之杜家一干嫉妒烧红了眼睛的人要好太多,因此,明夏很热情地欢迎了姨丈的到来。   李玮照样是带了好些的礼品药品,期间还透过卢雅惠,要给卢氏银子接济杜家,卢氏坚拒,只说以后倘若真有用处,便会开口,现在倒是不必。   卢氏这么说,是有心结的,娘家人总是因为杜礼贫困而看不起她,她便更要气节,娘家人的接济,她向来不会接受。   这次虽然是李玮夫妇真心的帮忙,可是,卢氏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只好推托了这么个借口。   卢雅惠知道卢氏的顾忌,她也就不勉强,再说这几天姐夫已经醒过来好几次,虽然今天照样昏睡,但整体气色却要好很多,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卢雅惠也就放心的跟着李玮离开了。   卢雅惠临走时,留了丫鬟宁玉暂时帮忙,卢氏本来也要拒绝,后来想想倒还罢了,毕竟,这些天她无心家事,都是二娘里里外外的打点,给她留个帮手,二娘也能轻松点。   明夏自那日的掌家宣言以后,家里的事情样样经手,干练的模样,叫卢氏大吃一惊。   以前的二娘,虽然也很有主张,可是她却从没有这般事事在心,当了明夏四年的娘,卢氏虽不聪明,也看出来劫后余生的二娘是淡漠了,尽管她从没有反驳过自己和杜礼,但那模样……卢氏苦笑一声,只得承认,是疏离。   二娘落水,是留下后遗症了……都怪他们这对父母没有照看好啊!卢氏愧疚地想。   自责了一会儿,想起二娘现在的懂事,卢氏却又欣慰起来。   谁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女成人成才呢?二娘现在的表现,真的太出乎卢氏的意料了!二娘是个大姑娘了啊。   卢氏的想法,明夏倒是不奇怪的,天下父母,谁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子女有点成绩,当父母的都欣慰的要死,唉,也正是因为卢氏与杜礼的这种祈盼,叫她没法冷着一颗心,置身事外啊。   “爹爹,吃药啦。”明夏捧着药碗,来到床前,唤着几日下来迅速消瘦的杜礼。   “嗯,”杜礼无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女儿关心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现在的他,笑起来真的很勉强。   明夏看的一阵心酸,脸上却也笑呵呵地道:“爹爹好好吃药,身体才会好,娘和我们就不担心了。”   “二娘说的是,爹……要赶紧好起来。”杜礼认真地说着,吃力地撑起身子,接过药碗便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那,那可是苦不堪言的中药啊……里面有黄芪、党参、甘草、白术、当归、升麻、柴胡、陈皮……等等等等,叫明夏看了便一肚子苦水。   老爹真厉害!   明夏崇拜而心疼的眼光让杜礼一阵尴尬,他将药碗重新递给明夏,道:“不苦的。”   哼,说谎!   明明苦死人呀,当她不知道么?她可是试过药温的,第一次尝的时候还很不知死活地抿了一小口,那感觉……后来想起来,明夏倒是很佩服自己的无知者无畏,自那以后呢,她便只敢小小的品一点,品也渐渐的受不了了,她便动用手,只是摸摸药碗,间接的确定药温。   “爹,吃糖糖。”小郎看见二姐接下了爹的碗,连忙跑上前去,双手伸的高高的,特别凸显了手中油纸包上的糖块。   这个时候太宗皇帝登基也有个五六年,制糖业虽已出现了颇具规模的作坊式,但砂糖冰糖之类的,还没有大规模生产,只有土法制得一些,价格还是极贵的,就这么一小块,居然要一钱银子!   要知道,现在的物价,一斗米才要三四文钱,这个钱,还是铜制的开元通宝呢,而糖,竟然要这么贵!   明夏看着那糖,心里是极疼的,面上却很坦然。   对杜家来说,这太奢侈了,杜礼只是微笑,望着小儿子,道:“爹爹不用,小郎与三娘二娘去吃啊。”   “爹爹,我们都吃过了,阿姐买时就先让我和三娘吃了,说是让我们先尝,然后馋死爹,爹就肯吃了。”小郎捧着糖纸,憨憨地说着,却惹得杜礼一阵微笑,明夏忙道:“爹快吃啊,也给娘留了呢。”   像是跟明夏事先约好似的,小郎一见她说这话,立马拿了糖塞进了爹爹的嘴里,然后笑眯眯地瞅了阿姐一眼。   阿姐,我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哦,要奖励哦!   得到明夏一个肯定的眼神,小郎更加高兴了,看着爹爹吃完,忙快手快脚地捧了一旁的茶碗,给爹爹润喉。   小郎这般勤快,杜礼也开心起来,趁着今天精神好,他便拉了小郎在身旁,听他絮絮叨叨地念着这些天的趣事,不时跟着乐,屋里一时药香弥漫,笑语不断,这哪里还是个病房啊?   卢氏领了孙大夫,同了前来帮忙的吴大娘,刚走进院子便听见了屋里传来一阵笑声,心中不禁惊奇。   这几天因为杜礼的病,家里突然愁云惨淡起来,她是没有心情看顾两个幼儿女的,还好二娘懂事了,有宁玉做帮手,倒也把家管的井井有条,叫她少费了很多的心,不过,三娘与小郎的沉默,卢氏还是看在眼里的,今天是怎么了?听着笑声就是小郎的。   三人还没进屋,就瞧见明夏端了药碗走出来,看见卢氏三人,便在门口站定了,一一见了礼,才款款而去。   吴大娘便忍不住赞道:“你家二娘,可真是长大了呢,这么知礼。”想当年那个疯啊……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   孙大夫也啧啧称奇,自从杜礼一家搬到城里去,他就很少见这一家人,如今的二娘竟然这般进退有礼,果然是大户人家好教养。   二人的赞叹让卢氏很是欣慰,忙笑笑地将二人让进屋里,给杜礼诊脉去也。   明夏刚走到院中,就见宁玉带着三娘拎着一个大菜篮,边说边笑地进门来。   她便微笑着靠在院中的老杏树上,等着三娘和宁玉走近。   “二娘,你怎么在这里?”宁玉笑着问。   老杏树正开着花,花期将尽,一阵微风拂过,花瓣便簌簌地飘下来,场面甚是壮观,明夏不过才靠了一小会儿,头上肩上便落了一层,粉嫩的花瓣装点在嫩绿色的春装上,让十二岁的小女孩,瞬间明媚逼人。   三娘惊呼:“阿姐,你今天好漂亮哦!”   明夏很是淡定地笑笑,心中其实乐翻了天。   哈,原来做了四年的小姑娘,思维也跟着单纯起来了。人老心不老,其实也不错,不对,人也没有显老呢,老的,只是记忆罢了。   老不老的问题,在明夏心里只打了个漩便消失无踪,望着宁玉手中的菜篮子,明夏十分关心地道:“宁玉姐,今天的价格怎么样啊?”   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卢氏肯定了明夏理家的能力后,便将家里的财政大权也一并交付给她,自个儿当起了甩手掌柜,这一经手,明夏才深深地体会到了,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是样样都要钱,样样都要消耗她手中的通宝啊。   “葱价没长,母鸡的价格倒是长了点,不过咱家爷要补身子,我就做主买了来,蒜也买了些,还有这些青菜,我跟那婆婆套了好些近乎,她都按下价给了咱们,我就多买了些。”宁玉说完,笑的很是自得,尽管中价与下价差的也不是很大,但能占到便宜,她还是很开心。   明夏也笑道:“嗯,宁玉姐出马,果然是战果辉煌呢。”   “宁玉姐还给我买了糖葫芦!”三娘一想这个,便对宁玉姐的喜欢加深了一分。   “呵呵,小丫头片子,就知道吃!”明夏弹了三娘的额头一下,便接过宁玉的篮子,准备给爹爹炖鸡汤去也。   “三位小娘子请留步。”   清澈而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明夏便停下欲迈出的脚步,抬头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皮肤黑黑的年轻人,看起来,也有十八十九二十,或者再大一点的年纪……明夏素来眼拙,因此只能估个大概。这人最醒目的,是黑色的面庞上镶嵌着的那双眼睛,格外璀璨有神,静静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沉静,背挎一个小小的包袱,灰衣短打扮,满身的风尘。   “这位先生叫住奴家,可是有什么事?”明夏微微倾前了身子,向前一步,服了一礼,很是温婉地问道。   那人有些吃惊回答自己的居然是个孩子而不是那个姑娘?在他眼里,很自动的将个头不高的明夏归到孩子里了……但片刻之后他便笑笑地作了个揖,倒很是斯文有礼,“四六叔说,杜家要请一个短工,不知小娘子可知杜家在哪里?”   那位大叔给他指了个大致方位,便要他自己问去,他心下思量,按路程,也该差不多了。   “呵呵,”明夏闻言,低低笑了两声,先吩咐宁玉领了三娘去厨房收拾,然后笑道:“实不相瞒,这里就是托四六叔找短工的杜家。”   杜家的叔叔伯伯们,象征性地来探视过后,便都没了踪影,就连祖父母两人,也不过是派人送来些药品之类的……唉,真是叫人寒心哪。还好明夏一开始也就没有抱什么希望,现在倒也不怎么失望,只是杜礼和卢氏,在杜家来人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那人闻言一喜,道:“那便劳烦小娘子给通报一声,在下云柏,想见见杜老爷。”   “杜老爷你倒是不必见了。”   “怎么?杜老爷找下其他的人了么?”那人一听明夏这么说,眼中的笑意敛去,便有些失望。   “那倒不是,杜老爷已经决定用你,你当然不必见他了。”明夏一本正经地道。   “杜老爷是这么没诚意么?”云柏像是有些气恼。   明夏忙道:“不是,实话告诉你吧,托四六叔雇人的就是我,我做得主,我说用,就等于杜老爷说用啦,这样成不?”   云柏瞧了她一眼,似有些不信,但想到自己囊中空空财源告罄……唉,真是一文钱难死好汉啊!   “好吧。小娘子既然做得主,在下也答应了。不知工钱怎么算?”   “工钱么,这个好商量,我们进屋谈。”这人一看就是有力的,又机灵,她家接下来的春耕,总算有了着落,明夏心中又轻松了一块,便领着来人先进了客房,谈妥协议后,才告知父母,将云柏安顿在了杜家。   第四章:齐心协力   明夏端着一碗鸡汤,从厨房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伸出手刚要推门而入,耳中却听见杜礼孱弱的嗓音。   “薇娘,我这个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杜礼刚说完,卢氏便执起手绢落泪道:“你胡说什么呢?孙大夫说了,这不是大病,养养就好了。”   真是这样就好了……杜礼是多么希望自己的急症,只是些伤寒上火的小症状呢,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些天,他突然觉得很累,全身无力,这种无力,不是歇歇就可以恢复的那种,而是……行将就木的感觉啊。   杜礼思及此,不轻弹的男儿泪也滚滚而下,他是多么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给二娘三娘置下丰厚的嫁妆,给小郎攒足聘礼,给相信自己陪伴自己的薇娘挣来幸福的生活,让她每次从娘家归来,不要再偷偷落泪郁郁寡欢啊……   可是,在他干劲旺盛热火朝天之际,老天爷突然一盆冷水浇下来,叫他,怎堪忍受?   他还盼望着,看到小郎娶妻生子,二娘三娘生活和睦……   为今之计,只能尽力为妻儿考虑以后的生活,若日后他真的……不行了,也可以叫薇娘衣食无忧,孩儿不必寄人篱下,流落街头。   “薇娘,你听我说。”杜礼加重了语气,虽然他一向对妻子言听计从,但身为一家之主,自是有些威严的,这一认真,卢氏立刻止住了哭泣,怔怔地瞧着眼前这个严肃异常的男人,一股悲意从心底升起,眼睛再次模糊。   让心爱的妻子这般伤心,杜礼心痛的无以复加,都是他无能啊……   杜礼如此一想,软下的心肠立马又狠起来,他伸出手细细地为卢氏拭净脸上的泪水,沉声道:“薇娘,我知道你与二娘商量着卖地,卖地也罢,我不反对,若是能够治好我,那也可,但是,若治不好呢?还要卖什么?酒馆?宅子?”   卢氏呆呆地点了点头,杜礼怒道:“我不同意!”   “可是……”   “没有可是。”杜礼叹了一口气,望着薇娘泪眼模糊的面庞,眼泪再次忍不住打转,轻轻将薇娘拉进怀里,杜礼闭上眼睛,道:“薇娘,我们和离吧……”只要薇娘离开自己,凭她的姿色身份,一定会再嫁一个好人家……   明夏端着鸡汤,愣在了门口。   她不知道,杜礼竟然放弃的这样决绝。   虽然明白杜礼的病一时半会是没法好的了,但明夏都没有放弃过希望,她还和卢氏商量了等这一季作物收获,便要变卖土地,酒馆她另有用处,她可从没想过连酒馆宅子也卖了的。   杜家也算是小有产业,政府实行均田制,像杜礼这样的男丁,可以分得一顷地,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八十亩的口分田,永业田顾名思义,就是可以传给子孙的,口分田就不一样了,人死后要归还政府。   杜礼未搬出主屋的时候,家里的土地本来与族里是一起的,后来杜礼坚决要分出来,杜家二老与杜家其他的长辈一番商量之后,给了杜礼二十亩地,让他自己种,理由是杜礼家男丁稀少,其他的土地要留给公中。对于这样不公平的分配,杜礼没有丝毫怨言,二十亩就二十亩吧,只要他的娘子儿女过得好,地多地少,他不计较。   二十亩地,听起来很多,可是唐朝的土地哪里像新中国治下的沃土那样能够精耕细作呢?明夏家的二十亩地,有一多半都是不能种植作物的,贫瘠,干旱,盐碱,这些都导致二十亩地,除去给官府上缴的粟二石,绢二丈,绵三两,麻三斤之后,便所余不多,仅够一年家用,存粮是没有的。   再加上“输庸”(每年男丁服徭役二十日,不应役者,则按每日三尺绢折纳,叫做输庸)的那些绢,可以说,单凭这二十亩地,杜礼一家是过不下去的,所以杜礼才在信都开了家小酒馆,勉强维持家用。   杜家的经济状况,明夏之前便了然于心。杜礼这人老实,肯干,之前的用度倒是不虞或缺,只有她初来的那一年,杜家丧失了一个儿子,还要为她请医吃药,再加上公中分得的钱物少,杜家很是拮据了一段时间,之后杜礼奋发图强,将酒馆经营的有声有色,家中也就宽裕起来,因此,明夏从没有在这上面费过什么心。   可如今不行了。   明夏曾对这些产业好好规划过一番,卖地一事,也是她主动跟卢氏提出来的。二十亩的地,不够发家,没了杜礼这个壮劳力,她总不能年年请短工啊。   若是有个几顷地,好好经营,未尝也不能小康,可是这点子地,不能大棚又不能种植经济作物,实在不值得明夏费心折腾,还是小酒馆有前途。   唐朝人,不是最好饮酒么?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唐朝的酒徒这般狂热,开酒家,自然应该火。   咱穿越的记忆还是有点好处的啊,可以在宏观上把握时代的潮流……   很好很强大。   不过那都是以后,眼下,还是想想怎样打消杜礼的念头吧,明夏可不想三娘和小郎有个继父,三天受大虐两天被暴打的。   伸出衣袖抹了抹不知何时湿润的眼角,明夏端紧了汤碗,敲了敲门。   敲门声惊动了杜礼,他急忙擦干眼泪,扶起爱妻,道:“二娘吗?进来吧。”   明夏捧着鸡汤,笑嘻嘻地走了进去,先劝杜礼喝了下去,方拉着生气的卢氏的手,坐到杜礼身前,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爹爹要与娘和离?”   卢氏一听,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狠狠瞪着杜礼道:“我也不会同意的。”   杜礼闻言苦笑,明夏一看又要僵局,忙道:“爹爹也看见了,娘一心为爹,不管你生病还是健康,富贵还是贫困,娘都不会离开爹的。娘一心为爹爹着想,爹爹切莫再叫娘伤心了。”   明夏说出了卢氏的心里话,卢氏拿手绢拭了拭眼角,示威地瞥了杜礼一眼,这家伙再敢说和离,看她……她能怎么样?他,现在是个病人啊……唉,千万怨言全化作一滴珠泪。   “爹爹,和离一事,不要再说了。”明夏笑笑地看着娘亲难得的强势,颇有些苦口婆心地道:“爹爹担心生计,我知道。不过,只要我们全家人一条心,还怕渡不过难关么?爹爹对我们太没有信心了!就许爹爹为了我们奔波劳碌,就不许我们也为爹爹撑起这个家么?”   杜礼一脸惊诧地看着明夏,旋即转为满脸的感动,这个老实人,一时激动便讲不出话来,只是嗫嚅着嘴角,老泪纵横,不知所云。   卢氏忙替杜礼擦干眼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的丈夫,那里面的情意,任是杜礼铁石心肠,也终于被感动地一塌糊涂。   真好,有效果,明夏决定再接再厉。   “爹爹,你现在是病人哪,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养病,否则,娘会担心,我也担心,三娘和小郎都会担心!爹您忍心看咱们全家人哭哭啼啼的么?所以呀,爹爹要配合我们,老老实实吃药,娘和我们才开心。再说了,爹爹得的也不是什么绝症,孙大夫虽然是医生,但爹爹的身体不是大夫说了算的,爹爹的身体,是爹爹说了算的啊!您安下心来好好养病,咱们全家都跟这个病魔作斗争,还怕它不会望风而逃么?”   为了打消杜礼消极的态度,明夏真是绞尽脑汁费尽了口舌,以前的她诸事不关心,何曾一口气说了这么话呢?还是为了劝一个不肯珍惜生命的人。   直到杜礼含着泪点了点头,明夏才松了一口气,留下卢氏自去与杜礼话衷肠,明夏便去寻了云柏合计春耕了。   遥想当年,杜礼是一个感情多么不外露的大男人啊,现在……啧啧,死亡面前,人果然会变得脆弱。   这个念头一转过明夏的脑海,她便突然起了一个想法,心动不如行动,明夏立刻召唤起不知哪里玩耍的小郎和三娘,准备训话。   出去野玩的小孩子哪那么好找,明夏想了一下准备明早再说,哼哼,少儿健康要从小抓起,三娘和小郎,以后可没有懒觉好睡了。   一身泥巴的杜明秋和杜明冬,尚在不知死活的疯玩着,却不知他们的儿童福利不知不觉又少了一项,叫苦连天的日子,马上来临。   “什么?你要与我去田里?”云柏一脸的惊愕,这个小姑娘,是在家里闷坏了么?   “是啊,我可以给你帮忙啊。”明夏一脸的坦然,这有什么不对吗?   “帮忙?”云柏看了看明夏的小身板,笑道:“小娘子,还是罢了吧,你去了,能帮什么忙啊?难道,你是怕在下偷懒,特去监察么?”   “不是不是,先生的人品,明夏还是信得过的,不过,先生一个人,你知道我家的田地在哪里么?”   “呃……这个,的确不知。”云柏恍然,真的呢,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就对啦,我去给你带路啊!”   明夏翻了个白眼,自己捡了件轻点的农具,扛在肩上便出了门。   第五章:一块儿去吃饭   明夏挥着手里的农具,汗如雨下。   真是怀念机械翻地的时代,真是想念除草剂淋漓尽致的喷洒……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就连那名传千古的曲辕犁,现在都还没有发明出来啊……仅有的原始犁铧,因为笨重不堪也被明夏弃用。   明夏没穿越的时候,也在农村生活过,那时候就见过犁,与曲辕犁是极像的,是曲辕犁的改良版呢,话说,咱要不要搞个小小的发明创造呢?   明夏坐在田垄上,摸着小下巴非常入神地考虑着。   “小娘子,想什么呢?”   脑袋上突然多了个蒲扇一样的大掌,遮天蔽日地扣下来,害明夏心脏剧烈跳动两百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一手抚着小胸口,另一手愤怒地指着吓死人不偿命的云柏,明夏怒道:“先生,我不是小孩子!”拜托,怎么可以用对付小屁孩那一套呢?   太侮辱人了。   他难道不该对她尊重一点么?她是个女子咧!动手动脚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所以明夏很愤怒,一双眼睛睁地大大的,全是怒火。   云柏看着眼前这个愤怒的小姑娘,还不足他肩膀的小身板笔直地挺立着,竟然一本正经地宣告:我不是小孩子?   她不是小孩儿,难道他是吗?   “哈哈——”云柏不由的大笑一声,沾满了汗珠和泥土的黝黑面庞上,是说不尽的爽朗。   明夏平静下来,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云柏个头高大,与仍在发育期的她一比,她的确是个小孩子了,可是——   “云柏,你随便吓人是不对的。”   “是是,云某知错了,小娘子可莫要见怪啊。”若她一怒之下扣了他的工钱,那可真是……   “嗯,我娘说,做人要有度量,我不跟你计较就是。”明夏直起身子,站在田垄上,很趾高气扬地道。   呵,小屁孩!云柏一时起了玩心,随即一本正经地向明夏拱拱手道:“小娘子如此宽宏大量,云某真是感激不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下日后定当好好干活,绝不偷懒!小娘子,我这么忠心,给涨个工钱吧?”   明夏正听得暗爽,冷不丁听见雇工要涨工钱,小脸一凝,脆声道:“先生此言差矣,工钱一事,昨日已定,如今先生身为我家的临时雇工,好好干活不偷懒,那是分内之事。倘若先生有格外功劳,譬如另外多做活计,或者立了大功又或者有突出表现,那时再涨工钱,我也能跟爹娘交代啊。”   云柏听得目瞪口呆,这小丫头,真是个小孩子吗?现在的小孩,难道都这么精明又奸诈?   行走江湖这些年,云柏可真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啊。   又或者,冀州的土地专出这样的人才?   并不知云柏的脑海里,一忽儿就转过了这些念头,明夏瞅了瞅将晚的天色,再看一脸歇意未尽的云柏,无情地道:“快晚了,还有这么一大片地没有翻,翻不了就没法播种,到时候地里的墒跑光了,种下去的种子发不了芽,云柏,咱可是说好了的,到时候要按不发芽的种子数量扣工钱。”   “这?”云柏一听工钱急了,“昨日我们协议的时候,有这样的条款?”当时自己的眼睛是窟窿吗?竟然没看见!   “当然,我现在随身就带了一份,你要看吗?”明夏说完,就要拿出那协议,幸好她早有准备。   “不。不必了!”他认栽了,这样的霸王条款,他就不该签!   云柏愤愤地执起耒耜,狠狠地翻着面前的土地,因为力气太大,翻得既深又好,明夏在后面看的啧啧称奇,她使劲全力也才能翻十厘米的深度,而云柏只是“轻轻”一挥,就是一个四十厘米的大坑!   明夏决定了:今晚回去给他加餐。   凉意向水一样浸过来的时候,云柏终于将剩余四五亩的地都翻完了。   其实,明夏是打算给云柏一天时间的……奈何有人干起活来像蛮牛,她身为雇主总不好说,不要干啦不要干啦,明天再来明天再来吧?   云柏傲立地头,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股自豪油然而生,让他忍不住便想吟诵两句,正当他纠结于该念自己前年作的诗,还是去年那首《春诵》时,一个声音有若平地惊雷,中气十足又充满激情地在他耳边响起,唉,满腔的诗意啊,就这样被吓到九霄云外……   “哎,安大爷——”   “呀,是杜家二娘子啊,我家巧娘还说呢,知道你回来,改天要找你去玩,可巧让我见着了,正好顺路,二娘子别嫌我这牛车脏,上来让安大爷送你一程,顺便去家里吃杯酒啊。”   张安乃是杜张庄另一大户张家的管家,明夏与他的小女儿张巧儿交好,杜家未搬到信都之时,张巧儿是明夏唯一的朋友,一来二去的,明夏自然与张安也相熟,这回她叫住张安,本就是搭顺风车的意思,哪里会计较,忙道:“安大爷说笑呢,明夏哪里怕这个。”   说完也不待云柏说话,一把拉了他上车,坐定之后,明夏才道:“安大爷,巧娘近来可好?”   “好,怎么不好?她最近啊,被老爷提拔到紫桐小娘子身边做了个贴身丫头,跟着小姐吃香喝辣,连我这老爹都比不上哪。”张安眉宇间尽是满足的神色,闺女被主家千金厚待,几个小子也渐渐长成,老爷还特地资助去念了学堂,也不枉他为了张家做牛做马这些年啊。   明夏附和着笑了两声,心中却不以为然。   过的再好,也是个丫头啊。   虽然她现在早已接受了这里不平等的社会现象,但,给人做丫鬟,那是她从没想过的命运。   杜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她却是杜礼夫妇的掌上明珠,尽管现在家里的活计需要她亲自动手,但,那是不一样的。   牛车吱吱悠悠地前行,明夏也随着车身缓慢的节奏晃悠着,渐渐就有些恍惚。   “二娘子,我听说杜员外现在卧病在床,不知这消息可是真的?”张安甩了一个响鞭,催着老黄牛紧走了几步,便回头问着明夏。   “嗯,是的,我爹现在病着。”明夏被响鞭惊醒,忙答着,转头看见云柏,见他正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沿途不断有荷锄归的村人,见着张安无不道声好,也有认识明夏的,会很和善地跟她打个招呼,牛车就这样缓缓地前进着,明夏也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安大爷聊着天,很快,前面就是村里了。   “唉,我记得杜三郎的身体很壮实的么,居然也会病倒……小娘子,改天我带了巧娘,一块去探望杜员外。”   “多谢安大爷。”   “小娘子客气什么,我也帮不上忙,望闻问切那一套,咱一窍不通,想帮忙瞧瞧,也瞧不出名堂,不过力气还有一把,小娘子若是有什么忙,尽管来家说一声。”张安一边说,一边吆喝着老牛停了下来,前面俨然就是杜宅。   “阿姐!”   “二娘回来了!”   小郎与宁玉看见明夏,忙从门口迎了出来,小郎更是拉着明夏的衣角,也不管脏不脏,就要凑上来。   呃,事实上,小郎的身上,也就没有干净过。   “多谢安大爷送了一程,看来今天吃不了安大爷的酒,不如安大爷下车,来舍下吃杯水酒吧。”明夏拉着小郎,转头向张安笑道。   “不必了,天晚了,这会你大娘晚饭都备好了,我就不留了,你快回去吧。”张安说完,向小郎摆了摆手道:“小郎,要听话啊。”说完便吆喝一声,鞭子一甩,慢悠悠地前去了。   明夏领了小郎宁玉,招呼了扛着农具的云柏,一行人目送张安的牛车慢慢消失在街角,便转身回了家。   吩咐了宁玉帮云柏打水收拾,明夏未洗脸便先去看了老爹,索幸杜礼气色不错,连带卢氏也欢喜了很多,她便放下心来,自去房里梳洗换衣。   厨房里三娘早已摆好了碗筷,如今卢氏早已将三餐搬到卧房与杜礼同食,饭桌之上,明夏便成了一家之主。   “阿姐呢,怎么还不来?”小郎瞅着桌上冒着香气的饭菜,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是啊,宁玉姐,阿姐做什么呢?”三娘一见宁玉端着一大盘韭菜炒蛋走了进来,忙在桌上移出一个位置,好让宁玉放盘。   心里却有些惊奇,阿姐今天怎么让做这么多菜?   “二娘啊,就来啦。”宁玉说完笑眯眯地敲掉小郎伸出去的筷子,道:“小郎,你阿姐做了一天的活计,她还没有吃饭,你怎么就动手了?”   杜家饭桌上的家教一向是很严的,这要归功与卢氏的好教养,因为这些天卢氏不在,小郎才放肆了一回,居然又要宁玉给看见了。   宁玉是卢雅惠的陪嫁丫鬟,是个心腹。主子留她在这里,她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在她眼里,卢雅薇也是正经主子,三娘和小郎虽是小主子,可是她疼爱这些孩子,自然管的心安理得。   在小郎眼里,宁玉是个同阿姐一样权威的存在,当下便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等着明夏来开饭。   明夏来到云柏房前,伸手敲了敲门。   “谁呀?”   “是我,先生,出来吃饭啦。”   昨天云柏新来,他的饭菜,都是宁玉亲自送到他房间,可是那多麻烦,还增加了宁玉姐的负担,因此,不拿云柏当外人的明夏决定,叫他一起吃饭。   “哦,这么快就送过来了?”云柏咕哝了一声,套上干净的衣衫,便拉开了门,旋即看见两手空空的明夏,幽深的眼眸里便有些疑惑。   又想请现成?明夏一看便明白了云柏的意思,旋即没好气地道:“一块儿去饭厅吃啊,以后大家都一块儿吃。”   一块儿吃?   云柏突然有些疑惑,他跟谁一块儿吃呢?这家里难道还有别的短工吗?   “走啊?”明夏转身走了两步,觉得身后忒静,转头一看,便见云柏竟然还在发呆。   “哦。”呆呆地应了一声,云柏的眼睛,突然就有些热。   漂泊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主人家要他上桌一块儿去用饭哪……   第六章:混天小霸王   看着云柏风卷残云一般扫过杯盘,明夏只能安慰自己,吃得多才干得多,吃吧吃吧。   可是,这云柏,胃口也太大了吧。   无语地望着桌上的饭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消失,明夏同小郎三娘宁玉的反应一样,睁大了眼睛,呆了。   这人,竟比杜礼吃的还多,还快!   还好,她今天想到要给云柏加餐,厨房里还有多余的饭菜,明夏放下筷子,转身又拾掇了一大盘,这回小郎三娘也顾不上呆看了,忙伸了筷子噼里啪啦地开抢,宁玉也顾不上训人,同了一桌大孩子小孩子抢饭吃,这架势,真是千载难遇的火爆。   明夏好笑地看着一群狼吞虎咽的人,觉得也怪有趣的,遥想卢氏在时,谁敢这么没规矩呢?   没规矩就没规矩吧,三娘和小郎明显比平时吃的多,正好补一下近日消瘦的小身板,小孩子正长身体,多吃饭很重要的。   饭后,照样是留了宁玉收拾,明夏带了两弟妹看过杜礼,说笑了一阵,便拉着他们走向屋外。   院里明月高悬,清冷的辉光洒满大大小小的角落,花瓣翻飞,风景正好。   “来,都给我坐好了,开始背诵千字文。”明夏一声令下,三娘和小郎无不正襟危坐,老姐的厉害他们可是都领教过了,小郎曾经耍赖不肯背书,结果呢?   被阿姐禁足一整天!   可真是闷坏了他!而且,当他向娘哭诉的时候,爹爹娘亲还全向着阿姐,谁也不敢为他求情!哼,阿姐就是说书人说的那种混天小霸王,光会欺负人……呜呜,爹娘也不疼他了,好可怜哦。   小郎惨兮兮地瞧了阿姐一眼,只得打起精神,苦思冥想。   “怎么?小郎你又忘记了?”明夏一看小郎这模样,就知道昨天教他的那些,都被他丢到爪哇国去了,免不了又要重复学一回,真是没办法,权作温故而知新了。   “三娘呢?”又教了小郎四句十六个字,明夏便专注起三娘的功课。   其实三娘与小郎的启蒙,早在信都就已经完成了。三娘今年九岁,都已经随她一起在信都的女学堂上过一年的课业,小郎年幼,方才七岁,虽然还没正式进入学堂,但平时卢氏都会教导一些诗歌文字的,所以,二人的功底,都还有一些,明夏教起来便不会那么吃力。   尽管如此,也够费劲了。   三娘懂事还听话,小郎就要威逼利诱全上阵,唉,现在才明白,人民教师这个职业,是多么的神圣啊,因为这,实在不是一般人就能干的活。   三娘现在学的是《论语》,女学堂里,并不会教导这些,毕竟这个时代还是男人当政,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大多数人的观点。   但明夏却不以为然,在她眼里,男女平等早已根深蒂固,即便她从未对男女不等发表过抗辩,但,深植骨子里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   除非,会出现更好的,让她认为更正确的观点。   而现在,明夏并不认为,男尊女卑比之男女平等有什么优越性,所以,也就按着自己那一套开始督促三娘读书。   毕竟是刚上了一年学,三娘的字还没有认全呢,想当初,小学四年之后明夏的阅读才能大概完成,因此,对三娘的教导,也不是那么简单。   “阿姐,何为:巧言令色,鲜矣仁?”三娘托着下巴,不耻下问。   明夏组织了一会词汇,便道:“这句话呢,是孔子补充他的弟子有子所说的那句话的,就是昨天我让你背诵的那一段,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三娘说完,脆生生地背出明夏昨日交代的功课,竟然一字不差。   “嗯,不错。”明夏赞叹了一句,便解释道:“有子的话呢,是说身为主子的,要选一些孝悌之辈为下属,因为这些人乖顺,不会违背主人的吩咐。可是孔子听了呢,认为有子这话说的不周全,便补充道,巧言令色,鲜矣仁,就是说啊,那些只是说好话,顺你意,你错了也不会纠正你的人,很少是仁义之辈呢。”   “阿姐,我知道了,是不是,等以后我们家买下人的时候,不能挑那些爱笑的,嘴巴甜的,要挑老实孝顺的?”三娘这回倒是领悟的快,可惜就是偏了。   “非也,三娘,你想啊,爱笑,嘴巴甜的人呢,不一定都是坏人,好比巧儿姐姐啊,她就很好啊!其实好人和坏人,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区分的,不过日久见人心,时候长了就看出来。”   “那?孔子这句话?”小丫头有些犯难了。   教条主义误人哪……明夏哀呼一声,只得耐心道:“孔子的话,有道理,但是,不一定是真理。一个人好或坏,需要你用心去看,不能根据一个标准来衡量。就像……就像……”   明夏四处乱瞟,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比喻,正着急,突然看见老杏树下,一个高大的人影,灵光一闪,道:“就像这大树吧,不,就像鲜花吧,有的很漂亮又无毒,我们很爱,有的很漂亮却有毒,还有的不漂亮却可以做药材医人,还有些却既不漂亮又有毒,也就是说,不能用一个标准衡量千变万化的事物,你懂了吗?”   明夏不是幼师,能讲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见三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便不再深究,三娘还是个小孩子呢,这样的道理对明夏来说很浅显,对三娘来说却艰深了,一时半会儿领略不了,也情有可原。   “阿姐,我也要听故事。”小郎见明夏又转向自己,忙举起小手要求同等待遇。   “什么故事?那是道理!你还不够大到来学这些,先把千字文给我背完了!刚才教的那四句,背给我听听。”明夏丝毫不通融,一顿训话,成功地浇灭了小郎希望的小火苗。   “哦。”只能任命地背着那艰涩的词句,小郎的心都在滴泪啊,阿姐真是个坏人,霸王!不通情理!   等小郎和三娘全部完成今天的功课,明夏便得了解脱,实际上,她不比那俩小屁孩轻松啊,霸道了一点,也怪不得她,她可不是个专业的博士呢。   “看不出来啊,丫头,你还懂得不少。”云柏坐到明夏身旁,知道这个小姑娘不同于以往见过的那种小家碧玉,他便也不拿退避三舍那一套对她敬而远之。   “多谢先生夸奖,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可是嫌弃我家的住宿?”他干了一天的活,难道不该躺到床上雷打不动吗?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   “非也非也,小娘子与员外厚待,云某感激不尽。”   “那还不去睡觉?”大晚上的跑出来晒月亮,这人有病?   明夏得出这个结论,翻了翻白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便起身福了一礼道:“先生喜欢明月相伴清风为伍,那就请便,明夏先失陪了。”说完也不等云柏反应,便先走进房间,砰的关紧门窗,倒头便睡。   一觉到天明,连梦也没有闲暇做一个,明夏伸了个懒腰,见窗外已透过白光来,便揉了揉眼睛,继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睛一闭,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一,二,三,四,五……五十九,六十,闭着眼睛数完一分钟,明夏便重新坐了起来,这回也不再挣扎,很干脆地穿衣叠被,洗脸漱口,忙完这一切,天光已经大亮了。   早睡早起,这是个好习惯。   拜这时代不发达的照明技术所赐,除了训训三娘小郎,晚上根本没什么娱乐,所以,早睡已经成了明夏的习惯。   就目前来看,这个习惯也不错,起码,她气色很好,皮肤白净,与之前那个常常趴在电脑跟前的宅女相比,真是水嫩的好像一根葱。   女子谁不爱漂亮?女子就爱理红妆。明夏也不例外,坐在小小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梳了个漂亮的双髻,用两根粉色飘带束起,清爽怡人。至于面妆,明夏根本就没理。   唐朝的面妆极为复杂,什么花钿面靥,点唇画眉,真是能想到的可以妆点的地方,这些女子一个也不放过,美则美矣,就是太过浓艳。   明夏还是个小姑娘撒,所以,素面朝天是最好的颜色,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现在想来有什么用,她才懒的费脑筋呢。   推开房门,宁玉已经起了身,正去卢氏的房间服侍,明夏便径直来到三娘房间,敲了敲门没人应,她便直接推门而入。   这小懒虫果然还在好眠。   轻轻地推三娘起身,趁着她穿衣之际,明夏便替她叠好被褥,然后拉三娘坐在身前,又为她理了个活泼俏皮的垂髫髻,也拿粉色丝带束好,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让三娘自去洗漱,明夏又唤起小郎,给他梳洗完毕,便带了三娘小郎两人出了小院,做什么?跑步呀。   明夏昨天便看好了场地,那是杜家屋后的一片空地,本是打场晒谷之用,现在不是收割季节,便闲置了起来,正好可以做个小型运动场。   绕场一周,大约有两百米,明夏不知道小郎和三娘一开始能跑多少,便也不规定,只叫他们跑,累了就停下。   三娘与小郎没见过这种游戏,处于新鲜阶段的他们,积极性还挺高,明夏一声令下,两人便都跑了起来,两圈之后,三娘败阵,三圈之后,小郎也停了下来。   “嗯,很好,以后每天辰时起床,你们俩都来这里跑步。”   明夏说完,小郎便哀呼了,要每日都来啊,那不是每天都要早起?   “阿姐,为什么?”小郎抗议。   “怎么?你有意见?”明夏连解释都懒怠,直接眯起了眼睛。   “没,没有,阿姐。”小郎在明夏的逼视下,很容易就溃败了,唉,阿姐果然是个混天小霸王……呜呜呜呜。   “起来啦。”小郎和三娘刚喘过一口气,便被明夏唤了起来:“来,跟着我做体操。”华佗的五禽戏还能强身健体呢,现代的广播体操也该有点效果,为了三娘和小郎,明夏决定,拼了!   绝不能再来一个,像杜礼那样倒下了。   明夏其实还有一个更深的顾虑,像杜礼这样不明原因的衰弱,明夏很怕是遗传,倘若那样,她,三娘和小郎都可能会有病倒的那一天……   不管怎样,身强体健,总是可以抵抗一点的,从今天起,全家人的健康,就要重点抓起来!   第七章:闺中好友   明夏带着三娘和小郎,气喘吁吁地回来,便碰见早起的云柏,晃晃悠悠地走来。   “咦,小娘子,你们小孩子起这么早,做什么?”云柏十分惊奇,这小丫头今天格外爽利,只是,她带着弟妹起早去做什么?难道是晨读?   “云先生早。”明夏见了个礼,便不打算回答他,直接领着弟妹往里走。   “哎,小娘子,咱打个商量行不?别老是先生先生的叫我了,我又不老,我还很小很年轻气壮呢。”对于明夏的不回答,云柏丝毫不介意,反而跟了她,一路向厨房走去。   一旁的小郎听见云柏的话,歪着小脑袋仔细看了他一眼,旋即有些困惑:“先生,你是很老哇。”为什么他还说他小呢?   呃……   云柏一愣,脚步便顿了一下,旋即怒意迸发:看这小屁孩都说些什么呀?居然敢说他老!   “喂,小鬼,把话说清楚了,我哪儿老了?啊?你看着我哪儿老了?”   明夏并不肯停下来让小郎与他说话,云柏便紧走两步跟了上去,顺带向小郎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   这滑稽的动作,恰巧被回过头来的明夏看见了,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脚下便慢了,明夏索性住了脚步,抱了胳膊斜睨着云柏道:“云先生,你对我们来说,的确很老哇,为什么不让我们叫先生?”   哼,气死他!   果然,云柏闻言,那张黝黑的俊脸更黑了,有神的眼睛更亮了,是那种刀片一样的亮。   三娘不知死活,还特地跑上前去,往云柏身前一站,惊讶地伸着小手比身高,还不忘向阿姐献宝:“哇,阿姐你看,先生比我老这么多!”   ……   汗,这是什么逻辑?   身高居然是老的量度?   连明夏都黑线不已,云柏就更别说了,他现在真是欲哭无泪啊!他终于明白了,跟一群小屁孩讲道理那是行不通的,你越辩解,就会被这群小孩抹的更黑,歪的更狠!   “罢了罢了,就叫先生吧,我很老,我知道。”云柏被打击地四肢无力,摇了摇手,便准备以垂头丧气的姿态离开。   “老先生!”   小郎一声惊呼,云柏差点没晕在那里,他啥时候,又升级为“老”先生了呀?   只停了一下,云柏便迈开大步,以最快速度离开这个伤心地……再待下去,他一定会被打击地体无完肤,精神受挫乃至一命呜呼的。   这些小孩子,太会欺负人了……他老,是他愿意的吗?居然这么仗小欺人!   哼,太可恶了。   云柏一边走一边愤怒,耳中还好死不死地传来那小屁孩欠揍的声音:   “阿姐,老先生怎么了?他不理冬儿啊?”   “哦,老先生可能有点耳背……”   ……   早饭照样是胡饼米粥与炒菜,自从穿来之后,明夏便将不合口味的饼子菜色都加以改良,这四年来她不理世事,唯独在吃上小有成就,呵呵,口腹之欲果然小看不得。   而杜家人也早就习惯了明夏改良后的吃法,反正变动不大,而且更加美味,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有云柏吃的惊奇,这几天他在杜家吃的饭菜,与别处小有不同,尽管惊奇,他也没有多大的讶异,毕竟这冀州不同别地,地方特色总会有点嘛。   孰不知,这只是杜家的特色呢。   用过早饭,明夏看过杜礼,查过药炉,又给三娘小郎留下功课,她便告辞了娘亲卢氏,与云柏收拾了播种的农具准备下地。   今天趁着地里有墒,早点将种子种下去,也好了却一桩大事。   “呀,二娘!”   一个声音含着笑意与亲切,脆生生地钻进了明夏的耳朵。   “巧娘?是你?”原来是张安的女儿张巧儿,对这个活泼善良的好朋友,明夏一直都很喜欢,看见她来,心里着实高兴:“巧娘,安大爷不是说过两天再带你来么?怎么今天就过来了?”   张巧儿闻言,小嘴一厥,故作不高兴地问道:“怎么?二娘不想看见我来?”   “去,少来兴师问罪这一套,我就怪你啊,不肯早点来看我!”明夏一来杜张庄,便想拜会这个好朋友了,奈何张巧儿伺候在张紫桐身边,她想见也见不着。   “呵呵,我就知道二娘惦记我!这不,爹爹说昨日见你了,我今早立刻就来了。对了,我爹也来了,昨天晚上爹爹回府时碰见了四六叔,说是你家要卖地,我爹正是为这事来的。”巧娘说完,终于看见了明夏身旁的云柏,便问道:“这位小哥是?”   “这是我家新来的短工,也是托四六叔介绍的。”明夏说完,便向云柏道:“先生,咱今天歇息,不去了,好吧?”   云柏求之不得:“小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将工具扔给云柏去收拾,明夏一手拉了巧娘,道:“走,家去,我给你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巧娘一脸的兴味,明夏总是能整出些新奇好玩的东西,譬如以前送她的万花筒啊沙包石子什么的,如今紫桐小娘子都爱不释手,这回知道制作的主人回来,还特地嘱咐她,让她向明夏也讨一件呢。   先带了巧娘进屋禀过爹娘,明夏便将她拉进自己房间,三娘和小郎看见巧娘来,无不欢喜地扔下纸笔,全都跑到明夏房间来凑热闹。   因为好朋友前来,明夏也懒的跟两个小鬼发脾气,便任他们杵在身边。   巧娘与三娘小郎也是极相熟的,这次她来,还给两人带了礼物呢,三娘的是一面雕花小铜镜,小郎的是一只折翼大鹏的纸鸢。   大风筝成功引起了小郎的兴趣,连三娘也被吸引了,二人耐不住,便商量着要出去放纸鸢,明夏嘱咐了他们不可跑远,也就随俩人去了。   “巧娘,三娘小郎的礼物都拿出来了,我的呢?”明夏见小鬼们跑远,便伸出一只手,可怜兮兮地讨要着。   巧娘被明夏的样子逗笑了,一边翻自己的小包袱,一边道:“二娘,别人都说你冷淡,不好亲近,要让她们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要惊讶的下巴掉到地上去!”   想当初,巧娘刚找明夏玩的时候,明夏对人也是爱搭不理的,有礼又不亲近,很是叫无往不利的巧娘挫败了一回,好在巧娘天性乐观,便不管明夏的冷淡,愣是在她的心里开出一条友谊之路。   这些年跟明夏相熟,巧娘便也知道了她的脾气,陌生人,明夏是不爱搭理的,但,只要在她心里能占一席之地,能得了她的认可,那这人就有福了,明夏是个多么善良体贴又精灵古怪的姑娘啊!   “这套春装,二娘,可是时下最流行的,送给你。还有这些花钿,这个是干花制得的,这个是银质的梅花,这个是金箔制成的五瓣梅,是娘亲送我的,有一对,一个我给了紫桐,这个现在给了你,呵呵,我知道你不爱这些玩意,可是眼见的你也大了,身为姐姐的我,总要为你着想些啊!”巧娘比明夏大两岁,如今已是十四了,十四岁,在唐朝已经可以嫁人了。   对巧娘自居的姐姐姿态,明夏不置可否,虽然她不爱这些东西,但因为是巧娘的心意,她便很喜欢,高高兴兴地收起这些玩意,明夏便开了自己的小箱子。   巧娘好奇地看着明夏动作,她知道明夏总是能拿出些新奇的玩意,今天要送她什么呢?   “就是这个。”明夏好不容易翻出一大堆东西,先从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递给了巧娘。   巧娘轻轻打开,只见盒里躺着一只细细的铁棒,不光亮但很光滑,铁棒上穿着九个圆环,环环相套,还有些细细的木条,伸手拨一拨,拨不开。   “这是九连环,给你闲了的时候玩的。”九连环是中国的传统玩具,但一般家庭却很少有,这个还是明夏在信都逛街时,无意中发现的,忙买了两个,一个自己玩,一个就是现在这个。   “这个?玩的?”巧娘很好奇地拿出九连环,一边摆弄一边问明夏。   “是啊,你看,这九个环是可以解开的,我给你解一个看看。”明夏拿过来开始示范,第一个环最好解,几下她就解了下来,为了深层次示范,明夏连第二个也解了一回。   “呀,真好玩!”巧娘接过明夏解完又装上的九连环,那穿针引线一般的流畅动作迅速吸引了她,这个玩具,果然有趣。   待巧娘解了一会儿,明夏又拿出一个小盒,盒里都是她在信都锦织坊买来的针线,尤为难得的是,其中有好几种是在杜张庄见不到的颜色。   “哇,好漂亮!”巧娘女红最好,看见这些鲜艳的针线,自然爱的不行。   “不要惊叹啦,都是你的。”明夏将针线盒往巧娘怀里一塞,又把九连环的盒子盖好,一并替她放进包袱里,才拉着巧娘坐在床上,说些小姑娘的悄悄话。   期间自然少不了张家小姐张紫桐。   张紫桐是张家唯一的小姐,明夏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按理说一个村的俩人应该有交集,但这个张小姐娘亲去的早,她外祖母心疼她,便将她接到身边,一年前才送回杜张庄来,那时候明夏已去信都,在杜张庄都是来去匆匆,也就没有机会拜访。   “紫桐小娘子年纪轻轻见识却不俗,也是个爽快人,二娘,若你们认识,定然也是好友。”巧娘十分肯定,自己的两个好友若是再成为好友,哇,好期待。   “对了,二娘,紫桐知道是你制作了万花筒,还托我见着你,也向你讨一个来玩的,你还有没有了?”   “这个,有是有,可是……”万花筒明夏还真有一个现成的,那是她做给三娘的,如今杜礼一病,她也忘了,到现在还放在那里。   “真的吗?太好啦,送给紫桐吧,她好喜欢。”巧娘一看就知道明夏又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忙摇着她的胳膊,那架势,跟三娘摇的时候居然一样。   “呃……好好,巧娘姑奶奶你都提出来了,小女子怎敢违背?”明夏说完,取出那只万花筒,也塞进了巧娘的小包袱。   不一会儿,宁玉送了茶水来,明夏一问,才知道安大爷早到了,正在杜礼房里坐着说话,明夏关心卖地的事,便拉了巧娘去旁听。   第八章,卖地风波(一)   巧娘便是知道一点内幕的,全给明夏透露了。   原来昨晚上张安碰见四六叔,知道他正替杜礼家奔波卖地的事,遂想起张老爷最近要买地,二十亩虽是个小数目,但明夏是女儿的闺中好友,张安便起了帮衬之心。   张员外也不反对,张安便来找杜礼商量价钱的事了。   明夏和巧娘来到杜礼屋里,见张安正坐着吃茶,卢氏也在,杜礼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庞上含着笑意,但,明夏却觉得,那笑意里蕴含的,全是悲伤。   那一瞬间,就有些鼻酸。   她可以精打细算保证家用,她可以谆谆教导甘当霸王,她可以撑起家业事事经手,但是,她做得了一切,却不能停止杜礼的悲伤。   从一家之主变为家里的包袱,憨实的杜礼,就算再怎么豁达,内心里的伤痛,又怎能轻易治愈?   她,要更努力才是。   觉察到明夏的停顿,巧娘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正瞧见明夏眼里一时迸发的坚决,再看床上虚弱的杜礼,聪明的巧娘顿时心领神会,便忍不住握紧了明夏的手,想藉由此传达给好友一些支持。   感到了手上传来的力道,明夏了然,便向巧娘安慰地一笑,拉着她走了进去。   “安大爷好。”明夏打了个招呼,又转向卢氏杜礼道:“娘,爹爹今日的气色不错么!我就知道安大爷是个有福的,他老人家一来,就把咱家的运势带旺了。”   巧娘闻言,忍不住呵呵直笑,张安就更别说了,一张老脸仿佛开了花,向杜礼笑道:“三郎啊,你家这个丫头真是个鬼灵精,嘴巴又甜礼数又好,唉,比我们巧娘啊,不知好到哪去呢!”   巧娘不依地站在张安身侧,嗔道:“爹爹,二娘自然是好啦,可是你当着女儿的面这样说,也太不给女儿留面子啦!”   这下,连病榻上的杜礼也忍不住笑起来,向张安道:“张管家,巧娘的乖巧懂事,可是我们二娘比不上的。”   卢氏听见人家赞自己女儿,心里高兴,口中却附和杜礼道:“可不是么?单说巧娘那一手女红,在我们杜张庄,绝对是数一数二,我们二娘啊,只能把鸳鸯绣成鸭子,虎头绣成猫头,差得远啦。”   哇,就算夸人家,不用把她损的这么厉害吧?   明夏嘟了嘟小嘴,正好被巧娘看见,巧娘便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气氛一热络,谈判自然好说。   杜礼本就不是个斤斤计较的性子,张安也是个厚道人,给出的价格也公道,固而片刻之间价钱就谈妥了。   正事谈完便是私聊的时间,张安贵人事忙,坐不了一会儿便有张家的一个伙计前来,说张老爷有事前来相请。   巧娘本想多与明夏聊一会儿,奈何那伙计又说紫桐小娘子不知怎么的生起病来,他一会儿还要顺路去请孙大夫,巧娘担心紫桐,只好告别了明夏,跟了爹爹回府去。   送走了巧娘,明夏在杜礼跟前又坐了一会儿,又帮着卢氏服侍了杜礼用药,之后见杜礼沉沉睡去,她便轻轻走了出来,去寻宁玉准备午饭。   择菜洗菜切菜炒菜,一家人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还好有宁玉帮忙,明夏倒不是很累,直到一切收拾完毕,明夏便出门去寻三娘和小郎,这俩小鬼果然玩疯了,连午饭时间都忘了。   杜家宅后的谷场里,小郎跟三娘云柏正玩的高兴,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似笑非笑道:“玩的很高兴,嗯?”   小郎闻言一个哆嗦,手中的线轴子都差点脱落。   “阿,阿姐?”   “阿姐?”   三娘也发现了明夏,她的反应,竟是与小郎出奇一致,阿姐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分明是要发飙啊!   这下惨了!   云柏很不明所以,还望着明夏笑道:“小娘子,你也来玩么?先生我来教你啊。”   冷冷地瞥了云柏一眼,明夏看着面前乖顺的俩小鬼,脑海却浮现出杜礼那张强颜欢笑的面庞,心中一酸,便柔声道:“别玩啦,家去啊,吃饭啦。”   咦?   三娘与小郎不知道阿姐怎么会突然这么和善,但心里都很高兴,阿姐心情好,证明不会罚他们咯?   云柏先是被明夏那一眼差点冻僵,之后发现她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见明夏小脸上那不同于年龄的落寞与忧伤,云柏便决定啥也不计较了,这个女孩子,也不容易啊。   用过午饭,明夏也顾不得午休,便叫了云柏去地里赶工。   好不容易播种完毕,满身疲惫的明夏真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家还要步行,先攒点体力再说。   今天,可没有安大爷正好经过的牛车啊。   云柏看了看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明夏,有些黑线,这个女孩子,就不能有点正常女孩的样子么?   几次想催明夏起身,看见她脸上的疲惫,云柏都忍不住住了口,最后只得将农具种子打好包捆在身前,云柏没辙地背对明夏蹲了下来。   “干吗?”明夏惊讶。   “背你啊,你也不看看天色,再歇下去,我们连回去的路都看不见了。”   明夏瞅了瞅天色,果然。   而她现在真是四肢无力,一步也走不动。   “好吧。”明夏说完,安慰自己: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嘛,男女之防,不必这么早吧?   再说了,她又何曾在乎这些?只要没人看见,损不了她闺誉让卢氏伤心,那就成啦。   痛快地趴到云柏背上,明夏很欢喜很真诚地道:“云柏,谢谢你!”   云柏身子一颤,差点没将明夏颠下来。   这话,真的是背上那个臭丫头说的吗?   然而,明夏说完便搂紧了云柏的脖子,眼睛一闭,哪管其他,竟呼呼大睡起来。   她真是太累了。   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来说,她的毅力太强,体力却跟不上。整整一下午的劳作,使明夏体力透支的厉害,方才一鼓作气地干活倒还撑得住,一旦松懈,就像现在这样,累不可支。   听着耳边轻微细长的呼吸声,云柏放轻了脚步,在月色中,缓缓前行。   这回,三娘和小郎已经跑到街角等着了,见着云柏,欢呼一声,都跑了上来。   “咦?阿姐怎么了?”三娘看见明夏倒在云柏的背上,突然想起了爹爹,阿姐……阿姐不会也生病了吧?   “她睡着了。”云柏轻声答了一句,便领着小郎和三娘往回走。   “呀,回来了?二娘这是怎么了?”宁玉惊呼一声,忙走上前来。   “她没事,睡着了。”这么多声音竟然都没有把她吵醒,云柏心里也有点佩服了。   宁玉本想叫醒明夏,云柏却道:“别叫她了,让她先休息吧。”今天可把她累坏了。   那么多的地啊,她竟然撑着跟他种完了,尽管他干的是力气活,她做的都是些省力的,可是,就这她一个小姑娘也受不了啊,还怕他笑话一直撑着……   真是个倔强的小姑娘。   云柏一路将明夏背回房间,轻轻放她在床,没想到,一路上雷打不动的明夏,这一惊动竟然醒来了。   云柏惊奇,笑道:“你醒了?”   “唔……”明夏还没反应过来呢,云里雾里绕的正迷糊,看见云柏,很是疑惑,继而便倒在床上,妄想继续好眠。   云柏见状,也不打扰她,将她交给宁玉,自己便想退下,孰料他还没迈开脚步,猛然看见明夏嗖地坐了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惶恐地问道:“这是哪儿?”   她不是还在地里吗?星夜,背,云柏?   回家了?   “家里啊,二娘,你累就先歇了吧,晚饭一会儿我给你送过来。”宁玉心疼地拿湿巾擦去明夏脸上的尘土,道:“明天不许你下地了,以后我跟云柏去吧。”   “哈,宁玉姐,已经完了啊,我们今天全部种上了。”明夏回复清明,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要让杜礼卢氏看见自己这样,心里岂不是更难过?   “对了,别告诉爹爹娘亲我睡着了啊。”明夏对宁玉说着,又看了看云柏,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云柏双手微举,他投降,不说就不说,这小丫头,还挺要强。   然而,却晚了。   “二娘,娘都知道了。”卢氏牵着小郎的手,身后跟着三娘,推门而入。   “呀,娘……”明夏轻快地扶着卢氏坐下,满脸乖女儿的扮相,叫云柏看的啧啧称奇。   “云小哥,多谢你啊,为我们家里解了燃眉之急。”   “夫人说笑了,云柏可担当不起,这是云柏的分内事。”您闺女可就这么说的。   卢氏只是笑笑,也不再言语,“宁玉,去带云小哥用晚饭吧,他也劳累了一日了。”   “是,夫人。”宁玉福了一礼,便带了云柏下去了。   “娘,爹怎么样?”卢氏一进来,明夏便敏感地觉察她今天的不同,她的脸色有点白,眼神也有点涣散,难道爹出了什么事?   “你爹……没事。”卢氏想起下午的事,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这就代表出了大事。   卢氏是个温婉的性子,倘若不是太愤怒,她不会是这表情。   “娘,到底怎么了?”   “你大伯,来过了。”卢氏声音里有着难掩的愤慨,叫明夏背脊一凉。   她就知道,家里卖地的事,杜家老宅那边会有动作,没想到这么快!   而且,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伯怎么说?不让卖?”明夏一直担心这事,如今事情真的出来了,她倒是放松下来。   不过是一房亲戚,既然他们不仁,不要也罢。   “嗯。”卢氏点了点头,道:“你大伯的意思,是我们杜家没穷到要卖地过活的日子,尤其这地还是卖给张家的,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耳刮子,他说,老太爷说了,要么我们收回卖地的协议,要么,将地归给公中。”   “归给公中?他们给钱么?”   卢氏默然,明夏便冷笑道:“他们要面子,也要看这面子要不要得起!自个做事绝情,这会儿来逼我们,真是荒谬!娘,您怎么回大伯的?”   “我说,等我们全家商量一下。”   就知道,她的娘是个软性子,被别人欺负了也不会反抗,叫这些所谓的一家人,便愈加放肆起来。   “爹知道吗?”若爹看见,心里又要生气。   “知道……”卢氏低下头,她不该叫相公知道的,大伯只说看看相公,她便去收拾茶水,谁知回来便看见相公脸色苍白,虎目含泪。   第九章:卖地风波(二)   明夏愤怒了。   他们不知道杜礼现在病重,岌岌可危么?还这样来刺激他!这是兄弟干的事么?这是人干的事么?   卢氏一看明夏黑了脸,便下意识地道:“你大伯他们,也是不知道情况,二娘你不要怪罪他们了。”   唉呦我滴娘啊,都这时候了还替他们说好话……   她善良的娘啊,总是将人想的这般美好。   “嗯,我知道,娘啊,大伯他们不仁,咱们不能不义,二娘怪他们做什么。”   明夏乖巧懂理的回答,叫卢氏听了放下心来,望着明夏消瘦的面庞,卢氏竟忍不住滴下泪来,“乖女儿,娘叫你们吃苦了。”   明夏顺手抽了三娘腰间的手绢,一边给卢氏擦泪,一边嗔道:“娘说的什么话,我们能做娘亲爹爹的儿女,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三娘你说是不是?”   三娘这回倒是乖巧了,狠狠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卢氏拉两个女儿入怀,又将挤进来凑热闹的小郎也抱在怀里,眼泪便决了堤,不过,这可是欢喜的泪水。   吃过晚饭,待检查过三娘小郎的功课,明夏便来到父母房间,她需要知道一下,杜礼的真实想法。   眼见杜礼消瘦的不成样子,明夏心中也不好过,但她仍然精神奕奕,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也没有。   大家就不要都是苦瓜脸了,否则,这日子还怎么过?   杜礼看见女儿,心中宽慰,道:“二娘,地里都种完了?”   “种完了,爹,这可都要感谢云柏啊,咱家招了个好短工。”明夏尽量将功劳往云柏身上推,免得她老爹又觉得叫自己女儿吃苦了心里难受。   杜礼点点头:“我看云柏是个好人,二娘,你可别亏待了人家工钱。”现在二娘是家里的财政主管,杜礼倒生怕二娘这个倔脾气,会把人气跑了。   虽然明夏表面上都是恭恭敬敬很乖巧,但杜礼同卢氏一样,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了解呢?就算是她性情大变。   当你真的关心一个人的时候,她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杜礼对妻子儿女爱护有加,自然是关怀备至,二娘这些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这孩子什么性情,他又怎会不知?   别看她乖巧,那是懒怠理会,真把她触怒了,那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记得二娘刚出事那些日子,她诸事不理,冷淡的好像一个外人,对小郎和三娘,一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但,就是这样,当小郎三番五次被人欺负的时候,二娘好像火了,或者是被小郎的哭声吵的烦了?第二天,那几个带头欺负小郎的男孩子们,全部鼻青脸肿,有的是走着走着不小心就摔了,还碰巧摔在一堆蒺藜上,有的是莫名其妙的开始拉肚子,还有的是损坏了家里的东西被父母罚的,还有惹着更厉害的主被别人打的……缘由千奇百怪,但共同点便是,他们都欺负过小郎。   最后呢,那群常常搭帮结伙的孩子们,不知什么原因就开始互相吵嘴打架,最终孩子们的战争延伸到了大人身上,那几个人家,到现在还别扭着呢。   杜礼以前不知道那是二娘的手段,直到无意中发现了二娘手上被蒺藜扎破的伤口,以及家中不知什么时候暗藏的泻药,他便明白了。   杜礼刚闹明白的时候,小郎都是孩子头了……   “爹,今天大伯来,都说了什么?”明夏本不想问的这么明白,奈何杜礼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痛痛快快地讲,她只有放弃迂回,单刀直入。   “哦,你大伯啊,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好好养病。”   “爹……”明夏很无奈,爹爹这明显是在躲猫猫。   “二娘啊,我知道你气不过,但爹搬出来的这些年,在你祖父母跟前孝顺的少了,都是你几个叔伯在老人跟前照顾,我们是欠着他们呢……”   老爹这样厚道,明夏也不好反驳,便切进中心问道:“爹,那大伯他们不让我们卖地,我们就不卖了么?”   不卖,她还真是气不过。不过,若那是老爹的意思,她就遵从。   “这……”杜礼很想说是,可是家里的情况他也知道,他不能挣钱了,现在是坐吃山空,有点赚钱的地方,他怎好说不?   “爹,要不这样吧,明天咱去找大伯商量一下,若是大伯真的要面子,我们的地可以不卖,但家里总要意思意思,咱家现在虽然不缺那几个钱,但那是大伯他们该表示的诚意,爹爹你说如何?”明夏的算盘很简单,你不是说不让卖给张家怕丢面子么?那就直接卖给杜家,价钱少点都没关系,那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杜礼闻言只能点头,眼下,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让二娘做到这里,也的确难为她,张安好心帮忙,二娘是冒着毁诺来的啊。   见杜礼点头,明夏便笑道:“爹爹,倘若大伯他们不同意,咱就还是卖给张家吧?”   杜礼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第二日,明夏便同了卢氏三娘小郎,去主屋那边给老爷子老太太请安。   这是今次回来后的第二回。   第一次是他们刚回来的时候,杜礼和卢氏都是孝顺守礼的人,还老爷子老太太孝敬了不少东西,各房里也填了不少的好处,现在看来,真是白搭。   杜家老宅还有点大户人家的气派,一路走进去穿花拂柳,倒也恁地好看,进了二门,便有一个小丫鬟赶上来迎接。   “三夫人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一声,老太太得了消息,立刻就叫我来接,您看这还是晚了。”   卢氏有礼地一笑,道:“有劳月儿姑娘了。”   明夏虽然对这主宅不熟,但月儿她却是知道的,这个丫头便是老太太的心腹,嘴巴又甜又机灵,是老太太身边第一聪明得力的。   聪明人,从来都是八面玲珑,这个月儿也不例外,老太太四个儿媳,谁来这里月儿都是热情如火,从没有慢待过谁,就凭这点见识,她也比明夏那些目光短浅的婶子们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虽然明夏对老宅这边的人没一点好感,但面对月儿她却始终笑脸相迎,这个女孩子可没招她惹她,她犯不着给人脸色。   一路跟月儿说说笑笑,很快便来到了老太太房前,老太太的另一个丫鬟星儿忙上前打起帘子,明夏便挽着卢氏领着弟妹走了进去。   正中的胡榻上半卧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哆哆嗦嗦的正在捡豆子,不是别人,正是明夏的祖母,杜礼的娘亲。   卢氏带了明夏三娘,一一给老太太见了礼,小郎早已被老太太招到身边,千疼万爱的宠着了。   “都起来吧,月儿快给三太太上茶。”   “是。”月儿答应一声,便笑呵呵地出了屋。   “二娘,三娘,来,给祖母瞧瞧,唉呦呦,几天不见,又水灵了不少哇。”老太太左手牵了孙子,右手牵了孙女,笑意盈盈的脸上,满是幸福的亮光。   就这样一个老太太,看着和善的不行,实际上,却也是个和稀泥的。   老太太出身农家,四个儿媳之中,只有卢氏是高门,老太太心中的阵营,很自然的将卢氏划分到了必须“另眼相看”的那一部分,一个不是自己阵营的人,自然也亲近不起来。   因此,当两个妯娌联合起来排斥卢氏的时候,老太太便站到了农家人那一队里,就是因为长辈的不公正,才导致卢氏受了不少委屈,结果慢慢恶化,终至现在的境地。   “呦,我道是谁来了?原来咱们三夫人回来了,怪不得老太太连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的好茶也寻了出来,咱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没有这样的脸面啊。”   二夫人程碧素自恃是个地主婆了,穿戴总是十分华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恨不得将所有的金银都穿在身上,此姝乃是明夏眼中第一没品位的人。   程氏这种作风,再加上她那个极其雅意的名字,真是应了一个词:雅俗共赏。   随同程氏前来的,还有大夫人许慧。   许慧虽然出身低微,肚中却九曲十八弯,最是好谋断,可惜,这人空有一身聪明,却是个狭隘之辈,她容不下卢氏比她高贵,便制造了很多事端,还联合了二夫人,打压了四夫人,对付了三夫人……   这人,端是厉害。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许氏程氏什么时候来不好,偏挑了她们到来的时候一块儿来,分明是不让卢氏好过了。   “雅薇见过大嫂,二嫂。”卢氏端是大户人家的出身,行个礼都优美悦目,落在许氏眼里,她却更加痛恨这个弟媳。   凭什么她就可以优雅贵气?凭什么她就可以高人一等?凭什么她就可以万众瞩目?   “三夫人快请起吧,我们这等粗人,受不起你的礼。”许氏一脸的冷然,看也不看卢氏一眼,径直去向老太太请安。   明夏看了看身前的老人,她仍然专心哄着自己的孙儿,对眼前的事情视若无睹,果然是个糊涂蛋。   偏见,这就是家庭不睦的根源啊。   月儿上了茶来,卢氏便只是端坐喝茶,仿佛她被许氏程氏打压的怕了,居然连来意也忘了说。   她们是来申冤的,可不是来喝茶的啊。   明夏没辙,只得天真地望着老太太,状似单纯地道:“祖母,我爹爹昨晚说,他如今连动也没法动,也不能给老太太请安,可是他心里又想念的很,祖母,您为什么不去探望爹爹啊?”   明夏脆生生的问话,叫老太太一怔,她还没说话,便听程氏抢道:“三夫人,你看看你教的女儿,居然敢质问起老太太来了?再说了,这世上只听见小辈给长辈请安的,可没见过长辈亲自去给小辈问候的,三郎一向身强体健的,突然就说重病,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程氏说的阴阳怪气,明夏不理她,一径看着老太太,天真地继续道:“祖母,圣人说,父母爱子女,都是没有代价的,子女生了病,快死了,作父母的,可以不管吗?”   “快死了?二娘,你再说一遍?你爹爹,病的那么重么?”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太太一听死这个字,便耐不住了,忙问着明夏。   一旁的三娘便道:“是啊,祖母,爹爹躺在床上,整日下不来,好瘦啊,话都不能多说。”   “三郎的病,竟是这样重!不行,我得去看看!”老太太也是心急没了主意,说去就要去,豆子也不数了,孙儿也不看了,撑着身子就要下榻。   “呦,娘,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您也信?前日他大伯早就去看过了,孙大夫说不碍事。”程氏出手倒是快,头上身上一堆饰物叮当作响,身形一转,便按住了老太太。   “哼,老太太您就别忙活了吧,三郎不敢来见您,只怕是另有其事呢……”许氏也从椅中起身,扶着老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同样趋前的卢氏一眼。   “另有其事?”老太太被许氏程氏这么一拉,也就顺势重新坐下,然后望着默然不语的卢氏沉声道:“三郎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老太婆说清楚了。”   卢氏一时无言,程氏便笑道:“娘您还不知道吧?三郎手头紧了,在城里过不下去,想了法子回来卖地呢。”   “什么?这个混帐东西!田地是我们庄稼人的根本呀,这个臭小子,不好好生计,居然要卖地?!卖掉了,吃什么,喝什么?糊涂东西!”老太太闻言大怒,拍着胡榻大骂起来。   农民以田为本,老太太种了一辈子的地,尽管现在老了,家境也好了,也有人伺候了,但她历经战火挨过饥受过饿的人,骨子里还是不安,这种不安让她死死地抓着土地,如今一听儿子要卖地,简直是气的七窍生烟。   暴怒的老太太开始不讲理,指着卢氏骂道:“你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怎么也不说说三郎?啊!你们家里,不是也有着百顷的土地?现在居然让三郎卖地,你这个做夫人的,光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为家里打算么?你们家没了地,光凭那酒馆,能供你们吃?能供你们住?能供你们万贯家财?还是高官厚禄?趁早省省这个心罢,老婆子还在一天,就不能叫你们胡闹了去!”   老太太说的太急,话音刚落便剧烈地喘了起来,程氏忙道:“月儿,快去拿我前天给老太太备的养生丸!星儿,还不端茶来?”说完又低着头,一边帮老太太顺气,一边咕哝道:“我们给老太太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人家不来孝顺也就罢了,还这样来糟蹋,真是良心给狗吃了!”   第十章:卖地风波(三)   明夏气极,早知道,何必来趟浑水?   尽管怒气像云海一样开始升腾,明夏却不能有一点反应,先不说反抗没有一点用,就凭程氏许氏的利嘴,给她扣一个目无尊长的帽子,她也受不了。   罢了罢了,老太太这般不辨是非,她还做什么努力?即便有成果,被许氏程氏一搅和,又黑白不分了。   卢氏被骂的有点懵,脸色却渐渐地苍白起来,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便被教导的贤良淑德,被骂了也只有听的份,哪里又会还嘴狡辩呢?   感觉到衣袖一紧,泪眼朦胧的卢氏低头一看,瞧见明夏竟冲她宽慰地笑笑,心下便觉得有暖流涌过,泪水却更加猖獗。   三娘和小郎看见娘亲被骂,俩人都不知所措,慈祥的祖母突然变成了阿姐口中的狼外婆,三娘和小郎一时都傻了,只是站在祖母床榻边,呆呆地看着。   程氏乘机推了小郎一把,小郎一个不稳摔在地上,额角正磕上榻角,顿时血流如注。   小郎虽是个调皮的,磕磕碰碰也没少了,可是流这么多的血,他一下子就吓坏了,再加上额头上刺骨的疼痛,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明夏眼疾手快地拉起小郎,掰开他满是鲜血的手,便看见小郎白皙的额头上擦掉了一大块皮,鲜血不断的涌出,不一会便血流满面。   卢氏看见小郎的伤口,心疼的无以复加,只是拿手绢按住小郎的额头,一时急的都失了方寸。   片刻间鲜血已将卢氏的整个手帕湿透,明夏怒极,狠狠地推了罪魁祸首程氏一把,便向一旁的月儿唤道:“快去取些干净的白布!星儿姐姐,劳烦去请大夫!”   “是,二娘子。”二人同时应了一声,忙急急地去了。   回头瞧见许氏冷冷地站在外围,明夏剜了她一眼,忙去照看小弟。   这厢小郎已有点懵,哭声都渐渐轻了,明夏吓了一跳,这一急,泪也就下来了。   古代的医术不发达,得个风寒都能死人,若是伤了风,小郎岂不没了活路!再说,这么大的伤口,就算不会伤及性命,倘若留个大大的疤痕,日后也不好看啊!   三娘和卢氏围在小郎身边,只是一味哭着,程氏却被吓住了,呆呆地站在一侧,许氏冷眼旁观,老太太心疼孙子,早已止住了大骂,只是弯着腰,急急地唤着小郎的名字。   “娘,抱小郎起来,地上凉。”   老太太忙俐落地起身,道:“薇娘快将小郎抱上来!抱上来!”   “娘……”   许氏本想说点什么,却瞧见明夏冷冷地回头,一双眼睛要吃人一样盯着她,口中却向程氏笑道:“二伯母,你要置小郎于死地么?好歹是一家人,别太绝了,老太太老爷子都看着呢!”   那冷冷地笑意落在许氏眼里,她凭空打了个机灵,背脊冰凉。   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吗?   这嘲讽与痛恨,在女孩的眼里表现的分外凌厉,许氏竟有些莫名的……恐惧!   从来都理直气壮的欺压,突然就瑟缩了,她诺诺地住了口,看见女孩回过头去,方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程氏却惶恐了,无力地反驳道:“二娘你说什么?谁要让小郎死了,是他自己不当心,失足摔了,你别诬陷人……”   “你再说一次!”明夏出离了愤怒,声音反而很平静,只是这平静里蕴满了乌云,仿佛,下一刻就会电闪雷鸣,狂风怒吼。   “再说一次又怎么样?你这个臭丫头满口胡说,想给老娘我泼脏水,没门!”程氏得了许氏一个鼓励的眼神,底气立马足了起来,刚才那一下,她是瞅着没人注意才推的,她才不信有人看见,只要没人看见,一个小丫头能翻出什么风浪!   程氏是笃定了卢氏怯懦不敢出头的。   明夏定定地转过身,沉静的大眼睛有如利剑一般,一眨不眨地瞪着程氏,程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马上醒悟起面前这个只是个孩子,便又有了点勇气,挺起了胸脯,威吓又警惕地盯着明夏。   突然,那个孩子动了,程氏眼前一花,便发现明夏朝着自己而来,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然而,久久久久,预料中的巴掌拳头也没有落下来,程氏心中一喜,那丫头到底是个丫头,她怎么可能敢打自己呢?想起刚才的怯懦,程氏面孔有些热,继而将这没面子的事全归结到明夏的头上,都是那个死丫头害她的!   正想厉声教训那丫头一顿,好找回刚才的面子,雄赴赴重整旗鼓的程氏,却看见门外一个苍老的身影,一袭绿衫伏在他胸前哭泣的女孩,不是那鬼丫头又是谁!   明夏看见祖父杜二狗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计较,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老头,但是,现在能指望的也就是他了,好在男人总是要面子一点,临时的信用也就可靠些。   “爷爷,二伯母……二伯母她,她故意将小郎推向奶奶的胡榻,想把小郎害死呢!我看见了,叫二伯母放过我们,我们有错告诉我们,我们改……改就是了,不要打死我们!可,二伯母说我……说我泼脏水!我没有泼脏水,爷爷,我没有瞎胡说!爷爷,你替二娘跟伯母说说,叫她不要……不要打死我们,好不好?”   明夏哭的涕泪横流,一来担心小郎,二来心里委屈,三来又心疼卢氏,这一哭真是昏天黑地,日月变色啊!任凭杜二狗如何哄,她都停不下。   明夏的表现,完全符合一个受惊发懵的孩子。   杜二狗虽然在子女孙儿面前,总是维持着威严家长的面孔,但明夏天不怕地不怕地趴到他身上哭,哭的这么伤心又可怜,连他也不忍心推开这个受惊的孩子,只得搂了抽抽噎噎的明夏进屋,顺便狠狠地瞪了那个不争气的儿媳妇一眼!   今天可是他的好女婿到来的日子,却叫他看见了这样的一幕,这个无知的村妇,真是把他的脸面都丢尽了!   程氏本来要开口反驳,一见老爷子那一眼,便乖乖地闭了嘴。   老爷子这样生气,真是出乎了许氏的意料,她不是没有想到老爷子会赶来,但没有料到的是:老爷子对这事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以往的老爷子,虽然也不允许她们闹的太厉害,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三家的要搬出去,还得了他的一顿大骂呢。   今天,他怎么突然向着老三一家的了?   许氏疑惑地看着杜老爷子搂着怀中委屈的小孙女进了屋,随即看见老爷子身后跟了一个人,便立刻明白了。   那人三十多岁,长相清秀,面容儒雅,一袭长袍更显得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原来是杜家的姑爷林天凡。   杜老爷子对这个姑爷格外看重,因此也就对程氏的所作所为尤为生气!   明夏眼尖地抓住这一点,知道今天理字终于占了上风,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招呼了林天凡先坐下,杜老爷子拉着仍然默默哭泣的明夏,看着榻上昏睡的小郎,满是皱纹的额头皱的紧紧的。   小郎刚才已经被月儿拿来的白布包住了额头,但鲜血仍是不断涌出,不一会儿层层白布就现出了一块红渍,明夏看见,心中更疼,那眼泪不用挤就刷刷地落了下来。   林天凡也走上前来,先给老太太请了安,便来看小郎的伤势,惊道:“伤势不轻啊?有没有请大夫?”   月儿忙点了点头,道:“已经去请了,应该就来。”   “嗯,”林天凡点了点头,望着小郎的神色充满了关怀。   明夏偷眼瞅见,立刻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姑丈好感大增,这人有点见识,看来不是个腐儒啊!   觉察到明夏的查看,林天凡低头一笑,摸了摸明夏的头顶,安慰道:“你小弟没事的,不要担心。”   卢氏闻言也抬起头来,看见林天凡,她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妹婿关心。”   林天凡乃是官宦人家出身,与卢氏同是大族,见卢氏礼数周全,他也回了一礼道:“嫂子不必多礼。”   这边许氏程氏便不高兴了,她们同样是嫂子,就没见林天凡也规规矩矩地来行礼,许氏心中便更加不痛快,暗道:这姓林的也是狗眼看人低!   说话间孙大夫已经随了星儿前来,杜二狗忙迎了进来,孙大夫倒是个尽职的好医生,也不寒暄,进了屋便开始替小郎收拾伤口。   有月儿星儿帮忙打水,清洗脏污,处理草药,明夏三娘卢氏反而闲了下来,只有瞪着眼看的份。   老太太这会儿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孙大夫的动作,她虽然不喜欢卢氏,但小郎可是杜家的骨血,又是杜礼唯一的根,她怎能不着紧!   许氏程氏闹事不成惹了一身的腥,老爷子不发话也不敢走开,只能呆坐在一旁,静候发落。   杜二狗陪了林天凡坐到一旁,见孙大夫这边差不多了,便留了老妻同两个丫鬟守着小郎,将卢氏许氏程氏全都叫了出去。   明夏自然不放心卢氏,便留了三娘在老太太身边,自己却拉了老爷子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跟着他,见老爷子不悦地望过来,她怯怯地望了程氏许氏一眼,便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经双眼泪花闪闪。   话说,杜二狗刚才就是被这招打动的,这回也不例外,便不再反对,认命地带了明夏,进了一旁的小厅。   落座之后,便有一个小厮上了茶来,明夏也不随卢氏,只是乖巧地站在杜二狗身侧,老爷子见这个孙女倒也讨喜,便也不叫她离开。   杜二狗与林天凡坐了主位,许氏程氏与卢氏分坐两边,杜二狗望着自家的三个媳妇,叹了一口气道:“妯娌之间本应和睦相处,长辈对小辈也要细心爱护。”说完望定了程氏,道:“你是个做长辈的,对下面的小辈要多多爱惜,这些孩子都是咱们杜家的香火,不分你我,哪个也伤害不得!”   程氏正欲张口辩解,却听见许氏的一声轻咳,便心不悦也不服地低眉道:“是,谨遵公公教诲。”   “嗯,”杜老爷子点了点头,又望了许氏道:“你是个大嫂,俗话说长嫂如母,你娘老了,有想不到的地方,你就该多提点着些,下头的兄弟妯娌有了口角,也该劝着些,家和才能万事兴啊!”   许氏忙道:“是,爹。”   杜二狗对自己突然迸发的演讲才华得了意,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着卢氏道:“小郎受了伤,我知道你心疼,不过你二嫂也不会成心害自家的子孙,你也别怪罪她,她是个粗人,笨手笨脚,你就多包涵罢。”   卢氏哪有不同意的,就是杜老爷子不说,她也不会怪罪人家的,尽管小郎刚受伤那会,她气愤的很,但现在小郎好了些,她的怒气下去了,对程氏也就记恨不起来了。   老爷子完美地处理了孙子受伤的事,望见林天凡露出赞同的笑意,心里高兴,便对着卢氏和颜悦色道:“不过,地是不能卖的,老三家的,回去告诉三郎:我不准!”   第十一章:卖地风波(四)   明夏眼睛闪了闪,从一侧望见杜二狗的坚决,心中顿时哀呼,这个老爷子,竟也是个田地控啊!   卖地的事,恐怕就有点难。   杜礼和卢氏孝顺,轻易不肯违背长辈,她是一个小孩子,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没有多大的分量,杜二狗这么一坚决,她老爸老妈还不束手就擒?她孤军奋战,肯定没胜算!   卢氏不敢顶撞杜二狗,只是诺诺地应着,杜二狗便继续发挥道:“田地是我们农家人的根本,怎么可以卖掉?还是卖给张家?张家小儿仗着自己有俩钱,就要嚣张起来了?这杜张庄,是杜在先张在后,他凭什么跟我杜家分庭抗礼,还要来买我杜家的地,这是不是不要老汉我活了?”   卢氏便道:“爹爹,三郎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三郎是记恨了我们,成心要我们杜家在这杜张庄抬不起头来吧?”程氏阴阳怪气地说着。   “爹,三郎和薇娘不敢!”卢氏惶恐,连忙澄清,现下是个孝道第一,不孝顺的罪名,没人敢承担。   许氏冷笑一声,缓缓开口道:“爹,三郎也是生病花了钱,手头紧才出此下策,您别太生气了,咱们自家的事情,自家人心平气和的商量,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许氏一番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杜二狗本来不大的火气,腾地就窜了上来,也不顾在女婿跟前维持风度了,他拍起桌子道:“就是!三郎这真是打老汉我的嘴巴,老汉还在世呢,他就要卖地,是不是恨不得杜家败落了,他就开了心了!逆子!混账!等老汉去打死这个不孝的……”   眼见地杜二狗就要将所有不孝的罪名安给杜礼,卢氏又不敢言语,明夏心中暗急,此时也不好开口。   “泰山大人,”林天凡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请听小婿说一句。”   谢天谢地,这句话终于打断了杜二狗的滔滔不绝,明夏对这个姑丈,更加喜欢了!   “贤婿?”杜二狗一愣,不知林天凡叫住他是何意。   “泰山大人,这回拙荆叫小婿先行,就是听闻三郎病重,要小婿前来探视的,既然贤侄女都说三郎病的严重,不如我们就前去一探,有什么事,等见了三郎再商量,岂不便宜?”林天凡敬重卢氏的懂礼,也听自家老婆说过三郎一家的憨直,便有意为卢氏解去难堪。   杜二狗虽是个倔脾气,但听了林天凡的话,竟毫不犹豫地道:“贤婿说的有理!果然是读书人有见识,比你的哥哥们强多了!”杜二狗赞了一句,立刻道:“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就去老三那,老汉一定要亲自骂骂这个臭小子!”   “多谢泰山大人。”林天凡向杜二狗有礼地抱了抱拳,便起身道:“泰山大人,那么咱们现在就启程如何?早点看过三郎,小婿便要赶去信都接掌文书,等拙荆到来,届时便能接了泰山岳母,同去信都亲近亲近。”   “好好!”杜二狗一听,顿时高兴地合不拢嘴:看这当官的,就是跟咱庄稼人不一样啊!   明夏一眼便看出了自家祖父的心思,并不是她太聪明,只是杜二狗将那欣羡表现地如此淋漓尽致,她若还猜不出来,她就真的小白了。   卢氏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尽管温顺,但平白无故地被骂,她也觉得难过。   许氏仍是一脸冷然,倒是沉得住气,程氏就不一样了,见林天凡言语间颇向着卢氏一家,她心中不满,面上便现出五分来,看林天凡的眼神,也透着三分埋怨七分不悦。   只有杜二狗,为着自己这个好女婿还兴奋不已呢。   其实,杜二狗并没有女儿,这个林天凡,只是杜二狗干女儿的夫君。   说起这个干女儿,这里面还有一段历史呢。   十八年前,还是隋末唐初兵荒马乱的时候,杜二狗无意中救了个重伤的女子,那女子不仅伤重溃烂,而且还身怀六甲,杜二狗一时善心大发,不仅将女子带回家,还嘱咐老伴细心照顾,就这样女子伤势渐愈又顺利生产,一直都是养在杜家。   后来女子的夫君寻了来,杜二狗才知道,好人,真的是有好报的。   原来那女子的夫君是隋朝的官员,迫于唐兵的压力带了妻子家仆准备迁往海上,不料中途被流民冲散,妻子失踪,那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因为寻找妻子,连海上之行也取消了,辗转几个月后,他才知道妻子流落农家,忙带了家仆寻了来,这对乱离人才终于重逢。   那位官员,便是林天凡,他的妻子,就是杜二狗的干女儿苏映容。   林天凡本就是个有才能的,声名显于一方,太宗麾下的一员高官不忍这样的人才流失,便亲自派人挽留,林天凡也就顺势进入唐廷,杜二狗一家因为林天凡的关系,也渐渐地繁盛起来,终至现在的家境,杜家所在的小村,也因为出了杜二狗这个大户,遂改名为杜庄,后来张家迁了来,杜庄便渐渐地成了杜张庄。   这些事,还是闲暇之时,明夏听卢氏讲出来的。   而卢家,也是因为林天凡的关系,才将女儿下嫁杜礼。   林天凡在杜家地位尊崇,自然非同一般。   他说要看杜忠,杜二狗哪有不同意的,好说歹说留了午饭,连卢氏明夏三娘也没让回去,都在杜家主宅用的饭,饭后杜二狗召来杜忠杜孝,带了一个小厮便同了卢氏明夏三娘,又载了小郎,同去杜家。   杜礼对林天凡的敬意,比杜二狗只多不少,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一个粗人哪能娶到卢氏这样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   忙不迭的迎出屋子,杜礼一时欢喜,那样虚弱的身体竟也撑了住,只是一番寒暄之后,又站着听杜二狗骂了一回,杜礼终于体力不支,倒地不醒……   这下杜二狗可慌了,一叠声地骂着杜忠叫大夫,又骂着他:“你不是说三郎不要紧么?一个大老爷们这都站不住了,你还说不要紧!眼睛都叫狗吃了?”   杜忠一时听着骂,一时又不敢去寻大夫,最后还是杜孝去了孙大夫家将人请了过来。   林天凡虽不是个医生,但毕竟是个饱读诗书的,对药理也有几分见识,当他第一眼看杜礼时,心中便知了大概。   这个病,果然不轻!   当初苏映容在杜家,杜礼是四兄弟中帮她最多的,林天凡得了爱妻嘱托,当然也对杜礼多有关照,否则杜礼带妻子儿女搬出主屋,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薇娘,我没事。”杜礼晕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醒转,看见卢氏正在他跟前掉眼泪,忙开口安慰着。   “三郎,你醒了……”卢氏呜咽着说出这一句,便泣不成声,他吓死她了,让她还以为……   “唉,薇娘,我身体很强壮的,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杜礼自从被明夏劝了过来,反而比卢氏还要积极乐观,他现在虽然虚弱,但比之以前,倒真是好了不少。   “嗯,我知道。”卢氏擦了擦眼泪,忙记起孙大夫的交代,便起身端了药来,看着杜礼喝了下去,她才有了点笑意。   “唔,薇娘,爹呢?林大人呢?”杜礼喝完药,才想起昏倒之前的事情,忙拉了卢氏,焦急地问着。   “爹走了,林大人急着去接上任的文书,也先去了。”   “爹,有没有说什么?”他知道爹来是为了卖地的事,爹,可又发大火了吗?   卢氏与杜礼心意相通,忙道:“爹没有发火,林大人不知跟爹说了什么,爹便跟我说,地里,也不要咱们担心了,就交给公中,不过收成还是咱们的。”   “爹的意思,是要帮我们种了?”   “好像……是吧。”卢氏也觉得杜二狗这一回,实在是太过和善,到现在她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唉,那就好,爹不怪罪,我就放心了。”杜礼舒了一口气,旋即想到了什么,忙道:“那,二娘呢?你有没有跟二娘商量?”   “哦,夫君哪,你就不要担那些心了,孙大夫说了,你这个病最好静养,放宽心,家里的事,以后都不用你想!”卢氏听孙大夫交代的多了,便照搬了孙大夫的医嘱,她可是跟二娘商量好了的,杜礼现在是病人,还是个重症号,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不用他费一丁点心!   “好好,我不问,我不问。”杜礼知道杜二狗没有为卖地的事情生气,心里宽慰,眉间也就有了笑意,可是,要真让他不为家里的事情操心,一时半会还真办不到,不一会儿他便忍不住问卢氏道:“薇娘,你跟我说说,二娘到底是怎么说?”   女儿最近热心家事,家里交给她,他是放心的,可是,现在他怕的是,二娘心里不痛快,毕竟,卖地的事,是二娘提出来的。   卢氏嗔怪地瞧了杜礼一眼,没辙地道:“二娘听见她祖父的话,很高兴,她知道是林大人的功劳,还特地跑去谢了姑丈,现在呀,她已经同了云柏,去张家找张安告罪去了。”   告罪?当然是告罪了!   这要在现代,光是违约明夏就得掏无数的赔偿金了,好在张安本就是帮忙的心思,现在明夏亲自提了东西上门告罪,他自然也不计较,张老爷也是个通情达理的,断不会为了这点子事难为人。   千恩万谢的从张家出来,明夏郁郁地随着云柏走,连街上的热闹也无心观看。   “咦?小娘子这是怎么了?”云柏好奇,这个鬼丫头,虽然平素话不多,但她的神色却都是欢快的,仿佛她总能找出点什么事,叫自己开心似的,今天,却是为何呢?   “我没事。”明夏懒怠理人,随口敷衍。   “没事?别骗我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叫没事?”云柏可不傻,想糊弄他,还真不容易。   “唉。”明夏叹了一口气,她的确是有心事,只是这事说出来云柏也帮不上忙,她便也懒怠说,只是道:“没有见着巧娘,有点失望。”   云柏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你不是失望,是发愁啊!”   “发愁?”呵呵,还真是,她现在,真是有点犯愁。   她跑去跟林天凡道谢的时候,林天凡便跟她说,叫她不要担心,他会去访好大夫,给杜礼治病,而且,他还留下了一些银两补品,说是给杜礼补身体的。   她愁,就愁在这些银两上。   这些钱提醒了她,杜礼的病以后是要花费大量金钱的,本来不急的赚钱之路,一下子就迫切起来,叫她怎能不急?   再说了,林天凡留下那么多的东西,杜礼卢氏就算会收,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尤其卢氏,最是避忌这个。   然而,明夏还愁的是,收了这次,以后呢?难道都要人家白送吗?   别说杜礼卢氏不喜欢,连她,也接受不了!   女儿当自立啊当自立,看来,她要想办法捞钱了……   第十二章:小郎的急症   明夏回到家中,有心事,神情也就郁郁,低着头刚迈进门槛,脑门一疼,才发现是撞上了人。   “咦?宁玉姐,急着出门做什么?”明夏抬头一看是宁玉,便疑惑了,这个时候,她不是该做晚饭了么?   “二娘,你回来了!快去看看小郎,小郎他……不好了!”宁玉看见明夏,也顾不上多说,抬腿就要继续向外去。   明夏一愣,脑中有那么一刻空白,她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宁玉急道:“你说什么?小郎怎么了?”   “小郎全身发热,老爷夫人吓坏了,叫我去叫孙大夫。”   发热?难道是感染?还是伤风?   明夏顾不上多想,见宁玉就要去,忙拉住她向云柏道:“云柏,拜托你去跑一趟吧,你腿长,跑得快!”   宁玉是个姑娘家,总不好在大街上提着裙子夺路狂奔,即便现在天色熹微,街上人还是不少的。还是云柏来的快一些,随他怎么跑,人家最多以为他有病。   紧要关头,云柏也不废话,向明夏答了一声便抽身而去,高大的身影,片刻就消失在了街角。   宁玉见云柏去了,才松了一口气,她刚才也是急疯了,云柏不在家,卢氏便唤了她去,如今云柏回来,这个差事自然是他来的更合适。   明夏也顾不得再问宁玉,撒开腿提着裙角便跑了进去,反正是自己家里,没人看得见。   宁玉望见,惊呼一声,忙迈开脚步跟了过去,看着明夏在面前跑得飞快,她一咬牙,也弯腰提着裙子,跟在明夏身后跑了进去。   “娘,小郎怎么样?”明夏跑进小郎的房间,便看见卢氏焦急地坐在小郎床前,脸庞上还挂着一串晶莹的泪珠。   三娘则是扶着杜礼,杜礼苍白的面上也写完了焦急。   “二娘,你回来了!”卢氏一见明夏,眼泪就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之后才回道:“小郎回来后不是嚷着累么?我就叫宁玉看着他去休息,宁玉见他睡的香,就自去忙活了,刚才进来看他,宁玉才发现小郎发着高热,这……这可怎么办呀?”   卢氏说话的当,明夏早上前摸了摸小郎的脸蛋,竟是惊人的烫手!   顾不得多说,明夏回了卢氏一句,便转向杜礼道:“爹爹,我记得家中还有一坛烧酒?”   “有!”杜礼忙答了一句,道:“二娘要烧酒做什么?”   “烧酒可以给小郎降温。小郎现在的温度太高了,会烧坏脑子的。”明夏解释了一句,便要起身去拿酒。   这方法,还是明夏从现代老妈那里学来的呢。有一次她发高烧,医生又还没到的时候,老妈就拿酒精给她擦拭身体,那时候她烧的迷迷糊糊的,全身好像起火一样,酒精一擦便一片冰凉,舒服的很。   杜礼一听,便急着要自己去,可他那虚弱的身体……还真是没有明夏快,明夏摆摆手便跑了出去。   卢氏一听关乎小郎的智商,连忙跟着跑了出来,随着明夏到了储物的房间,便看见她正在那里翻腾。   卢氏帮着翻了一阵,终于找见了那坛落满灰尘的烧酒。   明夏顾不得脏,随便吹了一下便抱着酒坛来到小郎房间,拍开了泥封,屋中顿时酒香四溢。这坛酒,可是杜礼收藏的精品呢,不仅度数高,而且,啧啧,光这酒香就说明质量了。   可现在谁也顾不上心疼这酒,明夏抱着坛子便向宁玉早已准备好的大海碗里倒了一大碗,又接过卢氏递过来的干净巾子,蘸了酒便开始擦拭小郎的脸庞。   卢氏一干人插不上手,便站在一旁关切地看。   明夏一边擦,一边揭开小郎的上衣,顺着脖子一路擦下去,胸脯,胳膊,后背……不一会儿,大海碗里的酒便见了底,所幸坛子很大,没了还可以再倒。   小郎小胳膊小腿的,体表面积还不小,两遍擦下来,坛子里的酒就去了一小半,明夏也不敢擦的多了,温度降下来就行了,倘若太凉了再给感冒了可就真是得不偿失。   甩了甩酸痛的手,随便掠了掠凌乱的发,明夏松了一口气,小郎的智商总算保住了。   孙大夫脚不沾地的跟着云柏再次来到杜家,气喘吁吁的同时,不禁感叹呀,杜府,咱们又见面了……   云柏可不给孙大夫感慨的时间,拉了他就往里跑,孙大夫一个老人怎及年轻气壮的云柏力气大?一拉就风一般地开始飘,一直飘啊飘,直到小郎屋里才停了下来……   心里虽然不悦,老大夫却顾不得跟云柏计较,一见杜礼,他就连忙走了上去,条件反射般拉着杜礼的手就开始诊脉。   “孙爷爷,你搞错啦,这回是小郎啊!”明夏一见,哭笑不得,忙纠正了孙大夫的错误,这孙大夫倒也恁的气定神闲,并不因为这而有一点尴尬,反而痛快地放了杜礼的手便开始诊治小郎。   这一乌龙叫大伙都啼笑皆非,连卢氏也忍不住有了点笑意。   见孙大夫用心诊脉,一屋子的人重新拧起了眉头,等着孙大夫的结果。   孙大夫行医一辈子,经验丰富非比寻常,一般的小病小症倒也难不倒他,小郎这热虽然发的凶猛,但经过明夏的紧急处理,这会也降下不少,孙大夫诊完脉便轻轻点了点头,杜礼卢氏一见,都放了心。   孙大夫点头,那就证明病情不严重啊!   知道是明夏的法子给小郎先降了温,孙大夫大大地赞了一回,明夏倒有些不好意思,这可不是她聪慧的缘故,实在是经验的优势啊。   孙大夫开了些退热的汤药便离开了,云柏跟了孙大夫去拿药,卢氏守着小郎不肯离开,明夏便和三娘扶了杜礼回去歇息,留了三娘陪着爹爹,她便寻了宁玉去收拾晚膳。   忙活了一天,明夏就有些心力交瘁,小脸上便现出疲态来,宁玉看了心疼,便不许她在厨房忙活,直撵了她去休息。   休息?这时候哪里又能静下心来休息呢?   抱了剩下的半坛酒,明夏本打算重新上封,手还没有动作,便闻见一阵酒香扑鼻,明夏心中一动,便忍不住抱了坛子,来到了屋后的小运动场。   夜色慢慢地降下来,四周都有些黑暗了,明夏寻了场子的正中间,一屁股坐了下来,抱着坛子就是一大口。   这时候还没有蒸馏这个技术,所以酒的度数极低,就连这坛子杜礼精藏的,喝起来也跟那饮料差不多,凭明夏以前酒量,这点子酒根本喝不醉人。   一边喝一边盘算以后,夜风袭来,明夏顿觉神清气爽,郁郁的心情也开解了不少。   哼,许氏算什么?程氏算什么?看她们家不顺眼,又怎样?抛过脑后去就是了,理她们呢!   没钱又怎样?爹爹重病又怎样?要人接济又怎样?她才不会让贫困打垮呢!   她要养家!   她要赚钱!   她要让嫉妒卢氏的人,以后连仰望也望不见!   她要让欺负她家的人,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她要让杜礼真心的笑逐颜开,她要让三娘和小郎,开心的成长!   一股豪情从心中迸发,明夏腾地站了起来,高举了右手,对着天空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捧起酒坛,哗啦啦就灌了下去!   这一豪放的动作落在云柏的眼里,差点没把他吓死!   这年头,女孩都这么疯狂么?   觉察到有人近前,明夏扭头一看是云柏,呵呵一笑,道:“云柏,你回来了么?拿到药了?”   “嗯,”云柏仍处在惊愕之中回不过神来,明夏也不理他,道:“吃饭吧,走,家去!”   言罢抱了酒坛子,留着目瞪口呆的云柏继续惊讶,她便先行一步了。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她不怕。   第十三章:教养是对人用的   小郎毕竟是小孩子,生理机能十分活跃,自那热退了之后,便又开始生龙活虎,明夏看了倒放了心,只是严禁他出门,其他时间,也不拿功课逼他,只是由得他放松两天。   三娘自来与小郎疯惯了的,见小郎有假放,自是不甘心闷在屋里习字刺绣,明夏也大发了慈悲,放她陪着小郎玩。   杜礼的病情有了好转,虽然还是浑身无力,但气色却红润起来,明夏至今也搞不清楚杜礼这神奇的病症,到底是哪一类的,便只能交给孙大夫,由他去诊治。   云柏去了地里干活,明夏得闲,便跟了三娘小郎,去屋后的小运动场闲溜达,顺便还能督促他们背点千字文,又防了小郎乱跑再次伤到额头。   正玩的高兴,突然大路上一阵马蹄声起,明夏诧异,这个时候,马匹可不是谁家想有就有的,整个杜张庄,也就张家养着几匹,杜二狗眼红,自家也高价买了两匹养在马厩里,宝贝的不得了,别说骑了,简直是供祖宗一样的供着。   三娘和小郎也好奇起来,都停了玩耍,目不转睛的盯着大路。   待到三骑近前,俩小鬼便欢呼一声,齐齐跑了上去。   那最前面马上的人,不是小翠的丈夫尹贵又是谁?   “尹大叔,你怎么来了?”明夏也很高兴,尹贵相当于杜家的管家,虽然沉默寡言,但很能干。   尹贵忙下马,笑了笑,道:“二娘子,三娘子,小郎,老爷夫人还好吗?我是来给林公子带路的。”   明夏早看见跟着尹贵的那两匹马上,其中一个公子打扮的斯文年轻人,另一个作小厮打扮,二人都望着她微笑。   再细看一眼,明夏发现这公子的容貌有点眼熟,联想起他的姓氏,便笑道:“原来是林家表哥,明夏失礼了,表哥莫要见怪。”   此人正是林天凡与苏映容的长子林飞卿。   “表妹你好,莫要客气。”林飞卿微微一笑,俊逸的面容如沐春风,那样舒坦的笑容,一下就把明夏秒到了。   这一刻,阳光仿佛都汇集到了林飞卿的身上,碧蓝的天空都成了他的背景,那样温暖的笑容,任是大雁看见了,也要噗通一声从天上掉下来吧……   明夏眨了眨眼,狠狠地欣赏了一下,才福了一礼道:“表哥远来辛苦了,先家去歇歇吧,爹爹娘亲见你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尹贵也帮腔道:“是啊,表少爷快请吧,这一路您也辛苦了。”   林飞卿点了点头,又跟三娘小郎一一打过招呼,才唤了自家小厮跟上,牵了马,随着明夏尹贵向前去。   三娘和小郎早跑在前头报信去了,林飞卿还没到杜家门口,卢氏便带了宁玉迎了出来。   “飞卿见过三舅母。”林飞卿将缰绳扔给小厮,便作了个大大的揖。   卢氏自然高兴的很,忙双手扶起林飞卿道:“飞卿莫要多礼了,都是一家人,快请进罢。”   林飞卿先见过了杜礼,转达了林天凡夫妇的问候,才向卢氏杜礼道:“飞卿这次来,是奉了家父之命。家父看过三舅之后,急着去信都接掌文书,没来得及跟三舅叙话,特地叫我告罪。”   “告什么罪呀,公事要紧!”杜礼是个大憨人,听林飞卿这么一说,忙笑着摆手道不要紧。   林飞卿也笑了,道:“家父挂念三舅,回到信都之后便派人广问名医,终于请得一个药方,特地叫我带了来,请三舅舅母过目。”   林飞卿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来,明夏忙走了上前接过,又递给卢氏拆阅。   卢氏看完,感激地望着林飞卿道:“你爹爹娘亲费心了,回去替舅母跟他们道谢。”   “舅母太客气了。”   卢氏笑笑,便向杜礼转达了林天凡和苏映容的关切,杜礼自然听的开心,明夏见了,心里也高兴。   可是,即便是名医,只听人叙述,看的准么?   不行,明夏决定了,还是想办法回信都,尹贵不是也说,酒馆生意不错,他和小翠两人忙不过来么?   明夏正想着,突然见宁玉出现在门口,脸色竟有些惶惶。   见卢氏与杜礼正和林飞卿叙话,明夏便悄悄走了出来。   “宁玉姐,怎么了?”   “二娘,你二伯母来了。”   程氏?   明夏愕然,程氏会来杜家,一定是知道林飞卿来了,想先来把这个外甥请回去,得老爷子的欢心吧?   只是,她居然敢来?   在刚欺负了她家,弄伤了小郎之后,她竟还敢大摇大摆的来?   明夏有些疑惑,难道自己家里的人真的都像是这么好欺负的,不敢对一个刚结仇的人怎么样么?   忙同了宁玉出门看,果真见一个穿金戴银,珠玉满身的妇人,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姑娘,还有一个年轻人,就这么浩浩荡荡,游街一样的近前了。   瞧程氏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这是她家后花园似的,明夏就郁闷鸟,于是乎,她一个转身重新进门,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盛满脏水的大盆。   想都没想,明夏一个扬手,便将一大盆脏水泼在了门前,好巧不巧,正到程氏的脚下。   鼻孔高昂的程氏吓了一跳,忙后跳一步,旋即指着明夏骂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叫你这么对待长辈么?亏还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没教养!”   “教养?”明夏嗤笑一声,将盆子递给宁玉,抱了胳膊轻描淡写道:“教养是对人用的,你配吗?”   此言一出,程氏当即跳脚大骂:“小贱人,反了你了!这话是谁教你的?你的眼珠子都让狗叼了去是不是?连长辈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程氏这么一叫唤,便有些街坊好奇地围了上来,明夏眼角瞥见陈老伯和吴大娘还有些相熟的邻里都在,登时放了心。   程氏身边带了个儿子呢,杜明伦早已成年,又是庄稼人,力气肯定有一把,只要邻里在跟前,明夏便不虞杜明伦会对她拳脚相加。   “哼……长辈?一个亲手将侄儿的额头向榻角推的人,配称长辈?一个下死手要我家断香火的人,敢来说自己是长辈?一个根本没把我们当小辈来疼来爱,反而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来这里要我们叫她长辈!”明夏想起那晚小郎的急症,心里越发怒了起来,望着程氏冷道:“我们没你这样的长辈,我们没有这样要我们命的长辈!我们也不会认这样狠心的长辈!”   第十四章:打架   云柏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从田里往回走。   今天没有那个鬼丫头看着,他便可以随心所欲顺遂心意想歇便歇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他可以躺在绿草之中,随意地仰望蓝天白云,累了,就闭上眼睛听听清风,挠挠耳朵赏赏唱歌的黄莺,腻了,也可以不必顾忌有人在侧,大展拳脚练练身手……关键是,还有钱钱拿!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让人幸福了呢?   今年的运道,果然不错!   “嗖嗖嗖。”   云柏一乐,瞅瞅四下无人,顺手取下肩膀上的农具,便耍了几招漂亮的枪法!   最后一个回马枪,云柏漂亮地定了一会儿身形,方才得意地大笑两声,然后收起农具,扛在肩上大步走了开去。   一路虎步龙行,云柏走到杜家所在的里弄,突然觉出点不对劲……   那里,那么多的人,做什么呢?   难道,有杂耍?   不像。   那么,是说书的?   可是,说书的人群往往很静,只是偶尔会有大笑传出,眼前的人群里,却隐隐约约传来怒骂的声音呢……   打架!   云柏一拍脑门,终于福至心灵的意识到了真相!旋即运脚如飞,快速向事发地点移去!   哈,打架,他喜欢!   人群里的响动,不仅传遍了一条里弄,就连杜家屋里,也听地清清楚楚。   林飞卿最先发觉,明夏偷偷溜出去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只是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外面突然有喧嚣传出,林飞卿是何等乖觉的人物,眼珠只一转,他便猜出这是非里,定然牵扯杜家,不过此时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关键的因素。   卢氏和杜礼也有些觉察,见二娘和宁玉都不在身边,连三娘小郎都没了踪影,卢氏心头一跳,便欲出去看个究竟。   “舅母,让飞卿陪您一起去吧。”   卢氏点点头,嘱咐了杜礼一句,便带了林飞卿,急急地向门外走去。   杜家现在的宅第虽然是个小门户,但也分着二门,卢氏平常便不会出二门,只是在二门内伺候丈夫,料理家务,后来明夏掌家,哪管什么门不门的,在她眼里,这都是家里,卢氏劝不了女儿,自己却严格遵守着礼数,今天却不知怎么的,她心头狂跳,一路急走,什么二门不二门的,也被她抛诸脑后了。   明夏此时战意高昂,仿佛个护犊子的老母鸡炸了窝一样,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凌厉的气势,仿佛要将面前那个女孩子吃了一样!   杜明玉竟敢打三娘!   三娘……明夏瞥了一眼泪光闪闪却倔强地捏着小拳头,半边脸肿到天上去的三娘,心中怒火更加高涨。   让她打三娘……她跟她拼了!   本来明夏只是要程氏难堪,告诫一下这个嚣张的妇人,杜家可不是她的后花园,哪知道程氏跳脚大骂的时候,一个小身影箭一般就从明夏身后射了出去,呃,是三娘!   目睹了程氏推倒小郎全过程的三娘,当时被小郎的鲜血吓懵了,后来回到家中她才慢慢回过神来,那时候,小郎又开始了来势汹汹的高热!   爹和娘的焦急,小郎的难受,深深地印在了三娘的心中,以至于今天再见程氏,而且是破口大骂她阿姐的程氏,小小的三娘愤怒了,冲过去便是一顿粉拳!   可惜的是,三娘人小力微,只不过打了程氏个措手不及罢了,等程氏站稳脚跟,仍在疯狂发泄愤怒的三娘,便结结实实的挨了程氏一巴掌,跌在地上的她,迷迷糊糊中还挨了杜明玉的一顿狠踢……   “哼,敢打我娘,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料子!”杜明玉仗着哥哥在旁,很是趾高气扬,嚣张的模样,简直跟程氏分毫无差。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明夏哼了一声,理都不理杜明玉,拎了拳头照她脸上便是一拳!   叫你打三娘!   “砰——”,又是一拳!   杜明玉打了个趔趄,她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个比自己还矮还小的女孩子竟敢对她对手,一时不防叫明夏打了个结结实实,一个眼窝登时就乌青一片,她捂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听雪:“你,你这个臭丫头竟敢打我?”   哼,笑话!你又不是皇帝老子我为什么不敢打?更何况打你还不犯法!   心随我动,想打就打!   明夏的行动力很强,一旦打定了主意,也就根本不会再想什么别的,只是一个劲的干下去,直到成功。   因此,她冷笑两声,连话都不答,登时又追了几拳,只打得杜明玉连连后退,步步生危。   其实正常情况下杜明玉是不会被打的这么惨的,好歹她也比明夏大着两岁,还手之力还是有的,不过这回明夏拳头出的突然,悍勇的模样,又全然不是女孩子那种撕扯的打法,杜明玉不妨备加不适应,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明夏是真的愤怒了,那些巴掌拳脚打在她心爱的三娘身上,就好比在她的心里拿刀子剜一样,叫她怎么能不抓狂,怎么能不发疯!   怒气之下,拳头真是一个比一个猛,一个比一个厉,最后明夏一个标准的跆拳道大前踢,一脚就把杜明玉踢倒在地,漂亮的姿势,竟得了邻里们一阵叫好!   居然还有叫好?   林飞卿疑惑更甚,小心护着卢氏拨开人群走进去,就见威风八面的明夏站在人群中间,地上,赫然躺着狼狈不堪的杜明玉。   “反了反了!伦儿,还愣着干嘛,还不把那个臭丫头给我押上来?”程氏一边咬牙切齿地叫嚣,一边推了推一直沉默的儿子,“伦儿,你难道要眼见你妹妹被那个小贱人打吗?”   杜明伦叹了一口气,他本不想插手,毕竟三叔家的大人都没有出来,他母亲这样,很有欺负三叔家的嫌疑,可是,现在母亲逼着要他治那丫头,他的妹妹又被那丫头打趴在地下,他的确是不得不做点什么了。   杜明伦生的高大,腿长胳膊长,只上前一步,胳膊一捞,便能将明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实际上,他也的确打算这么拎来着,然而,当他的手指正要碰到明夏的时候,斜刺里一只有力的手掌却握住了他的手臂,叫他半分也动弹不得。   是谁?   第十五章:程氏的热情   与杜明伦黝黑壮实的手臂相比,这只手臂一点也不逊色,同样泛着阳光曝晒的光泽,但,却更加的紧绷而有力感。   这是一只,更加强悍的手臂。   所以无论杜明伦如何使力,也没法摆脱它的钳制,只能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它的主人,妄图以此发泄被制的屈辱。   可惜云柏鸟都不鸟他,只是关切地看着明夏,道:“没事吧,小娘子?”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有什么事就被你扼杀在了摇篮中?明夏失笑,道:“无妨。”就是手疼些,反作用力啊反作用力……   眼角瞥见林飞卿与卢氏也出现在人群里,明夏便不欲再有事端,毕竟卢氏现在最大,身为女儿,她总不能越过母亲去做决定,但若让卢氏来应战,哈,那样的结果,简直就是端着脸直接上前送给程氏打。   “二伯母,您自个儿走,还是让侄女送您走?”明夏上前一步,看了被制的杜明伦一眼,微笑地望着程氏道。   这微笑,落在程氏的眼中,全变成了威胁与嘲讽,一股怒气上冲,程氏就要不顾形象地撒泼骂街,反正这事她轻车熟路,技艺炉火纯青,但未张口便望见了明夏身后,林飞卿正望着她微微而笑,那微笑这般温暖而和煦,就连年逾不惑的程氏,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继而想到女儿的终身,程氏便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巴。   狠狠瞪了明夏一眼,程氏转头向地上的女儿怒道:“玉儿,还不起来?”这灰头土脸的模样,真是把她的脸都丢尽了!   杜明玉有些委屈地起身,也顾不上拍拍尘土,便灰溜溜地站在程氏身边,继而用眼光恶狠狠地凌迟着明夏。   奈何有些人皮糙肉厚,就算是冰刀火眼招呼在身上也不受分毫影响,明夏满意地望着收敛的程氏,就知道她的目的不纯洁,原来却是相中了女婿。   杜明玉今年十四岁,再过一年便要及笄,这年头,战乱刚过,男丁稀少,家里条件稍好点的,早早便为闺女定下亲事,只怕如意郎君花落别家呀。   杜明玉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再加上杜二狗的门楣,杜张庄乃至周边邻村来程氏跟前提亲的大有人在,可惜程氏自己出身低微,便想给女儿攀门好亲事,高不成低不就,一年下来,合适的对象基本上都被她拒绝了,媒婆对杜孝家,便也望而却步了。   可,唐朝的女子早婚,十三岁便是适婚年龄,及笄之年更是嫁娶的黄金时间,对于十四岁了仍旧待字闺中的杜明玉,程氏有些急了。   好巧不巧,就叫她碰见了跟随尹贵前来的林飞卿。   因为林天凡与苏映容的好家教,十八岁的林飞卿温文儒雅,和煦如风,待人接物的那股子斯文有礼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优越的条件,这样养眼的面貌,很自然便触动了程氏那根敏感的神经,再想到林家的势力……程氏已经深深的肯定:林飞卿就是老天爷给明玉量身打造的相公啊!   林家乃官宦世家,苏府是书香门第,这样的家族培养出来的孩子,定然是人中龙凤!再加上飞卿这孩子积极上进,下届科举得个一官半职肯定不是问题,那样的话,女儿就是官夫人,自己就是官夫人的娘亲……程氏想想都觉得幸福的要昏倒。   “二舅母,二舅母?”林飞卿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嘴角含笑,两眼放光,直直盯着他瞧的二舅母,心里疑惑极了,二舅母方才还飞扬跳脱,嚣张跋扈,怎么看到他,就成了……这副模样?   简直跟那些游园会上的小姐们,看到他的那股子痴狂,一模一样。   明夏瞅着程氏都要留出口水来的呆模样,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声,旋即意识到现在还是一级备战状态,需要严肃对待,便连忙低了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眼角一瞟,正看见云柏朝着她笑,明夏便微微歪着头朝云柏做了个鬼脸。   眼见的程氏一脸的笑意比那向日葵还要热烈奔放,明夏便知道,今天的战斗结束了。   就算她挑衅,程氏也肯定不会陪她玩了。   笑话,人家心目的准女婿在场,程氏再蠢也不会在林飞卿面前露一点粗俗的。   示意云柏放了杜明伦,明夏后退一步扶了卢氏,摸了摸三娘和小郎,与宁玉一块儿站在一旁等着程氏与林飞卿寒暄结束。   一刻钟……   “飞卿啊,你远来辛苦啦,一会去二舅母那里,二舅母给你好好补补……”   两刻钟……   “你看你这孩子,见什么外啊,来到这里就跟家里一样,等会叫玉儿陪你到街上逛逛,咱们杜张庄虽然是个小村,不过庙会杂耍什么的,还是很好看的。”   三刻钟……   “走走走,你三舅身体不好你也不要打搅他们一家了,去二舅母那里,你外公外婆也想你想的紧了,跟老人们请过安,叫你二舅给你烤只乳猪,再叫玉儿给你做俩小菜,我们玉儿的厨艺可是很不错的,你和伦儿你们爷仨好好喝两杯……”   ……   根本容不得林飞卿说个不字,就这样,翩翩少年郎便被大灰狼热情如火的拉走了。   与相女婿而言,打架有什么意思?程氏早就将明夏抛到了脑后。   呵呵,这样也很好。   明夏好笑地挽着卢氏回家,顺便向围观群众们道了声谢,与相熟的邻里打过招呼之后,众人便陆陆续续地散了。   云柏是功臣,自然得了全家的敬爱,连三娘和小郎也一脸崇拜地围着云柏转开了,“老先生”长“老先生”短的叫个不停,惹得云柏又好气又好笑。   他,真的不老啊……   有尹贵在,明夏真是轻松到没影,尹贵这个人,低调又负责,里里外外全都打点地妥妥帖帖,明夏有了时间,自然开始考虑回信都的事。   与卢氏一商量,她竟也十分赞同,这杜张庄毕竟是个小地方,孙大夫虽然经验老到,但杜礼的病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很显然是药方子对不到点子上,寻求名医,便重要起来。   再加上今天林飞卿带来的消息,全家都一致同意回信都,明夏便开始跟尹贵合计日程,毕竟杜张庄距离信都有些距离,杜礼这样的情况,必须要一辆马车。   只能去杜家主宅借了,杜二狗倒是将马车置备下了,只是甚少动用,这破马车在杜家,简直比大奔还金贵着呢。   第二天明夏陪着卢氏硬着头皮去主宅,本来忐忑不安的娘俩,却因为林飞卿一句话而彻底安心。   杜二狗爱屋及乌,林飞卿只一句话,他就毫不犹豫地拿出马车马匹,交给了卢氏赶回了家。   这可真是……无语。   尽管荒谬,明夏却不想那么多,反正马车到手就行了,管他看谁的面子。   一番收拾,第三天一大早,杜礼一家便启程赶回信都了。   第十六章:一路歌飞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还有小鸟在天上悠闲的跑啊跑……   明夏坐在马车前,手里甩着一根细长细长的狗尾巴草,微微仰着脸,眯起眼睛享受春风扑面而来的那种柔和,真是怡然自得。   外头有人爽,车厢里的人自然不干了。   “我要跟阿姐坐前头!”三娘偎在卢氏怀里,不依地撒着娇。   “我也要!”小郎一见,立马来了精神,举着手也嚷嚷起来。   坐在外头可不是玩的,二娘还好,这俩小祖宗就得免谈,闪着了摔到了吹病了……哪个她也放心不下。卢氏正要板起脸训两人一顿,奈何病中格外仁慈的杜礼却道:“薇娘,叫他们去玩吧,让尹贵和二娘好好看着。”两个小儿女可怜巴巴的模样,总是能打动杜礼的心。   卢氏本就是个不会狠心的,听杜礼一说,立马动摇了立场,有些犹豫地道:“那,那好吧,不过,”她继而对着三娘和小郎威严道:“不过出去以后不准乱动,坐就得老老实实地坐着,还要听二娘和尹大叔的话,知道吗?”   “嗯,嗯。”三娘和小郎拼命地点着头,只要能出去就好,至于卢氏的话,他们究竟有没有听到心里去,还真是个未知数。   明夏正玩的开心,突然肩膀上搭上一只小手,热乎乎地感觉,叫她心头一跳,继而无奈地叹口气,就知道这俩小鬼不会老老实实坐在里面的。   “二娘,尹贵,好好看着他们俩!”   卢氏的嘱咐从车厢传来,明夏忙道:“嗯,娘,放心吧。”   三娘和小郎可高兴了,两人笑嘻嘻地坐在明夏和车夫尹贵的中间,还不怕死的把四条小腿也垂了下去,晃晃悠悠地好不开心。   呃,这俩人不要腿了!明夏抚额,继而怒道:“快把腿收回来!”   车厢前便是拉车的马儿,三娘和小郎把腿垂下去,简直就是跟马腿抢空间,一个不小心被掀下去,那可就是人命大案啊!   尹贵也在一旁道:“三娘和小郎,快把腿缩回去,要不,一会儿可要掉到车轱辘下面去咯。”   好不容易看住了俩小鬼,明夏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要知道,小孩子的行动力都是很强的,出事的由头更是匪夷所思千奇百怪,不妨着点可不行。   三娘和小郎果然不安分,只是扭来扭去,你推我搡的,成了心要把明夏的小心脏折腾出病来。   俩小屁孩尽了力地闹腾,唉,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俩活泼的弟妹?   明夏方才的惬意早没了影,只能睁大了眼睛,像个等待老鼠的猫一样盯着三娘和小郎,准备在意外事件突发的第一时间采取救援行动。   三娘和小郎这样高兴,咋咋呼呼里便不时地尖叫两声,早已惊动了前面骑马的三人。   云柏最先发觉,便放慢了速度等着马车近前。   本来按照云柏与明夏的协议,杜家的田地种完之后,云柏便可以离开,短工么,就是这样短的。   不过自从那天云柏大力制明伦之后,明夏便起了主意,若能留住云柏,这样不偷懒又强悍的人物,当个护院什么的,也不错。   与云柏一谈,他竟也欣然同意,不过却要求涨工钱,理由是:护院可不比种地轻松啊,对付田地容易,对付活人却难多了……   说的也是,歹人比田地可凶恶的多……明夏也不计较这个,既然都下本钱请护院了,多一点少一点都是开支,便也同意。   协议订立,即日生效。   既然云柏现在是护院,当然有责任保护杜家一家子的安全,听见三娘和小郎的声音,他便落后了林飞卿和小厮一步,等着马车驶近。   三娘和小郎在车上正闹的欢,明夏一见有危险,便开始骂人,混天小霸王发飙,三娘和小郎立马老实了,全都低着头乖乖听训。   云柏听了两句,便知道了来龙去脉,不忍俩小鬼这么灰头土脸,他便向明夏笑道:“小娘子,让小郎坐我马上吧?”   哦,去一个,自己倒是可轻松一半,但……“云柏你行不行啊?”明夏可没见过云柏骑马,虽然现在他也有模有样的,但……小郎的安危却是她首要考虑的。   这鬼丫头竟然怀疑他的马术?   云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从小便是公认的马术好,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被谁怀疑过这一点,今天,这丫头竟然……罢了,不知者无罪,云柏安慰自己。   “放心吧。”云柏没好气地保证道:“摔了你的宝贝弟弟,云某拿项上人头顶罪。”   切,他的头哪有小郎的安全重要?   明夏哼了一声,见小郎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只得道:“好吧,不过,你可千万当心哪!我可不想要你的人头!”   “是是,小娘子你就瞧好吧。”云柏说完便停下了马,尹贵早已抱了小郎上前,云柏接过小郎放他在马前,一声令下,马儿便撒开四蹄向前跑去。   哦卖糕点的,他就不能慢点么?明夏望着远去的马儿,幽怨又担心。   “阿姐……”三娘羡慕地望着云柏身前的小郎,伸了小手扯了扯明夏的衣袖。   “怎么了?”   “我也要骑马!”三娘仰着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乞求。   呃……小孩子都是这样么,见别人有什么,自己就想要什么?这可真是个坏毛病。   “可是,云柏已经带小郎了啊!”要是再带一个,安全系数可就降低了!那是明夏不愿看到的。   “飞卿表哥不是也骑着马吗?我要坐飞卿表哥的马啊!”三娘指了指林飞卿马上挺直优雅的身姿,很是羡慕。   “呃……”可是俺跟他不熟啊!明夏哀呼。   林飞卿一大早便赶到了杜家,说是要跟着杜礼一块儿回信都,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摆脱程氏的,最后一行人便少了宁玉,加了林飞卿主仆俩。   宁玉被卢氏留在家中等待卢雅惠派人接回家去,麻烦了人家这么久,卢氏也不好意思总叫宁玉当值,再说回到信都,自有小翠打点一切,宁玉的存在也不是那么必要,正好让她回家。   尹贵在一旁听到三娘的话,笑道:“三娘可真会挑人,林公子的马术可好的很哪!”   尹贵的评价,明夏没有一点怀疑,但是……“尹大叔,林家表哥会不会嫌我们三娘碍事啊?”   明夏可不愿看到有人嫌弃她的妹妹,那样的话,她宁可不让三娘去。   “不会吧,林公子脾气很好嘛。”尹贵想了想,便道:“又是亲戚,叫三娘坐一坐,林公子应该不会拒绝的。”   那好吧,既然三娘高兴,明夏也不管那么多了。   “三娘,你叫住林家表哥啊!让他带你。”   “好,”三娘一听阿姐同意,登时高兴的什么似的,忙把两手拢在嘴边,高声叫道:“飞——卿——表——哥——”   这一嗓子含了希望和喜悦,便格外的清脆响亮,顺着沿路的清风,飞快地传到了林飞卿的耳中。   林飞卿一听,与小厮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便勒转马头向后驰去。   三娘一见林飞卿上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拉了明夏的衣袖,扯啊扯啊的不肯说话。   这孩子,居然腼腆起来了。   明夏便接了口道:“林家表哥,三娘想骑马,你带她一段好不好,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好,没什么不方便的。”林飞卿温和一笑,望着三娘道:“小丫头上来吧。”   三娘一个欢呼,忙伸了胳膊被尹贵抱下马车,递给了林飞卿。   “多谢飞卿表哥!”三娘很是识礼,上了马便甜甜地跟林飞卿道谢。   “不用客气,小丫头抓紧了!”林飞卿嘱咐了一句,不忘回过头对明夏道:“三娘交给我了,二娘放心吧。”   “多谢表哥。”明夏笑笑,转而朝三娘道:“三娘不许乱动,不许给表哥制造麻烦啊!”   “嗯嗯!”三娘点点头,还不忘朝明夏挥了挥小手,   望着三娘高兴地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小脸更跟开了花一样,泛着开心的光芒,明夏也乐了。   林飞卿的马快,带着三娘跑到了前头,还不时能听见三娘的笑声。   远处云柏带着小郎,也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玩的不亦乐乎,甚至,云柏还带着小郎唱起了歌,歌声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出去好远,好远。   那边三娘自然不甘示弱,也断断续续地大声唱着,春日的路上,阳光明媚,一片歌飞。   第十七章:四月清和   暮春已尽,初夏伊始。   明夏一行抵达信都的时候,正值四月一日清和节。   天清和而温润,气恬淡以安治,四月也是一个出游的好时候。   这一点,从信都城外来来往往的游人便可看出。   “呀,飞卿表哥,是清和节哦!”三娘仰着头看向身后的林飞卿,奈何仰够90度也看不见飞卿表哥漂亮的脸,她便立马侧弯了小小的颈项……   咦,那不是她最爱吃的胡饼么?   三娘眼球还没扫见飞卿表哥的时候,便被路边摊档上摆出的美食吸引,这一看不要紧,什么飞卿表哥之类的,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胡饼啊,纸鸢啊,糕点啊,吃食啊……   林飞卿望见三娘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的模样,早已忍不住失笑出声,惹得旁边并骑而行的小厮和云柏都转过头来看究竟,也就惊动了另一个昏昏欲睡的小人。   小郎靠在云柏的怀里,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便发现四周好热闹。   那是什么?热气腾腾的,好香哦,好想吃哦!   呀,有纸鸢!这个大纸鸢比巧儿姐姐送的那个还要大还要漂亮哦,好想玩哦!   还有泥人!哇,好可爱的泥人啊!要是阿姐能给他买一个就好了……   小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望着路边一处处的小摊,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小嘴,就差流出口水来。   “糖葫芦!今天新出的糖葫芦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啦!包你吃了一串还想再吃第二串的糖葫芦啦!”   小贩热情如火的叫卖声,顿时吸引了小郎的全部注意力,望着正好伸到了眼前,红艳艳光灿灿的糖葫芦,小郎的嘴角,可疑地流出一丝透明的水线……   云柏见状,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这个清和节好热闹。   明夏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被他们的欢快感染,心中也舒畅起来。   往年春天,因为清明节都会赶在杜张庄,清和节便是杜家全家出游的好时候,呃,说是全家,其实全家出游只有一次,便是最先搬来的那一年,后来酒馆生意要紧,杜礼和卢氏便没有那个闲情陪着小儿女们出游了。   “今天是清和节啊?”杜礼沉在车厢,有气无力地向卢氏笑道。   这一路,可把他累坏了,好在信都终于近在眼前,杜礼心情转好,也有了精力开口说话。   “是啊,三郎,今天是清和节呢。”卢氏顺手理了理杜礼有些凌乱的发髻,笑呵呵地道。   明夏在外头听见,便拉开了帘子向着车厢里笑道:“爹爹,娘亲,今天可是出游的好日子呢,我们也算是踏了一回春哪。”   “可不是么?”卢氏微笑着点头。   明夏还要说点什么,突然听见尹贵在外面疑惑道:“前面是怎么了?林公子他们都停下来了。”   停下来?难道有事端?   明夏连忙转回身,便看见正前方信都城外,林飞卿云柏三人的马匹,可不是好好地停在那里?   清和节虽然不比清明节的游人众多,但也是人们出外的好日子,再加上今天绝好的天气,信都城外也是宝马香车,游人如织。   精明的小摊贩们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赚银子的好机会,什么茶点棚,酒水档,胡饼摊,杂耍团……全在城外摆起了摊位,连一些玩具器物也有人摆出来卖的,纸鸢,泥偶,瓷狗,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些专为年轻姑娘们提供的遮阳小伞,帷帽,小器物,饰品……   呵,好热闹的大集市。   顾不得看热闹,担心三娘和小郎的明夏忙催了尹贵向前驶去,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林飞卿小厮的身旁。   那小厮笑呵呵地守了拴在路边大树上的三匹马,看见明夏跳下车来,忙上前道:“小娘子,你们也过来了。”   “嗯,”明夏笑笑,叫着小厮的名字道:“小风哥,表哥他们去哪儿了?”   林无风抿嘴一笑,指着对过一处卖纸鸢的摊档前,道:“那里不是?”   果然!   明夏一眼就瞧见了那四个醒目的大小人组合,待看清三娘和小郎之后,她的眼睛更是不受控制地睁大了一倍,平时淡然的眼眸里,也添了一丝讶异与笑意。   只见三娘右手捏着一个油纸包,左手举着一串糖葫芦,又啃又舔吃的好不开心!   小郎也不例外,一只手抓着一个白白的瓷质小狗,一只手举着红艳的糖葫芦,手里忙忙地往嘴里送,眼睛还盯着林飞卿正和老板交易的大蝴蝶纸鸢。   而云柏,不仅一手吊着另一只纸鸢,另一只手还拎着好几件明夏看不出啥东西的器物,晃晃悠悠的好不壮观!   林飞卿的马儿,只比马车快半刻钟的路程啊,他们竟然已买了这么多?   “哦,”明夏无奈地叹口气,这俩小兔崽子,可真是瞅着林飞卿好说话啊,居然要了这么多的东西!让人家破费,他们也好意思!   倘若是她跟着,只怕一件也不给他们买呢!   三娘正吃的高兴,眼角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忙把嘴里的糖葫芦举在手上,端端正正地,带点怯怯地望着明夏。   这可怜的小模样,叫明夏也不忍心训她,便咧了咧嘴角权当安抚,小家伙果然又开心起来,还伸着右手里的油纸包,要明夏也尝呢。   小郎这会儿也看见了明夏,便学了三娘的样子,举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献殷勤,却偏偏是些狗狗之类的小玩意,明夏这把年纪了,要是还喜欢这个,就真是变态了。   “你们玩吧,都拿好了,别摔了。”这瓷狗做工也够精良,呃,都是钱哪……   “小娘子,这些是林公子给你买的。”云柏笑嘻嘻地举了举那一手的小玩意,顿时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待看清了云柏手中的东西,明夏无语了……   看那都是些什么呀……拨浪鼓,小吊坠,玉佩,手环,甚至还有一个大风车……   “呃,这些……都留给三娘和小郎吧。”明夏坚决地摆摆手,望着云柏格外灿烂的笑容,顿时话头一转道:“不过,若是你喜欢,也可以玩玩那个拨浪鼓什么的,这种玩具最适合你这样的人了。”   什么?   云柏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继而咬牙切齿道:“不必了,我一把年纪,不需要。”   “二娘,你不喜欢么?”林飞卿终于和老板谈妥了纸鸢价钱,听见明夏前面的话,便接口询问。   “不是,”明夏笑笑,不等林飞卿说话便道:“谢谢表哥,给三娘和小郎买了这么多东西。”   “是哦,谢谢表哥。”看见明夏传过来的眼色,三娘和小郎顿时异口同声地道谢。   林飞卿很温和地笑笑,道:“表哥当然要疼你们的,自家人还客气什么。”   “那表哥带我们玩纸鸢去吧,好不好?”三娘敏感地察觉到今天阿姐不会生气,便大着胆子说出了心中的渴望。   这里好热闹,她好想玩一玩啊。   “三娘,我们要先回家。”明夏无奈地摸了摸三娘的小脑袋,这次恐怕得叫三娘失望了。   小郎也满脸渴望地望着明夏,带点撒娇带点恳求道:“阿姐,我好想现在就玩纸鸢啊!”   面对两个小弟妹乖巧又渴望的模样,明夏却不得不狠下心肠,柔声道:“三娘和小郎要听话,今天我们先回家,改天阿姐陪你们出来玩,好不好?阿姐说话算数的!”   “嗯,”三娘小小声地嗯了一下,小脸却立刻失了神采,小郎则低了头,嘟着小嘴不说话。   “这样吧,二娘,你和三舅舅母先回去,我带三娘和小郎在这里玩一玩,午后便回去,如何?”疼爱小妹的林飞卿,自然不忍这对可爱的表弟妹失望,便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   明夏想了想,望着三娘和小郎眼巴巴的目光,只得道:“好吧,我去跟爹爹娘亲禀报一声,只是,又要麻烦表哥了。”   明夏的歉意落在林飞卿的眼里,好像一个故作老成的孩子,他便忍不住也摸了摸明夏的头顶,道:“二娘是个大姑娘了,都知道为人着想。你快去告知舅舅舅母,得有他们的同意才行。”   对林飞卿哄小妹妹一般的称赞,明夏很是无语,却也不好分辨,便瞪了看笑话的云柏一眼,道:“好,我现在就去。”   杜礼和卢氏一听有林飞卿陪伴,倒也放心,只是同明夏一样只怕会麻烦了这个外甥,直到得了林飞卿亲自过来请求,便才作罢。   最后的决议便是,留了云柏林无风陪着林飞卿一块儿照看俩小鬼,明夏同了尹贵陪着杜礼和卢氏先回家。   安妥了弟妹,明夏便上了车掀开帘子也钻进了车厢,前面就是城里了,也没什么风景好欣赏,而她既没有看人的欲望,更没有给人观赏的嗜好,便首选了闷在车里。   车里果然是闷的。   帘子一放,风景都被阻隔在了车外,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真的没有什么好玩的。   三娘和小郎拼了命的往外逃,自然是有道理。   卢氏照顾着杜礼根本无暇理会明夏,明夏只有郁闷地数着手指头,感受着马车一下一下的颠簸,顺便透过帘子缝隙处一闪而过的风景,猜测着马车的行程。   一条一条的绿色闪过,缝隙处突然现出了一道灰色的影子,这是进了城门了。   正要靠着车厢好好休息一番,马车却突然一个急停,明夏一时不稳,额头差点撞了车厢的前壁。   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八章:力奴   一声马嘶响起,混合着尹贵大声的呵斥,明夏还没反应过来,就又随着剧烈摇晃的马车失去了平衡。   呃,这是怎么了?   疑惑的同时,明夏的心也被紧紧的揪起,要知道,车厢里可不止她一个完好无缺的健康人啊!   紧紧扒着一边的车厢壁,明夏尽量平衡着自己的重心,可是,这很难,因为马车的颠簸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厉害了……   车厢外传来的喧嚣混合着凌乱的马嘶与惊呼,让晕晕乎乎的明夏更加混乱,不过混乱之中,她却是知道了一个事实:撞车了……   肯定是撞车了……   明夏没有猜错,不过更确切来说,是撞马了。   按理说凭着尹贵稳重的性格与精良的驾车技术,撞马这种事情是根本不会发生的,奈何天下总有那么点万一,能够完美的诠释祸从天降这个词语。   这可真是祸从天降了……   不过现在的尹贵可没时间怨天尤人,他正在竭尽全力地稳住车前疯狂的马儿,手中的缰绳因为马儿巨大的拉扯也突然变了刀子一般,生生将他的手磨出了血来,尹贵也浑然不觉。   与尹贵这边的混乱相比,那个前来撞马的小娘子就更加狼狈了。   丝毫没有料到马儿会受惊的钟惜月,一下子就被这个突发事故搞懵了头脑,幸好她的反应也极快,只是一懵之下便迅速采取措施,避免了自己的马儿与眼前这辆马车实打实地相撞,但饶是如此,钟惜月的马儿也彻底地惊到了明夏车前的马。   使出全身精力控制坐下马儿的钟惜月,眼见地自己的马与那车前的马儿都要发狂,疯了一般丝毫不听人的命令,尤其是她的马儿,双眼竟泛起了异样的血红,让她的心里更加着急。   虽然平素甚少骑马,但娇小瘦弱的钟惜月却有一股子韧劲,任是坐下马儿疯魔了一般地颠,她仍是不屈不挠地控着缰绳,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使发狂的马儿平静下来。   但显然,那几乎不可能。   钟惜月的马儿跟尹贵手下的马儿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狂躁,越来越疯魔,四只马眼,相继变了赤红,只怕这样下去,真有车毁人亡的危险呀。   钟惜月一急,垂于马腹的双腿便使了力,然而这一夹不仅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使吃痛的马儿长嘶一声,前蹄高高地腾起,差点没把她甩了下去。   “小姐!”   这凶险的一幕引来旁边的一声尖叫,让刚落地的马儿再次受惊,它使劲摇了摇头颅,又是一声嘶吼便伸了前蹄作势欲扑……目标,正是尹贵费力稳住的马车。   花容失色地钟惜月,这一刻突然感到了一丝绝望,难道,自己真的要为这次出游付出惨烈的代价吗?   这一失神不要紧,钟惜月只感觉手上一松,缰绳已脱手而去,马儿不受控制,疯狂的前扑更加如虎添翼,迅捷非常。   面对着急速放大的车厢,钟惜月闭了眼睛,这下,她真的绝望了……   然而,还未等到预料中的碰撞成为现实,钟惜月便感觉坐下马儿猛然一顿,似是被什么巨力给硬生生地阻住一般,她心下狂喜,绝望的灰色心田,也突然春意无边。   “力奴!”   又一声惊呼传来,不同于刚才那一声满含着关切与焦急,这个娇滴滴急切切的声音里,却隐隐透出一丝恼羞成怒的味道……   呃,自己竟然这么敏感地察觉到了……明夏咕哝一声,自嘲地看着自己的处境,便将这一念头抛到了脑后,她现在可没工夫管这些。   马车也终于慢慢地平稳起来,明夏一得了身体控制权,便急忙去看晃得东倒西歪的卢氏与杜礼,好在当初就是考虑了颠簸的问题,卢氏给杜礼准备了足够厚的被子,虽然晃了些,但杜礼并没有受伤。   但对一个病人来说,这已经很要命了!   明夏气呼呼地钻出车厢,便看见仍是一脸紧绷的尹贵,与马前若泰山若磐石一般岿然不动的云柏……云柏的手中,正抓着缰绳的尽头,牢牢地控制着马儿,使这个方才还翻江倒海的坏东西,老老实实地受制于人。   竟然是云柏……   明夏有些疑惑,虽然与林飞卿他们分开的路程不长,但云柏赶来的,也太及时了吧?   及时就及时吧,总算救了他们不是?   抛开这个问题,明夏的视线再向前移,便看见了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以及她的罪魁祸马!   那是一个女孩子,谈不上漂亮但很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眸,很安静,即便是惊魂甫定的时刻,那双眼里透出的光芒,也含着一丝悠远与澄净,凭空叫人看了就舒服,沾满了尘土与汗珠的小脸上,还残留着一抹惊吓的酡红,她看见明夏直直射过来的有些怒意的目光,很是歉意地笑了笑。   呃,这个笑容这般真诚,一下子便消去了明夏满腔怒火……的一半,唉,好吧,万事和为贵,人家不是故意的,咱也就别计较了。   明夏回以一笑,还没开口,便见那女孩后面驶来几匹马,其中一个红衣小娘子一夹马腹便越众而出,明夏还没看清她的模样,便见她手中的马鞭高高地扬起,朝着那劫后余生的女孩子便招呼了过来……   呃,这是什么状况?打架么?   然而,那一鞭却并没有甩到女孩的身上,反而越过了她,直直地朝着站在女孩马前,方才力挽狂澜,仅凭一己之力拽住发狂的疯马,避免了悲剧发生的壮士身上……   明夏居高临下,看不清厚重刘海后壮士的模样,但依稀可见他的皮肤,呈现出比云柏还要健康的黝黑色,粗实紧绷的小手臂,仿佛蓄满了力量的豹子,随时都可以抡起千斤的重量……   红衣少女的马鞭带着尖锐的啸音,结结实实地甩在那人的背上,力量之大之狠,竟将那人背后的衣衫也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衣衫翻飞处,壮士的后背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还好是个男子啊……   “力奴,你做什么出手……这么慢,害惜月姐姐差点受了惊吓!等家去了再论罪行罚!”   红衣女孩煞是凶狠不讲理,明明一个功臣被她定为罪状,连明夏也看不下去了。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   不讲理啊,真不讲理!   然而,力奴却纹丝不动,任凭破衣在风中飞舞,他却无动于衷,明夏猜测,这人兴许连表情都没有改变哪怕一下呢,一看就是个木头桩子。   木头桩子杵在钟惜月的马前,钟惜月见他受伤,便有些不忿红衣女子的做法,立刻沉了脸道:“珠颜妹妹手下留情罢,力奴可是惜月的救命恩人,你看在姐姐面上不赏也罢了,若要罚,可真是嫌着力奴多管闲事了?”   钟惜月如此一说,那名唤珠颜的女孩便立即换了笑脸,一副乖巧小妹的模样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妹妹绝无此意,只是心急姐姐的安危,一时惶急失了分寸,姐姐莫怪,回去了我就叫爹爹赏他,姐姐你看可好?”   面对钟惜月与珠颜的对话,身为当事人的力奴仍然恍若未闻,只是牢牢地牵着钟惜月的马,动也不动一下,然而,他那被鞭打的后背却慢慢地渗出血来,明夏眼尖,那一抹红色刚一出现,便被她收进眼底。   下手这样狠的人,会好声好气地认错还妥协?那必是屈于人下了,可是,看样子力奴又是红衣女孩的家奴,倘若归家,红衣女孩会放过力奴吗?力奴可是,救了她不想救的人呢……   唉,为奴为婢的,碰上一个坏主子,真是件可悲的事情。   一时义愤填膺的明夏,便忍不住朝着红衣女孩笑道:“这位小娘子家去果真要赏这位壮士啊,可别是赏几鞭子就完事……”   红衣女子闻言,小脸上的笑容刹时一凝,却立刻重新灿烂道:“这位姐姐放宽心,珠颜就算再胆大包天,惜月姐姐的吩咐了也断不敢违背的。”   呃,看不出来,这红衣女孩拍马屁的功力,还是超一流啊。   明夏也懒得跟这种人相交,便下了马车向那惜月走去。   钟惜月此时早已下马,缰绳却是扔给力奴,她便急走两步来到明夏面前,不待明夏反应就作了个大大的揖:“奴家钟惜月,骑术不精险酿大祸,方才多有冒犯了,还望这位小娘子多多包涵,奴家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钟家娘子言重了,既然是虚惊一场,也不必谢罪了,只是……”明夏抿嘴一笑,道:“只是钟家娘子的骑术有待提高啊,否则他日再出祸事,可不一定如今天般走运了。”   钟惜月失笑:“一定一定。”   “那便罢了,钟小娘子,我们就此拜别罢,家父身染重病,不宜停留,明夏便先告辞了。”   “明夏小娘子请留步,”钟惜月一见明夏要走,忙道:“敢问小娘子府上贵姓,改日惜月定会登门拜访。”   “家父姓杜,商坊小酒馆杜家,钟小娘子不嫌寒酸,尽管来访。”明夏说完,便回头望了钟惜月身后一直沉默的力奴一眼,有些无奈又恳求地道:“力奴是你救命恩人,你多照看些罢。”否则,那红衣女孩还真不知使出什么招数来整治这块木头呢,那样一个换脸大才……唉,还是那句话,没有自由真可怕!   再次给予力奴同情的一瞥,明夏决定返回车里赶紧回家,卢氏居然没出来说话,可知爹爹杜礼的情况是不妙了。   然而,本应一直沉默如山的力奴,却在明夏那一句轻轻的嘱咐之后,竟抬起头来看了明夏一眼……   那时正好一阵风起,力奴额前厚重的刘海被风儿掀开,露出了一直深藏不露的容颜,恰被明夏全都看在眼内。   这可真是震撼的一眼啊!   呃,明夏其实很后悔看这一眼……这一眼看的,让她心痛。   之后,力奴盯着明夏,薄薄的嘴唇轻启,道:“我要跟你走。”   第十九章:白山黑水海东青   嘎?   要跟她走?   明夏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重新木化的力奴,又看了看同样震惊的钟惜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那红衣女孩却不干了,一见自己的家奴公然判出门庭,顿觉面子失尽,纤手轻扬便是一鞭。   “啪——”   这一鞭不同于上次的清脆响亮,反而带了些沉闷的啸音,显然是主人动了真火。   力奴的衣衫再次应声而裂,本已残破不堪的破布衫已经快要蔽不住身体,呃,是后背……两条鞭痕直接导致力奴的后背春光尽泄,刹时晃花了明夏的眼睛……   她……她没有看错吧?   力奴后背上盘踞的那只,是什么?   通体黑色,双翅微合,飞镖一样俯冲的姿势,仿佛一只发现了猎物而势在必得的鹰隼。   这是……纹身么?   这样的纹身,也太过栩栩如生啊……   感叹了一下唐朝纹身技术的高超,明夏却犯难了,眼见的那红衣女孩是不肯让力奴走的,可是,看力奴这呆模样,也不是个容易改变主意的,唉,她倒成了那个左右为难的人了……   其实也不难,就看明夏如何选择。   同意带着力奴,那么那位珠颜小娘子,明夏就算是得罪定了。   不同意……呃,望着力奴那直直的,木木的,叫人心疼的落寞目光,她能说出那个字吗?   明夏自问,她是开不了口的。   下意识地扫了云柏与尹贵一眼,见云柏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恬淡,明夏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尹贵则是对着明夏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出百分百的支持,叫明夏一阵温暖。   至于卢氏和杜礼,二人肯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明夏倒是不虞双亲会有不悦,只是,不知这珠颜小娘子是何来路,杜家能不能得罪的起?   她可不愿稀里糊涂的就给杜家招来大祸……   反观钟惜月与红衣女孩身后的同伴,八骑四男四女,其中一男一女是明显的侍儿打扮,剩下的六人之中,还有两个是跟三娘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剩下的一女三男,才算是实质意义上的同行者。   那一个女子同明夏一样也是一身绿衣,薄施脂粉,脸上鹅黄,双眉细长入鬓,眉心一点红花钿,娇俏而不失优雅,碰见明夏递过来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观之可亲,让明夏对她的好感倍增。   而那三个男子,则是各有特色,其一与前面的绿衣女子眉目间透着几分相似,二人与另一个小姑娘该是三兄妹,不过哥哥却没有妹妹神色间的那股雅意,反而虎目生光,一看便是个天生的武夫。   武夫旁边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单看他脸上那世故的笑容,便知此男不是好货,尽管皮囊不错,可明夏却对他没有一点好感……面对着一个满脸都是虚伪的人,谁也不会太舒服的。   若说明夏对风流公子是没有好感的话,那么她对最后那位鼻孔朝天的冷傲男就是厌恶了。   没见过这么拽的人,眼光都是斜睨的,至于么,不就是个美男子么?当美男子是多么稀有么?当咱没有见过绝色么?   明夏虽然腹诽的很痛快,但也立即判断出这群人不好惹。   钟惜月虽然懂礼而尊重,但那红衣女子绝对是个相反的狠角色,便是钟惜月她都不大放在眼里,更别说无势无财的杜明夏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群人,非富即贵……   力奴啊……   明夏回望一眼,见力奴丝毫没有改变神色,仍然是那副木呆呆的,甚至有点痴痴的,无辜而淡漠的表情。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张刻着长长刀痕的年轻面孔上,叫明夏没来由的心疼,力奴,还是个少年啊……   “竟然是靺鞨人……”那风流公子仔细看了看力奴背后的图案,忍不住轻轻开了口,这声音在一片刻的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便分外清晰。   靺鞨?力奴?   众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惊的有些晕乎,一瞬间视线全都集中到风流公子的身上,眼巴巴地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解说。   然而那风流公子却像是觉出失了言,竟闭了嘴巴再不肯说。   切,鄙视!   鄙视爆料只一半的人!   尽管风流公子再不肯说,但前来围观的又哪个不是好热闹的呢?脑补能力自然是很强的,不一会儿便众说纷纭,窃窃私语也变成了唾沫横飞外加指指点点。   “那个老鹰是海东青!”   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里喧嚣顿时高涨,仿佛开了水的锅,全围着力奴炸了开来。   海东青,那可是靺鞨人的图腾。   更有因为喧嚣而凑上来的人,好奇地拉着比自己先到的观众问长问短,等知晓大概,便也加入了围观大军,还不时发表意见,也有鄙弃蛮夷的,也有佩服少年天生神力的,也有同情力奴遇主不淑的,还有便是看热闹打酱油的……   有道是口水淹死人,众人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敌意,但被这么多人看猴子一样的看着,想必谁也不会好受……   明夏瞪了那风流公子一眼,再看看无动于衷却益加木然的力奴,突然感觉一阵悲伤。   她也曾经是个异类,一个从千年之后穿越回来的灵魂,走在一众唐朝人之间,她也曾这么木然地孤独过,也曾这般落寞地空虚过,也曾行尸走肉般的麻木过……   所以,她见不得力奴承受她曾受过的伤。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是我家的家奴,他的去留,我说了算!”红衣女孩不待众人反应,便举起马鞭指着力奴,以一个主家的姿势宣告着自己的拥有权。   力奴仍是不为所动,仿佛那根本不关他的事一般,可明夏就为难了,人家明摆着不放,她,总不能强抢民奴啊……   钟惜月虽然不忿红衣女孩的嚣张行径,但也不好直说什么,只能歉意地望着明夏,反而是那个温雅的绿衣女子,见状柔声劝道:“珠颜妹妹,不过是一个家奴,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拘这一个人,不如随他去吧。”   红衣女子还未开口,那风流公子又生怕别人把他当哑巴一样,抢道:“这个力奴可是靺鞨人呢……”   钟惜月忍不住了,道:“靺鞨人又怎样?商公子,你家商号遍天下,竟也这么没见识?连一个靺鞨人也稀罕起来了?”   风流公子被噎得一愣,旋即陪了笑,道:“惜月妹妹请喜怒,少容不是这个意思,力奴的去留,终究不是我等旁人说了算的,他毕竟是聂府的人,一切还看珠颜妹妹的意思,是不是,珠颜妹妹?”   红衣女子得意地笑笑,趾高气扬地看了明夏一眼,嚣张的好像个兽王之后。   唉,真是难办呀……   明夏为难地很,便抱了胳膊拧眉道:“这可如何是好呀?这位壮士对奴家如此厚爱,奴家断没有拒之千里的道理。古人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明夏断不敢轻忽贤人之教诲,坏圣德之隆誉,想必这位才德兼备的小娘子也不会眼见奴家作出这等天怒人怨,有违圣礼的举措吧?”   聂珠颜见明夏给自己摆了个坑,自然不甘就这么跳下去,可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作答,正急眼时,她瞥见力奴背后的海东青,竟福至心灵道:“奴家自然是不会阻拦杜家娘子的,可是力奴乃是靺鞨人,不比寻常,他的去留,也当禀过家父才行,家父乃是信都别驾,他来处置这件事,杜家娘子意下如何?”   原来是别驾家的小姐,怪不得这么张狂。   别驾就同那郡丞一般,也是信都的父母官呢,信都作为冀州州治,除了冀州刺史外,就数别驾最大了,唉,竟然碰上这么个主儿,明夏真的为难了。   “原来是聂大人的千金,飞卿失敬了。”   明夏惊奇地看着温文而笑的林飞卿从马车一边转出,两手还牵着兴高采烈的三娘和小郎。   将三娘小郎交给明夏,林飞卿便上前几步作了个揖,动作优雅有若行云流水,悦目非常。   “家父乃是新上任的冀州刺史,不知聂小姐可否看在家父面上,通融一二,力奴的卖身契标价多少,林某愿双倍奉上,如何?”   林飞卿一出现,聂珠颜早就双目放光,如今听闻是新上任的冀州刺史,自家爹爹顶头上司的公子,当下便立刻变了温柔乖顺的小绵羊,半是娇羞半费猜地笑道:“原来是刺史大人的公子,珠颜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既然是林公子开了口,奴家莫敢不从,公子请便便是。”   呃……   明夏瞧着聂珠颜这个180度的大转变,震惊的心情,真是难以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   其他人也不例外,全睁大了眼睛瞧着娇怯有礼的聂珠颜,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是个白山黑水的靺鞨人……”   一声清冷的不屑从那冷傲美男子口中传出,他在马上瞥了众人一眼,像是极扫兴一般,唤了旁边的随从一声,道:“千秋,我们走”,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去了,没跟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打过招呼,就这么离去了。   又是一个牛人啊……   “东方……”   风流公子商少容唤了一半,见人家根本不理睬,便也嗫嚅的住了口。   果然是牛人!   第二十章:旧貌换新颜   拜林飞卿超凡脱俗的男色所赐,聂珠颜之后全以小绵羊的乖巧姿态应承了力奴的出走,而且,人家还说,“一个下人而已,全当给明夏小娘子的见面礼了,什么钱不钱的,可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是不把我聂珠颜当朋友了”……   想想聂珠颜说这话时的语气表情,啧啧……   朋友?明夏失笑,她才不会承认这样的朋友呢。   唉,只是又给林飞卿添了麻烦了……   明夏道歉的时候,林飞卿仍然是那副温雅自若的表情,叫明夏好生奇怪,这人是怎么修炼的?好像天生便是个极品好男……   一场风波就这么告一段落,看着眼前木然的力奴,明夏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撞了一次马,竟然得了个人……这是老天爷的补贴政策吗?   “力奴,你真的是靺鞨人吗?”   明夏一边给力奴的后背上药,一边好奇地问着。   靺鞨,那是什么民族?五十六个少数民族里有吗?明夏一点印象也没有。   然而力奴果真是个木头,别说开口,他连动都没动一下,哪怕明夏拿了车里备用的草药给他涂伤口,他也不会条件反射地抽搐一下,涂药不是很疼的吗?   ……难道人是傻的,感觉不到?   这个念头叫明夏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卢氏和杜礼一阵惊奇。   因为力奴有伤,不便与人共乘一骑,明夏便做主让他坐进车来。   反正力奴以后也是常见的人了,卢氏也就不反对,此时听见明夏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便好奇道:“二娘,怎么了?”   “没事啊娘,你看好爹爹啊,爹爹不要紧吧?”明夏忙回了头答应卢氏,赶了几天的路,卢氏又要照顾杜礼又要操心孩子们,面色都已经憔悴起来。   “嗯,不要紧。”杜礼的声音明显虚弱了不少,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便重新没了声息,相比于卢氏,重症号的杜礼更加辛苦啊。   明夏也不打搅杜礼继续休息,便重新专注起手上的动作,虽说当事人没有抗议的模样,但咱也不能就此逞淫威不是?   了解了力奴惜字如金的坏习惯,明夏也就放弃了跟他交流一番顺带八卦解惑的心思,只是轻声道:“力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听话。你以后想在杜家待着,就得听我的话,不要给我惹麻烦,否则,本小姐可不管你是什么人,照样要扫地出门,知道么?”   恶狠狠地说完,明夏自己已经忍俊不禁了,扮恶人的感觉,真好玩。   手上的工作正好完成,明夏便顺手给那不甚美观甚至是丑陋的绷带打了个蝴蝶结,也算是美化一下形象工程吧。   左看右看都觉得不错,明夏便得了意,自己先乐了好一会儿……呃,敝帚自珍这个习惯,大多数人都不可避免,明夏也不例外啊。   “好。”   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单音节,叫明夏呆了一呆,才顿悟那是利奴回她的话。   呃,这反应,可真够“快”的……不过由此明夏也确定了一个事实:原来力奴不傻也不呆,就是不爱说话啊……   还好还好,这样就不怕会有沟通障碍了……要是力奴真的是个火星来客,以后也够头疼的,鸡对鸭讲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之后的路上倒没再发生什么意外,马车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到了商坊杜家酒馆门前。   酒馆的小二早看见了马车外面的尹贵,早早地便去唤了小翠出来,因此,明夏一下车,便看见了小翠那张洋溢着亲切的平凡脸庞。   “老爷夫人回来了?二娘累了吧,快下车来好好歇歇。”小翠一边说,一边扶着钻出车厢的明夏,看见明夏停顿了一下继而揉腿的动作,小翠笑道:“腿坐麻了吧?慢点慢点,都到家门口了,别着慌,看摔着了……”   “没事,翠姨,”明夏笑了一下,觉得双腿恢复了点知觉,便回身唤了力奴一道下车。   这时候林飞卿云柏尹贵早都上了前来,准备等杜礼下车的时候帮把手。   一行人又抬又背的,很快就把杜礼移到了杜家酒馆后面的小院里,等杜礼进了屋,明夏便拉住尹贵,让他先去请了大夫来。   杜礼很费力地在床榻上翻了翻身,继而歉意地向众人笑笑:“唉,病来如山倒,叫你们费心了……”   “哪里,三舅若是这样说,才真是叫飞卿惭愧。”林飞卿率先接口安慰,谦逊温雅的语气,连明夏听了也觉得舒服,更别说杜礼了。   三娘和小郎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一回家都高兴的很,在杜礼这边只待了一会儿便溜了,云柏则是叫小翠吩咐了去收拾马车,然后卸马,刷马,喂草……   想到云柏那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明夏便忍不住笑,有林飞卿和卢氏在主屋陪着杜礼,明夏便自去找小翠收拾家务,从杜张庄带来的东西要分类收好,各人的房间还要小小的清扫一下,还要安顿云柏和力奴……   杜家小酒馆位于信都商坊一处绝好的位置,临街为铺面,杜家一家则住在酒馆后附带的小院子里。小院分前后两院,杜家五口住后院,小翠一家三口则住了前院,两院八口人,住起来倒也绰有余裕,可如今一下子添了云柏和力奴两人,房子便有些分不均了,少不得也只有在两院分着挤一挤。   与小翠商量的结果是,收拾出前院的储物房给云柏住,而力奴,则住在后边院子里的西厢房……云柏机灵,可以照看前面的酒馆,力奴木讷,还是放在后院清静之地较为合适。   这边商量停当,尹贵早已请了大夫来,给杜礼诊治过后,说是不妨事,全家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该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去,该搬运东西的还去干自己的活。   林飞卿在大夫宣告了杜礼无碍之后,便也向卢氏告了辞,飞马回了信都官署。林家在信都也是初来乍到,屋宇房舍都没有收拾停当,反正女眷还未到,林天凡便索性住了官署。   明夏让大夫也顺便瞧了力奴背后的伤,待敷过药,她便准备带了力奴去他的房间看看,二人刚走出屋门,便听见后院门口一阵喧哗。   循声望了去,就见尹贵双手拉着马车两辕,弯着腰拱着背,正吃力地将马车从外向里拉。马车后面,三娘小郎与尹贵的女儿恬妞都弯着小身子嘿呦嘿哟地卖力推着,很是热火朝天……奈何杜家门口的门槛太高了,任凭尹贵汗流满面,小孩子们喊声震天,也没办法将马车给拉了过来。   唉,真是笨!   就算已经把马儿卸了下来,可他们就不会在门槛前后铺点砖瓦泥土么?拉过一个小坡可比直接拉过来要容易多了。   明夏一声叹息,便丢了力奴转身去寻砖瓦石块。   然而……可叹哪,破瓦烂石的往日常常躺在脚下,一不小心还能绊你个趔趄,可真正需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却怎么找也找不见……   寻了好半天,转过了各个角落,搜遍了花木廊檐,明夏才拎着两块石头来到门前,可是……咦,人呢?   门槛上还留着马车拉过去的车辙印子,但,马车和人都不见了。   顺着车辙找到前院,就见尹贵倚在车旁正擦着汗,小郎和三娘则围在一旁的力奴身边,仰着小脸双目放光,仿佛都能冒出星星来……就连一向文静恬淡的恬妞也站在一旁,崇拜地看着木然的力奴。   咦?她好像错过了什么好戏啊!   “咦?小娘子你拎着石头要干什么?”买药回来的云柏一进门,就看见明夏一手一块石头,忍不住惊道:“难道有人来踢馆?”   “踢馆?”明夏没好气地望着云柏,简直要嗤之以鼻了:“又不是镖局又不是武馆,哪来踢馆一说?用词不当……”   “……嗯,也是啊……”云柏歪了歪脑袋,旋即大悟:“是砸场子!”   ……   明夏理都没理他,自顾自拎着石头再去扔掉,唉,她怎么就忘记了力奴是个天才力量少年呢……现在好啦,千辛万苦找来的石头啊,都白捡了。   没好气地丢了云柏一个白眼,跟尹贵打过招呼后,明夏便拎着石头离开了。   晚膳过后,林天凡竟带了林飞卿赶来探视杜礼,知道明夏与别驾家的小姐发生了冲突,林天凡还特地安慰了杜礼与卢氏,一副有事我来担的豪迈样,叫明夏又添了一分感激。   因着林天凡推荐的好大夫这两天有事离了信都,明夏只能将延请大夫的事情往后推推,趁着这个时间正好先想办法整治起自家酒馆来,以后可要靠这个过活了,不费点心思怎么成?   杜家酒馆虽小,倒也是个小二层,而且正处在商坊中心最热闹的地段,占尽了地利,所以,就算杜家酒馆普通的与随便一家小酒肆都毫无二致,也照样红红火火的很赚钱。   以前酒馆的盈余倒也足以供应杜家的生计,但明夏算了一下,现在这些盈余与杜礼这段时间花去的医药费相比,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九牛一毛啊啊啊……   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   明夏其实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在想如何经营酒馆了,毕竟卢氏怯弱不是经商的料子,尹贵虽好终究是个管家,这担子就毫无悬念地落到了她的身上,尽管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娃……当然了,只是身高上的……但别忘了咱还有现代那十几年苦读的功底哪,而且二十一世纪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就算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一点点经营之道,咱还搞不定么!   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明夏便去了前院找尹贵。   第二天,杜家酒馆就挂出了闭门谢客的牌子。   做什么?   大扫除哇!   任何一个吃食摊档,最忌讳的是什么?   脏!毫无疑问。   虽然杜家酒馆的环境一直都不错,但若是要求精品,眼光就必须苛刻一些,若以苛刻的眼光来审视杜家酒馆,那么,这卫生搞的……显然还不够!   不仅不够,而且非常不够!   于是,全家总动员,春季大扫除。   除去卢氏和杜礼,剩下的人员全部发动起来了,连三娘和小郎也跟着凑热闹,一放学便都拿起抹布擦擦洗洗,云柏和力奴则是主要劳动力,移动大件物品,那都是他们俩的事,小翠和恬妞也来回穿梭,酒馆雇来的两个伙计则被明夏拨给小翠指挥……柜台酒坛桌椅板凳杯盘碗碟,全部都要按着明夏苛刻的标准清洗地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汗水果然不会白白付出的,扫完之后,杜家酒馆已经焕然一新。   但明夏还不满意,趁着其他人累瘫在地上稍事休息,她在酒馆里走来走去,不时比划着,丈量着,反反复复好几次,才终于有了满意的计划。   计划完了当然要实施,明夏便很无情地将累瘫了的众人再次拉了起来:改变酒馆内部格局。   原本规规矩矩排列的桌椅,被明夏随意转换起位置,云柏先时还颇有些不屑一顾,待到整改完毕,酒馆沉闷呆板的面貌一改为豁然开朗后,他才惊讶地合不拢嘴巴,原来桌椅排列也有学问啊……   明夏得意地睨了云柏一眼,便继续忙起了手里的活。   对于明夏的指令,尹贵小翠其实很疑惑的,但忠诚使这俩老好人仍旧照办不误,此刻看见一个崭新的杜家酒馆,便都暗暗赞了明夏一句,原来小娘子早就成竹在胸了……早就知道这位小姐非比寻常,果然哪……   力奴虽是个呆人,但最好支使的便是他,因为他绝不反驳,而且力大无比,基本上明夏搞不定的,交给力奴就对啦,绝对成功。   这一忙真是起早摸了黒,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杜家酒馆也旧貌换新颜,摇身一变崭新一片,青砖亮瓦红几白兰……端是休闲歇脚的好去处。   第二十一章:开门不红   第二天重新开业。   一大早,明夏便起了身,急急忙忙地梳洗完毕,便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   “咦?二娘,这么早就起了?昨天累坏了吧,怎么也不多睡会儿?”小翠听见响动,回过头来一看是明夏,便重新将视线放回手中的青菜上,一边择一边笑着问。   “呃……翠姨不是更早?连恬妞也起来了!”   一身碎花小褂的恬妞听见明夏说她,便抬起头笑眯眯地望了一眼,却也不说话,便重新低头干自己的活。   明夏也笑了一声,便捋了捋袖子上了前,见小翠在择菜,她便拿了个大陶盆准备揉面,昨天的蒸饼吃完了,一时间面粉也发酵不好,今天索性就做点煎饼吧。   “呃……二娘,要做煎饼还是汤饼?”小翠见明夏又要动手,只是无奈地叹口气,她赶人赶了好多次了,可如今明夏还是常常来厨房,本以为昨日明夏劳累了不会这么早起身,没想到她还是料错了。   她哪里知道明夏起大早,只是想早点知晓酒馆昨天清理的效果啊……   “就做煎饼吧,昨天大家都出了力,今天犒劳一下。”明夏一边揉,一边笑道。   而且,煎饼也最快了……这样杜家酒馆就能早早开张,她也能早点知道昨天辛劳的成果有多大了……   心急如焚哪……   虽然心急,明夏却也知道,这不是急就能解决的事,也因为对自己的计划有信心,明夏便也不慌张,只是耐心做着早膳,按着心里的模样做好一张张的馅饼。   等明夏最后一张饼子出了锅,小翠便就了锅里剩下的油,连忙将恬妞切好的菜放进去炒,一边炒还一边吩咐着灶前的恬妞控制着火候。   明夏把煎饼放好,见小翠母女俩配合默契,没有自己插手的份,便自去寻了厨房门后放置的一溜大瓮,一一掀了开来查看。   第一个大黑瓮是腌制的大白菜,吃了一冬,已经所剩无几,明夏轻轻地放下盖瓮的盖子,还要小心那盖上的灰,还要着意盖子上放着的杂物,端是吃力的很。第二个瓮子稍小一些,里头却是腌制的大白萝卜,这个可是稀奇东西啊。   说起这大白萝卜,还有一段趣事呢,有一回明夏同了卢氏与弟妹一块儿去城北多福寺求福,三娘和小郎趁着卢氏上香,便偷偷溜了出去玩耍,二人一逛逛到多福寺的后院,竟然发现了寺里的菜园,小孩子好奇心大,见到寺田里那些油绿茁壮的萝卜秧子,两人一商量,贼胆便小小地膨胀了起来,瞅着四下无人偷偷拔了两棵看究竟,结果当场被“从天而降”的慧真老和尚抓住了,人赃并获啊,明夏现在想起来还郁闷呢……俩小鬼,干了坏事怎么也不知道跑呢?而且,作案之前竟没找好退路!被捉时候,那俩人还一手一个半大的萝卜,兴高采烈地品头论足……   结果却很戏剧性,那老和尚本来是咬定贼赃不放松,非要俩小鬼跟萝卜道歉的……对,就是萝卜,一老两小正闹的不可开交,明夏赶到的时候,还听到老和尚一边拉着小鬼们不让跑,一边还打着商量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好好的小人参,竟然被你们取去了性命,我佛慈悲啊……虽说不用一命偿一命,可你们给这凡尘已尽的苦命小人参道个歉总是应该的吧……啊?”明夏当时便破功笑了出声,这慧真老和尚,端是个有趣的人啊!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经三娘和小郎这么一闹腾,明夏倒是于那慧真老和尚熟识起来,以后每次去多福寺,都要找老和尚玩一会儿,从他那里弄些萝卜种子,自然也就容易的很了。   这个时候的萝卜并不常见,普通人家更少食用,还是稀奇玩意呢……明夏弄了萝卜回来,在后院墙根处松了一片土,春天种下去,秋天倒也收了不少,光炒都吃不完,她便想了个法子腌制起来。   如今瓮里所余的,都是腌过一冬的萝卜了,明夏取了双筷子捞了一块出来,见颜色发暗,还是完好了,便也放了心,她最怕的是,瓮里有细菌,会让剩下的萝卜长毛呢,那样就不堪大用了……   萝卜瓮的一侧墙壁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麻布口袋,明夏捏了捏,硬硬的,那是她从腌制萝卜中取出一部分晒干的萝卜干,这个东西,现在重新拿热水煮了,用佐料好好的拌起来,绝对是美食……可大用。   第三个瓮里,本是腌的萝卜秧子,可腌出来实在太好吃,杜家人人都爱,现在早就没有了,前两天明夏便同小翠将这个瓮收拾出来,买了些鸡子,一古脑的全部腌起来。   剩下的瓮里,也有腌的酒枣,也有封存的各种干果,还有几个小坛,分别是腌起来的韭花,糖蒜醋蒜,胡荽,西瓜酱等需要密闭的吃食,这些都是明夏几年来陆陆续续想到的,只当是给自己调节饮食了……若不是唐朝还没有花生辣椒番茄什么的,明夏还要制一些花生酱啊番茄酱辣椒酱之类的美味佐料呢……   检查完一溜大瓮小坛,明夏惊奇的发现,她这几年别的方面都是一般,只有在这吃上的成就,果然不小呢……   果腹之欲,果然是凌驾于一切的……   呵,这也好,如今正好靠这些小吃食,拉动杜家酒馆的生意呀。   杜家酒馆本来是只卖酒的,而且还都是些品质中下的糙酒,可以说是既无特色亦无招牌,明夏细想了以后,决定将杜家酒馆打造成为精品酒楼,不再单纯地以卖酒为主,要展开饮食一条龙服务,最终创下信都第一酒楼的美誉……   哦嘎嘎……好吧,她是野心了点,不过那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如何让酒馆更加红火,怎样让人们掏出更多的铜子,好支付杜礼的医药费……   早膳准备好时,三娘小郎与云柏也锻炼完了,带着两个小鬼锻炼身体,这是明夏知道云柏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后,交给他的新任务,云柏貌似很喜欢那套广播体操,自从明夏将三娘和小郎的体能训练交给了云柏,他便每天都要早早地叫起两人,叫他们跟着他在前后院里跑圈外加做操,一副苛刻教官的模样,倒是比明夏专业的多了。   力奴这时也早起了,跟着尹贵在前头酒馆收拾,明夏见早膳摆好了,便亲自去叫了尹贵与力奴吃饭。   照例是除了卢氏和杜礼,剩下的八口人分了两桌坐下用膳,有三娘和小郎这俩调皮鬼,再加上文静的恬妞,每天的餐桌都像是一场PATY,用餐氛围普遍良好,当然了,是在忽略了礼仪这个麻烦东西存在的时候……   向杜礼卢氏请过安,明夏便亲自坐镇了酒馆,奈何大早上的时候,客人也很少,明夏先还耐心地等待着顾客临门,后来老天爷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别说人影了,连鸟影也没有光顾一个,明夏便有些郁闷了。   老天爷,不带这样的吧?她都穿越了,还不肯给点好运来补偿一下么?   然而老天爷似乎是睡了,没有听到明夏的祈祷……雨越下越大,大街上便更加冷清,酒馆里空空荡荡,明夏没有办法,只得放下心思转而去做点别的事情。   午后时分了,看来今天是无望赚钱……明夏便索性关了大门,准备继续召唤全家来装修,这是包装,这是门面,下大力气整治是必须的。   唤了闲置半天的伙计去关门,明夏便开始收拾东西,正要叫小翠去后院拽出来两个苦劳力,却不想伙计那边竟传来了一阵喧嚣。   “怎么了?”   明夏走过去,见伙计正同门外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吵着嘴。   “嘿,我说你这人……我们小店要关门了,今天不卖酒了,你去别家吧……”伙计两手抓着半关的门板,没好气地解释着,就要继续关门。   那小厮不顾雨大,一把拉住伙计道:“什么?我们都到屋檐下了竟叫我们走?既然你们开着门,就要做生意,怎么能这样欺骗客人?”那小厮倒也口齿伶俐,反驳起来一点停顿也没有,端是理直气壮的很。   “可我们现在要关门了,你们去别家吧!”伙计无奈中。   “不行,今天小爷就要这里!我家公子若不是为了避雨,怎么会进你这小酒馆,你不好好迎着便罢了,还推三阻四,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我们要关门了!”   伙计眼看就要发飙,耳中却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含着笑意道:“罢了,让他们进来吧。”   其实明夏关门也是想再改进一下酒馆,不过来一两个客人,不会影响工作,更何况,也打破了今天开门不红的局面呀……明夏便很宽容地放行,至于那小厮的话,她就全当没听见……咱可是个旷古烁今的穿越达人呢,要学会多担待不是?   伙计闻言,不是很情愿地让了开来,那小厮见状也不再废话,忙上前一步大开了酒馆大门,便有一个修长的身影闪了进来。   第二十二章:室雅何须大   那人淋了一身的水,白袍紧紧贴在身上,头脸都是湿的,冠下长发粘在脸额上,分外狼狈……然而,即便是这般狼狈的扮相,那人身上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如青松绿竹般的傲然。   明夏看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哪里熟悉,便弯了弯手臂笑笑道:“请进吧,二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那人闻言便抬起头来,一双星辰也似的眸子望见明夏,仿佛有一瞬间的愕然,但很快便消失无踪,他垂下眼眸,轻轻作了一揖,淡道:“多谢。”   呃……明夏笑了笑,心中熟悉感更加强烈,然而悲剧的是她这个人,特别懒得动脑筋,没有价值的东西她从来不去浪费注意力,因此脑海里只是一点浮光掠影,想要细细查询,却如何也办不到……   想不到便不想吧,明夏很轻易地便将这奇怪的熟悉抛诸脑后,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忙,这里,不值得她花时间。   吩咐了伙计带二人去擦一下雨水,明夏便叫了尹贵与另一个伙计上二楼继续未完的工程,清洁酒馆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本来是想等些时日再进一步整改的,奈何老天给时间,那么就是现在吧。   这时小翠也叫了云柏与力奴来,三人……呃,更确切的说是云柏与小翠二人有说有笑的进了酒馆,力奴么,全身上下只散发着一个信息:我是木头我是木头,不用理我不用理我……   看见云柏手里拎着一把工具,明夏笑了一声,道:“老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需要用的东西都带来了么?”她预先可没有告诉小翠这些啊,云柏竟也料到,这小子果然机灵。   很好。   云柏翻了个白眼,对明夏的门缝里看人分外不满,却又不好特特地跟一个小女娃娃一般见识,便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安慰自己道:现在就是表现咱修养风度的好时候,没必要为了个丫头片子破了功,我忍!   果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可怜的云柏一想到这里,好不容易靠安慰自己而得的信心全又都灰飞烟灭,他好歹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竟叫一个鬼丫头给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传出去叫他在江湖上如何立足啊啊啊……   明夏可不知道云柏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一见人来全了,立马招呼了大家开工,正要领了众人上楼,恰逢那两位客人跟着伙计回了一楼大堂,明夏便叫了尹贵下楼来,专门负责这俩酒客。   专注于整改大计的明夏,并没有发现云柏看那白衣公子时吃惊的模样,等她回过眼来,云柏早已恢复原状,而力奴……谁能指望一根木头有情绪反应呢?   饶是如此,明夏还是发现了……   并不是说明夏的观察力分辨力多么的傲人,实在那人长的太过特殊,只见一面也能叫人在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象,就连明夏这种粗人也不例外。   竟是冷傲男……   “咦?”明夏一时吃惊,疑惑便从嘴里溜了出来,撞马那天的绝色冷傲男啊,竟然站在了她的面前?哈,还真是有缘哪……   “在下东方阡陌。”   擦洗干净的东方阡陌,原本白净俊逸的面庞更加水嫩,束发的冠也端端正正地压在整理过的青丝之上,额广鼻高,一双黑瞳光彩熠熠,除去冷傲这个大毛病,这也是一个天王级别的极品啊!   怪不得那天那么拽!   明夏暗暗赞叹一声,拱手笑笑,随即福了一礼便毫无留恋地上了楼。   这般的云淡风轻,叫东方阡陌却诧异起来。   他是一个才子,一个才貌俱全的大才子,虽然他自己并不以此为傲,但他却知道,在信都,东方阡陌这四个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他走到哪里,都绝对是人们视线的焦点,即便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无法接触这些信息,可凭着他的样貌……东方阡陌皱了皱眉头,这个想法让他分外不喜,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张脸,对女人,尤其是少女,是极具杀伤力的。   但这个小女孩却没有,除却一丝欣赏,他看不到在其他人眼中惯见的狂热与贪婪。   那天事起突然,她的无视或可解释为没有发现,可是今天……东方阡陌突然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起来,难道今天的他狼狈到已经无法维持完美的形象?   然而,看到小童千秋眼中同样的讶异,东方阡陌瞬间明白,不是因为今天的他失了水准,而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呃,叫什么来着……杜明夏?而是因为杜明夏根本就没有为他所惑……   他本该高兴的,可是该死的为什么竟有一丝恼怒在胸中徘徊?   东方阡陌坐在杜家酒馆的一隅,冷眼瞧着明夏跟云柏一群人忙里忙外,在楼梯上不停的穿梭,同时,二楼还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奇怪声音,让他颇为好奇。   扫了一眼桌上的酒,东方阡陌没有丝毫品尝的欲望,这酒的颜色一望便知是凡品,喝惯了上等佳酿的他,自然是无法下喉的,就连千秋,也只是喝了一口便放下再没端起。   相比于这极糙的酒液,杜家酒馆提供的几样小菜倒是不错,虽然这小菜都是极普通的食材,甚至是平时上不了大家台面的东西,但却被一只巧妙的手,制成了风味迥异,花样新颖的小食,味道精美而新奇,让他这吃惯山珍海味的人,也赞叹不已。   酒馆布置也别出心裁,寻常酒家只会规规矩矩地行列桌椅,然而这家酒馆却不理常规,于杂乱中见阔朗,邻桌之间还用了时鲜的花木相隔,竟是赏心悦目,让他即便无酒可喝,也愿意小憩片刻。   酒馆四壁倒也挂了些时新的年画,虽然热闹却不显粗俗,位置也极有计较,配合着桌椅的摆放,更显了酒馆的疏朗。   然而最重要的是,洁净。   这家酒馆端是奇特异常……洁净一词,也就是号称信都第一家的珍馐坊才敢标榜,然而,就他看来,这家酒馆的洁净比珍馐坊丝毫不逊色,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来说,这实在是奇异。   看得出来,这家酒馆还是新近打理过的,很多移动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否则,像这样一个风格奇特,又甚合他胃口的地方,他不会不知道的。   只是个小小的大堂,就这般匠心独运,那正在收拾的二层,又会如何呢?   好奇像小蚂蚁一样啃噬着东方阡陌的心,让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向着二楼走了过去。   “公子……唉……”千秋唤了一声,见公子丝毫不理会,只得跟了上去。   明夏正满头大汗地指导着力奴摆放屏风,安置桌椅。   二层上一溜四个小间,分别被她以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特色布置,命名也朝着这四个字眼上靠,分别为:绿春阁,夏水阁,金秋阁,冬秀阁。   绿春阁自然以绿色草木装点,生机盎然;夏水阁则是莲花形的小桌,荷叶状的椅榻,四周还装点了不少的山水盆栽,盆是瓦盆,山是碎石子搭建,俱是明夏闲暇时同三娘小郎恬妞弄出来的玩意,此刻摆在这里,倒也古朴有趣;金秋阁自然是菊花的世界,就连放筷子的竹筒都是菊花形状,漂亮非常;冬秀是松柏的天下,各种器具俱是这些树木的形状,雕琢考究,工艺精美,要不是碰上了尹贵与那老木匠相熟,这也要花下大价钱的。   如今四季阁还都是个雏形,明夏还有好些点子没有用上,饶是如此,云柏也啧啧称奇了。   “小娘子,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云柏照着明夏的吩咐一边摆放东西,一边惊奇。   “嗯。”明夏忙着手里的活计,也没空理他,只是细细盘算着,哪里还要改进,哪里还要请工,哪里还要花钱……   虽说这些布置都尽量节俭,但整个一番收拾下来,还是花了十来贯钱……明夏现在的手里已经开始拮据了,倘若这些花费了银子打造的小阁不能得到收益,那她可真要哭死……   后果也是再三考虑过的,尽管风险巨大,但明夏还是决定行险一搏,一来她有信心,二来也是别无他法。   维持原状已经入不敷出,只有求变才有活路。   尽量将这次的支出压缩在十贯以内,也就是十两银子,否则,明夏算了一下,日后的开支也要成问题了。   不过就目前来看,她的计算还是有效的,小菜是自家的,酒液是自酿的,操作人员也都是自家的伙计,除了每月固定的工钱,倒是不用额外支付,就是新式桌椅的制备需要铜子,采买器物也需要银子。   这需要还在杜家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不枉明夏每个夜里碾转反侧的盘算啊。   东方阡陌信步上楼,因为众人都在四个小阁里忙碌,也没有发现,尹贵跟在东方阡陌和千秋的身后,见东方阡陌只是随便看看,便也不打扰。   明夏不知这东方阡陌是谁,尹贵却是知道的,但当家作主的二娘并没有优待或薄待的暗示,他也就照着常客的模式待他。   东方阡陌一一走过还未装点完的四季阁,心中的赞叹与欣赏犹如滔滔大江一发不可收拾……这杜家酒馆虽小,可在一番布置之下,竟给人一种清爽无比优雅非常的感觉,竟是比那誉满信都的珍馐坊,也丝毫不差。   “小娘子,咱这酒馆也不大,干吗要费这些心思啊……”   一个怨念的声音从最末的冬秀阁里传了出来,东方阡陌一愣,便知那个奇特的小姑娘正在那里,便将脚步停在冬秀阁的门外,静静地听着。   “云柏,你不明白什么叫精品吗?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关键是精致!”   好一个室雅何须大啊……东方阡陌静静地站在那里,细细品味着这一句话。   他本是恃才傲物的那种人,一个小小的信都总是让他觉得缩手缩脚,不能尽展胸中抱负,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为此烦恼,不仅学识上无法进步,仕途上也进境缓慢,着实让他郁闷不已。   可如今,这句话犹如暮鼓晨钟,一下子便打碎了东方阡陌多日郁结的烦闷,让他在无边乌云里看到了一丝光明,犹如第一缕晨曦,破空而来,流光溢彩。   心中顿时一片清明。   第二十三章:看表演,要掏钱的   云柏恍然大悟,竖了大拇指赞道:“小娘子果然有一套,对,咱的酒馆小,就让它精致起来,这样才能吸引客人。”   总算不太笨……明夏一笑,旋即从窗台跳了下来,扔掉手中的抹布抱了胳膊碎碎念:“室雅何须大……不如从今将杜家酒馆改名小雅居,小雅小雅,室小但雅……嗯,就这么说定了!”   心动不如行动,明夏一决定了,就立马把尹贵叫了来,叫他去打听哪里的师傅做得好匾,去求一块来,弄成个招牌挂上去。   “这个……”尹贵听了明夏的提议,想了想道:“城北柳家老头做的匾额最好,不过额上的字却去哪里求来?”   明夏一愣,道:“这匾额……还要自己弄了字样来?制匾师傅……难道不负责这个么?”上次酒馆的匾额是杜礼弄的,她可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呢。   尹贵闻言笑道:“这个倒也不是,那柳家老头镌刻的手艺可是咱信都最有名的,不过字体上就差劲一些,翻来覆去都是老几样,二娘你若不介意,咱也就这么来。”原来尹贵见明夏一味求别致,只怕是寻常的匾额她也不喜,便有这么一句疑问。   明夏一听便明白过来,既然她在这酒馆布置上处处求新,匾额是个门面,自然不能失了水准。   “尹大叔说的是,咱的酒馆都花大力气整治了,匾额自然也不能落了俗套。对了,信都有哪一位名士的字写的好,我们能不能花钱去求一个?”   听闻明夏的疑问,尹贵道:“要说名士,咱信都最有名的便是东方阡陌了,此人琴棋书画俱都精通,书法更是一绝。”   东方阡陌?   明夏一愣,旋即喜道:“就是刚才那个东方阡陌吗?”看不出来啊,这人不仅是相貌极品,内涵也大大的有啊……   “是。”   “那么我们……”一想到撞马那天,东方阡陌一副拽到天上去的模样,刚刚有些喜色的明夏便凝了笑容,“可是这个东方阡陌,好像不是好说话的人啊……”   尹贵点点头,这东方阡陌虽然是个有才的,可是大凡有才的都恃才傲物,此人也不例外,尹贵虽然不算是见多识广,阅历还有几分,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东方阡陌,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他还在吃酒?”明夏想了想,决定无论如何,得试一下才行,恰巧此人又来她家酒馆吃酒,说不定求一求他就答应了呢?   尹贵闻言,却无奈地笑笑,道:“他走了。”   “走了?”   “嗯,方才他好像好奇咱们二楼的动静,就上来看了,我一直跟着在他后面,待到冬秀阁门外,他站了片刻,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便神色匆匆的走了。”   冬秀阁?   那么方才她与云柏的玩笑话,都叫他听了去了?   这个认知叫明夏有些不爽,被人听壁角的感觉最讨厌了……虽然东方阡陌并不是故意为之。   更可恶的是,他竟跑得这么快!   “唉……”明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这么说只有再找机会了……不过,尹叔,信都除了东方阡陌,还有谁写的好?”   “这个……”尹贵想了想,道:“除了东方阡陌,就是他的师傅陶花涧了,不过陶老如今只是修身养性,已经少有笔墨外流了。”   呃……明夏有些无力,看来写的好的俱是与这姓东方的有关联了……   “算了,尹叔先忙去吧,匾额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改日再说吧。”明夏叹了口气,要想求得东方阡陌的字,只怕还真有点难度……算了,有难度的事情先放放,当务之急是小雅居呀小雅居……   这雨淅淅沥沥地直下了一天,明夏也就带领大家收拾了一整天,好在没人偷懒,又有力奴这等的大力士,一天下来,二楼四个阁子便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等着上了漆,再配上布幔花木壁画等一些小玩意,便可以正式投入使用。   有句话说劳动最光荣,真是一点也不假!   明夏接过小翠递上来的湿汗巾,一边擦汗一边欣赏着焕然一新的四季阁,看着三娘小郎和恬妞兴奋的在里面惊叫连连地穿梭,那股子满足与自豪,真是无可言喻。   众人也不例外……除了力奴,这家伙从始至终就没露出过木然之外的表情。   第二日,杜家酒馆终于迎来了整治后的一个开门红,单是一层便叫新老顾客赞叹不已,看着一串串的铜子收进了抽屉,明夏真是喜的两眼放光,嘴角蕴笑,自己走到没人的地方,甚至还忍不住手舞足蹈……   云柏偷眼瞧着明夏自己在照壁后面又是伸胳膊又是扭腿,还不时的摇头晃脑,花样真不少,似舞蹈吧又有些怪异……沉醉于武学招式的他,脑海中便浮起了一个念头:难道小丫头片子也会武功?   暗暗地学着比划了几下,云柏觉得全不是那么回事,武功招式讲究力道、速度、角度,可这小丫头的比划,全都花哨的很,又怪异绝伦,却绝对不是对敌所用。   难道是……抽风?   云柏被自己吓了一跳,暗道小丫头那么健康,还会健体操,怎会平白无故的抽风呢?一定是他多想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云柏,只好站在那多观察一会儿,一来实在困惑,二来嘛,万一真是小丫头有什么异常,他也好赶紧敲晕了她去看大夫……   看得多了,云柏反而觉得这些动作也挺好看,虽然透着一股怪异至极的感觉,但,就是好看……阳光透过树叶在照壁后留下了斑斑点点的光团,也落在那尽情舒展的小丫头身上,竟是充满了生机,在这一刻,活力四射,喜悦翻飞。   明夏发泄完心中的喜悦,猛甩了一下头,将凌乱的刘海碎发全都甩到规矩的位置,才拿手慢慢地梳理着,觉得可以见人了,她才转过照壁,一回身便看见了一脸呆滞的云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她的身前。   明夏只感觉脸上的热度轰的一下就上升到了一个烫人的高度……呃,她竟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人呀……   唔,要死了……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呀?现代的那些舞蹈,在这些唐朝人眼中,一定是惊世骇俗了……看云柏那匪夷所思的表情就知道。   愣了片刻,明夏使劲地压下心绪,若无其事地上了前,拍了拍云柏的肩膀道:“看表演,要掏钱的,知道不?这个月的工钱,扣了。”言罢不等云柏反应过来,便落荒而逃。   这回的脸面,真是丢大了……而且,还是被二度窥视,不爽啊!   等明夏消失了好一会儿,云柏才回过神来,想到明夏临走时留的话,云柏大窘,继而愤怒……   是他自己想看的么?   自己表演不会挑地方,为什么怪到他的身上来?还扣了一个月的工钱,一个月啊……   老天爷,他冤哪!   第二十四章:值   制匾柳家位于信都城北的一处小里弄,明夏一时好奇,便跟了尹贵一块儿去看,沿街走过一溜青砖瓦房,便看见了一条深深的里弄,柳家就在最里面。   问明了路,明夏便下了马,牵在手里跟在尹贵的马后,谨慎地向里弄深处行去。   里弄里也有好几户人家,虽然大门洞开,但门前的照壁却结结实实地将外人窥探的眼光挡了个正着,偶尔几声狗叫鸡鸣,却更显得这条里弄清幽非常。   一阵小风从里弄穿过,明夏摸了摸胳膊,已起了一身的小鸡皮疙瘩。   陌生的环境,总是增添了人们莫名的恐惧。   “二娘,你没事吧?”尹贵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明夏,见她脸色沉凝,便忍不住问了一声。   “无事,尹叔,走吧。”明夏忙扯了个笑容,摆了摆手却仍然耐不住问道:“尹叔,咱们没有走错路吧?”这享誉信都的制匾柳家,怎会坐落在这么偏僻的里弄深处呢?   “没有。”尹贵肯定地道:“街头那个老婆婆,不是说的很清楚么?制匾的柳家,就住在这条里弄。”   “哦,”明夏应了一句便不再作声,心里却暗悔不已,不就是拜访一个手艺人么,紧张什么?   这么一想,她便放松了下来,连唐朝咱都来了,还怕什么柳家?   行至里弄最深处,果然看见一户人家,木制黑漆大门,一边一个兽头门环,两边一副楹联,俱是木雕,字体繁复,明夏只认出个:春风鸟语花香,秋雨虫声……,后面两个字使劲瞅了瞅,才猜出来是“琴韵”二字。   门上一块匾,不大,却很古朴,道是:四季安康。   这“安康”二字,平白的叫明夏温暖起来,看来这柳家,也是醉心艺术不求富贵的达人啊。   尹贵正要上前叩门,黑漆大门却吱呀一声打了开,一个青布衣衫的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姑娘也就比明夏大个两三岁,扮相却老成很多,一双丹凤眼却并不带笑,两弯柳眉淡扫也无小山,素面朝天,清爽干练。   尹贵正要上前一步,却见那姑娘走出门外,淡淡地看了尹贵一眼,也并不说话,反而将身子闪在一旁,便有两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一个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另一个,却是位挎着腰刀的黑衣官差。   那老人看见门外的明夏和尹贵,只是微笑了一下却并不言语,反而向那官差抱了抱拳,道:“差爷慢走吧,老头就不远送了。林大人的匾额,老头一定亲自执刀,差爷就请放心,老头断不会将招牌砸在自己手里的。”   “嗯,那就好。老丈止步,某家告辞了,三日后再来取匾,老丈莫叫某家失望。”那官差看见明夏尹贵,也无甚异样,只是向那老人寒暄了几句,便从门前拴马桩上解下马,一溜烟的去了。   这边尹贵忙道:“敢问老丈可是制匾柳家的柳老丈?”   那老人闻言,转过头向尹贵抱了抱拳,笑道:“老头正是,这位先生有何指教?”   “老丈,我和我家小姐,特地来向老丈求匾。”   “哦?求匾?”那老丈一听来了兴趣,问道:“你们是要多大的匾?是家用还是商号用?还是祝贺的?写的什么字?要什么颜色?几日完成……”   “爷爷!”   柳老头正念叨的兴起,猛然听到旁边青衣姑娘带点嗔意的轻声呼唤,连忙闭了口,拈了拈花白的胡须道:“既是来求匾的,那么里面请吧。”   “多谢老丈,多谢这位姐姐!”明夏跟在尹贵身边,诚意十足地福了一礼,便跟着尹贵一块儿进了柳家。   柳家虽是个小户,院里却花木扶疏,中间留出一条阔朗的直路,尽头便是会客的厅堂。   厅堂里也有一块匾额,那字样匀衡瘦硬,骨力遒劲,道是:四兴堂。   待宾主坐定,那青衣姑娘奉过茶,老人便跟明夏尹贵讨论起匾额的具体要求,一番商量之后,总算敲定了匾额的大小,价钱,颜色,之后便是确定所要的字样。   “不知你们这‘小雅居’是要什么样的字体?我家传的字体,便是这堂上的那块匾,或者你们也可以让人写了来,然后老头给你们刻上去,就像刚刚走的那位差爷……啧,那位送来的字,可真是不错!”老人赞叹完,一眼瞥见还未收进去的宣纸正躺在一边的桌上,便乘兴起身,拿了纸张翻开来叫明夏和尹贵看。   雪白的宣纸上,只有两个遒劲飘逸的大字:林府。   再联想到那位官差,明夏顿时醒悟,这个林府,很有可能就是姑丈林天凡的府上啊……   可是,林天凡不是带着林飞卿住官署的吗?   难道,她那便宜姑妈到了信都了?   这个念头让明夏心头一喜,而且,倘若林家有擅书法的人,那么她还去求什么东方阡陌啊?   “老丈,我们这个匾,本来是要请人写了字样再给您刻印的,不过我现在还拿不出来,这样吧,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天,倘若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字样,到时候就听凭老丈决定,不知老丈可否通融?”   “这个?”柳老头拈了胡须沉吟,旁边一直无话的青衣姑娘却开口道:“使得,小娘子尽管去求字,求不到的话,就用我爷爷擅长的字样吧。”   明夏心中高兴,连忙笑道:“多谢柳姐姐,多谢老丈!”   柳老头见孙女开了口,自然也就同意:“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云儿,你来跟这小娘子谈谈价钱吧,老头我先去看看刚才搁下的那块匾……”还没弄完就被那官差打断,老头心里一直惦记呢……   柳老丈说完,对明夏和尹贵抱了抱拳,便急匆匆地向厅堂后面去了。   柳云儿虽然年纪小,却老成的很,端看她谈价钱的娴熟干练,就知道这事她一定不是做了一天两天。   明夏也是个干脆的人,碰上柳云儿这样求效率的,真是一拍即合,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商定了一切,明夏便跟着尹贵告辞了柳家。   因为商谈的愉快,明夏的心里也很高兴,再走过那条里弄的时候,一点恐惧也没有了,反而觉得还有点亲切。   跨马扬鞭,明夏跟着尹贵很快便驰回了家里,一进门,就见小翠喜滋滋地迎了上来,明夏便打趣道:“尹叔,你看翠姨,看见有人回来了,她可是高兴得很哪!”   小翠闻言脸红了红,瞥了尹贵一眼,随即啐了明夏一口道:“二娘真是人小鬼大了,把你这些话告诉你娘去,看你不少块皮……”   “翠姨……”明夏下了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尹贵一道牵了去,自己却抱了小翠的胳膊,摇了两摇,小翠便立刻投降了。   “好好,我不会跟夫人说的。不过你以后也要注意了,你一个大姑娘家,眼看就要出阁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等话来,叫外人听了,小心说闲话!”   “知道了,我以后注意点!翠姨,这是我买的几件绣样,你看恬妞爱哪个,拿去让她练手。”明夏说完从随身的一个小包袱里掏出几件绣品,一边走一边让小翠看。   小翠一边看一边选,口中还判断着哪件三娘喜欢,哪件恬妞心爱,看了一遍,便取了一件图案繁琐精细的荷花图道:“就是这件罢。”   “好。”明夏爽快地将绣品给了小翠,却听见小翠突然提高了声调,兴奋地说道:“二娘,今天姑奶奶林夫人过来了!刚才我本来是要说这事的,竟被你一混差点给忘了。”   姑奶奶?林夫人?苏映容?   看来是没有猜错了……   明夏被小翠的欢喜感染,也笑道:“是吗?那我这姑母都说了什么了?来做什么?探望我爹爹么?”   “嗯,是啊,她先是到老爷房里,宽慰了老爷好一会儿,又跟夫人坐着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才留下请柬和礼物,带了仆妇们一块儿离去了。”   “请柬?”什么请柬?   “哦,林家初来乍到,林大人不是住官署吗?他其实早看中了几处房舍,等林夫人一来,他便将自己看中的几处交给了林夫人相看,林夫人看中了百花坊那边的一处五进大宅,说是三日后就要搬进去的,便制了请柬,三天后行暖房礼,特请我们去吃酒。”   “哦,原来是这样。”   暖房礼是一般人家乔迁新居之后,请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到新居吃酒,是为暖房的一种礼节。不过这林家的暖房礼,肯定不单是暖房这般简单,熟悉下属拉拢感情这些也一定是主要目的呢……   明夏听完笑笑,道:“林夫人只说了这些吗?”   “嗯,对了,林夫人还说那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她也着人下了请柬了,到时候正好可以请那老大夫给老爷看看。”   “嗯!”这个消息比什么都更让明夏高兴,林家一家果然都不错,她的心里立刻就对林家添了好几分的亲近。   “哎呀,还有,林夫人还带来一位小姐,跟二娘差不多的年纪呢,长的花容月貌,沉鱼落雁的……性情也是极好的,又懂礼又可亲……”小翠想到那位小姐的姿容才色,一时喜欢便拿出自己所知的最好的词来形容,倒叫明夏笑了起来。   “翠姨,真有那么好?”   “嗯,当然了!不过么,比我们二娘还是差了点……”小翠睨了明夏一眼,不失时机地夸了一句,倒叫明夏更乐了。   “翠姨把这表妹说得这般好,现在又说比我差,那岂不是我就更好了?可是……”明夏摸了摸脸颊,很费解地道:“可是我这样长的也算是闭月羞花吗?我记得翠姨你可说过,说我再不打理自己就出不了阁呢……”   “去!”小翠闻言,没好气地啐了明夏一句,便不再玩笑,反而细细问起了今天去柳家拜访的事宜,那关切的表情,生怕明夏吃了亏一般。   这世上能得人这般挂计啊……明夏柔柔地笑着,脑海中浮现出三娘的弯了眼睛的笑容,小郎东跑西窜的调皮,杜礼的歉疚,卢氏的关切,以及尹贵的忠心,恬妞的文静……突然觉得一切劳心都值了。   值。   第二十五章:暖房礼(一)   第三日一大早,卢氏便起了身,一边伺候杜礼穿衣着靴,一边问着他今天觉的怎么样。前几日是说好了的,倘若这天杜礼身体好些,便全家一起去吃林家的暖房酒,倘若他觉得支持不住,那便是卢氏陪了孩子们去。   “我没事,今天觉得也有劲儿,看来容娘的酒,我是能吃上嘴了。”杜礼一边笑呵呵地说,一边抬起手臂,好让卢氏为他系好扣子,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暗蓝圆领的单襕袍,平时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的。   “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卢氏细细看了看杜礼的脸色,觉得果真不差,便也笑道:“相公疼爱容娘,如今这个好妹妹终于来到身边了,相公心里一高兴,身体也就好了。”   “那倒也是。”杜礼憨憨地笑了一会儿,很是感慨地道:“想当年容娘刚来那会儿,又怀着小飞卿,又是一身的病,成天还为着妹丈提心吊胆的,好好一个大家小姐,保养的玉也似的一个人儿,就也憔悴了。不过容娘也真是个要强的,平日里虽然愁苦,却从未见她抹过眼泪,越是这样吧,我就越觉得她苦,忍不住就多照顾着些,没想到她富贵了,那时候的情分却一点没忘,跟我也亲近,真个是把我当哥哥的,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容娘是个有心的,虽然她没说,不过我看着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受了人的恩情,她都记在心里呢,连着林大人,那也是个有良心的好人。”卢氏给杜礼整好衣衫,又从旁边拿出昨晚准备好的一件半臂,拿在杜礼身上比划了一下,却道:“唉,本来是预备着给你挡风的,不过今日天色好,只怕一会儿日头出来了就热,这件要不就留下吧。”   杜礼点了点头,看了看那件衣长及膝的灰色半臂,道:“用不上,这几日明显热了,马上就是暑天,哪里还要这个,留下吧。”   卢氏闻言就重新叠起收好,杜礼又问道:“车马准备的怎么样?唉,我这个身体,本来也可骑着马威风威风的,如今可是妄想了。”   卢氏抿嘴一笑,道:“你灰什么心,容娘不是说今日那神医也在?到时候神医给你下一副药,把这病除了去,你可不就好了?想骑马还不是容易的事!”   如今的卢氏被明夏天天洗脑,也乐观起来了,言语中全是对杜礼康复的信心,杜礼也就一笑,虽然心中并不是很抱希望。   “那天听容娘说,她一来便给家里派了信儿,还想等暖房礼过后,将爹娘都请过来享享福的,唉……”杜礼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却不再言语。   卢氏跟了他这些年,一听便知道他忧虑的是什么,便笑道:“你也别担忧了,爹爹娘亲虽是粗人,但分寸还是懂的,哪里就能给容娘林大人添麻烦了?”   “嗯,也是。”杜礼一想也对,便暂先放下了心。   “爹爹,娘亲,你们快点!阿姐和翠姨做好早饭了呢。”小郎一路叫喊着跑进了卧房,望见爹爹娘亲早已穿戴停当,心中喜欢的便要飞起来。   今天他穿了一身宝蓝的缎袍,腰间束着一条白色镶玉的带子,袖口饰以云纹,脚下一双黑锦靴,再配上那张胖嘟嘟圆乎乎的可爱小脸,活脱脱就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正太。   小正太现在满脑子都是姑母家的暖房礼,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那不要紧,只要有热闹看,只要有好东西吃,只要好玩的可玩,他便满足了!   因此这回出门,最积极的就是小郎了。   “爹爹,娘亲,你们好了吗?翠姨说让我来看看,说你们起身了她就把早饭送过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喽!”   卢氏笑着拍了小郎一下,道:“一见出门就这样高兴,怎么读书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积极来?”   小郎闻言,立马耷拉了脑袋,杜礼忙道:“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小郎快去传饭,早点吃完早点上路。”   小郎一听,又重新高兴起来,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便一溜烟的去了。   厨房里,明夏和小翠正忙着,连三娘和恬妞也在一旁打下手,烧火的烧火,端盘的端盘,为了早点出发,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   云柏揉着眼睛,闻着香味一路来到厨房。   今天不用带小郎三娘去锻炼,他本可以多睡一会儿的,奈何平日里习惯了,一到这个时辰他便自动醒来。   见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云柏便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道:“大家早啊!”   的确是够早的……抬头扫了一眼刚刚亮透的天空,云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昨天把他累坏了,本以为就自己练过的体力,当个小小的护院杂役完全没问题,没想到的是,那小丫头竟然是个阎王转生的,派起活来要人命!   其实他只是个护院啊,干吗要做那么多?   云柏哀叹一声,只道自己遇人不淑……竟碰上一个这么拼命的人,还是个丫头片子,为了不输面子,他怎么也不能落在她的后面呀。   “早!”明夏看也没看一眼,手里的勺子仍然保持翻腾的动作,又抽空看了看旁边小炉上煨着的鸡汤,嘴里却道:“云柏,你既然起来了,去帮帮尹大叔啊,他在前院套车马呢。对了,先去把力奴叫醒吧,不知他起了没有。”   云柏郁闷地哼了一声,跟小翠打过招呼便准备抬脚去干活,不料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只厚重刘海下木然冷瑟的眼眸,顿时吓了一跳。   “哇——力奴,你要吓死人啊!”云柏惊呼一声,心下却大骇,他的功力不算弱,起码人近三丈他一定会有感觉,可是,今天力奴却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后,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是因为早上起来神志不甚清亮?   还是因为……力奴,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云柏这一声惊呼,早已惊动了厨房众人,明夏和小翠忙看了一眼,俱是无语……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经不住吓。   力奴却看了看满脸古怪的云柏,又看了看明夏,眨了下眼,便先云柏一步走了。   明夏却看懂了,望着力奴向前院行去的身影,便没好气地道:“云柏,叫你干活去呀,力奴都先去了……”   自己竟然被那木头比下去了?   这个认知让云柏不服气呀,便紧走两步,也跟了力奴去了……正好可以看看那家伙做什么,他可是杜家明媒正娶……哦不,名正言顺的护院啊!   当杜家的马车驶出家门的时候,太阳早已高高地悬在东方了。   一家子出门就是这样,就算起了大早准备,最后还是会拖拖拉拉的直到日上三竿。   小小的车厢里,挤了六个人:杜礼,卢氏,小翠,明夏,三娘和小郎。云柏在车外当车夫,尹贵则被卢氏留在家里看着酒馆,力奴却是被明夏特地留在家中的,林家的暖房礼,不可能不请信都的各方官员,万一那刁蛮的聂珠颜也出现了,一语不合……到时候可就给林家添了大麻烦了,今天是林家图吉庆的日子,明夏可不愿这时候给人惹岔子。   林家府邸在百花坊,跟明夏家的酒馆隔了好几条街,东拐西拐,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总算到了。   众人纷纷下车,卢氏和杜礼倒是很沉得住气,三娘和小郎就不行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猴子,一下车反而异常安静起来,二人虽然好奇地瞅着林府大门前两只悠闲的大铜鹤,看那模样是很想上去摸一摸的,但俩人这回全都是一反常态地老老实实,谁也不敢行动。   虽然对杜家来说已经来晚了,但其实还是早的,林府前的车马并不很多。   早有林府负责接待客人的管家上前,接了云柏递过去的请柬,一看是夫人特地提过的舅爷,便忙堆了笑,弯着腰将杜家一家人迎了进去,云柏则随了另外的小厮去安置车马。   林府乃是前朝一世家兴修的府邸,因社稷易主,这宅子的主人也受了牵连丢了性命,宅子便空了下来,一直没人敢住。后来信都来了一位县伯,见这宅子好,也不嫌晦气便买下来,可惜很快县伯就升了官,全家都离了信都南下了,因为贵重,宅子却始终脱不了手,直到林天凡到来以后,这宅子才重新派上用场。   今天是大宴的日子,林府的正门全都大开,但门前的照壁遮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却窥不得一丁点。   待进了门,便看见门两侧几间小房,该是供宾客休息,门房遮挡风雨的所在。入门后便是廊屋抱厅,与东西两厢的廊屋够成了第一个小院。   刚进了小厅,明夏便看见一身白色锦衣的林飞卿,带着小厮林无风,笑容满面无限风流地走上前来。   第二十六章:暖房礼(二)【小修】   小郎一见林飞卿,原本的安静模样就全没了,他一把跑上前,拽着林飞卿的袖子便开始念叨,而林飞卿也就耐心地听着小郎讲完,末了还点点头,摸了摸小郎的脑袋笑了一下,然后赶忙上前一步,对着杜礼卢氏作了个大大的揖。   “舅舅舅母,飞卿给你们请安。”   杜礼和卢氏忙将他扶起来,俱都笑道:“客气什么,卿儿快起来吧。”   林飞卿也就顺势起身,笑道:“舅舅舅母百忙之中还为了我家奔波,飞卿着实感激。舅舅身体可还好些,一路上累坏了吧?舅母也辛劳了,几日不见,二娘三娘也都长高了,还漂亮了,表哥可给你们准备了好玩意呢,一会儿跟无风去拿,我一忙就怕忘记了。”   三娘闻言,倒是笑弯了一双大眼睛,明夏不是个小孩子,自然不会跟三娘一样,可也拉着三娘行礼道:“多谢表哥!”   “秀儿听见你们来,肯定会跑了来的,自从上次去了三舅家,她回来就一直惦记着。对了,母亲还是内院等着,三舅舅母跟我来。”林飞卿说完,上前从小翠手里搀了杜礼,带着众人向内院行去。   过了这廊屋抱厅,便是中堂。   林府这中堂修得极其阔朗,堂中早已摆好几十张圆桌,桌上杯盘碗碟无一不全,还有好些个衣着光鲜的丫鬟小厮穿梭其间,也有捧着时鲜蔬果的,也有放置酒液菜肴的,来往间步履匆匆却无丝毫混乱,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叫明夏惊奇不已。   林飞卿却并没在这里停留,反而领着杜礼卢氏穿过一旁的月洞门,继续向内行去。   再往里便是内院了,内院中的建筑风格明显迥异与外面的阔朗庄严,反而添了些小巧精致,游廊台阁俱都纹理细腻,花样翻新,看起来舒适而温馨。   还未行至苏氏起居的小院,明夏便眼尖地看到前方花木掩映中,隐隐约约现出一众女子的身影,定睛一看,只见几个小丫头簇拥着一位贵妇人走上前来,那贵妇手中还牵着一个粉色衣衫的小姑娘,看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   苏氏早已看见了杜礼卢氏,忙拉了自家女儿的手,快步走上前来,等碰了面便笑道:“三哥三嫂辛苦了,这么大早就到了。三哥身体还行么?三嫂快扶了三哥到内院里来,我已经叫人备好了参汤凉茶,先进去歇歇。”说完又吩咐了身边一个紫衣丫环道:“紫溪,去传了老爷来,就说三哥三嫂来了!”   卢氏与杜礼本来有些不自在的心,因为苏氏一连串的热情也暖融融的,唯一的一丝不自在早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苏氏是个八面玲珑的,心思灵敏又聪慧,几句话就叫二人笑逐颜开,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冷落了每一个她不想冷落的人,很快苏氏手里的小姑娘便在娘亲的指引下,上前拉了明夏和三娘的手,笑嘻嘻地道:“明夏表姐好,明秋表妹好,我是飞秀。”   林飞秀说完,又朝着一旁紧挨着林飞卿的小郎道:“这是小表弟吧?我是飞秀表姐哦,你乖乖的,我会疼你哦!”   林飞秀生的肖似其母,白净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挺翘的小鼻子可爱的紧,说话的时候,两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连头上插的金翅蝴蝶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端是娇俏动人,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啊!   这样可爱的小表姐笑眯眯地说疼自己,小郎自然高兴的很,忙点点头乖乖唤道:“谢谢飞秀表姐!”   小孩子间童趣盎然的互动也惹笑了大人们,在苏氏又一遍催促下,大家全都移步内院,内院是苏氏的起居处,布置自是别处比不了的,虽然处处都显示着新近搬入的痕迹,但讲究的床榻桌几,名贵的瓷器古董,典雅的图册绘画,全都透露出一股淡淡的优雅,却又并不奢华,让人看了便觉得心旷神怡。   果然是有品位的大家子。   明夏正惊叹着,冷不丁被人拉住了手,一看是林飞秀,她望着明夏热情地道:“走,二娘三娘,我带你们看园子去!”   三娘一听看园子,自然高兴的很,眼巴巴地瞅了卢氏一眼,又小心地看看阿姐的神色,见卢氏并无反对,阿姐也笑笑的,立马道:“好啊,飞秀表姐,我要看园子!”   三娘这么一嚷,小郎立刻也凑了上来:“我也要去!”   苏氏见状一笑,向卢氏和杜礼道:“让她们去吧,这府上还真有一个大园子呢,我虽没有去过,不过听卿儿说是极好的。”待卢氏与杜礼同意,她便又吩咐女儿道:“只不过别捣乱,小心伤着了。”言罢又吩咐了心腹的两个丫环跟着四个孩子们,才放心让她们去玩耍。   跟着林飞秀出了内院,穿过游廊,东拐西拐好一会儿,才有一道园门挡在了明夏眼前,上悬三个大字:绿辉园。   此时园门大开,守在外面的家丁素手恭立,林飞秀面不改色,三娘和小郎反而有些怯怯的。   明夏冷眼旁观,这对弟妹终究还是太小,自从到了林府,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唉……本来他们见的世面就少,明夏也只能在心里叹气了。   三娘和小郎谨慎地跟着阿姐进了园,便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致给眩花了眼睛。   入目便是一座小小的假山,山上竹木葱翠,引人入胜。山下一汪碧水,清可见底,水面飘着一层荷叶,荷叶缝隙中偶尔可见一尾身姿曼妙的红鱼,悠然划过。水中还有几处风亭水榭,梯桥相连,观之清凉。   好一处赏心悦目避暑消夏的所在!   林飞秀拉着三娘,明夏领着小郎,一行四人还跟了两个稳重的丫环,一路走一路戏,虽说这园子有些疏于打理,但景致实在不错,连明夏也玩的兴高采烈,心旷神怡。   “二娘,你说这园子好不好?我在家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园子呢,娘说若是我喜欢,可以在园里开一个阁子,专门给我看书习字,到时候你们也来吧,好不好?”林飞秀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有个伴,望着明夏与三娘的目光很是热切。   “这个……好是当然好,只是来回不方便……”见林飞秀洋溢着光彩的小脸立马暗了下去,明夏忙道:“这没有什么,我们尽量多来就是!”   林飞秀这才重新高兴起来:“二娘,这是你说的,可不许抵赖哦!”   得到明夏的承诺,林飞秀才高高兴兴地继续向前走,见三娘和小郎的兴致极大,身为小东道主的她,心里自然也乐开了花。   此时已经绕湖半圈,离府中心已经很远了,依稀可见不远处的围墙,墙外该就是大街了吧。湖边绿柳成荫,树荫掩映处,一角飞檐悄悄现出身影,竟是一个亭子。   这个亭子出现的有趣,正好给游园累了的人儿歇歇脚。   林飞秀笑眯眯地看了小郎跑上前去,她自然是知道这边还有个亭子的,否则也不会在刚才小郎叫累的时候,还让他继续往前走。   明夏也挺高兴,为了出门她可是起了个大早,再加上一直提着心怕出错,到现在她也累的够呛,这个亭子出现的正好,又干净又荫凉,正合了她的意。   林飞秀拉着明夏欢喜地上前,不料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个急切地女声道:“小姐,小姐!”   林飞秀回头,见是一陌生的侍女,心下疑惑,但现今府里好多人她还没认全,便也不起疑,忙问道:“怎么了?”   “小姐,有贵客盈门,夫人要奴婢带你去见客。”那侍女福了一个标准的礼,便抬起眼睛,淡淡地望了林飞秀一眼。   “见客?”林飞秀诧异地与明夏交换了一个眼神,向那侍女道:“什么样的客人呢?”娘亲既然要她来陪表姐妹们,怎么会还叫她出去应酬呢?   “奴婢也不知,小姐,快随了奴婢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侍女见林飞秀迟迟不动身,像是有些急了,道:“小姐快去吧,去晚了夫人该罚奴婢了。”   “嗯,好。”林飞秀这才答应,之后转过身对明夏道:“表姐你带着表妹和表弟先玩吧,我去去就来。”   “好,飞秀你去吧,别让姑母等久了。”明夏又瞥了那侍女一眼,见她正偷眼盯着林飞秀,突然就有些不喜,这个人的眼神,为何这般奇怪?虽然她的态度也算恭敬,但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林飞秀又向一直跟在她们身边的两个丫环道:“山芙姐姐,翠黛姐姐,你们带着我表姐表妹表弟好好玩吧,我先去见娘亲。”   两个丫环忙应了,林飞秀才转过身,打算随了那侍女离开。   “等一下!”鬼使神差的,明夏便唤了一句。   “怎么了?表姐有事吗?”林飞秀望着明夏,有些不解。   “呃……没有……”明夏也不知怎么的,看见那侍女方才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便忍不住唤出了口,然而面对林飞秀的疑惑,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正支吾着,突然想起这根本没必要,她现在也算是个主子呀,要个侍女自然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夏眼前一亮,便指着那侍女从容笑道:“飞秀,我看这位姐姐亲切的紧,你让山芙姐姐陪了你去前面吧,让这位姐姐带着我们玩,如何?”   明夏这个要求虽然奇怪,却并不出格,林飞秀笑了一下便道:“也好,表姐喜欢就先留下她,我就带了山芙去。”然后看向那侍女道:“你就留在这里伺候表姐吧。”   那侍女闻言,低垂着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仍是不甘心道:“小姐,可是夫人……”   “不用说了,娘那里自有我,既然表姐跟你投缘,你就好好伺候表姐,别丢了我们林府的脸,到时候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林飞秀是在世家大族长大的,年纪虽小,决断起来却威严的很,她说完一挥手,便不再看那侍女,招呼了山芙一声,又向明夏笑道:“表姐先玩,我去一下。”   明夏忙道:“表妹请便。”言罢又瞥了那侍女一眼,只见一丝冷厉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骇了明夏打了个冷战,背脊都凉了上来。   第二十七章:暖房礼(三)   然而等明夏细细看去,却发现那侍女仍是一副温顺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她的一时眼花。   真的是眼花了吗?   三娘和小郎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凉亭那边跑过来,发现不见了飞秀表姐,便拉着明夏的衣袖道:“阿姐,秀表姐呢?”   “姑母要她去见客,她去前面了,一会儿就回来。”明夏将那侍女的异样抛在一边,先笑着安抚了两位弟妹。   “哦,”得了明夏的回答,俩个小孩子便将林飞秀放在脑后,一人一边,拉了明夏就往前走,还兴奋地道:“阿姐,那边很好看,有个小亭子,里头还有圆圆的石桌石凳,白白的,还有花,摸起来很凉呢!咱们去那边玩吧!”   “好。”明夏宠溺地一笑,便顺着三娘和小郎向那亭子走去。   入目果然是个别致的凉亭,汉白玉的作料,优美的纹饰,再加上亭外郁郁葱葱地树木给小亭子带来的荫凉,怪不得三娘和小郎那么喜爱。   尽管新奇,小孩子玩了一会儿也就腻歪了,小郎转而对周围大片的树木起了兴致,还蹬蹬地跑进了树丛里,不一会儿明夏就听见他兴奋地向凉亭这边叫道:“阿姐,有桃子!”   桃子?这么早就成熟了吗?   明夏循声望去,只见小郎一手一串红艳艳光灿灿的红果果,正高兴地向这边展示呢。   哪里是什么桃子,分明是樱桃嘛!   三娘一见也跑上前去,明夏无奈,只得挪动了疲惫的双足,跟着三娘一块儿寻了去。   小郎已经摘了不少,那循声而来的看园小厮不仅没有异议,反而还帮着小郎摘他够不到的枝头,很快三娘也得了好些,见二人也摘的差不多了,明夏便出口制止,毕竟不是自己的家里,少摘几颗不会有人见怪,太过分了可就讨人厌。   三娘和小郎才不在乎多寡,一桃在手天下我有,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明夏一说停止,二人也没丝毫犹豫,都抱了自己的劳动成果,高高兴兴地回了凉亭。   小郎方才一直忍着口水,如今坐定了,拿起一个就要往嘴里送,明夏一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大声喝道:“不许吃!”   这一声大喝简直就是雷霆之吼,小郎都被喝得懵了,红红地樱桃停在张大的嘴巴前,一时竟定了格……明夏忙伸手取下那个小桃子,然后指着石桌上一堆小樱桃,向一旁的翠黛笑道:“麻烦翠黛姐姐给洗一洗吧。”这风吹日晒素面朝天满身风尘的桃子美眉,她可不敢吃啊!   表小姐有命,翠黛哪敢不从?   她应了一声,便瞅了瞅那一小堆樱桃有些为难:这些桃子,可怎么一下子带了去啊,现在手边又没有食盒小篮的……   翠黛正发着愁,突然看见一旁的陌生侍女从怀里掏出一方精致的锦帕,帕角隐约还现出一枝绣得极精细的牡丹,层层花瓣堆累而就,雍容典雅,栩栩如生!而那侍女竟也不心疼,就将这么一方精致的绣帕放到了石桌上,将那樱桃一一捡进了帕中。   “表小姐,我去洗了吧。”侍女将那一帕子的樱桃包了一下,便向明夏请命。   “嗯……”明夏望着侍女抱定了怀中的锦帕,那一朵盛开的牡丹正好开在眼前,便不再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侍女一见,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眼里也闪过一道亮光,嘴中忙道:“是。”   明夏待那侍女走远,忙唤了翠黛道:“翠黛姐姐,刚才那人叫什么名字?姐姐可认识?”   翠黛摇了摇头:“回表小姐,这人我也不认识。不过我们都是随了夫人过来的,如今府里好些人都不熟识,这些眼生的,俱都是王管家新近招来的吧。”   “哦,”明夏想了想,很想说她看着这人有问题,让翠黛去留意一下,但转念一想毕竟不是自己的家里,越俎代庖总是有些不好,便抿了嘴笑道:“翠黛姐姐,你去帮忙看看那位姐姐好了没有,别叫我们久等了。对了,请那位姐姐务必给洗的干净一点。”   翠黛答了声是,便寻了那陌生侍女去,明夏便跟着三娘小郎说话逗乐。闲坐无聊,她便顺手扯了一旁的柳枝,编了个草环戴在了小郎的头上,三娘一见,立马也争着要,明夏一笑,便起身细细寻了些柔嫩青翠的,打算编个漂亮的给三娘。   三娘一见,立马欢喜起来,还特特地跑去寻了好些鲜花来,也有大红的玫瑰,也有鹅黄的月季,还有些葳蕤鲜艳的蔷薇花,最惹明夏喜欢的,是几串紫色的喇叭花。   这喇叭花开得最是有趣,一条条一串串,鲜艳繁茂,活泼的很,正好可以编进柳枝里去,明夏弃了那些争奇斗艳的大花朵,又选了几朵粉色的小野花,给那草环……哦,现在是花环了,给那花环装饰了起来。   明夏这手艺还是以前看同学编得有趣才学了来,后来一直忙着学业忙生活,像这样的娴雅再也不见,没想到竟在这里又重温了一把。   三娘戴着花环,很是高兴地转了一圈,还向小郎炫耀道:“你看,我这个比你的好看!”   小郎一听不干了,一把将那绿色的草环从头上摘了下来,嘟着嘴巴向明夏撒娇道:“阿姐,我也要有花的!”   明夏哭笑不得,只得接了草环重新给小郎戴上,一边戴一边数落道:“你这个就是男孩子戴的呀。小郎你是男子汉嘛,怎么可以跟女孩家一样呢?这样的不是更清爽更有型!”   小郎一听是女孩家才有花戴,呆了半晌居然嗫嚅道:“我也要做女孩……”   嘎……   不至于吧,为了有花戴就要变性了么?   明夏一边忍着笑,一边想着该如何安慰着“因为自己不是可以戴花的女孩”而失落的小郎……这可真是个难以讨论的话题,男女本来各有长短嘛,生了哪个是哪个,这又不是可以改变的……   正要劝小郎顺应了天命,明夏却听见三娘得意地开口了:“小郎,做女孩子真的很好哦,有花戴,有新衣,还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三娘这一说,小郎立马两眼放光,明夏却更加头疼了……这小破孩儿,这时候居然还给她捣乱!   花了好一番功夫打消了小郎的心思,明夏又顺便过了一把教师的瘾,直到让小郎觉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件无比光荣的事情,让三娘认识到女子也要有才又有德,明夏才满意地住了口。   等一番说教之后,距离翠黛的离开早已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都不止,明夏突然咯噔一声,心里像压了一块秤砣,一直坠了下去。   洗个桃子,要不了这么久吧?就算两个侍女偷懒,也绝不可能拖了这么久!   明夏猛地起身,拉了三娘和小郎就出了亭子,急急忙忙地来到湖边,只见柳枝轻扬,绿草芬芳,却哪里有两女的身影?   只怕她们去了湖边的其他所在……明夏如此一想,便拉了三娘小郎一路寻过去,沿途竟没碰见一个执勤的小厮,更没看见翠黛与那奇怪的侍女!   正急切间,明夏突然停了脚步……   三娘和小郎见阿姐这般急切,一路上并不敢多话,此刻见阿姐停了下来,俱都疑惑地抬头看去。   明夏却不理会三娘和小郎的疑惑,只是盯着湖边一处明显凌乱的草地一路延伸到了湖里,顺着草痕望过去,碧翠的荷叶下,好似有什么青色的东西慢慢地漂浮着……那是?   甩脱了三娘和小郎的手,明夏又回头吩咐他们站好不要动,才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接近了湖边。   因为这绿辉园新近才得了主人,园里并没有细致地整理过,这一处杂草丛生,接近湖水的地方更是湿滑,明夏只怕一不小心失足落水,尽管焦急,也只得慢慢地挪着步子。   终于看清了湖中之物,明夏却骇得差点滑了进去……那湖中分明是个人,看那衣衫的颜色,必是翠黛无疑!   怎么办?她不会游泳啊!   明夏焦急地四处环顾,却看不见一件有用的东西……   怎么办怎么办?水中的翠黛兴许还活着,若是这么拖下去,却必死无疑。她一定要想点办法!一定要想出点办法来!   明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到一旁仍然乖乖站立的三娘和小郎,忙唤了三娘去喊人:“就说有人落水啊!要快!”   三娘闻言一愣,待明夏又骂了一句,才撒开脚步跑了出去!   “慢着!三娘,回来!”   明夏突然想到,这园子里不知还有没有危险,这样贸然叫三娘跑去,万一……她可绝不能再害了三娘啊!   三娘惊诧地回来,明夏却不解释,只是咬咬牙,看了看湖边的一棵大树,便叫三娘和小郎把腰间的束带都解了下来,明夏又退了自己的外衫,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东西两两打结,她又将一头牢牢地拴在大柳树上,这才拉了另一头,噗通一声便扎进了水里!   真凉啊!   一进水便感受到一股彻体的寒意,四面八方地蜂拥而至,明夏却咬了牙,胡乱扑腾着向翠黛摸了去……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翠黛抓在手里,明夏却惊恐地发现水里的双腿不听了使唤,还不时传来一阵阵刺骨的疼!   居然抽筋了……在这个要命的时候!   冷汗从她的额上沁出,明夏猛一咬牙,一手拽着翠黛,一手拉着束带便往湖边挣扎。   可是,有时候毅力并不能代表体力,明夏本就不擅水,也没料到在水中行动竟会如此吃力,能挪到翠黛的身边早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的她完全是凭了一股子韧劲才挣扎着沉不到水里,然而,手上却越来越无力了……   她清晰地听着自己扑腾起来的水花哗啦啦作响,湖边三娘和小郎的惊呼也渐渐开始遥远模糊,腿上又一阵剧痛传来,明夏一时没撑住呛了一口湖水,眼前便出现了一阵空白……徒劳地扯下身前的半片荷叶,明夏两眼一翻,便无力地沉了下去……   完了……   明夏心中一阵后悔……   倘若她不那么意气用事地跳下来……   倘若她叫了三娘去喊人来……   倘若……   第二十八章:暖房礼(四)   三娘和小郎一见明夏沉了下去,俱都慌了,四年前的场景一下子在眼前重现……三娘尖叫一声,便弃了那大树,飞快地向湖边跑去。   小郎一愣,也随着三娘跑了过去,然而水面已没有了明夏的影子,只余了一圈圈的涟漪,带着些败叶向远方散去……   三娘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她向前一步趴在水边,嘴里呜咽道:“阿姐……阿姐……你快出来啊……不要吓三娘啊……阿姐……”   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再不跟着小郎胡闹了……你说让我做女红,我绝不偷懒让恬妞帮我做了……我会好好地跟先生学字,学琴,绝不再叫爹爹娘亲叹气了……阿姐,我不叫你生气了,你快出来好不好……   三娘的哭声感染了小郎,幼小的他还想不了那么多,只是觉得一阵阵的恐惧,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被惊恐攫住了心的小孩子,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竟没看见一道白影像箭一般掠至,看见他俩只顿了一下,便一个鹞子翻身向湖里冲去!   云柏望见那一抹粉色,鲜鲜艳艳地浮在水里,突然就有些莫名的惧意……他,不会来晚了吧?   跟着林府的小厮放好车马,云柏就百无聊赖地在林家闲逛,没想到竟碰见了林飞卿,他还没开口,林飞卿便笑着告诉了他那鬼丫头的去向,还叫他去帮忙看着表妹们,别出了什么差错……笑话,他是杜家的护院呢,当然要负责杜家人的安危了,哪里用得着那姓林的小子来感谢……   云柏当时就翻了个白眼,草草施了一礼便寻了路向绿辉园行去,刚进了园门没走多远,便听见了一声尖叫,云柏耳力好的很,尽管那时他与三娘这边的距离还不近,他却一下子就感觉出了那尖叫里的熟悉。   脚不沾地地赶了来,竟看见三娘和小郎在那湖边哭,而两人的身边,竟没见鬼丫头的身影,云柏的心便一惊,此刻看见水里那熟悉的粉色,他只感觉心都凉了一截。   急急地抓了那粉色的衣衫,云柏却一愣,太轻了……   将那粉色衣衫飞快地向外拉,终于出现了一丝沉重,云柏心中一喜,刷地就将衣衫拉了出来,然而,衫子的尽头,竟是不熟悉的沉重……太重了!   难道不是那鬼丫头?   云柏心中疑惑,手下却丝毫不敢放慢了速度,丹田里的一口气撑到现在,已有竭尽的趋势,多拖一刻,说不定连他都有落水的危险……尽管那对他来说不会致命,但……云柏一想到自己变成落汤鸡的模样,手下立刻增了七分力,只听水面“哗”的一声爆出一团水花,便带出来一抹清瘦的身影,在那身影的下面,居然还拉出另一个细长苗条的女子来!   云柏顷刻间便明白了:这傻丫头,自己水里功夫不行,竟然还去救人!真是自不量力呀!   钢牙一咬,云柏抬手便将二人拎出了湖面,急掠至湖边的草地上,才将二人轻轻地放下,自己也顾不得喘一口气,忙转到右边看那丫头。   明夏此时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下的中衣紧紧贴在身上,现出一个细瘦的轮廓,看起来娇弱得叫人心疼。   三娘和小郎早已跑上前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推搡着明夏的身子,企图能叫阿姐快快醒来。   云柏见状一阵无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正要将两人赶到一边,云柏却听见一声咳嗽……   “啊!阿姐醒啦,阿姐醒啦!”三娘惊呼起来,只觉得自己推的有效,忙又狠推了两把,深怕自己一停手,阿姐就又会晕过去。   明夏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心里像压了千斤重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周围摇的也厉害,山崩地裂的感觉,让她胃里也翻腾起来,一股苦水上涌,明夏便忍不住张口吐了出来。   这一吐,迷糊的脑袋竟渐渐清明,过了一会儿她就能睁开了眼,入目便是三娘和小郎那涕泗横流的小脸,见她醒来,俱都破涕为笑。   明夏勉强弯了弯嘴角,头一歪,这才看见另一边的云柏,正大睁着双眼满脸喜色地看着她。   自己这是……得救了吗?   这个认知一冲进脑海,明夏便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知哪里涌起一股神力,方才还觉得浑身散架的她,竟飞快地坐起身,张大了眼睛向四周张望。   云柏没好气地叹了一口气,便向后退了一步,好叫明夏看见他另一侧的落水女子。   明夏一见,忙费力地直起身子挪到翠黛身边,见她一张脸白的纸也一般,探手一试竟连鼻息都没有了……明夏一惊,爬起身子跪在翠黛的身前,便伸出两手在她胸口按了下去……一下又一下,明夏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却不见翠黛有一丝的反应……   怎么办?   明夏百般为难。   急救这种事情,她不是没学过,可书本上的知识与现实操作根本就是两码事,更别说还有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一说。   下面到底该怎么做呢?   明夏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慌乱之中,突然想起了人工呼吸!   对,要人工呼吸呀!   她怎么那么笨呢!   可是……明夏看了看翠黛那没有血色的唇,就犹豫了,真的……真的要这样吗?   正当明夏为难地纠结着,突然肩膀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力,刚刚好把她推到一边。   嘎……   云柏不慌不忙地在翠黛肩腹点了几下,然后便一把抱起她,让翠黛翻了个身,又提起她的腰肢,另一只手绕过去压在翠黛的腹部,不一会儿,就见翠黛的口中吐出一股脏水,混合着泥沙,慢慢地流了出来。   啊……真神奇。   眼见的翠黛又吐了几口脏水,竟然轻轻地,细弱无力地咳了几声,明夏看云柏的眼神,都可以用膜拜来形容了。   说实话,尽管她方才一直竭尽全力地去救,但是,潜意识里她是不相信自己的……翠黛落水的时间,她可不知道有多长!   但此刻见到翠黛真的活转,明夏的心里,真是……欢喜极了!   “呀,二娘,你这是怎么了?”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明夏一抬头,便看见了苏氏拉着林飞秀,带着卢氏,跟着五六个丫环小厮,步履匆匆地赶了来。   云柏闻言,却一个激灵,早已扔下了翠黛,还慌忙起了身,远远地站了开去。   三娘和小郎则跟在明夏的身边,一人拉了一边衣角,望见母亲,俱都高兴起来,想要起身扑过去,却又不敢……万一自己一跑,阿姐又晕了怎么办?   明夏瞪了云柏一眼,这家伙就不能怜香惜玉点么?把人家那么好一姑娘,还迷糊着呢,就那么狠心地摔在地上……她轻轻将翠黛放正,才扶着三娘的肩膀,慢慢站起了身。   “姑母,母亲怎么来了?”   卢氏忙走上前抱着明夏,话没说出眼泪倒先掉了下来,一旁的林飞秀忙开口道:“表姐,我跟了山芙去见母亲,才知道母亲根本没有让人来叫我,那个侍女在撒谎!”   苏氏也道:“是啊,秀儿一说我便觉得不对,立刻就带了人来寻你们,哪知道凉亭里没有人,还是守园子的小厮说见你们湖边去了,才寻了来。二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是怎么了?翠黛怎么落的水?那个侍女呢?”   明夏打起精神,将自己遣那侍女去洗桃子,后来叫翠黛随后去查看……直到自己发现翠黛落水,下水去救,又被云柏救了的话简略地说了一遍,众人才明白了过来。   苏氏便忙道:“好了,事情一会儿再慢慢细说,二娘先回了房里去,小心着了风寒。”一边吩咐人去请了大夫来,她又一边叫人扶了明夏,抬了翠黛,唤了众人出了园子。   回到卧房,杜礼早已急得六神无主,见明夏三娘小郎都没事,他才松了一大口气。   不一会儿林天凡带着林飞卿也来到了内院,明夏便又将事情始末细细说了一遍。   虽然明夏将自己呛水那一段轻描淡写地一扫而过,卢氏却敏锐得觉出了其中惊险,四年前的一幕在她脑海里迅速回放,卢氏一阵后怕,眼泪便更加汹涌,抱着明夏的手紧了又紧!   抬头向卢氏笑了笑,明夏又向苏氏道:“姑母容禀,是我不放心那侍女,才叫翠黛姐姐跟了去,这才……差点害了翠黛姐姐的性命。”明夏想起鬼门关上兜了一圈的翠黛,苦笑道:“幸好翠黛姐姐吉人天相,幸好云柏赶来的及时,否则……明夏真是罪该万死了!”   “二娘说的什么话!”苏氏轻轻责怪一句,便微微一笑道:“翠黛是我吩咐来照看你们的,理应为你们的安危着想,再说如今不过是虚惊一场,二娘莫要放在心上,云先生我也会重谢的。而且,因为二娘及时发觉那人的可疑,秀儿才得以平安无事,姑母还要好好谢你呢!”   呃……   看这苏氏平常一脸的慈爱英明,竟也是……古人的思想果然不是咱这穿越的冒牌唐朝人能够妄自揣摩的,尊卑的壁垒森严着哪!   明夏突然就失了精神,本来还想就那侍女好好提醒苏氏一番的……   “娘,我……我有些累了……”   明夏埋在卢氏的怀里,嘴里轻轻地哼了哼。   苏氏忙道:“那就先歇一歇吧,我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说完便向林天凡道:“六郎,你也去外面照看吧,酒宴那边也缺不得人。”   林天凡点点头,收起一脸的深思,便起身安慰了明夏一句,才向卢氏告了罪。   林飞秀却不想走,被苏氏拉了一把她才向床上的明夏笑了笑,随了母亲离开了。   明夏松了一口气,却见林飞卿来到床前,温雅地笑道:“表妹好好歇息吧,其他不用多想,侍女的事情爹爹会想办法处理,而且……”林飞卿又笑了一下,才道:“而且,表哥会嘱咐了家下众人,不会叫你的闺誉受影响的……”   闺誉……   这……这是什么逻辑……   明夏突然想起云柏一见众人来便摔了翠黛的那一幕……   突然就笑了起来,这是唐朝啊!   第二十九章:暖房礼(五)   明夏幽幽地卧在床上,听着小院外远远传来的喧嚣,越发觉得孤寂了。   雕花窗棂外透过一抹淡淡的碧色,此刻却失去了生机,至少在明夏的眼里,欣欣向荣的风采它已无法展现。   心境异,景迁离,明夏此刻的心里,有点闷。   山芙也被她遣走了,那人杵在眼前,很自然地便令明夏想起了翠黛……唉,想起了翠黛,她的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其实明夏也不明白,自己郁闷个什么劲啊,她又没有穿越成丫环……可是,莫名的心里就是堵得慌。   当守护成为一项天生的职责与义务,那么,出离了高尚,剩下的,全是悲哀呀。   这般荒唐的职责……   万恶的封建旧社会,连苏氏那般明智的人都被它哄了去,拿着丫环不当人命。人生的卑贱了,真的就这般该死么?   照此说来,她倒真的该忧虑了。   杜家,在旁人眼里,也该是卑微的吧?   尽管这林府里都尊她一声表小姐,可那是苏氏看得起她,看得起她的爹娘,倘若不是这层关系,她又哪里配个小姐的称谓呢?   深深的危机感叫明夏几乎想立刻就跳下床跑回家去赚钱……她不要被人踩在脚下,不要毫无自主地被人使唤,不要那没有自由的生活,哪怕一天!   而且,她也不会叫三娘和小郎,杜礼和卢氏沦落到那样的境地,绝不!   但空话是没有用的,奋斗才是王道。   这唐朝吃起人来可一点商量都不打,没点资本根本无权叫嚣权利,可资本……   明夏闭上眼睛,慢慢地在心里盘算杜家酒馆的各项支出与收入。   整改以前,酒馆账上单日的收入至多能到一吊钱,除去小二的工钱和原料的价钱,每天的净收入甚至不到四百文,这还不包括客人偶尔打碎了碗碟,另要出钱去置备的花销。然而杜礼光是寻常的医药费,每日便要二百八十七文,加上药膳食补,算来杜礼一日的花用便达到了三百五十文,剩下的五十文钱,填饱杜家一家人的肚子都勉强的很,更不要说填补其他的日常开销了,这点钱根本就不够。   坐吃山空的情况,在小酒馆整改之后倒是得到了极大的改观。   如今杜家酒馆的二层还闲置着,寻常惯来的市井小民是不会光顾那样的地方的,若要二层也有收入,只能瞄准那些小有资本的小康之家,然而因着杜家酒馆几年来的形象,突然转型便有些难度,不大闹一下,短期内是不会收效的。明夏也正打算请了牌匾之后,好好的闹一场,扩大一下“小雅居”的知名度。   饶是如此,整改后的一楼也让账上的数字翻了个倍,近几天的净收入峰值更是突破了一吊钱的大关,让明夏的手头很是宽松了一下。   然而,想起今日那老医师,明夏的眼神便又黯淡了。   苏氏果然所言不虚,传说中的神医也被请来了参加新任刺史大人的暖房礼,明夏与翠黛便是请了他来诊治的,苏氏见那老医师已被请下了席,顺道也就说明了杜礼的情况,恳切地请求着老医师帮忙诊治。   那老人果然是有点道行的,二话不说当场询问起杜礼的身体,还细细地切了脉,又查看了舌苔眼仁,便笑呵呵地对卢氏苏氏道:“不妨事,吃几副药就好。”说完便提笔写下了一个方子,说是照着这个去他的药房拿药,吃完十天之后再去找他,他会按情况给出另一药方,月余之后,保管就好。   这老医师神乎其神的模样,倒叫明夏有些怀疑了,可是卢氏却很欢喜,捧了那方子便似捧着杜礼康复的希望,一时喜极,竟真的流下泪来。   激动的卢氏或许没看见,但明夏却看的分明,苏氏让紫溪托出来的盘里,可是十两一锭的白银!   十两啊,要搁了整改之前,那便是杜家酒馆二十五天的收入,就是现在,也要十好几天……而且,这十两还只是个出场费。   那方子明夏还没看,但结合了现代的经验,她却直觉那价钱肯定不会低,呜呼哀哉,她的银子啊……   明夏愁眉苦脸地望着双手,不知道这双尚且稚嫩的小手,能否赚够杜礼的医药费呢?能否养活的起杜家如今的十口人呢?能否给三娘和小郎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呢?   她第一次有点不确定了。   现实的窘境总是在追着人跑,任凭她加快了步伐,却总是发现小康在前面一步而她却摸不到。   这种感觉,很折磨人,也很容易叫人疲惫。   “砰,砰——”   两声轻轻地叩门声突然在明夏耳边响起,是谁呢?   大家不是都去前面吃酒了?连卢氏都有专门的女宾席,三娘和小郎也分别跟了卢氏和杜礼,山芙则是她特意遣出去不必伺候的……   “请进。”明夏收起疑惑,淡淡地答道。   两扇沉重的枣红木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露出了云柏的脑袋,他扒着门,警惕地向身后望了望,这才神秘兮兮地闪进门来,又立刻回身将门重新关上。   明夏睁大了眼睛望着云柏一连串的古怪动作,心里却困惑极了,此刻倘若不是见来人是自己熟悉的云柏,她简直就要叫人了……云柏的作为,拿那登堂入室的小贼来相比,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云柏,你这是做什么?”   云柏听见明夏微恼的声音,忙走上前来,有点委屈地道:“这不都是为了你的闺誉嘛……”   明夏无语,只是拿眼瞧他,这云柏,今天又是发了哪门子的疯?   云柏却急道:“这里不比家里,林府上上下下都是呆人,专拿那男女授受不亲来说事……”随后郁闷地道:“我也不想再祸害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了……”   祸害?   明夏猛地一惊,身子都坐直了几分:“你都祸害过谁了?!”   “没!”云柏一见,连连摆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才道:“我没有!小娘子你误会啦,我说的是那个跟你一块落水的丫头啊!”   “翠黛?”明夏疑惑,随即想起云柏在园子里的古怪,便忍不住笑了,云柏却一脸的气愤:“小娘子,若不是为了救你,我至于落到现在的境地吗?”   “现在?你现在怎么了?”明夏好奇,不就是救了个人吗?人家感激还不及,怎么云柏却像是吃了大亏的模样?   “怎么了?”云柏咬牙切齿道:“方才一个小丫头找到我,说是她家夫人叫她问我,可有婚配,老家哪里,家下还有什么亲人?你说,问这个能是什么好事嘛!”   望着云柏一副指天灭地痛恨模样,明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云柏,云大哥,这是好事呀!恭喜你了,看来我很快就有个云大嫂了。”   云柏闻言,不说话,只是恨恨地盯着明夏,直到明夏举了双手无奈道:“好吧,我错了,我不该笑话你。”   真是丢面子呀,还好三娘和小郎不在跟前。   云柏闻言却并没欢喜,反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在床边的榻上,道:“你说什么办吧?我是不要那丫头……”   明夏一看云柏真的恼了,便顾不得玩笑,忙绞尽脑汁献言献策:“要不,我去找娘,让她跟姑母说说?”   “嗯,”云柏低垂着头颅,低低地应了一声。   一向乐观开朗没心没肺的云柏,竟也会有这般颓丧的模样?   明夏好生好奇,正要开口打趣几句,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急地脚步声,正要提醒云柏离开,明夏一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已蹲踞在后面的窗棂上,见她望过来便摆了摆手,然后轻快地跳了下去。   至于吗?这般的鬼鬼祟祟,倘若叫人见了,岂不是更损她的名声?   明夏这边腹诽着,那边的屋门却再次响了起来。   这回,竟然是林飞秀。   “秀儿,你怎么来了?不吃酒去了么?”明夏望着有些匆忙地林飞秀,笑着问了起来。   “呀!表姐,外祖父和外祖母来了,在大堂吃酒呢!”林飞秀说完,微蹙了一下眉毛,才回身合上门,坐到了明夏的身边。   “祖父祖母也来了?”明夏有些小小的惊异,这杜二狗,果真是看重苏氏这个干女儿,只怕收到苏氏来信都的消息,他立刻就启程了吧。   “嗯。”林飞秀应了一声,好似想到什么一般,坐在明夏的边上竟出起神来。   “秀儿?秀儿?”明夏唤了两声,林飞秀才反应过来,明夏就更加好奇了:“秀儿这是怎么了?”   “表姐……”林飞秀两道天然细长的眉毛也蹙了起来,仿佛在犹豫着要不要说。   明夏也不催,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心里却暗暗猜测着,令她左右为难的,到底是何事?   过了一会儿,林飞秀好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向明夏道:“表姐,其实……除了外祖父母,还来了一位舅母和姐姐。”   还来了一位?许氏?还是程氏?   许氏的女儿早已出嫁,而四叔家只有一个儿子,因此,若是带了女儿的,那么必定是程氏了。   “正是二舅母。”   林飞秀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的有些咬牙切齿,明夏却了然了,这程氏定是做了什么让林飞秀极不喜欢的事,才得了她这般的厌恶。   “表姐,我真是不明白,都是一家子的人,为什么三舅母这般的知礼,表姐你这般的体贴,而……而那二舅母竟,那般粗俗,还拉了那位姐姐去男人们的席上转,仿佛……仿佛卖女儿一般,那姐姐居然也不吭声……我看了都觉得丢脸!”   嘎……   程氏真的是想嫁女儿想疯了,其实明玉才多大?这要搁到现代去,绝对还是一青春靓丽的小萝莉呀!在眼下的唐朝,她却跟个大龄剩女一般,要程氏这般卖力的推销?   “而且,表姐你不知道,我……”林飞秀突然咬住了唇不作声,看着明夏的眼光,也带了些惴惴。   明夏皱眉,随即无所谓地笑笑,轻松问道:“怎么了?秀儿有什么就说,不要憋在心里。”   林飞秀吱唔了半天,才道:“表姐,二舅母拉了那位表姐去跟人攀交情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不待见她们,尤其是一位别驾家的小姐,根本就没给过二舅母好脸色,可是二舅母竟还能叫表姐去跟人家交朋友,最后那别驾小姐不耐烦,竟骂了两句然后就叫丫环赶人……”林飞秀说到这个长叹了一口气:“母亲常说,要我待你们像亲生的表姐妹一般,我也一直谨遵母亲的教训。可是,今日二舅母的所作所为,让把她们当成一家人的我,觉得面上无光啊……”   明夏无语,这程氏的行为,的确是出格了……“祖父祖母他们,就没管管二舅母吗?”杜二狗不像是这么没原则的人啊?   林飞秀闻言,撇了撇嘴角道:“外祖父啊,他去跟别人敬酒还来不及,哪里还管得了这个……”   晕啊……   看来杜家这回算是把脸面都丢尽了。   明夏突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忧伤,怎么说,自己也是杜家的一员,林飞秀毕竟还姓林,自己可是姓杜的呀!   这个认知让明夏有点恍惚,直到林飞秀起身告辞她才回过神来。   “表姐,我说这些你别在意啊,我只是看见别人的眼神,心里难受,就忍不住想找人说说。”林飞秀这时才想起来母亲曾经告诫的诫律,暗暗地为自己一时冲动犯了好几条而后悔。   “秀儿说什么呢,你肯对我说,是相信我。你放心,我也不会在意的。”   得了明夏的承诺,林飞秀才稍稍好过,忙告了辞,走到外边招了小丫头子入席去了。   闹了一日,晚饭之后,林天凡和苏氏才放了杜礼一家回去,杜二狗夫妇与程氏则被苏氏留在了林府,说是要好好尽一下孝道,杜礼无法,只得跟杜二狗请过安后,带了一家人往回赶。   明夏坐在车厢里,捂着一层厚厚的被子,仍然是冷得发颤,原来,叫那湖水一冰,她真的受了些风寒,感冒了。   捏着清水不断的鼻子,明夏真是苦不堪言,然而,皱成苦瓜的小脸上,那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透露着一股兴奋的光。   对,没错,就是兴奋!   她今天可是做成了一件大事呀,事关她家以后发展的大事呢,你说,这怎么能叫她不兴奋呢?   第三十章:投资入股   宵禁六百下鼓点刚敲完的时候,马车终于拐进了商坊。   卢氏和杜礼一见进了坊里,便都松了一口气,宵禁之后还在大街上游荡,便是“犯夜”,要受杖责的。   明夏起先对“宵禁”这制度极为不满,想想吧,大街上清清冷冷没一个人行走的样子,这还是一个城市吗?不过后来时间长了,明夏倒也习惯了,反正唐朝也没什么夜生活,即便没有宵禁,晚上也没什么地方好消遣,还不如待在家里做做针线,算算帐本,敦促敦促三娘和小郎的功课呢。   进了坊里便不必着忙,大街上宵禁了,坊里却是不禁的,吃酒听戏串门子,一个坊里愿意怎样逛就怎样逛,没有人会管这的。   云柏将马车从后门赶进了家,便跳了下来,牵了马等着车里的人出来。   三娘和小郎玩了一天,早在路上就累的睡着了,明夏只得让小翠先下车,然后把三娘抱了递给小翠,让她先将三娘送回房里。   三娘今年九岁了,去年的时候明夏抱她还不觉得吃力,今年就有些勉强,等着把三娘交到小翠的手里,明夏都出了汗,这汗一出,一直堵塞的鼻子倒觉得畅通了……   尹贵听见马车的声响早赶了来,连恬妞也没睡呢,跟着尹贵跑了来,力奴却不知是否睡下了,竟没有出现。   明夏便将小郎递给了尹贵,又将车里的一个食盒交给恬妞让她拿回自己家去,那里面是三娘和小郎特地给恬妞要来的吃食。明夏自己又去扶了杜礼,小心翼翼地搀着他下了车,卢氏随后也下了来,明夏便将杜礼交给卢氏,然后回身将车上的被褥衣物,以及苏氏交给她的小包袱一并抱了下来。   捏到小包袱里硬硬的那一块儿,明夏的心情顿时极好,抱定了手里的东西便要往回走,冷不丁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她才诧异地回头。   原来是云柏。   “云柏,你做什么?”   面对明夏的疑问,云柏瞪了瞪眼,抓了一下脑袋,却吱吱唔唔地不肯言明。   明夏却醒悟了,之后便从头到脚地瞅了云柏一眼,抿嘴笑道:“你做什么这么不好意思?男子汉大丈夫的,扭扭捏捏,没点痛快模样……”见云柏默默地站着听她数落,一副人在屋檐下的委屈样子,明夏便住了口,然后从那小包袱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递给云柏道:“这是姑母谢你的三十两纹银,还有一块玉佩,值多少我也不知道,你可收好了,别胡乱花,以后用钱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呢。”言毕才正了色,低声道:“你放心,那件事情姑母不会再提了。”   云柏先前都很有我为鱼肉的自觉,任凭明夏说话他却抱定了主意不反驳,直到听到明夏最后一句,才狂喜起来,嘿嘿嘿笑了几声,连银子都忘了去接。   明夏翻了个白眼,将那钱袋塞进云柏的怀里,又凉凉地道:“翠黛姐姐是多么好的姑娘啊……哼,竟有人还看不上眼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呀。”说完便忍住了笑,迈了步子向前去了。   云柏大窘,旋即郁闷的很:这种事情他一个大老爷们都不好意思开口,怎么她竟能说的这般轻松?真是个怪丫头啊……   云柏单觉得明夏言语行事都奇怪的很,却哪里知道这本就是另一时代的灵魂?   作为一个习惯了自由恋爱的现代人,明夏也不赞成苏氏让翠黛以身相许的报恩法,所以云柏一提出来,她便留了心,在苏氏向卢氏隐晦地提出来时,适当地暗示了云柏家中已经订亲的消息,苏氏不愿委屈自己的丫头做小,便打消了原意。   明夏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好,才赶着回了屋里,稍稍洗漱了一下便抱了那个小包袱去见杜礼和卢氏。   杜礼也劳累了一天,为了等药却还强撑着没睡,卢氏也换了衣裳,正坐在杜礼身旁给他擦脸。   明夏便笑嘻嘻地进了屋,乖巧地坐了一会儿,又帮着卢氏端盆换水,直到卢氏忙完,她才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站在这对双亲面前。   “二娘,你……你怎么了?”卢氏一见女儿的模样不寻常,便疑惑了。   “是啊,夏儿,这是怎么了?”杜礼最是疼爱儿女的,一见明夏这模样,摸不清她是受了委屈还是怎么的,也忙撑着坐直了身子。   明夏却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道:“女儿今天擅作主张了,特地跟爹娘请罪。”   “擅作主张?”卢氏不解,想了一想才道:“难道是说你下水救人的事情?二娘,娘不是怪你救人,不过以后可不能这般鲁莽了,你的水性……本就是不好的……”   卢氏没说完便红了眼睛,明夏忙道:“娘,我以后不会了,我以后一定注意安全,不会叫爹娘担心的。”   卢氏怕勾起杜礼的伤心来,忙笑道:“是是,二娘现在是大人了,办事稳重,娘放心。”   明夏也就陪了小心,谦逊道:“娘说的哪里话?女儿还不都是亏了爹娘教诲,才能知道一点子为人的道理,不至于丢了咱们杜家的脸面罢了。”   明夏的话让杜礼卢氏又想起今日席上程氏拉着明玉到处惹人嫌的场景,顿时觉得面上无光,可又不好跟程氏讲,便都沉默下来。   明夏一见双亲讪讪的模样,便知道了二人心中所想,其实她也觉得没脸呀,好歹是一个家族的,以后叫人可怎么看他们杜家呢?好在杜家在这信都城还微不足道,人家顶多笑话两句便抛在脑后了,只是,让林家却得给人笑话好一阵了。   即便如此,苏氏对明夏一家也并没迁怒,甚至,还与林天凡支持了明夏的大计呢。   想了想,明夏便道:“爹,娘,姑母一家帮助我们够多了,我想着赶紧把酒馆经营好了,咱们有了余钱,也就不会让姑母老是费心了。”   “是啊,咱们现在,可给人添了不少麻烦……”杜礼长叹一声,就有些郁郁。   明夏忙道:“爹爹过滤了,姑母重情重义,姑父也是个有担待的,爹爹能有这样一个好妹子好妹婿是福气呀!倘若叫姑母听到了爹爹的话,又要说你见外了。”   杜礼闻言也笑了:“夏儿说的有理,爹爹太见外了,你姑母会不喜的。”   明夏和卢氏相视一眼,俱都抿嘴笑了起来。   “爹爹娘亲,今天我是想跟你们说说咱们酒馆的情况的,”闲扯了这半天,好不容易把气氛搞起来了,明夏忙瞅准机会道:“我们的酒馆现在收益好多了,但是眼见的三娘和小郎也要升学了,束修和文具都要准备,家里的开销也大,我想着把酒馆扩展起来,再收拾一下将二层也开放了,这样下来,想必酒馆的生意不会差,家里也就宽裕下来了,爹娘觉得怎么样?”   卢氏不懂经济,便不开口,杜礼闻言点了点头,旋即又皱了眉:“夏儿说的都有理,我以前也想过给酒馆里添些好酒,奈何本钱不够,这想法便搁置下来了,如今夏儿在前头的整理我也看过了,是挺不错!夏儿比爹爹有出息呀。”   明夏却不好意思了,虽说酒馆里的布置都是她想出来的,不过这可并不是她的原创,受起夸奖来便不那么心安理得。   “爹爹,其实我正是要跟你们说本钱这件事呢。今日姑母和姑父说,想要帮助咱们家,可又怕爹爹娘亲见外不肯受,便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又听我说要整顿咱们酒馆,就出了些本钱,要投资入股,等我们酒馆赚钱了,就给姑母姑丈他们分红。女儿一听这法子不错,那时候爹爹娘亲又去给祖父祖母大人请安了,我便做主应了下来。爹爹,娘,你们不会怪罪夏儿的自作主张吧?”   明夏仔细看着杜礼和卢氏的脸色,生怕这俩人为了面子又不肯受,心里很是惴惴。   其实苏氏和林天凡本是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要给了明夏接济杜礼,可这种事本就是杜礼卢氏最抵触的,明夏哪里敢胆大包天地应承下来?但是白花花的银子在跟前,又是现在这般的雪中送炭,明夏哪里肯轻易放过呢?当时便想了这么一个主意,不说是林家的接济,反而要他们入股,等着酒馆赚了钱再给林家分红,虽说林家看不上这样的小钱,但这样一来,杜礼和卢氏该就能接受了吧?   果然,杜礼的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点了头。卢氏心里也是不愿的,但想到这回是夫家亲戚的接济,便不那么抗拒,也就同意了。   这结果自然让明夏笑逐颜开,她可是早都想好了这笔钱的用处了,而且,这是一百两啊!一百两,抵得上她家酒馆大半年的收入了!这一笔钱,足够缓解杜家现在捉襟见肘的窘境了。   五十两,是必须留下来给杜礼买药的,剩的五十两,她可以再给酒馆添置一些桌椅,装饰,以及一些花样流行的碗碟,再备些好酒,弄些精致的小菜点心,倘若二楼开放,还需再请几个机灵的伙计……明夏拨着算盘,嘴里一边念叨,一边算帐。   杜礼说酒馆的成绩不错,便都交给明夏打理,卢氏也不阻着,明夏便握了家里的大权,当然了,也可以说是担了家里的重担,不过那都不要紧,反正她是愿意的。   明夏就着油灯昏暗的亮光,又勾画了一遍,猛然想起还有牌匾的钱没算进去,忙在支出一栏又添了牌匾一项。   今日与林天凡商量分红的时候,明夏便问起姑丈的字是不是写得好?苏氏听了便捂着嘴笑,明夏便趁机跟林天凡求了字,林天凡问明原委,就叫了那天明夏碰见的那位差爷,名关正的,恰巧他要去柳家取林府的牌匾,顺便请他将“小雅居”三个字送到了柳家,等牌匾做好后,明夏派了人去拿便是。   苏氏和林天凡的体贴照顾,又让明夏心里的那点不快烟消云散了,她也想开了,本来这就是古人的思维方式,苏氏的想法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也就丢开了手。   打了个呵欠,明夏突然觉得乏了,便合上账本,准备休息。   小院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分明,明夏顺着敞开的窗子望去,突然看见对面房上出现了一道黑影,在月光下这般清晰,顿时骇地如坠冰窟。   第三十一章:云来阁   直到那人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明夏还有些呆愣。   贼?强盗?还是……杀人放火的场面立刻在脑海浮现,明夏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贼可能是看见了明夏这边的灯光,竟然转过了头来看,这一看明夏才松了一口气,这人是力奴。   搞的这么神秘,力奴是出去做了什么吗?现在可是宵禁啊,他竟然出去了,不要命了吗?还是,这力奴本就是歹人?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可力奴却并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只是隔了夜色向这边看了一眼,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嘎?这是什么意思,不准备给她一个解释吗?   明夏有点恼,但是深更半夜的也不好去找了力奴问究竟,便压下疑惑,吹熄了灯睡觉。   尽管劳累了一整天,但兴奋和疑惑还是折磨地明夏睡不着,天马行空地想了半天,才有了些困意。   可醒了以后,她突然发现杜家的酒馆竟然门可罗雀,她的一系列措施没有一点成效,原来的客人也不肯来了,杜家哭声震天,柳云儿还倚着“小雅居”的牌匾,见明夏没钱便拿了大锤砸她的招牌……力奴出来了,浑身浴血的样子,看见她理也不理,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抄了一把大刀便杀出门去,云柏却站在一旁冷笑,也不帮忙,她急的嗓子都喊哑了,却不见一个人来……   “啊!”明夏打了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却原来是恶梦一场。   定了会儿心神,明夏便下了床,拿冷水洗了把脸才觉得好了一些。   窗外已经蒙蒙亮了,但太阳还没升起来,远处一片鸡鸣此起彼伏,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犬吠。街上传来“咚——咚!咚!咚!咚!”的响声,那是宿夜未睡的更夫,在打五更天的梆子了。   明夏没了睡意,便索性穿衣梳洗,收拾完了她又去看了看昨夜收好的一百两纹银,见银子还好好地躺在柜子底,便取了一块十两的放到妆盒里,准备今天去置办东西。   推开门,明夏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除去落后的社会水平,这里的环境真的没得说,蓝天白云那是晴天必见的,清新和风也是柔柔的,沙尘暴……对于半个唐朝人的明夏来说,那是存在于现代的童话。   回身关上门,明夏便准备去厨房,说实话,晚上没有宵夜,她的肚子早就唱起空城计了……然而,她的脚步还没迈开,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明夏骇了一跳,抚着胸口责怪道:“力奴,你做什么?!”先是害她做恶梦,这会儿又起了大早专门跑来吓她吗?   力奴却不说话,一阵晨风吹过,掀起他厚重的刘海,那道刀疤便现出了狰狞的形状……   明夏顿觉汗毛倒竖,忙伸了双手互相摩梭着两只手臂,还咧着嘴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力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是要坦白吗?没有就不要站在这里挡人的路呀……   力奴眨了眨眼,望着明夏生硬地道:“我,请你帮忙。”   虽然力奴说的不顺畅,口音也有点奇怪,但明夏却听得清清楚楚的,他想请她帮个忙!   杜家的家务已经把明夏忙的团团转了,卢氏都说她这些日子也见瘦了……她真的没那么多的精力再去为其他的事情费心,而且,力奴的麻烦事,肯定没那么简单!或许,跟他的夜游有关?   什么事情白天不能做,却要在晚上避人耳目呢?那一定是见不得人的事呀,见不得人的事情,能有什么好事啊?   明夏真想一甩袖子,道声老子不爽帮你忙……可是,看到力奴那双眼睛,木然中透露的一丝恳求,明夏便开不了口。   “我给你,做牛做马。”力奴一见明夏犹豫,便忙抛出自己所能给与明夏的回报。   做牛做马?明夏一听这话却笑了,力奴现在可就是她家的家奴呢,一个家奴,做牛做马不是应当的吗?竟然拿这个当作讲价的筹码?   力奴,你不聪明啊。   尽管力奴谈判的技巧是这样的拙劣,但明夏想了想,却还是开了口,带着些不甘地道:“力奴,什么事,你先说。”她可不一定办得到啊……   力奴的眼里闪过一抹狂喜,随即重复寂然,微微低垂了眼眸道:“救人。”   “救人?救什么人?”明夏更好奇了,力奴不是靺鞨人吗?只身在异地,竟然还要救人?   力奴闻言更低下头去,随即又坚定地抬起,看了明夏一眼,便毫不犹豫地伏下身来:“恳请你,帮我,救她。”   力奴突然的动作,让明夏一阵诧异,他这是做什么呀!下意识地四面望望,见没有旁人,明夏才定了心神,然后拉下了脸,沉声道:“力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可以随便这样呢?”   在明夏的心里,跪天跪地跪父母的意识还没改过来,一见力奴轻易地便低伏了身子,便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力奴却不为所动,只是伏着身子,倔强道:“请你,答应。”   “答应?”明夏叹了一口气,蹲在力奴的身边,幽幽地道:“力奴,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情,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而救人?”她呵呵笑了两声:“积阴德的事情,我自然是想做的,但是,那也得看我做不做得了。力奴,你先起来吧,有话可以商量,这样成什么样子?”   见明夏动了真格,力奴也知道强逼是没用的,便直起身,却仍然是跪着的,望着明夏一字一顿地道:“她是我的主人,以前,她救了我,现在,我救她。”   “那么,她叫什么?现在在哪?遇到了什么麻烦?救她,需要怎么做?”   力奴的眼神黯了黯,才低声道:“她叫妩媚,在别驾府,别驾想占有她,她危险。”   “妩媚?”明夏重复了一句,心下却讶异了,这个名字,好特别。   “请你,帮我!”力奴说完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再起来时,额前的流海已经渗出一丝血迹。   “这个……”太难办了!   “砰——”力奴不待明夏说完,便又拜了下去,起来后,他额头下的那片地上已经留下了一块红痕。   明夏无语,看着那块被血染红的圆斑道:“莫要拜了,力奴,你的请求我知道了,不过别驾府啊……”那可是别驾家啊,而她,一个小小的、卑微的草民,怎样能跟别驾家叫板呢?但眼看力奴又要磕下去,明夏忙止住他……唉,力奴也不笨呀,竟然知道她最受不了这个。“力奴,你要知道,官家不是我们这等草民能够抗衡的,但是,我答应你会想办法,尽全力帮你,好吧?你也别在这儿跪着了,一个大男人成什么样子?再说了,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今天等我忙完了,我自会去找你,你再把详细情况跟我说说。”   明夏说完便站了起来,见力奴还跪着不肯站起,便无奈道:“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满意么?能救的话,我一定会尽力,但若是因为她要让我的家人受牵连,那么,力奴,我是不会管的。”   力奴低垂了头,旋即又重重地磕了一下,才站起道:“谢谢!我,知道!”   明夏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说好像很绝情呀?可是,她可以为了帮他把自己搭进去,但却不能连累了杜礼卢氏三娘小郎,甚至连小翠一家都不行!绝对不行!   摆了摆手,明夏便笑道:“我说过我会尽力的,这也不是诓你。好了,你既然起了,先去干活吧,今天我还要出去,家里人手少,你也帮帮忙。对了,力奴,晚上最好别乱跑,大唐的宵禁制度,可不是玩的,到时候你被抓了,我可帮不了你呢!”   力奴闻言不说话,明夏便摆摆手,自己先行一步,厨房去也……唉,她真的很饿了呢!   力奴见明夏走远,便也打算离去,才一转身,便发现云柏正站在不远处,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力奴是个擅长以静制动的,敌人未动,他绝不会先动,正是凭借这一点,他才能取得族里第一勇士的称号……力奴想起旧事,顿觉一阵沧桑,与云柏对视的眼神也透露出一股伤感,叫云柏蓦然一惊。   昨日力奴回来,早已惊动了云柏,他守了大半夜不见力奴行动,没想到一大早却见他等在明夏的门前,云柏便好奇了,方才他一直藏在暗处,就是想看究竟的。   如今好戏看完,他自然要行驶自己的职责了。   力奴不动,云柏便自己上前四步,正好站在一个可攻可退的位置,气沉丹田,高手的气质一展无遗:“你请她帮忙,我不管,但是,别打什么坏主意!她想帮你,便一定会尽力,她不帮你,便是帮不了,到时候你也别逼她,有我在,不会叫你得逞的。”   力奴闻言,照样是不说话,云柏也不在意,让力奴张口不是他的任务,他没必要费那时间,如今警告已出,他可要撤人了。   “我不会,逼她。”   正当云柏迈开潇洒的步伐,准备以玉树临风的姿态去叫了三娘和小郎早起晨练,冷不丁却听见力奴的声音,呆板又坚决地在身后响起。   “呵,那自然是最好,祝你成功。”云柏只顿了一下,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一早忙完,明夏便带了尹贵和云柏,出门去专门的市里搜寻要用的东西,奔波了一天,才找齐了几样新奇的碗碟,让云柏先带了家去,明夏又带着尹贵去了一家著名的酒楼,取经。   那酒楼规模不大,却客似云来,正是明夏迫切想要达到的目标,一看见这家酒楼,她想都没想便拉了尹贵进去。   酒楼的菜色是名家制作,听说是老板花了大价钱从长安请来的大厨,这点明夏自问办不到,便只有在菜的花样与精致上翻新了;因为是酒楼,酒便是第一吸引顾客前来的招牌,这家名为“云来阁”的酒楼,最有名的好酒便是“女儿红”,听说老板娘是岭南的,女儿红是那里的特产。   为了一品陈年佳酿,明夏特地忍着肉痛买了一瓶女儿红,小心翼翼地与尹贵一人倒了一杯,只见纯白的细瓷杯里,酒液呈琥珀色,透明澄澈,晶莹瑰丽,令人一见便觉赏心悦目,闻起来馥郁芬芳,说是香飘十里,也不为过啊!   尝一口,啧啧,醇厚甘鲜,清洌爽口……便是明夏这等不爱酒的,也觉得回味无穷,真想再来一杯!   然而尹贵却挡住了明夏继续倒酒的动作:“二娘,这酒劲大,少饮些罢,一会儿不是还有正事么?”   明夏一听也对,便住了手,心里却有了主意。   想找好酒,自然是要本钱的,可现在本钱正是她最缺乏的一环,因此,只有靠自己了,蒸馏浓缩,这一招是要试一试了。   靠蒸馏酒在异界发财的穿越同仁,明夏之前在小说里可是看了不少,但是搬到自己身上,却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之前明夏就留意了这些,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技艺高超的陶工,做不出需要的器具,这想法便一直搁置了。   不过近来为了杜礼,明夏也是被窘境逼得狠了,所有能赚钱的法子她都下了大功夫,这蒸馏酒一项,自然也不例外,可喜便是酒馆里一位常来的熟客,有亲戚就是烧窑的,尹贵一得了这消息便忙告诉了明夏,明夏一听便亲自出马,还画了图纸,托那熟客交给他亲戚,看那蒸馏的东西能不能做出来……昨日听尹贵说,那人捎回了信,说是行,还叫今天派人带了钱去拿货。   这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白花花的银两就在眼前啊!   明夏不断地在脑海中设想着美好的未来,嘴角便露出了可疑的傻笑。   “二娘?二娘!”   被尹贵推了两把,明夏才从幻想中回过神来,却见尹贵皱了眉头,道:“二娘,我方才去结账,那掌柜的却说,我们账已经有人结了……”   啥?还有这好事!   明夏一乐,便道:“尹叔,好事呀,有人结了,咱们就走罢!”   “可是……”尹贵却皱了眉头,生怕有什么不好。   明夏趁这功夫早已打量了整个酒楼,除了雅间是没法看到的,大堂与二层上的客人俱都清晰可见。   是谁呢?   无事献殷勤,明夏也觉得不妥,扫遍全场,她却并没发现熟人,便问尹贵道:“尹大叔,掌柜的没说,是什么样的人帮我们结的账?”   “我问了,那掌柜的倒也和气,说是一个小厮来结的,长相挺清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长相清秀的小厮,这信都城也不知有多少?大海捞针一般,这个难度也太大了!   明夏叹口气:“算了,尹叔,结账的人想让我们知道,早晚会现身的。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我们也找不出来,先回去吧,不是说今天托了走货的赵大爷给带那东西吗?先回去看看。”   尹贵一听有理,便也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一转头,却见一个熟识的身影,正好从雅间出来。   第三十二章:明夏的蒸馏实验   云来阁的雅间。   幔帐轻柔,鲜花装点,香烟袅袅,琴声峥琮。   一个妆容精致的少女着了一身紫色轻纱的衣裙,一手捏着一柄团扇,一手却捂了小嘴,美丽的大眼睛望着一旁正不自在的东方阡陌,咯咯咯地直笑。   东方阡陌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便突然向另一边的年轻男子道:“绿野兄,恕在下失陪了。阡陌突然醒起家师今日有吩咐,还请绿野兄与严家小娘子恕罪。”   那年轻的男子闻言,瞪了自己妹子一眼,便忙起身道:“东方兄请便,改日家下举行夏日小宴,届时还请东方兄赏脸。”   “一定的,绿野兄相请,阡陌不敢拒绝。告辞!”东方阡陌说完,便作了个揖,招呼了小厮千秋便离去了。   望着东方阡陌急匆匆的背影,那紫衣小娘子便抿了嘴笑,又向那男子道:“大哥,这东方才子,可真是脸嫩的紧啊!才笑了几声,竟然就落荒而逃了,亏得平日里看来还这般桀骜不驯。”   “你还说!若不是你一直笑他,他又怎会这般匆忙离去!”严绿野没什么好气,便瞪了眼教训自己的妹妹。   然而那妹子显然是不怕的,只是觉得方才好笑,哥哥的话她却一点没放在心上。   “不过,他居然给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结账,当真是……奇怪的很。”严绿野摸了摸下巴,也困惑的很。   严绿苏笑了一声,道:“哥哥真是糊涂了,那个小娘子,你没认出来么?”   “是谁?”   “那天与钟家小娘子撞马的,不是她又是谁来?”   经妹子这么一提点,严绿野恍然大悟,可是之后又困惑了:“即便是一面之缘,那冰山一样的大才子,会给她结账么?”   “这个,苏儿也不知了。”严绿苏想了想,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委,便道:“兴许这中间还有些曲折,是我们不知道的吧。对了,那小娘子,是如今新上任刺史的外甥女,而且,还深得刺史公子的疼爱,有机会我们也去亲近亲近,对爹爹是有好处的。”   严绿野点了点头,道:“那么,几天后的小宴就给她也送一张请柬,”说完忽然听见雅间外传来一声熟悉的笑声,便向妹子道:“商少容来了。”   这话仿佛一个信号,严绿苏闻言忙端正了坐姿,脸上也装点出七分笑,还对着哥哥眨了眨眼睛。   严绿野有些不赞同地瞥了一眼,最后却也不得不无奈地苦笑一声,起身迎了上去。   这些事情,离了云来阁的明夏是不知道的,她还在一路郁闷呢,尹贵在云来阁看见了东方阡陌,那么,她的账,是东方阡陌叫小厮付的吗?他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有企图?   可是她又能让他看上什么呢?   姿色没有,身家没有,背景倒有一点,可也不值得他这般来套近乎吧?现在她可是知道了,这东方阡陌在信都城鼎鼎有名呢。   一路疑惑着进了门,明夏便见自家小院里热闹的场面。原来赵大爷已经将那蒸馏的东西送了来,因那东西奇怪的很,全家都围在小院里看呢。   这蒸馏的器皿,明夏是参照了中学化学实验里的蒸馏器来设计的,整体好似一个大茶壶,底下一个大圆釜,跟个大锅似的,可以加热,上头是个细细的口,盖子是严丝合缝的,壶颈很长,颈子中间还开了一个圆孔。除了这个茶壶状的主体,剩下的便是两根圆管,其中一个直径稍粗些,另一个则细些。   就这么些个东西,就花了十两银子啊!   明夏一想到那一块银子,顿时肉痛地忙跑上前,吩咐了大家小心一些,生怕三娘或小郎一不小心便给打坏了!   虽然贵,不过这东西还是物超所值的,倘若明夏的计划真的能够成功的话。   杜礼也被卢氏搀着出来看热闹,小郎和三娘则不时地上前摸一把,骇的明夏一惊一惊的,恬妞却只是站在一旁,虽然很想摸,但一触及娘亲的眼神,她便知道那是不允许的,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云柏则一脸的好奇,他真的不知道,这鬼丫头又是想做什么呢?   不理众人的疑惑,明夏生怕夜长梦多,跟爹娘打过招呼,她忙叫尹贵帮忙,将这蒸馏器给搬进了早已准备好的空屋子里,放好了,才又叫尹贵按着大小盘灶台,又叫了力奴打下手。   明夏却摆弄起那两段圆管子来,那是冷却用的,虽然烧窑的能够烧出两段管,但他们却不能让细管牢牢地卡在粗管里,明夏想了一会儿,便叫过云柏去寻了几块木塞,然后照着大管的内径裁了,再在木塞中挖了一个圆孔,大小正好是小管的外径,这样的话,小管就能被木塞稳稳地卡在大管里了。   这想法自然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明夏和云柏直弄到晚饭时分,才勉强整出一个半成品。望着地上废弃的几个残次品,明夏却忍不住笑了,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带出一些木屑,刮在脸上怪疼的。   “二娘,云柏,你们洗把脸吧。”小翠端了一盆水来,肩上还搭着两块干净的汗巾子。   “哎,好。”明夏笑吟吟地接过盆子,也不等云柏便先洗了起来,一边擦着脸,她又向小翠道:“翠姨你先忙去吧,这水一会儿我去倒,今天店里都是你在看着,也怪累的,早早忙完了好去休息。”   小翠答应了一声,嘱咐了明夏收工时小心点,也不客气,便径自去准备晚饭了。   趁着云柏去洗脸了,明夏便将那几个残次品连同一地的木屑扫进簸箕里,一并端到厨房做燃料。   回来后见云柏早倒完了水,还收拾了工具,明夏感激地一笑,便道:“辛苦你了云柏,这月的工钱加一成。”   云柏如今有钱了,也不为那五十文钱所动,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却凑到明夏身边谄媚地笑道:“小娘子,我不要那工钱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做什么用的?”说完指了指手中的残次品,又看了看那间放蒸馏器的屋子。   一个消息可以换几十文钱?这个交易划算,明夏点了点头,反正家里人早晚都会弄明白了,早点说还能省点钱,何乐而不为?   “这个,”明夏接过云柏手里的残次品,又拿了那两段管子边演示边解说了一遍,才道:“明白了没?这是冷却水蒸气用的。”   “水……水什么气?”云柏本就听的云里雾里,现在明夏冷不丁又抛出一个陌生词汇,叫云柏好生郁闷,他小时候也被人夸说生的聪明,领悟力好,可怎么对着这么一个小丫头,他的信心却一再受打击,那点自得也被低到了尘埃里呀……   “哦,”明夏一拍脑袋,想到这水蒸气云柏也是不懂,便道:“就是……云柏,做饭的时候,锅里冒得那些白气,你见过吧,那就是水蒸气。”   云柏恍然大悟,别的没见过,锅里冒的白气咱还没见过吗?   “原来这就是水蒸气呀!”   “嗯!”明夏点了点,其实她的解释并不确切,水蒸气本是无色的,至于锅里冒的白气,那是热的水蒸气冷却后产生的小液滴,但是倘若这么一解释,必将扯出更多的疑问,想必云柏也不会懂,明夏便不想费口舌,而且,就是她想出来的这个蒸馏器,杜礼和卢氏都奇怪的很,倘若她再“知道”那么多的奇怪理论,费了这些年掩饰的身份,可就危险了。   不待云柏继续发问,明夏便率先迈开了脚步,一路走还向身后的云柏道:“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给翠姨帮手!”   云柏讷讷地点点头,他还沉浸在方才的理论中转不过弯来呢,猛然听见明夏的声音,便答了一声,然后开始收拾东西,等全都弄完了,他才想起明夏并没回答他那个大圆壶是干吗用的呢……   吃完晚饭,会过账,明夏发现今天净赚了一吊三百五十二文钱,心中喜悦非常,便拿出六十文,额外赏那两个伙计,又取了四十文拿给小翠,让她给恬妞添衣裳。   剩下的一吊二百五十二文,明夏又拿出明日买菜买原料需要的花销,预计了三百文,然后想了想,又拿出五百文的柴炭钱,准备明天试制蒸馏酒,剩下四百五十二文则全部汇到了总账上,这个总账便是杜家现有的盈余了。   现在三娘和小郎都正式进了学堂,明夏也不必每天晚上教导他们功课,只是检查敦促一下,轻松了很多,本来明夏的意思是叫恬妞跟三娘一块儿上学去的,奈何尹贵不肯,死犟着不松口,明夏无法,也就不强求。   一夜无话,第二日明夏仍旧早起,跟云柏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弄出两个合适的木塞,小心地将那两个管子用塞子装好,尹贵那边也盘好了灶头,明夏便一声令下,将那蒸馏器洗涤干净了,架在了灶上。   这灶也是特地按着蒸馏器的外形盘成的,尹贵技艺高超,蒸馏器架上去,真是又稳又牢,明夏又跟云柏折腾了一个木头架子,将那两段手臂粗的圆管倾斜着驾了上去,又在那高的一头的木塞上预先留了缺口,是准备灌凉水用的。   之后明夏又拿了一个干净的小酒坛放到小圆管的下头,又叫云柏抱了家里窖藏的一大坛子低度数糙酒,一股脑全倒进了大圆釜的肚子里,然后又让他提来一大桶水,放到了比圆管稍高的另一个架子上。那个大木桶也是特地处理过的,底端被开了一个小圆口,一段长长的细竹杆子从那里伸出来,明夏叫力奴调整了木桶的高度,正要叫那竹杆能够插进圆管上头的木塞缺口里,这样便可以利用重力让木桶中的冷水流进大小圆管的间隙,冷却小圆管里热的酒精蒸汽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欠东风。   此时早都过了晌午,明夏也顾不得吃饭,亲自守在一旁,便让小翠来点火。   能不能成功呢?   第三十三章:请柬   明夏捧着那一只干净的小坛子,小心翼翼地样子,好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琉璃,生怕一个不小心,它就会陨落在地,荡然无存。   明夏的谨慎感染了其他人,大家都小心地跟在一边,看着明夏将那小坛子放在院里的小圆桌上,俱都坐了下来。   明夏又叫小翠去前头取了四五个碗来,一一摆好之后,便拿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将坛子里的液体倒进一只碗内。   蒸了一下午,冷水也不知提了多少桶,终于得了这坛子里的一点,明夏倒了倒,竟有两大半碗……呃,还真不少,超出了明夏的预料的。   将那两大半碗又分成五碗,明夏便先捧起一碗。   蒸馏出来的酒液,没了糙酒的浊色,清亮澄净,酒香四溢,卖相倒是很讨喜的,明夏抿了一口,慢慢地咽下,顿觉唇齿留香,肠胃都一路舒服过去了,好酒!   笑眯眯地叫尹贵云柏力奴小翠一人拿了一碗,明夏却放下碗来,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的反应。   尹贵尝了一口,咋了咋嘴,疑惑的表情顿时变为惊奇,喜道:“二娘,这是什么酒?清冽香甜,劲儿大!上品!”   明夏只是抿了嘴笑,这蒸馏酒本就是为了提纯浓缩的,度数上去了酒劲自然大,不过名字她却真的还没想好,看了看碗中清泠泠的液体,明夏随口道:“就是清酒吧,”说完又叫云柏喝,云柏的反应比尹贵更夸张,啧啧称奇的模样,叫大家都笑了起来。力奴是个没嘴的,可也点了点头,惜字如金的他也吐了一个字——好!小翠虽是个女流之辈,但这些年在杜家酒馆也历练过来了,只尝了一小口便道“好大的劲”……   明夏心里早已乐翻了天,双眼都是亮光,这次的蒸馏实验成功了!   虽然耗资巨大,还占用了家里全部的劳力,但是,值!   其他的方面都可以想办法改进,只要能够生产,那便是成了!   兴奋至极的明夏,早已不知疲倦为何物了,但她却不能不为尹贵他们考虑,他们已经劳累了一整天,她没的叫他们再辛苦。   早早的放了人去休息,正式的开工,待到明日吧。   杜礼和卢氏俱都欢喜,只可惜那酒被几个操作人员全部喝完了,好酒的杜礼却没的爽口……明夏便笑着安慰老爹,好酒会有的,明日他想喝多少就给他备多少。   果然,由于第一天大家都熟悉了操作,第二日的效率明显高了不少,从那小细圆管里足足滴出来小半坛子的酒呢,清泠泠的样子让人爱的很,若不是怕醉,明夏真要痛饮一回了!   杜礼是个有见识的,只一闻便觉出了不同,待到一口饮下,登时双目圆睁,叫了声:“好酒!”   明夏笑呵呵地站在一旁,卢氏却嗔道:“好了,你现在身子不爽利,少饮些吧!”说完又骂明夏:“都是你害的,弄出这样的好酒来,引出了你爹的馋虫。”   “娘——”明夏不依地唤了一声,便听见杜礼奇道:“就是,二娘,这个制酒的法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哦,女儿以前不是喜欢看些杂书吗?咱家又是卖酒的,看到跟酒有关的地方我都格外留心,不知怎么的就得了这么一个方子,那时觉得太过奇怪便没放在心上。前两天去云来阁,女儿也尝了他们的招牌女儿红,后来知道他们就是靠着这一招牌打起的名声,女儿灵机一动,便将这个方子想起来了,没想到竟然成功!”明夏早就想好了说词,故而此刻答地倒也从容。   杜礼和卢氏俱都不疑有他,明夏前两年虽然不爱出头,但的确是爱看书的,什么书都看,有一回杜礼还看见她捧着一本不知打哪弄来的《天文历》,还看的津津有味呢……卢氏出身世家大族,琴棋书画虽然不是样样精通,书却是读了好几年,因此也提倡孩子们多读书,对明夏的嗜好,自然是放任的。   从这一方面来说,明夏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才能穿到这么一户忠厚识礼的人家啊!   从杜礼房里出来,明夏却并不急着扎进工作间,反而信步逛到后院一角的大树下,摸了摸仍然温热的秋千,便缓缓坐了上去。   如今,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将这酒推销出去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仍然是真理,不过,倘若酒又香巷子又浅,那么岂不是更有利?   包装,宣传,人气,品牌,一个都不能少!   但明夏毕竟不是搞销售的大才,弄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策划方案还是颇费脑筋的。不过她虽不是专业人才,但凭着在现代耳濡目染的那一套,拿出来倒也使得,幸运的是这唐朝并没有先例,即使她想的不够周全不够新颖,在这里也绝对是令人耳目一新,独一份!   秋千晃晃悠悠的,最后一抹晚霞在碧蓝的天空上红艳艳的可爱,傍晚的风夹着淡淡的金银花香吹过来,真是沁人心脾……明夏深吸了一口,渐渐眯起了眼睛。   这些日子她真是忙坏了,就连睡觉都在心心念念地盘算,一家人的开销,杜家以后的生计,三娘的针线小郎的学习,杜礼的药方酒馆的前景,恬妞的成长力奴的心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果真生活不易。   浑浑噩噩地快要睡着,明夏却忽然听见大树旁边的墙外传来一阵响动,还夹杂着一两声怒骂,那声音竟甚为熟悉……是尹贵!   明夏一怔,下意识地直起耳朵仔细听,却听见小翠的声音也从那边的墙里传了过来,由于声音太低,明夏听不清小翠说的什么,不过听来却好像是在劝解着尹贵什么话,偶尔也能听见只字片语,什么“崔家”“跟夫人说”“过分”之类的,明夏还听见尹贵斥了一句“不行”……不一会儿,又传来拳头砸树桩的声音,闷闷地,骇了明夏一跳。   今日午后她便叫尹贵去柳家取牌匾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竟叫尹贵这样愤怒?难道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什么“崔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能让一贯沉稳的尹贵气成这样,必不是小事呀。   明夏正疑惑着,想要继续听点内幕,却不料前院好像又有什么事,叫小翠和尹贵都住了口,双双离去了。   打定了主意寻个时间问一问,尹贵和小翠一家可是明夏当作亲人一样的存在,他们受了委屈,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正思量间,明夏突然看见前后院相通的入口处走来一人,定睛一看,正是尹贵。此刻的他早已恢复正常,一张脸也全没了怒意,手里还拿着一份请柬,看见明夏坐在秋千上,似乎吃了一惊。   “尹叔,什么事?”明夏淡淡地起身,暂时将疑惑压在心里,单望着尹贵手中的东西问着。   “哦,二娘,这是林家的管事送来的,说是表小姐的吩咐。”   尹贵很快便收起了惊讶,转眼又是一副沉稳的样子,但这却叫明夏更笃定了:尹贵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顾不上深究,明夏先接过尹贵手里的请柬,见是闺阁所用的粉色信笺,拿近一点便觉出一阵清香,她还以为是林飞秀写来的请柬,打开了来,却见署名是严家绿苏。   严绿苏?什么人?   明夏的脑海里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整天忙于制酒与家务的明夏,哪里还会记起上次撞马时钟惜月的一个同伴呢?   带着疑惑继续看下去,明夏才弄明白,原来是这位叫严绿苏的小姐发来的邀请函,邀请明夏与七日后参加严家举办的一场夏日小宴。   真是晕了,这严绿苏是个什么人她都不知道,对方居然来邀请她?多半也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了……明夏失笑一声,这种官家小姐们的无聊聚会,她才没兴趣呢!   不过,等等……官家小姐……那么,倘若她能在那里将制得的清酒宣扬出去,岂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打入信都的上流消费阶层么?要知道这些个千金纨绔们,个个都是一掷千金的主啊!   想到这里,明夏又一阵心动,怎么说也是个好机会啊,她没理由放弃不是吗?   “尹叔,那送信的人呢?”   “还在前面,要请进来吗?”   明夏本想说好,可转念一想那又要让尹贵多跑一趟……他现在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她还是自己走一遭吧,“不用了,尹叔你先忙去吧,我去前面见那管事,反正是姑母家的人,也没那么多忌讳……”   “是,”尹贵答应了一声,又道:“咱们的牌匾我已经拿回来了,柳家娘子说若是有不妥,叫咱们再去找她。”   “呵呵,”明夏笑了一声,暗道这柳云儿也是个有趣的人呀,“好,我知道了,辛苦尹叔了!”   打发了尹贵离去,明夏又回屋拿了一串钱,准备赏那跑腿的管事,想了一下,明夏又去取了一瓶今天新制出的清酒,寻了个红漆木盒子装了,这才来到前面的酒馆。   从那管事的口中,明夏才知道那严绿苏竟是大司马家的千金呢,司马与别驾,分别主管一个州的军事与文案,都是刺史的左膀右臂……来头这样大,那这小宴上出席的,一定是整个信都最有钱有势的人了……明夏咬咬牙,这回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更何况,她还有林飞秀罩着不是吗?有个刺史千金的表妹,可以狐假虎威,还可以借势,真是件幸福的事情啊……   第三十四章:富人的奢侈   之后的几天里,明夏一直忙着制酒,想要给这蒸馏酒打出名头,至少也要有点存货呀,没有产品,说什么也是白搭。   杜礼的药吃过了十日,倒是见好,不过明夏冷眼瞧着,却觉得杜礼那点好转的迹象,完全是这些天她绞尽脑汁食补的结果,不过中药的见效期本也就长,明夏便不多话,只是十日头上仍要云柏拿了二十两银子去大老远的医馆取了药,拿回来看,明夏发现方子倒没多大的变化,仍是益气养生为主,不过却添加了几味珍贵的药材,价钱也上去了,足足花了十四两零三百文钱!   真是要命啊!   明夏只知道现代的医院抢钱抢的厉害,却原来这情况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叹了一口气,明夏拿回云柏手中的五两六百三十文,道是:“剩下的给你做跑腿费吧,现在天气这么热,你也怪辛苦的。”   云柏一听有钱拿,忙抹了抹额上的汗,道:“小娘子你果然是个爽快的!行,你赶紧去给你爹熬药吧,以后再买药,一定要让我去!”   明夏一听,登时骂了一声,杏眼圆瞪道:“呸,云柏你说的什么话!你盼望我爹爹的病一直不好吗?!”   “不是不是!”云柏深悔失言,连忙为自己辩解:“小娘子你看我像是那样居心叵测的人吗?刚才纯属……口误!是口误啊!”   “罢了,”明夏也不跟云柏计较这个,拿了那几包药,她又瞥了瞥四周,凑近了一点小声道:“云柏,我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   云柏一见明夏搞的神秘兮兮的,也凑过头来,低声道:“有门!我今天又去聂府兜了一圈,听他家的下人说,果真有个美貌的舞女,深得别驾大人的喜欢,却因为小姐每每阻拦,那美人还吃了不少的苦呢!”   “别驾家的女儿?就是力奴的主人,叫聂什么……珠颜是吧?”明夏说完,脑海里便回放出聂珠颜那天的嚣张模样,哼,趾高气扬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对,就是她!”云柏一拍大腿,恨道:“小娘子,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多么狠毒,他家的下人都说,这聂府里第一便是聂老爷,第二就是大小姐,不过因为聂老爷不大理家事,说起来聂府还是这位小姐在掌管呢。可谁知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竟然狠辣刁钻地出格!她家下人要是谁让她看不过眼了,打打骂骂都是常事,听说别驾以前有位爱妾看不过这小姐的行事,后来怎么着,过了没几日那爱妾就没了,怎么没的谁也不清楚,自那以后,聂府就真个是这小姐的天下了!啧啧,真是没看出来呀,还以为只是娇蛮了些,竟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明夏闻言也吃了一惊,旋即奇道:“云柏,怎么这家里没有主母呀?”   云柏摸了摸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十来年前就没了……听说这聂小姐小的时候,也是吃过亏的,后来长大了,学会讨爹爹的喜欢,这才重新得宠了!”   “原来是这样……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便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怪不得会这样狠毒。”明夏叹了口气道:“罢了,云柏,那个妩媚到底是什么人?在聂府的地位如何?有没有解救她的办法?”   “解救的办法?”云柏故作神秘地笑笑,道:“我认为也不难!”   “怎么说?”   见明夏急切地询问,云柏便笑道:“力奴的这个原主人,听说是聂老爷从另一位贵人手中的买来的,相貌是极其出色的,而且,会跳一种夷族舞,因此极得聂老爷赏识,几次有意纳为小妾,却被聂小姐全部拦了下来。这聂小姐是深恐别的女人得了自己父亲的宠爱,从而威胁自己在聂府的地位,所以很痛恨这妩媚,处心积虑要除掉她呢!”   明夏闻言一惊,道:“那这妩媚不是危险的紧?”   “是啊,所以力奴才会求你相助的吧。”   “嗯,”明夏点了点头,觉得有些难办,一来她没钱,二来她也没权,怎么好去别驾府要一个正得宠的舞姬呢……好在那聂珠颜正看妩媚不顺眼,说不定可以从这里下手……   明夏正想着,冷不丁听见前院一阵喧哗,她便向云柏摆了摆手,道:“好了,这事你以后留心,我也想办法,先放放再说。”   云柏也点了点头,道:“我去外头看看怎么了?”   明夏还没答应,便见一个胡服小娘子一马当先闯了进来,却是林飞秀。   只见她头戴胡帽,形圆如钵,四周还垂着丝网,帽上缀着珠玉,式样别致又新颖,还隐隐有些神秘的美感,她穿的衣服也和平日的不一样,是那种大翻领领窄袖子的衣裳,看起来倒是便于行动。   云柏见是林飞秀,便先退了出去。   林飞秀这才跑了上来,胳膊一伸就要去抓明夏的手,突然一见她还是围裙加身,满脸的灰土,便急撤了手惊道:“二娘,你这是怎么弄的,这样脏!”   明夏摊了摊手道:“谁让你来的这样突然,我没有准备嘛。”   林飞秀不满地瞥了明夏身上的粗布麻衣一眼,皱着柳眉道:“二娘,即便是在家里,也不该这般邋遢吧?”   这……是邋遢吗?   明夏瞧了瞧自己的全身,才发觉的确是有点,工作间里,哪能那么干净呢?这位大小姐在家里自然是养尊处优的,又怎会明白她的苦楚?明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那么,大小姐先去坐坐喝杯茶,待小女子速速去换了来如何?”   没想到林飞秀却不依,道:“罢了罢了,二娘,我来是跟你报信儿的,我娘就在后面,还有外祖母和那位二舅母,一会儿她们就来了,我马快先跑了来。”   “啊?”明夏惊讶了一声,却着实想不到祖母和程氏会来。   本来杜二狗夫妇来了信都,理应要在儿子家住着,可是杜二狗贪图干女儿家富贵体面,再加上苏氏也着实敬重这二位,他们便都住在林家,连带着程氏和明玉也一并盘桓在林府,先前那么多时日,杜礼和卢氏也去请过安,可也不见他们要来,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   “呀,二娘,你现在还不去换衣裳,难不成真要穿着这身见外祖母和我娘吗?”林飞秀一见明夏呆愣,便忍不住跺了一双莲足。   经林飞秀这么一提醒,明夏登时醒悟,管他呢,来就来吧,她家也没什么好眼红的东西,怕什么来!   “是是,秀儿你先去吃杯茶,我去去就来。”答应了林飞秀,明夏迅速回屋禀明了杜礼和卢氏,见双亲俱是惊疑不定,她也顾不上多说,便赶紧回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了一把,换上昨日新洗干净的衣裳,便这么利利落落地走了出来。   小院里早已人声鼎沸,跟着苏氏前来的丫环媳妇子,早已被小翠迎去了前院,男仆们自有尹贵照管,云柏也去帮忙,想来工作间里,此时只剩下力奴了吧……明夏朝那间小屋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换上笑脸去见祖母与苏氏。   此时卢氏早将众人迎进了厅堂,明夏便先去跑了茶来,拿了托盘一一端了出来,才向老太太苏氏和程氏各行了一礼。   老太太倒也欢喜,见孙女出落的越发出挑了,便将刚从庙里求来的佛珠从手上除下,亲手戴在明夏的腕上,又和蔼地道:“这是奶奶刚在菩萨跟前求的,能保富贵平安!”   明夏这才知道,原来今天苏氏带着祖母去庙里上香了,怪不得,也只可能是路过,老太太才会赏脸来看一看吧。   接过那珠子,明夏笑着道了谢,瞧见一旁的明玉脸色不善,心中着实好笑,便扭了头去,只作不见。   苏氏那里,早有贴身丫环捧上一个大盒子,说是给三娘小郎的玩意,让他们下了学,随便玩的。   只有程氏面对明夏的行礼不怎么搭理,无礼的模样,连老太太也皱了眉头,暗道:这个二儿媳当初非要跟着来,如今可给她丢了不少的脸了,该想个什么法子早点将她们母女打发回去呢?   老太太的心思,明夏只一眼便猜出了七分,杜二狗夫妇虽然贪恋林府的富贵,可也不愿意太讨这位干女儿的嫌吧?免得人家一个不乐意就将他们也送回去了呢……   但,明夏心里其实是不赞同杜二狗夫妇这样赖在林家的,本来么,放着自己亲儿子在家,却跑来要干闺女尽孝,这不是明摆着不满意儿子们么?而且,苏氏难道真的不嫌弃么?久病床前无孝子!   不过这话她却是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的,老太太又不是顶宠爱她,她说的话,人家也不一定会听呀。   老太太先去看了自家儿子,心疼地嘱咐了几句话,又坐了回来,大家便扯些闲话,苏氏又拉着卢氏说了一会儿今日进香的见闻,老太太也笑着附和,倒把程氏母女晾在了一边。   林飞秀则偷偷地拉了明夏出来,道:“表姐,上次你让人带过去的是什么酒啊?爹爹和大哥喝了都说好,你还有没有了?”   明夏一听便抿了嘴笑道:“自然有!姑父和表哥觉得好么?那么一会儿就多带些。”   “好啊!”林飞秀欢呼一声,又道:“表姐,爹爹对这酒可是夸赞的很哪,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   “不是买的,这是我家自制的。对了,这个酒就叫清酒。”   “自制的?”林飞秀一脸崇拜地看着明夏道:“我爹爹说,这酒的品质足以比得上宫中的贡酒了,竟然是表姐家自制的,怎么以前没有听过?”   “这是我新看的古方,这两天才试制成功的。”明夏免不了又费了好些唇舌,才叫林飞秀不再疑问。   “表姐,明日的严家小宴,你去吗?”说完了酒,林飞秀又突然想起几天前严绿苏来下请柬时,竟然还附带了明夏的一份,她还疑惑了好一会儿呢。   “秀儿你去吗?”明夏不忙着回答,先问了林飞秀。   “我啊,当然要去啦,那是爹爹的下属呢。”林飞秀说完,分明有些不情愿。   “秀儿别这么苦恼,多结交些朋友,也是不错的,你们总还要在这里待好几年的。”林天凡的任期好像是四年呢,倘若留任,那么林家在这里待的时间就更长了,跟这信都的上流社会打好关系,总没有错的。   林飞秀点了点,道:“表姐,你明天可一定要去!”直到明夏点了头,她才重新高兴了,末了又拉着明夏,有些腼腆地笑道:“表姐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很好啊,很漂亮!”明夏又看了看林飞秀身上别致得体的胡服,由衷地赞叹着。   这胡服能得了现在年轻女郎的喜爱,却是有原因的,它能将林飞秀这样的小姑娘都衬托的细长苗条,又便于行动,流行起来自然不难。   “多谢表姐!”林飞秀开心地道了谢,又道:“这是我堂姐派人从长安给我送过来的,听说是京中最为流行的款式呢,一套要好几百两银子!”   “是吗?”明夏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口道:“秀儿穿上去,果真好看!”   林飞秀是个小女孩呢,得到夸奖只是一味的欢喜,却没看见明夏眼中的无奈,一闪而逝。   富人果真是有奢侈的权利。   当她还在这里为了每日的生计奋战时,人家却已经在一掷千金了……这么一套衣服,也值得花几百两做了来,再派了专人从那老远的长安捎过来吗?   果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呀……   第三十五章:严家小宴(上)   鸡叫第一遍的时候,明夏便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正要习惯性地闭上眼睛继续眯着,一道警钟也似的念头忽如闪电划过,明夏的脑海中猛然一清,便想起今天那件重要的事情,困倦至极的她也不敢再闭上眼睛睡那一分钟的回笼觉了,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穿着衣裳。   叠完被褥,又简单地净了把脸,明夏随手取了一旁那个小妆台上的木梳,胡乱地通了一下头发,便随手绾了个少女发髻,又拿了妆盒里一个褐色的木头簪子簪了,这才取了一旁的青盐,简单地漱了漱口,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虽然已入了夏,但早上还是清冷的很,明夏听着大街上最后的更鼓,不敢迟疑,忙抬了脚去厨房。   小翠还没有来,望着空荡荡的厨房,明夏顿生疑惑。   以往无论她起多早,总会见到小翠已在厨房忙碌,有时候恬妞也会在一旁帮忙,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不得多想,明夏便掀开一个柳条筐,那里面有昨日备下的蔬菜,有黄瓜,豆角,还有一束西芹,一把小葱,还有些苦苦菜……那是三娘昨天跟恬妞出去玩的时候,随便拔回来喂三娘那两只“爱兔”的,被明夏发现便劫了下来……这苦苦菜可是好东西呀!怎么能喂兔子这么浪费?   一边择着菜,明夏一边计量今天的菜色,没一会儿,便看见小翠顶着两个鱼泡也似的红眼睛,蹬蹬蹬地走了进来。   “呀,翠姨,你这是怎么了?”明夏一惊,那天秋千上的听闻又浮现在她的耳边,而这些天光忙着制造那蒸馏酒,联系包装照管生意……焦头烂额的她竟然将这事给忘了。   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明夏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小翠的身边,看着她怔怔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自己便也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小翠开口。   然而小翠愣了一会儿,却不肯开口,还是明夏再三催促,她还讷讷地道:“我家贵郎他……”   “尹叔他怎么了?”明夏忙问,无奈小翠却低了头,只是不肯说。   “翠姨,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说出来!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难事摆出来,大家一块想办法,岂不比你们蒙着头抹眼泪的强?”明夏说完,压低了声音道:“你跟尹叔,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明夏这一沉声,语气中便带出些的威严来,小翠一怔,便道:“他,他碰上旧家的主人了……”   虽然明夏从未将小翠当过下人看待,但丫环出身的小翠却从没有忘记过这一点,主人家对她尊重,那是她的好福气,自己万万不能叫猪油蒙了心,小姐夫人给点体面就蹬鼻子上脸!一直以来,小翠都是这般约束自己,后来嫁给尹贵,却不想尹贵的忠心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见明夏语带责怪,便不敢不说。   旧家的主人?   明夏满心的疑惑,这尹贵在她家少说也待了十好几年了,哪来的旧家主人?   见明夏疑惑,小翠定了定心神,便下了定决心,虽然尹贵不让她说,但那崔家公子也恁是不讲道理,如今她们全家都是杜家的下人,有了事情当然要靠主人托庇,小翠早就打算跟卢氏说了,现在既然明夏问起,对这个手握掌家大权的小主人说了,自是更好。小翠这么一想,便理了理心绪,道:“你尹叔他以前可不是咱们杜家的。我当初是跟着夫人嫁过来的,后来夫人生了……大郎和你,杜家的家境也上来了,老爷便跟着老太爷时不时出外,那日忽然便带了尹贵来,说是招了个长随,之后你尹叔便留在咱们家里……后来老爷夫人做主,将我二人结为夫妻,你尹叔这才定了下来,还跟老爷签了卖身契,正式成了咱们杜家的人,可这之前,他是为崔家做事的……”   “崔家?哪个崔家?”明夏有点糊涂,之前她没有在人际方面下过功夫,这时候提起这崔家,自然是一头雾水。   “还能是哪个崔家,就是跑马街上的那个崔家!”   叫小翠这么一提醒,明夏便有了点印象,跑马街,那里住的可俱是这信都城的富户啊……崔家,好像的确有这么个人家!   “那……翠姨,尹叔跟这崔家,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是……是那,崔公子,年轻的时候,有一回调戏……对身边的婢女不规矩,叫你尹叔见着了,上前拦了一下,才……”跟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这档子事,小翠实在是难以启口,可不说又闷地她心里难受,便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明夏是个心理年龄达到剩女阶段的人,怎么会受不了这么点子小事!小翠的不爽利反而叫她心中着急,今天,可并不是一个好的交心时候啊……然而她还是得耐着性子等着小翠一点一点地说出来,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便笑道:“翠姨,这回那崔公子都跟尹叔说了什么呢?”一定是些威胁的话吧?否则尹贵回来怎会那么气愤?   “那个崔公子,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还……”小翠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看见明夏突然又住了嘴,还低了头道:“他说,你尹叔当年坏了他的好事,便逃了起来……如今又叫他看见了,他不会放过你尹叔的……”   “哼!”明夏气的要死,这崔家的公子,还真是个没脸没皮的混蛋呀!   “二娘,你……”小翠说完又做贼心虚一样,用蚊子叫的声音道:“你尹叔说,不让我跟你和夫人说的。”   “尹叔这是做什么?不跟我们说,难道要自己去吃那个亏?”而且,即便是他愿意一肩承担,那可恶的崔公子又怎会不顺手给杜家一下,好让杜家吃了亏不再护着尹贵?想到这里,明夏又道:“尹叔好糊涂!”   小翠却红了眼,道:“你尹叔,也是看家里忙成一团,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知道,翠姨,这件事我会留心,你莫伤心了,我没有怪尹叔。”明夏说完,顿觉心里又添了一件事,沉甸甸地坠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想起一会儿还要去参加的严家小宴,明夏便道:“好了翠姨,这两天先别叫尹叔出门,只让他在酒馆了照看就好,倘若那崔公子自己讨苦吃,来我们酒馆闹事,只管打了出去,后果自有我担着,无论是见官还是打官司,咱都不怕他,总之不能叫尹叔遭人暗害。”   交代好这一番,明夏和小翠忙弄完了早饭,等三娘和小郎出了门去学堂,又嘱咐了力奴制酒,尹贵看店,明夏才回了房间重新洗漱完毕,换了新衣,跟父母告了辞,便让云柏驾着马车赶到了林府。   林飞秀早已在等着了,明夏忙匆匆地见过苏氏和祖母,又得苏氏嘱咐了好些话,直到林飞秀不耐烦地拉着母亲撒娇,苏氏才放了人。   明夏跟着林飞秀刚出二门,就见林飞卿牵了马,正在马车前跟云柏在说着什么,一见她们二人携手前来,忙笑眯眯地过来跟明夏说话,寒暄了几句,便招呼林飞秀和明夏上了林家的马车,正当他们准备离去的时候,却见程氏拉了打扮地花朵也似的明玉,不顾形象地飞奔而来。   “等一等,等一等……”程氏方才去给老太太请安,在门外看见明夏的身影,这才知晓了明夏要跟林飞秀一起赴宴!   她之前便知道林飞秀今天要出门,只是人家官家小姐之间的聚会,她再怎么不知分寸,也不好将女儿硬塞了去。可如今看见明夏都能去了,程氏的心里便不平衡了,凭什么老三家的闺女可以去她的女儿就不行!既然老三家的能去,那么她的明玉也一定要去!   这么一想,程氏连安也顾不上请了,拉着明玉便是一阵飞奔,生怕慢一点就被林飞秀给跑了!   还好还好,她赶上了……程氏一手抚着胸口喘粗气,一手忙挥动着,叫住即将上车的林飞秀和正欲跨马的林飞卿,道:“林家外甥,林家外甥女,等一等,等一等!”言罢拉着明玉跑上前来,又把不情不愿的明玉向前推了一步道:“玉儿也没见过世面,你们也带了她去,让她交交朋友,长点见识吧!”言罢不由分说便要将明玉推上车去,见明玉扭扭捏捏地不肯上车,她便下死劲扭了她一把。   见明玉吃痛地皱起苦瓜脸,明夏也看不下去了,便悄悄推了推挡在她身前的林飞秀。   林飞秀却不买账,对这个二舅母,她可真是深恶痛绝,她母亲有那个耐心敷衍她,林飞秀可没有。见程氏又死乞白赖的要把明玉推了上来,林飞秀不耐烦地撇撇嘴,淡道:“二舅母,这严家的小宴,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您还是带明玉姐姐回去吧,省的去了吃苦头。”   程氏一听,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副别以为几句话就能把老娘打发了的样子,随即看见明夏,便指着她向林飞秀质问道:“我们家明玉不能去,难道这个小蹄子就能去了?你这是哄你二舅母呢?”   林飞秀一听,竖了柳眉正色道:“二舅母,你不知情不要胡乱冤枉人。这严家所请的人,俱是下了请柬的,明夏表姐也有请柬,可严家小姐并没给明玉表姐下请柬,叫我怎么带?二舅母你还是带表姐跟外祖母逛一日吧。”言罢转头望着林飞卿道:“哥哥,我们要迟了,快走吧。”   林飞卿便看着干瞪眼的程氏笑道:“二舅母容禀,这次与会的,的确是要执着严家娘子的请柬,你和明玉表妹先回去,改天我闲了,再带表妹出去逛吧。”   听林飞卿这么说,程氏才死了心,不甘不愿地应了声,才拉着女儿回去了。   明夏望着程氏和明玉的背影,叹了口气,便听见车前的云柏道:“小娘子,快进去吧,表小姐都准备好了呢。”   明夏回头一看,果见林飞秀正坐在车厢里向她招手,便赶紧坐了进去。   第三十六章:严家小宴(中)   明夏与林飞秀到的不算早,也不算迟。太早了,不符合林飞秀的父亲是严绿苏父亲顶头上司的身份;太迟了,那便是失礼了,林家可没想过要在信都横行,从而早早地摆出一副嚣张的嘴脸的……   马车只在严家门前一顿,早有守在门前迎客的小厮跑了过来,殷勤地执鞭牵马。而一身常服高大健壮的严绿野也早早地上前,与林飞卿寒暄了几句,便向着车内作了个揖,道是多谢林小娘子杜小娘子赏脸到舍下做客云云,明夏也就随了林飞秀答了声严家哥哥客气,便坐在马车内,直接进了内院。   严司马乃是武官,家中布置也偏向武风,俱是开阔硬朗的场面,什么花啊草啊,俱都修剪的齐齐整整,一丝不苟。不过更多的还是高大的树木,不断在车窗处掠过,在庭院中留下一片片的绿荫清凉。   终于,马车缓缓地停下了。   明夏坐在林飞秀的身旁,听着车外传来林飞卿与严家管事寒暄的声音,心知是到地方了,便暗暗理了理衣衫,准备下车。   刚出了车门,明夏还来不及抬眼细看,便听见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声从一旁传来,带着些刻意的热情,道:“是林家妹妹来了么?绿苏迎的迟了,罪过罪过。”看见林飞卿,那女孩也并不惊慌,只是微微一笑,优雅地福了一礼,才道:“林公子屈尊前来,绿苏有失远迎,公子莫怪。”   林飞卿便也笑一笑,道:“严家娘子客气了,飞卿借着护送妹妹们,也来叨扰了。”   此时林飞秀早已下车,望着严绿苏与林飞卿客客气气地交谈,便站在一旁笑。   严绿苏一见林飞秀抿着嘴儿笑,小脸儿红了红,便上前拉了林飞秀的手,道:“妹妹总算来了,叫姐姐好等!”言罢看见一旁的明夏,便用另一手又拉了明夏道:“这位便是杜家娘子吧?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明夏这时对着严绿苏,便真的有了点印象,那天撞马时,这个女孩还说了几句善意的话呢,一想及此,明夏便添了几分笑意,道:“姐姐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天还多亏了姐姐出言相助,明夏在这里谢过了。”   严绿苏忙拉住作势行礼的明夏,很亲热地道:“妹妹别这么客气,既然是旧相识,我们就别拘泥这些俗礼了,林家妹妹,你说是不是?”   林飞秀也就笑着点头,还道:“严家姐姐,既然大家都熟识了,就别叫的这么客气了,以后叫我秀儿就行。”   “好,就叫秀儿!”严绿苏笑着应了,又看了着明夏道:“杜家妹妹呢?不知,姐姐叫你什么好?”   深感与这些官家小姐们交际能力之强,明夏也就笑笑,道:“姐姐真客气,叫我二娘就行了。”   “好,二娘,秀儿,你们也别叫我姐姐了,怪生疏的,就叫我苏儿好了。”   明夏同林飞秀应了声是,便听见林飞卿在一旁打趣道:“秀儿和二娘这么快就找到了好朋友,我这个大哥都要羡慕了。”   严绿苏款款笑道:“林家哥哥羡慕甚?秀儿和二娘既是我的姐妹,她们的哥哥也自是我的哥哥,就是不知,哥哥对我这个妹子,嫌弃不?”   林飞卿自然不会说是,笑着道了声岂敢,便看见一旁又来了位小丫环,传话说是园里的小姐们来催促严绿苏带着客人赶紧进去。   严绿苏不敢怠慢,连忙带了林家兄妹和明夏进了摆宴的小园。   明夏走之前,看了放马车的方向一眼,林飞卿便借机走到她的旁边,低声道:“不用担心,自有严府的管家安置他……”   明夏感激地向林飞卿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表哥。”话音刚落,便看见严绿苏正望着她,碰见明夏的视线,却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跟林飞秀说话。   这一笑让明夏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知严绿苏因此更看重她,已在心里又将她提了好几位。   严家的小园也比不过林家的绿辉园,却胜在精致清爽,入眼一个小小的湖,几架小石桥连着湖里的三两座亭台,湖面荷花初绽,绿柳环绕,清风习习,景致怡人的很。   严绿苏带着人绕过那个小湖,便看见一处小馆坐落在不远处,红砖绿瓦翡翠帘,精致非常。小馆有一半建在水上,阵阵丝竹之声从那水榭中隐隐传出,倒是引人的很。   “这是映月馆,因为临水而建,夏天消暑是极好的。”严绿苏看见林飞秀直望着那间小馆,眼里透出几分热切,那笑着开口解释。   林飞秀羡慕地道:“姐姐家竟有这好去处!”随即看着一旁的林飞卿道:“哥哥,家去让管家也来修一个,暑天的时候去那里读书习字,岂不妙哉?”   林飞卿却只是笑着,见林飞秀满心的希望,只得无奈道:“秀儿,府里还在整修,这般大兴土木,极费人力钱财,也要爹爹同意才是。”   “其实,这么一间小馆,要建也不难。”严绿苏望着重新鼓起希望的林飞秀道:“我家有一位清客方先生,最擅土木亭馆。这间映月馆,便是方先生设计的图纸,再叫家下几个擅长筑屋的下人去搭建的,算起来,是极省事省力的。倘若妹妹真的喜欢,我便让爹爹请那方先生过府一叙,再拨几个上手的下人过去,岂不是好?”   严绿苏刚说完,林飞秀便拉着她的手喜道:“大善!姐姐家真是卧虎藏龙呀,竟藏着如此大才!”   “呀,严家姐姐藏着什么大才?我竟不知道。”   严绿苏正要回林飞秀的话,突然看见聂珠颜倚着水榭的栏杆,正在前方。   聂珠颜望着林飞秀一行灼灼而视,待看到林飞卿,却立刻变的娇羞起来,还扶了个小丫头,飞快地从水榭转了出来。   林家暖房礼的时候,聂珠颜本是见过林飞秀的,只是刚才一时没有看清,此时早已热情地上前,道:“我道是谁,能叫严家姐姐撇下我们这一干姐妹,大老远的跑去迎接,原来是林家妹妹!”   林飞秀也不喜聂珠颜的阴阳怪气,却不得不应付,只得淡淡笑道:“聂家姐姐言重了,妹妹哪里敢当!严姐姐不过是体谅着我和表姐哥哥不知路,特地带这一回吧。”   聂珠颜却丝毫不顾对方的冷淡,只是上前拉着林飞秀的手道:“妹妹初次来,不识路是自然的,不过,严家姐姐常来邀我玩耍,妹妹一会儿想逛的话,珠颜可以代为引路,只要严家姐姐这个主人别怪罪就好。”说完拿眼瞅着一旁的严绿苏。   果然是个蛮横的丫头啊!对着严绿苏的面便这样喧宾夺主,也只有聂珠颜做得出来吧。   然而严绿苏竟一点也不气,反而笑笑地道:“珠颜妹妹愿意为绿苏照顾秀儿妹妹,绿苏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明夏诧异地看向大方的严绿苏,却见那双满含笑意的眼中,一丝不屑一闪而逝,心中快意的同时,却忽地警惕起来。这些小姑娘,看起来个个纯真可爱,其实却暗藏机心,就连单纯如林飞秀也不例外,她方才竟真的将这严绿苏当成一个热情温柔的好姑娘,真是结论下的太早了。   眼见的聂珠颜拉着林飞秀不松手,渐渐地将明夏撇在了后面,严绿苏虽然有心陪伴,却不好弃了林飞秀与明夏比肩,只得加快了脚步,希冀早点进了映月馆,才好改变这局面。   明夏慢慢地“被落后”,心中却没一点不适,不就是被几个小孩子无视了吗?凭她奔三的心理年龄,还会把这放在心上?   然后,头上却传来一阵异样,明夏抬眼一看,便望见林飞卿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仿佛两轮小太阳一样洒下一片光明,心中顿时一阵温暖。   越走近映月馆,丝竹之声便越盛,甚至还能听见歌姬那优美的嗓音,偶尔低沉有如水中私语,偶尔高亢仿佛穿过九霄,又透过云层传进了馆外人的耳中……端是高明至极,不时引发一阵阵的叫好。   明夏听着这歌声甚是奇异,怪异的旋律不像是中原的歌曲,倒像是胡人的调调,正疑惑着,便听见聂珠颜得意地道:“秀儿妹妹,你听这个歌声好听么?唱这歌的人,可不是咱们中原人呢……”   胡姬?难道是妩媚?   不知怎么的,一听聂珠颜这话,明夏便突然想起一直横亘心头的妩媚,暗道不会那么巧吧,竟然真的是力奴心心念的主人?   然而,林飞秀却不大感兴趣,只道:“现在的胡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想那长安,恁地一个小小的酒肆,都有胡姬抱着个胡琴来唱歌,比这好的,也不在少数,关键是那胡姬也不一样,有那龟兹的,天竺的,高昌的,还有一身白衣的高丽女子,唱的才是个好呢!不仅唱的好,这些胡女尤擅舞蹈,风格与咱们中原不同,不过却是极好的,只是……”林飞秀想起有一回她扮了个小厮跟着婢女上街玩,竟看见一个胡女跳舞时露着肚皮,登时红了脸,便不再说下去。   严绿苏见林飞秀正说着得意,却不肯再说下去,料想接下来不是什么好的,便不询问,只有那聂珠颜不依不饶地问道:“只是什么?”   “没什么。”林飞秀回了一句,不肯多说,聂珠颜便凑趣道:“要说舞姬,我家倒有一个,就是……”   “阿姐阿姐!我要吃那野鸭肉,可是秋红姐姐不给我吃!”   明夏正仔细听着聂珠颜的话,却不想一个杏黄衫的小姑娘从那映月馆奔了出来,扑在严绿苏的身上,一脸委屈地望着自家阿姐,两泡眼泪也酝酿着,准备阿姐不同意,便随时拿出来博取同情。   第三十七章:严家小宴(下)   “秧儿,你是不是已经吃了不少了?”严绿苏并不责怪那随后跟出来的丫环秋红,却摸着妹妹的头,耐心地问着。   “我没有!我还没有吃多少!”严绿秧小嘴一厥,哪里肯承认!其实在她心里,她的确还没有吃多少嘛!   严绿苏却无奈了,望着旁边的林飞秀与聂珠颜,只得哄着妹子道:“那肉食吃多了,你又要叫肚痛,不如吃些果子,今天不是有新鲜的西瓜和新从南边来的荔枝么?”说完便不由分说的将妹子交给秋红,道:“秋红,看好她,不要让她吃坏了身子。”   那秋红闻言,面现难色,却不敢不从,只得福了一礼,便拉着她的小主子离去了。   然而经这一闹,聂珠颜却不肯再说她家舞姬的事情,让明夏郁闷的要死,暗道严绿苏的这个妹子,也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说话间,严绿苏早带着众人进了映月馆,只见馆内三三两两的聚着些豆蔻少女,红衣翠衫,小头弓履,也有云髻高挽的,也有只是垂髫的,环佩叮当,团扇飘飘,香风阵阵,笑声不绝……严家的这个小宴,一点也不小啊!   被严绿苏拉着认识了几个小姐,明夏便没兴趣做这些无聊事,她本就不是个高调的人,现在靠着林家的光环四处招摇,更不是她所愿意的了。正巧严绿苏带着林飞秀到了一处水榭,明夏便借口这边的景致好,让林飞秀自去逛去,她却在这里留了下来。   严绿苏本是不愿留了明夏自己在此的,可又不能不陪同林飞秀,毕竟,这位才是她的主客呢,便应下了明夏的话,还亲自吩咐了一旁的小丫头好好看着,不许怠慢了客人,得到小丫头的回答,她才带着林飞秀和聂珠颜安心的去了。   明夏冷眼瞧着严绿苏与那聂珠颜一路逗着林飞秀咯咯直笑,不禁摇了摇头。   倚着水榭的栏杆看风景,手边还有小丫头恭恭敬敬端上来的时鲜果子,明夏吃着果子赏着荷花听着小曲,倒也惬意的紧。   林飞卿刚进馆就被赶上来的一帮公子哥拉了过去,明夏倒是又见着了老面孔,便是那东方阡陌和商少容。   东方阡陌看到明夏,很是吃了一惊,待看到一旁的林飞秀才恍然大悟,他竟忘了,这丫头的背后是新上任的刺史呢。   明夏见着东方阡陌,倒也不甚惊奇,她早通过小翠打听到了最新的八卦传闻,这东方阡陌是信都有名的大儒陶花涧的得意弟子,将来恩科开考,极可能做大官的,有这么一个潜在权势存在,东方阡陌在信都上层社会吃得开,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明夏这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二,东方阡陌能在信都站住脚,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便是,据说他是京中某位大官的庶子,因为嫡母不容,故而被送到信都这里来跟着陶花涧学诗书,等那嫡母不得势了,就叫接回去继承爵位的……不过既然是据说,那便是没准头的消息,这事是谁也闹不清,众人便存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对着东方阡陌俱都宽厚,凡事多留着后路,总是没错的。   撇去无谓的东方阡陌不谈,明夏更忧心的是,如何将她带来的酒拿出来献宝,因为这严府收礼,竟是不开封的!   为这,明夏也是郁闷不已,本还想好好宣传一下新制得的清酒,看来是希望不大了……因此她也没了游玩的心境,陪那些贵胄千金们寒暄,便更不耐烦了。   不过明夏也不是那种一点子事就想不开的人,本来她以为这次小宴是个契机,可以好好的打个广告,哪知道这都不可行,她便了死了心,现下不用敷衍别人,吹着凉风吃着甜果,明夏的心情倒也不错。   没了旁的事要考虑,明夏自然又想起了那个胡姬,方才还听见她唱的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没了声息?   明夏寻思着得找个人去问问,看这人到底是不是妩媚?倘若真是妩媚的话,那么,借着聂珠颜对妩媚的反感,她再顶了林家的势,要来也不难。   “咦?竟是你!”   明夏正想着怎样从小丫头那里问出点话来,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她才发现吓着她的那个人,也是个旧相识。   “柳云儿?”   “是。你不是找我家做匾的那个小娘子么?”柳云儿回想起那匾上与林府一模一样的字迹,旋即了然:“你是那林大人的什么人?”   “林大人?刺史林大人吗?”明夏笑呵呵地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柳云儿坐,这才道:“林大人是我的姑父。”   “哦,原来,怪不得!”柳云儿大大方方地坐了,便笑道:“绿苏那个丫头是个人精,这样的关系她都挖出来了,真是一个也不漏。”说完见明夏笑着看她,那眼神也颇有探究之意,便爽快道:“你可别看我家是做匾的,就来不了这地方,那严绿苏见了我,还得叫声姨呢!”   “嗯?”   “严司马的夫人,就是我的一个远房姐姐。这姐姐跟我娘的年纪差不多大,二人也算是从小到大的至交,虽然我娘没了,不过我这个姐姐很念旧情,很是疼我,这府里我也是常来的。”   得柳云儿这般详细的解释,明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柳云儿只是在说事情,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她却有逼迫人家说出这么多隐私来的嫌疑……于是便扯开话题道:“柳家姐姐,你可知道,方才唱歌的那个女子,是个什么人?我听着她的曲子声音都是极好的,可就是不知是个什么,调调都奇怪的很,你能跟我说说吗?”   柳云儿与那些附庸风雅的酸小姐们也坐不到一块儿,好不容易逮着个顺眼又对脾气的,便打开了话匣子,耐心道:“方才唱歌的这位,是聂家小姐带过来助兴的……”   真的是妩媚?   “这人是聂老爷极为宠爱的,唱歌唱的极好,聂珠颜是绿苏的同窗兼好友,这府里她也常来,这回便带了人来帮着绿苏款待客人,怎么,你想见?”柳云儿一见明夏跃跃欲试的表情,便拉了她的手笑道:“这是什么难事?走,我带你去看!”   明夏当然无异议,便随着柳云儿去那歌姬们所在的水榭,只看了一眼,便大失所望。   那个歌姬是胡女不假,但绝对不是妩媚。   之所以能够这般笃定,是因为那个胡女深目广鼻,一看就是个波斯人,明夏虽然见少识浅,波斯人还是认识的,而妩媚与力奴俱是靺鞨人,靺鞨人的长相跟中原人没多大差别的。   明夏后来查了书,才知道这靺鞨人世居白山,其实就是东北的长白山,距离京师六千里,东濒海,西属突厥,南边是高丽,北临着室韦,现有十多个部落,不过有记载的却不多,只有粟末、白山、伯咄、安车骨、号室、拂涅、黑水七个大的部落。明夏自己推测了又推测,又结合着靺鞨人的居住地,生活习惯,以及发源历史,才惊觉靺鞨就是后来的女真人。女真人就是大清王朝的统治者,清朝的皇太极入关,不就是从东北杀过来的吗?   而那女真人,不过是长相彪悍了一些,与汉人其实无差的,再说了,这东北人和波斯人,自然不是一个概念,明夏再怎么愚钝,也断不会认不出来。   只见明夏的脸上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柳云儿便疑惑道:“怎么?这胡姬不好看?”她初见的时候,可是稀罕了很久呢!难道这杜家小娘子,竟是见过的么?   “不是。”这又怎么说呢?明夏见不是妩媚,失望是自然的,却不知柳云儿心里疑惑的是她那并不很震惊的神情。“柳姐姐,这胡姬倒也长的奇怪,怎么眼睛竟那么大呢?跟个黑珍珠似的。”   明夏随便起了个话题,好叫解去柳云儿的疑惑,两人便讨论起这胡女的相貌来,正说着,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怯怯地道:“杜小娘子与云儿姐姐说的什么?这么热烈。”   明夏抬眼一看,只见这个女孩子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   那女孩进明夏疑惑,便娇怯怯地笑道:“杜家娘子竟不记得我了?我是城北孙家的女儿,咱们,咱们同在刘夫子的门下学过字。”   那女孩这么一说,明夏顿时醒悟,眼前这个姑娘,竟是她的同学孙九娘呢!不过因为这孙小娘子性子怯懦,又常常旷课,明夏便不很记得她,如今明夏忙着家事,学堂那边早不去了,只有三娘和小郎还是每季缴束修过去,因此更将这孙小娘子的印象模糊了,一时见了竟没认出来。   明夏忙告了罪,柳云儿与那孙九娘也是相熟的,三人便一块儿坐着说话。孙九娘便接了明夏方才的话头道:“其实这胡女也有跟咱们汉人长的相近的,那位别驾小姐还带了一位,我去看了,跟咱们其实无异,又生的貌美,只是性子冷,不像这位波斯国来的胡女热情,不过波斯国的那位,却不大会说咱们中原话,叽里咕噜的,我都听不懂……”   明夏却有点愣了,聂珠颜竟带了两个胡女来?   妩媚真的来了!听孙九娘的话,还是个冷美人呢。   第三十八章:妩媚   明夏正在小雅居忙着,跟尹贵商量着请个舞狮子的来闹一下门面,就算正式换了牌匾了。严家的小宴竟然是白忙活了一场,明夏却一点也不恼,赚钱本就不是个容易的事,市场哪里说打开就打开呢,慢慢来吧。   不过这酒她还是包装好了,着了人送了宴席上相熟的几家小姐,这些小姐家下也个个是富商巨贾,也有开钱庄银号的,也有开米店粮庄的,也有专门做珠宝生意的,也有只是经营丝帛绸缎的……个个都是信都的巨头,就孙九娘家,也是信都首屈一指的木材商,这信都筑起来的屋子,十有六七都是她家供应的木材。   唉,算起来,明夏兴许是那天与会的小姐中,最穷的一个了。   不过这可不算什么,明夏才不会放在心上。   正商量着,突然听见云柏在外头喊,明夏便放下手头的事,跟尹贵交代一声,便出门去看怎么回事。   云柏正站在门外,一见明夏出来,忙拉了她往外走,直到酒馆后面的小院他才松了手。   “怎么了?”明夏好奇。   “小娘子,这是那个妩媚的卖身契,”云柏将一张薄薄的纸递给明夏,又小声道:“那人就在门外的马车里,该怎么办?”   原来是这事……明夏一见云柏神秘兮兮的样子,便好笑道:“能怎么办?还不快把马车赶进来。”   “可是……”云柏嗫嚅着,却不动,只是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那聂珠颜既然敢把人送给飞秀,家去自有好理由敷衍她老爹,这个你不用担心。”其实明夏也没想到,妩媚就这样容易到手呢……本来她还想托个人给林飞卿递话,打着他的名义将妩媚要了过来,料想聂珠颜如此巴结林家人,也该不会拒绝。没想到林飞秀跟着严绿苏回来后,身后便跟着个胡服装扮的女子,还兴高采烈地跟明夏说这是聂家姐姐送给她的……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聂珠颜竟然这么急着将妩媚送出去了?   感情那聂珠颜带了妩媚来,就是为了趁这机会将她送给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不让她在自己眼前继续碍事吧?可惜了,这聂珠颜也是个笨人,单不说这样回去,她老爹会不会发飙,就说她把妩媚送给一个更有权势的人,就不怕妩媚得了宠反过来害自己吗?   不过这可不是明夏忧虑的事,那聂珠颜主动将妩媚送了出来真是太好了!   明夏只是跟林飞秀说了自己也喜欢这个胡女,还没露出要夺爱的话头,林飞秀便马上大方地将妩媚相让了,要求却是要明夏多送几坛子上回的清酒!林飞秀亲自给明夏要酒,其他人一听自然惊讶的很,便都问是怎么回事?最后,明夏只好答应一家送一瓶……   如此一来,妩媚的事便极好办,明夏回了家就让云柏带了酒去接妩媚,没想到林飞秀连文书都弄妥帖了。   明夏匆匆扫了一眼,见那文书上写的人名是舞媚,心里还疑惑了一下,旋即便了然,不过不管是啥吧,以后还是叫妩媚的好,比那舞媚总好听的多。   第一次见妩媚,她只是跟在林飞秀的身后,冷冰冰的样子,倒也算是低眉顺眼,明夏暗忖应该不难对付,便没多想就叫云柏将车赶了进来,然而,当她看到那个红衣女子下车时,扫视简陋小院的美目里竟有一分鄙夷,登时便后悔了……明夏的作为,对这女子来说,兴许人家并不认同呢。   淡淡地瞥了一眼,明夏只道:“你是妩媚?”   妩媚一身赤色的纱罗,仍是小宴中见到的胡女穿着,发髻高绾,却是中原女子的发式,这两样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就有些不伦不类的,再配上那副高高在上的冰山面孔,即便是绝美如她,明夏看着也些发笑了。   见人家只是站在马车前并不答话,好似进了这个院子多么委屈她似的,明夏叹了口气便不勉强,只是看着妩媚那副落魄凤凰的高傲模样,忍不住嗤笑道:“我其实并不想要你来的,我们家没钱养一个舞姬,只是有一个人托我找你,我才开的口。倘若你觉得此地不好,落了你的身份,叫你受了辱没,那么见过力奴之后,你可以马上走,回别驾大人那里,还是去林府,或者随便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允你,甚至你若想要力奴跟你走,只要他愿意,我也不反对。”   明夏说完,向云柏道:“去叫力奴来,就说妩媚在这里。”   云柏看了看明夏冷着的脸,嫌恶地瞪了妩媚一眼,便抬起脚飞快地去了。   明夏本还想将妩媚让进屋里去奉杯茶的,见人家根本没有纡尊降贵的意思,便不理她,自己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揪着一朵花,数着单双数玩。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了下来,将妩媚单薄的身形拉得越发细长,落在空旷的小院中央,凭白的就有些说不清的寂寞。   此时明夏也有些佩服妩媚了,这期间她竟是一动不动,难道是练过站功的?   明夏正好奇着,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作坊的方向传来,嘴角便露出了一丝笑意,力奴平时行路,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这样重的脚步声,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抬眼一看,果然是力奴。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清理一下身上沾染的灰尘草棍,便这么急匆匆地来了,这个名唤妩媚的女子,对他竟是如此重要?   明夏首先站起身,却望着力奴道:“力奴,这是你要找的人吗?”   力奴闻言站住了脚,竟开了口:“是。”   “那便好了!”明夏轻松地笑笑,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既然找对了人,那么你托我的事我也办完了……”见力奴有开口的样子,明夏忙道:“以前的话,你不必再说。如今她既然出来了,那么你们的去留,我一概不管。也别说什么报恩的话,我没出多大的力,也不要那额外的报酬,你们要谢要怨,都冲着老天爷吧。”说完便欲离开小院,走到门口,想了一下却又顿住了脚步:“力奴,你们先商量一下,做好了决定,来我房里找我,我把你们俩的卖身契和你的工钱给了你。”   见明夏轻快的背景消失在转角,眨眼间小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力奴便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妩媚的面前,半天却只吐出两个字:“公主……”   妩媚一听,冰冷的双眸顿时融了两汪泪水,在眼里转了几转,终于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打在地上,很快便被干硬的土地吸收了,只留下一个淡淡的湿润的痕迹。   明夏坐在杜礼和卢氏的身前,难得不提酒馆不说医药,只是陪着父母随口聊天。杜礼如今的气色也有了好转,不似之前的苍白无力,反而有了一丝红润,明夏这时总算觉出些名医的能耐,暗想下次再让云柏拿药的时候,给老中医也送一瓶酒感谢感谢吧。   一想及此,明夏的脑海里便条件反射地浮现出今天又使了多少糙酒,又用了多少柴炭,又花了多少铜钱……唉,这些账目算多了,果然会留下后遗症啊。   这些日子为了推广清酒,明夏是砸了不少银子进去的,不过付出的多回报自然也多,明夏虽然心疼却并不手软,该花钱的地方一分也不少,正好现在还小有资本,这钱不用在今日还留待何时?   三娘和小郎这时候也放了学,两人拉着手一路蹦蹦跳跳的回来,看见双亲和阿姐,连忙兴高采烈地上前,小郎手里还捏着一个瘪瘪的纸包,口中献宝一样急急地道:“爹爹,这是我跟三娘给你留的!”   明夏好奇地接过,顺手先打开了来看,竟然是几枚不知道啥果子的干果……明夏觑了弟妹一眼,眼珠一转,便双手捧着那几枚寥寥可数的干果,递到杜礼面前,还一脸庄重地笑道:“父亲大人,这是您的小郎和三娘孝敬您的,快尝尝吧……”   明夏还没说完自己便先忍不住了笑,杜礼眼中也全是笑意,卢氏便在一旁嗔道:“二娘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可自己没说完,便也笑了。   三娘和小郎相视一眼,俱都高兴的很,三娘还去倒了一盅茶,也学着明夏的样子端到杜礼身前,道:“父亲大人请用茶……”   这下一屋子都笑开了,明夏敲了敲三娘的头,笑骂道:“小机灵鬼……”正想趁机教育一下,叫三娘把心思也往书本女红上放放,明夏却听见小翠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老爷夫人说什么呢?笑的这样欢。”   见小翠捧着杜礼的药,明夏便赶紧上前准备接手,哪知小翠却不让,口中还道:“二娘,这里有我和夫人就行,你去看看力奴吧,云柏说力奴找你。”   明夏一怔,力奴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吗?   卢氏却在旁边道:“力奴那般沉默寡言的人,开口找你一定是有急事了,二娘你快去吧。”   关于妩媚的事,明夏也没告诉杜礼和卢氏,再说现在人家也不太可能留下,只是,这下连力奴都要给拐跑了呢……   明夏叹了口气,跟杜礼卢氏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卧房,刚出了后院就看见力奴守在一边,那双木讷的双眼,竟有些晦暗的悲伤流转……明夏心中一酸,脸上却挤出一个笑容,招了招手,示意力奴跟她回了房。   明夏先取了一个小包袱,交给力奴道:“今日一别,不知他日何时再会,这些东西都是我和翠姨给你收拾的,里面有几套衣裳鞋脚,还有些治风寒刀伤的药,你的工钱也结在里面,另外咱们主仆一场,盘缠我也给你放够了,俭省着用,足够你们走到白山。”   明夏说完,见力奴不说话,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便又回身拾掇了一个包袱,包了自己的几件干净衣裳,递给力奴道:“这是给那姑娘换洗的,她若不要,你们直接扔了就好。一会儿我再给你们包点干粮,也不知你们看不看的上,就算是践行的心意吧。”说完了,便深吸了一口气,道:“力奴,你和妩媚什么时候走?”   第三十九章:闹事   既然准备大肆宣传,明夏便与尹贵商定了请一只舞狮子的队伍,挑了个适宜开张的好日子,准备那一天正式搬出小雅居与清酒,而且广发请柬,邀请大家来小雅居吃一天的开张酒席。   咚咚咚的锣鼓声很是喜庆,响亮地传向商坊的四面八方,早就吸引了众多的行人驻足,有那知道点内情的,便跟着新围上来的人道:“啥?你问这是做啥子的?我跟你说,这是杜家酒馆重新开张了,请了演武的狮子来喜庆喜庆的。”   这人话音刚落,就有人隔着锣鼓声大声地喊道:“杜家酒馆?我们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便有人在一旁道:“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杜家酒馆是这一带的老字号了,这不前些日子整修呢,现在换了个招牌,叫小雅居,今天是第一天正式开张!”   “是啊,”另一边又有人接口道:“我听说这杜家的小娘子下了令了,今天是第一天开张,为图个开门红,今明后三天里,吃的酒食饭菜俱都打八折,该收一百钱的,只收八十文,该收一两银子的,再找你二百文!”   “真有这好事?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听说呢!”   “就是,杜家小娘子会这么善心?”   “我看做不得真吧?”   怀疑的声音不断传来,一人便道:“自然是真的了!瞧,那小雅居门前的大木板上,可不就写着个八?”   有那眼尖的也看见了,便大声地喊了出来,众人一听,全都一窝蜂地挤到小雅居门前的大木板前,果真见一板子密密麻麻的字,便一叠声的叫那识文断字的上前给大家念。   于是就有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大声念道:“小雅居开张公告: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杜家酒馆经过整修,改名小雅居,内供各种酒水,时新点心,精致小菜。因重新开张,为酬谢各位父老乡亲前来捧场,本店让利大出血,三日内到本店光顾的客人俱都八折优惠!另外,客人所点酒菜每满一百文钱,加送本店最新点心荷叶糕一碟,新鲜出炉,绝对独家!前一百位光顾的客人还有美酒相赠,先到先得,过时不候!欢迎各位乡亲父老大驾光临!”   等到年轻人大声念完,正要再鼓动两句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好叫人们赶紧进店光顾的时候,却发现身旁早没了人影,再看一眼店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可不就是方才那群人?   云柏偷偷一乐,暗道小娘子这招果真奏效,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小雅居二楼的方向,正好看见其中一扇窗子里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朝着他和伙计们笑,还对着他们竖了竖大拇指!   这一笑有如春风沐雨,让叫喊的口干舌燥的云柏,顿时精神抖擞,浑身上下都有了劲,见又有人凑了上来,便故技重施,如是再三,总算叫小雅居里也川流不息,客似云来,一整天都处在爆满的火热场面中。再加上不时有刺史家司马家以及各大户人家送来的贺礼,让人们对这个小小的小雅居更好奇了,为一探究竟,便都蜂拥而至,人数之多,场面之热,倒叫明夏也吃了一惊!   第二天比第一天的火爆有增无减,很多人都是眼馋第一天光顾之人的好运道,便也跟着来的,也有人是被亲戚朋友本着好东西大家分享而拉着来着,还有人为了得那一碟子免费的荷叶糕,竟然赶了二三十里路来小雅居吃一顿酒的……小雅居的门前端是热闹异常,已不用舞狮子的再来吸引人,便都门庭若市了。   终于迎来了第三日,过了晌午人们依然不停地涌进小雅居,都想着在三天到头前,再来占一次便宜。   然而最火爆的时候毕竟已经过去,伙计们早都有了经验,在尹贵的调度下,更是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明夏一看前面无事,便回了厨房,跟小翠检视剩下的蔬菜食材,能不能够,会不会剩余……二人正清点着三日来所消耗的东西,却见一个小伙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口中还叫道:“二娘子,二娘子,不好了,前头有人闹事啦!”   明夏一听,忙放下手中的物事,问那小伙计是怎么回事,小伙计吱吱唔唔也说不清,只说本来好好的,突然来了一个姓崔的大少,领着一帮子人又是撵客人又是砸店的……明夏一听便明白了,叫小伙计速去工作间找来云柏叫上,她便匆匆地往外走。   小翠担心着尹贵也要跟去,却被明夏制止了,如今尹贵管着外面,小翠管着厨房,云柏全权负责着蒸馏清酒,各人俱有职司,哪边配合不上了,都会影响前面的供应。云柏还好些,小翠却是万万离不得,厨房那么多人,没个得力的看着可要误事的。   小翠也是着了急,细细一想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去了也没用,便只叫明夏快去,自己却留在后厨,然而心神不宁的她,哪里能专心司事?不时地瞅瞅厨房,又踮着脚望望前面……   大堂里的客人,这时候已被闹事之人吓跑了不少,明夏一踏进去,望见满地的狼藉,便恨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想杀人放火,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州老爷了?”   被明夏这么先声夺人的一叫,那些个闹事的爪牙们便真个讷讷地住了手,然而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却吼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撒泼!这信都谁不知我崔大少?我说要一就是一!我说要二就是二!什么王法?什么老爷?就是老爷他还得叫我一声爷!你,你,你,你们给我继续砸!开罪了我崔大少,还想在这信都城做买卖,哼,门都没有!给我狠狠地砸!”   眼看先前住了手的恶棍们,一听崔大恶少的话便又抡圆了胳膊……尹贵气愤地上前道:“崔友亮,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么?不要以为你家出了个郡王妃,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触犯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当真以为天下之人都随你欺负,就没人能主持公道?”   没成想那崔大恶少一听这话,非但没有一点惧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唉呦,我好怕呦,尹贵你去叫官府来人抓我吧……”见尹贵愤怒地瞪了过来,他又凶相毕露道:“看哪个王八羔子敢来绑了爷!有种你就去叫!尹贵,别以为你逃了这么久爷就忘了你当年办的事,坏了爷的好事,爷叫你一辈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们给我砸!”说完又瞪了好事的食客一眼,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小心爷挖了你的眼珠子!还不快滚!”   又有几个胆小的被这么一吓,连忙猫着腰跑了出去,店里的伙计们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暗暗握紧了拳头,准备掌柜的小娘子谁一声令下,就要上去拼了!   “你……”尹贵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崔友亮的手指都颤了起来。   明夏见云柏还没来,心知这时候硬碰硬只能两败,便使了个眼色叫一个老伙计把尹贵拉住,生怕他一个气急就要上去揍那崔大少……自己却拾掇了一张条凳,慢慢悠悠地坐了下来,又笑着吩咐伙计们道:“大家都别动,崔大爷这么有兴致来我们小店玩,我们怎么能不赏脸?”   伙计们本来还以为一向精明干练的小娘子绝不会吃这个亏,一听这话都傻了眼,但看见明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又升起了希望。   他们这些人,很多都是前几天刚招来的伙计,但每一个进来干活的,都曾经被明夏训过话,还严格地培训过两天。这些日子在店里干活,他们也知道这店里是小娘子在做主,便都对明夏又佩服又忌惮,眼下见明夏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们都隐隐希望小娘子留着什么杀手锏,好叫这嚣张跋扈的崔友亮栽个大跟头!   崔友亮是个横行惯了的,被他欺压的人要么是哑巴吃黄连不敢发一言,要么就是反抗激烈不死不休,但却没见过明夏这种,明明被人欺到家门口,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的人……崔家大少觉得被侮辱了,便不管尹贵,只是咬着牙齿恨道:“给我使劲砸,砸个稀巴烂!以后爷见一次,还要砸一次!”   伙计们看着自己亲手擦洗摆弄的桌椅板凳,墙画装饰全都被破坏的面目全非,气的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但偷眼一看小娘子,竟然还是那么一副笑呵呵的面孔,便都疑窦丛生,小娘子这是想做什么啊,不会真的容这崔大少砸光了店拍拍屁股走人吧?   笑话,这小雅居是明夏的心血啊,明夏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人蹂躏?伙计们又怒又疑的心思,明夏自然知晓,所以她一见云柏进来,便道:“云柏,崔大爷玩了一会儿也该累了,你请他进内院来喝杯茶吧。”   云柏一听明夏声音中透出的冰冷,眉心便忍不住跳了一跳,再看那仍自一脸嚣张得意的崔大少,便有些同情他了。   明夏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大堂所有人的耳中,那崔家大少可从没想过有人这么胆大包天还想教训自己!虽然不信,可那小姑娘眼中的冷意却叫他忍不住招了几个手下站在自己身后,这才底气壮了起来,再看看那小姑娘身边并不很强壮的年轻人,他又鄙夷起自己来了,一个小破孩竟叫自己生出惧意,真是丢人!   眼见的那年轻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眼中似乎还有些怜悯的笑意,崔大少便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大手一挥,向护在身前的手下道:“给我打!”然而话音刚落,他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垂眸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手,一只仍然沾着灰尘污渍却不可动摇的手。   明夏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柏动作,见他接近崔大少的时候,两三丈的距离他却好像只迈了一步便到了崔大少的跟前,顿时双眼圆睁,讶异非常!   从那天撞马她就知道云柏不是个寻常人,她落水的时候也是云柏救的她,后来听三娘和小郎描述当时的场景,明夏便笃定云柏是个高手,然而,虽然这认知早在她心里成形,但今天终于亲眼目睹,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武功?   第四十章:合作   “谁在闹事!”   明夏正要叫云柏提着人回后院请崔大少“喝茶”,冷不丁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店外响起,带了些威严的压力,大堂内登时便静了起来。   明夏诧异地站住脚,紧盯着大堂的入口,只听得一阵阵兵戈之声越来越近,心里也慢慢地绷紧了。   这信都的治安一向不错,听说自从武德五年秦王李世民洛水之战灭了盘踞河北的刘黑闼后,近十来年这里都是太平天下,现在又是贞观年间,信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情况比比皆是,这样的盛世,一来是因为太宗皇帝轻徭薄赋,又鼓励农桑经济,百姓富足,二来也是因为,这信都有一支军队。   眼下进来的,便是驻守信都的一小队军爷。   深知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明夏便也安下心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怕也没用。   领头进来的是一个高大威武的中年军官,身穿铠甲,脚踏军靴,腰侧还挂着一柄宝刀,威风凛凛,彪悍至极,一双有若实质的厉目在大堂一扫,顿时连细碎的耳语声也不闻了。   明夏定了定神,在这一片死寂中轻轻启步上前,朝那领头的庄重地服了一礼,便道:“奴家杜明夏,不知这位军爷有何指教?”   那人一见上前来回话的竟然是个小姑娘,眼中也露出了一丝讶异,待看到明夏从从容容地行过礼,竟不露一点怯,这讶异便成了赞赏,口中却仍是威严不减:“你是这酒馆的老板娘?”   老板娘?   明夏一怔,眼中便忍不住含了一丝笑意:“回军爷,奴家不是老板娘,奴家是老板娘的女儿。”   旁人一听,俱都忍不住想笑,可对着那队齐齐整整的兵又不敢笑出来,便都暗暗低了头耸肩膀。   那军官的眉角也跳了两跳,可面上的威严却不堕一分,随后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军官的话音刚落,仍然被云柏制在手上的崔友亮却大叫道:“孙校尉,这家酒馆是黑店……”   因为分了心神竟叫崔友亮这混蛋弄出声来,云柏懊悔不已,自然不肯叫崔大少把话说完,然而那军官却望着云柏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竟然劫持行凶,还不把人放了!”   眼见那军官的口风偏向了崔大恶少,明夏忙上前一步道:“军爷容禀,奴家这小店三日前重新开张,绝对是从官府领过了凭证的。”说完又指着崔大少怒斥道:“今天这位客官带了不少大爷来光临本店,奴家自然好生伺候着,可这位客官一来便不由分说地叫人砸店,还要动手伤人,奴家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打伤店里的客人伙计,便想叫人制住了他,然后送给官府叫大人们为奴家伸张正义。现在好了,既然军爷您来了,定能为奴家讨个公道,奴家恳请军爷为奴家做主!”明夏说完,向云柏示意放了崔友亮,又对那军官福了一礼道:“奴家所言句句属实,在座列位客官均能为奴家作证,请军爷明察!”   崔友亮一得了自由,哪里肯认明夏的话,忙上前对那军官道:“孙校尉,别听那小贱人的话,她家伙计对本大爷不恭,惹着了本大爷,爷还不动手就被他们打死了!孙校尉你可要好好收拾收拾这群目无王法的刁民!”   见那军爷不说话,明夏心中火起,却又不能发作,便冷冷地瞥了崔友亮一眼,又向那军爷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奴家知道军爷一定会明察秋毫的。”说完又对着崔友亮道:“崔大爷信口雌黄混淆黑白,是想陷这位军爷与是非不辨黑白不分的境地吗?奴家只以为崔大爷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不放在心上,随意欺凌不顾王法,哪知崔大爷竟连公正严明的军爷也要欺瞒,端是胆大包天!你不要以为这信都你就能只手遮天了,等军爷查明了真相,一定会将你正法的!”   崔友亮狗眼一瞪就要反驳,那军官却斥道:“够了,聚众闹事,破坏治安,把这些人都给我押回衙门!”   明夏还没说话,尹贵却急领着众伙计上前质问道:“军爷,我家小娘子句句实情,为何还要抓了我家小娘子?!”云柏也上前一步,双眼紧紧盯着那军官,准备小娘子不肯去便上前抢了人来!   二楼雅间的客人们此时也站到了楼上,同大堂剩余的客人齐声道:“军爷,我等愿为小娘子作证,这小娘子说的都是实话!”   众口一词,那军爷也不好就这么押着人走,正犹豫间,忽听见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大堂入口响起,带着些诧异地道:“咦,这是怎么了?”   明夏觉得这声音倒有几分熟悉,只是不知是谁,抬头一看,便见一个白衣公子手执折扇,正从马上下来,待到近了前,才看清那是商少容。   然而那军官却对着走上前来的商少容点了点头,恭敬道:“原来是商公子。”   商少容收起折扇,扫了狼藉的大堂一眼,却看着明夏笑道:“孙老二,刺史大人外甥女的店,你也敢来撒野,不怕严小子回去治你的罪?”   那孙老二一听,似乎吃了一惊,只一顿便转过身来对着明夏干脆道:“小娘子见谅,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这闹事的人我就先带回去了,待到查实取证,定当给小娘子一个交代。”   说完便朝着仍要挣扎的崔友亮瞪了一眼,直接招呼了人将崔友亮和他的爪牙捆了捆带走了。   一场闹剧竟然这样收场,倒叫明夏惊异非常,早知道便早点抬出林天凡这个大牌了……唉,这世上无论怎样,欺软怕硬的场面竟是避免不了的……   郁闷不已的明夏先向方才说话的客人们道了谢,又表了歉意,还肉痛地答应所有留下来的客人的酒食小雅居全请,之后才吩咐了尹贵让伙计们快快收拾了大堂,清点破坏的财物,还备了案子,好等那崔家恶少日后赔偿时有个对证,免得那混蛋再污蔑她敲诈勒索。   做完这些,明夏才带着云柏来到商少容所在的雅间。   商少容突然进来帮忙解了围,固然也是看在林飞卿的交情上,可不管怎样,该道的谢,明夏还是不敢省的。   夏水阁内,商少容饶有兴趣地看着莲花形的小桌,荷叶状的椅榻,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山水盆栽,虽然只是瓦盆碎石子搭建而成的,但摆出来倒也古朴有趣,正玩味着,却听见清脆脆的珠帘一响,便进来一个苗条的少女身形。   “方才多谢商公子出手相助,免了明夏一顿牢狱之灾。”明夏一进来便先施了一大礼,之后又从云柏手上接过一个托盘道:“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商公子不要嫌弃。”   商少容看了那托盘中的玉白瓶子一眼,脸上神色一变,却伸手取过,拔了瓶塞,凑到鼻下一闻,便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惊喜道:“呀,就是这个!杜家小娘子,我给你解了这么大的麻烦,你只拿出这么一小瓶来谢我,有点少吧?你别那么小气了,好歹我跟林公子也是至交了,看在他的面子上,你就再多送点吧?”   ……   商少容等了一会儿不见明夏搭话,又懊恼地道:“怎么?难道你还记着那天的事,心里厌着我,所以不肯多给我么?杜家小娘子,那天的确是我多嘴了,我现在给你赔不是,你就不要介意了行不行?我们两家就快要成为……”   “等等!”被商少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搞的有点当机的明夏,这时候总算恢复了过来,只听见商少容嘴里叨念着什么多嘴什么赔不是,心里疑惑非常,便叫了停问道:“商公子,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哦不,你说的那什么那天的事,是什么事?”她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商少容一听,白净的面皮上便现出一丝喜色,旋即又被一片晦暗取代,口中怏怏不乐地道:“杜家小娘子,你,你竟不记得那天的事了?”竟也不记得他么?   什么事啊?明夏疑惑的不行,可看到商少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不忍心无情地道不记得,便笑了笑,示意商少容和云柏坐,才试探道:“商公子所言,可是那天撞马的事?”她依稀还记得那天好像有个讨厌的家伙,总是在不该出言的时候多嘴,难道,就是他?   商少容立马高兴地点点头,“你还记得我啊!太好了,我就说嘛,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竟会让人忽略了去呢……”   ……   明夏怀疑地看着自顾自陶醉的商少容,不敢相信这就是方才那个两句话退敌的翩翩少年郎?甚至,眼前这个人,是个精神正常的成年人吗?   呃,或许的确不是吧……明夏看了看商少容年轻的面皮,觉得眼前这娃子,总不会过了十八岁!   那就不是个成年人!   是孩子就好说,一个小孩子做出再怎么离谱的事,明夏也不会觉得奇怪的,耐心地等着商少容自恋完毕,明夏便又感谢了几句,就要带着云柏下去忙活。   “且慢。”然而那个不太正常的商娃子却叫住明夏,一本正经地道:“杜家小娘子,这次我专程到贵宝店来拜访,其实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生意?什么生意?”商少容的话成功勾起了明夏的好奇,据明夏所知,这商家在信都乃是第一大富户,家里的生意遍布信都各个行业,这样一个巨头,会跟她这样的小角色谈什么生意?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明夏决定留下来听听商少容有什么话讲。   然而商少容却叫云柏先退出去,明夏看了看云柏,只见他一脸的不情愿,便道:“商公子有话但说无妨,云柏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介怀。”   商少容见明夏态度坚决,便不再勉强,方才那副玩闹的面孔也收了起来,一脸正色道:“好吧,那么我长话短说。我想先问一句,杜小娘子,你这酒是什么酒?”   竟然是为了这酒!   明夏心中一喜,道:“清酒。”   “清酒是什么酒?”   面对商少容紧接着的追问,明夏想了一想,道:“便是清冽醇香之酒,是我新寻的一个方子,制得的新酒。”   商少容闻言,好似什么得到应验一样舒了一口气,又喜道:“那便好了,杜小娘子,我有个提议不知杜小娘子愿不愿听?”   “商公子请讲。”重头戏来了……   “杜小娘子,你这酒我在严家小宴便见过了,我爹爹是个好酒的,我一觉出这酒的不同便要了你送给严家的酒,拿回去孝敬了我爹爹,我爹爹吃过之后,只道是好,说是以前从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因此让我来问一句,是不是一种新酒,倘若是,那么杜小娘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家商号合作,共开个制酒作坊?”   “作坊?”   “是,实不相瞒,我爹爹说这酒将来必定风靡大唐,因此趁着杜小娘子这边刚刚起步,想占个先机,不知杜家小娘子意下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明夏若要自己发扬这清酒的话,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弄出规模,现下有个现成的投资商在这里,她能够拒绝吗?   第四十一章:杜礼的悲痛   虽然应下了商少容的话,但具体怎么合作,明夏却没有想的周全,于是便叫那商少容先回去,容她细细地想一想。   商少容欣然应诺,临走还道:“为了庆祝咱们合作成功,杜小娘子,你再多送我几瓶清酒呗,我爹还在家等着解馋呢……”   商少容眼巴巴的模样叫明夏没法拒绝,再加上这人送钱来的美好行径,某人凤心大悦之下,便叫云柏去酒窖中取了整整一坛子的清酒,送与商少容带了回去给商老爷子做见面礼。   然而云柏却心有不甘,望着商少容高高兴兴地抱着坛子下了楼,他木着脸站在明夏的身边道:“小娘子,你怎的真给他搬了一坛子?”那可是一坛子啊!他得跟了手底下的伙计们制多久啊!   望着云柏心疼的模样,明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云柏,我知道你们辛苦。”   “知道还送……”云柏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正好叫明夏听到了。   明夏也不理他,看酒馆这边无事,便抬起脚向里走。   云柏忙跟了上来,正郁闷不已,却听见明夏一边走一边随意道:“云柏,你们制一坛子清酒,得要多长时间?”   云柏这些日子除了帮着三娘小郎锻炼身体,偶尔再去跑跑腿为杜礼拿药,剩下的时间便都耗在了制酒上,制作那清酒的流程周期早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只一细想,云柏便道:“制得这么一大坛子,至少要三天啊!”还得是几人轮班不停的那种。   “是啊,制这一坛,就要三天呢……”明夏赞同地应了一句,口气一转却又道:“可是若能在作坊里用流水线大规模生产,云柏,制作这一坛子酒,可再也要不了三天!三天,甚至可以制出来十坛百坛千坛万坛……这绝对不是空口说白话,到那时候,我们的清酒就能运到大唐各地,能够销售到每一个酒馆,能够叫每一个酒徒都知晓世上还有这般琼浆玉液的存在……云柏,你不觉得这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吗?”关键是,还有钱赚啊!   见云柏一脸的怔然,明夏意犹未尽道:“到那时候,咱们赚了钱,爹爹便再也不会整日觉得拖累了我们,娘亲也不用暗暗愁苦烦闷,三娘和小郎都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翠姨和尹大叔也不必起早贪黑,恬妞也能拥有好嫁妆,得个幸福的好前程……甚至,就连云柏你,到时候我也能给你足够的银两,随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再屈尊窝在这小小的信都城……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明夏的声音里含着一股淡淡的憧憬与喜悦,落在云柏的耳中,仿佛氤氲着雾气的梦,那样清新而美好,可是……谁说他留在这里屈尊啦?   云柏正要反驳,一转头望见明夏脸上单纯的笑容,口中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要怪罪眼前这个小姑娘什么呢?怪罪她只为家人考虑却不为自己着想么?怪罪她殚精竭虑整日繁忙害的他们也没得休息么?还是怪罪她的异想天开好高骛远呢?   云柏的目光突然就变得柔柔的,心里竟也柔柔的,仿佛驻进了一汪春水,波光潋滟的,异常美妙。   小翠这时早得了消息,一见明夏回来后院,便拉着明夏的手道:“好孩子,刚才吓着你了吧?”   “哦,翠姨,我不是小孩子啦,没事,尹叔也没事,你别担心了。对了,我爹爹娘亲知道了吗?”明夏担心地望望杜礼和卢氏所在的院子,心中突然有一丝忐忑。   然后小翠却并没有如明夏希望的那样,高高兴兴地拍拍她的手,然后否认她的怀疑。   “怎么?竟然惊动了爹爹和娘亲?”   “二娘,这样大的事,你一个女孩家竟然抛头露面,还不叫爹娘知道,成什么体统?”   卢氏带些淡淡斥责的声音在一旁突然响起,骇了明夏一跳,然而也就只是一跳,明夏便晓得卢氏其实是在担心她,于是便上前挽着卢氏的臂膀,亲亲热热地道:“娘,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有个闹事的,这不也被孙校尉押走了吗,您别担心。”   卢氏拿手绢抹了抹眼角,却板着脸又嗔道:“又说胡话,要不是那个公子进来,你都要被人押走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押进牢房了算什么事情!以后出了阁,让人笑话不说,娘怕你被人欺负啊……”卢氏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明夏心中一酸,面上却强挤出一张笑脸来,哄着卢氏道:“娘,你说什么呢?不会的,咱们家祖上积阴德的,老天爷会保佑我们的。再说了,做生意哪能一帆风顺?这不过是个小事罢了,而且我又没有贪赃枉法,别人为什么要笑我?娘你过虑了,快放下心来吧,我断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是被明夏的话安慰住了,还是卢氏觉得说不服自己的女儿了,听明夏说完,卢氏叹了一口气,道:“方才外头这么乱,我和你爹爹怎么可能听不见?你爹爹一心急,下床的时候便晕了一下,我也不敢让他前来,服侍他躺下便先来看看,哪知道就见到那么一群官爷,幸好那位公子来的及时……二娘,以后那公子再来了,你告诉娘,娘要亲自跟这位公子道谢!”卢氏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商少容出现,见那军爷竟然肯走,她便不去抛头露面,只在前院焦急地等着明夏。   明夏却不以为然:“娘,其实孙校尉肯走,是看在姑父的面子上,那商少容并没有出什么力,而且我也谢过他了,您不用再忙活了。”一见卢氏要反驳,明夏忙道:“娘,爹怎么样?”   卢氏一听这个便将什么闹事什么感谢商公子都忘在了脑后,忙道:“我赶紧回去看看,方才我见你爹的气色不好呢!”   明夏一听也慌了,一旁的云柏和小翠也都急道:“夫人,老爷真个不好么?”   卢氏点点头,心中不想承认又摇摇头道:“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明夏道:“我也去。翠姨,厨房交给你了。云柏,你去制酒那里看看,千万别叫他们出了差错,火候一定要看好了!”   小翠和云柏纷纷应了,明夏才扶着卢氏急急地回了后院,一进屋,便见杜礼躺在床榻上,背对着明夏和卢氏,仿佛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上前,卢氏还拉了明夏一把,怕她打扰了杜礼休息,但明夏不放心,仍旧踮着脚走了上前,想确信一下杜礼是否安好,哪知伸头一看,便吃了一惊。   杜礼闭着眼睛,眼眶中却分明有泪水涌现,他头下的枕头,也湿了好大一片……   明夏一见杜礼这哀戚的模样,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突然就流了下来……   卢氏也察觉了不同,连忙上前,见明夏脸上竟一片湿润,顿时心头一颤,待到看见杜礼脸上的两道泪水,卢氏便也忍不住了……   一时间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外面隐隐的人声,以及窗外大树上的蝉鸣。   过了好一会儿,明夏才能止住了泪水,见卢氏也在默默流泪,明夏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居然还这般脆弱。   “爹,娘……”明夏正想着该如何劝解杜礼和卢氏,耳中却听见门外传来三娘和小郎蹬蹬蹬的脚步声,家里就他们俩人会这样跑……登时心头一松。   卢氏也听见三娘和小郎下了学了,忙掏出手绢擦着眼睛,明夏再看杜礼,却发现杜礼脸色苍白,泪水虽止住了,但面上却仍是一片狼藉,听见三娘和小郎的声音,他竟也没反应……明夏方才松了的心头又是一紧,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杜礼的肩膀,他却依旧没有声息,竟是早已昏过去了!   “爹!”明夏连忙一边晃一边轻声唤着,见杜礼丝毫没有醒转的意思,越发急了,卢氏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一见杜礼紧闭着眼睛,连晃都没有反应,一时间竟吓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夏撒腿便跑了出去,先吩咐云柏骑了马去请大夫,才忙叫了尹贵和小翠上前来。   三娘和小郎本来听说店里有人闹事,俱都好奇不已,待到在前面一看,便都傻了眼,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去找爹爹娘亲寻安慰,竟发现娘亲正在爹爹床前哭,三娘还想找阿姐问究竟,可平日里从来都很耐心的阿姐,今日竟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跑了出去……二人的心里便都涌上了一股恐慌。   明夏回来一看三娘和小郎还在床前木木地站着,忙道:“三娘小郎回房去习字做功课,饿了自去厨房寻些东西吃,快去吧,不要在这里碍事,一会大夫就来了。”   三娘一听,看了看仍然哭泣的娘亲,又担心地望着床榻上的爹爹,便向明夏哽咽道:“阿姐,爹爹,爹爹他没事吧?”   “爹爹没事,不过是悲伤过度,你们快去吧。”明夏心里也不确定,便只是敷衍了三娘一句,便推着小郎和三娘离开。   然而小郎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还抓着门道:“我不走,我不走,阿姐,爹爹是不是要死了?”今天跟他打架的那个小子就是这么说的,说爹爹是个痨症,过不几天就死了……   明夏闻言一怔,登时拍了小郎背脊一巴掌,怒道:“胡说!爹爹没事,爹爹只是昏迷了,小郎快去乖乖习字,等大夫给爹爹看过之后,爹爹就没事了!”说完又觉得语气太过严厉,便又放缓了口气道:“晚会儿爹爹醒来,你再过来跟爹爹说话,小郎乖,跟三娘去吧。”   小郎被明夏这一巴掌拍的有些懵,可是听到后面的话心里又高兴起来,一边抽噎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明夏道:“阿姐,爹爹真的不会有事吗?可是今天那刘显之还说爹爹过几天就死掉了……”   明夏闻言先皱了眉道:“小郎,以后不许再说死这个字!记住了没?”见小郎讷讷地点着头,明夏才道:“那个刘显之知道什么,不要听他胡说,他在说爹爹的坏话呢!以后你去学堂,不要理这个人,知道了吗?他要再说爹爹坏话,你就去告诉夫子。爹爹一定会没事,小郎要相信阿姐哦。好了,三娘,你看着小郎,快去习字吧。”   明夏加重了语气,三娘和小郎不敢违背,便都灰溜溜地回了房,但他们哪有心思习字?全都扒着窗子瞧院里的动静,直到明夏看见又骂了一回,二人才乖乖地坐回了书桌前。   明夏这边却忙着将打湿的毛巾递给卢氏,好叫她给杜礼擦脸,自己却望着杜礼仍然残存着悲痛的面孔呆了……   这个爹爹,该是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啊……   一个父亲,不能给儿女庇护,一个男人,无法给家庭支柱,甚至作为一个儿子,他现在都无法让高堂安枕无忧……对杜礼这种传统的男人来说,的确是巨大的打击啊。   不行,她一定要赚钱,要让全家都不受欺负,要让杜礼再也不会因为无法给妻儿带来好生活而悲戚伤痛。等有钱了她还要请最好的大夫给杜礼治身体,等他身体好了,他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就能承担他认为必须承担的职责,到那时候,杜礼就不会这么自责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明夏突然听见小翠诧异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听声音又不似大夫来了的光景,便好奇地走了出去,一出门便看见小院里站着两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顿时也愣住了。   力奴?妩媚?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归来   明夏正疑惑间,却见云柏早请了大夫来,便跟力奴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屋里,又是一阵忐忑的等到大夫号完了脉,道声无妨,她才松了口气。   那大夫的结论与明夏的毫无二致,不过是杜礼正在病中,悲戚过甚体力不支导致晕倒……见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夫只开了一剂舒气活血的药便离开了。   卢氏这时候也缓过了劲来,等尹贵送了大夫回来,卢氏已经不再抹泪了,反而忙着跟小翠摆弄药吊子去熬药,明夏则守在床头,这时候三娘和小郎也觑空跑了进来,明夏见杜礼不要紧了,便也不赶人,只是不许他们二人说话。   房里全都静悄悄的,连卢氏和小翠的商议也是小声地进行,然而,外头却忽然响起一个伙计的大嗓门,如同静夜里冷不丁奏响的警笛一样刺耳,大声唤着尹掌柜和二娘子去会账……卢氏皱了皱眉头,对明夏道:“你快去吧,别叫他再喊了,这里有我和你翠姨,你不用挂心。”   明夏点点头,如今小雅居的事多了,这两天新开张又临时雇了不少的伙计和大厨,该发的工钱该给的打赏都要明夏过目,端也是繁琐的紧。   跟尹贵一块儿走出屋外,明夏便看见了那个没眼色的伙计,随即不悦道:“做什么这么大声?我爹爹还在睡着呢。”见小伙计缩了缩头,明夏便不忍心再骂,只道:“小哥你放心,我杜家这点子信誉还是有的,只是以后你来后院传话,请轻声一点,这里有位病人呢,需要静养。”   那伙计忙不迭地点头,明夏便丢开手,带着尹贵和那小伙计向前面走了去,正行着,一眼瞥见力奴的房间有灯光,明夏便向尹贵道:“尹叔,力奴你安顿了一下没?”   尹贵便道:“方才我忙着跟大夫寒暄,叫云柏领着力奴去了。”尹贵说完,踟躇了一会儿,仍是问道:“二娘,跟力奴同来的那个女子……”   “那就是他以前的旧主。”明夏只解释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因为其他的她也不知道了。   然而沉默了一会儿,待到那小伙计先进了酒馆内,尹贵却站住了脚。   明夏奇道:“尹叔,你有话说?”   “是,”尹贵音色深沉,带了些黯然道:“小姐,尹贵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明夏一听忙道:“尹叔说的什么话!分明是那崔友亮仗势欺人不讲道理,怎么是尹叔的错,尹叔千万莫要自责!想必这崔友亮以后也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你就放了心吧。”   尹贵答了声是,却仍道:“二娘,你不知道这个崔友亮,这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否则也不会在这些年后还想着整我!我估摸着崔友亮这次栽了跟头必不甘心,只怕他不识轻重,还会来捣乱。”   “嗯,”明夏笑了一声道:“尹叔提醒的是,不过咱们怕什么来?这崔友亮明知林家与我们是亲戚,即便再想找麻烦也要掂量着点,若是他太过分了,我林家姑丈和表哥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尹贵见明夏说的笃定,便不再说话,只是让开一步先请明夏进了小雅居。   此时客人也去的差不多了,明夏便没那么多忌讳,随便挑了大堂的一张桌子坐了,便与尹贵对起账来,待到对完了账,便又向围在一旁的伙计帮佣们发放了今日的工钱,打赏,以及有那伤着了的还给了抚恤……   伙计们都是四邻八家请来的,这时候便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家,待到小店只剩下尹贵和明夏,明夏便突然想起来,小雅居是不是该雇点长期的伙计来?家里是不是也该买两房管事?只有尹贵撑着,实在是太辛苦了些。   明夏把这想法跟尹贵一说,尹贵也称大善,不过想到杜家小院现在的拥挤,明夏便又苦了脸,买了管事的,现在就没法安置人家呢!要另买宅子的话,又花费甚巨,以明夏现在的财力,那显然是不现实的,只有等着跟商少容谈妥了合作细节,拿到了银子,并赚到了银子,这想法才能付诸行动。   然而,开办一个作坊,可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夏甩了甩头,又跟尹贵商量了一会儿,敲定了与商少容合作的大致内容,她便先回了后院看杜礼。   杜礼这时候已经醒来了,明夏见一屋子的人在,便不多说,只叫杜礼静心养病,又捡了些不敏感又好笑的事情说了几件,见卢氏倦容浮了上来,这才帮着杜礼和卢氏收拾了屋子,好叫他们早点安歇。   等出了主屋,明夏便直接来到力奴的房前,伸手叩了叩门,便推门而入。   屋内也有一盏豆油小灯,昏光之下,只有妩媚一人坐在那里。   明夏一愣,便知道力奴肯定是被安排到了其他的地方,但既然进来了,便坐一下吧,身为主家,正好尽一下该尽的礼貌。   “妩媚你好,我是杜明夏。”明夏对那正襟危坐的妩媚笑了一下,便坐在一旁,寻思了半天竟不知该如何对一个异域人搭讪,便弄了这么一句出来,然而她实在是斟酌的多余,因为人家妩媚压根就没理她……   明夏呆坐了一会儿,顿觉尴尬异常,甚至到后来她都后悔自己方才的话……明明是一块儿千年寒冰,自己犯得什么傻竟跟一个冰人搭讪……   然而这么站起来就走,似乎又有些过分……怎么说自己也是主人,客人再怎么失礼,她也不能因为这就失了自己作为主家的礼仪,于是明夏站起来,全当对着一面墙在练习,用标准的八颗牙笑容望着妩媚道:“妩媚姑娘既然来了,就请安心歇息,若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或者让力奴来说一声,都使得。寒舍鄙陋,奴家好生不安,还请姑娘多见谅罢。好啦,我这便去了,洗漱之物我一会儿会叫人送来,姑娘收拾完了早点歇下吧。”   明夏说完,又做足了礼数,深施一礼才退了出去,方走到门外正要离去,却听见身后清清楚楚地传来两个字——“谢谢”,她便心情极好,甚至还转过身嫣然一笑,只是没再说话,随手带上门才从容离去。   先去吩咐了小翠照顾那姑娘一下,明夏便直接去了坐落在前院的制酒工作间,果然见云柏还在那里跟着力奴制酒……   叫了力奴出来,明夏便道:“力奴,你们怎么回来了?”   关于力奴的离开,明夏只说是他找到了旧主,要去报恩,杜礼和卢氏最是宽宏大量,丝毫也不恼,倒是尹贵多少经手点钱财,知道明夏给了力奴不少的盘缠,但他总归是个管家,虽然不赞同,还是没有表示异议。   可是,在明夏就要将力奴和妩媚的离去抛在脑后的时候,他们竟又回来了,这多少叫明夏有点摸不着头脑,老是揣测着力奴和妩媚是不是路上遇到了麻烦,走不了才又回来?   力奴照样是惜字如金的性子,明夏只能无奈地猜道:“是路上遇到了麻烦了吗?”   “不。”   嘎?没有麻烦?那为何还要回来?   明夏疑惑的表情在明亮的月光映照下,格外清晰明显,落在力奴的眼中,他心神一动,终于一字一顿道:“我送她回白山,然后回来,报恩。”   啥意思?力奴是说他先送了妩媚回白山,然后再回来报自己的恩吗?可是……   “妩媚,怎么也来了?”明夏问完,旋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便疑惑道:“而且,这些日子,也不够你们走到白山又走了回来啊……”   力奴闻言抬头看了明夏一眼,那双总是木讷的双眸竟好似闪过什么光芒,道:“没有到白山。”   “嗯,那为何你们没到就返回了呢?”现在明夏完全跟上了力奴的思维方式,只一句话便明白了,随口就追问了下去。   其实明夏本不是这么好奇的人,只是这回的事情实在太诡异了,叫她也忍不住起了八卦之心。   力奴闻言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才重新道:“我跟她说,要回来,她不走,便来了。”   哦,看来这次是妩媚硬跟着力奴回来的……“可是,白山那边,没有你们的亲人吗?”   ……   “我,没有。”   力奴短短的一句话,却叫明夏重新悲哀了起来,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日撞马时她就觉得这少年投缘了,因为,她和他,都是孤独的……   “妩媚呢?她也没有吗?”   这次力奴却考虑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怪不得二人又半路返回了呢,原来,白山已没有召唤他们回去的亲人了啊……   好吧,虽然很鄙视自己,可是,明夏还是同情心泛滥了,便对力奴柔声道:“力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愿意呆多久就多久,只要不给我惹麻烦,你永远都是杜家人!”顿了顿又道:“若妩媚愿意,她也是。”   力奴听完,半晌却只吐出一句话:“我,给你做牛做马……”   明夏眉角一跳,暗道这力奴也够实心眼的,她都说了不用了,他居然还这样坚持,这世上的人,可真奇怪。   “力奴,我不用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好好做人,好好干活,不惹麻烦,不打架不斗殴,不贪污不受贿,不欺压良家妇女……譬如我,就好啦!”明夏说完拍了拍力奴的肩膀道:“行了,今天你赶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今晚就跟云柏挤一挤,明日我再给你安排住处。”   明夏说完,便招了云柏过来征求他的意见,云柏虽然并不喜欢与木头同榻而眠,但还是点了头,明夏便高兴地拍了拍云柏的胳膊,还谄媚地道:“我就知道云柏最是通情达理,云柏是个好人!”   然而云柏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抬了脚就走,理都不理明夏,明夏一愣,旋即跟了上去敲云柏的头,“好啊,云柏你竟然敢不睬我……”言罢趁着云柏不注意,一把拉了他的耳朵道:“胆子不小了嘛!”说着手上使了劲:“看你还敢不敢!”   “呀呀,小娘子,疼啊!”云柏一边弯着身子“配合”明夏的偷袭,一边龇牙咧嘴地告饶……二人一边走一边闹,玩的是不亦乐乎。   力奴一直站在明夏方才找他问话的地方,看着明夏与云柏亲密的互动,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片刻之后便又重归木然……看了看前后院处相通的入口,力奴便也抬脚走了回去。   妩媚见力奴的身影进了房,她才轻轻地转回了身子,顿了顿,便回了后院。   第四十三章:青云作坊   又过了几日,商家派来一位齐管事,全权负责与明夏接洽开作坊的事。   这位齐管事是个和气的中年人,单名一个敏,表字子捷,人也长得斯斯文文,却又不失为精明干练,与明夏商谈的时候,既不咄咄逼人又不败落下风,端是温文有礼,分寸拿捏的极好。   明夏都暗暗惊叹了,这样一个人物,竟然只在商老爷子手下做个管事?太屈才了!这人就是做个大老板,明夏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   其实关于开作坊的事,明夏早就跟尹贵商量好了的,这回与齐管事商谈的,也主要是作坊的地点选在哪里,要请伙计几何,设施怎样构建……齐敏说了,这事他家老爷发过了话,一切听凭杜小娘子的裁决,让他来,也只是起个辅助的作用……明白了说,他就是来给明夏打下手,兼且埋单的。   明夏听完,连连笑道:“齐管事您过誉了,商老爷子对奴家如此信任,奴家自然倾囊,可是奴家毕竟年幼,阅历又浅,多有想不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提点呢。”   “杜小娘子太谦了,”齐敏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杜小娘子小小年纪便能制出这般好酒来,我家老爷也赞叹不已。制酒这一行从上古传下来,已有上千年了,然而像杜小娘子制出的清酒这般浓烈的,却甚为少见。杜家小娘子莫谦了,这样的成就,让我这个自诩制酒行家的都汗颜不已,便特地求了老爷管这差事,跟在杜家娘子的身边,在下也偷偷师,跟着长长见识。”   “齐管事这话,奴家可担不起,奴家不过是碰巧得了个古方,要说这制酒,奴家可还是个外行。”明夏这话一点也不假,什么制酒之类的,她之前可没一点涉猎,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现在这蒸馏的法子,也是根据物理化学课上的一点知识乱改的,单凭她,可绝对成不了这样的大事。   明夏这般推托,那齐敏便也不再客套,实际上他对明夏能制出这么浓烈的酒来,也是心存疑惑的,先前还以为这是杜家的古方,毕竟老爷子调查的结果,那杜家祖上有一位的确也是干这行的,但具体是不是制酒的却不可考了……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杜家传下来的东西,倘若是杜家传下来的,那么该不会直到这小丫头手上才拿出来,杜礼可是开了三四年的酒馆了。   齐敏倒是个手脚快的,跟明夏商量过后的第二日,便亲自来请明夏去看地点。   其实明夏倒对这地点没什么要求,只是出于以后要常来的考虑,就叫齐敏将这地点选的距离小雅居近一些,好方便她来回走动。   明夏的要求,齐敏自是无有不从,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便选了商坊以内的一处大院,这样不仅利于明夏来往,也有助于清酒的出售,毕竟商坊是信都最大的商品集散地,每天在这里交易的东西除了日用百货,更有珠宝钱庄古玩粮米……类别应有尽有,品种数不胜数……作坊能建在商坊内,那便可以直接寻找买家,直接进行交易,要运出或运入器皿之类的东西也极方便,甚至好些需要的东西都可就地取材,再是便利没有的了。   听着齐敏讲了这么多的好处,明夏却笑道:“好是好,只怕,这院子就要花不少的钱罢。”   这样一个好地方,又有着诸多的便利,又是众人必需的处所,如此走俏,这里的地价就肯定便宜不了。这商坊就好比是那一个城市的商业集中区,试想这样一个地方,房地产必定是抢手货,齐敏要弄到这么一处大宅子,肯定出了不少的血吧?   齐敏闻言却仍是笑笑道:“二娘子高见,像这么大的院子,在其他的坊,不会超出这个数。”   齐敏说着伸出一个手指,明夏眨了眨眼道:“一千两?”像小雅居那样只带两个小院一个楼房的宅院都要二百三十两,更不要说像这院子这样的大院了。   齐敏赞同地点了点头:“是,”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明夏一眼,又笑道:“没想到二娘子竟也深谙经济之道……”   明夏笑笑不答话,齐敏却了然地道:“早就听说令堂卢夫人乃是大姓出身,卢家世代书香,家教极其严苛,今日一见二娘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这话虽然好听,不过明夏却不乐意了,想她来到唐朝好多年,连个外公外婆都甚少见过,仅有的一面还是去年年初卢老太爷六十大寿时,远远地照过一面,卢家的家教再好,与她何干?她可没亲身受益过……不过明夏也没出口反驳,只是不屑地笑笑,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道:“这么说,连其他坊里得这么个院落都花费巨大,在商坊里弄这个大院子,价钱更得高吧?”   齐敏望见明夏脸上一闪而逝的嘲讽,只觉得有趣,这位杜家二娘子小小年纪便见识不凡,胆识气度均不让大家闺秀,如今看来,还是个极有个性的,不知老爷子知道这些,是不是立马吵着就要见这杜小娘子呢?   见明夏对自己夸赞卢家的话不置可否,反而刻意地忽略,齐敏便低头笑一笑,接着明夏道:“二娘子说的是,这间院子,在下花了两千七百两,这还是找了个熟人,那院子的主人看在商家的面子与朋友的情分上才手下留情,否则,就这间宅子,只怕四千两也拿不到手。”   两千七百两?啧,商家真是有钱!   明夏心中惊叹着商家出手的大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笑道:“商老爷不愧是信都第一富商,出手便是大手笔。”   齐敏这回没有谦虚,赞同地道:“老爷子就是这点让在下佩服,一旦看准了目标,绝对不迟疑,出手既快又准,不似一些人,在大事情上喜欢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坐失良机。”   齐敏说的十分真挚,看的出来,他是的确将那商老爷佩服到了心里去,否则不会这样信服。这话倒叫明夏便对那商老爷好奇起来了,都说子承父业,但那商少容给明夏的印象,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厉害的老爹!   齐敏说完,见明夏面上露出同样赞赏的神色,对明夏的好感立刻增加了不少,笑道:“嗨,你我看,一扯就扯远了,咱们还是继续看这院子,二娘子看看哪里该整修,哪里做什么用,还有那制酒的器皿,该是放在哪里?老爷吩咐过,这里全听二娘子的意思。”   明夏闻言便道:“那么,奴家就说说自己的想法,齐管事你听着哪里不对不好的,咱再改一下。”   “二娘子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好,齐管事,你看这院子分了十个小院,我想着进门第一进的两个院子留着待客和洽公,剩下的八个小院就分作八个单元,每个单元自成体系,设备提供都一样,这样不仅便于生产,同时八个单元之间也存在竞争,我们可以制定一个奖惩制度,产量最多的单元或者产量前几的予以奖励,产量最低的适当扣除一点工钱,或者把该发放的奖赏没收了,这样便会激励伙计们想办法加大生产量,当然了,这其中的效率质量我们也要把握的好。”   齐敏闻言眼睛一亮,道:“二娘子这个办法不错!这样一来,大家便不会偷懒怠工,不必派管事的专门盯着他们就自动使了力,很不错!”   明夏谦虚一笑道:“齐管事您又过誉了,奴家不敢当的,只是一点设想,而且这想法也不成熟,还有待于在实施中找出不足,加以完善。”   齐敏点点头,又笑道:“不过这个法子本身便极有优越性,即使有些弊端,再另想办法弥补便好。”   “嗯,那就交给齐管事了,这方面奴家也不敢班门弄斧,还请齐管事多多费心。”   齐敏便也不推辞,拱拱手道:“那是自然。二娘子,只是这每一个单元,具体又要如何做来?虽然在下在这一行也浸淫了数十年,但却没有法子制得那般高质量的酒液,还请二娘子赐教。”   既然是合作,明夏没有不坦诚的道理,虽然这蒸馏技术也算是一项技术机密,但现在都合作了,人家出钱帮她赚钱,她当然要献出技术了。   “其实制得这般浓烈的酒,倒也不难。”明夏瞥了聚精会神的齐敏一眼,款款而言:“齐管事既然是行家,不知有没有听说过馏酒,或者烧酒?”   齐敏想了一想,脑子里竟真的有点印象,忙道:“这个……馏酒倒是略有耳闻,只是听制酒业的老人曾经说过,但是谁也没见过,我查过书,书上也没有这个方子的记载。二娘子,难道你竟然得了这馏酒的制作法子?”齐敏一时间兴奋非常,馏酒,这传说中最为刚烈的酒,竟然有方子流传下来?   明夏一见齐敏兴奋地不同以往,倒有些不以为然,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查证,她也知道这馏酒只是在极少的文献中出现过,却从来没有人亲眼证实过,但,脑子里装了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她,实在没觉出这有什么好兴奋的。果然是应了那句话,拥有着,便觉得理所当然,明夏不能理解齐敏的狂喜,也是因为这个。   “清酒其实便是馏酒,或者也可以称为烧酒。清酒其实是从普通的糙酒中经过蒸馏提炼出来的,倒也不难制,只是在普通酿酒之外再加上一道程序,不过这蒸馏的器皿麻烦了些,我已经画好了图纸,改天还请齐管事找个手工细致的窑,请些技艺精湛的老人给烧出来吧。”   “行,没问题!”齐敏一把揽在身上,又小心地道:“二娘子,不如一会儿回去,在下就随你去贵府取了那图纸吧,也好早些叫人去做了……”   明夏闻言微微一笑,道:“行,没问题,早点给了齐管事,咱们作坊就能早点开工。”可是,至于这般急迫么?   明夏其实无法了解,齐敏作为一个制酒行家,出了一种新的制酒法子,对他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好消息!   齐敏闻言大畅,碰上一位爽快的合作者,那当真是一件幸事啊!   “二娘子,还有件事要你定夺,便是咱这作坊的名字,老爷说这作坊是二娘子的,取名还是二娘子来。”   “这……”明夏想了想也就不推辞,道:“商老爷子厚爱,奴家会谨记在心。咱这酒既已取名清酒,那这作坊……不如就叫青云作坊吧。”   “青云作坊?”齐敏品味了一下,道:“好!平步青云,二娘子好才情,就是青云作坊了!”   第四十四章:一点一   从作坊回来,齐敏便急不可耐地跟着明夏去取那蒸馏器的图纸……虽然齐敏表面仍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但从他两眼放光满脸喜气的模样看,显然心中早已乐疯了。   明夏将那图纸递给齐敏,看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一副狼看见羊的垂涎模样,可是碍于礼仪又不能当面打开,当真是有趣的紧。   然而心中却升起了一丝警惕。   人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既然从古代流传到现代,那一定是具有跨时代的意义的,明夏从不敢小觑了古人的智慧,便把这句话谨记在心,如今,貌似派上用场了……   其实对于商家的合作,明夏并不是没有疑虑的。   首先,她只是个小有资产的酒家女儿,甚至,小雅居这点财产,对商家来说可能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也就是说,相对于商家,明夏其实是个身无分文的赤贫!这其中的强弱,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然而商家却来合作了……强强联手才有意义,一强一弱……倘若明夏被吃的死死的,完全是有可能的。或者商家再黑心一些,谋了制酒的方子再将杜家踹出“合作”之列,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唉,弱者是没有人权的。   而且,即便是商家有心要合作,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可能无毒无害无副作用呢?甚至,明夏曾经思考过,商家是不是拿着帮助了她来向林天凡示好,进而达到某种目的呢?   当然,最后一种,也是最好的设想,那便是商家看重她手中的技术,真心的来合作……明夏当然希望真相会是这最后一种,所以,当商家伸过橄榄枝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接手了……   风险的确是有,但倘若因为风险便举步不前,白白的放过大好机会,明夏自问是不会做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明夏是个俗人,她还要赚钱养活一家子的人,发财谋利的心自然比旁人也重,放着白花花的银两在眼前,是个俗人就没有不捡的道理。   退一万步说,就算商家是个黑心的商人,得了明夏的方子便过河拆桥,可是,即便是这样,明夏损失了什么呢?不过是张方子……这方子在她手里,固然可以产生价值,但是没有资金的投入,短期内就算她握着这方子也不会有巨大的收效。何况明夏也没有奇货可居的心思,尽管她看重利益,可还没到那种处心积虑的地步,一张方子而已,没了,便没了,大不了重新想赚钱的点子……其实,明夏对商家的作风也有所耳闻,卸磨杀驴的事情,在商家还是甚少听说的。   再说,倘若商家真是为了讨好林天凡,那么,只要不危害林天凡,自己又能得好处,明夏更加不会拒绝了……   思前想后,明夏都没有理由推掉商家的合作,不过,虽然下定决心合作了,也拿出自己的坦诚了,可是,防人之心明夏还是牢牢地揣着,否则,说不定哪天她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齐敏拿到那方子,也不知找的什么路子,没过两天便跟明夏说有了新品,还说那烧窑的一个老人指出了这器皿的几处毛病,很想跟明夏研究一下是否可以改进。   明夏一听这话,当然是没意见的,她只是弄出来个毛坯,人家是行家里手,在制器这方面不知比她高明多少倍,她自然要虚心听教,而且人家指出来的那几处,也都是明夏先前极其挠头的所在,因此她连去也没去,只叫齐敏递话过去,随那老人改善就是。   蒸馏器那边还在制着,齐敏又趁了这空档,开始一步一步的打理青云作坊。   本来作坊那里,明夏只想交给齐敏,怎么弄随他去折腾,哪知道齐敏却是个务实主义者,又谨守本分,凡事必要问过明夏的意思才肯执行,倒叫明夏不好意思偷懒了。于是与尹贵云柏商量之后,决定让云柏常驻作坊,这样一来,明夏便不用隔三岔五地往作坊跑,有事了云柏自会遣人来小雅居通报,她只管坐镇家中便可,只有急事才会往作坊走一趟。   如此一来,连卢氏平日的不满与唠叨也可以完美的杜绝了,倒是省了明夏不少口舌。   那齐敏是个行动派,一月不到便将青云作坊打理的妥妥当当,一应钱物器具劳工,他也弄的齐齐整整,云柏回来的时候,没少在明夏跟前夸那“周到细致的齐管事”,倒叫明夏笑了一回,还打趣道:“你这么佩服齐管事,干脆认个师傅算了,跟着人家学了东西,以后安身立命,成家立业,也好有个倚靠……”   没想到云柏一听,拍腿大赞,立刻就回去拜了师,那齐敏谦逊了一回,见云柏虽然年轻,倒也是个可造之才,便欣然应诺。   自此,云柏就跟着他师傅混了,人前人后倒也长进不少,再跟明夏回话,不仅言语极有条理,性子都沉稳了很多,让明夏对那齐敏是愈发佩服了,短时期内竟能调教出好学生,证明师傅不是水货啊。   一个月后,青云作坊正式备齐了物资,那齐敏便来了小雅居请明夏过去视察,也是个查漏补缺的意思,明夏便征得了杜礼和卢氏的同意,跟着云柏去了青云作坊。   齐敏一共做了八十套蒸馏器,明夏都去一一看过,然后便惊讶地发现,新制的蒸馏器做工精良堪比艺术品,一改明夏之前粗制滥造的鄙陋模样,整体性能普遍上了一个台阶!不仅造型优美了,设备坚固了,甚至连表面的纹饰颜色都内涵多了……总之一句话,新版蒸馏器,那简直就是优化之后堪称完美的版本,明夏为它取了个名字,就叫蒸馏器一点一系列。   齐敏不懂这一点一的涵义,但也知道这是一个表示类别的称谓,便笑道:“二娘子心思奇巧,取的名字都这般别出心裁。”   “齐管事过奖了,奴家不过是图个有趣罢了……”明夏收起沉稳扮小孩,反正她还是小姑娘,这么说该不会叫人非议吧?   果然,齐敏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心道还是把这二娘子看的太高了,说起来,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呢,自家小女儿也是这么大的岁数,经济世故可还一点不懂呢……这杜家二娘子,充其量也就是聪慧了些,书也读的好,再加上杜家那个情况……唉,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尽管对方还是个小丫头,齐敏却不会为此就对明夏轻慢一点,反而因为体谅她的难处,行事更加体贴周到,那一点回护的心思,很快便叫明夏觉察出来了。   怎么回事?   这齐管事好似突然就亲近起来,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是透着审视与疏离,反而是一种和蔼的关切,一时间倒叫明夏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青云作坊很快就吸去了明夏的注意力,这点小疑惑也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齐敏与明夏先前讨论的意思,便是将青云作坊打造成一个全套的酿酒作坊,不像明夏以前干的那样,只是买了人家酿好的糙酒,自己再提纯。   若说弄这蒸馏酒,明夏倒还能说上几句话,但是若说传统制酒,她可就是个外行了,虽然杜礼卖酒之余自家也酿酒,但杜家酒馆毕竟还是以转售为主的,明夏那点小家小户酿酒的皮毛知识,拿到大作坊生产上,根本就不适用。   深知自己酿酒小白的明夏,对齐敏布置的工作间不表分毫异议,人家说啥就是啥,她可没蠢到为表示自己的博闻强识而去班门弄斧,自曝其短的地步。   信都这地方,隶属于河北道辖下的冀州,算起来也就是现代的华北平原,华北平原是个好地方啊,盛产小麦大豆红高粱,齐敏想制的,其实就是高粱酒。   明夏见过杜礼自酿米酒,却不知这高粱酒是如何制的,待齐敏介绍的时候便存了好奇之心,东张西望的倒叫齐敏笑了起来,“二娘子,这高粱酒是咱们大河南北最常见的一种烈酒了,令尊竟没制过么?”见明夏摇了摇头,那齐敏又奇道:“难道杜家祖上,竟也没制过?”   明夏一听,立刻警惕起来,始终不敢对齐敏倾心相交的她,对这种刨根问底的话最是敏感,忙换了笑脸,道:“齐管事说笑了,我家祖上哪有什么制酒的,我太爷爷倒是做过酒家的伙计,就是个跑堂的。我爹爹虽然开了几年酒馆,可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前两年爹爹自己倒腾酿酒,还坏了不少的粮食,让我娘亲很气恼呢!”明夏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也就是因为这,我看书的时候才留意起制酒的方子来,本想爹爹或许用的着,没想到爹爹突然染恙……唉……”长叹一声,明夏便默不作声了。   “二娘子也不必忧虑,杜老爷是个有福的,必然吉人天相。听说杜老爷现在请的是名医谢典?”   “是。”明夏一见齐敏好像很了解那老中医一样,忙问:“齐管事,您与这谢医师,有交情?”   齐敏笑笑:“交情谈不上,只是数面之缘。”顿了顿又沉吟道:“不过,这谢典声誉是极隆的,若说医术,却不及他的夫人。”   “啊?”这下连云柏也好奇了,去谢家拿药一向都是他跑的腿,去了这么多趟,他可不知这谢大娘,这般厉害呢……   齐敏了然地笑笑,又道:“其实谢大娘声名不显,是顾忌这谢医师……”   原来如此!   看不出来,那谢医师竟也有这样以为伟大的夫人呀……   “多谢齐管事!”明夏郑重地福了一礼以道谢,得人一言,胜过她打听一千句,以后爹爹该好的快些了吧?   明夏一想到这里心情都畅快了,教导伙计们操作一点一系列蒸馏器时,也明显上了心,不仅亲力亲为,甚至还拿出自己所知的管理知识,认真制定了八个单元的上工规定条例,端是详细又新颖,令齐敏也啧啧称奇。   高粱酒一时间是酿不出来的,齐敏便买了几百坛子的糙酒准备试制,明夏便先不急着回去,暂且留在青云作坊看效果。   然而,三百多坛子的糙酒,两个时辰,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消耗完毕!   试制出来的清酒便有九十八坛!   一点一系列的蒸馏器,比之前明夏的最初制出来的那个,不仅速率提高了,而且产量也提升了,再加上八个单元培训过的伙计一起开工,那效果,没得说!   云柏看着满院子的清酒坛子,不可置信地向明夏道:“小娘子,这就是你说过的?”十坛百坛千坛万坛的说法?   明夏笑呵呵地瞥了云柏一眼,又望了望同样笑眯眯的齐敏,缓缓地道:“是,这就是作坊的功用,这就是,一点一系列蒸馏器的强大……”   很好,很强大!   第四十五章:朝九晚五   明夏急于观察一点一系列蒸馏器的功效,等到弄完了,天色早都晚了,好在这青云作坊就设在商坊内,多早晚也能回家。   本来齐敏是劝明夏直接在青云作坊过个夜,明早回家便可,反正作坊内是早就留好了给明夏歇息的房间。但明夏不肯,一来小雅居的账目需要她来对,二来明夏还担心着杜礼的身体,又挂记着三娘小郎和恬妞,三来也怕卢氏担心自己……家里那么多的事情,她哪里能在青云作坊过夜?   见明夏执意不肯,齐敏也没办法,只好叫云柏驾车将明夏送回,明夏其实本不欲让云柏送自己的,按她的意思,随便找个小伙计驾车就行,即便没有伙计,其实她自己也能驾车……可是云柏和齐敏通通不允,齐敏还急道:“二娘子,你别嫌我谮越,你虽是主子,但却是个姑娘,未出阁的小娘子,哪有大半夜自己驾车回家的道理?不行不行,这事说什么也得听我的,倘若二娘子非不让云柏送你,那么在下只好亲执马鞭,将二娘子护送回家了……”   “这哪行!”明夏连连摆手,她不想让云柏送她,就是考虑到青云作坊今天的事情多,不愿意占用云柏增加齐敏的负担,倘若换成齐敏亲自护送,耽误的事情岂不是更多了?明夏无奈,只得道:“好吧,就叫云柏送我吧。”   “嗯,二娘子,那么就请上车吧,车马我都叫人备好了。”齐敏说完,又道:“对了,二娘子,方才在下自作主张,搬了一坛子新制的清酒放到了马车上,全当给杜老爷的祝仪,只是未经二娘子的同意,又违反了今天新定的规矩,还请二娘子法外开恩,莫要见怪。”   齐敏的话让明夏听得一愣,旋即福了一礼表示感谢,又笑道:“罢了,那规矩今日方才起草出来,齐管事又是如此厚待,奴家怎能不识抬举?多谢齐管事了。”口中虽然如是说,但明夏并不赞同齐敏的做法,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定了规矩,就要严格的执行,否则,费那劲定规矩干吗?这又不是打工呢,需要走形式给别人看……但她也明白齐敏是好意,应该是云柏曾讲过杜礼也深爱这清酒,所以齐敏便想做点什么罢了。   明夏说完,见齐敏松了一口气,又正色道:“齐管事,这次的情奴家记在心上,因着规矩也是明日才始的,所以并不算违规,但日后规矩真的行起来了,这种事情却是不可再做的,否则,上行下效,就没人遵守这规矩了。”   齐敏闻言,心中惭愧,面上也严肃起来,道:“二娘子说的是,在下定当谨记!”   齐敏这么做,的确是体谅明夏的辛苦,做主送她些礼物,但除去这,齐敏也确实是存了些小心思的。   当初商老爷决定与这杜家小娘子合作,态度也并不是很严肃,用商老爷子的话说,一个女娃娃能有什么本事?既然不是她家的古方,她们家族自然也干涉不了,这女娃娃又是家里做得主的,统共哄着点,多给些银钱,分她些红利,一个丫头片子,见着银子估计也就没那么多的想法了,咱们拿那方子赚钱,犯不着太认真。   齐敏还记得,公子当时听了这话,便反驳了老爷,说是杜家小娘子绝对是异类,还特地嘱咐了他好好观察……不过齐敏的心思,其实跟那杜老爷是差不多的,只道公子阅历少,辨不清人,看见个伶俐点的便认为是异类了。然而与这二娘子一接触,齐敏便立刻知道自己以前当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齐敏冷眼旁观,见明夏自从合作以后,半分银钱也不贪,该得的她不会少拿一个子,但是交给她置办东西的银两,她全部都会用在采买上,即便是剩下了,也会叫人送了回来归账,竟是个一分都不会昧下的主!   这一点,真的叫齐敏震惊了。   先前他还想着明夏是个小姑娘,就是有点经济头脑,在约束家下掌控银钱上也应该没什么经验,受伙计欺瞒,自己手把不严都是极有可能的……一个小姑娘啊,哪能面面俱到呢,然而,事实却完全驳回了他的这种猜想。   所以,齐敏想再试一下,看看这个二娘子真的是个油盐不进的,还是有高人在她身旁提点呢……很显然,答案是前者。   这发现越发叫齐敏慎重起来,由合作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现在真正的把明夏当个合作伙伴,齐敏是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高深莫测了,于是便恭敬道:“二娘子放心,这规矩行起来,在下是定不敢犯的,以身作则这句话,在下谨记在心。”   一听这话,明夏忙道:“齐管事,奴家绝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只不过先提醒一句罢了。好了,天晚了,青云作坊还得劳烦齐管事坐镇,奴家便先行一步,这里就拜托齐管事了。”说完又福了一礼,便跟着云柏登车而去。   云柏轻快稳当地赶着马车,不消一刻钟便看见了灯火通明的小雅居,他见门前人并不多,便不再转一条街将马车赶到后门,只在这里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早有伙计迎了上来,一见驾车的是云柏,便兴冲冲地向另一个伙计道:“快去叫掌柜的!”他自己却跑上前来,一边替云柏牵马,一边道:“云大哥辛苦了,好些日子不见,小弟想的紧哪!”   云柏笑骂了一句,便道:“别混说!二娘子在车里呢,你不想要工钱了?”   那小伙计闻言立马闭了嘴,心中一阵懊悔……他方才说话的声音那么大,该不会叫二娘子都听进去了吧?啊,倘若听去了,会不会嫌他口无遮拦辞退了他呀?啊,千万不要啊,他家中还有一个寡母一个幼妹,全等着他这份工钱养活,倘若把这里的活计丢了,他可再找不到这么一个工钱高,又公正,管吃管住,节气天还送粮米和果子的好地方啦……   云柏一句话便唬住了那小伙计,不管那小伙计的杞人忧天,云柏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以示安慰,便走到车门前,好奇着明夏怎么还不下来?   不会又睡着了吧?   云柏觉得自己怀疑的很有道理:今日一大早小娘子就去了青云作坊,一直忙到现在,若说不累那是骗人的,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顶不住也情有可原……想到这里,云柏叹了一口气,便上前一步准备将明夏叫起,然而他还没动手,就见车帘一掀,一张睡眼朦胧的少女面庞便出现在眼前,那双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眸,此时却像蒙了一层雾气的森林,根本看不见一丝清醒。   明夏怔怔地望着前面,刚刚睡醒的她还有些懵,视野里捕捉的信息根本到达不了大脑,因此她看云柏,就跟看那小雅居门前的拴马桩是一样……呃,其实拴马桩她也是看不见的,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意识,那便是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两眼无神脚下没准的明夏,没走两步就出事情了:从车辕下去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明夏就那么直直地坠了下去……   这一坠,明夏登时便清醒了,一刹那间,她竟然清楚地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而且,最痛苦的是,明明知道悲剧正在发生,她却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唉,明夏闭上眼睛,选择承受疼痛……然而预想中的屁股开花额头着地都没有出现,因为,她的腰间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如此有力,牢牢地阻住了明夏跟大地亲密接触的势头,将她稳稳得托了起来……   “二娘回来了?”   尹贵的声音从小雅居门口传来,明夏又一懵,立刻便觉得自己双脚着了地,腰间的触觉也没有了……此时她心中一片清明,便转头向云柏感激地一笑,才朝着尹贵走了过去,道:“尹叔,我回来了,家里没事吧?”   “没事,都好,那边怎么样?”   尹贵虽然笑容满面,却掩饰不住脸上那一丝疲倦,明夏心中不忍,口中便道:“辛苦尹叔了,作坊那边一切妥当。齐管事还叫带回了一坛子清酒,明日咱们家下小宴,咱们也享用一下。”   尹贵还没表态,云柏便先乐道:“好好,小娘子说话可要算话啊!我明日不去作坊,专等好酒吃!”   明夏便白了云柏一眼,嗔道:“我一言九鼎,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了?!倒是你,光知道吃!”   “是是,二娘是个守诺的人,云柏,这就是你不对了,怎能怀疑二娘的信用呢?可见这些日子酒吃的多了,人也混了……”尹贵被明夏的好心情感染,竟也开起玩笑来,倒叫一旁的伙计们愣了一回:这……这是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的铁面掌柜吗?   三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小雅居,兴高采烈的明夏却没瞧见,灯火阑珊处,一个孤单的身影,寂寥的沉在了夜色里,飘渺的仿佛俗世中的一粒尘……   第四十六章:人生了双手,是要做活的   晚间跟杜礼卢氏请过安,照看过三娘和小郎,明夏又去跟尹贵合计了小雅居的收支,竟发现净赚了十两银子!   这是开店以来的最高值!   明夏怔怔地盯着账本,生怕是因为自己太累一时眼花了,然而,没有错,就是十两!   尹贵其实早已大致算过,虽然他估的没这么准,但他的心里毕竟有了谱,因此并不像明夏这样震惊。   明夏当然震惊啦,梦中心心念念的,有一天会真实的出现在眼前,这是什么样的神迹啊!她曾经多少次在心里盘算着小雅居的收支,多少次勾画着小雅居的鸿图大展,盼望着它一天也能赚一两,赚五两,赚十两……然而,今日,小雅居终于可以赚到了十两,那么,是不是说,二十两,三十两,乃至一百两,在以后的日子里,都是可以慢慢实现的?   明夏坚信,那绝对是可能的。   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要肯开动了脑筋去想,放开了手脚去做,天下间,别人可以完成的事情,咱没有理由完不成!   嘿嘿嘿傻笑了一会儿,明夏才回过神来,便听见尹贵笑道:“二娘,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下咱们费得功夫可都赚回来了,以后只怕还会更好呢。”   “是啊,”明夏笑着呢喃了一句,却不再说话,只是望了望钱柜里的铜钱,便重新平静了,虽然今天赚了十两银,但是杜家整个的开销也增多了不少:伙计们的工钱,食宿,工作服,吃饭用的家伙……无一不得增添,而且,只怕越到后来这项开支就要越大,毕竟小雅居的生意越红火,需要的伙计就越多。   二人合计完了账目,尹贵又道:“二娘,今日表少爷带着表小姐来给老爷夫人请安了,明玉小娘子也来了,还给三娘和小郎带了些书籍笔墨和绣样,又给老爷带了补品,我都一一收在了库房,名单也收在那里。”   明夏应了一声,又问道:“尹叔,表哥和表妹都说了什么?”   “哦,表少爷倒是没什么话,只是陪老爷夫人聊了些仕途经济,不过表小姐却抱怨二娘你不去府上看她,她说她家也在绿辉园内辟了一处水榭,闲时请你一起去读书。那时候三娘小郎也没下学,表小姐没有意思,看见了妩媚娘子,还请她唱了支曲儿,老爷夫人听见了,都说好。”   “嗯,我知道了,”明夏心中苦笑,这林飞秀还惦记着自己,她倒是挺高兴,只是林飞秀有一个聪慧的母亲,一个能耐的爹爹,还有林飞卿这样一个优秀的大哥,她可以无忧无虑的享受豆蔻年华,但她怎么可以?   但明夏也只是苦笑一下,却没一点沮丧,毕竟,比起大多数的人来,她还是幸运的人呢:老爹虽然病倒了,但他疼爱自己;娘亲虽然唠叨又保守,但是,对一个封建社会典型的贤妻良母,明夏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而且,明夏还有两个那么可爱又单纯的弟妹……她拥有的很多了,绝对不能不识好歹!更何况她都是奔三的人了,还拥有着千年的见识,再不知满足喜欢攀比,就丢了穿越人的脸了……   已经很好很好了……明夏很知足。   想到这里,明夏心中愉悦,放松之下一天的疲倦便涌了上来,她浅浅地打了个呵欠,又道:“尹叔,还有别的事没?”无事她便要回房了,她现在觉得又脏又累,只想洗个澡,然后把自己狠狠地扔在床上好好地睡它一整天……   “哦,小娘子不说我都忘了,的确还有点事情!”尹贵一拍额头,道:“那东方阡陌,递过拜帖来了,偏赶上你不在,我就先留在手边,后来一忙也忘了差人送到后院,这不,还在这里呢……”尹贵一边说,一边走向柜台,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雪白的便笺,递给明夏道:“就是这个。”   明夏接过那便笺,见那纸质是明显的上品,雪白柔软,造价肯定高昂,脑中便灵光一闪,一个念头有若莲花出水,迅速凸现,她便取笔在身前的账本上写了个“纸”字,才翻开那便笺,等到读完,心里早疑惑起来。   “这是东方阡陌亲自送来的?”   “不是,是那东方公子的一个书童,叫千秋的,就是上次随他一块来吃酒的那个少年,送过来的。”   “嗯,”明夏应了一声,心里却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东方阡陌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也是一个高洁傲岸的人,怎么竟肯三番五次的屈尊?就算是他曾经在小雅居,哦不,就算是东方阡陌曾在杜家酒馆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杯酒,但,那是恩惠吗?那是交情吗?他们之间既无恩惠,交情就更谈不上了,为什么这信都闻名的大才子,竟肯垂青她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呢?   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又是那个原因,林府。   明夏一想便有些气恼,但旋即又暗骂自己笨,东方阡陌是什么人?倘若说商家是为了讨好林家而亲近明夏的,明夏还会相信,但,倘若是拽遍全信都的东方阡陌,她反而不信了。   东方阡陌犯不着,依他的性格,也不会。   这就更加令人奇怪了……   明夏连洗澡时都在想着这个问题,直到水凉了,才猛然一惊,连忙将东方阡陌便笺的事放在脑后,转而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收拾了一番,她早已昏昏欲睡了,便顾不得多想,甚至连那便笺上的内容也懒得考量了,只是爬上床榻,眼睛一闭就沉入了梦乡。   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明夏照样按着时辰起了床。   已是夏天了,大清早却仍很凉快,明夏便寻了件今年新做的素色单衫穿了,净了面,洗漱完毕,才随手绾了个少女髻,想了想,又从百年不曾打开过的妆盒里取了一朵白玉一般的三瓣花花钿,那是用鱼腮骨做的,简洁小巧又漂亮,最合明夏的眼,明夏拿着那花钿沾上呵胶,对着铜镜细细地将它贴在眉心,看了看不是很张扬,便放心地关上妆盒,嘴里还随意地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情舒畅的明夏刚拉开房门,却又发现了力奴那高大的身影,正呆呆地杵在门前。   “力奴?早啊,又是救人吗?”明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之后忙岔开道:“呃……力奴,这么早,有事么?云柏可还在歇息?”   “嗯。”力奴先应了一声,又望着明夏道:“有。”   “有事?”力奴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啊……明夏失笑一声,便道:“力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些天我都忙,也没顾得上你和妩媚,是我的不对了。妩媚在这里待的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适应?”   其实明夏并不是忙的顾不上力奴和妩媚,她再忙,忙的也是家下的事情,不去注意这俩人,只是因为妩媚……   见力奴只是望着她,也不肯言语,明夏便笑道:“可是因为妩媚?”   力奴终于点了点头,明夏便道:“怎么?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可真是麻烦了,她都已经吩咐下去了,给那妩媚的都是最最的优待了……   “不,我,道歉……”   出乎意料的,明夏却听见这么一句,轻笑一声,明夏转过眼望着力奴道:“力奴,你不必如此,你是你,她是她,现在她也不是你的旧主人了,何必道歉……”   说起这妩媚,明夏已经无语了,她这些日子忙,安排妩媚的事情都交给了小翠,这些天可没少听小翠抱怨呢:那妩媚绝食以示饭菜不精,沉默以对别人的呼应,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冷脸……唉,用小翠的话说,“她不做活不要紧,关键是别再给人添堵啊……”   明夏先前还当笑话来听,可是当三娘小郎都跟她说那个冷面姐姐的坏话,甚至连卢氏都特地问过一回后,明夏便不得不正视这件事情了。   更何况,眼下连力奴都为妩媚的事情有了负罪感,明夏便觉得不能再纵容她了,晾了她这么多天,她也没想清楚,那么好吧,不想待在这里的就可以请离了。   “力奴,我只问你一句话,倘若那妩媚要走,你是留下还是跟着离开?”这话可要问清楚了,明夏心里也好有个谱。见力奴的眼神开始黯淡,明夏便取笑道:“力奴,做什么这般优柔寡断?想去便去,想留便留,考虑这么多,可真不像大街上那个曾经直言离去的你啊……”   力奴闻言,愕然之后,竟也露出了千年难遇的一笑,好似阴霾的天空突然透出的一缕春阳,耀眼非常……   明夏看的一阵惊艳,心下却轻松起来,很显然,力奴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她并不阻止力奴的离去,但是真的这样说出来,她又怕力奴觉得受了轻视,开一句玩笑,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让力奴不会为难。   “多谢你。”   力奴难得的又笑了笑,明夏便故作讶异道:“力奴,你这样很俊嘛!你以后也不要这么寡言少语啦,没事要多笑笑嘛……”说完自己挤了个标准的微笑,拿手指指着自己的笑脸道:“就像这样,知道吗?”   力奴点了点头,一双星辰也似的眼里全是隐忍的笑意,明夏便道:“好啦,那么就去干活吧,尹叔也忙,你多帮着他点,妩媚那里,我一会儿便去看看。”   虽然明夏早有准备,但真正对上妩媚,她还是郁闷了……人家妩媚根本不鸟人啊!   明夏就奇怪了,想当初妩媚随着力奴回来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桀骜啊,几天的时间,一个人怎么会变的这么多?真令人费解呀!   有礼有节的跟人家客套半天,嘘寒问暖好话说尽,奈何妩媚只是雕塑一样望着窗外,根本不理明夏,明夏那个郁闷啊……   “妩媚,我说过,你若是不喜欢这里,可以离开,我不要求你强留在这里。不过,倘若你想就这么耗着,成日家无所事事,我不允许。”   或许是明夏严厉的语气终于引起了妩媚的注意,她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瞥了明夏一眼,但是那双美艳的眸子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怎么都不像是信服……   明夏说了一早上,腹中饥饿口中干渴,又没有什么收获,人妩媚又不待见,便有些不耐了,此刻见妩媚还是冰山一样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叹口气站了起来,有些无奈地道:“妩媚,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你曾经是多么尊贵,但那都过去了,一个人不能活在记忆里,我希望你能正视现实,做些自己该做的事。一个人生下来,不是要混吃等死的,即便是混吃,也得靠自己的双手混……人生了双手,不是摆设,是要做活的。好了,听不听的进,我也只说这么多,希望你能想清楚。要离开,请便,想留下,就请用你的双手告诉我,你也可以养活的起自己!”   明夏说完便很潇洒的推门而去,怎么决定,就留给妩媚自己想去吧。   第四十七章:十柳草庐   已是夏天了,只有早上还凉快些,倘若过了辰时,炎炎的烈日便成了世界的主宰,就是树上的知了都逃不过它的烘烤,声嘶力竭的叫声,为这个夏天平添了些燥热。   信都城外,一条弯弯的河流轻缓地流着,深深的河床托着浅浅的一湾水,滋润着小河两岸的芦苇与水草,青翠地茂盛着。   河水渐渐流进了一处小湖,在那里打了个转儿,便摇曳着流向远方,留下了一池遮天蔽日的荷花,映着日头,分外的红艳。   湖畔植着青青的一地垂柳,其中有几棵积年的老树,万千条垂下的丝绦迎风轻舞,遮住了炎炎的夏日,怀抱着一片清凉。几间草庐就坐落在那一片清凉里,迎着清风,面着湖水,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听着身旁的莺歌燕舞,自在地悠闲着。   明夏从马车上下来,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湖光山色,也不过如此啊……   赶车的小伙计陈震显然也被这里的风景征服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碧湖青柳草庐,两眼放光的模样,好像看见个绝世美女站在面前一般,手中的马都顾不得了……   明夏回头一看,便有些哭笑不得,风景虽好,但陈震这个样子,却有些过分吧?她都连唤了三声,可那陈震却一直呆呆地望着前方,不仅没有清醒的意思,反而越发的痴迷了……   明夏一见不对劲儿,连忙随着陈震的眼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了为什么陈震竟会如此痴迷……那里,真的飘过一个仙女啊!   不,不是……   明夏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的意识回到现实……这世上哪能真有仙女呢,那,那只不过是个仙女一样的美女罢了……   清丽的面容,飘逸的身姿,再加上一身出尘的白色衣衫……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那女子卓然的风姿,却能牢牢攫住每一个有幸目睹之人的视线……这世上,竟真有女如此?   明夏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真是震惊极了……   传闻都说红颜祸水,冲冠一怒为红颜,美人一笑值千金……明夏还不以为然,但此刻真正见到这般美丽的女子,她真是相信了一句话:古人诚不我欺。   “咦?敢问小娘子,可是来十柳草庐听书的?”   一个清亮而微微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夏回过神来,忙整理了心绪,先福了一礼道:“正是。”   “那,在下冒昧,敢问小娘子可有请柬?”   来人不温不火的声音煞是悦耳,就连盘问都说的这般温文,明夏暗道,比之林飞卿的有礼,这人也算是毫不逊色了。   忙从怀中取出东方阡陌三日前派人送的便笺,明夏两手捧着递了过去,趁势打量了来人一眼。   若说方才惊鸿一瞥的女子是位谪落凡间的仙人,那么眼前这位,便是四海为家随遇而安的散仙了……来人的相貌并不很出众,甚至算不得好看,但他眉宇间那一抹温和,却仿佛是惊涛骇浪也没法撼动的一弯小舟,任凭风吹雨打,总能稳稳地浮在水面。对他来说,仿佛荣宠万千亦或是万人唾骂,都没有什么不同,他总能含笑以对。   这十柳草庐,不愧是信都声势最隆的地方,随便出来两人,都叫明夏惊讶到不行,也怪不得,同样出身十柳的东方阡陌,能那般的有名了。   那人一看便笺,便笑道:“原来是东方师弟的朋友,失敬失敬。家师已经开讲了,小娘子请随在下来。”   已经开讲了?那不是自己迟到了?   明夏登时便有些不好意思,东方阡陌这拜帖上只写着他老师今日讲学,可没写时辰呀……亏她还特地将今天的事务交代给了尹贵和齐敏,早早地启了程,想着咱也附庸风雅一回,看看这信都最为有名的大儒陶花涧,到底是怎么样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然而,竟然迟到了。   那人看出了明夏的窘迫,微微一笑道:“小娘子大可不必觉得迟了,家师性子随意,虽然定了今天讲学,但时辰却从来不定,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兴起了,便随兴开讲,中途进来听学的,也大有人在。”   嘎?明夏一听这话,原本的窘意倒是没了,不过好奇却升上了顶峰,这陶花涧,闻名信都的大儒,竟然是个老顽童?   那人从明夏眼神里读出了她的惊异,便笑道:“家师一向如此,受不得拘束。小娘子只怕是第一次来吧?”   “正是。”   “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府上贵姓?”   那人抱了抱拳,望着明夏笑吟吟地问着,明夏便也笑道:“不敢当,家父姓杜。”   “原来是杜小娘子,失敬了。”又客套了一句,那人便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请随在下来。”   明夏知道那是请她进草庐听讲的,忙理了理衣衫,见陈震早已被那人跟来的小厮安顿好,便微微福了一礼,道:“有劳。”   这位东方阡陌的师兄走在前面,明夏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只见柳暗花明处,一条干净的小路直通前方,直到两棵巨大的柳树前,便现出一角檐墙,白粉刷过的齐整院墙里,嵌着一个小小的门庭,门庭大开,上面一块牌匾,只有四个字:十柳草庐。   这便是那陶花涧隐居的地方了。   明夏初见东方阡陌便笺上书写的地名时,已经暗自笑过一回,此刻再见,仍制止不住嘴角弯曲的弧度。   “怎么?杜家娘子,可是想到了有趣的事?”   温和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明夏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偷笑都能被人发现……只能说这东方阡陌的师兄实在眼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似的。不过人家用一副笑笑的表情说出这话来,跟个老朋友一般的亲切随意,明夏便也随意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典故。”   “哦?什么典故?”   那人好似很感兴趣一样,不大却如天空一样清澈的双眸透出些微微的亮光,温和的让人不忍拒绝,虽然明夏知道这多半是那人在考验她的文学素养,可仍是生不出半分抵触来,便笑道:“见笑了,奴家班门弄斧,先生可莫要见怪。这典故便是晋代陶渊明先生的一段趣闻,相传陶渊明门前植着五棵柳树,故取名五柳先生,奴家见这草庐也是叫十柳,便忍不住想了起来。敢问先生,这草庐周遭,大柳真是十株么?”   “杜小娘子博闻强识,见识也不俗。”那人赞了一句,又道:“其实算起来,家师还是五柳先生的后裔,故而效仿先祖,恰逢这草庐边围十柳,便取了这么一个名号。”   那人将这草庐的来历娓娓道来,明夏听的有趣,脚下便不知不觉地快了起来,直到猛一抬头发现眼前便是那讲学的草庐,她才惊觉到了地方。   那人也发现了,口中早停了下来,还轻轻地向明夏摆了摆手,便先一步迈了进去。   说是草庐,其实这屋子修的十分阔朗,庐中端端正正地摆着数十条长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镇纸青碧,干净又清爽。桌前并不设椅,只是一张草席,席子也是清清爽爽的,图案虽然简单,却不脱大气,配着阔朗的草庐简洁的长桌,端是舒适极了。   那人自己寻了个空位跪坐起来,又示意明夏坐在他的旁边,明夏不好推辞,便笑一笑以示感谢,之后便学着那人的样子也跪坐了起来。   众人最前方,一老者手执蒲扇,稀疏的白发随意绾了个髻,用一根紫褐色的木簪束在脑后,越发显得额头饱满,红光灿灿。他一边扇着一边洋洋洒洒的讲着“子曰”,对于中途进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明夏随意地扫了草庐一眼,竟发现在座的不单是女子,连男子也有……看来这十柳草庐不似学堂,倒像是个集会的地方。   哇哇,不得了,那前排右角坐着的,不是严绿苏吗?   明夏定睛一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便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起来,这下,发现的熟人可就更多了……咦,表妹林飞秀竟然也在呢,唔,林飞卿也在……还有柳云儿,甚至那聂珠颜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角……   除却这些叫得上名号的,还有好几位明夏曾在严家小宴上见过的公子小姐,都老老实实地听陶花涧老先生讲着孔孟,即便有个别无聊的,见众人都是聚精会神,便不敢造次,只是耐着性子听着。   其实这陶老先生讲的还是很不错的,不仅引经据典,而且妙趣横生,讲学的语气也随和可敬,底下的人们便时不时地发出一声附和,讲到有趣处,还会爆发出一阵大笑……这样的方式不一会儿便吸引了明夏,她正听的入神,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阵轻微的响动,待到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东方阡陌。   东方阡陌仍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他瞥了明夏一眼,还点了点头,倒叫明夏受宠若惊……   然而明夏一见同样外表出色的东方阡陌,便想起了下车的那一幕。   那个绝色的女子,到底是草庐里的什么人?   明夏没有在草庐内看见她,但是那般出色的一个丽人,绝对没道理不是个主子的,既然是主子,那么,她是来十柳草庐听讲的吗?   不会,不用多想,明夏便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她看见那女子的时候,分明见她还挽着一个小巧的花篮……因此明夏潜意识中早将她当作草庐的人了。   难道,是东方阡陌的师妹之类?   明夏小小地八卦着,却没发现自己身上,早已落下了四道目光:   温和而探究的……   冷傲而探究的……   第四十八章:湖畔月色   苏清河静静地坐在湖畔,望着湖心倒映的月影,微微地出了神。   “苏大哥……”   东方阡陌唤了一声,便轻轻地走了上前。   然而白日里温和如玉的青年,仿佛受了夜色的渲染,也变得阴郁起来,眉宇间那抹温和全都不见,转而弥漫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他转头看了一眼,见是自己的师弟,便笑了一声道:“东方,人都走了?”   “嗯,”东方阡陌点了点头,便坐在苏清河的身边,望着湖面也发起了呆。   苏清河见东方阡陌竟也沉默起来,便收起了心事,转而望着他温和道:“东方,何事忧心?”   东方阡陌却望着湖面,半晌,才道:“苏大哥,我,我不想在这信都继续耗着了……”   苏清河闻言,想了想便笑道:“东方,你确定,想好了?”   “嗯!”   “那么,”苏清河又想了想,道:“夫子呢?夫子可知道?”   东方阡陌却愧疚地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有了声息:“没,我还没跟夫子讲过。”顿了顿又坚强地抬起头来,道:“夫子对我恩重如山,我曾经失去的,他都给了我!夫子的恩情,我一直谨记在心,此生莫敢或忘。可是,如今我却要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了……”东方阡陌的声音越来越低,想起陶花涧对自己语重心长的教诲,登时便有些后悔了,但他却不能退缩,也不容许自己退缩……这个事实,却迫使他觉得更加愧对了夫子。   “东方,夫子的确是希望你能够安心留下来,但是,倘若你执意要去,夫子也不会怪你的。而我……”苏清河低垂了眼眸,苦笑一声道:“我是出不去的,你趁着年轻,能去试试,便去试试吧……”   苏清河的寂寥感染了东方阡陌,以至于好半天,他都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自己这个满腹经纶,却又不得不将才华深深束起的同门师兄。   “苏大哥,你,你不要这般灰心,夫子不是说过,以后的时日还很长,任何变数都有可能……”东方嗫嚅着,试图能够宽慰一下苏大哥,然而,即便是他自己,都不太相信那个可能,因此,说出来的话便更没有了说服力。   仿佛觉察出了自己的萧然,东方阡陌便住了口,只是望着波光潋滟的湖水,托着一池的荷花轻轻摇曳,他的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生疼。   然而苏清河却笑了:“东方,我在这里,觉得很好,你不必担忧。倒是你,也从未出过远门,这一去,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   东方阡陌闻言,平日里孤傲的面上却现出一丝赧然,被湖光一映,仿佛个害羞的少女一般,小声辩解道:“苏大哥,我不会有事的。我都是个大人了,这几年也四处走动了一番,人情世故也学了一些……”   苏清河大笑道:“是,是,大哥我短见了,东方近来这么积极着出门,原来是学着历练去了……我说呢,你从来懒怠应酬人的,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地四处闲逛?原来如此。”   东方阡陌一听,便不满地唤道:“苏大哥……”等苏清河停止了大笑,他才道:“苏大哥,这些日子里,我都试着让自己跟他们一块儿去踏青,一块儿去游园,还参加他们的小宴会……”东方阡陌想到这里,先皱了皱眉头,才继续道:“我承认,我是无法融入他们之间,但是,我起码已经见识了,人与人相处,是什么样的,也觉得自己可以忍受,所以,我想我能出去了……这样,夫子也会少挂记一点。”东方阡陌说完,暗暗叹了一口气,又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有些兴奋地望着苏清河道:“苏大哥,今日有一个特殊的人来了,你可见到了?”   “特殊?”苏清河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便道:“不过仍是那些人,哪个特殊了?”见东方阡陌只是笑而不语,他突然了然道:“是那位杜家小娘子?”   东方阡陌点点头,道:“苏大哥,我知道你虽然表面上温和可亲,实际上却最是冷酷难近的……不过,这个小娘子却是个有趣的人……”   “所以,你盼望她可以跟我做知己,聊以解解我的烦忧……”   苏清河的声音虽是淡淡的,但东方阡陌一听,却知道要糟……然而,这也的确是他的心思,所以虽然心中急迫,他却想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只能嗫嚅道:“是……是……”   “是什么来?”苏清河没好气地瞥了东方阡陌一眼,无奈地道:“自作主张。”   呃……   东方阡陌抿了抿唇,心想只要苏清河不怪罪他了,凭他怎么说去吧……如此一想便又高兴起来,还兴致勃勃地道:“苏大哥,这个小娘子端是个奇人呢!”他就不信,惯对新奇事物感兴趣的苏大哥,能真的不闻不问?   果然,苏清河一听,饶有兴味地道:“奇人?怎么个奇人?”   东方阡陌得意地一笑,一见苏清河又要冷脸,忙道:“苏大哥,你道来咱们草庐听学的,可有几个真正有学识的?”   苏清河想了想,便道:“若说真心来听的,又真的能听懂的,怕只有刺史家的公子,以及秋家的小娘子,还有谢大娘的千金,谢凝小娘子吧……唔,那个严小娘子也勉强算一个。”   “嗯,”东方阡陌认同地点点头,又道:“苏大哥,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一直很浮躁,为此夫子还训了我多次?”   “嗯,如何?”   “夫子的训话当然有道理的很,可是,苏大哥,那时候我一直听不进去,所以很烦闷,便常常受严家小娘子所邀,随他们一起去参加诗会,或者赏花,或者打打马球,但这些没能让我平静下来,一日一日的过去,我的心中反而更加郁结。我觉得这信都城容不下我,无论是山水还是人文,都已没有能够让我继续停留的地方。那时候,我只想着,谁也阻止不了我离开的心意……”东方阡陌激动地停了下来,望着苏清河赧然地笑笑,道:“苏大哥,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留不住了,甚至盼望自己有一天化作庄周的蝴蝶,羽翅翩翩,便可飞去……”   “嗯,”然而苏清河听了,只是拍了拍东方阡陌的肩膀,并不责怪他的妄想与虚浮。   其实,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也如那蝴蝶一般,自由地飞在天空里,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然而,我又顾忌夫子,我怕伤了夫子的心,所以我不能走。”东方阡陌苦笑了一声,道:“苏大哥,我那时候,真的心力交瘁,自相矛盾,学识也停步不前。我没有办法叫自己沉下心来……直到有一天,我碰巧听了这杜小娘子的一句话,便突然醒悟了……”   “哦?什么话?”   苏大哥果然来兴趣了……东方阡陌微微一笑,便不再卖关子:“室雅何须大。”见苏清河也被这句话吸引,东方阡陌想到自己当时的震惊,感慨道:“那时候,这句话真的如一柄大锤,一下子便将我的郁结敲的支离破碎……苏大哥,我一下子便通透了,多日的烦闷浮躁也烟消云散。苏大哥,这个小娘子,肯定不简单。”   东方阡陌望着苏清河,暗道,苏大哥,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苏清河的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兴味,但转瞬便不见。   然而东方阡陌却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便识相地闭了嘴,自己这个师兄,文采胆色都在自己之上,只要他下了心思,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然而,这般丰采俊逸的人物,却比自己更加……东方阡陌想到这里,原本雀跃的心又沉重起来,还好,出现了个杜明夏,这样一个出奇的女子,一定可以替师兄赶去不少的寂寥吧……   在他走之前,一定要让苏大哥同这杜家小娘子相熟起来。   东方阡陌暗暗握了握拳头,见苏清河没了谈兴,他便适时地告了退,继续冥思苦想该如何跟夫子交代去了。   苏清河仍是出神地坐在湖边,听着周围的蝉鸣蛙叫,偶尔还有噗通一声小小的鱼跳,心中也渐渐地清朗起来。   放浪形骸,超然物外,他还做不到,但顺应天道,融身自然,他却勉强可以。   哈,想到那杜家小娘子,便想到那一路的相谈甚欢,以及那小娘子的处变不惊,还有,她竟然不好奇自己的身份……嗯,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苏清河顺手摸了块圆圆的卵石,轻轻投进平静的湖面,只闻得静夜里一声大大的“扑通”,心中竟莫名其妙的欢快起来。   “谁?”自得其乐的苏清河突然肃起声音,冷然又不失温和地质问了一句。   一个苗条的身影便从黑暗中应声走出,竟是个白衣的丽人。   “泉吟?”苏清河听着身后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有些讶异。这个步子,的确是泉吟的,可是,既然是她,又为何在那里踟躇着不肯上前?   泉吟仍是一身白衣,月光下飘渺的好似一位仙子,她轻轻地踏着脚步,犹豫了一下,便缓缓走了上前。   苏清河觉出身后的女子只停留在一步开外,却不肯上前,只是,一直静静地,沉默着。   等到月儿升上了中天,苏清河甚至都以为泉吟或许早已离开,却意外地听到泉吟那清泠地声音,在夜风中孤零零地响起:“你,也想离开?”   第四十九章:生病   十柳草庐的讲学,是一旬一次,上次明夏收到东方阡陌的便笺,受邀的是六月初一的讲学,一晃十天过去了,六月初十就这么笑盈盈地站到了人们的眼前。   林飞秀拉着新朋友赵月儿的手,不待马车停稳便跳了下来,正要往小雅居里跑,却被跟着来赶车的管事阻住了。   “小姐,这是大街上,您得注意点身份。”   说话的那管事是苏氏的心腹,最是稳妥得力的,有他跟着,苏氏这才放心地让林飞秀独自去十柳草庐听陶老先生讲学,而他也就尽忠职守地恪守着本分,该怎么样的事,一分都不会少,不该做的事,半点都不通融。   林飞秀无奈,只得道:“是,徐管事,我知道了。”说完她只得规规矩矩地伴着赵月儿,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管事徐平一看小姐乖巧地听取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又并无出格的事,便放心地守着车马,只叫林飞秀和赵月儿进了小雅居。   自从绿辉园事件之后,林天凡和苏氏都意识到了自家孩子的安全问题,出门之时都是挑那最最得力最机灵的管事跟着,徐平本来得到的命令是寸步不离小姐的,不过,现在是在小雅居的前头,所以徐平放心大胆地任小姐来回跑。   小雅居可是舅家老爷开的酒楼呢,怕什么来?   一见徐平没有跟上来,林飞秀立刻便高兴了,好不热闹进了小雅居的门,林飞秀便回身朝着正收拾车马的徐平做了个鬼脸,这才拉着忍俊不禁的赵月儿一把跑了进去。   “尹叔尹叔,我表姐呢?”林飞秀一进门便朝着柜台冲去,由那轻车熟路的模样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一两次的事了。   “呦,表小姐来了!陈震,快去后面通报。”尹贵一见是林飞秀拉着个陌生的小姑娘跑了进来,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又笑道:“表小姐,今天这是一个人来的么?表少爷没来?二娘就在后院,你跟这位小姐是过去,还是在二楼的雅间等一等?”   林飞秀想了想,瞥了身旁好奇着东张西望的赵月儿,便道:“那么我不过去了,就去上面等她吧,上头哪个阁子还空着?”   “绿春阁现在还无人,定下的人要再过两个时辰才来,表小姐不妨带着这位小姐先在那里逗留片刻吧?”   “甚好。”关于四季阁,林飞秀好奇之下早就玩了个遍,现在四个阁子她都了如指掌,喜爱之情也并无差别。因此,尹贵只一说,林飞秀便带了赵月儿蹭蹭蹭地奔了上去,速度之快,让有心为她们引路的尹贵也望尘不及。   尹贵望着林飞秀和那陌生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笑着摇了摇头,才吩咐了一旁的伙计为绿春阁上好茶、弄好菜,吩咐完之后,他见结账的人并不是很多,便交代了一个心腹伙计帮忙看着,自己却也上了二楼,目标,绿春阁。   林飞秀正行家一般,跟那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酒馆的赵月儿进行小雅居常识普及:这绿春阁别的没有,就是绿,青翠欲滴的,饱含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恣意地盎然着。   尹贵见林飞秀正指着阁内摆放的一盆盆绿草,向那陌生女孩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而那女孩竟也听得津津有味,期间还时不时地打断林飞秀问出自己更感兴趣的地方。   尹贵一见,便不打扰她们,只在门外伺候着。   林飞秀正在兴头上,所以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赵月儿一个接着一个,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譬如这绿春阁,为什么墙上竟也长了草呢?为什么花儿竟可以从屋顶上垂到窗外呢?为什么一按那个管子就可能出来水呢?为什么出来的水用过之后又不见了呢?   ……   口若悬河的林飞秀,这时候终于支撑不住了。   “月儿姐姐,你非得都问出来吗?可是,剩……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呀……”林飞秀蹙着一双好看的秀眉,有些哀怨地望着赵月儿,那赵月儿便忙道:“不是不是,秀儿你误会了,我没有考你,我是真的好奇,从来没见过这玩意罢了……”   赵月儿的爹就是这信都城的长史,也是刺史林天凡手底下第一个得力的文官,可惜只得了一个女儿,却豪迈奔放地不像个长史千金,反而好似个将门虎女,生来就是个活跃勇武的性子,倒叫她老子也吃惊了一回,直言家中风水变了,祖坟的坟头可能转了向了,才能得了这么个异乎寻常的闺女。   虽然性子不随自己,但赵长史仍然将女儿宝贵的珠子一般,虽不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但却愿意给女儿自主玩耍的权利。因为有这么个开明的老爹,那赵月儿闲暇便会去自己的庄上种田采桑,慢慢地又擅长了骑马,有一阵子碰见个弓箭极好的老兵,还跟着人家学了一年的艺……日子端是过得极精彩。   但就是“见多识广”的赵月儿,来到小雅居也发现了自己的孤陋寡闻,于是便对小雅居好奇的要命,随便碰些东西便觉得新奇的有趣,一边听着林飞秀讲解,那赵月儿在心里却早就将这小雅居的主人膜拜了无数遍……   然而,终于碰上林飞秀也解答不出来的问题了……赵月儿便有些失望,正想放下这个再问别的,却突然听见门口一个柔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笑道:“这叫自来水。”   明夏说了一句,便叫一直守在一边的尹贵去忙他的,自己却一脚跨进了绿春阁。   林飞秀一见明夏,率先跑上前去,挽着明夏的胳膊道:“表姐,你做什么呢?这么久才来?”   明夏戳了林飞秀的额头一下,才笑道:“自然是有事忙,你以为别人都像咱们飞秀大小姐一样,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   “啊?表姐……”林飞秀虽然不大懂明夏话里的意思,但却大略知道表姐一定是在说她闲,便不依地道:“表姐,你可不知道呢,最近我在家里都要忙死了,母亲还要我再学音律和抚琴,还要练大字,还要画画,还要喂我的鹦哥……啊,表姐,我真是要累坏了……”   看着林飞秀夸张地表现着自己的劳累,明夏便又戳了戳林飞秀的脑门,没好气地道:“是啊是啊,飞秀表妹也最勤快啦!”说完又望着赵月儿问道:“敢问这位小娘子是?”   “姐姐好,奴家乃是赵月儿。”那赵月儿一点也不害羞,见明夏问她,便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礼,报上了名号。   此一举便叫明夏对她好感大增,这样直爽的女孩子,还真不多见啊!   暗赞一声,明夏连忙推开了林飞秀,端端正正地回了一礼道:“月儿妹妹好,奴家杜明夏。”   明夏与赵月儿的这番客气,早叫一旁看着的林飞秀笑出了声,她便一手拉了明夏,一手又拉了赵月儿,欢喜地道:“月儿,这是我的表姐,就是这小雅居的小主人,这里,可都是她想出来的哦!”然后又转过头对着明夏道:“表姐,这是我的好朋友赵月儿,她很仰慕你呢!”   “仰慕?”明夏失笑出声,又纠正道:“这可没什么好仰慕的,月儿妹妹的大方善良,才是让人折服呢!”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别客套这些,说正事吧,表姐,我和月儿今天是打算去十柳草庐的,你去不去?”林飞秀望着明夏,热切地盼望着她能答应下来,这样自己就多了一个伴,也不至于在那里形单影只的可怜……   “咳咳……”明夏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嗓子却愈发的干痛了,忙接了一盅清水饮下,明夏才觉得好了一些,然而再开口,声音却又沙哑了一分。正要推辞林飞秀的好意,明夏却觉得一阵晕眩感袭来,眼前竟出现了一片灰白,险些让她站不住脚。   “表姐,你怎么了?”   “杜家娘子,你没事吧?”   林飞秀和赵月儿齐齐扶住有些摇晃的明夏,都惊慌地问。   “无妨,无妨。”明夏接过林飞秀又接来的一盅水,还笑着向赵月儿道:“赵家娘子,这自来水其实就是把水储在高一些的地方,让它自己流下来,我们打开开关,便容许水流出来,关上这开关的时候,却是不会再流水的。”   自来水这个玩意,还是明夏跟着手底下的伙计们共同研究开发而成,只没几天的功夫呢,所以林飞秀真的不知道。但现在她却听到了小雅居这个几天不见就多出来的玩意,叫什么自来水的流水的机理,但,她却还是一点都没听明白……眼下她也不打算听明白了,只是望着明夏道:“表姐,你这是这两天忙的吧?我爹爹忙了,也爱生病。”   “嗯,”明夏不置可否,虽然她知道的确是这些日子小雅居青云作坊两边奔波而劳累成疾,但嘴硬的明夏却并不肯将自家的窘境展在人前,便只是笑着对林飞秀道:“不妨事,家里总是这么忙的。对了,秀儿,你和月儿是来找我一块儿去十柳草庐的吧?”见二人点了点头,明夏便无奈地道:“嗯,不过今天我恐怕是去不了,实在是身上不好,抱歉。”   “表姐你这么客气干吗?”林飞秀责怪了一声,便道:“表姐,你可请过大夫吃过药了?”   “嗯嗯……”其实明夏并没有请,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感冒发烧嘛,她自己也可以搞定。   甚少说谎的明夏,此时扯了一句谎话来,却以假乱真地让林飞秀丝毫不怀疑!那赵月儿还是新认识的朋友,自然就更分辨不出来了……   因此,打发了林飞秀和赵月儿,明夏便没劲再笑了,一点劲也没了,只是趴在绿春阁的桌子上,慢慢地让自己恢复点元气……   ……   元气?   明夏突然一个激灵,想到杜礼病症的诡异与严重,一颗心登时便沉了下去。   这,这……   她,她该不会是……   第五十章:买卖和消息   不会的不会的。   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句,又对自己道:“通常生病的人,总是能把自己三分的痛苦想成十分,自己也不例外,一定是心理因素啊心理因素!”   这么一想,果然便觉得轻了一些,又歇了片刻,她便站起身,虽然还是晕晕乎乎的,走路也好像踩在了棉花上,但总算眼前不再发昏了。   “二娘,你怎么了?”   小翠蹬蹬蹬地上楼来,一见明夏脸色苍白地站在绿春阁里,顿时连事情也忘了说,先惊叫了一句。   明夏晃了一下,忙甩了甩头,才笑道:“没事,就是感……感染了风寒,可能是昨天晚上开着窗,夜间吹了冷风,一会儿我去喝点滚水,再捂点汗就好了。翠姨,后面厨房有事么?”   “嗯,赵家的来拿菜钱呢……李家的孩子送来了鸡,也在后头等着。”小翠答了一句,仍旧望着明夏担忧道:“二娘,你真没事么?要不,一会儿叫陈小子去叫了大夫来吧?”   “没事,”明夏倒真是没把这小小的感冒放在心上,虽然方才也吓了自己一回,但也只是一小会儿,明夏便不再杞人忧天,听见小翠的话,她便奇道:“翠姨,这些不是都交给你来管么?你只管去给钱,到时候叫尹叔记在账上就行了。”小翠主管厨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竟还拿这事来问她?   “嗯,我知道。”小翠笑了一下,才解释道:“关键是那李家小子,他说有句话要告诉你,一定要我来通报一声。”   “哦?还有这事?”明夏一听便乐了,“他有什么话啊,咱们又不短他银子,送货上门还另外给他跑腿费,咱们为照顾他的生意,多晚都等他的鸡鸭送过来,他有什么话说?”   明夏一边下楼一边跟着小翠念叨,小翠也道:“是啊,我就是这么说,可那李家小子非要我叫你,说是有个大消息要告诉你,还一定要保密。”   “嗯,”明夏失笑一声,心里也有点好奇,按理说她可从没亏待过这李家小子,买他的鸡鸭都是按的上价,即便是有些达不到要求的,她也让小翠少计较一些,毕竟那李小子还是很识相的,给他优惠,他就知道报答,都是商人,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明夏觉得李小子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这么一想便不再牢骚,只是打起精神,先叫了个伙计上来收拾了绿春阁,她才跟着小翠往后厨走。   一路上碰见忙活的伙计,都知道二娘子和小翠大嫂子是极好说话的,俱都跟她们俩打招呼,明夏便顺口道几句“有劳”“辛苦”,倒叫一直忙碌的伙计们都露出了笑脸。   嗯,这才对嘛!劳动是快乐的事情,整天绷着个脸,多没劲!   明夏也笑呵呵地跟每个伙计打招呼,这一路招呼着就进了后厨,如今的后厨设在小雅居一侧,一边的小门直通着小雅居,一边的小门却通向一条里弄,这里弄出去便是大街,采买蔬菜或者送来鸡鸭鱼肉的,都是在这个小门等着。   不过李小子跟那卖菜的赵大娘都跟小雅居是熟识的了,便能进到后厨一侧放置蔬菜原料的房间等,二人一见明夏同了小翠过来,那赵大娘和李家小子便马上停了闲聊,双双从条凳上站了起来。   “赵大娘好,李小哥好,二位坐,客气什么,咱们又不是生人。”明夏笑着打了招呼,便也走到另一条长凳上,见凳子光洁无尘,便放心地坐下,心中对厨房的伙计也添了分好感。“赵大娘,今儿个还是一样的价吧?”   “可不是?二娘子给的价钱极公道了,人这么小就这么厚道!俺家里的跟俺说了,跟二娘子买卖,别讲价,越是不讲,二娘子给的就越高呢!”那赵大娘声音响亮,说起话来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末了还不忘呵呵呵地大笑几声以作终结,虽然动作粗鄙,但性情却是极好的,又爽利,又热情,办事效率极高。   明夏也陪着笑了几声,便道:“我一个小丫头,哪懂那么多的道理,赵大娘别夸我了!我不过是遵着爹娘的教诲,多给乡邻们些实惠,有钱大家一起赚,大家和和睦睦的,住一条街也舒坦不是?再说了,赵大娘送来的东西,每次都是极好的,给我们小雅居揽了好些的回头客,我还得先谢谢赵大娘你呢!”明夏说完便起身,郑而重之地走到赵大娘的身前服了一礼。   虽然邻里都说这杜家二娘子是个厚道又能干的,但赵大娘来了小雅居几次,都是跟小翠直接照面,跟二娘子面对面地坐着,这还真是头一回,得二娘子谦卑的一礼,那就简直是梦中都想不到的了……谁叫自己只是做个小生意,人家小雅居却是个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呢?所以,赵大娘一见明夏的动作,先愣了一下,便连忙站起来,搀着明夏道:“二娘子快快起来,真是叫俺……叫俺……唉,二娘子,你何必对俺这么客气!”   赵大娘有些激动,又有些震惊,这个直爽的中年妇女一时间还有些茫然不知何处,大脑便没法有效地组织语言,只是惊慌地扶扶明夏,一碰到明夏身上明显用好料子做的夏衣,又怕自己的手脏人家不喜欢,便又无措地收回了手。   “赵大娘,我就说吧,杜家二娘子是极有礼的,你信了吧?”李富贵在一旁一看能言善辩的赵大娘都被杜家二娘子给收服了,立马跳出来得意地向赵大娘宣告自己的胜利,方才他可是一直跟赵大娘争辩这二娘子会不会出来见自己呢。   赵大娘讪笑着看了李富贵一眼,又转头望着明夏,脸上竟出现了类似少女害羞一般的红晕,嘴上却由衷地赞道:“二娘子,您可真真是个大家出来的小姐!”   明夏笑了笑,拉着赵大娘的手道:“赵大娘,您又夸我了,我娘都说,我最是不知天高地厚,您要是老这么夸我,我会高兴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   明夏和赵大娘这里寒暄着,小翠早把账本拿了上来,她一边让明夏过目,一边也跟赵大娘闲聊了两句,等到明夏看过了说没问题,小翠便取了三千七百八十九枚铜钱,另一手又拿了十一个铜子,一起递到赵大娘的手里,道:“这是今天的菜钱,另外凑个整数,三千七百八十九,就算成三吊八百钱,赵大娘,您可数好了!”   小翠说完,看见明夏赞同地微微颔首,便又道:“赵大娘,我们小雅居现在是急需各类蔬菜瓜果的,你有什么新鲜货,一定要早早地送过来,价钱都好商量,咱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二娘也是个讲信誉的,你可不许将好东西先送了别人家!”   “哪能呢!”赵大娘数清了铜钱,嘴都合不拢了,一听小翠的话便断然摆手道:“俺们虽是粗人,但也讲一个信字,二娘子和小翠妹妹又都是这般待见俺们,俺们哪能不识抬举?二娘子你们放心,俺们家的跟城外那些个种菜的,还有多福寺的管事和尚都有交情,保证送过来的都是比珍馐坊还要好的新鲜菜,要是不新鲜了,你们到时候就找俺,俺不要你钱!”   赵大娘说完,见明夏和小翠还有一旁的李小子都被自己惹笑了,她也开心地大笑起来,之后又跟明夏小翠说了两句闲话,便道:“二娘子你们都是忙人,俺就先回去了,明天的菜色俺会叫俺家的早早送了来,绝不会误了你们酒楼的生意!”   明夏便忙笑道:“多谢赵大娘了,有好的您就送了来,咱们小雅居给的价钱只比别的地方高,不能比别家的低!行吧,咱就这么说定了,您也忙去吧,慢走呀。”一边说着一边同小翠李富贵送到门口,见赵大娘的身影消失在里弄,明夏才转了回来,对李富贵道:“李家小哥,也有劳你了,这些天一直给我们小雅居送鸡鸭,解了我们的好些危急呢!”   被明夏一夸,那李富贵也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傻笑道:“二娘子,您可别这么说,要不是你们小雅居每天都收这些东西,我,我哪里能把当天买到的鸡鸭就出手?也亏了小雅居,我娘每天的医药钱才有了着落……”   明夏一听这,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李小哥,大娘身上也欠安么?”   “嗯,”李富贵点了点头,方才还神采飞扬的脸上立刻染了一分愁苦,“我娘她老了,身体不行,气喘,咳嗽,整日里起不来床,唉……”   明夏一听,登时勾起了自己对杜礼身体的忧虑,便详细地问了问李小哥老娘的病状,又要小翠取了苏氏曾送过来的人参一株,叫那李小哥拿去给他娘补身子。   李小哥捧着锦帕上的那枝人参,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这怎么……我,我……”   明夏忙摆手道:“李小哥啥也别说了,邻里本就该如此。对了,李小哥特特地让翠姨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富贵一听,便将感动压到心里,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才道:“杜小娘子,我今天出去走街串巷地吆喝买卖,得了个消息。有人要在这商坊也开间铺子,来跟你们小雅居抢生意了”   “哦?是吗?”   “嗯!”李富贵将自己的见闻详细地跟明夏小翠说了一回,最后还再三道:“你们可一定要注意,提前做好准备呀!”   明夏笑着点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小雅居最近的生意很红火,招了人的忌,难保不有人想来分一杯羹。可是,这商坊谁不知道杜家跟刺史老爷家是亲戚?所以即便有人来,也不可能对小雅居暗地里使绊子下黑手,而正当竞争的情况下,明夏可从来都不怵!   “二娘子,这个人好像还大有来头,你们可要防着点。”   “嗯,多谢李小哥了。”反正她家在这商坊开了酒楼,也不能不许别家在这里开,即便她是刺史的外甥女儿,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能做的……不过,想跟她抢生意,也得看那来人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送走了李富贵,明夏便有些头昏目眩,小翠一见她脸色白的不像话,忙搀住她,急道:“二娘,你这是怎么了?不行,我一定要叫你尹叔赶紧去请大夫!”   “那……也好,”明夏这时候也不再挣扎了,这个感冒来势汹汹,她好像,真的抵抗不来……   小翠闻言,早就扬声叫了个伙计来,先吩咐那人去叫了尹贵请大夫,就说二娘子感上了风寒,她又忙搀着明夏回房歇息,然而,二人刚走进后院,便听见小郎的哭声,从后门处隐隐传了来。   ***************************************   今天赶稿赶到现在,不用自动发布,就早点上传了吧。另外,求求红票票……呵呵。   第五十一章:幸福像草儿一样   明夏一听是小郎的声音,便抬脚向门外走去,小翠心里也急,便搀着明夏一块朝外面走。   “啪啪——”   二人一边走着,还听见门外传来啪啪两声脆响,小郎的哭声便陡然高了起来,接着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小郎,你想把爹爹和娘亲都吵起来么?快闭嘴,信不信我再打你!”   这样强势的声音,一听就是三娘的,自从小雅居生意火了起来,明夏没日没夜地忙赚钱,三娘也突然成熟了起来,不仅沉默了很多,还懂事了不少,平时也尽职地看着小郎,端是越来越有当姐的范儿了。   但,三娘平时可从没有打过小郎啊,今天这是?   明夏好奇着小郎做了什么错事,竟叫三娘出手打,又奇怪着小郎和三娘今日为何回来的这样早?难道,二人在学堂里闯了祸?   明夏越想越疑惑,脚下的步子便迈得越快,等到近了前,才看见果是三娘和小郎,正藏在门后不知在说什么。   听到脚步响,三娘和小郎都惊慌地望了过来,一见是阿姐和翠姨,便都惊的没了声息。小郎瞪着的大眼睛里,还有两汪没滴落的泪,沾在睫毛上的水汽也浓郁的很,委屈的模样,一看就让人心疼。三娘望着二人的目光虽然有些慌,但脸上还残留着方才训小郎的威严,看起来倒是镇定的很,明夏这时也惊觉了,三娘真是大了啊!   “怎么了?”明夏一来,小郎也忘了哭,三娘更是不说话,明夏看了一会儿,便先开口问了起来。   小郎闻言却又哇的一声准备大哭,一见三娘瞪过来的恶狠狠的目光,登时便住了口,只是望着明夏委屈地掉眼泪。   明夏看的好笑,便松开了小翠的手,上前一步蹲在小郎的身前,先给他擦干了眼泪,才笑道:“这是怎么了?小郎,你犯了什么错,惹三娘生气了?”   小郎本还想着找阿姐申冤,没想到阿姐一开口就是问他犯了什么错,心里便更觉得委屈了,那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好吧好吧,小郎,你先别哭,跟阿姐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明夏有些无力地问着小郎,见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还拔不出来,便转头问三娘道:“怎么回事?”   三娘撇撇嘴,道:“小郎在学堂跟人打架,夫子要罚他,他便跑了回来,还是子婵的弟弟子言跑来告诉了我,我得了信,连忙跟来叫他回去受罚的。”   “我不回去!”小郎闻言,却一边抹眼泪一边倔强地回了一句。   “小郎!”三娘又瞪了小郎一眼,道:“你想让爹娘再操心你吗?爹爹身体不好,娘亲还要照顾爹爹,阿姐已经很忙了,你还想给阿姐添麻烦么?!快跟我回去吧!夫子罚罚你就完了,不过是打两戒尺,你又不会少块肉……”然而三娘说着,声音却哽咽了起来,那双略显沉静的眸子也一下子迸出了满满的泪水。   呃……这是怎么了?   本来好笑的心思都没了,明夏一看三娘的模样,便知道这回定是错不在小郎。   又给三娘擦净了泪水,明夏便道:“先家去,总在门口也不好,倘若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家怎么样了呢……”说完便准备站起身,然而蹲了好一会儿之后的明夏,猛一站起,突然就觉得一阵头晕,眼前一黑便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阿姐!”   “阿姐!”   “二娘!”   明夏只一昏便清醒了,耳边听见三人的惊呼和小郎三娘伴随而来的哭声,忙挣扎着坐起,微怒道:“我没事,你们哭什么?”哭这么响,就怕杜礼和卢氏听不见么?   一见阿姐怒了,三娘和小郎早都闭了嘴,二人这会儿也想不起先前的斗气了,阿姐的昏倒占据了他们全部的心神,便都流着泪,呆呆地望着明夏自己挣扎着站起。   还是小翠赶紧上前扶着,明夏一动才觉出手肘火辣辣的疼,举高一看,原来是摔的时候不小磕着了,肘部的布料渗出一丝血红,微微一扯便疼的要命!   “呀!小娘子,你怎么了?”   明夏刚攒了点力气勉强地站起,却猛然听见门外又传来一个响亮地声音,好似平地一声雷,顿时吓的不轻。对于此时的明夏,任何响动都叫忍受着痛苦的她更加烦躁,便没好气地回头道:“云柏,你咋咋呼呼地做什么!”跟着齐敏学来的沉稳都跑到爪哇国去了吗?   云柏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那双平时都挺沉静的眼里去了惊慌,反而添了些无措,愣了一下,云柏见明夏站的艰难,便忙走了上前,道:“小娘子,你,你没事吧?”   你看这样像没事的吗?明夏白了云柏一眼,理都不理他,只是扶了小翠的手,慢慢地撑着往前走。   “云柏,你快去叫个大夫来吧,二娘着了风寒,发高热呢,刚才都晕倒了……”小翠一见云柏被明夏骂的晕了,便一边搀着明夏,一边吩咐了云柏个差事。   小翠的话叫云柏醒过神来,他忙点点头道:“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小娘子,你可要忍住啊!”说完也不等明夏的回答,便飞也似的出门了。   “翠姨,他才刚回来,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赶着过来的,你也不让他歇会再去……再说了,我不要紧,真的。”明夏一边有气无力地申辩着,一边拿手摸了摸三娘和小郎的头,道:“你们俩先家去待着,学堂那边,等阿姐好了跟你们一块儿去见夫子吧。”   小郎闻言大喜,但一望见明夏苍白虚弱的模样,小脸立马又垮了下来,三娘则是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又哪里想看着小郎被屈打?可是,跟小郎打架的人,是开办学堂那一家的嫡系子孙,即便是他的错,夫子也会顾着东家的面子不去怪罪的,更何况,小郎这回也并不是全没错处……   “嗨,先别说那么多了,回屋要紧!二娘,这回你什么也不要管了,先去屋里躺躺,一会儿我熬碗姜汤先给你发发汗,等大夫看过了,开了药,再早点吃了,然后好好歇一天!我看你这些天啊,是一天比一天瘦了,唉,说不定这回就是累的呢……”小翠一直照顾着杜家人的起居,明夏的辛劳她和尹贵全都看在眼里,明夏以前还只是忙忙小雅居,现在添了个青云作坊,那齐管事还时不时地来找她合计账目打点事务,有时候要紧了,明夏还得常常地往青云作坊里跑……虽说这青云作坊就在商坊内,可现在是大暑天,光坐着人都躁得慌,更别说行路了……   明夏听着小翠在一旁絮絮叨叨,又看着小郎和三娘格外的沉默,心中真的是五味杂陈,竟有种说不出来,是喜悦还是悲哀的感觉。   三娘心里装着事,一路上便有些闷闷的,明夏坐到了床上,趁小翠去忙活姜汤了,她便拉着小郎和三娘道:“好啦,你们俩现在好好跟我说,道底是怎么回事?”   再三询问下,明夏才知道,原来是小郎无意间打翻了同窗戚子言的一个砚台,墨汁恰好溅到了另一个同窗文渊的身上,那人便不了了,即便是小郎道过了歉,他仍是气急败坏地嚷着自己的衣服多么多么金贵,锦织坊出品的新料子价格又是多么多么高昂……小郎一时气不过,便回了一句嘴,道是给你弄脏了衣服,陪你还不行?然而那文渊却恼羞成怒地骂了起来,期间说到了什么话,叫小郎彻底火起,便不听子言的劝,直接跟那文渊抡起了拳头。虽然小郎的个子比文渊还要矮,但因为平日里被明夏和云柏训练出来了,打架却一点也不露怯,竟把文渊打的节节败退连连告饶……可是,当小郎真饶了那个小混球后,文渊又马上跑到夫子跟前去告状,那学堂的夫子都是文家聘来的,自然偏着他,于是便要罚小郎,小郎不服气,跟夫子顶了两句嘴便跑了回来……   “小郎,那文渊都说什么了?”竟能叫他这般生气?明夏在家可没少教育三娘和小郎,叫他们在外面要跟人好好相处,万不可主动生事,三娘和小郎也听话,平时都是很乖的,这回竟……   然而小郎紧闭了嘴巴,却不肯说。   明夏想了想,便道:“他是不是骂咱们爹爹和娘亲了?”依着小郎的性格,哦不,依着他们杜家人的性格,一旦骂到这份上,那就一定得是武力解决了……   小郎闻言,撇了撇嘴,眼泪便掉了下来:“阿姐,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说我们家是商人,是贱民,说我们家都是草民,没有资格……”小郎一边说,一边不服气地抹眼泪。   然而明夏却苦笑了,古代人大多重农抑商她知道,可她却真不知道大唐朝的公民竟也是这般……不过细想想,却也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就她的观察,商业在这里也并不是很受歧视,顶多就是些世家大地主,看着经商的一个个都成了暴发户,心里不平衡,所以便会借机商人是贱民来说事吧。   于是她便笑道:“小郎,罢了,没事,他骂骂又不会让这成为现实,他其实是在嫉妒商人赚钱多呢,甭理他……他那衣服是什么料子的,改天阿姐叫人买一匹送到他家里去!”现在明夏手里可不缺钱,青云作坊新卖出几千坛子的清酒,齐敏前两日才送过来分红的银子七百两,别说是一匹布了,就是半个锦织坊,她都可以买下来了。   见小郎带着眼泪点了点头,情绪却依然低落的很,三娘也闷声不说话,明夏便奇道:“怎么?你们俩……不会真的信了那混小子的话吧?”   三娘应声抬起头来,望着明夏慢吞吞地道:“阿姐,可是……可是,我们,难道真的是贱民吗?”   原来三娘还在纠结这个呢!怪不得她要拉了小郎回去道歉,看来是对自己的帝国公民身份没有信心啊。   “当然不是!”明夏一口否决道:“这世上的人,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三娘你想,这世上谁不是爹生娘养,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即便是有的人天生就是主子,有的人一生都是奴才,但主子也是一条命,奴才也是一条命,没得谁比谁就稀奇特别的,只不过是身份不同罢了。身份高贵的,可不代表命就高贵,更不能说明这个人是个好人,同理呀,咱们是商人,也只不过是个身份罢了,可不是说我们就比那些地主权贵们的命低贱了,明白不?”   小郎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一看就是还迷茫着呢,但三娘却听懂了:“阿姐,我知道了,我们现在虽然没有他们有钱,但是我们却并不比他们差,等我们赚够了钱,也买了地,就跟他们一样高贵了,甚至还能比他们更高贵,是不?”   “嗯……不过,三娘,除去钱,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钱财都是身外物,也就是说,现在有些人的高贵,是他们的钱为他们带来了,除去这些,他也就跟我们一样。所以这世上的人,本就没有什么贵贱之分,之所以后面分开了,是因为有些人有了钱,有了权,并惠及了他们的子孙,于是这世界上就出现了先天的贵人……”明夏说着,便觉得有些堵,社会不公正,这个现象根本就是消除不了的啊,像马克思大师所说的共产主义,那可真是水中的月、镜中的花,好看却不好拿……   见三娘和小郎脸上的阴郁消退了不少,明夏突然心情好了起来,一转头看见窗台上一盆开得极幽静极美丽的兰花,便心有感慨道:“快别愁眉苦脸的了,你们现在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呢,都跟这花一样的幸福,家中还有疼你们的爹爹娘亲和阿姐翠姨,身边还有恬妞子婵子言这样的好朋友,也不缺吃少穿,也不跟那流民似的居无定所,这已经是大大的幸福了!要知足知道不?太贪心了,老天爷就会收去你的幸福了!”   三娘和小郎一听,立刻紧张兮兮地道:“阿姐,老天爷……老天爷公公,不会这么准吧?”   “会啊!当然会!不过只要你们听话,每天乖乖的,老天爷就会保证让你们每日都幸福的像花儿一样!”明夏一见唬住了俩娃儿,乐得忽悠下去,忽悠完了,果然见三娘和小郎都有些郑重了,然而……   “阿姐,那我和小郎都幸福的像花儿了,你跟爹爹娘亲可怎么办?”   ……   这孩子,还真是好哄啊……明夏笑了笑便道:“爹爹娘亲自然也是幸福的像花儿一样了……”至于她么,就不必了,一家子都是花了,总得有个出来做草的,要野火烧不尽一般的顽强,春风吹又生般的坚韧,好为这一家子的花揽去所有的风吹雨打啊……   第五十二章:午后林府   六月的日头果是毒辣,树上的知了都叫的有气无力,只是趴在树荫里,时不时地叫出两声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苏氏坐在大堂正中的交椅上,手中托着一碗茶,正优雅地品着,身后一个丫环打着个团扇,一上一下地很有节奏。   一个管事站在苏氏身前,手里还捧着个账本,正恭敬地跟苏氏汇报着府中的事务。   “娘——”   突然一个声音从大堂外飞了进来,苏氏还不及细看,便瞧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好像一阵风一样奔了进来,便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秀儿,又莽撞了,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没个姑娘的样子?”   林飞秀努力努嘴,不服气道:“爹爹说,这样才显示出我是他的宝贝闺女,与众不同!”   “什么与众不同?”苏氏嗤之以鼻道:“那是你爹爹看自家的闺女,自然怎么都比别人家的好!护犊子罢了……”   “娘——”林飞秀不依了,蹭到苏氏跟前道:“娘亲难道不觉得自家的女儿温柔活泼又善良吗?还有……”林飞秀努力想着哥哥平时都是怎么夸自己的,全部搬出来道:“又纯真又贴心,还贤淑又大方,长的还这般好……”   “这个小鬼灵精,那都是你哥哥安慰你的话,你也敢拿出来自夸!”苏氏没好气地点了点林飞秀的额头,便对身前的管事道:“王管事,你先下去吧,至于冰块的量,今年就多弄些,等备了下来,往三舅爷府里送些,还有那些消暑瓜果,也是一般。有来找麻烦的,你直接到衙门叫了关正过来,老爷最近事多,顾不来这些,王管事多费点心。”   “是,夫人请放心,王禄定当留意。小姐,夫人,那小的先告退了。”那王管事便是林府的大管家,一应细碎的小事,苏氏都是交给他来办,甚至连下一层的小管事,也是让他来提拔。王管事是个公正又忠心的,也就是因为这,苏氏才放心将家中的大权交给他。而自从林天凡到任,发现上任刺史交割的仓库、钱物、斛斗、文案、户口、职田,均与实际情况有所不符之后,便时常有人来找林府的麻烦,搞的林天凡与苏氏烦不胜烦,便将这事一并交给了王禄去处理。   王禄心中叹了一口气,暗想自家老爷升了这里的刺史,看来是挡了信都某些人的财路……唉,这些日子他可是常见那些有意无意闹事的人,手法还层出不穷,日常小事均能搅和,先前还差点把小姐都劫持了!端是烦人的紧!   “王管事且留步,”林飞秀却叫住了欲退下的王管事,然后转过来问苏氏道:“娘,我上回说要买的宣纸,你还没吩咐王管事呢……最近园里的荷花开得好,哥哥和我都想练练画技。还有上回我要的那种珠子堆就的绢花,还有狼毫,都还没添置呢……”   苏氏一听,便直接向王管事笑道:“王管事都听见了吧,就照着小姐的吩咐去做吧。”   “是。”王管事是从小就跟着林天凡的老人,虽然沉默寡言,却极是有心的,又极懂主人们的心思,不用多问便能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林飞秀一说他便知道该置办多少,要什么品种,只是……唉,他又添了项任务啊……   谁让他是老爷跟前的老人呢,就多辛劳些吧,否则,要是连这些也办不好,那他大管事的位置也就危险了……   满意地看着王管事去办事,林飞秀便转到苏氏的身后,接过紫溪手中的团扇,讨好一般给苏氏打着凉,又神秘兮兮地道:“娘,前两天我去十柳书院听陶老夫子讲学,你知道我见到谁了吗?”   “谁?”苏氏闲闲地问。   “商少容的妹妹!”   林飞秀好像把一个大秘密说出来一样,说完就盯着娘亲看,然而苏氏却笑道:“商家的女儿么?是个怎样的孩子?上次暖房礼我见到了,模样挺好,但是那小娘子也不爱说话,性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你说给娘听听。”   “娘,您又在为哥哥操心了……”林飞秀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哥哥不是说了么?什么时候考取了功名,才会考虑亲事,娘您怎么糊涂了?见着个女孩就打听……”   苏氏闻言一笑,却将茶碗放回桌面道:“你哥不是不急,是这信都没有合适的人家,不过娘多打听着点总是没错的……”想想跟自己的小女儿说这个有些不妥,苏氏便道:“秀儿你继续说,那商家小姐怎么了?”   “不是商家小姐怎么了,是表姐!”林飞秀说完,继续吃着惊道:“娘亲,表姐在跟商家合伙开作坊呢!听说还很赚钱!”表姐真了不起啊!   然而苏氏听见这个消息,却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林飞秀便急道:“娘,您怎么没反应?表姐也是个闺阁女子,都能做生意呢,我当时听见商少颜无意中透露,可吃惊的很呢!本想那天听完学就去表姐家找她,后来严家姐姐提议去游湖,这事就被给抛在脑后了,今天一想到采买东西,突然就想起来了!”   苏氏闻言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明夏表姐早就来说过了,当初我跟你爹还助了你三舅一百两银子去买药,也是你表姐收了,说是就当小雅居的合资,前些日子她来送你外祖父母,私下里还给了我十几两小雅居投进去的那一百两的利钱,顺便把青云作坊的事也跟我说了。你表姐是个大才呢,你这个小丫头是永远也比不上了。”   “嗯,那自然!我表姐那么厉害,将小雅居布置的真好,我们一帮人常常去四季阁吃酒呢!表姐每次都会叫人送些新鲜的吃食,什么凉拌面皮啊,水果沙拉啊,芝麻酥饼啊,草莓冰激淋……真不知表姐的脑子是怎么想的,会弄出那么多奇奇怪怪又好吃的东西……”   苏氏一见女儿连团扇都忘记打了,便道:“一说吃的就来了精神,看把你美的!”   “可不是嘛!表姐真的很厉害呀,那些东西我都从来没见过,但表姐却能想的出来……”   “那是你表姐勤劳,自己在厨房里想出来的……对了,秀儿你绘画之余,也得学着厨艺了,看你表姐多厉害!要跟你表姐多学学。”苏氏望着已经亭亭玉立的林飞秀,感慨着时光的飞速,却也暗暗地提醒自己,要开始为林飞秀的终身着紧了。   林飞秀却高兴地道:“好啊好啊,我前些日子要跟表姐学,她还说找时间教我呢!娘啊,今天下午教琴的先生不来了,我就去三舅家找表姐学艺吧?”不仅学艺,她还想好好看看表姐是怎么样做生意的,她可是好奇的紧哪!   “原来在娘这儿磨了半天,就是想出门?小鬼灵精!”苏氏笑着骂了女儿一句,便对紫溪道:“紫溪,一会儿你跟着小姐出门,再让关正拨几个常出门的官差跟着。”   “是,”紫溪应了一声,望着林飞秀笑道:“小姐,还要收拾什么东西么?”   “这个……”林飞秀想了想,便道:“将我房中的那几本书,《汉书》《蔡伦传》和《齐民要术》给表姐带着吧,都是上回她叫我和哥哥帮忙搜集的。”   紫溪自去了,苏氏却奇道:“你表姐要这个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表姐有一回托我搜些关于造纸的文献,我和哥哥就去找了下,找了这么三本书,今天正好给表姐带过去。”   造纸?难道那丫头竟想……苏氏再一想却笑了,三哥家的这个女儿,以前看着笨笨的,真是越大越机灵,模样也越来越好,行事大方有主见,与人相处也有一套,与秀儿卿儿的关系也走的近,真是个好姑娘啊!三哥三嫂得了这么个女儿,可真是有福气……   苏氏这么想着,一个念头突然就在心里浮了出来:明夏那丫头这么好,配给卿儿……况且是亲上加亲,她与卢氏又是极对脾气的……然而,不行,杜家的出身有些低了,就算她同意,夫君也未必同意,不过,倘若夫君也不反对的话,倒可以一谋……   “娘?娘??”   林飞秀唤了两声,苏氏才回过神来,忙道:“怎么了?你也别在娘跟前献殷勤了,娘都准你出去了,你快去看看紫溪收拾的怎么样,虽说她也识得几个字,但弄错就不好了,你快去看着吧。”   “哦,”林飞秀虽然疑惑娘亲这回怎么催的这般急,但一想到自己还有些拿给三娘小郎的东西,便顾不得问,只是应了一声,又听得苏氏嘱咐了几句,才急忙回了自己房间。   苏氏却坐在大堂沉思了起来,越想越喜欢明夏,虽然现在明夏出身低了点,但好在她性子涵养都是没说的,脑子又灵活……别看林天凡现在是刺史,领着几百顷的地,但每年打点上下的银子就是个大数目,再加上府里这么多的丫环仆役,银子短缺也时常有的,倘若飞卿能娶个明夏这般生财有道的媳妇……   苏氏越想越喜欢,便想着等林天凡回来好好商议一下,然后再去问问儿子的意思,儿子虽然说得了功名再谈姻事,但很大原因也是没有看上合意的,但跟明夏,他却是有说有笑的……   一整个午后,苏氏都在想着这件事的可行性,然而,还没等到林天凡回来,她却看见自己的女儿回来了。   “秀儿,这次怎么这么早?”苏氏诧异,林飞秀要是去小雅居,哪回不是能多待就多待?   今天这是刮了什么风?   第五十三章:文家书院   因为小郎不肯去学堂,明夏又病的厉害,便将去书院理论的事情放了好几天。   经过几天的调理,明夏很快就好了大半,这得归功于小翠的细心照顾,卢氏的天天守侯,以及杜礼下的死命令:明夏病好之前,凡事不得操一点心!   但已经化身为赚钱狂人的明夏怎么可能乖乖地坐在床上吃药养身体?   吃饱喝足之余,明夏便搬起大学里辩论赛时的雄辩精神,死磨活磨软磨硬磨,愣是让全家又同意她在病中理事,但前提条件却是:不能出门,不能出屋,按时吃药,办公限时!   好吧,不能出屋就不出,办公限时就限时,反正公事也不多,卢氏规定的那个时间远远能够满足明夏的需要了。   虽然没有电话,但有云柏这个跑腿,即使她不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掌控一下青云作坊和小雅居,还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青云作坊有齐敏,小雅居又有尹贵,二人俱是稳妥之人,明夏也只需对对账目,打理一下二人送过来的汇报即可,所以,生病的这几天,可以算是明夏过的最轻松的时候了!   度假,也不过如此啊!   而且,因为明夏的突然病倒,全家的关心一下子都汇集到了她的身上,就连久病的杜礼都无法匹敌,被所有人围着团团转的感觉,倒叫明夏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捂的好了一点,明夏便赶忙叫云柏请来了大夫,得大夫一句“无大碍”,她终于解放了。   解放之后要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小郎回学堂念书的事。   明夏坐在马车内,见小郎仍是嘟着嘴不肯讲话,便知道这孩子还在纠结了。   可是,他有什么好郁闷的呀,不就是小事一桩么?小孩子之间打架,过两天不就好了?至于这么放在心上?   明夏想着夫子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了,当不会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就真个怪罪自己的学生,更何况她早已着人买了顶好的一匹布赔给了文家,文家世代书香,岂能为了孩子们之间的摩擦,就坏了两家的交情?   文家书院建于商坊紧邻的万安坊,因为信都距离京城遥远,所以坊市分隔并不是很严密,商坊虽然名上是坊,其实是市,而万安坊则不同,这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住宅区。   住宅区与贸易区的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就是环境了。万安坊十分的安静,明夏从马车窗里看着一家家的宅子快速的往后退,期间掠过的石墩,照壁,花草……好像电影镜头一样在眼前一掠而过,耳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这种感觉,当真是惬意极了。   居住在这种地方,才真的有利于修身养性啊!   明夏想起小雅居的嘈杂,便对这万安坊更加喜爱了,而且,倘若杜礼能在这种地方养病,身体恢复得应该更快吧?   虽然服用着谢大娘开的药方,杜礼已经明显好转了,但是,他毕竟病了这许多时日,身体还虚弱的紧,又成天受着小雅居的聒噪……或许搬个清静的地方,爹爹心情一好,就痊愈了呢?   明夏闲闲地幻想着,只一忽脑子里便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待到回过神来,她却感慨了,如今的自己,已经是典型的唐朝女子呀,满脑子想的都是家人生计……时间果然是最好的治疗仪器,可以抚平人心里的任何褶皱啊……   感慨了一回,明夏便回头看身边的小郎,自从告诉他要去学堂给夫子道歉,小郎就一直黑着脸,此刻更是闷坐在车厢里,也不说话,而且,马车行的越久,他脸上那两条浓浓的小眉毛便拧的越紧,明夏无法,只得转向小郎耐心道:“小郎,咱们出门前不是说好了?”   她为了能使小郎心甘情愿地回学堂,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怎么一出门,说的好好的小郎就又变卦了?   怪不得人家都将六月的天比作小孩子的脸,真是多变啊!   明夏这边循循善诱,奈何小郎根本不说话,明夏无奈,便好似妥协一般道:“好吧,你既然这么不愿意去学堂,那么,我们回去吧,不去了。”   小郎闻言,双眼闪过一丝喜色,便很快就不见了,呵,小孩子不笨嘛,敏感的心也觉出了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回去意味着什么?小郎你可要想清楚了!”明夏笑呵呵地继续道:“不读书,便只有靠力气养活自己,要么跟尹叔似的忙活店里,要么跟大伯二伯小叔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小郎啊,咱们家不是地主,也不是富商,爹爹还有病在身,你要是不读书了,就得去赚钱,跟店里的伙计那样,整天忙里忙外,给客人擦桌倒酒,你可得想好了!一旦开始赚钱,你可就再也不能像林家姑丈那样威风,也不能像飞卿表哥那样倜傥了……”   虽说四书五经比不上现代的全科教育,但书中自有黄金屋,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肯定也有一定的内涵,小郎要是真不上学了……当然了,明夏也不会叫那种情况出现的,但是倘若,小郎真的不上学了,那么,好吧,这大唐朝为数众多的文盲就又多了一员生力军……   但,没文化,很可怕!   所以明夏绝对要让小郎回心转意……   文家书院在万安坊的西南角,从商坊过来的明夏,算是得穿过整个的万安坊,才能看见书院前头那一抹雪白的照壁。   书院也跟民居一样,分着好几个小院,有的院里是男孩子,有的院里是女学童。文家开办这个书院,其实是作为文家的族学来办的,但后来与文家交好的人家也将儿女送了进来,这学堂就慢慢地开始招收外族的孩子了,到了现在,这基本上就是一个私立学校,谁家的孩子都有,文家的孩子们在学生中所占的比例,倒是越来越小了。   马车稳稳地停下,明夏等不到云柏的声音,这才醒悟今天赶车的是力奴,终于搞定了小郎的她心情正好,便呵呵一笑,先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力奴正站在一边,稳稳地牵着马,望着明夏轻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又顺势将小郎抱下车,然后伸手理了理衣襟,还冲着他一笑,力奴便听见一路上那个温温软软又不失力量的声音道:“力奴,你先在这里等我,我进去见夫子。”   他便点了点头,看着那个奇特的小姑娘一手牵着幼小的弟弟,大大方方毫不畏怯地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潮,童年的回忆再次浮现在了眼前……那个时候,他的阿姐,也是这般带着他,走向曾经欺负了他的孩子家,为他讨回公道啊……   然而,明夏这回,却并不是单纯地为小郎讨回公道的,她的主要目的,还是让小郎能够继续在这里接受教育,哪怕只是最落后的四书五经,也是要学的。   然而,当明夏看见那位已逾花甲的老夫子,对她只是含糊其辞,却并不肯同意饶过小郎,甚至还要将小郎拒之书院门外的时候,便有些怒了。   这是文家的指示吗?   她竟没想到,这世代书香,尤其重视礼仪教育的文家,竟是这般的不通情理,她已经送过钱物道过歉了,文家竟还要惩罚本无大错,或者说根本就没错的小郎!   太过分了!   “夫子,我家小郎虽然有错在先,但毕竟是无心之过,而且事情一发生,小郎便跟那文家小公子道过了歉,这,也算是必罚的过错吗?”   “杜家小娘子,身为杜明冬的长姐,你自然是偏爱自己的兄弟的……嗯,但杜明冬无视学堂纪律,竟然在书院内打架,已经违背了书院的规矩,按规定……嗯嗯……”老夫子捻着胡子又想了想,便生硬地道:“按规定是要劝退的,所以请小娘子为令弟别寻高明,老朽是教不了这样的学生。”   一旁的小郎早就握紧了小拳头,双眼都要喷出火来,明夏瞥了小郎一样,却望着那老夫子笑了:“夫子,这是文家的意思?”   那老夫子愕然地望了明夏一眼,却看着别处道:“老朽……老朽只是根据书院的规矩来,还请……还请小娘子见谅……”   “夫子,我想知道,是文家哪位主事下的命令?您也别顾左右而言他了,没有原因,书院定不会这般轻易地劝退学生的,而且,我听说文家族长文裕最是宽仁博学,断不会因为这就叫劝退一个学子,定是有人给您传了什么话吧?夫子,我只是想弄个清楚,是谁不让我家小郎在这书院待不下去的,您老人家不妨就告知我吧。”明夏见那老夫子抖了一下,心道果然是个书呆儿,怪不得书读了这么年,仍然只能在这个小小的书院做个夫子……不过心下却更笃定了,便加了一把火道:“夫子您不说也使得,我直接去找族长,让他来给评评理,看您老人家处置的对不对。”明夏现在也缓过神来了,那文家的现任族长,也是有名的大儒,人品声誉俱都没得说,她就不信,这人也能为了一点的小事,就要辞退书院的学生。   老夫子一听这,脸现惊慌,心中便开始动摇了,本来他就觉得这杜小郎没什么错,虽然几天没来上学,但来了就继续读吧,他并没有必惩的意思,但……   “哈,杜家小娘子,你不用再逼夫子了,不让你兄弟来书院上学,是我跟夫子说的。”   一个得意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明夏转头一看,登时就怒了!   “崔友亮,又是你!”   “就是我!不让你弟弟来学堂的也是我!怎么?你有本事就叫了商家小子来办我呀!哈哈——”崔友亮仍是那副欠扁的丑恶样,望着明夏真是得意至极。   见崔友亮身后还跟了一人,虽是一身儒衫,神情却猥琐的很,正拿着一双老鼠一般的小眼睛,不时地瞟着明夏,肆无忌惮的样子,活脱脱色狼一个!   果然是狐朋狗友!   然而那老夫子却上前,对着猥琐男恭敬道:“见过长公子……”   “免啦免啦……”猥琐男不耐烦这老头子挡了自己的视线,便挥了挥手赶紧叫老头闪开。   这文家书院,果然是不能待了……   明夏心中一叹,便不准备同那崔友亮浪费时间,拉着小郎就准备离去。   不能在文家书院学习,她还找不到其他的书院吗?即便远了点,顶多日后叫人天天接送,反正现在也没的选了!   然而,刚走到门口,那猥琐男却抢先一步挡在前面,涎着脸皮笑道:“小娘子,莫急呀,方才不是还不慌不忙的么?哦,你不是有问题要问那老头?来来来,我跟你说……”   第五十四章:教训   明夏牢牢地拉住欲往上冲的小郎,端端正正地朝那猥琐男福了一礼,故作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道:“文公子知道实情么?便请告知奴家,奴家这里深表谢意!”   猥琐男一听,顿时眉眼都笑开了花,心道那崔友亮也不过如此,还危言耸听什么这小娘子是个母老虎……看看,母老虎碰见了他,不也是被他迷的服服帖帖?   猥琐男越想越得意,斜睨了身旁还想看好戏的崔友亮一样,再看看眼前那水灵灵粉嫩嫩的小娘子,一双手就痒了起来……那么光洁的脸蛋,摸起来该是多么的爽啊!   咕咚一声,猥琐男咽了口口水,一只手便蠢蠢欲动,就要去摸那小娘子的脸颊,然而……咦?手下竟捞了个空?猥琐男不信地晃晃头,定睛一看,见那小娘子仍然满含笑意地站在前方,触手可及,暗道感情今天喝多了酒,手下竟没有了准头?正要再接再厉,耳中却听见一个柔美的声音道:“公子,此处说话不便,不如我们另寻个地方,您把这事好好的跟我说说,咱们把酒言欢,岂不美哉!”   明夏笑容满面地望着眼前这个无脑的猥琐男,心中却冷若冰霜,这人一副欠扁的丑恶模样,比那崔友亮也不遑多让!好在此人一看就是个小白,收拾起来可方便多了。   三言两语间,猥琐男已经明显地开始出现神魂颠倒的征兆,这倒不是说明夏的容貌多么的美丽动人,实在是这世上有些人,无耻的没有下限……   一旁的崔友亮心道不好,他从来没想过,这小雅居的二娘子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崔友亮虽然不是好人,但却不笨,见过那二娘子慷慨陈词据理力争的一面,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强硬有头脑的女子,会被文江这个蠢货迷住?   一旁的夫子是个老糊涂,虽然看不惯长公子的所为,但是被欺压惯了的他,又哪里敢说出抗议的话?他只好在心里暗暗祷告,望那小娘子放聪明一些,不要被长公子糟蹋了呀……   对于明夏的提议,猥琐男文江非但没有异议,还赞同的很,这里人多口杂,他想干点什么事,说不好就会传到族长那里,族长是个铁面无私不讲情理的老顽固,他可不想为族长发现然后将他禁足一年……所以文江迅速地让开通道,还大张着嘴巴谄笑道:“好好,小娘子请,请——”   “文兄——”崔友亮越想越不对,一见文江竟然真被那小贱人哄走了,情急之下便欲开口阻拦。   然而,文江一听,却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崔兄,你不看我正忙着呢嘛!有事情改天说……改天说……”   “可是……”   没等崔友亮的可是说完,文江早追随着佳人的倩影而去了,徒留崔友亮在原地跺脚,之后扭头一看那老夫子还弯着腰,怯懦地望着他,立马大怒道:“看什么看!狗奴才!一点儿事情也办不好!”   说完便抬脚出了房门,一边走他还一边寻思着,这里奈何不了她,他自有后招,哼!但是,自家在商坊开的酒馆怎么样了?不行,下边那群奴才都是蠢蛋,他还是亲自去看看!哼,等他的酒馆开了门,定要将那什么小雅居大雅居的混账东西赶出信都城,叫那落了他面子的小贱人和尹贵无处容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最后还要到自己面前来磕头求饶……哈哈,崔友亮越想越觉得前途无量,连方才的不快都抛到了脑后,到时候赚了银子,老爹还能高看他两眼,自己也能给老相好依红置些首饰……依红这些天可是没少在他耳边聒噪,甚至这两次他去了,她都不怎么待见自己了呢……   明夏牵着小郎的手,也不理跟在身后的文江,只是不紧不慢地穿过文家书院的几个小院落,快到门口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小郎道:“小郎,你知道三娘在哪里么?”   小郎正郁闷着跟在他们身后的坏人,怎么还是不走呢?一听见明夏的问话,便闷闷不乐道:“知道。”   “好,那么你去叫三娘收拾了回家的东西,今天不是说要去看林家姑母么?你去叫三娘收拾了,然后到前面那个街口等着,我先和这位文大哥去谈点事情,一会儿我会吩咐力奴去接你们的。”   小郎却拉着明夏的衣角,瞅了那文江一眼,小声道:“阿姐,我……”   “没事,小郎,这文大哥是个好人啊,你不要担心阿姐,文大哥是想帮我们的忙,你快去找三娘吧!”说完拍了小郎一下,明夏又瞪了瞪眼,小郎才讷讷地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又走回了书院。   文江一看,心中更加得了意,便蹭了过来,就要拉那小娘子的细白小手,口中还道:“还是小娘子想得周到,那么,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让我好好跟你交代一番啊……”   明夏轻巧地前移一步,躲开了猥琐男的咸猪手,口中却轻笑道:“文公子说的是,咱们这就去吧,找个人少的地方,安安静静好谈话,到时候还请文公子不吝赐教,千万不可藏私包庇哦。”   明夏柔柔的声音叫文江听得骨头都酥了……难得碰见一个这般温柔识相的小娘子,虽然是嫩了点,竟比那见惯了场面的大姐还有味儿……晕晕乎乎的文江连声答应着,只是跟在那小娘子的身后,见她往哪儿走,自己就往哪儿走,浑然不觉二人早出了文家书院,正沿着一条荒僻的小路,走向人烟稀少的地方,更不觉身后早已缀了一个人,轻轻巧巧,如影随形。   明夏一边敷衍着猥琐男,一边偷眼瞧着身后,见力奴一直跟着,心里竟恶趣味的高兴起来,哼哼,像猥琐男这般心术不正,又倒霉地撞到她手上的人……   到了一个拐角,明夏突然站定了,还朝着猥琐男回眸一笑,顺带向着猥琐男的方向招了招手……   可怜的文江一看,顿时心花怒放,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口中还乐道:“呀,小娘子,你居然等不急……”   然而,文江伸着胳膊还没来到明夏的眼前,却突然听见耳旁一声闷响,接着脑后一痛,他的脑海里便定格了一副巧笑倩兮的小娘子,无比惊慌地望着他的身后的画面……   是哪个混蛋王八羔子暗算老子……文江心中怒骂着,身子却不由己地软软倒下,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明夏见文江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便收起那副惊恐的模样,望着文江念念不忘的“混蛋王八羔子”笑道:“力奴,教训的好!来来来,继续给我揍,不给这丫点颜色瞧瞧,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了!色胆包天到对小朋友也不放过了!不让他吃点苦头他就不长记性!揍吧,使劲揍,只别打残打死了啊……”   明夏这边说着,力奴那边早拳脚相加地开始执行了,只见文江跟个大沙包一样,被力奴踢过来踢过去,不一会儿,额角鼻梁就被地面的石子草根硌伤刮伤,鲜血淋淋的十分壮观!明夏怕破了他的相,忙叫了停,上前一查看,显然力奴的力道拿捏的很好,那都是些皮外伤,一段时间之内可能是破了相,但时候长了疤痕消退了,自然便于容貌无碍……   明夏放了心,只觉得心中舒畅,眼见地目的达成,她便叫力奴住了手,然后小心地四处瞅瞅,见周围都是些荒草废屋,人毛也不见一个,顿时更轻松了。   “力奴,拎着他。”明夏指了指地上的猥琐男,又向着不解的力奴笑道:“这人虽是可恶,但教训完了也就算了,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万一他出点什么事情,岂不成了我们的责任?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还不如送他去个热闹的地儿,一来便于文家的人发现,二来嘛,也好叫他丢丢面子!哈——”   好吧,明夏承认,其实第二个理由才是她的终极目的……谁让这个人这么可恶呢!她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了!   当然了,力奴唯明夏的马首是瞻,自然不会去质疑什么,因此听得明夏的话,他早就毫不迟疑地拎起文江,跟在明夏的身后出发了。   明夏先出了拐角,在街上看了一处隐蔽却又不会脱离行人视线的地方,便回来问力奴有没有办法偷偷地将文江放过去,关键是要人不知鬼不觉!   力奴听完,只点了点头,便抬眼瞧了瞧里弄两旁的房屋,然后……消失了!   是的,在明夏看来,就是消失了!   她并没看见他是怎么动作的,但,只一眨眼的功夫,身前就是没了力奴和文江的身影!   真是见鬼了!   明夏的震惊还没消去,再一眨眼,却发现力奴又出现在了身前,只是这回,他的手里没有了那个被扁成叫花子一般的文江。   “力奴——”明夏呆了半天,只能吐出这么两个字。   力奴却眨了眨眼,只嗯了一声便道:“好了,回去?”   “嗯嗯,好了好了,回去回去……对对,我们还要去接三娘和小郎……”明夏点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身子却机械地转了过去,一步一步飘飘忽忽地往回走。   这个世界真疯狂!   ***********************************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大家好!20号的更新时间可能会晚,因为我要回家撒,所以……请见谅!另外,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谢谢!(鞠躬90度——)   第五十五章:间   “你们听说了吗?文家的长公子文江,前天被人狠揍了一顿丢到了街角,后来叫路上的行人认了出来,都惊动了文家的老族长了,听说老族长震怒,但后来有人说事发前看见他拉着个小娘子进了北胡里弄……”   “北胡里弄?那不是个荒废的地方吗?自从老秦家绝了后,那条巷弄就再也没人居住了……”   说这话的人,显然是万安坊的老住户了,因着八卦围坐在一起的人们也纷纷点头,这老梁头祖居信都城,祖辈都在这一片讨生活,到了老梁头这里,虽然仍旧是靠把子力气活命,但毕竟扎下了根基,如今他也算是万安坊与商坊的半个权威了,谁家有点小纠纷,不愿见官的都爱找他,因此,老梁头一发言,大家便都没有异议,但,却有一个不解的小伙子凑上前道:“怎么?大叔,那巷弄没人又怎么了?”   “哈哈——”众人一听,俱都大笑,指着那小伙子打趣道:“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呢,胡打听什么!小孩子就该学点小孩子的事,少在这里胡闹,去去——”   然而那小伙子却不高兴了,嘴一厥便反驳道:“各位大叔,你们不告诉我就不告诉吧,何苦挖苦我!我才不小呢,我都十五了!”   “十五?十五算个屁呀,老子都活了三个十五了,怎么了?不还是穷苦力一个?!”老梁头笑骂一句,望着那小伙子道:“该干吗干吗去吧,别在这里陪着我们这些穷鬼瞎叨叨,否则,日后定没有出息的!”   这话本是为那小伙子好,但显然年轻气盛的少年不领情,还瞪着眼睛道:“我就要听了怎么了?大叔,就许你们讲,难道就不许人来听?我知道你们在笑话那文家少爷,但,那个陪同的小娘子也定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寻常人家的好女儿,谁肯平白无故地跟个男子去荒僻的地方?我娘说,那样的女子,一定是水性杨花之辈,算是什么好的?!”   众人一见少年钻了牛角尖,便都不再发言,其实他们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显然这样一议论,对那女子的闺誉就有影响,虽然不知那女子的姓名,但倘若为了自己嘴上痛快,却影响了人家的一生,这是一个合格的八卦众所不耻的。   “说得好!”   然而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却有一人在外面高声喝了句彩,见众人都望了过来,他还笑呵呵地拍起手来,让那一见自己发言便冷场的少年心中一阵喜色,便感激地瞧了那人一眼。   崔友亮自那天看过全无准备的酒馆,登时便踹了几个管事的奴才,之后便怒气冲冲地天天坐镇商坊,煞神一样整日咬着牙狠揍自己的手下,以期自己的梦想早日能够成真,早日将那杜家的小贱人驱逐出信都……今天,崔友亮在酒馆盯了一整天,心情正不爽,便想着出来逛逛,兴许能够发现点有意思的事情也说不定……然而,还真的叫他给碰着了!   “小兄弟,”崔友亮朝那小伙子文雅地抱了抱拳,便赞道:“小兄弟说话一针见血,言谈举止均有非凡之处,在下佩服啊佩服!”文江的事,崔友亮这两天也早知道了,但文江被文家族长禁了足,又要养伤,说是诸客不见,即便崔友亮想去幸灾乐祸一下,也没有办法。但,眼见的那小贱人又出了口恶气,他的心中却更堵得慌了……还好,老天有眼,叫他选了这条路来逛,虽然沿途都是些下工的苦力在茶棚闲扯,但,事实证明,他还是碰到宝了……哈哈,崔友亮一听那小伙子的话,心中的烦闷登时都消的无影无踪,只有一股快意当头,让他忍不住喝出彩来。   那小伙子一听,立刻受宠若惊道:“这位大人言重了,易白只是根据自己的想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好,好一个直率的小伙子!”崔友亮眼珠一转,登时一条“妙计”浮上心头,他便继续朝那小伙子作了个礼贤下士的揖,然后才道:“真是君子所见略同,这位小哥,能不能借个步,咱们上前头的酒馆吃两杯,畅谈心绪,岂不美哉?”   那小伙子叫易白,也是顶穷的人家出来的孩子,因着心中有些执念,有时候还很冲动,他娘便时常在他耳边念叨一些道理,还叫他没事多在有年纪的人身前凑,望的是他能见识些道理,只是,唉……   易白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哪里见过穿戴如此整齐的人这般善待?又哪里受过如此的待遇?便慌忙站起身,朝着崔友亮恭谨地道:“大人……大人有命,小的……小的不敢不从。”   “好好”,崔友亮一把拉住那年轻人的手臂,揽着他的肩膀道:“走,小兄弟,咱们就是天生注定的知己啊,我一看你就觉得眼熟!人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们这就是缘分哪……”   仍然待在原地的苦力们却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那老梁头认出了崔友亮,但他也只是叹息着摇一摇头,便转身回了家,众人一见老梁头都撤了,都觉得没了趣,便也纷纷地散了。   几杯酒下肚,那易白早被崔友亮灌的昏昏沉沉,又见崔友亮真个对自己推心置腹,礼遇有加,登时一股豪情上涌,青春期的冲动也适时地跑出来冒头,一个劲地咧着嘴笑道:“我常听说书的讲,酒逢知己千杯少,又说什么知遇之恩……崔,崔大哥,你就是我的知音啊!难得你这么看得起小弟,日后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弟帮忙,只……只管吩咐,小……小弟定当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为兄就喜欢你这种干脆的!”崔友亮披起狼外婆的外衣,故作苦恼道:“其实为兄也只和兄弟你一样,看那引诱文大少的女子不顺眼,害的文大少被她的其他相好毒打一顿不算外,还被族长禁了足,名声也被丢的精光,这小娘子却躲在暗地里得意去了……唉,为兄想起来便是一肚子的火气,可是碍于身份威望,又不好直接出手,否则,我定要好好教训那贱人一番,叫她知道我崔某人的厉害!”   这最后几句话倒真是崔友亮的心中所想,因此说起来便感情充沛,言辞激昂,那易白被激的火起,顿时拍着桌子大叫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怎能容一个女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办了坏事,竟然还能不受惩罚!”   “对,办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崔友亮眼前一亮,紧接着易白的话头说完,又皱了眉头,状极可怜地苦笑道:“但我们没有证据,那小贱人是不会承认的……”   “什么!就是没有证据也不能让这等心肠歹毒的女子逍遥法外,我们……我们不能去告她么?”易白有些不确定地道,虽然街坊都说官府是另一个不讲情理的炼狱,但,但他不信,他总觉得,官府,是应该为老百姓办事的……   “告她?她的姑丈就是现任的刺史大人……这招,行不通……”崔友亮偷眼瞧了瞧目瞪口呆地小伙子,见他有些被吓住了,忙望天长叹道:“文大少,奈何老天不开眼,愚兄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为你讨回公道,还你清白啊!文大少,愚兄对不起你呀……”   崔友亮一边叹,一边死命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痛的眼泪上涌,竟真个泪花翻滚,叫人看了便心生不忍……   “崔……崔大哥,你……你别这样”,易白笨拙地安慰着眼前这个“真情流露”的大男人,心中的狂性被激的勃发,一咬牙,便拍了拍胸脯道:“崔大哥,我知道这事儿明面上不好解决,但……但我们可以,可以另想办法……”   “另想办法?”崔友亮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忙道:“小兄弟,你,你有什么好办法?”   易白愣了一会儿,便抓了抓头,眼神飘忽地道:“我们……我们或许可以,可以……”   “可以怎样?快告诉大哥!”   “可以……可以派个人混进去,然后暗地里找到了证据,再把那女子的恶行抖露出来,到时候,文家大少就可以沉冤昭雪,去官府告,官府也不会说没有证据了……”   “好兄弟!你真是崔某人的好兄弟!老天爷赐给我的智囊!上天为证,从此我崔某人与这位小兄弟就是手足至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崔友亮抓着易白的手,指着老天信誓旦旦的模样彻底感动了傻小子易白,他便一抹眼中的泪花道:“老天爷在上,从此易白与崔大哥就是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崔友亮一副感激莫名地望着易白,只看的易白有些不好意思,便低着头,红着脸道:“既然咱们是兄弟了,大哥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大哥的仇人自然就是我的仇人,打入那小娘子身边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定当竭尽全力,为大哥达成心愿!”   “好,大哥没白认识你这个兄弟啊!兄弟,这是十两银子,你先拿去,你要打入那小贱人的内部,自然需要打点,大哥出不了人,就出些力吧!”崔友亮肉痛地取出一锭小银,暗道全当为出口气,面上却大义凛然地说完,又小声地对易白说:“兄弟,那小贱人惯会隐藏,是个顶会伪装的蛇蝎,你现在年纪尚小,只怕也难查出她的马脚,这样吧,若是一月内还找不出证据,你便随意在她家搞些破坏,最好是能让她家破人亡,以后再也没机会出来祸害人的那种,明白了吗?”   “没问题,大哥你就放心吧!对付小人,就要狠辣,这个道理小弟明白!”易白拍着胸脯表示着自己的能力,但……但:“那小贱人到底是谁?”   “商坊小雅居,对,就是那个二娘子!”崔友亮对着诧异的易白点点头,恶狠狠地说着。   第五十六章:美   明夏坐在林府绿辉园新修的水榭中,正眉飞色舞地跟林飞秀和林飞卿讲解着力奴教训猥琐男的故事,直把林飞秀听得咯咯直乐,林飞卿也面含笑意,望着快意恩仇的明夏,眼中渐渐露出宠溺的光芒。   他的这位表妹,竟是这般的聪慧果断呢……但,虽然表妹毫不在乎地说,文江那猥琐男没胆子再来找她,找她她也有好的理由推卸责任,可是,这种事情,明眼人都会看出真相,倘若那文江记恨不过,非要找表妹的麻烦,又或者暗中下手,那他可不能坐视不理……他的表妹,是这般的坚强又可爱呢!好吧,一会儿吩咐无风,叫他着人盯着文家,一有异动,立刻来通报,他也好早做防范。   “表姐,怪不得那天我去找你,你们都不在呢,原来是你陪小郎讨公道去了!那老夫子真可恨,饱读诗书竟也是个软骨头,还有那文江,心术不正还胆大包天地犯上表姐,就该教训!倘若我在,一定更要他好瞧!”说完林飞秀语气一转,望着明夏崇拜地道:“表姐,你好厉害哦——”她又拉着明夏的胳膊摇啊摇,还撒着娇:“表姐,秀儿也想学,您就教教秀儿吧,怎么才可以像表姐这样厉害呢?”   “秀儿,表姐这哪里是厉害,分明是被逼无奈嘛!”明夏哭笑不得地望着一脸渴求的林飞秀,心中叫苦连天,这小姑奶奶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自己有着这么好的条件,竟然还在羡慕她?   她有什么可羡慕的?每天跟个老黄牛一样,除了耕耘还是耕耘……她还羡慕林飞秀呢,有父母长兄的庇护,可以无忧无虑地过自己的美好时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么美妙的生活啊……   林飞卿也道:“秀儿,别胡闹了,二娘还要照顾三舅和三娘小郎,很辛苦的,你就不要添乱了。”   “什么?哼!”林飞秀一听,柳眉一竖,立刻放下明夏,气势汹汹地站到林飞卿的身前,指控道:“哥哥,你从来都是依着我的,今天怎么就变了?哦,我知道了,你见表姐比我厉害,就疼她多一些,不疼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傻妹妹了!”   “怎么会?秀儿你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林飞卿敲了敲嘟着嘴巴的林飞秀,便无奈道:“秀儿,你跟二娘,我都一块儿疼呢,哪有什么多少!你这个小古怪精灵就少给我耍手段,别以为自己一闹,二娘就会乖乖地答应教你哦……”   小小的计策被哥哥揭穿,林飞秀眼珠一转,便作出更加委屈的模样,这回却退到明夏身前,又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道:“表姐,你看到啦,哥哥一点都不疼我,还当众揭穿我,不给我留一点面子,真可恨!呜呜,表姐,秀儿没人疼了,你可要多疼秀儿一些啊!”   “好好好,秀儿,行啦,我知道你还是不死心,好吧,只要你能过得了姑母那一关,我这里是没问题的。”明夏见林飞秀智计百出,就是想跟着自己,便决定看在林飞卿求情的面子上,满足这个小丫头的好奇心,反正她做的事也不是什么国家机密,不怕别人来参观。   林飞秀乐得一蹦老高,拉着明夏转起了圈圈,还高叫着:“太好啦太好啦!”   明夏和林飞卿一见林飞秀的狂喜模样,俱都无语,便都摇了摇头,互相摊了个无奈的表情。   “呀,这是什么事,竟叫这丫头又发起狂来了?”林府的女主人,明夏的姑母苏氏随后走进水榭,身边还跟着两个大丫环,二人都捧着一个精致的果盘。   “见过姑母”,明夏屈膝行了个礼,那苏氏忙扶起道:“都是自家人了,客气什么。”说完又阻止了欲起身上前的自家儿子道:“你就坐着。”   “娘,您怎么来了?”林飞秀欢乐地冲上前去,将苏氏抱了个满怀,还甜甜地笑道:“哦,娘你今天好香哦!”说完又故意左顾右盼,口中还奇怪着:“咦,爹爹在哪里?我要告诉爹爹,娘亲今天香香哦……”   苏氏也戳了林飞秀的额头一下,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别忘了你的出府大权可全都在娘手里握着呢……”   林飞秀一听,连忙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退了一步,一本正经地道:“是,女儿谨遵娘亲的吩咐,绝不将娘亲今天香香的事实告知爹爹……”   苏氏没好气地瞅了林飞秀一眼,却忍不住笑了,林飞卿和明夏也笑了起来,连苏氏身后的两个大丫环也抿着嘴儿乐。   “好啦,不跟你们贫嘴,我知道你们在谈天,也不想来扰你们,不过这大暑的天气,说一会儿也该口干了,这些是府中新进的蔬果,你们边吃边聊,免得到时候叫嗓子痛。”苏氏说完,意有所指地瞥了林飞秀一眼,才拉着明夏的手笑道:“好孩子,秀儿是个顶难缠的,辛苦你了。”   “姑母说的哪里话?秀儿和三娘小郎,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自家人么,没什么辛苦的。”明夏见苏氏有点热情的过度,心下奇怪,面上却陪了笑脸,谦逊又亲切地回着。   看这丫头多会说话啊……苏氏心中暗赞,再看一身浅紫纱衣,肤白水灵的明夏,真是越看越爱,口中便笑道:“是是,是姑母见外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么……”说完望了林飞卿一眼,道:“卿儿,你看二娘这般乖巧,你可得好好疼着她点……”   林飞卿被母亲望的有些莫名其妙,只好微笑着答道:“母亲不必吩咐,孩儿也会这么做的。”   “对哦对哦,哥哥你要多疼表姐一些,这样她就会教给我更多好玩的东西了,表姐,你说是不是哦?你到时候可不许抵赖哦?”   林飞秀,还真是个善于借势的丫头啊……明夏心中感慨,面上却笑着点了点头。   从林家回来时,天色早都黑了,好在宵禁的时间也延后了,明夏倒是不虞被抓去打板子,等回到家,尹贵齐敏和云柏早在等着她了,明夏便顾不得洗一把脸,就先请了三个进了书房,去商讨青云作坊和小雅居的一众事宜,   等到忙完了这一切,商坊的夜市都已经近了尾声,好在今天解决了不少问题,包括青云作坊以及小雅居的扩充,招收新的伙计,伙计的培训,工钱,福利,竞争,上工制度等等等等,还算是比较值得。   啊,明夏怎么觉得,现在的工作量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呢?   好吧,都怪她和齐敏尹贵云柏太尽力,让青云作坊和小雅居的生意太红火啦……总计入息五千两,这,这是不小的成就了吧?   明夏舒展着自己酸痛的腰背,欣慰的同时,突然想到,假如娇生惯养的林飞秀真的见识了这一切,是不是还会这样好奇兼羡慕着呢?   应该,不会了吧?   那样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头?除非是逼至绝境,否则,谁又想过这种陀螺一般不停旋转的人生?   但,真的这般过来了,明夏却又觉得很值。   有句话说的好,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打开另一扇门,她现在不正是这样么?从穿越来一直到杜礼病重的那些时日,她的确过的很轻松,很悠闲,而且,若不是变故突生,她也毫不介意就这样一直悠闲下去……但,命运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将人生的旅车换个航向,幸运的是,她努力了,用尽全力了,并同样看到了美丽的风景。   美,真是无处不在啊。   只要你努力创造了,并勤于发现!   尹贵自去与表现良好被新近提拔上来的陈震商量小雅居的细节,齐敏则和云柏斟酌着青云作坊的各条各例,明夏趁这功夫小小的遐思了一会儿,便靠着椅子闭目养神,再睁眼时,却见手边多了一杯惯喝的金银花茶,忙抬头去看,只见妩媚的身影正好消失在门外,突然就心情很好……更好!   最近的时光,累虽累,但,她却得到了更多,值!   呵呵呵地傻乐了一会儿,明夏便与齐敏云柏,尹贵以及陈震敲定了两边的最终细节,这才解脱了,送走了四人,一天的正式工作便告一段落。   正式工作?对,除了每天的正式工作,明夏最近还有一份非正式工。非正式并不是说业余,而是指额外的工作,嗯,对,就是加班!   拿出之前胡乱策划的造纸方案,明夏又细细地瞅了一遍,然后又勾去了不少条款,想来想去,又加上些新的构想,再查一查书,不合适的,又抹掉重设……反反复复无数次,直到眼皮子沉的好似千斤重担一般,她才将凌乱的手稿理好了,写上最后修改的日期,然后搁进自己的保密小箱中,准备有时间了再继续。   “哦——”明夏一看日期,已是月底,便猛拍了一下额头,陡然想起林飞秀还邀她明日继续去十柳草庐听学呢,汗呀,她居然还没开始休息,倘若明日又迟了,可就又叫人家笑话了……   第五十七章:大师   于是,心心念念着不能迟到不能迟到的明夏,这回真的没迟,非但不迟,反而早了,非但早了,反而早的太多了……   “杜家小娘子,今次却是早啊……”仍然是那个温和的声音,仍然是那个温润的人,但那人眉宇间的笑意却浓浓的,除了调侃之外,又好似多了些探究。   明夏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道:“兄台好,这么一大早的,打搅了……要不,奴家就去再转两圈,然后再来?”   那人笑意盈盈地看着明夏,口中却道:“杜小娘子,来的这般早,早膳该没有用好吧?在下熬了些绿豆粥,不知小娘子,有没有兴趣品尝?”   这邀请是这样的坦然又诚挚,明夏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笑道:“那便多谢……这位兄台了。”   明夏的停顿叫那人一笑,他便拱拱手道:“在下苏清河。”   “哦,苏兄。”明夏尴尬地应了一句,突然觉得倘若上次不那么洒脱,人家不说自己就不问,那便好了,现在的尴尬就可以避免了啊……   为了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明夏开始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可以继续的新话题,又自然新鲜的,可以化去她现在的难堪的……   “咦?这副对子……”明夏上次与苏清河相谈甚欢,竟没细细看过十柳草庐前的对子,这回留了意,突然便惊艳了:   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粟,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   祈寿年无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可为地上神仙。   明夏久久地品着,一时间竟然觉得言语都难以表达这对子给自己的触动。   这,才是真正的看得开。   这,才是真正的大哲学。   这,才是真正的大儒家。   “陶夫子,真了不起!”   明夏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那苏清河便也望着对子笑道:“嗯,在下代家师多谢小娘子赞誉。”   “陶夫子,在么?”穿越千年的追星因子,竟然在一副对联的催化下,开始蠢蠢欲动。   苏清河好笑地看着明夏刻意压抑着激动,道:“在,”说完又补充道:“在吃粥。”   哦,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吧!明夏先行一步,望着苏清河的眼神真是热切啊……口中也催道:“苏兄的手艺一定不错,奴家迫不及待啦。”   “原来,杜小娘子竟是这般爱吃粥……”苏清河笑了一声,便迈开了大步,前行而去。   草庐讲学的屋后,还有一个小院,小院中立着一座小巧的二层木屋,正好偎依在一棵巨大的柳树身上,明夏一进去便看见上次见过的老者身着宽大的细白长袍,可能是方才睡醒,头上的白发也有些凌乱,正坐在二层正中的小厅里,捧着一个大碗,细细地,慢慢地,缓缓地品着,好似在品一碗绝世好酿!   走上前去,才看见陶夫子的手里,只是一碗绿豆粥,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家皆可寻见的绿豆粥。   “师傅……”苏清河上前一步,跪坐在陶花涧的对面的桌前,望着夫子脸上那只细白的碗底,尊敬地唤着。   “唔……味道真不错!清河,你的水平又长进了呢!可惜呀,阡陌却品尝不到了……”老人有些伤感地叹了一口气,才道:“你继续说。”   “师傅,我带了一个朋友,来吃粥。”苏清河轻轻浅浅。   “哦哦,那快来吧,不然,就要让我老头子吃光喽……”陶花涧招呼了明夏一声,便对苏清河道:“清河,你去叫泉吟也来,我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   “好。”苏清河应了夫子一声,才转过头来望着明夏道:“杜小娘子,失陪。”   “请便。”   明夏也学着苏清河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跪坐了下来,见粥和碗勺都是现成的,便自己取了一碗,然后放到桌子的一边,朝着瞧过来的陶花涧浅浅一笑,就开始吃粥,细细地,慢慢地,缓缓地……   因此,待到苏清河归来,明夏连一碗粥都没有吃完……这要放在平时,她几口便可以搞定了,不出半分钟。   跟随苏清河进来的,是一个出尘高雅的绝美女子,因为明夏曾经惊鸿一瞥,因此这会儿倒是不怎么惊讶……但这淡定却叫苏清河和陶花涧惊讶了。   泉吟望见平日里的桌上,少了一个人,却又多了一个人,心中就有些不悦,而且,这不悦的主要缘由,是新来的这个人,是个女子,还是个特别的女子……这让她有些微的危机感。   明夏也觉出了那绝美有如仙子的女子,对自己隐隐有些不善,又瞧见那女子偶尔投向苏清河的目光,有时会有一刹那的失神,便明白了,好吧,她有可能是被人家当作情敌等等之类的角色了。   但她不是啊!   明夏有些郁闷地背着黑锅,只觉得心里重重的,一见陶花涧吃完了,她忙放下碗勺,向苏清河以及那美女道声“慢用”,便站了起来,准备从那陶夫子那儿取些经,顺带满足一下膜拜的欲望。   苏清河便瞧了明夏一眼,就笑了笑,继续吃。泉吟一直低着头,但,明夏直觉着自己一离开,那泉吟紧绷的身体都像放轻松了一样……   跟着陶夫子一路慢慢悠悠地下了小楼,听着他闲话之中饱含的禅机,明夏突然觉得,她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十柳草庐,不仅因为这里的荷香柳绿,更因为,这里是个纯粹的研究学术,修身修心的好地方……或者更因为,这里有个陶花涧。   一个大师,总能撑起了一方天地。   明夏与那陶夫子随便闲话,突然就想起今天仍未见人影的东方阡陌,一时好奇之下,便开口问道:“陶夫子,今日不见东方兄,不知他……”   “他呀……”陶花涧竟一改笑呵呵的达观模样,有些失落地道:“我这个弟子啊,从小便是心高气傲的,这信都如今已不在他的心里了,外面的世界,更诱人哪……”   明夏望着陶老夫子落寞的眼神,心中虽然也感染的有几分伤感,但,她却不赞同陶花涧的说法,即便东方阡陌是他的学生,又是在这里成长了很多年的,但一个人总会长大的,父母师长的羽翼,总不能庇护他一辈子,趁早让他去历练,见识一番人情世故,也没什么不好啊!   明夏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说了出来,见陶花涧并没有拒绝接听的模样,便斗胆续道:“陶老夫子,我知道你是不放心自己的弟子,害怕在十柳草庐待习惯了的他,在外头会吃苦头,但我们有一句古话,叫学以致用,学子们读书,一方面可以修身养性,这是为己,另一方面,他还要兼济天下,这是为人,为人为己都有了用处,才不枉他的学识,否则,这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陶花涧闻言,却沉思良久,才笑道:“果然!老朽熟读四书五经,学遍天下各种典籍,到头来竟落得下乘……”   明夏忙道:“老夫子万不可这么想!您这样忧虑,不过是关切弟子的拳拳之意,您是个重情的,多情自古伤离别,何况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当局者迷也是有之,与下乘却并无干系呀……”   见明夏急急忙忙地宽慰自己,陶花涧却大笑了:“小娘子,你叫什么来?”   “奴家杜明夏。”   “嗯,杜家……杜家竟出了这般的好女子呀……”陶花涧又笑了一会儿,才谓叹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老朽今日是领会了呀,”言罢竟站起了身,笼着袖子朝着愕然的明夏深深一揖,口中道:“老朽多谢了……”   “呀!”明夏惊地忙站起,扶起陶花涧,苦笑道:“真是折煞了我也,老夫子,奴家何德何能,能得您一揖?”见陶花涧站定了,明夏忙也回了一礼,才觉得平衡了些。   但,一个温和的声音却从二人身后响起道:“杜小娘子莫要奇怪,家师就是如此。夫子常说,是人皆有三分长处,倘若我们能学到一分,遇到十个人,便可以功德圆满。窃以为,夫子说的有些过了,这世上的人,能有一分长处,也就不错,且就这一分,也是极难学的,所以……”苏清河缓步走到明夏与陶花涧的身前,向明夏笑笑,才转向陶花涧道:“夫子,清河以为,您的言论过于理想了,对于世人来说,这个很难。”   陶花涧捻着胡须笑着听完,便摇一摇头,继而开始以这个论题,跟苏清河讨论起来,二人皆是引经据典,又找出好些古人今人的例子,都试图使自己的观点更有说服力……你来我往间,俱是言辞犀利,口齿清晰,却又彬彬有礼,优雅非常,让明夏看的啧啧称奇。   直到夏日又炎热地照了进来,苏清河才与陶花涧暂时终止了这场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的辩论。   明夏见二人停下,忙熟练地斟了两杯茶,一人跟前放了一碗。她一上午,可净干这些端茶送水的工作了……谁让她插不上嘴,又正好倒霉地吃了人家一碗绿豆粥呢?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看看,这不正好在她的身上应验了?   期间早有人前来通报,听学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问那陶花涧是不是出去讲学?但陶花涧却大手一挥,道:“告诉他们,晌午之后,申时整,再开讲。”   申时便是下午三点,明夏闻言一乐,这老先生显然将午睡时间早都扣了出来……都说大师的脾气古怪,如今看来,却是大多的大师,骨子里都是桀骜的呀……   待到陶老夫子去了午睡,明夏便婉拒了苏清河的邀请,暂跟他道了别,却往众人等的地方寻了来……林飞秀可还在这里等她呢。   第五十八章:觊觎   不单是林飞秀,就连严绿苏聂珠颜柳云儿商少颜等,好些来十柳草庐听学的人都来了,明夏四处瞅了瞅,却不见林飞卿,心知是他事忙,今次缺席了。   “呀?表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咦?你怎么是从那边……”   林飞秀惊奇的声音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引到了明夏的身上,害的明夏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忙快步走了过来,拉住林飞秀的声音道:“表妹,你来了……”   “嗯嗯,表姐,你怎么……”   明夏一捏林飞秀的手臂,阻断了她的话,才拉着她离开众人道:“表妹,你不要这么大声——”你的表姐其实是个低调的人啊低调的人……   “表姐,对不起。”林飞秀很识相,一见明夏不喜,忙道了歉,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表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来的这样迟?还从后面出来了?你可是见过陶老夫子了?”   面对林飞秀一连串的问题,明夏笑了一下,才道:“嗯,我今天来的很早的,因为太早了,碰巧见到了苏清河,他便邀我先去见了陶老夫子……”   明夏说完,却见林飞秀脸上露出费解的光芒,还望着她道:“表姐,谁是苏清河?”   咦?   苏清河不是陶花涧的得意弟子么?怎么,秀儿竟好似不知一样?   “就是……”明夏嗫嚅着,最后一咬牙道:“就是一个不认识的公子,我便随他去了……”   “哦……表姐,”林飞秀却好似不怎么关心一样,反而又凑了过来,有些愧疚地道:“表姐,我方才听见有人在议论你,然后严家姐姐和那聂家小娘子都过来问我,问我……问我表姐在做什么,我……我一时嘴快,就说了,然后,然后她们说,想请教你……”林飞秀一见明夏的脸色不好,忙抓着明夏的手道:“表姐,我……我错了,你千万不要不教我啊!”   望着林飞秀可怜兮兮的模样,任明夏再不悦再铁石心肠,也不好怪罪她,便笑道:“好了,你说也说了,表姐再罚你也没用,不过,下不为例哦!如若再犯,表姐就……”明夏故作深沉的吓了吓林飞秀,见她一副提心吊胆的可怜模样,便一个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表姐你唬人!”林飞秀一见明夏笑了,便知道自己是没事了,顿时像开了笼子的小鸟一样,活泼的样子,跟方才一副待宰的兔子模样,简直就是两个人。   “呦,我说哪里来的笑声,原来是你们表姐妹在这里说悄悄话……”一个柔美到令人发腻的声音从人群那边传了来,明夏转眼一瞧,见是聂珠颜,便住了口。   林飞秀见被人发现了,便拉着明夏重新回到众人都在等的地方,并朝着聂珠颜道:“感情聂姐姐是生了对顺风耳,连人家的悄悄话都能听得到?”   聂珠颜却讪笑着应道:“林妹妹,姐姐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不是凑巧看见了吗?”   “是啊,可真巧啊!”林飞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便丢下聂珠颜,转而对一旁只是笑而不语的严绿苏道:“严姐姐,这就是我表姐了,你认识的,上次小宴,我表姐也去了的。”   严绿苏也笑着,望着明夏道:“是,我记得呢,上次杜家娘子的请柬还是我亲手写的。”   “是吗?多谢。”明夏也客气地笑着,继而由衷地赞道:“严家小娘子写的一手好字呀!”那请柬上的娟秀小楷,曾让她狠狠地惊艳了一回呢。   “哪里,杜小娘子过誉了,一点雕虫小技,哪比得上杜小娘子掌酒楼,开作坊的大气魄?”   严绿苏笑的真诚,但明夏却从这话里听出一分探究的意味,顿时便有些郁闷,这里的人怎么都这样?八卦之心如此强烈……让人想低调都没有办法啊。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明夏便道:“小娘子这是寒碜我呢,我一个市井粗人,哪里比得上严小姐家学渊源,博闻强识呢……”   然而林飞秀却掩口笑道:“表姐,你这么说可就错了,严家姐姐的家里,可不是书香门第……”   众人也都哄笑了,明夏才隐约醒起严家父子俱都是任的武职,便自嘲道:“看我,果然是不济事的,竟将这忘记了……严家姐姐文武双全,更叫奴家佩服了!”   严绿苏又谦虚了一回,正当明夏以为众人终于将八卦的中心从自己身上转移的时候,那聂珠颜又该死的开口了:“杜小娘子,我们其实有话想请教你,严家姐姐,是不是?”   严绿苏竟也点了点头,那聂珠颜更得意了,便向明夏问道:“杜小娘子,听说你家下的酒馆,一直都是你在经营?”   “嗯”,真是讨厌。   那聂珠颜又道:“杜小娘子,那,与商家合作开作坊,也是你自己的主意了?”   “嗯”,关你屁事。   “呵呵,”聂珠颜笑了一声,又望了众人一眼,笑道:“听说,你们合作的商坊,竟是投资入股的方式,你与商家各出资金,得了利也是两家互分?”   这回明夏顾不得骂了,转而仔细地瞧了聂珠颜一眼:她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林飞秀即便得意炫耀,又或说漏了嘴,却绝不可能透露出这么多的信息来,这聂珠颜,明显是细细查证过的……可是,她的这些小生意,又有什么好注意的呢?   难道是为了力奴和妩媚?   为了力奴倒还有可能,但那妩媚,她可算是帮了聂珠颜的忙呢,她记恨个什么劲呀……   明夏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贪得无厌。   “杜小娘子,既然那商家都可入股,我们这帮小姐妹也没什么不可以吧?”聂珠颜扫视一圈,又状似不甚在乎地道:“虽说那作坊不是什么大生意,但我们小姐妹都是好奇,手里又有余钱,便想过把子赚钱的瘾,杜家小娘子,林妹妹都是我们亲妹妹一般的存在,你又是林妹妹的表姐,该不会拒绝吧?”聂珠颜一见明夏的脸色不悦,又道:“虽说我们小姐妹的钱不多,但总归是为你们扩大了资本,我想,杜小娘子你该是缺钱的吧?否则又怎会找商家合作?商家虽是小有资本,但,杜家娘子,你就不怕商家做大了,到时候没了你家的余地吗?”   明夏闻言,却笑了,以前只以为这聂珠颜仅是骄横跋扈,没想到啊,这也是个有头脑有口才的女子呢!连分一杯羹都能说的这么好听,还会晓之以利,当真是不简单!   “聂姐姐的话说的不错,但现在作坊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此事容我回去找商家的管事商量一下,再来定夺,如何?”   “使得使得,”严绿苏忙表示同意,还体贴地道:“杜家小娘子,我们这也是起了闲情要玩玩的,若是为难,就不麻烦了。”   “嗯,”明夏感激地笑笑,才道:“回去后我一定尽快与商家的管事见一面,下回我来草庐听学,就能把结果告诉大家了。”   聂珠颜却凉凉地提醒道:“那便是好,杜小娘子只别忘了,我们这么多人,可都还等着你的信儿呢……”说完又从身后拉了一位姑娘出来,向那人道:“少颜妹妹,你回去可要跟你家哥哥说一声,让他尽快让管事的和杜家妹妹去商议定了,我们也好筹备银子。”   明夏认得那女子是商少容的庶出妹妹商少颜,这姑娘向来寡言少语的,否则明夏早就跟她打成一片了。   那商少颜仿佛畏惧聂珠颜,便讷讷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是。”   明夏一见,顿时叹了口气,这聂珠颜果真是蛮横,欺负人家小孩子老实呀,便不忍道:“商家妹妹,你也不必特特去说,我回去后立刻派人去寻齐管事,不会误了大家的事的。”   商少颜感激地看了明夏一眼,便福了一礼道:“多谢。”   聂珠颜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外面通报道未时三刻了,众人便停了闲聊,都开始准备听学的器具,她便闭了嘴,跟着严绿苏和其他的小娘子,也吩咐小丫头取出带来的笔墨纸砚,随着众人进了听学的大堂……   从十柳草庐回来,明夏先带着林飞秀在厨房看了会儿,还叫小翠教了她一道甜点,才送走了这个好奇心尤其旺盛的小丫头。   卢氏望着林飞秀的马车消失在街角,却叫住了明夏道:“休去帐房议事,你先来,我有话对你说。”   明夏疑惑地跟着卢氏进了书房,忙给她倒了茶,卢氏润了口,放下茶碗时,双眉满溢着忧愁,向明夏黯然道:“二娘,我只怕要回娘家一趟……”   回娘家?   “要去武邑么?”明夏记得外祖父母所在的城,就是武邑城。   “是……”   “娘亲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算上路上的来回,最快月余,最迟也要两个月吧……”卢氏不确定地道。   “竟要这么久?娘,您跟谁去?”明夏也坐在一旁,心里却已开始筛选跟随卢氏的人员。   卢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想好,明夏便道:“娘,您别苦恼了,这等小事,交给女儿就行了。对了,娘,为什么现在要去?”卢家不是挺不待见她们一家的么?   “因为,你外祖父病重了……”卢氏说到这里,眼泪便落了下来,虽然卢家姥爷嫌贫爱富,但毕竟是血浓于水啊,卢氏又是个心软的……   明夏又忙问了外祖父生的是什么病,要不要紧,卢氏去时需要带哪些补品,诸如此类等等,直到晚饭时分,卢氏才抛开这事儿转而去伺候杜礼吃药去。   明夏却先拉了小翠道:“翠姨,娘亲要回娘家,你跟去么?”小翠本就是卢氏的陪嫁丫环,卢家的事情她该知道一些,有她跟着,卢氏该可少费些心了。   小翠却道:“二娘,我去也使得,可是,后厨那里……”   “后厨那里我自去调拨人手,暂先替翠姨顶着,待到你回来,再接手也不迟。”明夏笑着说完,又开始扳着指头数起明天跟随卢氏出门的人选,口边还念道:“有翠姨跟着,尹叔便可不必了……娘亲一路上的安全也是个大问题,就让云柏跟着……另外再找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就陈震吧,他这些日子的表现不错……嗯,三个人,该差不多了。”   然而小翠听完却诧异道:“二娘,你竟不去么?”   第五十九章:乍到卢家   “我?”明夏一指自己,便有些为难:“翠姨,爹爹在家也需要人照顾呢,还有小雅居,以及青云作坊……”   “那倒也是,”小翠应了一声,却苦了脸道:“可是,没有二娘你在跟前,夫人受了委屈,谁可替她出气呀?”说到底她还是个丫环的身份,在卢家那些家规森严的大族,是说不上话的,其他人大都一样……但明夏就不同了,明夏虽是小辈,却是个主子,倘若卢氏受了人的气,她替娘出头,即便会被人说,可老祖宗们念在她孝顺的份上,肯定不会多加计较的。   明夏也愕然了,想到上次去卢家时,卢氏所受的委屈,便有些不忿,但,这里又离不开她,她该怎么办呢?而且,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呢!   小翠却道:“二娘,我知道你为难,但是,你想想,老爷去不得,夫人就这样去了,受的折辱定然少不了,她们……她们又都是惯给夫人白眼的,夫人又不会说,有了委屈单知道受着……唉……”   小翠长长的叹息一直回响在明夏的耳边,是啊,现在家里爹爹病重,定是不能远行的,娘亲去了,爹爹肯定也要担心,小郎和三娘还小,也不顶事,而且,明夏新给他俩找了个学堂,刚去上了没几天,就要请长假,也不合适,再说了,小郎和三娘的功课耽误不得,倘若卢家外祖父真的坏了事,再将小郎和三娘接去不迟……   明夏回到自己屋里,望着桌上为卢氏拟定的出门计划,终于狠了狠心,将自己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好吧,她去了,既能照顾卢氏,还能叫杜礼放心……至于生意么,钱总是赚不完的,何况现在她也算是小有财富了,家用早没了问题,又何必这么着紧呢?   明夏想明白了,便不再纠结,只是开始考虑她走之后各方面的处置。   小雅居不成问题,有尹贵在,定可万事大吉……青云作坊她也可以给齐敏留一封信,着他多操些心,也没有问题……杜礼这里,只有个妩媚是不顶事的,她还是写信叫苏氏暂时派一个丫环来照看些吧,还有三娘小郎和恬妞……唉,不行,还是把小翠留下,让妩媚跟自己去得了……还有今天关于那些小姐们入股的事情,明夏细想了个主意,反正青云作坊也要扩张,不如就另寻一处,然后叫大家合了资,开一个新的作坊,至于蒸馏器什么的,要不要给,她还没想好,等回来再说。   又想了一些细节,明夏才觉得妥当了,便开始修书,给齐敏的,给苏氏的,以及,给严绿苏的……等到写完了,早已是深夜了。   明夏便搁了纸笔,一一装好了,又打点了自己明天要带的行装,全弄完时,夜色早深沉了。   想着明天还要打点不少的东西,明夏哀呼一声,忙洗漱了上床睡觉。   七月流火,果然不假,虽是一大早便出来赶路,但早晨一过,太阳就开始毒辣起来,卢氏妩媚和明夏待在车里,倒还好些,陈震也靠了车厢掩护,时不时会有阴凉,只有云柏骑着马,暴晒在太阳底下,汗如雨注。   明夏过意不去,便趁着在茶棚歇脚的时候,问那店家买些遮阳的东西,好在那店家也是个有心的,早早置备了好些草帽,明夏很高兴,便买了一顶,想了一想,又拿出八枚铜子买了四顶……管他用不用的上,先备着再说。   “云柏,辛苦你了。”明夏有些歉意又有些感激,将手中的草帽递了过去,见云柏咧嘴嘿嘿一笑,便打趣道:“云柏,你现在越来越像个黑马王子了呀……”   “黑……黑马?”云柏的笑容凝在脸上,转而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只见过白马枣红马青骢马,黑马……那是什么玩意?   “是呀,”明夏一乐,便捡了云柏身边的荫凉,一屁股坐了下去。路边的野草倒也茂盛,明夏随手扯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一边摇,一边笑道:“我从前呢,听人说过,有个男子相貌生的很好,但却是黑,不过他这黑吧,却是最招人的,因此呢,人家送他个外号,就叫黑马王子……”   “黑马王子?这号还怪有趣儿的!”云柏倒是个知足的,见是夸奖自己的,便没有异议,不过他心中有些好奇,就继续问道:“那个男子,怎样的黑法呢?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他呀,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住在……海上的,那个黑嘛,我倒是……没见过的,不过他的名字,我知道,叫古天乐。”明夏说完,望着云柏黑红的面庞偷偷笑了两声。   “古天乐?”云柏却没注意明夏的古怪,只是重复了一句,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竟然更黑了,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咦?这孩子怎么了?   明夏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云柏被说的自卑了,便很哥们地拍了拍云柏的肩膀道:“大哥,您长的比那古天乐还帅呢,甭郁闷了,啊!”   这么痞气的话,竟然是从小娘子嘴里说出来的……云柏有些不信地看了明夏一眼,口中嗫嚅着应了一声,脸色却好了起来。   明夏见状便站起身,叫云柏抓紧时间再歇歇,她就向卢氏和妩媚走了过去。   这一路上,一向柔弱的卢氏倒是没出什么毛病,反而是妩媚,不是中暑就是晕车,一天下了阵暴雨之后,她受了凉竟然又发起了高烧来,可没把明夏折腾死,唉,真是遭罪呀,这到底是谁伺候谁来?   好在沿途碰上一个赤脚医生,碰上妩媚病重,便给她诊了脉,又开了药,还送了好些草药,药效奇好,妩媚一用,竟然就好了,明夏倒后悔没有好好打听那赤脚医生的行踪啊名号啊什么的,日后也好为杜礼求医……这时代,找个神医可真难呢……   为了照顾妩媚的体弱多病兼且水土不服,明夏再不敢让她做丁点的事情了,于是,这一路上,最忙的就是她……不仅要照顾卢氏和妩媚,还要负责做饭生火,采买结账,收拾器皿,时不时的还要跟云柏陈震探讨路径……丫的,她不仅是个全职侍女,还兼任了全能管家!   这都什么事儿啊……   明夏被这角色弄的很郁闷,可又不能不继续下去,好在没过几日,武邑城就胜利在望了,她终于解脱了……   当明夏看到武邑那古旧却整洁的城墙时,心潮澎湃啊!百感交集啊!差点就泪花滚滚了……   终于到了。   武邑是个老城,虽然前些年受了战火波及,城池受了很大的毁损,但现在早恢复了元气,城门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城墙上干净整洁,虽然一块新一块旧的城砖像迷彩服一样,但,不得不说,这也挺好看的……   信都是冀州的州治,这武邑却只是个平常的城池,因此,武邑的繁荣并比不上信都,但落在明夏的眼里,却也好多了,毕竟,比起杜张庄,这武邑还是有大城池的气象的。   卢家是四姓之一,即便是个分支,在武邑也算是顶有名的。   世家大族就有这点好处,名气!   所以明夏一行,很快就在行人的指点下,驶进了卢家所处的那条大街。   卢府的外观,看起来并不壮阔,反而好似个小家小户的门楣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一进门,便立刻感觉出了不同:森严。   来来往往的仆役,没有多说嘴的,管事的管家娘子们,也谨守本分,甚至,连花草的摆放都透着一丝不苟,连建筑的格局都散发着浓浓的桎梏。   一路行来,正屋、大堂、耳房、厢房、客室……应有尽有,宽大阔亮的,小巧别致的,也都一应俱全。而且这所有的建筑,全都按着最标准最合乎礼法的顺序建下来,让人觉得庄严又肃穆,甚至连走廊的纹饰,都跟明夏见惯的不同,是那种很气派又很大气的云纹。   迎客的仆人们也都少言,不问话的时候就三缄其口,而且,个个都是绝对忠仆的模样,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多说,该行的礼,却是一个都不会少……   压抑啊!郁闷啊!明夏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发泄了两声,便乖乖地跟在卢氏的身后,也谨守着礼节,该走便走,不该走时,一步也不动……   现在明夏就在练站功……腿肚子已隐隐开始有抽筋的征兆,明夏却暗咬银牙催眠自己:我不累我不累,我就是一棵松,我就是一棵柏,我就是一风雨不能摧、刀砍斧劈折不毁的大石像……我坚持的住坚持的住……   明夏催眠的同时,却有些佩服自己身前同样等待“接见”的卢氏,她为何就这般磐石一样纹丝不动呢?   嗯!肯定是被摧残的狠了,从小都练出来了……   明夏心疼了一回,对那外祖父母更没好感了,死板,保守,刻薄,还这么没眼光没水准没原则,甚至自家女儿来了,都要在门外等候宣见……这是什么大家族的鬼毛病!   痛恨啊痛恨……   但入乡随俗的想法又压住了明夏的暴躁,好吧,咱是来探亲的,不是来找不痛快的,忍一时又如何?忍一时还风平浪静呢,为了海阔天空,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   抱歉,又迟了……在家里更新实在不便,俺会尽量保持不断更,若是哪天断了,也请大家原谅则个,俺会补起来的。   另外,感谢大家,太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书评区最近可能顾不上,但等我有时间了,会一一加精回复的,朋友们有问题和意见,请尽管提,拜谢!   第六十章:情薄   好不容易得了恩典,却仍是等,不过这回却好了很多,可以坐着慢慢等。   同是这一天赶到卢家的,还有卢氏的堂姐,大佬爷家的二女卢雅婷。   俗话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同是卢家女,但卢氏与卢雅婷的待遇却天差地别,这都不只一跳了,跳过之后,是深深的屈辱与心寒。   卢氏来的早,又是探父病,却被告知在外面等,等的明夏腿都要抽筋。卢雅婷来的迟,看望的是叔父,却能一来就进内堂,据说是大夫正在里面诊脉,才退回这间厅堂等着……这,到底谁是亲女谁是侄女?   明夏望着坐在另一边的卢雅婷花团锦簇,好几个丫环围在一旁有说有笑,而卢氏这边却冷冷清清,无人理会,好似透明的存在一般,任是她再怎么宽厚温和,也忍不住恼火了,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个宽厚温和的人……   但,能怎么办呢?   若只是她,还可以拂袖而去,再不与这武邑卢家有任何的瓜葛,可是,还有卢氏呢……这里是卢氏的娘家,再怎么说也是养育了卢氏十几年的地方……   明夏偷眼望着卢氏,见她眼神黯然,神情呆滞,却没有流下泪来,心中更痛了,这分明都是麻木了的样子。   “娘……娘……”   “嗯,”卢氏一怔,才反应过来是明夏在叫她,便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明夏何事?   明夏撇撇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只是,不愿意看着卢氏这样麻木,想唤醒她罢了。   杜家是农户出身,是穷,可是,既然肯把女儿嫁过去,卢家这时候又做什么摆出一副嫌贫爱富的模样?真真的可恨至极!   “呦,这不是雅薇妹妹么?”那卢雅婷看见这边有动静,便撇下一众丫环,远远地笑着,向卢氏招了招手,好像在招呼一个使惯了的下人一样,高高在上地展示着自己的亲切。   卢氏便抿了抿唇,挤出一个笑容来。   但那卢雅婷却不满意了,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嗔道:“雅薇妹妹,姐姐好意跟你亲近,你怎么还是那副老样子?这么些年了,竟没有长进,小心叫二婶子看见了,又怪你不通人情世故。你也好歹是嫁过了人家的人,怎么还跟个木头似的?扎一针不知道唉呦一声,唉,叫姐姐我可怎么放心的下?”一转眼看见一旁的明夏,卢雅婷暗暗惊诧,这小丫头恁是沉稳……口中却笑道:“呦,这是妹妹的丫头?好个伶俐的孩子!这样聪明的人儿,在妹妹手里岂不糟蹋了?不如与了我吧,我替你好好调教调教,日后也是一个顶好的管事娘子啊……”   卢氏一听堂姐的话,惊地瞪大了眼,但她是被卢雅婷欺负惯了的,心中虽怒,口中却吐不出话来。   明夏一看卢氏没声息的样子,就知道指望着卢氏为自己“伸张正义”是不太可能,便欠身向那卢雅婷行了个标准的礼,然后从从容容地直起身子,笑道:“姨母好,奴家性愚且笨,竟承了姨母的赞,惶恐的很,也不敢当的很。姨母大才,将表姐妹们都调教的是伶俐人,将来都是管事的一把手,奴家好生羡慕,却自知比不得,资质又差,也受不得姨母的教,真是可惜。”   卢雅婷没想到卢氏这个闷嘴葫芦,竟有个口齿伶俐的女儿,一惊之后,向明夏嗤笑道:“小小年纪,道理却不少,怎么?这是杜家那乡野人家的家教么?呵呵,实在是有趣的紧!”说完便跟着众人一起掩口笑了起来,嘲弄的意味,不言而喻。   卢氏的脸刷的就雪白一片,明夏暗恨,面上的笑容更甚:“我家却是乡野人家,不会将自家的女儿教成个管事娘子,我娘又是个谨守礼数的,这样的才干却一点也无。还是姨母大才,这样的本事也有,或者,这难道是您家的庭训?那奴家可要好好跟姨母学两手,也好回去替我娘教导家里的丫头。”   卢雅婷哪受得了这种挖苦,登时拉下脸来,骂道:“好大胆的丫头!连长辈也敢顶撞,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下贱人家的野种,竟敢在这里撒野,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以为这是你们杜家那粗鄙不堪的地头么?”说完又得了意,望着明夏和卢氏笑道:“下贱的人家的东西,也敢回来卢家攀亲?哼,已成了癞蛤蟆,想再变回天鹅?妄想吧你!”   “够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卢雅婷身后响起,卢雅婷一愣,忙转了身,便看见一个威严又庄重的老妇人,身后跟着好些丫环仆妇和管事娘子,登时喜滋滋地道:“娘!”   那老妇人却不看她,只是望着卢氏道:“你阿姐刀子嘴,豆腐心,你莫怨她。”   卢氏也欠了欠身,道:“雅薇不敢,雅薇见过大伯母。”   明夏无奈,只得也行了礼,心中却埋怨的很,什么豆腐心?是豆腐也是臭豆腐!这个大姥姥也恁的太会敷衍人。   大夫人王氏,现在是卢府内庭的掌权人,因着卢家再没比她年长的夫人,她又是长房长媳,还是太原王氏那一支嫡系嫡出的千金小姐,自嫁进卢家,便有着绝高的地位,卢老夫人没了之后,她更是卢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   明夏外祖父那一辈,一共有兄弟三人,老大卢康、老二卢稽、老三卢盛,分别娶的是太原王氏、朔州周氏、以及荥阳郑氏家的小姐,这周氏便是明夏的外祖母亲姥佬,卢稽便是明夏的亲外祖。因着卢家的家族观念,三兄弟并不分家,仍是住在一处,下头的儿孙也都不分开,诺大的家族,全安置在卢府,也因此,卢氏来看父亲,还得经过大夫人王氏的同意和安排。   等卢氏和明夏行完了礼,王氏便淡淡地道:“免了吧,一家人客气什么。五娘,你路上也辛苦了,今天就先去歇一歇,你父亲今天不好,见不得人,你明天再看。”   卢氏忙道:“大伯母,我父亲不要紧吧?我母亲可还好?”   王氏对卢氏的追问似乎很不满,皱了皱眉头,轻叱道:“怎的还是这么没规矩!”见卢氏讪讪的,她才道:“无妨,你母亲也累,听说你来了,让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去见她。”说完又指了身边一个大丫环道:“叠翠,你去照顾五小姐。”   那叠翠一听,俏脸立刻没了笑容,却仍是恭敬道:“是,老夫人。”   卢雅婷见母亲在前,并不敢多言,只是轻蔑地瞥了卢氏一眼,便挽着母亲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向后面去了。   明夏气的眼里都要冒火,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就没见这样的人家,女儿来看父亲,还要等了又等,想见母亲,母亲还不待见!   “娘,您别恼了,只当这是外人,跟外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叠翠不情不愿地将明夏和卢氏领到客房,例行公事一般问过她们的需要,便迅速的离开了,再想寻见,却怎么也不到那丫头的身影。   当她们是来打饥荒呢?气死明夏了!   明夏心中憋着火,却仍是耐着性子安慰卢氏,自己才受了这点气,卢氏可是受了十几年呢……   卢氏却道:“无妨的,二娘,大伯母人虽严厉,心地却是极公正的,她现在事忙,恳亲来见我,已是天大的恩典,你不要怪她。”   公正?   明夏失笑一声,简直对卢氏无语了,她怎么看出那个严肃呆板的老太婆公正了?王氏分明是嫌恶着她们母女,否则,远道而来的姑奶奶,能受这种待遇?只有卢氏这等好心肠,才会无视人的险恶用心,一味将人们往好的方面想。   但,能保持这样的善心,也难得了……明夏便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附和着笑道:“母亲说的是。对了,我不是还有个舅舅么?怎的也不见他来?也不见舅母?”   卢氏一听明夏问起自己的哥哥,便有了笑意,道:“你舅舅啊,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有官职在身,在外地做官,一家人都住在任上。不过,这回你外祖生病,他也该回来的,可能路途遥远,还需些时日吧。”   “是吗?上次来看外祖父,就没见着舅舅。对了,娘,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气么?舅母呢,漂亮不?他们有儿女么?”   “当然有,你舅舅有一个女儿,比你大四岁,上次来时她刚出了门子,你也没见着。你舅舅还有个儿子,叫卢荃,却是活泼的很,只比你大两岁,听说如今在京里求学,只怕一时间也回不来的。你舅母么,随你舅舅在任上,要见也需些时日呢。”卢氏想到哥哥一家都不能见,便有些伤感。   “娘,你不是说他们也会回来么?只不过晚几天,肯定能见到。”明夏忙开口安慰,见卢氏脸上有了笑容,便道:“也不知妩媚和云柏陈震他们被安置的怎么样?我出去看看,娘先歇一歇。”   她和卢氏在外面等候宣见的时候,早有一个管家去安置生病的妩媚,此时也不知道安排到了哪里去,明夏想着自己和卢氏都是这样的待遇,便更加担心云柏三人,可叹那叠翠也没了踪影,她现在就是去找那个管事的,也不容易。   好不容易逮着个小丫头,明夏便叫她带着自己去找马管事,费了好些时间找到了人,明夏才问明了妩媚和云柏陈震的下落,便叫他带着,再去找云柏和陈震。   然而,还没寻见云柏和陈震落脚的小院,明夏便听见一阵吵闹,夹杂着怒骂声,从前方寻来。   那马管家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见明夏有询问的意思,便笑道:“表小姐,可能是小厮们吵了嘴,一会儿我去说他们,表小姐正事要紧,咱快走吧。”   明夏点点头,心道你家的家事,我才不会去插手,正要继续往前,却陡然听得一声痛呼,登时就惊了心——那是陈震。   第六十一章:红颜就是祸水呀   “什么人在此喧哗?”马管事好歹也是外院有头有脸的人,叫亲戚们看了笑话,只怕夫人会怪罪,便抢先一步,赶到了事发现场。   “呦,是马管事。”   一个轻佻而张狂的声音带着些笑意,应了马管事的质问,明夏定睛一看,便见一个眼窝深陷、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正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呦,是五少爷,奴才见过五少爷。”马管事心叫不好,这五少爷卢莞乃是大老太爷的亲孙,又是卢府中现在府内唯一的孙少爷,平时就爱胡作非为,最是不服管教,又爱欺辱下人的,现在让他给碰上了,管又管不了,不管又要受罚……唉,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明夏越过那位很可能是她表哥的五少爷,便看见了捂着张脸半坐在地上的陈震,他的身后,是脸色苍白而欲加冷然的妩媚,和怒目圆睁的云柏。   哦,卖糕点的,饶了她吧,怎么又是一个好色之徒?   “原来是五表哥,妹妹这里有礼了。”明夏福了一礼,又若无其事地瞧了陈震一眼,向那五少爷道:“表哥,是我家的伙计惹着了您么?那我回去一定辞退了他,妹妹先在这里给表哥赔罪了,表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跟妹妹一般见识了,如何?”   那卢莞没想到这个自称是自己表妹的小丫头,竟是那个绝色美人的小主人,而且一上来就避重就轻,“歪曲事实”,硬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一时间他竟不好驳了这丫头的话,毕竟,人家自称“表妹”,这又是在府里,倘若在府外,他还能为所欲为,府内他却不敢,先不说他的祖父是个老顽固,就是祖母,虽然心里疼他,但凡是他惹了祸,祖母总说要给别人一个交代,每次总少不了一顿罚,有时候还要去祠堂跪一整天……因此,卢莞虽是猖狂,现在却有所顾忌,思忖半天,又看了看一旁冷然的妩媚,心中实在舍不得,便笑道:“原来是表妹,表妹几时来的?住的可好?见过几位祖父祖母们了么?”   “都好,谢谢表哥关心,大佬佬安排的很周到。我和娘亲是今天刚到了,除了大姥姥,别的外祖父母都还没见。表哥贵人事忙,妹妹就不耽误你了,妹妹正好要跟伙计丫环们交代些事情,表哥,若是无事,妹妹就先带他们去了。”明夏一见卢莞打起精神应付自己,心知他是不肯放手,便有些怒意,话里就带出一些凌厉来,转而看看一旁如弱柳扶风的妩媚一眼,心中却哀呼了,这可真是祸水啊祸水……   卢莞被明夏最后的凌厉惊到了,但细看去眼前的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丫头,立刻又气焰嚣张了,向明夏涎着脸笑道:“表妹,你要走,行,不过,表哥我有个请求,还望表妹成全。”   来了……明夏却不答言,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个色胆包天的表哥,很有一种冲动,想叫了力奴来再伺候他一顿……   “表妹,你不要这么小气嘛,表哥的请求很简单,”一指妩媚,卢莞道:“我看你这个丫头生的好,就让她跟了我……要不,就伺候我一天,一天足矣,怎么样?到时候表哥不会亏待你的,如何?”   做梦呢……明夏望了望妩媚,见她神色间全无惧意,只是神情更加冰冷,望着自己的眼神,都是一种冷冽的冰意,便好笑地回了一眼,又向卢莞笑道:“能为表哥效劳,妹妹自是乐意之至……”明夏这话一说,果见云柏陈震和妩媚,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来,而那卢莞闻言,眼睛却都亮晶晶的,明夏失笑一声,道:“但是,妩媚是没有卖身契的,她在我这里,也跟个伙计似的,只是帮我做事,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但卢莞一听,却更加高兴了,心道既不是你的丫头,正好,爷没了顾虑,那就抢吧……正要吩咐仆从动手,却又听见那表妹清清亮亮,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表哥,为了这个丫头,你连我的伙计都打了,不知道大佬娘知道这件事,是什么反应?我竟不知,咱们卢家来了亲戚客人,都是这种待遇……”   卢莞双眼圆睁,不想这笑盈盈的表妹竟也有獠牙,又不敢真的惹急了她,否则,她去祖母跟前告一状,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正要开口反驳,却听见那小丫头又道:“表哥,我和母亲是来探病重的外祖父的,我也无心让表哥难做,希望表哥也别叫妹妹为难,否则……”卢莞只听得那小丫头咯咯咯地笑了几声,甜美中暗含着一股慑人的冷气,身上一个激灵,顿时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液,他才听见那丫头的声音重新清亮起来,却是道:“表哥,就此为止吧,您去忙吧,妹妹就先告退了。”   “去……去吧。”卢莞有些惊诧自己的畏惧,眼前只是个小丫头啊,但,但他该死的,竟然真的不敢……看着身边的仆从都盯着自己瞧,卢莞却泄气地没做任何指示,愣是让那小丫头带着人,离开了。   马管事恭敬地跟在明夏的身边,偷眼瞧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表小姐,竟能在五少爷的手底下全身而退,还带走了五少爷看上的丫头……唉,他老人家的心里,真是佩服的紧呀!   其实他哪里知道,身旁的这个是个暴力女,最喜欢教训色鬼的……那五少爷,才是全身而退的呀。   “马管事,能不能把妩媚调到我跟娘亲现住的挽香馆?我和娘亲就带着这么一个侍女,府里的丫环虽好,我却不想给府里多添麻烦,就劳烦您调一下吧?”原来卢府的管事见妩媚脸色苍白,又不断地咳,生怕她会给府里过了病气,便想将她安顿在粗使丫环的房里,粗使的丫头在府里地位低,住的用的也是最差的,明夏怕妩媚受不了,便想让她跟在自己身边,这样总归有个照应。   “表小姐,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这位姑娘……”马管事看了妩媚一眼,便住了口。   “马管事,妩媚只是着了寒,咳嗽几声而已,我和娘亲都是清楚的,并没有什么大碍,你大可以放心,我知道卢府的规矩严,但倘若小题大做,我觉得便有些太过分,况且,这也不是待客之道,您说是不是?”   “是,是,表小姐教训的是,但……”   马管事还要推托,明夏便不悦道:“马管事,一切责任都有我担着,倘若有个什么万一,我自去向三位祖母请罪!但,若是我的丫环因为人生地不熟,又受了小人的怠慢,病情恶化出了人命,我断不会善罢甘休。”   “这,这……”马管事擦了擦脸上的汗,忙陪着礼,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什么!表小姐发了话,还不照做?怠慢了客人,你就等着领罚吧!”一个威严而糯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之后便进来一个发髻高挽眉目入鬓的妇人,那妇人虽与卢氏差不多的年纪,但肤白细嫩,着装高雅,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兼且眉目神色中透出一股上位者的严厉,只一眼,便能给人很深的印象。   明夏上次来过,这人也是见过的,忙紧走两步,行了个礼,道:“明夏见过二舅母。”   来人正是卢莞的娘亲,明夏外祖父的兄长的儿媳王氏。   卢家老一辈的兄弟三人,各得了一个公子,便是明夏的三位舅舅,大舅乃是明夏的亲舅,二舅是大房的那位,三舅便是三房的传人,这王氏就是二舅的夫人,也是明夏大姥姥的内侄女,后来亲上做亲,就又做了大姥姥的媳妇,如今帮着婆婆王氏管家,已有二十多年了,听卢氏讲,这个二舅母,最是精明不过的一个人。   明夏现在的地方,是马管事拨给云柏和陈震的住处,妩媚正是从这里离开才遇上的卢莞,惹了这么一桩红颜祸水的公案,舅母王氏竟然屈尊到下人的地方来安抚明夏,总算是尽了心。   明夏一见这个舅母王氏是个乖觉的人物,一来就先自责了半天,又说自己怠慢了亲戚,又说自己没有管教好儿子,让他在亲戚们面前丢了丑,让明夏不要怪罪,她已经罚了他云云,到最后,明夏倒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舅母,表哥只是顽劣,并无大碍,您也莫要放在心上了。”   “是啊,他还小呢,一家人都宠着,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和你舅舅都愁的很,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好在他还有个好哥哥,如今也成了家,为了官,再过两年就能把孙子给我们领回来,我和你舅舅也就老怀大慰了。”王氏说完,便摸出一个手绢,拭了拭额上的汗水。王氏体丰,又是穿着正式见客的衣裳,华丽虽华丽,但那一层层的绢纱,摞起来也怪可观的,说了一会儿话,额头的汗水就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身旁的丫环一见,忙上前来打着扇子。   明夏便道:“这回叫舅母费心了,这里热,您还是忙去吧,奴家这就带了妩媚回去见娘亲,”说完望着马管事道:“马管事,这两个伙计也请多费心了。”   王氏忙道:“马管事,这都是姑奶奶家的人,你都好好照顾着,否则,出了差池,你就准备出府吧。”   马管事赶紧应道:“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表小姐尽管去吧,这里有小的,定不叫这两位小哥作难。”   明夏忙使了个颜色,云柏和陈震才不情不愿地上前谢了王氏一回,明夏便叫了妩媚,跟着王氏一同回了她和卢氏暂居的挽香馆。   第六十二章:和离(一)   第二日,明夏便同了卢氏,去见自己的外祖父卢稽。   叠翠先传了进去,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大丫环出来,道:“二老爷身上不好了,大夫在里面急救,还请五姑奶奶和表小姐少待。”   明夏倒是无所谓,毕竟跟这个姥爷也没有什么感情,但卢氏一听,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拉着那个丫环道:“我爹怎么样?什么是不好了?”   那丫环挣开了卢氏的手,退了一步,仍是不温不火地道:“奴婢也不知,请姑奶奶耐心等一等罢。”   卢氏早哭的没了样子,明夏见那丫环竟是无动于衷,便上前一步,向那丫环冷道:“大夫怎么说?都是谁在里面?”   “回……回表小姐,老夫人和二老夫人,三姑奶奶,和两位老太爷,都在。大夫只说是不好,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   三姑奶奶不就是卢雅婷?   明夏登时便拉下脸来,向那丫环道:“带我们进去!”   “表小姐,这个,奴婢……”   然而明夏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丫环,好一会儿才道:“要是我姥爷有个三长两短,想见自己的亲女,你竟阻着不让见,到时候……你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   那丫环一听,脸色便白了,挣扎了一会儿,只得道:“……那,五姑奶奶和表小姐,请随我来。”   明夏其实也怪过意不去的,平白无故的恫吓人家……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却在这卢府,不得已使了一回又一回。   过了花厅又过了一个大堂,又穿过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才到了卢稽养病的逸轩,小小的厅中,声息也不闻,明夏和卢氏一进去,便见屋中站着坐着好些人,一见她们走进,都诧异地瞧了过来。   卢氏便低着头,对着老夫人和两位伯父叔父行了礼,又跟那卢雅婷道了好,那老夫人便叫她坐了,一块儿等里面的消息。   明夏只听得几位大夫在里面低声商量着什么,一个说:“还是使汤药”,另一个便反驳道:“都不能出气了,药汤早已不进,这不是个好法子”,第三个便道:“不行的话,就拿金钩子钩了,叫他吐出来……”另两个却不说话,好似同意了,又好似还在争执,又听得内室里一个呼噜声山响一般,明夏便猜着,难道是外祖父噎了痰了?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大夫走了出来,对着大老爷卢康道:“老太爷,卑职都已尽力,但二老太爷仍是痰堵,卑职们商量出了一个法子,用金钩子给他舀出来……只是不知管不管用,还请老太爷的示下。”   “管不管用,用了再说!你们尽管去!”卢康虽已年近六旬,说话却中气十足,举止间自有一股威势,那大夫不敢怠慢,忙行了礼,就要去准备,然而,还未动,便听见一个清亮地声音道:“这位郎中请等一等……”   明夏想了一回,还是决定多一句嘴,虽然这卢府中的人都不讨她的喜欢,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自己一句话,能够救了她的亲姥爷,也是功德一件,便无视众人或不屑或探究或惊诧的眼光,侃侃而谈道:“大夫,若我外祖父是痰堵住了,奴家斗胆献个主意,您看看能不能使用。”   那大夫倒是个反应快的,一听是献主意的,忙道:“小娘子请说。”   明夏便道:“奴家曾经读过一个古方,说是痰堵可用灯油,又或灯芯,需要是点过的,给病人灌进嘴里,便会引起呕吐,那痰也就跟着吐出来了,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明夏说完便退回卢氏身后,继续低眉顺眼的当雕塑,但那大夫却跟卢康一商量,准备死马也当活马医,试试总比不试的好,就着人取了用过的灯油,那大夫接了,才重新进了内室。   好一会儿,便见一个瘦弱的老妇人在丫环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脸上的泪痕交错,却仍是掩不住那张跟卢氏相似的脸,明夏一看,便知这是自己的外婆,嘿,这时候肯见她们了……   卢氏早哭着上前扶住那老妇人,哽咽道:“娘……爹爹怎么样?”   那老妇人按了按卢氏的手,沙哑着声音道:“无妨,五娘你不要哭了。”说完又来到明夏身前,向卢氏道:“这就是我的外孙女儿?几年不见,是个大姑娘了!”   明夏忙行了礼问了好,那老妇人却满是慈爱地望着她,又向众人道:“大哥大嫂,三弟,亏的我这位外孙女儿,老爷的命算是保住了……”   话没说完,老妇人早泣不成声,一旁的人早就来安慰了,只有卢雅婷不屑地哼了一声,趁人不注意就离去了。   因着明夏多了这么一句话,几年前还冷漠无情,正眼都不看她的外祖母,竟破天荒地心肝宝贝乖孙女儿的叫了起来,还特命自己的丫环跟老夫人王氏传话,叫卢氏和明夏全搬了卢稽旁边的院子里去,说是有个急事也好照应。   卢氏高兴的很,只当娘亲终于待见自己了,二话不说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救治卢稽的行列中,殷勤的样子,比伺候杜礼还用心。   期间卢雅惠也来了,见卢氏和明夏都住的好,待了几天就离去了,害卢氏又抹了一回离别泪。   卢稽的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也坏不了,慢慢地也形成了规律,卢府有那么多下人伺候,现在又加了个绝对热情的卢氏,明夏便没了事做,云柏和陈震得了马管事的照顾,一天天也悠闲地很,妩媚身体早好了,仿佛为了报答明夏的护卫之恩,她竟也端起茶送起了水,叫卢氏的面子长的满满的,倒叫明夏好生感激。   因着外祖父卢稽的病上了正轨,明夏一时间竟没什么事情好做,好在这三舅家还有一个小娃儿卢芷萱在府,明夏闲了,就逗这个小表妹玩。   其实这府里还有一位孙小姐,便是卢莞的妹妹卢芷菁,比明夏还要大一岁,约莫与明玉是差不多大。因这卢芷菁在武邑跟着一个名师学画,早出晚归,也不得闲,因此明夏一直无缘得见,或者人家也不想见她这等亲戚吧,否则,怎会连一个午后,一个晚间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日,明夏正哄着芷萱做游戏,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哭声,还隐约听见“和离”二字,本来明夏想着叫妩媚去打听,但,想想那太不现实了,这天底下是再没比妩媚更不称职的丫环了,更何况,她又长的如此祸水,明夏基本上,是将妩媚雪藏在了她和卢氏住的小院……但午后的明夏又实在闲的发慌,便决定自己去看究竟。   那卢芷萱也正是好热闹的年纪,早好奇的不得了,一听明夏说要去看,巴不得地就拉了明夏的手,比明夏跑得还要快。   出了明夏现住的小院子,就到了外祖母周氏的正房,明夏拉着小芷萱一进去,便见屋里坐着好些的丫环仆妇,还有自己的外祖母和娘亲,全围着一位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穿着如烟的黄色细纱裙,上身披着淡绿色的霞帔,头上挽着富丽的云髻,圆脸高鼻小樱唇,两汪秋水现正泛滥,一边的腮红都有些晕开,当真是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芷萱却跑了上去,揪着那女子的衣角道:“岚姐姐,你怎么哭了?可是姐夫欺负了你?叫萱儿替你报仇!”   卢芷岚?那不就是自己的正宗表姐了?   明夏愣了一回,又细细打量了一下,果见这女子跟卢氏有些相像,人家都说女儿随姑母,现在看来倒也不假。   咦?卢芷萱不是出了门子么,听说嫁的就是阜城的大户于家,这,难道是夫妻不合吵了架?要和离?   在唐朝,夫妻不合,吵了架回娘家也是有的,但一般的女子嫁了人,是轻易回不得娘家的,除非是有了婚丧嫁娶的大事情,又或者逢年过节,才会被婆家恩准回娘家,吵架,这种事通常都是内部解决,除非内部解决不了,才会升级……   但,和离?有这么严重?那可是离婚呢……   那女子本来已被众人劝的要停了,一听小芷萱的话,竟然哭的更凶,呜呜咽咽地,伤心极了。   便有一个妇人开口道:“我的萱儿大小姐,您少说两句吧,不看姐姐正难过,快去一边玩去吧。”   芷萱却不肯,仰着头道:“薛妈妈,我才不呢,我要为我姐姐出气,你怎么不让?”   明夏的外祖母柳氏便开口道:“萱儿,二奶奶跟姐姐有话要说,你先出去玩。”说完望见一旁的明夏,便道:“夏儿,去带了萱儿到花园里玩,我跟你娘还有你表姐有话要说。”   卢氏也忙道:“二娘,你快去吧,好好看着萱儿,只别磕着了,回来叫你三奶奶心疼。”   芷萱的爹爹和娘亲也在外边为官,只留了这么一个女儿给父母,所以小芷萱一直都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故而卢氏有这么一说,明夏便过来拉着芷萱的手,哄道:“萱儿,你看岚姐姐难过呢,我们先去采些荷叶来,一会儿给岚姐姐做冰糖荷叶粥,岚姐姐吃了就会开心了,你说好不好?”   小芷萱很乖巧,倒也很好哄,明夏几句话就叫她同意离开,但临走她仍是拉拉卢芷岚的衣角,道:“岚姐姐,你莫要哭好不好?夏儿表姐会做很好吃的荷叶粥,萱儿给你采来荷叶好不好?你不要哭了,一哭好难看哦……”   卢芷岚被这最后一句话说的破涕为笑,便含着泪点了点头,明夏趁机跟卢芷岚问了好,卢芷岚一见是自己的表妹,立时从手上退了个白玉的镯子,说是给表妹的见面礼。   明夏哪里肯要?挨不住卢芷岚再三坚持,便好笑地收了这份礼物,之后才带着小芷萱,一块儿去了卢府的荷塘。   第六十三章:和离(二)   卢府本来是有全家共进晚餐的规矩的,但因着卢稽病重,老王氏便叫小王氏安排了人,特地给卢稽的院子里开了个小厨房,一应食物汤药,都是小厨房出品。   明夏闲来无事,便常常窝在小厨房里做些药膳,又或者祛暑的凉饮,一来二去,二房的丫环仆妇,便都知道这个表小姐有一身好厨艺,有那不怕热的,便钻进厨房去给明夏打下手,顺带偷学两招手艺,明夏倒也不避忌,反而细心讲解,有时候为了示范一道汤,还特意多做了,分给二房上下众人解解嘴馋,慢慢的,她和娘亲再用什么东西办什么事情,都有人急急忙忙地应了,迅迅速速地办了,日子是越来越趁手了。   卢氏和她又都是省事的,甚少出了院子,倒是再没碰见卢雅婷卢莞之流,两个王氏毕竟是大家出身,都是讲究修养的,虽然眼高于顶,但面上却能作出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叫明夏佩服至极,始觉这世上的确是有天才的,就好比这对婆媳,那简直就是天生的演员呢,而且尺寸拿捏的完美至极,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三房的那位老夫人倒也常来,望望自己的大伯,顺便跟着明夏的外祖母拉拉家常,也是个极和气的人。三老夫人郑氏也出身大族,但却是个庶出的小姐,因此,处处被老王氏压着一头,她便跟出身富户的周氏走的亲近,二人的儿子又都是在外为官的,坐在一块儿就特别有话题。   这日,三老夫人郑氏又带着小芷萱前来逸轩,芷萱挂念着明夏的冰激淋,一来便拉着明夏的手要吃的,明夏无奈,只得带着她去现做。   既然做了,明夏索性就多做了一些,她才拉着小芷萱,着人捧着个托盘,一块儿进了外祖母的正房。   早有一个丫环看见了,忙上前打了珠帘,向明夏笑道:“表小姐回来了?”   “嗯,”明夏朝那大丫环笑了笑,指了指前头小丫头捧着的托盘,低声道:“落雪姐姐,我给你留着呢,在厨房,你一会儿去找吴妈妈要。”   那落雪一听,登时笑逐颜开,也低声道:“多谢表小姐,里面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在呢,你快和六小姐进去吧。”   明夏点了点头,便追着卢芷萱进了里间。   一进去,便见落雪口中的“四小姐”卢芷菁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周氏和郑氏身前,她梳着一个心字形的乌蛮髻,一头秀发都聚在脑后,梳理成一个锥形髻再搭回额前,两鬓抱面,只插着一柄蝴蝶金钗做饰,倒是十分俏丽,只是眉眼冰冷,削去了发髻的营造的俏皮特性。   卢芷菁和卢氏都坐在一边,几人正劝着“大小姐”卢芷岚。   卢芷岚自从前些天哭回娘家,就一直住在卢府没有回去,今天这是出去游湖散心了,方才回来。几日下来,明夏早跟卢芷岚混的熟了,便上前去打了个招呼,之后才转身对着卢芷菁,也行了一礼。   卢芷岚倒是热情地回了,但数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卢芷菁却只是点了点头,连一个笑容也吝啬。   明夏的心里也不怎么待见卢芷菁,被人无视了这么久,任谁都会心里不舒服,今次见她这么失礼,便不去刻意地亲近,行了一礼再不去看她,只是望着周氏和郑氏道:“明夏做了些新的凉饮,萱儿说吃着好,明夏便想拿过来孝敬二位姥姥,”说完叫人将托盘托上来,明夏又亲手捧了两小碗的冰激凌,递给了周氏和郑氏,待她们都尝了,都说好,明夏才又笑着端给了卢氏一碗,又让人给了卢芷岚和卢芷菁各一碗。   说是冰激淋,其实严格来说并不算,这唐朝实在是原料有限,虽然牛乳蜂蜜和冰块都好找,但做出来效果却不好,总是硬的很,明夏想了个法子,配完料之后,将那液体只在冰窖中放一段时间,不待它全部冻住就取了出来,这样的话,吃起来倒还松软可口,也不虞将两位老人家不甚牢固的牙齿磕掉了……实在是妙的紧!   明夏又找了好些水果,取了汁液,加进冰激淋的原料里,这样便做出来不同的口味,花样翻新,不会让人觉得腻。这种新奇又可口的东西,很快就得了全卢府的亲睐,不只是明夏外祖母的这个二房,就连老王氏也派了丫头向明夏讨方子了……   看来,胃,果然是人类的一大弱点。   明夏今天做的,是多加了荷叶和绿豆的新品,因此口味与以前的水果香型有些不同,但祛暑下火却最是好的,那郑氏一边吃便一边向周氏和卢氏夸道:“这孩子的手艺是越发好了,真不知都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真个是比咱们府里的厨子还厉害!”   小小的卢芷萱忙插嘴道:“是啊,好好吃!表姐,你不要走了,留下来给萱儿做好吃的,好不好?”   明夏还没说话,郑氏便斥道:“胡说,你表姐还有事做呢,哪能天天陪着你胡闹!”   明夏忙道:“不妨事的”,又对着萱儿道:“这些东西的做法,我都教给了吴妈妈,到时候你想吃了,就叫吴妈妈给你做嘛。”   萱儿嘟着小嘴点了点头,却听得一个冷然的声音斥道:“不过是一碗冷饮!萱儿,你太贪嘴了。”   说这话的正是卢芷菁,明夏诧异地瞧了这人一眼,只见她微微蹙了眉头,仿佛对小芷萱贪嘴的模样分外不满……怪不得萱儿一进来只亲近卢芷岚,却不敢在卢芷菁身前撒娇了,这人原来是个道学家。   明夏刚这么想着,就听那卢芷菁又向郑氏道:“三奶奶,萱儿也不小了,您也该请个夫子教教她,否则,成天这样没规矩,让人看了岂不笑话?”   没规矩?萱儿这样活泼可爱,竟是没规矩?   郑氏也不悦道:“笑话?笑话什么?萱儿才七岁呢,小孩子没轻没重也是有的,哪里就让人笑话了,菁儿,不是三奶奶说你,你平常也该放轻松一些,小姑娘家家的,就该活泼点,没得天天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叫人不敢亲近。”   卢芷菁听完,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是。”   卢芷岚也道:“四妹妹,三奶奶说的有道理,你就听着吧,你也是快出阁的人了,到了夫家倘若还是这么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是要吃亏的,别人家里,到底比不得自己的府里……”   卢芷岚是一片好心,但那卢芷菁本已被郑氏说的不舒坦了,此刻见平辈的卢芷岚也来教训自己,便恼了:“大姐姐,你不要拿自己现身说法了,你失了大姐夫的宠爱,自然在于府过的不开心。不让大姐夫纳妾,本来就是你的失职,又怎能怪人家对你不好?”   卢芷菁说完,明夏都惊奇了,这娃子……这娃子不是缺根筋吧?怎么公然的胳膊肘往外拐,还狗咬吕洞宾?   卢芷岚也被卢芷菁这一番话说的有些懵了,等反应过来,早泣不成声,一边哭还一边道:“菁妹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失职了,我怎么怪罪人家了?我出了门子才两年,哪里就成了黄脸婆,叫你姐夫讨厌了?我又不是不能生养,去年没保养好才落了一胎,哪里就到了必须纳妾的时候了?”   卢芷岚一哭,郑氏和周氏以及卢氏早都上前劝着,明夏便安抚着不知所措的小芷萱,周氏还抽空向那卢芷菁道:“四丫头,你大姐姐正不痛快呢,你也少说两句吧……”   但卢芷菁今天却仿佛着了魔,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理也不理周氏,只是向卢芷岚冷声道:“大姐姐,你既说的这么好,怎么你来了这些时日,大姐夫也不来接你,也不派人来问候一声……”   卢芷菁话没说完,郑氏早骂道:“还不闭嘴!芷菁,你想气死你姐姐么?你眼里还没有二奶奶三奶奶了,你二奶奶说的话你也不听了?”说完就叫了身边的大丫环和卢芷菁的贴身丫环道:“还不请了你四小姐出去,她今天是在哪里惹了晦气,净说胡话!”   卢芷菁却越发怒道:“三奶奶,不是菁儿不敬两位奶奶,本来就是大姐姐太妒,我哪里说错了!”说完甩脱了众人的手:“我自己会走,你们放开!”之后竟也没行礼,就那么出去了。   卢芷岚早气的不行,望着卢芷菁的背影道:“我就是妒了,怎么样?我就是不许他纳妾!怎么样?”说完见卢芷菁早没了影儿,便无力地坐了回去,赌气地哭道:“他要是真的纳了,我就跟他和离!呜呜呜呜……”   明夏远远地看着痛哭流涕卢芷岚,又低声安慰着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戏码吓呆了的小芷萱,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在唐朝,还有纳妾这一回事呢……   因着杜礼只有一个卢氏,尹贵只有一个小翠,林天凡也只有一个苏氏,甚至,整个杜家都是一夫一妻,明夏潜意识中竟没想过这个问题:妾……   按照大唐律例,她如今都已经可以嫁人了,卢芷岚便是她这个年纪出的门子,但……明夏瞥了瞥众人围中哀戚的卢芷岚,突然很无力,倘若日后她也碰上一位要纳妾的丈夫,怎么样?也和离吗?   第六十四章:和离(三)   大暑已过,这几日却仍是热,大概是要下雨了,天气也闷闷的。   明夏陪卢氏看过卧病在床的卢稽,便自个儿回了房间去歇息,她现在住的,是正房与厢房之间的一处耳房,因着两旁俱有遮挡,院中又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她这房间里倒也清爽,坐着不动的话,便不用打扇,也倍感清凉。   吃着一碗冰镇绿豆粥,明夏听着妩媚像个大丫环一样破天荒的向她汇报事情,惊愕还没退去,就又为妩媚话里的内容皱起了眉头。   原来云柏请人传了消息进来,说是尹贵派人送了信,还带话说小雅居最近不太好,店里院里好些地方都出现了被人翻动的痕迹,就连账目也出了对不齐的错处,尹贵怀疑是有人混进了伙计中,专门捣的乱,因此叫明夏看着,能不能早点返了回去。   妩媚说完,又取出云柏递进来的信件,给了明夏,便站到了一旁。   妩媚的自觉叫明夏惊的连信都没急着看,心中还暗忖,难道是自己曾对妩媚说的话起了效应?还是妩媚终于开了窍?这个高傲冷漠的异族女子,自从来了卢府,可真是越来越奇怪,现在竟然出现了顺从的模样,哦哦,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妩媚,你坐呀,做什么站着?你又不是我的丫头,呵呵,你是没有卖身契的。”   妩媚倒是从善如流,明夏说完,人家就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叫准备了好些劝诫话语的明夏,不禁也噎了一回。   好吧……明夏镇定了心神,便细细看起尹贵的信,等读完了,早沉思起来了,将方才的不适应全都抛到了脑后。   小雅居是她的家,是她的大后方,万万不可出事的!   但,这蓄意破坏的人,是谁呢?谁派的?目的何在?   明夏便立时修了书,千叮万嘱的叫尹贵留心,想了想,又细细交代他将账册以及值钱的东西,全都放好了,最后又慎而重之的叫他看好家里人,毕竟,钱财都是身外物,家人安危是第一位的……细细看过三遍,再没增添的事情,明夏便将信件封好,这才交给妩媚,叫她找人传给云柏,火速寄回家去。   妩媚去了,明夏又想了一回,便决定等卢氏回来好好商量一下,看是不是差不多就能回去了?反正她姥爷现在也就那样,虽然不认人也不晓事,但能吃能睡,再加上卢府这等人家,天天燕窝人参的养着,就明夏看,若不出意外,她姥爷再活个一年半载是完全没问题的。   既然这样,她和卢氏继续待着也无意义,还不如早些回家,而且明夏对这卢府也没什么感情,这里的主人,除了个小芷萱纯真善良外,她还真没再发现第二个让她喜欢的人物了。   而且,离家已经这么些时日,明夏早就想念起杜礼、三娘、小郎、尹贵、小翠、恬妞等等等等的人了,就连自己的房间,那个一点也不比现在这间耳房富丽堂皇的小屋,都在明夏的梦里出现了好几回,她早就恨不得插上翅膀,就这么一路飞回信都……   打定了主意,明夏便歪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从卢府书房中搜出来的《列国志》,困意便慢慢上涌,明夏也就顺势眯了眼睛,准备午睡。   “我不去,叫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除非把那个小蹄子撵出家门,否则,甭想让我回去!”   迷迷糊糊的明夏,被这么一声怒骂惊的没了睡意,便顺势坐了起来,细听这声音的来源。   她现在住的耳房,只在外祖母周氏正房一侧的小院里,正房院子里的声音,稍大一点都是听的一清二楚,更不要说卢芷岚因着怒气而格外上扬的分贝了,那简直就像是拿了个喇叭在明夏的耳边喊……   “大小姐,别激动,姑爷来看你,也是好意……”   “什么好意!”都这些时日了他才来……卢芷岚一想,登时气往上涌,便分不得青红皂白,向那劝解的妇人怒道:“这么些日子里才想起来么?肯定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把我这个糟糠之妻都忘在了脑后!”   卢芷岚又怨又急又气,又拿定了主意丈夫是来和好的,一腔怨气全都发泄了出来,竟是比往日都要气急,谁劝就跟谁急,显见的是压抑了这么多天,情绪失了控。   “大小姐……”那妇人也不敢再劝,只是看着周围一群灰头土脸的丫环仆妇,无奈地抿了抿唇,又偷眼瞧了一眼二老夫人周氏的房门……大小姐这般闹腾,身为她的亲祖母,二老夫人怎么竟没了动静?   然而,不一会儿就见落雪掀帘子走了出来,望着卢芷岚陪了笑脸道:“大小姐,二老爷刚吃了药,还在睡呢,老夫人叫您……先安静一会儿……”   卢芷岚一听,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怎么?连祖母也不疼她了吗?   她的父母这些年在任上,路途遥远,自是摸不着的,弟弟也为了进学常年不在家,她回娘家,寻的就是祖母的庇护,可眼下……   卢芷岚顿觉一阵委屈,眼中发涩,鼻子发酸,她忙拿了手绢掩着,转身就要哭回房去……然而,卢芷岚身形一滞,只觉得袖子被人拉住,转身一看,便见是自己那位乖巧恭顺又常常能变出好东西孝敬祖父祖母的表妹,正眨着一双清丽的眼眸,温温地看着自己。   望着表妹曝晒在太阳底下的雪白额头都冒出了晶莹的水珠,卢芷岚突然心中一暖,只觉得冰寒的心里都有了春意,便抹抹泪道:“表妹,你怎么出来了?”   明夏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被骂啊……看来表姐这会儿是缓过来了,她便微微笑道:“表姐,这里热,先到妹妹屋里吃碗茶吧?”   卢芷岚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明夏见状,便对着落雪道:“落雪姐姐,我和表姐先去吃杯茶,也好让表姐定定神,你去看着外祖父吧。”   落雪应了,又向卢芷岚歉意道:“大小姐,您先跟表小姐去说说话吧,姑爷那里,自有大老爷去照顾,您也别担心,大老爷定不叫小姐受了委屈的。”   卢芷岚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答言,便转身跟了明夏去,身后的丫环仆妇一见,又要跟去,却被卢芷岚挥手拦住,她也没转身,只是冷道:“你们都下去吧。”   气头上的大小姐,谁敢撄其锋锐?那丫环仆妇俱都低头站在原地,除了“是”字,别的再不敢说。   明夏先请卢芷岚坐定了,她才细细地泡了茶,之后又取出壶中的冰块,将那茶冰镇了,才放到了卢芷岚的身前。   “表妹这里,竟没有侍女么?”卢芷岚望着明夏的亲力亲为,诧异地问着。   卢芷岚从小便是卢府的长孙女,受尽了全家的疼爱,锦衣玉食自是不在话下,出入更有贴身的丫环三四个随进随出,即便嫁进于家,也是享尽了富贵,她一个卢家的嫡女,又是主母,何曾有过自己动手的时候?   明夏被卢芷岚的大惊小怪逗笑了,想到眼前这个贵女还是个正在围城中挣扎的“怨妇”,便只是抿了抿唇,微微笑道:“让表姐见笑了,明夏向来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看着卢芷岚根本理解不了,她又道:“其实,事事亲自动手,也别有一番乐趣。”   卢芷岚喝了一口茶,便笑道:“原来表妹还有这个嗜好,怪不得能做出一手好的吃食……”说完她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树枝,只是迷离着双眼,道:“我就从不惯服侍人,这才叫那小蹄子钻了空子,竟……”   明夏也不劝,只是端起自己的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口,便又放下,口中应道:“表姐,既知根源,补救还来得及。”   卢芷岚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表妹,真的来得及么?”然而只一瞬,她便又失去了信心,只是沮丧道:“可我……我骂的那么狠,还摔了他最心爱的玉砚……”   唉,明夏扶了扶额,感情,她这位表姐,是跑回娘家躲避责任来了?那还作出一副被抛弃的样子?真是……费解呀!   “表姐,既然姐夫肯来,证明他已经消了气,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心中愧疚,就托了人,再寻一方玉砚送给姐夫,想必姐夫也不会怪罪于你。”   卢芷岚双眼一亮,惊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菁妹妹的老师精通玉石,听说还收藏着好些玉制的镇纸,玉砚,他该也有吧?等我去问问菁妹妹……”   卢芷岚说完,放了茶碗就准备出去,明夏忙拉住她道:“表姐,今天菁妹妹出门了,不在府里……”   “对呀……”卢芷岚又颓然坐回椅内,之后才想起她现在还和卢芷菁闹着别扭,想着卢芷菁那天的话语,她又恨恨地咬了牙道:“那丫头也不是个好的,我不去找她!哼,不就是摔了个砚台嘛,他至于向我发那么大的脾气么?我发火,还不是因为他娘要给他纳了那个小蹄子!”   卢芷岚悲从中来,呜呜咽咽的,立刻又化身怨妇,明夏没有劝解怨妇的本事,便只是坐着吃茶,任由卢芷岚发泄心中的怨恨与不满。   “……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跟他红过脸,平日里也处处长他的面子,为此还忍受他老娘的阴阳怪气,我容易吗我?可他,竟不念夫妻情分,新婚两年就要纳妾,天底下有这个道理么,要纳妾也要晚几年呀……呜呜呜,”卢芷岚一边数落一边哭泣,最后还发表了总结性的言论:“不行,我要跟他和离!”   明夏看着卢芷岚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又想着方才她的模样,心中无奈的很,她这表姐,也太那个什么了……嫁都嫁了,她又明显舍不得人家,还总是拿和离出来说事,只怕真的和离了,她又要茶饭不思了……   就当是为自己的祖母耳根清净做贡献吧……明夏便耐了心,缓缓地向卢芷岚问道:“表姐,你真的要离开姐夫么?永久的?不要意气用事哦,和离了,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第六十五章:和好   于文承坐在卢家的正厅内,望着正位上严肃的大老爷卢康,心中有些忐忑。   成亲两年有余,他跟妻子从没吵过架,这回还是第一次。   妻子出身大族,礼仪见识都是没得说,但却是有些嚣张了,两年无出,又不许他纳妾,做母亲的心疼儿子,便要给他收一房丫头,哪知,妻子得知后竟勃然大怒,大大的闹了一场,又甩手走人,回了娘家……母亲也急了,大族人家的小姐,是这样没教养的么?于是便不许他去卢家向妻子低头,这一放,便是近了一个月。   他这次,的确是将妻子晾的太久了,但,他这不也是被逼的么?若不是她摔了他极为心爱的家传玉砚,他也没有这么大的火气,他母亲也不会这样气急……而且,就算是她生莲儿的气,可,那是母亲的旨意,他违背得了吗?她怎么就不知体谅?   于文承越想越气,便只是闷头喝茶,也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听到卢康苍老的声音低沉道:“令尊令堂都还好?”   于文承再怎么气恼,面对长辈的问话,仍然不敢怠慢,忙放下茶碗,恭敬地道:“劳大爷爷的挂计,我爹和我娘都好。”   “嗯,那就好,老夫记得令尊近日是要南下的,到江南任录事参军事,可成行了?”卢康闲闲地问着,虽然他赋闲在家,但朝廷的消息却灵通的很,卢家乃是四姓之一,多年的关系网,毕竟不是白给。   “回大爷爷,是,我爹爹前日刚带着我娘亲一块儿上的路,因着我现有官职,便留了下来。爹爹和娘亲本是要亲来府上与诸位爷爷奶奶告别的,奈何江南出了洪灾,几道皇令都催着爹爹上任,爹爹无法,只得先行,又让我亲来告罪,还望大爷爷见谅。”   “嗯,这是应该的,”卢康见于文承说的诚恳,便点了点头道:“江南的汛息我也听说了,不想你父亲就是去那里上任,如此,我便修书一封,叫江南的朋友招待一下,就当是补上的践行礼了。”   于文承一听,忙跪倒在地道:“多谢大爷爷!”卢家的门生遍布天下,这武邑卢府虽是个旁支,但却是能连上天下所有的卢姓人家,只消他一封书,爹爹说不定就会省去诸多的打点和麻烦,于家是新贵,欠缺的,正是人脉。   卢康又跟于文承闲话几句,却绝口不提卢芷岚,过了好一会儿,于文承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大爷爷,我今天来……”   “哦……”卢康摆了摆手,了然道:“岚儿探望她生病的祖父,如今也住了不少时日了,你一会儿去二弟房里,给你二爷爷问个安,就叫了岚儿回去吧。”   于文承大喜过望,只以为这回定要受不少的教训和刁难,却不想卢家竟这样通情达理,不仅不计较他和卢芷岚之间的事情,甚至还主动提出给父亲帮助……这样的人家,才是正经结亲的门户啊!于文承慨叹一声,顿时觉得自己这回确是过了分,这般出身的妻子,又是嫡系,以后定能在仕途上助自己一臂之力,倘若真个要跟他和离了,那定要失了整个卢家的臂助,不智呀!   于文承擦了擦额上的汗,心中暗道:回去后定要好好待岚儿,那个莲儿,姿色再好,也是个丫头,娘亲恁是糊涂……随后忙向卢康长揖一礼道:“多谢大爷爷!”   “嗯,”卢康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道:“你们小夫妻,平日有了事情,也该好好商量才是,家和万事兴,岚儿有点小脾气,都是在我们家宠出来的,你平时能让着她些,就让着些,该哄着呢,就哄哄,都是一家人。那孩子从小在家里,虽是骄横惯了的,但咱们这等人家出去的姑娘,也不会不识大局,只要跟她好好讲,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卢康又捻了捻胡须,微微笑着说。这话倒不是自夸,卢家位列四姓之一,与家族传承的教育方式不无关系,虽然卢家也并不是没有不肖子孙,但一般的卢姓子弟,哪个不是满腹诗书、文采翩然?卢家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是高贵典雅、知书达理?   于文承忙应着:“大爷爷说的是,文承知错了,以后定不再犯,叫大爷爷劳心。”   卢康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先去看你二爷爷,一会儿留下来吃顿家宴,咱们爷孙喝一杯,我听说你的学问越发进益了,正好,帮我教导一下莞儿,这孩子玩心最重,又不学无术,传出去叫人笑话我家教子无方啊……”   “大爷爷请放心,文承定当尽力。”   “如此甚好……甚好……”   卢康说完,便吩咐了小厮带着于文承去了逸轩看望卢稽,恰逢卢稽今天身体见好,竟与于文承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句话,周氏心喜,便也不责骂于文承这个孙女婿,又见于文承真心实意地来接孙女儿,认错的话语说了一箩筐,周氏便再没了怨怼,只是嘱咐了好些话,大致也跟卢康说的差不多,便叫了落雪去请了大小姐出来。   落雪想着大小姐方才气恼的模样,便有些怯怯,但主子的话她也不敢不听,便慢慢地进了明夏现居的小院,先喊了一声,便见明夏掀帘子走了出来。   “呀,是落雪姐姐,快进来……”明夏一边说,一边将落雪往里让,但落雪却不肯移动脚步,只是望着明夏,低声道:“大小姐……现在,可是好些?”   “好,你放心。”明夏知道落雪来,肯定是寻卢芷岚的,料想着她那于家姐夫定是通过了大老爷卢康和外祖母周氏的两道关口,便笑道:“于家姐夫可是来了?”   “嗯,”落雪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屋内,道:“二老夫人叫我来叫大小姐……”   “奶奶叫我?”落雪话没说完,卢芷岚却早已笑眯眯地从里间走了出来,还向着有些怔愣地落雪道:“可是姑爷来了?”   落雪点点头,便见卢芷岚竟是一副欣喜的模样道:“那就好……”   “好……”落雪呆呆地重复了一句,竟不知,大小姐这是,真的好呢,还是假的好?   明夏却笑道:“自然好了,表姐要跟表姐夫和好呢,表姐夫不来,可怎么得了?”   卢芷岚却是娇怯怯地笑了,瞥了明夏一眼,便不好意思地道:“表妹,说了这么多,原来你却是在这里等着笑话表姐呢?哼,你别得意,哪天你也出了门子,就是表姐得意的时候了……”   “呀,表姐,我不敢了,好表姐,就饶过我吧?”   明夏笑笑地告饶,卢芷岚却不依道:“那怎行?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   “好啦好啦,表姐,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呢,现在佳婿在等,表姐还啰嗦什么,快去吧。”明夏说完,双手轻轻一推,便将卢芷岚推出门外,她又向落雪笑道:“落雪姐姐,还不赶快拉了表姐去,小心等久了,表姐夫不耐烦,插了翅膀跑了!”   落雪便帮腔道:“是啊,大小姐,快去吧,姑爷可是诚心来认错了,您忍心让姑爷久等了么?”   卢芷岚这才随着落雪一路去了,一边走,尚一边问着于文承的情况,那落雪是个机灵的,自然是只添好话不敢妄言,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大小姐又发起脾气来,到时候鸡飞狗跳,那可真就不妙了。   然而事实证明,落雪的担忧却是多余,因为卢芷岚现在满心都是和好的意思,又想着平日里于文承的好,又愧着自己那般的嚣张跋扈,又念着明夏劝解的那些话,便觉得生气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弄得自己整日魂不守舍不说,还丢了修养,让人看了笑话,实在是百害无一利!表妹说的对啊,日子要过的开心,就不能这般斤斤计较,她又不是真心要与于文承和离,何必一次次在吵架中让疼她爱她的夫婿远离自己,如此岂不便宜了那小蹄子?她果真是糊涂了!   卢芷岚这般想着,脚下自然就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进了正厅,果见于文承正坐在那里,陪着祖母周氏和姑母卢雅薇说话,一见她进来,消瘦的脸上顿现喜色,卢芷岚便温温婉婉地走了进去,任是心中自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她却不知该如何说,便只是坐在一边,端端庄庄地听于文承和周氏卢氏闲话家常。   周氏本来是听得午间卢芷岚的怒骂,只以为现在她必然还得摆一回脸色给于文承看,因此才劳着神,带着女儿坐在一边,其实是怕自己这对孙女孙女婿一言不合,又大打出手,如今看来,自己却是费了不必费的心,便向卢氏笑道:“薇儿,咱们就去看着老爷,这早晚,也该是吃药的时候了……”   卢氏忙道:“是,娘,”   周氏便又向于文承道:“这不,岚儿就交给你了,日后她但有不对的地方,你只管来家,奶奶替你训她!”   “不敢不敢,岚儿知书达理,又温婉可人,都是我起的争端,文承日后,定当谨记奶奶和大爷爷的教诲,再不这般莽撞,叫岚儿吃苦了。”于文承说完,见卢芷岚越发精致的脸上并无怒意,反而隐隐有些喜色,顿时放了心。   待到闲杂人等均退避三舍,于文承才敢温情脉脉地望着多日不见而越发娇嫩的妻子,温柔道:“岚儿,都是我不对了,咱们,回家吧……”   好半晌,才听得卢芷岚蚊子一般地轻声道:“嗯……”   第六十六章:殁   午后的卢府静悄悄的,只有炽热的阳光在院子里肆虐,被烘烤的不堪的蝉,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与屋外的炎热相比,明夏现住的屋子简直就是避暑胜地,门外的大树很好的遮蔽了阳光,给这屋子营造了一片难得的阴凉,又因为通风得宜,开了树荫下的窗子,屋子里便觉微风习习,好似装了空调一般,甚是清爽。   这就不得不佩服当初设计这卢府的匠人了,实在是高明。   明夏却没有午睡,反而静静地坐在一边吃茶,清秀的面容上,只是安宁,一点也看不出等消息的急切。   妩媚也安坐一旁,手边放着一杯茶,却仍是满的,虽然来了中原也不少时日了,甚至也辗转到过中原的很多地方,但,中原人的饮食,妩媚怎么也吃不惯……   妩媚讨厌这中原!   到处都是故做细巧的女子,贼眉鼠眼的男人,全无一分豪迈坦荡的胸襟……或者,有一个人例外,就是面前这女子了。   现在妩媚才明白,为什么力奴宁可舍弃她,也要回来实践诺言,因为,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女子,是欺骗不得的。更让妩媚无法继续冰封的是,她为了自己,也不知从哪里学了制作靺鞨族食物的方法,又当作新奇玩意儿教给这里做饭的妈妈,还叫那人顿顿做了给自己吃……这般细腻周到的心思,以及无条件护卫的真挚,都叫妩媚再没法硬着心肠,故作不知……   靺鞨族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受了恩情,就要回报!   明夏瞥见妩媚有些变幻的神色,顿时笑道:“怎么?想家了?”说完才醒起,或许人家并不当小雅居是自己的家呢,便又道:“想必力奴也不会有事,你莫担心。而且,外祖父母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咱们已经待了这么些时日,要尽的孝道也尽到了,要走,他们该不会阻拦的。”   妩媚点了点头,明夏一笑,便从椅中站起,这大热的天,坐久了也累,总之是等,不如去收拾东西。   明夏这般想着,手下便开始忙活,像这种收拾行装的事情,妩媚和卢氏皆做不来,可怜的她虽是名义上的主子,却是实际里不折不扣的奴仆,还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那种……哦哦,人家说命苦不能怨政府,明夏没办法,只好安慰自己,这是能者多劳嘛……   将来时的箱箧妆盒俱都挪到屋中或桌上,又从中拣选出卢府原有的物件,明夏看都没看,就又放回了原位,箱中只留着她们从信都带来的脂粉钗环,首饰盒子里倒是住了几位新客,一只白玉镯,几柄金银簪,还有几朵御制的新式绢花,那都是大小王氏,又或者周氏卢芷岚卢芷菁送的礼物,退不得,明夏便也收着,她虽不用,回家了却可以给三娘和恬妞戴着玩。   又收拾完了她和卢氏来时带着的几件单衣和弓履,大件便都包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一些银钱还没有点数,明夏倒也不急,只是坐在两个包袱前,问妩媚道:“你那里,怎么样?”   妩媚前几天生病,卢府的管事娘子便将她安排进这小院的一间厢房,后来病愈了,她本可以以伺候的名义搬进明夏和或卢氏的房间,但,她不愿意……   明夏见妩媚并不怎么喜欢和她们同住一屋,后来也就没提起这话。   其实,就是换做明夏自己,也不会喜欢和别人共享私人空间,即便那里比自己的小屋华丽千倍万倍,也不行。   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么。   然而,眼前这个执着地爱着自己草窝的女子,却貌似不怎么会打理自己的窝……听了明夏的话,妩媚嗫嚅着:“嗯……嗯……还好……”可那迟疑的口气,分明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这妩媚,以前该是怎样一个人呢?   明夏不禁再次想起这个问题。   明夏本来是个懒惰的人,人家不愿意说的话,她也不愿意费精力去逼出来,对力奴和妩媚便是这样,她曾经试探着问过二人的来历,但二人莫不是讳莫如深,那好吧,不愿说,她便不听吧。如今又想起来,实在是因为……好吧,明夏承认,她是不怎么愿意收拾自己和家人以外,其他人的东西的。   但,看着妩媚千年难得一见地绞着自己青葱一样的细长手指,明夏心道这事做了又不是一次两次,好吧,能者多劳……   将妩媚的小包袱扎紧了,明夏又顺手理了个不怎么漂亮的蝴蝶结,才满意地笑了一声,站起身,向旁边观摩了全程却也是不自在了全程的妩媚道:“好了,一些细软什么的,你一会儿自己收拾吧,我先去喝杯茶。”渴死她了,这鬼天气。   明夏从妩媚的小屋走了出来,紧跑了两步,忙一闪身进了自己的空调屋子。   前世的她生的并不漂亮,也不白,如今换了个躯壳,好不容易将脸捂得白了些,她还想好好保持呢,嘎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倒了一碗茶,明夏也顾不得品,只是咕咚咕咚地牛饮起来,反正这卢府的东西,都是极讲究的,多喝些又没害处,还能避暑,不喝白不喝呀。   饮了两盅半,连明夏也觉得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便换了小口品尝,也好打发时间。   她的娘亲卢氏怎么还不回来?   卢氏也是个劳碌命啊,在家照顾杜礼,如今来了卢府,她又是个乖女儿,不仅不计卢家慢待羞辱的前嫌,还一味念着生身父母的好,便化身做了卢稽的专职陪护,尽心尽职的模样,倒真的叫周氏感动了一回,从没看重的女儿,竟是这般的孝顺又贴心啊……   于是,卢氏每天待在逸轩卢稽和周氏正房中的时间,都超过了待在自己屋里的时间了。以往每个午后,卢氏都会在周氏身边伺候的,今天却是请旨去了。要回家,怎么也得跟周氏提前打个招呼呀……   明夏正猜测着,就见卢氏施施然地行了回来,脸上不喜反忧,明夏便心中一沉。   待卢氏挥退了同来的落雪,明夏忙道:“娘,外祖母怎么说?”   望着明夏急切的模样,卢氏倒是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忧虑的凄凉,“你外祖母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她说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外祖父却看着不好……”卢氏想着自己来时,正房里乱成一锅粥的模样,额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嘎?不好?那是什么意思?   明夏一直觉得她那位外祖父拖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陡然听到卢氏这个消息,一惊之后,便有些不以为然,会不会,又是痰堵之类的毛病呀……   “二娘,你连包袱都收拾好了么?”卢氏看着床上整整齐齐结结实实的两个包袱,又见桌上紧紧闭好的箱箧妆盒,心中顿时苦笑了,女儿想家,她又何尝不想呢?   “娘啊,咱们在这儿也待了不少时日了……”明夏想催催卢氏,但想着娘亲好不容易得了亲妈的重视,虽然来的晚,但显然卢氏乐在其中,她又怎能不顾念娘亲想承欢膝下、孝敬父母的心思呢?便改口道:“不过,反正咱们也待了这么些时日,就再多待两天,等外祖父的情况稳定了,再定去留,娘说如何?”   卢氏当然愿意,却不愿违背了女儿的心思,为难道:“可包袱都打好了……”   “再拆开就是,收拾这个又没什么难的……”明夏将之前的忙活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又道:“娘,您先去前头看着吧,想必外祖母也惊慌,您去看着,她老人家也好有个倚靠。”   “说的是,母亲这会,恐怕也六神无主了……”   “是呀是呀,娘亲快去吧!”明夏给卢氏奉了一杯茶,便催着她赶紧去。   卢氏接过茶,虽是这般急切的时候,也仍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饮了,这才道:“二娘,你先待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娘再叫落雪来叫你。”   “好。”明夏笑了一声,待卢氏走了,才怏怏不乐地坐回床上。   唉,都快要成行了,又这么横生枝节……   慢慢地解了包袱,明夏仍有些不甘,便只将手边使用的衣物器皿取了出来,其他的仍旧包在包袱里,这样,下回就能走快些了。   明夏顶着烈日,又跑去妩媚房里叫她别急着走了,打好的包袱也拆了吧……正郁闷着,便见落雪一路急急地进了院来。   “表小姐?表小姐?”   “落雪姐姐,怎么了?”明夏忙从妩媚屋子里出来,一边将落雪向屋里让,一边问着。   “表小姐,奴婢不进去了,五姑奶奶叫奴婢跟表小姐说一声,二老爷不好了,叫你准备着……”落雪额上尽是汗水,平日里满是笑意的双眸也布满了焦急,又行了一礼,她又道:“表小姐,您先收拾着,奴婢还得去前头伺候着。”   “落雪姐姐快去吧,我自醒得。”家里殁了人,还是个老爷,这在唐朝可是大事情,可以想见,卢府有一阵子好忙了。   明夏没什么好收拾的,她素来喜欢素面朝天,偶尔妆点一下,也比别人的素妆还素的多,身上也没什么大红大紫的衣物,不过慎重起见,她还是寻了一件深色无花的单衣换上,又叫妩媚也换了,这才端坐在屋里,等着。   晚间时分,果然传来了消息,明夏的外祖父,曾任从六品奉议郎,加封飞骑尉的卢稽,殁了。   第六十七章:丧事   明夏进逸轩的时候,那里正忙着,身着黑色衣衫的管家仆人各有司职,俱是神色肃穆行色匆匆,又悄无声息,好似一群忙碌的蚂蚁。   只有内堂里哭声震天。   好在明夏早已在院门口背人的地方酝酿过了,双眼中也微微蒙了雾气,走在泪痕未干的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正房里早已人满为患,除了哭死过去的周氏,以及死去活来的卢氏,还有刚刚返家还没到家就又被叫回来的卢芷岚和于文承,以及大小王氏,三房的老夫人郑氏,以及大老爷卢康,三老爷卢盛,卢雅婷,卢芷菁,卢莞,还有偎在母亲怀里,不知所措的卢芷萱,以及,小芷萱的爹爹卢思和,娘亲李氏……总之,全卢府的主子们,能赶到的,俱都汇集在此。   卢芷岚看见明夏,忙拉了她一把,明夏便顺势随着卢芷岚坐在一边,她虽然担心卢氏,却上不得前,不过卢氏身边倒是围了一群劝解的人,明夏也就稍稍放了心。又有丫环捧了熟麻布制成的大功之服,其实也就是一领白色的厚厚的长衫来,明夏背了人,忙急急地套在了身上。   此时庐棚还未搭起,奔丧的刚刚出发,吊唁的人也还未至,只有一些卢家的本家以及旁支子弟,陆陆续续地来了,还有些妇人一进门便是叔啊伯啊爷啊的哭叫着,扑到卢稽尸身前就是一阵大哭,那个悲恸啊,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皇天变色日月昏昏,明夏自问,无论如何,她也哭不成这样……难度太大了。   然而,如此高难度的事情,人家做起来却偏偏轻松的很,以至于明夏越坐越自卑,难道,是她跟自己老爷没感情?还是她天生冷血,没法像人家这样情感形于外?   明夏偷眼四处瞅瞅,只见自己的外祖母和母亲俱是神色凄迷,真正痛到心中的模样,卢芷岚倒也眼泪汪汪的,动的是真感情,而大老爷卢康,三老爷卢盛,却只是默默地坐着,想必亲生兄弟没了,自然是不好受的,除了这几个,剩下的所有人,包括她,都是在装模作样,有些人,说不定还乐在心中……   这世上,能有几人是真正因为一个人没了,而悲痛,而流泪,而无法自持呢?   真少。   卢康是卢家现任的一家之主,卢稽的丧礼怎么办,办多大,到底还得看他,沉吟了一会儿,卢康便向全家发表声明道:“二弟病殁,予痛至极,身心俱创。身为长兄,弱弟先亡,予之过也,惟有重其丧事,厚而殓之,以求弟之魂灵,九泉之下,亦可安歇。”于是,丧礼按七七四十九天的那种来大大的操办……因着天气实在是热,七七四十九天,却是长了些,于是,卢康和卢盛商量过之后,便取四四一十六天。   十六天哪,还是简化之后的天数?   明夏很觉得不可思议,在现代,老人没了,一般也就闹几天,七天已是不少,然而,这唐朝,殁了一个曾任过从六品文散官的乡绅,竟要操办七七四十九天的厚丧么?就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改为十六天,也忒长了,光是她那姥爷,也受不了啊……   很显然,主管丧礼的卢思和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的解决办法便是,在停放灵柩的屋里遍置冰盆,以期达到降温的作用,真是奢侈啊……   于是,守灵的人沾了光,外头烘烤的土地要冒烟,里头却冰冻的嘶嘶吸冷气,好在丧服都是麻布做的,厚,保暖效果实在不错!   守灵也是轮着班,因着天数不少,所以卢思和将自己那一辈,以及卢芷岚那一辈,全都排了号,一晚一晚轮着来。   其实守灵倒不是什么累事,只是不能睡觉,要熬通宵,死撑活撑的,终于过了一晚,一到天亮,明夏便撑着眼皮和卢芷岚卢芷菁在灵堂草草吃了早膳,然后各回了房间去补觉。   昏昏沉沉了一上午,明夏才从深度睡眠中醒来,一睁眼,便见妩媚正背对着她站在床前,再向外看,就见两个熟悉的、矮小的身影,明夏揉了揉眼睛,只怕是自己的眼花,然而,那两个小身影却扑过来了……是三娘和小郎。   多日不见的思念,叫三娘和小郎迫不及待地扑到明夏身边,阿姐长阿姐短的,争先恐后地自说自话,明夏左应一句右答一声,先乐了一会儿,等二人好不容易消停了,她才有机会询问,原来三娘和小郎上午就到了,知道阿姐守灵辛苦,便都忍着思念,等着她醒来。   明夏真是又惊又喜,又细细地问起家里的情况,以及三娘和小郎路上的情形。因着杜礼行动不便,便没有来,但杜二狗得了消息,却叫了大儿子杜忠同了林飞卿前来,三娘和小郎正是林飞卿一路护送,尹贵不放心,又叫了小翠和力奴同来的。   小翠如今已伺候在了卢氏身边,力奴却被云柏叫走了,杜忠和林飞卿,先去灵堂吊唁一番之后,已被卢思和派人迎到了客院招待。   明夏一听,便赶紧理了妆,又叫了马管家,领着三娘小郎妩媚,先去看云柏陈震和力奴。   力奴仍是一副木讷的样子,看见明夏,只是眼光闪了闪,便再没了其他的表情,但,妩媚却知道,力奴这般,已是难得的激动了。   留着妩媚和力奴去说话,明夏便拉过云柏,道:“力奴可交给你了,这些日子里头忙,我恐怕没时间,也顾念不到你们,卢府现在又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们只安心待着,别惹事,若是遇到了麻烦,还是照先前的样子,叫人赶紧告诉我,倘若情况紧急,就直接叫马管事,他那里,我已经都吩咐好了……”   云柏却翻了翻白眼,道:“这还用说?小娘子,你就只管忙去,这里有我。再说了,就凭着力奴的本事,他也吃不了亏……”   明夏尴尬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光为力奴才嘱咐你的,你和陈震也要注意。”   云柏点了点头,却望了望明夏,清澈的眼眸闪动了一会儿,忽然道:“别总是说我们了,你在里头也注意些,看现在瘦的,脸色也不好……”   明夏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道:“哪有!我好的很呢,你们照顾好自己,别叫我担心就行了。”   “是是,小娘子你就放心吧,有我坐镇,你还信不过?”   望着云柏拽到天上的模样,明夏笑了笑,道:“好好,信得过信得过……”笑完却又惊慌了,眼下是丧葬,她又是卢稽外孙女,应该仪表肃穆啊肃穆……忙四处瞅了瞅,见没外人,明夏才放了心。   云柏也跟着明夏的动作扫了一遍周遭,确是无人,他便也放了心,否则小娘子这副样子给人看到了,可真是不妙,不孝的罪名,可没人担得起。   力奴站在一侧,见明夏和云柏亲密无间的样子,厚重流海后的眼眸,便有些不明的光芒闪动,有若实质的眼光射向云柏,好似蛰伏中的鹰隼一样犀利。   远处的云柏似有所觉,便淡淡地飘过来一眼,与力奴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但云柏却笑了笑,便收回了目光,如此一来,力奴的犀利便有些无从着力,一股淡淡的失落袭上心头,力奴呆愣了一会儿,耳边却响起妩媚冷冷的声音:“力奴,我现在虽不是你的主子,但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   见力奴望了过来,妩媚便扯起一个冰冷的微笑,道:“别忘了,你我是如何沦落到这里的……”   力奴一呆,眼中的痛意一闪而逝,这些时日在小雅居中平静的心湖,突然起了无边的波浪。   是啊,他,一个亡命之徒,有什么资格呢……   明夏跟力奴告别时,却没瞧见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淡淡的失落有若深秋里的最后一片残叶,孤零零地挂在树梢,悲怆而凄凉。   正要去看看大伯杜忠和林飞卿,明夏却见内外院交接的地方,好些陌生的丫环仆妇簇拥着一位白衣素颜泪痕点点的妇人从前方走过,一路向灵堂行了去,又有一个涕泗横流的中年男子,身着粗麻布制成的白衣,边幅不修,一路痛哭着,被小厮们架着一步三叩首,也向灵堂行了去。   “这是二公子和二夫人。”   经马管事这么一提醒,明夏猛然醒起,这就是她的亲舅舅卢思宁和亲舅母柳氏啊……汗,卢思宁身上已是斩衰之服了,方才隐隐约约听他哭喊的,又是“父亲”,她还晕着没想到,该死该死。   倘若卢氏知道,该会欢喜一阵吧?   想必卢思宁和柳氏也得忙活一阵,明夏便不去前头凑热闹,仍向着客房行了去,看杜忠和林飞卿。   大伯杜忠仍是一成不变的面无表情,只是身上却换下了农家的粗布衣裳,还套了个黑色的绸衫,落在明夏眼里,只觉得分外怪异……可能是赶路辛苦了,上了年纪的杜忠便有些不支,跟明夏客套了没几句,便自去歇息了。   林飞卿却风采更胜昨夕,虽只是普通的白色长衫,穿在林飞卿的身上,却现出一份飘逸来,玉树临风的模样,只怕又要迷煞一群女郎呦。   明夏便笑道:“几日不见,表哥真是更帅了!”这要去演偶像剧,绝对是比裴勇俊还温暖阳光的超级明星呀,更何况那一身书生气质……啧啧,林飞卿要是能够穿越到现代,什么寒流暖流,到时候全都要回流呢。   林飞卿却笑着敲了敲明夏的头,温声道:“小丫头片子,还是这么没规矩。”   “呀,表哥!”明夏捂着额头抗议道:“我不小了,要敲去敲三娘和小郎的头呀,老是敲我的,叫人家看见了我还颜面何存哪?”   林飞卿失笑一声,没好气道:“人小鬼大!跟秀儿一样,都是鬼灵精。”   明夏也笑了,又问候过林天凡和苏氏林飞秀,便将林飞卿留给了三娘和小郎,这两个娃儿还处在新鲜劲中没回过神,俱都围着林飞卿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什么阿姐房前的树有那么大,什么这里的屋子怎么那么多,还向林飞卿委屈着一个小丫头对他们的斥责……   但不一会儿,这浮生半日闲就偷不得了,落雪带着小丫环急急地寻了来,说是二公子和二夫人要见明夏三姐弟,明夏便拉上不情愿的三娘和小郎,跟林飞卿暂先道了别,就带着妩媚又赶往了灵堂。   **********************************   节日快乐!   第六十八章:兄妹   素来沉寂的百川阁,今天却格外热闹,因为它的主人回来了。   但热闹也并不是全部的,书房外就没有管家仆人们安置东西的身影,反而静悄悄的,与整个忙碌的百川阁,   好似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身着重孝的卢思宁,布满血丝的眼中还残存着细碎的男儿泪,父亲病亡以及连日赶路的辛苦,叫这个近四十岁颀长中年人憔悴了不少,平时保养得宜的面容也失了神色,只是黯淡一片,两颊也凹陷了下去,越发显得清瘦。但望见了两年多不曾见的妹子,他通红的双眸还是放出光彩来,听着妹妹东一句西一句毫无关联地漫天扯,官场上练就的微笑面孔也不自觉露了出来,只是,多了一分往常不曾有的真实与亲切。   卢氏心中激动,逻辑便有些跟不上,口中的话语也失了顺序,只是想起什么说什么,面对着兄长,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怯懦的小女孩,只有在兄长面前,可以滔滔不绝,可以任意妄为,而不必担心什么恶言恶语,也不用看那一双双含着异色的眼光,鄙夷的,同情的,嫌恶的……   卢氏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卢家的小姐,她却总是不招人喜欢,无论她怎样努力,得到的永远是冷淡和白眼?   直到有一天,家里一位有资历的老妈妈吃醉了酒,又偏偏说了不该说的话,又正好叫小翠知晓,她才明白了,为什么即便自己同姊妹们一样优异,却仍然得不了长辈们的欢喜。   她,原来并不是周氏的亲生……那个她叫了十几年母亲的人,有一个更真实的称呼——嫡母。   然而这件事却是个秘辛,全卢府都禁言的,而她,在外人面前也仍旧是卢府的五小姐,嫡系的,五小姐。   又是多番打听,她才知晓了真相,原来周氏曾有一个亲生女儿,与她同是九月的生日,只是,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恰逢她的亲生母亲,卢稽的一个外室,一生下她也难产死了……因缘巧合之下,她秘密地进了卢府,被父亲卢稽塞到周氏的怀里,当作嫡亲小姐一样的养着。   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就必然会有人得到风声,时日越长,这消息传的越广……所以她的那些堂姐堂兄们,才会那般肆无忌惮吧。   可能是对周氏心有愧疚,父亲自从将她抱进卢府,得到周氏愿意抚养的承诺之后,便对她不闻不问,任凭周氏教养,也不管她有否受了同辈兄弟姐妹的歧视,有否受了委屈……而母亲周氏对她的态度却很蹊跷,有时候很冷淡,有时候也会很柔和,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严厉,甚至这严厉,对一个小姑娘来说,都有些难言的苛刻……   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怨,即便是娘亲嫌她针黹不好,罚她跪在雪地里,怒她诗琴进境缓慢,让她连夜练习不准歇息,她也不怨,谁让自己,侵夺了本是周氏亲生女儿的身份和地位呢?   不过,兄长却对她很好。   她猜兄长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可他却不管她只是个外室生养,冒名顶替了他亲妹妹的假货……兄长一直,都对她很好很好!她生病了还给她买糖人、买泥狗,哄她开心,她受了娘亲的罚,兄长也跪着向娘亲求情,她被同族的姐妹欺负,兄长还会替她出头……兄长回护的恩情,她没齿难忘。   还有一个人,也是她不能忘的,娘亲……   那个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却照顾了自己长大成人的娘亲,卢氏心中,也是感激的。娘亲虽未生她,却仍是将她养大,这份恩情,她不能忘……所以,在她得知真相之后,却仍是想尽办法讨娘亲周氏的欢心,尽管她冷淡依然,可她只想用自己努力,弥补娘亲心中,失去亲生女儿的那份痛……娘亲说的话,她从不违背,即便是罚她,她也乖顺的领。因为周氏并不是她的母亲,周氏并没有必须抚养她的义务,但周氏却领着一个母亲的责任,抚养了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这份情,她不能忘!   所以,当家族里需要一个接近林家的机会,好为大老爷卢康至关重要的升降使一把力的时候,她站了出来,她愿意嫁给一个没见过世面,又贫穷又粗鄙也没有礼仪的乡野人家,只为掌管着大老爷命运的林家,能够顾念这份亲戚之情,而提携卢家一把,这是她对卢家的感谢。   幸运的是,她遇见了杜礼,还得那么好的几个孩子……这是上天的恩赐,她很满足。   “薇娘,我听说,妹丈最近身体不适,这次爹爹病故,他也未能到来,可是严重?”卢思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便是一阵痛,这个乖巧柔顺的妹妹,虽不是同母,他却分外怜爱,以前只道她嫁了个好人,吃点苦都不算什么,却不想眼下……   望着兄长担忧的模样,卢氏却笑了,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意。杜礼病重,除了卢雅惠,卢家再没一个人去探望,但她的兄长,千里迢迢赶回来,却对这事如此上心……   “大哥,你莫担忧,他现在好多了,虽然还是虚弱的紧,但却已好了很多,而且家里……”卢氏想到二娘沉稳笃定又能干的模样,又是欣慰又是忧伤道:“家里也无妨……”   “怎的无妨?”卢思宁却急了,叹了一口气,便道:“薇娘,我准备给你买一处田产,两处店铺,都拨了家里的老人去打理,你也不用费心,只管收钱便好……你也莫推辞,这是大哥的一点心意。”卢家因着一句“门当户对”,不肯给妹妹一个卢家嫡系小姐出嫁时应有的嫁妆,而当时的他也没有能力为妹妹置办一份得体的,这一直是他的遗憾,现在他有能力了,又赶上妹丈身上不好,自然是该他出力的时候。   卢氏泪盈于眶,哽咽道:“大哥,薇娘……多谢你!但,却不用大哥破费,家里自有……”   “妹妹,你也不必推却了,你大哥虽然俸禄微薄,薪资稀少,家下还要准备荃儿入京省试的花费,但这是妹妹的事,我们又怎能袖手旁观?妹妹你只管收下便是。”柳氏也是一身重孝,不待卢氏说完,便端着两杯茶从门外施施而来,看也不看卢思宁不悦的脸色,只是浅笑着,向卢氏奉茶。   “那怎可以?”卢氏低低地惊呼一声,忙对兄长道:“大哥,妹妹不要这田产店铺,都留给荃儿省试之用吧。荃儿好不容易能在学里出人头地,又脱颖而出成了尚书省受试的生徒,若能考取了,那以后就是进士!这是我们卢家光耀门楣的大幸,切不可耽误了他!”   卢氏说的斩钉截铁,又真心为卢荃的进学而高兴,柳氏丰腴而白皙的面上便现出笑容来,“借妹妹的吉言,但愿荃儿这回能高中!”说完又赞道:“还是妹妹体贴,你哥哥总是夸你识大体,嫂子今天算是见识了。”   柳氏这一句夸,叫卢氏却不好意思了,她正要推辞,却听得卢思宁道:“荃儿省试却是大事,家里自会拨出银两供他花销,薇娘你也不必挂计。大哥这些年在任上,虽没积攒下银钱,但薄产也还有些,如今妹丈身体不好,我这个做大哥的,正是出力的时候,此事我意已决,你们也莫再多说!”   柳氏讪讪地住了嘴,便坐在一边,面上的笑容也减了三分,卢氏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难过,却仍是笑道:“大哥……嫂嫂,薇娘谢你们的关心,但接济就不用了……”见柳氏猛然一喜,兄长却皱紧了眉头,卢氏便有些羞怯又骄傲地说道:“如今家里也有一间酒店,还跟人合作了一个制酒的作坊,家用是绰绰有余的,夫君虽然病重,医药却也供给的上,现在也有了好转,大哥嫂嫂莫担心……”   卢思宁却奇道:“薇娘,妹丈既已病重,家下的产业又有谁去打理?”这个妹妹他最是了解的,琴棋书画针黹女工俱都不错,持家也勉强可以,但打理酒店作坊,与人交易经商,她却是万万不能的。难道,是杜家的其他兄弟,在帮着料理么?   柳氏也露出了注意的模样,卢氏便更加害羞了:“是……是二娘,明夏……”   卢思宁和柳氏一听,俱都露出不信的神色,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得门外传来丫环的声音:“启禀老爷夫人,表小姐表少爷们来了。”   “请他们进来。”   柳氏抢先开口,她的心里还讶异着卢氏方才说的话,半信半疑间,便对这个可以打理酒店作坊的外甥女分外好奇,脸上的笑容也浓重了,向着卢氏道:“前几年见时,她们都还小,只怕这会儿都是大姑娘了……”   卢氏欣慰地点了点头,卢思宁在一旁看着,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位夫人,实在是不怎么聪明。   娘亲周氏被大族人家的小姐欺负惯了,便道娶媳不可娶大族,只怕新媳妇进门,自己降服不了……但柳氏这等小家碧玉,即便学识不差,见识却短了,心量气度也差的远,理家还好,仕途上,却再无助益。   好在这柳氏却给他生了一对乖顺聪颖的儿女,卢思宁便不在人前落她的面子,心中却另有打算。妹妹虽说是不需接济,但他这个做大哥的,有事不帮手,还是大哥吗?妹妹有钱,那是她的事,他该当如何,还是如何。   这是一个做大哥的责任!   ***************************************************   很抱歉,断更了这么久,实在是上网太艰难,希望大家见谅。   呵呵,九月份,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加更,希望可以补出八月断更的这些章节。   致歉,以及致谢!   第六十九章:杜忠的算盘   明夏一进屋,便见卢氏和一个重孝的妇人坐在一边,屋子正中却坐了一个略显消瘦的中年人,虽然眼窝深陷眼角通红,但看的出来,这人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英俊男子,沉稳正气与林天凡倒是有一拼,只是风采气度却差了一些。   明夏忙拉着三娘和小郎上前行礼道:“见过舅舅。”又转向那丰腴白皙的妇人,道:“见过舅母。”   卢思宁和柳氏忙将三人扶起,柳氏又拉着明夏的手打量了她一会儿,便向卢氏和卢思宁道:“这孩子果然生的好,眼睛亮,气质足,又稳重,妹妹,你上辈子积下了福呢,可是修了个好女儿!”   明夏只当是柳氏的客套,便从容笑道:“舅母过誉了,明夏不敢当。”   然而柳氏又惊奇了,伸手拍了拍明夏的胳膊,手臂上的玉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声,柳氏便暗暗地住了手,只是向卢氏赞道:“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气度,果然是咱们卢家的后人,看着就让人疼在心里呢。”   卢氏只是笑,想谦虚一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兄长是她的至亲,嫂嫂也就是她的至亲,太客气了,反为不美,但她又是个愚善的性子,漂亮的客套话是不会说的,只能在一旁嗫嚅着笑。   明夏也听不惯这一叠声的赞赏,便笑笑就不再说话,那柳氏又拉着三娘和小郎,逐个细细看了一回,又找出好些赞赏的话,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地倒出来,倒叫卢氏愈加不好意思了。   卢思宁却突然道:“薇娘,小郎今年有几岁了?”   “七岁。”卢氏还没说话,小郎早已伸头答了。   卢思宁便笑了,又向小郎问道:“哦,是吗?小郎,那舅舅问你,可读过书?”   小郎一听,立刻挺了挺胸脯,昂首道:“读过,我在学堂还常常得夫子的夸奖呢,阿姐考我的书,我都能背出来。我写的大字,比三娘还好呢!”   卢思宁更感兴趣了,道:“是吗?那你在学堂,都读的什么书?”   “《千字文》,《四书》,《论语》,还有……”小郎扳着指头数了起来,一时间却想不起太多,便挠了头,正苦恼着,突然听见三娘补充了个《女诫》,小郎想都没想便接口道:“对呀,还有《女诫》……不对!三娘,我没有读过《女诫》!”   三娘却道:“可是我读过啊……夫子还提问过呢。”   “那是你们女人读的,我们男人才不读!”小郎得了意,说完便得意地望着三娘。   三娘恼了,便道:“阿姐说了,男人女人都一样,你得意什么!等我长大了,我就造个《男诫》出来,专门叫你读,哼!”   “读就读,怕什么!”小郎倒是敢作敢当,阿姐说了,男女平等,不就是读个《男诫》么,三娘都会的,他有什么难的?   明夏平常提问三娘和小郎时,卢氏偶尔也在,因此“男女平等”这些奇怪的理论,她也常常听到,虽然先时还奇怪着,但后来听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因此现在听三娘和小郎斗嘴,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卢思宁和柳氏却惊奇的很,这些……什么“男女平等”,什么“《男诫》”,都是……说的什么呀?   柳氏愣了一会儿,怔怔地问三娘道:“三娘也读书么?除了《女诫》,还有什么?”   “还有《千字文》,《论语》、《四书》我也读的。”三娘骄傲地昂着头,表示她一点也不比小郎差。   卢思宁听了,心中的讶异更甚了,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叫女儿和儿子读一样的书,难道,竟是想让女儿考个女状元么?   明夏觉出了卢思宁和柳氏的异样,心知是这些理论太超前了些,他们接受不了,虽然这唐朝的女性地位空前的高,但现在还是唐初呢,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并没有在人们的视野里消褪,卢思宁又是满腹诗书的儒家弟子,觉着怪异也是平常。   止住了三娘和小郎的争吵,明夏笑道:“小孩子,又胡言乱语!也不看舅舅舅母在前,就这样没规矩,小心家去了母亲要罚哦……”   柳氏见卢氏果有赧然之色,忙打圆场道:“小孩子言语失常也是有的,这没什么。”   卢思宁却沉吟了一会儿,一双严正的双眸望定了卢氏道:“薇娘,我看小郎也不小了……倘若你舍得,就叫他随了我一块儿去任上。我这期任职也快满了,不出意外,下一任该在京畿,那里是全国重地,名家大儒济济一堂,对小郎的进学大有裨益,何况荃儿也在,到时候也可以教他,兄弟俩教学相长,只是……不知你舍不舍得?”   卢氏哪里舍得?但又知道兄长是好意,左右为难间,便看向了明夏。   明夏望见卢氏的神色,便知她是不舍,只是不好开口拒绝,做人女儿的便要为母解难,于是便站起身,向卢思宁一礼道:“舅舅,外甥女有一句话,说出来还请舅舅见谅。”   卢思宁点头,明夏便道:“诚如舅舅所言,小郎的进学尤为重要,但他今年才七岁,生活尚不能自理,即便跟了舅舅去,也要给舅舅添麻烦。舅舅公务繁忙,舅母持家也辛苦,我娘定不忍心再给舅舅增加负担,况且小郎年幼,离了故土远去他乡,只怕时不时思乡念家,情绪也不好,反倒影响了学业。不如,等小郎再大一些,再麻烦舅舅为他安排吧……舅舅舅母,娘亲,你们说怎么样?”   卢氏自然没意见,卢思宁却皱眉道:“只怕信都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好夫子……”   “这个,舅舅大可放心,信都乃是冀州州治,虽比不得京畿那地方人才荟萃,毕竟也有几个懂点学问的人。冀州又是古来名镇,虽谈不上人杰地灵,但燕赵自古繁华,名人辈出,学风又敦厚,况且小郎尚在打基础的时候,不过是熟读四书五经,即便夫子不怎么样,该也还应付的来。”   这倒也是,一个小孩子,能学多高深的学问?卢思宁想到这里,便点了点头,道:“就依外甥女儿的说法,叫小郎长几年,再随了我去。”   明夏松了一口气,偷眼瞧了瞧卢氏,果然见她面有喜色,一直绞着衣襟的玉指也放了下来,不过身为当事人的小郎,却仍同着三娘在一旁懵懵懂懂的,尚且不知自己差点就要背井离乡……   从卢思宁的院子出来,明夏同卢氏照例去灵堂那里哭了一回丧,眼见的卢府人是越来越多了,没几日,连卢思安也回来了,卢家思字辈的三兄弟算是全了,只等孙辈的卢荃和卢茗再赶回来,便可以下葬。   其实,这丧事到后来,明夏她们这些小孩子都没什么事情做了,只是每天例行公事一般,去灵堂哭一回,剩下的时间,便跟着三娘小郎和卢芷萱瞎玩。卢氏倒是忙的很,因着她是大孝,常常要守在灵堂里,有时候来吊唁的人多了,卢氏便要一整天一整天地耗在那里,明夏看着卢氏不知不觉都瘦了一大圈,便想着法子给她进补,否则这大暑的天,一不小心就要撑不住。   卢家为了这大丧,全家都在忙,内外院的守卫便不那么森严,明夏找准机会,便拉着三娘小郎和妩媚出了内院,去找云柏和力奴他们,又或者等三娘和小郎玩烦了,明夏便带着他们光明正大地去拜访林飞卿。   林飞卿和杜忠同住一处小院,明夏前几次来,都没见着大伯杜忠,听林飞卿说,他是忙着给卢家帮忙去了,不想这一日前来,不见了林飞卿,却见着了杜忠。   明夏望着自己的大伯,颇有一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怪异感觉,便欠了欠身,行了一礼就准备拉着三娘和小郎撤了。   但意外的是,杜忠却叫住了她。   明夏一愣,便拉着三娘和小郎进了屋里,坐定了才问杜忠道:“大伯叫住明夏,可是有事?”能有啥事啊?   杜忠摸了摸桌上的茶碗,却没有饮,便又放下了,良久之后,等到明夏都有点不耐烦了,他才道:“二娘,老爷子听说,你跟人合开了一家作坊,可是真的?”   明夏心神一凛,面上却笑意如花:“真却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合开的,那青云作坊是商家出的钱,我不过是出了点主意。”   杜忠哦了一声,半晌又道:“二娘,你是个明白人,说话也爽利,大伯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老爷子说了,咱们杜家都是土里刨食儿的庄稼人,庄稼人有多苦,你也看见了……你爷爷的意思,看你能不能将你几位兄弟,都弄进作坊里去,叫他们学点本事,日后也好有个谋生的手段。我们杜家,终究不能只是守着那几亩薄田……”   明夏一听,心中莫名其妙便有一股气,噎的她只想乱吼乱叫……但杜忠毕竟是长辈,明夏也不想太失礼,否则卢氏定要伤心她的教育没有成效,便耐着性子道:“大伯说的轻巧啊……我只是个弱质女子,哪里就有那么大的能量,敢担负杜家的兴衰了?与商家合开青云作坊,那也是被逼无奈,我爹爹医药用钱,小郎和三娘进学要钱,家中日常开销,哪个不要钱?那时候,爷爷也没有一声令下,叫伯伯叔叔们伸一把手,助一把力,帮我们家渡过难关,现在却说这个……也忒叫人寒心!”   杜忠只是沉默,明夏冷笑一声,又道:“大伯,你莫多说了,这作坊的事,我也做不得主,里头管事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爷爷想要杜家发达,这条路子只怕是走错了。”她说的一点也不客气,实在被杜家冷血的作风气得不轻,爹爹和娘亲又在杜家受了不少气,爹爹病重时,杜家却在袖手,想想她都心寒……这时候听说她家开了作坊,又想来管事,趁机分一杯羹,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但杜忠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儿子的前途,他豁出去了。“以前,的确是伯伯们不对,但,你爷爷和奶奶苦心为了整个家族,你不看在伯伯婶娘们的面子上,也要给你爷爷奶奶个面儿吧?说到底,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父母日后要上的,也是杜家的族谱,你日后出了门子,还不是靠娘家人给你撑腰?”   见杜忠拿出爷爷奶奶这对杀手锏,又拿“一家人”的理论叫她降服,明夏也只好祭出大杀器……嘿,怕什么,他有张良道,俺有过墙梯,就给他拖,拖到他不耐烦……明夏自问,这一点耐心还是有的,便笑了:“大伯,您既然这般说,明夏便不敢不从了,只是……这青云作坊,毕竟是商家的,能不能将哥哥们安插进去,还是商家说了算。这样吧,等这边事了,回信都之后,我再找商家好好说说,看能不能破个例,如何?”   杜忠不敢有意见,便应了,末了还嘱咐明夏别忘了,明夏口中只道是忘不了,一出了屋子就抛在了脑后。   第七十章:惊闻   赵小三使劲摇着一条府里新发的簇新汗巾子,头上却仍都是汗,他眯着眼睛望了望中天那颗巨大的火球,又看了看府里来来回回的全都是哭丧着脸,便朝着大门另一边的卢四儿抱怨道:“三伏这不都快完了么?怎么还这样热?”   卢四儿见大门这会儿并无人来,便倚着一边的门柱偷懒,听得赵小三一问,便懒懒地回道:“是啊,今年是热……”   “这鬼天气,只怕是不叫二老爷安生了……”赵小三嘟囔了一句,又遥望着大街道:“二少爷不回来便罢了,三少爷也不回来,真真是……为了功名连亲祖父也不管了……咦?”赵小三正说着,忽然看见大街外两人两骑,飞一般向卢府驰来,登时便惊的没了言语。   “那……那不是三少爷么?”卢四儿看见来人,早来了精神,揉了揉眼睛,他又指着落后的一骑兴奋地高叫道:“二少爷!是二少爷!哦天哪……三少爷和二少爷一块儿回来了!”   第十五天的头上,卢荃和卢茗联袂回了卢家,卢家登时全家震动,就差阖家欢庆了,只因明天的葬礼,就缺这俩人。   明夏当时还在客院陪着三娘和小郎,在林飞卿的指导下读书练字,从客院丫环的口中得到消息时,自己的这两位表哥,早被众人簇拥到卢家家庙去了,明夏姓杜,自然去不得,便仍是淡定地斥责小郎,那一行字写的太歪斜……   林飞卿却放下书本,笑道:“二娘,你这两位表哥,可都是冀州有名的才子呢,你竟不想先睹为快?”   明夏失笑一声,道:“表哥,你这话可说的不对。若说才子,我眼前正有一个,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跟那些人挤来挤去?”   林飞卿笑笑,觑了明夏一眼,只得无奈道:“你这丫头……”   “是真的呢。”明夏强调了一句,见三娘露出倾听的模样,便敲了敲她的头,叫她写自己的,才转向林飞卿道:“表哥,你还不知道吧?陶花涧陶老夫子,还对我夸赞你呢!有一回说起咱们信都的学子来,陶夫子说,整个城里,就数表哥的学问最好了!”   饶是林飞卿这般谦逊的人,也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但也只是一笑罢了,林飞卿又摇了摇头,道:“陶老夫子真是太过誉了……”   其实陶花涧当时说的是,信都学识最好的,是自己的大弟子苏清河,然后才是东方阡陌,林飞卿还要排在这二人之下,但东方阡陌出走了,苏清河又见不得人,于是,明夏便自动将信都学识最好的桂冠,戴在了林飞卿的头上。   “表妹,我知道京都有一处女学,是极出色的,连皇后都曾经亲手题字,又教出了长安一众淑女,按表妹的学识,进去也是绰绰有余的……”林飞卿放下手中的课本,望着明夏的目光仿佛春日的暖阳一样温柔:“表妹,你若想去,等表哥进京省试的时候,你随我一道去怎么样?”顿了顿又续道:“秀儿也还缺个伴儿……”   明夏一听,想起昨晚卢思宁的话,不免抚额道:“呀,怎么又是一个……”   “又是一个什么?”林飞卿奇道。   明夏便将前几天卢思宁想要带小郎走,卢氏舍不得的话说了一遍,林飞卿听完笑道:“你这个舅舅,果然是个有心的。只是,太急了些……眼下小郎还小,三舅身体又不好……”   “是啊,小郎现在,连穿衣都穿不整齐呢,虽说去了必有丫环服侍,但毕竟是……唉,我和娘亲都不放心呢,所以想等到小郎能自理的时候再去,也不麻烦舅舅他们。”   林飞卿点点头,又道:“小郎小,你可不小呢,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长安?长安百业兴旺,人口众多,那里胡人云集,有胡姬舞蹈的胡人酒店,有来我朝求学的波斯僧侣,还有新罗百济前来做生意的商人。东西两市繁华,有北方各族的奇珍异兽,也有岭南运来的土特产品,还有阿曼的珠宝,波斯的玩器,品种各异,满目琳琅。长安又是京城,自有一种富庶,是信都比不了的,城内还有不少的佛寺道观,名胜古迹,二娘,你真的不感兴趣么?”   明夏笑笑,收回神往的目光,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怎么会不感兴趣呢?   她从来都喜欢海阔天空,四海遨游,那是她的理想。大唐的都城长安,这个见证了封建鼎盛王朝之兴衰的城市,一直是明夏心里的梦,她又怎么会,不感兴趣呢?   “自然是感兴趣的……但是,表哥,眼下……却不行。”明夏叹了一口气,看着一旁专心练字的小郎和三娘,有些无奈地笑道:“表哥,我走不开呢……爹爹病着,娘亲又理不得作坊和小雅居的事,三娘和小郎还小……我不能走。”她现在是家里的支柱,又怎能轻易离开?   林飞卿细细查看明夏的神色,觉出她并没有敷衍的意思,便不以为然道:“那又何妨?二娘,你若真的想去,小雅居和你那个作坊,我都可以派人打理,三舅舅母,也自有人照应……”这些都是小事情,对他来说,安排妥当只是易如反掌,可表妹,为何这般为难呢?   林飞卿不明白。   但明夏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一清二楚。   就好像刚穿越来那会儿,她初来乍到,心灰意懒,也不想融入这个怪异至极的社会,便冷眼旁观着杜礼为了家庭付出的一切一切,无动于衷着卢氏那一直蕴含着担忧与伤痛的眼神……直到杜礼病重,家中几欲崩溃,做为长女的她,再也不能袖手看风云,她只有打起精神,作为对杜家这两年无私关怀的回报,也要好好经营酒馆,努力赚钱养家。渐渐地,这个迫不得已加诸与她身上的家庭,竟成了她心中最重,此时的她,又怎能抛下病重的父亲,孱弱的母亲,以及幼小的弟妹,而去追求那般潇洒自在的生活?   一家人,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她来当。   “多谢表哥,表哥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太麻烦表哥了,我现在也抛不下爹爹和娘亲,所以,只能待日后有机会了。”明夏望着林飞卿,真挚地道着歉意。   “如此,就待以后吧……反正长安城就在那里,一时间也跑不去,表妹日后得了机会,再去看也是一样的。”林飞卿笑笑地说。   又说了一会儿,便到了例行哭丧的时间,明夏告辞了林飞卿,回到自己院里穿戴整齐了,带着小郎和三娘进了灵堂,便见堂中白花花跪着的人群中,多了两个陌生的身影。   心知这就是自己那两位声名远播的才子表哥了,明夏便多看了两眼,只是卢荃和卢茗俱都背对着她,又身着那种不修边幅的麻布孝服,以至于连背影都不够明显,明夏便叹了一口气,乖乖地跪在一边。   偷眼看了看卢氏的位置,见她精神尚好,明夏便放了心,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等着这仪式的结束。   然而,这回的时间却极长,长的不同凡响,前面上香的一个接着一个,哭丧的一声高过一声,竟好似没完了似的,明夏知道这是下葬前的最后一次,便耐着性子等着,只是三娘却不耐了,跪在明夏的身边,身子扭来扭去的,只是乱动。   三娘都坚持不下去了,只怕小郎也是一样……   小郎是个男孩子,自然不与明夏三娘在一列,明夏看向小郎所在的位置,果见他的小身影软趴趴地跪着,全没一点男子汉的硬气,跟旁边俱都是直着腰低着头的身影一比,便分外显眼。   正当明夏担心小郎要撑不住的时候,仪式结束了,明夏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拿手绢抹了抹眼睛,便跟着身旁一众卢家外孙女儿站了起来。   这一晚本不是卢氏值班,但她顾念这是最后一日,便执意要去守灵,明夏无法,交代了落雪多加留意,便陪着三娘和小郎,留在了她的小院子里。   吃过晚膳,便有几位这几日方才认识的表姐表妹们前来,明夏又坐着跟她们说了一会子话,又去向外祖母请过了安,便准备招呼三娘和小郎歇息了。   “阿姐,妩媚姐姐——”   正给三娘梳头的明夏一听,便转过了头,果见妩媚站在她的身后,冰冷而瑰丽的眉眼间,好似染了一层秋霜,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悲意。   “这是怎么了?”   妩媚闻言,却破天荒地笑了笑,意外的温暖叫明夏看的惊奇,更加确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便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柏找你。”   “找我?”明夏失笑一声,道:“现在?”这大晚的天,找她做什么?   “嗯。”   妩媚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怜悯,明夏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好似坠了个铅锤,沉甸甸地生疼。   怎么?难道是家里……出事了?   绕过灵堂和守夜的丫环仆妇,明夏跟着妩媚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了内外院交接的地方,她住了脚步,探头一看,便叹了一口气。   出来晚了,执夜的王婆子都上班了,那个白天里走过无数次的小门,现在便成了一道障碍。明夏想了想,便先叫妩媚跟守门的婆子说一声,看能不能通融,让她出去。   这里毕竟是卢府,她是卢府的亲戚,又是位小姐,为了清誉,只得慎重。   明夏暗暗腹诽着封建害人,却不得不站在阴影里,焦急地等着妩媚回来。   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妩媚回来,带回的却不是好消息,明夏心中焦虑,银牙一咬,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王婆子是大老夫人老王氏的陪房,在这卢府也是极有资历的,又因为尽忠职守,便被老王氏拨出来专守内院,这些日子因为二老爷的葬礼,晚间从她这里出去的人真是数不胜数,从来只是很轻松的工作,陡然变得繁忙起来,王婆子便有些不耐烦。   又因为小王氏亲下了命令,叫她看严些,毕竟近来内院入住了不少女眷,小姐们也多了十几个,王婆子便只认大小王氏给的手信,没有手信想要出入内院的,过了亥时就别想!   “王妈妈——”   王婆子一听,便知是方才那位冷丫头的主子出来了,心中冷笑,面上却挂了笑意,欠身道:“表小姐唤老奴,何事?”   明夏站在光影之中,望了王婆子一眼,只是淡笑道:“王妈妈好,我有急事,要出去。”   不出所料的,王婆子垂着眼眸笑了,口中却不容质疑道:“表小姐请回吧,若真有急事,便去大夫人那里领了手信,我老婆子也好有个交代。”   “好,”明夏毫不迟疑地转头向妩媚道:“妩媚,烦你即刻去大舅母处,领个手信出来。”说完却转了身,看定了王婆子,一字一顿道:“王妈妈,眼下我却是有急事,可否容我先行?”   王婆子本待说不,一抬眼却望见往日温文有礼的表小姐,眼中闪现的竟是清冷的仿佛利剑一般的光,登时便打了个冷战,口中嗫嚅道:“……好。”   “多谢王妈妈。”   明夏走出内院,便见云柏正在门外,翘首以待的焦急模样,莫名地就叫她添了一分担忧……   “云柏,怎么了?”   “尹叔传来口信,说是小雅居走了水,所有的家当都……付之一炬了……”   第七十一章:行路难   这场亲戚,走的可真是旷日持久啊……   明夏抱紧了胳膊,雨后的清晨,冷意如水一般,竟是侵透肌骨一般的清寒。   大概是入秋的缘故吧。   来时犹是炎夏,去时却已入清秋,果然是旷日持久。   倘若不是这么久,也许,小雅居就不会出事了……   明夏叹了一口气,那一点微微的悔意上涌,如潮水一般迅速袭击了她的全身,让明夏的眼角,不知不觉间便有了湿意。   参加完外祖父的葬礼,明夏便以生意上出了事故为由,跟卢氏商量好了,便急急地离了卢家。除了卢思宁,卢家没什么人是真正看重杜家的,因此明夏的去留,人家也并不在意,她又是赶着大清早走的,那时候,卢家大多数人甚至都还在睡梦里。   因为走的匆忙,同时也是为了轻车简从便于行路,明夏几乎没带什么东西,除了云柏也没再叫别人随行,其他的人都留在了卢家,包括林飞卿和杜忠,以及……力奴。明夏想起力奴那受伤的眼神,便觉得愧疚,力奴也是一片好心哪,可她却弃之而选云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二者相较,云柏沉稳灵活而且与她相识的时间长,与力奴相比,属于知根知底的,一路有他随行,明夏就很放心,眼下是特殊时期,家里还不知怎么样,明夏也顾不得照顾力奴的情绪,一切以赶路为第一要务。其他人等着过了卢稽的三七,再同卢氏一块儿离开。   卢氏不明所以,只道是明夏那间作坊出了事,却不知是家园不保。明夏暂时也不想让卢氏知晓,免得刚刚经受丧父之痛的卢氏,再听到家园破灭的噩耗,一惊一痛下弄出病来,她可就真的手忙脚乱了。是故明夏不仅不纠正卢氏的误解,言语间还加以诱导,卢氏便丝毫也不怀疑,明夏这才放了心,交代了陈震力奴和妩媚好生照看着卢氏,又安抚了三娘和小郎一回,便火急火燎地叫云柏驾了车,回家。   因为尹贵的口信只说是小雅居出了事,并没提及杜礼,明夏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微微的揪心。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尹贵既然没说杜礼有事,那就是杜礼并没受什么损害,明夏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虽说是毫不怀疑,内心里,却始终有一丝担心,叫她不敢全无挂碍的松懈。   云柏知道明夏的焦虑,驾着马车倒是赶得飞快,但武邑之于信都,毕竟隔着好几百里,这驾车的马也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乌骓赤兔,不间歇的赶了一日,信都却仍是遥遥在望。   明夏为了赶路,也不考虑宿头什么的,反正这唐初的治安是有名的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况比比皆是,即便是晚上赶路,也不怕碰上劫道的,明夏便真个叫云柏连夜赶起路来,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方入夜不久便下起雨来,路上泥泞不堪行走,连夜赶路便成了难题。   “云柏,我们找个避雨的地方,先歇下吧,等天明再赶路,也不迟。”明夏打开车门,向驾车的云柏大声喊着。   虽然马车行驶的声音轰隆隆的,下雨的簌簌声也山响一般,但云柏却飞快地应道:“好。”   明夏点点头正要回了车里,一道闪电划亮夜空,她却望见云柏的衣衫肩头俱已湿透,顿时一阵过意不去,但想了一下,明夏却仍是缩回了车中。不是她心安理得,而是即便跟着云柏同在外头淋雨,也无甚作用。   更何况,云柏的身体本就好过她。   但终究是不安心。   不安心的同时,一层深深的感激像这湿意一样弥漫开来,叫明夏的心中,又是一阵温暖。   是该给云柏涨工资的时候了。   明夏只是一想,心中却痛了起来,并不是因为心疼这钱,而是,小雅居啊,那个花费了她无数心血的地方,竟然,付之一炬了?   明夏的心里,总是不信的,好好的东西,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一想到这个,她的心中就是一阵痛,难过的甚至叫她发不出声音来,所以一路上明夏都强迫自己不要想,此刻突然触动了脑海中的那个机关,莫名的哀伤便又席卷而来。   “前面好像有处草棚,我们就在那里歇歇脚吧?”   云柏的声音混合着大雨瓢泼的哗啦声,从车门外隐隐传来,明夏一怔,忙起身打开车门应道:“好——”   话音未落,车子却毫无预警地向一旁歪去,这变故如此突然,以至于明夏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倾斜的车厢抛向一边,顿时天旋地转,“咚”的一声,左耳上方的脑壳便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要撕裂了她整个头颅一般,只一秒,明夏便被这不可抵御的剧痛击的失去了意识……   或许是潜意识里的危机感,叫明夏只昏迷了一会儿,便苏醒过来,然而整个头颅都弥漫着剧痛,好似戴了个金箍一般,叫明夏一阵后悔,醒来这般痛苦,还不如晕着呢……   “小娘子,你没事吧?”   头顶上方传来云柏焦急又担忧的声音,明夏忍着痛意抬起眼眸,便望见两点星辰,泛着夜的光,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而她的身后,却是一个带着些湿意的,宽阔的胸膛。   顾不得赧然,明夏忍着一阵阵刺骨的痛意,先向云柏道了声谢,不用说,这回又是云柏救了自己。   但云柏却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中还带着歉意:“若不是我一时失神……”   “不怪你,”由于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头上,明夏的声音便显得苍白而无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倘若不是有你随行,说不定……我此刻,更严重,啊……”   又一波痛意,叫明夏忍不住呻吟出声,云柏下意识紧了紧手臂,口中却急道:“小娘子,你怎么样?”   “无……无妨。只是……痛一阵罢了,忍过去了,就好了。”明夏虽说的轻巧,自己却不敢掉以轻心,这一下撞的如此之重,好似天崩地裂一般,脑震荡只怕是定了,她唯一祈求的,是千万别留下什么后遗症,譬如痴呆啊,植物人啊,面瘫啊什么的……只要不是这个,她就不害怕,痛一点,忍忍也就过去了。   停了一会儿,明夏觉得好了些,便拿左手捂着头,缓缓地从云柏怀里站了起来,然而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间或一道闪电划过,借着这短暂的光,她才看见,自己已在草棚之中,明夏心中一动,道:“这不是咱们来时,歇过脚的那个?”   “是啊,就是那个。”云柏看了看,也笑了,小娘子还在这里买了店家好几顶草帽呢。   “嗯,”明夏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路程,明天一天,肯定能赶回信都了,这个意识叫她高兴起来,连头上的痛苦也仿佛轻了些。   “小娘子,你先坐坐,那里还有些碎柴,主人不在,我们就自取自用,我去看看柴火湿了没?若是干的,咱们就能点个火,烧些热水,顺便吃些干粮。”   “嗯,”明夏应了一声,却奇道:“云柏,你……你看得见?”难道,云柏还会夜视之术?   只听见云柏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答言,便走向草棚一角,明夏只听的稀里哗啦一阵木柴碰撞之声,之后又是云柏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见距离她不远处,突然闪出一星火光,火光之后,映出一张年轻的、坚定的脸。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细小的湿润的雨滴,明夏被这凉风一吹,只觉得胳膊上寒毛直竖,一个激灵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云柏便笑道:“小娘子,快过来。”此时他身前的火堆已然成型,星星之火也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堆,云柏只怕把草棚的顶也烧着了,便不敢点的太大,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明夏一走近便觉出一股暖意,坐在云柏特地摆好的木板上,借着火光,终于能看清四周的东西了。   这草棚竟然四处漏雨!   ……豆腐渣工程!   周围俱是滴滴嗒嗒的水声,好在豆腐渣也比聊胜于无强很多,草棚中倒有几处较大的干燥地面,云柏选的这一处,是最大的一块。明夏点了点头,又冲着埋头收拾的云柏道:“好了,云柏,你先别忙,也把湿衣裳烤一烤呀,小心……阿嚏!”明夏揉了揉鼻子:“……小心感冒。”   云柏却咧嘴一笑,黑白分明的双眸映着火光,好似两枚宝石般熠熠生辉:“无妨。小娘子,我可是男人,还身怀绝技!不会感……感什么?”   “感冒!”明夏望着“身怀绝技”的云柏,笑笑的接口。   “是是,不会的,你放心吧。”   明夏望见草棚一角拴着的马匹,又道:“马车怎么样了?”   “马没事,我已经拴在那边了,不过,车却出了点小问题。”云柏头也不抬,只是摆弄手中的木棍,试图在那篝火上弄个架子,好搭锅煮水。   明夏早已看见了拴在一边的马儿,她关心的重点,自然是车,听了云柏的话,又忙道:“车怎么样?”   “陷进坑里了,”云柏抬起头来,笑一笑,不以为然道:“没事,等天亮了,我自去将它推出来,……此时也可,要不……我现在就去?”   明夏一见云柏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要往外走,忙道:“不必不必,你现在去,岂不是淋的更湿了?”   “没关系,反正还要去车上取干粮,你等等……”   云柏说完,还不待明夏阻止,便先一步走了出去。   可怜的明夏拉也拉不住,又分外不忍心,便站在草棚边上,借着微弱的火光,担忧地向外张望,夜幕中隐约可见马车大致的轮廓,只是,却看不见马车后面推车的云柏。   然而不一会儿,就见夜雨中马车轮廓上方那道倾斜的暗线渐渐地趋向水平,吱吱呀呀的一阵响,夹杂着雨点噼里啪啦的声音,倾斜的马车,就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明夏一喜,又见一个黑影从马车后飞快地闪了出来,又飞快地钻进车厢,片刻间就又钻了出来,等明夏再一眨眼,身前俨然已多了个人影。   云柏的身上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滴滴嗒嗒地流着水,手里还拎着个包袱,却是干的。   明夏忙接过包袱,又催着云柏道:“快把衣裳脱下来,拧一下,烤干了,要不真就感冒了……”   云柏却古古怪怪地看了明夏一眼,只是不肯,明夏哭笑不得,一时间连头痛都忘了,笑骂道:“行了吧,别说什么礼仪道德了,身体要紧。就算你是练过武的,也只是抵抗力强些,又不是免疫了,不注意的话,照样会感冒的!你若生病了,谁送我呀?这里又没有人,你快把衣裳脱下来烤干了是正经……”   明夏费了好些唇舌,云柏才扭扭捏捏地脱下外裳,烤的时候,还一直低着头,俊脸红红的,也不知是叫火映的,还是怎么的……   明夏偷笑了一会儿,却抵不住困意,再加上头痛也轻了些,又是身心俱疲,火堆烤的暖烘烘的,眼皮渐沉渐沉,她竟有些支撑不住。   “大哥,快看,前面有个草棚!”   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含着惊喜,仿佛响雷一般,在明夏的耳边响起,迷迷糊糊的明夏陡然睁开眼,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一个人名,却是,黑旋风——李逵……   第七十二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好大的嗓门呵……   明夏赶紧坐起身,四处一望,却看不见云柏的身影,正疑惑着,突然眼前白影一晃,便定在身前。   “云柏,你去哪儿了?”   云柏听着明夏带点惊慌带点责怪,同时又有些委屈的质问,暗骂自己的粗心,忙道:“我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云柏还没说完,就听见方才那个响雷一般的大嗓门在草棚外道:“小娘子,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坏人也从不说自己是坏人……   明夏翻了个白眼,被这大嗓门吸引,抬眼一看,果见一个黑铁塔也似的人物,只是他此刻满身的雨水,乱蓬蓬的发髻被打的歪歪斜斜,额下两盏铜铃也似的大眼睛,被火光一映,活脱脱就是一个黑旋风李逵,不过却是个落水的李逵……他那一脸的虬髯,也被雨水润成一缕一缕的,有的还弯弯地翘了起来,看起来十分狼狈,却又有些好笑。   饶是明夏既疲且累,又头痛难忍,此刻也忍不住笑了出声,道:“大叔,你也是赶夜路的?”   那李逵本是致力于不吓到眼前的小娘子,但真的没吓到,他又有些惊奇,按常理,一般的小孩子看见他,哪个不是扭头就跑?不跑的,也会躲在大人背后,连哭都不敢大声,眼前的小姑娘,竟然……还在笑?   他不信地眨了眨铜铃大眼,闷雷一样道:“小娘子,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明夏却惊奇了,他不是一来就开门见山的说不是坏人么,此刻怎会又有此一问?   “那是因为我这个兄弟啊,长的太过凶悍,”一个中年男子从李逵身后闪出,望着明夏和云柏笑了笑,仿佛拉家常一般,指着那李逵笑道:“我们那边家里有娃娃的,晚上哭闹,大人们都拿我这兄弟的名号吓唬孩子,一吓一个准,保证再怪的娃娃,也会乖乖的。”   说话这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襟小褂,看起来利索的紧,底下裹着绑腿,一双布鞋早已沾满了泥浆,绑腿上也溅了不少的泥点子,狼狈处不下于李逵,但他脸上那和煦的笑意,火光一映,分外温暖,不仅一点狼狈也不显,反而添了些亲切的随和,一张饱经风霜的面上从容又镇定,一看这人就是个有阅历的。   那人朝明夏和云柏拱了拱手,笑道:“在下信都左庆之,这是我的兄弟,人都称李黑,也是信都人。我们俩去外地办事,也是图轻快,本想连夜赶路回家,不巧碰上这雨,说不得只得跟小兄弟和小娘子告个罪,与你们在这草棚挤一挤,等避过了雨,才好上路。打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明夏见他言语在礼,又见这李黑和左庆之果是一人牵着一匹马,马上都有褡裢,看样子是驮着不少东西的,水壶草帽也俱有,不似个抢劫的样子,又看了云柏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放了心,一手捂着脑袋站了起来,昏黄中仍是端端庄庄地施了一礼,又笑道:“大叔言重了,奴家和哥哥也是从外祖母家返回信都的,不料碰上这鬼天气,还好此处有个草棚,虽然漏雨,总比野地里淋着好些。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也莫客气,二位大叔请便。”   左庆之应了声好,便去招呼兄弟李黑拴马卸东西。   他是个走南闯北的,见过的人和事何其多,眼光自是毒辣,方才只一看,便对草棚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这对“兄妹”有了个大致的计较。   兄妹同行,哪有妹子出来回话的道理?这俩人八成是主仆……那小娘子举手投足间从容淡定,一看便是不凡之辈,只怕出身名门,要好好结交才是……一个小娘子,一个年轻小伙子,就敢连夜赶路,甚至看见李黑也丝毫不现惧色,依那小娘子的沉稳,这二人肯定还有什么倚仗,那小伙子双眼精湛,脚步沉稳,只怕是个练家子……二人又有马车,干粮也是些家中常备的吃食,不似他们这种行惯了路的,备的都是些肉干干饼,探亲也是不假……左庆之想到这里,心中顿时一阵轻松,他这回同李黑回家,是往家中送银钱的,一路提心吊胆,就怕出了差错,如今见这兄妹二人都是良民,自然心下欢喜。   左庆之收拾完,同李黑也坐到云柏生好的那堆火旁,碍于明夏在前,却不肯解下湿了的鞋脚衣裳,还是明夏再三表示不碍事,在外哪里讲究那么多礼仪,左庆之才爽快笑道:“如此,就多谢小娘子了。”   虽如此说,他和李黑也只是将外面的衣裳稍稍烤了烤,一边烤衣裳,那左庆之一边同明夏云柏谈话,见明夏真诚,云柏也憨厚,左庆之便也爽快,口中说的就多了。明夏这才知道,原来这左庆之是出去经商的,他跟着一个商队下岭南,将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盐巴等物运到那里,换回当地的珍珠玛瑙稀有药材,来回这么一买卖,钱便赚进了手里。   明夏一听,登时来了精神,同道中人啊同道中人……   左庆之跟明夏聊了不一会儿,就更加确定这小娘子出身不凡,有意结交之下,见明夏感兴趣,就捡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不少,又说些南下的见闻,以及当地土著的风俗习惯,他是个经商的,口才自然了得,将那异族之地描绘的是活灵活现,说起经历来也是绘声绘色,明夏直听的眉飞色舞,连头痛都忘了。   一门心思想着赚钱的明夏,被左庆之天花乱坠的言辞说的两眼放光,求知若渴不耻下问,差点就跟人家说,下回南下,也带上我吧……   好在狂热的明夏还残存着一分理智,总算没有头脑一热然后脱口而出,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抢人饭碗的事情,可就有点太明目张胆的放肆了……但她异样的兴奋还是引起了左庆之的好奇,又谈了一会儿,左庆之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杜小娘子,请恕在下冒昧,不知府上……是做什么营生?”   虽然明知询问这个有些失礼,但左庆之真的是忍不住了,一个小姑娘,竟然对经济之道了如指掌,言语间又透出对经商的熟稔,说起买卖货物和谈判交易,亦是头头是道……难道,他离家日久,这些大家族的小姐,不兴窝在家里学习琴棋书画,转而时兴起学这个了么?   那是不可能的!左庆之失笑一声,暗道自己的猜想也太过荒唐。   明夏一听便知道是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了,惹起了人家的怀疑,便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笑道:“家父开了个小酒馆……唉。”   “小娘子为何叹气?”   明夏苦笑一声,道:“左大叔,告知你也无妨,我这回和云大哥连夜赶回去,正是因为管家捎来了口信,家里的酒馆出了些问题,我们这才顾不得天黑,连夜赶路的……”   “原来如此。”那左庆之见明夏兴致勃勃的小脸,陡然变得沉凝,便劝道:“做生意怎能一帆风顺没个意外?打仗还有胜负呢,做生意更是没个准头,这次就兴许挣大钱,下回就可能血本无归,这也是常事。小娘子大可不必忧虑,钱都是人赚的,就算是从头做起,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不是?”   明夏一怔,没想到能言善辩的左庆之还是一个哲人,随口几句话,说出的道理却十分有用,当下便对他高看三分,忙谢道:“左大叔说的是,奴家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一遇这事就慌了神,叫大叔看笑话了。大叔的话,奴家谨记在心,回去学给我爹爹,叫他也宽宽心。”   左庆之却连道不敢,此时他手里的衣裳已经烤干,便告了一声罪,跟着早已哈欠连天的李黑寻了个干燥的地方,背倚着背打起盹来。   明夏却不困,只是望着草棚外面已然放晴的夜空发呆。   雨后的夜里格外清爽,虽然凉飕飕的,但明夏裹着云柏烤干了披在她身上的外衫,倒也暖和。夜幕上缀着几点寒星,间或飘过一抹模糊的云,好像美人眼中突起的水雾,一轮弯月静静地挂在天边,是路人那滴残存眼角的泪。   静静地听着或远或近,或高或低的虫鸣,以及偶尔暴起的蛙叫,明夏口中喃喃道,“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念着念着,忽然有些痴了。   “小娘子,好歹再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云柏的声音不大,听在明夏的耳中,却如同鸿蒙中最初的那道声音一样,深刻,而温暖。   “好。”明夏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笑了一下,又自顾自说了一句:“好……我竟忘了,还有句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云柏是会夜视的人,明夏的异样,他早看在眼里,心知她是为小雅居骤临祸患的消息而沮丧,却不知该如何开解,便只能默默地站在明夏身边,守着她,护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上前,为她排除万难。   别问他为什么,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   他曾经是多么愤世嫉俗的一个人啊,娘去世之后,他便成了断线的风筝,再没任何事物可以羁绊,然而,因为一文钱的为难,萍踪浪迹的他竟在这个小地方留了下来,还甘心为她鞍前马后……   嘿,云柏拍了拍头,朝天翻了个白眼,顺便安慰自己道:就当是……报她雪中送炭的恩情吧。   第七十三章:国马   明夏别别扭扭地坐在马上,双手紧紧攥着缰绳,一双眼睛又要看顾前路,又要检视坐下的马儿,登时都有些不够用。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到了双腿和手中的缰绳上,就连头顶左方隐隐传来的疼痛,也顾不得了。   站在一旁的云柏看见她这个紧张样子,便取笑道:“小娘子,不会吧?你竟不会!”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娘子,竟不会骑马?怪不得来回青云作坊,就算是早晚人少的时候,她也要坐车呢……云柏恍然大悟。   明夏本待逞强,可……她的确不会呀……两世为人,她都不曾学过这东西呢。望着坐下这个熟悉的、蠢蠢欲动的生物,莫名的恐惧攫住了明夏的心,即使明知不必,也仍然禁不住两股战战,惶惶不安。   云柏一见明夏面有难色,想要反唇相讥却又无法言语的样子,便乐不可支地道:“小娘子,要不我带你?”   明夏当然求之不得,但看了一旁的左庆之和李黑一眼,见他们正望着自己笑,眼中还有些探究的古怪神色,便扯了扯嘴角,顶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道:“不……不用了,我……我试试,不行了……再说。”明夏打定了主意,倘若自己真的驾驭不了这匹云柏口中“老实巴交又善良温顺”的马儿,就算是冒着闺誉受损,也要叫云柏带她……与摔死比起来,闺誉值当个什么啊。   那根该死的车轴,该死的木工。   明夏越想越来气,便忍不住连这古代的造车技术,古代的木材质量,甚至滋润草木万物的自然气候都诅咒起来,等将这根车轴可能接触的所有死物活物八竿子打不着的生物都骂了个遍,胸中那一口郁结之气才稍稍和缓。   恋恋不舍地望了草棚一旁外表完好内里败坏的马车一眼,明夏叹了一口气,只得在云柏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抖开了缰绳,瞥见左庆之和李黑早已上马,那左庆之还耐着性子等云柏共骑,便闭上眼睛催眠自己:我骑的是自行车,我骑的是自行车……然而这世上哪有四个脚的,还完全自动只带绳控的自行车呢?   明夏咬了咬牙,胸中一口恶气上涌,全化作了一声怒喝:“驾——”   那马儿果然是依号的,只听它昂首长嘶一声,便撒开四蹄,飞一般的奔了出去……   呼呼的风声在明夏耳边呼啸而过,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除了眼前那个不断前移的,上下左右来回摆动的马头,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路景什么旁人,在她的眼中全化作了浮光掠影,一闪而逝,全无踪迹。   哈,原来骑马也没那么难嘛!   初始的好运气助长了明夏的气焰,让她便以为这骑马也如同骑自行车一样,可以随意控制,然而,很快她便不那么乐观了。   新手上路,总会出些意想不到的差错,由于明夏之前喝的声音太响,那温顺的马儿昨日又淋了雨,本就有些感冒,一下子竟有些受惊吓,四蹄翻飞起来,便有些控制不住。   倘若是云柏在此,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一个随手就可以解决的小意外;又倘若昨日并未下雨,这马儿仍然是温顺老实,并没有什么头疼脑热,心神不宁;又又倘若,诸事不顺的明夏,没有那么大的怨气,没有喝那么大声……然而,意外的发生总是伴随着种种巧合的出现,当这些巧合不约而同的出水,那么,平静无波便成了奢望。   哦,可怜的明夏,此刻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马儿越跑越快,仿佛撒欢一样,在坑坑洼洼的大路上纵情狂奔,留下一路飞溅的水花,打湿了紧追其后的左庆之和云柏,而位于马前的左庆之惨状尤甚,两腿上又重回了昨晚那种泥点满布的狼狈不堪了。   明夏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但她却明白肯定是出了问题,否则,这马儿怎会跟吃了兴奋剂一样,缰绳非但治不住它,反而还助长了它的气焰?   马儿真是越跑越兴奋,不仅速度奇快,还不断的撒欢廖嚼子,真是,高兴的,好像吃着了天上掉的馅饼一样。只可怜了马背上的明夏啊,虽然她早已知机地低伏了身子,两手还紧紧抱着马脖子,但仍是被颠的欲仙欲死几欲乘风而去。   要是摔死在这里,可真冤哪……   明夏欲哭无泪地伏在马背上,只为自己的逞强后悔的要死,早知如此,又何必顾忌左庆之和李黑,直接叫云柏带她不完了么?她才不在乎什么闺誉名声呢!   然而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明夏悔了一会儿,便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不就是马儿受惊了么?有……有什么好怕的,她是一个穿越了千年的现代人,生死都经过来了,还怕这点子惊吓?不怕不怕!再说,还有云柏在后面不是?他……他一定会赶过来救她的!不怕!况且她现在吃的那么胖,即便是摔下去,那一点脂肪还能减震抗摔呢,不怕不怕……   尽管明夏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她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祸不单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有不测风云?   明夏使劲眨了下眼睛,终于确定自己不是错觉。   该死的……为什么前路有人?   还骑着马儿那么悠闲的闲逛,真是不要命了么?   明夏急的要死,迎面而来的气流却叫她连示警都发不出,看着那个小黑点渐渐地扩大又细化成一人一骑,明夏只觉得嗓子里都冒出了一团火,烧得她几欲窒息。   为什么还不躲开?!   明夏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纯洁无比,事后想起来她还佩服了自己好几天:她摔死了不要紧,可千万别把那个倒霉鬼给撞死了呀……   这事本来就是她的错,因此付出代价倒也应该,人家可是无辜的受害者,因为她的过错而丢了性命,可就太太太冤枉了……到时候大家同到阴曹地府,她可怎么有面目跟人家解释呢?   因此,明夏本着弃车保帅,能保一个是一个的念头,闭眼之后仍然伸出右手死命地拽着马头,紧急刹车是一定不成的,先前她早就试过,但能让这发狂的马儿转个向,哪怕只是稍稍的偏一点,只要能错开那个无辜又倒霉的路人,那么即便她跌下高出田野多半米的路面,落到水沟里做了泥鳅,也无妨了。   她可不想临死都歉疚着人。   已抱必死之心的明夏,闭了眼睛却迟迟等不来跌落马儿之后理应加诸在身上的剧痛,怎……怎么回事?明夏甚至有些不清醒地想,难道她又要穿越了?这回可千万别再乱穿了,她很想回家呢!也很想念自己的父母亲人!最好,让她再穿回去吧!   明夏有些幸福地憧憬着,兴许再睁开眼,她就能看见自己窗前那串紫色的风铃,听见妈妈仍然在客厅絮絮叨叨,而隔壁的小姑娘华容,也千篇一律地在拉她那比据床腿都还不如的小提琴呢?   也不知道,小华容的琴技,有没有进步呀?   “小娘子?小娘子你没事吧?”   难道是晕了?云柏望着马上那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女子,紧抿的唇角仿佛还溢出些温柔的古怪笑意,有些不可置信的想着,又没有摔着,难道,是吓晕了?   可也不像啊,晕了的人,怎么还能稳稳地坐在马上,还这般笔挺端庄?   云柏眨了眨眼,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仅他不解,就连左庆之和李黑也疑惑的很,这位杜家小娘子,到底是……晕还是没晕呢?   当然是没晕了,明夏只是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有些入神而已。等她回过神来,便望见左右前方,云柏左庆之李黑,三人均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小心翼翼又专注无比,好像盯着瞄准了又生怕惊飞了的鸽子一样。   咦?   她竟还在马上!   这个发现叫明夏惊诧不已,怎么,她……她竟没有跟着马儿一头栽进路旁满是积水的沟里做了泥鳅么?   哈!   那可真是太好了!   虽然再次穿越成了泡影,可……真是太好了!   她又有命了不是么?   哈哈!   明夏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便突然想起那个无辜倒霉蛋,她都没事,那倒霉蛋估计也就倒不了霉了吧?   果然,抬眼望去,只见正前方两三米开外,一人白衣素衫,安坐于马上,清幽出尘的眸子望定明夏,却……仿佛在看一件衣裳,亦或是一块田野,又或一片草丛一般,没有丝毫波澜。   方才发生的事情落在他的眼里,也好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没进深潭,激不起半点涟漪。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倒霉蛋的气质实在是太出众,以至于惊魂甫定的明夏,竟然看呆了。   只见他一头乌丝全都束起,只用一支玳瑁发簪绾成一个髻,露出了宽阔白皙的额头与直挺的鼻梁,一身素衫虽然简洁,用料却很讲究,就连明夏这等外行也看得出来,倒霉蛋身上穿的衣裳一定价值不菲,再加上那身不怒而威的气势,贵气天成的气质,这分明就是个大族人家的贵公子么!   然而,那人不经意间流露的出尘脱俗,又叫明夏疑惑了,难不成自己看走了眼,此人只是个泛舟湖上置身世外的隐士?   或许是疑惑不解的明夏,一不小心便看的久了些,那人清冷的眸中便现出些微微的不耐,见眼前这个胡乱撞上来又傻里傻气的姑娘,竟想以己伤亡换取他人幸存,真是,蠢笨不可思议……不过心底的微澜并未在他的面上呈现,见那女子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他便在马上拱了拱手,聊表谢意,之后也不等她的反应,便勒马掉头,施施然地前去了。   从头到尾,没说半个字。   明夏还沉浸在这场莫名其妙的祸事里没有完全清醒,见那人施礼,便也在马上怔怔地回了一礼,但耳边突然响起了云柏有些失神的声音:“国马……”   方才他一直忧心着小娘子,直到那人勒马转身,他才瞧见那人坐下,竟是京中六闲之中,专供皇家贵族骑乘打猎的天苑闲出品的……国马!   第七十四章:家破   由于倒霉蛋本身就是个发光体,以至于明夏都忽略了他坐下的马儿。   现在回想起来,明夏才惊呼了,倒霉蛋骑的,的确不是自己坐下这种黑黄相交,又矮又丑的杂种马,他的坐骑,可确确实实可以被称之为坐骑呢。   那匹马儿,太神骏了……   虽然明夏没有留意,但回头一想,那匹通体枣红的高头大马,仍是在她的脑海中清晰的闪现,可见并不是马儿的吸引力不够,只是与它的主人相比,它才黯然失色了而已。   可国马……   “云柏,什么是国马?”   明夏的询问将失神的云柏拉了回来,他收回凝视前路的视线,淡淡地望着明夏笑了一下,便抿了抿唇,好似回想起什么一样,目光中满是缅怀的神色,然后才失笑一声,侃侃而谈道:“我朝天下便是当今在马上打下来的,所以对马匹管制很严,虽然如今大部分战事已经告罄,但各大牧场的运作仍在继续,朝廷所设的牧监也仍在精心培育马匹,以备战事,或者作为驿马,或是作为皇家或大臣的坐骑。像这种由官家出品的马匹,马身上许多部位都有烙印,以表明马主的身份以及马的年岁、类型、品第和状态等情况。”   顿了顿,见明夏左庆之和李黑俱是一副凝神细听静等下文的模样,云柏便继续道:“凡是国马,都以小‘官’字印印右膊,以年辰印印右髀,以监名依左右厢印印尾侧。若是蛮族进贡的马匹,马身上还有表示故乡的印记,也有表示马匹轻快程度或耐久力等的印记,例如‘飞’、‘龙’、‘风’等字样……方才那匹马,就有‘风’的字样,此外,还有个‘赐’字印,那表示此马乃是官家所赐。”   “恁多麻烦!”李黑听完,只有一句感想,骑马便骑马罢,还整出这么多的故事,真是麻烦!但见大哥轻飘飘地望过来一眼,李黑便识相的闭了嘴,只是那双铜铃大眼仍然左右逡巡,分明不把什么国马放进心里。   不同于心思简单的李黑,左庆之却想的更多。   那人来头不小……   左庆之瘦长脸上现出些深思的神色,云柏所说的,他也有几分耳闻,只是没这么清楚。根据这马儿的来历,大略可知这马的主人,必定是个京畿重臣,如若不是,也得是皇亲贵族了,可是无论哪个,都不是这信都上下可以惹得起的。   难道,信都要出大事了?   左庆之所想的,明夏怎么可能想不到,与左庆之的心无挂碍不同,明夏还担心着林天凡一家,林天凡乃是冀州刺史,算是个这信都最大的一个官了,倘若那倒霉蛋真是来微服巨服的找晦气的,林家必定跑不了……就算查不出问题,光是接待啊、请吃请喝啊、小心讨好啊,也挺难办的,更不要说,还有林飞秀差点被绑架的事情呢……   但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林天凡苏氏俱都是精细人,这些隐患重重的地方,必然也多加了注意,哪里还等她去提醒?   明夏想到这里,便将这事放到一边,继而招呼起众人上马,继续加鞭。   “小娘子……”云柏却叫住了她道:“要不……我……”   “不必!”明夏摆了摆手,毅然道:“方才是意外,我行的。你继续去跟左大哥挤一挤吧。”   如若是出事之前,云柏的这番心意明夏自然求之不得,但经过了方才的惊险,她竟被激出些豪气干天,只想自己驾驭这马儿,一点假手于人的意思都没了。况且,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不骑马呀,在这个没什么别的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会骑马,显然是很重要的。学骑自行车还免不了摔几次呢,学骑马更不能那么容易了,虽然危险,但学会之后的好处还是大大的有,对她之后的出行经商都大有助益,摔几次权当交学费了……明夏点了点头,值。   云柏一听,不太放心地瞅了明夏一眼,又看了看那匹好似被吓住了的马儿,有些担忧地道:“我看这马儿方才只是被那匹国马震住了,一会儿说不定还会发疯,你不害怕?”   云柏的话果然起了点效果,明夏脸一白,想到方才的九死一生千钧一发,顿时也有些退缩的意思,但……   “云柏,你接的住我是不是?”明夏似笑非笑地向云柏斜睨道。   “当然!”他的身手不容置疑,云柏当下便拍了胸脯。   “很好!那我还怕什么?”明夏朗声一笑,继而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双腿用力一夹,马儿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   云柏又急又好笑,只得飞快地上了左庆之的马,否则与小娘子拉的距离太大,就算他轻功天下第一,也救不了她啊!   待到入了城,明夏云柏便与左庆之李黑二人分道扬镳了,可怜的云柏,因为左庆之的离去,他连个脚力都没有了,只好靠双腿慢慢走回去。明夏挂计着小雅居,一路也并不下马,又因为骑了半日,技艺都纯熟了,在傍晚的大街上驰骋,倒也很是飞扬。   但她的心中却一点也不飞扬。   方才一进城门,她的心里便突的一下提了起来,尽管自从得知小雅居失火的消息,她就没有放下过心,但彼时真的将要面对,深藏心底的不安才爆发开来,犹如乌云一般,慢慢地弥漫,整个天空都黯淡了。   转过西四坊,再前行两条街,过了转角,明夏突然就勒住了马。   前面,就是商坊的入口了。   明明心急着小雅居的现状,但,此刻的明夏,却突然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犹豫,商坊那四四方方的入口仿佛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竟透着一股未知的、叫人踟蹰不前的恐惧。   但,现实总要面对的。   明夏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然后本着着早死早逃生的念头,一鞭抽在马背上,反而希望马儿越快越好。   于是,很快,她便到了小雅居的门前。   哦,或者现在已经不能说是门前了……   明夏的眼前,除了断壁残垣一片瓦砾,再也看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屋了。   坍塌的二楼摇摇欲坠地挂着一只烧断的竹管,那是明夏的自来水管道,只剩下半扇的窗户熏的焦黑,歪歪斜斜的早已不复之前的方正,废墟中偶尔露出一两只歪歪扭扭的木棍子,悲愤地斜指着天空,仿佛在控诉命运的不公,那是大堂中桌椅板凳的残存,还有烧焦的花草,破碎的碗碟……举目望去,满目苍痍。   没有风,世界突然一片寂静。   明夏呆呆地望着“小雅居”,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这里怎么可能是小雅居呢?   这怎么可能是她曾经耗费了巨大的心血,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小雅居呢?   小雅居不是这样的……小雅居的门前,车水马龙,小雅居的里面,人声鼎沸,甚至小雅居的附近,都是热闹的好似集会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二娘……那天我带着老爷去谢医师家拿药,不想歹人竟抓着这个时候放了一把火,火趁风势,当时便控制不住了……等我回来,小雅居……早已付之一炬了……”尹贵不知何时来到了明夏的身后,黯然的声音越说越低,愧疚如水一般涌上来,让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都怪他,是他没有看好小雅居,辜负了二娘的信任啊……   “尹叔,这不是你的错,请莫要自责了。”明夏叹了一口气,将沮丧和消沉都压到心底,转回身,换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声安慰着尹贵。   小雅居毁了,便毁了,就算她再伤心,它回不来了还是回不来了,还不如振作精神,再建家园,杜家一家人,还眼巴巴地望着她呢。更何况,倘若连她都沉浸在悲愤里不能自拔,坐镇小雅居的尹贵该多么自责?连她都失去了信心,那爹爹娘亲三娘小郎恬妞……又该如何呢?   她现在,是杜家的一根梁,没有伤怀的资格。   “尹叔,我爹爹怎么样?这回失火,伤了人没有?”只要未伤到人,就是万幸。   “老爷无事,不过……一个伙计却烧伤了,由于伤势过重,昨天……昨天……不治身亡……其他的伙计伤势不重,与性命无碍。”   “嗯……”明夏应了一声,心中更重了一分,良久方沉吟道:“那伙计……家中还有何人?”   不料尹贵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没人了……那伙计尚未成家……”   明夏愣了一会儿,才找回了心绪,“孑然……一身么?”   “是。”   “那便厚葬,尽可能的,让他的后事,体面些……我们,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尹贵含泪点了点头:“是。”   过了好一会儿,明夏才继续问道:“损失有多重?”想明白了的她,立刻将自己从失落中拔了出来,她甚至已经在计算,家中还有多少储蓄,还能买下多大的店面和宅邸……   “很重。”尹贵倒是了解明夏的性格,见她不再纠缠伤员,心知她必是想开了来。虽然他还不能原谅自己,但他却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别人,便忍痛压住自责和悲伤,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幸存的东西,回道:“小雅居和前院已是俱毁,后院虽已保住,但也住不得人。当天风大,小雅居的火势蔓延,还烧了下风口处的几间屋子,都是街坊们的,虽没伤着人,但屋子却全都毁了……唉,只怕……”   “赔。”明夏打断了尹贵的话,斩钉截铁地道:“尹叔你估算一下街坊们各损失了多少,我们赔。”毕竟这些小门小户的,赚钱都不容易,如今也没有什么火险低保,一介草民起一间屋子是十分困难的,既然因为小雅居的火势毁了人家的宅子,那就赔。   尹贵应了一声,只听明夏咬牙切齿地道:“尹叔,查出来没有,那纵火的歹人,是谁?”看她不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然后放他到滚烫的油锅里炸个千百回!   “查出来了,而且,已经交给官府了……”   “是谁!”谁这么大的胆子,这么黑的良心?   “是个叫易白的小伙计……”尹贵说完,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他……其实是被人利用,一时蒙蔽了双眼罢了。况且……”尹贵再叹一口气,声音更加的萧索:“昨日他听说那个烧伤的伙计不治身亡,便……便在狱中……自裁了……”   第七十五章:患难   明夏阴郁着脸容,从信都大牢中快步走了出来。   她的心情真是糟透了!   混蛋易白,竟然敢自尽!   在什么都没交代清楚的情况下,竟然敢自尽!   无怪乎能轻易的被崔友亮那个大混蛋蒙骗了,这样的气量,这样的智商,这样的担当……果然是个混蛋!   明夏越想越气,真想立刻返回去将昏迷不醒的易白掐死得了!   哪有这样的人?   就算是死,也要先为她指明幕后元凶,让她讨回损失啊,之后他爱怎么愧疚便怎么愧疚,爱怎么自杀便怎么自杀,割腕上吊撞墙抹脖子,随他……但现在,他怎么就能这么直截了当的,轻轻松松地,在崔友亮还逍遥法外的时候,便一死了之呢?   云柏望着小娘子锅底一样的脸色,很识相地闭紧了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就从嘴里溜出什么话来引火烧身。   但显然明夏不允许,她仰着气鼓鼓的腮帮,向云柏咬牙切齿道:“你说,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他还是不是个男人呀?不说他家中还有个卧病的老母,单说他做下的这些事,他难道不该好好活着然后为自己赎罪么?明知生难死易,他还选个容易的,竟然想以死谢罪?真是想的美!死了有什么用,死了就能弥补他犯下的过错么?死了就能当事情没有发生么?死了就能让我们这些受害者的损失重新回来么?混蛋!真是个宇宙超级无敌大坏蛋!云柏,你说,他是不是一个不敢承认错误,也不想改过自新的懦夫胆小鬼?”   “是。”云柏很干脆。   这时候跟小娘子作对,那无异于找死,他可是曾经见识过小娘子因为小郎贪玩不肯做功课时的恼羞成怒,可以想见,假若他现在一不小心触碰了那个开关,那么,小娘子教训小郎那次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说教和数落,与现在可能发生的相比,肯定是和风细雨一样的无关痛痒。   “是?那为什么他还敢做出纵火伤人这等穷凶极恶的事情?”想到为此而失去生命的那个无辜伙计,明夏便恨得牙根痒痒,只想将那易白咬死算了。   “这……”云柏迟疑了一下,便试探道:“那就……不是?”   “不是?那为什么他还要自尽?!”这等不负责任的行为都做得出来,不是懦夫是什么?   “那就……是。”云柏一本正经地点着头,然而,某个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却仍是不满意——   “是?那为什么他还敢这么罔顾人命胆大包天?”明夏振振有词。   “那……那就……”   “那就什么?你说啊!”   “……”   出了衙门,便有一直等在外面的关正上前道:“表小姐,见到人了么?”   “嗯,见到了,多谢关大哥。”明夏止住喋喋不休,外人在侧,她自然不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发泄愤怒。   “表小姐客气了,职下不过是遵从夫人的命令罢了。”关正摆摆手,便道:“表小姐,现在可是回府?”   自从明夏回来,便一直住在林府。   能来看视仍然在枷的易白,也是得了苏氏的照拂,关正也是苏氏派来给明夏开路的,有他在,再加上林天凡的手信,这信都大牢便对明夏一路敞开,毫无阻隔。   她杜家欠林家的,又多了一分。   小雅居毁了,杜礼他们当时已算是无家可归,是苏氏带着人,第一时间便将杜礼接进了林府,又着人收拾现场,并派人报了主管商坊这一片的官员,着人即刻查办。后来明夏归来,被每天前来小雅居等待的尹贵碰个正着,自然也跟着住进了林府。   虽说亲戚之间不说那么多,但终究不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就没有白付出的道理。   如今纵火的易白还在昏迷,之前他并没说出幕后主使便是崔友亮,还是尹贵心细,觉出了与杜家并无瓜葛的易白之所以纵火,肯定是另有原因,仔细查防之下,又发现这人还是个狭义之徒,只是性子冲动,又有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尹贵就更觉得蹊跷,这才求了苏氏,进了大牢探视易白,一番说项之下,那易白才幡然醒悟,自己是被所谓的“结义兄长”给害了,便悔之莫及,又听尹贵说因为他的恶行导致一个伙计丧生,易白便一时想不开,自裁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易白还没有指控崔友亮,官府便没法将崔友亮正法,这就导致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明夏拿不到赔偿!   她现在没钱啊,就指望着从崔友亮那里榨一笔出来,如今这希望也渺茫,那……新宅子从哪里来?   没有钱,就没法买新宅啊。   虽然明夏现在并没有流落街头的危险,但林府再好,终不是久居之地,杜礼也曾找她谈过这个问题,虽然苏氏和林天凡都亲切的很,却毕竟是人家的家里,住个一两日不在话下,住的时日多了,只怕这林府的下人都要有闲话,届时再搬,两家只怕还会闹得不愉快,与其如此,不如早做打算。   所以尽管林飞秀也叫明夏放心住下来陪她,明夏还是不放心地跟尹贵暗暗绸缪起新居的事。   其实要在这信都买一栋宅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然而明夏眼前的情况却是恰恰相反,她没钱。   小雅居的损失已不必说,为了赔偿受害的街坊们,就花去了上百两的银子,又为那名伤重离世的伙计厚葬,以及所有受伤伙计们的医药费,明夏手里一半的存款便没了。如今她跟尹贵合计了一下,满打满算,将所有可以折合成现钱的东西都算上,也不过还能凑出五百银。   五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又要买宅又要买家具,还要留出重新开业的本钱,五百两已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了。   明夏这厢正愁着银钱不够使,偏还有丫环来报,说是林府门房传来消息,有好些商贩来找表小姐,待到出去一看,才发现那都是小雅居以往供应蔬菜油料煤炭的小贩,这些人必是听说小雅居被毁了,故而结伴来刺史大人府上向寄居在这里的杜家人讨要小雅居赊欠的货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明夏也没办法推托,只能叫人将所余不多的银子又拿出来,一一还清了小雅居所欠的债务,等回屋再一合计,已经是三百两不到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明夏有些呆呆地望着手帕中的碎银,已经打算着,不如就暂先买一处简陋点的民居凑合着?深宅大院,只能赚了钱之后再想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明夏叹了口气,暗道真是连一点安稳都没了,起身开了房门,便见丫环又禀,说是又有两人上门了,看样子,跟方才来的那伙人差不多……   丫环还没说完,明夏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身收起帕子,揣进怀里便向外走去,横竖不够用了,就索性全还了罢。   来人明夏倒是认识,她曾经打过交道的,就是那次特地要见她,提醒她当心小雅居会遭遇不测的李富贵,以及那次与李富贵同来的赵大娘。   连这两人也要来跟她算帐了么?   “杜小娘子,俺知道小雅居失火了,全都烧没了,也听说他们那些个没良心的来跟您要账了,俺便想着杜小娘子肯定难过,就寻思着找机会看看您,这不正好碰上了李家兄弟,就一道儿来了。您放心,俺们不是来要账的!小雅居生意兴隆的时候,俺们这些人都得过尹大掌柜和小娘子的照顾,他们那些人的良心叫狗刁去了,眼见小娘子落了难,还来踩一脚,俺生平最看不惯这个!俺虽然是个乡下女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那么缺德的事情,俺是不会做的!小娘子,俺们来主要是来看看您,您可千万要挺住,俺们还等着小娘子重新开张了,再做小娘子的生意呢……”   赵大娘一上来便拉住明夏的手,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提到那些讨债的人更是义愤填膺,说到小雅居的遭祸又唏嘘不已,同来的李富贵生性腼腆,见赵大娘说的详细,他便没话,只是在一旁频频点头,叫屏着一腔怒气前来的明夏羞惭不已,自己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赵大娘这般真情流露,朴实无华的言语如春风一般,明夏眨了眨发涩的眼睛,心中一阵感动。   谢过了赵大娘和李富贵,又应着赵大娘殷殷的嘱咐,等送走了二人,明夏的心中阴霾早一扫而空,全是一片透亮了。   这世上好人还是不少,嘿,她并不是孤独的呢……   明夏心情爽爽地往回走,等进了屋,又发现桌上多出一个荷包,荷包半新不旧的,看着倒是眼熟,明夏一顿,才后知后觉道:“这不是云柏的么?”她曾经见过他打贴身衣衫里拿出这个买东西呢。   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明夏的眼眸突然就绽出了水汽,方才因着赵大娘李富贵的感动又汹涌而至,叫她久久没有言语。   那里面,是银子。   那是她给云柏开的工钱,还有云柏那回救了落水的她和苏氏的丫环,得的苏氏的赏赐,除此之外,还有一块玉佩,或者说是玉环,那玉环颜色青碧,光滑的环状表面没有一点瑕疵,晶莹剔透处一看就不是凡品,明夏思量了一会儿,却估不出这玉佩价值几何。   其实也不必估算,这样贵重的东西,她怎么好意思拿去应急?倘若日后拿不回来,岂不是愧对云柏?将玉佩小心地放了回去,又郑重地收好,明夏才松了一口气,此时还给云柏,他必是不要的,看来只有暂代保管了。   唉,数着手上的银钱,明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决定去青云作坊,寻齐敏。   她回来之后,齐敏只派人递来一句话:若是重建家园,尽可去青云作坊取银……   虽然明夏百般不愿,正所谓公是公私是私,二者一旦混淆,后患必是无穷,但……唉,如今的她却是顾不得那么多,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患难,犹如秋老虎一般在背后紧追不舍,她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七十六章:山雨欲来   “已是秋日啦,”严绿苏穿着新制的菊黄秋衫,弯腰拈起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另一只手揽着裙裾,徐徐起身道:“大哥,你看,叶子都落了。”   “嗯,”严绿野有些怔仲,听见妹子的话也只是点点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然而他妹子不高兴了,嗔道:“大哥,你说说话嘛,你这两天忙公事,总是不理我和秧儿,怎么,衙门有麻烦?”   严绿野望着妹子聪慧的眼眸,见里面全是探究的光芒,心知自己的异样是瞒不过她,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多少事情可以瞒得过妹子的耳目,便认命地老实交代道:“是有些麻烦……”   “什么事情?”严绿苏臻首微微的歪着,仰头望着兄长的好奇样子,天真烂漫,显然丝毫不将严绿野口中的麻烦放在心上。   有什么好怕的呢?她的爹爹是正六品下的冀州司马,在这信都也算是个不小的官了,关键是手握兵权,掌管着信都城的治安管理,再是威风不过的。凭着爹爹的权势和威信,这信都还没有几个人敢小瞧她们一家,况且大哥又是九品的仁勇校尉,武艺高强,衙门里有谁敢给他气受呢?   想来也不过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吧。   她这个哥哥就是这样,外表冷漠又严肃,实际上却是再心善不过的一个人,兼且多愁善感,竟比她这个女子还要温柔些,有时候心中烦闷还窝着不说,倒叫她这个做妹子去费心思开解。   严绿苏想及此,禁不住掩口微笑,惹得自家兄长奇道:“苏儿,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大哥,你继续说,是什么麻烦?”   严绿野叹了口气,见妹子混不在意,便想着自己不该拿衙门的事情叫妹子操心,妹子帮着母亲协理家务,还要学习琴棋书画,每月三次又去十柳草庐听书,有些空闲还帮着爹爹娘亲办些小宴与这信都城中的官商亲眷搞好关系,年纪小小便劳碌非常,他实在不该再拿衙门的事情叫她忧心,便道:“无事。”   无事?   严绿苏望着哥哥欲言又止的模样,轻松闲适的心境也变得凝重起来,她转回身,定定地站到哥哥面前,笑了笑,才柔声道:“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的眼眸不大,里面却含着那种使人安心的亲切与随和,她的面容小巧白皙,此刻绽放着最真诚最无害的温暖笑容,任是最冷酷寡言的人,也会被她的可爱与真挚而打动,更不要说是面冷心热一向纵宠妹子的严绿野了。   严绿苏满意地笑笑,让自己的兄长、父母,以至于婢仆闺友对她放下戒心,将她引为温柔体贴的妹子、女儿,或者最友善的主子,最贴心的朋友,一直都是她努力的目标,这是她从很小的时候便学会的,如何让自己永远处在一个至高位置的诀窍。   她的技艺是如此的熟练,严绿野又是被她收服惯了的,虽然不愿意妹子劳神,但在妹子万分恳切的目光下,仍是吐露了实情。   “什么?哥哥你说……御史大人要来信都?”严绿苏本以为今次又是哥哥的小题大做,却不料竟听到这样惊骇的消息,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以至于她讶异的无以复加。   严绿野点了点头,对妹子的反应倒没什么奇怪的,他先前听爹说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甚至还要更出格,“是,有消息说,御史大人已经来到信都了,只是,一直隐而未现。爹爹和我至今也不知来的是朝中的哪位大人,只知道这是今上亲自任命的,除此之外,御史大人的来意、使命,俱都一无所知……”   严绿苏一听,白皙小脸上顿时一片凝肃,索性便坐在一旁的凉亭中,细细地想了起来。   严绿野晓得这是妹子在思考,便也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妹子发表结论,事实上妹子也从没叫他失望过,她的心思缜密思虑周全,是他这个武夫远远不及的。   无怪乎严家兄妹这般如临大敌,实是这御史之名,乃地方官员最为忌讳的,因为御史担当着监察弹劾之责,而地方官员总是仗着天高皇帝远,爱做些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便宜事,故而御史之于地方官,实在是捉老鼠的猫一样的存在。虽然严家老爹是司马,并不是一地的行政长官,但总也属于地方官员,地方的安危与他息息相关,故而严绿野严绿苏才这般凝重。   “而今并非是朝廷例行的巡查之时,却有御史前来信都,原因不外乎二,其一,朝廷之于信都乃至冀州,只怕有些设想,我们不得而知;其二么……”   “怎么?”   严绿苏微微一笑,道:“只怕是咱们信都要不安宁了……”   严绿野点点头,竟出奇的没有发问,身为官家子弟,尽管他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却也知道信都很多官员的底细,其中有问题的,还不止一家,只怕御史前来,与这该有很大的关系。   “那,我去提醒爹爹小心从事,捱过这些时日,该也就好了。”严绿野想的简单,他们严家虽不是两袖清风,但徇私舞弊的事情却没有做过,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什么御史不御史,又何须惧他?   但显然他的妹子比他想的更多,严家虽然谨慎,这些年来一直小心翼翼保持中立,也尽量不去得罪人,但官场倾轧向来不容人逃避,一个案子发了便会牵连甚广,不是说避就避得了的!“大哥,你去跟爹爹说,叫他将以前的卷宗人事俱都再看看,尤其是与聂家有关的方面,一定要做到涓滴不露万无一失,该封的口也要封住。另外,让他这些日子少去应酬,也少去接见人……”严绿苏沉吟了一下,有些沮丧地道:“若是……爹爹肯称病在家不见外客,就更好了。”   “爹爹不会同意的。”严绿野想都没想,便摇了手。   是啊,爹爹靠军功出身,一身傲骨最是铮铮,叫他玩点花招,他是不屑的。   严绿苏无奈地笑笑,道:“就是因为爹爹不肯,我才只是说说罢了……”但身为儿女,自当为父母分忧,爹爹做不到的事情,就让她来多出些力吧。   不单是严家兄妹在府里绸缪,商府中也同样在进行这样的对话,只是对话的双方换作了商老爷子和商少容。   “少容啊,你怎么看这件事?”商老爷子在商场上驰骋了半辈子,因经历了无数风霜而磨练出的凌厉气势,即使到了现在也仍然锐利逼人,年过半百的他,依然神采奕奕双目炯炯,就算是随随便便的一句问话,也使得商少容不敢有一丝轻心。   “爹爹,”商少容想了想,确信自己的回答不会招致爹爹的刑罚,才道:“孩儿觉得,御史大人亲临信都,必是奉着上头的命令,不肯现身,可能是要暗查些什么。我们商家是这信都首屈一指的商户,只怕也逃不过御史大人的注意,自今往后,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他这番话,说了其实等于没说,虽然商老爷子不太满意儿子的回答,但毕竟是没有错处,便勉强点了点头,道:“小心行事是必须的,眼下是特殊时期,你去唤各处的掌柜,午后都来,我有话说。另外,你最近也少去跟各官家的公子小姐们结交,说不定他们都是御史锁定的对象,能少一事是一事,我们只是商人,知道么?”   “嗯,孩儿谨遵爹爹教诲。”商少容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一般,猛地抬起眼眸道:“爹爹,那青云作坊……”杜小娘子可是林刺史的外甥女,关系非比寻常,眼下却是他们的合作者……   商老爷子双目一睁,顿时便有些泄气,良久方拍了拍商少容的肩膀,道:“真的是老了,我竟将这事忘了……”   “爹爹日理万机,为商家百般计较,疲累太过以至于一时忘怀,爹爹切莫放在心上!”商少容见爹爹懊恼,忙温言相劝,他知道老爹最怕老,便只捡着好的轻的不碍事的说,商老爷子果然老怀大慰,望着商少容叹道:“我的孩儿啊,终于长大了……”   商少容有些腼腆地笑笑,道:“爹爹,孩儿这些年,叫您费心了,孩儿以后定会加倍努力,不负爹爹的期望。”   “好,好!”商老爷子欣慰地笑道:“我儿这样,爹爹心中实是高兴啊!爹爹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咱们商家还要在你的手里发扬光大,少容你定要好好努力,不能给我们商家丢了脸!我们是商人,但也有商人的尊严,违背良心的事,我们不做,欺骗世人的事,我们不做,威胁身家的事,就算利益再大,我们……不做!”   商少容望着容光焕发的父亲,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孩儿谨遵爹爹的教诲,爹爹,放心!”   “嗯,”商老爷子点点头,这才觉得眼前的儿子真正有些像自己了,便语重心长地道:“青云作坊本是为着林刺史才开的,但现如今它或许能给我们带来祸患,那便……关了吧。”   “是。”商少容眼神黯了黯,想到那个眼神明亮的杜小娘子,顿时有些歉疚的悔意,见爹爹望过来,他忙敛眉掩饰了,才低着头告了退。   情势所迫,杜小娘子,对不住……   第七十七章:一念之间   明夏从青云作坊出来的时候,心似悬铅,脸沉似水。   雪中送炭罕有人,这句话再一次得到验证,她却有点不敢置信。   之前还曾说好的,怎么可以说变就变?   她不明白,商家历来信誉良好,今次为何出尔反尔,自毁城池,对商家有什么好处么?   还是开诚布公的合作呢……哼,还没几天,就打算过河拆桥了?   一阵风吹过,无边的秋意迎面而至,冰冷的感觉瞬间蔓延到指尖,明夏抱了抱胳膊,却只是徒劳,她的胳膊太纤弱,对这漫天的冷意,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她又能怎么样呢?   有总比没有好,聊胜于无总比一点也没有的好,不是么?她该庆幸的……   齐敏歉意的面孔再次在眼前浮现,明夏叹了一口气,对这个周全的中年人怎么也恨不起来,也许,只是商家变了政策吧,商人嘛,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什么道德信义,在他们眼中该是不怎么重要的吧……况且,齐敏只是负责传话的,她怎么可以将怒气全部向他发泄呢?   明夏想到此处,又有些后悔方才的冰冷和沉默,她这样,会不会叫齐敏心中更难过呢?这个人帮了她不少,单说她已经得到的,她也不该那样对他。   明夏自嘲地一笑,心中矛盾至极,商家的临时毁约叫她羞怒不已,但羞怒不已之后,又让她心生悔意,她不该那样的,不是么?   帮与不帮,那是人家的事,她有什么权利责怪人家冷酷无情?   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小雅居的失去带来一系列的问题,官府三不五时的录口供,伙计们的一一安置,烧伤的赔钱烧死的厚葬,安抚邻里街坊们的怨怼,偿还债务,寻找新宅,宽慰杜礼,甚至,她还要花费心思讨好林府的丫环,以期杜家这些外来者可以免受下人们的白眼,更让她心焦的,是以后的出路……林林总总,哪一样可以不操心?   人活着,为什么这么累呢?   “只因尘世中人,执一妄念,得陇望蜀,故而,烦恼无穷……”   明夏垂首跪坐在多福寺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中,与所有虔诚的善男信女一样,认真地听着慧真老和尚轻缓而祥和的语调在大殿中清晰地响起,心神却仍是飘飘忽忽,仿佛无根的浮萍没有着落。   信马由缰地来到多福寺,正碰上当初的菜园老和尚,如今的慧真老方丈在开坛说法,明夏一时心动,便悄悄进了来听,然而……妄念么?   ……她有么?   明夏一时间有些悲愤,不明不白地穿越到这个世界,远离所有的亲人朋友,被动地适应一个全新的社会环境,无辜地承受这莫名其妙的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挣扎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她,怎么还能心如止水?怎么还能无欲无求?   她想回家啊……   想回家有错吗?   在这里,是如此艰难……   “倘若情执不断,遑论超脱,已是堕娑婆。恳切至诚,放下执念,那么,一念之间便能脱红尘,心似明镜,纤尘不染,无论出世还是入世,只要心无挂碍,皆可成佛。修行,只在一念之间矣……”   一念之间?   一念可以成佛,一念可以堕地,一念之间,事情说变就变?   其实反过来思考,她的穿越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能人所不不能,也算尝尽了这世间最为稀奇古怪的经历,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经受如此大的凶险,她竟然还能神识不散,就算是寄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也算是上天的恩赐,不是么?生命如此脆弱,平白丧生的人,每天都有不少,然而她孱弱的灵魂竟然穿越了千年的历史,安然抵达这个陌生的世界,也算是顶平稳的迫降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花开见佛,凡事皆要去火性,要忍耐,要知足,待人要亲切和蔼,不可令人望而却步。凡事照道理来,要心平气和平等对待,不可用烦恼心去应付。不论是福至还是祸来,要本着一颗平常心,这是一种般若智,是一种无边如海的智慧,可以帮助我们保持心境清爽,心无烦恼,这便是,花开见佛……”   花开……见佛么?   仿佛拨云见日,明夏突然有些彻悟。   世界可以是悲惨的,世界也可以是充满希望的,是么?   只在一念之间。   唉,那她还在这里哀叹什么命运呢?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她去做,她该振作起来准备东山再起,才是正途呀。   阴郁一扫而空,明夏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心念一动,便信步走进多福寺后院的一汪菜地,望见十多块四四方方的地里俱都结结实实长着好些蔬菜,边上三五株低矮的果树上,还挂着些青青绿绿的苹果……哦,在这应该叫柰,与“奈”同音,明夏刚穿过来时,还曾因此闹过笑话呢,想到那时的一无所知好似白痴,明夏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   “小丫头,怎么又瞅上了老和尚的菜园子?我跟你说,老和尚这可都是从我佛那里偷得空闲,花费了心血种出来的,你可不能给我糟蹋了……”想到那两个小鬼的破坏力,慧真老和尚还心有余悸。   慧真老和尚平生唯好种菜,自己解说为念经学法之外的另一种修行,然而用那两个小鬼的话说:那是好吃……   三娘还振振有词咧,不好吃,怎么会想起来种?   明夏不禁莞尔,随后对着慧真老和尚便是深深一揖。   她今天穿的是男装,一身月白长衫倒也风度翩翩,满头青丝只绾成个男子的发髻,拿一根白玉簪子束起,干净利落。她的礼数周全,很大一部分学自林飞卿,做起来自然风采非凡,赏心悦目的很。   林飞秀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装扮,女子出门都爱扮成男装,明夏倒不是赶时髦,只因这样的装扮于骑马外出都有便利,便任由林飞秀兴致勃勃地为她找来哥哥的衣衫簪子,林飞卿身量颀长,林飞秀见衣衫不合适,还叫了紫溪裁短了给明夏穿,热心的劲头,叫明夏也不敢拒绝。   慧真老和尚见明夏好端端地作起揖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捋着发白的胡须,奇道:“杜小娘子,今番怎么知礼了?老和尚无功不受禄,你这是?”难道她那俩个小鬼弟妹又偷了菜?   “多谢大师方才的警句醒人……”明夏笑笑,站起身道:“我今日本是烦闷的很,不想听了大师说法,竟如醍醐灌顶,浑身轻松,大师至功。”   慧真却摆摆手笑道:“那都是你自家领悟的,老和尚可不敢居功,老和尚不过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能有体悟,那是你自家的本事,可莫要往老和尚身上推哦……”说着,慧真也不管仍然穿着开坛时的新袈裟,竟蹲在地上,捋起袖子拔起草来。   明夏一见,叹了口气,这老和尚还是那番模样,于是也跟着一块儿拔,一边拔,一边不甚赞同地道:“大师老和尚,不是我说你,你现在都是住持了,怎么还这么懒散,你看你的新袈裟,都沾染了泥土了,叫人看见岂不笑话?”她本来就与慧真相熟,此时心情好起来,便重回了原来的无拘无束,说话也随意起来。   慧真也不恼,他笑呵呵地双手合十,闭了眼睛,无比庄严无比祥和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云,名誉地位都是身外物,我一心向佛,管那些俗事做什么?”   “嗯,”明夏笑着点点头,也一本正经地道:“大师所言极是,弟子愚昧,今日始觉……始觉往日都是浑浑噩噩,满心贪执,以至于身心俱疲,劳累不堪。其实,活的累与不累,只在一念之间罢。如今我满心轻松,甭说花开见佛了,就是看见这草,也觉得满心欢喜,实在是心无挂碍的功劳。”   慧真还未开口,便听见菜园子入口处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便循着声音望去——   “苏兄?”   明夏低低地惊呼一声,只见苏清河正笑吟吟地望着她,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面目冷峻、气质出众的青年男子,明夏定睛一看,更是惊奇,那不是……那不是倒霉蛋么?   “慧真大师佛法高深,杜小娘子天资卓越,方才一番言语,让在下不小心听得,心折不已,冒犯之罪,还请见谅。”苏清河本就生的温和,此刻面带微笑,动作温文尔雅,更显得风度翩翩,好似春光一样明媚而耀眼。   慧真老和尚就那么蹲在地头,也不起身,只是笑道:“呵呵,苏公子不愧是陶花涧那个老东西的弟子,舌灿生花的本事果然厉害。”   明夏听的一笑,苏清河也不着恼,只是温声说道:“大师谬赞,家师平日常说,他老人家自认才思敏捷,口才上佳,实是因为没遇见高人,直到与大师相交,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师思辨之能,家师是自叹弗如的。”   明夏一听,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原来陶花涧与这慧真老和尚,是损友呢。   慧真闻言也笑了,又向苏清河问候了陶花涧,几句话的功夫,他手里的活计也做完了,便招呼苏清河明夏同去他静室喝茶,明夏有心探究倒霉蛋的身份,见他从头至尾只是站在菜园子入口,目光清清冷冷的,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可恨的苏清河,这半天了也不介绍,他们分明是一同来的嘛……   完全是好奇心作祟,明夏决定去喝茶。   一会儿苏清河总要介绍他吧,那她便可以名正言顺毫不费力地知晓倒霉蛋的身份了。明夏打定了主意,然而世事往往不能如愿,她想的自是不差,可就没算出来,云柏会来找她,还找的这样急……   杜家人被赶出林府了!   明夏不禁抚额,老天啊,这是什么情况?   *******************************************   唔,我终于回来了……整个八月份都没摸着网,章节都是请人传的,汗……   未来几天会慢慢处理书评区,并虚心接受意见!呵呵,谢谢大家支持!   第七十八章:疑云   方才领悟的心无挂碍全都烟消云散,澄澈的心境也不复存在,明夏骑在马上,只有一个念头,要快啊。   苏氏竟要赶杜礼出去,这,怎么可能?   天啊,倒霉事不会都在今天发生吧,先是一大早便有小商小贩来要债,然后齐敏毁约拒绝借钱,甚至还道近期清酒卖的不好,要终止青云作坊的运作,她好不容易听慧真老和尚讲经说法开解的差不多了,又陡然从天而降了这么一个噩耗……   哦卖糕点的,难道今天她就该摊上发霉的糕点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夏赶到林府时,只见一大队陌生的官兵排在门口,俱都是一身戎装,钢刀在手,森严肃穆的架势,把明夏惊了一跳,看云柏时,只见他满脸的苦笑:“小娘子,就是这样了……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就来了这么些士兵,不仅外头,府里也有。然后紫溪便带着官兵来找老爷,说是林夫人的话,杜老爷表小姐都不是林府中人,在府里赖吃赖喝这么久了,早该搬出去了,趁着今天御史大人派兵排查林府人员,叫我们快搬出去吧。”   御史大人?   那是什么鸟?   明夏虽然不通政事,但有林家这门亲戚,耳濡目染的多了,信都有多少官员有什么官员她还是知道的,但却从没听过什么……御史大人?   在明夏硕果仅存的一点古代历史知识里,她大略知晓,这御史该是京官,可怎么竟跑来了信都?   关键是,他派兵围了信都刺史的府邸,想干什么?   明夏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却明白了一件事,苏氏是在帮她们,这是毋庸置疑的。她就说嘛,苏氏怎么会性情大变呢?事实不是苏氏性情大变,而是林家大祸临头呢。   苏氏用心良苦,之前又对杜家施恩甚多,明夏暗忖,即便是人微力小,也绝不能袖手旁观,打定了主意,她反而平静了下来,思量了片刻,便向云柏道:“爹爹在哪?”   “已被尹叔带走了,说是先回了小雅居,那里还有个后院勉强能避风雨。”   “嗯,”明夏点了点头,知道杜礼有个栖身之处,便放心了不少,想了想,她跳下马来,将缰绳扔给云柏,上前一步,对着一个头目模样的军官深施一礼,道:“这位军爷,在下这厢有礼了。”   她的礼仪本就学自林飞卿,做起来颇有几分贵公子的样子,更兼明夏刻意为之,在那军官看来,这分明是一个风度翩翩优雅绝伦的贵族子弟,虽然当兵的一向骄矜,但碰上一个摸不着底细,穿戴行止又如此讲究的少年,他也不敢怠慢,面上虽是冷然,可仍是抱了抱拳,粗声道:“有礼。”   嗨,肯理人就好。   明夏淡淡一笑,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又道:“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军爷,这府中戒备森严,所为何事?”   那军爷斜睨了明夏一眼,看的明夏心惊肉跳,面上却努力作出春风和煦的模样,果然将那军官给骗住了,他见明夏波澜不惊的,不似那等刺探情报之人,可饶是如此,他也不耐烦了,上头虽然没下死命令不让说,但倘若因此泄露机密,军法不容情,只怕少不了一顿鞭子,便望着明夏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小公子,有些事情当问,有些事情不当问,您还小呢,赶早回去温书吧,别的事就少管了。”   明夏也不恼,只是笑笑,上前一步,往那军官手里塞了块银子,口中笑道:“军爷说的是,在下本不该给军爷添麻烦,奈何这林府公子乃是在下至交,身为朋友,临危脱逃,不是义气所为,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那军官见明夏乖觉,又是仗义执言,他平生最是讲义气,便不肯对不起手里的银子,抿了抿唇,逡目四下一瞟,口中小声道:“刺史大人犯了什么事,还不知道呢,我们都是严校尉的手下,听说严校尉也是奉了上头的令……”   明夏见那军官不肯再说,虽然心焦似火,可也再没办法,人家说这么多已经很够意思了,她便深深一礼道:“多谢军爷。”   等离了林府,云柏才不满地嘀咕道:“那军官口风也紧……”可惜了那么一大块银子,才说了那么一点,真是可恶!小娘子现在可是最紧迫的时候啊。   明夏却笑笑,对云柏的抱不平不置可否,只是喃喃道:“围困林府的,就是严绿野的人,严绿野的爹爹是司马,比姑丈的官职可低多了,严家调了兵出来,肯定是那什么御史的授意……唉,真是麻烦!”明夏叹息一声,便吩咐云柏道:“你去衙门看看姑丈现在如何,倘若见不到人,去寻关正,看他知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云柏听完,忙答了声是,又道:“那,小娘子你呢?”   “我去严府寻严家小娘子,这事严家插了手,便是捕风捉影,她也该略微知道些消息,这姑娘一向圆融,只是……”只是不知她会不会帮忙,与明夏结交的众位年轻姑娘,数这严绿苏最有心机,对谁都是一团和气,这样的人,倘若不是真的心地良善,那便是城府极深了。   “只是什么?”云柏见明夏不说,便疑惑地问。   “没什么,”明夏说完,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清俊的眉眼在秋日的黄昏里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充满了无可言喻的自信,“云柏,你去吧,不需忧我,晚间回家了再说。”   云柏怔了一怔,这样的小娘子太少见了,往常的她,虽然也是笃定而安然,但云柏却从她的眼底深处,总能看见些不明的落寞,仿佛掉队的孤雁一般,虽然也乘风翱翔,但,身影总是孑然……现在不一样,小娘子那坚定的神情洋溢的自信,竟然飞扬的好似那轮秋阳,即便是只有一个,也可以照亮整个天空。   随着明夏扬鞭的啸声远去,云柏才回过神来,连忙一催坐骑,飞快地奔向信都官署的方向。   听见下人通报的时候,严绿苏正煮着爹爹爱喝的菊花茶,菊花疏风,爹爹最近总说腰酸背痛,还是打猎时受风的老毛病,她是爹爹的爱女,自然要多关心爹爹才是。这小菊花得她精心伺弄,是今秋开的最早的,功效虽比不得全盛时期,但就是胜在一个早字,爹爹见到这茶,想必会十分开心。   严绿苏想到爹爹的嘉奖和夸赞,嘴角便溢出一丝笑意,浑然不觉一旁的丫环还在侍立,直到那丫环越来越惶惶不安,以至于身子来回摇晃,晃的幅度实在太大到严绿苏无法忽视,她才开了金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惜这传话的丫环是新买的,对自己主子的喜好还不甚了解,她本着尽忠职守的原则,未听见严绿苏对那位来访小娘子的回答,便不肯离去,口中嗫嚅道:“可……可是,那位小娘子还在门外……”   严绿苏不待她说完,便不悦地瞥了那丫环一眼,丫环虽然新来不了解情况,但也是个机灵的,这时候才知道厉害,忙识相地闭了嘴,正要退下去,却听见严绿苏轻笑一下,曼声道:“罢了,既然来了,自然不能不见。就叫她在花厅等候吧,说我……马上便到。”   然而,等明夏喝完第三杯茶,第四杯茶都凉了的时候,仍然未见严绿苏的身影。   明夏很怀疑,这严府的计时方法,难道跟别人的不一样么?四杯茶的时间,都不够“马上”?   “这位姐姐,麻烦您再去通传一声,天就晚了,今夜还要宵禁,倘若严家姐姐真的事忙,我便明日再来拜访,还请姐姐帮忙去说一下,在下多谢了。”明夏虽然通报了自家姓名,也言明是女儿身,但她现在仍是一身男装呢,便向一旁侍立的丫环作了个揖,惹得那丫环脸儿一红,只应了声是,便急急地去了。   明夏失笑一声,也算苦中作乐,严绿苏迟迟不见,还不是不愿意帮忙么?但,即便她明白这个道理,却仍然无法潇洒地拂袖而去,求人的,可是自己呢,她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摆脸子?   好在明夏也只是自怨自艾了一下,很快便想开了,冷遇又不会让她少块肉,精神上的打击,她就脸皮厚些权当没有,自然心神畅通,严绿苏爱怎么晾便怎么晾,咱就是颗性能优异的牛皮糖,既然黏上了,就专业一些黏到底吧。   然而那丫环去是去了,却久久没有回转,任明夏再有阿Q精神,到这个份儿上,也有些怒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帮便不帮罢,将人晾在这,怎么,是在耀武扬威还是落井下石?   眼见的天色黑了下去,明夏再等不及,腾的起身便要离去,她在信都又不是只认识严绿苏一个人,既然人家摆明了立场,她再牛皮糖也无用,不如离去。   “呀,是杜家娘子!”   明夏刚站起身,便听见一个温软的声音自花厅入口传来,带着些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歉意,柔柔的,传进了耳中。   第七十九章:赵月儿的信   严绿苏快步上前,拉着明夏的手,笑容之中掺杂着让人不忍埋怨的歉疚,柔声道:“让杜家娘子久候,是绿苏的不对了。方才爹爹身体不适,绿苏一直侍奉左右,闻之杜家娘子驾临,本想立刻前来,但又忧心着爹爹的身体,这一耽误,不想就到了这些时候,还请杜家娘子千万见谅。”   严绿苏说的情真意切,任是满腔怒火,也被她轻易化去,明夏虽仍是不悦,可也知道此时不能发作,便迅速收敛怒意,甚至抬首之际,还来得及露出一个平和无害的笑容,她亲亲热热地道:“严家姐姐言重了,明夏不请自来,打扰了姐姐,该请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严绿苏忙道:“杜家娘子快别这么说,姐姐知道你整日繁忙,家里如今还摊着不少的事情,百忙之中还来看我,绿苏受宠若惊,若说打扰,可就见外了。”   明夏重新坐回椅中,看着严绿苏将真诚秀的淋漓尽致,一股寒意却自心底慢慢升起,让她不寒而栗。   太完美了,以至于让人不敢置信。   那严绿苏倒是极有耐心的模样,拉着明夏扯东扯西,却绝口不问明夏的来意,这真是叫人郁闷啊,明夏忍着饥肠辘辘,终于不耐烦再与这个爱耍心机的女子纠缠,索性开门见山道:“严家姐姐,明夏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姐姐平日常说,明夏若有不便,尽可开口,如今明夏为林家姑母之事忧虑,寝食难安,少不得只得厚着脸皮,扰一扰姐姐的清静,若姐姐有什么消息,还望告知,明夏虽无力改变什么,但求早日知晓,心中也好有个计较。”   明夏说完,定定地望着严绿苏,只见她笑容敛去,闻言也是一脸忧急,“妹妹以肺腑之言告知,对绿苏的信任,绿苏着实感动。林家妹妹的遭遇,绿苏也是忧戚难安,奈何我等闺阁弱质,与官场政事一窍不通……”严绿苏一顿,继而垂首,黯然道:“杜家妹妹高看绿苏了,绿苏也是疑云重重。”   “那便罢了,”明夏说完,便直截了当地起身告辞:“打扰了严家姐姐,明夏着实不该。如今天色已晚,就此作别,严家姐姐,留步,莫送了。”明夏挥手拦住欲挽留的严绿苏,她实在是不想再听见这个女人的声音了,免得皮肤过敏……方才她便起了好几次的鸡皮疙瘩。   不帮便不帮罢,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她并不恼。   明夏讨厌的是,明明行着无义之事,却偏偏作出一副不得已模样的人。   严绿苏望着明夏大步离去的背影,嘴角绽出一朵浅浅的笑意,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失去了林飞秀,她还有什么理由获得自己的友谊呢?   要知道,她严绿苏的友谊,可是有价的,如今的林飞秀只怕都付不起这个价钱,她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女,没有商家的拉拢,也配么?   严绿苏的心思,明夏虽猜不到十全十,但也有八九,心下虽然感慨万千,但细细一想,明夏又觉得这趟来的值。   少一个损友,也是收获。   明夏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很快便将严绿苏造成的坏心情全都消打的灰飞烟灭,她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呢,要充满信心才好。   想到就快要到小雅居,明夏的心里便觉出些暖意,虽然这里毁了,但,这里仍是她的家。   用力勒了勒缰绳,马儿便在人烟渐少的大街上顺势加速,然而急驰的明夏却没听见,大街一旁的巷弄里也传出了急促的马蹄声,等她发觉时,那一人一马早已从斜刺里冲到眼前了。   好在今天的明夏早已不是昨日的明夏,她的控马技术已经突飞猛进了,于这般急切的时候,也能冷静地勒马转向,与那冲出来的马儿擦肩而过。   “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呀……好险好险,”明夏咕哝了一句,顾不得跟那瞪了她一眼又飞奔而去的骑士较劲,忙催动坐骑,也向前驰去。   “咦,他怎么……竟在小雅居停下了?”明夏一直追在那骑士的马后,只道是大家同路,却不想,竟连目的地都是相同的!   那人见明夏也勒马停下,还道是为着方才的冲撞找麻烦的,便先发制人,瞪着眼道:“你是何人,要干什么?”   明夏莫名其妙地望着那气势汹汹的骑士,心中还迷糊呢,她还没问他是谁呢,他怎么竟先发难了?   骑士见明夏笑吟吟的,越发气闷,怒道:“你笑什么?我可是长史家的长随,你在街上纵马,违反了信都交通管理条例第八十九条,我……我可以告之老爷,老爷一定会派人抓你……”那骑士声音越来越弱,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恐惧,望着笑吟吟欺上来的少年公子,竟有些莫名的害怕,他……他要做什么?   明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此人好小的胆子,然后方对着惊魂甫定的骑士道:“你是长史家的长随?可是赵月儿小姐派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骑士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明夏斜睨了那人一眼,一边拴马一边道:“我还知道,她叫你来找的人,是杜家二娘子——杜明夏。我说的可对也不对?”   “对,”那骑士点点头,奇道:“你说的都对!你怎么知道的?”他好奇极了,以至于连方才的恐惧都忘了,只是凑到明夏跟前,热切的不耻下问着。   “因为,我就是杜明夏,杜家的二娘子。”明夏转回身,对着瞪大了眼的骑士道:“好了,月儿小姐叫你来做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然而,骑士却表情怪异地望着明夏,梦呓一般道:“可……可我找的是个,是个小娘子,你……”   明夏翻翻白眼,却不急着证明身份,只是恶狠狠地道:“我就是!你快把你家小姐的事情办妥了,否则,明日我亲去你们赵府,叫你家小姐好好罚你!”   骑士果然不禁吓,经明夏这么一恫吓,他矮了身子苦着脸忙道:“别别,我信,我信。”然后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白的纸笺,道:“这是我家小姐吩咐我交给……杜家二娘子的。”   “嗯,”明夏随意地一应,忙从骑士手中取过纸笺,展开一看,顿时有一种晕掉的冲动。   四四方方的雪白纸张上,布满了核桃一样大的字体,更兼写……哦,不,是画的匆忙,很多字体圆圆的,轮廓上还满布那种凹凸不平的沟回,看上去真的好似核桃一般……不仅如此,这些核桃还调皮的紧,大小不一参差不齐,这使得整张纸看起来,就好像超大号的鬼画符。   “这是……你家小姐的……亲笔信?”明夏咽了口口水,不可思议地问。   “是啊,小姐书写的时候,我还在一旁伺候呢。”骑士用力地点点头,骄傲地表示这的确是他家小姐的真迹没错。   虽然林飞秀曾拿赵月儿外表娇巧内里草包当作笑话一则告诉明夏,但,身历其境亲眼目睹,明夏才真正领会了,这个草包小姐,功力是何等的高深了……   就这么一手核桃,就是绝技啊!   这简直就是……   太匪夷所思了,一位长史家的小姐,竟写的这么一手……核桃。   唉,明夏有点佩服赵月儿的老爹老妈了,在古代,将一个千金小姐的女儿调教成这般模样,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呀。   无可奈何地抖了抖那张纸,明夏只得连猜带蒙的“读”着那封信,期间还时不时地在地上勾画着,好拓展自己的思路,将一些似是而非的核桃还原的更准确一些。   一旁的赵家长随却越来越自豪了,看,自家小姐写这封信时的那个快啊,连盏茶功夫都没有,可这个少年小娘子,却读了这么长的时候!好似还有好些不认识的呢……比起自家小姐的学问,这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的确,比起赵月儿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明夏差的远了,即便是前世玩过无数的猜字游戏并长居冠首的她,也不能做到全部认清,但已认出的字迹,也足够传达赵月儿想说的话了。   明夏思索了一会儿赵月儿信中包涵的信息,再结合原文反复对照,这架势就跟参悟天机一般,等到天机全现,她才叹了一口气,抬头一看,见那骑士还等在一旁,便歉疚地道:“这位大哥,方才都是明夏疏忽了,还请进屋……”明夏本想说喝杯水酒,但想到小雅居现在的状况,只怕连口水都没有,便临时改口道:“进屋坐坐吧。”凳子该还是有两张的。   但那骑士却为难道:“天都晚了……”他媳妇还等他吃晚饭呢,回去晚了,只怕要跪搓衣板哪!   “是是,明夏又疏忽了。”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那胆小又尽职的长随,明夏抱了抱拳:“如此,就不请大哥家去坐坐了,您请上马,速速回府吧,免得误了宵禁的时刻。对了,还请大哥带话给月儿小姐,就说信笺我收到了,多谢月儿小姐费心,我代秀儿谢谢她!”   有银子在手,那人面上挂了灿烂的笑容,牵着马道:“是是,我一定带到,少年……呃,小娘子,请回吧。”   明夏抿嘴一笑,也不在意,只是道声保重,看着那人绝尘而去,她才敛去笑意,满面愁容地坐在拴马石上。   假如赵月儿说的是真的,那可真是,难办啊……   第八十章:夜探林府(一)   遣散了家里的伙计,如今明夏的身边,便只有四人了,杜礼,尹贵,云柏,还有一个未及笄的恬妞……   轻叹口气,明夏望着简易围墙上新开出的两扇小门,一时感慨万千。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车水马龙热闹至极的小雅居,然而短短的一月之后,便成了眼下这般光景,秃墙栅门凄凉,秋风落日高荒,随意瞥去,便是满目的破砖烂瓦,荒草断墙。   沧海桑田,也不外如是啊。   “二娘,你回来了!”   恬妞蹲在厨房门口,望见明夏分外欢喜,她手里还捧着刚择好洗净的青菜,看见明夏,她也不进厨房,只是捧着滴水的菜,一溜小跑着来到明夏跟前,仰着头道:“爹爹刚才还说,二娘怎么还不回来,他和老爷都很担心呢。这下好啦,二娘你回来啦。”   “嗯,”明夏摸了摸恬妞的脑袋,见她脸上沾了一块泥印子,便伸出袖子替她抹净,这才道:“好好,我这就进去。恬妞,你先去把菜切好,一会儿我来掌勺。”   恬妞嗯了一声便跑去了厨房,明夏也没停顿,叹一口气,她才走进久违的后院。   尹贵早听见明夏的声音了,明夏还没走进屋,他便先迎了出来,“二娘,你可算回来了。”尹贵的声音除了惊喜,还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明夏心中一暖,笑道:“嗯,尹叔,我回来了。”望见尹贵欲言又止,明夏便道:“林府的事,云柏都告诉我了。”   尹贵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明夏便望着尹贵出来的那间屋,那仍是杜礼之前住着的,透过打开的屋门,可以看见屋里已经黑了,却还没有上灯,明夏便放低了声音道:“尹叔,爹爹怎么样?”   “老爷还好,就是,担心林夫人……”尹贵随着明夏的目光看了看屋内,回话时也放低了声音。   “嗯,”明夏点点头,这是一定的嘛,苏氏与杜礼的感情本就深厚,林家突然遭受了莫名其妙的围困,苏氏还为了保全杜家特地恶言相向,杜礼不是傻瓜,自然担心。   “二娘,林府到底犯了什么事?”尹贵见明夏神色间并无惊慌,晓得她是得了什么消息,便小心翼翼的问着。   “尹叔,方才长史家的小姐赵月儿已经派人送来了消息,姑丈,可能是公事上出了什么纰漏了,让暗访的御史大人给查了出来,于是……”所以说,这事就极其难办了,明夏可根本不懂什么公务啊。   “什么?那这下麻烦了。”尹贵倒是有些见识的,虽然他也不通公务,但却知道当今陛下最恨的便是徇私舞弊,公事上出了纰漏,那便是极大的罪了,倘若真的坐实,那,林天凡可没有好果子吃。   明夏听尹贵这么一讲,心中忧虑更甚,她本就预感这件事不简单,唐太宗是个励精图治的帝王,手下还有那么一批能臣,在这政治清明的贞观年间,最是不容官员舞弊,林天凡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竟会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出了差错呢?明夏有些气闷的想,难道这林天凡,工作时间都打了麻将么?   “咦?”不对!   明夏心中一动,口中便讶异出声,尹贵忙道:“怎么了?”   “我在想,姑丈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出差错呢?这,有点不太寻常。”就她的了解,林天凡并不是个昏官啊,相反,他还是个公正严明的人呢,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在自己最拿手的公事上出差错?他又不是新手上路了,那么……   难道是陷害?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迅速侵占了明夏所有的思路,她越想越不对劲,虽然与林天凡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从林飞卿和林飞秀言语间转述林天凡的言论,再加上明夏自己的体会,她敢断定,林天凡并不是一个马虎粗心又不顾民生疾苦的人,虽然通过这一点,并不能断定什么,但明夏有一种直觉,林天凡,绝对不会将自己深陷险地。   对啊,还有秀儿那次,差点被绑架的事呢!   明夏一拍脑门,暗恨自己怎么将这茬给忘了,都是今天发生的事儿太多,让她的思维都出现漏洞了。   “尹叔,云柏回来了没有?”   “嗯?没,还没有。”尹贵一愣,颇觉有些跟不上明夏的思维,见明夏再没继续的意思,他只好将郁闷压在心底,小娘子的心思,他是越来越难猜到了。   明夏进屋的时候,杜礼正在房中垂泪,见明夏进来,他急急忙忙地想擦去脸上的泪痕,这样的模样叫女儿见了,他,他一个做父亲的脸面……杜礼想及此,突然一阵悲戚,他现在,还配做一个父亲么?   除了拖累妻子儿女,他还能做什么?   明夏望着手忙脚乱的杜礼,心中的悲痛无以复加,残酷的病魔,已经将这个如铁一般的男子汉,磨的斗志全无信心不再了,曾经那个会豪爽大笑,一心为妻儿创造美好生活的男人,眼下竟如个软弱女子一般,会常常的掉眼泪了……男儿流血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处啊。   杜礼的伤心,叫明夏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乐观,在此时谈何容易?   强忍着心中的异样,明夏随意地走进屋来,仿佛杜礼方才的动作她全没看在眼里,昏黑的夜色中,她脆声唤着:“爹爹,我回来了。”   “哦,夏儿回来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杜礼压住自己的异样,勉强着笑出声来,生怕女儿会因为自己难过而不高兴。   明夏一叹,便走上前来,先替杜礼抬了抬枕头,好让他靠的舒服一些,之后又掖了掖被角,方语气轻松地道:“爹爹,您在为姑母一家担心么?姑母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没什么大碍,您就放心吧,”又轻描淡写的将赵月儿的来信说了一回,又说了些自己的推测,她还寻了好些安慰的话对杜礼讲,见他不再满面悲戚,明夏才放下心来。   寻思着恬妞还在厨房忙活,明夏便叫尹贵先照顾杜礼,自己挽了袖子,便向由一间放杂物的小屋临时改成的厨房走去。   做饭这事明夏倒不陌生,小雅居兴旺之前,她一直是家里的大厨呢,所以这回操刀,明夏可谓驾轻就熟,然而,她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却发现,这间小小的简陋厨房,根本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恬妞说,锅里的这点米,还是尹贵临时从街坊家里借来的,那青菜,也是尹贵碰见了赵大娘,赵大娘顺手塞过来的……   之前要债的要到林府门外来,尹贵是个老实忠直的,早就把自己所余不多的钱物,全都支援了明夏了,所以,就连那把青菜,也算是赊了赵大娘的,虽然赵大娘并没有要钱。   唉,好吧,米粥就米粥,青菜就青菜吧,特殊时期,将就一下。   等明夏从厨房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先把尹贵拉出来,然后取出空落落的钱袋,拿了一块约莫有四五两的碎银子,塞给尹贵,权作后勤的资费,一应吃用,都叫他办,明夏最后还不忘加了一句,“一定要省着用”,否则,坐吃山空指日可待。   晚饭刚备好,云柏便回来了,不出意外的,他并没有寻见林天凡,甚至,连关正的面他都没有见着,之所以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云柏都是在寻关正,连关正的家里他都去过了,然而,愣是没见着这人。   “算了,见不着就见不着吧,”明夏也不纠结在关正身上,她望了望云柏,有些试探地问:“云柏,倘若夜探林府,凭你现在的身手,能做得到么?”   “当然!”云柏想都没想,便拍了胸脯,小娘子又在质疑他的实力,这让他真是郁闷啊。   “嘿嘿,”明夏称赞地一笑,眼中却满是算计的光芒:“那么,再带一个我呢?你能躲过那林府内外的士兵么?”   “这……”云柏沉吟了一会儿,约略明白了明夏的想法,这回他却不敢再拍着胸脯打保证了,带着个不懂武功的小娘子,的确是麻烦,关键是,他怎么能将小娘子带进这般危险的境地呢?   明夏见云柏不说话,只当是他无法办到,登时便有些失望,好吧,那就让云柏捎去一封信,她跟苏氏通个信儿好了……虽然功效远不如她亲自与苏氏交流,但,总好过于音信断绝……   明夏想好了,便起身准备回屋写信,然而这个动作却让云柏误会了,男人争强好胜爱面子的天性大发,他一把抓住明夏的胳膊,道:“好吧,我带你去。”   嗯?   见明夏拿眼神询问,云柏苦笑道:“不过,我却不敢打百分百的的保证,小娘子,你可要做好做坏的打算。”   本来还以为去不成了,看云柏这样子,他还有七八十的把握呢,这就不小啦!明夏欢喜地点点头,道:“咱们小心些,云柏,我就知道你很厉害的!”   “不敢当,”云柏木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明夏却理他,只叫他快快用饭,准备行动,惹的云柏更加郁闷了,“小娘子,怎么也要等到三更半夜那会儿吧,现在动身,可太危险了。”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然而尽管明夏这样说,她还是早早的换好衣裳,不时的催促云柏快些,早点潜伏到林府外面,也好伺机行动么。   云柏却奇怪了,这是什么好玩的事么,小娘子怎的这般积极?他却是没想到,从未干过夜黑风高事的明夏,眼下却是新奇的紧呢!   趁夜而动,乘风而行,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哦,这还不够好玩么?   第八十一章:夜探林府(二)   倘若得知明夏的想法,云柏只怕要吐血而亡,他一门心思担忧着两人的安全,却不成想,那个他担忧的人,还拿着一副儿戏的想法,正为着即将来临的飞檐走壁而心情激动两眼放光呢。   云柏对今晚的行动显然不乐观,他不厌其烦地描述着可能遇到的危险,直到见明夏丝毫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才悻悻地住了口,转而做起了详实的准备,甚至还破天荒的背了好些以往不屑一顾的翻墙器具。   借助工具,是一种耻辱……这说明,他的功力远未炉火纯青啊。   然而此刻的云柏,却顾不得耻辱自己的决定,小娘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武者的尊严,就暂时容他践踏一下吧。   又检验了一遍所带的东西是否齐全,云柏一转头却瞧见一身灰衣的明夏捧着一包什么东西进屋,见她小心翼翼地揣进袖里,云柏好奇道:“小娘子,那是什么?”   明夏神秘的一笑,道:“这是我的秘密武器,倘若被人缠住了,我们还得指望着这东西脱身呢!”   云柏哦了一声,心下却不以为然,像这种杀出重围的事,哪轮得到小娘子出手,否则他这个护院,岂不是白做了?   收拾停当,等到杜礼睡下,明夏才叫着云柏准备出发。   接过尹贵牵来的马儿,明夏不等他开口,便笑道:“尹叔,你放心吧,安全第一,我们会注意的。”   尹贵点点头,仍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二娘,你们可千万小心!”说完又看向云柏,颇有些沉重地道:“云柏,都拜托你了,一定要把二娘完好的带回来!”   “呀,尹叔,林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放心吧!”被尹贵的沉重感染,明夏的欢快的语气也有些单薄,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丝不自在抛在脑后,忧虑恐惧都是无济于事的,还不如轻松一些。   “是啊,尹叔,你放心,我不会叫小娘子少一根头发的。”尹贵真切的关怀与沉重的语气叫云柏不敢玩笑,但,虽然他说的底气十足,却总感觉有一股不安,像虫子一样暗暗啃噬着他的心,叫他忍不住生出一丝不祥来。   这不祥叫他心情分外沉重,一路上都少言寡语。   见云柏卖了一路的金子,明夏便没话找话道:“云柏,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啊。”   云柏一怔,有些茫然地道:“哦,圆……小娘子,你说什么?”月儿明明是弯弯的嘛!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七月二十六,哪来的圆月?   明夏嘻嘻一笑,有些哀怨地望着云柏道:“说你是个胆小鬼啊!这一路上都不说话,难道是害怕了?若是害怕,我们现在便回转吧,否则就是去了,也难逃被人捉住的命运,到时候像个粽子一样被人绑,还不如早早打消念头,回家睡大觉!”   云柏却委屈了:“小娘子,你不用说的这么狠吧?我不是害怕,我是……”   “是什么?”   “我是担心……万一你叫人抓住了,那御史再不容情,给你安上一个什么罪名,可如何是好?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   “云柏,谢谢你。”明夏灿然一笑,旋即有些黯然,她如何没有想过最可怕的后果?她甚至还想到,倘若那御史大人恼羞成怒,将她一家都安个连坐之罪,那么,整个杜家都要为她牵连。   虽然她不喜欢杜二狗,也很讨厌大伯母二伯母,对杜家的其他亲戚们,更是没有一丝感情,但倘若这些人,因为她的鲁莽而遭受灭顶之灾,她如何也是不忍心的。   可,她却不能退缩。   明夏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副面孔笑道:“所以呀,云柏,今天晚上你可要放机灵点,我们杜家好几十口人的小命,全握在你的手上呢!”   云柏一听,登时懊悔不已,他方才,怎么竟会答应小娘子的要求呢?   “要不,我自己去,小娘子,您老人家先回?”云柏试探地一问,毫无悬念的得了明夏一个白眼,他忙退一步道:“好吧好吧,那么,一会儿到了,您就在府外等着,我进去给您传消息,如何?”这样也好过直接将她带进去呢。   明夏听完云柏的建议,却不置可否,半晌之后,她才低低地道:“云柏,我知道我的要求为难你了。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入府的危险?可是,姑母一家被困在里面,什么消息也不通,想必更加着急,林家这回的灾祸,疑云重重,吉凶未卜,倘若能够平安度过,那自然最好,倘若度不过呢?”明夏的声音更趋低沉,好像幽幽的哀歌,黯然道:“倘若姑母一家,为此事而……无一幸免,那么,我想在这之前,再见姑母一面,就算是,为着姑母对我爹爹娘亲的恩惠,对我杜家的恩惠,做一点小小的回报吧。”否则,她将永远不会安心。   明夏的黯然叫云柏也忍不住动容,好一会儿,他才坚定地道:“好,小娘子,我一定会将你带出来的。”   明夏笑笑,也道:“嗯,云柏,我相信你的。”   虽然明夏说的笃定,但其实,她并不是如表面那么的决然,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的勇气,也不过是逼不得已。因为,她的身后,还有杜礼卢氏三娘小郎恬妞那么一大家子的人,她现在,其实是最不能受到伤害的,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得不行险为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也没有办法。   林府的戒备果然森严,明夏和云柏趴在林家后门对过的一处围墙上,暗暗观察着门前,只见执勤的四名士兵,仍然站得笔挺,禁不住生出一丝无语来。   这大晚上的,都一点也不放松么?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这一趟绝不能白来。   明夏打定了主意,便拉拉云柏的袖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换个位置再行动,她知道林府的绿辉园占地广博,应该是戒备最薄弱的地方,况且又有不少的树木可以遮掩身形,从那里进去,该是最隐蔽的。   果然,等云柏拉着明夏潜进绿辉园,又从那里溜进苏氏所住的沁芳居,仍然是人不知鬼不觉呢。   有云柏这个高手在侧,明夏的动作也变得迅捷流畅,二人借助夜色掩护,愣是摸进了戒备重重的沁芳居,期间虽然碰上好几队巡夜的士兵,但都被他们堪堪躲过,一路有惊无险,这倒是明夏今天唯一的好运道。   昏黑的沁芳居仍是那副模样,只是在夜色里显出一分狰狞,好像随时都会喷发火舌的碉堡,明夏眨了眨眼睛,正要叫云柏去探探路,还不等她说话,云柏便如轻柔的狸猫一样窜下了他们藏身的大树,一溜烟便摸近了沁芳居。   见云柏偷偷摸摸地从窗子跳了进去,明夏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度日如年的煎熬在这一刻宣告了开始,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明夏的紧张也一点一点的增加,而且越到后来,这沉重便增的越快,就连几何倍数也不足以形容这种遽急……   为什么,还不出来呢?   明夏死死地盯着云柏消失的窗户,口中却机械地数着数,……五百九十,五百九十一,五百九十二……五百九十九,六百,六百零——   下意识的数数声戛然而止,明夏眨了眨眼,一动都不敢动,连气都不敢长舒一口。   背后鲜明的触觉叫她一下子全身僵硬,大脑直接宣告当机,长长的五秒钟之后,她仍是没有恢复过来,直到云柏低低的唤了她一声,明夏才一下子松懈了,“你这个小鬼,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明夏伏在树上,全身都脱了力般软了起来,方才的紧张叫她身体高度紧绷,骤然放松,便似一滩烂泥一般,全身都使不出一分力。   云柏歉意地笑笑,却没说话,等明夏回过劲来,他才拉着明夏从树上下来,又指了指沁芳居的窗户,示意明夏爬进去,他在外面守卫。   明夏不敢怠慢,早扒着窗子开始往上爬,她身量娇小,并不害怕会被卡在窗户里上不来下不去,但娇小的身材同样带来一个问题,她的手摸得着窗棂,可腿却怎么也提不上来……这就麻烦了,她可怎么爬进去呢?   业务不太熟练的明夏就这样被阻窗前,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头绪来,还是云柏发现了异样,忍不住暂停警戒,转过身一手提着明夏的腰,一手撑着明夏的脚,这才把她送进了窗内。   “唔,好痛!”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明夏甚至还以肉最多的屁股着地,但动能化作势能而带来的物理冲击,仍让她免不了遭受一点小小的痛苦,明夏揉着屁股正哀呼不已,突然,胳膊上传来的触感叫她吃了一惊,一转头,她便瞧见了夜色之中,仍然温文浅笑一脸雍容的苏氏。   “咚——”   明夏重重地摔在窗子外面花砖砌就的地上,一边揉着再次遭遇不公的屁股,她还不忘狠狠地瞪了闻声赶来的云柏一眼,这家伙刚才死哪儿去了,竟不知道接一接!   顾不得跟云柏算帐,明夏忍着痛先站了起来,向窗子里面的苏氏挥了挥手,她便向云柏一点头,两人迅速向一旁的阴影跑去,只要能躲进阴影中,那便好逃了。   然而,就在明夏将要没进阴影之中,只差一步的时候,一道叫人魂飞魄散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在寂静的夜里划响:“谁在那里?站住!”   第八十二章:逃脱   傻瓜才给你站住!   明夏一听,登时跑的更快,笑话,不跑难道给他抓住吗?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但明夏女儿身的先天体质,仍是束缚了她的脚步,虽然明夏都使出了吃奶的劲了,身后的叫喊声仍是越来越近。   气喘吁吁的明夏索性站住了脚,来吧,姑奶奶准备了好东西招待你呢!   飞奔的云柏猛的刹住了身形,咦,身后怎么听不见小娘子的动静了?   云柏回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就见明夏定定地站在他身后不远的花丛里,她身前一丈处,正有一个黑影迅速地接近……云柏大惊之下,脚下的步伐快若闪电,身形像一阵风,连斜刺里来的花木都不避,生怕晚上一步,明夏便会落入敌手,然而,还是有些迟了……   只差一步!   云柏目眦俱裂,他只差一步便可以摸着明夏的衣衫,然而,由于那黑影距离明夏更近,尽管云柏的速度快,黑影却仍是先他一步……   咦?   云柏生生的顿住脚步,望着眼前诡异的一幕,目瞪口呆。   只见静立的明夏从容一挥手,夜色中便有什么好像弥漫开来,如云似雾,将那黑影全部笼罩在内,紧接着,云柏便听见黑影极其凄惨地惊叫一声,双手在脸上身上乱抓,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落到那上面一样。   顾不得猜测那是什么,云柏迅速地拉住明夏,双手一抄,便将那个小小的身影抱在了怀里,脚下发力,他的身形顿时快虞闪电,施展起轻功便向绿辉园全力奔去。   被云柏抱在胸前的明夏,一下子便轻松了起来,甚至还有机会享受一下云柏式人形座机,除了有些摇晃,其实滋味还不错,好像坐秋千一样。   “那是什么?”云柏飞掠之中,仍然不忘心中的疑惑。   明夏嘿嘿一笑:“草灰。”其实她本想找点白灰的,那东西威力更劲,但可惜了,没找到,便取了形样差不多的草木灰来代替。   虽然对人体无害,但吓唬一下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嘿,想必那人此时该心急火燎的找水洗脸找大夫解毒去了,够他手忙脚乱一阵子了……哈。   云柏不可思议地望了明夏一眼,见她满眼都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登时脚下一个踉跄……忙稳住身形,云柏好笑一声,心中倒有些同情起那个遭遇了明夏秘密武器的倒霉鬼了。   想想满身的草木灰,还是小娘子特意准备的草木灰……小娘子最擅奇思妙想,那草木灰中怎会不加点料?   唔,可怜的人……   云柏在拼命,明夏却舒服的差点闭上眼睛,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刻,便努力睁大双眸企图辨认地形,好叫云柏不至于走错了路,然而很快,她发现她的努力又很多余,因为云柏选择的逃生路线,比他们事先定好的要好的多。   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说明夏事先定好的路线不够看,其实在没有追兵的情况下,明夏选好的路线并没有问题,但现在,后有追兵,那条路线便有些不适用了,幸好云柏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判断力和果决迅捷的执行速度,他不时变换方向,有时候还会弄出一些绳索挠钩之类的,借助这些工具,直接从树林里飞越而过,一系列高明到极致的动作技巧,叫明夏看的瞠目结舌。   而且,他总能把近在咫尺的追兵甩在身后。   云柏,原来这样强悍啊!   太厉害了!   太,太厉害了!   正当明夏的崇拜像滔滔江水一般,刚要打开闸门的时候,她却愣了,因为,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面晶莹澄澈的水镜。   那是曾经差点要了明夏小命的那湾湖水。   夜色之下的水面,荡着微微的波纹,看起来安静而美丽,但在此刻,它却像一柄利刃一般,闪着森寒的光芒,绝望地呈现在了明夏的面前。   他们的身后,是追兵,他们的左边,是追兵,他们的右边,也是追兵。   前无生路,后有追兵,明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和云柏,完了么?   明夏仿佛看见,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笼罩而来,而大网的中心,只有两尾孱弱的小黄鱼在竭尽全力的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兜头罩下的大网……   绝望在明夏的眼中一闪而逝,很快便又焕发了生机。   云柏动了。   只见云柏腾出一只手,朝着湖畔一旁的大树轻轻一甩,便有一条细索从他手中激射而出,飞蛇一般急急而去,云柏毫不迟疑地拽着细索一头,脚下微一用力,便揽着明夏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目标,百米开外的一处湖中小岛。   这才是真正的腾云驾雾啊!   明夏紧紧抱着云柏的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进水里做了落汤鸡,一百米的距离眨眼就到,明夏回望一眼,只见他们方才落脚的湖畔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围满,不禁松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   空灵澄净的水面上,云柏有若惊鸿一般的飞渡,一下子便震住了那群少见多怪的士兵,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奇景?一时间早都看呆了,等到那领头的队长反应过来,忙叫人驾了一旁的小舟去湖中小岛,明夏和云柏早逃的没影了。   “云柏,你真是太厉害了……”惊魂甫定的明夏瘫坐在马上,望着一旁的云柏,有气无力地赞叹着。   云柏也大叹侥幸,暗道人的潜力果然无穷,要在平时,他哪里能有这么大的神通?都是困境威逼,他才能超水平发挥啊。   但这话他是不肯说的,望着明夏佩服的目光,云柏心里甜滋滋的,像吃了蜜,今晚不虚此行了,值!他眯着眼睛满不在乎地笑道:“那当然了,小娘子,我可是高手!”   “嘿——”明夏照样嗤之以鼻,但却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她这回虎口脱逃,可全靠了云柏了,想到那群士兵抓人无果后的反应,明夏不禁笑出声来。   哼,他们就等着上司的怒火吧。   不出明夏所料,严绿野此刻正站在上司面前,被骂的狗血淋头一动也不敢动,好不容易等那将军下了火,严绿野忙道:“让贼人混进林府,是职下的疏忽,恳请大将军准许职下戴罪立功,将两个凶徒捉拿归案。”   这本是个极难的差事,那两人身法高明,手段诡异,此刻只怕早混入了信都民众之中,再不济也早出城了,想在茫茫人海中将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抓获,简直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但严绿野此刻,再想不到其他可以将功折罪的办法,便硬着头皮,将这事揽了下来。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位随着御史大人前来的李将军却仿佛并不在意,他挥挥手,沉声道:“这事你不必管,大人自有计较。”   严绿野很好奇那位御史大人的计较,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向这严厉冷酷的李将军询问的,便诺诺地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那位李将军见严绿野去了,一转身便回了后衙,待望见院中安坐的白色人影,他便站住脚,伸手理了理衣冠,才上前“啪”的行了个军礼,继而道:“大人,职下有些疑问。”   李将军说完便停了下来,他揣摩着御史大人清俊面上的表情,见他没有不悦的颜色,才斗着胆子道:“闯进林府的人,我们真的不追究了?”   那人赫然便是明夏回信都路上所遇到的倒霉蛋,他自在散漫地坐在那里,对着秋高气爽,品着幽香清茗,听着暂时归他调遣的将军问话,只是淡淡道:“不必。”   “职下不明白。”   李将军是个耿直狠辣的中年人,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虽然明知这样问有失官体,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是一个军人,大大小小的战役也经了无数,这养成了他斩草必除根的习惯,一旦有些风吹草动,他便会本能的痛下杀手,所以,才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御史大人的无作为,而疑惑非常。   倒茶的手微微一缓,那双出尘的眸子便瞥了李将军一眼,只是淡淡的一眼,李将军却如坠冰雪,虽然这双眼眸跟狠厉毒辣都沾不上边,但那其中的警告与不悦,却叫李将军生生打了个冷战,这人,连不悦都是不带人气的。   饶是心志如铁,久经沙场的李将军,心里也开始惴惴,正当他忐忑不安,深悔言多必失的时候,却听到那个淡淡的声音道:“我之所不追他们,是因为不必要。我要的是林天凡,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自然不需浪费精力。”   李将军一怔,忙又行一礼,道:“是,职下明白!”见那人再没交谈的兴致,他连忙告退,仿佛远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迅速地退了下去。   李将军的动作神情,全落在了那人的眼里,他却混不在意,别人将他看做猛兽也好,恶魔也罢,与他有什么干系呢?他不过是来查案的,查清楚了案子,自然可以走人,那李将军,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   以及,那个奇特的,散发着泥土芬芳活力四射的女子,也是……过客罢。   第八十三章:兵分两路   然而眼下,荣膺御史大人过客的明夏,正在信都城外的官道上策马狂奔,她的目的地,乃是千里开外的堂阳城。   本来这事叫云柏来做最合适,然而云柏另有重任,他要去的地方,是距信都何止千里的京都长安,于是,这稍近一些的堂阳,便要明夏亲来了。   沿途一派秋意,偶尔可以看见田间伺弄的老农,悠闲而自在,明夏却是顾不得观看的,她一心只想着赶路。   策马迎风,顿觉寒意扑面,明夏眯着眼睛,任凭冷意灌进脖颈,双手早已冰凉,也不敢稍微放慢一点速度。   救人如救火,晚上一刻,也许就来不及。   争分夺秒,是明夏现在最急迫的事情,所以,她非但不敢放慢了速度,还要脚下发力,马儿吃痛之下,更如离弦的箭一样向前窜去。   好马呀!   虽然极快的速度给明夏带来了诸多不便,但她还是由衷的发出赞叹,这马儿,确是良驹!若是明夏之前所骑的那匹劣种马,只怕她连现在二分之一的路程也赶不了,这驿馆蓄养的马匹,果然是精锐。   明夏一抬头,只见前方路旁现出一面驿馆旗帜,树丛掩映中,几间房舍若隐若现,不禁心下一喜,坐下马儿虽是好马,但也耐不住她不断的催逼,这良驹也早已现出疲累之态,速度更是不比之前,如今驿馆在望,明夏当真是心下喜悦。   没想到这驿馆设置,还蛮科学的,每次她正好想换马,就看到了下一处驿馆。   持着从苏氏手里要来的刺史手令,明夏毫不费力便更换了坐骑,打马上路,四蹄翻飞,扬起沙尘无数,便又是风驰电掣了。   就这样,明夏一路畅通无阻,如风过野,只用了三天,便赶到了堂阳。   远远望见堂阳的城门,明夏差点喜极而泣,堂阳啊,她终于餐风露宿饱经风霜艰难困苦无惧无畏的闯过来了。   嘿,明夏这般高兴,就请原谅她的口不择言吧。   一路的艰辛,与终于到达的喜悦,让这堂阳城上的任何一块发青的砖石都充满了美丽而多情的光彩,落在明夏的眼里,便觉得亲切非常。   稳住几乎散架的身体,明夏突然同情起那些专管传讯的人来了,她虽然已尽全力,但是不得不说,她的速度其实并不快,比那些什么八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慢上何止一点,但即便如此,赶路的艰辛仍是将她折磨的几欲崩溃,那些专管加急昼夜赶路的人,该是如何的欲仙欲死形销骨立呀?   还是电话好!   倘若有电话,拨一个号码便一切OK,那什么八百里加急的通讯兵,都可以在家喝茶待业了……   然而只是一想,明夏便放下了心思,缅怀只可偶一为之,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夜探林府,沁芳居内与苏氏一唔,让明夏知道了很多事情,林天凡这次被人暗算身陷囹圄,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个案子,牵连甚广。   明夏得出最直观的结论是,这个案子,虽然表面只是一例简单至极的亏空舞弊案,但其实并非如此,这个案子一点也不简单,甚至的,十分复杂。   那矛头,虽然直指林天凡,但其实,针对的并非他一人,是他身后的林家,或者……明夏猜想,该是林家背后的集团,因为,苏氏所说的,让她联想到很多事情,前世接触到的刑侦片啊阴谋论啊,让明夏推测的思维空前发达,苏氏只是寥寥数语,便让明夏这个旁观者清的局外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虽然不清楚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毕竟明夏只是个业余到不能再业余的推测人员,能迅速的抓住矛盾核心,这要得益与她所修的政治哲学,推测到的大概,已是她思维触角所能接触到的最远区域了。   不过明夏所关心的,无非是如何能让林天凡脱罪,其他的,她却是管不了,也不想管,有那精力,还不如逼着小郎多习几个字呢。   所以明夏的思路,也只向着如何能让林天凡避过这起案子,又或者将他身上的罪名洗脱不受牵连,只向这两条路子上发展。   她制定出两个方案,于是便出现了她与云柏兵分两路的局面。   明夏指望的,无非是林天凡倚仗的势力,这是其一,也是她前来堂阳的主要目的。   林家有一个得力的子侄,便是在堂阳任职,明夏所做的,就是找到他,告知林天凡如今的困境,让林家第一时间采取有力措施,作出高效的应对,其他的,明夏便不用管,林天凡是林家的中流砥柱,又是林家最有名望最有希望的人,是他重振了林家,林家断不会将他放弃的。   除了林家的运作,明夏还想到一个方法,便是同样与信都舞弊案密切相关,一直在长安待职的,前信都刺史,钟鼎。   这个人,也是与明夏有过一面之缘的钟惜月的父亲。   钟惜月给明夏的印象很不错,连带的,明夏便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前信都刺史钟鼎也隐有好感,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么逆推之,下梁正的话,上梁也该差不到哪里去才是。   更何况,钟鼎的口碑,一直都不错,传言那是一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大儒,清正廉洁光明磊落,但却有一个缺点,不通事务,典型的书呆子。   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人欺瞒。   所以,苏氏也不确定,那巨大的亏空,究竟是钟鼎所为,还是另有隐情。   明夏更倾向于后者,这在她遍访仍在信都的前刺史府仆役之后,更加确信。一个人,最难瞒住的,便是自己身边的人,所以,在拜见了钟鼎在信都的长随,车夫,甚至曾伺候过钟惜月的仆妇之后,从他们交口称赞之中,明夏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怕这巨大的亏空案子,是另有人瞒着钟鼎而做下的呢。   而此人,也许还在信都城中。   除了这样处心积虑用心险恶的人,谁还会在苏氏初来信都之后,意图绑架秀儿呢?   因此,明夏再三思考,又通过一些途径与苏氏交换了意见,她才作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让云柏前去长安,找到钟鼎,一为提醒,二来么,也想从他那里进一步了解情况。   这是在冒险了,前提便是,相信钟鼎。   否则,那可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堂阳却是比不上信都的,虽然同是冀州辖下的城镇,但信都是州治,自然繁华很多,堂阳虽不济,也是一个大镇,明夏拐过了数十个街道,打听了好几个人,才弄明白了林飞鸿办事的府衙所在之地。   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明夏却被人告知,林飞鸿下班了,现在回家了,根本就不在府衙。   嘿,不带这样的吧!   明夏望着渐沉的夕阳哀呼一声,只得拖着疲惫欲死的身子,再次问那守门的,林飞鸿到底住哪儿啊?   那人倒也干脆,三言两语指明了林飞鸿住的地方,明夏道完了谢,便取了块碎银子塞给那人以作谢仪,正要上马离去,却见那人捏着银子,又吱吱唔唔地加了一句:“公子,此时要找林大人,只怕还是去城中翠碧楼的好……最近,大人迷上了翠碧楼新来的头牌,每日必会宿在那里……”   什么?   青楼浪荡子?   明夏目瞪口呆,林家有林天凡和林飞卿这两个洁身自好的榜样在前,她根本没想过,苏氏口中那个“得力”的侄儿,竟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明夏身着男装,况且平生自认最无姿色,是那种行夜路也最安全不过的,但一听这好色之徒,还是下意识的抖了一抖,本能的便有些鄙视。   但鄙视有什么办法,这是一个男权的天下……明夏叹了一口气,对这几千年来的不公,很觉得无能为力。   算了,自己与那林飞鸿又没有什么关系,还是救人要紧。   明夏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只得继续下问道:“多谢小哥,敢问这翠碧楼,又在什么地方?”   “翠碧楼就在城中,公子只需顺着这条大街一直向前,便可寻见。”   果然,那翠碧楼倒是极为好找的,因这夜晚,也只有那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隔着老远便可闻见。   明夏站在翠碧楼的门前,望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站在门口,叽叽喳喳地跟过往的行人调笑,脚下突然就如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嘿,两世为人,像这种声色场所,咱们纯洁如同小白兔一样的明夏,还从没有来过呢。   直到脸上抹着一层粉墙的老嬷嬷眼尖,见自家大门口不远处站了个翩翩少年,便殷勤地上前,明夏才惊觉了,自己光顾着在翠碧楼门口发呆,连使命都忘了。   递出银子说出来意,那老嬷嬷早眉开眼笑,喜不自胜地领着明夏上了二楼,继而在一处颇为幽静的房前停下,见明夏颇为拘谨,神色间又有些隐隐的好奇,那老嬷嬷只道这还是个雏儿,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便也不为难她,还上前代为敲开了房门。   出人意料的,这翠碧楼头牌的房间,一点也不同于明夏脑海里幻化出的那种靡丽奢华,细看了去,竟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雅,再加上几点峥琮的琴音,明夏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大家闺秀的闺房呢……翠碧楼,果然是有些门道的。   明夏打量的有些出奇,直到一个神采飞扬的俊逸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第八十四章:转机   林飞鸿得了讯息,当晚便分派人手,报回了林家家主的耳中,林飞鸿自己也离开了堂阳前去斡旋,明夏的任务圆满完成,她也就顺势回了信都。   去时急急,回时明夏倒很优待自己,三天的路程她走了整整四天,于第五天头上才到达了信都城。   明夏站在城门外,很觉得不可思议,这几天的经历,仿佛一场梦一般,现在想来还有些恍惚,几天的时间眨眼即过,这种感觉,当真是怪异无比。   尤其是在听到三娘和小郎的欢呼声,由远及近的时候,这种梦幻的怪异便更加浓重了……明夏定定地望着不远处扑过来的小身影,还恍惚地以为,难不成,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不对!   明夏摇了摇头,再看两个越来越近的小鬼,挥舞着四条小胳膊,欢天喜地地向她跑来,突然就被一股巨大的幸福击中了全身。   真的是三娘和小郎!他们从武邑回来了!   这个认知一下子就叫明夏忘乎所以地咧开嘴来,忙滚鞍下马,向着冲过来的三娘和小郎张开了手臂。   她怎么就将这事给忘了呢?   怪不得自己总是心神不宁,觉得身边缺少点什么东西,却原来是这般缘由。   明夏恍然大悟。   算一算日子,其实也差不多了,明夏走时卢稽刚刚下葬,三七之后,也就是两旬加一天,再加上卢氏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日,今天到达,可一点都不出乎意料呢。   都是最近变故太多,她竟然忘记了,该死该死!   “阿姐,真的是你!你是来接我们的么?”   “阿姐,小郎好想你和爹爹呀!”   “阿姐,恬妞还好么?我给她带了好东西哦!”   “阿姐,表哥一路上夸我进步很大呢,我很乖的哦,没有惹娘生气!”   三娘和小郎将明夏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便开始了无休止的炮轰,然而明夏一点也不恼怒,她瘦消的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容,耐心地听着弟妹争先恐后地在身边拌嘴,抢着跟她亲近,只觉得再没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二娘,你……”林飞卿看着明夏身上的男装,顿时了然,他也下了马来,笑道:“这是秀儿给你弄的吧?这个鬼灵精,就她主意多。不过嘛,”林飞卿笑了一声,抱着胳膊品评道:“还不错,足够迷一个姑娘回家了。”   林飞卿说完,便笑吟吟的等着明夏反唇相讥,他这个表妹,口才还是有两分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张本该绽放笑颜的脸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甚至,林飞卿还从中看到了忧伤,他顿时感觉不妙了,表妹从卢家离开的时候,说是作坊上遇到了麻烦,难道,这麻烦,竟如此严重?   林飞卿疑惑之下,便细看了两眼,这一细看,他心中的不安更浓了,表妹瘦消的双颊上,分明还残存着赶路的艰辛,她的衣衫上,也尽是长时间行路而留下的细尘,她的眼睛,曾经从容清澈的双眸,此时却蕴含着浓浓的焦虑与疲倦,还有她手中的马……林飞卿双目顿时大张,那是朝廷专门供奉的驿马!   “二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林飞卿望定明夏的眼睛,凝重地问着,他敢断定,绝对不是小事!   二娘可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明夏叹了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便捡着紧要的迅速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见林飞卿一脸的震惊,便奇道:“表哥,你没有见到我让人送去的信吗?”   得到林飞卿否定的摇头,明夏苦笑一声,道:“或许是他路上耽搁了吧……”否则十多日前派出去了人,怎会到现在仍杳无音信?   林飞卿点点头,并不纠结在自己为什么没有得到消息上,现下了解情况才是最重要的。“二娘,现在爹爹还被囚在府衙内么?娘和妹妹怎么样?”   林飞卿毕竟是大家出身,大风大浪虽没见过,听也听的不少,只一惊便迅速地回复了正常,除了初时担心父母幼妹而心神俱震,之后的他,便显出一股让明夏颇为佩服的冷静和镇定。   “这个,我现在也不清楚……八天前我离开信都的时候,姑母和秀儿还都安好,姑丈我虽未见到,但长史大人曾派人来告知,姑丈只是被囚禁起来,料想,应该也无妨……”这种案子,也不是强行逼供就能成的吧,明夏有些惴惴地想。   林飞卿却摇了摇头,忧心道:“这也未必,你不知道,这些人争起权势来,向来是不择手段的……”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这回来查案的,是哪位大人?表妹你可知晓?”像这种涉及地方大官舞弊的案子,朝廷都会派遣特使来过问,若是派来一个与林家不合的……那可就麻烦了。   “是一位御史大夫,叫吴岑的……他还带了一个李姓的将军帮助他查案,姑丈便是被这李将军派人看住的。”这也是赵月儿用那核桃一样大的字迹传来的消息,虽然明夏读着费力,但,终究是读通了,而且,很感谢,若是没有赵月儿,明夏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呼呼,倘若这回的事情能够善了,那么她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感谢赵月儿,顺便送她几本字帖做谢仪……   “竟然是吴岑!”林飞卿不可思议地道:“竟会是他!事情果然不简单。”那吴岑是有名的冷面御史,谁的情面也不讲,偏偏颇得当今的宠信,陛下既然派了他来,那么,就说明这事牵连的权贵肯定不少!   但也有一个好处,吴岑是个软硬不吃的,爹爹一向秉公守法,倘若那吴岑真的人如其名,那么,有利的是他们林家。   林飞卿眨眼间便想的通透,望见明夏一脸的忧虑,他反而笑了起来,道:“辛苦表妹了,表妹出这趟远门,又是往哪里去?”他虽然已猜出个大概,但仍想听明夏说出来。   明夏便将此行的目的地,乃至自己的两个方案一并倒出,林飞卿听到明夏竟是在青楼找到的林飞鸿,不禁失笑道:“那小子还是那副风流相……二娘,没有吓着你吧?”   明夏干笑一声,心道差一点,口中却满不在乎地道:“当然没有。”   “没有就好,”林飞卿笑笑,也不拆穿,只是望着明夏的眼神慢慢深邃起来,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明夏的脸颊,替她拢好有些散乱的碎发,口中温声道:“二娘,谢谢你!”   林飞卿突然的亲昵叫明夏僵立当场,她有点搞不明白状况,这,这……见林飞卿也只是帮她拢了拢头发,再没什么出格的动作,明夏松了一口气,偷偷地站远一步,挤了个笑脸道:“谢什么?表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么……”   然而这句很平常的话,此刻听来却颇为怪异,明夏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的痛意叫她头脑一震,终于把那什么赧然旖旎都消去了,她才抬起头,悠然笑道:“表哥,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姑母对我们一家的关切之情,明夏一直谨记在心,做的这些事情,比之姑母姑丈的照顾,万一都不及,表哥你若谢我,可折煞我了。”   这番话虽然情真意切,但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林飞卿一滞,很快又从容笑道:“二娘,总是你有理,我不跟你争。对了,小雅居最近怎么样?”   明夏的神情一下子黯然到了极点:“表哥,我当初说是青云作坊出了些问题,其实不是……我提早回来的原因,是因为小雅居失火了,”顿了顿她又补道:“付之一炬。”   “二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小雅居失火了?可有原因?”林飞卿神情一肃,眉头微微皱起,言语间也有些急促。   明夏一听,顿时咬牙切齿道:“当然有原因!是人为!幕后元凶就是崔友亮那个大混蛋!不过,我却没有证据,所以他还在逍遥法外,之后姑母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便将小雅居的事情暂时搁了起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眉目。”   林飞卿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拍了拍明夏的肩膀,温柔地笑道:“好了,这些事都要慢慢计较,眼下,还是先安置舅母的好,她一路舟车劳顿,早已疲累不堪,不如这样吧,我在城南还有个小院,只有一个老婆婆会去定时打扫,本是留待清静读书之用,现在却正好栖身……”林飞卿说完苦笑道:“如今我也要避着人些,否则只怕是跟秀儿娘亲一样要被看押起来,我倒是想见见母亲和妹妹,只是,那样的话……”   “你不就不能救她们了,”明夏笑着接口,林飞卿一副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模样,道:“正是如此,表妹多智,一猜就准,以后还要多帮表哥想想主意。”   “那是自然,”明夏呼了一口气,道:“这下好啦,我正发愁,幸好你们回来了   !”她正发愁如何安置卢氏呢,一听林飞卿还有个小居,登时心头石落,连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打定了主意,林飞卿也不敢骑马,为了掩人耳目,他只好跟卢氏小翠妩媚挤在车里,明夏带队,一行八人便悄悄地向城南去了。   林飞卿一来,明夏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他,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很快便掌握了信都现在的情况,苏氏和林飞秀仍然被困在林府,林天凡也是仍在府衙,一切照旧。   这个结果让明夏很惊奇,都八天了,那强势的御史大人,为何竟再没动作,尤其还是被她和云柏闹了一回之后?   林飞卿却笑着道:“这要归功二娘你呀,只怕是家里伸出了援手,暂时遏制的事件的恶化。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看云柏长安一行,能否带来些转机。”顿了顿他又由衷赞道:“二娘,你这兵分两路,实在是……太好了!若非你们反应迅速,只怕爹爹这一遭,真要吃亏在这上面了。”   “表哥太誉了,我可受不起。说起来,这也是姑母指示的呢,没有姑母的同意,我哪里敢贸然行事?倘若适逢其反、弄巧成拙再给姑丈添些麻烦,那可就糟糕了。”明夏说的实话,当时她虽然看似大胆果决,但其实担心着呢,只怕自己一个失当,再将林天凡推向万劫不复之地,那她可真是恩将仇报的千古罪人了。   林飞卿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现在只能待在小院里,闲了就陪着三娘小郎做做功课,跑腿打探消息收集情报,大部分还是靠力奴,云柏不在,力奴便是苦力的最佳人选,虽然比之云柏,力奴仍是差强人意,但,也已经很不错啦!   日子便在胶着之中一点点的逝去,安于侍奉双亲,教导弟妹的明夏却不知道,信都城内暗流汹涌,整个冀州都在风云变幻。   第八十六章:愿意不愿意   他当然不愿意。   否则也不会跑了,还扬言再不回来。   但,不愿意就救不了林天凡了,救不了林天凡,小娘子就要伤心了,那怎么行呢?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娘子既然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他怎能……   唉,可是,若是答应了,他就必须回家来主持家中的事务啊,那是他所不愿意的。   一来不擅长,二来,他真的不喜欢。   更何况,他对这个家也没有多大的感情,他与云家的牵扯,仅在于娘亲,娘亲去世了,他对这云家再无牵挂,所以才能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他是真的打算,再不回来了呢。   云家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云府也没有在意他的人,这里就好像一个客栈,他不过是从一出生就住在这里的过客,要他接手云家的事务,负担起云家上下几十口的生计,这怎么可能?   那老爷子怎么想的,他不是将家业看的极重么,他这样在意,又为何将它交托给自己这个毫不在意的人呢?   云柏想不通。   就因为他是他儿子?   别说笑话了,他什么时候把自己当过儿子待?   云柏的心顿时一阵僵冷,他没忘记,云开山的夫人是怎样轻贱他和娘亲的,也没忘记,云开山是怎样的毫不关注,就连娘亲一时怒起冲撞了夫人,夫人将母亲丢到下人们住的地方,让她干府上所有的粗活,云开山都从不过问!他对他们母子的漠视,让娘亲终于心寒,临死都哀怨着自己的不公,痛恨着丈夫的无情,还叫他以后想方设法地报复云家,就算是为娘出口气……   不过他却没有那么做,寺里的大和尚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他深以为然。   所以他违逆了母亲的临终遗言,云家容不下他,那么他就走好了,何必在这里受人侮辱,虚度光阴?外面有大好河山,他就不信天下之大,还没有他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地!   临走的时候,云柏起了个大早,那也是一个清冷的秋天,本以为无人知晓,但出门便瞧见幼小的弟弟,怯怯地等在门前。他尤记得,那个善良而天真的小男孩,忽闪着沾染了晶莹露水的长长睫毛,一见他身后的行装,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跑上前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可他却告诉自己,大丈夫当四海为家,狠了狠心离去了。   再回来,那个会抱着他的腿,忽闪着晶莹睫毛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   不得不说,冷酷无情的老爷子,因这也老了很多岁啊,甫一见面,云柏几乎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他根本不相信,眼前那个两鬓斑白的人就是他曾经恶意老化,如今真的已经老去的老爷子。   还有先前飞扬跋扈的夫人,如今也一脸的戚容,听说她终日以泪洗面,在弟弟曾经起居的小院,一呆就是一整天。如今看见了他,那个女人也不再竖起全身的硬刺,冷嘲热讽挖苦贬低了,路上相遇,她也只是默默地看他一眼,又默默地去了。   云府,不再是以前那个云府了。   弟弟的离去,让那个从来对他甚少关心的父亲大人,也空前热情起来,听见家仆说大公子回来看小少爷,他竟亲自出来拦他,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他,一个曾经被漠视被忽略被欺辱的妾生子,一下子尊贵起来了。   想必娘亲看见,会很高兴吧?云柏心想,她一直对他的遭遇,表现出比对自身遭遇还要痛恨还要痛心的模样,如今可如愿了。   然而,老爷子的热情是有目的的,他一门心思想叫自己接掌云家的事务,但,那怎么可能呢?云柏并不糊涂,一个别有用心的笼络,他就该乖乖就范么?   他才不!   云柏执拗地站起身来,决定这就去向老爷子说明白,他才不会听他的话,回来做云家的接班人呢,曾经他不看重他这个儿子,现在他也不需他这个父亲来看重自己,让他爱找谁找谁去吧!   然而,他一转身,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那是钟惜月。   他去钟家时,钟夫人钟惜月俱是这般模样,呀,小娘子那般傻,现在会不会也为着她的姑丈,而悲伤地哭泣呢?   不行,他得再好好想想。   明夏的确是在忧伤,不过却不是为着林天凡,她担心着久无音讯的云柏,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的小山上,她见到了苏清河和倒霉蛋,才知道,倒霉蛋便是堂堂的御史大人!   这有点出乎明夏的意料。   明夏第一个念头便是,御史大人,出来怎么不带一兵一卒呢?就不怕别人的刺杀么?马丁路德金就是这样死亡的。   不过她可不敢去问御史大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御史大人是不爱理人的,她贸贸然地去了,人家再不理她,那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虽然不敢去向御史大人开口询问,不过苏清河却是与明夏相识的,想了解敌情,去趟十柳草庐不就得了?   苏清河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令明夏失望的是,苏清河只与吴岑论学问,其他一概不谈,他二人的对话,也尽是什么子曰诗云,明夏听得云山雾罩,只几句话便知道这不是她要听的,如今的她也没什么闲情去谈诗论道,便看望了陶花涧就告辞离开,继续回了城南小院忧虑去了。   尽管明夏掩饰得很好,但林飞卿是何许人也,他才思敏捷可是得了陶花涧的赞赏的,没几日他也发现了明夏的闷闷不乐。   还以为明夏是担忧着自己的父母,林飞卿顿时心里暖暖的,望着明夏憔悴的小脸道:“二娘,你莫忧心了,爹爹的事,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眉目。昨日飞鸿传来了消息,家中已经为爹爹在全力周旋,奈何朝中一位郡王爷一直从中作梗,不过爹爹暂时算是安全的,御史大人不是还毫无动静么,没有动静就是好消息啊。”   “郡王爷?”明夏惊呼一声,道:“表哥,崔友亮有个姐姐还是妹妹,在做郡王妃,会不会是崔家捣的鬼?”   林飞卿却摇摇头道:“崔友亮家中虽有这层关系,但他却是一介草民,没有功名在身,这样大的钱粮亏空,可不是他能办到的,我想幕后主使应该是另有其人,但是也不乏这崔友亮跟人有所勾结的可能。”   明夏点点头,道:“这样还说的通。”见林飞卿想的通透,她便省下了心思,只是道:“表哥,我见你每日都睡的很晚,你要注意身体。”   “嗯,这是自然。”林飞卿在明夏身边坐了下来,望着阴沉的天空,有些惆怅地道:“又要下雨了,一层秋雨一层凉,时间过得可真快。”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他便望着明夏身上薄薄的单衣道:“二娘你穿的这么少,该去加些衣物,小心着了寒。”   林飞卿正说着,就有一阵秋风扫来,卷起落叶无数,明夏顿觉胳膊上寒毛直竖,伸手一摸,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上的单衣抵挡不住风中的寒意,抱着胳膊也无济于事,望着林飞卿一副“我说过了”的模样,她便笑道:“表哥说的真及时,看来我得去加件衣裳了,好冷。”   不只明夏冷,吴岑也冷。   他来信都的时间不久了,早就想将这个案子了结,但上头迟迟不给旨意,叫他真是头疼。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天子亲自下诏将他派过来就可见一斑,这桩案子牵涉了两位刺史,一位将军,一位侍中,一位左丞,还有两伯一候,外加一位郡王爷,直接牵连五个家族,无数朝中大臣,要是连根扯,只怕都能带起皇宫的几把土,这个案子,好破不好判哪。   而且,这案子的发展势头极其不好,听说又有几个位高权重的暗暗给家里授意,而且均是门下省和中书省的要人,如此一来,便越是难办。   中书省掌诏敕和政令之立案起草,门下省负责审议中书之立案、草案,以决定实行与否,但天子只和中书令共同商议政务,行使立案,可以说,中书省为天子的权力,而门下则代表贵族的势力,中书与门下之争,便是……   吴岑打了个冷战,顿觉秋风刺骨,这信都,果然不是善地。   罢了,来也来了,天子亲下的旨意,难道他要抗旨不遵?横竖来了,便慢慢等吧,这事不是自己能决定下的,还是等长安的消息,再做定夺。   吴岑看了眼天色,见阴沉沉的似乎有雨,叹了口气,便令人备马,他要去十柳草庐,也只有那个地方,可以稍微排解一下心绪。   想到那个温和如玉的男子,吴岑便又升起一个疑惑,他有些不明白,那般通透颖悟的人,腹有诗书博闻强识,为何甘心留在信都这样的地方,任凭明珠蒙尘?   与苏清河相交之日,他便有些疑惑,随着这些日子的深入交往,苏清河的博学彻底征服了他,也将他心头的那块疑云撩拨的愈加浓重: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那个出众的男子,愿意敛起全身的光华,屈居一间草庐,宁肯声名不显,平淡一生?   第八十五章:千里之外   林飞卿需要掩人耳目,但明夏却是不用的,搬到城南小居后,她便闲了下来。   小雅居已经没有了,青云作坊也停业了,她也就被宣告下岗了。   下岗人员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每天闲得发慌的明夏,便下狠劲督促三娘和小郎的功课,她还费了好些唇舌,说服尹贵将恬妞也拉了来,又费了一晚上的心思制定出一张严密的作息时刻表,勒令三娘恬妞和小郎必须严格遵守,起床,早膳,晨练,习字,去学堂,以及向卢氏杜礼问安,每个步骤都定好了严格的时间,不遵守的话,嘿嘿,那就等着阿姐别出心裁怪异无比层出不穷的体罚吧,什么蛙跳、倒立、金鸡独立,顶盘子、跑圈、站军姿……三娘小郎和恬妞被折磨的谈罚色变闻风而逃,这其中还属爱玩的小郎被罚的多,每次受罚,小郎都忍不住想,阿姐……是不是混天女魔王变的啊?不,不对,混天魔王只折磨别的妖怪,可阿姐,竟然忍心摧残他这个可爱又乖巧的弟弟呀!   虽然腹诽的激烈,但小郎却不敢违背阿姐的命令,他才不傻咧,体罚虽然很累很怪异,但是很好玩啊,每次大家一起受罚,都会玩的不亦乐乎,当然了,后来都是不亦累乎……可若是拒绝体罚,那么等待他的,便是阿姐的思想教育……那是一个比任何刑罚都要可怕的东西,小郎想起阿姐滔滔不绝言辞恳切催人泪下唾沫横飞的批评大会,想到那什么孙敬悬梁苏秦刺股,还有什么卧薪尝胆囊萤映雪,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顿觉一阵阴风从魂灵深处扫过,整个人都是一僵。   阿姐可是说了,若是他不喜欢体罚,那么,就仿效伟人吧。   算了算了,还是体罚好些……   在明夏的高压政策下,三娘和小郎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恬妞也完成了启蒙的全部课程,三人学业上突飞猛进的速度,叫林飞卿都忍不住侧目。   严师出高徒,明夏一直坚信这一点,实践也证明,这是一条真知,在三个小鬼的身上,尤其体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高压政策施行顺利效果良好,但明夏深知,什么事情也不能逼之过甚操之过急,三娘恬妞和小郎毕竟还是小孩子,这样高密度的学习,可以实行一段时间,但却不能一直如此,知识的消化也是需要时间的嘛,再加上林飞卿特向她提过的张弛有度论,也让明夏决定,挑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带三娘小郎恬妞去秋游。   林飞卿的身份十分敏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便留着看家,卢氏要照顾杜礼,小翠要照顾卢氏和杜礼,这三人也是去不了的,最后定下来,明夏领着三个孩子,再加上力奴妩媚和尹贵,一行七人驾着马车,带着足够的食物和水,便在一个弥漫着秋意的早上出发了。   城内不好玩,一来看惯了的,二来在街上逛,明夏也嫌吵,尹贵便驾着马车出了南城门,直接向城外行去。   信都城南有一座小山,也没有名字,山上有树,山下有田,附近又有农家种植的桑林果园,还有一汪浅水,被人植了好些的莲藕,此时该还有晚开的荷花早熟的藕片,或可一往。   这样一个好去处,还是林飞卿说出来的,虽然他来信都的时间远不及明夏,但他素喜郊游,偶然闲逛便发现了这么一个去处,那山上虽是一片野草野林,但野的自然可爱,林飞卿大喜之下,还买下了山脚的一间茅舍,权作避雨遮阳寄放马匹之用。   果然,出了城不多时,明夏便看见了那座小山,以及,小山脚下的那座茅舍。   咦?   出乎明夏意料的是,茅舍前竟拴着两匹高头大马,那马儿毛色鲜亮,体态俊逸,一看就是马儿之中养尊处优的上品,马鞍也是簇新的,观之也不是凡物,俊逸的马儿彰显了主人不凡的身份,明夏更好奇了,到底是谁捷足先登?   “恬妞,快来看哪!好多花!”   “嗯,好漂亮!”   “哇,有青蛙,呱呱呱!”小郎一边怪叫着,一边连跑带蹦的跳了出去。   三个小孩呼啦啦一下子全没了,明夏一见,哪还顾得上疑问,只得将那抛在脑后,先去约束三个孩子,免得出了意外,那可不单单是扫兴的事情了。   力奴与妩媚都是少言之人,尹贵又忙着安顿车马,明夏一人拦着三个孩子,虽然她积威深重,但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三个脱出樊笼的小鬼集中起来,之后约法三章:不许乱跑,不许近水,不许离开大人的视线,否则,回家效仿先人!   三个孩子俱都一本正经地点头,但明夏还是不放心,便专派了力奴跟着小郎,让妩媚带着两个女孩子玩,而明夏自己呢,却是坐在一边,一点玩的心思都没有。   “二娘,你是担心云柏么?”还是尹贵细心,他早就发现明夏的异样了,只是见明夏不想让人发现,他便装作没有发现,不过现在见明夏愁眉苦脸的,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是啊,尹叔,云柏都去了一个多月了……”京都再远,距离信都也不过千里,一个月还不够来回么?云柏可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啊。   “这,”尹贵沉吟了一下,心中也有些担心,不过他仍是安慰明夏道:“京都距离河北,也有上千里之遥,况且云柏也未必去过长安,路途不熟,耽搁些时候也是有的,二娘你就不要担心了。”   明夏点点头,心中的忧虑却不减反增。   虽然她能拿出一百条理由来安慰自己,云柏一定不会有事,但潜意识里总会有一个声音不肯消停,万一云柏遇上劫道的呢?万一他路上感染风寒呢?万一他被人偷了盘缠呢……无数的万一,叫明夏实在轻松不起来。   千里之外的京都长安,云府内宅,云柏独身默坐,心中也久久难安。   事情远比小娘子想象的要复杂,她不知道,冀州州治的那个亏空,有多么的大呀!云柏虽然一心玩乐,但并不是不通事务,稍一调查,他便知道了,林天凡只怕凶多吉少。   钟鼎早已锒铛入狱了。   对于冀州巨大的钱粮亏空,上面是不打算放松的,当今皇帝励精图治,最尚节俭,最恨官员徇私舞弊,倘若那少去的钱粮一直下落不明,只怕这灾祸就要叫两任冀州刺史来顶上。   叫谁来顶上,云柏本都不关心,但是,倘若那林天凡真的被牵连,抄没家产发配充军,又或者削职为民永不录用,无论是哪样处置,小娘子都一定会不开心,林天凡是她的恩人嘛,小娘子是个重情重义的,连伙计们她都那样厚待,更别说帮了杜家甚多的林家了。   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要去求老爷子吗?   云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真是一百一千个不愿意,当初他离家时那般决然那样潇洒,都说好了从此云游天下再不回来,可如今呢?不仅回来了,竟还要拉下脸去求他?   娘亲会不会怪他呢?   云柏一想到娘亲临终前那张怨恨的脸,脑袋便立时耷拉了下来,好像霜打的茄子。娘亲一定不许他这么做的,她那么恨爹,一定不会乐见他回来,更加不会赞同他去求他了。   可是,小娘子会伤心哪……   怎么办呢?   云柏第一万遍地发出悲鸣,天哪地呀,无论是西天的如来佛祖还是小娘子口中的卖糕点的,都来救救他吧!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这样一件小事给难住了,真不像话啊。   不行,一定要作出一个决定,这都一个月了,他再拖,等那林天凡都被刑部处决了,他再怎么求,也无用处了啊。   不过是求一求,失点面子,但倘若真的救了林天凡,小娘子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吧?哈哈,云柏想到自己到时可以作威作福,将小娘子平日欺负他的全欺负回来,顿时就乐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想到就去做,云柏腾地站起身来,准备去老爷子的书房找人,虽然他这个爹不怎么样,但却是有本事的,他大概也早知道自己这回回来的目的了,所以一直毫无动静,只怕是等着自己主动上钩呢……   唉,真是可恶啊,他还真就上钩了。   娘啊,不要怪您的儿子不孝啊,您要是想打骂儿子,等儿百年之后,您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一定叫您打骂个够!   云柏念叨完了,便叹了口气,认命地向那鱼饵……哦,不,书房行去,虽然明知,钩子就在后面藏着呢,但他却没法拒绝那饵的诱惑。   云开山听着下人报说:少爷来了,忙起身回了书房,戴起他的西洋小眼镜,随手拿起一本书,便坐在案后“认真”无比地看了起来。   听见敲门声响,云开山按捺住心中不可抑止的喜悦,面上却作出一副不在意的严肃模样,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进来吧。”哼,臭小子,叫你跑!看老子这回有没有本事叫你乖乖留下!   “有什么事啊?”云开山放下书,望着一副不情不愿的云柏,低着头的模样没有一点从容优雅的贵家公子样,登时便皱起了眉头,唉,庶出的小子,果然比不得正室养下的孩子啊,然而眼下他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再不好也没办法,谁叫自己那苦命的小儿子,一病就去了呢……   老来丧子,人之大痛呀!   云柏慢慢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好半晌不见老爷子回话,还以为有什么变故,刚想开口询问,便听见老爷子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暗哑,道:“你说的,我可以办到,不过我却有个条件,你想听吗?”   这不废话吗?云柏翻了个白眼,道:“父亲大人请讲。”   “好,你说的事,都不难办,为父却只有一个要求,要你马上回来接掌家里的事务,做我的接班人,你可愿意?”   第八十七章:悠然而往,悠然而来。   远远望见十柳草庐,吴岑便扬手一鞭,坐下马儿吃痛,四蹄翻飞,卷起落叶无数,眨眼间庐门就在眼前,吴岑也不慌张,口中轻“吁”一声,手下用力,缰绳一紧便是一个急停,他也不等马儿停稳就飞快地甩蹬下马,把缰绳向随从手里一塞,便闪身进了草庐。   这一系列动作,吴岑做的熟稔至极,迅捷的同时又如行云流水般悦目好看,再配上一袭随风飘起的白衣,说不出的潇洒出尘。   陶花涧坐在一旁树干合抱的大柳树上,望着消失在草庐内的白色人影,忍不住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不错。   有他陪着清河,清河也会快活一些吧。   陶花涧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想到那个温雅聪颖的大徒弟,从未皱起的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他这个大弟子,不仅身世坎坷,还身负顽疾,曾经有个名医说过,清河胎里带病,必活不过二十五岁,他起初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却有其事了。   可叹清河还如此年轻,天分又高,人又勤奋,最可贵的性情极好,淡泊名利,宽仁忍让,最合陶花涧的心意,得他倾力相教,是他名副其实的关门弟子。   陶花涧生平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培育出了苏清河和东方阡陌两个人。   他虽是燕地大儒,但却不肯出仕,只愿纵情山水之间,泛舟小湖之上,怡然自得,最是淡泊的一个人,同时,也是个非常懂得生活的人。   人活着,快活就好,官场尔虞我诈,大费心神,不是他的所爱啊。   陶花涧也总是将这种心境传给两位弟子,而二人之中,做的最合他心意的,还是苏清河。   东方阡陌天分虽高,终究是少年心性,爱慕名利贪恋繁俗,最后不听他劝,终于远游而去。只有苏清河,几十年如一日早十柳草庐伴着他,其实,只要苏清河愿意出去,什么也拦不住他,凭他的才干,五湖四海尽可去得,什么身世什么麻烦,有他陶花涧的亲身教导,也绝对难不住他,但清河留了下来,且从无怨言,就算是隐姓埋名也毫不在意,这才是他的弟子啊!   然而眼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却在一步步迈进生命的终结,终于叫陶花涧这个逍遥了一辈子的人,也开始焦虑了。   他寻遍了信都医师,也未找出治愈苏清河的法子,使遍了天下的名贵药材,也仍是保不住苏清河的元气,从未发过愁的陶花涧,真的束手无策了。   而陶花涧排解忧虑的方式之一,就是爬树,登高望远,视野的开阔自然带来心境的清亮,是他常用的解忧办法之一。   今日又上树,恰逢吴岑前来,叫陶花涧看了个正着。   清河近日交了个好友,陶花涧是知道的,只是他却不知,徒弟的友人竟是个如此出众的人物,果然是他的好徒弟,眼光不错。   对苏清河的病症早已束手的陶花涧,此时的心愿唯有叫苏清河过得快活些,苏清河一直深居简出避人耳目,让以前的他几乎没有朋友,身边除去泉吟和东方阡陌,唯一认识的友人,便是那个杜家小娘子了。   苏清河与杜家娘子相交莫逆,陶花涧是乐见的,杜家小娘子见识不凡,果决豪爽,言行举止虽有些出格,但却毫无粗俗之感,兼且学识丰富口才了得,见解之高,有时连他都自叹弗如,又是真性情示人的好女子,因此也深得陶花涧的欢心,可惜啊,她最近却很少来了。   说起来,那杜家小娘子少来十柳草庐的原因,还是拜这位白衣秀士所赐呢。   陶花涧虽是山野闲人,老练之处却是少有人及,得意弟子的朋友,他自然要多多了解,所以那吴岑的身份,很早就被陶花涧识破了,现在想来却忽然觉得有趣,陶花涧便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心绪便豁然开朗。   眼见天色渐沉,秋风更劲,陶花涧便思量着该下树去,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被风吹下来摔着了,可不是小问题。   吴岑这些日子常来十柳草庐,对那路径早知晓的一清二楚,他是来找苏清河的,便直奔苏清河住的屋子,一进屋,果见一条修长的白色身影正在里面,只是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摆弄桌上的什么东西。   “苏兄,在做什么?”   吴岑也不敲门,直接登堂入室,他与苏清河也算是知音,二人俱是学术型人才,又同时气质出众,虽然一个温和一个冷然,貌似水火不容,实际上偶遇之下稍一接触,便早已惺惺相惜,可谓一见如故,因此敲门这些小节,可免的话吴岑也就自动免了。   然而,出乎吴岑的意料,他刚说完,便瞧见苏清河单薄的背影微不可查地一顿,虽然极轻微,但吴岑是何许人也?自幼目力出众的他,眼光自是犀利,尽管苏清河的动作轻微,也难逃他的法眼。   一向温和淡定的苏清河,竟会受惊?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心中虽是奇怪,吴岑却并没有走上前去,他脚下一顿,身子向旁边一歪便倚住房门,望着门外面阴沉的天色,扬声道:“苏兄,秋意渐重,当保重身体。”之后便看着门外,权当自己赏景悲秋。   直到耳旁传来苏清河的笑声,吴岑方才转身,奇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什么时候竟也啰嗦起来。”苏清河转身走向吴岑,望着他笑道:“你当我不知你是什么人?这种话,竟是从你口中说出,着实奇怪。”   被苏清河说破了心思,还背了不会关心人的恶名,吴岑也不以为意,他淡淡一笑,索性开门见山:“苏兄,我很奇怪。”   吴岑说完,便定定地望着苏清河,只是不再开口。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力量。   吴岑深谙此道。   被他这么一盯,苏清河也忍不住摇首一笑,道:“你这是做什么?”然而吴岑并不理他,只是幽幽地盯着他看,苏清河被盯毛了,只好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定是奇怪我方才为何会瞒你。”   苏清河本就是聪颖通透的人物,方才他心魂不定,猛然听见吴岑的声音,反应是激烈了一点,虽然他向来自制力极好,什么样的情绪都能控制自如,但这次毫无防备,一惊之下这才出了异样,料想也瞒不住同样颖悟敏锐的吴岑,苏清河又是生性豁达之人,心性光明磊落,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便不欲继续隐瞒。   其实,生死也没有什么,不是么?   “吴兄,想必你不知道,我已时日无多了吧?”苏清河轻声说完,果见吴岑如玉般清冷的面孔,猛地抬了起来,双眼圆睁,里面露出强烈的不可置信。苏清河却毫不在意地笑笑,道:“我自小胎里带病,外面虽与常人无异,但其实内里虚浮,身体早就亏败了,曾有人断言,我活不过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吴岑的双目睁得老大,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各叙年齿,苏清河曾说过,他今年已经二十又四,与自己同年,而且……吴岑心中一惊,耳旁早传来苏清河有些落寞的温雅声音:“而且,过了这个秋天,我便又长了一年。”他的生辰,正是九月初九重阳节。   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渐浓密,一声声打在吴岑的心间,将他的心里也扰的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   他自小孤傲,世俗之人皆入不得他的眼,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如孤鸿一样拣尽寒枝,如今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出众的人物,却又如此短命……   他替苏清河不公。   果然是天妒英才么?   可老天既生出如此俊秀的人物,又怎忍心如此急迫地收回?   不公啊!   然而苏清河却慢慢地笑了,望着吴岑越来越黑的俊脸,他心中着实感激,但,命运,本是不容抗拒的,除了接受,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   既然无可回避,那么,便来吧。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我虽比不得古之真人,但死生,命也,我还是知道的。”苏清河的声音,温和一如既往,他拿出握在手中的锦帕,望着那上面的红色血迹慢慢地印了上来,却出奇的再没一点慌乱。   上古真人生死不存与心间,生,也并不怎么高兴,死,也并不怎么在意,悠然而往,悠然而来,来去总是从容。他们的生命,活的很舒服,很悠然,悠然等待生命的终结,随意进出生死的临界,多好。   苏清河自问不敢与上古真人比肩,但,略学些皮毛,还应可办到。   门外雨声淅淅沥沥,却挡不住苏清河的悠然清越,那从容的声音透过秋雨,传进明夏耳中的时候,仍然饱含着一股沛然莫可抗御的豁达,叫明夏忍不住拉住同来的赵月儿,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生怕再前行一步,就打乱了苏清河营造的清阔与高远。   第八十八章:一路花开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吴岑吟毕,漠然半晌,方道:“可是,你真的甘心?”   “甘心又怎样?不甘心又怎样?”苏清河淡淡一句,让一向言辞犀利的吴岑,却哑口无言,是啊,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人的命运,掌握在天的手里啊。   饶是苏清河看的通透,毕竟关乎生死,一想到即将离开这个绚丽多彩的世界,一股难言的绝望和冷寂便袭上心头,让他的双眸不再温和,反而透出一股比秋意还要寒冷的死寂,这死寂仿佛一个无形的重压,让苏清河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说点什么好打破这僵局,只是,绞尽脑汁,竟没半个字能说出口。   “话虽如此,但我们却可以选择自己的态度。”   仿佛带着一路花开的生机无限,一个清越的声音透过冷寂的秋雨,有若暮鼓晨钟敲响在苏清河的耳边,一下子便打破了那窒息的重压,振聋发聩。   诧异地望向门外,苏清河便看见了一双眼眸,饱含无限的明净高阔,正散发着浓浓的希冀与支持,让他一时惭愧无比。   那双眼眸向苏清河展示了一个新的天地,其中的云淡风轻辽阔悠远,让他心向往之,心中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澄澈与悠然。   仿佛,花开的感觉。   吴岑却望着门外紫衫素颜的明夏,一时竟错不开眼珠,他没有看错吧,眼前这个仿佛发着光的女子,竟是那个鲁莽愚善的小丫头?   他搜寻着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只记得多福寺里,她两手沾满了泥浆,毫无仪容地跟着那个疯癫老和尚在菜地拔草,又记得无名小山再相遇,她领着家仆侍女,指着三个满身草棍泥印子的孩子破口大骂,却又言辞典雅出口成章,典故范例信手拈来,凌厉的训诫,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竟然毫无词句匮乏的迹象……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明明可以安然无恙,却宁肯为了别人让自己陷于险地,看来心平气和,发起怒来竟也如同暴雨惊雷,一副世俗小女子的模样,竟也学识渊博远超他想。   最令人震撼的是,她的身上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机,走过的路上,都留下花开一片。   这世上,怎么竟会有这样的女子?   明夏从容地拉着赵月儿从屋檐下走了出来,虽然对于无意中听了壁角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但眼下不是抱歉的时候,等进了屋,她才向苏清河深施一礼道:“奴家与月儿小姐出游,路遇大雨,暂到草庐一避。方才行至近前,才知道苏公子有客人在,奴家与月儿小姐正准备转回,不想竟听见了公子的谓叹,一时忍不住便开了口,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苏清河温和一笑,道:“杜家小娘子言重了,若不是小娘子出言相劝,只怕在下此刻仍在愁眉不展,杞人忧天,在下还要感激小娘子呢,又怎会介怀?”   “但是,这位公子……”明夏看了吴岑一眼,却又拿眼神询问苏清河,她知道这个倒霉蛋御史大人是块石头,轻易不理人的,便不指望着他的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看苏清河,苏清河好脾气,一定会说不要紧的。   果然,苏清河见明夏目光闪动,早已知晓她的意思,正要开口,却不想耳边竟听见吴岑略显清冷的声音道:“无妨。”   太不可思议了!   苏清河看了吴岑一眼,心中的惊异不亚于看见明夏和赵月儿的出现,这块石头,什么时候学会主动搭理人了?   相交这么些日子,他还从未见过吴岑对人假以辞色,不搭理人已经是最好的表现,惹急了,这块石头就会变为臭石头……虽然他表面看着出尘脱俗,实际上最是冷酷,苏清河与吴岑相交甚深,他的性子,苏清河早已了若指掌。   明夏也惊异的很,她之所以向苏清河求助,就是知道倒霉蛋御史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啊,这块石头也会通情达理,明夏对吴岑的好感立马飙升,虽然吴岑只说了两个字,不过明夏才不会介意,力奴不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吗?只要肯理人就是好的,说的少,可能人家不善言辞呢。   明夏这么一想,很快就释然了,并且心里还有些轻松,她这次本就是为吴岑而来,眼下可不是个好兆头么?   然而只轻松了一刻,明夏便欢喜不起来了,苏清河的话犹在耳边,让她心里也沉甸甸的,毕竟苏清河是她相交极好的朋友,又是才智出众的人物,深得明夏的信任,却不成想,这样的天才,老天也是嫉妒的。   不过看苏清河一扫之前的颓丧,明夏也只能放下心来,她本还劝苏清河看开生死,自己却又明知故犯了。   突然衣袖被人拽了拽,明夏一回头,便看见赵月儿有些焦急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眨呀眨的,随即她又看了一眼吴岑,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明夏便笑笑,心中对赵月儿感激至极,若不是赵月儿得了消息,知道御史大人来了十柳草庐,又飞马赶去城南小居找到明夏,明夏只怕永远也摸不着吴岑的面儿呢!   这位眼大字大的大小姐,心眼可一点也不大,不仅心细,而且胆大,虽然她全力帮助明夏帮助林家也是别有目的,但即便如此,明夏也十分感激赵月儿,以及通过赵月儿的手,暗中帮助林家的长史赵政。   伸手拉着赵月儿,明夏向苏清河与吴岑介绍道:“这位便是长史家的千金,赵月儿。”随后又顺势向赵月儿道:“月儿,这是我的朋友苏清河,这是……”明夏望着吴岑突然一顿,仿佛突然醒起自己并不认识吴岑的模样,还费解地挠了挠头,吴岑果然开口了,他看了明夏一眼,明知这小丫头在耍手段,可仍是开口道:“吴岑。”   明夏当然知道这是吴岑,他还是御史大人。   虽然之前她也曾与吴岑邂逅数次,但那时的明夏,并不知这就是主管林天凡案子的御史大人,之后多方打探,明夏也有所觉,这回赵月儿捎来御史大人独身前往十柳草庐的消息,明夏一下子便明白了。   赵月儿嫣然一笑,分别向苏清河与吴岑行了一礼,端庄稳重的模样,倒显出些大家闺秀的风范,让明夏颇为惊奇。   明夏也随着赵月儿向吴岑施了一礼,她今日并未着男装,只是一袭紫衫,素面朝天,形象虽然不佳,但她的礼仪学自林飞卿,就是此刻做起来,也似模似样,十分优雅。   “明夏见过吴公子。”   吴岑略回一礼,心中便有些不耐烦,这些个繁文缛节他本是最为厌恶,此刻耐着性子回了两礼,已经让他颇为不爽,心下便思量着要离去。   然而,专程为他而来的明夏,又怎会叫他如愿?   看出这吴岑也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明夏便单刀直入道:“吴公子,奴家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   吴岑撇了撇嘴,本待拒绝,刚要开口便望见明夏眼眸中的希冀,那样明显那样浓郁,心念一动,到嘴边的话便成了:“好。”   “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   吴岑说完,看了苏清河一眼,苏清河笑了笑,便向赵月儿道:“久闻月儿小姐是个养花高手,我有一盆海棠,近来花期已至,也快绽放了,就请月儿小姐随我一观,指点些养花技巧,也好保它顺利花开,不知月儿小姐可愿赐教?”   赵月儿眯着大眼睛一笑,道:“苏公子这样说,月儿就不客气了,月儿最喜欢海棠了,正好先睹为快。”   二人同明夏吴岑告了罪,便离去了,等他们走没了影,明夏便一笑,望着吴岑便盈盈一拜,双膝着地,道:“民女杜明夏,见过御史大人。”   第八十九章:柳暗花明   赵月儿与苏清河赏着还没开花的海棠,又互相说些养花的避忌和心得,看看聊聊,眨眼间半个时辰的时候就过去了,料想明夏早该办完了事,赵月儿便以天色将晚为由向苏清河告辞,苏清河也不挽留,便同着赵月儿去寻明夏和吴岑。   二人还未行至门前,便见明夏走了出来,看见明夏一脸轻松,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赵月儿便欢快地上前道:“杜家姐姐,事情可办完了?”   明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看向一旁淡然的苏清河,深施一礼道:“苏兄,多谢。”   若不是苏清河处处维护,凭着御史大人那石头一样的性子,只怕她今天什么也做不了。   苏清河也不躲避,只是温和地笑道:“无妨,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也是看得起我!若非苏兄,只怕今天不能功成,言谢是应该的。”换做严绿苏之类的人,举手之劳只怕也不肯做的,明夏说完,又抱了抱拳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和月儿小姐先行告辞了,苏兄,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改日闲了,我来向你请教学问。”   “多谢。”苏清河拱了拱手,笑意宛然,眉间的颓丧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清风明月般的澄空自然。   跟聪明之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不用废话。   你说一句,人家自然触类旁通。   明夏垂首一笑:“那么,就告辞了,苏兄留步,改日再见。”   目送明夏和赵月儿的背影消失在园门外,苏清河又站了一会儿,望着漫天洒落的雨丝,仿佛无边的清愁,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才抬脚进了屋子,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吴岑竟还在。   只见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屋里,若有所思地望着桌上的一方锦帕,出神的模样,竟连苏清河进屋也毫不在意。   苏清河大奇,近前一看,只见那帕子一角绣着一朵金晃晃的牡丹花,虽然屋中光线不足略显昏暗,但仍能看得出,那绣工是极好的,金色牡丹栩栩如生地绽放着,尽显国色天香。   “定情信物?”苏清河拿起那方帕子,望着吴岑笑吟吟地道。   吴岑横了苏清河一眼,口气却比以往还要冷淡:“证据。”   “什么证据?”苏清河心下好奇,虽然知道这必是明夏为林家案子奔走的结果,但一向淡泊的他,在见识了明夏格外发光的一面后,便对这个女子更加好奇,下意识得便想知道,一个毫无根基的弱女子,是怎样想方设法打动眼前这个冷心冷面的朝廷大员的。   吴岑奇怪地瞥了苏清河一眼,虽然惊讶与他何时也关心起这种事来了,但他也明白,苏清河只是一时好奇并无他意,便毫无避忌地道:“杜明夏为林天凡昭雪的证据。”   “就这么一方锦帕?”   “嗯。”吴岑顿了顿,补充道:“这锦帕的出处,你不知道?”   竟吴岑这么一提醒,苏清河恍然大悟,“原来是崔家。”   这牡丹锦帕乃是锦织坊的金字招牌,旁的绣房很难绣出这样精致的花朵,而锦织坊除了出产普通的牡丹锦帕外,还另有一种金线绣成的金牡丹,那是锦织坊的老板娘偶尔闲了做出来的,数量极少,一般人家不会拥有,就是有钱的人家,想要买也买不来。   然而,信都城锦织坊的老板娘,是崔家家主崔友仁的外室。   一理通百理通,苏清河瞬间便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家,信都别驾,聂家。   聂家与崔家的关系匪浅,这事还是苏清河机缘巧合之下才得知的。   聂家的夫人早亡,说起来,还跟这崔家关系大的很,崔家曾给聂别驾送过一个美姬,就因为这个女子,聂夫人争宠失利,气急败坏之下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不过那美姬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聂夫人去世之后,没过多久,那美姬偷情被人撞见,聂别驾一气之下将个好好的美人活活打死……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聂家该与崔家关系恶劣才是,但崔家现任的家主崔友仁也是个极有手段极有魄力的,为了与聂别驾重修旧好,他可是下了大本钱,珍奇古玩,珊瑚宝器,翡翠玉石,暗地里不知给聂家送了多少,一来二去,那聂别驾非但不生崔家的气,还赔了个美人过去,从此这崔聂二家便相交莫逆,互为壁垒。   这事既然与崔家有关,那聂家定然也难逃干系,这崔聂两家,实是沆瀣一气,家下的仆人也如狼似虎,在这信都城作威作福,两家相连为信都一霸,谁人敢惹?之前的冀州刺史钟鼎又是个饱读诗书的呆人,只知学问不知其他,被他两家巧言蒙蔽,还曾断过几桩错案,还是钟家小姐机敏,劝了乃父几回,这才没出什么大乱子,但崔家与聂家,已然是信都的地头蛇了。   难不成?   苏清河心下一紧,忙道:“你查的那个案子,可有眉目?”   吴岑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主管着这件大案,又怎会不上心?他又不是个脓包,明察暗访之下,早对这信都城的势力掌握的一清二楚。   冀州府库亏空巨大,定是有这信都城内势力广布的人参与,否则,他实在想不出,那么多的钱粮,又有谁有本事偷偷运走?   “那……”苏清河斟酌着词汇,道:“那为何,这案子还一直拖着?”难道吴岑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吴岑叹了口气,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其实我早已猜到,只是苦无证据,这锦帕倒是可以派上用场,只是……清河,圣意难度啊。”   圣意?苏清河心头一凛:“牵连很深?”   “是。”吴岑皱了皱眉头,道:“你知道我是六亲不认的,但我岂能真的无情?家中的长辈早已派人送了消息过来,叫我不要轻举妄动,待到长安事定,这边的事情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能秉公办理?”苏清河温雅的面孔露出一丝凝重,他虽常年隐居,涉世不深,但官场的利害他还是知道的,因此,虽然反感公理不再,但他还是理解吴岑的为难。   吴岑看了苏清河一眼,半晌才道:“谈何容易?清河,你可知,这件案子牵涉之广,已然连着皇宫?”   “如此严重么?”   “对,这就是我为什么迟迟不动的原因。”吴岑说完便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清河,这些事情你不要操心,你现下应保重身子。你放心,我家有御赐的九转还魂丹,等我派人取了来,定能保你性命。”   苏清河心中一暖,温声道:“多谢你,我会的。”虽然他现在已将生死看开,但看到好友如此关切,他又怎能不努力活着?   吴岑笑了笑,冷峻的脸上仿佛开了一朵冰花:“那就好,天色晚了,你好生休息,我回府衙了。”   苏清河点点头,顺手将锦帕递给吴岑,吴岑接过方拱了拱手,道:“你不需动,留步罢。”如今他也看出来了,苏清河的脸色却是苍白,连动作也稍显一分无力,如今秋寒露重,冷意袭人,苏清河体质太弱,吴岑此时倒怕他承受不住。   刚出了苏清河的园子,吴岑便望见一袭白衣的绝色女子,正冷冷地站在面前。   “泉吟小姐有何指教?”虽然这绝色女子的存在比之苏清河更加诡秘,但与苏清河相交甚深的吴岑还是发现了,他还知道,这女子,并不是大唐的子民。   “你有九转还魂丹?”   “是。”   “你保证?”   虽然泉吟的话没头没尾,但吴岑却明白了,这绝色女子是在为苏清河发问。能得这样的女子如此钟情,苏清河可真是好运气!吴岑感慨一声,道:“保证。”   然而泉吟却好似不放心,又问了一句:“确定?”   望着绝美女子的脸上露出小孩子一样的怀疑,冷硬如吴岑也有些无奈:“确定。”   “好,你要什么?”   吴岑奇怪地看了泉吟一眼,心道这个高丽女子倒是实在,知道天下没有白给的事情……但他要什么呢?身为朋友,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什么也不要啊。   可是这样一个好机会,不利用实在可惜,吴岑心念电转,道:“苏清河是什么人?”虽然知道这样问有些失了风度,但他实在是被好奇折磨的受不住了,尽管与苏清河互相引为知己,但苏清河的底细,他一直不知道。   既然苏清河从不主动提起,那吴岑也不问,即使对于苏清河的博学与刻意的隐匿好奇至极,心痒难耐,他也绝不会开口。   不过,眼下不一样,不问白不问么。   “这个,不能说。”   看着泉吟木着的脸,吴岑真是哭笑不得,“那你能说什么?”   “什么也不能说。”   吴岑眨了眨眼,抬脚就走。   什么也不能说,那他还在这儿耽误个什么劲儿啊!   然而与泉吟擦肩之际,吴岑只觉得一缕劲风袭向肘边,饶是他见机极快,竟也没完全躲过,被偷袭了……   望着袖子上的一只纤白玉手,吴岑冷道:“放开。”   “你,不许反悔!”   吴岑冷冷地瞥了泉吟一眼,然而她却毅然不惧,看在苏清河的面子上,吴岑强压怒火,道:“不会。”   泉吟这才放手,望着吴岑行了一礼,竟如汉族女子一样好看:“谢谢。”   吴岑却再没回话,甩甩袖子便离去了。   方行至府衙,吴岑便见贴身小厮等在门外,道:“公子,家里有信来。”   ——————————我是分割线————————————   第二日一大早,明夏便收到赵月儿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御史大人昨日亲自领兵,将崔家与别驾聂家团团围住,崔家老爷和别驾大人,已经被押解回京了,两府如今哭声震天,官兵到现在还围着呢。   明夏一惊,随即向林飞卿喜道:“表哥,那岂不是说,姑丈可能没事了?”   林飞卿点点头道:“若是崔家和聂家被围,聂大人同崔友仁被押解上京,那爹爹多半是没事了。”说完,他向明夏深深一揖道:“多谢表妹!倘若没有表妹行险一搏,只怕爹爹仍难昭雪。”   得林飞卿这么郑重的感谢,明夏反而不好意思了:“表哥万万不可如此,姑母待明夏如同亲女,姑丈给我家也甚多帮助,秀儿更是将我当亲姐姐一样,明夏做的这些,抵不过姑母待我家万一,表哥快别这么说了。”   看明夏这般说,林飞卿只得道:“好好,总是我心里感激你就是了。”   明夏甜甜一笑,对于林家的脱罪,她心里也是高兴的,虽然之前对身居高位的苏氏一直尊敬多与亲切,但林家对杜家的帮助她却是谨记在心,还是那句老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这话不是说的,是要用行动表示出来的。   所以当林飞卿搜集到了崔家暗中谋害林飞秀的证据之后,明夏便决定出面,亲自见一见那御史大人,林飞卿身份敏感,自是不能去的,否则申冤不成再折了进去,可就划不来了。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吴岑的效率竟这样快?   他竟这样相信自己么?   虽然这就是明夏和林飞卿期望的,但喜讯来的太快,让明夏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真的吗?   “尹叔,烦你走一趟,去林府看看,是否已经撤兵了?”明夏只怕是空欢喜一场,为求保险,便叫了尹贵再去打探一番。   “好,尹叔,有劳你了,飞卿在此谢过。”林飞卿也抱了抱拳,向尹贵行了一礼,尹贵却慌道:“表少爷折煞小的了,小的这就去!”   等尹贵骑马绝尘而去,明夏便走回院里,也不进屋,只是在小小的庭院转来转去。   这下好了,她以后可以打算其他的事情了,林家也脱罪了……可是,不会是假的吧?   真的呢?还是假的呢?   是假的呢?还是……不,不,千万不要是假的啊!   经过秋雨的洗礼,庭院中一片青碧,虽然落叶七八片,却也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看起来清洁无尘,倒也可爱的紧,只是天仍是阴沉沉的,仿佛盖了一层苫布。   林飞卿站在廊下,向院中的明夏笑道:“表妹稍安勿躁,片刻之后便知分晓。”   明夏当然知道,只要尹贵回来,那便水落石出,可是,这一刻她竟像是考场上耳闻终场铃响,而自己仍未做出选项的考生,心头竟是惶惶不安,坐都坐不住。   这么多日子她都平静着过来了,在这黎明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刻,她竟仿佛遭遇了最后一根稻草,整个心境都被搅起滔天大浪,一片浑浊。   见明夏平静不下来,林飞卿索性也站在院里,陪着明夏一起等,不一会儿,卢氏便扶着杜礼出来了,小翠跟在一边,三娘小郎和恬妞也默默地藏在她们身后,偷偷瞅着院中的阿姐,生怕一个不小心,叫阿姐看见了,又要让她们回去习字。   妩媚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站在走廊的另一边,冷冷的模样,虽仍是个不容侵犯的女神,但眼中的关切却泄漏了她的心思。力奴站在妩媚身边,只是静静地望着明夏。   明夏一抬头,这才发现院中已经聚集了家里所有的人,才知道自己的异样叫大家都开始担忧了,忙笑道:“怎么都出来了?娘,天气转凉了,让爹爹快去屋里吧,爹爹,您要注意身体啊!”随后她又看向小翠身后的三个小鬼,板起面孔道:“三娘,你是姐姐,怎么带头不好好学习?快带小郎和恬妞回屋习字去!”   小郎一听,连忙拉着卢氏的衣襟,楚楚可怜地望着娘亲,卢氏终于不忍心,便向明夏道:“二娘,刚用过早膳,就让她们先歇一歇吧,你不是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么?让她们也活动活动,可好?”   卢氏亲自开口了,明夏便退了一步,笑道:“娘亲就是纵容他们……好吧,三娘,你看着时间,只许玩半个时辰。”   “耶!”小郎率先欢呼一声跑了出来,开始满院子地撒欢。   明夏抚额道:“小郎,不是这么活动的,要慢慢走,否则……体罚!”   一听“体罚”二字,小郎犹如被拔了电的小机器人,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连身形都定住了,之后,他便小心翼翼地前脚踩着后脚跟,一点一点地挪着,然后看向明夏道:“阿姐,这样可行了?”   明夏噗哧一笑道:“小鬼,就知道捣乱。”   明夏这一笑,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林飞卿便笑道:“小郎,矫枉过正是什么意思?”   小郎一听表哥出题考他,便就地停下,这样的游戏近来可做的不少,他一点也不怵。然而抓耳挠腮了半天,小郎发现他竟不会,便求救地看着三娘,三娘如今也很有姐姐的模样了,见小郎发出求救信号,正要出言相助,还没开口,便听见恬妞脆生生地回道:“我知道,表少爷,那就是说,把一个弯的东西扳正,使的力气太大,结果又歪到了另一边。”   “嗯嗯!”小郎一个劲地点头,心中简直对恬妞感激得不得了,然而恬妞的下一句话,又叫他差点栽倒在地。   “……矫枉过正,就是小郎现在这样的。”   众人一听,俱都莞尔,凝重的气氛悄然而散,说说笑笑间,便听得门外一声马嘶,明夏早已跑去开门,打开来一看,不禁惊呆了,那是她近日的心事。   “云柏,你回来了!”   第九十章:明天更美好【小修】   “嗯,我回来了。”   云柏飞身下马,满目风尘,望着欣喜若狂的明夏,他瘦消的脸上双目炯炯,折射出一种近乎春光一样的温暖。   “云柏,你瘦啦!”明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一边看还一边大惊小怪道:“呀,还又黑啦!”   云柏嘿嘿一笑,道:“赶路嘛,难免风吹日晒的。”   “嗯,”明夏小声应了一句,望着云柏低声道:“辛苦你啦。”   望着明夏近乎小女儿一般的娇态,云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在他还是第一次呢,之前小娘子见到他,何曾有过这样的亲切?云柏简直受宠若惊,又是眨眼又是挠头,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道:“小娘子,你……你没事吧?”随即他又想到这些日子的担心,暗道莫非小娘子受的打击过大,心理承受能力竟也下降啦?   都怪他!   若不是犹豫了那么久,小娘子怎么会成了这样?她可是百毒不侵无比坚韧的,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老天啊,如果让他重新来一次,他一定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老头子的要求!   云柏悔之莫及。   “我没事呀,云柏,你……你怎么啦?”明夏望着云柏一瞬间迸发出的悲意,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等,难道……云柏在路上出事了?   “云柏你去长安的路上……”   “小娘子家里到底……”   二人异口同声地发问,之后又同时停了下来,继而愣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俱都大笑起来。   “云柏你先说。”明夏决定发挥绅士风度。   “不,小娘子,你先说吧,你想问什么?”云柏望着明夏小脸上除了黑倒没怎么瘦,又见她满脸的欢喜,不像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一般,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先问。”明夏抿嘴一笑,正打算详细问问云柏路上都遇到了什么事,竟让他耽搁至今,然而还没开口,便听见一个温雅的声音在背后笑道:“原来是云兄弟回来了,二娘,你还不叫他进来,怎么竟在门外说开了?”   林飞卿其实早已来到门后,但听着明夏和云柏异口同声地抢话说,他倒不好立刻就出来,便等了一等,见明夏现在又有长篇大论的迹象,便走了出来,又向云柏道:“一路辛苦了,飞卿择日好好谢过!如今还是先进来吧,有话慢慢说,来了家里了,还急什么。”   云柏点点头,道:“表少爷说的是。”然后又看向明夏,眼睛里有些微微的黯然:“对了,小娘子,是赵家小姐的随从带我来的,”他身子一闪,露出后面的一人一骑,道:“他就是。”   明夏抬眼一看,不禁乐了,原来那随从就是曾经替赵月儿向她送信的长随,之后赵月儿来都是带着一个丫环,因此明夏再没见过这人,今次这是第二面。   明夏向那人招了招手,以诱拐少女儿童的热情道:“呦,大哥,是你啊!快请家里坐,今日怎么也要吃杯水酒再走!快进来,快进来。”   然而那长随却不肯进,他疑惑地望着明夏,陌生的眼神,显然已经认不出换上女装的她,疑惑尤嫌不够,他还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   嘿,这丫的,显然被她的热情给吓住了……明夏叹息一声,暗道这人怎么还是那样啊?好啦,算了,古人的神经都比较脆弱,吓唬人家是不道德的行为,况且面对这个庞大群体里的一员,她也没有办法撼动他已成的观念,咱还是老实点,按着道上的规矩来。   “大哥,是我啊,我是杜明夏,就是杜家二娘子,你曾经给我送过一封信来着……”明夏谆谆善诱,企图将自己的美好形象从那随从的脑海中挖掘出来,岂料,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完,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以更快的速度蹬蹬蹬退了三五步,望着明夏的模样,立刻从疑惑转为了恐慌。   一旁的云柏和林飞卿顿时惊奇不已,都暗道明夏曾经对人做过什么呀,让人家竟然如此惧怕?   明夏苦笑一声,望着林飞卿和云柏俱都是一副探究的好奇模样,顿时冤枉不已,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她的一世形象哉……   正想再解释点什么好挽回形象,然而院中的人早等得不耐烦,派了三个小鬼出来看究竟,小郎把脑袋从门里一伸,一眼便望见了正前方的云柏,顿时欢呼一声,道:“老先生你回来啦!”又回头向门里喊道:“三娘,恬妞,是老先生回来啦!”   云柏本就黑黑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他哀怨地瞥了明夏一眼,暗道都是她先挑的头,如今三娘和小郎都不肯改口了,连乖巧的恬妞也随着他们这样叫,他可真是申冤也找不到地方投状纸,冤的很哪!   呃,明夏抚抚额,道:“好吧好吧,还是先回家,先回家。”说完便转身去将院门敞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进院儿去了。她的身后,三个小鬼早围着云柏开始问长问短,林飞卿也自去招呼那个赵家长随,门外少了她,好像一下子就其乐融融起来了。   哼,明夏咬咬牙,自我安慰道:不跟这群古人一般见识!   云柏回来后不久,尹贵也回来了,出人意料的是,尹贵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他一起的,是林飞秀。   于是小院里又免不了上演一场兄妹相见的感人戏码,林飞秀跟哥哥叙完别情,又传达了苏氏的懿旨,说是御史大人昨日已经登门谢罪了,并言道冀州府库亏空这个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林天凡即日回府,官复原职,所以,林府已经完全恢复正   常,苏氏叫林飞秀来,就是叫杜礼卢氏,林飞卿和明夏俱都搬回府内,一家人好好团聚。   想不到啊,吴岑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林飞秀一说完,明夏登时便觉得一片轻松,心头悬了N久的石头也落了地,再看看云柏,见他也是一副欣慰的模样,明夏便向他感激地笑笑,虽说自己及时行动了,但云柏远道长安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说不定这好消息里就有云柏的功劳,感激是必须的。   云柏也笑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让明夏更确信了心中的想法,等下一定要好好的问他,对云柏出门一遭的所遇,明夏可是好奇的紧。   林天凡的昭雪,云柏的回归,林府的正常运作,这一连串的好消息,使得整个小院都焕发出一阵生机,到处洋溢着喜气,三个小孩子也受这些好消息的惠及,全都被允许放假一天尽情玩耍,因此屋里屋外一片欢声,上上下下俱是笑语,每个人走路都轻快起来,那节奏,好像在唱着欢乐的歌。   妩媚送完茶水,望着静静站在廊下的力奴,冷冷地道:“你该高兴的。”   作为力奴的前主人,妩媚在力奴的面前还是颇有威信,听到她的话,力奴便起身行了一个礼,生硬地道:“是。”   然而妩媚却扭开了脸,错身走了开去,只是与力奴擦肩之际,望着前方冷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不需向我行礼。”   望着妩媚消失了的背影,力奴愣了一下,旋即撇了撇嘴,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这昔日的主人,曾经尊贵的公主,已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那么他这个卑微的贱奴,又怎该奢望云端的美好?   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   力奴望着树梢零落的黄叶,被秋风一卷,便簌簌地飘下枝头,心中突然也起了一阵悲凉,然而,身后却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道:“力奴,你在做什么?外头这样冷,感冒了可怎么办呀,快去屋里待着!”   力奴心中一暖,然而一抬头便看见明夏的身边,已然站着一个稳健的身影,到嘴的话顿时便噎在喉咙里,他点了点头,便见明夏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不带一点留恋地转向一旁,心中突然一阵失落,连带的,也勾起了方才的悲凉。   “云柏,你这些日子到底遇见了什么事,为什么竟回来的这样晚,不会是路上碰到劫道的吧?你在长安怎么样,见到钟惜月了吗?你是怎么……”明夏忙着倒出心中的疑问,丝毫没有注意到擦肩而过的力奴,失落已蔓延全身。   云柏没辙地看着明夏喋喋不休,从屋里出来到现在这个小书房,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发问,云柏简直要崇拜起小娘子来了,她竟能找出这么多的问题来!   还有什么劫道的什么抢亲的,他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奇遇啊!   真不知道小娘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跟别人的一点也不一样!   “……好啦,云柏,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明夏坐进书房的椅中,吁了一口气,先倒了一杯茶准备润润喉,不过刚沾了唇却又放下了,这见鬼的天气,冷茶根本没法喝,向来体寒的明夏,这一杯下肚,只怕今晚就要在床上打滚了。   云柏无奈地一笑,道:“小娘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一路顺利到长安,之后……”他顿了顿,眼光不自主地瞥向一旁,道:“之后便羁留在那里,一直见不到钟家的人,花了很多时间,最后才终于见到了钟夫人和钟家娘子,这才知晓,原来钟大人早就被下在狱里了。”   “什么?钟大人比姑丈落马还早?”   “是。”   “那……我让你去长安,奔波了那么远,岂不是做了无用功?关键是你还受了那么多的辛苦!”明夏后悔地说着,为云柏白费了精力而懊恼不已。   云柏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没有白费精力。钟大人下狱之后,只恐牵连自家的仆人,便让人向钟夫人捎去信息,叫她将家里的仆妇俱都发银遣散,免得牵连无辜,我去的时候,钟家一无所有,只有一个老仆还留在钟夫人身边,我便暂当了跑腿一职,说起来,起的作用也不小呢。”   云柏这一套话倒是扯的合情合理,明夏深信不疑,被今天的喜讯冲的有些懵的她,并没看见云柏的眼中,始终透着些别离的忧愁,只是他掩饰的极好,倘若不细看,一点也发现不了。   “咦,对了,云柏,你怎么碰见赵家的长随的?”明夏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先前她看见云柏时太欢喜了,竟将这个事情给忽略了,现在静下心来,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疑惑,云柏怎会认识赵家的人呢?   云柏一听,脸上顿时一片黯然,他望着明夏,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里满是心疼:“小娘子,我先回的小雅居……在那里见不到你们,正想找个街坊问一问,便被那个赵家的人给叫住了。”   明夏点点头,强压心中的异样,转而强制自己使劲思考云柏的话,顿时又有了疑惑:那也不对啊,那长随的智商她还是知道的,曾经他对着她这个要找的正主都还认不出,又怎么会知道素未谋面的云柏呢?   看出了明夏的疑惑,云柏便道:“当时赵家小娘子也在的,是她吩咐那位大哥,叫他送我前来。”当时赵月儿是说了来小院的路,叫那人一路送了他来,岂料走着走着,那大哥自己都不知身在何方,还是他耳尖当时听到了赵月儿的话,然后一路问人找了来的。   云柏将这话也说了,明夏才笑道:“这还说的过去,我就说嘛,他怎会一下子变的机敏了。”随后将那人为赵月儿送信的事也说了出来,云柏才恍然大悟道:“我说呢,那大哥看你的眼神怎会如此恐慌,原来如此!哈哈,小娘子,你太恶劣了!”   “云柏,念你出门多日立下汗马功劳又好不容易回来,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要小心些,否则……哼哼。”明夏眯起眼睛,极是威严地瞥了云柏一眼,直看的云柏心头咯噔一下,忙收住笑声,闷闷地道:“好吧好吧,我就说嘛,小娘子怎会变了性子,一下子就温柔起来了呢?原来是我的错觉啊错觉……”   不过,云柏小声的嘀咕,明夏权当没听到,她还有好些事情要去做,不不,要去叫云柏做呢,过河拆桥,也要等过了河后啊!   林飞卿暂先同林飞秀回了林府,说是叫明夏收拾一下,明天他再带人来接杜礼和卢氏回府,如今小雅居的房屋早已住不开杜家一家人,明夏又没有财力去置办新居,于是杜礼和卢氏都没有异议,明夏更是赞同,事情便这样定了。   等林飞卿离去,明夏便叫着全家人开始收拾东西,该打包的打包,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虽说这小院中的东西并不多,他们住的也不是很久,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整理,但总归还有些日常使用的器物,譬如衣物啊细软啊什么的需要打包,还有三娘小郎恬妞的文具书本啊,明夏惯用的洗漱用具啊,卢氏的箱箧首饰,以及众人必须带走的东西,收拾起来也颇费时间,搬家么,不是那么简单的。   好不容易收拾齐整,早已是深更半夜,明夏疲累不堪,一梦到天明,等到东方露白,鸡鸣三遍,明夏也早起身了,在这古代养成的好习惯,总是起的特别早,比闹钟还灵!   然而,刚刚梳洗完毕,明夏便听见大门处传来了打门的声音,正要起身去开门,就见尹贵从厢房里转出,望见明夏便笑着道了声早。有人出来干活,明夏便只是站在院里,等着观看是何方高人一大早便来扰人清梦。   嘿,三娘小郎恬妞那三个小鬼,现在可还在尽情好眠呢。   然而一等不见人,门外又传来一阵喧嚣,明夏好奇心起,她便也到门前去看究竟,这一看不得了,顾不得再骄矜,她忙亲自上前去大开院门,然后对着来人深施一礼道:“明夏不知姑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啦,姑丈不要见怪啊!”   来人正是林天凡。   昨日林飞卿回家,见林天凡还未归府,与母亲苏氏见过之后便打算亲去询问爹爹的着落,还未出府便见管家领着一人进了府,那人便是林天凡。   林天凡一脸笑意,虽是瘦消了些,风采却不减分毫,他亲手扶起明夏道:“明夏不要多礼,姑丈今天前来,是接你们回府的。昨日卿儿已经同我说明了,这回若不是你帮着他出谋划策,他也找不出那崔家和聂家的证据,姑丈也就出不来了,姑丈还要好好谢你!”   他之所以一大早来,就是想早日将杜家人接进府里,其实,若不是苏氏拦着,他昨晚便要来接了。   “姑丈千万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明夏该做的,姑丈若说谢字,可就折煞明夏了!”明夏笑着说完,忙将林天凡让进小院,道:“姑丈先去书房坐坐吧,这里简陋,也没什么好地方叫姑丈歇息,我去叫爹爹娘亲。”   林天凡点头道好,明夏便叫尹贵先陪着林天凡,她急忙去敲卢氏杜礼的房门。   因这小院只有一排正房外加东西厢房,好像现代的四合院,空间不大,院中的动静早惊动了一院子的人,   明夏还没敲门,卢氏早同着杜礼走了出来,厢房里住的妩媚力奴云柏小翠也都纷纷现身,就剩了三个小鬼还在高卧,明夏便索性一一招呼,然后做了一个向前冲的手势,豪情万丈地道:“大家快去收拾东西,姑丈来接我们了。”说完又转向卢氏和杜礼:“爹爹,娘亲,你们去书房跟姑丈说说话,我来收拾东西。”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家子动手当然快,再加上林天凡带来的人,不一会儿所有的东西便都上车,明夏便去书房叫了林天凡和双亲,一行人简直是浩浩荡荡,太阳还未升上空,车马便到了林府。   第九十一章:月儿圆又圆(一)   林府门外车水马龙,自从崔家与聂家一夜倒台,林府便炙手可热,一时间成了信都最为热闹的地方,上门拜会的名流官绅数不胜数,贺词拜帖如雪片飞来,林天凡与苏氏无法一一接待,也不想去听这些人的恭维,便决定趁着中秋办个小宴,将那些投了拜帖的人全都下了请柬,言明林府备办了酒水茶果,特邀众人吃酒赏月。   府内仆役流水一般穿梭往来,绿辉园里张灯结彩辉煌一片,蔬果酒水也源源不断地运了进去,眼见的赏月小宴已现雏形。   赏月近水为佳,小宴也就摆在绿辉园湖中水榭里。   不仅林府如此,今日的信都也格外热闹,因是中秋,官府特地贴出告示,八月十五取消宵禁,玩月的赏景的尽可一偿所愿,而不必害怕回家晚了被拉去挨板子。   这赏月的规矩还是近几年才兴起来的,明夏穿来唐代才知道,在前几年是没有中秋这个节日的。中秋赏月一说,在之前只是上层社会附庸风雅的一种手段,只是近年来忽然流行开来,连老百姓都知道八月十五要一家团圆,吃瓜果玩月亮了。说起来,这还是大唐兴盛的功劳,否则兵荒马乱的,连生计都维持不了,又何谈赏月一说?   苏氏让管家王禄主理一切,自家忙里偷闲正要歇息一下,却忽然想起一事,便又带着丫环去了林飞卿的修远居,等进了门,她却叫丫环退下,自己拉着儿子坐了下来,欣慰地看了出色的儿子一眼,苏氏浅笑一声,道:“卿儿,为娘今日有一句话要问你,你可要好好跟为娘说。”   林飞卿就站在苏氏下手,见苏氏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心中已隐隐有些醒得接下来的话,便笑道:“娘亲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孩儿听着呢。”   “那好,”苏氏叹了一口气,望着身长玉立的林飞卿有些怀念地道:“这一眨眼,你就已经这么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读书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孩儿明白。”林飞卿一点也不意外,苏氏为他的亲事担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在这信都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而他自己又以功名为由巧言避过,苏氏才没有整天跟他讲哪家小娘子怎样花容月貌怎样贤惠淑女,而今日旧事重提,只怕是……   “卿儿,那么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且问你,你觉得明夏这孩子怎么样?”   果然……   林飞卿早有准备,所以也不慌张,他的娘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他也就一本正经地想了想,道:“回娘亲的话,二娘年纪轻轻机敏聪慧,是一个好女子。只是……”他却不想这么早就完姻啊。   “只是什么?”苏氏问了一句,却不等林飞卿回话便说道:“我知道你的那些心思,你就是不想成家,只希望一个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你这念头固然不错,可是,你可曾为爹爹娘亲想过?又可曾为林氏家族想过?林家自来人丁单薄,前朝大乱又离散了不少林氏族人,如今飞字辈的,只有你和飞鸿飞秀三人,你大伯和你三爷爷早就劝过我们了,要我们早点给你定下婚事,最好是快快成亲,也好延续林家的香火。可叹飞鸿是个浪荡性子,你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叫我们都好生着急啊,飞鸿怎说也是弟弟,你身为兄长,要带个好头,怎可将婚事一拖再拖?”   苏氏说到后来,微微有些愠怒,这个儿子什么都好,什么都听话,就是终身大事上怎么也不肯表态,简直是软硬不吃,谁拿他也没办法。   林飞卿默然不语,以往惨痛的教训证明,这个时候一定要将自己想象为石像,顶嘴是绝对要不得的,所以他保持沉默。   苏氏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子是她养大的,哪怕他有一丝异样,她都会第一时间察觉,更别说林飞卿现在这个样子了,但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做主,虽然他不愿意,也由不得他,苏氏想了想,又道:“卿儿,我知道等闲女子你看不上眼,但明夏怎么样,你都是熟知的,这回若不是她全力斡旋,又亲身去见飞鸿,绸缪策划了这么些日子,你爹爹只怕仍然身陷囹圄,我们林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一个有胆色有谋略的好女子,试问天下间也不多见,更何况,明夏还是咱们林家的恩人……再说,你跟她也是知根知底的,就不要让娘再多说了吧,卿儿,你就跟娘说一句实话,要她做咱们林家的儿媳妇,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见苏氏不再兜圈子也不再举例子,反而打开天窗说亮话,林飞卿便不能再沉默了,娘亲这回,是铁了心要他给个主意啊。   而且,看这架势,只要他说个不字,娘亲便会拿出其他女子叫他挑选,这回真是在劫难逃了。   不过,明夏么?   想到城南小居的那些日子,明夏每天苦思冥想地为他出主意,一大早便挨着门叫喊三个小孩上早读,叉着腰冷着脸监督小郎受体罚,挽着袖子围着围裙去厨房大展身手,或者拿着书本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发表些惊天大论叫他大吃一惊,有时候又会从嘴里冒出几句寓意颇深的话语,但细问她出处她又语焉不详……一幕一幕的画面在林飞卿的脑海飞速闪过,他突然觉得,日后有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相伴左右,也是件不错的事啊。   “卿儿,到底怎么样?”苏氏望着林飞卿一成不变的脸色,有些失望地道:“罢了,你若真的不喜欢,娘也不逼你,天下女子无数,总有你看的上眼的,为娘日后再留意便是。”不仅要留意,而且要加派人手到各地去访求,尤其是长安闺秀,四姓之女,那是重点的研究对象,到时候叫他一个一个的见,她这个做娘亲的就不相信,为儿子找不下一门好亲事!   然而,正当苏氏打定主意之际,忽听林飞卿道了声好,她愣了好一会儿,方疑惑地望着林飞卿道:“卿儿,你说什么?”难不成自己老了,听错了?   “娘亲,你不是说要让明夏做我们林家的儿媳妇么?我同意。”   林飞卿一说完,苏氏便突然抚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的喜讯叫她有点承受不了……虽然她生怕林飞卿反悔,但为了明夏的幸福,她还是说道:“卿儿,你说的是真的?”   “嗯,真的。”   “哦。”苏氏应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林飞卿忙跟在后面相送,然苏氏也不用他,只是摆了摆手叫他继续看书,走到门口,深受震撼地苏氏还差点绊了一跤。   “娘,您小心些。”林飞卿忙扶住苏氏,庆幸还好他并未走远。   然而苏氏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抓住林飞卿的胳膊激动地道:“卿儿啊,你终于开窍了!娘这就去找卢氏嫂嫂商量,倘若她能答应,那么就尽快下聘,反正杜家一家就在府内,什么事也好做。哦,不,不行,”苏氏抚了抚额,自言自语道:“虽说是亲戚,但该走的礼节一个也不能少,卢氏出身大族,倘若让她觉出我们没有诚意可就不好了……哎,下聘的东西我还得亲自去打点,还要找人去打些好家具……”   林飞卿看着苏氏梦呓般出了门,直直地向外去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失笑一声,继续回屋攻读去了。   受这个好消息一刺激,苏氏连小宴也不管了,反正里里外外有王禄忙活着,她也不怕王禄把事情办砸,王禄是她的心腹,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如今林飞卿的终身大事就是头等大事,其他的所有事情都是小事,都要靠边站着去。   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被提上了日程的明夏,正坐在绿辉园的小亭子里,慢慢筹划着即将到来的远行。   是的,明夏决定东山再起了。   小雅居被烧毁,明夏失去了主要的工作,青云作坊停业,她更是成日家无所事事起来,但这样毕竟不行,之前林天凡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云柏更是音信全无,明夏自然没有心思去打算赚钱,但现在好了,一切回到正轨了,她的世界恢复正常了,那么,坐吃等死必是不可行啦。   要想独立,还是要有金钱。   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上层建筑啊!   虽说崔家被抄没家产的时候,也将崔友亮祸害小雅居的赔偿费给抄出来了,但坐吃山空这个道理明夏还是懂得,再加上杜家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全都在林府混吃混喝,也不是长久之计呀,赚钱啊,还是当今的头等大事。   打定主意的明夏,便开始暗暗地谋划了。   不过,她起了远行的念头,还是从昨天才开始的。   好巧不巧,昨天明夏跟云柏回小雅居收拾东西,在商坊就碰上了曾经有过同路之缘的左庆之和李黑,他们俩人正在商坊采买物品,明夏有心之下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左庆之和李黑又要去岭南了,这回是他们今年的最后一趟,打算在年前回转,到时候也在家过个好年。   明夏一听,便试着将自己也想同他们一道前往的意思说了出来,那左庆之和李黑俱是爽快之人,都一口应承下来,明夏便真的动了心,物离乡贵,这里到岭南何止千里?想必运过去的东西必然价格高昂,这是一个暴利行业啊,比她辛辛苦苦地开店可要容易多了,只是有一样不好,危险系数高。   况且她一个女孩子……   唉,不过虽然有诸多不便,明夏还是决定搏一回,她早就幻想着可以云游四海增广见识,如今可不是个好机会?   当然了,她成功前往的基础便是得有个人保护她,这个人不紧要武艺高强,还要细心体贴,知道怎么照顾人,又会跟外人打交道……这样苛刻的条件,在明夏身边的人里划拉一圈,当然是非云柏莫属啦!   此刻,云柏就站在明夏的眼前,奇怪着小娘子有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地找他,还要在这个地方避人耳目?   “云柏,我计划要出一趟远门,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明夏有些担心地问着,虽然她早已认定云柏必定会同意,但真到问出口来,却又发现自己竟有一种莫名的担心。   真奇怪!   昨天云柏是跟着明夏一块儿出门的,明夏这么一说,他便知道了明夏的打算,然而……他曾经答应了老爷子的,回来一趟信都,然后就回去接手云家的事务,那是老爷子答应为林天凡斡旋的条件。   可是,看到明夏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希冀,云柏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云柏?”明夏看着云柏没有立刻回答,心中的不安更浓了,这使得她双眼里除了希冀又添了一层担忧,落在云柏的眼里,便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风情。   “好。”云柏情不自禁地说出口后,突然就愣了,自己……真的答应了吗?   “耶!”明夏跳起来欢呼一声,道:“云柏,我差点还以为你不要去呢……啊啊,原来是我的错觉。”   云柏望着欣喜的明夏,嘴角溢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心中却无奈地道:好吧,就让老爷子抓狂一回,就当是自己为云家卖命的利息吧。   明夏乐了一会儿便平静了下来,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帕包就的布包道:“云柏,这是你曾经给我的那块玉,还给你吧,如今我也用不上了,则么贵重的东西,让我弄坏了可就不好了,还是物归原主。”   然而云柏瞥了一眼,却毫不在意地道:“不用,你留着吧,我也用不上。”   明夏却不肯,执意将那玉环还给云柏,云柏无法,只得收下。   明夏这才满意了,又向云柏道:“我曾让你拿出去看的玉,怎么样了?”   云柏一听,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明夏的手上道:“那玉器行的老板说了,这块玉质地上乘,色泽纯正,至少得值……五千两!”云柏说完,又奇道:“小娘子,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会有这么一块好玉?”   明夏接过那布包,笑道:“这是我舅舅让我娘送给我的,说是做为我出嫁时的添妆,不这么说估计我娘也不会要。”说完她又将那布包一层层展开来细看了一会儿,道:“没想到我这舅舅还大方的很,看来是真的疼我娘的,竟舍得拿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做嫁妆!”   见明夏平静地说着别的女孩都羞于说口的事情,云柏诧异的同时,忙左右看看,生怕叫别人给听了去。   “云柏,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做什么来?”明夏见云柏乱看,便也跟着他的视线四处看看,没看见别的什么啊,那云柏看什么呢?   “小娘子,你不知道……”云柏挠挠头,有些费劲地想着措辞,好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低了头道:“你这样……你这样,总是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   “这……这个……嫁妆……”   “云柏!”明夏没辙地看着云柏结结巴巴地说着,黝黑的脸上还现出一分明显的不自然来,顿时大笑起来,道:“云柏,你真是太可爱了!”   明夏此言一出,云柏顿时黑线,道:“小娘子,你这样肆无忌惮,平时又不注意自己的形象,那以后怎么办呀?”谁人敢娶呀!   “嗨!”然而明夏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女儿志在四方,怎可沉浸儿女情长?我才不在乎呢,我要赚钱,我要自己养活自己,我有钱了就不用仰人鼻息,还怕他个鸟啊!哈……”   望着明夏的不可一世,云柏极度无语,无语的同时,又深深地震撼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呢!而且是从一个女孩子的嘴里说出来啊!   试问除了小娘子,谁家女子敢这么说?   只怕再没有了吧?天下只得一个杜明夏呢。   想及此,云柏又庆幸自己方才的脱口而出,能多陪她一程,也是好的。   “对啦,云柏,那小子还在门口堵着么?”   明夏突然响起易白,那个自杀未遂的傻小子,自从出狱之后,便扬言要为明夏做牛做马,以偿还自己犯下的过错,虽然明夏都说了不要他来偿还,但那人就是执拗地守在林府门外,赶都赶不走,真是叫人头疼!所以明夏决定不去理会他,谁知道他还真就跟她耗上了……   “还在……”   “哦卖糕点的,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明夏哀呼一声,便招呼着云柏向外走,今天非得把那人打发走不可,就是打发不走,也得想办法将他安置好,免得那傻小子再在门口丢她的人!   明夏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绿辉园,却不想刚一抬眼,便见前方一张熟悉的笑脸,美丽的容颜上带着些歉疚与讨好,望见明夏,那人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杜家小娘子,好久不见啊。”   第九十二章:月儿圆又圆(二)   望着严绿苏主动的讨好,明夏有些愣,眼前这个笑的温婉大方的女子,在她上门求助的时候,给的是冷板凳,说的是无情话,为朋友两肋插刀她是一点没有,不讲义气置身事外倒是做的全套,这让明夏一点也不喜欢她。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明夏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得寸进尺的人,在她看来,人家严绿苏并没有义务帮她,要不要向她提供帮助,也是人家的权利,她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怪罪人家。不过严绿苏的举动,却着实伤害了明夏,虽然这不是义务,但作为朋友,这样却是……太过无情。罢了,人家都不把她朋友,那她也没必要去费力结交,当下便回以一礼,浅笑道:“好久不见。”   “杜家娘子,绿苏这次来,是向你和飞秀小娘子致歉的,绿苏人小力微,也没能在秀儿需要的时候提供什么帮助,心下十分不安,还望……杜家娘子不要见怪。”严绿苏期期艾艾地说出这番话,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楚楚可怜的风情,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她是在愧疚着自己的人微言轻,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其实只是在挽回自己“一时糊涂”而犯下的交际错误……   论做戏,这严绿苏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明夏听的一阵恶寒,她本来是不要怪罪严绿苏的,毕竟急公好义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可严绿苏现在摆出来的这是什么样子?难不成她伸不出援手还是客观条件限制了?   明夏素来讨厌推脱责任的人,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敢做不敢当,什么东西!心下恼怒,明夏的声音便有些冷意:“言重了,明夏并无怪罪。严家娘子是来参加赏月宴的吧?请随管家直接去绿辉园,明夏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您请便。”说完不等严绿苏再有机会施展演技,明夏便带着云柏迅速离去了。   谁有时间跟她去蘑菇,还不如抓紧时间处理事务呢。   严绿苏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化为了懊悔不已,想她英明一世,费尽心力博得信都上下所有权势之家的千金友谊,如今却得罪了最有权势的刺史家的表小姐和小姐,实在是不智至极!严绿苏想及此,心下便悔之莫及,没奈何,以后只得想法子讨好这两位千金,慢慢修复破损的交谊吧。   云柏见明夏碰见那严家娘子便冷下脸来,一路上都不开口说话,便奇道:“小娘子,你不是说不怪罪严家娘子么,怎么现在还气呼呼的?”   明夏苦笑一声道:“我不是圣人,面对人家的无情无义,又怎么会不生气?”随即叹息一声,道:“罢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咱也看清楚严绿苏是什么人了,权当是老天爷帮我筛选朋友吧,少一个佞友,也是收获。”   云柏了然地点点头,道:“嗯,这样的朋友,不结交也罢。”   二人一路说着便来到了门前,明夏一看,果见那傻小子易白还杵在门前,两个小管事模样的人一边一个,正苦口婆心地叫他离林府大门远一点,否则,实在妨碍交通影响市容啊。   然而那易白却只是木着脸,仿佛磐石一样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是岿然不动,站定门前不放松,任那两个管事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他也不给丝毫表情,那俩管事又得了王禄大管家的命令,只许他们好言相劝不许他们欺辱门前之人,暴力手段更是一点也使不得,可说了半天又毫无效果,这俩人简直是欲哭无泪就差捶胸顿足地求那易白速速离去了。   一见明夏前来,那俩管事犹如久旱逢甘雨地禾苗,好像得了救世主一般立马滋润起来,心中对明夏简直要感激涕零了,尤其是在明夏向他们轻轻一挥手,表示他们可以走了这事交给我吧的时候,那俩管事就如得了大赦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撤离了易白的身边。   还好还好,这事再不用他们管了。   明夏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看着易白,只见他衣衫褴褛发髻蓬松,再加上过往车辆激起灰尘无数,全招呼在他的身上脸上,让一个好好的年轻小伙子灰头土脸的,一天下来早成了一个无比形象生动的叫花子模样,过往路人纷纷侧目,俱都好奇不已。   明夏看了看门前那长长的车队,见有些夫人小姐都睁大了眼睛往这边瞧,登时便有些不悦,她没好气地对那易白道:“你要跟着我?”   “嗯。”   “报恩?”   “嗯。”   “随我差遣?”   “嗯。”   “那好吧,跟我来。”明夏不回府,转身却向外面行去,云柏虽是奇怪,但他相信小娘子必然有所打算,便也跟了上来,易白便也一言不发地跟在二人身后。   林府门前,那两个小管事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副解脱的模样,那块臭石头终于叫表小姐给打发了。   孰料,明夏带着云柏易白穿街过巷,最后却又停在了林府的门口,不过却是后门口。   云柏早明白了明夏的心思,原来小娘子是怕毁了刺史大人的形象,又避免了那些嘴杂的妇道人家蜚短流长,所以宁肯费些脚力,将易白从这后门带进去啊。   等云柏叫开了门,明夏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走,那易白一见,赶忙上前,然而两个守门的家仆却拦住他道:“什么人?刺史府也是你敢闯的?”   “让他进来。”   正当易白呆愣之际,便听得那把清越的女声从前面传来,两个家仆见状忙放了行,却仍是尽职地向明夏行礼道:“表小姐,这么……这么一个叫花子……”   “我不是叫花子,我是杜家的家仆!”一直沉默的易白陡然却硬气起来,他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受了好几天白眼的他再也不愿意让人看不起,此刻听到“叫花子”三字,更是引燃了他积压已久的怨怒。   是,他是对不起杜家,可他却不欠别人任何东西!他被骗,他认栽,他害人,他赎罪,可是,他却不是任人欺压的!   易白本就是个豪爽直肠子,受了这么些天的鸟气,他早就存了一肚子的火,因此怒气一旦发出便好似山洪暴发一样,倒把那俩人吓住了,再想到这是表小姐带进来的,当下便一声也不敢吭,云柏见状向易白喝道:“还不快进来,废话那么多,想叫小娘子赶你出去么!”   易白这才低了头,跟在云柏后面走了进来。   明夏摇了摇头,失笑一声,便不理他们,只是抱了胳膊,避过绿辉园人多之地,直接将易白领到了云柏和力奴居住的地方。   “云柏,这人就交给你了,你让他沐浴更衣,然后找个地方安置。”明夏说完又转身向易白道:“既然跟着我,就要遵守我的规矩。否则你就走人,我不希望看见有人无理取闹。”   那易白咬了咬嘴唇,道:“是。”   明夏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间颇有怨色,声音便冷了起来:“易白,我并不需要你做牛做马来赎罪,假如你不愿意待在这里,可以马上走,但是,假如你要留下来,就别有怨言,我并没有逼你。甚至,我曾经叫你走,你不走,那么我遂你愿,但是,别给我惹麻烦!”   “是。”   见易白闷着声答应了,明夏才看了云柏一眼,见他微一点头,她便放下心来,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傍晚已过,秋意如水一般弥漫开来,洒在人身上凉凉的,有一种清静人心的魔力。明夏走在幽僻的小径上,耳边传来绿辉园里的喧声,突然醒起这是中秋了,便抬眼看了看灰色的天空,今天的天气不错,星星亮亮的,一眨一眨的挂在天边,仿佛调皮的精灵守护着天空中的圆月,让月儿得以静静地,安详地悬在那里,一悬就是千年。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啊,”明夏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时兴起,索性找了个石凳一坐,也不管凉不凉,便开口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念完之后,明夏尤觉不尽兴,便又从头诵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一把熟悉的温雅嗓音从旁边响起,明夏失笑一声,索性住了嘴,听着林飞卿抑扬顿挫地将那首千古名词诵了一遍,她才道:“表哥怎么来了?前面不需要应酬么?”   “现在还早呢,”林飞卿随意应了一句,奇道:“二娘,这诗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明夏干笑一声,道:“我哪有那么好的才情?而且,这也不是诗。”   “那是什么?”   “那是……”明夏一顿,有些犹豫地道:“是一首词。”   “词?那是什么?”林飞卿好奇地问着,兴味还颇为浓厚。   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是,这个事情……要她怎么解释清楚?明夏耸了耸肩,打起了马虎眼:“唉,我也不知道,道听途说的嘛。对啦,表哥,秀儿去哪儿啦,我怎么没见她?”   林飞卿一见明夏顾左右而言他,只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顺势转了话题道:“她呀,还在厨房跟着翠姨捣乱呢,说是一定要学会做月饼。”   明夏呵呵笑道:“没想到秀儿毅力还不小!只是可惜了那些材料啊……”   因为过中秋,无所事事的明夏便琢磨着做点月饼吃,月饼这个东西吧,吃多了腻,但久已不吃了,倒有些想念,恰好刺史家的厨房材料齐全,明夏便挽了袖子折腾起来,终于叫她弄出了几块成品,苏氏与林天凡吃了都说好,卢氏和杜礼也赞不绝口,爱吃甜食的小孩子们尤其喜爱!林飞秀便带领着三娘小郎恬妞,扬言也要做出几块月饼来孝敬爹娘和舅舅舅母,然而毫无料理天赋的她,耗费了无数的材料,至今也没有成功。   “是啊,”林飞卿想到自己的妹妹,眼中便蕴满了宠溺的笑意,道:“不过,我听翠姨说,秀儿这回可能要成功了,否则到这会儿她不会还耗在厨房等着,看来今天晚上就可以尝到秀儿亲手做的月饼了。”   明夏也笑了:“是啊是啊,期待的很呢!”   林飞卿望着明夏脸上灿烂的笑意,仿佛碧海青天之间一朵怒放的花,迎着风儿摇曳出万种风情,却纯净而又充满了生机,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想去采撷……   轻轻地抚上花瓣一样的白净脸颊,林飞卿望着明夏的眼睛,带着温柔的蛊惑道:“夏儿,你愿意……”   “公子——公子——你在这里吗?”   突然响起的呼唤让明夏一惊,突然回过神来,她刚才……表哥刚才……   大家刚才都怎么了?   方才的情形在脑海中迅速回放,明夏禁不住惊呼起来。   “呀!”   头脑里迅速升起的认知,让她一下子便懵了,这场景,这场景怎么想怎么觉得像是求婚?   林飞卿向她求婚?   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可是表亲呢,这不是近亲嘛……哦不,不是亲的,没有血缘关系,要是结婚也不是不可以……去去,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明夏暗暗啐了自己一回,暗想自己肯定想歪了,咱都是两世为人的穿越女了,可不能自作多情!林飞卿尽管认自己是表妹,可林家毕竟是大族,苏氏也出身书香门第,人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她可不能自讨苦吃啊。   再说了,咱还有伟大的创业梦想呢!   明夏握了握拳,打定了主意,便很是从容地看向来人。   然而林飞卿却对来人并不很在意,他早听出来那是贴身小厮无风,便不怎么放在心上,但见明夏低低地惊呼了一下,便望着她十分关切地道:“二娘,你方才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明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下还有些忐忑,便没多想,随口回问了一句。   林飞卿却笑了,道:“没事。”说完才看向一旁的林无风道:“怎么了?”   林无风只见自家公子与表小姐相对而坐,神情甚是亲昵,心下便开始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是不是打扰了公子的好事?一听林飞卿问话,他便赶忙回道:“严家商家还有好几家的公子都到了,正在修远居,请公子过去。”   “嗯。”林飞卿应了一声,便向明夏道:“二娘,你去前面找秀儿去吧,天色晚了,在这里小心着了凉。”   “嗯嗯,我知道!表哥快去吧。”   林飞卿点点头笑了一下,便跟着林无风先走了出去,明夏一见林飞卿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之后,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才的从容自若全都跑的没了影,只剩下一个皱成苦瓜一样的小脸,不停地唉声叹气。   怎么办?她完了。   方才那些自我安慰的鬼话,现在全都不起作用,明夏不是个小孩子了,她的心理年龄可一点也不比林飞卿小,有些事情,不是自欺欺人又或者视而不见,就可全当没发生的。   关键是,现在该怎么办?   说实话,明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结婚,而且是在这里,一个满是唐人的古代社会。而且,她才多小啊!还没十四岁呢,连身体都没有发育完全,竟然就……   没文化真可怕啊。   明夏哀呼一声,强迫自己少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对策。   不过有一点很明确,她才不要现在就结婚!   而且,林飞卿真的喜欢她吗?这一点实在是有待商榷。   这位表哥满腹诗书才气纵横,虽然表面温和无害文质彬彬,但相处已久的明夏又怎会看不出来,其实林飞卿自视甚高又骄傲,尤其是在选择伴侣这件事上,否则也不会一直独身到现在了。   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人,会看得上丑小鸭一样的自己么?   自家知道自家事,明夏自认毫无特点,这不是妄自菲薄,论外貌,她长的既不国色天香也不沉鱼落雁,况且出身商家,连个小家碧玉都不算,性格大大咧咧平时又爱稀奇古怪,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否则前世也不会是剩女了……在这些封建正统思想熏陶下长大的古人,该没有人看上她吧?   那么,难道是……报恩?   只有这个设想比较可能了,林飞卿出身大家,而她却是个小商人的女儿,两人身份天差地别,根本就是典型的门不当户不对,这样的情况,还能让他看上自己,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被逼无奈。   易白的灰头土脸在明夏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要是为了报恩就让林飞卿勉为其难,那还是算了吧。咱虽然是毫无特点,但终身大事也绝不能儿戏,那可是一辈子的幸福哪!   好在现在只是个苗头,她还有时间!   想好了对策的明夏便欢快地起身离去了。   如今月儿已经高挂,圆圆的亮亮的悬在天边,向大地倾洒着无边的银辉,疏影横斜,繁花弄月,宁静的世界溢满祥和。   第九十三章:月儿圆又圆(三)   其实明夏不怎么喜欢热闹,尤其是在有事情可以消遣的时候。   所以当绿辉园内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时候,她仍是窝在自己的房间内,对着一盏孤灯,不时愁眉紧锁,间或喜笑颜开,在这些神情变幻之际,一个详实的远行计划便渐露雏形。   与明夏那边的清静不同,不远处的绿辉园内却是一片笑语,吟诗作对,赏月玩景,丝竹声声,风雅非常,苏氏带着林飞秀在众夫人小姐之间浅笑嫣然,如众星拱月一般被围在中间。面对着一群贵妇人七嘴八舌的招呼与议论,苏氏只是偶尔颔首微笑,表示她在听着,便能叫人觉得受了重视,继而更加热烈的交谈起来。   这就是交际的艺术。   然而林飞秀却不耐至极,偏偏她还得保持着笑脸,对那些说着陈词滥调的赞赏话的夫人小姐们,还要适度的微笑或谦虚,以表现出自己良好的教养,这可真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   “林妹妹,杜家小娘子怎么没来?”   正当林飞秀不耐烦着一个商贾贵妇的纠缠之际,便见一身胡服的严绿苏走了上来,林飞秀借故忙摆脱了那个喋喋不休的胖女人,这可真是大块人心!然而,面对着替她解围的严绿苏,她却没什么感激地道:“是严家姐姐啊,表姐大概是有事吧,她的事情总是那么多的。”真是气人啊,表姐总是不带着她玩!   想及此,林飞秀看那严绿苏更加不顺眼了,要不是她帮自己摆脱了那个胖女人,她才懒得理她呢。   势利的家伙,最可恨。   严绿苏虽然不是什么侠义之辈,但却是个极聪明的,从小养成的察言观色让她一下子便听出了林飞秀言语中微带的讥诮与敷衍,虽然心中恼恨,但她仍是摆出最温婉最诚挚的笑颜,向林飞秀歉意地道:“林妹妹,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我生你什么气?”林飞秀嗤笑一声,道:“严家姐姐,我可不敢生你的气呢,你的哥哥可是替御史大人办过事的,我一介草民,哪里敢惹?再说啦,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生你的什么气呢?”   严绿苏被林飞秀这一顿挤兑,心中真是又气又急,一边悔恨着当初的选择失误,一边又怨恨着林飞秀的人小嘴厉,最让她难受的是,这一局面还是她自己亲手造成的,即便恨极,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身为司马爱女,严绿苏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虽然又急又怒,但她却不敢表现出一丁点来,谁让眼前这位,是信都刺史的女儿呢?因此,她非但不敢言明自己的过错,还得变着法子将自己的歉意表达出来,否则,自己便会失去林飞秀的友谊,以后爹爹也再不会像以前那般宠信自己了吧……然而,想要重新取得林飞秀的信任,这又谈何容易?   “林妹妹,我知道你还怨着我,想来都是我的不是,竟然不能明辨是非,受那聂家小贱人的蒙蔽,还让她登堂入室做我的朋友……我是真的不知道聂家竟然胆大包天暗害林大人的,林妹妹,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面对严绿苏几近哀求的话语,林飞秀却不为所动,她出身大族,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果决冷静,遇事决不可轻忽大意,对待敌人尤其不能心慈手软,斩草要除根,否则必遭反噬,那是绝对的真理。   “严家姐姐,秀儿怎敢怪罪你?说起来,那聂珠颜也曾与我相交,看来我也是有眼无珠的喽?”   “不,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严绿苏连忙否认,然而林飞秀却不让她说完便道:“那你的意思是,倘若那聂家崔家真的得逞,我就是那个巧言令色胆大包天的小贱人了?”   林飞秀哼了一声,神色冷然。   爹爹曾说过,官场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手,爹爹现在已经官至刺史,林家已经不需隐忍示弱,是敌人的,通通打下去便是!因此,面对已经被林家打入黑名单的严家女儿,林飞秀是不留一点情面。   更何况,严绿苏还给表姐冷板凳坐,她怎么也要为表姐出一口气才行。   严绿苏也是个聪明的,她见林飞秀根本不给自己面子,也无一点修好的意思,便叹了一口气,暗道看来自己这趟是白来了,可回去以后,怎样跟爹爹交代呢?   想到爹爹对她的严厉,以及今后可能的失宠,严绿苏便觉得委屈至极,她放下脸面去讨好人家,拉下身段委曲求全,奈何人家还不待见,如今四处碰壁受尽侮辱,她容易吗?   为了取得所有人的欢心,她已经很努力了!   一缕酸涩涌上心头,严绿苏只觉得鼻尖一热,眼前便有些模糊,她望着身前冷冷注视着自己的林飞秀,泫然欲泣道:“林妹妹,你冤枉我了……”   饶是林飞秀铁石心肠,看到严绿苏的凄婉也有些动容,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当下便有些摇动:“你……你不要哭啊,我,我又没说……”   严绿苏心下一喜,面上却更加卖力地悲戚起来,豆大的泪珠顺着粉白的玉颊飞快地滑落,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见犹怜。   “好啦好啦,严姐姐,我又没有怪你,你不要这样啦。”林飞秀没辙地道。   “那……林妹妹,你不会不愿再跟我做朋友了吧?”严绿苏抹抹眼泪,娇怯怯地望着林飞秀。   “嗯,不会啦。”   林飞秀刚说完,那严绿苏便破涕为笑,心中却隐隐有一丝得意,当然了,她是绝对不会叫人看出来的。   “多谢林妹妹。”   “嗯,严家姐姐不必多礼。”林飞秀话一出口,心中便有些后悔,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又不好那么快就反悔,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速速离去了。   等林飞秀的身影消失不见,那严绿苏才掏出锦帕,一点一点地擦净眼泪,温婉的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这回虽是险之又险,还好她随机应变反应得快,她没有给爹爹造成麻烦,爹爹该不会对她失望了吧?   搞定了林飞秀,其他家的小姐们就更不用说了,严绿苏真是战绩辉煌,一个小小的赏月宴,便叫她拾回原来的地位,也重新获得了信都所有高官小姐们的友谊,也算是彪悍至极了。   不过,窝在桌案前的明夏并不知道短短的一个晚上,严绿苏就重拾了往日的辉煌,对于这个虚伪女,她是一点也不喜欢,更不想为之浪费一点点的精力,况且在她的心里,那些都不干她的事,她现在可是忙的很呢!   既然云柏同意随行,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杜礼和卢氏虽然会担心她,但明夏有自信,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要说服双亲也不是太难的事,林天凡和苏氏可能会插手,但他们毕竟不是至亲,只会礼貌地提点一下,倘若她的心意坚决,他们也阻止不了。   除了这些长辈,再没什么人可以干涉她的自由了。   明夏神色轻松地哼着小曲,坐在案前写写画画,很是自得其乐。   她在计划着远行时应该带的货物。   左庆之曾说了,岭南那个地方,其实出产十分丰富,而最为走俏的,是金银。   岭南有矿啊,一个道里有二十几个州都出产金银,这多么让人眼红!   更何况,金银、珠玉、犀象、龟贝,岭南俱有出产,虽说大部分都被官府垄断,成了贡银贡金,但总有些地方是官家管不着的,左庆之他们瞄准的,就是这样的所在。   运过货物之后,便会换回绝对超值的金银,这样的好事,明夏一听眼睛就红了!   那可是金银啊,实实在在的钱!   而她现在最缺的,正是钱。   这一票,非做不可!   不过明夏也不是为了暴利而不择手段的人,为保自家安全以及银子的安全,她决定这趟将云柏力奴全带上!这样的话,尹贵就必须留下来打理日常事务,虽然待在林府安全极有保证,但卢氏和杜礼也不能没有一个得力的人,什么采买物品啦,护送三个孩子上学啦,这些都需要一个细心的人来做,她不在了,尹贵自然是很好的管家人员。还有易白那个傻小子,明夏决定将他也带去岭南,谁让他烧了她的小雅居?就让他担着货物去受累,来了危险做炮灰!哼哼……   “阿嚏,阿嚏!”刚刚沐浴完的易白接连打了两个大喷嚏,他捏了捏鼻子,只道自己是着了凉,却不想不远处的小黑屋里,正有人得意忘形地算计他呢!   “二娘,你在做什么,笑的这样开心?”卢氏端着一碗滚热的茶水,望见油灯下的明夏笑得很是开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呀,娘啊,您怎么来了?”明夏忙起身接过热茶,感觉触手微烫,便有些心疼地道:“娘啊,你拿个锦帕垫一垫嘛,这样热的茶,娘亲有没有烫到?”说完她便翻起卢氏的手掌,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那青葱一样的玉白手指上满是粉红的印子,明夏便立刻垂下头,呼呼地吹了起来。   卢氏爱怜地看着明夏,道:“二娘,不用吹了,娘是个大人了,又不需要来哄,你快来坐下把茶喝了,现在天凉,你这身子又偏寒,自己要多注意些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喝。”等卢氏手上又恢复了粉白的颜色,明夏才放下娘亲的手,转而捧起桌上的热茶,很听话地一饮而尽。   等明夏喝完,卢氏便接过茶杯,然而她却并不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去,只是站在哪里欲言又止,直看的明夏疑惑非常,便道:“娘亲,你还有什么话?夏儿听着呢。”   卢氏一听,索性坐了下来,将那茶杯往桌上一放,摆出一番长谈的模样,明夏从善如流,也就搁起笔来,静静地等着卢氏开口。   卢氏犹豫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她素来也不会拐弯抹角,便直直地道:“二娘,今日你姑母问我,想求取你为林家妇,配给飞卿,你……你意下如何?”   嘎?   这么快?   明夏神情一凝,有点震惊,虽然她已有预感,但总是以为自己资质太差品貌不好,定是杞人忧天,没想到,竟是真的。   见明夏沉默,卢氏更加坐立难安,但这种事她又不能叫别人来问女儿,只得硬着头皮道:“二娘,你……你觉得怎么样?”   “娘啊,姑母真的是这么说?”相比与卢氏的紧张,明夏一惊之后倒镇定起来,随即诧异地看着卢氏,心道只是说个亲事嘛,又是说的她的,怎么卢氏竟比自己还要难为情?   代沟啊代沟,几千年的代沟,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弥合的。   “嗯,是的。”卢氏点了点头,便又不说话了。   “那……这是姑母的意思,还是表哥的意思呢?”这一点却很重要啊!   “啊?”卢氏一呆,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明夏苦笑一声,简直对自己这个便宜娘亲无奈至极,“娘啊,你想想,我嫁的是林飞卿,但前来提亲的却是姑母,所以不知道这是姑母的自作主张,还是表哥的意思,这两者自然是不一样的啊。”   可卢氏却道:“终身大事当然是父母做主,你姑母的意思也就是你表哥的意思啊!”   “那娘你还来问我做什么?”明夏反问一句,突然惊道:“娘,你不会答应了吧?”看卢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她的女儿,也该听从父母之言,而就答应了吧?   “哦,还没有。”   明夏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继而听卢氏续道:“我本来是要答应的,飞卿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姑母待你又好,嫁过去自然不会吃亏,林家又是大户人家,之后的日子也不难过,我是很赞成的。不过,你爹爹却叫我来问一问你,说是怕你不同意。”   她当然不会贸贸然就同意啊!   婚姻要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之上嘛!   明夏听得一惊一乍的,心下倒是着实感激杜礼,这个爹爹虽然性子软弱了一些,但思想还是蛮先进的,知道尊重儿女的意思,虽然杜礼此举极有可能是出于对孩子们的溺爱,但,总归是尊重了她的话语权,那已经是极好的了,否则,她的终身被敲定下来她恐怕都还不知道呢。   唉,她真是小瞧了这封建思想的强大了,差点阴沟里翻船,以后还要多注意才是。   “娘,我知道表哥很好,不过,这毕竟是我的终身大事,你让我再想想如何?”见卢氏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明夏决定采取缓兵之计,她的那些现代思想是决计不敢说出来的,就是说了出来,只怕这封建正统熏陶出来的大家闺秀卢氏,也是不懂的。   “行,”卢氏应了一声,便欢快地起身,在她看来,明夏的推托只是女孩子的矜持罢了,这门亲事已经算是成了,她可得好好去想一下,看有什么东西是要准备的,最好给武邑的雅惠去一封信,她思虑周密,定能帮到自己。   送走了兴冲冲的卢氏,明夏便又拿起笔准备规划自己的远行,然而,尽管她早已料想到了今日,事到临头,还是有些难以平静。   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晚婚,但……倘若这真的是林飞卿的意思,倘若林飞卿真的要娶她为妻,那么,她是不是该感到庆幸?   毕竟,林飞卿是个非常不错的人,作为伴侣,该也还不坏。   他待人亲切处事温和,心机虽深却行事方正,说话有礼学识渊博,待她也很好,综合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但是,太好了,不像是她能拥有的。   还记得前世的时候,明夏曾经遇到一个算师,说是她福薄命浅,当清苦一生,若是强求以逆天命,那便会折寿以换富贵,她当时还不信,自认为咱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又深造七年学业的人,应当坚信科学为本破除迷信,什么顺应天命清苦一生,她才不信呢,天道酬勤,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人定胜天!   然而在她不信邪的努力又奋斗,终于小有所成的时候,命运的诅咒生效了。   她穿越了。   所有曾经努力得来的,用汗水浇筑泪水换来的,一下子全没了。   只有这个孤独而陌生的历史舞台,默默地接待了她。   自此,她的上进之心便不那么强烈了,什么钱财什么富贵,什么出人头地什么声誉名利,在她眼里也变的轻如飞花,看看而已,却不那么想要去捉住了。   而林飞卿,那般美好的一个人儿,完美的好像女娲最成功的杰作,她怎么敢奢求呢?   这一直是明夏的魇,所以,她从不曾奢望过林飞卿,以至于好事真的来了,她却不敢毫无顾忌的接受。   更何况,她还不知道林飞卿的意思呢。   这个,必须弄清楚。   送走了前来参加赏月宴的宾客,林飞卿已有些微醺,他向来酒量极好,又克制的很,但今天却不知怎么了,竟喝的有些多。   谢绝了无风的搀扶,林飞卿揉了揉眼窝,在月光如水的秋夜里站了一会儿才觉得清明了些,正准备回房去沐浴歇息,一抬头便见一个白色身影峭立前方,正静静地望着他。   “二娘?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还不去休息?”林飞卿洒然一笑,吩咐贴身小厮先行准备,他便走到明夏身前,望着她有些木然的小脸,温声道:“怎么了?”   明夏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所表现的温柔那般随意,随意的仿佛举手便可办到一般,这样简单,这样……价廉,让她怎么放心它的专属权?   唉,思前想后,在这边等待良久的明夏,最终还是不敢接受的心思占据了上风。   不过,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弄清楚。   “表哥,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们谈谈吧。”   第九十四章:一生一世一双人   惊讶与明夏的冷静,林飞卿混沌的头脑陡然一清,他眨了眨眼,不明白这个小丫头要跟自己谈什么,看这情形,她是知道母亲去提亲的事了,怎么,她不高兴么?难道她竟还不满意他么?   林飞卿下意识地一笑,暗嘲自己果真是喝多了,连这般荒谬的想法都能想的出来,不过么,他这个表妹一向是古怪的,冒出的念头有时候让他也惊讶不已,便索性听听吧。   “好。”   “表哥,今天母亲告诉我,姑母向她提亲了,这事你知道么?”   是怕他心意不真吗?可真是个奇怪的小丫头,别个女子怕不会想这么多吧……林飞卿望着明夏,微微一笑道:“自然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那冷然的小丫头终于现出些羞意,低着头默默无语,娇怯的模样,简直……温柔至极。   林飞卿被这难得一见的美好场面撩拨的心猿意马,脱口而出道:“夏儿,你愿意与我携手共度一生么?”   林飞卿说得温情脉脉,双眸似水一般氤氲着动人的情致,明夏看得一愣,顿时感觉心跳加速,脸上也烧起来了。   面对着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完美的男人深情款款地向你告白,任谁都要抵抗不住的。   尤其还是花前月下,虫鸣声声。   这场景,太容易叫人想入非非了。   但,她不是单纯地来听林飞卿告白的呀!明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让痛意驱除了羞赧,方能抬起眼来,直视着林飞卿道:“表哥,你是认真的么?”   “自然。”   “好吧,”明夏虽然不愿承认,但心里还是有些甜丝丝的,好像春风拂面一般,全身都沐浴着醉人的喜悦,但,高兴归高兴,要说的还得说出来,明夏深深吸了一口气,甜蜜的心里也不自觉地起了忐忑,她鼓了鼓勇气,方强迫自己说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哦?”林飞卿有些诧异,但还是笑意满满地道:“有什么要求?夏儿尽管说来?”不外乎是照顾三舅一家,提携小郎吧……林飞卿暗暗地想,相处了这么久,表妹的心思他也略懂几分,家人在她心中是第一位的,倘若她出嫁,那便成了他林家的人,到时候照顾岳丈一家自然是理所当然,林飞卿并不反感这个,因此很是从容地等待明夏的后文。   “表哥,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你可能要说我不知好歹,但是,这是我的原则……”明夏直视着林飞卿的眼睛道:“表哥,我要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能办到吗?”   要娶,那便只能是她一个。   什么平妻小妾红粉蓝颜,美姬通房外室相好,通通不许有,明夏最怕麻烦,最厌争夺,所以,这种可能的情况要全部杜绝。   只是,他能做到吗?   不可否认,对这么一个主动上门的,无害优良人见人爱的帅哥大才子,明夏是心动了,所以此时的她才会有些忐忑难安。   因为在意,所以害怕。   因为喜欢,所以期待。   明夏暗暗祷告:不要让她选择放手啊。   这一刻,等待是这样煎熬焦心,明夏静静地看着林飞卿,见他俊逸的脸上溢满惊讶,心中的紧张也蹭得窜到了顶点。   “夏儿,我以为你是聪明的。”林飞卿望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小表妹,慢慢地说着。   讶异与她的坚持与怪异,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在要求他的坚贞么?可他是个男人呀,男人与女人,能够一样么?   试问像他这般出身富贵的青年公子,谁没有几个姬妾,谁没有几个红颜?且不说飞鸿那种风流的性子,简直是处处留情,就说他的父亲么,虽然府内只有娘亲一人,但先前,他是有一个妾室的,那还是母亲亲自帮爹爹纳进房中的,不过那位姨娘虽生的颇有姿色,却体质柔弱,怀胎十月,难产而亡,爹爹还消沉了好几日,娘亲不也是亲手制羹汤,安慰爹爹么?   他很奇怪,像三舅母那般知礼的大家闺秀,怎会教出表妹这样古怪的性格呢?   不过想到明夏素来的作为,林飞卿又了然一笑,他这个表妹,本就样的性子,话说回来,其实他之所以接受表妹,也的确是受这古怪的性格吸引了,可如今……她却是笨了,七出之中,妒在第四,她不知么?   林飞卿略有失望,好一会儿才失笑一声,曼声道:“表妹,你所学匪浅,古往今来,男子俱是三妻四妾,女子未有怨言,即便是贵为国母,也需收敛妒性,这些你又怎会不知?尧之二女,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同为舜妃,亲和如一,美名流传至今,你又怎会不明?上至皇室贵胄朝臣边将,下至商贾屠夫平民百姓,多则三千后妃,少则一两姬妾,你又怎会不见?况且纳妾只为延续香火,正妻才是一家主母,你聪颖如斯,怎会在此糊涂起来?”   林飞卿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淡淡的责备仿佛宠溺一般轻柔无比,但落在明夏的耳中,却好似不以为然的轻视,顿时就叫她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旖旎羞赧全都不见,转而变成了一股幽幽的冷意。   夜深了,天很凉啊。   明夏抱着胳膊,望着林飞卿的从容自若,心里仿佛被插了一把刀,她眨了眨眼,垂首笑道:“是的,表哥你说的不错。”   嗯,这就对了嘛!林飞卿一脸欣慰,望着明夏瘦消的身子在夜中微微发抖,登时怜惜心起,正要将她揽入怀中,耳边却传来一个坚决而清冷的声音,道:“可是,我坚持呢?”   她自然知道,在这封建大唐奢望一夫一妻是异想天开,就连说说都是叫人惊掉大牙的混帐话,但,她就是不死心。   明夏很随和,很低调,其实严格算起来,她的脾气也很好,谦逊而纳言,决不轻视别人的话,但她有自己的原则,超过了底限,她绝不会做。   要她去费尽心力与人争宠,使尽了手段打击情敌,披挂上阵全副武装不要颜面不择手段,抱歉,她做不到。   与其如此,她宁愿孤独终生。   她是很傻很天真,奢望着不可能的幸福,所以是单身是剩女,但她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得不到全部,那她宁愿不要,一点都不要。   什么主母什么正妻,只要不是唯一,那么在她眼里就一文不值,全都弃若敝屣。   就算是优秀如林飞卿,也不行。   明夏苦笑一声,望着神色有些狼狈眼神极其复杂的林飞卿道:“表哥,我知道我是自不量力了……可惜表哥这样秀逸的人,我却是配不上。表哥,你今天也辛苦,早点休息吧,明夏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林飞卿回话,明夏便绕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林飞卿呆呆地站在花丛中,十五的月亮绽放着皎洁的白光,被丛生的枝叶轻轻拦起,便在林飞卿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仿佛他此刻的心情,模糊,而凌乱。   自己这是,被拒绝了吗?   林飞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拒婚,对方还是寄住在他家里的表妹!别说是明夏这等出身的小家碧玉,就是富甲一方有权有势的千金小姐,也巴不得做他林家的媳妇,可表妹……她甚至一无所有,为何还能这般坚决?   是什么让她不可摧折?   林飞卿不明白,难道,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些对她来说还不够么?   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飞卿哂笑一声,那怎么可能?   罢了,既然她不要,那他还可清静些日子,怪不得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我欺。   等林飞卿的身影也消失不见,花丛之中才现出一个人影。   云柏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望着小娘子曾经站立的地方,有些失神,一生一世一双人,原来小娘子的愿望,竟如母亲一样!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叹息一声,身形一展便消失无踪,等他去后,本该空无一人的月下,却又现出一个身影来。   连星星都惊奇了,一眨一眨地望着呆立在那的人影,见他也如先前的人一般,静立了片刻,便也闪身不见。   八月十五,好热闹。   第九十五章:远行   这林府住不得了。   明夏摆弄着手里的毛笔,写写画画了半天,终于发现难以理清头绪,便索性扔了笔,双手揉着太阳穴,好缓解一下满头满脑的烦闷。   既然已同林飞卿说开,那么双方已算是撕破脸,即便苏氏不说,明夏也不好意思再住,否则天天同林飞卿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寄人篱下就是这般不好,即便主家待之亲厚,但毕竟不是一家人,出一点矛盾就要走人,而且走的不是人家,是自己。   虽然明夏很相信苏氏和林飞卿的为人,他们决计不会赶杜家人出去,但遇上议婚破裂这种事情,还是早早定策为佳,免得等人家说出来了,大家都没脸。   然而她手里的钱不够哇,卢家阿舅赠玉一块可得五千两,崔友亮幕后主使纵火行凶赔偿一千两,她手里就有六千两,可是,之前欠下的债务呢……欠尹贵的云柏的,赵大娘的李富贵的,以及近些日子以来的花销,搬家,置办秋装,小郎三娘重回学堂的花费,还有个恬妞,恬妞还是初次上学,为了不叫尹贵有反对的机会,明夏索性连恬妞所需的文具都准备了一份,学堂的夫子也要打点,今后入了冬,三个小鬼除了既定的花销还要加一样炭钱……零零碎碎林林总总,一合计竟也花去了上千两的银子,这可真是……大户人家开销多!   杜家之前穷困的时候,一月几两几十两的银子也花过,一年几百两的银子也够使,甚至还绰绰有余,那时候的换季衣裳是不用做的,有旧的拿来拆洗干净便可以继续穿,那时候什么额外的炭钱也是不用付的,烧柴禾就行,还有什么首饰装饰佩环香囊,全都是不用的……可现在呢,这些不仅通通都要,还要越来越好,档次只高不低,这都是钱啊。   谁让她不愿意委屈家人呢,清苦的日子,她是再不许他们过了。   由俭入奢易,又奢入俭难,这话一点也不假啊。   明夏支着额头又算计开了,倘若要买房子的话,那么至少也要花去两千两,眼下她既没熟人又无这方面的朋友,价格是肯定砍不下来的,又不能为了缩减开支买个小居,实在也住不开啊……再说了,她是打定了主意,即使搬出林府,也要让杜礼卢氏他们好好享受生活,而不是一家人挤在一处逼仄又阴暗的小房子里受贫苦,这样话的,就至少得算两千两。买了房子难道不要置办家具吗?小雅居里的是都不能用了,而她也不能搬林家的呀,在人家家里住着还不够么,临走还带人家的家具?怎么也说不过去!那么置办家具又至少需要大几百两上千两银子了,她的手里就还有两千,还得留一千两给尹贵日常花销啊,那么就剩了一千两。   一千两银子,看起来不少,但做生意当本钱,这些可太不济事了,就她看左庆之和李黑,也至少置办了好几千两的货物呢,她还要留出些盘缠,置办些货品……唉,真是捉襟见肘啊!   明夏哀叹一声,决定在家具上先省出五百两,留给尹贵八百两,房子那里,尽量磨磨,再弄出三百两来,这样一来,本钱就有两千两,虽然仍是不足,但总算够看的了。   打定了主意,明夏便起身去见卢氏和杜礼,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双亲,虽然实际上家里确是她在做主,但该跟大人商量的事情,明夏一点也不含糊。   走进卢氏和杜礼的起居处,卢氏正扶着杜礼在院中散步,明夏便笑着走上前去,接过杜礼的另一只胳膊,也陪着爹娘溜圈。   随便聊着,明夏便把自己的打算顺口说出,然而虽然她已经极尽委婉之能事,杜礼和卢氏还是惊呆了。   “什么?夏……夏儿,你说你要去哪儿?岭南?”还是杜礼反应快,呆了一刻之后,便先卢氏一步回过神来。   “是啊,二娘,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生意?可是,家里不是也做的好好的?”   面对双亲的质问,明夏早有准备,便将准备好的答案一一说出,又再三保证有云柏和力奴在,自己的安全不成问题,甚至还连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类的“后世”明言都用上了,卢氏和杜礼果然不再惊讶,但卢氏还是不放心明夏的安全,喋喋不休地试图打消她的打算,杜礼却皱着眉头默默地思考起来了。   “呀,二娘,你……昨晚,我跟你说的……”被明夏这一惊,卢氏一时间竟将明夏的婚事给忘了,其实方才她还在跟杜礼商量着要给二娘置办什么嫁妆,此刻又想起来,便有些急切地道:“你现在是林家妇,要出门,也得看你姑母同意不同意啊?”   原来她的娘根本没把她说考虑的话听进耳中啊……明夏索性道:“娘啊,表哥是何等人物,哪里是我这等蒲柳之姿的人配得上的啊?门不当户不对,您就不要想了,我不会同意的。”   “什么?”卢氏震惊。   明夏没奈何,看了二老一眼,见杜礼也专注地听着,便道:“爹,娘,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飞卿表哥是个好人,姑母和姑丈也都好,但是,门第如天堑,女儿不想嫁过去之后让人看不起,你们就不要逼女儿了,好不好?”   甚是爱惜儿女的杜礼,一听明夏的声音里满是哀求,便道:“夏儿,你的终身大事我们不管,你自己来做主,不过,你姑母姑丈都不像是看重门第的人啊……”   “可是,姑母家里的下人呢,以后的同辈妯娌呢?爹啊,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实在是高攀不起啊!”明夏净拿着门第和自己可能受的委屈来说事儿,她是笃定杜礼和卢氏溺爱儿女,近些日子又向来是听她的,她的意见他们是一定会同意的。   果然,卢氏想到自己娘家在整个卢氏家族的地位,又想到自己的遭遇,深知地位不同的人是很难相处到一块儿去的,或许凭着苏氏的宠爱,明夏人前不会受什么委屈,但人后定少不了受人的讥讽,罢了罢了,女儿的幸福最重要,高攀不上咱就不高攀了。   “对啦,爹啊娘啊,我想着咱们老是住在姑母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吧,我把舅舅给我做嫁妆的那块玉佩先卖了,然后咱们在外头买个宅子,尽早搬出去吧。”   杜礼点点头,道:“也好。”   卢氏却有点忧心地道:“只能这样了。”   明夏暗暗一笑,心中高兴,神色间便有些兴高采烈,然而,耳中却突然传来了苏氏温婉的声音,远远地从院门口传来:“三哥三嫂,你们要搬走?”   明夏一愣,没料到苏氏来的这样快,迅速武装了一脸的笑容,望着浅笑的苏氏行了一礼道:“明夏见过姑母。”   苏氏慌忙将她扶起:“二娘快起来,姑母说了多少回了,不要见外,咱们是一家人么,以后这些俗礼都可以免去。”   明夏听得心头一跳,暗道林飞卿竟没跟苏氏说过么?不过苏氏的下一句话却叫她又放下心来:“三哥,三嫂,今天卿儿都已经同我说了。”然后她又望着明夏,极尽温和极尽歉意地道:“二娘,你表哥都同我说过了……这个臭小子,真是有眼无珠,叫你受委屈了,我已经叫他去祠堂领了家法,你可千万不要介怀。”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明夏听得莫名其妙,还没询问又听苏氏道:“姑母知道你委屈,不过搬出去却是不必。”她又望望苏氏和杜礼:“三哥,三嫂,是我对不起你们,竟叫二娘受这样的为难,以后二娘也同秀儿一样,我当她女儿一样看待,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搬出府就更要不得了,否则我这心里,可怎么过意的去?”   杜礼和卢氏一听,暗道莫非夏儿是遭了林飞卿拒绝,所以才说自己高攀不上?登时都心疼起来,杜礼也不管苏氏的说话,只是皱了眉头道:“容娘,不必麻烦了,我们还是搬出去吧……”   苏氏一愣,登时一脸惶急,道:“三哥,我……”   “爹,娘,姑母既然这般说,我们就再多打扰姑母几天,正好秀儿也可以有个伴,三娘她们也能跟着秀儿学点东西。”明夏深知杜礼与苏氏的的感情极其亲厚,便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二人闹得不愉快,再说了,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她的不是多些呢,便赶忙出言说项。   心疼明夏的杜礼和卢氏一听,虽然不愿,却仍是勉强点了点头。   苏氏松了一口气,明夏也松了一口气啊!   这一场议亲风波总算暂时平静,明夏便迅速打点了远行的行李货物,又向尹贵交代好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训诫了三娘小郎跟恬妞,留好了作业,又告辞了苏氏和林天凡,两日之后,便带着云柏力奴和易白,会同左庆之和李黑,一行六人便出发了。   第九十六章:大乌【小修】   明夏换了男装,也跟着大家一同乘马。   从来都不知道,骑马是这样辛苦的,还好明夏之前也赶过几天路,其中的艰辛有所了悟,不至于一开始就手忙脚乱。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几天下来,明夏还是觉得浑身要散架!腰酸背痛腿抽筋,此时的她,是多么渴望一瓶哈药龙骨壮骨粉能够穿越到她的面前!   明夏勒了勒缰绳,马儿便听话的停在了路边,望着身旁一辆接着一辆赶过去的马车,吱吱呀呀行驶的车队,明夏忍不住拿手遮住了鼻子。   接连几天的好天气,让宽阔平坦的官道上浮了一层细土,马车一过,便激起无数的灰尘,遮天蔽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向明夏招呼过来。   只是一瞬,明夏便又放下了鼻端的手,唉,扮成男人就是不方便,虽说平日里明夏大大咧咧,看起来好像跟个假小子没什么不同,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呢,一些女儿家的动作她也避免不了,常常不由自主的便会做出来,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想戒掉都难办。   就像方才,一见尘土漫天,明夏便情不自禁地去捂鼻子,虽然这对遮挡灰尘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这是女孩子的本能,总觉得拿东西遮一遮便会好些……一时不查,明夏便又犯了这个错误。   飞快地向四周瞥了一眼,见并没有人注意自己,明夏才耸了耸肩,暗道自己果然还是不够谨慎,以后要多加注意才是。   男装出行,这本就是明夏的打算,虽然以前看电视剧上那些女扮男装的非常假,但明夏揽镜自照,觉得自己换上男装还蛮可以的,这要归功于她一直的放养式打扮守则,根本就是不事梳妆,眉没有化作,唇没有点过,腮红鹅黄那多麻烦?明夏也是从来不用的,就连耳洞,也因为她的怕疼而作罢,一个都没有打!再加上平时的怔怔愣愣,一点委婉也无的明夏,穿起男装来还真的能达到雌雄莫辨以假乱真的效果。   但是,即便扮的很像,不经意间还是会露出破绽。   其实明夏也不是绝对的要求自己非得跟个男人一样,大唐的女人出门还是很容易的,这个商队的副管事就是个女人,不过同明夏一样,也是男装示人,大抵为了行路方便吧。   不过既然扮了,就索性扮的像一些,什么时候揭穿了,也就算了。   明夏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思,因此也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失态”,瞄了瞄似乎没人看见,她心头暗喜,不想又一抬头,便见那女扮男装的副管事正望着自己笑,见她望过去,副管事微微摇了摇头,便笑着打马去了。   汗呀,女人果然是最了解女人的。   同这闵家商队走了还没两天,明夏就发现那副管事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自己,留心之下她也就发现了,外表清秀纤瘦的副管事竟也是个女子,不过明夏发现这事实的时候,那名为闵远的年轻副管事,也早发现了她的“秘密”。   即使二人都没有明说,那明夏就是知道,想必那闵远也是心中雪亮。   “小娘子,你没事吧?”云柏见明夏老是跟不上来,便拍马回转,发现明夏还在路边停着,还以为她是体力不行,支持不住。见明夏摇了摇头,却抿着唇不说话,云柏便建议道:“要不……我带你?”   明夏一惊,顿时双眼圆瞪,狠狠地剜了云柏一眼,道:“你傻啦,云柏,现在我这样,你还带我,让人家还以为……”   云柏一想,顿时面红耳赤,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道:“那……你坚持的下来吗?”   “笑话,当然行!本姑……本公子可不是吃素的!”明夏傲然地挺了挺胸,突然又发觉不妥,便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道:“真是的……走吧走吧,我没事!”见车队的尽头都在前方老远了,明夏也不敢再耽搁,便当先拍马,追着商队去了。   云柏一见,忙跟上前去,瞅着明夏果真没事,他才放下心来。   他还以为小娘子要消沉几天呢,没想到一路走来,她倒是开心的很,难道,小娘子嫁不成林飞卿,她一点都不伤心吗?   云柏摸了摸脑袋,有些想不明白,那天晚上看见的情形,他感觉小娘子的确是想着嫁给林飞卿的啊……可两人谈崩了,小娘子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他可是一直在细心观察呢,但小娘子之后的日子里天天忙着采买货物,又是跟尹贵大哥交代事情,一点点伤心的模样都看不出来,等离了信都,她还更加兴奋了,每日一脸的欢愉,叫他颇为费解啊,难道出趟远门的乐趣真的这么大?   或者,在小娘子的心里,真的不拿林飞卿当回事呢?   唉,自己想那么多干吗!   云柏忽然发现他在这个问题上浪费的精力也太多了,这与他诸事不关心的作风可是极其的不符啊!   管他什么呢,反正小娘子没有不开心就好啦!   望着前方策马急驰的娇小身影,云柏的嘴角渐渐上扬,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淡淡微笑。   明夏快马加鞭,不一会儿便赶到了车队的中段,见易白还好好地驾驶着那辆马车,力奴也老老实实地在一旁护驾,她顿时放下心来,手下的缰绳一松,也跟在马车的一旁慢慢赶路。   由于不知道岭南都需要什么货物,也不清楚什么东西利润最大卖点最好,明夏索性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岭南有的没有的货物全买了一点,这一趟就算是趟趟路子,下次再重点采办。   结结实实地弄了一大车,明夏无法,只得买了一辆专门用来运货的坚固马车,又买了擅长脚力的骡马拉车,托着左庆之的关系在商队中间占了个好位置,一路颠颠簸簸,倒也行得颇为顺利。   见一旁的左庆之与李黑轻轻松松骑着马,只在马屁股上挂着个巨大的布袋,明夏倒是颇为好奇,想他二人都是老手了,想必清楚什么货物好卖,但之前明夏与人家并不算熟,左庆之肯带着她去岭南已是天大的交情,她再厚颜求问人家的买卖,这有些太过分了,抢人生意也不是这么抢的,那太过明目张胆了。   但经过几天的行程,明夏又是刻意结交,这左庆之和李黑早与明夏一行人混的烂熟,此时大家也都上路了,再问问左庆之带的什么货,该就不那么无礼了吧?   明夏想了想,便骑着马凑上前去,热情地道:“左大哥,李大哥。”   “呦,是杜小哥,怎么样,这一路折腾的够呛吧?”左庆之一见是明夏,便放缓了马速,与她并肩行驶。   “的确有点,”明夏赧然一笑,道:“没想到赶路这么让人吃不消,小子以前想的太简单啦!左大哥和李大哥都是有经验的人,以后还请两位大哥多多关照着兄弟,兄弟感激不尽啊!”明夏豪迈地抱了抱拳,虽然对左庆之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的女儿身份早在那天商坊相遇就已经昭示了,不过明夏这几句话出于真心,因此做起来也丝毫不见小气,倒是自然的很。   李黑本就是个粗犷之人,他见明夏虽是个女子,但一路上从不叫苦叫累,也没有寻常女子那般的扭扭捏捏,心中早对这个干脆利落的小妹子充满了好感,此时便抢先答道:“那是一定的,小妹,不,小兄弟,你放心,我大哥最是热心,这你就不用说啦!”   那左庆之也笑道:“李家兄弟最了解我,他说的没错。杜小哥,咱们是老乡,这些日子下来也算是知交了,相互关照是自然的。”   明夏就在马上作了个揖,笑道:“那小弟就多谢大哥了,对了,小弟有一事相问,还请大哥解惑。”   “小兄弟请说。”那左庆之似乎知道明夏将要问什么,他勒了勒缰绳,马儿便离商队远了些,这才好整以暇地等待明夏发问。   果然是商业机密啊。   明夏笑了一声,便道:“左大哥,小弟的问题有些冒昧,说出来还请您不要见怪。不知左大哥这马背上,驮的是什么货?”   左庆之随着明夏的视线也转头望了望自己的口袋,随即笑道:“小兄弟原来是好奇这个,其实大哥这布袋里,倒没什么稀奇物件,都是些绢花刺绣胭脂水粉,只是运到南边去做个小本买卖罢了。”   明夏听得一愣,道:“可这岭南不是物产丰饶么?难道连胭脂水粉也不出产?”   “那倒也不是,”左庆之耐心道:“其实这岭南多香料,什么胭脂水粉,品种比北方一点不少,但就有一样不好,就是比不得北方做工精致,咱们信都与锦织坊齐名的锦香坊,专门出产上等胭脂水粉,他家的东西,是这岭南所有的货色都比不上的,而我带的这些,也是卖给那些名门大户家的女眷,她们都是识货之人,锦香坊的铺子还没有开到岭南,但她们却知道锦香坊的名声,因此运过去的货物便可坐地起价,有时候一番十几倍也是有的。”   见左庆之这么诚恳,明夏忙谢道:“原来如此,小弟受教了!”   “不敢不敢,其实这生意也就这几年能做吧,锦香坊与锦织坊同是杨家的产业,锦香坊在岭南的牌子越响,那咱们的生意也就快到头了。”左庆之笑呵呵地说完,便住了口,其实他没说出的是,他来趟岭南可不是指望着这些女人用的东西,回程的那趟买卖才是赚钱的关键啊。   “嗯,”明夏点了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么,锦香坊断不会放弃这么一大块市场的。”   李黑在一旁见大哥与那杜家小妹子聊起来颇为投机,但自己又实在听不懂那些商业术语,便索性骑着马在一旁左晃右晃,聊以打发时间,闲闲的李黑正玩的兴起,忽然看见前方的车队都停了下来,便好奇地拍马上前去看究竟。   明夏和左庆之也发现了车队前方的异样,此时他俩早停止了交谈,都等着李黑回来好知道前方是出了什么事。   一旁就有那胆小的商贾见不得意外,心中慌乱,一叠声地喊着:“怎么了,怎么了……”见众人没有回答上来的,一个初次跟着车队出来的人便不安道:“不会是遇上盗匪了吧?”   “大家不要乱猜,如今我朝兴盛,四海升平,各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强盗是没有的。更何况,闵家商行也是极有名气的,在这条路上少说也走了几十次,大家要对闵家有信心。”左庆之一见场面有些乱,便率先站出来安抚大家,他是在这条路上走惯了的,旁的人互相一打听,都知道了左庆之的来历,那些慌乱之人登时好像见着了主心骨,都不再乱猜乱说了。   明夏佩服地看着左庆之,这样一个随和的人,在危机关头竟有一种叫人折服的冷静,并且他这冷静还颇有魅力,让人一见,便情不自禁的受了感染。   见李黑迟迟不归,左庆之也有些心急,明夏见状便道:“左大哥,我去看看。”说完便招呼了云柏一声,又叫力奴和易白护好车子,她便同着云柏飞马跑上前去。   一路驰来,车队里俱是一片杂乱,显然大家对于前头的异样都有些惴惴不安,难不成,真的是有盗匪?   如今这地界已不是中原,沿途也见了不少奇装异服打扮的男女,都说这蛮夷是不开化的,杀人越货也是拿手好戏,一想到这个,那些没来过的商人便都白了脸,心中暗暗地祷告起来,阿弥陀佛,千万不要是强盗啊……   明夏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心中也渐渐地紧绷起来,尤其是听到前方传来了打斗之声,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不会吧,她这么倒霉?   明夏心中惊讶,手中便使了力,马鞭啪的一声抽下去,马儿吃痛之下四蹄翻飞,片刻间便行至了车队近前。   只见打头的马车一片狼藉,车轴上满是血迹,就连车厢上被染了少许,在马车不远处,一条全身漆黑的大狼狗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感情……这是一场车祸?   然而,明夏一抬眼,又看见黑铁塔似的李黑正舞着一柄长枪,跟一个满脸花白胡子的老人打的正烈。   这又是唱的哪出?   她和云柏跳下马来,拍了拍一个兴高采烈围观人员,道:“敢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哦,李黑子跟人打起来了!”那人是商队的护卫,此时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说时候两眼都没离开战场半刻,生怕落下一星半点的精彩画面。   这不是废话嘛!李黑在跟人打架,她也看出来了。   明夏腹诽了一句,又拍了一个看得如痴如醉的人,得到白痴不逊色与前一人的回答后,她干脆放弃了询问,得,问不出来,咱看还不行吗?   见云柏丝毫没有异样的神色,明夏知道是没有什么大麻烦,便安心看起打架来,其实严格说起来,这场较量还是蛮有看头的。   李黑手拿长枪舞得密不透风,那花胡子老头虽是赤手空拳,可耍起也如流星赶月让人眼花缭乱,二人你来我往,让人目不暇接热血沸腾,到了凶险处,还有人大声喝起彩来!   这群暴力分子。   明夏叹了一口气,真的没看出这胡砍乱打的手法有什么可看的,比之那些好莱坞大片啊武侠电视剧的打斗场景,这真枪实干的架势真是一点儿都不出彩,兴趣缺缺的明夏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转而四处张望了解战场情况,这一看了不得,那老者竟是独身一人!   怪不得商队的护卫这般轻松呢,只有一人怕个鸟!   反过来说,老者悍勇之至,即便一人敌对一个商队,也丝毫不见怵。   虽然那老者勇猛,但毕竟体力不行了,时间一长便现出些疲累之态,双手格挡的也有些缓慢,李黑见状,顿时攻势暴增,那老者看起来便有些捉襟见肘险象环生,明夏看得有些心惊,正要开口,突然听见闵远那清越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道:“李黑子,行啦,你年轻力壮,不要得寸进尺了。”   闵远的声音虽轻,但语气之中却含着一股让人不敢抗拒的威严,显然是上位已久所形成的气势,她话音刚落,李黑便虚晃一枪跳了出来,对那老者道:“老儿,我不欺你体弱,你且歇息片刻,想再战的话,李黑奉陪到底!”   然而那老者却拈着胡须哈哈大笑道:“快哉快哉,今日一战,老夫真是酣畅淋漓,壮士,待老夫歇息过后,咱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李黑也大笑道:“老儿口气不小,与俺李黑大战三百回合的人还没出现呢,老儿,你还是早早回家,让儿女好好孝顺,否则,李黑一时不甚伤了你,到时候可概不负责!”   那老者见状也不恼,只是笑道:“小子狂妄,好好,正对老夫的口味,来来,等老夫喝完这袋酒,就与你再见个高下。”   “可是,那狗还伤着呢……”明夏闲闲地添了一句,那老者闻言果然大惊失色,连声惊呼道:“哎呀都是老夫的错啊,我的兄弟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说完也不管李黑,赶忙上前去看那奄奄一息可怜巴巴的大黑狗。   大黑狗见主人来了,无神的大眼睛里竟现出些哀怨的神色,明夏惊奇道:“好一条通人性的狗狗!”   那老者抚摸着大黑狗背上的毛,答道:“那是自然,小姑娘,这狗可是跟了我二十几年了,大乌啊,辛苦你啦,爷爷这就来给你医治。”   爷爷?那方才……   明夏哭笑不得,对这老者简直无语,还有,他竟将自己的身份也一语道破了……不过等等……大乌?明夏一惊,将那句“姑娘”暂先忽略,只是急道:“老人家,你这狗,叫大乌?”   第九十七章:让馅饼来得更猛烈些吧!   “对啊,姑娘,你认识?”老者麻利地从外衣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来,又从怀里摸出了一瓶药,向那大黑狗的伤口处撒了撒就包扎了起来。   明夏帮着他按着因为疼痛而不停乱动的狗狗大乌,口中问道:“老人家,你可是福州人?”   “对对,我是福州人,小姑娘怎么知道?”那老者来了兴趣,也不管狗了,抬起头来只是笑呵呵地望着明夏。   明夏笑了一声道:“那么,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杜礼的信都人?”   “杜礼?认识认识……”老者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道:“小姑娘是他什么人?女儿?”   “老人家好眼力。”   “可是,不像啊……”老者左看右看,十分怀疑地道:“我记得他那个女儿,大点儿的那个,没这么精俏啊,什么时候女大十八变变的这么厉害了?”   “呃……”明夏汗颜,只得硬着头皮傻笑两声,又听那老者道:“是你爹跟你说的?”   “嗯,”明夏点点头,道:“我出来的时候,家父就曾经说过,他认识一个常年行商的老人家,说是我南下可能遇到,就跟我细细地说了一回,不想真的就遇见了!”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缘分呐!小姑娘,遇上我你可是逮着了。”说完他又望着闵远道:“那个白面的小子,你就是这商队管事的?”   闵远抿了抿,站出来道:“正是在下,老人家有何见教?”   “你们这是要去岭南?”   “是。”   “有一笔生意,老夫想跟贵商行合作,不知管事的可有诚意?”老者说完就拈着胡须笑呵呵地看着闵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闵远却不答话,只是定定地望着老者道:“不知老人家的生意,是指什么?”   “这个么……你只要知道是大生意就没错了。”老者瞅了瞅四周,却不肯言明。   “那在下请老人家借一步说话,可否?”闵远也不是吃素的,她见这老人家不像是个放空炮的,便想进一步了解情况,然后再做定夺。   有生意送上门,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商场险恶,父亲那等商场打拼多年的人也着了道,闵远自然是小心非常。   “行,老夫我正好饿了,前方有一处酒肆,白小子你可愿意做个东道?”   闵远皱了皱好看的细眉,向那老者抱了抱拳道:“老人家,在下闵远,不姓白。对了,还未请教老人家高姓大名。”   “嗨,老夫一介草芥,什么高姓大名!出来行走的多了,人都送我一个外号,宋老头,嘿,白小子你就这么叫吧。”   闵远被那一声声“白小子”叫得心头光火,但她却是个极有头脑的人,一直隐忍不发,此刻听完老者的介绍,心中猛得一突:宋老头,这个名字好熟悉!   算起来,闵家商行也算是南下诸多商行中小有名气的一个了,但即便如此,闵家商行也只是在一些官府治理过的地方行走,从未深入过岭南腹地,但有一个人,在岭南却是极著名的,他在岭南与中原之间行走多年,做这一片生意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   这个人的名字不为人知,只知道别人叫他宋老头。   难不成,今天碰上的,竟是那位老前辈?   闵远心头一跳,面上挂了几分笑意,道:“一切都听老前辈的。”若真是那个人,那么今次闵家商行可就赚大了,况且,倘若闵家商行能够与宋老头成为长期合作伙伴,那么以后的日子……至少,再不用她一介女子男扮女装,混迹在一票汉子中间餐风露宿了。   倘若不是爹爹病重,商行又遭了人家的暗算,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何至于亲自出马,跟着这些商贾小贩们一路风尘啊?   闵远虽是心中激动,但仍是保持着一脸镇定,她叫过来一个中年人吩咐了几句,便来到宋老头身前行了一礼道:“那么,就请前辈先行。”   宋老头也不闪避,受了一礼方笑道:“那老夫就不客气了,”说完他拎起自己的大黑狗,也不嫌狗身上俱是斑斑血迹,就那么轻柔地抱在怀里,呵护的模样,好像在抱一个婴儿。   明夏一见,便退后一步,正要开口告辞,却听那老者道:“小姑娘,还愣着干什么!走啊,一块儿去吃个饭!”   “这……不太好吧?”明夏看了看闵远,又看了看老者,不确定人家谈的是不是商业机密,便不敢贸贸然地同意。   老者却道:“诶?怎么跟你那爹一个德行,叫你走你就走,废话那么多!”   闵远也道:“杜小姐,老前辈都开口了,小姐便赏个脸吧。”   明夏点了点头,向李黑道:“李大哥,左大哥还担心你呢,你快去看看他吧。对了,李大哥见着我的家人,还请你跟他们说一声,不要担心我。”   李黑点点头,粗声道:“杜家妹子,你去吧,你的话我一定给你带到!”然后又看着宋老头道:“老儿,可不是俺李黑怯战啊,俺大哥还等俺回去,俺先走了,你什么时候再想打,来商队找俺就是。”   宋老头也笑道:“壮士说的好,老夫就喜欢你这等豪爽的,你且先去,改日老夫闲了,定还要找你切磋!”   宋老头说完便当先一步准备离去,明夏也就跟在他后边,杜礼曾说过,这宋老头极是直爽的一个人,心正且诚,倘若遇见了他,可以向她请教经商之道,有什么麻烦,也可以请他帮忙。所以明夏虽然不知道这宋老头的虚实,此时也不疑有他,去吃个饭嘛,也无多大的危险性,再说她还有云柏,去就去呗。   明夏一动,云柏也就跟着动,他方才可是仔细观察过李黑和宋老头的战斗,那样级别的战,在他眼里简直是小儿科,别看李黑抡起枪来虎虎生风,但其实破绽百出,那老者的招式就更是一无是处,二人的手法力道都与他差的极远,因此云柏也不担心,小娘子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不过宋老头却看了云柏一眼,向明夏问道:“这小子是谁?”   “哦,老前辈,这是我家的护院,常随我一起走动的,叫云柏。”明夏说完又向云柏道:“这是爹爹曾经说起过的异人,云柏,还不见礼?”   向一个身手比自己不知道低到那里去的老头行礼,云柏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不过想起小娘子曾说过的尊老爱幼懂礼貌,他也就没有异议,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嗯,这小子不错!”宋老头一笑,看也不看,便将大狗往云柏怀里一塞,道:“小子年富力强,替老夫做个苦力吧。”   可怜那狗狗大乌身上满是血浆,混合着沾湿的泥印子,看起来肮脏不堪,云柏剑眉一拧,欲待拒绝,却见明夏轻轻摇了摇头,便只好忍着随时将那大乌扔到地上的念头,极不情愿地抱着它跟在明夏的一旁。   看着云柏那个哀怨的样子,明夏实在忍俊不禁,便扭过头去偷偷笑了五秒钟,这才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来,拍怕云柏的肩膀道:“小子儿,你年轻嘛,吃些苦是应该的,”见云柏极不服气,趁他还没开口反驳,明夏又赶忙道:“我平时是怎么跟你说的!要尊老爱幼!”   云柏的抗议被镇压在了摇篮中,他讷讷地嗯了一声,便听见宋老头道:“小伙子啊,你要听老夫的话,老夫不会亏待你的。”   明夏看着宋老头摇头晃脑的模样,仿佛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可又作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来,真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顿时忍不住嘴角上扬,一时兴起,便道:“行路无聊,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宋老头一脸兴味,道:“好好,讲吧,老夫就喜欢听故事。”   云柏也露出了专注的模样,就连闵远和她身后跟来的一个少年人,也专注地听着。   明夏便笑笑地道:“从前有一只大灰狼,很老很凶恶,有一天啊,他饿的不行了,便出去找食物,找着找着它就发现了一个小屋,小屋里住着一位老婆婆,然后……”   “怎么样?”明夏一停,宋老头便笑着追问。   “然后就把那个老婆婆吃了!”   “啊?这就完了?”宋老头奇怪地看着明夏。   “当然没有!后来啊,老婆婆的外孙女来看她,大灰狼一见,便赶忙穿起老婆婆的衣裳,扮作了老婆婆的模样,躺在床上等着小姑娘来了再将她也吃了。这个小姑娘戴着一顶红帽子,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小篮子,一路蹦蹦跳跳地向外婆家行去,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只大灰狼呢!等进了门,小红帽就说啊,‘外婆啊,我是小红帽啊,我来看你啦!’,大灰狼就答道‘小红帽啊,你来看外婆了?外婆好想你啊,你今天多陪外婆一会儿吧?’小红帽却奇怪道‘外婆,你今天怎么跟平时不一样?以前你都是让小红帽早早回家的,说是怕我遇见了大灰狼。’大灰狼一听,忙说……”   “说什么?”云柏也来了兴致,他一手拎着大乌,一边兴致勃勃地问。   “嘿,”明夏望着宋老头嘿嘿笑了两声,道:“大灰狼就说啊,‘小红帽啊,你要听外婆的话啊,外婆不会亏待你的……’”   云柏一听,想起宋老头方才说过的话,便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那闵远和少年人也都面含笑意,宋老头却佯怒道:“呀,原来小丫头在编排老夫呢!胆子不小啊!老夫像大灰狼嘛?”   明夏忙道:“当然不像!老前辈莫见怪,开个玩笑嘛。”   宋老头笑道:“老夫平生就遵守一句话,游戏人生!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哈,这活着可不容易啊,能快活一时是一时,老夫就是图个痛快,小姑娘这个故事能博得老夫一笑,已是功劳,老夫怪罪什么呀?不过,老夫却有个疑问。”   “老前辈请说。”   “那大灰狼,怎么就能说人话了呢?难不成还成仙儿了?”宋老头疑惑非常。   汗呀……这是童话嘛,哄小孩子的,可明夏怎么跟他解释呢,想了半天没头绪,明夏只得摸摸鼻子,支吾道:“也不是……就是……那个,这就是个故事嘛,故事离奇一点也不为过啊……”   “嗯,这个故事虽然离奇,但童趣盎然,简单易懂,还能教育幼儿晓得人心险恶,寓意颇深,不错。”   一旁的闵远也突然插进来讨论,却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明夏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这个故事其实就是一则床头故事,说给小孩子们听的。”   于是大家开始讨论什么故事适宜教育儿童,又说到了古代诗歌里提及的这方面知识,闵远学识渊博,一些典故信手拈来,谈到孔子庭训也头头是道,宋老头见多识广,见明夏和闵远你来我往讨论的有趣,便也讲起自己在各地见到的趣闻,最后还扯到了苗疆教育孩子的方法,以及一些少数民族家里培育后代的奇闻,让明夏几个大开眼界,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明夏虽然比不得闵远的学识和宋老头的见识,但她也不是吃素的,毕竟咱也是读过十几年书的现代新人类了,各样话题都能插上几句,就连后来宋老头和闵远谈到经商之道,她也能说的天花乱坠,倒叫宋老头和闵远俱是心惊,都对明夏起了一股莫测高深的感觉,最后还是宋老头奇道:“我说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怎么懂的这么多?”   明夏一看兴起说得嘴溜了,忙道:“都是平常喜欢看些杂书,偶尔见到的,与老前辈的见识比起来不值一提,就是闵兄弟的学识,在下也佩服的紧!”   这一句话捧了俩人,宋老头忙着乐呵,方才的疑问也就一闪而过,然而,云柏却疑惑地望着明夏,心中疑窦丛生。   什么看杂书?小娘子平时的确是喜欢看书,但这样的书,她才没有看过!   云柏在杜家待了也有大半年了,从春日桃花开一直到现在的秋叶片片飞,他跟着明夏的时间可不算短,杜家是什么人家,小娘子平时都做了什么,他不敢说了若指掌,但起码也晓的七七八八,因此,心中的疑问也就越发浓重。   还有,小娘子平时的那些点子,那些想法,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云柏越想心中越奇,再看那个兴高采烈地跟着宋老头闵远谈笑的小姑娘,他突然发现,自己始终没有看懂她。   他还以为自己十分了解小娘子,原来不是,其实,除去他知道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与宋老头闵远相谈甚欢的明夏,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见解,却不知道一旁的云柏,心中正涌起惊涛骇浪。   这一场谈话一直持续到饭桌的终点,宋老头喝完最后一口羊肉汤,才擦了擦嘴巴,对闵远道:“闲话说完,咱们聊正题吧。”   闵远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与明夏和宋老头扯东扯西,却一直没有询问过宋老头的生意,直到此刻终于听见宋老头要谈正事,她淡淡一笑道:“洗耳恭听。”   “我这回出来,带着不少货物,以前老夫都是亲自在中原找人脱手的,如今人老了,不中用了,老夫也没那么多的精力了,便想找个人收了我的货,老夫也省些力气,只是,我这批货可不少,不知道贵商行能不能吃得下?”   面对宋老头的疑问,闵远傲然道:“我闵家商行虽然没什么名气,不过区区一趟货物,料想也还承受的起,即便一时难以消化,以我闵家的信誉作保,万两黄金要难筹出来也不难,老前辈请放心。”   宋老头也不反驳,只是笑道:“如此甚好,不过,老夫却有一个要求。”   “前辈请讲。”   “那,”宋老头指指明夏,道:“这是我的侄女,货物要她先挑过,剩下的都可给你。”   明夏正在旁边无聊,突然听到宋老头指着自己说话,一时被惊得一懵,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道:“我?”   “是,就是侄女你!”宋老头长叹一声道:“本来老夫打算全部交给你呢,可惜你现在的财力不行,还办不了这么大宗的交易,只得让这白小子的商行捡个大便宜了。”   闵远不置可否,只是向宋老头抱拳道:“老前辈,既然我们交易已成,那么,就先去看看货物吧,也好让在下心里有数,早日筹备银钱。”   “好,咱们这就去。”   宋老头说走就走,云柏一见大家都起身了,只得无奈地抱起大乌,跟在明夏的身边很是哀怨。   出了酒肆,便是一个小村,宋老头领着大家进了村,便直直地进了一处民居。   那家的人估计都让宋老头请到了别处,只有几个精悍的汉子在院里警戒,宋老头也不打招呼,直领着明夏和闵远进了屋子,屋子不小,此刻却显得拥挤不堪,因为那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七八只大木箱,每个都有一立方米的大小。   箱子封的很好,都用大铁钉钉地死死的,宋老头便唤过一个汉子进屋,那汉子进来之后二话不说,两手齐抓,片刻间便将八只大箱子全部打了开来,里面的东西也顺势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虎皮狐皮犀牛角,麝香玛瑙白象牙,珊瑚珠贝,翡翠玉石,红的蓝的猫眼石……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有满满一箱子贡茶!   这简直就是个宝藏啊!   明夏看得两眼放光,被那珠圆玉润珠光宝气刺激得心头狂跳,这可真是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啊,就算是代理,中介费也能赚不少啊!   哦亲爱的老天爷,让馅饼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九十八章:被馅饼砸晕的幸福   “我这些货物,都是远道岭南过来的,也有韶州的,也有金州的,还有从云南过来的,本是想运往京都,但老夫遇见了侄女,突然不想去长安了,等我侄女选完了,剩下的就交给贵商行,还望管事的你一言九鼎,莫要让老夫失望了。倘若这笔生意成了,老夫还有不少好货,都在岭南,到时候一并运出来交给贵商行,咱们也做个长远的朋友,闵管事意下如何?”   闵远一听,哪有不从,任是她沉静谨慎,此时也不免露出了笑容,道:“老前辈有意与我家长期合作,那是闵家商行的造化。老前辈请放心,我们闵家最讲诚信,信誉一向良好,还希望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宋老头和闵远三言两语便敲定了合作事宜,明夏插不上嘴,只在一旁默默地算计,虽说宋老头要她先挑,可她也不知这宋老头是真心还是假意,倘若人家只是客套一下,那么她挑的多了岂不是要宋老头心痛死?还有另一个深深的顾虑,那便是,她不相信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   可是,就算想破头颅,明夏也实在想不出,这宋老头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百思不得其解的明夏,一时间便有些走神,直到云柏在背后轻轻拍了她一下,她才一个怔愣,道:“怎么了?”   “我说侄女啊,老夫可是掏出心窝子来宠你啊,你怎么还心不在焉的?难不成,怀疑老夫的居心?”宋老头走南闯北一辈子,眼光何其毒辣,只一眼他便看出了明夏的顾虑,索性挑开了来说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老夫可不是白白便宜你的,侄女啊,我看你是个有慧根的,干脆做我的干女儿,我把这一身经商的本事都传给你,以后老夫走不动了,就靠你颐养天年,你说,好不好啊?”   这话一出,闵远的面上都忍不住有些羡慕的神色,跟着这么一个大财神,想不赚钱都难啊,再说了,这宋老头经商几十年,还能没个积蓄?不仅必须有,而且肯定不是小数目!因此,见明夏犹豫,闵远忍不住开口道:“杜家小姐,既然老前辈都说了,你还不照做?”   明夏为难地一笑,道:“给老前辈做个干女儿,这是明夏十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这毕竟是件扯着宗谱的大事,还得让家父家母同意了才好。”   “嗨,原来是担心你阿爹,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了,你那爹爹我知道,他必是不会拒绝的。”宋老头见明夏只是顾虑父母,顿时大为开心。   杜礼是个大好人哪,当初二人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可惜那回正赶上他走霉运,身上除了一袋子贡茶,再没一个铜板,后来他回来的路费盘缠都是杜礼赠的……那样一个老好人教出来的女儿,也必然差不到哪里去,所以他才敢将全部身家都托付给她,唉,自己老啦,是该找个传人了……   谁让他跟这个小丫头对眼呢,只一面他就看出来了,这也是心善嘴快的丫头,心思灵活办事沉稳,内正外奇,正是自己最合适的接班人啊,只可惜是个女娃娃……女娃娃也无妨,只要干的好了不比个男儿差!   能遇上这么一个合乎心意的人不容易,啥也不说了,缘分呐!   明夏呵呵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是道:“老前辈,你放心,无论是不是您的干女儿,明夏都会好好待您的,以后您只要在信都,也就是同家父家母一样,明夏执儿辈礼以侍前辈,如何?”   虽然明夏这话听起来全是恭维,但她心底是真感激宋老头的,因此倒也发自肺腑,感人的很,丝毫没有肉麻的意思,那宋老头一听,顿时老怀大慰,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连声道好。   闵远也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都是合作伙伴了,老前辈,杜小姐,倘若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闵远力所能及,鼎力相助。”   “好好,”宋老头一笑道:“不过,你这商队不是还要去岭南?老夫可等不了那么久。”   “老前辈放心,这宗交易数额甚巨,闵远自当亲自接手,岭南之行,远自有打算,老前辈不必担忧。”闵远说话间,早已打算好了一切,宋老头是个大财主,别说是这回的岭南之行可以不做,倘若真能与他成为长期的合作伙伴,那么以后所有的商队生意不做都行!   宋老头点点头,向明夏笑道:“侄女,你去看看,喜欢什么,先拿出来吧。”   然而明夏却没有上前,只是为难道:“老前辈,这个……老前辈待明夏亲厚,明夏也不敢隐瞒,诚如老前辈所说,明夏现在的确财力微薄,因此,货物拿到手后,可不敢保证立刻银货两讫,只得等货物出手,那时才能还给您老人家,所以……”   这根本就是赊欠嘛!   明夏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忐忑不安,望着大好的宝贝近在眼前,她却不能一把抓在手中,现在还要主动往外推,又是舍不得又是不得不为之,心中真是矛盾至极。   然而那宋老头却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实心眼的傻丫头!老夫既然说要你挑,你就拿嘛,老夫什么时候说过要你的钱!这是老夫送给干女儿的,可没说要钱来着……来来,丫头,随便拿,拿完了也不要紧,要是都喜欢,老夫过些日子再给你弄些来!”   闵远额上的青筋一跳,插话道:“老前辈,咱们可是说好的……”   “怎么?”宋老头斜睨了闵远一眼,那其中的威势,闵远看得心头一跳,忙道:“在下并非不许杜小姐挑选,杜小姐若是喜欢,自是可以全部拿去,不过么,倘若老前辈以后再有了货,还是交给我闵家商行,这个可否?”   “嗯,”宋老头点点头,随即笑道:“这个好说!我看你这丫头也不错,要不一并给我做个干女儿得了……”   闵远心头再跳,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老前辈既已看出,媛媛也没什么好瞒的,家父正是闵家商行的老板,至于干女儿一事……这个,也要家父同意才行。”虽然方才她还羡慕明夏的好运道,但这事轮到自己身上,闵远也突然犹豫起来,毕竟,认干亲也是家族的大事,那杜小姐说的不错,事关家族,她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宋老头却嘿嘿笑道:“老夫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干女儿一个就够了!闵家大小姐金尊玉贵,不是老夫这等山野之人随随便便就能要来做个干女儿的……还是这个傻丫头好,又呆又听话,正合老夫的意。”   明夏听得郁闷不已,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听得身后一声嗤笑,便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云柏一眼,道:“今天你不用做别的差事了,等大乌好了,你就去刷马吧。”哼,叫你笑!   云柏果然立时闭嘴,眼中却仍是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看得明夏牙根痒痒,真想上去咬他两口。   “哈哈哈,我干女儿不高兴了,小子,你可不是找死么?”始作俑者宋老头看着云柏,口中“袒护”着明夏,眼角却全是赞同。   闵媛也笑道:“杜小姐天真浪漫,媛媛也是喜爱的紧。”   明夏哀怨地看了闵媛一眼,道:“闵家姐姐,这里三个男人两个女子,咱们可是同盟,怎么连你也消遣我?”   众人顿时一片笑声,明夏终于装不下去,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便开始正式分货,明夏争取了一天的选货时间,不过实际上只用了三个时辰……   这还不好选么?   看看这个心头喜爱,望望那个眼中发光,摸摸这个舍不得,拿上,碰碰那个不忍心,揣着……一直到三个时辰,明夏已经选了三遍,每一遍都能发现一些遗漏的心爱之物,只怕一天的时辰全选下来,留给闵媛的就是八个空箱子了……   宋老头只跟明夏介绍了一下这箱子里具体是什么东西,又提点了一下什么货色值钱,之后便说吃饱喝足精神好,去商队里找李黑切磋武艺去了,叫明夏自己慢慢选。   闵媛是个极沉得住气的,既然宋老头说要明夏先拿,她也就不干涉,甚至期间连看看都不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平静的模样只是表象,天知道她多么希望明夏早点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所以,当明夏真的出来时,闵媛心头那个喜悦啊,由于强忍着,面上的喜色也成了一个怪异至极的抽搐,落在明夏的眼里,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壮举”给吓到了,殊不知闵媛却是在想:谢天谢地,她可终于出来了。   然而,等到进了屋,闵媛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八个箱子,明夏整整挑出来三箱,虽然那三箱与剩下的五箱比起来算是少数,但那是精品啊!闵媛双眼狂跳,欲哭无泪,望着明夏道:“妹妹可真是利索啊……”   “还好了,就这才选了三遍,不是很快。”明夏笑眯眯地说完,果然见闵媛清秀的脸上神情变幻,似哭似喜。   嘿,老天爷都赐给咱馅饼了,咱怎么可能手软呢?   要不是想到这批货还得夹在闵媛剩下的货物里运回去,明夏只怕会下手更不留情。   就是拿到手软,咱也是心甘情愿的,就让馅饼把咱砸晕了吧!   明夏幸福地想。   闵媛忍住将那三箱子宝贝全部据为己有的念头,望着明夏无比哀怨地道:“已经很快了,都选了三遍了……”   之后她才着手检查剩下的五箱货,见珍珠玛瑙也还有不少,奇珍异宝还是耀人眼花,心中的失落才稍稍减轻了一些。   宋老头将货物交给了明夏和闵媛,他自己倒当起了甩手掌柜,就连先前院子里的那些保镖汉子,他也一并放回去了,反正货现在不是他的了,银钱字据也立过了,宋老头懒的操心,便将护卫财货的任务交给了闵媛。   闵家商队南下,自然不会不带护卫,宋老头很想得开。   至于明夏,她尽然敢要,就要有保护自己财物的觉悟。   闵媛虽然不满意宋老头将先前的保镖都放走,但毕竟之前的协议里没有提及这一项,她也只能在心里腹诽两句完事,其实对于自家的护卫,她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更何况,她还有小南。   让人整理好了剩下的五箱货物,闵媛便跟明夏宋老头商量道:“事不宜迟,既然万事俱备,那么咱们就早早启程,回了中原,诸事才好施行。”   明夏道:“不错,早点回也好,免得夜长梦多。”毕竟带了这么多值钱的东西,说不担心那是假的,虽然明夏有云柏这个杀手锏,但双拳难敌四手,有时候一个人也难顾大局。   宋老头更是深知其中的厉害,这路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现在他们停留的地方又近岭南,就是返程都要经过不少树林小路,由于官府还没有开始在这里设置驿馆,因此道路崎岖难行不说,那些人烟罕至的地方,若是藏个人啊强盗啊什么的,也是极容易的,在那里遇上杀人越货的可能性极大。   就连云柏都深以为然,他早就跟明夏说过,让她早早提议回转,他和力奴再厉害,也是两个人,倘若碰上大股的匪患,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于是大家一合计,决定立刻启程,明夏便将自己置办的那一千多两的货物全都托给了左庆之,说是请他帮忙脱手,到时候倘若能帮她赚出来本钱就行,若是本钱也赚不够,那么便当是明夏送给左庆之的便好,她分文不取。   那左庆之闻言哪里肯同意,只说是请明夏尽管放心,他一定不负所托。   其实左庆之心里雪亮,李黑跟那老者打了一架之后,老者便留在了商队不肯离去,而且与商队的副管事过从甚密,与明夏也亲近异常,而且,那闵家的管事还带回来八只大箱子……虽然是趁夜拉回来的,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商队。   那些有阅历的便都知道了,那箱子里只怕也是宝贝,单看闵家重重护卫的模样也可以想见。   左庆之想的更远,那杜家的小娘子与闵家管事突然熟稔起来,只怕是也有了相当的资本,这时候跟明夏打好了关系,他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这是人脉投资,再麻烦也值!   闵媛将商队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大管事,大管事名闵昆,乃是闵媛的二叔,一个颇为和善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很是顺眼,只是,明夏不确定,闵昆看那八只箱子时,细长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亮光,是不是不善……   但闵媛看起来很是信任这位二叔,不仅将宋老头的事和盘托出,还将商队南下的事情全权交付给他,包括只听命与闵媛的闵家护卫。   这事让明夏的心里一阵不安,以至于回程的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胆,毕竟,那么多的宝贝啊,那可都是钱啊……是个人都难以拒绝的。   一路快马加鞭,闵媛带着十名护卫小心谨慎地押送那五箱货,明夏却将自己选出来的三个箱子全都放到了原来拉货的马车上,仍然叫易白赶车,力奴随行,自己和云柏也守在一旁,跟着宋老头边行边聊。   如此一路平安地行了几日,明夏早将心里的那点不安忘在了脑后,再加上心情舒畅,她更是放松的很,白日大家说说笑笑,虽然辛苦却也其乐无穷,晚上篝火晚餐,众人围坐一处,这架势不像是赶路倒像是聚会。   其实令明夏放心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闵家护卫的经验丰富,每次打尖休憩都有人专门放哨,而且经过云柏的暗暗提点,明夏也明白了那些护卫貌似随意坐就的方位,其实都暗合着战术方法,每一个人的所在都有起码两个人的看护,彼此互为犄角,很是安全。   这简直已经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明夏弄明白之后,心中佩服至极,原来古代的战术运用已经如此纯熟!   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觑啊。   因为对闵家护卫的极大信心,导致明夏后来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担忧的,然而,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马上就要进入中原地域,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再向前便有官府设置的驿馆,也就是说,终于要离开这个需要自己为自己负责的荒野郊外了。   因此,那天晚上所有人睡的都有点熟。   明夏也不例外,连日的困顿已经剥蚀了她的全部精力,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踏入大唐官府罩着的地界,她心里就莫名的轻松起来,这一觉睡的真是那个香甜啊……然而宁静的梦境突然出现了一丝喧嚣,明夏还没来得及清醒,便被一声尖叫惊的全身冰凉。   “小娘子,快起来!”   听着云柏略带急促的声音在车厢中响起,明夏一下子便明白,出事了!   “怎么回事?”由于是野外露宿,明夏都是和衣而卧,就是为了防备突发事件,因此起得非常快,她一骨碌爬起身来,顺手摸了摸怀中的匕首,触碰到硬硬的刀鞘,心里才有一丝安定。   这是一个阴沉沉的夜,没有一颗星,好在外头的篝火还未燃尽,借着那点火光,明夏向外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血……好多好多的血。   第九十九章:生死   车厢外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闷哼惨叫声声可闻,明夏心头一惊,方才的镇定都飞的无影无踪,顿时有些慌了。   血啊!   她平生还真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连鸡都没有杀过的明夏,一见那么多极富视觉冲击性的血红色,本来沉稳的心也一下子没了头绪,眼睁睁地看着那十来个护卫被人砍瓜切菜一般地放倒了,她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可是,这闵家的护卫不是很能干的么……为什么此时看起来竟不堪一击?   这个危急的时刻,明夏不知自己为什么竟会想起了这些,直到云柏焦急的声音呼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呆愣愣地道:“云柏,怎么办?”   从未见过这阵势的明夏,慌了。   两世为人啊,生在法纪下长在红旗下的她,杀人见血的场面,这还真是第一回!   比电视剧中的场景骇人多了!   火光之中,那个曾经安然笃定的小丫头竟露出了一丝慌乱,从来沉静坚定的双眸此刻也有些凌乱,看起来脆弱的楚楚可怜,让云柏忍不住想放下一切,就那么将她轻轻拥起,用自己的怀抱带给她无尽的安慰。   然而身后的破空之声却在向他昭示着情况的紧急,云柏顾不上其他,只是反手一剑,便将一个试图偷袭的黑衣人砍倒在地,趁着这阵子慌乱,他忙将明夏推向一旁的暗处,道:“你在这边躲躲,千万不要出来!我去帮忙!”   明夏忙不迭得点头,虽然六神无主的她心中极希望云柏能留在自己身边,但明夏毕竟还是顾全大局的人,此刻绝不能因小失大,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还是省得,虽然明夏不是什么大义之辈,但如今同路行走了多日,那闵媛和她的护卫,以及易白力奴,还有宋老头,都是她的朋友家人,她绝对不能置之不理的。   这紧要关头,她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削弱了商队的整体战斗力呢?   瑟缩在一块大石之后,明夏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在打斗声远的时候方敢探出头来观看战况,平时都说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一定要镇定,但真的危难当前,谁又能静若止水?   尤其还是生死关头……   明夏平时一贯沉静,皆因两世为人,鬼门关都转过一圈的,眼界便开阔一些,生死也看淡了些,所以遇事才能宠辱不惊不为所动,但她却从未尝过,有一天死亡竟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这种煎熬,最叫人难忍!   况且最近明夏生活的很好,为了照顾一家子的人,她费尽心力的求生存,整日整夜的想赚钱,强烈的生存欲望冲淡了她的冷漠,冲出了她的温情,因此才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候慌乱起来。   她不想死。   不想离开这个有家有亲人有朋友有敌人的世界,所以她才会害怕,害怕敌人的冷刀会在不经意间贯穿了她的身体,害怕自己的那些规划永远没有实践的机会,害怕三娘小郎和恬妞以后没有人监督学业便会荒废一生,害怕杜礼和卢氏终究要低下高贵的头颅去乞求生存……她害怕,所以她怕死。   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福萨,土地公公山神大人,还有过路的各位神仙,你们一定要保佑商队啊!   仿佛应验了明夏的祷告,战斗的局势开始慢慢地向商队这一方倾斜。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还是云柏和力奴,以及老当益壮的宋老头,和闵媛身边的年轻人,小南。   敌人大概来了三十多人,明夏这一边却只有十几个,敌人以二敌一也绰绰有余,估计他们就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商队拿下,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商队之中竟有如此之多的高手!   光云柏一个人便能缠住七八个,力奴更是厉害,他的攻击手法实用至极,毫无花假,均是一击得手,辄碰即走,没人能在他的手下过一个照面!   还有闵媛身边的那位少年,也不见他用的什么兵器,只见他步法精妙,在众多敌人之间来回穿梭随意游走,间或双手虚点,若蜻蜓点水一般轻柔好看,被他碰过黑衣人却俱都立时倒地,情形诡异至极,明夏看得大为心惊,她甚至怀疑这个名为小南的少年,是不是会点穴之类的武功?   还有宋老头,那叫一个悍不畏死,也不知他从哪里捞过来一根木棒,拿在手上舞得虎虎生风,黑衣人甚至都近不了他的身前……但明夏看了一会儿,却看出毛病来了,宋老头虽是勇猛无比,堪比古之廉颇,但毕竟体力不行了,那木棍舞着舞着便有些缓了下来,显然是臂力不及,体力不够。连明夏都看得出来的破绽,那黑衣人又怎会不知?顿时便有几个人专门将宋老头围了起来,他们这是打着一一击破的念头,那些闵家的护卫与他们相比都是不堪一击的低手,之所能还能苦苦支持,那是因为有这四人撑住了局面,倘若将这四人除去,那么剩下的人大概都要乖乖投降了!   黑衣人之间倒也是默契至极,他们迅速地分出人手来缠住云柏力奴和小南,其他的人便都围到了宋老头的身边,宋老头虽是勇猛,但双拳难敌四头,更何况那可不只四手,或者八手,或者十手呢……架不住这么多人轮番上阵,他登时便有些吃不住劲!   然而这时候云柏和力奴还被缠着,那小南要分心照顾闵家的护卫,因此也难上前支援,宋老头只有奋起余力,将手中木棍舞得密不透风,但,终究是开始敌不住了。   都说兵败如山倒,这颓势一出,宋老头一个不注意便被划了一刀,这一刀恰好划在使力的右臂之上,鲜血受压顿时飞溅出来,宋老头忍着痛,手下却不敢停留半刻,然而越是使力,那鲜血便喷得越快,片刻之间,他的整条手臂都被染成了红色……   这样下去怎么行?还没被打败,只怕宋老头都要失血而死了。   明夏焦急万分,然而云柏力奴和小南仍然腾不出手来,她虽然急得上火焦得冒烟,可也没有一点办法,只得暗暗祈祷云柏和力奴赶紧结果了对战的黑衣人,好赶紧过来支援宋老头啊!   宋老头也是个心志坚定之辈,在这岭南行走了数十年,什么样的凶险他没有遇到过?他这一身本事就是平时打架磨练出来的。然而,一向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信的宋老头,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力不从心了……老了老了,真的是老了,这才舞了几下,竟然双手发麻两腿打颤,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到了全身,宋老头这一失神,顿时一个疏忽,再抬眼便愕然地发现一把大刀闪着森寒的冷光,在自己的眼前急遽放大……   罢了罢了,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活够了,死就死吧。   宋老头闭上眼睛,心中反而一片宁静,他终于要死了,死了,就可以看见思念了几十年的玉儿了吧……   玉儿,我来和你团聚了……   然而,期待中的死亡却没有降临,宋老头只听见“噗”的一声响,连忙睁开眼睛,这才看见一柄小刀正插在面前黑衣人的胳膊上,受这一阻,那把直直向自己劈下来的大刀便偏了一偏,堪堪划过他的肩膀。   顾不上思索这是谁的援手,死里逃生的喜悦让宋老头再奋余力,竟也将围攻的四五人逼出了战圈,取得了一息喘气的空间。   然而,宋老头无暇注意是谁的援手,那个被偷袭的黑衣人却是不会善罢甘休,他伸手将右臂上的匕首拔了出来,甩手便扔在一边。捂着鲜血汩汩的右臂,那黑衣人也不管宋老头了,只是举着大刀杀气腾腾地向匕首袭来的方向走去,心中想着倘若叫他抓住那人,一定要一刀劈了他好解心头之恨!   明夏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黑衣人,心里急得要冒火,而且那把小刀也脱手而出了,她再没有什么自保的工具,那黑衣人又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面孔,明夏一点也不怀疑,倘若他知道是自己拿小刀伤了他,他一定会将自己碎尸万段的!   然而,眼下的她却是无法可想。   虽然此举已将自己置于险地,但倘若再来一次,明夏还是会不假思索地将小刀扔出去的……谢天谢地,她竟扔的准了,其实这投掷一向是小郎平时训练的一种手法,被明夏改成投壶的娱乐方式,没想到此时倒派上了用场。   然而明夏藏身的这块大石是独立的,只要她从这里跑出去,那黑衣人便会立刻发现了她,此时的云柏力奴距离她又远,黑衣人却只有五六米的样子,倘若她跑出来,哪个将会先到她的面前,这根本没有疑问,肯定是那个黑衣人嘛!   可是不跑不行啊!   坐以待毙只会让自己成为砧板上的肉,明夏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石,准备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   只要她能撑上一时半刻,云柏和力奴一定会赶过来的!   明夏抓着土石暗暗地给自己打气,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黑衣人,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全神贯注地关注前方敌情时,颈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冰雪般的凉意。   什……什么?   明夏缓缓地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柄利剑,剑身十分光亮,剑刃锋利无比,靠着自己脖颈的那一端,已经微微割破了些皮,因为明夏已经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正伴着一丝陌生的凉意在颈间蔓延……   她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一个异样,下一刻便会身首分离。   千算万算,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啊!   此时的明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之前一直害怕被人逮到,但终于被逮了,她反而真的平静了下来,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被逼到极致退上悬边,反而能够镇定下来了。   因为前方已是绝路,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是么?   见自己的同伴得逞,那黑衣人紧握的大刀也松了下来,他也不再小心翼翼地靠近大石,反而狞笑着大步走了上来,哼,敢偷袭老子,老子就叫你知道惹了老子的厉害!   黑衣人志得意满地想着折磨明夏的手段,一瞬间脑海中便闪出了组织里专门逼供的一十八种大刑,心中还思量着,哪一个最叫人痛不欲生最折磨人呢?   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施虐的黑衣人,丝毫没有觉出身后轻飘飘地跟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更加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生命也走向了终结。   迅如鬼魅的云柏瞅准时机,一个手刀精确无比地劈在黑衣人的后颈之上,那人的颈骨一声脆响,脑袋便歪向了一旁,由于他方才还是兴高采烈地行着路,所以虽骤然身死,脚步却仍是迈了出去,直行了一大步,身子才颓然倒地。   云柏看不看那人一眼,他心中焦急,身法奇快,那人还未倒地之时他便向大石掠去,眨眼间便来到了大石之前,想趁着劫持明夏的黑衣人不备,一举将她救了下来。   然而,那劫持明夏的黑衣人却是机警非常,虽然他并未料到云柏的攻势,更赶不上云柏的速度,但常年的暗杀经验仍是让他提前嗅出了危险,于是他抢先一步架着明夏站了起来,喊道:“站住,否则就要她的小命!”   那黑衣人说着,手中的剑便紧了紧,明夏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痛意如同潮水一样在剑下蔓延,明夏咬紧牙根,仍是免不了低低地惊呼一声。   云柏一听,身形立时停住,明夏的惊呼让他心忧,但此时又绝对不能露怯,他望着那黑衣人冷道:“狂徒,你敢动她一根毫毛,今日就别想活着离开!”   此时战况已经接近尾声,闵家的护卫虽然不济事,但有云柏力奴小南和宋老头这四个猛士在,他们这边的战斗力一下飙升到了一个难以想见的高度,之前的慌乱只是因为敌人攻得突然,等着云柏力奴他们稳住了阵脚,那些闵家护卫也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对付倍于自己的敌人也丝毫不见势弱,完全解决黑衣人,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而今终于将敌人全部撂倒,明夏却倒霉地落入了敌手……   云柏其实一直密切关注着明夏这边的情况,宋老头一出问题他就觉察了,因为宋老头身边的战况距离明夏最近,云柏早就暗暗发力准备早点解决身边的敌人,然后过来支援宋老头,也好除掉明夏身边的隐患,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明夏竟然敢出手!   她竟然敢出手!   不是叫她不要出来的嘛!   云柏暗暗咬牙,同时又暗悔自己没有快一点出手援助宋老头,气自己与气明夏,双重的气愤叫他面如冰霜,眼露寒光,那黑衣人被这气势一慑,登时便有些心头颤颤,正好力奴和小南也解决了与自己对战的敌人,那黑衣人几乎全军覆没,就连宋老头也在小南和力奴的帮助下摆脱了困境,除了被制服的被杀死的黑衣人,便只有劫持明夏的这一个还在苦苦支撑了。   这群人都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厉害!   那黑衣人欲哭无泪,上头不是说,只是几个寻常的护卫吗?   没想到竟有武林高手混迹其中,这回真是栽到家了!   “还不快将人放了,还能留你一条活路,倘若再执迷不悟,你的同伴就是你的下场!”   一身月白长衫的闵媛站在少年小南身边,对着一个重伤未死仍然哼哼的黑衣人一刀戳下去,那人惨叫了一声便没了声息……这招杀鸡给猴看果然镇住了劫持明夏的黑衣人,他本就心生怯意,此时更是两股战战,心中狂跳。   这个清秀的少年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凶狠之处,比自己还有过之无不及?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黑衣人再次在心中哀嚎,顾不上哀叹同伴的身死,他现在只想着赶紧从这帮恶人手中逃脱,否则,下场可不知道有多么惨!   “你们都退后!”黑衣人色厉内荏,只有将手中的剑一紧再紧,以示自己的威胁,这可苦了明夏了,她哼也不敢哼,只是疼得龇牙咧嘴。   “只要你肯放了她,我们保证给你一条活路,否则……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云柏上前一步,力奴紧随其后,他二人都担忧着明夏的安危,自然万事都以明夏为重,虽然云柏心下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但此时也只能跟他好言谈条件。   然而那黑衣人见云柏力奴虎视眈眈,一旁又有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而闵家的护卫此时也围了上来,他心下早恐惧起来,便声嘶力竭地道:“你们……你们都退后,快……快点!否则我就要她的命!”   云柏一见那人几欲发狂,生怕他狗急跳墙到时候来个同归于尽,便忙道:“好好,我们都退后,你把她放了!”   “好,只要你们给我活路,我就放了她,你们都退后,退到那边去!快……快点!”黑衣人向前方一指,直叫云柏他们向后退,自己却押着明夏,丝毫也不敢放松。   如此一来,明夏便忍不住又闷哼了一声。   云柏一听明夏的痛呼,便当先向后退去,又阻住想继续谈判的闵媛,闵媛可以无视明夏的痛苦继续对歹徒施加各种压力,但他不行!   力奴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衣人,明夏每一声痛呼都叫他对那黑衣人的恨意加重一分,但他同云柏的顾虑一样,以明夏的痛苦为代价换取时间,那还不如早点叫歹徒走,只要明夏一脱离危险,便是那歹徒丧命之时。   明夏被那黑衣人勒得胸口发闷一阵气喘,再加上脖颈间的疼痛,她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白亮,慢慢的只能看见一点跳动的火光,耳朵也像突然被掩住一样,什么也听不见……恍惚中,明夏只觉得身体开始移动,磕磕绊绊之间,颈上的疼痛又加深了一分,而她的头脑,也越来越模糊。   但突然颈间一松,制着她的手臂也放了开来,明夏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这一摔却叫明夏头脑一清,然而还没来得及庆幸,她便看见那黑衣人举起手中的剑,居高临下地向她刺了过来。   第一百章:多行不义必自毙【小修】   唔,我要一命呜呼了么?   生死关头,明夏的心里只闪过了这么一个没营养的念头。   再见了我的家人,再见了我的朋友,再见了,我的世界。   明夏没有闭上眼,她反而还将双目睁大了一分,愣愣地看着那把剑以雷霆之态向自己当头劈下,心中竟没有一点惊恐。   是的,一点也没有,这个时候,绝望愤怒懊悔不舍都还有什么用呢?   总是逃不过啊……   锋利的宝剑携着一抹流光,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森寒冷意,就那么直直地向明夏袭来,不容她有任何动作,便迅雷不及掩耳的奔到了她的面门。   接下来会怎样?   刺入她的心窝吗?   明夏淡淡地想着。   然而,利剑终究没有得偿所愿,一只手,斜刺里伸了出来,轻轻地牢牢地抓住了它。   黑衣人本以为这一剑必然得逞,却不想即将成功之际竟会横生枝节,他吃惊地看着握住自己宝剑的人,想也不想便拽着剑柄往外抽,这是一个本能反应,倘若宝剑被夺,那他可真的就等着束手待毙吧。   一滴温热的什么滴在脸上,明夏才陡然惊醒,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那只手,黑暗之中隐约可见,有什么东西正从其中缓缓滴落,一滴一滴的,全落到了她的脸上。   是血。   随着那黑衣人抽剑的动作,那温热的液体流得更急,仿佛一条小河从天而降,淋了明夏满头满脸,腥腥的,咸咸的。   是谁?   不是云柏,不是力奴,不是小南,不是闵媛……她所能看见的人,仍然站在那片空地上不敢有丝毫异动,那么,是谁呢?   “呀你这个兔崽子,想杀我的干女儿!想让老子断后,想让老子以后没人管!我劈了你!”宋老头一边怒吼着,一边使个饿虎扑羊,两臂大张着从一旁的阴影之中扑向那个措手不及的黑衣人,一击得手,他便将那黑衣人死死地摁在地上,顿时左右开弓一顿老拳,黑衣人哼都没哼就直接晕了过去。   “小娘子,快起来吧……”宋老头将黑衣人扑倒之际,那把剑便被易白握在了手中,见黑衣人彻底被宋老头制服,易白便将那把剑随手一扔,伸出完好的右手,上前将明夏拉了起来。   明夏怔愣愣地被易白拉了起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番死里逃生惊险异常,饶是她心志坚定,在这险死还生的时刻也免不了紧张非常,等到危机解除的时候,便有些脱力般的呆愣。   直到众人都上前来,围在她的身边问长问短,明夏才惊呼一声,一伸手发现方才抓的那把土石还在手中,只是被攥的都成球了,她将那土石也随手丢弃,忙拉过一旁默默无言的易白,想也不想便向朝着火堆跑去。   易白被明夏拉着跑,心中却有些莫名其妙。   不单是他莫名其妙,就连云柏力奴闵媛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丫头不会是吓傻了吧?宋老头一边想,一边狠狠地又踢了昏迷的黑衣人一脚,王八羔子兔崽子,叫你吓唬我的干女儿!   明夏当然不傻,她还没有那么脆弱,这么一唬可吓不破她的胆。   将易白拉到火堆一旁,明夏将他的手拿出来看,只见手心和五指之上俱有一条长长的血口子,伤口很深,隐约可见其中的白骨,鲜血汩汩直冒,易白的整个手掌已经满是血色。   这得流多少的血啊……可别休克了!   明夏一看,便立刻掀起自己的外衣,准备从内衫上撕下一块干净的白布,好给易白包扎伤口。   然而现实情况毕竟与电视上看到的不同,明夏这身衣裳是专门为了出门赶路预备的,没有别的优点,就是韧性极好,非常耐磨,质量没得说,所以,明夏一扯,没有扯下来,再扯,那布仍然是无动于衷……这,这可怎么办?   明夏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易白手上鲜血直流,这么片刻的耽搁,从他手上流下的血便阴湿了好大一片的地,再不包扎,只怕这手就要废了。   明夏正急着,忽然听见身后撕拉一声响,接着便有长长的一条白布递到了眼前,她也顾不上看是谁,接过来便开始替易白包扎。   好在明夏之前看过一些急救知识,这包扎伤口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她虽然没有做过,但干起来却也不显生疏,皆因平常拈针拿线的,做女红做的有了本,手指十分灵活。   “慢着!”   明夏包了一半,就听见闵媛身边那个甚少说话的少年小南道:“我这里有药,止血生肌,有奇效。”   明夏一呆,忙不迭地接过小南递过来的药,也顾不上道谢,便又将易白手上的布条缠了下来,一边缠还一边暗骂,自己可真蠢,竟然没想到还有药!   “小娘子……我来吧……”易白看着低头忙碌的明夏,忽然有点不自在,他见明夏被那黑衣人劫持,云柏力奴又不敢轻举妄动,而自己正好不被黑衣人注意,便想着埋伏在黑衣人的身后,好收奇效。   他一动,那位宋老前辈也跟着他的身形移动,彼时二人倒是默契的很,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准备以包抄的形式将那黑衣人一举成擒,好救下被劫持的小娘子。   哪知道黑衣人深知什么叫此地不宜久留,易白和宋老头刚绕了个大圈,还没摸到他的身后,黑衣人便让云柏力奴后撤,自己押着明夏开始向易白和宋老头中间移动了。   这可不是天赐良机?   易白和宋老头立时改变作战计划,偷袭改为伏击,静静地等在那黑衣人的身后,只待他送上门来。哪知道黑衣人见距离云柏力奴他们足够远了,竟然恶向胆边生,想一剑结果了小娘子自己再逃……看到黑衣人的剑直直地刺向明夏,易白想都没想便出手了。   他虽然心眼直,没城府,但是非黑白他还能分得清,当初他受了崔友亮的挑唆,受了他的利用,竟然傻呼呼的跑到小雅居卧底,还瞅了个机会把小雅居烧了,之后想起来便后悔不已,他也曾怨过自己的笨,但错已铸成,他后悔也没用,想到自己做下的蠢事,他便觉得再没面目见自己的老母,更没颜面见受害的杜家和那死去的伙计,这才想到以死谢罪。然而他没死成,那杜家的小娘子还特地教训了他一回,她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说她可以原谅自己,她说过去的一切,她都可以不计较,只希望他振作,作为一个男子汉,好好活下来!   活着,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她还说了一句话,叫易白彻底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男人,不能这么懦弱!   是的,他是个男人,自己犯下了错,就去承担那后果,无论多严重……哪怕要他用一辈子来还!   他的命是杜家的,抓把剑算什么?为了救小娘子,废去一只手又算什么?整条命他都可以赔上!   然而,看到小娘子这般急切的为他包扎伤口,为着他手上的伤而焦急莫名,他死寂的心又为何现出一丝暖意?   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蠢蠢欲动……   易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本就神经大条,所以望着明夏低着头,一点也不顾血污,无比专注地为他包扎,他登时便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明夏可不理他,她现在正忙着呢,这包扎伤口看起来很简单,但包扎不好了就会止不住血,就她包扎的过程中,那白布还迅速地被新冒出来的血给染透呢,明夏更是不敢松懈,她一条一条地接过身后递过来的白布条,不知疲倦地缠了一圈又一圈,不一会儿,易白的左手掌便被包成了一个馒头,直到那馒头不再变红,明夏才松了一口气,接过最后一条布来,将那馒头紧紧绑好,还摸索着打了个丑丑的蝴蝶结。   “啊,终于好了!”明夏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什么脏不脏凉不凉的问题,只是贪心地坐着,无忧无虑地坐着。   不用担心死亡的日子,真是太轻松太幸福了。   狠狠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明夏才有余暇向身边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登时便被吓了一跳。   “云柏,力奴,你们怎么衣衫不整的?”外衣半敞,内衫……云柏和力奴的内衫仿佛被啃烂的羊皮,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的,难道……   明夏又看了看易白的那个大馒头,再望望云柏和力奴的模样,心中快慰,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哈哈,这太好笑啦!   她浑然忘记,自己方才还要扯自己的衣服呢,人家帮了她的大忙,她还没心没肺的取笑人家……   云柏和力奴自然一腔悲愤,但此时却又不好发作,毕竟小娘子刚刚死里逃生,看她这样欢快,二人都不忍心打断她。   一旁的宋老头看得有趣,也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闵媛见云柏和力奴俱都沉默,便沉声道:“杜小姐,现在还是弄清事情的真相要紧。”   “是是,”明夏一骨碌爬起身来,哼哼,是哪个王八羔子算计了她?差点让她小命不保!   那些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还能哼哼的俱都被闵家护卫押了起来,明夏便同着闵媛将那些还能说话的黑衣人一个一个地挨着逼问,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们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这群黑衣人什么也不知道!   明夏是个软心肠,平时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其实脾气极好,让她这样没威胁的人来审问,本身就是个错误,明夏也明白这一点,奈何她天生就是这样,平时那一套也就吓唬吓唬小郎他们,对付这些显然受过反审讯专业的黑衣人,她的问话简直没有一点水准,所以一圈问下来什么信息也没有得到,明夏一咬牙,只得硬起心肠,咱也扮回恶人吧!   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可能?   好在古往今来诞生了不少有名的酷吏,从他们手中也流传下来很多极为有名的整人手段,明夏恰好略知一二,她有样学样,虽然没有真的对那些黑衣人进行身体伤害,但那些酷刑光是描述一下便成功地将黑衣人吓破了胆,撬开他们的嘴也就容易的多。   得到的信息有四条:   黑衣人是杀手。这一点倒是不出乎意料,他们那么彪悍凶残,除了杀手谁那么没人性?   他们这一票是受人雇佣的。这次袭击竟然还有幕后主使!   他们的目标,是那八箱财物。果然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斩尽杀绝……太狠了吧?斩尽杀绝……   明夏还不死心,虽然那群黑衣人异口同声,都说他们只知道这些,其他的便不知了,但这些信息有什么用?连是谁在暗算她们都不知道呢……   对了,她竟然忘记了,还有那个劫持她的黑衣人呢,因为那黑衣人一直在昏迷,明夏和闵媛才没有审问他,如今其他的人都问过了,就剩他还有点希望。   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新的信息呢,明夏这么一想,便叫人将那昏迷的黑衣人拖上前来,又叫云柏取了一袋子清水,从黑衣人头上一把浇下……   黑衣人被这一折腾,眼睛也慢慢地睁了开来。   “我来,还是你来?”明夏望着闵媛,征询她的意见。   “我来。”   闵媛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人的脸,冷声道:“谁给你们报的信,说!”   黑衣人眼睛一闭就要装死,闵媛身边的小南见状,早补上去一脚,他这一脚暗含功力,平时连砖瓦都能踢碎,更别说踢在人的身上了……   黑衣人呻吟了一声,头脑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水。”闵媛一点也不心软,在她看来,要她命的都是敌人,对敌人有什么好留手的……像那杜家小娘子费尽唇舌地跟那黑衣人磨,她才没有那个耐性。   “说不说?”闵媛望着缓缓醒转的黑衣人,冰冷的声音里满是寒意。   那黑衣人毕竟不是什么心志如铁之辈,方才那一脚差点踢碎了他的骨头,那种剧痛……   “我说……”   “是谁给你们传消息的?”   “我不知道……”   砰,黑衣人话音刚落,小南便又是一脚,不过这一回他拿捏着力道,只是让那黑衣人痛不欲生,却没一下子把他踢晕。   “我真的……不知道,”黑衣人断断续续地说完,见小南又抬起脚来,忙道:“不过……队长说,是一个中原人……那人给我们传信儿说,箱子里有宝贝,如果我们能劫下来,就分给我们一半……”   “中原人?”闵媛重复了一句,顿时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明夏也不追问,她现在和闵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闵媛有事必是不会瞒她,耐心等便是。   果然,闵媛的脸色变了一会儿,她便看着明夏道:“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原来闵家商行本是经营良好,但近些日子却总是不顺,闵家商行的老板,也就是闵媛的父亲,前些日子中了人的暗算亏了很大的一笔生意,这导致闵家商行一下子便出现了资金运转不灵的问题,闵媛的父亲又气又急也卧病在床奄奄一息,商行无人坐镇,闵媛这才男扮女装入主商队。她是个有心的,从她主事开始,便一直暗暗查访爹爹被骗的真相,然而结果却令她非常惊疑,那次事故,很显然是内奸所为!   然而,任凭她如何再深究,却怎么也找不出自家的那个奸细是谁?   这次的事件,只怕又是那个奸细从中捣鬼。   明夏听闵媛说清原委,不禁暗叹一声,这大户人家真真是非多,钱财害死人啊!   而且,这一下子闵媛的家事也变成了明夏的事,保护闵媛的安全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没办法,谁让两人现在是同乘一条船。   “那么,你没见过那个中原人咯?”明夏凑近那个黑衣人,一点儿也不同情他的可怜,斩尽杀绝……哼哼。   黑衣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再没了声息。   “只要你能帮我们找出那个人,放你一条生路,如何?”明夏的声音极尽诱惑的温暖,放佛拿着棒棒糖的人贩子,果然,黑衣人一听,双眼顿时睁了开来,黯淡的双目折射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望着明夏道:“若是你们说话不算话……”   “可是你有的选择么?”明夏嘿嘿一笑,很遗憾地道:“不好意思,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黑衣人一愣,呵呵笑了两声,道:“若是……我……不呢?”   明夏耸耸肩,道:“随你啦,反正我们要找出那个奸细,办法有的是,只是需要费一番心思罢了,可是,”她凑近那黑衣人,道:“可是你的生命只有一次哦!”   这话果然戳着了黑衣人的软肋,他两眼一瞪,顿时沮丧道:“好……我帮你们……不过,你要说话……算话。”   “你放心,你以为我是你啊!”明夏翻了个白眼,又跟闵媛商量好了办法,还学着武侠小说里面的情节,弄了个不知名的药丸叫那黑衣人吃了,这才叫闵媛带着小南和云柏,同黑衣人飞马回了商队,她则同着宋老头和易白力奴,以及闵家护卫,原地留守。   捉奸的过程很顺利,皆因那人根本不相信闵媛一行能逃过此劫,因此心下放松,竟被黑衣人很容易骗过,然而,等闵媛见到那人,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那个所谓的奸细,竟是闵媛的最信任的二叔,闵昆。   “二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闵媛的心神俱震,她只以为是管事的里面出了问题,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二叔,二叔平时很是疼她,这……这怎么可能?   闵昆不屑道:“为什么?问问你爹你就知道了,父亲去世后,他是怎样对我的?就因为我是庶出,所以我没有分到半点家产,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他何曾感激过我?哼,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这有什么不对?”   “可是,二叔,你为什么要杀了媛儿?”闵媛的双目满是泪水,她对这个二叔还是很有感情的,小时候爹爹责罚她,都是二叔帮她说情,可以说,二叔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没想到,自己最亲的人,此时却要杀了自己……   “哼,我本来不想杀你的,我要的是钱,你的小命我才不稀罕,可你老是查查查!我不杀了你,难到等你将我查了出来,然后再让我受你爹爹的折辱么?是你不肯安分,不要怪我辣手无情!”   望着一点儿觉悟也没的闵昆,本待放他一马的闵媛也回过神来,她虽然顾念旧情,但二叔死不悔改,也莫怪她不讲情面了。   可是,这闵昆去了,商队怎么办?   —————————我是分割线—————————   改完了……抱歉一个……   第一百零一章:回家   “什么?闵媛竟把左庆之提成了大管事?”明夏惊奇地望着云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闵媛还真是不拘一格啊,左庆之甚至都不是闵家的人,只是随着闵媛行走过几趟岭南罢了,她竟敢这般信任!   “是,”云柏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见明夏很是惊奇,便道:“其实我觉得左大哥做管事的就挺好啊,他又有经验,待人又好,还是个正直豪爽之辈,怎么也比她那个二叔强!”   “这倒是……”明夏应了一句,叹了一口气,道:“闵媛估计没想到是自己的二叔算计她吧,我看她回来之后精神委顿,很是沮丧,估计受的打击也不小。”   然而云柏却哼了一声,道:“她那个二叔完全是自找的,这样的人连同情都不配!”   “话也不能这么说,”明夏笑道:“这个时代的尊卑关系就是这样,庶出就没有人权没有一切,他心里不自在也是可以理解的,其实,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分别呢,都是人,都是一样的血统,唉,真是不明白这个朝代!”   明夏长叹一声,落在云柏耳中却如一声闷雷,什么“这个朝代”……难道小娘子还见过别的朝代吗?   见云柏一副疑云重重的模样,明夏也觉出自己说漏了嘴,忙补充道:“呃……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个朝代的制度真不好,什么家世出身尊卑嫡庶的,其实人和人又有什么不同呢,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唉,这样刻意地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也怨不得人家闵昆心中不满了。”   觉出了明夏的掩饰,云柏笑了一声,便接口道:“那也不然,人命天定,自己不满意,可以靠双手去博取,用这种阴谋手段害人性命,不仅胜之不武,也实在阴损至极,多行不义必自毙,那闵昆自是活该!”想他也是一介庶出,亲母更是受尽折辱,他也没学的闵昆那样心理扭曲,净想着害人啊!   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何必给自己找借口?   明夏一笑,道:“也对,那闵昆也是个心术不正的,否则白手起家,就凭他的本事,几年下来也未必不是一方巨富,老是想着不劳而获,想着谋夺别人的东西,终究要食恶果的,哈,的确,云柏你说的不错!”   被明夏这么一夸,云柏便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脑袋,道:“小娘子,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嗯,”明夏也不纠缠,她点点头,望着云柏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他衣襟上满是泥土,一身赶路的风尘,便站起身道:“云柏,我差点忘了,那天你抱着大乌时弄脏的衣服,我给你洗干净了,现在正好换洗,我去把干净的拿来,一会儿你自己换了,把身上的脱下来自己去洗。”   云柏浑然不觉自己的衣服脏了,赶路嘛,沾些风尘也是难免的,还洗什么呀?本来就不脏吗!云柏正想抗议,便见明夏未卜先知一般恐吓道:“叫你洗你就洗,别废话!”   “哦,”云柏讷讷地应了一声,心中真是郁闷啊,这女人就是麻烦,都这么干净了还嫌脏……   将洗干净的衣服扔给云柏,明夏便道:“快去快去,不要杵在这里了!你和闵媛刚刚回来,咱们肯定还要在此地休整个一天半天,足够你洗衣裳了,快去吧,那边有条小河。”明夏向屋后一指,便催着云柏去换衣裳。   虽说原来跟闵媛商量的是原地留守,但在一个荒芜人家又无险可守的空地上守着八大箱子的财物,毕竟还是不方便,而且十分危险!明夏和宋老头便商量着在原地留了记号,然后带着马车向前又行了一段,赶上了一处驿馆,这才住了下来,安心地等待闵媛回来。   打发了云柏,明夏又抬脚走进了闵媛暂住的房间,这驿馆毕竟是朝廷所设,地方虽小但设备齐全,房间也不少,闵媛来了之后,驿丞便单独拨了一间房子给她住,正巧在入门后的西厢,明夏和宋老头近水楼台先得月,分别住着驿馆最好的北屋,力奴和易白合住了一间东厢,那些闵家的护卫则在后院,小小的一队人,堪堪将这个小驿馆住满。   明夏进去的时候,正看见驿丞从里面走了出来,闵媛也跟在一边,口中还道:“驿丞大人走好。”   驿丞忙道:“闵公子请留步,请回请回。”看见明夏,他也顺手抱了抱拳,随意的模样,跟方才的恭谨截然不同。   明夏也不在意,这些日子她早跟这驿馆中的人混熟了,虽然那驿丞只当她是个管事的小子,但那有什么要紧,她本就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光蛋,也怪不得人家轻看,于是明夏也随意地一抱拳,压低了嗓子粗声道:“原来是驿丞大人,驿丞大人慢走。”   待那驿丞离去,明夏才恢复了声音道:“闵小姐,驿丞大人没什么事情吩咐吧?”   闵媛撇了撇嘴角道:“他能有什么事情吩咐,一个从九品下的驿丞……”不过是来巴结自己的,还哪里敢吩咐?   望着闵媛不屑的模样,明夏也不好说什么,人家是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即使家里出了变故,也仍是身份尊崇,自然对这些对底层的芝麻小官看不上眼。闵家商行声名在外,驿丞对人家毕恭毕敬也不为过,明夏便将这事抛在一旁,望着闵媛憔悴的玉容道:“闵小姐一路辛苦了,现在秋寒露重,还应保重身体才是。”   闵媛凄然一笑,有些清冷地道:“多谢杜小姐关心。”顿了遁她又开口道:“我家二叔的事,想必杜小姐也有所耳闻了?”   “呃……这个,”明夏很想说不知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闵媛不一定乐见别人知道自己的家事,但……她知道了呀,谁让她当初瞎操心,只怕闵媛路上出了危险,还特地叫了最信任的云柏去跟着闵媛呢?早知道内奸就是闵昆,她就不让云柏去啦。   不过即使云柏不去,想必闵媛也会告诉她的,毕竟这“内奸”要杀的可不只是闵媛和闵家护卫,明夏作为受害人,也有知情权不是吗?   “唉,”闵媛叹了一口气,向明夏歉意道:“说起来都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   “嗨,”明夏笑笑,道:“这有什么,出门遇到些危险都是在所难免的,意外罢了,闵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闵媛点了点头,显然不想就此事再深入讨论了,反正事情明夏也都知晓,她也不需再复述,再者,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每每想起来,都是一种痛,她宁愿将这事埋在心底,再也不要想。   然而,二叔现在就在她旁边的屋子里,又叫她怎么能不要想?   回家之后,也不知爹爹会怎么样啊……   “那么,明天启程,可好?”早点回去,也好早点将二叔的事情了结。闵媛叹了一口气,她真的不想看见二叔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啊……   明夏自然没意见,她在这个小驿馆都住了好几天了,早待得十分不耐烦,闵媛的提议正合她意,便爽快应道:“好,没问题,那么我现在就去叫人打点一下,明早启程。”   闵媛点点头,明夏见她也没什么精神,便告辞离去了,这种事情,还是要她自己承担的,别人想帮也帮不了她。   闵家商行的根据地不在信都,而在京城,当初左庆之跟明夏也是趁着闵家商队行到信都附近时半路加入的,因此,没过几日,明夏和闵媛便要分道扬镳了。   “杜小姐,他日有暇来长安,媛媛定当扫径以待,还望杜小姐千万记得。”闵媛仍是一身男装,接连的赶路和闵昆的打击,已经使得这个英姿飒爽的美女消瘦起来,与明夏初见她时相比,少了一分锐气,多了一些沉稳,人都是在打击中成长的,果然不错。   明夏站在路旁,抱了抱拳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公子不要闭门不见才好……”说完哈哈笑了两声,意气风发道:“好了,就此一别,媛媛一路,千万小心!”明夏的意思,其实是怕那闵昆来个越狱,到时候闵媛一个弱女子可就抵挡不住了,虽然她想的有点远,但闵昆之于闵媛来说,无异于一枚不定时的炸弹,先前的路上她一直都暗暗警惕,生怕闵昆再翻出什么浪花来,如今她走了,闵媛心力交瘁之下再放松了警惕,那可就……   听说了明夏的话外之音,闵媛心中一阵温暖,道:“你放心,我会多加注意的!保重。”   “保重。”   一声保重道完,闵媛便跨马扬鞭,手上一挥,马儿便疾驰而去,望着闵媛一行人飞快地远去,明夏也跨上马,向云柏宋老头道:“咱们走吧。”   易白手伤了,赶车的变成了备用的力奴,力奴最近话更少了,明夏有时候甚至在想,力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他的眼神总是像诗人一样充满了浓浓的忧伤……   明夏望着低头赶路的力奴一眼,暗道等回了信都,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跟力奴谈谈。   虽说明夏决定要跟力奴好好谈谈,但一回到信都,她就被海量的琐事给淹没了,走路都是用飘的,哪里有时间坐下来跟个少言寡语的力奴细细谈心呢,这档子事,看来只得等闲下来再说了。   一回到林府,苏氏和林天凡都很高兴,林飞秀小郎三娘更是围着她团团转,还好明夏早在回来的路上就买好了礼物,一一分发给一群小孩子,这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再没空烦她了。   看到恬妞没有跟在三娘和小郎的身后,明夏便奇道:“恬妞怎么没来?”   “尹叔说让她在屋里学女红,不让她出来玩。”这事在三娘的心里憋了很久了,她就等着阿姐回来之后跟她说,然后让阿姐将恬妞救出来呢!尹叔真是太狠心了,竟然不让恬妞出来玩!   “嗯,这事我知道了。”明夏点了点头,心道一会儿还得去找尹叔好好说说,他的阶级观念怎么那么重?只怕这回是见三娘和小郎总是和林飞秀在一起,他怕林飞秀嫌弃恬妞,便索性不让恬妞出来玩吧。   真是愚蠢的忠仆念头啊……   唉,但这话她怎么能说的出来?人家效忠的可是杜家呢。   明夏叹了口气,算了,先将恬妞弄出来再说。   打发完了小孩子,明夏才将宋老头请了出来,苏氏和林天凡见是明夏的朋友,便对宋老头很是客气,宋老头又是豪爽之人,不一会儿便跟林天凡熟识起来,二人倒是相谈甚欢,等到明夏拉着宋老头去见杜礼的时候,宋老头还依依不舍呢。   “我说老前辈啊,你不是跟我爹是故交吗?怎么还拉着我姑丈说个没完,我姑丈可是信都刺史,时间很宝贵的呢!”   明夏跟宋老头早熟的很了,这话完全是玩笑的性质,那宋老头也不恼,他哈哈大笑道:“难得碰上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妙人,不趁机结交怎么行?我告诉你啊干女儿,这与人交际可是一门大学问,你别看你自己挺会说话,其实你这个性子不行!面子又薄心气又高,看到不顺眼的就不屑于结交,你这样是不成的。生意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要大家可以互相利用,那么就可以结为同盟,这样才是长久立足的办法,否则你看见什么人不顺自己的眼,就理都不理睬人家,那么与这个人相关联的关系网你也就拿不到手了,那可真是亏大了,这商场上讲究的就是个交情……”   明夏听得直瞪眼,这些日子以来,宋老头见着时机便会对她灌输生意经,简直无孔不入见缝插针,而且一说起来,往往滔滔不绝唾沫横飞旷日持久十分难捱……明夏对这生意经的恐怖程度,不亚于一颗原子弹悬在头顶……   好不容易来到杜礼和卢氏居住的小院,明夏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硬着头皮听宋老头念叨啦!   果然,宋老头一见杜礼便将明夏抛在了脑后,二人把臂畅谈,那个兴奋啊……看的出来,二人真的是极相合的知交呢。   将宋老头留在杜礼的房间,明夏便拉着卢氏来到书房,卢氏更是拉着明夏上上下下的看,眼中泪水涟涟,一边看一边心疼地哽咽道:“瘦了瘦了,二娘你瘦了,你吃苦了……”   “娘啊,我哪里有瘦?你看看我,只是黑了一些而已嘛,黑是健康的肤色,不要紧啊!”明夏心中感动,鼻中一酸,眼前竟也有些模糊。   卢氏却不同意道:“怎么会没关系,女孩子不能太黑的!你姑母那里有上好的妆粉,以后你出门就擦一些,免得让人看出来了。”   “啊?”明夏大惊失色,她才不要擦那什么粉,那都是铅啊,重金属元素,说不定会中毒的中毒的!更何况,她现在的脸色完全是非常健康非常漂亮的小麦色,虽说是黑了一点,可是贵在自然,她才不要擦那些毁坏皮肤的妆粉啊!   被这事一惊,明夏的那点恻然都被惊没了,她双手摇得像蒲扇,忙不迭地道:“娘啊,天然美才是真的美,你女儿完全遗传了她娘亲的美貌,完全不必再用什么东西妆点了,娘啊,你要对你的容貌有信心!”   卢氏被明夏说得一愣,旋即带着泪笑道:“就你会说!好啦,娘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俗物,不过以后你总是难免要用,女儿家,该学的还是要学会的。”   “行啦我知道啦,娘啊,我才多小啊!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明夏一头黑线,这个卢氏,自从苏氏跟她提亲之后,她说话便总是怪怪的,难道自己真的到了女大不中留的年岁了?   不可能啊!   唉,又忘记了,这大唐朝,十四五岁就是嫁人的年纪呢!   哼,她才不要嫁!   明夏赌气似的跟自己说了一句,见卢氏又有发作的兆头,忙道:“娘啊,我给你带东西回来了,你先看看!”说完便赶忙拿出自己给卢氏置办的首饰,什么钗环步摇金耳坠,玉佩玉镯珠链子,应有尽有,一些是明夏从那三箱子财物里取出来的,还有一些是她沿途看见好看顺手买下的。   卢氏毕竟是个女人,看到这些东西简直是两眼放光爱不释手,明夏也笑呵呵地在一旁看,又亲手帮卢氏戴上,看着卢氏扭扭捏捏的害羞模样,明夏一边赞不绝口一边心中幸福。   “啊,对啦,我给姑母也备了一份呢,还有姑丈和表哥的,娘亲,我现在就去拿给姑母吧。”明夏见卢氏一副意犹未尽又不好意思的模样,便想留给她点私人空间,叫她好好高兴去吧。   卢氏笑着点点道:“那是应该的,你姑母待咱们不薄,你快去吧,你爹爹有客,我就暂不去了。”   “好,”明夏说完,便拿出自己给苏氏预备的首饰,还有给林天凡备好的玉砚和一个白玉镇纸,便去了苏氏的沁芳居。   苏氏果然很高兴,那欣喜的模样跟卢氏毫无二致,女人啊,果然还是一样的……明夏一见,便没有在沁芳居多做停留,只跟苏氏说了几句,便以不打扰苏氏为由先退了出来。   唉,还有一个人的礼物没有送出去呢。   明夏叹了一口气,拿出给林天凡预备好的礼物,又酝酿了一腔慷慨就义的勇敢,便缓缓地向修远居行去。   第一百零二章:发财   明夏忐忑不安地向修远居走去,眼看院门在即,她终究还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进门。   唉,其实本没有什么嘛!   明夏暗骂自己一句,抬起脚来却又放了下去,她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林飞卿呢?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是冷淡一点?   抑或,再热情一些,好弥补自己给人家造成的伤害?   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算了,还是等会叫着林飞秀一起来吧,这样万一林飞卿给自己难堪,林飞秀也能帮忙缓冲一下。   这个蜗牛一般的想法刚刚冒出来,明夏便很是宽慰地道,对对对,就是这么办,如此最好啦!免得两人闹的不愉快。   正要转身离去,冷不丁那半掩的院门吱呀一声响,两个修长的身影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明夏一愣,只得调动脸上的肌肉,嘿嘿笑了一声,向其中一人施了一礼,道:“表哥。”说完又看向另一个,同样一礼之后,很是端庄冷然地道:“商公子好。”   林飞卿和商少容望着意外出现在门外的少女,俱都惊奇,待看清是明夏之后,三人之间的气氛立马变得微妙起来。   说起商少容和明夏的梁子,还得追溯到林天凡刚获罪那会儿,那时候小雅居被毁,林府被围,明夏简直求告无门,到了最是凄凉的时候,然而,商家却选择了置身事外……这事多少让明夏有些恼火,都说日久见人心,商家这一举动这可不是明明白白地彰显了他们的不够仗义么?   说起来,商家跟那严绿苏简直毫无二致。   所以之后商少容来林府,明夏从来都是远远避过,就连商少颜三番五次的邀请,她也全部找了理由推却,虽然林飞卿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与商少容交好,不过明夏才没那么好脾气,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感受到了明夏的冷意,商少容一阵尴尬,望着明夏没有一丝笑意的双眸,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对于终止青云作坊那件事,他其实是心有愧疚的,但爹爹说的头头是道,爹爹又是商界老手,他又怎么敢不听?   所以后来林天凡无罪释放,他便着意经营与林飞卿的关系,他知道,只有通过林飞卿,他与杜家小娘子才能冰释前嫌。   虽说接近杜家小娘子的最终目的就是巩固与林家的关系,但商少容这回却反其道而行之,通过接近林飞卿而接近杜明夏,这在商家老爷子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但他潜意识里就是想这么做,也许,终究是心中有愧吧。   一旁的林飞卿见明夏和商少容一个冷然一个尴尬,俱都沉默无言,他便笑道:“原来是表妹,表妹几时回来的?”   明夏回来的消息虽然合府皆知,但林飞卿会客之际是不希望别人打扰的,伺候他的丫环小厮也没人敢来说,因此,乍见明夏,林飞卿也是惊奇的很,尤其是看到明夏正欲离开修远居,林飞卿脸上的笑意更是浓重,这个小丫头,还在意着之前那件事吗?   第一次遭人拒绝,林飞卿的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但想到明夏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对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他心中的责怪便少了三分,再想想明夏平时的可爱精灵,林飞卿心中的疼爱终究是占了上风。他本就是个温和的人,想开之后不仅不怪明夏,反而有些庆幸,这样一个青涩的小姑娘,毕竟不是自己心中共结连理的理想伴侣,如此倒是好,否则日后再发现,那时候可就晚了。   所以林飞卿索性将二人谈崩的原因揽到自己的身上,免得母亲和父亲心里不痛快,再暗暗责怪明夏,虽说这样有损自己的声誉,但起码明夏和杜家舅舅舅母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林飞卿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此时看见心中还有疙瘩的明夏,林飞卿谈笑之间极尽温雅,就是潜移默化之中消除明夏心中的不自在。   望着林飞卿温和淡然的笑意,明夏再三确定那不是伪装之后,方笑道:“表哥,我也是方才回来。”说完看了商少容一眼,道:“表哥既然有客,那我先告退了。”   商少容却急道:“杜家小娘子,请留步,少容有一言相告。”   明夏却好像没听见,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得林飞卿道:“表妹,既然商公子有话说,你且听听何妨?”   林飞卿都开口了,明夏便站住脚步,望着商少容道:“商公子乃是巨富身家,奴家一介贫女,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不知商公子有何指教?”   听明夏这么一说,商少容更加难堪了,他本就是个直爽的人,虽然有时候说话会有些不靠谱,但基本上还是个纯洁有爱的青年,明夏的挖苦立时让他面上失色,连举止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望着明夏紧紧盯着他,商少容有口难辩,只是讷讷了半天,才道:“杜家小娘子,少容之前多有得罪,还请你……多加海涵……”   “得罪?”明夏嗤笑一声:“那是没有的事。你什么时候得罪过我了?放心吧,商公子,奴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人家没有做的事,我不会随便安到他的头上。至于海涵么?既然没有得罪,那海涵也就不必了吧。”   明夏这话半真半假,其实她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既然商少容都这样表示了,她也就随手揭过,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商少容这样的,她也没必要老是捏着人家的小辫子不放手啦。   不过终究是心里微怒,所以明夏这话听起来也仍是没什么好气,商少容一惊,只道杜家小娘子是真的记恨在心了,登时心里一片死灰,暗道看来自己再怎么表示也无用了,便索性告辞道:“既如此,多谢小娘子,少容告辞。”   明夏一见,就知道这孩子是受打击了,暗道这世上的人果然是笨的占多数,就连那个蠢蠢的云柏,倘若在此也一定听得出来她早消气了,可惜这更蠢的商少容却不知道,哼了一声,明夏道:“那便再会吧。”见商少容又跟林飞卿道过了别,神情仍是怏怏,她便忍不住添了一句:“还请商公子转告少颜小娘子,多日不见,明夏甚为想念,恰逢三日后又是一旬,明夏请少颜小娘子前往十柳草庐共听陶老夫子讲学,还望转告。”   商少容一喜,道:“一定一定,杜家小娘子放心吧,少颜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明夏点点头,施了一礼也不再说话。   商少容也不在意,他又向明夏和林飞卿深深一揖,便兴高采烈地离去了。   林飞卿望着商少容的背影,很是有趣了笑了起来,见他消失在转角之后,便向明夏道:“这也是个难得真性情的人,二娘,你莫要再怪他了,商人本就要谨小慎微,有些风吹草动便慌了神,也怨不得他们。”   明夏点了点头,也笑道:“我才没有怪他,只是觉得世态炎凉,心里有些生气罢了。”   “这就更要不得了,世事便是如此,不公冤屈世俗小人比比皆是,哪里又真的能一个不见呢。”林飞卿一边伴着明夏进修远居,一边笑着道。   “话是这么说,我也明白,这世上不可能俱是厚道之人,但……每每遇见,还是气愤不已。”明夏叹了一口气,自己这性子的确不怎么好,看到不平的情况就愿意去理论一番,小时候还梦想着做那种专门打抱不平的女侠呢,可这世上的不公如此之多,穷尽她一人之力,只怕也管不了那九牛一毛……   看着明夏郁闷不已的模样,林飞卿笑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然而这个宠溺的小动作却一下子触动了明夏的敏感神经,下意识地将头一缩,明夏有些结巴地道:“那个……表哥,我给你带了礼物,你快来看喜不喜欢?”   明夏的躲避那样明显,林飞卿想不感觉到都难,但他洒然一笑,也不在意道:“哦?二娘有心了,是什么礼物?”   明夏给林飞卿准备的东西是一块上好的墨,其实明夏并不知道如何鉴定这玩意,前世的她与钢笔铅笔打交道为多,毛笔都没捏过几回,就是偶尔使用,也是蘸的墨汁,墨是没见过的,只不过宋老头说好,她也就当好东西拿回来给林飞卿。   没想到林飞卿一见,顿时笑逐颜开,道:“真是一块好墨,质地上乘,墨色纯正,雕工也颇见功底!多谢二娘,这礼物表哥爱极了!”   听林飞卿这么说,明夏也很高兴,心中的忐忑也平复下去,那点芥蒂也跑的无影无踪了。   真好!   明夏一边走一边乐,林飞卿一直是她心里的疙瘩,如今见林飞卿根本不放在心上,待自己还是跟以前一般,明夏心里的那个轻松啊,走路都是欢快的很!   这世上最为难得的便是不能更进一步的时候,两人仍然还能做朋友。   跟林府的人纷纷打过照面,明夏又好言哄过三娘和小郎,还耐心地跟林飞秀讲了好些出行的见闻,她才终于有时间去打点带回来的货物。   这都是钱啊!   明夏望着自己屋子里的三箱子财物,高兴了一会儿,便搬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盯着那些东西慢慢思索起来。   箱子里共有珍珠若干,翡翠若干,皮革若干,珍稀药材若干,香料若干,铜镜若干,象牙若干,犀牛角若干,玛瑙若干……啊啊啊,受不了了!这么多的财物,真的都变成自己的了吗???   明夏腾地起身,挨个将三个箱子又看了一遍,方终于确定,这些东西真的属于自己啦!   发财啦!   这么多的东西,明夏也不可能一下全部出手,她合计了又合计,决定还是先拿出一部分,到各个对应的铺子里去投石问路,倘若价钱真的满意,之后再慢慢都拿出来。   不过,尽管明夏十分低调,云柏出去之时也尽量不惹人注意,但信都突然出现一批品质上乘的岭南货色,而且各个都是精品,这样异常的现象,还是引起了信都商界的高度关注。   “爹,你看,这是我高价从益生堂老板手里收购的人参鹿茸,据益生堂老板说,这是品质极好的货,极有可能是从岭南过来的,我已经叫人多加注意了,倘若真是岭南过来了人,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的。”商少容站在自家老爹的身前,毕恭毕敬地说着,虽然老爷子有时候做的决定自己也不是很赞同,但老爷子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眼光见识自是不凡,即便是有异议,他现在也不敢说出来。   商老爷子仔细瞅着手中的东西,良久之后才点点头道:“的确是岭南的货无疑,少容,你一定要派人好好看着。那宋老头估计快来了,看这货的成色,八成是他。宋老头手里的东西从来没有不好的,倘若我们能同他达成交易,这笔买卖定然赚的不少。”   连老爷子都看重人,商少容自然不敢怠慢,忙道:“爹爹请放心,孩儿一定注意。”   不仅是商府,整个信都的商人都疯了,这宋老头名声在外,一直就是商人们梦寐以求的大财神,这回一见端倪,这些专事敛财的家伙俱都派人出来询问,全城的客栈驿馆也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只可惜,大财神在林府深居简出,这些人的愿望俱都落空了。   信都的异样,让商业嗅觉已经今非昔比的明夏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日子宋老头逮着时间便会向她传授生意经,已经正式收明夏为干女儿的他倒是尽心尽力倾囊相赠,明夏倒也不负重望,很有些商业天赋,被宋老头这么一开发,便迅速地成长起来,如今的她,也可冠以奸猾二字了……宋老头说,只有奸猾的商人还是真正的商人。   已经出手的货物便让明夏转了个盆满钵满,她早前便知道这些东西会很值钱,只是不知道原来它们这么值钱!怪不得闵媛看见她检完货物出来的时候,一副肉痛不已的模样呢!这要换里她她也肉痛,而且绝对会不择手段地将货物全部据为己有……   同类岭南货物的价格在信都被抬升了好几倍,尤其是一些难得的,甚至已经被哄抬成了天价,弄的明夏倒不敢大模大样地卖东西了,好在已经卖出去的也给她带来了上万两的收入,明夏扒拉着算盘,见近期的开销不成问题了,便准备将手里的货物先存起来,等以后慢慢地解决吧。   宋老头倒是对明夏的决定赞不绝口,自己的干女儿是新手嘛,一开始稳一点没有坏处,否则欲速不达,再弄得树大招风可就麻烦了。   在宋老头的支持下,明夏更加不急了,过了两天,商少容又专门来拜访她,说是想将青云作坊重新开业,商杜继续合作,明夏一听,心中极是不愿意,但想想清酒的制法人家现在也得了,倘若商家不通知她一声便开业,她也没有办法,现在人家既然给面子,她也就顺势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以后想必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来打理,这样吧,经营之事还交给齐管事,他是做惯了的,该怎么做他也明白的很,我就不再插手了。”   商少容却道:“那怎么行?这青云作坊怎么说也是杜小娘子你的创意,我商家也不是那等不讲信誉的,之前讲的条件如何,以后还是如何,倘若小娘子没有时间经营,那么就交给齐敏,小娘子只需坐收红利,这样可好?”   “这等的好事,奴家自然也没法拒绝。”明夏笑了一声,见商少容一脸的真诚,便不再拒绝,索性沾点便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青云作坊的收益,我以前是分五成的,以后我也没有精力再去管那边,分红也削三分,你八我二,这样可好?”   商少容见明夏很是坚决,便道:“既然小娘子执意如此,那么少容也没有意见,就这么说定了。”   为了拿红利拿的名正言顺,明夏便又拿出五千两来做入股的资金,这样一来,她手里的钱又不宽裕了,唉,没办法,明夏只好又拿出一批不易保存的货物,巧妙安排一番,倒了好几回手,才托人将那批货卖了出去。   然而这第二批货物是在众人渴望已久的情况下拿出来的,那些等待多时的人简直是一哄而上,一下子便抢得精光,价格更是没得说,那些人本着着收获潜在利益的原则下,亮出的价格那是一个比一个高!   被委托人没办法,只好又辗转了好几人的口向明夏问计,明夏知道之后,便想了个办法,既然僧多粥少,那么她便大方一点,索性开个拍卖会吧!   她甚至还给这场拍卖会想了个名头,说是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拍卖所得的四成银钱,都将拿出来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又说什么孩子才是未来的栋梁,她将再拿出一成拍卖所得的银两来修建学堂,还冠了个希望工程的名号。   一番造势之下,信都那些想博得美名的富商官吏豪绅们纷纷扬言参加,明夏一见,索性拿出整整一箱子的东西,反正低调不成了,便高调起来把。   于是这场“希望工程”拍卖会,愣是轰轰烈烈地举办了大半个月,一时间成了信都廊里坊间的佳话,被人广为传颂,竟成了一方美谈。   而作为这场拍卖会的幕后策划者兼发起者兼参与者,明夏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尽管是分了一半利润出去,那剩下的所得仍比单卖货物所得的银钱要多出好几倍,这就是品牌与声望的影响力啊!   明夏望着手中的账册慨叹不已,五十三万七千四百两……全是银子啊!   原来人的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我是分割线——————————   错字三五个,已修改。   第一百零三章:仁者无敌,独步天下。   已是深秋,曾经青碧一片的十柳草庐,如今只有一片萧杀,高大的柳树上还挂着些零落的黄叶,秋风一吹,便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   一个清瘦的身影执着一把扫帚,望见方才扫过的院落小径上又满是黄叶,便叹了一口气,轻轻操起因使用多次而愈发见小,扫帚头只剩下些粗大枝干的扫把,刷刷刷地重新扫了起来。   然而还没扫了一会儿,那人便好似累着一般拄着扫把停住,他喘着粗气,摸了摸额头上因为虚弱而冒出的汗水,笑容便有些苦涩。   看来真的命不久矣,身子都这般不济事了么?   苏清河叹了一口气,擦干汗水又歇了一会儿,便重新执起扫帚,一下一下认真地扫了起来。   “我来。”   微微冷峭的声音含着一丝淡淡的责备,苏清河一笑,也不抗拒,任凭白衣如雪容颜绝世的女子将手里的扫帚抢去,他便站在一旁,悠然笑道:“泉吟,你该回去了。”   然而白衣女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又低下头去进行苏清河未完的工程。   见那女子不说话,良久,苏清河才道:“你这又是何苦?我现下……已是这般模样,你还守着我做什么?”   扫把一顿,泉吟停了下来冷声道:“这是我欠你的。”   苏清河却摇了摇头:“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不该还记着。权力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我家门被破,族人死伤殆尽,这后果虽然严重,但家主迈开这一步的时候,也做好承担这后果的准备,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你还是走吧,要说还债,这些年你也还了不少,连本带利,我已是赚到,你又何苦委屈自己呢?”   泉吟沉默了一会儿,冰冷的容颜仿佛冻结一般森然,她心中凄楚,声音冷然:“你不希望我留下?”   “希望?”苏清河低头哂笑一声,道:“我从没有希望过任何东西,身世浮萍苟且偷生,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希望?”   “你,妄自菲薄。”   泉吟的声音始终不脱冰冷淡漠,但这一句话之中,却有一股微微的责怒,苏清河七窍玲珑,自然听得出来,但,听得出来又怎么样?   “你是想看我死,确定之后,方能回国?”   苏清河用温和的声音却讲着这般不留情面的话,泉吟一愣,美目顿时一片冰霜,在他心里,她竟是来监视他的吗?   这个认知让泉吟玉容更加冷峭,握着扫把的手指关节也渐渐发白,她冷冷地注视着苏清河,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既然在你心中,我是如此不堪,那么我答应你。”泉吟说完,扔下扫把,转身离去。   决然的背影,没有一丝留恋。   然而飘然离去的泉吟没看见的是,在她身后,一朵血红的花儿在苏清河身前的地上慢慢开放,等它全部展开它的妖艳,苏清河已经缓缓倒下,仿佛一片脱离了树梢的枯叶般,毫无生机,肃然孤寂。   “呀,这是怎么了?”明夏惊呼一声,扔下手里的大包小包,便赶忙上前将苏清河扶起,然而明夏毕竟还是个发育不完全的少女,她的力气有限的很,只是将昏迷的苏清河拉起来,便害她筋疲力尽,想要将这个身长八尺的大男人弄到屋里去,那简直是千难万难。   明夏扫了一眼,见这院子内外没有半个人影,只得扯起嗓门大叫道:“云柏,快来!”   远在十柳草庐门外栓马的云柏,两耳一动,便听见草庐内隐隐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便迅速处理好手上的活计,身形展开,仿若疾风过野,踏着房顶便掠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边的明夏话音刚落,便见一抹飞烟也似的身影从屋顶上直冲而下,她见怪不怪,还没等云柏停好身形,便急道:“快快,苏清河晕倒了,赶紧扶他到屋里。”   云柏嗯了一声,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便轻轻松松地将苏清河弄到了屋内,明夏虽然对云柏的高效率高速度习以为常,但一片青烟嗖的一声就消失在眼前,她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她回过神来,云柏和苏清河早已消失,明夏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赶紧也跟了进去。   云柏已经在给苏清河把脉了。   明夏正要上前去问问怎么样,就见眼前又一道黑烟飘过,带起一阵微微的冷风,将她的刘海吹得纷纷扬起……等刘海落定,明夏才看见那是一身黑衣的陶花涧。   原来这位老夫子,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是什么朝代啊?高手竟然跟萝卜一样齐齐荟萃!   陶花涧被明夏那一嗓子喊得一惊,听出这是从苏清河的院落里传出来的,便顾不上缓缓慢行,只是一阵疾奔,没想到还落了后。   向明夏微一点头,陶花涧便望着云柏给苏清河把脉,专注的模样,一反平日里的淡然悠远,看得明夏啧啧称奇。   “怎么样?”   “怎么样?”   见云柏收手,明夏和陶花涧便异口同声地向云柏发问。   方才运起全部心神的云柏被喊得一愣,之后才望了明夏一眼,见她神色之中微有期盼,云柏心中突的升起一股异样,不过他也没在意,仍是顺着明夏的心思道:“只是心力交瘁,无妨。”   “恩,多谢。”陶花涧虽是一代大师,但他却一点也不作伪地向云柏作了个揖,之后方坐到苏清河的床上,挽起苏清河骨瘦如柴的手腕,再次细细地诊治了起来。   明夏撇了撇嘴,但想到陶花涧对苏清河重视如斯,这般模样也是为了苏清河的安全着想,她便歉意地望了云柏一眼,见他浑不在意,还对她微一点头,明夏才放下心来。   忽然想起自己扔下的药,明夏便三步五步地跑到院里,将自己丢下的大包小包捡了起来,拍了拍土,便又进了屋子。   好一会儿,陶花涧也诊完了,明夏才道:“老夫子,怎么样?”   “无妨,只是衰弱而已。”陶花涧望着昏睡之中的苏清河,见他面色越发苍白,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夫子,这是我这几天搜集的好药材,都是益气养生的东西,还有些是从岭南带过来的,您看看,苏公子用不用的上。”   望着明夏认真的神色,陶花涧哈哈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他瞅了那一堆包裹一眼,道:“你有心啦,清河的身子本就是个弱症,说不定会有效果,我代他谢谢你。”   明夏一笑道:“老夫子,说谢字可就见外了,苏兄与我乃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冲着这份情谊,这点东西又算什么。”   “哈哈……”陶花涧失笑一声,道:“有理有理,看来是我这个老头子着相了……”   明夏也陪着笑了起来,见苏清河还是昏迷,便道:“既然苏兄身体欠安,我也不便打扰他休息,老夫子,我和云柏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   陶花涧也不挽留,明夏便同着云柏做辞离去,刚一走出十柳草庐,明夏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一干二净,转而满面愁容,只看得云柏奇道:“小娘子,你怎么了?”   明夏苦笑一声,道:“我在想啊,苏清河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没想到竟要早夭,果然是天妒英才,命由天定啊……”她送去的东西固然珍贵,但能有吴岑送来的保命药丸有效吗?苏清河已然是行到了人生最后的时刻,只不过是还能撑多久的问题罢了……明夏一想到“同龄”的苏清河命不久矣,便没来由得一阵黯然:“人生若酒宴,聚会的时候大家欢欢乐乐开开心心,但是总会有人先行离去,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啊……”   云柏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满不在乎地安慰明夏,他低着头,一路上都默不作声,然而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明夏却没有发现,她只是慨叹着苏清河的命运,遥想着自己现代那些骤然离别又不知该如何思念自己的亲人朋友,心中一片浓浓的感伤,叫她再也看不见外界的任何东西,包括云柏的异样。   “希望工程”的拍卖会已经结束了有段日子,然而由它掀起的风波却仍在继续,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那些个富商都是火眼金睛之辈,虽然明夏一直在幕后,这些人并不知明夏真正的收益,但他们略一算计,便知道这样的买卖方式可比单纯的生意往来赚的多多了,而且,还有巨大的潜在价值,譬如名声,譬如信誉,譬如招牌……一时间信都跟风者众,倒是让信都的穷人和孩子们得了不少好处。   正当人们苦于信都再没穷人可以收容的时候,又有人想了个主意,开始以“美化信都,保卫家园”为主题,再开拍卖,只不过这一回所得的银钱,有一半是维修了信都的街道,这一举动不仅得到了全城百姓的拥护,更得到了信都刺史的表扬,于是大家有样学样,还开发出了好些奇思妙想,也有继续维护市容的,也有专门在路边设置供人行脚休息的小亭的,还有专门组织打扫街道的……信都的公益事业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展了开来。   不过这些事情影响虽好,毕竟是烧钱的东西,又过了些日子,那些跟风者便纷纷停资撤资,轰轰烈烈的公益事业便有些消停起来,然而,这时候又传来了一个消息,登时叫信都城内再次沸腾。   不知是哪个监察御史路过信都,见到信都焕然一新,好奇之下便暗暗查访,这才发现信都再无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到处一片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和谐无比的模样,堪称世所未见,惊奇之下便一封奏折上达天听,天子一高兴,竟然派人亲自来信都嘉奖主管信都建设的刺史林天凡。林天凡不敢居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向天使说明,天使回奏,天子方知道这只是民众自发组织之下的功劳,顿时龙颜大悦,便下诏赐封这捐钱发起者的商行为独步商行,意为仁者无敌,独步天下!   那些跟风者这才发现,原来这看起来烧钱的东西,竟有此种好处,便纷纷再次倾囊,只盼着哪位御史再次路过,也将自己的功绩上表朝廷,哪怕是得个普通的赐号,自己的商行也就发达了!   更有一些心思灵巧之辈,反而四处打探这独步商行的幕后老板,指望着与独步商行建立友好的合作关系,这样独步商行以后吃肉,自己也能分些汤,料想皇家御赐,这点子汤汁也是了不得的财富。   所以明夏这些日子烦得很,虽说当初她行事已经极其小心翼翼掩盖行藏,但总有些手眼通天之辈能查到她的头上,有些人来头之大,竟连林天凡也挡不住。   她真是不明白,这些朝廷大员各个身家巨富,位高权重,怎么还对她这点小打小闹的东西起了兴趣呢?   “树大招风,树大招风啊!”宋老头一语中的,他虽然是一副极为同情明夏的模样,但那神色间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兴奋,还是露出了他的心思。   咱这个干女儿没收错,你看这才几天,就折腾出这番光景?前途不可限量啊……不可限量!   明夏却没好气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御赐的商号!咱们自己老老实实做点小买卖,挣点小钱,买间小院,让我爹可以安安心心地养病,我娘可以自自在在地优雅,让三娘和小郎可以无忧无虑得渡过童年,尹叔和小翠恬妞跟着我们不至于吃苦,让云柏有更高点的工资可拿,力奴和妩媚也可以放下心来在这里住下,让易白也可以不愁吃穿,我就满足啦!现在多了这么一个烂摊子,以后可怎么收场啊!”   望着明夏气鼓鼓的模样,宋老头哈哈大笑道:“我说干女儿,你的志向还真是小啊!不过偏偏很奇怪,老夫我兢兢业业一生,却只折腾出这么一个老来凄凉的模样,你这小丫头片片那么一番胡闹,竟得了天大的好处,果然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丫头,该是你的你就安心拿着,怕什么呀!”不拿的话,会遭天谴的!   不过明夏不是怕,她是嫌麻烦啊!   生活本来可以很自在,钱多了,乐趣便没了……古往今来多少前车之鉴啊!   比起钱来,还是生活的轻松快乐更重要一点。   你看,现在麻烦不就来了?   明夏坐在新居的会客室里,有一口没一口地闲喝着茶。   这新居还是前些日子刚刚买下来的,手里有钱了,什么都好说,明夏只是拿出一万两来,尹贵很快便敲定了一所闹中取静的好居所,着人收拾齐整,添上新的家具,明夏便跟苏氏林天凡说好了,带着杜礼和卢氏一家子人搬了出来,住进了新居。   如今暖房礼方才办完,从杜张庄请来的杜家人便趁机留了下来,这一留不打紧,便都不想走了……   “二娘,你看看你二伯,一天天累死累活,能有个什么出息!你二哥呢,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还是光棍一条,连个说亲的人都没有,你就这么忍心看你的亲兄弟孤苦伶仃,身边没个贴心人儿……”   程氏哽咽地说着,还掏出自己怀里的手帕擦了擦眼角,顿时泪如泉涌,任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见了,只怕也要心生同情。   明夏冷笑一声,叹了一口气,这程氏做戏做的也太足了,竟然连芥末这种东西都用上了,看着她眼泪鼻涕不停的流,明夏一点感动也没有,心中反而厌恶的很。   这些个目光短浅欺善怕恶、生就一副势利眼的亲戚们,叫她可如何是好?   管吧,咽不下这口气,不管吧,终究是亲戚,这可真是难办至极。倘若他们聪明一些,不要这般浅薄,她也好办的多呀!   “……那都是你的亲伯伯亲兄弟啊!二娘,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程氏越演越动情,越说越离谱,竟将“见死不救”都用上了……明夏啼笑皆非,正要说话,便听见小翠没好气地道:“二夫人,小郎才是我们二娘的亲兄弟呢……”   程氏一愣,讷讷了半天,方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下人,有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嘛!”   小翠也一愣,没想到这程氏还没富起来,竟已经目中无人了……明夏冷笑一声,道:“二伯母,小翠可是我的姨母呢,你这样说话,可不是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程氏一见明夏站在小翠那一边,登时大怒道:“你这个小蹄子!我可是你的长辈,我说的话你竟敢不听,还帮着这个下贱之人糟践我!别以为你现在有钱了就可以横着走,咱们家还是有家法的!等我去问过了老爷子和老太太,看他们怎么处置你!”   程氏说完,便怒气冲冲的去了,明夏也不在意,只是长叹一声,很是无奈。   看看,就是这样的货色……城府一点也无,也不识抬举不认现状,笨到这样的程度,叫她怎么照顾?   “翠姨,从此以后你和尹叔恬妞都把卖身契赎了,你就是我的姨母,恬妞就是我的妹妹,以后咱们一家人,要好好的在一起!”   小翠一听,顿时双目含泪,猛得向明夏拜倒,倒叫明夏不好意思道:“翠姨,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快起来吧。”   一家人啊,这才是一家人的模样啊!   ——————————————我是分割线———————————————   明天是中秋节,预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幸福!   第一百零四章:烦恼【小修】   明夏坐在议事厅内,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连云柏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见明夏想事情想的出奇,云柏也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明夏的脸容,有些微微的出神。   好一会儿,明夏才叹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见云柏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她一笑道:“云柏,你没事吧?”   云柏一怔,旋即不好意思地道:“……没事。”   “那你盯着我做什么?我今天可洗过脸了!”明夏摸了摸脸颊,很是确定,自己脸上绝对没有什么出奇的东西,那为什么云柏还看得这么入神?   见云柏不说话,明夏突然乐道:“难道,我竟是绝世美女?!可叹我自己一直都没发现啊!”她想的有趣,说完之后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以至于前仰后合,一时都不能自已。   云柏张了张嘴巴正要说什么,一见明夏又开始自恋,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浓浓的唾弃条件反射一般立刻产生,他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道:“小娘子,人贵有自知之明……”   明夏正笑得欢,被云柏这一句话噎了个够呛,她咳嗽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便听见外面丫环报道:“小姐,他们来了。”明夏一听,顾不上再跟云柏玩笑,忙正襟危坐道:“让他们进来。”   云柏早端正地站在明夏的身后,就好像一棵最最牢固的树,永远能够遮住随时出现的风雨。   望着十位商行老板鱼贯而入,明夏微微有些发呆,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前些日子她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丫头,如今竟成了独步商行的老板,还有这么多权贵之家争相讨好,这……只能说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不过很快明夏就将这呆愣甩在脑后,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那些个老板进门,看见一个小丫头模样的女子端坐在主位之上,俱都面面相觑。   这不是独步商行的老板召开的议事会吗?怎么老板不出来,反而叫一个小丫头来接待他们?   这架子,也够大的啊!   众人如此作想,面上便不约而同的都有些鄙夷。   他们都是后台够硬,才能挤进这个得了御赐封号的商行,并在今天的议事厅上占有一席之地,心高气傲自然在所难免。不过,这独步商行现在的风头正劲,幕后老板却神秘非常,他们这些人也并不是没有门路,但所有的门路走到冀州刺史林天凡那里,便都断了线索,所以,他们都在猜测,这独步商行的创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叫一方大员如此维护?   神秘产生莫测,莫测产生敬畏,这些老板疑惑之下,心中虽然不满,面上却不敢造次。   待众人一一落座,丫环奉上香茗,才有一个圆头圆脑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很是恭敬地对着明夏施了一礼,道:“敢问这位小娘子,你家老爷在哪里?可否请他出来一叙?”   明夏知道这个人,他的名字叫王安,是个白手起家的生意人,如今身家巨万,也是信都一方巨贾,处事圆滑而果断,是个十分合格的商人。   如今这在座的十位大老板,有一半是托的门路够硬而不得不让其加入的,还有一部分,便是像王老板这样,真的有一技之长而被明夏挑中的。   奋斗者自然应该得到尊重,明夏站起身来,向王安也施了一礼,道:“原来是王家商行的王老板,失敬失敬。”之后方对着其他九位商行老板行了礼,笑意盈盈地道:“诸位好,奴家就是独步商行的老板。奴家姓杜,大家可以称呼我为杜娘子。”   明夏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她话音刚落,议事厅内便一片死寂,不仅是王安,那剩下的九位老板也俱都目瞪口呆。   他们曾经猜测过很多可能,但却没从想过,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明夏了然一笑,就知道这些人是这样的表现,她也不在意,示意云柏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十份合同,哦不,是字据,一一分发给那些老板,方道:“承蒙大家看得起,有大家的加盟,独步商行如今也算是信都最大的商家了。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咱们以后要一起共事,总要有个标准,大家手上的这份字据,便是加入独步商行的规矩,请众位过目。若有意见,当场提出,若无,那么还请众位在字据之上签下自己的大名,这字据一式两份,我这里有十份,大家手里一人一份,都是独步商行与众位的商行之间的协议条款。连同大家手上的十份,还有奴家手上的这十份,奴家都已经签过字了,若是大家有同意的,便将自己手上那份以及奴家手上这份都签了,之后便可以散了,大家也都是贵人事忙,奴家不好烦扰大家太多。”   明夏说这话的当,那些老板们便都纷纷打开自己桌前的字据,一字一字仔细地看了过去,只有一人例外。   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容敦厚,一双眼眸却隐隐散发着精光。   这是李二,他体形庞大,简直跟李黑有的一拼,但据说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在入赘一年之内,便将岳丈家即将倒闭的商行拉上正轨,如今还成为信都很有些名头的大商行。   这也是那五个有实力的老板之一。   李二飞快地翻着字据,那样快的速度,明夏很怀疑他是不是全部看清楚了,然而,李二却哗哗哗地将字据全部翻完,向明夏抱了抱拳便道:“杜娘子,既然我李二要加入你的独步商行,自然要遵守规矩,这个什么字据,我全部没有意见,在哪里可以签字?”   “那,这里。”明夏一笑,亲自拿起岳麓商行的那份字据,向李二示意签字的地方,之后她又叫云柏拿过来自己手上那份,让李二一并签过名字,便道:“李老板爽快之人,奴家佩服,希望岳麓商行加入独步商行之后,能够越来越发达!”   李二豪迈一笑,道:“借杜娘子的吉言。”说完也不管其他的九位管事,他便收起一份签好的字据,向明夏抱了抱拳就告辞离去。   一见李二这般爽快,那些个剩下的老板们便都有些坐不住了,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这些人也都是谨小慎微惯了,初时一见风头正胜的独步商行幕后老板是个女人,而且这样年轻的娃娃,便都觉得不可思议,此时见这杜娘子的言行举止又是如此奇怪,拿出的字据也是闻所未闻,便都心下惊奇了,一时间都在观望,也不敢做出什么决定。但一见李二却答应的这样爽快,这群人又都着了急,跟着独步商行是绝对吃不了亏的,单凭御赐这个金字招牌,独步商行就可以独步天下,更别说这商行老板的行事又是如此奇诡大胆,这些人的眼光俱都不弱,什么是能赚钱的什么是没利益的,他们自然了若指掌。再加上独步商行还有宋老头的在背后支持,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所以他们才托了所有可能托到的门路要挤进这独步商行之内,如今却叫这姓李的抢了先,他们岂能不着急?   就在众人着急之时,王安第二个签好了自家商行的字据,交给明夏之后,看了剩下的八人一眼,也笑着翩翩而去,这一下,众人再没了犹豫,纷纷将手中的字据签定了,收好自己应留下的一份,也都纷纷离开了。   望着手中整整齐齐地十份字据,明夏松了一口气道:“总算完了……”为了这个东西,她绞尽脑汁增删数遍,最后才弄成这样一份简简单单的成品,虽说这合同非常之薄,但这里面又蕴含着她多少的汗水啊!   从未掌握过这么一个大商行的明夏,初时听见自己被御赐了独步商行的名号时,是一点也不高兴的。奈何皇命不可为,就是她再不愿意,这个商行也必须要开起来了。然而随后便有各种各样的人前来打探商行的消息,希望可以加盟者有之,冠冕堂皇地说要支持者有之,而且这些人的来头还都不小,有些就连林天凡也招架不住。   明夏便索性挑出一些人来,组建一个合资商行,当然了,明夏出资绝对是大头,控股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么。   不过这商行说开容易做起来难,再加上鱼龙混杂还个个都有拿乔的资格,想要好好约束这些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必须得有套行之有效的法则。   于是,明夏奋战了几个昼夜,又找来惯会经商的宋老头,多方讨教修正之下,这份字据才新鲜出炉。   不仅如此,为了一劳永逸,避免以后可能出现的麻烦,明夏甚至还派出云柏和尹贵,将这些挑选出来的商行老板俱都查了一遍,包括脾气喜好心情,惯用的手段,家中人口,几房小妾……俱都查的明明白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而且,她还可以针对一些商行老板惯用的伎俩,提早做出防范措施,免得以后麻烦。   明夏最怕麻烦。   满意地看着独步商行第一次碰头会议就这样匆匆结束,明夏收起字据,正准备回房将这些东西好好收藏起来,便见一个小丫环在外头探头探脑,明夏心情不错,便叫过来笑着问道:“何事?”   “大小姐,小姐和表小姐,还有小少爷,在后花园里吵起来了……”   那小丫环是新近买进府来的,明夏还不是很熟,所以听她说完,明夏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小姐表小姐?哦对了,她认了小翠做姨妈,那恬妞就是杜府的表小姐了!真是笨!   明夏敲了敲自己脑袋,正要问个清楚,便听见云柏代她问那丫环道:“怎么回事,你再说清楚一些。”   “哦,是这样的,少爷和小姐在后花园里商量着明年春天哪里要种树,哪里要种花,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后来少爷和小姐便让表小姐来评理,表小姐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哪个好,正急着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新居虽是早就建好的,但后花园却十分荒凉,明夏便想着好好整改一下,三娘和小郎正好闲来无事,又都对这园子感兴趣的很,明夏便索性将改造花园的任务交给他们,让几个小孩子在功课之余也有点课外活动,没想到三娘和小郎竟还能为了这点事就拌起嘴来……唉,做人姐难,做人的好姐姐就更是难上加难……   一看云柏,果然见他正同情地看着自己,明夏便没好气地道:“你也别置身事外,那三个都是你的弟子,你还不看看去?”然后一扬手里的字据道:“我把这个先放回去,云柏,你先去看看那三个小鬼的情况。”   云柏笑着道了声好,便跟着那个小丫环去了。   待明夏收好字据,赶到后花园之时,只见三娘和小郎和乐融融,恬妞也在一旁笑得很甜,三人有说有笑地正商量着什么,便奇道:“方才不是说你们闹别扭了,怎么……”   她还没说完,便见云柏拿着一根竹竿,一边丈量土地一边满不在乎道:“你来晚了,他们已经叫我训好了!”   望着云柏那得意的模样,明夏抱起胳膊笑道:“原来是我们的云大侠出手了,小女子佩服佩服。”   虽然她说着佩服的话,但那神色之间却毫无佩服的样子,连三娘都看出来了,只是捂着嘴巴在一旁笑,云柏却浑然不在意,他将头一扬,以一副尾巴翘到天上的模样回道:“那是,小可不才,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云柏装腔作势地说完,这下连小郎和恬妞也笑了起来,明夏正要反唇相讥,却听见杜老太太身边的月儿上前道:“大小姐,老太太有请。”   月儿刚说完,方才一脸笑意的明夏登时便沉下脸来,老太太找她,、能有什么好事?想必又是那个二伯母去搬弄了什么是非。   自从明夏顶撞了程氏,那个目光短浅贪图财物的二伯母便开始在老太太和老爷子耳边嚼舌头,今天一个这样的理由,明天一个那样的借口,搞得明夏烦不胜烦,虽说每次她都能将老人家说的心思回转,但那两位爷爷奶奶,怎么也不辨是非?每次程氏作祟,他们都要专门传唤她一次呢?   她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还要陪杜礼,还要跟卢氏话家常,又要亲自督促三个小鬼的学习,还有商行里那么多的烦心事要做,她容易嘛她?   想当初就不该进行什么暖房礼,这下好啦,请神容易送神难。   “恩,我知道了。”明夏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再理会月儿,月儿站了一会儿,仍是不死心,便又道:“大小姐,那……”   “月儿姐姐你先去告诉老太太,我跟人约好了要谈一笔生意,现在就要出门去,让她老人家先去摸会儿纸牌耍耍吧。”   听出了明夏的不耐烦,月儿便不敢再坚持,她应了一声便老老实实地去了。   等月儿走后,明夏才叹了一口气,天然细长的柳眉也淡淡地皱了起来。   “阿姐……”三娘拽拽明夏的衣袖,看出了她的不开心,小小的心里便也有些难过。   明夏低头一看,不仅三娘和恬妞都露出关心的神色,就连调皮的小郎也仰头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满是疑惑和忐忑不安。   “阿姐没事啦,小鬼们去玩吧,阿姐喜欢漂亮的园子,你们把这园子规划的漂亮一些,等明年春天就会满园花开,阿姐就高兴啦。”明夏一一摸过三个孩子的头顶,心里很是温暖。   还有什么比得到珍视之人的关心更为幸福呢?   再没有了!   “云柏,走,咱们出门去。”哄着三个孩子继续去玩闹,明夏便招呼了云柏一声,率先走出了后花园。   云柏应了一声,没问去哪,便跟在明夏的身后。   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马儿,明夏飒然一笑,向云柏道:“走,咱们去兜风!”   “兜风?”云柏显然不懂这汽车时代的名言,所以神情很是奇怪。小娘子的嘴里总能蹦出些奇奇怪怪的词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云柏还见怪不怪,但自从那次开始有疑问以来,他便对这些词汇很是敏感,如今见明夏又脱口而出,云柏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小娘子……”   “恩?”明夏骑在马上,迎着秋风很是凉爽,见云柏发问,便示意他继续。   云柏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向明夏道:“我很奇怪……小娘子,你的那些奇思妙想,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云柏刚说完,便看见向来处变不惊谋定后动的小娘子,神情一刹那间出现了一个极为古怪的模样,不过很快她就掩饰起来,拿笑容遮掩道:“云柏,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就是好奇。”是的,他就是好奇,一直都好奇,如今这好奇攀升到了极点,他便忍不住一吐为快。   临走之前,就让他解除心中的疑惑吧。   他是个不爱在心里压着东西的人,什么仇恨什么疑窦,他都不喜欢,此生只愿轻如风,可以毫无挂碍地到处流浪……如今流浪不成,但也要图个痛快。   “呵呵,”明夏干笑一声,想了想便道:“也许……是天生的吧。”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太过勉强,便向云柏笑道:“哈,你不信吧。”   云柏笑笑也不答话,明夏便耸了耸肩膀道:“云柏,我这样……是有缘故的,只是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你……不会怪我吧?”   听出了明夏语气里的小心翼翼,云柏一愣,小娘子对自己重视如斯,他还怎么……云柏也洒脱地笑道:“当然不会!小娘子,我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明夏疑问。   “那是自然!小娘子,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云柏傲然。   “嘿,我可没看见……”明夏把脸一扭,赖账赖的一点也没不好意思。   云柏却气急:“小娘子,你……”   “我就是这样,怎么样?”   “……”   —————————————我是祝大家中秋快乐的分割线—————————————   OK啦,呵呵,修改完毕,继续去催电脑,电脑坏了的杯具百月需要大家的支持!要票票要推荐要收藏哦!   哈,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一百零五章:好穷   明夏跟着月儿踏进老太太居住的小院,心中还有些微微的抵触。   老爷子老太太如今住的是杜府的正房,除了原来伺候的星儿月儿,明夏让如今的杜府大管家尹贵给老太太拨过去四个丫环,一切都照着最高的级别来,不过因为老太太还不惯,那四个丫环貌似还挺闲,明夏来这院子好几次,几乎没怎么看见那四个丫头的身影。   她也是个待人宽厚的,对于使唤下人没那么得心应手,因此也没有多问,毕竟这是自己祖母的事,她还是少插嘴的好。然而月儿一路上却跟明夏抱怨开了,什么那四个新来的丫环好吃懒做、不会伺候,还心高气傲背后嚼舌……总之就是一无是处百多缺点,让明夏听的疑惑不已,这府里新进的丫环都是她亲自看过的,都是挑的忠厚老实端庄正直之人,拨给老太太的还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自己也不会……那么没眼力吧?   “大小姐,你就不知道啊,这四个小蹄子也不服管束,老太太说的话,有时候她们也不听,我和星儿吩咐的事情她们就更不会理了,她们只听那大管家的话,有时候我都想,是不是管家娘子没有吩咐好她们,她们才敢这样放肆?”   等月儿激愤地说完,明夏才终于有了头绪,感情,这月儿是在诋毁小翠和尹贵啊?   没有想到,这程氏的手还伸的这样长……   明夏笑了一声,暗道这程氏倒也学聪明了,晓得什么是潜移默化慢慢侵蚀,只可惜这条路子方向不错方法却不行,试想她又怎么会去责怪小翠和尹贵那两个忠厚人呢?   更别说这回的丫环还都是她挑的呢,程氏这招,简直是弄巧成拙。   无视了月儿的唠唠叨叨,明夏也懒得跟她解释。她表示沉默,那月儿自然也就闭嘴,明夏现在可是家里的老大,月儿可不敢继续冒着被骂的危险替程氏做事,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谁掌握着经济基础,谁才是老大啊!   等进了老太太的屋子,明夏才发现了一点玄机。   原来是大伯母许氏来了。   怪不得明夏进门的时候见到门口有一辆陌生的马车呢,当时她只是奇怪也没细问,尹贵竟也没派人来告诉自己……   还以为是程氏学聪明了,眼下看来却是许氏给她支的招啊。   明夏收住心中微微的不满,暗道果然与尹贵小翠心生芥蒂了,她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能有谁在患难时还能那般对待自己一家啊?   贫富就是炼心石,很显然小翠和尹贵是能经受的住锻炼的那部分人。   “大伯母好。”与老太太见过礼,明夏又恭恭敬敬地向许氏问好,毕竟人家是长辈,表面的礼数她还是要做足的。   大夫人许慧冷淡的面上也现出些笑容来,她望着明夏和善道:“二娘好。”   什么?明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许氏也实在太那个……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啊!   出乎明夏的意料,老太太这回叫她来,却不是为了什么是非,闲话半天,明夏才弄懂老太太的意思,感情这程氏是看见在杜府安家无望,所以又想出了这个办法?   “二娘啊,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老太太见明夏沉吟不语,便开口问道。   “祖母,我觉得这个可以。”明夏说出口来才觉得很怪异,失笑一声忙道:“既然二伯伯要借钱做生意,身为晚辈自然该大力支持。”   一见明夏同意,老太太的脸上便笑出一朵花来,可惜程氏现在没露面,否则不知道又要如何窃喜。   唉,出点血,打发一个麻烦,也算财尽其用了。   “我就说嘛,二娘你是孙儿辈里最有出息最懂事的孩子,这等兴旺家族的事情,你必然不会拒绝的,看我一说就成了,这下子省了你爷爷的口舌了……”   听着老太太高兴地念叨,明夏突然一阵心凉,就连老爷子也在算计着让她出钱么?   在明夏心里,杜二狗还算是比较讲理的一个人,之前程氏搬弄是非,明夏只要跟杜二狗说清楚了,那便不会有事,没想到他今次竟也有这种昏聩的想法……果然是父母之为子,连公平二字都可以不要了。   不过这样也好,老爷子老太太既然有心要她出血,那么即使今天不答应,他日老爷子自会去向杜礼施压,杜礼是个孝顺的,也必然会劝自己……这些烦心事,她还是早点杜绝了好,免得杜礼再去为难。   想到这里,明夏思量一番,索性向许氏道:“之前大伯父曾经对明夏说过,想让大哥也进作坊管点事情,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只可惜后来青云作坊停业,虽然现在再开了,但终究不是我在主事,那里的人手安排我也说不上话,这样吧,大伯母,我拿出一些本钱来,一分做二,让大伯二伯都可以做个买卖,如何?”   许氏一听,白给钱的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一向刻薄冷淡的许氏,今次也向明夏展开了最为慈祥的笑容,道:“好,那么……多谢二娘。”不过顿了顿,她又道:“二娘,你大伯听人说你现在是独步商行的老板了,那么,能不能让你大哥先跟着你历练一下,他毕竟是见得少,没经验,就是开了作坊铺子,只怕也是赔本……倘若你能叫你大哥在作坊学点本事,那么这本钱就是不给也行。”   许氏的心机毕竟还深一些,虽然明夏是独步商行老板的事情十分保密,但程氏老太太俱都住在杜府不少日子,丫环们知道些什么也是在所难免,再说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了的,毕竟是一家人,明夏索性也没叫尹贵去封这些丫环的口,所以许氏一来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虽然心胸狭隘,但见识比程氏还要远一分,一想到是皇帝御赐的,她的心里便起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一定要将儿子安排进这个商行去,跟皇家沾边的,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明夏冷笑一声,却道:“大伯母,只怕这事不能如愿。这独步商行虽说是属在我的名下,但这商行的成员却都是一方巨贾,大哥又从未见过这场面,便是出了什么差错,又有谁能承担?”搞不好了就是家破人亡的大祸患,明夏尚且不敢轻忽,又怎么会叫一个向来不懂这些事情的大堂哥来插手?   一听明夏拒绝的坚决,许氏便沉下脸来,望着老太太的目光充满了祈求,老人家一见,忙道:“二娘啊,你大哥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长房长孙,你该好好教教你大哥,日后这杜家才能兴旺起来,你出了门子也好有个倚仗啊……”   许氏点头称是,明夏却笑道:“祖母,非是孙女藏私,实在是独步商行关乎重大,倘若稍有闪失,那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孙女也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的人着想啊!”   老太太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便歉意地望了望许氏,意思是她已尽力了,这事看来是不成了。   许氏却仍是沉着脸不高兴,明夏也不管她,她爱给谁脸色就给谁脸色,反正她现在是不受着她了。   从院里出来,明夏便见小翠跟着一个小丫环正在外面等她,一见她出来,忙上前道:“二娘,大夫人来了。”   天色将晚,信都的早晚秋意颇浓,可小翠的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摸着小翠冰凉的手,明夏突然责道:“翠姨,你怎么出来也不加件衣裳?早晚天凉,这样可是要生病的。”说完向小翠身后的小丫头道:“你去姨太太屋里,给姨太太拿件厚衣裳,送到我的院子里去。”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去了,明夏才挽着小翠的胳膊道:“翠姨,我有事找你商量。大夫人我方才已经见过了。”   “二娘有什么事?”小翠心里一阵温暖,虽说明夏将她们一家的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也升了尹贵为大管家,还将打理内院的事情全给了她做,但府里跟着老太太老爷子来的下人却一点也不服管束,甚至口出恶言,她和尹贵一直都将这埋在心里,只怕给明夏添烦恼,然而,心里不苦确是假的。   但二娘竟然如此疼惜她一家,吃这点子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翠姨,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懒得在家里这些琐事上浪费精力,爱将事情都托付给你和尹叔,你们这阵子辛苦了!”明夏说的是实情,其实她是一个诸事不关心的闲人,迫于无奈才担起家里的大任,如今手里有了钱,她也乐得逍遥,便将家里诸多小事全都托给了尹贵,连账本也不看了。尹贵是靠得住的,她的确放心,但她省了心,尹贵和小翠却劳累了不少啊。   采买下人,调教,教规矩,之后再一一分派到各院之中,还要监督这些丫环仆从安分守己恪尽职责……小翠这些日子也见瘦了,可不是叫这些事情给忙的?   尹贵的任务更大,府里需要的东西,钱粮,物色合适的小管事,还要时不时地听明夏差遣去办理各种事务……除了这些,二人还要应付闲言碎语,听老爷子老太太以及程氏的无理取闹,端是辛苦的很呢。   这些事情,明夏都知道,所以她才如此感激这两人,非是亲近,谁肯这般尽心尽力呢?   然而小翠却一阵心惊,二娘突然说出感激的话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小翠也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有什么话直接写在脸上,明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只好住了口,改换了话题道:“翠姨,我方才答应给大伯二伯一笔钱,然后叫他们都去自己创业,不要再赖着我了……你回去跟尹叔说一下,让他抽空再去相看一个大点的院子,要比咱们现在这个还好的,不拘贵贱买了下来,然后好好收拾一下,让大伯二伯四叔都能住进去,到时候咱也好叫老爷子和老太太搬过去,两位老人家喜欢热闹,那边人多,他们必定愿意。”   小翠却奇怪道:“二娘,这老人住在咱们府里,不是能显出老爷和夫人的孝顺么?你怎么还要买府邸,咱们这个府不够大么?”   明夏却无奈道:“翠姨,那点子名声我不稀罕,花钱也无所谓,只要能少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倘若一辈子都这么供奉着两位老人,还不知道那两个伯母能搬出多少是非来呢。   小翠一听,也同意道:“说的是,那样一来,咱们府里可清净多了。”   “可不是么。”明夏赞同地点点头,有些肉痛地道:“虽然这要花去不少银子,不过为了图个清净,这银子也花的值。翠姨,这事你回去就跟尹叔说,一定要快,我一会儿去算算账,看看还能支出多少闲散银子来。”   小翠应了,明夏便又同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商量了一回府里的事务,等那小丫环拿了厚衣裳来,明夏才让小翠去了。   这边小翠刚走,明夏的账本还没掀开,便有人通报,说是青云作坊的管事齐敏来了。   齐敏是来对账的,虽说明夏现在已经不在青云作坊管事,但商家却仍是叫齐敏每月来跟明夏会账,该分的红利也尽都分了来。   明夏草草地看过账册,便向齐敏笑道:“这些东西我看不看也无所谓,齐管事,你以后大可不必再送过来了。”   齐敏一惊道:“这可怎么行,青云作坊本就是小娘子你的心血,我们商家又岂能见利忘义?”   明夏笑了一声,道:“齐管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看到了,如今我还有独步商行那里要忙,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再说了,齐管事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听明夏如此说,齐敏想了想方道:“不过这规矩却是不好改,倘若小娘子嫌麻烦,就还让云柏跟着我管理青云作坊吧?”   “这?”明夏沉吟了一会儿,心下却有些不愿意。   她现在,舍不得将云柏放出去了呢。   跟在她身边的人,除了尹贵办事最为稳重外,便是云柏最周全了,再来就是小雅居原来的小管事陈震,之后才是易白,力奴最为木讷,还要排在易白之后。   这些人里,跟明夏最熟的就是云柏了。   尹贵要忙府里的事情,但凡出门,明夏俱是叫云柏随行,有他在身边,明夏便会很省心也很安全。   “齐管事,这个事情我还要征求一下云柏的意见,以后再说吧。”   齐敏见状也不勉强,等跟明夏对过了帐,他才道:“这月小娘子该得的红利是一千四百五十两银子,赶明我叫人送过来。”   明夏道了声好,又要留齐敏吃了酒再走,齐敏却不肯,见他去意已定,明夏也不再留。   送走了齐敏,天色也黑了,丫环进来点上灯,又说老太太那边传饭呢,明夏便道:“老爷和夫人过去了么?”   “我进来时,见老太太院里的星儿姐姐已经去老爷夫人的院子了。”见明夏有些疲累,丫环便先从外间炉子上温着的水壶里倒了一杯热茶水捧了过来。   “恩,”明夏点了点头,接过茶杯,突然向那丫环道:“你今年几岁了?”   这个丫环叫怡儿,是明夏专门挑出来留给自己的,看中的就是她的细心稳重,不过才几天,明夏便发现自己的选择果然没有错,这个丫环太对自己的口味了!她很懂事,很机灵,也很能看清明夏的需求,最要紧的是,这个女孩子还很正直。   “回大小姐,奴婢今年十四岁了。”怡儿受宠若惊,自她进来这府里,便整日见明夏忙忙碌碌,不是在处理事情,就是在书房写写画画,何曾这样亲近地问过她话呢?   “哦,那跟我差不多大啊!”明夏点点头,又道:“怡儿,你爹娘呢?”   没想到明夏话一出口,怡儿便立刻红了眼圈,“回大小姐,怡儿的爹娘刚刚去世。”   “去世?怎么回事?”   然而怡儿却不答话,只是低着头掉起眼泪来,显然是很伤心。   又是一个苦命人啊……明夏便忙道:“好了好了,怡儿,我不问就是了,”其实她是想看看这个小姑娘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助的,如今……还是算了。   怡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忙擦起眼泪,想起人牙子曾说过的话,知道自己不是在自己家里了,再也不能任性胡为,便强压了悲意,有些忐忑地望着明夏。   明夏没辙,只得道:“好了,咱们去老太太那边吃饭吧,你也去穿厚点,我等你。”   等明夏到了老太太在的院子,杜礼卢氏,大伯二伯,许氏程氏早都到了,三娘小郎还有明玉一些人,也都在等她。   明夏忙上前去给祖父祖母问好,之后又一一跟长辈们见过礼才坐了下来,饭毕,她便将自己给杜忠杜孝一份本钱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杜二狗和老太太自然高兴,就连杜孝和程氏也面有喜色,只有许氏不咸不淡,看得明夏颇为恼火,她正要说点什么,便看见杜礼和卢氏齐齐使眼色,只好将怒气压在心底,算了,咱不跟这厮一般见识。   因为答应了要给两个伯父本钱,明夏晚间便简略地问了三娘和小郎恬妞的功课,完事之后早早回房,点起油灯,细细算账。   虽然她现在手里还有好几十万两银子,但那毕竟那还不属于她,这其中有一多半都是宋老头的,只是宋老头离开信都前往长安时说了,自家干女儿不必见外,让她手里周转开时再将钱付清。   可这毕竟不是属于自己的钱呀,明夏打算将这些货物所得之利的九成都给了宋老头,自己留下一成,这也是难得的大馅饼了!   如今独步商行新近开业,明夏往这里投入的资金就有所得钱财的百分之八十,除去了四十万两,她现在的手里,其实一点都不宽裕。   再加上购买府邸,府中开销,还有明夏为了买清净而要花的银子……略略一算,其实她现在已经是负资产阶级了!   虽然生活水平提高了,居住环境改善了,财大也气粗了,但一番合计,明夏才发现她竟然还是身无分文。   好穷!   不行,要赚钱啊要赚钱,一定要继续赚钱!   赚钱,是咱人生中永远的奋斗目标啊!   第一百零六章:秋水共长天   云柏坐在云来阁二楼靠窗的座椅内,望着楼外青山连绵,山下碧水涟涟,秋水长天共一色,有些失神了。   身旁的喧嚣热闹都不复传进他的耳内,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情绪,让他觉得憋闷的很,全身都不舒服起来,好像得了病。   自己这是怎么了?   云柏很是费解。   然而他越是试图想个究竟出来,就会发现自己越是迷茫。   难道是因为,要离开?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就是一缕随意的风,从来没有对哪个地方特别留恋,之所以留在信都这么久,是因为遇见了小娘子。小娘子只手撑起家门,这等魄力这等坚毅,让他震惊,让他佩服,这才在她身边一留就是大半年,他的心思,只是想给这个坚强的小姑娘一些帮助,哪怕只是一声安慰、无声守护。   可是,现在小娘子不需要他了……   他是看着小娘子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先开始时她几乎一无所有,穷到没法,只好卖地,那一场风波他现在还能记起。之后小娘子接手了杜家酒馆,那么小的一个酒馆,在他看来根本就无利可图,然而小娘子愣是折腾出一番光景来,还将那般破旧的小店改造成了新颖引人的小雅居,小雅居的客似云来火爆异常,他也能记得。再然后呢,商家人来找小娘子合作了,青云作坊也开起来了,他还在青云作坊学了不少的本事呢,这是亲身感受,当然也历历在目。后来小雅居被易白那个混小子烧了,林天凡也被吴岑那个冷面御史弄进了大牢,小娘子心急啊……他犹记得,那些日子小娘子是如何东奔西走的,还有她那洋溢着微笑但却一直没停止过的瘦消脸颊,都让他看出了她的焦虑……小娘子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上不爱说什么,实际什么事情她都记在心里,尤其是人家给她的恩惠,她就是九死也要报答人家。也就是那次,他为了小娘子答应了老爷子,要回家。   而如今,小娘子有了独步商行,那可是御赐的封号,虽然遭人觊觎,但不可否认这样的一家商行一定日进斗金,再说了,小娘子现在还有宋老头那个强大的后盾,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虽然小娘子依然烦恼,但那些家族里的事情已不足以威胁小娘子的生活,他相信小娘子也有能力处理好的。时至今日,小娘子依然是只手撑起家门,但她再也不是半年前的那个毫无身家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她,有资本有威望,他的存在,已经不能对她起很大的帮助了。   那便走吧。   虽然跟老爷子并没什么好说的,但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总要做起来,小娘子不是说过,人无信不立,还有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么?自己是个男子汉,总不好被小娘子一介女流比下去。   “公子?”站在云柏身旁的青衣少年见他一脸木然,禁不住小声地唤了他一句。   “恩,我知道了。”云柏一惊,转过脸来见那少年神情忐忑,隐隐还有些担心,忍不住歉意道:“你先找个地方住下,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我这边办完了事,咱们就走。”   那青衣少年闻言大喜,道:“是,青衣谨遵公子的吩咐。”   云柏点点头,突然又道:“你还有没有盘缠?”这少年一路找到信都,虽说老爷子肯定给了他不少方便,但从长安远道而来,也着实辛苦。   “回公子,老爷叫青衣出门的时候,曾给够了盘缠,多谢公子关心。”青衣生的眉清目秀,年纪又小,但办事却极为老练灵活,今趟这差事,老爷子就是看中了他的天真无害又灵活机变,不会惹起云柏的反感,才放他来召回公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   青衣心中暗喜,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公子虽然已经答应了他,但依照老爷的说法,公子性情游移不羁,说不定会跑掉了也有可能……只有将公子真的带到老爷面前,他才算大功告成啊。   “那好,你先走吧,五天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到时候一起回长安。”云柏说完,突然有些不耐烦,便挥挥手将青衣打发了走。   青衣点点头,知道此时不宜多说,否则,啥变故只怕公子也能给他变出来,到时候他就等着哭吧。   老爷子的话果然不假啊,这召回公子……果然艰难。   青衣自顾自的去了,云柏却坐在云来阁发起呆来,从午后一直到夜色深沉日坠西山,他才丢下一块银子下了楼来。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走在街上,只见满是准备关门打烊的店铺小摊,转过街头,便能闻见一股股的香气,不知又是从谁家的饭桌上飘出,几个小儿在自家门前蹦蹦跳跳,唱着呢喃不清的儿歌……云柏突然发现,这信都的傍晚竟是如此可爱。   他真的有点不想离去了呢。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云柏更加费解了,他以前帮小娘子打探消息传送东西,傍晚出门也是常有的,那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信都是如此温暖?   也许是之前的自己忙着小娘子交付的任务,所以来去匆匆没有心思注意吧?   云柏叹了一口气,暗道今天的自己可真是奇怪,怎么看见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偏偏自己不太好?   就是自己告别了娘亲离开云家时,也没有这般难过哩。   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呢?云柏苦笑一声,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几个,分别去林府赵府和商府看看,剩下的人分成四队,从咱们府里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往外找,特别留意那些拐角深巷之类的地方……”   直到进了杜府大门,云柏一眼看见明夏抱着胳膊站在廊下对着府里的家丁下命令,那般急切却又镇定的模样,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暖,小娘子是在派人寻他去么?   心头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喷薄而出,一下子就让云柏明白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就是那个让自己改变的源头啊……   “好了,时间紧迫,大家争取在宵禁之前回来,出发吧。”明夏刚说完,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准备出去找的人竟站在大门口,正透过众人与自己遥遥相望,顿时一股狂喜涌上心头,让她一连紧走几步来到云柏的身前,直到拽着了他的袖子,方惊喜地说道:“云柏?!你回来了?太好了!”   她担心死了。   云柏从没有这样一言不发就消失了大半天,从来没有!   往常只要她找,云柏必然会第一时间赶到,从没例外……云柏仿佛随时都会在她身边待命,随时都能找到,这样的必然让明夏没来由地生出些安全感来,仿佛自己的身边永远都有一个人在守护着的那种安全。   然而今天午后,她要出门竟发现云柏不在,那时她便觉出些不妙,但云柏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也许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明夏虽然心中异样但还没有大惊小怪,叫着力奴陪同自己去办事,然而等到她回来,却发现云柏仍然不在……   不详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明夏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便出现了一些诸如杀人放火持刀抢劫的画面,自然而然地,她便会想到云柏遭遇不测的可能,这可能在日沉西山众人皆归之际,尤为真实凝重。   最后明夏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发动府里的人手,找云柏。   虽然云柏身手高强,但万一呢?   “还好还好,你回来了!”明夏一时间光顾着惊喜,却没看见云柏眼中一闪而逝的离愁。   “二娘,那这……”尹贵看看列队等在一旁的家丁,向明夏问到。   “都回吧,抱歉了。”明夏大手一挥,便继续拉着云柏问道:“你干嘛去了?也不说一声,叫人好担心。”   云柏望着明夏仰着脸,半嗔半责地望着他,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生了出来,让他觉得一阵莫名的欣喜,便笑着接口道:“我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啊?再说了,小娘子你难道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实力是一回事,意外是另一回事,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怎么可以这么大胆?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有你哭的了!”   明夏说的理直气壮义愤填膺,云柏的心中却温暖好似春水流过,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是是,我错了,我知晓了,以后再不敢了。”   明夏抿着嘴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你也不是小孩子啦,以后出门要记得跟我说一声!”   明夏得意地说完,就见云柏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她心中一突,忙道:“怎么了?”   云柏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清冷的夜里分外清晰:“……我要走了。”   “走?去哪?”明夏一愣,周围好像突然安静起来,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惊慌和不解,急切地在夜里响起。   那一瞬间,云柏突然有种冲动,索性跟老爷子毁约吧,他不走了……但他想了一会儿,仍是道:“回家。”   第一百零七章:喜欢不喜欢   回家?   她竟然忘了,云柏也是有家的。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明夏,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有些转不过弯来,她没想过,分别竟来的这样快!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云柏会一直在她的身边,只要她有需要,他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在明夏的心里,早已经把云柏当做家人来看待了……可是今天,云柏竟然说,他要走了,他要回家去了……   明夏心烦意乱地扔下手中的笔,将账册合起,轻轻地站起身来。   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接受,以至现在的烦闷,明夏突然觉悟道:难道自己是……喜欢上云柏了?   恩,有这个可能。   明夏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设想十分有戏,再怎么说她也活过二十几年了,心理年龄可一点都不小,不会将自己的异样也看不明白。   先前云柏在身边时还不怎么觉得,现在云柏要走,心中竟突然生出浓浓的不舍来,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但……明夏皱紧了眉头,但三娘或者小郎突然要离开自己,自己也会这般不舍啊,那,她对云柏的不舍,是对亲人的那种不舍还是对情人的那种不舍呢?   这是个问题。   而且是个必须要搞清楚的问题。   倘若是亲人的那种不舍,那么就什么也不用说了,直接祝愿云柏一路平安,日后保持联系就可以了。   可是,倘若是自己喜欢上了云柏,那……   还要不要告诉云柏呢?   云柏都要走了啊……   不说以后可没这机会了……   而且,倘若说的晚了,云柏再定了婚成了别人的,她也就没机会了……再怎么也不能做小三嘛!   所以必须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明夏忐忑不安,又决然地想。   到底是不是呢?   是不是呢?   嗯?   这个问题搞得明夏魂不守舍寝食难安,以至于给独步商行批财务条子时都差点出错,幸好复查的陈震机敏,给她查了出来,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这样的差错接二连三地发生,以至于明夏情绪都低落起来,从独步商行出来,明夏索性直接去了十柳草庐。   她有好几天不曾来探望苏清河了呢,也不知道他这两天怎么样。   自从云柏说要走,明夏便特地准他的假,让他临走前好好看看信都,有些没办完的事,也让他有时间去办。   这理由冠冕堂皇,连明夏自己都觉得十分合情合理。   但真实的情况却是,明夏不想见云柏。   搞不明白自己对云柏的感情是属于哪种,明夏便下意识地抗拒云柏的跟随。云柏好像也觉出了明夏的疏离,便什么没说,只是窝在杜府跟三娘小郎恬妞在一起,偶尔也会神秘地消失一会儿,但基本上还都是在杜府里的。   云柏从来都是惟明夏的命是从,他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私事呢?   明夏从怡儿口中得知了云柏的行踪,心里也有些歉意,但自己的疑惑一天不除,她便觉得难以与云柏相处。   然而五天之期,马上就要来了呀。   苏清河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愁眉不展的明夏,还说是来看自己,其实都是她自己在发呆,便忍不住笑道:“你又怎么了?不用憋着了,说出来就是。”   如今苏清河病重,陶花涧便不许他出门,于是隔三岔五来十柳草庐的明夏便成了苏清河的主要客人兼解闷之人。明夏知道苏清河闷,初时还挑些自己遇见的奇闻笑谈说给苏清河听,后来肚子里的货倒光了,便捡着自己生意上的一些轻快事情说给苏清河,及至生意上的趣事也说完了,便只好没话找话,有时候也将自己的烦闷说出来……到最后,苏清河简直成了明夏的忠实听众,而且苏清河读书万卷见识不凡,有时候还能针对明夏的烦恼给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久而久之,明夏真的将苏清河当成了自己的蓝颜知己,海阔天空地聊起来,倒发现苏清河与自己果真投契,一些现代的观点苏清河也能接受,于是二人之间的情谊飞速增进,简直是一日千里,比之以前的彬彬有礼可进步了不少,明夏有了烦恼,更是喜欢来十柳草庐寻个一吐为快。   哀怨地瞥了苏清河一眼,明夏道:“我的愁容有那么明显吗?”   “自然,你去水边照照,鱼儿都能叫你的苦瓜脸给吓跑。”苏清河轻描淡写地开着玩笑,除却脸色的苍白,又哪里看得出半点行将就木的颓态?   明夏一听,真个站起来跑到一旁的大水缸前仔细照了照,见自己还是以前的模样,便跑回来向苏清河嗔道:“哪有!”   “好吧好吧,”苏清河悠然一笑道:“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   明夏叹了口气,望了会儿秋高气爽的天空,突然道:“苏兄,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哦?”对于明夏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苏清河也有些司空见惯了,便不以为意,只是奇道:“怎么说?”   “就是……我觉得自己有可能喜欢他,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唉,”明夏想到自己这两天的碾转反侧,突然垂头丧气起来:“这可怎么办呀?他都要走了,可我还没有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谁要走了?”   明夏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苏清河一眼,道:“还能有谁啊,就是……那个……”   “谁?”苏清河感兴趣地问着,他十分好奇,谁能叫眼前这个稀奇古怪大胆豪迈的丫头中意呢?   “就是……你也认识的。”明夏终于有了点女孩子的觉悟,这回倒是娇羞到了底。   “我也认识?”苏清河笑了一声,随口猜道:“林飞卿?”林飞卿的人品才气俱都出众,又是不日即将赴京的,难道是他?   明夏却摇了摇头,“不是我表哥啊……不过差点……”差点就是了。   “什么差点?”   “哦,没什么了……”明夏含糊了一句,便不情不愿地公布答案:“是云柏啦。”   “云柏?”这个答案出乎了苏清河的意料,他小小地诧异了一下,便笑道:“你果然是与众不同。”他还以为必然是个大家公子呢,没想到竟是个小小的长随。   虽然只是个长随,但那的确是个不凡的长随。   想到夫子对云柏身手的赞叹,苏清河点了点头道:“你的眼光不错。”   “什么呀?”明夏苦恼道:“我现在还没确定心意呢……”   苏清河却奇道:“你这样认真地烦恼着自己的心意,那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明夏呆道:“说明什么问题?”   苏清河用一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明夏一眼,索性不理她。   明夏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猛得拍了一下额头,道:“说的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亏她还曾经帮女友坚定过心意呢,到了自己身上竟然如此糊涂。   她这样诚惶诚恐难舍难分,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这是当局者迷。”苏清河一语中的。   “说的是说的是!”明夏嘿嘿笑了一声,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想明白了的她立刻起身向苏清河一抱拳道:“多谢苏兄提点,那个,我现在就去找云柏说去。”   “去吧。”苏清河应了一声,望着明夏兴冲冲离去的背影,不免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然而笑过之后,心头却有些惆怅,平白的叫他觉出了几分苦涩。   泉吟,她该已在千里之外了吧……   第一百零八章:秀儿的失踪   明夏兴冲冲地回到杜府门前,却有些近乡情怯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见着云柏以后该如何措辞,这可是个极其费脑力的活啊,虽说在苏清河的点化下,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和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了……好不容易打好了腹稿,明夏却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一冒出来就迅速侵占了她的全部心神,让勇往直前的明夏一下子就丧尽了锐气。   万一……万一自己只是自作多情呢?   虽然明夏并不觉得自己主动表白有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了,她也不怕说,但她有些怕的是,万一自己挑明了,云柏却没有这个意思,那可如何是好?她再怎么大大咧咧思想前卫,也是个女孩子啊……   况且两世为人,这样的活也从来没干过。   明夏不畏惧主动的表达,却害怕一腔心意被人踩在脚下。   不过,云柏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可是,这事关乎一生,万一云柏不乐意,自己岂不是自讨没趣?   然而,也不能不说啊,云柏都快要走了!   ……   明夏的心里七上八下,真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你来我往的好不激烈,最终还是主张勇往直前的占了上风,明夏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大不了就当是自残了,反正云柏快走了,自己有的是时间慢慢舔舐伤口,怕什么?   如此一想,眼前的大路便畅通一片,就连天色都仿佛明快了几分。   明天云柏就要走了,要快些啊……   明夏望着自家大门,呆呆地笑了一声,做了一个深呼吸,才抬起了脚步。   然而大门吱嘎一声却打了开来,一个坚实有若松柏的身影一闪而出,明夏一惊,旋即喜道:“云柏!”   云柏转过头一看是明夏,脸上立刻现出一个笑容来:“小娘子,你怎么站在门外?”   哼,那还不是因为你么?   明夏咬了咬唇,却没说出来,只是道:“你……你要做什么去?”总不会是迎接自己吧,她可没跟他说这个时候回来。   近来去十柳草庐的次数多了,明夏熟门熟路,有时候也不叫人陪,今天就是她自己只身前往,连这两天一直叫着的力奴都没带上。   云柏却一愣,有些不自然地道:“就是……随便看看。”而且,现在已经不必了,他本就是觉得明夏还不回来,不放心才要偷偷地溜去十柳草庐看看罢了。   明夏单独出门的时候,云柏俱是如此行事的,他身法极高,来去如风,也不虞被人发现了行踪。   “哦,那是应该的……”明夏随口接了一句,眼珠乱转,很是苦恼,该怎样跟云柏说呢?   望着明夏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云柏一愣,忽然感觉秋风凉凉的,一时间竟有些彻骨,但望着明夏单薄的身子,云柏仍是忍不住道:“小娘子,以后天凉了,应该穿厚些。”   明夏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听见云柏的嘱咐,只是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说什么?”该死的,她竟没有听到。   这个时候,竟然也会失神?   云柏淡淡一笑,掩住心头的意思苦涩,只是重复道:“小娘子,以后天凉了,你要多注意身体。”   “恩,我知道。”明夏点点头,望着云柏明亮的双眸终于鼓起勇气道:“云柏,我……”   “表小姐,不好了!”   紫溪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惊慌,见到明夏更有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喜悦,她一边跳下马,一边喘着粗气对望过来的明夏道:“表小姐,我……我是奉夫人之命来寻找小姐的,敢问……敢问小姐可在府中?”   明夏一愣,酝酿好的词汇顿时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她忙扶起就要行礼的紫溪,对着她的一脸急切很是奇道:“紫溪,你慢慢说,你家小姐怎么了?”   紫溪闻言也一愣,她久在苏氏身边伺候,也是极其聪明伶俐的一个人,一听明夏的口气便知道自家小姐并不在杜府之中,于是脸上的急色更浓了几分:“回表小姐,我家小姐今天带着一个丫环偷偷溜出去骑马,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夫人着了急,生怕是小姐出了意外,便让我来表小姐这里看一看,小姐是不是滞留在此?”   “什么?秀儿到现在都没有回家?”明夏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天空,只见红日西坠,夜色马上就要降临了,登时心里也急了起来。   林飞秀虽说机灵敏慧,但她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小姐,人情世故又不懂分毫,万一是遭遇了歹人,那她一个小姑娘……   唉,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表小姐,夫人和老爷公子都急坏了,府里的人手也都派出去寻找小姐了。夫人说让我问问表小姐,你可有什么办法找着小姐?”   “啊?这……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明夏一听,愣了愣方道:“姑丈也没说怎么办吗?”以前她有了麻烦都是着林天凡和苏氏来摆平,因此乍一听苏氏叫人来问她的意见,竟有些受宠若惊。   紫溪摇了摇头道:“老爷也没有办法,只有加派人手叫人去找了。”   “她们出去时也没说是去哪里玩?”   云柏闲闲地插了一句,明夏突然也醒悟了,忙道:“紫溪,跟着秀儿出去的丫环是谁?”   “是新来的一个小丫环,叫怜儿。”   明夏应了一声,道:“恩,那就是了,要是跟的是你们几个,估计也断不会叫秀儿偷偷溜出去的。”   “是啊,想必那怜儿初入府内,不敢违抗小姐的意思,就帮着小姐一块儿溜出去了。”紫溪恨地咬牙道:“这回若是不出事还好,倘若小姐有个闪失,看夫人不扒了怜儿那小贱人的皮!”   紫溪咬牙切齿,明夏却不敢苟同,这事还说不准是人家怜儿的错,还是林飞秀的错呢……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明夏想了想又道:“紫溪,秀儿之前有没有说过想出门?可曾有具体地址?”   “这个……好像没有。”紫溪想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那……近来可曾有人在府里说过哪里比较好玩?”或许被林飞秀听了去,然后便偷偷溜去玩呢?   “啊,有!”紫溪突然道:“有一回公子在府里说起城外有个野池子,池子里竟有白白的一群天鹅,公子还就此作了一幅天鹅戏水图,小姐昨天看过这幅画,直说天鹅好看,有机会也要见上一见,该不会是……”   “肯定是了!那野池子在城外什么地方?”   “公子也没有细说,只说是城南。”   明夏点了点头,便向云柏道:“你快去叫尹贵发动府里所有能够发动的人手,我们马上出城。”   云柏应了一声,身子早移了出去,眨眼便了消失,看得紫溪一愣一愣的,明夏笑笑也不答话,只是向紫溪道:“你先回府去跟姑母说一声,我们一会儿就出发。”   紫溪还沉浸在对云柏的惊奇中回不过神来,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随即一愣道:“表小姐,我一会儿跟你们一块儿去吧,另遣个人去跟夫人说一声如何?我……我担心小姐。”   “行。”明夏爽快地应了一声,紫溪几个都是跟着苏氏好些年的,忠心耿耿,担忧林飞秀也是真心,这样小小的要求,她自然不好拒绝。   云柏的动作很快,尹贵的办事效率也高,不一会儿就集齐了杜府的人手,想到这是几天内的第二次大规模集合人手,明夏也不免失笑一声,简单地下过命令,她便准备带着人出发了。   “云柏,你去林府跟姑母说一下吧,然后再来追我们。”   云柏点点头,虽然极想一路守护着明夏,但他仍是没有违背明夏的意思,深深地看了力奴一眼,见力奴毫不退避地回视一下,云柏才飞身上马,有若疾风一般地去了。   “好了,我们走。”明夏连府里也没回,只叫怡儿拿了两件大衣裳,自己披了一件,又着紫溪穿了一件,吩咐尹贵看好家门,顺带跟杜礼卢氏说一下,她才使劲抽了坐下马儿一鞭,马儿吃痛,登时嘶鸣一声,有若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一路奔向南城门,又会合了一些林府出来寻找的人手,明夏便带着这支三十多号人的队伍出了城。   眼看天色就黑了下来,信都城外伸手不见五指,夜色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顿时让明夏生出一股莫名的畏惧来。   然而想到林飞秀和怜儿两个小丫头还不知在哪里惊恐,明夏的恐惧就被担心冲的无影无踪,看看身后三十几号人,她安了安自己的心,想了想又道:“咱们一共多少人,报数。”   “一。”   “二。”   “三。”   ……   “三十五。”   “三十六。”   “一共三十六个人么?”明夏沉吟一声,道:“分成三队。每队十二人,前十二号为左队,十三到二十四号为右队,后面十二个人为中队,左队力奴带着,右队关正带着,中队都跟着我,大家呈扇面散开,以互相能够呼应为最远距离,力奴关正居于最外,我为最中,大家把火把都举起来。”   好在出门时尹贵设想周全,火把带的倒是足够,等着众人散开,暗夜里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火龙,每只火把之间至少也有五百米,三十六只火把就能拉起18公里的长度,这样广阔的辐射面,几乎将信都城南全部笼罩住了。   带着这只火龙慢慢梳理着夜色,明夏不敢掉以轻心,又要极尽仔细地寻找,又要保持速度,然而虽然明夏已经下令大家全速开拔,三个时辰之后也仍没有找见林飞卿曾说的那个野池子。   跟在明夏身边的紫溪开始焦急了:“怎么还没看见?那天公子虽是早早出门,可他回来的时候天色也并没有很晚啊!”   明夏心里也急,但现在急也没有用,便安慰道:“紫溪,现在是晚上,我们虽然已经尽快,但比之白天的速度也慢了不只三成,如今行了有三个时辰,我看也差不多了,说不定马上就能见到那个野池子。”   明夏话音刚落,便听见右翼的关正大声呼道:“在这里,在这里!”   难道找到了秀儿?   明夏心中一喜,勒转马头便向右边驰去,紫溪不敢怠慢,紧追在明夏身后也催开了坐骑。   然而令她们失望的是,关正找到的只是那个野池子,野池子边上可不见林飞秀和怜儿的身影。   紫溪却下了马来,焦急地来回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林府的家丁一听,也都跟着呼喊起来,登时惊醒了池子里的野天鹅,俱都扑棱扑棱飞了起来。   明夏也下了马,从力奴手中拿过一只火把,她便绕着野池子细细地观察起来。这野池子倒也不小,夜色里一眼望不到头,周围俱是茂盛的芦苇藤条,边上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经过这池子,又不知流向了何方。   茫茫暗夜,这可怎么找呢?   明夏顿时生出无从着手的感觉。   难道自己的推测有误,林飞秀根本没有来这里?   明夏有些焦躁,踱着的步子也没了方向,只是向着芦苇丛中乱走。   “咦?”   池子边上的芦苇藤条十分茂盛,大都遮天蔽日的,就是最矮的地方也能冒过明夏的头,然而明夏身前的那一片芦苇却出现了一个缺口,很明显是有什么东西将那里的芦苇给扑倒了。   霍霍霍地拨开芦苇走了进去,明夏眼前豁然开朗,正是一汪波光粼粼的小湖。   “这是什么?”接过力奴从旁边捡起来的一个香囊,明夏轻轻一嗅,顿时喜道:“这是秀儿的!”太好了,林飞秀真的来过这里!   紫溪看过那个香囊,也惊喜交加:“这个是小姐的没错,这个香味,这个针法,肯定是小姐的!”   然而明夏此时却没有那么多的惊喜,一个香囊只能说明林飞秀来过这里,林飞秀现在的去向,它可没办法说明。   紫溪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焦急和无措涌上心头,让她渐渐鼻子一酸,就流下了泪来。   拍了拍紫溪的肩膀,明夏道:“紫溪姐姐,秀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既然她来过这里,那么我们也算有了线索……而且,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回了府,”明夏干笑一身,觉得这话有些自欺欺人,便又道:“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先四处找找。”   然而紫溪却一愣道:“对啊,表小姐,说不定小姐现在已经回府了呢……”她的眼中散发出一股狂喜,忙向明夏央道:“表小姐,你派个人回府去看看吧。”   明夏本想打消紫溪的念头,但见她一副喜悦的模样,又不忍心,只好道:“……好。”   不过明夏还没差人,便见信都方向又奔过来一条火龙,片刻间便到了野池子边。   “表哥,你也来了?”明夏望见那个带头的年轻人,禁不住惊呼一声。   “恩,二娘,你们可有线索?”虽然是急急忙忙地赶出城来,可林飞卿的脸上却仍是那副处变不惊的神色,只有眼眸深处现出一缕焦虑来,泄露了他心中的焦急。   将林飞秀的香囊递给林飞卿,明夏又简短地说了一下,就见林飞卿皱起眉头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当初秀儿央我带她来,我就该答应了她,现在……唉。”   听见林飞卿悔恨不已,明夏便劝道:“这也怪不得表哥,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出秀儿,对了……”明夏带着几分希冀道:“表哥,你是什么时候出府的,秀儿……秀儿现在会不会已经回府了?”   “那不可能。”林飞卿摇了摇头道:“我出来时城门已闭,现在我们都无法回去了,秀儿自然也进不了城。”   最后一点希望也宣告破灭,紫溪的眼泪刷刷地就落了下来:“这可怎么办啊?小姐一个人……那个怜儿又没什么用……天色这么晚了,小姐会不会害怕?”   “紫溪,先不要急,我们现在就去找秀儿。”林飞卿的声音有些沉,紫溪闻言便不敢再哭,只是哽哽咽咽的,暗暗地吞着眼泪。   “大小姐,这里有人!”一个杜府家丁的声音在远处忽然传了过来,明夏和林飞卿对视一眼,都赶紧跑上前去。   那家丁已经将那人拉了出来,火把之下,一双丫髻一条素裙,俨然是个侍女。   “怜儿?是你!小姐呢?”紫溪一见那侍女的脸,连上前使劲摇着已经昏迷的怜儿,见她终于睁开了双目,便忙不迭地询问。   “小姐?”那个名为怜儿的小丫头显然是被众人给吓懵了,她眨了眨迷蒙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了围在她身前的众人一眼,又看了看紫溪,小脸上顿时现出一股惊恐来,之后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要哭了!小姐呢?”紫溪一点也不怜惜地摇晃着神志不清的怜儿,俊俏的脸上因为愤怒和忧虑,已经扭曲成了一个极为凶恶的样子,那怜儿一见,登时哭得更猛。   明夏只得上前拍了拍紫溪的肩膀,待紫溪不情不愿地闪开之后,她才蹲下身来,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地为怜儿擦干眼泪,之后和颜悦色道:“怜儿,我是表小姐,别怕,来,擦擦眼泪。”   怜儿闻言果然停止了哭声,她征征愣愣地看了明夏一眼,才抽泣着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明夏一笑,语气更加和缓,她望着怜儿缓缓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分割线—————————   已经修改好,抱歉。   第一百零九章:天助   “吁……”   明夏勒住缰绳,搓了搓被秋夜的寒意冻僵的双手,望着东方一点鱼肚白,叹了一口气。   秀儿到底去了哪儿?   奔驰了一整夜了,然而再寻不见林飞秀的一点踪迹,这马儿被惊,谁知道又会捡着哪个方向跑呢?   等见到秀儿以后,一定要先打她一顿屁股,骑术不精还敢如此大胆,害得两个府里的人都为她担心,着实该打!   如今林天凡也带着人从野池子边上往外找了,可以说,除了老弱病残和女人们,林府杜府算是倾尽了人力在寻林飞秀,可叹的是一整夜过去了,却仍然没有一点消息。   明夏追出来的这个方向是野池子的东北方,疾奔了好几个时辰,如今也不知是行出来多少里,按着马儿的脚力来说,一百里地是肯定有了……这样远的距离,明夏很怀疑那匹受惊的马儿是否能行到?   看了看身后的六人,除了力奴仍是那副不知疲倦无动于衷的模样,其他五位家丁俱都露出了疲态,一个个脸上冻的乌青,就连坐下的马儿也喘着粗气,硕大的鼻孔里也不断呼出一团一团的白雾。明夏向几人抱了抱拳,很是歉意地笑道:“这一路辛苦大家了,回去之后每人赏银十两,大家好歹再撑一撑,我估计秀儿的马儿倘若真的朝这个方向来了,在这附近该也就停下来了。”毕竟马儿也不是机器,跑这么远它也会累的。   “大小姐客气了,我们不辛苦。”五人异口同声,倒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   明夏失笑一声道:“怎会不辛苦呢?不过请放心,诸位大哥的尽心尽力明夏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感激不尽!”   “大小姐……”若说先前还是客套的话,那这一声大小姐可真是发自内心了,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说不清是感激还是什么情绪,叫他们这么大老爷们也难得地红了眼睛,一个个俱都下马,向明夏深深一揖。   “大小姐待我们如此亲厚,这点辛苦不算啥!”   “对对,俺们都是粗人,难得大小姐如此看得起!大小姐敬俺这个莽汉一声哥,俺老牛日后就是大小姐的马,大小姐叫俺往东跑,俺绝不说个不字!”   “是是……”   “难得大小姐唤我们一声哥,以后我吴三贵就跟着大小姐混了!”   五人纷纷开口,待一个精瘦的黑汉子说完,明夏突然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吴三桂?”   吴三贵一呆:“大小姐叫我?”   明夏一看果然是“吴三桂”,忍不住奇道:“吴大哥,敢问你这名号,可是一二三的三,桂树的桂?”   吴三贵受宠若惊,忙道:“回大小姐,三的确是一二三的三,不过贵却是富贵的贵,不是桂树的桂……”说完他嘿嘿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娘生我时家里穷,我爹盼着我能给家里带来富贵,我又是老三,我爹就给我取了这么个贱名。”   原来不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吴三桂……明夏点了点头,诚恳道:“大俗乃是大雅,吴大哥这个名字好!我看吴大哥灵活机变,日后定是要发达的,以后就跟着我吧,咱们商行可是很缺吴大哥这种能言善辩的……”   吴三贵的脸上现出一抹狂喜,忙不迭地应道:“多谢大小姐!”   他这边刚刚谢完,就见其余四人俱都羡慕又高兴地望着他,吴三贵倒也是个讲义气地,他迟疑了一下,又向明夏道:“……大小姐,承蒙大小姐看得起,不过,三贵还有一句话,望大小姐莫见怪。”   “吴大哥请说。”众人的神色明夏俱都看在眼里,她如今也是阅历丰富的人了,这时候见吴三贵又开口,心里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登时对这个人更为喜爱。   果然,不出明夏的所料,那吴三贵支吾了一下,随即果断道:“大小姐看得起我吴三贵,三贵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小姐的知遇之恩,只是……”吴三贵指了指剩余的四人,道:“我这几个兄弟都是三贵极为相熟的,兄弟们的本事三贵也是了若指掌,因此才敢向大小姐冒昧进言,我这几个兄弟,俱都不输三贵的,其实……三贵是几个兄弟中最不中用的,还望大小姐……明察!”   “恩,”明夏点了点头,望着眼前这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心中很是佩服,朋友之间难得的就是富贵不相忘啊。   其实这五个人是明夏早就让尹贵多加留意的,现在独步商行刚刚起步,哪里都需要人手,明夏急需培养自己的心腹,于是便想着在自己家的用人里提拔几个,尹贵留意了多日,终于跟明夏圈出了几个可用之人,这五人便全部入选。   五人的结识还是进入杜府之后,因为五人俱是光明磊落的忠厚之辈,一经相识很快便成了莫逆之交,听尹贵说前两天这五个人还义结金兰成了异性兄弟,可见五人的感情之好。   更为难得的是,五人结成兄弟之后并没有在府里仗势欺人,反而互相帮助护持弱小,在杜府众人之中也很是闯出些威望,明夏细细观察之后,便决定收这五人做心腹,这才在方才分派人手的时候,特地将五人留在了身边。   吴三贵见明夏久久不语,只以为是自己的“贪得无厌”惹起了大小姐的愤怒,虽然心中极痛失去了这个绝好的发展机会,但想到五兄弟同气连枝,同吃同睡了这么久,就觉得这也值。   明夏微微一笑,看了俱都忐忑地四人一眼,道:“吴大哥放心,五位大哥早都是明夏看好的人,对于几位大哥这样有情有义的,明夏简直求之不得,只觉得多多益善,哪里还会有往外推的道理!”   五人一听,俱都惊喜,忙齐声道:“以后我们但听大小姐差遣,万死不辞。”   “嗨,”明夏笑了一声,道:“说什么死不死的,咱们是一块儿赚钱求发达的,可忌讳这个字啊,大哥们以后要注意咯……”   见明夏这般好说话,那老牛性子直爽,率先道:“大小姐,你真是俺遇到的最好的一个大小姐了,俺老牛反正跟你跟定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呀?”   众人俱都大笑,只有一旁的力奴仍是那副木然的表情,明夏看了他一眼,情知他就是那样,便也没理会,只有不了解情况的吴三贵等人很是面面相觑。   “好了,闲话休提,当今的大事是找到林家小姐,几位大哥,咱们笑也笑过了,身子也不那么冷了,就请出发吧!”明夏憨态可掬,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直叫众人再次受宠若惊,一个个惊喜莫名,俱都答应了一声,然后飞身上马,蓄势待发。   明夏满意地点了点头,率先抽了坐下马儿一鞭,继续向着朝阳行去。   此时万里无云,红霞满天,一轮红日披着万道霞光,一跃一跃,终于一跃出了地平线,稳稳地升上了天空。   那满载着希望的感觉,很快便引起了乍闻喜讯的吴三贵等人的共鸣,这五个潦倒半生的汉子登时都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真的就这样被大小姐看中了?   强烈的生机像春草一样顽强地崛起,五人跟在明夏的身后,心中激荡,一时间俱都难以自持。   只听得身后除了马蹄声再没其他的声响,明夏的嘴边溢出一抹微笑,这些个大哥们……   迎着朝阳又行了大约十里地,明夏突然双目一张,忙勒住了马。   那是?   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明夏这才相信不是自己的眼花。   前方一片村庄,村旁一条小河,小河旁几间屋子,那最外面的屋子边上有一棵大树,树上栓着的,可不是一匹马?   马儿通体洁白,远远望去神俊非常,那个纯一色的雪白小马鞍,可不是林飞秀那个丫头的最爱么?   飞快地催马上前,明夏顾不得其他,跳下马来便直奔那家的院门。   然而有些奇怪的是,这家不像是个人家,倒像是个作坊,大大的院子里罗列着不少明夏看不出用途的池子,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新鲜的藤条,扎成一捆一捆的堆在一旁,另外还有好些东西,明夏认得出来的只有几样,其中一样便是白灰。   这……   联想到院墙之上贴着的一方方雪白大纸,明夏脑中一轰,登时暗呼天助我也。   这是一个造纸作坊。   林飞秀果然在!   明夏望着仍然昏迷在人家炕上的林飞秀,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先让吴三贵飞马赶回去通知消息,明夏这才向一旁的丰腴妇人问道:“敢问大娘,你们是怎么发现我这表妹的?”   那个妇人虽是一副乡下人的打扮,但精明内敛,眼神很亮,肌肤微丰却不是很白,脸上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小麦色,看起来健康又和善,她听得明夏的话,便笑道:“这位小娘子是昨天入夜时来到我们这里的,当时我那当家的只听得一声马嘶,又听见有人叫救命,便赶紧出去看究竟,那时候这小娘子已被那匹白马掀翻在地上了,我们当家的赶紧上前,见这小娘子只是摔晕了过去并没大碍,便叫了我来好好看着。”妇人侃侃而谈,虽见明夏穿戴不凡,但她的言行举止却不卑不亢,又热情地恰到好处,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   明夏点了点头,看那林飞秀脸上摔伤的痕迹,也觉得这话八九不离十,便抚了抚了衣襟,向那位妇人深施一礼郑重道:“舍妹顽皮,多谢夫人一家的援手!大恩大德,奴家铭记在心!”   那妇人忙不迭地扶起明夏道:“这位小姐千万不要客气,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这也算是给自家积阴德了,又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但明夏却从手上褪下了一个玉镯,她这也是宋老头的那些宝贝中搜罗出来的,因见着玉镯子青碧可爱,入手又很是温暖,便随手戴在腕上,此时拿出来,却真真是重礼了,明夏恳切道:“夫人,奴家着急赶来,没备什么谢礼,这个镯子也是奴家极为喜爱的,送给夫人做个见面礼吧,夫人可切莫嫌弃。”   “那怎么行?”那妇人也是个有眼力的,只一眼便看出了明夏那镯子不是凡品,登时坚拒道:“小姐这话可是折煞了我们了,我一个乡下妇人,可不敢收小姐这么贵重的礼,小姐还是收起来吧。”   那怎么成?明夏还指望着这镯子能起个良好邦交的开始呢,便很是着急道:“夫人,您这是嫌弃奴家戴过的了?”   明夏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小丫头,这些日子又保养得水灵灵的可人,这一急切,那双大眼睛里便好似要滴出泪来,那妇人哪里受得住明夏这一萌,便没了奈何,只是道:“小姐,你莫慌,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明夏一见奏效,便使劲地催动功力,这一招还是久经卢氏的考验练出来的,对这种心地善良的中年妇女特别有效。   那妇人一见明夏泫然欲泣,只得接过明夏一直捧着的玉镯,道:“好吧,那我就先收下……”   “恩。”明夏使劲点了点头,顿时觉得跟那妇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她甜甜一笑,先自我介绍道:“夫人,奴家姓杜,名字叫做明夏。敢问夫人贵姓?”   那妇人微微一笑,对明夏的大方知礼很是喜爱,便拉着明夏坐下道:“我们乡鄙粗人,哪有什么贵姓?你就叫我方大娘,我那当家的叫黄大威,都是粗人,还望小姐不要嫌弃的好。”   明夏亲亲热热地拉着方大娘的手,道:“怎么会呢,方大娘净说些见外的话。其实奴家家里也是守着几亩薄田,后来我爹爹病重,实在无法才做些小买卖,到如今也不过开着一间商行。对了大娘,我见着院里院外俱是雪白的纸张,难不成大娘家里是造纸的?”   方大娘闻言一笑道:“杜小姐好眼力,这造纸的手艺也是我们当家的家里传下来的,不过这手艺其实在这巨鹿郡里也不足为奇,单是我们这一个小庄子便有好几十家在造纸,都是些贻笑大方的手艺,跟杜小姐的大买卖相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明夏对这造纸早有注意,之前她还曾叫林飞卿和林飞秀特地为自己寻些造纸的古本,只是后来小雅居出事,林天凡又遭了难,她一忙之下便将这事放在了脑后,如今乍见这个造纸作坊,简直是惊喜莫名。   她早就想染指造纸这一块儿了。   这可不是天助我也么?   都说无利不起早,明夏现在真是十分深刻地认识到了这句话,如今她可是拿出了浑身解数来招呼这方大娘,只盼望着打好了关系,日后好行她那谋划了很久的心思。   明夏平日虽是个不爱多嘴多舌的人,但关键时刻她的口才倒也十分给力,一番经营之下,不一会儿那方大娘便将明夏当女儿一样亲了,及至林飞卿到了这里,那方大娘都不再把明夏当外人了,直叫明夏去招呼林飞卿。   查探过林飞秀,林飞卿确定自己的妹妹完好无缺,便松了一口气,奔波了一夜的他此时发髻散乱,灰头土脸,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一点也无,但那一身的悠然气质却仍是不减分毫。   方大娘见林飞卿也彬彬有礼语气温和,顿时觉得那个丫头没白救,看这寻来的一个杜家小姐和这位公子,便知那昏迷的小丫头也是个身份不凡的主,她心思灵活也并非那等古板之辈,见明夏有意结交,便也拿出十分的诚意,顿时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因为林飞秀还晕着,林天凡也还在赶来的路上,明夏又要跟那方大娘培养感情,又要负责起照顾林飞秀的重任,便只好暂留在巨鹿郡,等着林天凡来了,林飞秀醒了,再一起回信都。   然而,直到日沉西山,又一天过去了,明夏才突然想起了昨天傍晚她那还未说出的表白,以及,一个可怕的消息:今天已是第五天的头上了,而云柏又一直未曾赶来,难不成,他走了?   这个认知一下子叫明夏失魂落魄起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小娘子,你找我?”力奴站在明夏的身前,仍然是惜字如金。   “那个……”明夏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力奴也陪着自己奔驰了一夜,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自己是自愿的,可力奴却全是为了保护她,如今她还要拿自己的私事麻烦力奴,登时便觉得很是歉意。   但,明夏还是道:“力奴,还要麻烦你一趟。”   力奴默然不语,只是望着明夏,明夏顿了一下,道:“你立刻回信都,看看……看看云柏走了没有,若是还没离开,那便……那便叫他晚一天再走,我有话要对他说。”   力奴眨了眨眼,对明夏吞吞吐吐的模样很是诧异,他心中一想也有些了解,顿时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但张了张嘴,他却仍是应道:“好。”   第一百一十章:梦想创造美好未来(一)   望着力奴飞马而去,明夏站在村庄外,却踟蹰起来。   也不知,力奴这一去,可追不追得上云柏呢?   云柏为什么没有赶上来呢?   他走了么?   诸多疑问涌上心头,叫明夏心神难宁,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好不容易看明白的心意,好不容易遇见的……初恋啊。   不会因为这一耽误,就悔恨终生了吧?   这样狗血的戏码,明夏以前看到了只会嗤之以鼻,然而今天的她,却再也不能不喟叹命运的神奇,倘若云柏走了,那……结果就很可能就是这样。   命运之手,总是不以她的心意转移的,不是么?   都说秋寒露重,在这信都边上的巨鹿郡却极是明显,眼看夜色降临,冷意也渐渐地上来了,明夏心头烦闷,却也不得不被这股寒意逼进了屋里。   唉,耐心等便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夜色迷蒙的时候,林天凡也赶过来了,一向和蔼的他看见终于醒转的女儿,也不免露出了怒色,还没等林飞秀撒出娇来,林天凡便先将她训了一顿,只把林飞秀说的脑袋低到了床下去,后来还是林飞卿和明夏一起开口求情,那方大娘也出言相助,林天凡才止住了怒气。   其实对于这个宝贝女儿,林天凡是疼在心里的,爱之深才责之切,但这回林飞秀出事显然是因为她的任性胡为,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和苏氏太过宠溺这个女儿了……   不过再大的火气发过了也就完了,望着林飞秀娇嫩的小脸上还擦伤了好大一块皮,林天凡的心中自然是疼的,他伸手摸了摸林飞秀的脸,叹了口气道:“以后不要这么顽皮了,害你娘和舅舅舅母担心的很。”   林飞秀见爹爹终于消了气,她心中又是惧怕又是委屈,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哽咽一边道:“秀儿知错了,爹爹……秀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想她一个小丫头,一下子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承受不住也情有可原,再加上乍一醒来便受到了老爹的狂轰滥炸,一下子不知所措也是尽有的。   然而林天凡却慌了手脚,他火气一下,便立刻觉得自己说的过重了,秀儿乖巧伶俐,几乎从未惹过他和苏氏发怒,今次也是担忧过甚又要叫她记住教训,这才忍不住说得严重些,然而,是不是说的太严重了?   林天凡手忙脚乱地哄着林飞秀,却不知他这一哄,林飞秀却更觉委屈,登时眼泪磅礴好似落雨,这下好了,换成了林天凡不知所措了,直看得众人窃笑不已,又开始同情起这个可怜的父亲大人。   好不容易等林飞秀的情绪稳定了一点,林天凡才有时间好好跟方大娘以及黄大威道谢,不过他却也没亮出自己的身份,只是略备薄礼感激了黄氏夫妇,不过这时候明夏没在跟前,也不知林天凡是备了什么样的“薄礼”,想来他一个地方大员,为得又是自己的爱女,出手定然也不会小气。   明夏坐在林飞秀的身边,一边听着拥被而坐的她絮絮叨叨地讲着昨晚的恐惧,一边悄声安慰着惊吓过度的小女孩,直到林飞秀说累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她才退了出去,好让林飞秀安心休息。   因为天色晚了,林飞秀又情绪不稳,加之方大娘和黄大威热情好客,林天凡大手一挥便决定在巨鹿郡多留一天,第二日再启程回信都。   可怜方大娘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又都是些身份不凡的,方大娘只好请了街坊邻居一起来做菜招待众人,明夏是做惯了厨师了,捋了捋袖子便钻进了黄家的小厨房,和亲自掌勺的方大娘一起张罗起晚膳来。   不过方大娘哪里肯叫客人来干活?三下五下又把明夏推了出去,搞得明夏郁闷不已。   想大展身手也没有机会啊……   农家人朴素,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家常小菜时鲜的蔬果摆了两大桌,一桌款待林天凡和林飞卿,一桌子却是招待女客的。   因为林飞秀还在休息,于是女客的桌上便只有明夏一人孤零零地坐着,除了方大娘坐下来劝席,再没一个人了。   这样的隆重让明夏倒很是不舒服,便叫方大娘叫过方才来帮忙收拾饭菜的几位婶子,大家坐下来一块儿吃饭。   方大娘见明夏很是真诚,全没半分嫌弃农家人的意思,便真个叫过了几个邻居,那些个大婶们也是好客的,一上席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一顿饭倒也吃得高潮迭起,笑语不断。   饭毕,方大娘早为明夏收拾好了干净房间,明夏也累的很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的她,再也顾不上猜想力奴是否传达了她的意思,也顾不得忧虑云柏是否已经早早离开,和衣而卧,明夏很快便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云柏,你等等我啊,等等我,我还有话要说……”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娘子,我要回家去,你莫阻我。”云柏冷哼一声,一把甩掉明夏拉着他袖子的手,面目冷然而决绝。   明夏急得要掉眼泪,然而云柏却视而不见,一径去了,任凭明夏怎样唤他,他都再不理一声……   怎么会这样?   明夏一惊,登时睁开了双眼,一摸面颊,冰冷一片,竟真的残留有未干的泪痕,这情形让她苦笑一声,暗道果然愁人多梦……   不是都说了么,顺遂自然!   然而终于再没了睡意,明夏索性起身,屋内朦胧一片,虽然不是天光大亮,但再不是漆黑不见十指,旋即鸡鸣声声,此起彼伏,越发衬得这深秋的村庄宁静安详。   明夏本欲出去看看,一想天色如此之早,自己一出去必然惊动主人家,便又重新坐回床上,反正再睡不着,索性抱着被子发呆。   然而发呆是闲人的权利,明夏只呆了一会儿便颇觉得愧疚,这不是浪费生命是什么?有时间还不如盘算盘算如何挣钱还贷养活家人,至于云柏,就随他去吧。   咱不强求。   如此一想,顿时天朗气清,明夏的脑子便迅速在这巨鹿郡上打起了主意。   老天送她一块大馅饼,咱没有不接着的道理,不过这接也有接的方法,而且还得接好喽,否则馅饼没接上,倒把自己砸晕了,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没有给这么笨的人哭的地方。   明夏昨天已经看过了这巨鹿郡造出来的纸,虽然品质不错,但不得不说,比起现代又薄又耐用还两边都能书写的纸张,仍是落后了不知多少。   可以改进的空间很大啊……   不过另明夏为难的是,她可并不知现代的造纸厂都是怎么工作的,造纸与她的交集也只限于家乡的那个已经倒闭的纸箱厂,这已经是明夏见过的最接近造纸的一个地方了,可叹啊,大好的知识咱没有学到手……   书到用时方恨少!   现在也悔之晚矣啦,明夏叹了一口气,只得等天明了请教一下黄大威,然后看看自己以前学过的物理化学知识能不能用上,倘若能在巨鹿郡现有的造纸技术上稍稍地改进一小下,那么也是大大的进步了!先不说这已经推动了造纸技术的发展,咱也算是为民族经济做出了自己小小的贡献,就说是那一点点革新带来的巨大利益,也足够叫明夏欣喜不已。   毫无疑问,品质好的总是能够脱颖而出。   到时候这大唐朝又将出现一代名纸,风靡全国,大家争相抢购,名纸价格一涨再涨,独步商行日进斗金盆满钵满……哦哈哈,想想都叫人兴奋啊!   明夏越想越高兴,白日梦做的一点也不含糊,不过她却没一点不好意思,多少伟大的神迹都是在白日梦的基础上早就的呢?答案是无疑的:数不胜数!   梦想创造美好未来么……   为了未来,要努力幻想!   明夏正是这一格言的忠实实行者。   也许是梦想太过美好了,也许是老天爷也觉得明夏太过想入非非……没过一会儿,她便又觉得困意上涌,眼皮顿时沉重起来,明夏一歪,索性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的香甜,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爬起来,听得门外喧闹有声,明夏一骨碌起身,忙梳洗完毕,那方大娘早亲自过来了。   “杜小姐睡的可好?”方大娘笑容可掬,见明夏已经收拾地利利落落,脸上的笑容更盛。   难得一个大小姐,竟也如此亲力亲为不拘小节,难得难得。   不过方大娘没想到的是,明夏以前受的教育便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二十几年来的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   “再没比昨日睡得更好的了!”   方大娘闻言更笑,脸上都要发出光来,客人喜欢就好啊。   “杜小姐都收拾完了么?可是肚饿?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明夏闻言果真觉得有些饿了,正好她的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咕噜咕噜打雷一样,明夏不好意思地拍拍肚子,红着脸向方大娘道:“果真是饿了……叫您见笑了。”   “笑什么?人生来就要吃五谷杂粮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方大娘一把拉过明夏,便道:“走,大娘预备了家常小菜,熬得好粥,先去吃些。”   “恩。”明夏点了点头,便随着方大娘出了屋子,果见饭厅之上热气腾腾,夹一口小菜,还是温热的,明夏便大嚼了一顿,吃得很是尽兴。   等明夏吃完,那边林飞卿和林天凡也早完了,不过林飞秀的情况却不很好,也许是惊吓过度又受了夜寒,她竟发起烧来了。   这下林飞秀更是走不成,这里距离信都少说也上百里,一路上秋风呼呼地吹,再受了冷风更要不得,林天凡无法,只得自己先回了信都,毕竟他公务在身,无故离职是要遭人弹劾的。   林飞卿受了父命,仍是留下来陪伴林飞秀,林天凡本欲让明夏和他一块儿回信都,但林飞秀却愿意明夏留下来,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林飞秀一个小姑娘,待在这里也确是闷。   一来不忍心拂了林飞秀的请求,二来明夏对这造纸也有所图谋,便点头答应留下来,独步商行的事情她早交代了吴三贵,让他回去信都后和陈震商量着办。   等林飞秀吃过了药又昏昏欲睡,明夏便闲来在方大娘家里的作坊里乱走,正巧黄大威也陪着林飞卿在转,明夏便索性走了过去。   林飞卿见明夏走了过来,便笑道:“秀儿睡下了?”   “恩,是啊。”明夏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便向林飞卿道:“表哥,你和黄师傅在聊些什么?夏儿可以听听么?”   “当然可以。”林飞卿诧异着明夏的乖巧,见她瞥了黄大威一眼,又向自己使了个眼色,登时便明白了,无奈地对着明夏叹了一口气,果见自己这表妹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黄大威也是个精明的,明夏和林飞卿的互动虽然极为隐蔽,但他却仍是看在了眼里,暗道这对表兄妹倒是关系极好。林天凡虽然并未表露身份,但往来皆有官兵跟随,那黄大威再傻也知道林天凡是当官的,林飞卿风度翩翩又显示出了极好的教养,更让黄大威肯定了林天凡必是一方大员的猜想,此时见明夏与林飞卿很是亲近,虽然他猜不透明夏的身份,便也知道这个“表小姐”也绝不是一般人。见明夏望了过来,他也忙道:“自然可以了,黄某山野村夫,只怕说话不讨小姐的喜,让小姐觉得无趣罢了。”   “当然不会,”明夏笑道:“黄师傅,我对您家这作坊可是很好奇呢,您就跟我讲讲,行么?”   “二娘,我们方才就在讲这个呢,你耐心听。”   明夏顺从地向林飞卿点点头:“好。”   黄大威一见,便投明夏所好,继续讲道:“造纸之术在我们中原也算是源远流长了,不过听老一辈的师傅们说,以前是没有纸张的,先民记事都是用的木简和竹简,要不就是丝帛,竹简笨重,丝帛昂贵,那时候贫不及素之人比比皆是,俱都没有纸张来的便宜。”   明夏点点头,深以为然,她虽然对中国造纸的历史并不是很了解,但甲骨文和竹简她还是知道的,于是赞同地笑道:“不错,我记得《汉书》中有载,一代怪才东方朔向武帝进言,光是奏折就写了两车!哪像现在,朝臣们袖一折轻如无物的纸牒,便可以说尽自己的观点,这都是黄师傅你们的功劳啊。”   林飞卿但笑不语,只是看了明夏一眼,黄大威却极是佩服地道:“小姐学识似海,见解高妙,黄某佩服!”言罢却颇有些失落地道:“但这世间像杜小姐这般看得起我们这些手艺人的却寥寥无几……唉。”   世人重功名轻商贾,自古有之,也怪不得黄大威如此丧气,皆因世人大都爱慕虚荣。   然而明夏却道:“黄师傅切莫妄自菲薄,我倒以为,脚踏实地靠两手吃饭,这没什么不好。”   黄大威闻言拊掌大笑道:“杜小姐竟有如此见识!某,深以为然!”   这黄大威造纸技艺精湛,经手的各种纸张书册不计其数,耳濡目染之下,胸中倒也有几分墨水,说起话来竟也十分文雅。   明夏闻言一笑,谦道:“黄师傅过奖了,小女子可不敢当。”   “当得当得,”黄大威一迭声的说着,只惹得林飞卿也笑了起来,道:“黄师傅可切莫夸我这表妹,否则呀……”林飞卿却不说完,只是望着明夏笑。   明夏一瞪眼,嗔怒道:“否则怎么样?表哥,你不厚道啊……”   林飞卿呵呵一笑,黄大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明夏便道:“黄师傅,你继续讲啊,不要理我表哥。”   黄大威情知这是人家表兄妹之间的玩笑,也不掺和,又继续讲道:“咱们这个作坊规模小,原料也主要是这一带生长的野藤,工艺不精,生产出来的虽然也是藤纸,便比之剡溪藤纸的质量,自是不及。”   “剡溪藤纸?那是什么?”明夏只知道唐代的宣纸十分有名,可却是不知道这剡溪藤纸是什么纸品,不过听着黄大威的意思,貌似那也是很厉害的一种纸啊。   林飞卿学识广博,平常家中又是用惯了名纸的,便接口道:“剡溪藤纸是用野藤制作而成的,其纸滑如玻璃,品质上乘,乃是极好的一种纸。”   黄大威点点头道:“公子说的不错,如今天下名纸辈出,除了宣州泾县的宣纸,便是这藤纸有名了。”   明夏一听,便顾不得藤纸,只是问道:“黄师傅,这宣纸是怎么样的?”这个纸品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貌似好像正是从唐代出现的呢。   难不成,她将邂逅这以“纸寿千年”而流芳百世的名纸吗?   明夏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历史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触手可及,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微妙。   很玄乎……   ————————————我是分隔线————————————   修改完毕,给大家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都是电脑惹的祸啊,要是电脑不坏掉……嘿。   第一百一十一章:梦想创造美好未来(二)   黄大威本就极其爱惜自己的手艺,一见明夏虽是个小姑娘,却对造纸之术也感兴趣的很,顿时心中一阵热切,好似遇见了知己一般的美妙,他本性又豪爽,便毫不隐瞒地道:“杜小姐不是我们这一行的人,故而不知这宣纸,其实也情有可原。”   明夏点点头,暗道自己早知道啦,不过她却也没有反驳,造纸之上人家是内行,她一个外行老老实实地听就行。   “自从汉朝的大圣人蔡侯完善了造纸之术,并将这个推广到天下的各个地方,咱们中原的造纸术便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及至今天,天下名纸美笺数不胜数,争奇斗艳,都是托了蔡侯大人的福。”黄大威侃侃而谈,神色之间是对蔡伦的无比郑重和崇敬,可见发明了造纸之术的蔡伦是早已深入了天下造纸师傅的心中了。   咦?不对呀,明夏一愣,旋即向黄大威道:“黄师傅,这纸不是蔡侯发明的么?您怎么之说是他完善的?”   历史书上写的还能有误?   这个问题林飞卿却知道,便开口回了明夏道:“表妹有所不知,这纸张的出现,其实年代久远,虽然具体时间不可寻,但蔡侯之前的确是有纸张的,只是脆薄易裂,十分粗糙,不堪使用,蔡侯得了天子授意之后,便改进了造纸的技术,这才使得纸张质量上升,可做书写之用。”   “公子说的不错,”黄大威声音稍显暗哑,显然是心中兴奋,没想到这一对表兄妹看起来天真无邪!他顿了顿又道:“纸始于蔡侯之前,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近来有人不理解,误以为是蔡侯发明了纸,其实是误解。”   明夏了然地点点头,没想到历史课上学的蔡伦造纸竟也有错误,不过想想也就释然,这蔡伦之前的纸都是不能用的,到他改进之后纸张才得到了极大地发展,说是蔡伦发明了纸张也不足为奇,毕竟没有蔡伦,也许这纸的发展仍然原地踏步,到现在都不堪使用呢……   黄大威说完,继续就宣纸介绍起来:“宣纸是近来势头最足的一代名纸,产于宣州泾县。泾县多青檀,这宣纸便是采用青檀树之皮,经过一十八道工序,一百多个环节,历时一年的功夫才能成纸,可谓精益求精。因此,宣纸耐老化、耐日光、抗蠹防水、经久不变色、易于长期保存,可谓纸中精品,书写绘画均是佳品,豪富之家没有不喜爱的。”   林飞卿虽然学识丰富,但也并不知家常用的宣纸竟是如此造出来的,明夏更是一无所知,二人听得黄大威细细道来,俱都惊奇不已,黄大威见状只是微微一笑,又道:“说起来,这宣纸的由来还有个传言,说是蔡侯的徒弟孔丹,在蔡侯西去之后,很是思念恩师,便想造出一种上等白纸来为蔡侯画像,然而却怎样也找不到可以造出符合要求的纸张的原料。这孔丹于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一片诚心终于感动了老天,一日,他偶然发现涧溪旁边有些倒在水中的青檀树,因天长日久被浸泡得发白,孔丹灵机一动感悟于心,反复试制之下,终于用青檀树皮造出了品质优美的佳纸,因为产地在宣州,便为宣纸。”   “想不到宣纸还有这么一段佳话,”明夏笑了一声,想到了牛顿的那一个苹果,继而突然有所感触,道:“虽然孔丹受上天帮助的话不可信,但这孔丹也必是日夜琢磨,熟能生巧,一时碰了机缘,说起来还是天道酬勤。”   黄大威没想到明夏能发出这样的感慨,顿时睁大了一双不大的眼睛,神色之间颇为惊奇,就连林飞卿也料不到明夏的见解竟然如此……高深,虽然他是见惯了明夏的精灵古怪的,但这回,他承认他震惊了,天道酬勤,这句话言简意赅,寓意深远,然而却有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明白呢?   有些人只以为靠钻营擅阿谀常谄媚就可以出人头地,却是不知,天下间没有白来的富贵,更加没有白吃的午餐,然而……明夏想到这个封建社会皇权天授的格局,顿时有些泄气,皇权,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由不公平统治着的社会,又怎会有平等呢?   其实,明夏不愿意承认的是,就是在她以前活过的21世纪,那个整日呼喊着自由平等的年代,绝对的公平也是不常见的,否则,又哪里会有走后门之说呢?   见明夏神色萎靡下来,黄大威一时摸不着头脑,便问道:“杜小姐累了么?”   林飞卿闻言也看向明夏,他没有黄大威那般客气,直接问道:“二娘你怎么了?”   明夏尴尬一笑,向黄大威道:“黄师傅客气了,我没事。”说完又看向林飞卿,道:“只是觉得有些人带累了整个社会的风气,然而我们却无能为力,因此心下悲哀,故而有些沮丧罢了。”   林飞卿闻言,只是望着明夏不说话,他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竟为着这般念头而沮丧不已,叫他怎能不惊奇?   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女子自然是安分守已持家里,然而,表妹的心思竟丝毫不比自己这个七尺男儿的逊色一分,甚至,就连他都未曾想过的问题,她也在这般认真的忧虑着,林飞卿发现,明夏何止是不输自己,她的眼光甚至看得比自己都要远,都要阔。   这个发现让林飞卿有些惊奇,看着明夏的眼光也闪烁不定,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黄大威也未曾料到这个女孩一语惊人,好一会儿他才眨巴眨巴了眼睛,很是欢喜道:“杜小姐心怀天下,果然非是我们这等匹夫可比。”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明夏连连摆手,暗道这黄大威也太会捧人了吧,她就是一个不小心跌进时间漩涡的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女子,哪能一下子就比人家高明了多少呢?“这可是不敢当的,黄师傅您太过誉了,小女子何德何能,您千万不要再这么说了。”   黄大威见明夏果然非是谦虚,是实实在在地不自在,何止不自在,简直避如蛇蝎,他也就从善如流,笑道:“好好,黄某不说了……不说了。”   林飞卿却在一旁笑道:“黄师傅您可不能不说了,飞卿还想听您继续介绍着造纸的事情呢。”   明夏夜忙点头道:“黄师傅快说快说。”   黄大威便又继续讲道:“那咱们还继续说这宣纸。都说慢工出细活,一点也不假,听说泾县的造纸师傅们都是经验丰富之辈,可叹黄某心折已久,却也无缘一观,实为平生憾事。”   明夏此时也调整了过来,便笑道:“术业有专攻,黄师傅也莫妄自菲薄。”   “杜小姐说的是,这也是黄某虽然心折但一直也未成行的原因,毕竟自家的手艺还没学精,又哪里敢去窥探别家的妙法呢。”   林飞卿和明夏俱都点了点头,明夏又好奇着造纸的具体流程,便将话题转到了院子里的池子上,黄大威倒也爽快,很是耐心地将那些池子材料的作用一一讲明,倒叫明夏大开眼界,原来这造纸也不易啊,最简单的步骤也有浸湿藤条,切碎,洗涤,浸灰,蒸煮,舂捣,打槽搅浆,抄纸,晒纸,揭纸等工序,这还不算一些零碎的小手序,果真是片纸难得,造纸不易啊!   “除了这些基本的工序,若是要制成精美的纸笺,譬如染色纸,蜡笺纸,洒金笺,印花纸,这些纸品还需要再做加工,之后方能获得应有的效果。”黄大威如数家珍,说起天下纸品来,简直是兴高采烈。   明夏和林飞卿啧啧称奇,直道开了眼界,那黄大威自是更加高兴,自得的模样,好像听见别人夸赞自己儿女的父母。   本欲继续向明夏林飞卿介绍的黄大威,却因为林飞秀的醒来不得不中断了他的大论,明夏和林飞卿焦急着林飞秀的情况,也都赶紧去看,直到确定林飞秀体温正常,高烧已退,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在这医术落后的大唐朝,就是一个小小的热症也能造出白痴,没有人敢不把这风寒放在眼里的,尤其还是体质娇弱的林飞秀。   好在这个大小姐终于好了起来,明夏心里为林飞秀而悬的石头也落了地,然而,却另有一块石头,仍在高高地悬在明夏的心间,让她顷刻之间,归心似箭。   云柏啊云柏,你到底在哪里?   如今就连报信的力奴都一去不复返了,怎能叫明夏不诧异?   然而林飞卿看着天色尚早,气温还低,只怕林飞秀路上再吃不消,便决定等日间暖和,再做回家的打算。   方大娘知道午间他们要走,便早早地开始张罗午饭,免不了又是一阵热闹,明夏仍是不得进去厨房帮忙,便陪着林飞秀说话。   安好了的林飞秀仍然不脱活跃的性格,刚刚退了热便嚷着闷,要出去转转,明夏无法,便叫紫溪给林飞秀穿得厚厚的,这才领着她出了屋。   “啊,日光真好,好暖和!”林飞秀好像放风时的囚犯,一到了外间便大发感慨,明夏翻了个白眼,道:“你平常怎么也没见这般赞扬它,现在却来感慨?”   “表姐,你难道不知都秀儿都闷在床上两日了吗?”林飞秀大呼小叫,显然是身体安泰,心情愉悦,简直是心颜大开。   林飞秀不这么说还好,她话一出口,明夏便抬眼望着广阔的蓝天,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道:“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妞偷偷溜出去玩,结果沦落到这地步的……”   林飞秀大悔,便祭出自己的撒娇大法,只是抱着明夏的胳膊摇啊摇,又乱抛星星眼,明夏没辙,只得戳了戳林飞秀光洁的小额头,没奈何道:“你这丫头……以后可一定要有教训,就是出去玩,也记着多带些人,只带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就敢出城了,胆子不小……”   林飞秀却委屈道:“秀儿也是迫不得已嘛,大哥不带我去看天鹅,娘亲又不许我出门,若是叫紫溪姐姐知道了……”她说完望着紫溪笑眯眯地道:“紫溪姐姐她们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不偷偷的溜,再没办法啦。”   明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傻丫头,你不会去叫着表姐么?有表姐在,姑母也放心一些,自然许你出门啦。”   林飞秀伸伸舌头,顽皮道:“人家没有想到嘛……再说了,表姐你现在可是大红人,我听见来找爹爹的人老是提到你呢,你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借口。”明夏不为所动,道:“表姐再忙,总有时间去陪你玩一天,你难道还以为,那些生意在表姐心中比你还重要?”   “好吧好吧,秀儿错了,表姐疼爱秀儿,秀儿都知道啦!”林飞秀赶紧改口,之后又笑嘻嘻地道:“表姐,那么以后秀儿叫你陪,你可不许推脱。”   “自然。”明夏也笑道:“有什么比秀儿你们这帮小鬼还重要的啊……”   在明夏心里,虽然林飞秀有时候会娇气一些,但总归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心地也好,再加上苏氏和林天凡对杜家的照顾,明夏很自然就将林飞秀归到了三娘小郎恬妞那一栏必须保护的人里面,早将她也当自己的亲妹妹看了,因此才会这般责难,打是亲骂是爱嘛……   林飞秀却大受感动,一把抱住明夏哽咽道:“还是表姐好!”   林飞秀这一突然的动作让明夏满头黑线,暗道这秀儿也太奔放了吧?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一旁的紫溪忙尽职道:“小姐,表小姐,这是在外头啊,小心给人看见了……”   “呃……说的是。”明夏赞同一声,连忙扶起林飞秀,刚刚好便听见方大娘的声音适时响起道:“两位小姐真是姐妹情深。”   明夏却笑道:“方大娘有所不知,我这个表妹顽皮的很,其实我方才还在骂她呢,净是任性胡为……亏得这回得方大娘你们的援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如今又麻烦了你们这么多,我们很是过意不去,”明夏说完,又着林飞秀向方大娘致谢,道:“秀儿,这回多亏了方大娘,你生病了这么久,也是方大娘前后张罗,你还不好好谢谢人家?”   林飞秀见状,也乖巧地向方大娘施礼道:“秀儿多谢方大娘相助,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这哪里当得起……”方大娘手足无措地扶起林飞秀,直道:“小姐折煞了我了,快请起快请起。”   明夏却笑道:“大娘您当得起,尽管受了这礼吧。”   林飞秀也道:“若不是大娘和大叔相救,秀儿还不知会怎样,这样的大恩大德,秀儿不敢忘记。以后方大娘有空了只是来信都林府,娘亲说有机会她要当面道谢的。”   明夏也跟着点头,正要开口,便听见门外一片喧哗,紫溪早跑出去看究竟,很快又喘着粗气回来道:“小姐,表小姐,夫人来了!”   什么?苏氏竟然亲自来了???   明夏一惊,见林飞秀也是欢喜不已,便向方大娘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呢,方大娘,是我姑母来了。”   林飞秀却等不及地望着明夏,又向方大娘道:“我娘来啦,方大娘,表姐,我先去看看。”   明夏也道:“走,咱们一块儿去迎接一下姑母。”   方大娘此时已经开始往外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笑道:“贵客临门,我这个做主人的可要走在前头啊。”   明夏便挽着林飞秀走在方大娘的后面,然而还没走到门口,林飞秀便挣脱了明夏的胳膊,快步跑了出去。   “娘——”林飞秀一把扑进苏氏的怀里,顿时眼泪鼻涕哗啦啦一大把,都抹在了苏氏的披风上。   苏氏哭笑不得,一边搂着林飞秀,一边向一旁的方大娘道:“让您见笑了,都是我平时太宠着她了……”   方大娘忙道不要紧,苏氏便拍了拍林飞秀,唤她起来之后,方才跟明夏打过招呼,明夏也不在意,方大娘又是主家,她又跟苏氏亲近,打招呼的前后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说说笑笑间,苏氏便拉着林飞秀,随着明夏,跟着方大娘进了屋,林飞卿和黄大威听见消息,早都赶了过来,大家免不了又是一番见礼。   苏氏郑重地谢过方大娘夫妇俩,又带了好些谢礼,直说方大娘是林飞秀的福星。方大娘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这个不卑不亢的妇人面对雅逸十足的贵妇苏氏,是完全的被征服了……   客人诚意十足,主家热情过度,于是宾主尽欢,方大娘又竭力叫苏氏留下来用过午饭再走,苏氏不忍拂了方大娘的意,便答应下来。   方大娘欢天喜地地出去收拾,明夏正想坐下来陪伴苏氏,却不料苏氏一开口便将她惊得四肢冰凉。   “二娘,你莫留下来了,先回信都吧,独步商行出事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我是分割线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大封期间,求票啊!另外多谢大家支持,拜谢!!!   第一百一十二章:赝品   “独步商行出事了?”   明夏一个心惊,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苏氏见状,忙安慰道:“不是大事,你姑丈说无妨的,你先回去看看吧。”   但苏氏的话显然安慰居多,明夏只是点了点头,这独步商行出的事就没有小事,那么一堆富商巨贾聚集在一起,出了事就是大事。   可怜她平时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又有林天凡幕后撑腰,这些人一时间还能相安无事,当可以想见的是,假若真的有人下了力气要打破这种平衡,那明夏也只有手忙脚乱的份儿,谁让她现在的势力最小呢。   之前能够震慑够那帮老奸巨猾的东西,一来是明夏的神秘让他们忌惮,而来他们畏惧的是林天凡,再来就要归功于明夏之前选择的那几个真心实意要跟独步商行共进退的商贾……不过眼下这第三点明夏可不敢保证了,倘若真的有人下决心给独步商行下绊子,又或有所图谋,那这人也必定是掌握了足够的筹码,商人重利轻义,到时候那些本来站在明夏这一边的,反方势大,临时倒戈也极有可能。   变数多多啊。   “二娘,你没事吧?不如我陪你先回去?”林飞卿站在一边,见明夏神色变幻不定,顿时有些担心,便想着一路陪同,毕竟这巨鹿郡距离信都也不是一下子就到的,看表妹这情形,万一路上出点什么闪失……   “不用。”明夏微微一笑,将心中的不稳强压下去,其实她早已对设想中最坏的局面有所准备,大不了舍却现在的所得,一文不名又如何?她本来也是从那个阶段走过来的。再说了,如今的她,能量也不小,情况再怎么坏,也不会不可收拾,早已给全家安排好退路的明夏,只是怕那麻烦而已。   见明夏似乎成竹在胸,林飞卿便道:“那好吧,你路上小心些。”   林飞秀也拉着明夏的衣袖,依依不舍道:“表姐,你可要注意啊,不要像秀儿这样……”   明夏刮了一下林飞秀挺翘的小鼻子,笑道:“自然不会,表姐可是要给你做榜样的。”   苏氏也在一旁嘱咐,方大娘见状,情知明夏是必定马上要去的了,早吩咐了黄大威拿出先前备好的礼物,让明夏带回去给奶奶小姐们玩。   明夏见有一大包,也不知方大娘的“心意”具体是什么,便感激地笑道:“多谢方大娘了,以后和黄师傅有空,来信都杜府,或者独步商行,明夏必然扫径以待。”   方大娘也高兴地笑道:“那是一定的,改天闲了,我就带着孩子们去了,也叫他们这些乡下土娃开开眼界,到时候小姐可莫嫌弃。”   “当然不会。”明夏失笑一声,又向出来送行的黄大威道:“黄师傅技艺精湛,让明夏大开了眼界了……只觉得一见如故,明夏不才,也当是和黄师傅做个忘年交了,黄师傅也莫要嫌弃明夏,他日闲了再听黄师傅您给我讲解造纸的历史。”   黄大威听见明夏赞他的手艺,自然是喜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道:“小姐只要不嫌黄某烦就行。”   一心想在造纸上寻找商机的明夏又怎么会嫌弃黄大威烦?   她一笑道:“不会不会。”然后才又向众人道别一声,飞身上马便去了。   这一路疾驰,速度倒是极快,不到傍晚明夏便带着杜家原来跟随的家丁赶回了信都,令她吃了一惊的是,信都城头竟然多了不少的士兵。   “这是怎么回事?”明夏嘀咕一声,便派了五兄弟中一个擅长言辞的戚老三上前去打探消息,这戚老三不负重望,去了片刻便回来报道:“回大小姐,城防上的兄弟说,他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负责城卫的严大人叫他们仔细防守,说是‘这是关乎脑袋的大事’,其余他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这些新增的士兵是隶属于哪儿的?”   戚老三道:“小的也问了,他们说就是本部人,不过换防休假的全不准,都提到了城防上来了。”   明夏点点头,暗道这信都又不知来了什么贵人,不过这可不关她的事,她现在的要务是解决独步商行出的问题。   只是,倘若真有重量级的人物来,林天凡必然有的忙……呀,明夏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这异状是跟自己有关?不不,是跟独步商行有关?   独步商行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明夏很怀疑。   不过心中虽然疑惑,可明夏手中的鞭子却一点也不含糊,坐下马儿虽然疲累,但现在也被明夏催逼地四蹄翻飞,恨不得一跃跃到天上去。   一路有惊无险,还好没有碰翻了路上摆摊的市民,否则可真是罪过了。   路过杜府,明夏也没进门,便打马直奔独步商行。   独步商行位于信都最繁华的大街上,坐落的位置在信都城北,距离杜府只是一箭之地,不过明夏现在也要过门不入了,独步商行的问题还燃着眉毛,晚一点明夏都怕自己的一番心血全部泡汤,到时候宋老头苦心撒在她身上的金银珠宝也要跟着付诸东流水,那可真是巨大的亏损啊。   独步商行现在的主业是贩卖天下物品,南至云南北至黑龙江,东到渤海西到莫高,以及波斯龟兹百济新罗高丽的一些货物,全都有货,拜那些加盟的大商行所赐,这独步商行也算搜罗尽了天下货物了,可谓应有尽有包罗万象。   明夏发挥自身特长,又将现代超市的那一套经营理念,以及服务宗旨全都细化运用到了商行中,再加上独步商行响当当的名号,想不红火都难啊。   出乎意料的是,独步商行并无异状。   明夏将马儿交给赶过来的伙计,见那伙计衣着整齐动作利落,笑容还恰到好处,心中微微有些得意,想当初这批伙计刚招进来时那个德行,不苟言笑者有之,萎缩怕事者有之,紧张手颤者有之,简直就是良莠不齐……可如今呢,你看这个热情,你看这个大方,你看这个气质,简直可以跟五星级的酒店前台小姐媲美了。   可叹这大唐朝不能使用女招待啊,否则效果肯定要翻出几番。   不过这也够好啦,看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明夏心中高兴,见独步商行安然无恙,又有点放下心来,便朝那伙计一笑道:“多谢。”   伙计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受宠若惊,一时间都呆在那里,直到听见旁边一声轻笑,伙计才如梦初醒,想到大小姐之前的教导,忙摆正了心态,大大方方地向明夏道:“大小姐客气了,折煞了小的。”   明夏点点头,便转眼去找那轻笑之人,暗道咱们家的地盘还有人敢撒野,看本姑奶奶今天……嘿,这人是谁,好俊的面孔!   还没发完狠,明夏便被眼前那个少年给震慑住了。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玉树临风,风华绝代……还有什么赞美的词汇?明夏绞尽脑汁地想着,然而却再也搜索不到了,有时候,面对某些东西,单纯的语言形容已经苍白无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就如眼前这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好像一个超级发光体,一下子将日月都掩映了住,这世上仿佛再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只有他便足矣……而且,最令人难忘的是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不见怎么耀眼,但却是再没人比得上的了。   极品气质男加极品花瓶男,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内涵。   明夏眼光毒辣地做出自己的品评,正想若无其事地上前,见着美男不打招呼那可真是一个大大的憾事,然而明夏还没行动,就见那个极品男风度翩翩地走上前来,对着明夏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娘子可是这商行的主事?”   明夏一愣,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全是光,让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是日光吗?不是,是眼前这个少年太过光芒万丈了。   而他淡淡的问话中却蕴含着一股不容人抗拒的威严,就连明夏也是堪堪抵住。   暗暗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明夏抬起眼来,毫不退避地直视着这个极品男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明夏的语气不卑不亢,大方有礼,倒叫那人一阵惊奇。他是知道自己的出众的,因此更加好奇明夏的淡定,眼前的女子只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有些惊艳的晕眩,之后便迅速恢复常态,再看不见一点长安仕女身上见惯的疯狂,这可真是奇怪。   想不到小小的信都竟也有这般出色的女子。   父皇的话果然不错,天下之大,英才辈出,自己在外头这一年,所见所闻,俱都是宫里再见不着的了,所遇奇人异士也不胜枚举,方知以前果真是坐井观天,见识浅薄了。   少年一笑:“主事的在,在下也就放心了。”   明夏只见那少年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是何缘故,便笑道:“公子可是找我?”   “是。”   “那好,”明夏索性将独步商行的事情放一放,反正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就是晚一会子看来也不要紧,先把眼前这个极品男打发了再说吧,因为明夏已经看见街上以及商行内的年轻女子俊俏女郎,俱都向这边瞧了过来,明目张胆的架势,只怕下一刻就会围拢来观看美男了……   这样的情形明夏以前也遇到过,便是林飞卿来商行的时候,还曾惹得独步商行门外交通混乱,差点没影响了信都的治安。后来明夏便学乖了,林飞卿再来,她便只是叫林飞卿不要在门前停留,一径走到内院才允他停下脚步,害林飞卿哭笑不得。   眼看仕女们开始窃窃私语,并有几个大胆的正悄悄地向这边靠近,明夏一个激灵,想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可怕场面,连忙拉起极品少年的胳膊,一溜烟跑进了内堂。   那少年的仆从一见,正要上前制止,却奈何明夏速度极快,他一个无奈,见自家主子也没有反驳,只好跟着灰溜溜地进了内堂。杜家的家丁则各司其职,该干嘛干嘛去了,良好的规律性让那仆从也咋舌不已。   内堂里房屋俱全,设施完整,明夏的办公场地当然不会太寒酸,虽然也不奢华,但就是胜在舒适怡人,明夏奔波了大半天,拉着极品少年坐下之后,才勒令欲言又止的大掌柜陈震:“取香茗,款待贵客。”   这极品少年肯定是贵客,人的衣装可以作假,但气质却是半点来不得掺水的,没有极好的家教修养以及自身天赋,定难培养出这样独特出众、简直可以称为横扫六合的绝顶气质。   陈震之前听得人报明夏回来,只是以为明夏回府听得了他留下的信息,必是闻之商行的紧急,所以一回来便立刻赶来商行的,他便撇下手中的事务等着一会儿向明夏汇报,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刚一出现在大堂便看见大小姐拉着一个少年一路小跑着回了内堂,再细看那少年一眼,他顿时更惊,难道小娘子早知道商行紧急的是什么事情了么?   明夏自然不知,她见陈震欲言又止,只以为他是要向自己报告商行遇见的困难,但现在有客在场呀,这陈震什么时候竟学得这般不懂规矩了,她脸色一沉,道:“陈震,快去准备,有什么事情等客人去了再说。”   陈震无奈,只得又看了端坐的少年一眼,答应了一声,便在明夏逼人的眼神中离去了。   “公子,请用茶。”明夏待陈震亲自上茶来,便开始让那个少年。   少年也不客气,他瞥了一眼那茶水,先见茶杯青碧,好似南方的青瓷,再细看一眼,果然不错,这茶杯的质量比之贡瓷也丝毫不逊色,便暗暗惊奇,这独步商行果真是财大气粗,就连个茶杯都如此讲究。   端起茶来再轻轻一嗅,顿时清香直入肺脾,显见的又是极品的好茶,他轻抿一口,等那茶水的清香细细地在舌尖绽开,才轻舒了一口气,道:“好茶。”   “是,不错。”明夏放下空茶杯,随口附和。   然而少年却瞠目结舌了,他望着明夏空空如也的杯子,一股暴殄天物的愤怒登时从心头冒起,这样的好茶……她竟然,她竟然一饮而尽!   明夏好奇地看了看少年,只见他面目呆愣,旋即眉眼间惋惜之色了然,心知自己的“牛饮”让这少年惊奇了,便笑了笑道:“茶么,解渴是第一要务,公子,你说是不是?”   笑话,如今的她都要渴死了,还要对着一碗茶细细品味么?先倒进肚子里是正道。   那少年收起一脸的惊奇,很是费力地恢复自然,继而笑道:“不错。”但暴殄天物圣所哀,这样糟蹋一杯极品好茶,真是罪过啊罪过。   明夏也不理他,有些人总是有些怪癖,不过那是人家的权利,他愿意保持咱有什么意见?抿抿唇,感受到茶香在唇齿间回荡,明夏心旷神怡,向那少年笑道:“公子,不知明夏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您?”   明夏的方式太过直接,那少年又一呆,还没见过这样直白的生意人,他毕竟是年纪尚幼见识尚浅,虽然出外为官一年,但那些琐事哪里轮得到他亲自动手,总有人会替他安排好一切,说起来他还是被人高高捧起,没有半点接触世人的机会。   今次若不是听得这独步商行是御赐的招牌,想必他也不会来。   少年笑了笑,好似发光体一样又把明夏晃花了眼,这回避不开,实在是因为周围的东西太少,不像方才在门口,明夏可以找到很多的东西来分散注意力,因此这下恍惚可是不轻,明夏眨了眨眼,才听那少年慢条斯理地道:“我听说这里有王羲之的真迹,便来求取,可是拿回去之后才发现是个赝品,还请贵商行给个解释。”   王羲之的真迹?   那是什么东西?   明夏一愣,旋即火冒三丈,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满脑肥肠毫无诚信的商人,竟敢来拿赝品来坏她的招牌,如今东西卖出去了还躲起来不见人,让人找到她的头上!   无耻啊……混蛋啊……这群王八羔子!   然而,这毕竟是在独步商行卖出去的东西,虽然不是明夏的授意,明夏又怎么能推脱责任呢?   怎么说她也有个失查之罪。   她现在算是明白陈震为什么欲言又止了,感情独步商行的大事就是这一件啊!   少年微微笑着望着明夏,只看这个让自己惊奇了数次的小娘子会如何反应,是推脱责任么?多半是的,这事他也着人调查过了,责任不在杜家,而是另有其人,但他是从独步商行买出来的东西,这商行也要给自己个说法吧?   正好也可以帮父皇考证一下,这个御赐的独步商行是否虚有其表。   明夏沉吟了一会儿,便道:“假若的确是独步商行出手的,我们一定负责。不过,这事事关重大,奴家不好立刻下结论,不知公子可愿拿出那幅字帖,与经手之人再看一看,双方也好见个真章。”   少年想了想,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见时间来得及,便道:“可以。”   “好,多谢公子体谅。”明夏拜谢一声,又道:“为公平起见,奴家请公子取来字帖,让经手之人看过之后,便岁随奴家去一趟十柳草庐,见一见陶花涧陶老夫子,让他来品评真伪,可否?”   “这个也无妨。”少年一笑,道:“在下久闻陶花涧陶老夫子的大名,正好前往拜访。”   第一百一十三章:快雪时晴帖(一)   王安望着身前的米天粮,心中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还缺那一点钱吗?犯得着为了那点银子冒这个险?如今可好啦,我看你怎么收场!”王安气得一屁股坐在椅中,扭着脸只是不看米天粮。   米天粮呆立在王安一旁尴尬无比,想他也是一方巨贾,家中资产不计其数,光是小妾就有一十八房,在他米府里谁敢与他大小声?如今为了那幅快雪时晴帖,他已经低声下气地求了王安好些时候,什么低姿态都做足了,然而这王安还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教训起他就没了完?   怕什么?大不了老子倾家荡产,不就是一赔十么?他收了那少年黄金一千两,赔他万两又何妨?   米天粮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如此一想,他又见那王安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王老板财大气粗,自然看不上那点银子,可我老米是穷光蛋,哪有王老板这般眼阔!王老板既然怕受牵连,我老米也不为难你,不就是一赔十么?我老米砸锅卖铁,大不了把那十八个娘们也丢出去,我还不信拿不出一万两黄金来!”米天粮说完,向那王安一抱拳,道:“告辞!”说完抬脚就要向外去。   他米天粮的确是糊涂,但还不至于就为此摇尾乞怜!   然而王安一见,心中更是气急,暗道这米天粮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他不过是说道两句,这姓米的还真就咋呼起来了,这样的人怎么也能成一方巨贾的?王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他创立了这份家业,曾给人赔过多少小心多少好话,这才练就这身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及至唾面自干的境界,这米天粮整日在温柔乡中胡混,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但王安这回却不打算袖手不管。   独步商行现在是个什么德行,他们这些加盟的商行都知道,那独步商行主事的可是个小丫头!   先不说一个小丫头的本事有多大,单说这丫头及笄之后,只怕便再没什么本事出头露面管理商行了,她的公婆也不能容她!   所以,到那时谁来主持独步商行,那可就看现在他们这些人的努力了。   王安自恃身份地位比人高一筹,再加上他的阅历年岁又摆在那里,只要他现在笼住了大部分人的心,到时候还怕这一把手的位置不是自己的吗?   更何况,那小丫头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本事,就这些日子王安冷眼旁观,也觉得那丫头古怪一点,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可没什么出众之处,看似精明能干,实则外强中干,妇人之仁终究是她的一大缺点,这样的心慈手软,早晚要反受其噬的。等那丫头出了事,自己接手独步商行也就顺理成章,再没什么疑问了!   所以,这米天粮他不仅要救,而且要救得漂亮。   “老米,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王安清淡地嗓音充满了事不关已的悠闲,那米天粮蹭地转回身,瞪着正堂之中端坐地王安道:“王老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都要掉脑袋了,还管他什么沉不沉住气?”米天粮虽然鲁莽但不傻,王安语气中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他也不能白白地弯腰一回,怎都要讨点好处。   “老米,急什么?秋天最忌着急上火,会伤了肝脾的。还是进来喝杯茶,如何?”王安伸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向米天粮摇摇一敬,便自顾自地品味起来。   米天粮见王安一分火气也没有,自己倒像头蛮牛,顿时丧气地叹了一声,不过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也不觉得没意思,只是大摇大摆地走回正堂,坐到王安的一旁,端起放在一侧的茶碗向那王安敬道:“王老板,喝了我这碗茶,你可得帮帮我!”   王安不温不火地看了米天粮一眼,笑道:“怎么?喝着我的茶,还得让我给您老米办事,老米你这算盘打地够响啊!”   米天粮现在已经确定王安必然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了,便越发好声好气道:“王老板您看您说的,您是谁啊,堂堂的王家商行大老板,远近闻名,又是独步商行里唯一能压得住那个小丫头的人,经验丰富,从商几十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咱们这些人根本不能比,我不求您还求谁?这一碗茶水您老也别跟我计较了,你要是舍不得,改天我叫家里的商队专门给您从云南运点上品的贡茶,您看如何?”   米天粮这番话让王安听得很是受用,他便眯着细长的眼睛笑了笑,道:“老弟,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只别忘了才好。”   只别忘了什么?米天粮自然知道,便信誓旦旦道:“倘若王老能帮小弟躲过这回的劫数,小弟以后就是给王老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大恩大德永记在心,绝不敢忘!”   王安笑笑地摇了摇手,老气横秋道:“老米啊,话别说这么满,咱们商人讲究个利字,这有利相合无利就散,我可不求你的天长地久。”   米天粮赔笑道:“王老您说的是什么话,我老米虽然是个粗人,但义字当头还是信得过的,您老千万要相信我老米,老米不仅要天长地久,还要海枯石烂呢……”   这两句是戏里常有的戏词,这米天粮无意之中倒也文雅了一回,王安便笑道:“看不出来,老弟也是个戏迷?”   “可不是?我家里的几个姬妾都是爱看这个的,整日家在府里唱,不仅自己唱,还隔三岔五地请戏班子来唱,我听都听厌了,这两句也算是耳濡目染的功绩。”   王安听完哈哈大笑,道:“久闻老弟风流倜傥,今日一见,若然名不虚传。”   米天粮大大咧咧道:“人不风流只为贫,咱有钱,该风流时就风流,怕个什么来……”说完又神神秘秘地向王安道:“久闻王老洁身自好,堪比柳下惠再世……不过么,这男人不拈花惹草还叫男人吗?王老,我在怡红院有两个相好,都是娇艳妩媚的主儿,怎么样王老,哪天有空去享受一下?”   然而王安却笑道:“老弟年富力壮,老哥我可就不行啦,这副身子骨都是朽木,沾不得腥啦。”   米天粮闻言也不再说,心中暗道久闻这王老头刁钻狡猾,在家中却是极怕老婆的,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二人口是心非,笑谈片刻那米天粮便急道:“王老哥,你看兄弟这事可怎么办?兄弟虽然不在乎那个钱,但是丢不起那个人,倘若叫这信都人都知道了,老弟以后的生意可没法做。”   王安安慰道:“老弟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王安轻呷了一口香茶,心中却是默默地盘算开来,也不知那个小丫头,现在可是闻讯赶了回来么?   这么一个大亏?她能吃得下么?   王安和米天粮那边商量的功夫,正是明夏和少年在独步商行交涉的时候,等到明夏跟少年商量妥了,少年便欲起身离开,二人已说好第二日午时还在独步商行这里见面。   明夏见那少年站起身来,便欲起身相送,等到告辞的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她才突然想到,自己好像还不知这少年的名讳呢……   干笑一声,明夏便顿住相送的脚步,转身向那正欲起脚的少年道:“这个……公子,请恕奴家冒昧,还不知公子的大名?”   那少年好奇地望着明夏,见她突然住了脚步,还以为是什么事,等明夏说完,他才恍然自己竟没有报过姓名,便微微一笑道:“小娘子客气了,在下姓李,名……小娘子就叫在下李三吧。”   “原来是李家三郎,幸会幸会,”明夏抱了抱拳,也不多问,便道:“那么就明天见。”   “好,明天见。”李三笑了笑,正欲跟着赶过来送客的陈震一块出去,却不料明夏道:“给公子添了麻烦,实在是敝商行的疏漏,就让奴家亲自送别公子吧。”   主人亲自相送,那是一种极高的尊重了,李三却也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样子,就连他的随从也没有半分惊讶,好像得主人相送,这在他们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一般,只有陈震知道,明夏却是轻易不会如此大礼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小娘子嫌麻烦……   然而今天小娘子却芳驾亲起了,而这两位客人……真是气人,他们不知道这机会多难得吗?   显然李三不知道,他只是向明夏点了点头,便没一点不自在的意思,就那么坦率地先走了出去。   陈震虽是无语也没办法,小娘子还不说什么呢,他一个伙计有什么好说的?   送走了贵公子李三,明夏才跟着陈震继续回了内堂,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这独步商行所谓的大事情,真真就是这个贵公子。   “回大小姐,事情的原委是这样,”陈震组织了一下词汇,才口齿伶俐地道:“这位公子是昨日来商行的,伙计们见他仪表不凡,便悄悄报给了小的,小的心想着这必定是个有钱的主,出手也大方,要的货品也定然贵重,便亲自出去迎着。不过这少年左看右看,只在商行里转悠,小的陪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什么东西要买,正巧又有伙计叫小的去验货,原来是米家的送了新货来,小的便去了……等验完了货却听伙计们讲,说是米家的老板见那少年器宇不凡,便上前搭讪,知道这少年是为父亲选一样礼物,他问明了那少年的父亲喜欢的物品,便自己推荐了自家珍藏的书法,叫什么快……快雪时晴帖,并且三言两语之下二人便将价格议定了,只是具体是多少小的却不知,那姓米的也不说。”   “原来是姓米的乌龟王八羔子……”明夏低低地骂了一声,心中真是将米天粮恨得牙痒痒,这本是跟独步商行一点边都不沾的交易,如今人家却要找到她的头上,这可真是……吃亏。   怎么米天粮就这么没天良,自己干的好事不敢承认,推到独步商行的头上,果真以为独步商行软弱可欺,什么都会揽在头上么?   哼,等这回事毕,她定要施加点雷霆手段了,否则这群巨头们还真以为咱好欺负啦?   明夏气呼呼得想着,忽然就听见一个钻到心尖的熟悉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小娘子可是在里面?”   “在,云大哥你来了?要找大小姐?”   “是,我急着呢,你快进去说一声。”云柏的声音里满是严肃,明夏一楞,顾不上自己的火气,便起身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我在呢,云柏。”   云柏一身青衣,与明夏分别时并无两样,明夏对这衣裳却是很有印象,当初南下岭南之际,云柏抱大乌时弄脏了的,后来又被明夏洗干净的那身衣裳,就是这一身。   云柏的脸跟前几天相比也没有异样,一双眼睛仍是那么明亮,看着人的时候,平白的就叫人安心,然而,明夏怎么却觉得有些日子不见这张脸了,此刻再见,如此想念呢?   几乎恍若隔世啊……   没来由的一阵鼻酸,明夏的眼前便有些模糊,她忙低下头,乍似沉吟,实际上却是在努力平复心神。   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明夏才抬起头来,向云柏一笑道:“怎么?你找我?”   云柏却没说话,他怔怔地望着明夏,心中思绪万千。   曾答应了青衣五天后要走的,然而第四天的晚上林飞秀便失踪了,小娘子说,要他去跟苏氏说一下,然后出城去追她……然而刚刚追出城,他便发现了一队黑衣人的身影,那群人身法奇高,显然是从城外准备潜进信都去的,云柏看那陌生人来的方向是东方,跟小娘子并不会有交集,思量了一回,便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没想到,这些人竟是杀手。   而他们刺杀的对象,竟是微服行至信都的吴王李恪!   吴王李恪乃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时年十五岁,乃炀帝女儿阴妃所生,素来为当今天子喜爱,一出生便被封为长沙郡王,如今却是被除齐州都督,之官一年,一年期至,微服从山东返回长安的。   竟有人要刺杀皇子?   而且是当今陛下的爱子?   云柏虽然不关心俗事,一心只想天下逍遥,但皇子在治地被刺,当地的官员都是要被牵连的,那么好不容易救下的林天凡可不就又要入狱么?   而且这回事情若是出了,必定没有回转的余地,只怕这一城的百姓都要跟着吃苦。   云柏不关心别人,他只担心小娘子。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云柏便趁着杀手们仍在等待时机的时候,迅速赶回林府向林天凡开门见山地说明情况。   林天凡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虽然吴王并不想暴露行藏,但倘若在自己的辖区出事,自己当然也难逃天子的责备,此事还需小心谨慎。   他也是久经考验之人,只一沉吟便迅速地召集了人马,悄悄地摸向李恪下榻的客栈,正赶上那群刺客们动手。李恪的随从虽然技艺绝顶,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正是危机的时刻,被林天凡带着官兵一拥而上,将那群刺客全部消灭,这才解了李恪的燃眉之急。   然而李恪毕竟是李恪,虽然情势万分紧急,他竟也没有一点惶恐的神色,好像对这也司空见惯一般,望着一地的死尸,他仍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不曾有一点变化。   一个活口都没留,这是林天凡的主意。   敢刺杀李恪的,必然也是大有来头的人,这是宫廷之争,他一个小小的刺史,犯不着给自己惹祸上身,最好是至此线索断绝,与他再无干系。   李恪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叫林天凡不要公开他的身份,其余的他就当没发生过。   林天凡自然不敢违令,李恪现在也是个郡王,对于这少年的命令,他只有听从的份儿,不过李恪的安全却是不能不注意的,林天凡再三思量,便决定请云柏暗中保护李恪,直到李恪离开信都。   云柏本是不想答应的,但一想到这又是跟小娘子息息相关的,他便没辙了,只好答应。   这一答应,便又是两三天过去了,他知道明夏已成功找到林飞秀,二人都安好,云柏便索性老老实实地在李恪身边保护,不过他的行动却是隐秘的,因此只能在李恪离开之后,才现身出来找明夏。   “小娘子,几日不见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还满脸的灰!你方才……不会就这样见客人的吧?”云柏跟明夏瞪了一会儿,很快便觉出一分尴尬来,便开口打破了沉默。   明夏一愣,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脸,疑惑地向云柏道:“真有那么脏?”   云柏毫不作伪地点点头,明夏顿时脸上大烧!   不会吧,方才她就这么……见人了?   还是那么风华绝世的一个美男?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点还是云柏发现的!   竟是云柏指出来的!   明夏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不,那不现实,还是赶紧回家梳洗要紧!   然而云柏却拦住明夏,道:“小娘子,反正你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也不怕什么……林大人有事找你,你还是先跟我去见林大人吧。”   明夏怒目圆瞪,啥意思啊?啊!   还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有吗?她有吗?   她平时很注意形象的好不好?   ——————————我是分割线——————————   那个……就不求票了,直拖到现在才修改错别字,我有罪……顶锅盖逃跑。   第一百一十四章:快雪时晴帖(二)   等从林府回来,天色又是大暗了。   明夏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缓缓地策着马,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然而心里却是高兴的。   真的,明夏心里很高兴。   或者确切的说应该是叫甜蜜或幸福之类的什么,柔柔的,暖暖的,让即使身体已经疲累到极点的明夏仍是神采奕奕,觉得就是这样一直走到地老天荒都无怨无悔,并且乐在其中。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明夏说不清是什么,即便是受了十几年现代正规教育的她,也无法找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当然了,现在明夏的脑细胞也顾不上搜索合适词语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它们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该如何向云柏表明主人的心思呢?   明夏绞尽脑汁,但平时一眨眼就能胡乱想出个办法来的她,现在却忽然悲催的发现自己江郎才尽。   那一抹一直绽放的笑容也悄悄地凝结起来,明夏紧闭双唇,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心心念念的两三天,担惊受怕疑虑重重,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不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刻吗?如今老天爷开眼,不论是以什么样的办法使云柏留下来的吧,他总归是还在自己的身边不是吗?   如此之近,甚至明夏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衣角。   上天都已经如此厚待她,她为什么还犹豫不定?   连陈震和伙计们意味深长的眼神她都不顾,此时好机会摆在眼前,她竟还在矜持着扭扭捏捏?   明夏想及此,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亏她还自以为很坚强很勇敢,连自己想要的都不敢争取,还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   懦夫!   不,懦女!   明夏猛得呼了一口气,愈加放慢了马速,她扭头向一旁一直默默跟随的云柏微微一笑,道:“云柏。”   “小娘子……”云柏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转眼望见身旁的女子,一时间竟有些呆了。   这是小娘子么?   云柏眨了眨眼,没错啊!可是,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女子为什么……这么耀眼呢?   这种惊艳的情形,他只在长安名妓骆珍珍的身上见过。   这般自信,这般生气,仿佛春日里第一抹顶着清露苏醒的新绿,就这般俏生生地舒展在天地间。   然而就是骆珍珍,也不能叫他如此震惊。   因为骆珍珍是芳名远扬的大美人,而小娘子……小娘子却是他看惯了的啊……   一个只是稍显清秀的小姑娘,为什么一瞬间竟能迸发这样的美丽?云柏不明白。   肯定是自己这两天昼夜随在李恪的身边,故而没有休息,眼花了吧?他暗想。   明夏见云柏呆呆地望着自己,还以为又是自己脸上有尘,便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嗔道:“看什么呢你?!”   “呃……”云柏忙撤回眼神,左顾右盼煞是不好意思。   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惹笑了明夏,她瞅了云柏一眼,笑骂道:“傻……”   骂完了之后,明夏突然觉得一阵轻松,顿时心中大快,这本来是个高兴的事,何必搞得自己忐忑不安呢?   女儿当自强!   一时间明夏的心中一片阔朗,她扭过头,很是自然地一字一顿道:“云柏,我很高兴。”见云柏瞪大了眼表示惊奇,明夏微微一笑,静静道:“见着你,我很高兴。”   云柏的脸庞有些黑,但仍是微微可见到一抹淡淡的酡红……明夏对这个发现很满意,害羞也是好现象。   “云柏,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很担心,担心你会不辞而别,担心以后再也见不着你。”   明夏说完,便又看着云柏,她不确定自己的话对云柏的影响是怎样?生怕自己的主动吓坏了这个与自己并非接受同一个时代思想的古人,因此只能慢慢吞吞,不敢一鼓作气。   然而云柏低下头,却不知是害羞还是难以回答。   云柏这一动作让明夏的心里咯噔一声,好像平白的就落了一个铅锤,沉甸甸地坠在那里,让本是阔朗的天地抹上了一块沉重,这是……自己出师不利的预兆吗?   要不要打退堂鼓?   不过这个念头在明夏心里只是一晃便消失无踪,此刻箭在弦上,容不得明夏不发。   要说,就说个明明白白吧。   要么皆大欢喜,要么两相分离,也省的自己以后牵肠挂肚,遗憾终生。   “云柏,我不愿意你离开,想你留下来,永远留在我身边,你……愿意么?”明夏孤注一掷,觉得整个心都提了出来,望着云柏的眼神虽然纯净无比,天知道她此刻却是多么眼巴巴的想要云柏的同意。   然而,云柏却沉默了。   好吧,他在思考,他是一个古人,乍然被一个女子当街告白,自然会震惊,他需要一个缓冲阶段……明夏默默地安慰自己,心中很是笃定。   然而,又一程路过去了,云柏仍在沉默。   这……明夏想了想又释然,云柏兴许之前并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所以他要权衡,要看明白他自己的心意,然后才能决定是否要接受自己,这是情有可原的,她不能不给他这个时间。   明夏慢慢地驱着马儿,一双眼睛先前还不时地撇向云柏,看他是否有所反应,然而偷眼观看的频率随着时间的消磨也越来越低,到最后,明夏终于不敢再看,只是低垂着眼眸坐在马上,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   呵呵,这个结果她先前也曾料到,这没有什么,毕竟不是每一个单相思都能圆满成两情相悦,说出来之前她就知道好结果和坏结果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只不过自己的运气不好,撞着了那不希望的一半而已,这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可是,心里为什么竟有些痛,越是慢慢体会便越觉得心伤呢?   明夏的心口闷闷的,仿佛弥漫了一层千年不曾消散过的浓雾,让她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街市上晚归的妇人,收摊的小贩,嬉闹的孩童,一下子在眼前都模糊了起来,仿佛水中清晰的倒影突然被一颗石子搅散,瞬间便全无了章法。   天黑了啊。   也幸亏是天黑,明夏得以飞快地掩饰自己的心情,以前总觉得天黑了很可怕,现在竟突然感激起来,幸亏天是黑的。   否则两相无语,她可情何以堪?   遥遥地望见杜府门前高悬的灯笼,明夏心中最后的那一点希望也破灭殆尽。   本以为这条路将会带自己走向幸福,却没有想到路的尽头仍是路。   这里没有她的终点啊……   明夏淡淡一笑,勒马停在自家门口,若无其事地向一旁的云柏道:“好啦,你莫为难了,我本来还想若你留下来,就给你双倍的酬劳,如今看来你是拿不到手啦……”呵呵笑了一声,明夏又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气道:“我知道你其实是不爱这些俗物的,你也不要觉得亏啦。如今姑丈那边的事情已经有人接手,云柏,这两天多亏了你,我要谢谢你!”   说完明夏顺势下了马来,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迎出来的家丁,就那么对着马上的云柏遥遥一敬,随后整理衣冠道:“云柏,耽误了你好几天的行程,我心里十分不安,就这般给你一并赔罪了,你也不要介怀。”再施一礼,明夏才又道:“现在你不属于杜家的护院了,随时可以离开,不过天晚了你也无法离城,就再歇息一晚吧,你的工钱盘缠,我一会儿着人送到你房里,想必你也归心似箭了……呵呵,一路保重。”   一路保重……   第二日一大早,云柏便告辞离去了,没有跟明夏道别。   听着怡儿说完,明夏梳头的手顿了一下,才继续未完的动作,等到梳洗完毕,她便摆摆手,示意怡儿暂先退下。   “对了,跟他们说我晌午之前不见任何人,记住了。”明夏叫住怡儿,又重重地吩咐了一句。   望着大小姐不同以往的凝重脸色,怡儿自然知道这是大小姐心情不好的预兆,她便也不敢多言,只是细细地答了一声是,便悄悄地退了下去,还顺手帮明夏带上了房门。   受不了了……   明夏静静地听着怡儿的脚步声远去,眼泪才不受限制地流了下来,如同压抑许久的江水,一旦决堤便肆无忌惮。   再也受不了了……   明夏快步起身,将身子又扔回床上,她脸朝下,紧紧地贴着柔软的被褥,任凭脸上的泪水迅速浸湿那微凉的绸面。   无声的饮泣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呜咽,不知过了过久,明夏终于停了下来,阴翳的心里也终于好过了一点。   呆呆地又趴了一会儿,直到细嫩的脸庞再也受不了被褥的潮湿,明夏翻身躺在床上,舒了一口气,伸出两手拍拍自己的面颊,缓缓道:“明夏,你要坚持住……你不是被人抛弃了,不要变成了一个怨妇……”   坚持住……就算是自讨了没趣,也没关系,不成功便失败,兵家常事,不必介怀。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吧,明夏有些淡淡的想,既然不是自己应得的,执着着也没用……你要忘了他,从现在开始,要忘了云柏!   砰砰砰的敲门声传入耳内,明夏一惊,忙坐起身来:“谁?”   “是我,”怡儿怯生生的声音隔着门窗传了进来:“大小姐,快到晌午了,我可以进来吗?”   晌午了?   明夏一惊,抬头看了看屋内,只觉得光线的确是明亮了不少,然而,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   她为了祭奠逝去的初恋,就已经花去了一个上午吗?   真是浪费!   暴殄天物!   时间等于金钱啊!   金钱……   “啊!”明夏惊呼一声,向门外的怡儿道:“已经正午了吗?”   听着明夏的声音十分急切,怡儿有些惊慌,不知道大小姐是怎么了,便愈加小心翼翼地回道:“还没……”说完她有些心虚,明夏曾吩咐她晌午之前不见客,那意思也就是莫要打扰她,可自己却受了大管家的嘱托……怡儿想到这里心中越发忐忑:“回大小姐,晌午还没到……”   “还没?”太好了!   明夏迅速起身,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才刷地拉开房门,向门外的怡儿道:“快去叫人给我备马!我要立刻出府!”   明夏的吩咐如此迫不及待,让怡儿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已经在大小姐房门外站了好些时候,而斗胆在明夏规定的时间之前就来打扰她,是因为怡儿有事要回。   “怡儿快去,这事耽误不得!”   见怡儿站在门外似乎有发呆的迹象,明夏心中着急着与李恪的约定,也顾不上细问向来柔顺的怡儿今天为何异常,只是催着她:“快去吧,我要在午时赶到商行。”   怡儿左右为难,见大小姐说得严厉,便只好道:“好,大小姐,我去了。”   “恩。”明夏满意地应了一声,这才赶紧回屋收拾好自己,又带足了出门要用的东西,这才急匆匆地赶着出了门。   路上撞见尹贵,明夏也只是招呼一声,便道:“尹叔,我要去商行处理点事情,晌午可能回不来,你跟我爹娘说一声,我走啦。”   尹贵张张嘴还没说什么,明夏便好像一阵风一样迅速消失了,尹贵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只好又揣进了怀里,晚上再给二娘吧。   如今府里的杜忠杜孝都已经安置到了明夏出钱给杜家购置的大宅院里,杜二狗夫妇见那边人多又热闹,与先前在杜家庄时的格局差不多,两位老人一商量便都搬了过去,于是这边的杜府里又重回了原来的安宁,相对的,尹贵和小翠的事情也少了很多。   “二娘又出去了?”卢氏一听明夏让尹贵说的话,登时皱起了眉头,她这个女儿,近来是越来越忙了,可是,眼看的过了年就要及笄了,这还成天东奔西跑出头露面的,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早先就跟杜礼说过这事,然而商量的结果却是明夏不得不如此。显然这一个杜府,不,现在是两个了,这整个杜家都是靠着明夏支撑起来的,倘若不许明夏出门,又如何维持家用?   杜礼却道,再容明夏奔波一段时间,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明显好转了,尤其是宋老头在信都住那段的日子,天天陪着他说笑解闷,杜礼的心情舒畅了,身体竟也开始有了大幅度的好转,眼下都已经恢复了六七成,只要再修养半年,杜礼相信自己又能和以前一样支撑起家门了,到时候他就让二娘待字闺中,等着嫁个好婆家。   “算了,就让她再辛苦些日子吧。”杜礼随口劝着卢氏,又向尹贵道:“夏儿没说是什么事吗?”对于什么吴王什么快雪时晴帖,杜礼和卢氏可是全然不知情,明夏去寻找林飞秀,他们在信都也是心急如焚,后来听明夏捎了口信回来说是林飞秀安然无恙,杜礼和卢氏便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林飞秀受了惊吓又生了病,那么明夏留在那里照顾林飞秀也是应该的,昨晚见明夏回来,他们只当是林飞秀那边没事了,明夏牵挂生意才回来的,杜礼又哪里会想到,其实是独步商行出了问题明夏才快马加鞭地赶回信都呢?   “没有。”尹贵答应了一声,心中却很是犹豫,要不要把那块玉佩拿出来呢?   然而云柏只说是给明夏的,还是算了吧……只是,云柏走都走了,又为何会驰回来送这么一块玉佩呢?   他是什么意思?   尹贵百思不得其解。   不只尹贵,就是云柏也不很明白,他为什么都出城好几里地之后,又突然想要回城。   回城,去见小娘子,哪怕只是一眼。   这想法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云柏终于叫住了随行的青衣,让他原地留守,自己又快马回了信都。   然而奔驰回来的云柏却没见着明夏。   因为家丁们说,大小姐说了,晌午之前谢绝访客。   明夏素来令行禁止,虽然她平时很好说话,待下人们也是极为宽厚,可一旦有什么事情吩咐下来,却是极严格的,倘若不能按她说的做,那么就等被罚吧,犯了两次的人,直接开除出府。   杜府待遇优厚,这些贫苦的家丁仆妇们谁也不愿意失去这么一份工钱高、主人又和气公正的差事,因此平时都是很严格地执行明夏的命令,从不敢乱来。   云柏无法,跟在明夏的身边时间久了,他自然知道明夏说出来的话是没人敢反对的,便只好留了一块玉佩给尹贵,叫他交给明夏。   “这是做什么?”尹贵当时接过玉佩,却问了这么一句话。   云柏一愣,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次回来就已经是极其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了,直觉中,他总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自己以后肯定会后悔!   至于后悔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钦佩小娘子,所以关心小娘子,所以一心想对她好,这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他没想过要留下来,永远的留下来。   所以当明夏提出来的时候,他震惊了。   这跟他以往的原则相悖,他只是想自己还在小娘子身边的时候,尽量的帮助她,帮她排除万难,让她可以安全安心地出行,随心所欲地实现奇思妙想。   但是,他怎么可以留下来呢?   他的志向,是走遍天涯路!   所以他沉默了,沉默着听小娘子强颜欢笑,祝福他的离开,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   可就这般离去,小娘子会很伤心罢……   他必须做点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快雪时晴帖(三)   “殿下,职下不懂,既然都是赝品,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十柳草庐?”李恪的随从韩元颇为郁闷,皇家富有天下,难道三皇子还看得上那点金子?   李恪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这个随从是母妃的心腹,在先朝就已是绝顶高手,然而性子却实在有些憨,想了想他还是道:“韩元,你以前在宫廷伺候,可曾见过宫里藏的书画?”   韩元不知道李恪问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便认真地回道:“见过。”他虽然不是炀帝的心腹,但毕竟武功高强,是炀帝贴身护卫队的一员,所以宫里的东西也见的多了,书画自然不在话下。   “那么你可知,宫里的那些真迹,都是随着赝品一起被收藏的?”见韩元一脸茫然,显然先前所根本不曾注意过这等问题,李恪无奈,只好继续讲道:“这书画交易是有规矩的,那便是真迹出手,那么卖家便一定要将自己手里的仿品一并交给买家,否则让人知道他手里还藏着仿品,那可是不得了。”   见那韩元仍然是懵懂的模样,李恪叹了一口气,瞥了韩元一眼,便只好道:“所以这姓米的手里有真品,就是没有真品,他也一定知道真品在哪里。快雪时晴帖是王羲之的真迹,价值连城,别说是一千两黄金,就是十万两,我也一定要买下来。父皇酷爱书法,倘若能拿到这快雪时晴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韩元终于懂了,他点了点头道:“职下明白了,殿下是想用这幅快雪时晴帖讨得陛下的欢心。”   这位大爷终于明白了……李恪松了一口气,笑道:“现在你看十柳草庐咱们还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咱们不去,那骗了殿下的人怎么能就范呢?这回一定要逼他吐出真品来!”韩元一脸的坚定,假若殿下通过明路拿不到那快雪时晴帖,那么他就要动手了!   李恪一看便知道韩元又想不择手段,便摇了摇头道:“不可,快雪时晴帖我是势在必得,但是不可因此伤人性命,韩元,记住了!”   李恪的吩咐韩元自然不敢违抗,但他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天下都是皇家的,天下臣民都是李家的奴仆,一个姓米的算什么?自己这个小主子也未免心慈手软了一些,不过出来的时候公主只嘱咐让他以殿下的安危为重,这等小事,殿下不愿意,他也懒得动手。   李恪点点头,便道:“如今已近午时,我们走吧。”说完便率先上马,韩元答应一声,也跟着李恪离开了客栈。   然而方才上街,高手的灵觉就叫韩元突的心神一紧,有危险。   被注意的感觉若有若无,像丝线一样不时骚着韩元的神经,让他绷紧了心神,一点也不敢松懈,然而大街之上,韩元也不能叫李恪立刻返回又或者就地隐蔽,只能将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仔细寻找着敌人潜伏的方向。   被窥视的感觉仍然是时隐时现,又过一会儿,韩元却渐渐放下了心神。前两天他陪着殿下出门时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那时候的威胁还弱,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今天的危险感陡然加深了很多,韩元才有些反应过激。   看来隐藏在殿下身边的人已经换了,只不过新来的这一个武功更为高强罢。   不一会儿二人便到了独步商行,明夏正巧赶到,她也没请那李恪在商行内坐,便叫过早已等候在商行内的王安和米天粮,连同力奴,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地向十柳草庐出发了。   昨晚她已经着人向陶花涧打过了招呼,陶花涧也回话说尽力而为,那么真伪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了……瞅了一旁的米天粮一眼,明夏轻哼了一声,倘若这赝品的事情坐实了,米天粮就乖乖地从独步商行滚蛋吧,就是王安求情也不行!   叫他没诚信!   等明夏李恪韩元六人的身影消失在十柳草庐,草庐旁边一颗巨大的柳树上才现出一个灰色的身影。   慧真老和尚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望着十柳草庐笑道:“没想到这位皇子也慕那老顽童的名来了,连那小丫头也来了,真是冤家路窄……嘿,有趣有趣。”他笑了一声,身形一晃,竟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陶花涧望着眼前的快雪时晴帖,渐渐地陷入了沉默。   羲之顿首。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未果为结。   力不次。   王羲之顿首。   山阴张侯。   快雪时晴帖很短,这便是全部的内容,帖子以行书写成,笔势变幻自然,短短的三行字却显出了丰富的美感,堪称王羲之的又一代表作品。然而由于年代久远,再加上这唐朝也没有什么先进的甄别工具,辨认真伪全凭着辨认者深厚的书法造诣和经验,再加上王羲之的真迹不多,况且每一幅都是简直连城的宝物,所以见过的人也就稀少。陶花涧虽是一代大儒,却也并未亲眼见过王羲之的真迹,于是对于眼前这幅快雪时晴帖,他也拿不准主意了。   望着一旁默坐的少年李恪,陶花涧眯了眯眼,笑道:“敢问李公子如何发现这幅字帖乃赝品?”   陶花涧短短的一句话,却叫屋中在坐的众人俱是微微一愣,王安和米天粮都是狡猾如狐的商人,最擅察言观色,因此只一句话他们便知道,这陶花涧估计也拿不定主意。   明夏一见王安和米天粮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心知要糟,难道陶老夫子也辨认不出来吗?   那可如何是好?   她总不能凭着李恪的一句话就叫米天粮赔钱,可李恪若是咬定这快雪时晴帖是赝品,那可怎么办?   米天粮本以为自己是死路一条了,没想到如今看来还有转机,只要找不到可以辨认字帖真伪的人,那么他就能赖账!   米天粮心中暗喜,不过王安却有些不安,这少年一口咬定字帖是假的,他又是怎么看得出来呢?王安很好奇。   好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李恪却很是从容不迫,他笑了一声,道:“在下之所以知道这幅快雪时晴帖是赝品,因为在下见过王右丞的真迹。”   “你见过王羲之的真迹?不可能!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见过王羲之的真迹?”米天粮哈哈一笑,不屑道:“信口开河!”   王安一听米天粮语气嚣张,忙伸手拉了他一把,这少年既然见过王羲之的真迹,那便证明少年的家世既富且贵!   一个普通的权贵之家,又怎能容一个少年随便观看这种绝世宝物呢?   李恪却不理米天粮,他只是望着陶花涧,道:“在下参摹过兰亭集序。”   “真迹?”陶花涧也有些不信。   “真迹。”李恪却从容自若,颜色间没有一分心虚作伪的模样。   陶花涧望着镇定自若的李恪,叹了一口气,终于道:“看来老夫是才疏学浅了……”说完他向明夏抱了抱拳头道:“老夫也无能为力,叫杜家小娘子失望了。”   明夏方才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见陶花涧也不能辨认,便站起身笑道:“陶老夫子切莫如此,折煞了奴家了。”   陶花涧却一笑道:“老夫本事不行,自然要道歉,小娘子你就莫要推辞啦。”   明夏常来十柳草庐,自然知道这陶花涧的脾气,便真个不再避让,直接受了陶花涧一礼,方才道:“即便如此,也麻烦了夫子了,改天我亲自备了谢礼,再来感激夫子。”   陶花涧却摆摆手:“无功不受禄,小娘子就不要麻烦了。”   这边明夏和陶花涧你推我让,那边米天粮早不耐烦,他粗着声音道:“杜家娘子,你说现在怎么办?我说我那幅字帖是王羲之的真迹,这位小爷还不信,眼下连陶老夫子都无法辨认真伪,那我和这位小爷说的话,可如何算?”他是打定了这信都再没一个能辨认出快雪时晴帖真伪的人,眼下才敢如此嚣张。   李恪闻言仍是端坐不动,好像事不关已一般,明夏见李恪倒是沉得住气,她也不急,很是悠然地笑道:“米老板请放心,奴家自有办法,还请稍安勿躁。”   明夏说完向身旁的力奴吩咐了一声,力奴便转身去了,众人搞不懂明夏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狐疑地看着她,就连本欲退走的陶花涧也忍不住留了下来,想看看明夏究竟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辨认出这字帖的真伪。   “杜家娘子,你可有什么办法?”王安望着明夏,很是谨慎地问。   明夏胸有成竹地一笑,却只道:“王老板也莫急,请等一等,一会儿自然知晓。”   米天粮见明夏神情笃定,他心里也打起鼓来,难不成这小丫头还有什么杀手锏?眼下见明夏不肯说,米天粮真是气急,几番欲发作,却都被王安拦了下来。   李恪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明夏,他也想不出明夏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这信都还有世外高人?   可是,除了陶花涧,他可再没听过这里还有什么大儒了。   明夏也不管这些人的想法,她瞅了空只是向陶花涧道:“不知苏兄今日可好些?”   陶花涧闻言摇了摇头,神色也有些黯然。   明夏心中一黯,很想马上便去探望苏清河,然而看看端坐的几人,她也只有按捺下心中的焦急,静静地坐在椅中,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茶。   默坐无聊,李恪便向同样等在一旁的陶花涧请教学问,明夏听着,也时不时地插上一句,三人聊得津津有味,只是苦了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的王安和米天粮,二人一个端坐如涅槃的大罗金仙,一个如身受烈火煎熬的釜中虾鱼,左摇右摆的很是难耐。   只有侍立在李恪身后的韩元一脸坦然,他早就被这种对话锻炼地水火不侵了,什么诗词歌赋,到他的面前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也不进不了他的脑袋,这样就不怕被这些东西骚扰了……   李恪陶花涧以及明夏三人聊得兴高采烈,王安米天粮却如坐针毡度日如年,这巨大的反差让米天粮恨得牙根痒痒,只想从衣衫上扯下两条布条好堵住双耳,什么之乎者也叽里咕噜的,最好能通通消失!   熬啊熬,终于,力奴回来了。   明夏三人却意犹未尽十分遗憾,米天粮三人却是如蒙大赦神态轻松,终于不用再听他们三个念经了……   力奴直接走到明夏的身前,道:“他来了。”   “嗯。”明夏点点头,向力奴感激的一笑,力奴这来去只有盏茶的功夫,只怕又是用了和云柏一样高来高去的身法,难为力奴了,她的确是应该感谢的。   想到云柏,明夏的心中一痛,神色也黯然起来,那个家伙,现在已经出城百里了吧。   他的速度一贯是那么快呢。   嘿,说好了不想的,真是没出息。   明夏暗骂自己一句,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李恪他们见力奴回来,只以为明夏有了办法,便都耐心等着明夏施为,然而见明夏又是半天不语,那米天粮便不耐烦道:“杜家小娘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明夏却呵呵一笑,很是无辜道:“我要做什么?我要处理米老板弄出来的这个麻烦呀,怎么,您老还坐不住了?”   米天粮被噎的一窒,道:“我当然有耐心。”说完看了看一旁的少年道:“只是怕这位小爷等不得,人家是过路的,咱们不好老是这么拖着啊。”   那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明夏瞪了米天粮一眼,理都不理他。   王安一见,忙打圆场道:“杜小娘子有办法,我们就是等等又有什么?米老板,你就耐心些吧。”王安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丫头是看米天粮不顺眼了啊,他先前决心要帮助米天粮的心思又动摇了,倘若这小丫头真要大开杀戒,那么他就只能丢下这米天粮了。   为了这么一个蠢材而失去了独步商行,不值得。   陶花涧却只是安心吃茶,他留在这里,只是想看结果。他也好奇啊,这小丫头又要耍什么花招呢?   不过明夏这回却不是耍花招,她是有着几分把握的,虽然不是胸有成竹,但至少也八九不离十。   众人翘首以待,不一会儿便有十柳草庐的仆从带着林飞卿和一个汉子进了屋里,向陶花涧禀告之后,那仆从便退下了,只留下随之进来的林飞卿和那个陌生的汉子。   汉子高高瘦瘦,不是别人,正是黄大威。   林飞卿与陶花涧也是老相识,他一来便向陶花涧执弟子礼拜见,免不了又是一顿客套,明夏也见过了林飞卿,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黄大威的身前,先行了一礼,才笑意盎然道:“黄师傅,您果然是来了,明夏真是高兴!不过一来就要麻烦您,明夏也很是抱歉。”   黄大威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杜小姐别客气,有什么需要黄某的地方,您尽管说。”   黄大威是跟着苏氏林飞秀林飞卿他们一块儿来的,昨晚便到了信都,明夏晚间同云柏去过林府,自然知晓,因此陶花涧言明他也辨别不出这快雪时晴帖是真是假的时候,明夏便想到了黄大威。黄大威精通各种纸,这是明夏在巨鹿郡时亲见的,那黄大威对纸的熟悉程度,简直堪比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了解,因此明夏才想到,或许叫黄大威来验一验这幅帖子纸张的年代,就能将它验明正身啦。   这念头虽是一时兴起,不过明夏却很有把握,她对黄大威的技术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林飞卿之所以跟了来,却是好奇。   力奴去林府找黄大威,正巧让林飞卿碰上了,他一听是表妹叫来找的,去的地方还是十柳草庐,只以为又是讨论造纸方面的事情,横竖他也没什么事,便跟着黄大威前来的。   明夏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叫黄大威去看那幅字帖,众人虽是好奇这黄大威是哪路高人,却不敢在黄大威聚精会神之际上前打扰,就连米天粮也不敢。   黄大威看得极快,他几乎只是扫了一眼,便道:“这纸不是晋代的。”   明夏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晋代的,那么就证明这字帖是后人仿冒了王羲之的。   为了让众人明白,明夏便请黄大威详细解释,黄大威是何等精明的人,力奴三言两语,再加上此情此景,他早估出了事情的大概,便很是耐心地道:“晋代的时候,纸张方才普及,那时候也还有很多人使用帛书,但因为纸张的物美价廉,还是迅速地让人们喜欢上了,我听说这二王常常用纸张来练习字帖,而那时候的使用最广泛的纸,是黄麻纸,而眼下的这张,却是那时候无论如何也造不出来的六合纸。”   黄大威侃侃而谈,说的极是明白,就连韩元都佩服了,这回殿下的事情就该好办多了。   米天粮脸色微变,却仍是不甘心地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明夏闻言,淡淡地瞥了米天粮一眼,却很是和善地笑道:“米老板不信?那么我们可以拿着这幅字帖去长安,再请高人来验明。”   米天粮一听,真是彻底丧了气,他望了一旁的王安一眼,见王安只是端坐着,竟没有半分为自己分辨的模样,登时怒从心头起:“好,赝品就赝品,权当我老米倒霉,被人坑了现在才知道!杜家小娘子,你说怎么办吧?”   明夏却不回米天粮,她只是望着李恪道:“李公子怎么说?”   李恪微微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向明夏抱拳道:“在下听说这独步商行是御赐的招牌,规矩是货物假了买一赔十?”   “正是。”明夏点头,她罚得这样重,就是为了杜绝赝品假货,独步商行出售的俱都是珍奇宝物,倘若一旦假了,给买家造成的损失是可想而知的,因此才定下一赔十,就是为了向世人表明独步商行的信誉。   “在下当初花了一千两黄金,如今米老板需赔我一万两黄金的……”李恪说完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米天粮,又不慌不忙地笑道:“不过在下不要黄金。”   “那你要什么?”米天粮急问。   “我要快雪时晴帖,真品。”   第一百一十六章:快雪时晴帖(四)   “一二三四五,上天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   清脆的童声像唱歌一样,轻易就弥漫了整个院落,顿时里里外外都是生机,让人一脚踏进去,心情也跟着欢乐了不少。   “阿姐,你回来了!”站在院门对面摇绳的小郎最先发现了走进院来的明夏,他惊呼一声,连手中正摇着的粗麻绳也不要了,直接扔在地上便向明夏飞奔了过来。   小郎恬妞和三娘本是在玩明夏教给他们的游戏,游戏其实很简单,就是明夏小时候玩的跳大绳,两个孩子抓着绳子的两头摇,其他人就能钻进绳子里跳,现在小郎扔了绳子一头跑了,三娘和恬妞玩不了,也就都跑了上前,围在明夏的身边。   因为方才是小郎和恬妞摇的,三娘在中间跳着,这猛一停下,三娘的脸上额上还都是汗,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亮晶晶的发着光芒,明夏便从怀里掏了一块锦帕,一边擦着三娘的脸颊额头,一边向三人责道:“你们玩的太疯了,看这脸上的汗,也不怕一会儿着了风,到时候受了风寒看谁替你们受罪!”   三娘却憨憨地笑着,她自然晓得阿姐只是担心他们才加以责怪,并没有真的生气,小郎却兴致勃勃地拉着明夏的衣袖只是摇啊摇,口中还祈求道:“阿姐,这个游戏很好玩啊,你也来玩吧!”   “那怎么行?你们都是小屁孩,阿姐可是大人呢!怎么能陪你们一起疯?”   然而见小郎起了头,三娘也开口了,她仰着脸使出自己以前惯用的撒娇大法,眨着星星眼道:“阿姐——你跟我们玩一会儿吧!你不是也跳得很好吗?教教我们呀!小郎好笨,总是踩着绳子呢!”   然而小郎却不干了,他努着嘴正要反驳,一见三娘向自己挤了挤眼,多年的默契使他立刻明白了三娘的用意,便只得不服气地闭上嘴,只惹得一旁的恬妞捂着嘴暗笑不已。   小孩子们的把戏明夏怎么会不晓得,她无奈地敲了三个小鬼的额头各一下,方才道:“好吧,今天阿姐就抛下赚银子的生意,陪着你们玩一会儿,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高手!”   明夏这话可不是吹大气,她小学的时候跟着同学们一起跳大绳从来是其中的佼佼者呢,这优势一直保持着,就连转世之后的这一生,也照样是技艺高超,比过这群小孩子当然不在话下。   小郎一声欢呼,早跑去捡绳子了,三娘和恬妞也高兴得不行,明夏教她们玩的时候,曾做过一些示范动作,诸如正跳反跳转圈跳摸地跳……花样百出巧妙无比,三娘和恬妞很想学了来,却如何也做不到,倒是小郎还能学一些,只是跳得也没有阿姐好看!   跳大绳很简单,只要胆量有了,技巧掌握得好了,做个高手肯定不难,只不过有些小孩子害怕那大绳打到自己,便犹犹豫豫只是观望,一次又一次的好时机就这样没了……这样的做法只能叫他们站在一边看,永远也跳不进不停旋转的大绳圈里。   明夏的个子比三娘小郎恬妞都高,先前摇绳子的小郎和恬妞便有些吃力,俩人轮圆了膀子使劲摇,那大绳旋转的最高点还是堪堪抵着明夏的头,明夏没法,只得叫了专门在一旁照看三个小鬼的侍女,道:“你们三个,别在那站着了,都过来一起玩。”   三个侍女也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小孩子爱玩的天性是挡不住的,听明夏一说,她们惊喜地互相看了一眼,便都扭扭捏捏地走上前,三个丫头还紧紧挨着,站到了明夏的面前却仍是恭恭敬敬的,不敢贸然去玩。   明夏一见,顿时笑骂道:“都站着做什么?给我过来!”她随手指了两个姑娘,道:“你们俩先摇绳子,一会儿我和她来替你们。”明夏说完便招呼那剩下的一个姑娘,道:“来,你会不?不会我教你!”   那丫头羞赧地一笑,道:“我就见小姐公子们玩得有趣,自己却没有试过。”   “那简单,来,你试试。”明夏鼓励地拍了那个丫头一把,又对着三个小鬼道:“你们给我看好了,一会儿我也来示范,都给我学着点!”   明夏得意地飞了个媚眼,又是捋袖子又是提裙子,奈何身上这衣服仍是缀余的很,一点也没有现代的T恤牛仔方便,明夏也没办法,她虽然会做现代的衣裳,但即便是做了也没胆穿出去啊……否者这大唐人士还不都被她吓死?连带将她当成妖孽附身神经有病,再给游街示众又或不许出门那可就惨了,搞不好这一折腾她的小命也就折腾没了,为了一身衣裳丢了命,不值得。   那丫头站在不停旋转的大绳一旁,虽然是跃跃欲试,然而终究害怕着飞舞的大绳打到自己的身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绳子一圈一圈得飞,而不敢跳了进去。   三娘和小郎在一旁看得心急,二人早开始乌拉拉乱叫着给那丫头助威,就连恬妞也面现急色,紧紧地盯着那个丫头,恨不得自己跑上去帮她一把。   明夏呵呵一笑,将那丫头一把推在一旁,瞅准了时机便一个急步跳进了旋转的大绳中,方站定身形便脚尖使力又跳了起来,转过来的大绳正巧在明夏的脚底转了过去……明夏玩得兴起,一手提着裙子,一边跳一边转起了身,每转一圈便跳一下,那绳子就刚巧是从明夏的脚下转了过去,旁边的三娘和小郎顿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就连恬妞和那个侍女也忍不住给明夏加起了油,摇着绳子的俩姑娘则呵呵笑个不停,小院里顿时一片欢声。   由于明夏她们玩得high了,尖叫欢呼的嗓门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有那好奇的家丁和侍女,纷纷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计来围观,其间又有几个大胆的少年和丫头,都跟着明夏一起玩了起来,旋转的大绳中间慢慢地便填满了人,明夏跳得累了,早觑了个空闪到一边,喘着气看这些少男少女们玩。   小郎毕竟是男孩子,胆子大得很,那么多人挤着跳他也不怕,反而还兴高采烈,不时地做些惊险动作,倒得了围观众人的喝彩。   三娘和恬妞早跳不动了,二人搭伴互搂着胳膊,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什么小姐的款啊千金的架儿啊,全都跑到爪哇国去了。   尹贵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众乐乐的火爆场面。   尹贵是杜府现任的大管家,杜府里就没有他管不到的事儿,听见这边喧哗的很,他还以为是有人闹事,便绷着脸踱了过来,正要呵斥那一群人,却不想看见了一旁乐得毫无形象的明夏,他也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下去,先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众人玩得什么。   天色渐渐的暗了,直到夜色掩住了大地,再也瞧不见旋转的大绳,众人才依依不舍得四散而去,明夏一直玩到这会,此时众人散了她才发现了站在众人身后的尹贵。   “爹……”恬妞最先跑上来行礼,怯怯的小模样,将尹贵平时的威严反映的是林淋漓尽致啊。   尹贵见明夏在旁,自然不敢责怪女儿,虽然他对恬妞今日的言行失当很看不过眼,但这可是跟着大小姐一起玩的……如今尹贵也开始随着杜府众人唤明夏大小姐了,倘若他责怪女儿,那岂不是也在责怪大小姐,那是万万不行的。   明夏笑嘻嘻地放下袖子拂了拂衣裙,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也没有,然而一贯思想顽固最重礼仪的尹贵却并不觉得明夏的举措失当,这可是二娘啊,二娘做什么也不为过的。   因为杜府的飞黄腾达,从一个普通的小康之家甚至是寄人篱下直走到现在的深宅大院一方大家,全是二娘的功劳……这样的成就,就是多少聪颖的男子穷其一生也难以达到,然而二娘却做到了。在尹贵的心里,明夏早已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她身上闪耀的是正确的光芒,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所以明夏的这番作为落在尹贵的眼里,他一点也不意外。   当然了,这在另一方面也说明,明夏是何等的狂妄而不知收敛啦……就连尹贵这样的人被她高频率的大胆狂放也搞得神经麻木不以为怪了。   等明夏收拾完了,尹贵方叫恬妞随着三娘和小郎一块儿回去洗漱了,明夏见三个孩子投契,一人与了一座院子,都是连着的,因此恬妞也是跟着三娘小郎在一块儿起居,待遇也跟三娘的一模一样。   “尹叔,有事么?”明夏望着尹贵遣散了身旁的侍从家丁,很是疑惑,不知道尹贵有什么事情还要这般保密。   等人们都离去了,尹贵才将云柏送来的玉佩取了出来,递给明夏道:“这是云柏留下的……”   明夏一愣,条件反射一般接过那个玉佩,神情僵硬道:“他怎么留下了这个?”   “午前的时候,云柏又回了府里,他本来是要见大小姐的,不过那时候大小姐吩咐下来不许人打扰,云柏就将这个玉佩交给了我,说是让我转交大小姐。”   转交给我?   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都说明白了么?   云柏不是不愿意留下来么?可是又为何要留下这东西?   当断不断,这算什么?   明夏捏着那个玉佩,很想一把将它捏成粉末,然而终究是舍不得,夜色中已经看不清那玉佩的颜色,不过明夏却知道这玉佩的每一点肌理,因为这一块,就是云柏在明夏最困难的时候送给她的支援。   后来明夏有了钱,就又将这玉佩还给了云柏,云柏本来说不要的,但明夏执意归还,他也就收下了,只是,现在又将这个留给她,这是什么意思?   明夏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继续问尹贵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明夏更是郁闷了,这云柏到底是要做啥啊?   耍人不带这么着的……   “恩,”尹贵应了一声,也不明所以,不过有一点他却是知道,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少,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尹贵也不知道,但是潜意识中他总觉得这事还是少人知道为妙,毕竟关乎小娘子的闺誉。   明夏面色一冷,随手将那玉佩揣进怀里,暗暗咬牙,这云柏可真是不叫人安生,她都下定了决心要忘记他了,可他这一手又是什么意思?更为气人的是,她心里居然还有一丝窃喜?   喜什么啊喜?明夏暗骂自己一声,真没出息,人家都走得远远的了,你还在这里窃喜啥?   “大小姐,那快雪时晴帖怎么样了?”尹贵以前经营小雅居,商业意识也很敏锐,虽然现下是陈震主管着小雅居那边的事,但陈震以前可是尹贵的手下,明夏又属意陈震有什么不懂得直接找尹贵商量,这快雪时晴帖也算是独步商行的大事了,尹贵知道也不为过。   明夏叹了一口气,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道:“米天粮那人真不是个东西,他认识的人也都不是东西,他手里的快雪时晴帖是假的,还好我在巨鹿郡认识的造纸师傅黄大威跟着姑母秀儿来了信都,否则可真没人能辨出这帖子的真伪了。”   “就连陶花涧老夫子也不行?”尹贵诧异地问,陶花涧在信都可谓声誉隆重,学问上的事,他几乎就是百事通,竟然……   明夏点点头,道:“这快雪时晴帖是晋朝的,年代久远,陶老夫子一时间也没法看清。”   “不过还好有人能行,那黄大威该是个世外高人吧?”尹贵钦佩地道。   “世外高人?”明夏笑笑道:“的确,是位世外高人。”不过一想到李恪的话,她又愁眉苦脸起来,道:“然而辨明了真伪,事情却更难办了?”   尹贵疑惑道:“那是为何?”   “因为那李家翩翩少年郎李三公子,不要金子只要字啊……”   “真的快雪时晴帖?”尹贵愕然道,因为商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如今他也狠狠地恶补了一回快雪时晴帖的事,自然知道这字帖千金难买十分难求。   “是啊,李恪连一万两黄金都不要,就要快雪时晴。”明夏说完郁闷地道:“我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相信这真的帖子在米天粮手中。”   这也是明夏目前极为郁闷的难题,方才她是从林府回来的,李恪的身份她从昨天去林府早就知道了,当时还十分惊奇,想她一介现代人,竟然见到了真真正正的传说中的皇子,而李恪还是两朝皇室血统咧,难得难得,竟然真的叫她碰见!   不过这事虽然稀奇,毕竟是当不得饭吃当不得水喝的东西,明夏讶异了一会儿也就不放在心上,当然了,那时候明夏的心神全在云柏身上,自然也无暇他顾。   可林天凡说了,这三皇子是当今的爱子,要明夏极力配合他的喜好,尽量满足他的需要,这不,明夏拿不出真的快雪时晴帖,那米天粮也坦言手中没有那玩意儿,明夏只得向林天凡问主意去了。   林天凡的指示简直跟李恪预料的一模一样,他道是那米天粮既有赝品,真迹也肯定能从他那摸索出来,叫明夏亲自去向米天粮施压,哪怕是得到些线索,也行。   这不是典型的阿谀奉承强取豪夺吗?   纯洁无比又正直善良的明夏郁闷啊,这事可真是违背她那毫无污点的原则咧……   不过帖子还是要找,没办法,谁让李恪是皇子啊,这简直就是含着金汤匙的主,咱得罪不起啊。   倘若云柏在就好了……   明夏无比憧憬地想,要是云柏在,直接派他潜伏在米天粮的身边,就凭着云柏那身出神入化来去无踪的身手,蹲上几天的点也肯定把有用的信息带回来了……   呸呸,又想!   明夏鄙视了自己一回,方对一脸优容的尹贵道:“尹叔莫担心,这事咱们也只有尽力而为,找得到当然好,找不到也没办法……”总不能杀了她吧?   尹贵一想也对,再说了,二娘在,怕什么?   盲目的崇拜啊……明夏瞥了尹贵一眼,却毫无办法,如今这府里看她都是这副眼神,搞得她自己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想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现代女性,就是多些进取心罢了,怎么就这么招人呢?   都怪这大唐朝还不够开放啊……不过没关系,接下来就是大唐盛世啦,女子也可以经商为官,嘿嘿,说不好咱就是开这一先河的先驱式人物了,想想都让人兽血沸腾啊……   等尹贵离开,明夏便自顾自地YY了一会儿,全当是给忙碌的脑细胞放假了,再说了,梦想创造美好未来么。   只是,这快雪时晴帖可怎么办呢?   明夏抓耳挠腮,最后终于叫她醒悟了,笨,云柏走了难道自己连魂也丢了么?   府里不是还养着一个绝顶高手力奴么?   明夏欢呼一声,顾不得洗脸便直接冲向力奴的院子,虽然力奴这两天一直陪着明夏,但潜意识里明夏还是没有对力奴形成以前那样剥削云柏的意识,一时间竟连这么好用的人才都忘记了……   失恋害死人啊!   呃,倘若她那也算恋的话。   第一百一十七章:快雪时晴帖(五)   夜晚的米府仍然是灯火辉煌。   不似杜府那般大门前也只有两盏便宜实用的小灯笼,米府的大门很气派,阔朗轩昂,高高挂起的七八盏大灯将门前照的灯火通明,尽显一方豪富的气象。   力奴伏在米府对面的屋顶上,趁那守门的不注意,早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将身形隐在灯火照不见的阴影里。   力奴藏身的围墙上方有一团阴影,隐隐可见是一棵大树,力奴虽然武功卓绝,要想侵进米府是易如反掌的事,奈何这米天粮虽然草包还挺惜命,家里的护院养着一大堆,天天晚上来回巡查,明夏让力奴来之前早嘱咐过了力奴,叫他千万小心,米天粮的手底下,好像还真有个高人。   想起明夏一本正经的吩咐,力奴的双眼突然熠熠生辉起来,就连唇角也不自觉的微微翘起,不过他也是个谨慎之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道理是必须懂的,否则,小命就难存。   这是族里的铁律。   力奴耸着耳朵,听着墙内脚步声远去,便展开身手三两下就爬上了高高的围墙,之后双臂伸展,仿若鹰隼一样向前一跃,便静静地扑进挨墙的大树上,这等功力,也算是能人所不能了。   米府内的布局明夏早就叫人打听好了,还反复教给力奴,怕力奴那木讷的脑子听不懂,明夏还特地画了图,然而,曾为族中第一勇士的力奴又怎会是那等愚鲁之辈,明夏只是稍稍解释他便了解了,可是看着明夏耐着心担忧着那不可能出现的意外,鬼使神差的,力奴竟没有叫明夏停住。   看着她为他绸缪,他很高兴。   连带的力奴现在都是神清气爽,躲避挪移更是精确无比,就连力奴自己都吃了惊。   啥时候自己竟厉害如斯了?   明夏猜测米天粮藏画的地点必定是在书房卧房这等私密之处,当然还是书房的可能性大一些,但不排除卧房也可以藏宝的可能,或者即使米天粮真的心口如一并未撒谎,那快雪时晴帖并不在他的手上,那么今晚米天粮也必定会去找人说道说道,就凭着米天粮那沉不住气的性格,明夏也断定此人会憋不住,除非他是老奸巨猾演技奥斯卡……   力奴顺利地潜进了内院,率先向米天粮一十八房小妾居住的院子一个挨着一个的搜过去,然而奇怪的紧,那十八个小妾也有三两聚在一起恐怖大笑的,也有半夜吊嗓子招鬼招魂的,甚至还有香汤美人边沐浴边惩罚下人的……但就是不见米天粮的踪影。   难道大小姐的预测有误?   力奴的脑海中浮现起明夏那张自信满满的笑脸,无可避免的又想起她那双明亮大眼睛里闪过的莫名意味,心中又犹豫起来,要不,再搜一遍?   不过力奴也只是想想罢了,尽管他心如止水,但方才那一阵搜寻也够惊心动魄了,万一不小心惊动了这群女人,可真是没了活路了……   力奴这般想着,拒不承认自己是被这群女人吓到了,但是他心里却很费解,这姓米的倒是怎么熬过来的?   照明夏的说法,如今第一顺位找寻的地方已经没希望,力奴决定向排在第二顺位的书房找找看。   或许米天粮正在查看字帖呢?   明夏当时是这么说的,不过她也只是随口说笑,哪里就能运气那么好呢?   然而事实证明,这人的运气好也是挡不住的,真是顺风顺水又顺套,米天粮果然在书房,果然在密室,果然在查看字帖!   力奴再笨,也知道这回是上天眷顾完成任务,小心翼翼地跟着米天粮进密室时他就明白了,这回果然没有白来。   她竟是未卜先知了……   世上怎会有这般聪颖的人?   叹了一口气,力奴的神色竟黯淡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比下去一样,连神采也有些落寞。   如今情报搜集完毕,他也该回去向她复命了。   正要转身离开,力奴又忽然想起明夏对这幅字帖的在意,心道直接抢回去交给她,岂不是更好?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力奴便静静地等在密室外,那米天粮担心宝物,回家之后便坐立难安,心下更是十分的后悔。   这幅真迹,他是绝对不能拿出去的。   无关乎什么收藏的癖好,只是因为这幅字帖……不是他的。   他只是代收。   连同那幅赝品,以及眼下的真迹,这都是别人的。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正式江湖第一凶煞连月!   想到那主家冷冷撂下的一句话,米天粮立刻打了个冷颤,悔就悔在,他竟然贪心不足,将那幅赝品弄了出去。   谁让那人并没说赝品不可动呢?   这下银子没捞着,竟还惹下了大麻烦,人家非要真迹!   不行,绝对不能给,贪财是贪财,为了贪财把命搭上,这不值得。   仔细摩挲着秘藏的快雪时晴帖真迹,米天粮嘿嘿地笑了,老子就是不承认有真迹,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米天粮得意地又笑了一声,将真迹藏好,还反复检查了一遍,这才关闭密室,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等米天粮一离开密室,力奴早现出身形,方才他亲眼见那米天粮进密室,早知道了密室的开启办法,扭动一旁的锦屏,书房的墙壁果然再次裂开,露出一方小小的密室。   力奴顺利地拿到了快雪时晴,他不敢怠慢,忙从密室里退了出来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迈出密室的那一刻,一股极其强烈的危险感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在力奴的心头虎视眈眈,他心中一动,便向密室内急退,面门的风声已像利剑般追了来。   好在力奴毕竟身手不凡,来人虽然守株待兔占据优势,但仍是被力奴堪堪躲过,但也只是堪堪,危险依然存在。   来人的身手实在高强,甚至比力奴还要高上一筹,这就意味着,单打独斗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力奴输。   高手对决,千钧一发,毫厘便可决定生死。   那人也不说话,上来之后只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致命攻击,力奴失了先手自然手忙脚乱,顿时险象环生,哀呼一声,力奴暗道难不成自己竟要丧命于此么?   他不甘!   力奴猛得发狠,动作也跟着快了很多,节节败退的场面倒是叫他稍稍遏制了起来。   来人身形高大,黑衣黑巾倒是裹得严严实实,不过力奴却从中觉出了一分熟悉来。   在哪里见过呢?   心中闪过一丝恍然,然而就是这片刻失神的阶段,那黑衣人竟发觉了,他的攻势顿时狂风骤雨一般向力奴笼罩了来,本就居于下风的力奴顿时好似网中之鱼,心中也生出一分无法突破的绝望。   黑衣人下手丝毫不留情,力奴的处境顿时岌岌可危。   左支右绌之际,他只觉得肩上小腹同时一痛,原来是受了那人的重击……受伤疼痛,这本是力奴平生遭遇最多的事情,然而此刻他却忽然生出无法抵抗的感觉,实在是因这疼痛与平日不同,好似鲜花绽开时那般绚烂,瞬间就在力奴的全身涨满!   这是什么功法?   力奴从来没有见过,并不用说破解,因为这疼痛的停滞,那黑衣人的一只铁拳便带着凌厉的风声向力奴的要害袭来……   这一拳下去,他不死也残了……   不行,他绝对不能……不能就这样死去!   以前的他不顾生死将这置身事外,那是因为孑然一身,这世上再没牵挂他的人,也没有他在意的人,活着和死了,那都是没有区别的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力奴咬紧牙关,竭尽最后的力气避开了要害,却仍是坦然地将自己的身体迎了上去……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十分奏效,那黑衣人果然上当了,他一拳砸了下去,便觉得不妥,因为对手实在太安静。   异样总是会带来危险,黑衣人迅速收拳,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招毙敌的弊端便是空门大开……   力奴右臂前伸,仍然保持着一个发射的姿态。   手臂里硬邦邦的袖箭筒摩擦着肌肤,这感觉竟是……如此幸福。   这袖箭是明夏在力奴出发之后,又将他喊了回来,亲自解下了自己衣袖内的袖箭,郑而重之地叫他戴在手上的。   她的东西,他不拒绝,虽然在他看来,这袖箭真是小儿科的要命……一个成名高手不屑为之的旁门左道。   在这一方面,力奴和云柏的观点惊人的相似。   然而这一刻,小小的袖箭竟然救了他的命。   力奴顾不得叹息,趁着黑衣人暂时没有还手之力连忙飞快地起身,越过在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他毫不犹豫地迅速离开。   “劲道真大……”等力奴的身影早都消失在夜色里,那地上的黑衣人才喘息着拔出胸前的袖箭,暗自惊奇这力道奇大之际又庆幸了,幸好他有这件金丝软甲。   不过力奴并没存着要黑衣人小命的意思,出手也就留情,那把小箭倒是没有扎到黑衣人的要害。   “算你小子识相……”黑衣人冷哼一声,将那小箭攥进手中便欲离去。   然而书房中的争斗终于惊动了米府的人,黑衣人看着门外影影绰绰的人影,毅然不惧地就那么身形一晃出了房门。   “抓贼啊!抓贼啊!”   “他出来了!快别叫他跑了!”   “一定……一定要把给我拦下来!”这跑的气喘吁吁的人是米天粮,别看他身子看起来强壮,实际上早教婆娘们掏空了,跑了这么一段就受不了,还不如身旁众家丁。   然而黑衣人的来去毕竟不是米天粮能决定的了了,他这边人还没赶到,人家黑衣人早跑得没影了。   黑衣人身法奇快,这一点他一向有自信。   没有三两三怎敢上梁山?他从来都是一个快捷型的杀手和护卫,撤退的速度尤其快。   明夏观摩着身前的快雪时晴帖,啧啧惊叹的同时,想到力奴严重骨折的伤势,心中真的说不出是喜是忧。   字帖是拿到手了,可是她现在才发现,这东西竟也是危险重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家人的健康安全,明夏决定将这幅字帖还是送交林天凡,他爱怎么处理都随他吧,至于悲催的米天粮……这人存心欺骗顾客,快雪时晴帖就算他的赔偿金好啦。   “怡儿,叫人备马。”   明夏一边卷起快雪时晴帖,一边向怡儿吩咐。   然而怡儿前脚出去,尹贵后脚就来了。   “尹叔,有什么事?”   尹贵的神情凝重,他望着明夏有些忧心忡忡,道:“李恪来了。”   尹贵是明夏的绝对心腹,李恪的事情明夏也没有瞒着他,就连李恪身为当今的三皇子,她也告诉了尹贵,但显然尹贵也受了明夏对皇室子弟并不尊重的模样,开口竟然直呼起李恪的名讳。   其实这也怨不得尹贵,谁让这李恪一来就给独步商行杜府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呢?尹贵的心里也怨念啊……   明夏一惊,道:“莫不是那韩元也认出了力奴?”   明夏去十柳草庐的时候,带的可就是力奴,既然力奴都能认出那黑衣人就是韩元,想必那韩元也能认出力奴,明夏对这点其实是不怀疑的,只不过李恪来的如此之快,她还是有些小小的惊奇,因此口中的话也下意识说了出来。   唉,看来这麻烦还真的就摊上她了……   明夏叹了一口气,她就是为了躲避麻烦才想速速将这字帖送到林府的,没想到李恪竟是旋风一样的快呢!   “杜家小娘子,在下一大早就来打扰,还望杜家娘子不要怪罪。”李恪仍然是那副光芒万丈的模样,不过自从明夏知道他的年纪,李恪的风华也登时在明夏眼里减半了……这还是个小正太呢,如斯俊美只能说是清水出芙蓉,尤其水灵灵,绝对中看不中用!   明夏看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只恨不得将这个少年吃下去,李恪一路骑马赶来,白皙的皮肤上隐隐透出些粉红的颜色,这模样真是太可口了。   心有杂念的明夏老脸一红,忙道:“不怪罪不怪罪,李家公子还请坐下说话。”   这边客套着,丫环们的茶水早端了上来,明夏作风不改,仍是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喝完一杯不尽兴,还将丫环又端上的热茶喝了个底朝天。   这是做啥啊……   李恪看得目瞪口呆,惊愕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明夏饮茶的动作,放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不过是望见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极品帅哥,眼神饱餐秀色下胃也饥渴了,喝个茶聊以充饥又有什么不对?   真是大惊小怪。   “不知李公子今天到访所为何事?”明夏虽然不在乎,但想到人家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便端正了形象开始咬文嚼字,誓要将淑女进行到底。   然而李恪却笑了笑,只是将一个锦盒拿了出来,示意身后的韩元将盒子呈给明夏。   尹贵接过韩元手中的盒子,奇怪地瞅了韩元一眼,对毫无异状的韩元很是惊奇。   力奴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啊……   明夏也瞥了那韩元一眼,确定他果真是嘛事儿没有,登时也满心的疑惑。   这丫难道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虽然当众拆客人的礼物并不礼貌,但现在这是啥时候?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明夏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向李恪笑了笑,就打开了盒子。   等看到盒中物,明夏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李恪这孩子真是心急啊,原来对这快雪时晴帖这般在意!   轻轻地合上盖子,明夏便向李恪道:“可否请公子进内堂一叙?”   李恪见明夏分明没有一点惊异的神色,登时对这个小姑娘也有几分佩服,原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聪明人,很好,他喜欢!“好。”李恪爽快地答应一声,便跟着明夏进了内堂。   所谓内堂,其实就是明夏的闺房,不过明夏不好意思说……   韩元被李恪留在了厅堂,尹贵也没跟来,明夏便亲自带着李恪大踏步进了自己的小院,在她心中,这还是个只有十几岁分明还叫她阿姨的小破孩,就是再光芒万丈也跟她不是一个等级的,连带的将这男女授受不亲也全部抛到了脑后。   跟个小屁孩有啥好避忌?   然而小屁孩心中却不这么想啊……经常被长安仕女追着跑的李恪,见明夏只是带他向内行去,心里竟有些隐隐的不高兴。   原来他竟看走了眼么?   虽然心下不快,可李恪毕竟是勾心斗角的皇室成员,神色皆掩饰的很好,直到明夏将他带到书房,他仍是那般微微笑的模样,没有一点改变。   “你坐。”明夏向来不喜繁文缛节,此刻也没有旁人在侧,她又是假装不知道李恪身份的,便将语言模式自动切换到了言简意赅档。   李恪一愣,有点不明白明夏的意思,直到看见明夏丢下自己开始找寻什么东西,一点也没有招呼他的意思,他才恍然大悟。   选了张椅子坐下,李恪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明夏的书房。   书房挺大,又阔朗又明亮,书架也挺大,只是上面的书还不是很满,书架前一张红木桌子,也没有什么镂刻花纹,桌上备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沓白纸一沓有字的纸,都用上等的青玉镇纸压着,一把简单的椅子,几盆适时的花卉,除此之外竟然再没别的了。   没有古董没有宝器没有古玩……偌大的书房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素……   力奴看过这书房,脑海中只闪过这么一个词。   再看看那个快人快语的杜家娘子,李恪突然来了浓厚的兴趣,这人不爱红妆不爱宝贝,竟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么?   明夏可不知李恪的脑海中一忽的功夫就闪过了这么多的念头,她找出快雪时晴帖,一把放到李恪身前的桌上,松了一口气道:“你要的是这个,你拿走吧。”   赶紧拿走,可别再找她的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君子之交   李恪望着桌上的快雪时晴帖,一贯温雅的面上也现出一丝兴奋来。   “多谢杜家娘子!”李恪正了正衣冠,便对着明夏深深一揖。   明夏忙道:“李公子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奴家怎么担得起?”话虽如此,明夏的身子却岿然不动,分明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受人家礼的模样。   李恪笑了笑,起身道:“杜家娘子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受这一礼是应该的。”   明夏口中连道不敢,心里却深以为然,这快雪时晴帖本来不干她的事么,可她却为之奔波了那么久,又要让人四处查探消息,又要夙兴夜寐地思考分析……这谄媚要是做到不着痕迹,也不容易啊。   看起来奸臣甚至比做个直臣要难的多。   这不,人家李恪说是帮了他的大忙要感谢她,明夏都不敢明目张胆得要什么,她啥都不要,留给李恪的印象会更好些。   这是毋庸置疑的,看着李恪的模样还算天真烂漫,这样的孩子注重的是内在美啊内在美!   那咱就表现一个内在美给他看。   明夏信誓旦旦地道:“这本就是独步商行的疏忽,奴家做的这些也是弥补自己的过错,李公子不怪罪就好,奴家还哪里敢要公子的谢礼?公子折煞了奴家了。”   见明夏坚辞,李恪也就不再勉强:“杜家娘子心志高洁,诚信为本,在下佩服。”   “岂敢岂敢……”   “既然杜家娘子执意不收谢礼,那在下也不勉强,钱财俗物,不如论交,杜家娘子不嫌弃的话,大家交个朋友吧。”   “当然……不嫌弃!”   李恪微微一笑,又道:“在下不日就要返家,倘若日后你来长安,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在下鼎力相助。”   明夏一听也微微笑道:“行,有李公子这样的人做朋友,是明夏的荣幸。”其实明夏的心里是不以为然的,皇家争权斗势,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她一个平民老百姓,做什么参与进去当炮灰?   然而既然是人家开口相请,明夏也不拒绝,反正打定了注意听过就忘,总是不去招惹这个主儿,这总行了吧?   李恪见明夏并无意外的欣喜,心中反而高兴,他高高在上的惯了,身边除了谄媚之声还是谄媚之声,忽而碰见一个对他的身份外貌俱都不感兴趣的人,尤其这人还是一个小姑娘,李恪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有种遇见知己的莫名幸福。   说到底,李恪还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啊,就是表现得再深沉,心里还是纯洁的很,这一激动,竟将身上的金牌摘了下来,递给明夏道:“以后就凭着这个去找我。”   明夏望着李恪手中黄灿灿的金牌,突然一个激灵,这李恪还真是大方,可她只是……随口说说的啊。   李恪见明夏不肯接,又道:“这只是个信物,不是谢礼。”   信物?信物有拿金牌充数的吗?更何况这还是一枚与免死金牌同等效力的宝贝!   明夏哀呼一声,心想这下大条了,看不出来这李恪还是个慷慨之辈,只是这大方的也太过了!她不过是帮了他一个小忙罢了,又不是什么救人性命的大恩大德,何必如此感激?   是这个世界变太快,还是自己思想迟钝不明白?   费解太费解!   难不成这皇家的金牌多得很,随便帮个忙人家就拿个金牌出来谢?   “这是父亲曾经赐给我的,不瞒你说,放眼海内也不出十枚,不是那等俗物,你收下吧。”李恪还以为明夏是嫌弃这东西太俗气,想了想冒着暴漏身份的危险又加了一句。   啥?这还是唐太宗赐给李恪的?   明夏盯着那枚金牌,心下纠结了。   收下吧,说不定以后还真能派上用场,毕竟是皇家之物,搞不好还能起个如朕亲临的效果……然而这东西的价值越大,明夏便越加不敢贸然收起,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收人家多大的礼就对人家感激多少分,这样的大礼,明夏自觉以后给李恪卖命都还不清了……   不行不行不能拿,她可不愿意给李恪卖命呢。   明夏隐约还记得,太宗皇帝的儿子们也是没有好下场的,老爹太强了儿子就遭罪,跟康熙得孩子一样都是杯具。   “这东西太贵重了!”明夏没有去接李恪的金牌,反而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公子又何必如此呢?”   李恪一听,温雅的面上也现出些尴尬来,他将那金牌悻悻地收回,突然又高兴道:“你说的不错!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我俗了,还请杜家娘子原谅。”   “这没什么。”李恪终于将金牌收了回去,明夏放下心来老怀大慰,便大手一挥豪爽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李公子莫要放在心上了。”   等说完了明夏才一怔,自己方才说什么?   还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呢,难不成自己真将这三皇子当成三娘小郎一样开始教诲了?   呀呀,真是得意忘形啊得意忘形,狂妄之人没有好下场!   见李恪也有些怔愣,明夏忙道:“……呃,李公子什么时候准备离开?奴家也好为你践行。”明夏说完又后悔了,这是不是有点赶人的暗示呢?   然而总比教训皇子的好……   李恪这时早恢复了常态,他又那么光彩照人地笑了笑,道:“即刻启程,杜家娘子莫要客气了。”   “即刻?”明夏兴冲冲地说完方觉得不好,自己的语气也太急切了,这下不让人觉得自己是赶人都难……咳嗽一声,她补救道:“呃……我是说,那个,你走得这么急切,东西可收拾好了?要不,我让下人即刻备席为你践行,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知李公子肯赏脸不?”明夏说得吞吞吐吐,分明是要辩解一下的,怎么自己竟说到这块儿来了?   这不是又要多留一会儿么?   然而李恪却很高兴,道:“恭敬不如从命。”   明夏欲哭无泪,还不如恭敬呢……   邀请的话已然出口,明夏也不好悔改,便面色春光无限心中冰凉一片地叫了怡儿来,让她跟小翠说一声赶紧备酒,早点打发了眼前的主,她也好早得一分安宁。   很显然怡儿明白了自家小姐的痛苦,怎么说她也跟着明夏不少天了,小姐的心思也懂了两分,因此传消息的时候特地嘱咐了一句要快。   因为正是早餐时刻,厨房里给杜礼卢氏预备的东西早都好了,明夏没说让隆重,小翠便将老爷夫人连同明夏的饭菜检出来,又让人做了几个稍好点的,备了美酒,立刻就把席面收拾出来了。   杜家虽然发达了,不过明夏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府里的吃穿用度还是很俭省,大鱼大肉与家常小菜一并上桌,山珍海味是不常见的,因此李恪望见那桌子热气腾腾的早膳,倒还觉得十分新鲜,概因不常见耳。   再加上明夏家的饭菜都是重香重味不重色的,虽然看起来不够华美,只是清清淡淡简简单单,入口却是极好的,李恪哪里尝过这等正宗的家常口味?吃起来竟津津有味。   能叫客人高兴,明夏自然也高兴的,毕竟这是东道主的荣光,然而看着李恪斯斯文文的吃相,这速度简直是……太慢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李恪还意犹未尽地道:“杜家娘子,这一餐是我用过的最好的美味了……”   啥?   这娃怎么跟个难民似的……就连腌制的大白萝卜,酸菜汤,小白菜,咸鸡子也觉得可口?   这个世界真荒谬啊……   当咱们劳动人民还在期盼着山珍海味的时候,人家这些大款们已经在尝试着返璞归真了。   明夏无语问苍天,这是什么样的不公?   好在李恪并不是三岁小孩,虽然心中还想留下来蹭饭,但说过即刻离开,又怎么能突然反悔?   “那么告辞了,李公子一路保重。”明夏欢快地抱拳,望着李恪的眼神简直可以说是感激……您老人家终于要走了。   李恪虽然觉得这杜家娘子告别的神情隆重的出奇,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微微笑着拱了拱手,带着些依依不舍地道:“杜家娘子请留步,在下告辞了。”   “恕不远送。”望着李恪稍显落寞的表情,明夏终究不忍,只得换了副温柔的语气道:“李公子,秋寒露重,你与韩先生还要多多注意,祝你们一路平安。”   明夏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就连一直默然的韩元也微微动容,李恪眯着眼睛笑道:“我会的,杜家娘子请回吧。”为了表示诚意,明夏可是带着尹贵亲自送出了城外呢。   李恪与韩元都上了马,不一会儿便驰出了明夏的视线,她才叹了一口气,向尹贵道:“终于完了,这快雪时晴帖还真不是好东西……这下也算是替姑丈尽了义务了,咱们回去吧。”   尹贵应了一声,突然向明夏道:“大小姐,你前些日子叫易白看的那个小庄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看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庄子   “呀!”明夏一拍脑袋,道:“我竟把这事给忘了,好,今天就顺路去看看吧。”   因为换了大宅院,后花园中种满了花花草草,明夏也不好再种自己的那些庄稼,这等不合时宜的事,起码妩媚就看不过去,说什么太破坏气氛,明夏没法,便叫易白去城外寻了个庄子,专门买下了几十顷地,哦哈哈,如今咱也是地主啦!   爱种啥就种啥!   只不过买下的时候正是秋天,除了小麦啥也种不了,明夏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尹贵这么一说,突然就想去看看了,毕竟那是自己置办下来的产业啊。   不过这件事却叫明夏杯具的发现,她是越来越向着标准的唐朝人靠拢了,不为别的,就为她这种庇护弟妹的做法就可以看了出来,买地,招佃户,收租子……这都是旧社会里万恶的地主们的生活,她现在是占全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社会本是如此,她倒是想找点不剥削不压迫的,可找不见啊。   除了多给小郎置办些家业,多给三娘恬妞攒点嫁妆,她真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保证他们将来的生活幸福安乐了。   虽说教育孩子的科学方法是培养他们自力更生,可自力更生如此艰难,明夏宁愿自己笨鸟先飞,将他们永远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于是便产生了这个想法,买地。   说起来这样具有前瞻性的战略,明夏还是学自《红楼梦》呢,曹雪芹他老人家都说买地是比较保险的办法,尤其还是买坟地,于是明夏便叫易白主管这个事儿,后来她忙了,也只是听尹贵说过易白的进展,除了这个庄子,易白还给杜家老祖坟上添了好几十顷的田,一应手续也都办理妥当了,只等明夏的检阅。   那咱就去检阅一下。   明夏催开坐骑,跟着尹贵缓缓而行,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个小庄。   庄子不大,因为是在信都郊外,所以没有信都那样浮华,也没有杜张庄那样土气,看起来是简洁又干净,十分符合明夏的审美观。   庄子上除了原有的几户陌生人家,剩下的便都是认识的,也不知这易白是怎么找的,竟将赵大娘夫妇和李富贵也请了来。   这些人以前是小雅居的忠实供菜商,本身都是种菜的,种地自然不在话下,易白在城里见到二人时,随口提了一下,没想到二人都愿意来杜家的庄子上干活,这赵大娘在家里还是当家的,她发了话,丈夫也就跟着乖乖来了。   明夏和尹贵到了庄子,首先赵大娘的女儿率先迎了出来,这赵家丫头跟她的娘真是基因遗传史上的奇迹,不仅外貌极像,就连性子也是一般,都是大大咧咧的豪爽人。   赵家丫头扔下自己盆里的衣裳,忙从井口边跑了上来,笑道:“原来是大小姐和总管大人来了!你们先家去歇歇,俺这就去喊俺娘去!”   明夏忙拉住赵家丫头,笑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就是顺道过来看看,赵大娘一定在忙吧?易白呢,他在不?”   赵家丫头闻言也笑了,她利利索索地道:“大小姐你看俺糊涂了,俺娘和俺爹俺弟在庄子外头平地呢,易大哥也在那儿。”   “那好,带我去看。”明夏干脆利落,叫尹贵去安置马匹,她便跟着赵家丫头向田里走了进去。   放眼望去,这庄子的田地还真不少,而且管理的很好,阡陌纵横,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麦苗,风一吹就飘过来一阵淡淡的泥土清香,叫明夏的四肢百骸都是一阵舒服。   “打理的不错。”   赵家丫头一听,忙道:“是啊,大小姐,这都是易大哥的功劳呢,他为了管好庄子,还特地找老人们求经验,又整天东奔西跑的,买了好些的农具和种子,说是来年春天好种的。”   “种子?”买这么早,也不怕春天发不了芽?   赵家丫头点了点头,又道:“还有耕牛咧,俺爹说,有了牛来耕地,来年就不用俺们拉犁了,又快又省事,可好哩。”   望着赵家丫头欢快的脸庞,明夏的心里也很高兴,劳动人民的心愿多么容易满足啊,只要一块地一头牛就能觉得幸福,而她近来……却常常觉得不痛快,是不是被钱财给腐化了?   明夏这样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等那赵家丫头都说完了,明夏才嗯了一声,又赶紧找了个话题叫赵家丫头继续念叨下去。   不过很显然这丫头也觉出了明夏的心思,便讷讷地住了嘴,只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叫大小姐生气了,心里很是忐忑。   等明夏回过神来的时候,赵家丫头早憋得脸颊通红了,看着明夏的目光也满是小心翼翼,明夏一笑,道:“赵家姐姐怎么不说了?”   那丫头登时更加窘迫,望着明夏期期艾艾地道:“大小姐,俺……俺是不是说错话了?”   明夏这才收起逗弄人家的心思,忙正色道:“没有,赵家姐姐,其实我很感谢你们大家,没有你们,这庄子哪能这般生机勃勃呢。你们都辛苦了,我感激还来不及……”正说着明夏便见田间几个正在工作的人都朝这边走了过来,便拉着赵家丫头的手道:“走吧姐姐,你看他们在那儿呢。”   赵家丫头也开怀起来,被明夏的笑声感染,她心情振奋,一瞧见过来的赵大娘,便扯着嗓门喊道:“娘,大小姐和大管家来了!”   赵大娘本来已经走的很快了,听见赵家丫头的话,更是三步变作两步的跑了前来,对着明夏很有些手足无措:“大小姐,你怎么来了?哎呀你看看俺,身上还净是土!”说完指责自家女儿道:“丫头,你怎么不好好招待大小姐,还让大小姐来地里了?”   赵家丫头有口难言,明夏忙道:“赵大娘,不管姐姐的事,是我想来看看。”   赵大娘一听,这才放过了自家女儿,转眼瞧见赵家丫头感激的目光,明夏微微一笑,便又向赵大娘身旁的李富贵和易白一一打招呼,又见过了赵大娘的丈夫,免不了又是一阵客套。   乡下人的朴实明夏是早就了解的,面对着一堆人七嘴八舌的问好,明夏的心中如沐春风,脸上笑意浓浓,尽管她们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明夏却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添上一句,大家其乐融融,不知不觉就是正午。   午饭自然是在庄子里吃。   赵大娘可是说了,明夏要是不肯留下来尝尝她的手艺,就是嫌弃她呢。   当初明夏叫易白买这个庄子的时候,早就叫他给自己也留出一个院子,等赵大娘去收拾饭菜,明夏便跟着易白去自己院里走走看看,顺便想些应该添置的东西。   这个庄子其实就是一个小村庄,只不过人口较少,因为房屋也都是以庭院为单位排开的,所以看起来非常整洁。明夏的院子在小庄的最里面,旁边是果林,林子旁边还有一个小池塘,塘里栽着不少的荷花,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只有些残叶零零落落,莲蓬三三两两。   很不错。   明夏看过之后,很是满意。   看不出来,这易白倒是明白自己心思的。   不只小院外面好,就是院落里面,也十分顺眼,干净的庭院全是青砖铺就,只在有花草的地方留出些泥土,一棵挺大的石榴树长在墙边,此时树上还挂着圆圆的红红的果实,明夏指着那棵石榴树笑道:“易白,这果子你们竟然也不摘?”   易白随着明夏的手指看向那棵石榴树,微微笑道:“赵大娘和李大哥说等着它们熟透了,再摘了送给大小姐的。”   如今的易白已经不像刚刚跟着明夏时那般冷然了,想必以前的事情也慢慢的淡了些,再加上庄子里的人又极热情极朴素,易白被他们感染那是早晚的事……他本来就是个直爽热情的人。   明夏失笑道:“熟透了?难道现在还不够?”   易白也笑:“够了,这两天本就是要摘了送回府里去的。”   “那行,你去找个篮子,我来摘。”明夏望着那红艳艳的石榴,忽然有些口水直流,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道:“我爬树很厉害!”   易白愕然:“爬树?”   “是啊!”明夏理所当然地说着,那么一大棵树呢!不爬上去怎么够得到?   强忍着笑意,易白板着脸道:“大小姐,你怎么可以爬树?”   “为啥不能?”明夏问出了口才有些郁闷,不过既然都说了她也不怕什么,便大手一挥催易白道:“快去吧。”   易白依言弄了个大竹筐来,放到树下等着装石榴。   听说大小姐要亲自上树摘石榴,庄子里的小孩子们都跑了来,易白本要将人赶走,明夏却道不用,她还找了几个个子高的少年,叫他们帮着她一起摘。   尹贵本想阻止明夏,但见她玩得这般开心,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石榴树真的是很大,树梢的石榴根本摘不下来,明夏便叫人找了个长长的竹竿,在竹竿的一头拴上铁钩,一钩一个准,那么大的红石榴顿时满院子的滚了起来,孩子们便笑嘻嘻地一哄而上,不过捡起来之后,明夏却不让他们把那些钩下来的石榴和原来的一起放,易白只道是明夏嫌这些摔坏了,所以剔出来不要,却不料明夏蹭蹭蹭地从树上下来,一把抄起一个大石榴,剥了皮就开始吃,一边吃还一边招呼那群目瞪口呆的孩子:“你们也来,吃!”   用钩子钩下来的石榴很快便一分而光,就连易白和尹贵也一人得了一个,方才还摘石榴摘得热火朝天的院子登时进入了享用果实的美好时刻。   明夏一口气吃掉两个,才抹了抹嘴巴,很是兴奋地叹了一口气:“唔,真好吃!”   这就是所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第一百二十章:房屋中介   “阿姐,你今天去庄子上了?”   三娘从拿起一颗大大的红石榴,望着明夏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   “易白大哥前两天来过,说是庄子上有好吃的石榴,等熟透了就摘了来给我们吃呢。”   “哦,”明夏点点头,暗道原来如此。   然而小郎一听却不依了,他望着明夏可怜兮兮地控诉道:“阿姐,你去看庄子都不带我……你以前说过去看庄子时带我去的!”   呃……明夏一愣,随即道:“阿姐今天是有事啊,不是故意不带你。”见小郎瞪着大眼睛只是生气,她忙又强调道:“是真的是真的,小郎,不是阿姐不带你啊,是真的有事啊!下次,下次我去的时候一定叫你,好不好?”   然而小郎却伤心了:“阿姐说话不算数……”   三娘和恬妞一边吃着石榴,也帮腔道:“阿姐教过我们的,做人要讲信用……”   “这……”明夏顿时语塞,榜样原来是这样难做的啊!她想了一想,这两天需要做的事情立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迅速将明天的事情安排好,明夏才承诺道:“好吧,阿姐错了。小郎,三娘,恬妞,阿姐给你们道歉,咱们明天就去庄子上,让你们玩一天,好不好?”   三娘和恬妞相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小郎更是欢呼一声,方才的泫然欲泣全都抛到了九天云外,只是乐道:“好啊好啊!”   唉,这群小孩!   明夏没辙地看着他们,心中一动,嘴角上扬,她十分温和地笑着,望着乐不思蜀地三人道:“想去玩是可以,不过功课却不落下,毕竟正事要紧么。为了给你们腾出明天玩耍的时间,今天的课业就必须多做一些,把明天的也做出来。唔,不用太多,就按着平时的课业,翻个一番就行,没问题吧?”   怎么会没问题?   三个兴高采烈的孩子一听,早都变得愁眉苦脸,明夏也不理他们,兀自语重心长:“那,阿姐平时可是教过你们的,玩耍呢,可以,但是因此耽误了正事,阿姐可是不允许的,所以……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我做功课去,否则别怪阿姐出尔反尔哦。”   三娘和恬妞敢怒不敢言,只有小郎悲愤道:“那么多的功课,我们怎么可能完成了?阿姐太坏了,到时候阿姐就会说我们没有完成课业就不让我们出去玩,阿姐就会欺负人!”小郎撇了撇嘴,鄙视之情不言而喻。   明夏却摇摇头道:“这怎么算是欺负呢,小郎,难道阿姐平时没有说过么,你要想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才对,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忘记了么?”   小郎哑口无言,明夏得意地瞥了三个孩子一眼,却听见恬妞怯生生地道:“阿姐,可是你也说过,欲速则不达,学得的知识也需要时间消化吸收,还说你给我们定下的课业都是我们正好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倘若一下子学的太多,接受不了岂不是浪费?”   明夏闻言却满意地笑了,点点头道:“恬妞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虽然给你们定的任务是刚刚好的,毕竟还是给你们留下了玩耍的时间,如今你们要出去玩,就得把今天的娱乐时间牺牲出来吧?”   恬妞点点头,三娘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也开口道:“可是阿姐,我们可以选择分天来补功课呀,不用一下子全部摊在今天吧?”平时跟在明夏身边多了,常常听她念叨,三娘耳濡目染,竟也学起了讨价还价。   “当然,”明夏点点了头,鼓励三娘道:“可是分期的话,阿姐就要收利息了呀?”   小郎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一听明夏的话,一马当先地站了出来:“那要看阿姐的利息是多少。”   “恩,很好。”明夏想了想道:“这样,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你们可以选一个最有利的。”   三娘和恬妞小郎一听,早都点头应了,三人连商量都没有,只是相视一笑,便开始分工合作。   小郎去倒清水拿墨条开始磨墨,三娘则端坐在一旁的桌案之后,随手抽出一支毛笔蓄势待发,恬妞站在三娘的另一侧,手执算盘全神贯注。   就拿三人配合的默契程度来看,显然这样的刁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明夏却悠悠然地坐在一旁的椅中,把玩着一个大大的红石榴,缓缓地说道:“第一种选择,这需要补上的课业量增加五成,分五天完成,每天完成三成;第二种么,不定天数,你们每天完成的课业量是前一天剩下的量的三成,但是每一天的课业总量要增加一成,直到全部完成为止。”   明夏说完,三娘早开始奋笔疾书,等她誊写完毕,三人又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地开始商量,好不容易有了头绪,三娘执笔书写,恬妞开始拨弄算盘,小郎则负责验算,三人时而商量时而皱紧了额头分析思考,神情俱是专注无比。   明夏对这个现象十分满意,一边吃着石榴,一边美美地乐。   她方才出的其实是一道数学题,很简单,当初她小学的时候可没少见过,只是解出来却不很容易,因为小孩子的逻辑能力还不好,态度又散漫,想要成功解出这一道题,那么就要耐心又严谨,长此以往,自然能培养出小孩子的细心和认真。   明夏很有些沾沾自喜,这样潜移默化的教育手法还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想出来的妙招,专门针对三娘小郎和恬妞,误打误撞之下,还培养了三人的团队合作能力,可谓一举两得。   掐了掐时间,明夏望着三个孩子仍然在计算,顿时有些不满意了,这个效率可不行啊……   扔下吃了一半的石榴,明夏踱到三人背后,只见三娘面前的白纸上列满了密密麻麻的算式,因为都是用汉语数字写成的,因此看起来有些乱,不似用阿拉伯数字书写得整洁,明夏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便发现了三人至今未能解开的原因。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三人已经得了解题的精髓,三娘列出来的解题步骤很科学,一步一步很是细致,只是计算过程中出了点毛病,于是便阻住了解析的进行。明夏随口提点了一下,恬妞很快就明白了,她这边的计算出现了突破,三娘和小郎那边的进展也就突飞猛进。   说起来挺有意思,三人之中,明明最文静的恬妞却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尤其是在术数计算上,远超三娘和小郎。而大大咧咧的三娘则是擅长书写,这跟明夏总是念叨字如其人有很大的关系,明夏虽然自己写得毛笔字不够好看,但她对三个小孩书法上的要求却是极高,三娘心高气傲又是从小开始练习的,近来也十分刻苦,如今写出来的毛笔字已经可以说是艺术了。小郎不同于恬妞和三娘,他在计算书写上都比不得前两个,但是惟独在射猎以及体力上有长处……其实这就是所谓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明夏想着想着出了神,突然又想到三人以前的骑射课都是云柏教的,现在云柏不在,都是力奴代劳。可力奴毕竟不同云柏,云柏虽然不是能言善辩,但还算和蔼可亲,力奴就不一样了,他寡言少语,平时又不爱笑,三个孩子对着这位师傅时都是谨小慎微,生怕一个出错就得了力奴的呵斥。   小郎为此已经向明夏抱怨过不止一次了,还是明夏好说歹说,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都说了出来,才把小郎哄住,然而看着小郎他们每次上骑射课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只怕就是力奴心里也不高兴的,得想个办法才行。   明夏压住心中因为云柏这个字眼而引发的波澜,叹了一口气,努力想着可以替代力奴的人选。   对,怎么忘了那五兄弟呢……明夏一拍额头,又高兴了起来,那个老牛不是挺擅长骑马的么?而且好像有两下拳脚功夫,又憨厚好说话,教小孩子或许可以呢。   想好了人选,明夏的心里也轻松起来,这时候三娘她们也算了出来,明夏正要叫过她们讲解,却见怡儿走了进来道:“大小姐,有客来。”   “什么人?”   “是表少爷带着人来的,只听着是什么师傅。”   明夏一听,顿时笑了起来:“肯定是黄师傅啦!”   “对对,就是黄师傅。”怡儿连连承认,见明夏心情不错,便也笑道:“还是大小姐未卜先知。”   “少夸人了!”明夏笑骂一句,向三娘她们道:“你们解得我都看了,没有错,你们算了哪个就是哪个,阿姐现在要去见表哥,你们要补功课,都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学习吧。”   哈哈笑了一声,只见三娘和小郎都皱着苦瓜脸,只有恬妞淡定依旧,明夏又坏坏地笑道:“骗你们啦,嘿嘿,小鬼们,走,都跟我去见表哥。”   三娘和小郎欢呼一声,拉着恬妞忙跟在明夏的身后,明夏刚走出屋子,突然又站住了脚向怡儿问道:“表小姐来了没?”   “没有。”   “恩,那你将那些石榴分出一半来,挑好的弄干净了包好,一会儿带到客厅来。”从庄子回来的时候明夏只带了一半的石榴,另一半留给了庄里的人食用,不过一带回来明夏就先挑了一盘子叫人呈到了杜礼和卢氏屋里,杜礼一见那石榴红艳艳的可爱,便又叫人将自己那一盘送到杜二狗那里去孝敬……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算一算只剩了五分之一罢。   礼尚往来,大致就是因此而起。   黄大威跟着林飞卿坐在客厅,杜礼和卢氏闻讯早都出来了,此时都坐在那里话家常。   杜礼知道林飞秀是黄大威救的,心中也感激那黄大威,言语之间便含了无限的亲切,黄大威受宠若惊,心中对这杜林二家更是感激。   富而不仁是正理,富了也仁,那就定是好人!   苏氏带着林飞秀回来的时候,很是热情地邀请方大娘和黄大威来信都看看,黄大威本是不肯,奈何方大娘却感兴趣,苏氏一见邀请的更加坚决,方大娘便跟着黄大威一块儿来了信都。   不料这一来方大娘却是不想回去了,信都繁荣,比之巨鹿郡不知好上多少倍,关键是吃穿用度上比乡下好得多,纸的需求量也大,方大娘便起了心思要在信都安个家。   方大娘虽有这样的想法,但她也是个聪明人,虽然林家贵为一州刺史,但方大娘却不想再麻烦林家,也不想麻烦明夏,于是便叫黄大威自己去信都城里转,看哪里有合适的屋子,到时候连作坊也搬了过来岂不便宜。   黄大威转着转着,便转到了独步商行。   这其实也不是巧合,因为独步商行不仅贩卖天下货物,还兼营着中介和房地产等行业,近来尤其是房屋中介,十分红火!   这当然是明夏的主义,现代社会的第三产业可是赚钱的很,虽然受这唐代的国情限制,明夏并不能将现代的服务行业全部照搬,但总有一些是可以适用的,譬如找房子。   需要贩卖房屋的户主只需在独步商行登记一下,并注明房子的大小报价等信息便可以,而需要买房子的人就去独步商行看这些登记好的册子便行,如此一来,买卖双方都有了固定的交易地点,卖家不用苦等,买家也不用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瞎撞,双方只需拿出一点点的中介费给独步商行,便可省却无数力气,因为独步商行的中介费也极其低廉,于是皆大欢喜,这个行业也就迅速地发展开来。   这个想法其实还是明夏由自己买房时费尽了力气而联想到的,后来独步商行开业,明夏就顺势开了这么一个行业,没想到很快就火爆起来,如今信都全城待售的房子只怕都由独步商行登记在册了,再加上明夏找的那些人都是以前专门喜欢给人介绍房屋的,干起这活来是得心应手,从另一方面也从促进了这房屋中介的发展。   黄大威边走边问,最后就被人介绍到了独步商行来,恰巧就碰见了路过的林飞卿。   林飞卿问明了原委,便将黄大威拉到了明夏这里。   “原来这独步商行就是杜小姐开的!”黄大威至今还不知道,如今答案揭晓,让他甚是惊奇。   那么大的一个商行,主事的竟是杜小姐!那么大的信都城,管事的竟是林老爷!   黄大威疑惑得很,难不成八月十五那天给月神上供祈福,现在竟然应验了么?   老天啊,你终于开眼了么?   明夏笑笑也不说话,林飞卿便道:“我这个表妹就是喜欢买卖交易,小脑袋里也净是奇思妙想,人生精灵古怪的,黄师傅你就莫再夸她了,她要得意忘形的。”   又是损她……   明夏发现这个温文尔雅的表哥真是越来越不温文了,每每喜欢打压她的气焰,这让她很不爽呢。   “表哥呀,人家好歹也算是劳苦功高了,您就不能让我也陶醉一下下……”   林飞卿悠然而笑,黄大威早就见过二人斗嘴,此时也不以为怪,只是道:“黄某想不到杜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心中十分佩服。”怪不得上回能说出那么多的道理来呢。   明夏忙谦道:“黄师傅过奖了,明夏可要惭愧死。”说完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问明了黄大威的来意,明夏便叫林飞卿陪着三个孩子玩耍,她则亲自带着黄大威去了独步商行。   如今主管房屋交易的是四六叔,四六叔是杜张庄人,以前在杜张庄就爱给人介绍些下人短工什么的,后来见杜家举家搬到了信都,又听说一家子俱都发达了,四六叔便也带着家人来了信都投靠明夏,恰逢那时候明夏正筹划着房屋交易的事情,一番考量之下便将这个差事交给了他。   四六叔生性圆滑好说话,一脸笑意总是春风和煦的样子,也容易跟人亲近,因着明夏给了他富贵,他便将明夏感激在心,商行的事情十分卖力,这时间不长便将房屋中介打理的有声有色,实在功不可没。   听了明夏的来意,四六叔忙叫人拿来了所有的册子,一个一个翻着给黄大威看,黄大威终于选好了几处,明夏又叫四六叔亲自陪着黄大威去查看。   “大小姐,这人是什么来历?”四六叔摸不透黄大威的身份,便趁着黄大威不在的时候拉着明夏问了开来。   明夏一笑,她自然知道黄大威问这话的用意,便道:“四六叔,你先别管这个,只是尽全力帮他就成,房子的钱也不用他拿,你只要看他相中哪一处,银子我来出。”   四六叔了然地点点头,知道这个人也是个非同小可的,否则大小姐也不能这般护持,便道:“我明白了,大小姐尽管放心,这信都待售的房子如今都在咱们手里了,我记得还有几处很不错的,一会儿先叫这位老爷去看看。”   明夏一笑,道:“恩,行,那这事就拜托你了,多谢四六叔。”   “大小姐别客气了,要不你肯收留,你四六叔如今还在杜张庄的地里累死累活地干呢,哪里能得现在的体面和富贵,你四六叔是要好好谢你呀!”   四六叔是动了真感情的,说得眼圈都有些红,明夏便笑道:“你看都是我不好……”顿了顿又道:“好了四六叔,咱们不好叫黄师傅久等,先去帮他找个房子吧。”   感激啥的,她实在承受不起啊……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能受人家如此的谢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初雪   等安顿好黄大威一家的时候,天气早已入了冬。   立冬之后,气温更低了,信都虽然是温带大陆气候,可这两天竟也滴水成冰,再加上天空一直阴翳,好像个大锅盖一样扣在人们的头顶,偶尔还会刮起呼呼的北风,这都不得不让人承认,这个冬天真的冷。   “真冷啊!我全身都冻僵了!”小郎跺了跺脚,将书具递给上前的丫环,一边向着明夏委屈道:“阿姐,学堂里冷的要命,连墨都研不开啦!”   三娘和恬妞也将文具递给各自的丫环,一听小郎抱怨冷,便都鄙视道:“堂堂男子汉竟然还怕冷呢!”三娘说完还继续道:“小郎,你们那里有三十多人呢,可我们那里只有十几个,人少了屋子里就更冷,可我和恬妞都不怕,就只你哭天抢地的,羞不羞?”   小郎一听撇了撇嘴,却不得不承认道:“你们那里的确是冷……”说完又凑到三娘和恬妞身前好奇地问道:“你们都不冷么?”   三娘哼了一声直接无视他,恬妞却微微一笑,看了明夏一眼,又向小郎道:“也冷,不过还能承受。”言下之意便是只要能承受的便不叫冷,这可是摘自明夏的语录,故而恬妞说的时候还特地看了明夏一眼。   明夏一听就乐了,她发现她是越来越喜欢恬妞了,这个女娃娃最大的优点便是聪明,而且,聪明的十分到位,既不故作聪明,也不呆呆傻傻,文静而又坚韧,敏捷而又内敛,是三人中最让明夏喜欢的一个。   三娘也不错,就是有些孤高傲物,她看不顺眼的便会不屑一顾,心性又大大咧咧,比恬妞的周全细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看来以后要着重这个方面去培养了。   看了看小郎,明夏却叹气了,虽说他现在还是个孩子,但三岁看到老这句话是没错的,小郎的粗心大意是他的大毛病,否则就凭小郎的资质,赶超恬妞都不是问题,然而偏偏他性格毛糙易于冲动,白白浪费了好天赋……不过小郎最大的优点便是善良而大方,也算难能可贵的了,再加上明夏一直针对他粗心的毛病对症下药,如今小郎也渐渐细致起来,倒叫明夏放心不少。   站起来跺跺脚,明夏吸了一口凉气,也笑道:“果然挺冷!三娘,恬妞,你们学堂没有生着炉子?”她明明记得交过炭钱的。   “有,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学堂太大,就有那么两个小炭盆,一点事儿都不顶。”三娘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和恬妞嘴上硬气,心里也怵得很,每次从学堂回来,双脚双手都冻得没有知觉,那滋味……当然不好受啊。   三娘她们的辛苦明夏又怎会不知?当初她也是进过学堂的,至今对那冷冰冰的感觉还记忆犹新,此刻便分外同情起三个孩子来。   “这样吧,”明夏沉吟了一会儿便下定了决心,她笑吟吟地看着三个不明所以的孩子,道:“明天不要去学堂了。”   “不去学堂?”三人异口同声,俱都讶异得很,她们……她们不会是做错了什么吧?   三人小脸上的忐忑太明显,明夏只一眼便看明白了,她失笑道:“阿姐的意思是,咱们请个师傅来,自己在家里学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三娘小郎和恬妞俱都松了一口气。   看不出来啊,这群孩子还挺爱学习的,这个认知让明夏挺高兴,她便格外开恩道:“近日天冷,你们都不用格外做功课了,都去爹爹娘亲那里取暖吧。”因为杜礼的身体不好,入冬之前明夏就特地设计了一个有地龙的房间,特地留给杜礼和卢氏居住,所以算起来杜府里最暖和的地方就是杜礼和卢氏居所了,三娘和小郎没事了都爱往那里凑。   “阿姐最好了!”小郎蹭蹭蹭地跑了上前,抱着明夏的腰便撒起娇来。   明夏呵呵一笑,对小郎的动作给予了默许。小郎马上就九岁了,身高已有一米二,看起来也是个大孩子了,明夏便不许他再有小孩子的行径,毕竟是大孩子就要有大孩子的样,明夏可不想让小郎永远做个温室里的花朵,那样太危险,以后可连暴风雨也抵抗不住的。   被呵斥了几回,小郎也知道阿姐的意思了,便很少再粘着明夏,今天也是兴奋过度,终于摆脱了那个冰冷的学堂,叫他怎能不高兴呢?   “呀,下雪了!”三娘眼尖,一瞅见外面飘飘扬扬地飞起了雪花,便飞快地跑到了院子里,又是欢呼又是乱叫,蹦蹦跳跳地全没一点闺秀的模样。   明夏宠溺地笑笑,她就知道要三娘守那些笑不露齿莲步轻移的淑女守则是不成的,现在看来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其实也怨不得三娘,就是文静如恬妞,淡定若明夏,此时看见那晶莹的,洁白的,飘飘洒洒的小精灵也欢快的很,好像世界都因此而宁静了,天地之间都为它们沉醉了……   丫环们闻声也都跑了出来,杜府虽然规矩很严,但只要不违反那些规定,同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丫鬟伙计们是可以有自己的支配时间的,偶尔将手头的不太要紧的任务推迟上一时半刻也没有关系,因此这些花季男女们放心地倾巢而出,在雪地里尽情释放自己的雀跃,杜府一下子便像是过节一般热闹。   不单杜府,就是大街上的欢呼声,也清晰可闻。   明夏这回没有跟着大家伙疯玩,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廊檐之下,望着轻盈犹如羽毛的白色雪花铺天盖地的飘洒下来,心中着实高兴,耳边听着远远近近的欢笑,夹杂着三娘小郎和恬妞三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心中突然被一股殷殷实实的幸福涨满,好像饥饿的人终于得到了温热的食物,这样踏实,这样暖和。   “阿姐呀,下来跟我们一起玩么?”   这回是三娘跑了过来,她拉着明夏的手,仰着因奔跑而红润的粉嫩脸颊,大大的眼睛里蕴满了快乐的亮光,落在明夏的眼里,简直灿灿生辉。   怎么能够说不好?   明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满足了。   她还是有成就的,不是么?   杜礼虽然身体仍旧虚弱,可毕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还兴高采烈地扬言明年就要帮着明夏理事。杜礼的幸福就是卢氏的幸福,看到丈夫好转,儿女懂事,做母亲的卢氏是最欣慰的那一个……如今全家和美安康,吃穿用度俱都不用再来发愁,明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当初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呀。   可是心里为什么没来由的起了一阵虚泛,叫明夏笑着的眉眼里仍然藏着一抹淡淡的哀伤?   明夏知道,可是她不说。   信都下雪了,不知道长安街头是否也是洁白一片,朱雀桥上,可曾有多情人儿也在流连忘返?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呢,时隔近一年的姗姗来迟,人们如论如何也是要欢畅一下,以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林家首先治酒开了瑞雪宴,给信都各大家族都发了请帖,围炉赏雪,团坐赋诗,更有那家中长着好梅花的,还特地带去了几瓶,红艳艳的令酒宴顿时增色不少。   明夏不擅诗词,胸中墨水虽然不少,但著作权人都不是她,明夏的脸皮薄也不好意思据为己有,便在宴会开始之前带着三个孩子走了一遭,留下自己特地叫人做出来的围巾护手和棉袜,吃了一杯茶,明夏要提前离去。   林飞秀却不乐意,她本想叫明夏也留下来,但想到明夏的日理万机便没辙地放行,不过三娘小郎和恬妞却被她留了下来,说是一会儿等赵月儿她们来了,要组队打雪仗。   小郎一听这个,早兴奋地跑去热身,明夏一见也笑了,这群孩子。   “表姐,你也留下来玩一会儿么!”林飞秀见明夏也感兴趣了,想要明夏留下来的心思又死灰复燃了。   “秀儿,表姐是大人了,怎么能陪你们一起疯?你们玩吧,这个游戏我就退出了,以后再有好玩的了就叫我,这样可好?”这群小孩子都是鬼灵精,每回借着明夏推辞的时候都会要点额外的补偿,明夏现在也学乖了,不等林飞秀要求便先抛出自己的补偿。   林飞秀撇撇嘴,只好道:“好吧,娘亲说不要我们烦你,秀儿知道表姐很忙啦,你忙去吧,叫三娘她们陪我就好了。”   “秀儿乖。”明夏摸了摸林飞秀的头,很是老气横秋地夸奖了一句。   林飞秀被逗乐了,也不再计较,明夏便顺势告辞离去。   虽然她童心未泯,但毕竟还是个大龄剩女啊,偶尔陪着孩子们胡闹一下权当放松,怎能天天伴着她们游戏呵。   明夏耸了耸肩膀,双眼迷离地瞅着纷纷扬扬的天空,颇有些落寞地感慨道:“人生啊,就是这么无奈……”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这台词怎么这般……别扭呢,不过怅然总算得到了解脱,明夏提起棉群的下摆,慢慢悠悠地上了马,她也不叫人陪,自己优哉游哉地向十柳草庐去了。   等明夏的马儿都消失在漫天白雪中,才有两个人影从街上转了出来。   “这就是杜家的二娘子么?”严绿野望着明夏消失的方向,心神仍旧没有回复过来。   怎么跟苏儿说的不一样?   商少容望着严绿野呆呆的模样,了然地笑道:“是啊,这就是杜家娘子。”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子不凡了,如今才发现,除了那颗精灵古怪的头脑外,她的身上竟也有一种可以称之为可爱的迷人气质,简直跟她人前的求全责备一点也不一样啊。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商少容发现,虽然他比严绿野知道的多,但却并不多多少,尤其是现在,杜家娘子对他对颜儿都有一种淡淡的疏离,这种疏离不是刻意为之,偏偏却叫人逾越不得半步。   也许,是爹爹错了吧。   商少容有些不确定地想。   倘若叫明夏知道自己的那番作态都被人看了去,只怕又想从自家的鸡笼子跳了下去……她那完美的淑女形象啊,随着那句话“砰”的一声,化为了泡影。   然而事实证明,只要是本质的东西,就永远不会被掩盖的痕迹全无,譬如现在,明夏哼哧哼哧地卷着雪球,就再没一点温婉矜持的淑女模样。   嗨,其实淑女算什么,又当不得饭吃,明夏才不稀罕,她现在在意的是,怎样堆出一个又大又漂亮的雪人来,好让苏清河醒来一眼就能看得见。   苏清河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了。   明夏忙活之余不由得抬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窗,心中惆怅的很,苏清河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如今……唉,只不过是等日子吧。   心中第一百遍地感叹:天妒英才啊天妒英才……   像苏清河这样有才有貌有情有义的优质男,怎么会这般短命呢?   罢罢罢,她还是尽力做点有用的事,这些抱怨感慨就留着日后无聊了再去发一发。   明夏边玩边堆,费了不少时间才弄出来雪人的身子,她围着自己拍出来的锥形雪人身正得意着,不料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就响了起来,而且,满腔愤怒的:“这么难看的雪人!简直是侮辱我徒弟的眼啊……”   明夏一听,不怒反喜,她回身向着那发牢骚的老人挑衅道:“怎么?夫子有本事堆出比这更漂亮的雪人身子吗?”明夏的语气虽是询问,可那眼神却分明写着不相信。   陶花涧便笑着走了出来,双脚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十分悦耳。   “那是当然,下过老夫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堆个雪人有什么难的?”   明夏却打击道:“夫子,说出来容易做出来难,这话可是俗语,您不会没听过吧?”   陶花涧斜睨了明夏一眼,道:“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夫子请。”明夏说完,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向着陶花涧做了一个优雅的邀请动作,仿佛等待陶花涧的是一场学术辩论。   陶花涧也不客气,他绾起袖子便大踏步走上前,弯着腰就开始拿手收拢地上厚厚的积雪。   明夏也不甘示弱,她在“本已尽善尽美”的雪人身子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拍拍打打,只恨不得将那雪人拍成个活的。   二人堆得热火朝天一丝不苟,明夏更是不时查看一下陶花涧的进展,只见这个老人倒真的是技艺纯熟,便忍不住笑道:“夫子,原来你堆得雪人也不少啊?”要不咋这么有经验呢?   陶花涧笑道:“那还用说,老夫好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想当初年轻的时候也曾轻狂过,小的时候还是个捣蛋鬼……如今一晃就是个老头子啦,时不待我,白驹过隙啊……”   明夏静静地听着陶花涧怀念年轻时的时光,心中也微微地感触起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如今她却可以再次体味童年,是幸还是不幸呢?   可是她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呢……   爸爸妈妈,同学朋友,师长阿姨……好多好多曾经给予过她爱和感动的人们,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啊,年轻的时候想做什么就要大胆地去做,否则老了就再没机会啦。”陶花涧沧桑地说完,神情也凝重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   明夏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接口回话。   “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弯着腰的明夏怀里掉了出来,落在雪地里,还砸下去一个坑,明夏低头一看,只见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雪坑之中,登时心神微震,有些呆了起来。   陶花涧也发觉了明夏的迟滞,他凑过来一看,笑道:“是块好玉啊……啧啧,你看可惜的,你竟然就这么随便地把它掉了,幸好是在这里,要是掉在别个地方,可不就丢了?”   明夏瞥了陶花涧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她轻轻拿起玉佩,擦了擦上面的雪,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方郑重地收了起来。   陶花涧也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仍旧回去堆他的雪人,只是堆着堆着,情不自禁道:“不好好珍惜,错过了,就没有了……就算你以后后悔,你也再没机会拥有了。”   陶花涧好似感慨什么一样,说完了便再不说话,明夏的心里却起了波澜,错过了,就没有了么?   她舍不舍得错过呢?   永远都不再见云柏,她舍得不?   她会后悔吗?   等苏清河醒来的时候,明夏和陶花涧都堆好了雪人离去了,院子里干干净净,积雪也清理地一点不剩,只有两个大大的雪人,翘着弯弯的唇角笑嘻嘻地望着他。   东边一个,西边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   门神么?   苏清河想笑,然而还没笑出来便咳了起来,这咳嗽一开始,便像是洪水一样止不起来,咳咳咳地再也没有间断。   真的是病入膏肓啊……   苏清河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却只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终究是抵不过这命运。   昏倒之时,苏清河又看了看那两个又大又白的雪人,只见它们的笑容生动起来,连红红的嘴唇也越发的弯了,渐渐地,直到模糊一片……   苏清河静静地闭上眼睛,脑海中瞬间划过一生的记忆,从张开眼睛的初始,直到懵懵懂懂里留存的父亲母亲和蔼笑容,再到苏家争权失败被抄家灭族,族人死伤殆尽,自己漂洋过海……以及,不远千里追寻而来的泉吟。   她伴了自己这些年,现在可该解脱了。   只有他死了,她才会真的忘记他吧。   那便死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年关   冬至之后,便近了年关。   过年是中国人最大的节日,就是在这千年前的大唐也不例外。   还没到腊月,小郎便每天问一遍日期,每当卢氏告诉她距离过年又近了一天,这已经可以算是大孩子的小郎便高兴的跟什么似的,都说逢年过节最热闹,小郎如此期盼也不为怪。不单小郎,就是三娘和恬妞,每天说起将近的年关也是眼睛亮晶晶,显然是想到了因此而带来的巨多好处……   明夏却高兴不起来。   ……她累呀。   这一过年,需要打理的事情变突然多了起来,让她那本就捉襟见肘的时间更加没有空余,每天一睁眼,便跟个陀螺似的开始旋转,转到晚上才得停歇,第二天又是如此……   不过,总归是有好处的,人忙了,有些事情便会想不起来……   首先便是独步商行。   作为老板的她要过年,独步商行的伙计们自然也要欢度佳节,明夏素来主张奖惩分明,这些员工们辛劳了好几个月,第一次遇上佳节,自然要发奖金发红包发礼品,明夏将这事盘算好了,便细细地交代给尹贵,让他找陈震商量,按着人头,独步商行的每一个伙计都要发放一份年货,这年货包括绢帛、腊肉、麻布等,家中有老人孩子们的,还额外多赠了一些食品。   陈震拨拉着算盘子,心中很是不明白,这些伙计们给独步商行做事,大小姐付给他们工钱,为什么过年还要额外送年货呢?岂不是太亏?   明夏却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虽然说伙计们和咱们只是价值交换,他们给我们做事,我们给他们金钱,二者银货两讫互不相欠。道理是这么讲的,可实际上又怎能仅是如此呢?一个好的商行,都会具有一种精神,只有通过这种精神将大家团结在一起,这个商行的发展才能稳步而坚定。”明夏说完笑了笑,见陈震似懂非懂,便忍不住又道:“人心不会分崩离析,商行就会坚如壁垒,陈震,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本来明夏还想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搬出来,但想到唐太宗就在长安坐镇,她便不好意思在人家还没有说这话的时候就暂先透露,这多多少少有点剧透的意思,所以明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震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旧疑惑,倒是刚刚进来的尹贵听到明夏的话,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尹叔,你来的正好,要办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吧?”现在的尹贵不仅是杜府的大管家,还是独步商行和杜府的账房先生,一应货物采买银钱支出,都是他在管,因此,明夏便将采买年货这事交给了尹贵。   “已经备齐了,大小姐要什么时候下发?”一项又一项任务向肩头压来,尹贵不是不辛苦,本就不太胖的他,现在明显见瘦了,脸颊都塌了起来,只是两眼越发精光湛然,凌厉而又沉稳的气势如山岳一般稳健。   实战之中培养的气质,果然是不同的。   明夏暗暗地赞扬了一句,再看陈震,只见以前那个总是洋溢着笑脸,手脚勤快的青年也沉稳起来,低着头拨打算盘的时候,满脸都是迷人的专注,陈震本就生的好,现在看来,真是越发清俊了。   “陈管事今年贵庚多少?”等和尹贵陈震商量完了发放年货的事情,明夏便笑着说起了八卦,她可记得陈震至今单身呢,按着陈震的年纪来说,他在这唐朝也算是剩男一枚了。以前陈震要照顾家中的老母,尚且是穷小子一个,自然没人肯把女儿许配给他,如今可不一样了,陈震就任了独步商行大管事之后,可谓身价激增,上次明夏去林府,苏氏还曾说过要给陈震做媒呢。   连独步商行的普通员工明夏都关切的紧,陈震的事情她更是放在心上,此刻公事忙完,也该忙一忙私事了。   尹贵闻言只是奇怪地看了明夏一眼,见她一脸的笑意,心中立刻明白了,便也帮腔道:“陈震,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有没有看中的姑娘?快求求大小姐,让她给你做主,早点办了终身大事,你家里的娘亲也有个人陪着,免得你一天天的担心。”   尹贵说的是实情,陈震虽然不甚聪明,但向来谨小慎微,尤其孝顺,侍奉家里的老母很是用心,是周围闻名的大孝子。   本来明夏开口询问陈震年龄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窘迫了,如今尹贵更是单刀直入,陈震顿时脸红的好像猴屁股,就连耳朵也微微泛起了红晕,可是听到尹贵最后那句话,他又突然担心起来,娘一个人在家里,的确是寂寞啊。   他是跟着大小姐才开始发的迹,身为独步商行的大管事,陈震的工钱可是普通伙计的好几倍,如今算来也是白领阶层了,按理说给家里买个丫环什么的完全没问题,可陈震的老母却是个保守的人,陈震的工钱也都是交给老娘保管,他那娘亲一旦将钱握在手里,便再不肯拿出来了,听陈震要买丫头伺候自己,他的娘还发起火来,说什么咱们这些贱命的人,怎么还敢叫人服侍?!快快休提这话,存钱娶媳妇是正经……陈震无法反驳,便只好依从了母亲的决议,但独步商行这边事情多,有时候陈震连晚间也回不得家去,只留年迈的母亲一人在家里,陈震的心里不是不担心啊。   “回大小姐,尹掌柜,过了这个年,小的就二十岁了。”陈震的语气有些萧索,他这样的穷小子,谁能看得上呢?   一看陈震的脸色,明夏就知道这小子是自卑了,便跟尹贵交换了一个眼色,笑道:“陈震,那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陈震自嘲的一笑,道:“我这样要钱没钱要样没样的穷小子,有谁能看得上啊……”   “不要妄自菲薄,陈震,实话跟你说,有人看上你啦。”明夏笑嘻嘻地抛出重量级炸弹,马上就很心旷神怡地瞧见陈震惊呆了……   尹贵笑着摇了摇头,见明夏高兴,便坐到一边静静地旁观。   “这……这怎么可能?我……我什么都没有啊,人家看上我什么……”陈震的声音越说越低,后来简直听不见,连头也慢慢地低下去,不知那地上有什么这么好看,竟将他吸引的如此关注。   “不骗你!”明夏笑呵呵地说出了来,望着陈震害羞的无地自容,很是高兴地欣赏了一会儿,才道:“是真的呢?陈震,你想不想知道那家的姑娘是谁?”   陈震看了明夏一眼,又是窘迫又是紧张,张了张嘴巴,竟不知说什么好。   可怜的人哪……就这明夏都不放过人家,仍然笑道:“你不想知道么?那好啦,尹叔,我们走吧……”明夏说完假装起身就要离去,尹贵当然知道明夏的心思,仍旧是端坐不动,只有傻傻的陈震急得脸更红了,只是望着尹贵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尹贵被陈震看得不好意思了,毕竟是同甘共苦的战友,他就要开口替陈震求情,就听见有人敲了敲门,扭头一看,原来是主管房屋中介的四六叔。   明夏此时还直着身子准备离开,一见四六叔来了也就顺势重新坐了下来,陈震一见,顿时喜出望外,望着四六叔的眼神像是见着了救命恩人。   四六叔被陈震看得发毛,对于这直属上司,他还是笑了笑,又分别向明夏尹贵打过了招呼,才道:“陈管事这是怎么了?”   明夏笑笑不说话,尹贵便回道:“大小姐准备亲自做个媒,给陈震说个家里人。”   四六叔一听,顿时拊掌笑道:“这是好事啊!陈管事,你干啥还哭丧着脸?啊呀呀,我记起来了,最近手里有一套好房,地段好房子好,关键还是新的,正好可以拿来做新房,我听说陈管事家里还没有房产,干脆把这个买下来,趁着过年的时候就把亲事办了,咱们也好讨一杯喜酒喝,这么一下可谓双喜临门啊!陈管事,你合计一下,我看错不了!”   四六叔这边说的唾沫直飞,陈震那边却欲哭无泪,就连是哪家的小娘子看上了他他都不知道,哪能就立刻买新房请喜酒了……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旁边的尹贵和明夏却看得呵呵直乐,还是明夏忍不住了,望着陈震百味杂陈的脸庞,她趴在桌子上肩膀直抖……好一会儿,明夏才忍住了笑意,望着兴高采烈的四六叔道:“叔啊,您别说那么远呢,这事刚有了一撇,八字都没成呢。”   四六叔是根老油条,他哪能看不出个端倪来?方才也只是信口那么一说,聊得众人一笑尔,不过见明夏很是欢快,四六叔也就笑道:“这事儿其实说难也不难,只要陈管事和那姑娘家情投意合,就是定亲娶亲放一块儿,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聘礼丰厚一些,礼数周全一点,女家真心要嫁,也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尹贵连连点头,也向明夏道:“大小姐,我看这事行!”   明夏一见四六叔和尹叔都点头称是了,她心中一动,倒觉得这事也没什么不可以,便点了点头,看都不看陈震一眼,只是向四六叔和尹贵商量道:“那么这事就说定了,两位大叔都是有经验的,这事就交给你们,下聘礼出喜钱买新房,都算到我的头上,看黄道吉日采买礼品请亲友制酒席,就都是两位的事了。四六婶子反正在家中也没什么事儿,四六叔,还请你们多帮帮忙。”   明夏说完,尹贵和四六叔早都点头答应,陈震被撂在一边,心中真是急啊,那……那姑娘到底是谁呀?   “陈震,那姑娘你见过的……”明夏一边翻看着四六叔带来的账册,一边启发陈震。   “我见过?”陈震眼睛都瞪大了些,脑子里迅速将自己认识的年轻姑娘们过了一个遍儿,可能是谁呢?他近来在商行学得八面玲珑,见过的人可多了去了,能是谁呢谁呢?   真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出啊……   见陈震求救的目光再次投了过来,尹贵可真的没办法了,他摊了摊手,摇了摇头,很快就看见陈震的脑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了下去,心中有点明白大小姐了,原来这就是作弄人的乐趣……啊,他果然是被大小姐给同化了,这就是所谓近朱者赤么?   “大小姐,你就说了吧……”心慈手软的尹贵终于挨不住手下爱将的请求,便大发善心地跟明夏进言。   明夏闻言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陈震嗤得一笑,便仍旧翻着账册,口中道:“再好好想想啊……真想不出了?那好吧,本小姐就点拨点拨,一个月前,是否有个小娘子来咱们商行买东西,选好了物品才发现钱袋子被人偷了?”   陈震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可是,那小娘子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自己……自己一文不名,配得上人家么?   明夏一看陈震那忐忑的模样,便知道他肯定是有印象,有印象是好事啊,证明这孩子对人家的观感不错,明夏心中一乐,确定了陈震的心意,便不再理他,只是专心看起了账册。   “这么说,咱们这一冬是倒手了一百二十一处房子了?”真不少!   “是,光中介费就有一千五百三十二两,这还不算有些处境困难的,咱们还直接免费服务了……”四六叔跟着明夏的时间也长了,连中介啊服务啊人气招牌这些东西也都学得十足十,说起话来很是内涵。   明夏满意地点点头,望着四六叔,只是说:“辛苦了!”   饶是四六叔长袖善舞,这时候也有些难为情,他搓了搓手,很是不适应地道:“大小姐,你说的什么话,咱们还客气什么……”   “恩,”明夏点点头,便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毕竟这对于唐朝本土居民来说,接受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大小姐……那,那家的小娘子,真的……真的……”陈震见明夏招呼着尹贵就要离去,登时急切地上前,吞吞吐吐地很是羞赧,但他心里却像有一个小虫子在爬,让他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   明夏站住了脚,笑道:“我只问你一句话,陈震,你是愿意不愿意?”   尹贵和四六叔一听,便都不说话,目光炯炯的只是等待陈震的回答。   被三双虎视眈眈的大眼睛盯着,陈震只觉得自己像是戏台上小丑,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被人一下子推到了前台,心里紧张,面上发热,他张着嘴巴,见明夏神情不似说笑,狠了狠心,便道:“愿意。”   “那就得了。”明夏笑了一声,道:“陈震,回家跟你娘商量一下,节前准备迎接新娘子吧。”说完便跟四六叔告了辞,叫着尹贵回了府里。   因为通过自己的手促成了一件喜事,明夏的心里很高兴,那家的小娘子明夏也认识,在林府里曾经见过的,印象里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姑娘,能够慧眼识珠看上陈震,也算是极有眼光的……哈哈,经过咱调教的人,自然是不差的,明夏自得的一笑,虽然对那女孩子不熟,现在也莫名的对她添了些好感。   杜礼和卢氏听说陈震要成亲,俱是非常高兴,早早地便着人去给陈家送了礼,卢氏还亲自过问过这事,四六叔和尹贵都是大忙人,跟明夏商量过之后,这事又全权交给了吴三贵。   吴三贵办事细心又周全,秉承了独步商行的一贯作风,快速而且高效,十天之后三媒六聘便都搞定,陈震成亲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五,成完亲了便是过年,这回陈家可真的是双喜临门了,听尹贵说,陈震的老母高兴地整天都合不拢嘴呢……   因为要过年,全家人的新衣便要早早做好,明夏把这事交给了小翠,虽然请人量尺寸裁衣啥的不用明夏来管,可她还是忙得团团转,后来明夏索性将这事推给了卢氏,让小翠和卢氏去商量着办。卢氏虽然不懂行情不会砍价,但多出些银子也没关系,杜家现在虽不是家财万贯,几百两的银子也不放在眼里,吃些亏而已,多做几宗生意又赚了回来……得了清闲的明夏很是想得开。   除了全家的新衣裳,便是过年时的人情往来,这也是个大事啊。   因为这礼尚往来还关系着独步商行与各大商行老板之间的关系,明夏便亲自跟尹贵商量这事,本来陈震是更加合适的讨论人选,奈何人家要做新郎了,心里高兴每天走路都跟飘得似的,状态实在让人不放心,明夏便无情地把他剔除在外。   “大小姐,那这米府里的礼,咱们可如何处理?”经过快雪时晴帖那一回事,明夏便将米天粮也踢出了独步商行,故而尹贵有此一问。   “退回去。”明夏沉吟了一句,仍是决定跟他划清界限。   米天粮也曾经着人向她认错道歉,要重新加入商行,哪怕是赔款他也认,可是他这些请求全被明夏拒绝了,虽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是明知故犯,就连她三令五申的规定也敢触犯的,那便抱歉了,打入黑名单,没得商量。   咱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啊。   经此一事,独步商行的老板们也都老实了,在明夏眼皮子底下犯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她都这么忙了,可再没有时间去陪那些老奸巨猾的老板们玩勾心斗角,咱的地盘咱做主,想要来分一杯羹,就请遵守秩序吧。   过了腊月二十三,送完了灶神吃了糖,过年这个大节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正当明夏为着过年而忙得找不着北的时候,宋老头回来了。   —————————我是分隔线—————————   改好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青青子衿   明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跟陈震在独步商行里验货,虽然经过米天粮那一回事,加盟独步商行的老板们都不敢再兴风作浪,可明夏却不放心了,每次有大宗交易,她是一定会来亲自检验。   这回验的是岳麓商行从西域运回来的一批货物,有波斯玩器,西洋葡萄酒,俄罗斯金呢袭,挂钟,洋布,鼻烟,玻璃灯,玫瑰露,甚至还有一副眼镜……就连见多识广的明夏也看的啧啧称奇,不时地将自己看上眼的东西捡了出来,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听着从杜府赶过来的吴三贵回完话,明夏也顾不得再看稀奇,赶忙放下手中的玻璃灯,笑道:“什么,干爹回来了?”   “恩,是,宋老爷子刚刚到,大管家便让我赶紧来给大小姐说一声。”吴三贵赶路赶得气喘吁吁,独步商行的大院里又冷,他一说话便先呼出来一大团白气,氤氲在空旷的大院里,这下连明夏也觉得冷了。   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冷意一下子逼人起来,也难怪,方才明夏贪看西域物品的新奇,感兴趣之下竟连冷也忘记了,此刻一回过神来,自然觉得受不了,如今可是数九寒天呢。   “吴大哥先进屋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我这边就完了。”明夏先叫吴三贵去了,才向着一边的岳麓商行老板李二笑道:“明夏少见多怪,竟至爱不释手,让李老板见笑了。货物我也看得差不多,没有问题,仍旧是老规矩,跟商行的其他物品一样上架。”   得明夏一句“没有问题”,李二才哈哈笑道:“能让杜小姐喜欢,证明李某的眼光没有错,杜小姐看上的东西,李某就做个人情,一并送与杜小姐做个年货,不知肯赏脸否?”   李二说得轻巧,可那随便几件东西就价值上千两的银子,这可算是极重的年礼了,要是在平时,明夏是决计不肯收的,然而现在她却要破个例。   “行,那多谢李老板割爱了。”明夏虽是女装,却仍然豪气地抱了抱拳。   李二受宠若惊,谁不知道这杜家二娘子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他方才也只是看明夏高兴,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这……这可真是太好了!”西去的路上餐风露宿几多波折,李二都没有这般激动过,然而此刻,他望着明夏笑意盈盈的眼眸,却忽然觉得心里翻腾起来。   运气,真是太运气了!   高兴,真是高兴坏了!   不怪李二的心理承受能力差,原因要全部归结到明夏这里。   因为独步商行的良好信誉和保证,明夏又一直严把质量关,诚信为本顾客上帝,所以独步商行的物品一般卖得极快,基本上一上架便被购买一空,所以想破了脑袋要挤进独步商行的小商行数不胜数,然而明夏却没有放进一个来,就是已经加盟的那几家商行,明夏也是一碗水端平,向来公事公办,像这般爽快地收下加盟商行成员赠送的东西,还是第一次!   这说明了什么,李二心里很明白!   “杜小姐请放心,李二不会叫你失望的!”李二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激动了一会儿便回复了镇定自若,然而心中的激动仍然难以克制,便斩钉截铁般向明夏打了保证。   “大家都是朋友,合作而已,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明夏笑笑,又道:“对了,后天是腊月二十五,陈震的大喜日子,如今他在家里忙着收拾,我就代他向李老板下个请帖,还望李老板到时候拨冗光临,吃杯喜酒呀!”   “那是一定的,杜小姐请放心,陈管事向来对李某照顾有加,巧的是李某正好赶上了,这杯喜酒是一定要去叨扰的。”李二哪有不愿意的,他盼不得跟杜家的人搞好关系呢,陈震是杜小姐的心腹,行事作风也秉承了杜小姐的惯例,向来是笑脸迎人却从不亲近,可以说,这杜家的人俱都是铁鸡蛋,没有一点儿缝给别人钻,由此可见,这回得了杜小姐的邀请是怎样难得了。   想到此次回来的听闻,李二的心里更高兴了,听说独步商行如今已是信都第一大商行,而且据可靠消息声称杜小姐已经有了开分行的意思,倘若以后独步商行的分行在大江南北遍地开花,那么他们这么加盟者便是第一个受益的人,能跟着独步商行的步伐将自家商行的业务伸展到全国各地,这可不是现成的利益么?   在这个时候,李二自然是对明夏伸过去的橄榄枝欢迎不已的。   明夏真诚地笑笑,道:“那么这事就说定了,李老板到时候可一定要来。”   “一定一定。”李二说完,知道明夏心急着回府去见宋老头,便早一步说道:“既然杜小姐家中有事,就请先走,李某跟着吴管事讨杯热酒喝。”   此时吴三贵更好走了出来,李二看见了他,才这般说话。   喝完了酒的吴三贵一身温暖,心情也跟着出奇的好,他一出来便听见李二说要跟自己讨酒喝,也就客套地笑了一下,道:“没问题。”说完又望着明夏恭敬道:“大小姐要回去了么?”   “恩,吴大哥,这里的货物我都看完了,你帮着理清一下,上了账,然后着人搬到商行内去吧。”明夏交代完毕,又指了指一旁静静侍立的怡儿,道:“怡儿手中拿的都是李老板给咱们的年礼,你先叫人包好了,一会儿让怡儿带回府。”   李二便在一旁笑道:“这些东西有些脆,吴管事叫人包的时候小心一些,否则磕坏了就不好玩了。”   吴三贵点点头,向李二谢道:“多谢李老板提点。”   吴三贵自去吩咐人收拾,明夏却向李二告辞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好叫我干爹久等,明夏失陪了。”   李二连道不要紧,明夏便撇下怡儿,叫她等着礼品包好之后再叫个伙计一块儿回去,自己一马当先,一阵风样就赶回了杜府。   将马儿扔给门房,明夏问明了宋老头现在杜礼那里,便奔着杜礼和卢氏的春暖居跑了过去。   刚一进春暖居的门,就见一条大黑狗蹭的一声扑了上来,明夏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大乌,方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弯下腰去摸摸大乌的背,她一边给大乌顺着毛,一边笑嘻嘻地道:“没想到你这狗狗还挺念旧,这么久不见,还记得我呀!”   “嘿,我这大乌,记性可好咧!”   宋老头那满不在乎的声音在屋门口响起,明夏抬头一看,早扔了大乌一把跑上前去,拽着宋老头的袖子道:“干爹你终于回来啦!”   “是啊,老夫回来啦!”明夏的欢喜溢于言表,宋老头看得哈哈一笑,拍了拍明夏的头,笑道:“几月不见,我闺女又俊啦,等着明年及了笄,看提亲的不踏破杜家的门槛……”   “干爹,你说这些做什么?我才不要那么早就嫁,我还想把独步商行发扬光大呢!”明夏嗔了一句,便揽着宋老头的胳膊进了屋。   杜礼和卢氏都在,见明夏和宋老头亲亲热热地进来,俱都笑道:“你看你们爷俩,几月不见就亲成了这样,我们这做爹做娘的看着都嫉妒啊!”   明夏顿时忍俊不禁,她松开宋老头,又跑到卢氏跟前拥着她只是撒娇,逗得卢氏咯咯直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二娘是娘的贴心小棉袄,你就不用在这里卖乖了,娘又没有怪你,你干爹好久才回来,去陪你干爹吧。”   “娘啊,人家一片赤子之心拳拳爱意,您看您这话……”   “好好,二娘的心意最真了,行吧?”卢氏被明夏缠的没法,只好笑着改口。   杜礼见状便向宋老头笑道:“你看我这闺女,真是越大越没样子了……”虽然是责怪的意思,但杜礼的话里分明都是宠溺,倒叫宋老头不甘心起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看看你们,啊,老夫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干女儿,干女儿好容易跟老夫撒撒娇,你们就一个个地嫉妒起来,还叫我干女儿给你们说好话……唉,真是贪心不足啊,看把我干女儿累的,都瘦了!”宋老头说到后来,满是控诉,好像杜礼和卢氏真的虐待了明夏一样。   明夏望着爹娘一笑,这才欢欢喜喜地跑回宋老头跟前,道:“干爹啊,我才没有瘦呢,你看我,我还长高了几寸了呢!”   “我——我也长高了!”小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上来,人还在门口就一边喘着气叫喊了起来。   宋老头早站起身来跨开大步,一把将小郎抄了起来,先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小郎咯咯直笑,好一会儿宋老头才将他放了下来,小郎这才道:“宋伯伯,你回来了?”   “恩,宋伯伯回来了,小郎有没有想宋伯伯啊?”宋老头的语气中也满是溺爱,待到小郎兴奋地点头,他便更高兴了,随手在怀里一摸,他便拿出一个金麒麟来,一边给小郎佩戴好,一边向欲言又止的杜礼和卢氏道:“这是给小郎压岁的,又能辟邪又能保平安,你们就别再推三阻四的了。”   杜礼闻言便不再说,只是和卢氏交换了一个感动的眼神。   这时候三娘和恬妞也都跑了进来,她们跟宋老头都是相熟的,宋老头便都一一拉过来仔细看了一回,又分别摸了摸她们的头,欣慰道:“几天不见,便都是大姑娘了……来,伯伯给你们也带了好东西!”宋老头掏掏摸摸了一阵,便又摸出来两个金凤凰,分别给了三娘和恬妞。   那金凤凰展翅欲飞,金碧辉煌非常好看,三娘和恬妞都很喜爱,只拿着那个凤凰翻来覆去的看,还一边窃窃私语。   都说孩子们的幸福就是大人的幸福,见小郎三娘和恬妞都高兴得很,杜礼和卢氏也都高兴起来,宋老头一见,心中的喜悦油然而生,他早都把杜家人当自家人来看,此刻见他们高兴,宋老头也就开心。   杜礼和卢氏又跟着宋老头说了一会儿话,大都是询问宋老头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宋老头笑呵呵地一一答,又不时地解答三娘他们好奇地问话,直说到晚膳之前,众人还意犹未尽。   晚膳之后,明夏终于有机会跟宋老头商量生意,二人在书房坐定,明夏还没开口,宋老头便笑道:“怎么?见他们都有礼物,你没有,所以不高兴了?”   “哪有!我又不是小孩子……”明夏反驳了一句,望着宋老头道:“干爹这一路可是辛苦,闵家小娘子可还好?”   “好,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宋老头说完却也难得没有笑,只是感慨道:“这个丫头也不容易,她回去后不久爹爹就过世了,我去的时候正赶上那闵家老爷下葬。”   明夏闻言也沉默起来,闵媛的性子她也有些了解,那姑娘表面看着刚强,其实心里软弱,是个外强中干的。“闵小姐这回只怕要难过死……”   “可不是?哭的跟什么似的……唉。”宋老头又叹了一口气,方才道:“不过现在也好些了,闵家本就家大业大,那小丫头虽然伤心,可手底极硬,身边又有小南那个怪胎护着,不会有事的。我来的时候,闵家商行还跟皇商搭上了关系,只怕以后也要发达了。”   “皇商……”明夏讶异一声,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想起了薛宝钗,薛宝钗家可不就是皇商么?   “恩!”宋老头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神秘兮兮地向明夏道:“你知道那皇商是谁么?”   明夏一看宋老头的模样,登时也感兴趣起来,她失笑一声,也学着宋老头的神秘兮兮,一本正经道:“干爹,是谁?”   “说了你肯定想不到!”宋老头一副笃定的模样,望着明夏只是卖关子。   明夏瞥了宋老头一眼,托着腮帮子只是想,可是想了半天她也不知道是谁,这长安她认识的人是屈指可数,除了钟家的人,就是闵媛了……其他的,也便剩下一个李恪,再没有了!   “干爹,你说吧,明夏想不出来!”   宋老头鄙视地看了明夏一眼,道:“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人多了去的……明夏翻了个白眼,道:“干爹!你干女儿又不是未卜先知的诸葛亮,你快说吧!”   “是云柏。”   “谁?”   宋老头气定神闲地说出答案,果然看见明夏震惊了,他不慌不忙地捧起身旁的热茶,悠悠闲闲地啜了一口,方点头道:“你没听错,就是云柏。”   明夏一听,惊奇得三魂六魄都离了位。   宋老头做了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动作,他也不管明夏的震惊,只是埋头饮茶,好像那杯普通的茶水是天下难寻的绝品一般。   云柏……   竟然是云柏……   那皇商竟然是云柏……   这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因为初相见时云柏的落魄,明夏潜意识里早将他划归到了普通人家子弟的行列,虽然她并没有什么阶级歧视,但这观念也仍然先入为主地占据了明夏的心神,让她此刻听到与潜意识里的认知截然不同的答案,突然就震惊起来。   当然了,另一个原因是,他是云柏啊……   无论是什么样的消息,都会让明夏惊奇的。   只不过这个尤为重而已。   “怎……怎么会呢?”明夏眼神飘忽语气迷蒙,至今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明夏纠结了。   难不成,他还怕自己纠缠与他么?   宋老头望着明夏,奇怪于她今天的反常,心中一动道:“女儿,你不会是……”   “干爹,你说他家就是皇商么?”对于宋老头的询问,明夏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宋老头一怔,仍是回道:“是啊,”随即滔滔不绝地将自己所知往外倒:“这事还是闵媛那丫头跟我说的,她父亲过世之后,这丫头不是心神不宁吗,我就留在闵家待了两天,就要离开的时候,闵丫头突然找到我,跟我说闵家商行接到了一单大生意,然后就古古怪怪地看着我,我当然要问啊,一问才知道原来跟她接洽的就是云柏,云家就是皇商!”   这个世界真疯狂……   明夏摇了摇头,还是不清醒,便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半晌才道:“云柏家,竟然是大贵族啊……”那他一出现的时候,为毛还表现的那般爱财?   真是不可思议!   宋老头呵呵一笑道:“贵族也有贵族的难处,我听闵丫头说,云家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否则也不会找到闵家商行这样的小商行……”   明夏心中一惊,立刻问道:“云柏出了什么事?”   “云柏没出事……”宋老头说完望着明夏道:“我说干女儿,你这是怎么了?说到云柏那小子就这么激动,难不成……”   “恩,是。”明夏在宋老头跟前很老实,还不等宋老头说完,便大方地承认道:“我喜欢云柏,曾经想要他留下来,可是他不肯。”   他不肯呢……   _______________我是分割线_______________   唔,修改好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悲欢   明夏想到这里便是一阵心痛。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块玉佩,顶个什么事儿啊?难道还想要她睹物思人?   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呢?   唉,围城之外的徘徊,果然是煎熬。   想她堂堂一介穿越女,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也再难保持远离喧嚣的清高了,谁让她心智不够坚定呢……   痛心疾首的明夏没理会宋老头的欲言又止,便道:“干爹,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云柏不肯留下来,我也不勉强,如今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以后江湖再见还是朋友……停,干爹,你莫说了,我们还是谈谈独步商行的事情吧。”   止住了宋老头的发言,明夏简直是独断专行地道:“干爹,你走的这些天,我又给商行加了不少的新业务,有一项就是房屋中介,赶明儿叫了四六叔来给你汇报汇报,你看这个事情能不能推广?再来就是独步商行本身的发展,我想在附近几个州里开分行,若是可以的话,就搞成全国连锁的,你看怎么样?”   明夏说起商行,心里因为云柏的那点别扭也全飞的无影无踪,望着宋老头的目光炯炯有神,仿佛一个期待大人嘉奖的孩子。   然而宋老头看了明夏一眼,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干女儿,其实这些你不用跟我说,你的才能我都清楚,你擅长的是奇思妙想,短处是优柔寡断,手段虽然严苛,奈何心肠太软。要说这经商的手段,老夫也已经都教给你了,不外乎胆大心细,诚信为本几个字,其实嘛,你也不用老夫教,你坚持的不就是这个么,所以这商行的事情,老夫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你也不需再问我的意见。还有那几箱子货物,老夫也不要了,权当是给我干女儿的聘礼,你是个明白人,就不要学你爹娘那般了,否则老夫就以为你是嫌弃我……”   宋老头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明夏当然不敢一味的推辞,但她仍是为了自己的自力更生争取道:“干爹,既然你明白女儿,又何必拿出那么多的钱来给我,你知道我是从来不会为钱所动的,我敬重的是干爹的为人,又不是干爹的嫁妆……”   “话虽如此,可老夫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白白捡了一个好女儿吧?”宋老头哈哈一笑,道:“再说还不止一个女儿呢?是一家子的亲人呀……”   明夏一怔,随即心里暖暖的,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宋老头道:“干爹,这里就是你的家……”说完就觉得这话有点窘,明夏又忙道:“只要干爹不嫌弃……”   “老夫求之不得,又怎么会嫌弃呢?”宋老头笑着说完,又望着明夏道:“虽说你不爱听,但是我还是要讲,你也不小了,婚姻大事应该放在心上了。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平常的人你也看不上,所以确定了心意就要勇敢去追,咱们做生意的手段有的是,我不信我教出来的徒弟没这本事……你别跟我说什么矜持守礼,那是别人的事,你不会遵守那个的,你说是不是?”   宋老头笑呵呵地望着明夏,明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其实还真的没有在乎过什么礼节,咱喜欢了就去追,不怕人家说三道四,可是……可是让她没有动力的,是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啊……   要不他怎么不肯留下来呢?   明夏郁闷地想。   也不管明夏的闷闷不乐,宋老头突然道:“干女儿,你知道老夫为什么一开始就看你顺眼么?”   明夏一听,心里暗道这谁知道哇?看得顺眼不顺眼,那就是一瞬间的事,谁还能猜出原因来呢?   对于明夏的沉默,宋老头也浑不在意,径直道:“因为咱们是一样的人……”   这下子明夏可再沉默不下去了,她诧异道:“干爹,你说啥?”   一样的人?   她咋就没发现呢?   话说,她这般善良纯洁聪明绝顶的人,怎么可能跟干爹一样呢?明夏坏坏地想着,干爹可没俺这么人品啊……   “因为咱们都是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人。”宋老头说完,仿佛被什么勾起了心事,只是望着虚空叹了一口气,道:“想当初……”   “当初怎么样?”明夏巨兴奋地接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忙道:“呃……干爹,你说,女儿听着。”   八卦啊八卦……   宋老头看了明夏一眼,终究是抵不过心里的倾诉欲望,便道:“想当初,老夫也有一个心上人……”   宋老头说了这么一句便沉默下来,明夏也不好催,只得干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宋老头幽幽地续道:“她长的很好看,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一枝花,十里八村的都知道她。她常常去村东头的小溪边洗衣服,那个时候,喜欢她的人很多啊,可是我们又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她家看,便都挑她洗衣服的时候,在小溪另一边的大树上潜藏着,偷偷摸摸地看着她……”   明夏听得会心一笑,但见宋老头的嘴角也绽开了一朵浅浅的笑容,看起来甜蜜的很,心中不免又是一叹。   多情自古伤心,她记得爹爹杜礼曾经说过,宋老头一生无儿无女,看来只怕也跟这个“一枝花”有关系了……   如此看来,她和宋老头倒真的是一样的人。   “……那时候我最捣蛋,每回扒在最前面看,有一次她洗完了衣服就要走,我们这些人推推搡搡地要我出去招呼,正闹着,她突然就看了过来……”   宋老头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又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心上人回眸一笑的动人场景……就连明夏也不免遐想起来,这个“一枝花”该是何等的鲜艳水灵啊。   宋老头沉醉了一会儿,温柔地道:“那之后她好像就记住我了,每回遇见我都要笑一笑,搞得伙伴们都渐渐地嫉妒起来,说是我不够意思,自己偷偷把一枝花给摘到了手……”宋老头至今还冤枉的很,因此很是不忿道:“其实我哪有?都是她……她先看上我的……”   明夏鄙夷地哼了一声,十分意外地发现,宋老头好像脸红了?   不相信地眨眨眼睛,明夏确信她没有看错!   哦我的老天爷,这不会是真的吧?   这个世界真是太太疯狂了……   然而宋老头兴奋了没一会儿,便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顿时黯淡起来:“都怪我那时候年少轻狂,不知道珍惜……”   见宋老头又顿住不说了,明夏只以为他是在缅怀思念,便耐心地等啊等,然而,宋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却教训明夏道:“所以你呀,不要以为错过了以后还能遇见更好的,该追求的时候就去追,否则你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宋老头说完便起身道:“我累了,回去休息,干女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明夏震惊了,这……这就完了?   呆呆的明夏条件反射般送走了宋老头,这才回过身来,他竟然讲了一半就跑了?   鄙视!   鄙视爆料只一半的!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明夏这一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的,就是为了抽出时间来,等陈震大喜的时候好去吃喜酒。   毕竟是她的手下大将,面子是一定要给足的。   因此从一睁眼明夏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跟杜礼卢氏请安,与一家人吃饭,去青云作坊跟齐敏对账,到黄大威家里回访,与王安去商议王家商队的行程,跟姑丈林天凡商议收容流浪人群的措施……等到一天忙完,刚好华灯初上。   明夏骑着马在大街上施施而行,身旁虽然跟着力奴,她却觉得十分孤独。   因为宵禁在即,收摊的小贩进城的人们全都在大街上行色匆匆,明夏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心中突然涌进一股浓烈的孤独。   汗……她竟然……深陷到了这般地步了么?   习惯了云柏的相伴,没有他在身边,她竟是如此不舒服?   情之一字不可碰,果然是真的。   曾经她还怨过身边的朋友们自作聪明:以为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武装到心灵就可以避免伤害,就可以在爱情里来去如风,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敞不开的心扉,除了容不进伤痛,也将幸福拒之门外……   呵,看看自己,以前是多么睿智,自诩聪明……现在才明白,有时候勇敢也是一种作茧自缚。   就好像现在。   明夏摸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冰凉一片。   夜间的气温很低,不只脸颊,就是心里也冻得一片冰冷。   力奴静静地跟在明夏的身后,望着眼前那个越发萧索的背影,很想催开坐骑与她并肩而行,哪怕只是几步路。   然而那半个马身的距离却像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一般横亘在力奴的眼前,让他竟没有一分勇气,去打破……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五,一大早杜礼和卢氏便打扮齐整了,要早早地领着三娘小郎去出席,用过早膳不一会儿,小翠便带着恬妞也过来了,尹贵要料理杜府的事,因此连早饭也没吃就先开始处理,他可是陈震请的司仪,早点理完了事,要早早地去陈震新宅的。   明夏没有跟着杜礼卢氏他们一起去,用完了早膳,她便陪着宋老头去了趟多福寺。   宋老头并没有要明夏陪,不过凭着明夏的聪明才智,只一眼她便看出了宋老头今天不正常。   宋老头一路上什么也不说,明夏也不问,因为宋老头神神秘秘的,明夏索性连怡儿力奴也没有带,一个人伴着宋老头进了多福寺。   慧真老和尚见是明夏,便亲自出来接待客套,他跟明夏也算是忘年交,知道年关将近,明夏定是没有闲情逸致来听经念佛,便开门见山问明夏是来干吗。   明夏一听,登时佯怒道:“大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诚心诚意来来看你的,你看你,说的我好像无事不登三宝殿。”   “难道不是?杜施主,老衲可不以为我这多福寺能让杜施主流连忘返哦……”   明夏气结,然而看见沉默的宋老头,便只是小声争辩了一句:“我又不是铜臭满身……”   慧真睿智地笑笑,随即望着宋老头道:“这位施主愁容满面,不知可有老衲帮得上忙的地方?”   宋老头闻言,看了明夏一眼,却道:“大师,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夏窘……   早知道就不来了。   不过她也不会在这事上纠结,便向宋老头道:“干爹,你是和大师辟室另谈,谈完一块儿去吃喜酒,还是干女儿先行一步,在陈府再见呢?”   宋老头想了想却道:“陈小子的喜事,按理说老夫不该缺席,不过今天老夫却是去不得了,女儿你帮我跟陈小子致个歉吧,喜钱你也帮我拿了。”   宋老头神情委顿,看来的确有事,明夏心知有异,便点点头道:“那好,干爹都放心,包在女儿身上。”说完又向慧真道:“大师,我干爹就拜托您了……”   慧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杜施主尽管去吧。”   明夏这才放心了,又看了宋老头一眼,见他向自己笑了笑,便放下了担忧,跟慧真告了辞便直接去了陈震家。   陈震新买的府邸在城西,虽然距离独步商行有些远,但环境宜人,闹中取静,最是绝妙的一处所在,明夏行到门前便有帮忙的人前来栓马,将马儿交给来人,明夏也不客气,跟着一个引路的大婶便走了进去。   陈震以前是个穷小子,周围也净是一些普通的百姓,如今这新居的街坊他还不熟,因此来陈府帮忙的,俱都是以前的那些邻居。   这些邻居虽然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但朴实亲切,待人接客极是热情,再加上爱凑热闹的小孩子们在忙碌的人群里钻来钻去,陈府里便满是欢声笑语,一片吉祥。   明夏一路走来,只见到处都是红灯笼红喜字,院落里摆着的条凳方桌上也都满是喜果,来来往往的人们穿着挺直的浆洗衣裳,面上都洋溢着满满的喜庆。   真是好。   好热闹。   明夏被这满院子的喜庆感染,面上也情不自禁地绽出笑容来,跟着来来往往的大婶大娘们不停地打着招呼,好不容易碰见了小翠,小翠忙拉着她道:“大小姐,你别在这里逛了,陈家老太太还在那边屋里等着你呢……”   “翠姨,说过多少回了,你还是叫我二娘啊……”明夏没辙地纠正着小翠,然而小翠却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就拉着她向里走,口中还道:“等一会儿吉时到了,人家老太太还要坐在正堂前等着新媳妇拜见呢,到时候你想见人家都没机会,现在赶紧去见个礼。”   明夏应了一声,便跟着小翠往里走,陈府她还是来过的,只是那时候这宅子还在布置没有住人,如今再看,到处都不一样了,明夏便觉得新奇。   陈震不想大闹,因此请的客人除了以前的那些街坊就是杜府这边的人,最陌生的便是李二,这还是明夏请来的,至于加盟独步商行的其他老板,则一个没请!   没有请柬,人家自然也不敢来打扰,只是贺礼却一个跟着一个送了过来,王安他们的贺礼尤其重,一担一担的丝绸喜礼,满满地摆了一个院落!   力奴易白四六叔他们,都做了迎新娘的队伍跟着陈震去迎亲,女客们便在府里耐心地等着新娘子,陈家老太太看着这幅天堂般的景象,喜得真是合不拢嘴,为着儿子的亲事她是白天也愁晚上也愁,如今一下子儿子就成亲了,对象还是个大家闺秀!   陈老太太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云里飘,晕呼呼地她见谁都是满脸笑容。   这笑容在见到明夏之后,便浓郁的好像开到极致的太阳花,连明夏都被陈家老太太感染,心里也满是幸福。   所以她很高兴。   助人,乐事也。   快到正午的时候,苏氏也来了。   盛装的苏氏仿佛浑身都发着光,她的端庄大方一下子便给这个喧闹的府邸带来了一种气质,仿佛连空气都高贵起来。   陈震以前的街坊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呆愣愣地望着苏氏,还是小翠和四六婶她们赶紧出来活跃了一回气氛,小院才恢复了生机。   苏氏跟那些婶子大娘们客套了一回,便又进来看陈家老太太,可怜的陈家老太太哪里料想过这般的尊荣,一个趔趄便从炕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了,就要给苏氏行礼。   苏氏哪里肯,笑着扶住了老太太,温文尔雅地问候了几句,便跟着卢氏明夏单独叙话去了。   又坐了片刻,就是午时。   明夏高兴地看着陈震一身大红,胸前还缀着一朵大大的红花,神色间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地骑在马上,心里也替他开心。   新娘子娇娇弱弱的,因为盖着大红盖头,明夏也无缘一睹新娘子的面容,但她记得这这位新娘子生的很是清秀,盛装之下必然艳光四射,陈震这小子有福气了。   望着陪同陈震一块儿去迎新的易白和力奴,做媒做上瘾的明夏突然想到,这俩人的年纪也不小啦!   正当明夏设计着该给易白先说个媳妇,还是让力奴早早脱离单身的时候,就见吴三贵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他是陈震喜事的主办者,有啥事都要经过他的手,看着吴三贵莫名的凝重,明夏心里一突,暗自猜测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小姐,有个十柳草庐来的人,说要见您。”   不安的情绪不轻反重,明夏忙道:“什么事?”   “他说,苏公子不行了,叫您去看看。”   吴三贵的声音无悲无喜,落在明夏的耳中,却像是晴天中的一个霹雳,苏清河要不行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荼靡【小修】   明夏急匆匆地赶到十柳草庐,就见平日里静谧的小院更加静谧了。   这反常的平静给明夏的感觉很是怪异,然而此刻忧急着苏清河,明夏也顾不得思考那么多,便三步并作两步向苏清河的小院走去。   还没进门,迎面撞上了陶花涧,明夏一把拉住陶老夫子,急切道:“夫子,苏兄怎么样?”   陶花涧恍若未闻,平日里古井无波满面笑容的面上也现出一丝悲戚来,明夏又问了一遍,他才望着明夏扯了扯嘴角,然而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明夏见状心中大恸,就连陶花涧这般无所畏忌啥都不在乎的人,也难过成这个样子,那么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苏清河是在劫难逃……   虽然这个认知很早就在明夏的脑海里形成了,然而此刻它却仍是带给明夏极大的震撼,让她一下子愣在门边,眨了眨眼,望着光线不甚明朗的房间,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进入。   她害怕,看到那个曾经淡然悠远的男子奄奄一息没有生气。   她害怕,看见自己引为至交的好友就这么黯然星陨。   她害怕,看到曾经朝气蓬勃的,言笑晏晏的,激扬文字的,与自己同龄的韶华青年,就这般水涸湘江,云散高唐……   朝花夕拾都是伤感,更何况曾经朝夕相处的友伴?   然而明夏还是迈开了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踏进了苏清河修养的卧房。   房中很是清爽,没有一丝药味,与其他久病之人的屋子一点都不一样,明夏却一点都没觉得惊奇,在她看来,苏清河的房间本来就该是如此,这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好惊奇的?   屋中的光线不太好,因为已是寒冬,故而门窗俱都遮掩的很严实,再加上这唐朝的窗子本就没有现代的大,故而明夏一进门,便只能看到苏清河的床前有一抹丽影,洁白的好似天外飞仙,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是……泉吟?   明夏虽然没跟这个绝色丽人打过交道,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有些人就是这般,她们强烈的存在感会让人在看她们第一眼的时候,就将她们的身影深深地刻印在脑海。   容貌绝世的白衣女子泉吟,很显然就是这一类人。   明夏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虽然她知道泉吟爱慕苏清河已久,在这种时候,泉吟更渴望与苏清河单独相处,但是……但是明夏舍不得不见苏清河这最后一面。   说起来,苏清河是她在这个时代,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绝对的知己,绝对的纯洁,绝对的真挚。   虽然明夏的动作很轻,可泉吟还是觉察了有人靠近,她回过神来,只是淡淡地看了明夏一眼,便听见苏清河虚弱的声音道:“吟儿,是……是杜家……二娘子,来……来了么?”   明夏也听见了苏清河的声音,可她却望着泉吟,潜意识里好像苏清河已成了泉吟的所有物一样,明夏想跟苏清河说个话,还要看人家高兴不高兴。   这感觉,的确有点不那么爽。   所幸泉吟也并非那等庸俗之辈,她只望了明夏一眼,便低声向苏清河道:“是。”然后便轻轻地退了出去。   明夏怔着身子等泉吟从身边走过,见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还细心地带好门,这才几步奔到苏清河床前,望着苏清河消瘦到不行的面庞,听着他奄奄一息的声音,终于忍不住豁然泪下。   苏清河攒了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轻轻地擦掉明夏脸上的泪水,无力地笑笑,道:“傻丫头……哭什么……”   苏清河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明夏哭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里涌出来,啪嗒啪嗒全打在了苏清河的手上。   不知怎么的,明夏看见苏清河这副虚弱的模样,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听了苏清河的话,她抹了抹眼睛,哽咽道:“我……我……”   见明夏“我”了半天仍是没有说出话来,苏清河笑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舍不得我。”   明夏重重地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又是两颗晶莹的泪花。   苏清河怜惜地望着明夏,见她这般孩子气地在自己面前哭泣,心中竟是一阵欢喜,有人在乎的感觉,真好。   “……你会好起来,是不是?”明夏泪眼模糊,望着苏清河,有些傻傻地祈求着。   “……明夏,”这是苏清河第一次直接叫明夏的名字,他想了一下,觉得这感觉还不赖,便继续道:“别说傻话了……你一向是这么聪明,我……我要走了,你以后……要好好对待自己,不要……只想着别人,你知道么?”   明夏点了点头,便听见苏清河又笑了一声,语气不仅不再颓丧无力,反而激扬了几分,就连面庞也微微的发出光来,以前那个谈笑风生的苏清河仿佛又回来了,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明夏的脸颊,道:“倘若不是……不是这病,我便能永远陪着你了,可惜……天不遂人愿,”苏清河兀自笑了一声,便百般不舍地望着明夏的双眸,悠然笑道:“去……去找云柏吧,否则,你一定会后悔……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他。”   明夏怔怔地望着苏清河,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给她这样的忠告?   她的失意,难道已经表现的人尽皆知了么?   微一愣神,等明夏再看苏清河,便见他脸上的神韵褪尽,现出一分黯淡来,明夏心里惊慌,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泪眼模糊间,她忙向苏清河点了点头,道:“我明白,我知道,你放心……”   苏清河好像满意了,明夏在他心中如同妹妹一般,她开心了,他也就放心了。苏清河笑一笑,好像荼靡开到盛极的风华绝代,道:“我累了,想歇一歇,明夏,你去吧……”   为苏清河那一笑而感染,明夏含着眼泪也微微笑了起来,轻柔地应了一声,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门外泉吟仍在静静侍立,明夏退到她的身边,与她一同望着苏清河的房门,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朵繁花开尽,那里,凋零了一地的残颜。   “你有什么打算?”明夏静静地开口,视线却仍然胶着在房门之上,没有向泉吟倾斜半分。   白衣胜雪,衬托的丽人青姿更加卓越,泉吟痴痴地望着苏清河的房门,心中微澜鼓荡,终于看了明夏一眼,道:“他喜欢你。”   ……   明夏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她怎么可以这样回答呢……   为着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明夏有些失神,她转过头来望了泉吟一眼,正想质问,却见泉吟扭过头去,绝美的面部轮廓微微仰起,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道:“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啥意思?明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说苏清河若是不喜欢自己……汗,这本来就是事实,明夏唾弃了自己一句,暗道莫非这泉吟还打算在这里守一辈子不成?   这算什么?   守寡也没这样的守法啊?更何况又不是……   可是,望着泉吟坚定地眼眸,明夏突然鄙夷起自己来,看她都在想些什么!   泉吟双眸中盛满了哀伤,这样一个痴情女子,她该是敬佩的!   明夏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地哂笑道:“原来你竟是这般不了解他……及至此刻,竟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泉吟果然诧异地望着明夏,明夏却再不肯看她一眼,只是感慨道:“苏兄说的不错,他有他喜爱的人,他走得一点也不寂寞……而我,也要去追求我的幸福了。”明夏说完,就在苏清河的门前深深一揖,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衫,向泉吟笑道:“泉吟小姐,再会。”   泉吟虽然仍在震惊,可仍是尔雅地回了明夏一礼,望着那个云淡风轻的女子毫不留恋地离开,心中那莫名的烦闷突然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喜悦。   是的,在那浓烈的哀伤之中,她竟感到幸福。   这样复杂而完全不同的情绪,竟然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就连泉吟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不可否认,她的心里舒畅了,即便是为着心爱的人独身一生,也是快乐的。   因为那个人的心里也有自己,便觉得这样的清苦简直是人间的至幸。   她很幸运,不是么?   抬眼又望了望明夏离去的方向,花瓣一样的嘴唇开合,泉吟低声道:“谢谢你。”   ————————————我是分隔线————————————   这一章我小小的改动了一下,本来只是检查错别字的,可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好,便动手做了小小的修改,主要是清理了一下苏清河与明夏之间的暧昧,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好朋友的,之前写的时候我犯浑了……   抱歉,发出来之后才修改,以后尽量避免!   第一百二十六章:总是年下是非多   从十柳草庐出来,明夏骑着马,优哉游哉地在街上慢慢晃,如今陈震那里已经是不能去了,她方才经历了一场白事,便不好就这般再去人家大喜的家里,万一人家认为晦气便不好了。   可是心里实在憋闷,该去哪里呢?   明夏叹了一口气,突然醒起宋老头还在多福寺,心中一动,便催开坐下的马儿,直接向多福寺驰去。   哒哒的马蹄声在清冷的街道上响起,明夏甚至能听见一点点的回音,泪水突然就流了下来。   一个不争的事实在明夏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让她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   苏清河没了。   不是旁的不相干的人,是苏清河,她的知交好友。   以后再去十柳草庐,只怕没那么有趣了吧?   因为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悠悠远远地坐在小溪边,清清淡淡地与她海阔天空,安安然然地笑问她心中烦恼,清清朗朗地帮她点拨迷津。   再也不会有了。   人生多么残酷啊。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就是这般不可推却地在身边发生,除了接受,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即便你再不舍……   或许,她真的该去寻寻云柏了,宋老头不是说,闵媛那丫头千叮咛万嘱咐,叫宋老头一定传话给她,让她闲暇了去长安一叙么?   这般想着,再抬眼多福寺已经近在眼前。   此时尚是午后,明夏看了看白花花的却没有什么温度的太阳,只见它仍在西南方高高地挂着,暗暗估算了一下时间,只怕已有四五点的模样,可是……   咕噜一声,明夏尴尬地瞥了自己的肚子一眼,这才想起貌似她还没吃午饭。   左右瞧瞧无人在侧,明夏松了一口气,这才驾着马赶忙进了山门。   她记得多福寺的素斋饭很好吃的,正好借口蹭一顿。   然而慧真老和尚却不在,听执客僧说,方丈大师在做法事,明夏好奇地问道:“不知道是何人,竟劳方丈大师亲自开坛?”慧真老和尚如今也是大有名气的人了,一般的法事都是底下的弟子代劳,他亲自上阵的还真是少数。   然而执客僧奇怪地看了明夏一眼,道:“杜施主早上不是带了一位施主来么?方丈大师就是受那位施主所托,在静室里做法事,还吩咐我们都不许去打扰。”   “呃……”明夏一头黑线,竟把这茬给忘了,“多谢大师告知,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杜施主不客气,您是常来的了,请自便,小僧就暂先告退了。”   明夏客气地行了一礼,待那执客僧离开了,她才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安慰道:“你别叫了,好歹就是忍耐上一时半刻,咱们回家了就大吃一顿,今天咱心情不好,正好放开了肚皮吃。”   明夏说完便准备了十足的耐心开始等,然而世事往往是出乎意料的,明夏还以为宋老头那一场法事最晚天黑之前也要结束了,奈何天黑了更黑了,宋老头和慧真老和尚还是关在静室里没有动静。   明夏有些坐不住了,这眼看就要宵禁了啊!   虽然过年的时候有些日子是不会宵禁的,可那是除夕夜以后的事,今天还是二十五,宵禁照常,难不成一会儿还要搬出林天凡这尊大神来助她回家么?她可没那么好意思。   饿扁的肚子已经没有了感觉,正当明夏坐立难安的时候,一个小和尚终于跑了过来,明夏心中一喜,忙站起来道:“小师父,慧真大师做完法事了?”   小和尚茫然地看了明夏一眼,道:“施主……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夏奇怪道:“怎么?方丈大师的法事还没有做完?”   “嗯,”小和尚点了点头,向明夏道:“您就是杜施主么?”   明夏懵了一下,暗道这小和尚肯定是新来的,便换了一副笑脸道:“我是,请问小师父,有什么事么?”   “嗯,有。”那小和尚为找准了对象欣喜不已,他望着明夏施了一礼,道:“空明师伯着我来向施主说一声,说是您带来的那位施主的法事还没有做完,那位施主传话说请您先行离去。”   郁闷的明夏张了张嘴,只得道:“多谢小师父,我知道了。”   叹了一口气,明夏看了看天色,再不回去就晚了,只得拍拍屁股告辞离去。   她这些日子,怎么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呢?   过年过年,人家清闲就她奔跑连连。   世事证明,事情没有最烦人只有更烦人,明夏刚回到杜府,便被心急火燎地等在门口的尹贵拉住道:“二娘你去了哪里?那边杜府出事了!”   明夏诧异了一下,突然醒起尹贵没叫自己大小姐,仍是按照以前的叫法叫的二娘……看来他真的是急了,竟连平常极力主张的称呼都忘记了。   不过明夏却听得很舒服,还是叫二娘显得亲近啊……“什么事?”   被明夏的平静感染,神色匆忙的尹贵也一下子静了起来,他望着明夏道:“二娘,你二伯出事了,已经被人拘到了大牢里,说是杀了人……”   “杀人?”明夏惊呼一声,道:“这怎么可能?”记忆里杜孝并不是一个逞凶斗狠的人啊,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呢?   尹贵显然也不清楚这事,他只是道:“具体情况我已经叫吴三贵去打听了,不过大小姐你看这事该怎么办?老太太还在府里坐着哭呢……”   “什么?祖母在府里哭呢?”明夏无奈地咬了咬唇,很是郁闷道:“她哭什么啊?又不是死人了……”   想到已经逝去的苏清河,明夏心里更郁闷了,暗道大节下怎么事情还这么多?   一边想着,明夏便迅速地思考了一回,向尹贵道:“想必外祖父现在已经在林府了吧?而我那二伯母,只怕在那边府里也哭得昏天黑地呢……”   尹贵干笑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而明夏也只是随口牢骚,说完她便向着春暖居走了进去,还没进到屋里,便听见杜老太太哭天抢地道:“三郎啊,你二哥是无辜的,你应该知道啊,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他,否则二郎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杜礼和卢氏为难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杜礼只得先上前安慰母亲道:“娘你别担心,二哥这事还不知真相如何……”一见杜老太太有瞪眼的趋势,杜礼忙道:“我知道二哥这事必然有误会,二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娘亲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你一定要将你二哥保出来啊!那在你还不是一句话么,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那是你的亲哥哥……”杜老太太一见儿子松口,顿时哀嚎着要杜礼的承诺。   杜礼不知真相不明原委,哪能一口把话说死了,可是母亲又这般逼迫,正急切间,忽然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笑意,在门口悠悠响起道:“祖母,爹爹不是神祈不是皇帝,哪能一句话就解决了一桩命案?您这不是逼人太甚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独善其身   虽然反感,但毕竟是一家子的人,明夏也只有耐着性子去了林府。   杜二狗果然在林府,不过暂时由林天凡陪着,苏氏便抽身出来见明夏。   “姑母,到底是什么回事?”明夏至今还不知原委,杜老太太倒是理直气壮,可也说不清个三五六,只会一味的要救杜孝,真是让人郁闷的很,不过想必由杜老太太说出来的真相也定要歪曲到不知哪里去,明夏也没有抱着从她那里得到事实的心态,便只是叫着力奴一块儿趁夜去了林府。   这么晚了明夏还来,苏氏一听便知道明夏的来意,此刻见明夏开门见山地问,显见的也是有些窝火,苏氏便温声道:“没多大点儿事,你放心,别急。”说完便问明夏:“你来的这样急,可吃了晚饭没?”   明夏的确有些火,她本来已经够忙的了,这杜家人还不叫消停,怎能让她心里没有怨气?但此刻见苏氏毫不放在心上的淡定,明夏也平静了,想起自己连午饭都没吃,忙道:“没啊!姑母,有啥吃的,赶紧弄点儿来,我快饿晕了……”   苏氏嗤笑一声,望着明夏好似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忙让身边的紫溪去传饭,之后方望着明夏半嗔半训地道:“多大的姑娘了,还没个正形?明年可是要及笄的了,快给我端庄些,免得你这形象叫外人知道了,日后传扬起来可找不下好婆家。”因为林飞秀不在身边,苏氏便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她望着明夏很是语重心长道:“二娘,以前咱们身家比不上人家,有些门第高攀不上,自然也不用计较那么多,可这以后就不一样了。如今独步商行也是个大商行了,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以为怪,况且又是御赐的封号,就冲着这个商行,日后你想嫁进四姓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个高门大族的规矩严,你这性子就得收敛收敛,否则以后过了门,吃亏的都是你,你可要想清楚!”   苏氏自然说的不错,明夏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却不好立刻反驳,只是随口应道:“多谢姑母关心,我都记在心上了。”   然而苏氏还不放心,只是嘱咐道:“光记在心上可不行,你以后要处处注意自己的言行,免得叫人抓住了把柄,以后再翻出来说长道短,大户人家的蜚短流长可是要人命的。”   明夏笑笑,郑重道:“是,我知道了。”   苏氏这才满意,明夏便又问道:“姑母,二伯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祖母又说是要杀头,还叫我爹爹出手相救?”   “这事啊,其实说难就难,说不难也容易,”苏氏见明夏一头雾水,便解释道:“今天你二伯去春喜楼吃酒,为着一个姑娘跟人大打出手,结果一不小心把人打死了,现场的人也多,不得已就先把他下在了狱里……不打紧的,这事你不用操心。”   苏氏说得轻巧,明夏却陡然一阵心惊,春喜楼是什么地方,光听名字也能想象出来,在那种地方吃酒,为着争风吃醋还把人打死了,那可真是……罪大恶极!   明夏甚至想说,不要管他了,直接让他死在狱里面吧……   她的二伯,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   明明很老实的一个人呀……明夏有些不明白,虽然她看不上大伯杜忠,觉得他全没一个做大哥的样儿,可二伯杜孝她还没那么大的反感,大概因为对杜孝的期望也少,杜孝一般也安分守己,明夏便对他感觉平平,起码没有讨厌,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竟然打死了人!   果然是有了钱,就嚣张跋扈起来了么?   明夏越想越气,简直有些发起抖来,苏氏一见,忙关心道:“二娘,你怎么了?”   以往面对苏氏的关心,明夏都会觉得心中暖暖,可如今……就是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面对着人命案子竟然也能轻轻松松地说“没多大点儿事”、“不打紧”这样的话,难道在这些富贵人的眼里,打死了人也只是不打紧的小事儿么?   明夏张了张唇,百般无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姑母,我没事,可能是路上着了风,有些冷。”   苏氏一听,忙让人将炭盆生旺一些,又叫人给明夏拿了一领狐裘披风披着,明夏心中复杂,一时间想不出拒绝的话来,便任由苏氏作为。   很快紫溪便带人整治了一桌膳食出来,刺史府里毕竟不同一般人家,就是一个寻常的晚饭,也摆了满满一桌,明夏苦笑一声,这一桌子的饭,是她商行内的伙计们半年的工钱啊……   于是山珍海味也变得没有了滋味,明夏默默地吃着饭菜,心中五味杂陈。   她如今也是富人了,可富人就一定要欺压穷人么?富人就一定靠剥削来维持自己的富贵么?   她可不敢苟同。   虽然现代的社会里也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平等,可人与人之间起码还可以通过法律来维护公正,然而在这里,贵族就是贵族,譬如苏氏譬如她,又譬如跟她们有关系的,一无是处的杜孝。   明夏一边吃一边思量,心中无奈至极,却也悲哀至极,任是她再不平,又能做些什么?   历史不是凭她一人之力就能扭转的。   明夏虽然不聪明,可还没笨到以为自己有能力扭转一个社会……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无法兼济天下,那便独善其身,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苦笑一声,明夏说服着自己,可心中终究舒畅不起来,就是一桌子香气四溢的饭菜在明夏的嘴里也味同嚼蜡,搁下筷子,明夏向苏氏笑道:“多谢姑母款待,我好了。”   苏氏慈祥地拍了拍明夏,早有丫环捧了漱口茶水和洗面的热水来,明夏就在座位上收拾完了,方向苏氏道:“既然二伯那里没什么事,那我也不挂心了,还请姑母多操操心。”   “这是自然地,”苏氏笑笑道:“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一个小丫头,这种事情也插不上手,再说还有你姑丈在那里,你就不用挂记这边了,只是忙着独步商行那边的事情就行了。”   明夏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便道:“姑母,如今年关将近,商行里该分的红利也下来了,明天我叫尹贵给您送过来吧,一共是一万两千两,还有些年货,我也叫他一并送过来。”   苏氏闻言笑了起来,温和的眼眸里尽是喜悦,她点点头道:“还是二娘能干,这短短的几个月,我投进去的银子都能分这么多红利了,都是二娘的功劳。至于年货,你还麻烦那个做什么?”   明夏扯了扯嘴角,道:“那是应该的,姑丈这些日子也给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苏氏一听,也就没再推辞,明夏正要告辞离去,却见林飞秀欢快地跑了进来,拉着明夏的手便道:“表姐你怎么在这里?”   饶是明夏心中难过,望见天真无邪的林飞秀也只得笑道:“今天有些事情,就趁夜赶过来了。”说完她便趁机向苏氏道:“姑母,一会儿只怕还要麻烦关大哥送我一程……”   “这有什么麻烦的,”苏氏应了一声,便叫了人去告知关正,让他一会儿去送表小姐。   林飞秀却不依道:“表姐,天这么晚了你就别回去了呀!正好可以跟秀儿做伴。”   “不是表姐不愿意留下来,是家里事情多啊,秀儿,改天闲了的时候,表姐再陪你聊天,你说多久就多久,这可好了?”明夏耐着性子安慰林飞秀,林飞秀也不是不懂礼的孩子,便嘟着嘴巴同意道:“好吧,那你可不许忘!”   “当然!”明夏嗔怪地看了林飞秀一眼,道:“我的信誉没那么差吧?”   林飞秀被明夏问得乐了,便忙点头道:“没有没有,表姐最是守信了。”   苏氏在一旁也道:“何止啊,秀儿你看看你表姐,什么都做得来,你要跟表姐好好学学!”   明夏正要谦虚,只听得外面一声轻笑,林飞卿一掀棉布帘子也走了进来,道:“表妹又得了嘉奖,真是可喜可贺。”   林飞卿的语气轻快,言行温文尔雅,往日这是明夏十分推崇的,可是经过杜孝这事,她心里正跟着所有权贵们过不去,因此只是笑笑,并没有向平时一样开口反驳。   明夏的异常林飞卿又怎会看不出来,望着明夏脸上的疲累和阴沉,林飞卿心知有异,他只以为明夏是烦恼着杜孝的事,便不再玩笑,只是拜见了母亲便坐在了一边。   明夏却不肯再留,她站起身向苏氏告辞道:“天晚了,祖母还在府里等着,我也早些回去告诉她老人家一声,好叫她也安心。”   苏氏一听忙道:“原来母亲在那里!好好,二娘你早些回去吧,”刚说完又想到了杜二狗,苏氏便又道:“二娘你不见见你祖父么?”   “不了,明日我再来跟他请安。”明夏说完,便跟林飞秀又道了一回别,正要跟林飞卿也说再见,却见林飞卿站起身道:“我送你。”   “这……”明夏看看苏氏,很想让苏氏阻止林飞卿,可没想到苏氏却笑道:“这也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明夏哑口无言,只得应了。   一行四人默默无言,明夏和林飞卿在前,力奴和关正在后。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北风在呜呜咽咽地歌唱,偶尔卷起小贩们扔在大街上的垃圾,或者掀一掀路边酒肆的小旗……明夏裹紧了狐裘披风,还是觉得一阵冷。   林飞卿便笑道:“怎么?冷了?”   明夏嗯了一声,却再没了话讲,虽说早已决定独善其身,可有些事情,总是会如鲠在喉,想忽略都没法办到。   “二娘,你是怎么了?”林飞卿望了望明夏,心中的困惑达到了顶点,杜孝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表妹还有其他的事?林飞卿眉头一皱,决定不吐不快。   “没什么……”   “说吧,别跟我卖关子了。”没什么?林飞卿一点都不信。   这要怎么说?明夏哂笑一声,难道要她说,她讨厌这个时代的不平等,厌恶所有的不公平,不喜欢苏氏对生命的浑不在意?   支吾了一会儿,明夏终于开口道:“今天,苏清河没了。”   “苏清河?”林飞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便明白了,恍然大悟道:“陶花涧夫子的大弟子?”   “是。”   “你什么时候跟他也熟识起来?”林飞卿好奇地望着明夏道:“我记得这个苏清河,是不大见人的。”   明夏瞥了林飞卿一眼却不说话,林飞卿也就顺势叹道:“那也是个极灵慧的人,没想到少年早夭,天妒英才啊。”   明夏点点头,抬眼望了望夜空,只见冰冷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倒很是清晰明亮,心中不免一恸,如今他也化作一颗星星了吧?   只是茫茫星海,哪一颗才是他?   见明夏神色间满是哀伤,即便是在夜里也叫人轻易就感觉了出来,林飞卿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强压下莫名其妙的异样,林飞卿只是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娘你也莫在意了,这就是命运。”   明夏点点头,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又听见林飞卿道:“二娘,我有一件事跟你说。”   明夏一征,道:“什么事?表哥请讲。”   “我要去长安了,”林飞卿笑着向明夏说了一句,又道:“过完了元宵就动身。”   长安?   明夏一惊,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云柏,苏清河说她会后悔,宋老头也说她会后悔,就连如今的她,也觉得不去寻一寻云柏,她一定会后悔……   倘若不是那枚玉佩,她一定再不回头。   可那枚小小的玉佩困扰了她,总能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就跳出来阻住她那欲关闭的心扉。   怎么办?   既然放不下,那便去吧。   明夏正要开口跟林飞卿请求,却听见林飞卿道:“二娘你不是曾说过想去长安看看么?要不要一起去?”   卢嵇去世的时候,林飞卿就曾在卢府说过这话,如今旧事重提,他还以为明夏会再次拒绝,毕竟那时候她的样子是不甚愿意的。   其实林飞卿方才开口也只是随便找话罢了,顺便跟明夏提一提自己的行程,他本是不打算再跟明夏提这个事的,但说出口来的话便成了这样……甚至此刻,他对明夏的回答还充满了希冀。   出乎林飞卿意料的,他竟然听见自己的表妹思考了一小会儿之后,便果断道:“好。”   见林飞卿迟迟不答话,明夏又看不见林飞卿的表情,很是讶异道:“表哥?”   “……呃,那自然是好的,秀儿也说要跟着我一块儿上京的,正好你们可以做个伴,”林飞卿忙应了一声,心中竟有些微微的欢喜。   “嗯,”明夏应了一声,抬头便望见了杜府的灯笼,在北风之中摇摇晃晃,但昏黄的光线却是这般让人温暖。   到家了。   “表哥去府里坐坐吧?”明夏客套。   “今天就算了,天色这般晚,我也早点回去,明日再见。”这般晚了,林飞卿自然不肯耽搁。   数九寒天里人家还这般热心卫护,明夏终于有点良心发现,道:“表哥你注意安全。”说完就笑了,宵禁之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策马狂奔也是可以的,还要注意什么?   林飞卿却很是感激道:“知道了,二娘快回府吧,外头风冷。”   林飞卿刚说完便是一阵北风,明夏缩了缩脖子,终于跳下马来,这时早有家丁打开了大门,她也就赶紧叫林飞卿回去,自己叫着力奴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府里。   杜礼和卢氏知道明夏回来,又是一阵询问。   杜家老太太今日也留在杜府歇息,杜礼本想让出自己和卢氏的卧房给杜家老太太歇息,毕竟那里是杜府最暖和的房间,然而尹贵却先一步将老太太安排进了她以前住的房间里,老太太喜欢阔朗更爱金碧辉煌,杜礼的小屋虽然暖和,但却是不够看的,人老太太还不愿意住呢……   应付了杜老太太的询问,明夏最后没忍住,还是脱口而出道:“祖母,二伯母如今可怎么样?”   她说这话实在是不安好心的,想来杜孝在春喜楼惹的事,程氏也不能无动于衷,不知道现在气成什么样子……   想到程氏的气急败坏,明夏突然很不厚道地发现,她爽到了。   这是典型的幸灾乐祸,明夏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回,便更加放肆地爽了起来。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成?   杜老太太的脸色果然红了起来,她嗫嚅了一回却是骂了一句:“老二家里都是一群混账!”   明夏点点头,突然觉得不对,她可是晚辈呢,便又赶忙摇了摇头,道:“祖母不能这么说,二伯伯兴许是一时糊涂……”   杜礼和卢氏也赶紧点头,然而明夏的话却像是导火索,杜老太太闻言却开始倒起苦水来,喋喋不休道:“老二糊涂,他媳妇更糊涂,自己管不住家里的男人,出了事却向我老婆子抱怨个没完,我的儿子我养大的,我还不清楚他的本质么?都是老二家的无能管不住,这会儿跟我老婆子要什么公道,真真是混账……”   明夏和杜礼卢氏都杵着身子听老太太的苦水好像滔滔江水一样连绵不绝,明夏突然后悔了,原来乐极真的要生悲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除夕夜   除夕夜了,长安城灯火通明,有如白昼,欢声笑语充斥在每一个坊间,就连空气里都是喜庆的味道,沐浴在这样的节日气氛里,就是再冷漠的人,心里也会升起一分年关的喜悦。   与宫城方向的热闹不同,位于长安城东南角的曲池坊却是有些安静,平日里因为曲江和芙蓉园的缘故,曲池坊都是比较热闹的,盛夏时节游人如织,尤其喧闹,然而在这举国欢庆的除夕夜里,曲江池却寂寥起来,除了彻夜不眠的灯火,便只有呜呜的北风了。   因此云柏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大街上颇有些单调,马蹄清脆地敲击声非但没有打破那平静,反而让马上之人的心里更加寥落。   再加上方才得到的并不是好消息,云柏的神色间很是落寞。   现在他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早早地让位,那是因为云家已经濒临衰落,老爷子不想让云家在自己的手上走入灭亡,便拉他来做个替死鬼的吧。   他就知道老爷子没安什么好心。   所幸云柏也并没有期待会得到什么,那振兴家业的名声他更不稀罕,云家败落在他手上便败落吧,他也不怕宗族的唾骂。   然而让他放不下心的,是云家的那些仆役们,还有在云家待了一辈子的老人,云家垮了,他可以一走了之,可那些人怎么办?   云柏很困惑。   他暂时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倘若小娘子在就好了,她一眨眼一个心思,定能想出个万全的办法来。   面对岌岌可危的云家,云柏并没有力挽狂澜的意思,可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补救他还是很乐意的,然而目前看来,效果却并不是很理想。   倘若没有人故意捣乱的话,相信这局面会好一点,然而眼下却不可能了。   为着林天凡与钟鼎的事,云家已经与一位郡王爷成了死对头,再加上本就僵化的体制,云家已经岌岌可危。   但云柏仍没有放弃希望。   也并非是必须将云家从泥淖中拔起,只是云柏的性子便是那样,能多做一些是一些,尽人事知天命,倘若他已尽力,那以后的事情便都与他无关。   对待小娘子是这样,对云家,他也是这样。   一群嬉闹的小孩子陡然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云柏一惊,忙勒紧马儿以防撞到这些孩子。   孩子们却一点也不怕,他们一边跑一边闹,都穿着崭新的新衣裳,手里还提着自己的灯笼,结着伴满街跑,好像马厩里的小马驹,终于得到了自由而撒起欢来!   云柏看着这些孩子从马前呼啸而过,耳中听见他们恣意的欢呼,嘴角便微微地翘了起来。   不由得怀念起在杜府的那些日子。   三娘小郎他们,现在是否也在疯闹?   小娘子该生气的,她会背着手突然出现在疯玩的三娘和小郎恬妞的面前,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宣布三个不许又或者约法三章……云柏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很好,微翘的嘴角也渐渐上升,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笑声渐渐低沉,终于,归于沉寂。   小娘子该还生他的气呢……   云柏一想到这里,就突然烦恼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近来他总是会因此而郁闷。   而叫他最为纠结的便是,小娘子到底有没有生他的气呢?   这个问题折磨得云柏寝食难安,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小娘子那张幽怨的脸,或许,他真的错了么?   可他本就是来去如风的过客,又怎能在信都留下来呢?   留在一个人的身边,一辈子,这是云柏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所以当小娘子说出挽留的话时,他愣了,这事他根本没有想过,叫他怎能开口应承?   可是不应承的结果便是如此:他夜夜碾转反侧,一有空闲便会纠结。   他这是怎么了?   云柏有些骇然的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好像在他心里扎了根,叫他吃饭也能想到她,睡觉也能想到她,就连走路的时候都在思考,小娘子现在在干啥?   这个情况很反常,自家知自家事,云柏从来就没有对一个人这般记挂过,就是那个死老头子,也不会……   一眨眼脑海里便又浮现出她的身影,她笑着的模样,恶作剧时的模样,伤感的模样,专心阅读账册的模样,以及请他留下来时,忐忑不安却又坚定异常的模样……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他一踏出信都城便开始崭露头角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傻呆呆地返回杜家留了一块玉佩的原因,说到玉佩,云柏的心里更闷了,就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那一瞬间的决定又是为着什么?   尤其是那一块玉佩,还是娘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给了小娘子,希冀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能叫她少一点气急。   小娘子有可能来长安么?   云柏一边骑着马,一边慢慢悠悠地想着,昨天闵媛好像是说宋老头来过长安了,宋老头是小娘子的干爹,只怕回去之后少不得说起自己……云柏想到这里,突然莫名地有些羞赧,小娘子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份,倘若她知道他并不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还挂着皇商云家的称号,是会怎样做想呢?   云柏忽然好奇起小娘子的反应。   等她来了长安,他就去问一问罢。   可是,若是她不来呢?   云柏懊恼地抓了抓脑袋,突然发现自己很期待,在闵媛说过她邀请小娘子来长安的消息之后,就很期待,可是,小娘子若是不来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独步商行刚刚起步,小娘子放得下偌大的家业么?杜家在她的心中可是绝对重量级的存在啊。   街上全是灯火,除夕夜是要守岁的,所以曲池坊这边虽然并不很热闹,但家家户户也都是大门敞开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从一个个开启的大门里隐隐传向外面,然而云柏却恍然未闻。   倘若小娘子不来,那么等这边事了,他就去找她吧。   云柏突然轻松了,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连日里的困顿也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他的心里已经开始了雀跃。   他是没有信心拯救云家的,那么等云家败落之后,他便去找小娘子吧,小娘子是那般奇特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嫌弃他,更何况,他可以仍然做她的护院嘛,护院可并不一定要是个大家公子呢……   云柏想得理所当然,心情就又突然高涨,今天是除夕夜呢,小娘子一定在守岁,那他也来守岁吧,就是不能近在眼前,也可以这样默默地陪着她。   明夏此时的确是在守岁,方才教训过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玩火的小鬼,她现在仍然是气鼓鼓的,三娘可不小了,怎么竟带领着小郎和恬妞玩起了火?还在堆着柴草的院子里烤鸡吃!这可不是就怕不出火灾么?   教训了一回,三个孩子看起来俱都认错了,小脑袋都是耷拉的……念在他们认错状态良好,明夏决定饶了他们,毕竟是大年夜的,卢氏可是吩咐了,让她不要训人。   堵之不如导之,明夏见三娘她们无师自通地竟然想到烧烤,便索性真个叫了做饭的刘大娘来,叫她专门料理了一只鸡和一只鸭,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任凭小郎他们去折腾,只不过这回旁边放了人,万一出事也好及时解决。   看着三娘恬妞小郎的脸在火光之下满面笑容,明夏也突然动了玩闹的心思,然而她还没说要加入,就被卢氏叫了来,守岁。   其实这唐朝过年跟现代也差不多,区别当然是有的,大都还是一样的,不外乎吃年夜饭,守岁,放烟花……只是可惜没有春节联欢晚会可以看。   好在信都城里早就摆开了几座戏台,听说除夕夜是要开唱一晚的,擦黑的时候明夏还跟着卢氏她们坐着马车去看过,果然很热闹!   三娘和小郎恬妞可玩得尽了兴,尤其是三娘小郎还碰见了以前的同窗,戚字蝉和戚子言姐弟俩,五个小孩凑了一堆,在人群里欢快地钻来钻去,别提多高兴了。不过天色刚晚卢氏便叫人将他们都带回了家,说是晚上外边冷,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任是三个小鬼再不愿意,也只得跟了回家来。   过年是个繁忙的节日,就是不理世事的卢氏也需要天天出来接待拜访的客人,今天她又主持了家里的年夜饭拜神一系列的活动,明夏不忍心叫卢氏再熬,便应了她去守岁,只叫卢氏回去照顾杜礼。   杜礼跟着杜家的人喝了一天的酒,如今早烂醉如泥了,就是跟着去的力奴和吴三贵,此刻也醉醺醺地倒在各自的房间昏昏欲睡。   “阿姐,来尝尝!”小郎手里捏着一个木棍,木棍一头穿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一路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怎么烤成了这样?!”这还能吃吗?明夏很怀疑。   “阿姐,很好吃很好吃,三娘和恬妞吃过了,都说好,怡儿姐姐和妩媚姐姐也说好呢!”   “什么?你妩媚姐姐也尝了?”明夏呵呵一笑,接过小郎手里的木棍,看了那黑不溜秋的肉块一眼,笑道:“就是这样的?妩媚也吃了?”真是不可思议啊。   妩媚的身份不寻常,这是明夏早就知道的事,因此杜家发达之后,明夏便再没叫妩媚做过事,甚至还拨给她一个小丫头,权当是姐妹一样的养在府里,妩媚本就是孤高的很,这下更加孤高起来,以前的习性便又渐渐回归,尤其是衣食住行,妩媚倒是比明夏还要讲究。   但妩媚的讲究却并不那般明显,她总是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尽量保持自己的风格,这也是明夏从不过问的原因,人家一个大小姐沦落到这般地步已经非常可怜了,只要不影响别人,她爱怎么讲究就怎么讲究吧。   那般爱洁的妩媚,竟对这黑乎乎的烤肉破了例?   “是啊,”小郎说起这个更加得意了,“妩媚姐姐本是不吃的,可是我们烤得好啊,怡儿姐姐吃了连说香,妩媚姐姐就拿了一块,吃了一口,就说好!”   “哦,是吗?看来你们的手艺见长啊!”明夏随口夸了一句,果见小郎笑得更开心,她也笑了一回,又继续好奇道:“后来呢?你妩媚姐姐把肉都吃完了么?”   “没有,”小郎摇摇头,有些困惑道:“妩媚姐姐最后跑了……”   “跑了?”   “嗯!”小郎重重地一点头,又神秘兮兮地趴到明夏的耳边,小声道:“怡儿姐姐说,妩媚姐姐是想亲人了,所以跑了……三娘还说,看见妩媚姐姐哭了呢。”   “哭了?”明夏重复一句,若有所思。   小郎却拉拉明夏的袖子,不依道:“阿姐你快尝尝啊!再不吃都要凉了。”   “可是……”这黑乎乎的东西,确定它能吃?明夏舔了舔嘴唇,十分为难。   “你快吃吧,阿姐,吃完还有哦!”小郎调皮地一笑,就听见三娘和恬妞一路笑着,叽叽喳喳地跑了进来,她们的手里也都举着一个木棍子,棍子的一头穿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明夏无奈地一笑,见三娘和恬妞都把手里的烤肉递了过来,只得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义无反顾地向那黑乎乎的烤肉开始进攻。   吃完了最后一口肉,明夏将那木棍随手扔在一边的木桶里,很是享受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三娘小郎恬妞异口同声,全都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明夏,只盼望能得到她的嘉奖。   “很好吃!”   明夏话一出口,三个孩子早欢呼起来,她们盼的就是明夏的夸奖,如今听见阿姐这般推崇,自然兴高采烈起来。   “我要再去烤一只,送给爹爹和娘亲品尝!”小郎握紧了小拳头,看那模样就跟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喜形于色。   “不行,爹爹和娘亲要吃我烤的,我烤的比较好看!”三娘当仁不让,显然她对自己的手艺更加自信。   见三娘和小郎剑拔弩张,谁也不肯相让,恬妞便在一边小声劝道:“你们可以一人烤一只,然后送给老爷夫人去尝尝啊……”   “对对……”明夏一边笑一边说,被三娘和小郎之间莫名其妙的战争搞得欢乐不已。   “那好,我们比试一番吧,一人烤一只,然后让爹爹和娘亲判定哪个好吃一点!”三娘提议。   “好,三娘,我们现在就开始!”小郎跟三娘没大没小的惯了,越来越直呼其名,明夏对这称呼也没啥严格要求,便任由他们这么叫着去了。   二人说完早雄赳赳地跑了出去,恬妞看了明夏一眼,见她笑盈盈地全没生气的模样,便也跟着跑了出去。   “注意安全啊,不要烧伤了手!”明夏忙补上一句,就听见小郎和三娘远远地应了一声,早都跑得没影了。   跟一同守岁的小翠她们又说笑了一回,待到众人散去,明夏才叫了怡儿温了一壶酒,又叫她准备了一些下酒菜,这边刚刚备完,小郎他们就又跑了进来。   “来,你们都喝杯热酒驱驱寒气。”明夏叫过三个孩子来,便叫怡儿倒了三杯酒,一人与他们吃了一杯。   这酒不是青云作坊的清酒,而是唐朝本土的酒,酒精浓度很低,明夏权当是饮料在喝的,三娘他们虽是小孩子,喝一点料想也无妨。   然而三娘喝了一杯,却自顾自地寻了酒壶来,又倒了一杯吃,吃完又是一杯……一连吃了七八杯明夏才发现,忙叫住了三娘,诧异道:“这么好喝?”   “是啊!”三娘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神情太过欢乐,便有些傻傻的,明夏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原来三娘这一口气喝了七八杯酒,竟然微醺了!   这酒量……   啧啧,不是吹的,就这种低浓度的酒,明夏可是千杯不醉的……看来三娘还是不行啊。   因为三娘的前例在先,明夏便不许小郎和恬妞再喝,但是想到他们方才吃了不少肉,明夏便叫他们搬出象棋来下着玩,顺便消消食。   三个孩子终究是孩子,没玩了一会儿便开始呵欠连天,三娘最惨,有点酒意的她笑闹了没一会儿便趴在一边呼呼大睡,小郎和恬妞也点起头来,想到三个孩子信誓旦旦地说要守个通宵的夜来,明夏突然就笑了。   还通宵,这才几更天就困成了这样?等明天她们醒了,一定要好好地鄙视一番。   明夏摇了摇头,只得叫人把她们一个一个地抱回房去,她又亲自帮着盖好被子,顺便从怀里拿出预备好的压岁钱,一一分放在她们的枕头底下,这才带着人回了守岁的屋子。   三更天后,丫环们也都撑不住了,就连小翠也已经回房去歇息,可明夏却精神的很,一点睡意也没有。   索性去做事,正好卢氏说了,大年初一不许她理事,那便今天晚上做一做吧,她手头要处理的事情可不少呢,因为年后要跟着林飞卿一起去长安,这家里的事情商行里的事情,就不能不早早地安排妥当。   摊开手边的账册记事本,明夏看着看着却出起神来。   要去长安呢……   倘若见了云柏,她要说些什么?   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这是明夏近来的习惯,一想到云柏,她就会忍不住将玉佩拿出来看,虽然没什么好看的,可就是百看不厌。   完了,她爱屋及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教训【小修】   除夕之后便是大年初一。   这一天是炎黄子孙最热闹的一天了,古往今来无不如是。   卢氏说了,今天不许明夏理事,说是大年初一就操劳,注定是要操劳一整年的,于是明夏便苦笑着陪同卢氏,带着三娘小郎走亲访友,随意闲逛。   其实大冷天的,有什么好逛的啊!   明夏窝在自家最新定制的大马车上,郁闷地看着三娘扒在马车窗子前左看右看,今天恬妞跟着小翠也走亲戚去了,三娘与恬妞在一块儿腻歪的惯了,如今剩她一个,便很是有些无聊,好在三娘也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不一会儿便发现了新乐趣,马车外的熙熙攘攘竟也能叫她看得津津有味。   小郎则坐在卢氏身边,费力地剥着炒栗子,竟也十分入神。这个小馋猫,就知道吃,方才看见一家卖炒栗子的,就吵着要吃,之前看见有卖烧饼的,也嚷着要买……总之是看见什么就要买什么,如今丫环手里捧着的净是小郎买回来的吃食,也幸好今天是大年初一,否则明夏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卢氏则直着身子坐在小郎身边,嘴角含笑神色端庄。她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绸袄,底下是条紫色的棉裙,身上裹着雪白的狐裘披风,头上挽着飞燕髻,只簪着一只碧玉簪,看起来典雅而华贵。如今家里富裕了,卢氏的气色也好了很多,脸庞都白胖了不少,眉眼更加柔和温婉,是个典型的贵妇人了。   因为仗着明夏杜家才发达起来,如今杜家人对卢氏俱都客气的很,就是许氏和程氏见了卢氏,也俱都是笑脸相迎,一句重话也不敢说。程氏以前还很嚣张,可是自从杜孝出事,明夏出钱林家出力将杜孝保出来之后,这厮也老实起来了,卢氏去杜老太太那边请安,她见到了也不会再阴阳怪气,倒叫卢氏很是高兴。   然而明夏却不高兴,杜孝那回事,最开始挑衅的虽不是他,但毕竟是杜孝仗着财大气粗后台强硬,一气之下将人打死的,错还是在他。虽然这事在林天凡指示之下,县令大人仅判了一个误伤,罚了些银钱绢帛算是了事,但杜家人竟还得意起来了,有一个旁支的子弟甚至在酒后扬言,杜家就是这信都的土皇帝,谁人敢惹!不巧的是,这话偏偏被一个敢惹的人给听到了,于是那得意忘形的杜家子弟被勒令回家面壁一月,禁足半年……   然而就是这样重的刑罚,仍然没有敲醒杜家人的警惕,流言蜚语明夏还是听了不少,奈何拿不到证据,她也不好意思一次次向杜二狗施压让他处罚那些出口不逊的子弟。   还是等着人赃俱获了,再来个下马威吧。   马车行到林府门前,早有林府的家丁上前来问安,又道是他们夫人小姐马上出来,请卢氏稍等一下。   今天卢氏与苏氏约好了,要带着孩子们一块儿去多福寺上香祈福。   卢氏闻言也就不下马车,明夏嫌冷也坐着不动,只有三娘和小郎坐不住了,纷纷跳下马车跑去林府里看姑母,不一会儿一辆大马车也驶了出来,停在了杜家马车的旁边。   马车前的棉布帘子轻轻一撩,露出了苏氏温雅的面容,她望着卢氏打声招呼,卢氏也就回了一声,明夏也只得露出头来,望见盛装打扮艳光逼人的苏氏笑道:“姑母今天可真是漂亮!祝姑母青春永驻,身体健康!”   苏氏脸上的笑容更浓烈了一分,见明夏说着吉祥话,她也道:“二娘嘴巴真甜,姑母希望二娘越长越美,早日觅得中意郎君。”   明夏闻言大窘,只听得马车另一旁一声轻笑,转头便望见林飞卿骑在马上,正以手掩唇状似咳嗽,双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下明夏更窘了,就是咱经验丰富阅人无数不惧风雨勇往直前的穿越女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明夏索性向苏氏撒娇地哼了一声,忙又缩回了马车内,惹得卢氏苏氏俱都笑了起来。   然而这还不算完,林飞秀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在那边马车里喊道:“表姐,秀儿也祝你早日找到表姐夫,让他给我们买好东西哦……”   小屁孩知道什么,竟然也调侃起咱来了!明夏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只得没好气地回了一声:“谢谢你,你也有那一天,表姐祝福着你呢!”   林飞秀被噎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穿过车厢传了进来,脆生生地带着哀怨:“表姐欺负人!”   明夏一笑却不理她,卢氏又跟苏氏客套了几句,两家的马车才一前一后地出发了。   三娘跟小郎粘林飞秀,便都坐在苏氏那边的马车里,这下明夏这边便闲了起来,虽然这辆新做的大马车设施齐全十分宽敞,可是装着俩小鬼的时候却没有一分安闲的模样,如今好不容易两个小鬼坐在那边,车里虽然还有四个人,却一下子显得阔朗起来,明夏很是惬意地半倚在坐垫之上,随手抽出暗格里备着的书本,闲闲地看了起来。   “二娘,马车晃来晃去,小心晃坏了眼睛。”明夏看得有趣,卢氏却是担心起来,虽然不忍打扰津津有味的明夏,可女儿的健康最要紧,卢氏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不会啦,”明夏随口应了一声,又道:“娘啊,这书的字迹可大多了,我以前整天看更小的都没事,这种手抄的毛笔字,根本不会让人近视啦。”   “……近视?”听明夏说完,卢氏却疑惑起来,什么……什么近视?   明夏心神一紧,却面不改色地随意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像就是眼睛坏了,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就是这病。”   “哦,”卢氏应了一声,却又好奇道:“眼睛坏了不就看不见了么,怎么还会模模糊糊的?”   明夏顿时头大,只得打起精神回道:“娘啊,这我可就不清楚了,只是听人随口说的……总之我是不会得那个病的,你放心吧。对啦,娘啊,咱们给外祖母家预备的年礼送过去,外祖母那边还没回信么?”   卢氏一听,顿时绣眉微蹙,道:“还没有回信。”   明夏点点头,见卢氏神情间颇有些烦恼,便安慰道:“娘也不要担心,从咱们这里到武邑少说也要十来天,这大冬天的行动也不快,回信慢些是难免的,不过咱们的年礼可都是用心备办的,外祖母不会不喜欢的!”   明夏对这点还是有信心的,想来那么多的珠玉翡翠,她外祖母不乐开了花才怪了!   卢氏一听,顿觉也是,那些礼物可都是她一件一件亲手置办的,浓浓的心意都在里面,娘亲虽然不疼惜自己,可自己这般用心,想来她也不会怪罪的。   明夏成功地将“近视”一词混了过去,便又看起书来,这古代除了看书真没什么好的消遣,不能上网没有电视,就连个娱乐场所都没有,闲暇的女儿家都是待字闺中,一个个都要憋出些多愁善感来,明夏曾经还想开家游乐场,专门招待女客,后来诸事繁忙就抛在了脑后,如今看来,这很必要啊很必要!   明夏赶紧掏出暗格里预备的空白纸张,又拿出自己无意间发现的炭条,就在雪白的纸上写写画画,飞快地计划起来。   这古代的人们喜欢风雅,那么游乐场的名字一定要取得好,而且玩起来还得有趣,那么中间都要设置一些什么好玩的呢?   明夏托着腮只是一阵想,正出神间,突然马车一个急停,惯性使然,明夏差点就摔个狗吃屎。   被这一惊,什么创意心思早都没了,明夏顺手将炭条纸张放好,早有一个丫环掀开了帘子。   “怎么回事?”卢氏也在后面问。   “娘你坐好,我去看看。”明夏回了卢氏一句,便轻巧地钻出了车厢,定睛一看,登时大怒。   此时大街中央早围了一圈人,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正痛殴一个伙计,一拳一拳的均是力道十足,只打得那衣衫单薄鼻青脸肿的小伙计连连讨饶。   更可气的是,那男子红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抡拳头,居然一点饶了小伙计的意思都没有,眼看的小伙计被打得直哼哼,男子却分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最最可气的是,那个男子是杜明伦!   老子刚惹了事,小子就又跑出来撒欢,这是什么意思!   明夏拨开人群,一直走到杜明伦的跟前,才冷声道:“打吧,打死了这回可没人给你收场。”   杜明伦正打得酣畅淋漓,不想耳边却出现了一个讨厌的声音,他本想不理,可是……不对,这个声音是……   明夏看着杜明伦惊骇地抬起头来,高高抡起的拳头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冷笑道:“怎么不打了?我还没看够呢。”   “是他……他……”   杜明伦试图给自己辩解,但结巴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甚至连信口雌黄的理由也没有,他只是吃多了酒,被那小伙计撞了一下……杜明伦冷汗直流,对着那双冰雪一般的眼眸,顿时什么酒意都没有了,正当他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借口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小小的却坚定有如磐石的身影轻轻一晃,便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在干吗?   杜明伦惊奇地发现明夏竟然走到了那个小伙计身前,伸出手来将那伙计轻轻扶起,还掏出自己的手帕给那伙计擦掉血污,登时目瞪口呆起来。   “小哥你没事吧?”望着小伙计又惊又惧的眼眸,明夏的心里一阵抽痛,这些底层的劳动人民啊……   “……没……没事……”小伙计受宠若惊,虽然并不知明夏的身份,但他却知道这一定是个大家的小姐,尽管她的穿戴并不华丽,素面朝天的面容也并不顶美,可是那温和的气质却是绝顶的叫人觉得亲近。   扶起那个小伙计,明夏静静地望着杜明伦道:“二哥,你吃醉了酒发酒疯,得罪了这位小哥,还不给这小哥道歉。”   杜明伦瘪瘪嘴,正要拒绝,却见明夏的眼眸瞬间变得阴冷,顿时打了个冷战,讷讷道:“对……对不住。”   “我看这小哥的伤势不轻,二哥,你至少也要拿出十两银子给了小哥做医药费吧?”明夏继续用眼光杀人。   杜明伦此时气势全无,早被明夏慑得服服帖帖,甚至心里还忐忑着,倘若这个手握杜家生杀予夺之权的堂妹真的跟他计较,那只怕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乖乖地掏出一个银锭,杜明伦递到明夏手里,不想明夏却嘲笑道:“原来二哥这样有钱……”   杜明伦心里咯噔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明夏早已转向那个小伙计,将银子塞到他手里,歉意道:“我二哥吃了酒发昏,小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这银子就拿去看大夫吧,奴家在这里替我二哥给您说声对不起。”   那小伙计哆哆嗦嗦地接过银子,被打得乌青的眼圈却红了起来:“谢谢……谢谢大小姐!”十两银子啊,他一年也未必能赚这么多!   然而明夏心里更加难过,可难过归难过,该办的事情还得赶紧办完,叹了一口气,明夏又向那小伙计施了一礼,道:“敢问小哥高姓大名,改日我当亲自登门拜访。”说完还斜睨了杜明伦一眼,言外之意是叫他别耍什么花招。   杜明伦此时后悔还来不及,哪里还想过要报复这小伙计。   “我叫……周……周全。”小伙计说完又低下了头,眼前的小姑娘在他眼里是这样高贵,让他情不自禁地就自惭形秽起来。   “原来是周小哥,冒犯您了,对不住。”明夏又道了一回歉,这才看向杜明伦道:“二哥,你这么闲,陪我们一块儿去多福寺上香吧。”   杜明伦还以为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惩罚,却意外地发现只是这么一句小小的提议,顿时喜出望外,连道:“好好。”   好?   哼,明夏哂笑一声,道:“那便走吧。”说完便当先走出众人的包围圈,由于气愤,她的脸颊还是红红的,可那眼里却分明喷薄着怒意。   此时的明夏,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就叫杜明伦好过?   卢氏通过丫环早得了前方的消息,心知女儿自有计较,她只是淡淡地责骂了杜明伦一声便不再过问,那边苏氏疑惑,早叫林飞卿过来看究竟,明夏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便叫林飞卿回去跟苏氏说声不要紧。   “对对,不是什么大事,表弟就不用跟姑母说了……”杜明伦在一旁赶忙说着,林飞卿便也只是一笑道:“恩,表哥以后还是当心些。”落入他那嫉恶如仇最擅整治人的表妹手里,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林飞卿了然地看了明夏一眼,便拍马上前去赶苏氏的马车。   明夏也早上了自家的马车里,见家丁就要给杜明伦让出一匹马来,她便悠然笑道:“不用给二哥备马了,二哥吃了酒,马上多有不便,还是走路的好。”说完又特地嘱咐了家丁们道:“就让我二哥在前面走,你们都给我在后面好生看护着,若是二哥酒醉走不动,便上前催一催,现在天冷,走得太慢了人也会冻僵,走快些倒是好的。”明夏说完便一掀帘子钻进了车厢,丝毫不管杜明伦的杀人眼神。   于是杜明伦在前面走得欲仙欲死东倒西歪,后面跟着一溜虎视眈眈神情专注的杜府家丁,这景象倒是叫信都人们津津乐道了一回。   等到多福寺的山门口,杜明伦早累得要翻白眼,本以为这就是明夏的惩罚了,没想到他刚刚坐下松了一口气,明夏却又闲闲地来到他面前道:“二哥,我听说多福寺因为过年大酬宾,新推出一个结善缘种善果的活动,说是但凡有人给这多福寺做一天的清理,便能得了佛祖一辈子的庇佑。二哥你正好闲着,就趁着我和娘亲姑母去上香的时间做一做吧。”   杜明伦刚想说不,明夏又道:“我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二哥你一个人的善举定可以嘉惠了咱们整个杜家的人,祖父祖母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吧?”   “是是,他们一定很高兴……”杜明伦嗫嚅着回了一句,仍想反抗,然而明夏哪里给他这个时间,他还没开口,便听见自己堂妹笑嘻嘻地道:“不想二哥这样孝顺,为了祖父祖母开开笑颜,就是纡尊降贵竟也舍得……明夏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地祖父祖母说道说道,叫他们也夸奖夸奖二哥。”见杜明伦仍然明夏,明夏却拉了拉他的衣角,道:“二哥你还坐着干嘛,还不去么?”   杜明伦只得认命地答应了,想他又哪里敢反驳呢?   “你们两个,”明夏随手指了两个家丁,道:“你们去看着二哥,万一二哥醉晕了,你们负责叫醒,等二哥做完了也好来跟我说一声,我还有其他安排呢……”明夏说完,果见杜明伦的脸色更加白了起来,她心中不忿,脸上的笑意褪尽,冷哼一声道:“二哥,做这些小事,比起人家受的拳脚来可是不值一提……”   明夏的声音实在冷,让杜明伦额上的冷汗都流了出来,原来这就是自己那传奇的堂妹,怪不得能支起一家子来,果然不简单,就连一向不知害怕的自己,也在她的手下连连吃瘪。   杜明伦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些佩服这个小小的堂妹,于是只得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在家丁四只眼睛的监视下,老老实实地打扫起寺院卫生来。   ———————————我是分割线———————————   我检查错别字,没忍住,修了……   第一百三十章:信   自那日多福寺一行之后,杜明伦又连续被明夏“关照”了大半个月,在这些被“关照”的日子里,杜明伦每日返家都要叫苦连天,甚至体力不支还要请医吃药,这一来一去竟是闹得杜府合家皆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一个杜家的子弟敢出来闹事了。   笑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那个小丫头知道了,不死也掉层皮!这样严重的后果,没人愿意尝试。   明夏满意地听尹贵回报了这个情况,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这创业难来守业更难,她可不想让自己辛辛苦苦殚精竭虑做出的努力,全给那些不学无术的子弟们当成可以挥霍可以浪费甚至是可以仗势欺人的资本!   更何况,假若杜家的家风真的败坏了,那这富贵又能守几时?   虽说明夏并不关心杜家人怎么样,可杜家人毕竟还是她的家人,杜家人犯了株连九族的罪,那明夏也逃不了干系,在这唐朝以宗族为单位的社会体系里,明夏不得不考虑整个家族的利益,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她想要小郎三娘幸福,就必须要让他们的族人全都分到一杯羹,这是没办法的事。   好在这事暂时也得到了解决,明夏为了防微杜渐,还特地找杜二狗商量着制定一个新的家规,新家规很是森严,尤其是在欺压良善挥霍无度不学无术上的惩罚更是加重了力度,叫那些本想好好逍遥的子弟们暗暗叫苦,同时又让那些心里有些成算的杜家人暗暗惊喜。   要是杜家这家规真的能执行下去,只怕杜家升为望族指日可待,到时候受益的,可就是所有的杜家人,连同杜家以后的子孙!   忙忙碌碌地过完年,正月初五之后,年味便淡了下去,三娘小郎和恬妞的功课也重新开始了,独步商行也开始忙碌了,就连杜礼卢氏和宋老头,也开始了日常的工作……当然了,这三人的日常工作也就是没有工作。   卢氏最是清闲的,因为有个全能的女儿,卢氏便什么都不用操心,再加上她的性子本就恬淡安然,天底下最是容易满足的一个人,看到丈夫健康了孩子成长了家境也好转了,便以为天下之大幸,每日都欢喜的很,除了关心关心孩子们的饮食起居,照顾照顾丈夫的医药出行,再来便是赏花刺绣与其他贵妇们话话家常,基本上属于日日闲的。   宋老头就更不用说了,这倒是个极会享受的人,自从长安回来之后与明夏开诚布公地谈妥当,宋老头便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诸事不问,但凭明夏的裁决,每日赏花赏叶赏风赏雪赏月光,分明世外桃源人一个……   相比于卢氏宋老头的清闲,如今的杜礼倒是稍显一些忙碌,近来杜礼的身体大有好转,基本上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不同于卢氏的安然,杜礼终究一家之主的心思比较重,家里的担子一直搁在明夏的肩膀上,杜礼本就歉疚非常,如今身体终于见好了,他怎么忍心还叫女儿东奔西跑,以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身份在外抛头露面?   他的女儿还有爹!   杜礼每每想及此,都觉得一阵愧疚,所以大夫的话他全听,大夫的嘱咐他一丝不苟地全部照做,大夫开的药再苦也要一饮而下……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有一天能接过幼小女儿身上沉重的担子,好叫夏儿也能同三娘小郎恬妞那般无忧无虑的享受童年?   这是杜礼深埋于心的责任!   这也是一个父亲永不磨灭的希望!   杜礼的心思明夏又怎会不懂?每次看见那张慈爱面容上隐忍的歉意,她的心里都是一阵难过,有些人面对责任逃避都还来不及,有些人却是将之重视过逾生命,然而重视责任过逾生命的人却没有能力履行责任,这是怎样的痛苦?   所以新年伊始,明夏便叫了自家老爹辟室密谈,在那之后她便开始有目的地让杜礼接手家务以及商行事务。   明夏其实想的很简单,只要老爹高兴就好啊!至于什么盈亏什么利润什么战略什么方向,那都可以放在后面,她从商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支撑家业,好叫父母欣慰弟妹幸福,如今俱已达到,明夏便没什么大志了……   再说她本就是一无所有发展起来的,杜礼再能折腾,也不外乎叫杜家重回一无所有,那有什么呢?   都没关系的。   明夏抱着这种心态开始培养杜礼的经商手段,宋老头看在眼里却也没有二话,他也是超脱了的,钱财都是身外物,但凭他们折腾去吧。   杜礼本就是经过商的,虽然杜家酒馆只能算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店,可那也是商业,涉及的经商之道杜礼也都熟稔,因此在明夏着意的讲解之下,杜礼上手极快,没几天便能处理日常事务了,只是在一些大宗交易又或者决策上面,杜礼还做不到游刃有余面面俱到,因此明夏狠了狠心,决定推后去长安的日子,专心与杜礼交接商行的事情。   她的老爹都如此努力,为了儿女宁可从头再来,虚心求教任劳任怨,做女儿的又怎能不全力配合呢?   反正长安就在那,就是晚些去又有什么要紧?   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回,便跑去跟林飞卿说了,要林飞卿先走。   林飞卿是要赶着今年的制科,因此要提早去长安熟悉环境建立人脉,可能的话,还要及早扬起名来,年后动身已迟了,因此再等不得明夏,元宵节之后,他便同着苏氏林飞秀出发了。   “爹爹,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你看这都瘦了!”明夏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放到杜礼的桌案之上,一边说着,又转过身来到杜礼的身后,帮着杜礼按摩肩膀。   杜礼在这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啊!   明夏心疼地看着杜礼本来白白胖胖的脸颊瘦消了下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知道杜礼是绝对不会停止的,便也没说什么觉得难就暂先放下的话,只是默默地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羹汤,然后回房去思索怎样可以让杜礼上手更快而劳动量最小。   杜礼呵呵一笑,放下手中的账册,一直皱紧的额头也因为欢喜而舒展开来,只是绷得久了,即便眼下放松,他的额头上也仍然遗留着几道深深地纹迹,像是折过的纸张痕迹那般明显。   捧着明夏端过来的燕窝粥,杜礼沿着碗面吹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道:“夏儿,你做的?”   明夏得意:“是啊,爹爹,怎么样?”   杜礼又喝了一大口,很是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极好!”说完又无限感慨地道:“我的夏儿手艺如此之好,不知道将来哪个臭小子有福气享用啊……”   近来被调侃的多了,明夏的脸皮也厚实起来,当然了,她以前的脸皮本就不薄,所以想要厚起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现在的她早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免疫起来,只是老爹既然说了,她总要意思意思着害羞一下……于是明夏便娇嗔道:“爹——”   杜礼果然笑了起来,道:“夏儿是大姑娘了,如今也知道害羞了。”   明夏这回是真的窘了,何止是大姑娘啊,如今的她早都是老姑娘了!   不过兴许做孩子做的久了,明夏发现她的童心未泯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就好像这撒娇吧,怎么越撒越顺呢?   见身后的明夏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揉着自己的肩膀,杜礼还当女儿是生气了,便哄道:“好了好了,夏儿不爱听,爹不说了。”虽说是不说了,可杜礼仍然耐不住好奇心,前些天宋老头的话里意有所指,意思是明夏已经有了心上人,这让做老爹的杜礼又是好奇又是嫉妒,自己的女儿有了中意的郎君,他居然不知道!因此杜礼又道:“夏儿,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没事就多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爹爹知道你是有主意的,我和你娘都商量好了,你的婚事你做主,我们绝不横加干涉,只要那孩子正气又上进,我们就没意见。”   杜礼这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殷殷之意可见一斑,明夏心头一热,顿觉眼睛模糊起来,她何德何能,遇上这样开明的爹爹和娘亲啊……   老天真是厚待她。   明夏何曾没有想过归宿的问题呢?   虽然表面上她是一个孩子,可毕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一辈子不嫁人这样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里并不现实,而最令明夏担心的是:包办婚姻。   明夏其实也曾料到杜礼和卢氏会将婚姻的最终选择权交给她,但真的听到杜礼这些发自肺腑的话,她还是忍不住感动了……   如今终于没了顾虑,杜礼这一番话已经说明了,要嫁什么人,全听凭明夏的意思,这怎能叫她不欣喜?   “爹爹,谢谢你!”   杜礼听见明夏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哽咽,正要诧异地问原因,却听见明夏闷着声道:“爹爹,燕窝要凉了,您快吃了呀!”   “好好好,我吃,这是我女儿的心意,我一定要吃完了。”杜礼说完便一口气吃了下去,顿时被冻僵的身体一阵暖和,杜礼只觉得通体舒畅。   女儿的心意,果然是好东西。   “爹爹好喝吧?”明夏一边讨夸奖,一边贴心地道:“爹爹若是喜欢,以后我就天天煮给爹爹吃。”   然而杜礼却哈哈笑道:“我女儿做的都是好吃的!只是……天天做给爹爹吃,夏儿你确定?”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儿的杜礼当然明白,别看明夏对什么都有兴趣,尤其喜欢瞎折腾,可真是要被规定着做这做那,只怕没几日她就要厌烦起来,故而杜礼有此怀疑。   明夏见杜礼高兴,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坚持不下来,只是不依道:“爹爹怎么可以对你的女儿没信心?你的女儿可是完全承袭了她父亲的诸多美德,这点子小事还有完不成的道理么?”   “是是,我的女儿最棒!”杜礼没辙地应了一句,随即摇摇头,也笑了。   明夏又跟杜礼商量了一回商行的事情,少不得又要处心积虑地点拨杜礼,什么时候要施恩,什么时候要严惩,什么是标准什么是原则,不仅要一一说明,还要说得不着痕迹,这样就大大加重了难度,好在杜礼也并非愚鲁之人,他一听便知道明夏是在传授经商之道,便很是恭敬地听着。   于是书房里便出现了这诡异的一幕,本是父亲的却在桌案前正襟危坐,好像学堂里的学子一般拘谨而认真,本是女儿却在老成持重侃侃而谈,看那架势还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激昂……“经商之道,其实说来也简单,爹爹你是有经验的,日后再看一些,实践出真知,并没什么难得。”明夏慷慨激昂地说完,这才发现了杜礼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偷偷做了个鬼脸,忙道:“这都是干爹教给我的,爹爹正好可以参考学习一下。”   杜礼点了点头,道:“你干爹果然是经商的奇才,怪不得声誉隆重,这些话言简意赅,微言大义,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   明夏汗颜,这还“微言大义”了?不过杜礼素来佩服宋老头,明夏也就不打岔,只是顺着杜礼的话茬说。   正事说完,明夏正要离去,不过万恶的八卦之魂却不甘寂寞,愣是让淡定的明夏也忍不住趴在自家爹爹的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起了宋老头那天去多福寺做法事,以及宋老头那天那爆了一半的料……   等从书房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明夏捧着空碗望天兴叹,八卦果然是全民活动啊,就连杜礼这样的憨厚之人也难以幸免。   嗟叹了一回,明夏便优哉游哉地回屋去,如今独步商行的事情大都上了正轨,现在又有杜礼分担那些杂事,明夏的任务一下子轻了起来。再说她本就为独步商行设计了一套等级森严的管理制度,因此官越大越清闲,事必躬亲那是要累死诸葛亮的,明夏不聪明却有现代的见识,所以在商行正常运转之后,她反而不是那么累。   然而只是操控商行的发展方向,平衡商行的各方势力,也已经够叫明夏头疼的了。   杜礼新手上路,只能处理些正常的事务,像这种一不小心就会船倾人亡的事情,明夏没奈何,只得亲力亲为。   就在这日日的忙碌之中,转眼冬天就到了尽头,大地回春,冰雪消融,天气也渐渐的明媚起来了。   等到雁字回时,春满大地,林飞卿的第一封信也随着春风飞到了信都。   伴随那封信而来的还有苏氏林飞秀送过来的一大箱子东西,三娘小郎贪新奇,早拉着恬妞围在箱子边,叫卢氏给他们分礼物去了,只有明夏和杜礼拿着林飞卿的那封信一同去了书房。   “夏儿,你念给爹爹听!”杜礼坐在桌案之后,捧着一杯茶水,很是惬意。   明夏笑笑,便展开那精美的洒金笺来,朗声道:“舅舅舅母万安:甥飞卿叩首,携母妹于廿九日已抵长安……”   信前无非是报平安,明夏读得也不甚激情,及至林飞卿说到长安的风土民情,明夏才起了点兴趣,津津有味地边读边乐,杜礼也听得连连微笑,之后林飞卿又说到他在长安的所见所闻,以及所遇到的朋友,所结交的儒士……明夏读着便又没劲起来,所幸林飞卿写得文采斐然,明夏便权当是在欣赏古文作品,这样的惫懒情绪直到林飞卿长篇大论之后,又起一行小字书写时才有所改观。   由于字体较小,明夏还费劲分辨了一回,等到她明白了那一行文字的意思,登时就愣在了那里。   “夏儿,怎么不读了?”杜礼等了一会儿,见明夏还是沉默,顿时也诧异起来,赶忙问着。   不是容娘出了什么差错吧?   望见杜礼面容上的忧心,明夏顿时明白了她给杜礼造成什么样的误解,忙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笑道:“爹爹,姑母她们没有事,你放心。”   杜礼点了点头,望见明夏的神色有异,又关切道:“夏儿,你没事吧?信上都写了什么?”   明夏一听,顿时苦笑道:“爹爹,表哥说他们在长安遇见云柏了……”   “云柏在长安?”杜礼却是极高兴道:“那便好了,他和飞卿也能有个照应。对了,云柏在长安做什么?他可是长安本地人?”   明夏心中五味杂陈,听到杜礼的问话,只好强压心头的异样,继续向杜礼笑道:“是,他在长安,是长安本地人,他家里是皇商。”   “皇商?”杜礼更加惊奇了,以至于都没发现明夏已经略显苍白的脸色,只是兴奋道:“没想到云柏竟还有这样的身份,以前真是委屈他了……”   杜礼兀自慨叹,明夏却一句也没听见,她的心神全被那一行小字摄去,以至于好半晌才听见杜礼的问话。终于发现了明夏的强颜欢笑,杜礼更加诧异地道:“夏儿,难道是云柏出了事情?”   “没……也算是,”明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经过了遥远的空间,落在杜礼的耳中甚至有一分萧索与模糊,她道:“不过是好事情,云柏订亲了,对象是闵媛。”   第一百三十一章:再相见   又是四月清和,云柏随意地靠在一株桃花树下,神情落落寡欢。   四月时节,花儿已经有些开败了,微风轻轻一掠,便有残颜簌簌而下,漫天花雨之间,云柏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翠绿青衫的小娘子,在春光之中明艳逼人。   她的眼睛会很亮,笑起来的时候仿佛盛满了琥珀光华,潋滟不可方物,她的脸庞不算圆,可欢乐的时候总能在那上面找到叫人迷醉的甜美和诚挚……不不,就算是不笑,小娘子的面容也让人百看不厌呢,她总是那般从容又随意,幽静时好像空谷花朵,暗暗散发着自己的清香,热烈时却又像三月春阳,无处不在而又光芒万丈……但凡见识过小娘子真容的人,只怕都会让她勾去了魂魄吧。   就像自己这样?   云柏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小娘子,然而这想念没叫他觉得甜蜜,却愈加烦恼起来。   小娘子为什么不来长安呢?   这个问题云柏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没有结果,当他听说林飞卿来到长安的时候,简直欣喜欲狂,那时的雀跃至今记忆犹新,可是,当他心情忐忑地想象着自己该如何拜见小娘子的时候,才知道她竟没有来。   她没有来……   是真的生了自己的气么?   云柏出神地望着曲江池边游人如织,任凭那边花枝招展仕女成群,他也一点没看在心上,小娘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真的不来长安了?   那可怎么办?   云家现在正是生死关头,虽然他早说过要及早抽身而退,但这又谈何容易?云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心慈手软的人,可在老头子洒泪的那一刻,他真的说不出撒手不管这样的话,于是为云家寻找同盟,于是定亲……   然而小娘子的身影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近来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频率是越发的频繁了,这让云柏不得不承认,就像闵媛所说的,自己的确没有定亲的觉悟。   “又在想她?”闵媛不知何时来到了云柏的身侧,望见他神情迷惘,便笑着调侃。   云家能找上她,闵媛其实是受宠若惊的,虽说云家现在式微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家的人脉威望还在那里,即使一时之间危机四伏,但倘若能够躲过这一劫,之后的前途不可限量,闵家商行攀上这样的大树,等到冬天过后云家再次繁盛,闵家就好乘凉了。   所以即便是拿自己的终身来赌,她也愿意。   闵媛想到这里,明艳的俏脸上顿时黯淡起来,爹爹生前的愿望便是让闵家成为天下第一大商行,她如今孑然一身,再没什么牵挂,为了实现爹爹的夙愿,她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云柏微一错愕,见一身春装的闵媛正揶揄地笑望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视线飘忽,左右一晃,方才垂下眼眸道:“你怎么来了,不跟那些郡主县主们经营关系了?”闵媛之所以要他今天陪同来曲江池赏景,不就是为着这些前来游春的金枝玉叶么?   闵媛叹了一口气,瞥了热闹的曲江池一眼,道:“哪里就那么容易了……”她本是指望着云柏引见她多认识一些人脉,好增加两家联盟之后制胜的筹码,然而来了曲江池方才知道,云柏根本就不喜欢跟那些皇亲国戚们打交道,只是草草地将她介绍给一位县主,便玩起了消失,只将她一人留在一大堆陌生人中间……好在闵媛跟着父亲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她自然醒得,与那些娇贵的小姐们应对起来,倒也颇有些长袖善舞的从容,故而才没有被排挤出来,可是,闵媛心里挺没滋味,便有些不忿地向云柏抱怨道:“你溜得也太快了……”   云柏挠挠头,面对闵媛的指责,他也有些内疚,便不好意思道:“是……对不住。”   “罢了,”闵媛很是大方地挥挥手,又神气道:“闵大小姐也不是吃素的,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早都让我搞定了。”   闵媛的满不在乎让云柏笑了,他双眼亮晶晶地看了眼前的姑娘一眼,这才发现岭南路上那个一身男装的闵家管事早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如今站在面前的,乌黑的发上仍然粘着一瓣桃花、妆容精致的女子,已经是个明艳迫人的大美女了!   再加上那身利落而干净的气质,啧啧……云柏笑了笑,忽然觉得一阵亲近,闵媛是除了小娘子之外第二个能让他另眼相看的女子了。   云柏伸出手来本想拍拍闵媛的头,可猛然想到闵媛终究不是小娘子,便没敢这般冒犯,抬起的手也堪堪落在自己的头顶上,傻乎乎地笑笑,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唉,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那般不顾礼教放浪形骸的小娘子啊……   闵媛敏锐地察觉到了云柏的变化,望着云柏重新疏离起来的笑容,她很是挫败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你不喜欢这里,咱们的事情也都办完了,那便走吧。”   闵媛说完便转身向着曲江池边行去,云柏一见,忙诧异道:“怎么向那边?”向那边岂不是距离出口越来越远?   果然是等不及的要走啊……闵媛叹了一口气,向着云柏回眸一笑,道:“我去叫小蝶,你急什么?”   小蝶是闵媛的丫环,这回跟着闵媛一块儿来的,云柏此时方醒起小蝶不在这里,他应了一声,便讷讷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本以为闵媛只是去叫了她的贴身丫鬟来便可以离去,可出乎云柏意料的是,一等再等,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闵媛纤细的身影。   耐心告罄,云柏烦躁地猜测着闵媛迟迟没有出现的原因,想了N多理由也没有一个是合理的,云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的耐心居然也不行了,以前跟着小娘子,哪回不是一等半天,可他却从来没有这般急躁过,他这是怎么了?   近来他的耐心总是这般缺乏呢……   干等不是办法,不如去看看情况。   云柏一想,便起身从桃花树下走了出来,大步迈向曲江池,虽然他不喜欢那边到处弥漫的矫揉造作,但为了能够早日脱离苦海,就是小牺牲一下也没什么,小娘子不是说过么,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这是值得的。   云柏如此做想,脚下的步子便迈得挺快,甚至那步伐之中,还透出些微的急迫来。能不急么?到处花团锦簇脂粉成群,云柏不走的快一点,只怕都要被这些浓淡不一的香气给熏死了!   真是的,何必把自己弄得跟一朵花似的,就不怕惹来了蜜蜂么?   云柏望着众位花枝招展的仕女们没好气地腹诽着,同时又很欣慰地想到,小娘子就从来不爱这些花花粉粉,她追求的是天然自然,跟这些个庸脂俗粉的志向可大大不同了去!   境界啊境界,云柏忍不住慨叹。   “咦?”东张西望的云柏讶异出声,眼睛不自觉地就瞥到了曲江池边围着的那一大圈人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有热闹,云柏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心下的好奇顿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股淡淡的厌恶,这皇城脚下还能有什么热闹?无非又是勾心斗角,不知今日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不过不管什么风,云柏都没有兴趣,他现在就想赶紧找到闵媛,好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下一刻,云柏迈开的脚步却一下子停顿了下来,眼睛也随之一滞!   不可能!   云柏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认错了人,可是,那等熟悉的身影,近日来总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梦里也能望见的模样,又怎会有错?   脚步一折,云柏便向着那一堆人行了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小娘子被围在里面,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   这念头一起,云柏的身影顿时飞也似的向前冲去,急切的他浑然忘却,小娘子是最不肯受人欺负的一个人……   真是气死人了!   明夏站在曲江池边,小脸气得鼓鼓的,一双眼眸都在暗暗地冒火,她挽着身边的钟惜月,冷冷地瞪视着前方那个一脸奸诈淫恶相的青年公子。   真是的,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一个人!   还以为这天子脚下治安会多么良好呢,原来不平之事在哪里都会有滋生的条件,天子脚下又怎么样,仗势欺人的还不照样一拨又一拨?刺史家的女儿又怎么样?在这里还不是照样叫人欺负,堵在绝路上,进退不得,任人笑话?   看来这长安也不怎么样!   来到长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以前都感觉兴致勃勃的地方,到如今却全都没了趣味,甚至的,明夏连出来游玩的兴致都没有,什么芙蓉园什么曲江池什么天香苑什么大明宫,这些林飞卿介绍的旅游胜地皇家园林,明夏却一点也不想去……她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可是却没有办法抑制。   也许这就是失恋?   明夏不知道,她以前从没失恋过,呃……其实是从来没有恋过,自然也就不存在失恋与否的问题。但她见过身边的姐妹们失恋,失恋,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叫人精神萎靡的、判断失误的、疯狂而无法消除的自虐行为,她以前可是深深地警告过自己,千万不要轻易恋爱,否则等待自己的便是这极为虐人的变态行为……然而,前世她都堪堪躲过的失恋,要在这一世里完美地体验一次么?可除了不想出行不想快乐不想说话不想做事,她可没有其他的感觉了,这……这也叫失恋?   再不济也要有个酗酒的程度啊?   明夏用她那颗一转眼便能想出一个发财大计的脑子想了很多遍,甚至还曾抽丝剥茧地分析过她与云柏之间的关系,以及可能发生的转变,还有改变当前状况的所有可以采取的措施……然而尽管理论上明夏觉得自己应该找云柏谈一谈,可一想到人家已是有未婚妻的人,她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再怎么也不可以做小三,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所以咱这一向提倡勇往直前的穿越女也不得不选择鸵鸟一样窝在家里了,直到今天,四月清和,天朗气清,卢氏和杜礼亲自下了旨意要明夏出去散心,明夏这才带了怡儿,慢慢悠悠地晃到曲江池,只是选了一个人迹稀少的偏僻之所赏花看水。   为了不打扰明夏的游玩,卢氏和杜礼连三娘和小郎的上诉都驳回了,只是叫他们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温习功课,就是想要给明夏一个清净的独处空间。他们的心思明夏又怎会不懂?自从在信都时收到林飞卿的来信,杜礼和卢氏对她的关心简直可以算是无微不至!明夏苦笑一声,许是自己果然还不够淡定吧,就是云柏定亲这么一个小小的消息,也让她委顿起来了,甚至小心掩饰之下,也仍然是逃不脱父母亲的法眼。   曲江池边春光明媚,曲江之上波光潋滟,周围鸟语花香,极目望去,到处都是青翠一片,明夏的心胸一下子开阔起来了,连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   正当明夏欢快着终于解决了这些日子困扰自己的麻烦时,她便看见了云柏!   本来应该很郁闷的,毕竟刚刚说好要自己照顾自己,转眼就看见了让她沦陷的根源,这不能说是幸运,然而此刻的明夏,却很高兴!   因为只是一次出游,明夏又图的是清净,便只带了怡儿一人,然而现在她还发现,不带武力值极高的力奴前来护驾是多么大的错误,就连打抱不平都没有了资格!   幸好,幸好还有云柏!   明夏想都没想,护着钟惜月闪到一边,就要叫云柏去教训那个试图调戏钟惜月的登徒子,然而眼光不经意间扫到人群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明夏突然就僵在了那里,方才的庆幸,全都化作了泡影随风而去。   那不是闵媛么?   之见闵媛淡扫峨眉,鹅黄花钿粉红腮,小口嫣然,流云髻高挽,一扫男装的严肃,漫长裙窄袖衫尽显风情万种,绣花履环幽兰,即便是站在那里也让人生出摇曳多姿的感觉,明夏诧异地看着,惊叹于闵媛的美丽,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原来云柏的选择没有错。   反观自己,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脂粉不施素面朝天,既不高贵也不优美,人家选择更好的,有什么不对?   明夏的心里莫名一痛,好像有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向深处扎,强忍住心里的疼,她微微一笑,反而拉着钟惜月站到那登徒子的身前,冷然的眼神决绝地望进他的双眸,道:“让开!”   惊异于明夏的冷厉,那登徒子竟被惊得退了一步,直到围观之人传来一阵哄笑声,他才猛得站住脚步,强装镇定道:“不……不让!”   “不让你想怎样?”明夏冷冷地望着那个外强中干的登徒子,因为心灰意冷而迸发的勇气喷薄,欺进一步,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冷冷地注视着那个登徒子。   丫的姑娘我都失恋了,你个瘪三还在这里撒野,信不信姑娘我告你非礼,让你全家不得出门,出门就被人唾骂,祖宗八辈都因此蒙尘?   明夏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将那登徒子惊得再退一步,往日里的嚣张在此刻好像全都派不上用场,他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被一个小丫头惊得一退再退?这要传出去了,他这长安一霸的称号还怎么叫的下去?   如此一想,那登徒子被压倒的气势登时又出现了反扑的迹象,明夏一愣,正要再次施展威势,却不想身旁的钟惜月将她一拉,随即踏前一步,钟惜月收起泫然欲泣的模样,抬起仍然氤氲着水汽的眼眸,冷绝地看了登徒子一眼,道:“李公子,你今日多番逼迫奴家,难道真的不怕圣裁?奴家拼却一死,也绝不会受你的半点羞辱!倘若你真的觉得可以堵住悠悠众人之口,那便继续,奴家就是豁出这条性命去,看能否叫圣上还奴家一个公道!”   钟惜月语带铿锵,围观之人多都面现钦佩,遑论距离钟惜月最近的明夏了。   这也是个刚烈之人啊……   那登徒子果然惊慌起来,然而看到围观之人都开始指指点点,这娃子竟然钻起了牛角尖,如今调戏不成面子还丢尽,他神色一狞,便硬着头皮道:“小爷今天就是想请钟家娘子喝茶怎么了?如今更多了一个标致的小娘子,小爷索性大方一些,一并请了,还请二位娘子赏个面子!”   钟惜月气得面皮发白,挣脱明夏的手正要发作,却陡然听得一个微微低沉的嗓音道:“这样的混账,何劳钟家小娘子多费唇舌,交给我吧!”   云柏说完,拨开众人走了进去,不待那登徒子反应过来,便笑道:“李公子真是好兴致。”竟然欺负他的小娘子,哼……   那李公子听见云柏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正要开口询问,却不想手腕一紧,腰间一痛,便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落在了曲江池中……   众人背后桃花树间,一个清亮的声音含着一丝兴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道:“韩元,不用去了,”他摘下眼前的一朵粉色桃花,放在鼻端轻轻一嗅,望着曲江池里扑腾的人影,悠然笑道:“伊人自有护花者,我们不需节外生枝。”   第一百三十二章:相见欢   “摔的好!此等登徒浪子,天下人人可以教训,此乃教化风气之首要,公子实乃我朝第一义士也!”人群之中一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儒雅风流,望着云柏干脆利落地将那李公子扔下湖,顿时上前一步,向着围观众人拱拱手,从容自若地微微笑道:“此等败坏社会风气之人,着实可恶,公子真乃我朝之楷模!”   众人都看见了那李公子方才的嚣张不讲理,此刻见有人出头,便都出声附和,一时间众口铄金,愣是将那李公子的随从逼的战战兢兢,都不敢下水去救人。   “救……救命啊……我……我快不……行了,谁来救……救救我啊!”   原来那李公子竟是个旱鸭子,落进水中之后他便心中大骇,愈是挣扎便愈是觉得无可挣扎,心慌意乱之下,少不得灌了几口春水。他在湖中四肢乱舞,然而仆从慑于众人的压力竟不敢相救,直到那李公子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小,明夏才忍不住向那李公子的随从道:“你们真的想淹死自家的公子么?罢了,本小姐心胸宽广,饶他一命,你们还不去快去救!”非得让她把话说这么明白么?   明夏白了那几个愣头愣脑的李家仆从一眼,暗道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看这一个个蠢的!   明夏此言一出,顿时觉得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到她的脸上,那里便好像有一把火在烧……好吧,她也知道自己是心肠太软了,可那李公子终究是调戏未成,小惩即可,倘若真的要害了他的性命,呃,这也实在有点太那个恶毒了……   咱可是无比纯洁无比善良的一小姑娘啊,那等有伤名誉的事,暂时还是少做为妙。   故而明夏特地一脸大方地迎视众人,果见错愕的围观群众们渐渐变成了钦佩,她才松了一口气,有时候想要原谅一个坏人,也要看看群众的舆论导向允不允许啊。   “这位小娘子果然是心地善良之人!”那中年男子见明夏不计前嫌,居然还为那李公子说话,显见的也是个良善之辈,况且行事有分寸,登时竖着大拇指赞了一声。   明夏一笑,对那红果果的赞叹却颇有些承受不了的感觉,就好像公交车上给人让个座,人家还千恩万谢的不适一般。她只是个小人物,平生唯求保全自己不害别人而已,怎敢受这等高洁之名?于是想了想,明夏还是望着那中年人炯炯有神的眼眸道:“这位先生可是说错了,其实奴家也是为了自家罢了,倘若那李公子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奴家与奴家的朋友都脱不了干系,我们本是为了游春而来,因此而坏了兴致,岂不是白来一遭?”   此言一出,就连钟惜月也诧异地望向明夏,明夏却脸不红气不喘地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只见他神色之间并无诧异,反而生出些微的赞赏来,顿时头大,于是赶忙拉着钟惜月跑到云柏身前,向他恭敬地施了一礼,才抬起头来,平静而温和地笑道:“今日多谢云公子出手相助,奴家感激不尽。”   钟惜月也福了一礼,文雅而清冷地道:“云公子又一次帮了惜月的大忙,惜月改日当亲自登门拜谢!”说完她又转向明夏,也是郑重地福了一礼道:“想惜月与杜家娘子不过是一面之缘,杜家娘子却在惜月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就是这份高义,惜月也敬佩不已!”之后方向着云柏和明夏又施一礼,道:“此恩此情,惜月铭感于心,多谢二位!”   “哪里哪里,钟家小娘子你这么说可是折煞了奴家了,奴家不过是路见不平掺上一脚……实际上也没帮上你什么忙,”明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扶起钟惜月,又挽着她道:“你可千万不要这般客气了。”   云柏也在一旁道:“不敢当不敢当,举手之劳,钟家娘子不需放在心上。”   三人兀自互相拜谢,围观之人却见没了热闹好瞧,而那李公子又早被仆从救起从一旁灰溜溜地去了,众人也就纷纷散去,那中年男子也看了明夏三人一眼,略微一笑,便也随着人流消失了。   等明夏客套完,这才发现身边除了云柏钟惜月和怡儿,以及钟惜月的一个小丫头,便只剩下两个女子了。   众人散去,隐在人群之中的闵媛便分外突兀地彰显在了明夏的眼前,明夏一愣,心里又是莫名一痛,好像利刃“刷”的一声从那里刮过一般,然而望着神情淡然眼眸坚定的闵媛,明夏仍是笑笑,微微伏低了身子算是行了一礼,道:“闵家娘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闵媛站在原地,身边众人散去与她也没有多少感觉,只是望着那三个……不,确切地说,是那两个一前一后默契相伴的身影,一时间竟踌躇不敢向前。   岭南之路上他们便是这般了,闵媛犹记得那时候明夏也是一身男装,干巴巴的娇小身子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然而由于身后无时无刻不跟随在侧的黝黑青年的保驾护航,她又是显得那般安然而笃定,他们二人的默契与熟稔,好像约定俗成一般牢固而稳健。   时隔半年,再相见时,分开良久的两人竟仍是一如当年,并肩而立的架势仍然承袭自岭南路上司空见惯的场面,一个在前,一个前后,这样的自觉而熟练,生生的叫闵媛生出一股不可拆散无可插足的感觉,故而她只是站立在原位,就算是众人都已走尽也没有挪动半分。   这样的无力呵……   “杜家小娘子,好久不见,一切可安好?”闵媛微微笑着,也向明夏施礼问好。   见明夏挽着钟惜月走上前来,云柏无比自然地就跟在了明夏身后,闵媛神色一黯,随即也携着小蝶上前行去,拉住明夏伸过来的手,很是欣喜道:“终于再见着你了,媛媛真是喜出望外。”   明夏浅浅一笑,道:“多谢闵家姐姐记挂,对了,这位是钟惜月钟小娘子。”明夏一指钟惜月,随后又指着闵媛向钟惜月道:“钟家小娘子,这是闵媛闵姑娘。”   “原来是闵家商行的闵媛大小姐!”钟惜月微微一笑,刚烈之色褪尽,反而柔美的喜人,她上前一把拉住闵媛的玉白素手,道:“我前几日还曾去贵商行买过东西,果然物美价廉,闵家娘子真是经营有方。”   钟惜月这话说得贴心,任是一直冷然的闵媛也笑道:“钟家小娘子真会说话,媛媛不敢当的,什么经营有方?不过是将就着不让爹爹的心血付诸东流罢了。”   说到这里闵媛的神色也有些黯淡,钟惜月何等聪慧之人,便岔开话题道:“今日是清和节,难得我们几人有缘聚在一起,不如同去依山小筑小叙一下,就由奴家做个小东道,不知三位肯不肯赏脸?”   明夏一听,神色间却有些犹豫,她方才在曲江池边想通了心事,打开了心结,本是就要立刻回家去的,然而命运总是在某些不经意间的时候载着她拐个小小的弯,于是方才放下的云柏便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让明夏沉寂的心又有些蠢蠢欲动。瞥了云柏一眼,明夏终究是抵挡不住心中的莫名思念,便同意道:“我是不妨事,只是不知云……公子和闵家娘子可有时间?”   “有!”不待闵媛回答,云柏便一马当先地应道。   闵媛一阵气闷,但此时她是同云柏一起来的,自然要同进退,便也同意道:“好。”   钟惜月难得地开心一笑,忙招过自己的丫环吩咐了一番,便道:“那便走吧,此时已近晌午,我们正好可以去用个午膳。”   一行人七匹马,便这么浩浩荡荡地从曲江池开了出来,直向着最近的启厦门行了去,等出了长安城,便见峰峦起伏千崖竞秀,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春景。再加上今日的天气本就明媚晴朗,在这样的春光之中,任是生性冷淡的闵媛也话多起来,明夏本就是个疯起来不像样的人,再加上钟惜月的推波助澜,三个女孩子唧唧呱呱一路欢笑,就是三人的随行丫环也都聚在一起说得不亦乐乎,只可怜了云柏一个男子,走近点也不是走远了也不是,孤零零地伴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倒也鸡立鹤群耀眼的紧。   一路上游人如织,仕女成群,而且俱都是骑马而行,欢歌笑语连绵不断,响彻云天。如今已是贞观八年,天下承平百业初兴,盛唐之势已经开始显露峥嵘。生活安定了人们才有兴致游玩,国力昌盛了政府才会顾及到民众的娱乐需要,很显然在这公元634年,唐太宗已经有能力给自己的子民一个开始享乐的生活。因此清和之际,长安城里城外可谓是最热闹的时节,踏青游春,基本上已经是长安居民必备的活动。   惊叹于清和节的盛况空前,明夏心里很是欢乐,或者也有点众乐乐的感觉,毕竟举国狂欢与一个人把酒言欢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如今长安城里的空气都是欢乐而醉人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出游,不快乐才真是不正常。   依山小筑位于长安城南的山上,依山而建精致秀雅,尤其是隔窗便能望见的山川流水飞鸟绿荫,很是符合久居市井之地的长安居民的喜好。更有那些喜欢玩弄风雅的才子佳人,俱都会选在自然优美而设施齐全的依山小筑来畅饮美酒以舒诗情。对着画意般的风景,这些人更是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故而依山小筑的生意很好,明夏她们到的时候,依山小筑外已经停满了游客来时乘坐的马匹车辆。   有客光临,依山小筑内很快便出来几位侍从牵去了明夏众人的马匹,钟惜月要做东道主,便当先一步行去,边走边向自己的“客人”笑道:“今日既是惜月的东道,那惜月便谮越先行,三位不要见怪。”   明夏和闵媛自是笑言不敢,她二人既然都没异议,云柏就更不敢说什么了,他老老实实地跟在三女身后,不时地瞥一眼明夏,心里是满满的喜欢。   寻了一处风景极好的所在,四人一一落座,三个丫环连忙替各自的主子收拾停当,明夏却看着怡儿她们道:“我们也不需什么服侍,你们三个不如结伴去玩罢。”   怡儿面露喜色,而钟惜月和闵媛的丫环却各自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主子们俱都点头同意,便欢欢喜喜地结伴出去踏春。   明夏捧着依山小筑独门山泉泡制的上品茶水,咕咚咕咚就喝得见了底,等她放下茶杯来,才看见钟闵二女仍然优雅地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只有云柏一脸坦然地放下了那莹碧光洁的茶碗,碗中的清茶也早见了底……明夏微微一笑,望着云柏微不可查地挤了挤眼睛,云柏会意,眼底顿时也迸发出晶亮的光彩来,这是再相见后小娘子第一次没有隔阂的看他,云柏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明夏也就笑笑,钟闵二女却仍然专心致志地品着茶水,见那钟惜月与闵媛品得十分用心,明夏也不打扰她们,只是瞪大眼睛打量这依山小筑。   说是小筑,其实依山小筑一点也不小,貌似远处还有专门骑马的马场,透过相邻的窗,可以望见一条小溪,再远处群山掩映中,还有一大片宽阔的草地,隐隐还有打马球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来这依山小筑不仅是个茶馆饭馆,还是个娱乐一体化的多功能场所啊。   感慨完小筑主人的奇思,明夏又打量起小筑之内的陈设,这小筑之内划分成好多小小的雅间,每一个雅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就看明夏她们选中的这处雅间,屋内的陈设很简单,然山水花卉玩器盆栽却放置的相得益彰,令这小小的一间屋子竟也透露出古朴自然的韵味,不知不觉中就叫人身心放松,心神愉快。   看依山小筑这架势,竟是与明夏之前在小雅居那里费的心思大同小异,都是取景物衬托气氛,进而让人心旷神怡,不过显然这小筑主人的手段运用的可高明多了!   明夏看得啧啧称奇,便对这依山小筑接下来奉上的餐饮都起了绝大的兴趣,不知后面又有什么惊喜等待着她呢?   烤鱼?   竟然是烤鱼!   正当明夏好奇着茶水之后上来的大餐为何时,便敏锐地闻见一阵烤鱼的香气,这香气实在诱人,让一向不肯安分守己的明夏腾地站起身来,便向着窗外望去。   窗外那条小溪蜿蜒流长,探出头去方能看见两个少年正挽着粗布衣袖,就在小溪边支着摊子烤起鱼来,再远一点的地方也有两个粗布少年,一个赤着脚站在小溪中,举着鱼叉凝神叉鱼,另一个则在处理已经插上来的鱼儿,开膛破肚去鳞剔骨,手法娴熟而老练……明夏被这一幕惊到了,这依山小筑的烤鱼竟是现做的,怪不得美名远扬!   然而……然而为什么她不可以亲手去烤呢?   与其呆呆地坐在这里,不如去外面开开心心地烤鱼!   明夏满脸欣喜,打定了注意之后便忙将脑袋扯回了屋内,向呆愣地望着她的三人道:“我们不要呆呆地坐在这里等了,不如亲手去烤鱼,边做边吃,岂不更美?”   面对着明夏兴致勃勃的提议,闵媛和钟惜月却并没有给予满意的赞许,钟惜月轻轻蹙了蹙眉,便道:“这样……不好吧?”烤鱼之时势必要接触那些血腥,烤鱼之后身上又会留下一身的油腻,那……与她大小姐清淡无尘的形象岂不是,很不配么?   闵媛甚至连思考都没思考就本能地摇头,向着明夏笑笑,很是揶揄地道:“那是下人们做的事情,我们只需等着吃便好。”   “切……”明夏不赞同地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都是俗人,是真名士自风流,又与你做什么有甚相干……更何况,自己动手岂不是很好玩?”不等闵媛和钟惜月再说,明夏便起身一指云柏道:“你呢,云大公子,敢去玩么?”   云柏早就跃跃欲试了,忙答道:“这有何难?”   “好,那我们走!”明夏豪气万丈地叫着云柏出门,又向那两位千金大小姐道:“二位稍等,且让奴家来大显身手,给你们做出千古美味来奉给二位享用!”   遣退那四位烤鱼的少年,明夏和云柏亲力亲为,明夏叉了一会儿鱼便发现自己实在是没那天赋,便叫云柏代劳。云柏是何许人也?他可是身怀绝技的高手,眼凝手动,不一会儿便叉出十多条鱼来扔在大石之上,明夏便挽起袖子开始清理鱼儿,但很快云柏叉完了鱼,又嫌弃明夏慢,便接手清理,明夏只好给处理好的鱼儿上调料,然后放到火上烤……   二人其乐融融,明夏玩得很是欢乐,连先前见云柏时的不自在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喜悦和淡淡的幸福萦绕心头,叫她的眉眼里都盛满了笑意,细细望去,真的好像琥珀光华般熠熠生辉。   也许以后将形同陌路,也许以后将相忘江湖,但这一刻,她满足了。   ———————————我是分割线———————————   别字已修改。   第一百三十三章:相见争如不见   “云柏,你看你叉的这条鱼!”   明夏惊呼一声,一边抹着脸上的水珠,一边看着那大石之上犹自摇头摆尾的大胖鱼,口中还不停地对那试图逃出生天的大肥仔进行恶毒的鱼身攻击:“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大鱼啊,尽敢鱼尾一摆就喷了姑娘我一脸,怜香惜玉你懂不懂?怪不得你身材这样差!肯定是没有女鱼喜欢你……”   明夏兀自喋喋不休,云柏却一脸诧异地走过来,他拎着手中的鱼叉看了看明夏,又看了看大石之上几尾活蹦乱跳的大鱼,只见其中一尾最大的蹦得最高扭得最帅,它身上的水珠随着它的动作犹如天女散花一般飞溅开来,大部分都落到了某位正在激愤地指控此鱼大恶之人的身上,不由得呆了眼睛。   因为烤鱼需要不停地起身弯腰走来走去,明夏便将身上粉色丝织长裙外面的薄纱从底下向上折起,直掖在腰间翠色云纹宽丝带上,为了烤鱼方便她还将肩上的粉色帔子松松系住,好像红领巾一样束在胸前,还打了一个形似蝴蝶结一般歪歪扭扭的结。这样的装束可谓不伦不类,然而出现在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却是这般自然而悦目,细细瞧去,竟有一种曼妙而醉人的风情。   云柏眨了眨眼睛,呆呆地望着被胖鱼攻击的手足无措而狂舞双臂的明夏,只见她那由于双袖高挽而露出的粉白纤细的皓腕,不停地在自己眼前挥来挥去,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还有她此刻的气急败坏的模样,落在云柏的眼中,竟是这样的清新而可爱,好像蓝天白云之下方才经过骤雨洗涤的新荷,自然随意而又娇俏可人……   “云柏,云柏!”明夏狐疑地在云柏眼前挥了挥手,只见他呆滞却发着光的双眸好似星辰一样明亮璀璨,不由得笑意嫣然,嘴角都翘了起来,看来姑娘咱还是有些魅力的……明夏得意地想。   云柏一愣,旋即觉出了自己的失礼,他不自在地左看右看,眼光突然落在那一尾兴风作浪的胖鱼身上,想起明夏方才抱怨的话,便福至心灵地问道:“小娘子,你怎么知道这条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男鱼呢?难道不可以是一尾丰满的女鱼么?”   明夏一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恶狠狠地道:“就是女鱼也是一尾坏女鱼,竟然嫉妒本小姐年轻貌美,想要破坏我的光辉形象,可恶,哼!”   云柏哈哈大笑,一瞥见明夏威胁意味十足的眼神,忙忍着笑意道:“是是,这是一尾坏鱼,就让我们为民除害,结束了它这痛苦的鱼生,也算是为它嫉妒小娘子年轻貌美的罪行小惩一下,阿弥陀佛,愿它来生好投个富贵人家的胎吧……”   明夏听着云柏的话,只见他在“年轻貌美”之上特别加重了语气,便笑骂道:“几日不见,云柏你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了,什么年轻貌美,哼,我是蒲柳之姿我知道……”   然而云柏却忍住了笑,很是费解地望了明夏一眼,方才长吁一声,道:“小娘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妄自菲薄了?”说完不等明夏辩解,便微微一笑:“小娘子一直都是自信满满的,自信满满的小娘子在云柏眼里,永远都是很美的。”   自信……也是美么?   自信当然是美的,只不过,自信的她也美么?   明夏兀自狐疑,云柏却早抓起那尾大胖鱼,三下五除二就将它开膛破肚穿枝开烤了,明夏自觉没趣,便不再思考这个自信与美的问题,只是一边走一边嘟囔道:“我才不美呢……”否则怎么没把你留住?   一想到这里,明夏方才的喜悦便像潮水一般迅速退去,心里微微一痛,她瞥了那窗子一眼,虽然并没望见闵媛的模样,但脑海中却自动地浮起她风情万种的美丽身影,突然间就什么兴致也提不起来了。   蔫蔫的明夏走到云柏身旁,接过他手中的烤鱼,便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大石上仍未处理的鱼儿,道:“你去处理那些鱼吧,这里我来。”   明夏的声音不似方才的欢快,反而含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听起来低沉的很,云柏虽然不是苏清河那般聪颖过人,但也并不笨,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明夏的不快,却不知是为何。   难道是自己方才笑她,所以小娘子不高兴么?可是以前他也是这般与她说笑的啊,而且每次还是被汹涌地反嘲回来……   还是为着以前的……而生气呢?   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么?   云柏单纯的心思并不能对这般复杂的问题做出解答,于是他只有闷闷地将手中的物事交给明夏,正要依言去处理那些鱼,却忽然瞥见明夏脸上沾染了一块泥渍,黑黑的在那白皙小脸上分外醒目,便情不自禁地伸出袖子,轻柔地将那污渍拭去了……   明夏正沉默地烤着鱼,忽然觉得有异,一转眼便瞧见了一片白白的什么东西向眼前袭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片白云便又飞快地离开了,这才发现,那是云柏的袖子,只不过现在已经染上了一块泥水污渍。   轰的一声,明夏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有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有六月的烈日直射下来,什么烤鱼什么闵媛,全都在她的脑海中支零破碎,唯有一片白光,在那里耀眼非常。   不行不行,咱是堂堂穿越女,什么阵势没见过?竟然被这小小的一个……就窘成这样,这可成何体统?杜明夏,你快快醒过来罢!   明夏在心里给自己摇旗呐喊了半天,这才抬起头来准备向云柏道谢,然而……云柏人呢?   目光逡巡,焦距直接放到小溪边,明夏这才看见云柏早已蹲在大石之后,利落地清洗着鱼儿了。   真是的,跑那么快干吗?   明夏哀怨地看了云柏一眼,突然脸上又发起烧来,难道是自己害羞了好半天了,云柏等不来她的感谢,便只好失望地去杀鱼?   这……这可真是……难为情啊。   正当明夏考虑着要不要屁颠屁颠地上前去跟云柏说个谢谢,就听见钟惜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好香啊!”   明夏心中一惊,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心中虚虚的,扭头一看,果然见闵媛正站在钟惜月身旁,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终究是做贼心虚,明夏讪讪一笑,道:“是啊……”   “我们都等不及,所以也出来了。”钟惜月拉着闵媛走到明夏的身旁,一边解释,一边蹲在明夏身旁,拿起一枝烤得差不多的鱼来,毫不客气地笑道:“卖相还不错,就让我来给大家鉴定一番,看是否真的色香味俱全……”说完轻轻吹了吹,钟惜月便文雅地咬了一小口,闭着小嘴嚼了嚼,秀气的额头也因为咀嚼的动作而微微皱起,好一会儿方舒展开来,钟惜月大喜过望,一拉身旁的闵媛,道:“闵家姐姐快来尝尝,想不到杜家妹妹的手艺竟是这样棒!”   明夏微微提着的心也松懈下来,虽说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能得到钟惜月的认同,她还是挺高兴,便也擎起一枝鱼来,递给闵媛道:“你也来尝尝。”   闵媛莫测地看了明夏一眼,忽而一笑,犹如百花绽放开来炫目耀眼,她又是站着的,居高临下的美丽就这般恣意地绽放在明夏仰起的双眸里,让明夏顿时一阵恍惚。   她不由得再次惊叹,原来闵媛这样好看!   “谢谢。”闵媛接过明夏递过来的烤鱼,也轻轻浅浅地咬了一小口,随口笑着赞道:“外焦里嫩,松软香脆,这依山小筑名声甚是隆重,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是啊,”钟惜月接口道:“烤鱼乃是依山小筑新出的主意,在长安也是大大有名,其实我今天就是想请你们品尝这道佳肴的,只是没想到惜月竟然有福气享用杜家妹妹亲手烤出来的鱼,恩,不错,比那那些人烤出来的更见美味了!”   明夏此时早抛去了心头的异样,她又没有做什么,犯不着觉得亏欠人,便又向钟惜月谦道:“哪里,钟家姐姐抬举我了,我的手艺怎么比的上那些做惯了的……”   出乎明夏的意料,一旁的闵媛也赞道:“的确好吃,这鱼儿又肥又美,选的妙!”说完便看了看云柏的背影,那分明是在说,她夸的可是云柏。   明夏也不在意,争风吃醋最是没劲,更何况,假如爱情需要争取,那又怎会意味着你已得到?电光火石间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一语双关地道:“是,云柏的眼光很准,选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闵媛不信地望着明夏,她竟然在……安抚自己?   难道岭南路上这位杜家娘子与云柏之间的默契只是主子与仆从之间的默契?难道云柏那般贴心地守护只是守护那般简单?难道……她真的看错了,眼前这个小娘子与云柏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亦或是,云柏的单相思?   闵媛心中一颤,望着大石旁边那个宽厚而坚实的背影,突然有些悲哀起来。   他知道么?   可是怜惜云柏的同时,闵媛的心中又是一喜,尽管她从未抱过希望,可是有时候就是这样,发现希望的时候,人们还是忍不住会生出奢望……   再看一眼明夏,只见她正望着自己,眼神熠熠生辉,闵媛突然又冷了起来,她不会是想与自己共同……   一忽之间闵媛的心神数变,任是喜怒不行于色的她也不能掩饰的毫无痕迹,落在明夏的眼里,她忽然就笑了,原来闵媛也喜欢云柏。   云柏定亲的消息传到明夏的手里时,她马上立刻一下子就懵了,心里只是痛与不相信,她痛得是自己真的入不了云柏的法眼,不相信的是,云柏果然这般绝情。   然而时间往往能拨开人们眼前的迷雾,从得到那消息到今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明夏天天想这个问题,不会没有一点成就的,再加上来到长安之后的刻意打听,明夏早知道云家的境况与云柏的不得已。   然而她的心里却更加生气。   平生最恨就是这了,说什么不得已说什么有缘故,还不是因为爱之不深望之不切?   否则又怎会这般随便呢……真正的爱情,又怎会如此无私?   真的喜欢她,又怎会这般舍得?   分明是不中意罢……   她杜明夏虽然生的不好脑袋也不灵光,那些奇怪的思想言论甚至在这些古人的眼中还怪异至极,但她的确不会妄自菲薄,更加不会因为适应某个人的喜好,为了得到他的青睐而改变自己。   她就是她。   能接受她证明有缘,不能接受的那便是无份,大家好聚好散,她才不会抵死相缠。   或许明夏的自尊有些过火,或许她的自重很没道理,或许她的自爱也已经是自恋,但竟然那人一点都不珍惜,也不想为了她而努力,那便放手吧。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句,随即幸福地想到,她还有爱她疼她的双亲,支持她教导她的干爹,缠她粘她的弟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为了陪伴她,杜礼甚至连犹豫都不曾就力主举家前往长安,卢氏完全赞同,宋老头也毫不怪罪他们撇下了已经起步的独步商行……这样的珍视,她已经很幸福了,人是不可以好处占尽的,有亲情上的绝大丰收,她还在奢望什么?   明夏一边吃着鱼,一边梳理自己的心绪,主意打定,再看忙活的云柏,突然就没了方才的甜蜜,之前的羞窘也索然无味起来,再看看一旁若有所思的闵媛,明夏叹了一口气,决定了。   身边两女的心神变幻,钟惜月当然不会毫无所觉,可那不是她应该管的事,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钟惜月出身富贵之家,察言观色自然是从小练就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也很快就能明晰,于是她只管吃着鱼,又招呼三个游玩回来的丫环沏茶温酒,就在这小筑之外盛宴起来。   三个丫环回来之后,明夏她们便不用亲自动手,云柏做完了事也坐了下来,就着美酒佳鱼吃得很是快活,浑然不知对面言笑晏晏的明夏,早已心如止水。   “此地有崇山峻岭,虽无茂林修竹,但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虽不能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也无丝竹管弦之盛,但一觞一啖,溪鱼肥美,亦足以畅叙幽情。”钟惜月终究是大儒之女,吃得兴起便出口成章,说完还喟叹道:“幸甚至哉!”   明夏却一乐,道:“幸的是我们,白白得了这么一餐野味,有趣又不用花钱,多谢钟家姐姐你了!”   云柏闻言也笑道:“是啊,若不是钟家娘子相邀,我这个粗人是没福气享受这等野趣的。”他这话是和着明夏的,然而说完之后瞧了小娘子一眼,却见她早跟着闵媛说笑起来,竟也不理他。   不仅如此,云柏发现小娘子好像真的生起气来了,之后的聚餐中,她都没有正眼瞧他,偶尔回他的话,也是温和而有礼的,那样疏远的笑容,云柏以前只在明夏会见外人时见过,为何他竟也被小娘子当成外人对待了?   云柏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众人散后,云柏并未护送闵媛回家,只是向她告了罪,说是有事,便策马向着另一个方向驰去了。   闵媛望着云柏离去的背影,久久才冷声向小蝶道:“走吧,我们回府。”   小蝶却抱怨着:“姑爷也太慢待小姐了,本就是一起来的,怎么走的时候他反而要扔下小姐,有什么事也没护送小姐回府要紧啊……”   “住口!”闵媛冷冷地扔下一句,便驱马向前驰去,小蝶吓得一缩头,暗道姑爷你看吧,你惹怒了我们家小姐了,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云柏此时哪里有闲情考虑这个,他正焦急地东张西望,寻找小娘子的踪迹呢。   “真是奇怪!”嘟囔了一声,云柏勒转马头四处张望,然而依山小筑外面人流如织,他竟怎么也看不见小娘子的身影。   早知道方才就不该等着闵媛上马,小娘子竟然不跟他道别,一眨眼就没了……茫茫人海,这可到哪里去寻找。   悔不该方才光高兴,竟不问小娘子现在下榻何处啊……云柏后悔地想着,都怪钟惜月和闵媛,有她们在一旁,他始终不好与小娘子叙旧,小娘子生气了他也没办法哄她开心,现在好啦,小娘子连见都不肯见他了。   云柏再笨,也晓得明夏是在躲他。   然而这念头方才一起,他便听到身后一声呼唤,这般熟悉,登时欣喜地回头,就见明夏骑着马从他身后跟了上来,望着他笑了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做什么?我在找你啊!   云柏委屈地看了明夏一眼不答话,就见明夏灿然一笑,道:“云柏,闵家小娘子走了么?”   “……走了”   “那好,我们谈谈吧。”又是这一句,明夏忽然想起那天她找林飞卿问究竟,好像也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原来她的桃花运每次都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始而拉下帷幕的。   历史竟然重演,明夏的心中好不凄凉。   相见争如不见啊,不见她的心中还能有所希望,可见了之后,她又怎会再容忍自己懦弱地幻想,而不去直面现实?   第一百三十四章:落地生根   并辔行在回长安的小路上,明夏吩咐怡儿快马去前面等候,便跟着云柏慢慢地前行,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明夏竟不知该说哪一句。   见明夏不说话,云柏呆了呆便讷讷地开口:“小娘子,你来长安多久了?怎么也不来寻我?”   “寻你?”明夏呵呵一笑,道:“云柏,你可没有告诉我你在长安。”   云柏一愣,旋即懊恼道:“……的确,是我疏忽了。”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是皇商云家的公子。”明夏继续指控。   云柏更加窘迫,低着头只是无语,好一会儿才道:“我……”   “你什么?你怕我缠着你?”   “没有!”云柏猛然抬头,望见明夏带笑的双眸,方晓得又着了小娘子的道,可他仍然是无意识地重复道:“我没有那样想。”   明夏顺遂地问道:“那么你是怎样想的?”虽然早已决定不跟云柏纠缠,可真的与云柏“谈”起来,她又忍不住回到了以前那副戏谑的口气。   云柏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明夏都不以为他会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时,才听到云柏略显低沉的声音道:“我出来的时候,是不打算再回云家的……云家在我,只是个称谓罢了,我与云家,也只是过客而已,故而一直没有对你说起过这个,还请小娘子你……莫要怪我。”   明夏一愣,为着云柏话语之中的沉闷所感,心里也莫名一痛,她望着云柏的眼睛,只见那漆黑如墨一般的双眸中,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隐忍与忧伤,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可从来没有怪过你,人谁没有隐私呢?你有你的不得已,我明白。”   云柏一听,心中顿时轻轻一松,原来小娘子没有变……这个认知让他很高兴,双眸便又发出光彩来,一如往昔的阳光灿烂。   可惜呀,这样的阳光少年,不,阳光青年,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拥有的了……明夏莫名地叹了一口气,仍然是温温和和地道:“你跟闵媛定亲了?”   她的语气这样自然,好像在问“云柏你今天吃过饭没有”一般的随意,云柏却听得一愣,小娘子的语调这般云淡风轻,可为何他的心里竟这样难受呢?   见云柏不回答,明夏兀自说道:“可惜我才知道,呵呵,”她傻笑一声,道:“我也没有备下什么贺礼,我们朋友一场,是我疏忽了。”停了停她又笑道:“不过这也是你的错,云柏,你可从没有给我发过喜帖呢……这样吧,定亲的贺礼就算了,等到你和闵媛成亲的时候,我再备上一份厚礼,将这回的一起补过。放心吧,你在我家的时候帮过我不少,闵媛也算是我的朋友,你们二人结成秦晋之好,我不会小气的,到时候一定备一份超级重的贺礼,不会叫你失望的……”   明夏兀自喃喃地说着,云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沉默地听着明夏欢乐地在身边讲着,要给他送多少绫罗绸缎,保管他和闵媛之后再也不愁罗绮穿,还说独步商行曾经收过一个凤冠,极是漂亮,到时候她也送与他,让他给新娘子带上,又说从干爹那里还得了好大的东珠,等到他与闵媛成亲之际就送与闵媛添妆……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云柏突然烦躁起来,他第一次对小娘子的话也不耐烦了,低低地吼道:“不要说了!”   明夏一愣,随即识相地闭嘴,暗想或许她太过分了?   本来么,她才是那个受害者,如今只不过小小地发作一下,他发什么火呢?   云柏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呢……难道是自己触着了他的痛处,他终于忍受不住了?   可是既然他下定了决心与闵媛定亲,怎么会没有今天的觉悟?   明夏心中的不忍退去,冷意又渐渐地弥漫上来,但终究是没有再说,只是沉默着,用以表示自己的不爽。   沉默也是利器啊,不一会儿云柏果然受不住了,他偷眼看了身旁的小娘子一眼,只见她直视前方,面上毫无表情,不见怒意也没有喜色,却破天荒地叫他惧怕起来。   怎么办呢?他方才竟然敢吼小娘子,这……这还是第一次呢!   云柏吞了口唾沫,壮了壮胆,小心翼翼地道:“小娘子,你……你生气了?”   明夏闻言看了云柏一眼,见他神色间满是诚惶诚恐,突然苦笑出声,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讲清楚么,怎会为了一点委屈在这里快意恩仇?   更何况,她委屈什么?   她不委屈!   不就是有缘无分么?   不就是无法两心相悦么?   不就是没能打动云柏么?   那又怎么样?   谈不拢便谈不拢吧,她何苦作出这么一个怨妇的模样,让自己鄙视自己呢?   “我没有生气。”明夏淡淡地道,旋即望着云柏灿然一笑:“我真心地祝福你和闵媛,祝你们珠联璧合,白首偕老。”见云柏神色又变,她便不再看他,只是转过脸去,望着前路静静地道:“云柏,你既然选择了,就好好珍惜吧,我祝福你!闵媛也不错,你莫伤她的心了。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你就全都忘记了吧。”   明夏说完,终究是有些伤感,这种事情想要做到不动神色可真是难,不过既然要说,就说个明白,免得以后纠缠不清,最讨人厌。   挥刀斩情丝,一定要快很准,务求一断便是一刀两断,干干净净。   “云柏,虽然如今你已不是我家的护院,但仍然是我的朋友,不仅现在是,以前是,以后也仍然都是,这个你放心。你做出的种种,我都没有怪你,这个你也放心。”明夏苦涩一笑,暗道自己又哪里有资格怪他?“还有,云柏,你也不要觉得对不住我,我……我已经全都放下了。过去的事情是我莽撞,你不要介怀,只管做你的事去吧,作为你的朋友,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明夏说完笑着向云柏挥了挥小拳头,见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她看了看前方的怡儿,便不无遗憾地道:“好了,怡儿在等我了,云柏,谢谢你陪同到此,咱们也该分道扬镳了。”正要说再会,明夏突然想到云柏还不知她现在的住址,便又道:“我现在住在西市附近的怀远坊,你有时间了记得来坐坐,爹爹和娘亲也很是想念你,小郎和三娘恬妞也都在这里,见到你他们一定很高兴。好了,云柏,再会。”轻轻地道出再会,明夏抱了抱拳,洒脱地一笑,便迎着怡儿飞马去了。   云柏呆愣愣地看着明夏的身影消失在人烟之中,心中波涛汹涌,一时间竟没有头绪。   小娘子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祝福他,还说全都放下了,那是什么意思?   云柏不懂,只是心里木木的,很难受,他看了看心口,暗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小娘子那般决然模样,让他很难受很难受?以至于身边的喧嚣,都在他的脑海中不着一点痕迹……   明夏行出很远,直觉的云柏再也看不见自己方才敢回头,本以为回头再也看不见什么,可是竟愕然地发现,云柏那一身白衣醒目地杵在路中间,在流动的人群中竟是这样孤独。   遗世而独立……明夏只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会有闵媛陪他的,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句,狠了狠心转回身,毫无留恋地向安化门行了去。   回到杜府,天色已经不早,明夏处理了心中大事,很觉得应该庆祝一番,便带着怡儿慢慢地逛街逛了回来,还顺便帮卢氏三娘小郎恬妞买了很多东西,也有钗环脂粉,也有玩具吃食,五花八门的,只是一个目的,花钱。   购物就是疗伤圣药啊!   明夏欢乐地抱着一堆东西,再看看怡儿那张兴奋的笑脸,顿觉得浪费是这般的幸福。   “爹,娘,我回来了!”下了马,捧着大大小小的包包裹裹,明夏一边向里跑,一边大呼小叫。   这一叫没有把杜礼和卢氏叫了出来,却将三个小魔王给惹了出来,小郎欢呼一声,望着明夏手里的包裹就冲了过来,那个两眼放光啊……   三娘和恬妞倒是文静,她们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书本,然而一看明夏大包小包,怡儿手里还抱着一大堆,两个贞静的小淑女顿时变了疯丫头,扔下书本就向明夏奔了过来。   明夏应付着三个小孩子的热情围攻,心里顿时反省,莫非自己将这三个孩子逼得太严了些?是不是找个时间也该领着她们去逛逛街啊看看景?   来长安自后,全家人还怎么好好玩过呢。   因为明夏的心情不好,来了长安整日郁郁寡欢,杜礼和卢氏便不许三娘和小郎恬妞大声吵闹,杜府里整日都是安安静静的,除了三个孩子的读书声,便再没有什么了,就是读书声,也是极其安静的。   看她造了多大的孽啊,因为自己的忧伤,竞叫全家陪着她一块儿不高兴……真是罪过啊罪过!   杜礼和卢氏听到院中的喧闹,早都出了屋,看着三娘小郎和恬妞围着明夏欢欢喜喜地要礼物,明夏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不禁互相看了一眼,都欣慰地笑了出来。   二娘终于好了!   闻声而出的尹贵小翠力奴妩媚等人,也俱都是同一个念头,大小姐终于好了呀!   等明夏给三个孩子分完了东西,这才发现自己家里的人都站在院子里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顿时尴尬的很,这架势……跟众人一一招呼,见他们都放心地回去继续手头的工作,明夏才接过怡儿手里的东西,忙走到双亲面前,向卢氏献宝一般笑道:“娘啊,这是女儿给您买的,您看看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卢氏看都不没看就忙笑着说喜欢,明夏却不依了,直摇着卢氏的手臂让她看,卢氏便在杜礼的手里一一翻看起来,看一件赞叹一回,到最后是真的爱不释手了。   三娘和恬妞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只是围在卢氏身前也嚷着要看,小郎却是自顾自地玩自己手里的东西,那股专心致志的模样,倒叫明夏咬牙切齿了一回,什么时候这小子读书也能这般专心呢?   杜礼见卢氏与女孩子们都看得欢喜,便叫过明夏,道:“夏儿来,我有话跟你说。”   明夏一路随着杜礼到书房,这书房比之信都的书房小了不少,实际上这整座杜府比之信都的杜府都小了很多,价钱却是信都杜府的二倍不止,长安果然是集政治经济军事于一身的国际化大都市,房产都这般高昂,简直跟现代的北京上海房价高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望着小而未充实的书房,明夏再次惊叹,这长安也不见得多好,不如回信都扎根了吧。   明夏正这般想着,突然就听见杜礼道:“今天你姑母来了,飞卿和飞秀也跟着在这里玩了大半天,后来实在等你不来,便先回去了,你改天有空就去林府那里走一趟吧。”   明夏答了声是,便又随意地问道:“爹爹,姑母来没有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事,”杜礼应了一声,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只不过她跟我提起,问我们在长安是打算长住还是不日回信都。”   明夏正要说当然还是回去,可一见杜礼沉吟的模样,便问道:“爹爹的意思呢?”   “我?”杜礼笑了一声,慈爱地看着明夏道:“爹爹随遇而安,哪里都去得,只要你们几个觉得好便成。”   明夏心中一暖,却问道:“姑母怎么说?”   杜礼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姑母建议我们留下来。”见明夏不语,他又道:“你姑母说这长安比之信都,不知繁荣了多少倍,不仅有助于经商,就是日后小郎进学三娘和你纳聘也有好处,毕竟这里人才济济百家争鸣,青年才俊云集,又有各国前来朝贡的国使,每次总能带来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东西,是咱们那里如何也见识不到的。”   明夏点头表示同意,杜礼见明夏并没不悦,便又道:“二娘你不是也想为独步商行开分行么?这里倒是不错,长安富贾云集,虽然竞争激烈了些,但好处也是巨大的,与商行十分有益。”   杜礼这番话虽然是询问的意思,但那语气之中已经有了倾向,明夏自然听得出来,可这里有……有云柏啊!   明夏皱了皱眉头,再听杜礼已经转了口风,他很是随意地道:“不过咱们信都也有长处,那里毕竟是咱们的根基,人脉环境都是极熟的,独步商行在那里的发展也好,不如我们玩些日子,就回信都,二娘你看如何?”   杜礼是这样民主,为了女儿的喜好甚至不提自己的愿望,明夏突然心酸了,这个男人年近四十仍然一事无成,靠着自己的女儿才支撑起这份家业,这与一个男人的尊严是多么大的打击?可此刻时刻,他还在为着孩子们考虑,一点也不提自己的意志……杜礼是这样的隐忍而牺牲着,作为女儿的她,怎么好意思再得寸进尺?   “爹,我觉得长安好,我们就在长安吧。”有云柏又如何,信都那里还不是照样有云柏的印记?   只要心中放下了,有什么是不可以面对的?   明夏望着杜礼又笑道:“只是辛苦爹爹了,以后商行的事情都交给爹爹,女儿可要好好地待字闺中……”   杜礼一听便笑了,他点了点明夏的鼻子,道:“要你待字闺中,爹爹可是不敢奢望啊……不过我的女儿与众不同,那等俗人哪里会明白!夏儿,不要想那么多,只管做你喜欢做的事,爹爹知道你是有分寸的,断不会落人口实。”   “哇,老爹英明!”明夏欢呼一声,一把抱住杜礼,她的老爹觉悟竟然这般高,真是叫人惊喜啊!   杜礼也笑着拍了拍明夏,他突然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夏儿,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身上都是鱼腥味?”   明夏嘿嘿一笑,道:“爹爹,女儿今天碰见了钟鼎钟大人的千金钟惜月,那时她被人调戏,女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她赶跑了一个登徒子,她就请女儿去依山小筑吃烤鱼了!”   杜礼却不信道:“你?夏儿你能赶跑登徒子?”   明夏赧然:“呃,其实……其实是云柏赶跑的。”   “什么?你见到云柏了!”杜礼一惊,身子都僵硬了。   明夏却好笑,看她的爹爹紧张的,她不至于那么脆弱吧,让杜礼都对她这般没信心。“爹爹,我不仅见云柏了,还见了闵媛。”   杜礼果然更加紧张:“闵媛?就是云柏定亲的对象么?”   “是。”明夏笑笑地答了杜礼一声,见他都快要坐立难安了,忙按着杜礼的肩头,道:“爹爹啊,我跟云柏只是朋友,他以前帮过女儿那么多,他的亲事定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您难道不为云柏高兴吗?”   “高兴……高兴,”杜礼连连应着,心里却苦笑道,我只怕你不高兴啊……   “女儿也是真心高兴。”明夏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谈这个话题,只是道:“爹爹,我们既然打算在这长安立足,那么少不了要好好熟悉一下环境,您可要做好准备啊!”   越是繁华的地方竞争越激烈,想要插进这长安市场去分一杯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是分隔线—————————   出错了,很抱歉,两章都已经更好,也修改好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三十五章:又见故人来   自从跟云柏下了最后通牒,明夏忽然淡定了,其实她本就是个云淡风轻的人,虽然因为被拒有些恼怒,但事过境迁也就不放在心上,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她也没必要为了一次不成功的求爱就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那样才是亵渎了美好的爱情啊。   爱,这本来就是一件美好的事么,倘若因为爱而开始伤心难过,那岂不是与初衷背道而驰?   明夏虽然不敏,但自己追求的是什么她还是明白的。她希望云柏留下来,便是因为不想他离去,因为他在身边她就很快乐,很安心,她的初衷便是追求快乐追求美好的,故而绝对不能因为此事而陷入自怨自艾又或者难过伤心。   那是很亏的。   明夏是一个商人,她很会计算,不仅精于账册盈亏,而且在自家的幸福上也精打细算。   杜礼卢氏三娘和小郎,以及尹贵小翠恬妞宋老头,这些人给予她亲情,她便要十倍来回报他们,她便要尽力让他们快乐,因为他们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这是不亏本的;苏清河陶花涧林飞卿赵月儿巧娘林飞秀,这些人更多的给她带来友谊的滋润,为之费心为之付出,她也愿意,因为友谊使人感到温暖;而云柏,她本来以为他会给予自己一个宽阔的肩膀,让她在偶尔的疲累之际可以有一个倾诉的对象,让她在无数的守护之中也能感受到被守护的幸福,那便满足了。   可惜亲情友情之上无往不利的明夏,却在情场之中屡屡摔跤。   人果然是不能贪得无厌的,既然在亲情友情上大有斩获,那她便别那么贪心了。   明夏记得以前看过一本很有名的书,叫《天意》,虽然那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不过其中一段话还是很让她深省,那便是书中的人物张良说过的,大致意思便是,人的富贵寿数都是有限的,你现在享用的多,那么以后便会剩下的少,所以人要知足,不可恣意享乐,否则自己的好运道用完了,以后就没有了……这话本不是什么高深的哲理,可明夏却记住了,或许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自己就跟书中的张良一样,都是命数比较浅薄的人吧,故而她不敢奢望,倘若想要某样东西,也必会付出比之高些的代价,总觉得这样才踏实。而那么努力付出也得不到的,明夏便很是洒脱地放手,不属于自己的,强求来又有何用?还折了自己的运道,不划算啊……   其实她真的是一个很潇洒的人,面上是,心里亦然,只不过每次放弃,都要默默地流些泪水吧。   “阿姐,你要去哪里?”小郎蹬蹬蹬地跑上前,拽着男装打扮的明夏衣角,双眼放着星星。   明夏笑笑,回身摸摸小郎的头顶,道:“阿姐要去调查一下附近的学堂,看能不能给你们找个有名望的好夫子。”这孩子的教育问题是家中的大计啊,明夏和杜礼一打定了主意要在长安长住,便先将三个孩子的学业问题摆在了第一位,明夏素来宠溺弟妹,自然不想让他们落在一个不称职的夫子手上,便自告奋勇将这项任务揽了下来,只叫杜礼去忙开作坊的事。   “找夫子?”小郎欢快道:“阿姐你带小郎去吧,小郎也要看看夫子。”   “我这不是还没找到吗?小郎别起哄,老老实实地跟着三娘恬妞习字去,免得落下了功课,到时候进了学堂你就赶不上。”明夏温声哄着小郎,然而被闷在家中久矣的小郎却不肯乖乖就范,只是撒着娇:“阿姐,我要去嘛我要去嘛……”一边说身子一边向下坠,看那架势要是明夏不同意,他就要在地上打起滚来了。   明夏没辙地望着小郎,暗道这都长了一岁了他怎么还是这般皮?头痛了一会儿,明夏只得叹口气,向一旁的怡儿道:“去叫了三娘和恬妞来,索性今天带他们一起出去罢。”   小郎欢呼一声,便向身后叫道:“三娘恬妞,你们快出来吧,阿姐答应带我们出去玩了!”   小郎话音未落,早有两个小身影跑了过来,三娘一身青翠,恬妞周身粉红,二人站在一起,那个相映生辉生机勃勃啊……明夏再看自己身上的浅紫长裙,顿时笑了,果然是春天,世界多么的五彩缤纷啊!   抬眼望见阳光灿烂,耳中听闻鸟语不断,深深呼吸一口,满鼻腔的都是花香,心情没来由地就好了起来。   每天都有很好很美好的事情呢,看,这一眨眼,不都是美景?   着怡儿跟卢氏去通报,明夏只有叫出力奴来,让他驾着家中新置的马车,又带了怡儿,这才出了门。   长安城总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四通八达,整个城池又规划的十分严整,要去哪里都挺方便,不过考虑到三娘恬妞小郎以后要骑马上学,明夏便将搜索的目光主要集中在怀远坊附近,这样来回路程短,出事的可能性也小。   因为地理位置的限制,如今明夏手头上可供考虑的学堂便只有四所,分别为卢家义学,岑家家学,德馨书院和明志学堂。   卢家义学主要接纳的是卢性子弟,因为卢氏的缘故,明夏和杜礼曾去拜会过这一支卢家的家主,又因为武邑卢家的关系,这一支卢姓人家对他们很是礼遇,因此,卢家义学可做一个考虑。   岑家家学么,明夏只是听说这个学堂的风评很好,虽然是家学,但也接纳异姓子弟,只是听说这家的夫子历来严苛,有时候打板子罚站是常有的事,因此明夏很是犹豫,怎么样也不能体罚啊?尤其是她的三个弟妹这样乖巧有礼,体罚怎么成?她要心疼死的!   至于德馨书院和明志学堂,这是明夏今天出行的主要目的,这两家算是公办书院了,进这样的学堂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得到夫子的推荐,对于名声还是仕途都是极有好处的,唯一的不好便是鱼龙混杂,学堂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一方面明夏又想让三个孩子进这两所公办学堂,毕竟她小时候就是在政府开办的学校里长大的,对这个比较有感情,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怕她的三个单纯弟妹被这长安人瞧不起,亦或是沾染上一些坏毛病,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明夏很是纠结,最后只好把选择权扔给三个孩子,他们说了算。   但明夏还是要严把质量关的,包括学堂的环境啊教学条件啊硬件设施啊学风什么的,这些都要进一步了解,不过通过这些天不停地打探,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些底,今天这是打算做出最后的裁决。   “阿姐,我们以前不是请夫子在家教么?那样就很好啊,为什么还要去学堂呢?”三娘不解地问,很显然那文家人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三娘对学堂不是很喜欢,反而很渴望能够自由地学习。   “在家学当然很轻松了,”明夏笑着点点头,很能理解三娘的心情,“不过么,你们这些孩子除了学习,还需要朋友。而学堂,便是能够叫你们交到好朋友的地方,所以不能不去啊!”这也算是融入社会的一种准备吧,明夏摸着三个孩子的头,默默地想着。   她终究不可能护着他们一辈子,倘若她出嫁了,倘若三娘和恬妞出嫁了,倘若小郎要离家呢,她有什么办法护着他们的点点滴滴,有什么办法将他们照料的无微不至呢?   明夏以前很是霸道地以为,只要她足够强了,便拥有巨大的羽翼,可以叫她想保护的人不受风吹和雨打,然而经过这些日子的挫折,她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是别人永远不可能帮到你的,在这个时候,就需要靠自己。   坚强的人才有看见春暖花开的那一天啊。   所以明夏决定,以后要侧重于三个孩子的心理建设了,只有她的保护是不够的,她要努力在三娘恬妞和小郎的心里铸造一层坚逾钢铁的护甲,可以让他们勇往直前的时候,仍然保留着天真和纯洁。   天真的人幸福,纯洁的人可爱,然而有时候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破碎,所以她必须提前为三个孩子打造好金刚不坏之身。   三娘和恬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有小郎兀自望着大街上的各色美食流着长长的口水,简直就是疑似银河落九天……不过明夏可没敢把这句诗吟诵出来,眼看人家的真正主人就要出生了,她可不想侵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句话。   经过一天的考察,明夏和三个孩子有商有量,最终选定了德馨书院。   德馨书院也算是几十年的老书院了,在这一代很是有些名气,关键是明夏喜欢这个名字——德馨,这可比明志好多了,私下里明夏认为德比志更重要,德是为人的本分,志是为人的追求,作为一个人,先得有德才算做人成功啊。   没想到那德馨书院的老院长竟也是这般想法,明夏与之交谈了没一会儿就大喜过望,这可真是好现象,所以民主投票的时候明夏力主德馨书院,三个孩子向来是唯明夏马首是瞻的,见她喜欢,便都高高兴兴地选了德馨书院。   大事搞定,明夏心里高兴,当场便给三个孩子缴了束脩,又叫他们拜完了夫子,三娘和恬妞前往女学堂,小郎则分到了男学堂,明夏犹自不放心,便跟着老院长亲自送了两个女孩子进了学堂,见那夫子果然和蔼而儒雅,在座的女孩子们面上也都是善意的微笑,便放了心,然后才又领着小郎去了男学堂。   不同于女学堂那边的安静,男孩子这边却是热闹的很,打闹之声远远可闻,明夏眉头一皱,跟在那老院长的身后,就有些犹豫了。   这个课堂秩序,也未免太混乱了吧?   然而老院长却回过头来温和一笑,道:“许是米夫子又迟到了,公子请莫要介怀。这个夫子虽然常常迟到,可学问是极好的,只是喜爱放浪形骸,生平唯尊竹林七贤,性子却是极其坦率的一个。”   明夏笑着点点头不答话,拉着小郎跟着老院长便进了学堂。   学堂里果然没有夫子,那些个正值精力旺盛阶段的孩子们早都闹成一团,也有互相打闹的,也有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还有敲着桌子大唱的,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明夏看得会心一笑,暗道自己以前上自习时也是这般,一旦脱离了老师的视线便开始窃窃私语,最终导致无法无天,小郎瞥见自己未来的同窗们这般豪放,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发出了兴奋的光芒,看得出来,他们都是“臭味相投”,只一眼便觉得相合了。   老院长慢慢悠悠地走上前台,望着那些孩子慈祥地一笑,方才还疯狂玩闹的学堂却一下子安静下来,这老院长在孩子们中间还是很有威信的,或者说,很得人心,因为明夏看见那些孩子们望着老院长的目光都是真挚而尊敬的,心里就更加喜欢这个学校了。   老院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小郎,只说是希望大家好好跟新同窗相处,便再没二话,那群孩子们却已经在招呼小郎了。   “嘿,杜明冬,来我这里坐吧,我旁边还有个位置。”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很是热情地向着小郎招手,他这一喊,别人便都附和,看起来这个英气勃勃的孩子在学堂也是个头。   小郎便抬眼望着明夏,明夏一笑,推了推小郎,道:“去吧,跟新朋友好好相处。”   小郎“嗯”了一声,早跑到了孩子们中间,热热闹闹地去跟新同学七嘴八舌地交谈起来,明夏一见,便放心了。   看来今天的收获不小,本来只是考察一下的,没想到竟然成功的将三个孩子安置下来了,那另外三家学堂也不用再看,省了好大的工程呢!   欢乐地跟着老院长走了出来,明夏一边向老院长道谢,一边继续了解情况,二人正说着,忽然就有两人迎面而来,那老院长抬眼一看,便笑道:“米夫子,你又来晚了。”   那两人之中一个面如冠玉的翩翩青年笑着走了上来,望着老院长便是一揖,道:“青玉又迟了,还请老院长再网开一面,莫要怪罪了。”说完献宝似的拉出身旁那个男子,道:“不过今日青玉迟到是有原因的,实因路上幸会了东方兄,这才攀谈了一会儿就误了时辰,不过东方兄可是愿意来学堂授几堂课,老院长,青玉这也算是将功折罪了呀。”   那资质出众的青年笑嘻嘻地说着,与老院长方才讲过的放浪形骸模样一点也不同,不过这般俊秀的一个人物,却在身旁那一人的映照之下,竟一下子黯然失色起来。   明夏望着米青玉身旁的高大青年,只感觉这个世界可真奇妙。   那是东方阡陌。   其实明夏与东方阡陌倒是不熟,相较来说,她更加熟悉的是东方阡陌的师兄苏清河。   可惜苏清河那样一个天资聪颖温润如玉的人物,却永远的去了。   明夏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在那老院长为她和米青玉做完介绍后,便主动向东方阡陌招呼道:“东方公子,好久不见。”   今天的明夏穿的是男装,由于她在信都时因为商行的需常常要做这般的装扮,因此扮起男装来倒真的让人真假莫辨,东方阡陌用那双越发沉静的星目看了明夏一会儿,方才展露了笑颜,道:“原来是杜家小娘子,好久不见。”   那米青玉顿时惊叹了,他指着明夏张大了嘴巴:“你……你竟然是女子?”哎呀呀他竟没有看出来,真是枉负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慧眼如炬的盛名啊……米青玉顿时要捶胸顿足。   然而那老院长却仍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慈爱地看了明夏和东方阡陌一眼,便道:“既然二位是旧识,不如同到老朽那里去用杯清茶吧。不过米夫子却要去授课了,已经耽误了两刻钟。”   老院长的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那米青玉却非常惶急地拜了一拜,便是东方阡陌也不管了,只撒腿跑向小郎先前去的学堂,路上不小心还绊了一跤,趔趄了一下他才继续跑了。   没想到这位夫子还是天真可爱啊……明夏望着米青玉的背影,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杜家小娘子为何来了长安?”   老院长的静室里,东方阡陌捧着小童端上来的清茶,一边跟明夏叙着旧。   “呃,”明夏尴尬一笑,道:“因着表哥前来长安了,写信回去说了长安的诸般好处,我一时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爹爹和娘亲便带着我们来开开眼界,没想到竟能碰见东方公子,真是巧啊!”   东方阡陌冷着的俊脸也微微笑了起来,道:“阡陌也未曾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故人。”方才他本还想拒绝了米青玉的邀请,前去芙蓉园赏花,可心神一动竟然跟了来,原来是上天要他来看这个女孩子。   明夏也甚觉巧合不已,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没营养的话,无非是路上见闻长安现状,客套完之后,终于说到了信都,也终于说到让二人都黯然的话题,苏清河。   东方阡陌虽然身在长安,但十柳草庐的情况他却是知道的,想到苏清河的早夭,他和明夏俱都唏嘘不已,直到那先前有事离开终于归来的老院长回来,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然而逝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那份伤感,又怎能是一时半刻就消弭的了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尹贵的进谏   天高云淡,和风扑面,四月的长安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就连明夏现居的这个小院也不例外。   捧着一本琴谱细细看着,明夏不时地皱皱眉头,忽然心有所悟,便伸出纤纤玉手,在身前的古琴上乱拨两下,毫无意外的,古琴发出一阵杂乱无章的噪音……   嗨,这古琴还真难学。   明夏叹了一口气,一把将那琴谱扔在一旁的石凳上,恨恨地瞅了两眼,等气消得差不多,便又不甘地将那琴谱捧在手上,继续攻克……我看我看我看看看,我就不信降不服你!明夏一咬牙,跟一本泛黄的琴谱铆上了劲。   怡儿含着笑意捧过来一杯茶,见明夏一副拼命地架势,便笑道:“大小姐,还是没有进步么?”   明夏喟叹一声,却死不承认道:“胡说,你家小姐天资聪颖,一个小小的琴谱有什么难得,我已经学会了……一个开头。”   望着明夏那挫败的模样,怡儿忍俊不禁,道:“大小姐,表少爷也并没有说一定要大小姐学会呀,您大可以撒个娇,混过去不就完了?还当真练起来……我听说,这琴艺可是极难学的,非是有耳濡目染不能学也,大小姐整日忙于商行交易,又从来没有基础,这不是自己难为自己么?”怡儿说到后来,都有些愤愤不平,那表少爷使用激将之法也没什么错,可何苦这般难为大小姐呢?   在明夏身边呆了这么些日子,怡儿早明白了她家大小姐的德行,胭脂水粉大小姐是不爱的,女工书画琴艺大小姐是不精通的。可是她的大小姐可比那些整日养在深闺的千金们好多了,为人和善又聪明,就是对她这等奴仆也以平等的眼光对待,打骂是从来没有的,赏赐却屡屡降临,甚至有时候大小姐自己的衣物都是自己洗的……这样一个宽仁聪颖的主子,怡儿自问是前世积了大德,才能摊上的吧。   所以这么好的大小姐,怎么会因为琴艺不精而找不到好姑爷呢?怡儿才不信!表少爷可真是信口雌黄……   然而明夏却笑了,她望着眼前这个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小丫头,道:“表哥那等拙劣的手段,我又怎会不知?怡儿你莫再怨他了,我只是闲着无聊,故意找点乐子吧。”说完她站起身来,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一边活动着有些发麻的身子,一边伸着胳膊做了个拥抱蓝天的姿势,脸上笑意盎然,好像春花一般灿烂:“怡儿你可知,当你用自己的努力成就了自己的梦想,用自己的汗水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何等的快乐啊……这就是所谓征服的快感,你家小姐我,就是在给自己找乐子啊。”   怡儿似懂非懂,什么……征服的快感,那对她来说还十分陌生,不过大小姐这般欢快,可就是那所谓的快感?   晓得怡儿不懂,明夏心情大好便又耐心地介绍道:“怡儿,你平常学女工,看到一个新鲜的图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它绣了下来,你的心里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怡儿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出来,前两天她跟着三小姐的丫环锦儿上街买针线,就曾在绣庄看见过一个极好看的图样,那般新颖的花样啊,让她毫不犹豫地就拿出自己积攒了好些天的银子买了下来,花了好几天她才照着那个样子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锦儿现在见了她还都佩服的紧呢!   “那就是啦,怡儿,这就是追求知识的快乐,因为这快乐我们才会愿意学习,而我们人类就是因为善于学习才迥异于其他的生物,从而奠定了万物灵长的地位啊。”   明夏有感而发,然而怡儿却真的听不懂了,所幸这样的事件不是没有发生过,不懂就要不问,怡儿很是熟练地点点头,不等明夏询问便又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八卦:“大小姐,你知道么,我们隔壁的孙家祖上曾经是大官呢,规矩特别多,他们家的丫环说,她家开饭时老爷夫人都要净手漱口,吃饭时谁都不能说话,丫环们来回传送东西都要鸦雀无声的,否则就要家法伺候……有一回一个丫环不小心打了碗,那老爷一气之下就把她给卖出去了呢……”怡儿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可怕,顿觉孙家好似洪水猛兽,反观自己家里,大小姐老爷夫人,三小姐小公子,还有文静的表小姐,都是极其和善的,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规矩,自己还真是命好啊,想到那孙家的丫环一听她这么说便羡慕的很,怡儿的脸上就溢出了笑容来。   明夏望着呆呆的怡儿脸上露出傻傻的笑,顿时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傻丫头又开始想入非非了……不理怡儿的走神,她自顾自地又拿起那琴谱,很是耐心地研究了一回,自觉理论知识掌握的不错了,便又开始结合实践……   然而琴音一起,怡儿的耳边好像诈了一个焦雷,还是最难听的那种,她顿时一蹦老远,小脸还煞白煞白的:“大……大小姐,你……你先别弹,等我出去……去给你……给你……”给你了半天怡儿也没有想出话来,然而她小小的身子却早已挪了开去,堪堪已到了小院的出口,扔下一句“我去给大小姐再沏一碗茶”,怡儿夺足狂奔,已经落荒而逃了。   明夏望着怡儿消失的方向很是咬牙切齿地笑骂:“真是反了天了,竟敢明目张胆地笑话她主子的琴艺!我……我弹的有那么难听吗?”嘟囔了一句,明夏很是没辙地无语望苍天:“为什么我就没有成为一代才女的天赋呢?”可恨那闵媛经商的本事也很是要得,她怎么就能弹出那么好听的琴音?   是了,自从无意中得知闵媛还是个大才女,明夏的心里便住了一只小蚂蚁,没事的时候就会出来挠几下,让她的心里痒痒的,闲暇之余竟然翻起了琴谱,没事了就舞文弄墨,逮着人了就要手谈一局……不不,她这可不是嫉妒,她是在完善自己,以期能配得上未来她那位绝对比云柏优秀的老公!   可惜啊,想到自己的婚事,明夏就更加纠结了。   她的生日便是在五月,五月之后也就正式及笄了,及笄不仅代表着成人礼,同时也宣告着这位姑娘已经是待字闺中了,大家谁有适龄的男孩,就赶紧来提亲吧……   既然婚事无可避免,明夏也不很推拒,现在的她全身上下都打上了唐朝的烙印,除了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一部分记忆,她已经是一个典型的唐朝人,中国的古话不就是说要入乡随俗么?既然回不去现代,那么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朝代,安安心心地找个良人把自己嫁了吧。   前两天苏氏来杜府做客,便亲自叫着卢氏说了这个问题,因为明夏不是普通的女孩,苏氏说的时候并不避忌明夏,她只是担忧着明夏外来的身份,一时间在这长安不熟而找不下好的人家,又说什么长安人颇为注重门第和才艺,嘱咐明夏没事的时候也练练闺阁的礼仪,说白了就是好好充实自己,到时候才能抬高身价,找到一个身世高贵的如意郎君。   林飞卿听得林飞秀说过之后,便笑言明夏虽是聪明绝顶,但若想博得个才女之名还甚是艰难,“概因资质所限尔”,他当时是这么说的,等到林飞秀再把这话传给明夏,明夏真是气歪了鼻子,什么资质所限,她偏偏要学个琴棋书画给他看看!   虽然扬言要炼个才女出来,不过明夏可没有把这事真的放在心上,她之所以如此愤愤,都是因为无聊啊!   无聊的人是很可怕的,会揪住任何一个可以发作的机会,好放置她那无穷无尽的精力。   尤其明夏还是一个失恋的无聊人。   不过玩玩闹闹的几天下来,明夏还真的将那失恋的郁闷慢慢化解了,她现在想到云柏一点也不难受,精神上也不再一会儿亢奋一会儿低迷,看来失恋综合症已经痊愈咯!   明夏一高兴,手底便又开始乱弹琴,少不得在她周围又制造出一个正常人勿近的大圈子,就连那树枝上唱歌的鸟儿,也终于受不住这等严酷的摧残,扑棱棱地一头栽到地面上,宣告无语了。   然而却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向着明夏,不畏噪音的,勇敢的,缓缓走了进来。   “妩媚,你怎么来了?”明夏诧异地看着静静伫立眼前的绝美之人,望着她明眸之中深深的鄙视以及忍无可忍,讷讷道:“那个……我弹的很难听?”   妩媚瞥了她一眼,分明是在指控你知道难听你还弹……她也不说话,只是示意明夏站起身,便自顾自地坐在那琴案之前,素手轻抬便是一曲,那个优美啊……果真如同溪水峥淙山泉叮咚,清脆的琴音响彻天际,简直是天籁之音啊。   明夏陶醉地听着妩媚弹琴,只叹这老天不公平,妩媚长得这样漂亮,竟然还如此多才多艺,不仅舞跳得好,就是弹琴也这般不凡……她的身边果然卧虎藏龙。   抚琴的妩媚眉眼俱是柔和,一扫先前的冰冷,显然已经是融进去了。   什么是风情万种?   什么是倾国倾城?   明夏赞赏地摇摇头,暗想倘若自己是个男子,一定要造个金屋子出来好藏娇!   一曲抚罢,明夏还在遐想连篇,然而妩媚却起身站到一旁,酷酷的不说话。   人家有才就有耍酷的资本,明夏嘿嘿一笑,忙讨好地对妩媚道:“教我吧,拜你为师,好不好?”   好一会儿,妩媚才点点头,道:“你水平太差,要好好学。”   明夏连忙点点头,妩媚既然肯现身就是要教她的,虽然弹琴对她来说无可无不可,但人家这般热心来帮忙,以妩媚的冷然,必是真的担心起她……才会这般纡尊降贵地教导她吧,咱自然不能落了人家的面子啊。   妩媚是个严格的老师,明夏虽未叫苦连天,心中却着实苦笑了,但一旦真的学了进去,那生涩的琴谱也变得有趣起来,明夏跟着妩媚慢慢地学,妩媚也渐渐地话多起来,这倒是叫明夏很是窃喜,暗道这回她跟妩媚说的话简直比以往加起来都多,也算是增进了感情了,值!   能叫身边的人高兴,明夏也就高兴了。   试想自己生活在一个充满了积极乐观的环境中,即使她一时心情不好,也很快就被感染的开心起来吧,所以一定要让身边的人都幸福!   这一教一学倒是极相合,等到尹贵前来寻明夏,明夏早已在妩媚的谆谆教导下学得了大半首曲子,可谓进境神速啊。   正当明夏沾沾自喜的时候,妩媚却起身给尹贵行了一礼,又向明夏冷冷地道:“你记得练,学得太慢……”   明夏被噎的一滞,在尹贵的笑声中,目送了妩媚离去。   “尹叔,你笑什么?”明夏闷闷地问。   尹贵一本正紧地想了一会儿,却眼中满含笑意地道:“我在感谢妩媚这丫头啊,要不是她,我们不知还要受多久的折磨……”说完他还长叹一声,赞道:“妩媚真是勇敢的人!”   明夏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尹贵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她才扶着琴案,断断续续地道:“尹……尹叔,你也学会开玩笑啦!哈哈……”   尹贵却笑一笑,对着明夏毫无斯文的模样劝道:“虽说在咱们府里都是对大小姐的放浪形骸见怪不怪,不过大小姐毕竟要及笄了……”   明夏却毫不在乎地挥挥手道:“尹叔不要再说了,这事我自有打算。尹叔,你来是有什么事么?”   一听明夏问起这个,尹贵的神色都正经起来,他望着明夏正色道:“的确有事,还请大小姐不要怪罪。”   见尹贵这样正式,明夏不禁好奇道:“尹叔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就说吧,何必这般严肃?”   尹贵却看了明夏一眼,道:“我很疑惑……”   “尹叔疑惑什么?”明夏对尹贵的故弄玄虚很是奇怪,尹贵一向是忠诚而驯服的,对于明夏的吩咐从来没有异议,就算是刚开始明夏实践那些惊世骇俗的主意时,他也没有多嘴问过什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很疑惑,大小姐为何这般清闲?”尹贵望着明夏的双眸,很有些忠臣直谏的坚决之色:“以前在信都时,商行作坊的事业大小姐无不是亲手处理,点点滴滴事必躬亲,为何到长安之后,大小姐却甩手不管了呢?大小姐可知,老爷日日奔波在外,是何等辛苦?大小姐真的为了那等名声而要弃商行于不顾了么?”   原来是这档子事。   明夏恍然大悟,望着尹贵那平静的脸庞之上一双稍显激愤的双目,轻笑一声,道:“尹叔,原来你是不满明夏啊。”   “不敢。”尹贵欠欠身,双目都没有一点退缩,他对杜家忠心耿耿,也不怕明夏猜忌,况且明夏是何等为人,他也知晓,故而才敢这般质问。   对,尹贵就是在质问啊……明夏淡淡一笑,便将自己为了照顾爹爹尊严的话娓娓道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人解释自己的用意,尹贵自然听得一愣一愣的。明夏开始将商行交给杜礼的时候,尹贵还觉得没甚不妥,然而渐渐地明夏竟有撂挑子的意思,近来在长安,杜家的进展又多是阻碍,杜礼每日在外面吃尽了苦头,明夏仍然不管不问,尹贵便看不过眼了。   尹贵是个正直的人,他看不惯的就要说,便也不怕明夏的怒气,只是不忍杜礼那般辛苦。   此刻听见明夏的话,他还发现自己的错怪了这个心地善良的丫头了,便歉疚地道:“大小姐,都是尹贵的错了,竟不知你用心良苦至此,老爷倘若知道,心里不知会多高兴。”   明夏也笑笑道:“尹叔千万别这么说,你这般为我爹爹着想,我心里不知多感激。明夏永远不怪罪尹叔的,尹叔是这般正直的一个人,明夏相信尹叔做的任何事,都绝对是为了杜家考虑的多,尹叔这般待我家,我又怎会不辨是非不明曲直?尹叔尽管放心。”   见尹贵面露感动,明夏却忙道:“尹叔,你可千万不要跟爹爹说啊,爹爹病了这么久,信心被打击,还要靠着女儿过活,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如今他的身体终于好了,我要让他以后都开开心心的,要让体会一个做父亲的幸福。”   尹贵点点头,却是有些为难地道:“可这商行的事……”   “我自然不会放下的,”明夏打断了尹贵,道:“先让爹爹去试试,我暗中自然嘱托了吴三贵,倘若有什么难事,就叫他知会我,我自有打算的。我是杜家的女儿,自然不会置杜家不管,就算我以后成了别家人,杜家我也不会放下的,尹叔你该明白我的心思。”   这样的亲人,她怎么可能放下呢?   尹贵点点头,很是惭愧,明夏这些日子的游手好闲叫他心里着急,看着杜礼的疲惫辛酸他又很是心疼,原来明夏的心思竟是这般真,这般深,他……他真是错怪了她呀。   大小姐那等宠爱弟妹孝顺父母,又怎么会置杜家与不管呢?   他可真是多虑太多虑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难题   “夫人,您先去用饭吧,不然要凉了……”   丫环的声音怯生生的在身后响起,卢氏却只是挥了挥手,曼声道:“我知道了……”便再没了言语。   “可是……”   “你下去吧,”不等那丫环再说,卢氏便先一步打发了那仍然想要开口的丫环,道:“我要等着老爷回来了一块儿用饭,”说完便怔怔地望着房门,再不说话了。   小丫环微微叹了一口气,只得慢慢地退了出去。   这都快宵禁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卢氏望着渐渐黑沉的天色,有些忧急起来,一如她忧急着以前的明夏。   现在的夫君和以前的二娘,都是这般早出晚归呢,卢氏心疼地想。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弱女子,除了那闺阁里所学的琴棋书画相夫教子,她便再不会其他,再加上本就软弱的性子,就是教子她亦是不熟悉的,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女儿,自己在调皮的小郎,在他阿姐手里就乖巧的很……   所以她尽力做着自己所能做的事,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叫夫君早日安康,二娘少操心思,也希望三娘和小郎快快乐乐,天知道失去大儿子之后,她是怎样宝贝自己剩下的这三个孩子。   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做的,将自己的夫君儿女照顾得好好的。   然而近来她的夫君杜礼却总是早出晚归,每日回来都是一身的疲惫,这让她在心疼杜礼的同时,更加心疼起自己的女儿明夏,她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啊,却因为夫君的重病,过早地担起了家里的重担……卢氏每每想到这里便心疼的不行,故而只能更加细致地照顾儿女照顾这个家。   二娘不是说过么,她们每个人都是杜家的一员,都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的所爱撑起一方天空!卢氏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虽然肚子早就饿了,可她一定要等到杜礼回来同杜礼一起吃晚饭。   尽管这些日子杜礼回来的时间是越来越晚,可是她等得!   卢氏望眼欲穿,终于在宵禁的最后一刻听见了大门的响动,她猛地起身,果然不一会儿便见夫君那张倦色满布的面容出现在了面前。   “你回来了?”卢氏慌忙上前,一边替杜礼掸掸衣衫上的尘土,一边说着:“晚饭已经备好了,饿了吧,赶紧去洗把脸,咱们一块用饭。”   “什么,你还没吃?”握住卢氏为他整衣的手,杜礼诧异地问。   卢氏却微微一笑,道:“我不饿,再说,没有你伴着吃,我也吃不香……”卢氏说完便低下了头,已经微现皱纹的白皙双颊慢慢地晕上一层浅浅的红霞,让杜礼看得心神一荡,连日来的烦恼也不翼而飞,他笑呵呵地拉着卢氏的手,道:“那好,我就陪夫人用膳去……”不过二人刚行了一步,卢氏的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卢氏自然更加窘迫,杜礼却笑了笑,随即皱了眉头:“你该早点吃饭的,等到现在,只怕菜都凉了吧,孩子们吃过了么?”   “明夏带着三娘小郎在饭厅用过饭了,我那时候不饿,就等等你……”卢氏的声音越来越小,杜礼却并不再问,只是怜惜地道:“你也要保重身子,日后我再回来这么晚,你就……”他本想说叫卢氏先去用饭,但想想卢氏也是个不屈的性子,索性道:“你就先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吃,不要这么饿着了。”   卢氏低着头应了一声,面庞上一片红云,心中甜蜜绝伦,虽然与杜礼成亲已经十几年,但她每每见着杜礼,心还是跳得很快,脸儿也常常这么莫名其妙的红,不过她的夫君貌似很喜欢,卢氏也就不以为意了。   果然,杜礼的眼中溢出笑意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啊!   自己何德何能,竟得了这样一个大家闺秀的青睐?杜礼现在还费解的很,只能在心里将老天爷感激了一遍又一遍!感谢老天爷不仅赐给他一个这样的好妻子,还送给他那般几个好孩儿……如今他的身体又重新壮实起来了,以后一定要扛起了家里的责任,再不叫自己的女儿那般操心!   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杜礼一想到这些日子的挫折,方才热血沸腾的心里便又黯淡起来了,他竟不知,这做生意是这般艰难。   他可怜的夏儿,以前曾吃过怎样的苦?   可他一个做父亲的,如今却连商行最基本的铺面都租不下来……杜礼虽然不愿意承认,可他却知道,这是一个事实,他真的是没用啊!   卢氏望着坐在对面的杜礼神色越来越凄惶,心里也不禁惴惴:“夫君,你怎么了?为何这几日都郁郁寡欢,还一日较一日回的迟?可是……可是生意上有什么差错?”   卢氏与杜礼生活了十几年,对杜礼的心事一眼便知,杜礼叹了一口气,心知也瞒自己的夫人不过,便道:“是有一点小差错,不过不妨事,你莫担心。”   “是么?”卢氏不太相信。   杜礼却抬起眼来呵呵一笑,握了握卢氏的手,随着年龄上升而越发积淀的双眸透出令人安心的沉稳,道:“自然,这点小事可难不住为夫,夫人尽管放心。”   见卢氏羞赧一笑,终于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杜礼才吁了一口气,他虽然表面上说得轻松,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既然打算在长安安家,那么杜家的产业自然要慢慢地转移过来,杜礼和明夏商量过,觉得杜家的主业还是以商行为主,毕竟那是御赐的招牌,比什么都好用。   可是开商行则必须选一处繁华之地做铺面,信都的独步商行便是开在信都城里最热闹的地界,长安的走俏之地却是东西二市,然而两市繁华,房价也高,一时间竟没有空余的。杜府现在的怀远坊便紧邻着西市,只隔一条街,出了怀远坊向北就是集尽天下货物的西市,可谓便利至极,令杜礼挫败的却是,他在西市竟然找不到一间空闲的铺面!   偌大的西市,其实又怎会没有一间要转让或者闲置的铺子呢,概因他是外来人,人生地不熟,便没有人肯代为搭桥拉线,想要找一间铺子,竟是这样难。   最让杜礼感到不舒服的是,这只是明夏跟他计划的第一步,可这第一步竟然在自己的手上停滞下来,叫他有什么脸面见自己的女儿呢?   说好要保护她,难道自己竟连这个能力也没有么?   可怜的杜礼,竟在这个问题上钻起了牛角尖,以至于食不甘味,就是美味的饭菜在他口中也味同嚼蜡,等到卢氏安心睡去,杜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该怎么办?   虽然曾经营过杜家酒馆,可那样一个小规模的馆子,涉及到的事情毕竟少之又少,比起开这一个商行,实在是简单多了……杜礼虽然早发誓要保护儿女,可这一刻他才知道,什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尤其窝囊的是,他手里还握着那么一大笔银子,他竟连将它们花出去的能力也没有,这如何不让杜礼英雄气短?   杜礼在这厢长吁短叹,明夏此时却也无眠。   她在考虑方才吴三贵传递过来的消息。   因为信都那边的生意不能搁下,明夏便将陈震易白全都留在了信都,陈震主管独步商行,易白却管着杜家在信都城外的庄子,以及青云作坊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人手也仍是不够用,明夏年前还曾与黄大威谈过合作的事情,虽然她一时间还没想出来自己在造纸上能有什么样的点子好拿出来赚钱,但直觉上明夏却总是不愿意放弃这一块,大概是之前做的准备太充足了,让她不忍心自己的努力白费,正好黄大威也有这个意向,方大娘跟明夏一说,二人便一拍集合了。可明夏手里的人手本就紧张,一时间也找不到人代表自己管理,她想了又想,便将杜明伦安了进去。   自从明夏严整家风以来,杜明伦很是老实,他还特地来拜见过明夏几次,每回都安安分分,一心想为明夏打下手。一开始明夏还以为是程氏的主意便没理会,可杜明伦却不死心,三番五次之下,明夏终于不胜其烦,便让他在独步商行跟着四六叔跑房子交易这一块,没想到杜明伦极能吃苦,就连挑剔的陈震也替他说好话,明夏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位堂兄也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思考再三,便将与黄大威合作的事情全权交给了他,她倒要看看,自己的堂兄到底是打什么样的主意,又有多大的能量。   因为信都那边占去了不少人手,跟随明夏她们来到长安的人便不多,除了卢氏小郎三娘恬妞明夏等人的贴身丫鬟,便只有杜礼小翠力奴妩媚,以及吴三贵和几个家丁罢了,这就造成了明夏现在手中的人才严重匮乏,明夏已经在想,是不是要在这边也招些管家和仆人呢?   毕竟要管理一个家,还要开商行,那都是很费人力的事,再加上杜礼这几天遇到的困难,明夏现在是求贤若渴啊……倘若能有信都时那样广泛而细致的关系网,杜礼此时又怎会到处吃闭门羹?   唉,明夏不禁也叹了一口气,她这个老爹,还实在是没有经商的天赋啊……要是换做她,就是拿银子砸也要砸出一个铺面来,这是什么难事么?可她的老爹却是不敢那般奢侈,她要怎样对她的老爹说,有投资才有回报呢?   还是她下手?   不不,这样不妥,干爹临回岭南的时候嘱咐过她了,要她耐心地引导杜礼上手,切不可操之过急,也莫干预太多,毕竟杜礼是长辈,要受一个小辈的教导,他就是再温和,只怕心里也不好受……明夏将这话可是牢记在心,虽然杜礼跟她探讨问题的时候从来没有透露过抵触之类的神色,可杜礼不是神,明夏不能不顾及老爹的感受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全权交给杜礼了,她又怎能在杜礼遇到挫折的时候又说,要我来吧,老爹你不行?   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这西市的主管是谁呢?   明夏躺在床榻之上,脑子里已经开始转了起来。   她该通过谁来引荐她认识西市的管事呢?   在长安,她又有哪些人可以寻求帮助呢?   闵媛?不行不行,她再怎么不济,也不能向闵媛低头,虽然她很想得开,但这并不代表明夏没有心结,实际上她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当然了,说好听点那叫气节。   云柏?云柏是皇商,她更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去接近他,明夏一想到这里,突然一阵高兴,云柏啊……她有多少日子没见他了呢?   虽说已经决定放下,可明夏终究不是英雄,能够说拿得起就拿得起,说放得下就放得下,午夜梦回,她还是会在心里想一想那个阳光一般的青年,尤其出门之际,力奴每每的不细致,又让明夏分外想念起云柏来……   可这是不行的,也只能在无人之时,明夏才允许自己懦弱一下,倘若真的遇事,她才不会去找他!   伸出两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暗道自己可真是没出息,罢了,就是再怎么难,也不能去找云柏帮忙,这是一个女孩子的自尊。   尽管这自尊尊的很没道理。   除去这俩人,便是钟惜月了。   钟惜月是刺史之女,家里也算是钟鸣鼎食,钟鼎随着林天凡沉冤昭雪之后也被官复原职了,钟惜月又是明夏极相合的朋友,想来可以她可以作为一个考虑。   但钟惜月却不一定认识这西市的长官呢,那么还必须继续想,明夏转了个身,对着窗外的月光继续未雨绸缪,她在长安的相识,还有便是苏氏林飞卿和林飞秀了。   可惜林飞卿忙于功名,每日奔波在长安众士子之间树立威信,明夏不好烦他,苏氏却又是不理外务的,林飞秀小屁孩一个,根本不懂什么经济之道。再说苏氏一家来长安也只比明夏她们早那么几天,她们的关系网又怎能宽到哪里去?尽管林家在长安可能有亲,可承蒙林家诸多照顾的明夏,心里还有一点顾虑便是,她不想那么依赖别人了……哪怕是很亲近的林家人,不到万不得已,那便不去烦苏氏吧。   再来还有谁呢?   明夏抓破了脑袋,却再想不出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现在的她深悔自己前些日子的消沉,倘若从那个时候她就刻意经营人脉,想必这时候那铺面早就手到擒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明夏吃过了早饭,待三娘小郎恬妞一一上马去了德馨书院,她才跟卢氏说了一声,道是去拜见朋友,便跟着怡儿骑马出了门。   那日依山小筑分别时,钟惜月早就跟明夏互通了地址,还说要明夏闲暇了就去钟府玩,嘿嘿嘿,于是明夏意气风发地准备出发了。   一边走还一边安慰自己,她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倘若钟惜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明夏一定会尽力而为,因此这时候早早地沾钟惜月点光,也算是为日后她付出时捞点利息吧……然而令明夏失望的是,她跟钟惜月扯来扯去扯了半天,最后终于套出了钟惜月的话,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城管,更别说西市的主管了……   明夏算是找错了人,可她一点都不气馁,反而真的跟钟惜月谈天说地,倒是相逢恨晚,最后明夏临走钟惜月还拉着她的手百般挽留,望着明夏离去的背影都是依依不舍……   这个刚烈的女孩子,做朋友倒是极好的,比那个虚伪的严绿苏和狠毒的聂朱颜可要好得多了!   虽然事情没有办成,可明夏仍然是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府,胜败乃兵家常事么,这一次不成,可以另想办法,怕什么来?   天生乐观的性子叫明夏一点失落都没有,反而兴致起来了,她还叫着怡儿过门不入,直接向北去了西市逛街,顺便了解一下情况,看能否发现点商机呢。   商机倒是发现了不少,现在却一个也用不上,明夏只好将自己的想法记录在册,已备钱多的时候试验。   不过在西市整整转悠了一圈,明夏却终是打听到了西市的主管,互市监丞韦正的消息,而且还知道了他有一个亲女正值豆蔻,韦正爱若珍宝,名唤韦清影。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突破口啊!明夏敏锐地想着,倘若能与韦清影成为朋友,那么宠爱女儿的韦正怎会不帮衬自己女儿的朋友一把呢?到时候要个铺面,那还不是简单之极么?   明夏欣喜非常,连忙又打听得这韦清影与自家隔壁的孙家女儿很是投缘,基本上算是闺蜜,这消息一传进明夏的耳边,她突然想起自己出门时与怡儿路过孙家,怡儿还特地向孙家一个丫环打了个招呼,那丫环是怎么说来着?   “我家小姐今日约了韦家小娘子要去芙蓉园,你家小姐去做什么……”   是了,那丫环可不就是这么说么?   明夏心头一动,忙拉着怡儿上马向南,一路驰向了城南曲江池边的芙蓉园。   ——————————————————我是分割线————————————————————   汗呀,今日发出来的迟了,唔,终于周末,可以好好歇歇!   谢谢大家的支持!!!O(∩_∩)O   第一百三十八章:冤家路窄   芙蓉园内花似锦,莺歌燕舞一派春意,明夏和怡儿一走进去便被这绚烂的春光陶醉了。   怪不得此地享有盛誉,乃是长安第一的旅游场所,但看这湖光山色锦绣连绵,不让人心动都难啊。   可是,偌大一个芙蓉园,那韦家的小姐可能在哪儿呢?   明夏左右看看,只见到处都是花枝招展的长安仕女,与她却都是陌生的存在,明夏顿时犯了难。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她要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逛么?   方才的兴冲冲一下子都冰凉一片,明夏额头轻蹙,暗道自己果真变笨了么,竟连这样的小问题都没想到,就这般鲜衣怒马的赶来了,怎么样,吃了个大苍蝇吧?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明夏回身看见怡儿东张西望小脸满是好奇,顿时微微一笑道:“怎么样怡儿,想不想去玩?”   这芙蓉园的美丽早就叫怡儿欢喜无比,一听大小姐竟然问她要不要去玩,怡儿忙点头,可是……“大小姐,咱们来此不是为了办事么?”   能伺候明夏这么多时日,怡儿并不蠢,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她很明白,想起大小姐带她来这里的目的,她顿时又灰了心。   “办不了啦!”明夏就在花丛间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道:“咱们也不知那韦家小姐的相貌,也无人可以引荐,提前呢,也没有叫人查探好,只凭我们两个想要找到那韦清影,简直是大海捞针啊,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自己的计划只要不是绝密级别的,明夏一般都不会瞒人,况且自己的贴身丫环简直可以算是心腹,明夏有什么事也并不刻意瞒着她。   有什么好瞒的呢,她本就是光明正大。   怡儿一听,两眼顿时放出星星来,望着明夏欣喜道:“真的可以吗?”   “那当然,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打过妄语?走,看咱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也享受享受那等走马观花的恣意。”明夏说完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飞身上马就那么睨了怡儿一眼,还伸出一个食指向怡儿勾了勾,道:“妞,上马,陪爷遛遛!”   今日的明夏仍是男装,一身月白儒衫优雅而干练,越发衬的她体态修长面目白皙,简直就是个一等一的……小白脸!一路行来,少不得被人侧目,尤其是那些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这让老练如明夏也差点受不住了,暗道这唐朝的姑娘们怎么这般开放呢?见着个像咱这样的帅锅就要两眼放光一脸痴状,临走还目送她到老远……汗呀,这让男扮女装的她情何以堪啊!   自己把自己贡献出来给人养眼,自己却没得看……这是怎样的悲哀?   明夏笑嘻嘻地调笑自己的侍女,可怡儿却承受不住了,望着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的少年公子……哦,不,是她家小姐,怡儿很没定力地呆了,她瞪着不大却好看的双眸,小口微微地张着,一身小厮的衣裳也难掩她的花痴模样,直到听见大小姐一声轻笑她才忽然回过神来。   明夏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眨了眨满是笑意的眼睛,向着怡儿道:“妞,看上爷了?那好啊,跟着爷走吧,爷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今生衣食无忧,怎么样啊?”   怡儿却黑着俏脸上了马,只扭过头不理自家那没正形的主子,天哪,原来她的主子还有这么荒唐的一面,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呀,怡儿,不要生气嘛,你可是嫌爷我长得太俊故而自卑了,觉得配不上我?不要紧,爷我可不嫌弃你啊,放心好啦,爷会好好疼你的……”明夏一本正经地扮着登徒子,那厢怡儿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见自家主子大有继续发挥的趋势,她忙告饶道:“大小姐,您就不要再拿怡儿取笑啦……”   “那可不行,你家小姐我无聊啊,不找点乐子可怎么渡过这没意思的时光啊,怡儿最好啦,就小小地牺牲一下吧!”明夏没说完早笑得趴在马背上直不起腰来,望着窘迫的怡儿面上隐隐透出红晕,她更乐了,直笑得昏天黑地,好一会儿才坐直了身子,悠长地唤道:“怡儿啊……”   怡儿条件反射地一缩头,暗道自家小姐果然是个混世魔王,怪不得小少爷这么说,原来都是真的……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如今可是上了贼船下不来啦。   果真,怡儿直着耳朵准备逆来顺受,就听见她那一惯恬淡的小姐大反常态地向她抛了一个媚眼,娇滴滴地道:“这样美貌的小娘子竟然嫌弃爷我长得帅,爷没办法,既然你不愿意跟爷,爷就从了你吧,小娘子你可要好好地待我啊,我这终身就托付给你了……”   天啊啊啊啊……怡儿被自家小姐那媚眼电的魂不守舍目瞪口呆,正要开口,只听得身后花丛之中传来一声轻笑,正错愕间,早听得大小姐沉声喝道:“谁?”   花丛之后却久无动静,怡儿心下惊异,暗道自家小姐与自己调笑的事情可谓是世所罕见,只怕传出去也要叫人诟病,忙对着大小姐使了个眼色,让她快溜!然而叫她心急的是,大小姐却满不在乎地笑笑,不仅没走,反而掉转了马头准备绕到那花丛后去看看是何人偷听……   尽管怡儿心急,可大小姐的意志她也不好反对,便叹了一口气准备替小姐去看究竟,然而她还没动,就听见那花丛里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随后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公子来。   只见那公子双目好似寒星一般熠熠生辉,一身青色的儒衫在他身上却显出一种出世的高阔,好似天降的仙人一般风采卓然,只是双眸微冷,此时因为满是戏谑的笑意而略显温暖,这一温暖可真要不得,怡儿发现自己心跳加速全身发热口干舌燥,竟是秉着呼吸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公子真是太太太好看了!比起自家小姐来,那可真是天壤之别,当然了,小姐是那土壤,而那公子却是天空……怡儿两眼冒星星地想着。   “原来是东方兄,我还以为是哪个登徒浪子蛰伏在此呢……”明夏扮了个鬼脸,虽然语气轻快,但心中却仍是郁闷。   任是东方阡陌再帅,可他还是侵犯了自己的权益不是?   竟然偷听!   真是罪大恶极啊!   东方阡陌却望着双眸满是不善的明夏笑道:“杜家小娘子此言差矣,这芙蓉园乃是公共之地,在下不过是同小娘子一样选了此处游玩,何来蛰伏一说呢?”   “呃……”明夏竟然忘了,这可是公共场所,她的埋怨貌似很没道理呀……不管了,没道理就没道理吧,反正她就是不爽了怎么滴?明夏双眸一瞪,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耍赖倒是耍的很彻底。   然而东方阡陌下面的话却又将她打入了谷底,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东方阡陌笑意盈盈,望着明夏好整以暇道:“再说了,杜家娘子,在下可不是一人在此呢。”言外之意便是他可光明正大的,不知是谁扰了他的雅兴呢……   东方阡陌说完便一移身子,后面的人影就露了出来,明夏瞠目结舌,那是……那是云柏。   一反往日的穿衣风格,今日的云柏也是白衣翩翩,与劲秀之外又添了一分儒雅,略显黝黑的面目也奇异地放射出光彩来,竟是耀目地叫人移不开眼睛。   明夏不确定那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她是被震到了,原来云柏这么帅!即便站在风流倜傥的东方阡陌身旁,也一点不显逊色,那迥异于一般读书人的刚健之气反而叫云柏更加夺目了。   她果然是很有眼光的啊!   望着云柏又是尴尬又是强忍笑意的模样,明夏窘得满脸通红,但一想到云柏现在已经是闵氏所有了,心中的旖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这是在做什么呢,云柏已经罗敷有夫了,她还对着他流口水么?   再流也不是她的呀!   明夏心中一痛,便迅速的用笑容武装起来,她笑的无懈可击优雅无比,望着云柏欠了欠身,完美地施了一礼道:“原来云公子也在,是明夏错怪二位了,还请二位公子莫要见怪。”   东方阡陌一愣,望着方才还如一个小姑娘一般面露娇态的明夏一瞬间便成了这般优雅而……疏离的面容,一时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云柏苦笑一声,王者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边的明夏遥遥地回了一礼道:“云柏见过……杜家娘子。”   明夏点点头,却望着东方阡陌道:“不想竟在这芙蓉园得遇朋友,明夏好生欢喜,不知东方公子来此何干?”   东方阡陌何等机敏之人,虽然不如苏清河那般颖悟透顶,但他也是见微知著的人,明夏与云柏之间的异样他又怎会不知,再联想到随着云柏前来的那位美貌姑娘,东方阡陌了然于心,他抬眼看了明夏一眼,便也笑道:“在下与朋友来此赏玩,不想遇见了云公子,云公子的朋友乃是在下朋友的好友,她二人在紫云楼那边喝茶,我二人便出来随便逛逛,没想到扰了杜家娘子的兴致,是我们莽撞了,还请杜家娘子莫要介怀。”但想到方才明夏的孟浪,东方阡陌却忍不住嘴角上扬,望着明夏的双眸也难掩笑意。   他说的这般客气,明夏自然也笑脸相对,虽然东方阡陌的笑意叫她不爽,但嘴上仍是谦道:“怎会?明夏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说来说去还是将责任推到了东方阡陌的身上,明夏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想到那东方阡陌口中的“朋友”,以及云柏的“朋友”,明夏顿觉那二人必是女子,而云柏的朋友自然就是闵媛了,他近来总是同闵媛同进同出,她早就知道了……叹了一口气,那芙蓉园中的美景在明夏的眼里突然都灰败起来,游玩的兴致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她歉意地看看怡儿,便向身前二位各有千秋的帅哥告辞道:“既然二位都是携友前来,明夏不便打扰,正好出来多时也要回家,便跟二位告个辞吧,改日有暇,还请二位过府一叙,明夏定当扫径以待,煮酒相迎。”   云柏诧异地看了明夏一眼,见她也向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淡如天边的一缕微风,毫无留恋,心里突然一颤,好似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惆怅起来。   “杜家小娘子这便要告辞么?紫云楼那边新进了好茶,杜家小娘子不去品一品么?”东方阡陌却笑着挽留,还道:“与在下同来的韦清影韦家小娘子也是极好的一个人,去交个朋友吧。”   明夏望着东方阡陌纯净的笑容,不确定这家伙是不是有透视眼,他怎会知道自己前来芙蓉园的目的呢?   还是,天意?   明夏被自己雷到了,这也太巧合了……但,但这诱惑是如此之大,叫她怎能抗拒?   最终理智战胜了蜗牛心理,她还是笑道:“明夏倒是好奇了,那韦清影小娘子何等的人物呢?就请东方兄代为引见,也让明夏瞻仰一下韦家娘子的风采吧。”   “言重了。”东方阡陌向明夏微微一笑,却看了云柏一眼,见那个少有心机的年轻人只是望着杜家娘子发呆,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挽留果然很有道理啊,看来好戏要上场,东方阡陌很可耻地乐不可支了。   明夏却与怡儿同下了马,牵着马匹同东方阡陌云柏步行起来,一路上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仿佛真的是几个相合的好友在一起赏花看景,只有怡儿时不时地看看自家小姐,小小的心里满是忐忑。   其实这一路上还是东方阡陌与明夏聊得多一些,明夏倒不是故意冷落云柏,她还时不时地问云柏一句话呢,只是云柏异常地沉默起来,好像又变回了明夏以前的护院,只负责安全再不管其他。   云柏的异样明夏又怎会不知呢,她虽然与东方阡陌有说有笑,可那双眼睛却很不听话地不时瞥一眼云柏,只见他低着头心事重重,心里便也莫名地沉重起来。   真是造孽啊!   怪不得人都说分手就一刀两断,要断就断个干净,否则千丝万缕起来,还真是折磨人。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唉,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就像此刻,她与云柏就是隔着东方阡陌,也仍然是难以做到漠然视之,个中微妙,果然是不足与外人道……道来明夏只怕叫人笑啊。   相见,便无法做到陌路。   四人各有心事,就这般走走停停,不一会儿便近了紫云楼。   紫云楼位于芙蓉园的湖中小岛上,中间有栈桥相连,登楼一望,只见碧波粼粼,别有一番风味,故而前来赏景之人都喜欢来此小憩,捧一杯清茗倚窗而坐,文思泉涌心神舒畅,真乃神仙也!   东方阡陌在前面引路,明夏紧跟其后,云柏却沉默地走在怡儿之后,做了个末尾。四人一溜排开慢慢地上了二楼,东方阡陌径直走到一处靠窗的绝好位置,那边早已坐下了三位美丽的少女。   望见闵媛美眸中的差异一闪而逝,明夏也不惊慌,她浅笑着随东方阡陌走上前,很是镇定地听他为她一一引见,到闵媛时,东方阡陌却住了嘴,他认识的是韦清影,与闵媛也不相熟。   闵媛却不等东方阡陌开口便站起身来,向明夏微微笑着行了一礼,道:“杜家妹妹,我们很有缘。”   “是,没想到又见了,闵家姐姐好。”明夏有来有去,也温婉地跟闵媛问好。   虽然到此时与闵媛在岭南路上结下的友谊已经荡然无存,但起码面上二人还是好友,明夏不会那般小气,闵媛也是雅量之人,礼尚往来一番含蓄,不是细瞧谁又知道这两人之间的芥蒂?   是啊,云柏已经成为了明夏和闵媛之间的芥蒂了,尽管二人都不想,可不能避免的是,她们真的没法回到以前那种纯粹的相交了。   宋老头临走之时,谈到闵媛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是想到此处了吧。   见明夏和闵媛有礼的寒暄,那韦清影却在一旁笑道:“今日可真是有趣,先来东方公子与云公子是旧识,如今又来一位妹妹,却是与闵姐姐相熟,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说完她又上前拉了明夏的手,打量了明夏一眼便赞道:“杜家妹妹生的可真好,若不是东方公子言明你是妹妹,奴家还以为这是谁家的俊俏公子呢。”   韦清影身旁的一位绿意女子却嗤笑一声,道:“姐姐,那你还拉着人家不放,你不看别人都对你红了眼么?”说完便掩嘴笑了起来,眼中满是促狭。   韦清影却没一点扭捏,只是拉着明夏的手道:“我才不管呢,她们要嫉妒就嫉妒去吧!杜家妹妹,快来尝尝紫云楼新出品的好茶。”她拉着明夏坐下了,又招呼东方阡陌和云柏,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明夏也就不抗拒,她本来就是为了跟这个女子讨好关系来的,这时候只有顺从,就是看不过眼的也要赞同,更何况这位韦清影还是如此对她的眼!   只是,闵媛与云柏却是来做什么的?   明夏敏锐地意识到,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冤家路窄的巧合啊!   莫不是,大家同是一般的心思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无巧不成书   你相信吗?天下就有这样神奇的事。   明夏回到府里还觉得惊叹不已,她的预感果真应验了。   据明夏对闵媛的了解,她可并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今日却耐心地坐在紫云楼与韦清影屈意相交,定是别有目的。而韦清影又有什么好图谋的呢?   明夏想到这里不禁一笑,这闵媛的心思只怕也和自己一样啊,概因二人经营的都是商行,对一个市丞的千金所需的无非是地理位置绝好的铺面罢了,这并不难猜。   然而让明夏费解的是,闵媛和云柏可不是同她一样新来长安的啊!杜家紧缺铺面,那是因为要在这边安家落户,可闵家和云家在长安可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本该有自己的铺面了,还为何?   莫不是,两家合一家,以前的铺子便都不够用么?   唉,为何想到这里心就莫名的痛呢?   明夏皱了皱眉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真的是优柔寡断啊!   虽说要一刀两断再不相干,可是谈何容易呢?难道这就是天意弄人?   真讨厌……   “阿姐!”一声惊呼传来,明夏只觉得一个小身影向自己扑来,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抱住,然而那小身子却忽然一蹦,便又从她的怀里挣脱开了。   “什么啊?”由于方才的出神,明夏的反应能力都下降了很多,以至于竟被小郎偷袭了,轻易地叫他在自己的头上戴上了一个什么东西,明夏一边摸着,一边笑呵呵地问着小郎。   小郎却只是站在一丈开外,望着明夏又蹦又跳,口中还欢呼着:“哦哦,阿姐成仙女喽……”   “仙女?”明夏满头黑线,暗道自己啥时候跟仙女两字搭边了,伸手将头上的东西取下,明夏才看清那是一个花环,虽然编织的歪歪扭扭的不像样,但嫩柳红花,倒也别致的很,开心地笑笑,明夏道:“谁做的?”   “阿姐,好看不?”小郎又扑过来抱着明夏的腰,仰着小脸道:“阿姐戴上嘛戴上嘛!”   “哎呀……”拗不过小郎的折腾,明夏只得将那花环又扣回脑袋上,道:“好啦好啦,你快别在我身上磨了,你看看你头上的汗啊,都蹭我衣裳上了……”望着腰间被蹂躏的惨不忍睹的衣衫,明夏没辙地掏出自己的手帕,扳过小郎的小脑袋,只是细细地擦着。   小郎却嘻嘻一笑,一边乖乖地叫阿姐擦脸,一边不无自豪地道:“阿……姐,唔……是我……做的呢……唔唔……好看吧?”   “好看好看!”明夏随口敷衍,看了看染上污渍的手帕,拒绝了一旁的丫环要拿去代为洗净,只是揣进怀里,拉着小郎道:“三娘和恬妞呢?肯定是她们教你的吧?今天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恩,不过是我先想出来的哦!”小郎得意洋洋地说完,又兴高采烈地道:“都做完了,阿姐不信可以考小郎!”   “我信。”望着小郎那笃定的模样,明夏顺手刮了他的小鼻子一下,又问道:“论语背的怎么样了?今天在学堂可有跟人吵架?”   “没有!”小郎急忙否定,之后又想起什么来一样迫不及待地向明夏道:“阿姐我跟你说哦,今天夫子在学堂里睡着了,被我们在脸上画了一个大乌龟,他都不知道哦!”   “什么?你们还作弄夫子啊?”明夏呵呵一笑,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饶有兴趣地道:“小破孩你们的胆子不小啊!后来夫子发现了么?”   一说起这个小郎笑得更欢了,拉着明夏的手也晃啊晃啊,直乐道:“没有!夫子就那么下学回家去了……”   明夏一听,顿时笑的直不起腰来,想到米青玉那么一个风流倜傥的大帅哥头顶“乌龟”在街上招摇过市大摇大摆,她就合不拢嘴了……   太太太好笑了!   真是后悔今天没有去接小郎他们啊,否则说不定还能一睹米青玉这般“绝世”的风采呢!   笑了半天,明夏望着双眼熠熠生辉的小郎无奈道:“你们这群小鬼啊……是你带的头吗?”若是小郎带的头,少不得又要拜访一趟米府了,亵渎夫子,怎样也要道个歉意思意思啊……   “不是小郎!”   “哦?不是你?那是谁?”想不到小郎的学堂还挺卧虎藏龙的嘛。   “是孙靖啊。”   “孙靖?”明夏沉吟了一声,道:“就是那天阿姐带你去学堂时,招呼你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孩子么?”犹记得那个孩子浓眉大眼的,果然够皮啊!   小郎点了点,还很是崇拜地道:“恩恩,就是孙靖!我们学堂里的人都听他的!”   原来是个小霸王啊……明夏笑道:“那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孙靖就住在咱们家隔壁,他对我可好啦,还说要明天跟我一块儿去学堂呢!”   “是么?那敢情好,你有个伴当,阿姐不用遣人去送你们啦!”明夏想到今日紫云楼上见到的那位陪同韦清影的小娘子,暗道果然是姐弟啊,性子都这样活,可叹怡儿还说人家孙家家教严苛,哪里是嘛,这八卦可失真了!   小郎一听忙高兴道:“阿姐,孙靖约我后天去打马球,可是娘亲不同意,说是我骑术不精怕我摔着了,阿姐,我骑马很厉害的呀!你让我去吧,好不好啊?”   小郎拼命眨着无敌星星眼,明夏这回却没被电到,只是郑重地跟小郎道:“不好。小郎,你现在还太小,打马球需要很精湛的马术,更需要体力,你这小身子可不合格哦,你现在去了只能给孙靖他们拉后腿,你也不希望他会因此不喜欢你吧?所以这次就不要去了,等你再长大一些,阿姐就允你,这样可好?”   小郎虽然不情愿,可阿姐向来说一不二,他也知道狡辩没用,便沮丧地点了点头。   看到小郎方才还高高兴兴的小脸一瞬间垮了下来,明夏于心不忍,想了想便道:“这样吧,你虽然不能亲自上场,但可以看,到那天了我叫尹叔陪着你们,你就在旁边给你的朋友们加油,这样他们才会更有动力,如此可好了?”   小郎闻言两眼又重新放出光彩来,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三娘和恬妞一人手里擎着一个花环,一路说说笑笑地走了来,望见明夏和小郎,她俩早跑上前来,三娘还望着明夏头上的花环道:“真丑,小郎你的手艺好差啊,还敢叫阿姐戴,羞人!”   小郎却不依了,小嘴一撅便反唇相讥道:“才不是,阿姐说好看!”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每天一吵”,恬妞忙上前劝道:“你们不要争啦,大小姐长的就好看嘛,戴上花环只会更好看的。”   明夏咯咯直笑,摸着恬妞的小脑袋道:“还是恬妞会说话啊,阿姐心里真是开心!”是啊,她现在可真的是高兴的很,方才因为紫云楼而产生的不快早都烟消云散了,不散不行啊,小郎他们这样可爱,有什么烦恼也叫他们给赶跑了。   三娘到底是大姑娘了,一听恬妞的话果然不再理会小郎,只是拉着明夏道:“阿姐你看我和恬妞编的好看么?阿姐你说爹爹和娘亲会不会喜欢?”   “会,肯定会!”明夏郑重地点了点头,便道:“你们去给爹爹娘亲送过去吧,他们一定很高兴哦!”   三娘和恬妞相视一眼,都高兴地笑起来,然而还没笑一会儿三娘便闭了嘴,懊恼道:“可是爹爹还没有回来呢……”   “还没回来么?”明夏诧异,这天色已经不早啦,她今日奔波了一天,本以为自己是最晚着家的,没想到她的老爹竟还没有回来?是什么事耽误了他?   领着孩子们向杜礼和卢氏的主卧走去,明夏还没忘记吩咐丫环们取些好花做插瓶,安放到各院里去,这时候也不用讲什么爱护花草,反正都是自家后院的,摘两朵自然没问题,而装饰室内最好的东西,除了鲜花再没别的了。   卢氏跟小翠正商量着准备晚饭的菜色,见到明夏领着三个孩子进来,她俩也放下手头的事,跟着三个孩子说笑起来,小郎和三娘最是活跃,俩人不停斗嘴争吵,还时不时地叫卢氏明夏给评理,恬妞最文静,只是坐在一旁吃茶,见到丫环捧了花瓶来,便研究那花瓶中新摘的玫瑰花。   三娘和小郎闹了一会儿,也看见了那瓶中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便暂时休战,纷纷围拢前去看,明夏灵机一动,对正在商量糕点的卢氏和小翠道:“咱们何不试试玫瑰糕?”   “玫瑰糕?”卢氏和小翠诧异。   “是啊,这玫瑰糕不仅好吃,还理气解郁,化痰益智,做法也简单,现在正值玫瑰花开的时节,做这个来吃最好不过了。”   卢氏和小翠一听,纷纷点头,都道这个主意不错,便立刻吩咐了做饭的刘妈来,让她仔细听了明夏说出来的方子,就叫她下去试验了。   明夏怕刘妈做不成,索性跟了刘妈一块儿去厨房,倒把新进杜府的刘妈给吓了一跳,暗道这家的大小姐怎么还亲自下厨房,看来也不像是多么窘迫的人家啊?   明夏可不管这刘妈怎么看,反正时间长了她自然就习惯了,因此只是挽起袖子吩咐人备材料,刘妈倒成了个打下手的了。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明夏手里早捧了一叠鲜艳香甜的玫瑰糕,吩咐人送到卢氏和孩子们的房里去,明夏却叫了几个丫环去了后院,趁着夜色微暝,采了好些的玫瑰花。   方才她就有这个主意了,既然可以制作玫瑰糕,为什么不可以制作玫瑰露呢?   明夏以前在家的时候就曾鼓捣过这玩意,还从一个家庭频道上记了方子,很是仔细地试验了一回,没想到还真叫她给弄了出来,那玫瑰露芳香扑鼻颜色纯净,做饮品还是去洗面都是极好的,正赶上这花开时节,不制作它几瓶实在是浪费满后院怒放的玫瑰花啊!   将制作玫瑰露的方法教给怡儿,明夏便只叫她带领着众丫环去试制了,这玫瑰露其实很好做,明夏也就不再亲历亲力,怡儿的细致她是知道的,等到这些忙完,早有丫环回报说是杜礼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青年公子。   公子?明夏一愣,忙问道:“是个什么样的?我爹有没有说是谁?”   那前来报信的丫环却一脸茫然地摇摇头道:“我没有看见,我是听锦儿姐姐说的,然后夫人就叫我来知会大小姐一声,叫你速去前厅。”   还速去?难道是什么贵客?   明夏一边想着,一边健步如飞地向前厅奔去,等到门口才忽然发现自己又是做玫瑰糕又是采玫瑰花,身上的衣衫早凌乱了,明夏稍一检视便发现了好几片花花叶叶沾在周身,她随手拍下也不在意,只是抚了抚褶皱,就这么进了屋子。   前厅里热热闹闹的,杜礼卢氏坐在主位之上,尹贵小翠立于二人身侧,三娘小郎恬妞也坐在一边,而另一边,则坐了一个十分清雅的青年。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衣衫,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眉清目秀优雅绝伦,不说话时面上也微含笑意,回答杜礼和卢氏的询问时镇静而又有礼,挺讨喜的一个人嘛!   “原来是荃表哥来了,明夏见过表哥。”进屋跟杜礼卢氏见过了礼,明夏便对着那秀逸的青年施了一礼,温婉地笑了一笑。   卢荃是见过明夏的,忙起身虚扶一把,笑道:“多日不见,表妹越发灵秀了。”   “表哥谬赞,明夏当不起。”有礼地回了一声,明夏便坐在三娘上手,静静地听着卢氏心情激动地对卢荃嘘寒问暖,问明了卢荃现是一人在外,卢思宁夫妇仍然在任上,杜礼便请卢荃搬来杜府与卢氏同住,还道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卢荃再三推辞,奈何卢氏殷殷切意,明夏和三娘小郎也都帮腔,卢荃便笑着应了下来。   晚饭少不得又是劝来劝去的,三娘和小郎见到这位表哥都很高兴,小郎是个人来疯,粘着卢荃只是不放手,还是明夏喝止了两回小郎才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吃饭。   卢荃是个极有修养的人,虽然小郎已经热情过度的有些让人厌烦,卢荃却仍是耐心地回答小郎那不着边际的问题,明夏看在眼里,对自己的这位表哥又添了些好感。   先时在武邑卢府,因为卢嵇的逝去整个卢府都是混乱的,明夏也没有多少机会跟这亲表哥培养感情,只是知道此人少有才名,十六岁便远游长安,算是很厉害的一个人,今日一见,原来这人优点还不少,只是别跟他那母亲一样才好……想到那目光不算长远的亲亲舅母,明夏对这卢荃的印象便又打上了保守分。   今日天色晚了,杜礼便将卢荃挽留在府,好不容易安顿了这个表哥,明夏才有时间去书房见杜礼。   杜礼执着一块玫瑰糕向明夏笑道:“夏儿做的?”   明夏笑着点点头,很是孝顺地为杜礼奉上一杯热茶,杜礼呷了一口,很有些回味无穷地道:“很好吃。”   “那是当然啊,爹爹,您女儿出品的东西肯定是精品!”明夏大言不惭地自夸一句,又转过身为杜礼揉着肩膀,口中道:“爹爹的身子越发瘦了,都是这几日累的啊,您也别太辛苦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否则身子垮了说什么都白搭!身体是经商的本钱,可一定要保护好的!”   杜礼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眼底的焦虑也被他掩盖的无懈可击,然而明夏是何许人也,早就将杜礼的神色看在了眼里,她一边跟杜礼聊着天,一边循循善诱地叫杜礼说出心中烦恼,这才晓得杜礼好不容易看中了一间铺面,恰逢这间铺子也正在脱手,他欣喜之下便去找那家的主人交涉,看能不能买了下来。   “之后呢?”   “我本以为这回事情定可成功,然而那家主人却避而不见,一问之下才知道另有买主也在跟那人接洽,唉……”杜礼叹了一口气,兀自出起神来,他这几日也是累的很了,若不是身心俱疲,也不会轻易地跟明夏说出自己的烦恼。   明夏听完笑道:“爹爹勿需担心,说不准那主家谁都没见,只是打着奇货可居的念头呢,咱们还有希望。大不了跟那主家说我们会出比别人高一成的价钱,还怕他不把铺子给我们么?”   杜礼却苦笑一声,看了明夏一眼,道:“夏儿,你可知跟我们竞买那间铺子的是何人?”   明夏心里猛的一紧,今日在紫云楼的预感又涌上了心头,她望着杜礼小心道:“何人?”   杜礼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是云柏啊……”云柏护着女儿那么长的时间,与他杜家也算是有恩的,杜礼素来重情义,又怎能做到毫无顾忌的去跟云柏争抢?   这……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明夏目瞪口呆,心里波澜汹涌,世事为何总是这般奇妙呢?   想要追求的,却总是无法得到。   想要躲避的,却总是会出现在眼前。   这让她怎样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第一百四十章:结盟(一)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优美的歌声伴着绝俗的琴音在一处酒肆内升起,好似夏日里最凉爽的一抹清风那般叫人沉醉,便是街上形色匆匆之人也不免停下了脚步,纷纷驻足细听。   长安之中酒肆林立,由于天下昌平百业俱兴,士子骚人便有了吟诗作赋的雅兴,这酒肆也就慢慢繁荣起来,好似雨后春笋一样在长安城里纷纷开张,每日间歌舞升平管弦不断,实在是长安之中最有雅趣的一处所在。   仿佛知道自己的歌声无比动人,那歌女越发唱得绮丽婉转,真个好似天籁一般袅袅不断,好像要把人的心儿都勾出来一般。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云柏静静地坐在酒肆之中,依着靠窗的一处角落细细听着,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然而令他痴迷的不是那歌女柔美的嗓音,而是那有如金玉铮鸣的词句。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云柏细细咀嚼着这一句词,慢慢地想着那其中的含义,不得不承认,这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谁让他擅长的是舞刀弄枪而不是舞文弄墨呢,云柏懊恼地想,倘若是小娘子,只怕那女子还没唱她就能背出来这歌词吧,她总是那般聪慧呢。   意识到自己想着想着又跑了神,云柏有些无奈,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那歌女早唱完了,只留下琴音峥淙在酒肆内连绵不绝,可是云柏却毫无欣赏的心思了,他的全部心神,早被那一句歌词搅的没了宁日。   室迩人遐呀……   这话简直就像是为他特制的一般。   想到小娘子的避而不见,云柏心里便涌起一阵莫名的苦涩,万般难言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他执起桌上的酒殇,一饮而尽。   然而酒水再劣,又怎能比得过他心中的凄楚?   杜老爷只是说小娘子有事外出不能相见,可他在拜访杜府之前分明已经叫人问过了,小娘子确是在府里的……可是她却不肯见他……   一想到这里,云柏的心中就好像有刀片刮过,凛冽的痛意仿佛冷水一样从头顶浇下,叫他没来由的一阵战栗。   为什么?   云柏抱着头,觉得有些疼,可是他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娘子要对他避而不见,为什么她要这般刻意隐瞒,为什么她要对他如此冷淡?   只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定亲的对象?   可是,那与他和小娘子之间的情谊有什么相干?云柏迷糊了,这迷糊叫他看不清东西,就连近在咫尺的酒壶都成了重影……   这是为什么呢?云柏好奇地睁着眼睛,想将那摇摇晃晃而又模糊不清的酒壶看清楚,但越是使劲看,他就越是看不清楚,那酒壶在他的眼里由重影变成了三重影,再到四重影再到五重影……直到一片模糊,云柏眨了眨眼,便颓然地倒在了桌上,重重的头颅磕在硬硬的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好累,要睡一会儿……   然而天公不作美,云柏堪堪闭上眼睛,便听见一声惊叫,那声音距离他是如此之近,让他再没了昏睡的兴致,只是睁开一双朦胧的眼睛寻找那惊呼的来源。   这一看不要紧,云柏蹭的一声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直向着不远处那一男一女掠去。   “小……小娘子,你……你唱得可真好听,不如……跟了本公子去,天天……天天唱给本公子听,本公子保准叫你……做我的第……十八房小妾,一世……荣华富……富贵,如……如何?”那男子醉眼朦胧,涎着脸只是拉着方才唱歌的女子,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上下其手。   歌女本就穿的少,又都是轻薄的丝织衣裳,被那男子这么一拉扯早已香肩半露泄了春光,那借酒发疯的男子本就不怀好意,手到之处均是女子身上的敏感部位,惹得那歌女隐忍着泪水,听着台下众人的哄笑,女子早窘迫的泪盈与目,梨花带雨间满是柔弱的凄楚……   “小……小娘子,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跟着本……本公子……”男子话未说完便觉得面上一痛,顿时两眼冒金星,再顾不得拉扯那女子了。   云柏也不说话,他抡起拳头照着那混蛋脸上又是一拳,只打得他嘴角溢出鲜血来,一个劲儿地叫停,倘若是平常,云柏定然手下留情,小娘子说过穷寇莫追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云柏本身也是个宽容的性子,定不会与他这般为难,可这男子倒霉就倒霉在选上了一个不宜为非作歹的日子出来调戏妇女,却偏偏撞在百般无聊万般难过的云柏手中,他的讨饶云柏全没听见,只是瞪着眼睛轮着醉醺醺的拳头,一拳一拳砸得结结实实,直到酒肆的伙计们亲自上前来分开两人,云柏仍然没有砸够……   “……呃,”云柏撑起身子,还没仔细打量自己身在何方便觉得一阵头痛,他捧着大脑袋痛苦地哼了一声,使劲摇了摇头,这才清醒了一些。   “你醒了?”清冷的女声带着些无奈,看见云柏想要起身,忙上前扶住了他。   云柏晃着大脑袋,好一会儿才看清身前之人的模样,他仍有些发懵,望着闵媛只是一个劲儿地瞧,自己这是在哪儿?   “你现在在家。”闵媛没好气地回了一声,果见那傻乎乎的人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一点反悔觉悟的意思都没有。   “唔……”云柏应了一声,望着闵媛好奇道:“你怎会……在此?”   闵媛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方挑眉道:“你还关心这个?当初在酒肆打人时怎么就不会多想想?”   打人?酒肆?   云柏突然想起来了,他好像的确打了一个人呢……   “你知道你打的是谁么?”   见闵媛这般郑重,云柏只得眨了眨眼,可是……想不起来,那时候他自己都模模糊糊的,哪还看得清那人的模样,只知道是个登徒浪子罢了,为恶之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小娘子说过的,他自觉没有做错。   见云柏这般浑浑噩噩,闵媛更加来气,她冷道:“那是京兆尹家的公子,他父亲便是当今礼郡王的门生!”   “礼郡王?”   “是啊,就是你家得罪过的那个礼郡王!”闵媛的语气中满是讥讽,随后见云柏终于有了点危机意识,便苦口婆心道:“你一贯是沉稳的,怎么这回这般莽撞?你冲撞了京兆尹家的公子,他以后会给咱们便利么?更别说他还是跟那礼郡王一伙儿的!唉……”闵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回的事情我可以帮你遮掩过去,但那京兆尹又岂是好相与的?他以后必不会放过你,你还是小心些吧。”   云柏冷着脸听完,却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大不了舍却这家业,天下之大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么?”   闵媛倒抽一口冷气,惊愕之后是满腔的委屈,她同意与云家结盟还不是为了树大好乘凉么?可现在她还知道这树大还招风……不仅招风,还招的尽是恶风!心中的委屈好像决堤的江水再也止不住了,想到今日求人将云柏从衙门弄出来的时候,这家伙还在呼呼大睡,此时终于醒转了,却说出这般叫人意冷的话,闵媛忍住鼻中的酸意,立时冷冷地回道:“你说的轻松!你是不怕那礼郡王的迫害,可你们云家的下人呢,我们闵家呢?你这般乱来岂不是将我们推向了火坑?你可知并不是人人都同你一样喜欢背井离乡,像个无根的浮萍一般四海飘零?你怎么可以这般自私地决定别人的去向?!”   闵媛说得激愤,浑然未见云柏眼中深重的无奈与痛楚,那是一种……撇也撇不下担亦担不起的难言和苦涩,他从来就不喜欢经商,老爷子这般撒手不管,叫他又怎能置云家好几十口人于不顾,只是顺遂心中的所想去寻求自由?   可是,他留下来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事实证明,他真的没有经商方面的天赋,云家在他的手中非但没有起色,力挽狂澜就更别说,反而一天天地式微起来,虽说这与礼郡王明里暗里的打击报复有关,但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主事者没有这方面的才干啊……他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不仅云家陷入困境,就是被老爷子拉进来的闵家也深陷泥淖不能自拔,闵媛的埋怨是应该的,他的确不该说那般不负责任的话。   云柏低垂了眼眸,对着气呼呼的闵媛沉声道:“对不住。”   闵媛却没有应声,其实在她的心里,已经开始考虑与云家分道扬镳了,虽说闵家商行只是一个小商行,可毕竟树敌不多还可以慢慢发展,云家却不一样了,云家身为皇商,这样的机会被很多人觊觎,暗地里下的绊子数不胜数,如今云家还得罪了礼郡王……闵媛不知是什么事情叫礼郡王对云家这般怀恨在心,竟然连喘气的机会都不给,只是一味地将云家向死里打击,这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她不懂,也不想懂了,大不了,抽身急退,虽说声誉受损,可总比赔上整个家业要好得多!   “是我不该……我不知那是京兆尹家的公子,也不知他竟跟那个王爷有这般的关系,连累了你,对不住……”   云柏轻声道着自己的歉意,落在闵媛的耳中,却忽然听出一丝无可名状的悲伤来,闵媛这才猛然发觉,云柏已经不是岭南路上她见过的那个云柏了。   那时候的他也是不聪明,但却会很开心地对着那个女孩子笑,两眼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那般纯净那般温暖,可是现在的云柏有多久没那么笑过了?他担的是一个家族的命运,这让本不擅长经商的他,该是多么的难以承受?   “不妨事……”闵媛缓缓地说出口,只得叹了一口气,暗道再等等看吧,倘若云家真的要败落,她总还可以带着闵家离开,不过是多赔些本,她还赔得起。   眼前的男子已经这样难过,她不该在那雪之上再加霜了,那跟落井下石也无异呀。   嘱咐了云柏注意休息,闵媛又叫云柏的小厮青衣去端她早就吩咐厨房煮的醒酒汤,这才跟云柏道了别,叫上小南和小蝶,闷闷地回了家去。   一路上闵媛心烦意乱,柔肠百转千回,一会儿想着要和云家划清界限,一会儿又不忍在这种时刻抛弃云家,两个念头交缠环绕,在她的心里揉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那云柏的心本就不在她的身上,本以为假以时日她或可胜任云家夫人这个以前在她看来光芒耀眼的角色,现在才发现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先不说那云夫人未必如她想得那般好,就是能不能得到这个头衔,现在也是一个谜啊!   尽管那迟钝的云柏还没有意识,可是身为旁观者她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人早已情根深种了呢……可叹当初又为何会分开呢?   闵媛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她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身为云家人的云柏会去做杜明夏的护院跟班,又为什么黯然离开,以至于现在整日相思成灾?   闵媛一路想着这些疑问,骑马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然而待到一抬头,她便望见了一袭月白长衫,身长玉立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前的一个小摊上,跟那摊主有来有去的还着价,正是她方才想过的那个人,杜明夏。   真是冤家路窄啊……闵媛不自觉地用上了冤家这样的词,心里已对明夏全没相见的欲望,正要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路过,然而她还没成功,就见那少年装扮的女子向这边转过了头。   二人视线一对,都是一阵尴尬,然而明夏是何许人也,如今的她虽然做不到泰山崩于顶而不变声色,但寻常的意外却也难以惊到她,迅速地挤出笑脸,明夏望着高踞马上的美丽女子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幸会啊闵家娘子。”   闵媛客气地笑了一声,就在马上欠了欠身子,道:“幸会了。”她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客套,只打了个招呼便道:“奴家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不能与杜家妹妹畅叙春光,就此别过,还请妹妹不要见怪。”   明夏哪有不明白的,人家不愿意跟她聊她也不愿意跟闵媛聊,这样客气地道别最是好,便笑道:“如此,就请闵家娘子先行,改日再会罢。”   待到闵媛慢慢离去,明夏却望着她的背影嘟囔道:“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明夏并不能未卜先知,也不会看透闵媛的脑子里装着什么,只是想了一下便抛在脑后,对身后的力奴道:“咱们走,那韦家小娘子只怕等得烦了。”   因为明夏刻意的相交,很快便与那韦清影成了知交好友,在互传了两次诗笺之后,明夏如愿以偿地收到了韦清影的邀请,要她去韦府吃茶赏花。   等到从韦府出来,明夏脸上的笑意便都褪尽了。   韦清影虽然是个早慧的女孩子,比之寻常的女儿家心眼更多,然而她再怎么聪明,也毕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比之明夏两世的阅历和经验来差得远,这简直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所以当明夏投其所好地送上一大叠淡粉色的花笺之时,韦清影就把明夏看作了知己,这关系一拉近,自然是无话不谈,就连自家爹爹的公事她也毫不避讳,只是当做笑话一般说与明夏听。   明夏这才知道,竟有人给那西市的市丞放了话,叫他给手下的商家施压,谁也不许去帮那皇商云家……   韦清影却并不知那放话的人是谁,明夏也不好刨根问底地向韦清影打听,在她看来,那必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罢,肯定是云家的对头。   可是,如此一来,云柏岂不是要受打击?   明夏有些失魂落魄地想着,云柏该是难过的吧,他的才干不在这勾心斗角之上,现在又有人故意为难,他肯定不好过……这念头顽固地在明夏脑海里盘旋,叫她连爹爹终于能够拿到那铺面的喜讯也不觉得有一丝欣喜,心底反而莫名地沉重起来。   朋友一场,看到云柏受难她总是不舒服的吧……明夏这样安慰自己,随即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叫她骇了一跳,第一个直觉便是自己真傻。   然而这啥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再也不肯被忽略,只是在明夏的心里搅来搅去不肯安宁,叫她跟杜礼商量事务时也忍不住发起呆来,还在杜礼询问时犹犹豫豫地说了出来:“爹爹,要不,我们跟云柏结盟吧?”   杜礼一愣,道:“为什么?”先前夏儿不是挺避着云柏的么?前两日云柏来拜访,夏儿还躲着不见,现在怎会突然如此作想?   可等到明夏吞吞吐吐地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杜礼,杜礼却激愤了,他望着明夏欣慰地点点头,道:“夏儿你这样决定是对的,爹爹支持你!云柏在咱们家做护院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终究是做过三娘和小郎的师傅,他与你也多有帮助,如今云家遇到了难处,咱们不能袖手旁观,夏儿,你这么做,爹爹完全没有异议!”   “爹爹……”明夏声音哽咽又有些惊喜,难得她竟遇上这样的好父亲啊……“好,那么我明日便去见云柏,告诉他,咱们要跟他结盟!”   第一百四十一章:结盟(二)   云柏百无聊赖地练着剑,即便是这般漫不经心,那一招一式也仍然是绚烂到耀人的眼,剑气流转不时地带起一阵罡风,漫天落叶为之洋洋洒洒翩翩起舞,场面实在美到叫人窒息。   连一旁侍立的小丫环都看得目不转睛面含红晕,然而不解风情的云柏却浑然未觉,只是恣意挥洒着自己旺盛的精力,手中的剑也如怒龙般上下翻飞,连同云柏那白衣飘飘矫健的身影,恰好组合了一个经典的画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刚劲的身姿与漫天飞舞的落叶所造成的柔美相映生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帅气的越发叫人移不开目来,别说是那丫环们,就连前来报讯的小厮也忍不住看呆了眼。   好不容易等到云柏停了下来,那呆愣的小厮方回过神来,忙起身走到擦拭汗水的云柏跟前,恭谨道:“公子,有位姓杜的老爷前来拜访,老爷让小的叫公子去前厅相见。”   “什么?小娘子来了!”云柏惊呼一声,坐下的身子也随之猛得弹了起来,满是汗水的面上发出不可置信的光彩来,熠熠生辉的双眸满是欣喜。   那小厮还来不及向自家公子解释清楚,便见那矫捷的身影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他摸了摸头脑,才说出了憋在口里的话:“不是位小娘子……”他明明说的是杜家老爷啊,公子怎会听成小娘子呢?真奇怪。   飞奔的云柏满心都是欢喜,小娘子竟然来看他了,这是小娘子来到长安之后第一次主动来寻他啊!   是不是这就可以代表小娘子不生他的气了?云柏惴惴地想。   然而满心的喜悦在看到长廊之上比肩而立的两位中年男子后便都化为了乌有,云柏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小厮方才通报之时好像说了“杜家老爷”几个字,可怜他闻“杜”欣喜,竟没有意识到。   真是惭愧啊,尤其是杜礼和云开山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云柏的俊脸忽然就红了,幸而他长得黑,这种时候自然就发挥了作用,因而看起来还不那么明显。   云柏放慢了身形,待到杜礼和云开山面前时已然是个沉稳的模样,他向着微微笑着的杜礼郑重地行了礼,才跟自家那不甚亲近的父亲随便一揖,便又转向杜礼道:“杜老爷来了,云柏竟然没有远迎,真是罪过。”   杜礼却笑道:“云柏,你不用跟我见外,也别叫什么杜老爷了,就喊伯伯吧,杜老爷听着多生分?再说你还是三娘和小郎的师傅呢,按理说伯伯还要称呼你一声云先生。”   “那怎么行?”云柏连连摆手,想都没想便道:“小娘子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我还是护院呢……”   云开山闻言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这杜家老爷今日的来意不明,又是指明来见云柏的,便忍着没有出口,只是礼貌地笑道:“杜家老爷这般抬爱小儿,是小儿的福气啊,柏儿,你还不好好谢谢杜伯伯?”   这话说的也是,云柏便向杜礼欣然道:“承蒙杜伯伯看得起,云柏先谢过了。”   杜礼连忙扶住欲行礼的云柏,向云开山笑道:“云老爷才真是大福之人,有儿如此也当是一件大大的幸事啊!”那云开山自然露出自豪的笑意,杜礼也就笑笑,望着云柏继续道:“方才我和云老爷在此观你练剑,只见漫天剑影劲霸无比,我虽不懂剑术,但也看得出来云柏你的武艺果然了得,只怕日后更有精进,那才是可喜可贺。”   听到杜礼赞扬自己的剑术,云柏真是打心眼里高兴,他本就喜欢仗剑天涯,习武也算是他的一大爱好,在自己喜爱的领域被人夸赞,那总是叫人会更自豪一点,云柏也不例外,杜礼这夸奖简直比什么都有效。然而云柏毕竟不是骄傲自大的人,杜礼也是他向来尊敬的,被他这一夸奖,云柏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望着杜礼嘿嘿笑了两声,面上真诚显露,竟是不可名状的亲切与阳光。   杜礼至此方才有些明白,自家那聪明绝顶胆大包天恣意妄为而又特立独行的女儿,为何会看上他了。   只因这云柏,天生就叫人觉得安全,不知不觉就已经亲近,这样坦率这样真挚,就连他都拒绝不了的喜欢,更何况眼光比自己更加犀利的夏儿呢?   夏儿有一双慧眼啊……   只是可惜……   “杜老爷造访寒舍,在下真是喜不自禁,家下有一云水阁,建在湖心岛上,环境还算不错,就请杜老爷移步阁中,吃杯水酒如何?”云开山温文有礼地邀请着杜礼。   “那就叨扰了,”杜礼也不客气,向云柏一笑便随在云开山身后一路行去。   虽然来的是杜礼而不是明夏,这让云柏有些失望,但杜礼能来也是好的,说不准这是小娘子的意思呢?他这么一想也就释然,向来乐观的性子又欢畅起来,一路上听着云开山和杜礼尔雅地客套着,云柏却一点也没觉出枯燥来,反而心中雀跃,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翘起,那双有神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酒过三巡,杜礼也不兜圈子,直接说明了自家的来意。之前跟明夏商量的时候,明夏还特地提醒过杜礼,要他尽量说得委婉些,毕竟揭人痛处总是失礼的,更何况,口口声声的予人帮助又好像在索取报酬拿这个来炫耀一般,这种行为素来不为明夏所喜。同是从底层挣扎过来的杜礼也深有体会,便很是支持女儿的建议,为了不叫云柏难堪,他还特地上门来,诚意也算是十足了,因此不卑不亢地说出要结盟的意思之后,杜礼便只是笑笑地等待云开山的反应。   之所以不看云柏,那是云柏早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了,甚至看见云开山的沉思,一惯不热心家族商业的云柏都有些着急,这个老头子还在犹豫什么,小娘子一定是看他处境艰难前来援手的,这个老头子居然还要三思?   与一向不爱在勾心斗角上费心思的云柏不一样,云开山从商一辈子,又是做了十几年皇商巨富之人,他的心思可要复杂的多,听杜礼的口气这般闲适,一点也没有低声下气或者求他帮忙的意思,云开山不免揣测起杜礼的来意。   云开山是个很实际的商人,你给我好处我就给你好处,为了利益可以与仇人合作,因此什么帮助什么义气在他脑海中都是不存在的,他只相信互相利用,因此想不到杜礼来意的他,就有些费解。   杜礼倒也耐心,只是与云柏说说笑笑地吃酒,并不催促云开山立刻回应。这些日子的奔波让本就谨慎的他也成长了不少,再不是初时接手独步商行那般的窘迫,待人接物也愈加的八面玲珑,可见明夏的商业天赋,搞不好就是从杜礼身上继承的多,虽然她的意识是几千年后的,但大脑的细胞总是继承乃父乃母的呀。   好一会儿不见云开山出声,杜礼这才觉得自己的女儿真是料事如神,明夏在杜礼来之前就曾笑言,倘若杜礼不亮出独步商行这样的招牌,那老奸巨猾的云开山只怕还以为杜礼是为了攀附云家而来的,所以必会犹豫不决不肯答应,果然还是让她说对了。   “哦,在下忘了说,其实我杜家是得过御赐封号的,当今圣上亲笔御封的独步商行正是寒家。”杜礼微微笑着说完,果见云开山那算计的老脸上现出一分惊讶来,随后便是惊喜。   独步商行虽然在信都大名鼎鼎,没有哪个信都人不知道的,但长安毕竟在千里之外,再加上长安繁华,每天各种各样的消息也层出不穷,信都的一个小商行当然不可能在长安也人尽皆知,不过对于经商之人来说,自然就不一样了。   商人需要随时掌握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再加上商家习惯在各地开分店,基本上全国都有他们的人手,搜集消息自然也是极快极广的,对于云家这样的皇商来说,信息更是重要,因此得过御赐封号的独步商行,早就在云开山的脑海中建档保存了,此刻猛然听见杜礼提起,他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独步商行的名声如雷贯耳啊,这样的特例简直前无古人,云开山当时还曾与知交们讨论过这家商行,只是没想到传说的独步商行突然找上了自己合作……这,这简直就是天降的大好事!倘若云家能得独步商行的庇护,别说是什么礼郡王了,就是礼亲王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压,那可是御赐啊!   云开山喜不自禁,忙擎了一杯酒向杜礼祝道:“多谢杜老爷这般看得起云某,就以此酒为盟,大家喝过这杯酒,就是盟友了,杜老爷不会嫌弃云某这般急切,连正式的歃血为盟都顾不得等待了吧?”   “怎会?”杜礼笑笑,心道他是求之不得呢,什么歃血为盟焚香作证,那都不过是些表面的玩意儿,真正守信用的人,又怎会在意这些?   只是一句话,便可以性命相守,那才是真正的守信;倘若不守信之人,任是再严苛的手续,也能叫他钻出不守信的理由来,形式之类的东西又怎能束缚得了他们呢?   想到夏儿说这番话时满光生辉的模样,杜礼就觉得欣慰,他有这样聪颖的女儿,那才是为人父母最欣慰的事。   云柏一见父亲表态,早亲自站起身来为杜礼斟酒,面上也满含兴奋的光芒,一想到以后能与小娘子常常见面,他简直是心花怒放啊!   因为闵媛现今是云柏的未婚对象,闵家与云家名义上也是一体,云家与杜家结盟,云开山当然不能瞒着闵媛,叫云柏去跟闵媛说明吧,那臭小子就是不去,云开山没办法,早已决定退居幕后的他终于在独步商行这四个字赋予的活力中生出了希望来,又重新决定振作了,既然臭小子不肯去,那么他就去吧。   云开山满心欢喜地去见闵媛,却发现从来温文的女子竟反常地失礼起来,听到云家绝处逢生,她那美丽的容颜也仍然是冷冷的,好像受到了冒犯一样尖刻地回应云开山的欢喜,云开山被闵媛莫名其妙的怒气给碰了一鼻子灰,即便是忍功一流的他也有些恼了,跟闵媛说明的时候语气也不善起来,等交代完结盟的事,他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闵家不愿意参加这个结盟大可以退出,他云家绝对不会追究任何事情,说完便甩了袖子离开了。   闵媛的心里凉凉的,维持着接待云开山的姿势一直没变,她的心里难受啊,为什么曾经礼遇有加的云开山竟能这般绝情,一旦找到更好的结盟对象便对她这小商行不屑一顾,要知道这些日子闵家商行因为云家的事,也受了不少的牵连,银钱不知赔进去有多少,难道那个老狐狸只想着从她闵家商行得到好处,便置双方互利合作的盟约于不顾了么?   亏她还一度因为云柏想要多砸些钱进去呢,可她得到的回报是什么?过河拆桥么?没那么简单,不就是结盟么,那云开山这样趾高气扬,只怕是云家要时来运转了,这时候的她可不会那么傻的撤出,一定要将赔进去的资本捞回来才行!   闵媛想到这里,立刻让小蝶拿来文房四宝,片刻就已经修书一封,随后唤来小南,叫他立即快马加鞭送到云家去。   做完了这一切,闵媛突然有些累,倚在桌上望着窗外百花开放,阳光温暖地照在绿油油的叶子上,越发衬得那叶子碧绿油亮生机勃勃,然而闵媛的心里却空虚得很,她徒劳地呼出一口气,却怎么也赶不走满心的不适。   与闵媛同样感到不适的大有人在,长安城西部光德坊东南隅的京兆府上,京兆少尹与那些功曹参军、司录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司兵参军、司仓参军、司士参军等等一干人均被遣出了门外,偌大的办公之地只坐着一名男子,不适的那人正是他。   即便是一身圆领朱袍素带革履将他衬托地贵气不凡,但那阴翳的面目却大大削弱了这身出众的气质,微微愠怒的神色更是让他显出一分阴冷来,叫人不寒而栗。   另一个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卑微地弯着腰,讨好地向那坐着的男子歉意道:“这回算他小子好命,竟早早地叫人给保了出去,下次再落到我的手里,定要叫他知道咱们的厉害,王爷请息怒……”   “哼……”那王爷冷哼一声,威严的气势立刻弥漫了整间屋子,就是作为他心腹的京兆尹大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忙以更加讨好地语气道:“都是在下办事不利,王爷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然而那王爷仍然怒气未消,只是冷道:“罢了,这回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以后倘若再让他跑了,你这京兆尹也别做了,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我还要你有何用!”   平日嚣张跋扈的京兆尹此时却谄媚地笑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王爷请放心,请放心……”   “那云家不识好歹,将我那妻舅都给折进去了,这事上面也知道,他云家是再难在这长安立足的,你只管放心去作为,出了事自有本王替你担。”那王爷咬牙切齿地说着,想到自家那王妃日日哭诉,竟连自己新纳的小妾也受她迁怒而不得同自己欢好……想到这里他就愈加恨那云开山,更别说年前那次事件,若不是因为云开山他们早已成功,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自己也受了不少的申斥……哼,都是因为云家而起的,云开山你想要在长安继续风生水起,那根本不可能!   更别说旧恨未报新仇又起,那云开山的儿子竟然当众将自己的世子打落河中,偏偏由于儿子不争气他又没办法借题发挥,更别说那回还有个姓房的在场,他怎样都没办法将责任怪到那臭小子身上,虽然素来眠花宿柳生性简单的儿子早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可他却是咽这口气不下!   “不给那老匹夫点颜色瞧瞧,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那王爷随即吩咐站在一边的京兆尹道:“最近给我看紧点,不需再缩手缩脚的,只要是关乎云家的事,尽给我阻拦,我就不信这云家倒不了台!”   京兆尹闻言,却战战兢兢地道:“王爷,那闵家……”   “那只是个小商行,我叫人查了,背后也没什么得力的臂助,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不需担忧。我听说闵家的女儿与云家的臭小子订了亲?”   “是。”   “呵……”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道:“既然是自找的,就莫怪自己运气不好,那闵家能端也给我端了,我还听说闵家的小娘子有几分姿色,到时候正好给世子做个姬妾,想必他会高兴的。”   京兆尹被礼郡王那一笑惊得愈加紧张,忙点点头同意,还不忘表了表忠心,好不容易等那主子离去,他一屁股坐在礼郡王方才坐的椅中,满脸的卑微谄媚全变作了狠厉:“哼,云柏啊云柏,你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么?”害他的儿子颜面尽失被人耻笑,竟这般轻松地掩了过去,他的那口气,也咽不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吵架   铺子最终选在了西市偏南的一个角落,地段不算顶好,但酒香不怕巷子深么,明夏也不在意,只是欢欢喜喜的叫着人去收拾。   已近了六月天,忙了不一会儿便觉得汗流浃背,就是穿着单薄的丝质薄纱,也没法让那热量飞快地发散出去,明夏抹了抹头上的汗,看了看耀眼的阳光,顿时觉得越发热了,这鬼天气,才几月份就热成这样?   不过看着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明夏的愤懑很快都消除了,热便热吧,热的又不是她一个人,大家不是都曝晒在太阳底下么?人家一点怨言都没有,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明夏索性连袖子都挽了起来,拿过抹布便开始擦洗桌椅,劳动人民最光荣啊最光荣,咱不怕苦来不怕累,我擦我擦我擦擦擦……然而,拿着抹布在桌面椅面上欢快地擦来擦去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了,明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从手腕处传来一阵大力,整个身子都跟着被拉动了,好像被一阵风吹着跑,好不容易停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后院。   因为大家都在整理前面的铺面,这后院里倒是罕有人迹,可是,云柏把她拉到这里来干吗?   明夏疑惑地望着云柏,揉了揉略显疼痛的手腕,她有些生气地道:“云柏,你做什么?这样拉着人跑很好玩么?”   明夏的怒气让云柏有些无所适从,看见她皱着眉头揉手腕,云柏又后悔起来,也不知道方才他的力道会不会弄疼了小娘子?   “你……你没事吧?”云柏很想上前看看明夏的手腕怎么样了,然而刚凑过头去就得了小娘子的一个眼刀,他骇然一退,便不敢再凑近了,只是没辙地抓着脑袋道:“小娘子……我……你,你疼不疼?”   “废话,你也让我抓着跑一圈试试?”明夏语气中没一点好气,被云柏莫名其妙地抓着跑,这还真让人郁闷,她一手托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抬眼望着云柏道:“干吗?不说出个正当理由来,别怪我翻脸无情!”   呀,这么严重?   云柏手足无措,满腔的话都闷在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可是在小娘子逼人的眼光之下又不敢不答,只得左顾右盼地道:“那……那屋子里这么多人……”   明夏奇怪地看了云柏一眼,不知道屋子里那么多人跟他拉着她跑有什么关系,便继续施压,冷冷的眼光果真好似刀子一样,云柏哪受得了这样的折磨,立刻嗫嚅着,道:“可……可你的衣裳……”   衣裳?明夏诧异地向自己身上望了一眼,道:“我的衣裳怎么了?”就是干活弄得有些凌乱罢了,又没有妨碍市容!“云柏,你到底想说什么?”明夏不耐烦了,她还有好多活要去做呢,等云柏在这里吞吞吐吐地说完,不知道要耽误她多少的事情。   “小娘子……你这衣裳……外面,外面那么多人……”一看明夏急了,云柏也急了,可越急越说不出来,直觉上说出来小娘子一定会动怒的,云柏简直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好啦好啦,你慢慢想吧,什么时候措好词了再来找我说。”明夏没奈何,只得暂先打发了云柏,准备继续擦桌子去也……   “不行!”然而明夏还没转身就被云柏给拉住了,他拉的是如此急迫以至于把握不好力道,明夏这回是真的被惹毛了,她吸溜了一口气,一把打掉云柏的手,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娘子,你这样不能出去!”云柏脱口而出之后,望着明夏愤怒的眼神顿时又气馁下来,两眼只是瑟缩着看明夏,之后便低下头,干脆来个沉默是金。   “你今天可真奇怪!”明夏瞪了云柏好一会儿,终于是想明白了云柏的话,感情云柏还真拿她当个大家闺秀来看待了,故而看不惯她这般衣衫不整就与一大群男人同处一室……可是,她怎么样又与他有什么相干呢?   望着云柏有些急切又有些惴惴的眼神,明夏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忍心尖刻,便无奈道:“好了,云柏,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关心。”言罢便向外走,为什么她的心里有些痛呢,痛苦之外还有些怒气,这样的感觉太奇怪,明夏想自己必须马上立刻离开这里,免得她控制不住作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来……   可是云柏这个笨蛋却不懂,一望见明夏要出去,他又站出身来阻拦着,只感觉明夏这样出去,自己就会受不了。   “云柏,你让开!”明夏强压着怒意,只是冷冷地望着云柏,云柏眼神缩了缩,身子却岿然不动,这让明夏真的火了,无视云柏挡在眼前的身子,她一扭身便转到了一边,既然你挡着正面,咱不会从侧面邀过去么?   然而明夏忘了,云柏可是习过武的,况且身手不俗,她刚顺利地绕过云柏的身子,眼前一花便见云柏又杵在了眼前。   “我不想跟你吵,云柏,你让开!”   “不。”   “哈哈……”明夏怒极反笑,道:“你想怎么样?”   是啊,他想怎么样呢?   云柏懊恼地想着,可是翻遍了脑海中的念头,他也说不出个分明来,望着明夏高高挽起的袖子里露出两只玉臂来,那双皓腕是这样晃眼,以至于他根本不想要别人看见,还有她现在的模样,薄薄的素纱难掩那优美的曲线,云柏吞了口口水,脑海中的那个念头更明晰了,他不希望别人看见现在的小娘子,一点都不想!   初时被云柏拉着一阵风般的风,明夏还有些意外,故而没有想明白云柏的意思,可是现在的她却已经回过神来了,望着云柏打量的眼神,明夏又怎会不懂他现在的想法?   云柏竟是这般重视自己么?   然而这念头没让明夏觉得欣喜,她反而觉出一股屈辱的悲哀来,他已经有了闵媛了不是么,那么他现在的行为又算是什么?   是的,她是先提出来让云柏留在身边的,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怎能仗着这一点就对她这般无礼?   先喜欢了,就有错么?先喜欢了就可以被这样轻薄么?   本来应该愤怒的心里却满是悲哀,心中疼痛莫名,明夏再没力气说话,只是推了推云柏的胳膊,见他不动,满腔的悲意早忍不住了,这悲意好像导火索一般迅速点燃了明夏心中积压的委屈,这样强烈的难过很快就催生出了满眶的泪水,明夏鼻子一酸,早有两行珠泪簌簌而落。   云柏吓坏了,他……他竟把小娘子给弄哭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小娘子从没在他的眼前哭过,这……这该怎么办?   云柏慌张的伸出一只手,想为明夏拭去那泪水,然而不待他的手碰到明夏的脸,明夏早蹲下了身子,将头埋在双膝间大哭起来。   这下云柏彻底的慌了,他徒劳的伸着两手,却不敢碰那微微耸动的肩膀一下,想着要安慰她,百般话语却全然说不出口,即使心中极想将那个小小的身影拥进怀里哄着宠着,他也不敢有一点的动作……   这般的慌张,这般的无措……   云柏感觉自己简直像是被放在了火炉上烤,她哭的每一刻钟都像千年那样难以忍受,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二人就这么维持着一个抱膝痛哭一个有心无力的姿势下,好一会儿之后明夏才缓过劲来,心中的委屈经过泪水的发泄终于不再那般堵人,默默地擦擦泪水,明夏也没抬头就准备站起,毫无疑问的,正撞在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飞快地后退一步,抹抹泪水,明夏微微有些尴尬。   方才云柏这么一声不吭的,让哭得太投入的她都忘光光了,现在可不是被人吃了豆腐了,最可恨的她还没办法说出口,毕竟这是她“投怀送抱”的,又不干人家的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这一点小小的挫折叫明夏未干的泪腺又贡献出了点泪水,那双红肿的眼眸越发水汽盈盈了。   云柏也没料到明夏突然就起来了,他方才分心太过,那般矫捷的身手竟没有避了过去……望着明夏眼中重新蓄起的泪水,云柏又窘又急,想要解释却忘了该从哪里解释起,直直地看着明夏抹了抹眼睛便向后面跑去,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小娘子,你去哪儿?”   云柏的惊呼在明夏身后稳稳地传了过来,明夏却没理会,她心中恨恨地想,傻云柏啊傻云柏,你以为我现在还可能理你么?   飞快地奔向后门,明夏想都没想便牵过后门处拴着的马匹,飞身上马便奔了出去,她的眼睛这么红啊,肯定要叫人笑了,还是赶紧回家窝着吧。   身后传来急速的马蹄声,明夏晓得那是云柏不放心追出来了,追就追吧,她现在也没工夫管那么多了,要回家,回家才能好好想一想。   一连几天明夏都没有出过门,只是听怡儿说云柏来访了好几次,却是在府里陪着三娘恬妞和小郎厮混,并不说来意,倒叫杜礼卢氏都好奇起来,后来见明夏刻意避着云柏,二人这才恍然大悟了,原来是吵架了……   是啊,吵架了。   可是……可是明夏鸵鸟了几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这样子,他这样子,好像有些不大好啊……   她可跟云柏连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不能这么给他们误会了,否则闵媛可怎样做人呢?   云柏是有妇之夫啊有妇之夫啊!   她跟他最好连一点关联都不要有!   既然这么决定了,那么便不能再纵容云柏这样长在杜府里了,明夏打定了主意,便叫怡儿带她去后花园,最近云柏都是在那里指点三个小鬼的武艺。   暮春的天气很有些燥热了,明夏穿花拂柳,闻着春天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气息,心里慢慢地沉静下来,竟连空气中的燥热都感觉不出来了。   果然是心静自然凉啊。   明夏的到来让三娘恬妞小郎都很诧异,更别说云柏了,失神地望着明夏一身白衣素净的好似天边的云,云柏竟有些慌神。   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娘子竟是这样的好看呢……而且,随着那白色身影的近前,他的心里怎会这般欣喜,雀跃着,好像有一种什么气息慢慢地拱了出来?   这种感觉是这样舒服,云柏便笑了起来,嘴角弯弯的,黑亮的大眼睛更是灿灿好似晴空的繁星。   明夏破天荒地也笑了,她看了云柏一眼,便跟三娘道:“三娘,娘亲叫你们去前厅,裁衣的王婆子来了,你们去叫她量个尺寸,好准备夏装。”   三娘和恬妞一听,两双纯净的眼眸都迸射出兴奋来,要做新衣裳咯!   小郎却不大感兴趣地道:“阿姐,我不要去,我要跟云哥哥学武艺!”   “小郎乖啦,你现在长得这么快,去年的夏装早不能穿了,不做新的怎么办?”小郎挠挠头,也想不出办法来,明夏趁机叫三娘拉了小郎,道:“你们快去吧,晚了娘亲可要叫人来催了。”   三娘和恬妞早忍不住了,即便小郎不愿意,也被两女一边一个拉着跑了,可叹小郎还频频回头,谁知阿姐就是不出言救他,呜呜,三娘和恬妞好可恶!   “小娘子,你不要做夏装么?”   明夏目送着三人的身影由近及远的去了,才转回身微微笑着看了云柏一眼,也不答他的问题,只是起身走到一旁,拂了拂石凳上的花瓣,便轻轻坐了上去,指着另一旁的凳子向云柏笑道:“坐吧。”   明夏的淡定让云柏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了,反而心中惴惴好似有个兔子在跳,默默地坐了下来,云柏也不说话,只是等着小娘子的下文,以往小娘子这般淡定,都会预示将有一番长谈的……   “云柏,咱们杜云闵三家新近结盟,铺子里的事情一定有很多吧?”明夏闲闲地问。   云柏不明所以,只好嗯了一声。   “那你为何这般清闲?”   云柏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闷闷地道:“我没有很清闲……”   “可是你却天天来府里陪着小郎他们瞎闹,这不是清闲是什么?”循序渐进,明夏从来不陌生。   “我只是……看小郎他们高兴,才来的。”云柏想不到别的理由,又不能说是为了不让明夏生气,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借口来。   “呵呵,是吗?”明夏好整以暇道:“那么我跟你说,我准备给小郎他们请一个专门教导武术的师傅,这样就可以腾出你的时间来了,如今商行开张在即,你一定很忙,就不用再特特地抽时间来陪小郎他们了。”   明夏说完也不看云柏,见他不应,便又继续道:“其实我没生你的气,你大可不必这样天天来给我赔罪。云柏,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会计较那么多的,你放心,我并不是小气之人,所以你不用如此。况且,你已经跟闵媛定了名分,你如此频繁地往杜府跑,即便闵媛不说,可是别人不会有闲话么?你替闵媛想过没有?她现在孑然一身,又没有父母亲人可以相伴,你有时间了应该多陪陪她。”   明夏说得云淡风轻,语气满是浑不在意的淡远,落在云柏的耳中却格外地刺耳起来,他愣着神,一时间缓不过来,只是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见云柏还是不说话,明夏只得继续道:“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云柏,你不想做个无情无义不守信用的人吧?那么就好好地对待闵媛,否则,我可会看不起你哦!”呵呵笑了两声,明夏便起身道:“不知那王婆子量的怎么样了,我也要做两身夏装,免得穿着失礼了叫人笑话……”顿了顿又道:“云柏,你以后大可不必为我担心了啊,这王婆子是锦绣坊名头最响的一个裁缝,做出来的衣裳定然不会贻笑大方,听说长安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找她做衣裳,从没叫人失过望……”   明夏又说了什么,云柏再没听见,只是浑浑噩噩间应着明夏的告别,模模糊糊里看着那白色的身影飘远,他却真的回不过神来了?   从来不惧伤痛他,此刻为何这般难受,心疼的叫人受不了?   云柏呆呆地坐在那里,仍然维持着与明夏相谈时的姿势,直到天色渐渐地暗了,才被前来洒扫的杜家下人叫了起来。   浑浑噩噩地出了杜府,云柏也不骑马,只是呆呆地走在街上,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小娘子的身影,她笑着时的模样,哭着时的模样,捉弄人的模样,板起小脸来训人的模样,正儿八经与人商谈时的模样,叹气时的模样……皱眉头的模样,独自跳舞的姿态翩跹,捧腹大笑时的畅快淋漓,明夏的点点滴滴都在云柏的脑海中反复浮现,而最后定格的画面,却是她方才离去的那一刻,背景模糊的模样……   为什么竟生出一股抓不住求不得追不到的绝望来,叫他的心里灰败一片,只觉得生而无益,不如远遁天涯?   这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不测风云   商行的事情进展不错,杜礼又已经上手了,一般的事务都能处理,明夏又避着云柏,便不常去商行,尽管现在的独步商行距离杜府仍然是近的好似一步之遥。   除了杜礼在家时与他商量商量商行的事情,明夏便是帮着卢氏操持家务,再监督一下三个小鬼的功课,闲暇了便去林府看看林飞秀和林飞卿,与苏氏话话家常,或者接受东方阡陌抑或韦清影的邀请,去赏花看景游湖踏青,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心情好自然精神好,精神好了面貌也显得红润光泽,现在的明夏就是这样,由于近来操心少了,明夏揽镜自照每每会发现自己又漂亮了一点,惹得怡儿笑话她太自恋……嘿,自恋有什么不好啊,有时候稍稍自恋一下还是很不错的,起码信心大涨啊!   整日轻松闲适的明夏,没事了也会想想云柏,唉,没办法,思念这个东西,一下子是戒不掉的,还是慢慢来,反正也没别人知道,倒是不怕被人笑话了。   可能想得多了便也释然了,明夏很欣慰的发现,她现在想到云柏,心里终于不会再疼了,反而会很淡定地回忆一下二人相识的经过,再适度地嘲笑一下云柏曾经犯过的傻,这种感觉这样随意而自然,好像二人真的是普通好友,而明夏从来没有挽留过云柏而云柏从来没有拒绝过一般。   这样的恬淡,很好。   盛夏很快就来临了,长安不是一个好的避暑之地,一到太阳高照,长安城的每个角落都喧嚣着燥热,没有一丝风的时候,真是让人受不了,听说宫里的皇后已经带着几位皇子公主们都去避暑了,就是长安城内的好些达官贵人,也纷纷携着家眷出游,或者去郊外绿荫满布的小庄上躲避这酷热。   杜礼是家中的顶梁柱,即便是热死也不会说出来,可卢氏三娘小郎他们却受不了了,每日间都会说几句这鬼天气,那些丫环小厮们更是叫苦连天……这鬼天气啊,明夏抹了抹脸上的汗,已经在想着是不是也要去买个小庄了?   依山小筑那一片的土地就不错,不仅依山傍水,而且绿荫成林,是个避暑最好的所在了。   当然了,这样的好地方是需要银子的,尤其是现在走俏的时节,那依山小筑的价钱都成倍地飙升,更别说那里的好地段,地价已经被人哄抬了好几倍,明夏已经叫尹贵去打听过了,就是一个小小的庄子,也至少要千金。   好在明夏现在不缺钱,虽然独步商行的开业占去了很多的现金,可明夏手里仍然握着一万两现银,那是专门留出来家用的,什么商行什么买卖,都不可以占用。   一万两,足够买个好点的庄子了,大不了位置稍偏僻一些,只要能消暑就好。   明夏把这主意跟杜礼卢氏一提,二人都没意见,三娘和小郎得了风声,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小郎尤其喜欢,道是在庄子上还可以跟着牛师傅骑马打猎,那该多好!现在的府里实在不够宽敞……   既然大家都赞同,明夏也就开始着手叫人去问,看看哪里有闲置的或者正要脱手的庄子,一并记录回来,登记在册,一来方便查阅,二来么,嘿嘿,既然都已经动用了人手了,那么干脆就将房屋中介也做起来,虽然没有四六叔那样现成的人物接手,但吴三贵总可以支撑一段,等着日后发现了可造之才,再让吴三贵移交即可。   吴三贵的效率挺快,三天之后便给了明夏一份详单,将几处可以选择的庄子全都罗列了下来,包括屋宇几间,建造年代,前任主人,价钱几何,邻里环境,位置优点,以及缺陷不足等等,全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明夏看了很是满意,暗道这吴三贵倒是越来越成器了,幸亏当初发现的早。   这日力奴跟着杜礼去护送一批珍宝,近来力奴总是被如此利用,他倒也没有怨言,明夏索性叫力奴跟着杜礼,还可以起个保护的作用,反正她总是在家的时间多,故而突然要出去看庄子,明夏也就只好带着吴三贵和怡儿,以及另一个小厮柳二,便出发了。   出门有些晚,路上便有些热,明夏一边走一边汗流浃背,骑在马上更是难受,马也热呀,周围空气里也都是热,整个世间都好像一个大烤炉。   长安街道上从来都是熙熙攘攘的,这就更加助长了热气氤氲,有时候看那阳光下曝晒的东西,都觉得光线开始扭曲起来,越发叫人热得难受……本以为出了城会好些,没想到出城了却更热,而且是更难以让人忍受的闷热!   看样子这是要下雨了?   明夏抬眼望了望天空,只见白茫茫的,倒是没什么乌云,只是这闷热的感觉却是不唬人的,的确是暴风雨的前兆啊。   六月的天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的,明夏犹豫了一下,暗道倘若回来时碰上雷雨天气可就糟糕了,然而已经行到了城外,再回去却有些不妥,明夏把心一横,豁着被雨淋,也要不虚此行一回。   果然,等到看完了一个小庄,天空已经阴沉下来了,没有一丝风,阳光虽然有气无力的,但热度却不减反增,那是天空的云层将热量圈在这一片了,故而空气流动不起来,热度自然狂飙。   明夏的衣衫都有些湿透了,幸好她今日为了骑马方便穿的是男装,干净利落此时也不尴尬,头上只是梳了一个小小的发髻,用一根青色的飘带束起,比那女子最简便的发式还要简便,所以虽然前后背都湿透,明夏却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丝磊落的气质发散出来,让路人皆忍不住侧目。   吴三贵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天际,便催马行到明夏身侧,道:“大小姐,我看这天色不妙,只怕要有大雨,咱们是尽早回府还是准备在这里避雨?”倘若在这里避雨的话,他得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去。   明夏想了想便道:“只怕落雨之后道路行走不便,我们还是趁早回府,希望可以在落雨前进城。”长安城的街道虽然不似现代的城市那般全是柏油马路,但有青石砌街,相比于泥泞的土路却是好走的多,这天色还没阴沉下来,明夏想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在雨下之前进城应该是没问题,所以才会这般决定。   吴三贵年逾三十,这点眼力也还有,故而才将回府也作为一个选择向明夏进言,否则他就会直接建议明夏在这边逗留了。   打定了主意,一行四人便催开了坐骑,马儿四蹄翻飞,沿着回城的大路飞奔而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尽管明夏判定这雨还有一点时间才会降下来,可老天爷却不管这个,才行到半路天色便陡然黯淡起来,乌云好像黑幕一样迅速地遮蔽了天空,闷热的天气里让知了都没了力气叫嚷,凝重的空气中,满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明夏心里有些急,碰巧这半路之上找不下避雨的地方,倘若大雨倾盆,他们四个便首先要被淋在这里了,更可怕的是,倘若雨落,道路必定难行,只怕因此出现了事故,那可真是赔本死了。   可如今后悔无用,明夏只得让吴三贵怡儿柳二尽力地催着马儿,希望可以距离长安城近一些,这样便能少淋一点雨,进了长安城可就都好说了。   一路上也有其他的行人策马狂奔,都是想着要早日回城的意思,明夏带着三人也顾不上多看,只是一个劲儿的催马,快快到家吧……   可仍然是没躲过。   明夏已经欣喜着距离城门只不远了,很快便能躲过落汤鸡的命运,可是天空中一个焦雷下来,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没头没脑地向众人砸来。   最可恨的是,明夏坐下的那匹马好像怕打雷,方才那声雷响的时候,正全速冲刺的马儿竟生生的打了个冷战,继而尥起蹶子来……   这骑马就是比不得坐车啊!明夏恨恨地想着,手里却不敢有一丝松懈,大雨很快瓢泼而下,道路已经出现泥泞的预兆,可她的马儿还在原地绕来绕去,不仅如此,它还不时地仰天长嘶前蹄打滑,危险的意识前所未有地出现在明夏的脑海中,这一刻竟是这样明晰!   哎呀呀,这古代坠马也是九死一生啊,难不成她英明一世,却要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失误而阴沟里翻船么?   明夏很奇怪自己竟还有闲情想这个,如今的情势已是危机莫名,身旁众人的呼喊,雨中谁在惊慌,她都看不见了,耳中只剩下雨声,马嘶以及自己的心跳……   她的心跳得很快,擂鼓一般,那是紧张的,明夏很想叫自己镇静下来,可是怎么也做不到,生死关头,她怎么也没法重回平日那般的冷静。   唉,算起来这一世可经受了不少的危险了,南下岭南那一次也是危机到叫她心灰意冷,可她却得救了,还是多亏得易白,可这一回,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原来再怎么折腾,她还是这般弱小,明夏苦笑一声,很是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跟着云柏或力奴或老牛学上一点武艺,这时候就是跳马也好多些胜算啊……   可笑的她啊,总是在危难关头才想起自己的疏忽,然后便会发现,晚了。   管他呢,大不了骨折一回,又或者歹命的再次离世,说不定还能再穿越一次呢……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回,给自己打气再打气,这才有信心说服自己跳马。   如今这马儿在不停的焦雷攻击下已经有些疯癫了,除了跳马,明夏再想不出该怎么办,倘若仍然呆在马上,只怕下一刻就会被甩了下去,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地跳吧。   可惜就连跳马也没有机会了……明夏还没动作,那马儿竟长嘶一声转身向着反方向奔了出去,大雨之中很是癫狂。   明夏欲哭无泪,好不容易距离城门近了些,现在岂不是又要远离了?这死马,等这回事过了,她一定要好好饿它两天,让它再精力充沛到处乱跑?   浑浑噩噩地抱着马脖子,周围大雨如注,雨水顺着脸颊向下流,明夏只得闭紧了眼睛闭紧了嘴巴,心道这回可真是听天由命了。   好在那马儿只是跑,明夏心里又放宽了些,暗道这样下去大不了是迷路,看来这回的坠马之险是避过了……   然而……好吧,明夏承认她的确是喜欢的过早了,心神刚刚稍有松懈,便遭遇了马失前蹄,也不知马儿是滑的还是踩着了什么东西,反正就是倒下去了。   坐骑倾颓,她又岂能保全?   因为之前马势遽急,即便是倒下之前仍然去势不歇,可怜的明夏就这样在大雨之中画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跟个破包裹一样啪的一生便摔在了地下……   也不知哪儿摔坏了……   剧烈的疼痛轰得一声袭向明夏的大脑,神经不堪重负,脑海中一片黑,明夏便很干脆的晕了。   也没做什么梦,等明夏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明夏也不知身处何地,更估不定现在的时间,只是知道周围荒无人烟,因为除了蛙声,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极目远眺,也看不见半点灯火。   完了,她没秀儿那样幸运啊,林飞秀惊马之后还被人救了,可她的样子,却怎么也不像得救的样子啊……   身边一片漆黑,触手皆是湿滑的泥地,那匹马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明夏心里倒是很奇怪,她摔得这样重,腿上显然已经骨折了……因为试图挪动的时候,明夏发现她的腿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可是那匹死马怎么还能逃遁?   唉,难不成她的运道还没有那匹马强?   再次试着挪动,明夏发现除了用手,她真是一点也动不了,况且右手肘一动也传来火辣辣的一阵疼,摸了摸,那粗大的感觉告诉明夏,只怕右手臂已经红肿了……   啥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啥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啥叫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哭吧,你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形……   然而哭也没有心情啊,因为饿。   当初抱着马脖子听任那疯马冒雨狂奔,也不知跑出了有多远,后来她昏迷,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总之现在肚子开叫了。   想想出来的时候是用过了点心的,那个勉强可以算作是午餐吧,现在月儿悬于中天,半夜肯定是有了,她已经有十二个小时没有吃饭啦!   怪不得肚子叫。   可是怎么办呢?她现在的样子,就是动一下都勉强的很,四周又是一片漆黑不闻人声,明夏沮丧地想,就是乞讨她现在也讨不到任何东西啊!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竟连个人都没有!这不是特特地叫她体会什么是叫天天不用叫地地不灵么?   明夏哀怨一声,却知道哀怨不是办法,省下力气不如想想该怎样脱离困境吧。   喊?   明夏张了张嘴,却发觉嗓子生疼,全身一点气力也没有,更何况,万一这一喊把那野兽啥的叫了来,岂不是……算了,此计行不通。   那么等?   貌似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吴三贵和怡儿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寻找自己的,她跑出来的方向又是这般明显,说不定很快他们就能寻了来,明夏很是乐观地想,搞不好一会儿就能得救啦!   不过明夏想了想,还是决定做点什么,虽然她现在能做的事太少了,连移动都这样勉强,但啥都不做真的很无聊。左手撑地,明夏尽量将身子直了起来,然而僵硬的双腿好像不是她的,一点灵活性也没了,反而碍事的很,更可怕的是,她这般一折腾,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一下子就抽光了,还没好好想想这是怎么回事,明夏便又晕了……   当晕已经成为常事,它也就容易得多了。   就当是美美的睡一觉啦,兴许睡醒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中,被杜礼卢氏他们围着关心了……关键是,不用再直面这叫人崩溃的寂静了。   哈哈,明夏美美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令她崩溃的是,等她睁眼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四周仍是寂静,只不过添了些虫鸣鸟叫。   她是被热醒的。   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明夏想不醒来都不行,睁开眼睛打量一下四周,明夏很失望地发现,她身边仍然是草地,却因为阳光曝晒而干燥起来,远处一座小山若隐若现,近处却是几株小树,关键是,看那小树生长的模样,分明是从来没被人们打理过的,只是细细看来这地方也并不是人迹罕至,明夏就眼尖地发现一丛野草中还落着一方锦帕,只是看起来残破不堪,不知道沦落到此有多久。   身上的伤一点儿也不见好,明夏撩开衣裳看了看,这才发现腿上流了不少血,已经渗透到外面了,就连地下的野草也沾染着红色,毫无疑问,那是她的血。   右手臂倒是有知觉,只是红肿发涨,摁一下都痛得要命,明夏有些惴惴地想,自己这双腿不会就这么废了吧,还有她这手,不会要截肢吧?   或许有些自己吓自己了,可是这念头一旦出来就在明夏的脑海中盘旋不去,怎么办?   怎么办?   泪水终于抑制不住,无助的感觉这般让人无力,明夏再也忍不住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诉衷肠   “神啊,谁来救救我啊……”   明夏有气无力地趴在草地之上,双目半开半合,嘴唇干裂脸色灰败,堪堪已到行将就木的程度。   她已经被困在这里整整两天了,又是黄昏又是黄昏,又是虫鸣又是虫鸣,又是没人来救……明夏朦胧着双眸看向天际,只觉得此刻天空一片蔚蓝,这般舒心,有此相伴,就是去了也无憾啊。   可是,真不甘心啊!   有的死重于泰山,有的死轻于鸿毛,她多么渴望,自己的死也能有点意义,哪怕是能救下一个生灵,那也值了,可惜,看看现在的自己吧,因为一匹不听话的劣马而步入终结,真是不值得啊不值得。   倘若她就这么去了,杜礼和卢氏肯定很伤心吧,想着他们就这样站在身前,望着自己冰冷的尸身痛哭流涕,明夏的心里就一阵不忍……还有三娘和小郎,宋老头尹贵小翠与恬妞,他们望见自己紧闭了双眸面色死灰地趴在这草地上,也会真心地为她哭泣吧,明夏多么想告诉他们,不要哭,她多么想让他们这些亲人每日都开开心心的啊,可惜以后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了。   力奴妩媚呢,他二人素来不与杜礼卢氏亲近,倘若自己去了,他们就会请离了吧,妩媚的眼神中那抹离意,明夏早就有所觉察了,而力奴本来就是跟在妩媚身边的,虽然他曾主动回来,但终究是异族人,只怕落叶还要寻根。   苏氏林飞卿和秀儿呢?他们想必也会哭一哭吧,毕竟苏氏是真的疼爱自己,林飞卿也真的将自己当妹妹看待,秀儿就更不用说了……还有那些好友们,她们知道了这“噩耗”之后,只怕也会唏嘘嗟叹一番,毕竟作为朋友,明夏自认为是很称职的。   还有……还有谁呢,自己还想要被谁记住呢?   明夏徒劳地咧了咧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失血过多再加上饿了两天多,昨日淋雨又受了风寒,这让明夏的体力早已经被榨干榨净了,什么是油尽灯枯,她现在总算深有体会。   已经到了如此关头,可如何还不肯闭眼呢,为何心里隐隐的竟还有些不干?   她不甘的是什么?   亲人友爱朋友和美,她还在贪求着那可与而不可求的爱情么?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贪心。   明夏鄙视了自己一回,终于承认了,她想云柏,她在这一刻,多想能有一个即便不算伟岸却仍旧坚实的身影前来,将她轻轻抱起,好让她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痛哭失声,用眼泪宣泄自己的委屈;她想在这一刻,能有一个坚定而有力的声音告诉她,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她想在这一刻,再不用一个人振奋着全部心神在这无人的野地里抵抗着死亡带来的极度恐慌……   所以不甘心啊……   有谁说过么,每一个女人卸下伪装,都将是渴望保护的那一个,即便坚强如她,也希望在这一刻,能有一个天神一般的身影降临到她的面前,替她承担那些已经超出负荷的恐惧。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像是生命最后的祭奠,用着全部的心神全部的心力,幻化成为天地间最纯粹的宣言。   没有一个人来,没有杜礼没有卢氏,没有云柏,没有一个人……天要亡我吧。   可是,谁在耳边聒噪,哭喊着要她不要死?   真讨厌啊,她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能好好休息?   唔,这人是谁,为什么哭得这般撕心裂肺?   有一点熟悉啊,这个声音……是云柏!   一阵暖流从背心传入,四肢百骸都冒出了一点力来,猛得睁开眼,明夏那几乎呆滞的大脑中竟神奇地重新运转开来,眼前的画面叫她有些不可置信,但想想也就释然了,原来她开始出现幻觉了,这……这是不是代表着,她马上就要挂了?   “呵呵……”明夏想伸出手摸一摸眼前那幻象云柏的脸,可是胳膊好重,抬不起来,唉,原来已经这般狼狈……   “云柏啊,能……能看见你,我很高兴!”喘了一口气,明夏双目只是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上盘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继而很是费解地道:“为什么……你看,你的脸也不好看,性子……又这么蠢,我……我就是忘不掉呢?”明夏喃喃自语,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因为只有这时候人才没有任何负担,什么名声财富,都是身外之物了,带亦带不走,有什么好怕的呢?   云柏的脸上现出目瞪口呆的模样,大概是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露骨地表白过吧,明夏呵呵一笑,却道:“你很……好奇吧,我其实也很好奇,不过……以前我要面子,所以……我不会告诉你,即便是我想……想见你,也不会告诉你……不过现在好了,我要死了,你也不在我身边,我可以……把话都说出来了……”   “小娘子,你……你别说了,我带你去看大夫,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云柏满脸都是泪水,小娘子那苍白的容颜在面前不一会儿就模糊了,擦一把眼睛,可不一会儿又模糊了,模糊与清晰间,他只能看见小娘子那灿然的双眸,仿佛天边的落日那般凄艳而不济,怎么样才可以叫她不再看,怎么样才可以阻止她闭上眼?   他怕的是,闭上眼后她就再也醒不过来……   “咦……为什么你哭得……这么狼狈?别……别哭呀,我又没有怨过你,喜欢你又是我自己的事,虽然我……曾经觉得很委屈,其实,我想明白了,怎么说……你也陪了我一程……还,还让我情窦初开,这……这我已经要感谢你了,云柏……云柏,你不要哭了……你不知道,你笑得时候其实最好看了……呵呵,傻呼呼的,一看就……就很好欺负……多想,欺负……欺负你一……”明夏话没说完,脑袋已经偏向了一边,那双焕发着光芒的眼眸也好像燃尽的蜡烛,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光彩来。   云柏一惊,继而心中大恸,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难道,他还是晚来了一步么?   得到小娘子出事的消息,是在府里遭难之后的事了,那时候的他忙昏了头,只管焦急地想着如何应对商行这回的劫难,与老头子商量着该请哪一方的靠山出马才能保佑商行不会付诸东流……更可恨的是,他竟然因为杜家现今被围正在风头浪尖之上,而听从了老头子的建议不敢前去打探消息,等到那个叫怡儿的丫环冒死拦在自己马前的时候,他才知道小娘子出了事,而且,小娘子已经失踪了快两天了!   两天啊!足够将小娘子的行踪掩盖的一干二净了,好在这时候的他头脑还算明晰,问明了那丫环具体情况之后,便沿着这一路寻了过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她。   可是,曾经恬淡干净生机活力的小娘子,怎会成为这般行将就木的模样?   她不是从来都笑得云淡风轻,一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么?那般的笃定,好像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好像从来都是有主意,好像从来都能给人安定,可今天,为何看到她,他的心里竟莫名地恐慌起来?   那是一种害怕失去不忍放手的恐惧与难言……   “小娘子,我不会叫你死的,你一定要撑住……”云柏慌不择言,泪水竟也簌簌而落,打在明夏的脸上,她却毫无所觉,云柏却徒劳地唤着:“小娘子,你不要闭眼,不要闭眼啊……”   可无论他怎样唤,小娘子再也不肯睁眼了,放在小娘子背后的手掌怎样使劲地催生内力,可是小娘子却再也不会动一下了,也再不肯应他一声。   云柏一阵心慌,也顾不得再向明夏输送内力,只是将她一把抱起,站起身来才发现这地方果真荒无人迹,他四下一望,看不到任何人烟,想了想便弃了马,只是展开身形向着城外的方向驰去。   小娘子,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一边祈祷一边赶路,云柏的心里满是惊惶,双眼散发出鹰隼一般的光芒,脚下已经根本看不见路,他已经见沟跨沟见水踩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一定要救活了小娘子!   终于望见了那处庄园,云柏心下一喜,望见那紧闭的大门却半点犹豫也没,直接从旁边的围墙上一跃而过,奔着记忆里的那间屋子便去了。   外面蝉鸣声声,叫得声嘶力竭,虽然已近了黄昏,可空气里仍然满是燥热,不过与室外这燥热截然不同的是一墙之隔的小室内,却因为通风得当绿荫相护而得了满室的清凉。在这满室的凉爽安宁中,东方阡陌静静地坐在几案前摹书,只听得院落中一声轻响,他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便搁下了笔准备起身。   房门“砰”得一声被打了开来,东方阡陌抬眼一看,便见汗水淋漓的云柏拥着一个衣衫破败满是血迹的身影,在门口一晃,便到了眼前。   “呀,云兄,你这是……”这样惊骇的场面完全不在东方阡陌的料想之中,如今的他声名大噪,再不是那般谁想见便可以见到,没经过他允许时,院门外的书童是不会放任何人进来的,所以云柏这不速之客突然出现之下,还是这般狼狈的模样,东方阡陌便免不了小小的讶异一声,不过也只是小小的一下,他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只是奇怪地望着云柏与他怀中那血迹斑斑的身影,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柏却只是望着东方阡陌,道:“我曾记得,前些日子云某在此拜访东方兄,东方兄说过,但凡云某日后有所求,定然不会拒绝?”   “是。”东方阡陌心中已有了眉目,此刻听见云柏这样咄咄逼人的询问,那念头更加笃定了,撇了云柏怀中那身影一眼,东方阡陌便道:“在下的确说过,不知在下有什么地方可以为云兄效劳?”   “我要救活她……”云柏低头望着怀中人,低沉的语气中含了一丝温柔,含了一丝痛心。   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的!   “好。”东方阡陌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就要起身去叫侍童进来请大夫,他看得出来,云柏带来的这人必定重伤了,好像还危在旦夕。   “不要!”云柏终于明白了东方阡陌的意图,连忙起身挡在东方阡陌的面前,有些犹豫地道:“她现在很危险,需要保密。”   “好,我知道了。”东方阡陌答应了一声,便准备亲自出去,见云柏望着自己的目光闪烁起来,东方阡陌便磊落地一笑,满身的洒脱好像清风一样拂遍山冈:“云兄,请相信在下!”   定定地看了东方阡陌一眼,见他毫不退缩地回视,云柏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等到东方阡陌一走,云柏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抱着小娘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忙将她放到一旁的凉榻上,云柏双腿一软,竟差点倒在地上。   方才赶路太急了,一旦放松竟有些脱力。   云柏就在明夏的身边轻轻坐定,见她梳理好的发髻早已凌乱不堪,发丝粘在脸颊之上,便忍不住伸出手来,细细地将那些不听话的发丝全都拨开,小娘子那苍白的小脸便毫无阻碍地展现在了眼前。   这般消瘦啊,就连往常那圆润的下巴也好像削尖了的刀子般满是凌厉,可她的面色却是这般灰白而无助,紧闭的双眸只能看见那长长的睫毛,直直的小鼻子也不复往日的挺翘,那双唇,早已苍白的好像纸一样……这个样子,实在说不上美,可为什么他却百看不厌,看了还想看,只觉得怎样都看不够呢?   他终于知道这辈子他所犯的最大错误,便是在信都的某一个晚上,因为浑浑噩噩痴痴傻傻,而以沉默回拒了小娘子的一个建议……现在想来真是蠢,当初干干脆脆地答应了,这些日子里的苦难可不就全都避免了么?   “你说我怎么这般蠢呢,小娘子?”云柏摸了摸明夏的面颊,自言自语道:“想当初就不该拒绝了你的挽留,答应了老头子的事,我可以耍赖嘛,可是那时候的我竟怕你连累我不能遨游四海,竟怕因为这一句话而羁绊住这一生,竟怕……怕身边多了一个你,就会心有挂碍……我真是太蠢了!为了这些有的没的想法,竟然……不过小娘子你不要骂我,我已经得到报应了,不能见你的日子里,我天天睡不好觉,也吃不好饭,或许这就是书中所说过的那种吧,呃,我却是背不出来的,小娘子,你一定要好起来,等着教给我这话怎样念,这样可好?”哽咽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微不可闻,云柏将头埋在明夏的手上,满心的悲痛与恐惧好像潮水般袭来,叫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弹下了男儿泪。   东方阡陌跨进门来的时候,便见背光之中云柏的双肩耸动,竟是这样的凄楚……唉,也不知那岌岌可危之人是谁,竟会叫云柏这样的男儿汉伤心成这般模样,东方阡陌这样想着,便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榻上那人的面目,这一看不打紧,他的双眸猛然大张,一颗心也忽的提上了嗓子眼。   那……那人岂不是,杜家娘子?   因为那一身的男装,他竟没有向这里想,初时云柏将那人的面目拥在怀里他也看见,现在才知晓,这竟是杜家娘子!   可是,她何至于落魄如此?   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阡陌满心的疑惑,却在想起杜家娘子现在仍然性命攸关的时候,忙走上前,又叫过身后的老大夫来,心急地叫他快去看!   云柏被东方阡陌拉到一旁,那老大夫便坐在明夏身边为她诊脉,只是,诊了没一会儿他就站起身来,开始解那病人的衣衫……这样子一定是外伤大于内伤啊,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珍惜,好好的身子也能折腾成这样,老大夫嘘唏不已。   然而一旁的云柏和东方阡陌却全都目眦欲裂,这这这……这小娘子可还是方才及笄的女儿之身,怎能……   “老大夫,您不能……”   “周师傅,这不妥……”   云柏与东方阡陌异口同声,那老大夫却回身望了他们一眼,奇怪道:“二位公子怎么了?”   “这……我家小娘子还是清白的女儿身……”云柏压低了声音,却不容人质疑地说着。   东方阡陌闻言看了云柏一眼,为着那个“我家”而微微顿了一下,却也道:“是啊周师傅,这……这是位小娘子,只怕不妥吧?”   “哈哈……”那周大夫却大笑一声,道:“二位可真是护花心切,放心吧,我老头子没那么龌龊,我就是看看她手臂和膝盖上的伤。”   “哦,”云柏松了一口气。   “恩,”东方阡陌如释重负。   然而那周大夫笑着摇了摇头,便开始检视明夏身上的摔伤,只是,越看他的额头便皱的越紧,那深深地皱纹好像也凝结了起来,一如他现在的心情,这位小娘子的摔伤,怎会如此之重?   第一百四十五章:醒来   七月流火,每日间午时既至,这长安城内外便酷热非常,人们也都像约好了一般,这个时刻从来都是窝在林荫之下廊檐之内,断不会顶着烈日出门,要出门,也要等这要命的午时三刻过去了呀。   然而,总是有些人没那福分在烈日当空的时候躲在遮蔽之下享受清凉的,茶棚的老汉看了看那袭近来总是打路边往返的白色身影,很是怜惜地叹了一口气,这是谁家的小厮哦,每日间总要从这里走一趟,还都是挑的眼下这般难耐的时刻,看看这好好的一个俊俏小厮,生生的晒成一枚黑炭咯……   然而那身影来去如风,坐下马儿看来也是极俊的,四蹄翻飞好似腾云驾雾,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老汉的视线内,叹一口气,老汉兀自一边嗟叹一边煮茶去了……   然则此黑炭非是旁人,正是云柏。   以最快的速度赶至这明溪山庄,云柏也顾不上擦汗,便直接自后门处进了庄子,然后将马儿随便一栓,早展开了身形向一处僻静的小院飞奔了去……   因为来了无数遍,那路径早在云柏的脑海中熟烂了,是以脚下步伐频转,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院门前。云柏却骤然一停,由极动一下子陷入极静,他却脸不红气不喘,显见的功力又见高深,这跟他近日来每天往返明溪山庄与长安城是决计分不开干系的,说起来小娘子还是第一大助力……然而向来看重武功修为的云柏这回却没一点欣喜,假如可能,他宁愿不要这突破不要这进步,只盼望小娘子能够安然醒了过来,好好的坐在那里欺负他……   是的,他现在可是很心甘情愿的给小娘子欺负啊,可是小娘子……小娘子哪怕起来看他一眼,现在也难办到。   “唉,”云柏轻轻地叹一口气,便伸出手来推开那院门,心中虽然希望万千,但却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小娘子只怕还跟昨天是一个模样。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轻轻踏进那条窄窄的小径,云柏却听见往日沉寂的屋子内传来一声轻语,而且,是……是个女声!   由于练武的原因,云柏的听力灵敏,只一个细细的音节他便听出来了,那的确是魂牵梦萦睡里梦里也难忘记的声调啊!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云柏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迈开脚步,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在他的眼前展现,满心满意的只有一个念头,小娘子醒来了!!!   连日来的忧急与奔波叫云柏的脸庞也瘦消起来,越发显得那脸色黝黑,可是镶嵌其上的那双眼眸却在此刻熠熠生辉,简直比那晴空中最亮的星星还要亮!   可是,欣喜之外,为何又有一丝惆怅涌上心头,叫云柏的脚步竟有些踟蹰?   大抵一个日思夜想的喜讯乍然降临,人们都会有些习惯性的不敢置信吧,就好像现在的云柏,越是接近那个垂着竹帘的屋门,他的脑海中便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小娘子此番险死还生堪堪得活,那是他期盼已久的呀,可是这好消息一下子呈现在了眼前,为何心中竟有些……微微的怯意?   然而还有什么比得过小娘子活转来这个消息更叫人高兴呢?云柏一拍脑门,鄙视了自己一回便抬手掀起了帘子。   果不其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置于窗下的小榻,榻中人一身素纱,正面向房门而坐,一双眼眸似秋水,两弯黛眉类小山,面颊虽然消瘦却仍然白嫩可人,身子即便清减却不损丝毫美丽,反而更添些弱柳扶风的柔弱,我见犹怜……   这样的干净这样的淡远啊,这样的研美这样的清秀啊,这样的生机这样的安然啊……甚得吾心!   云柏欣慰地想着,眼光却凝在那消瘦的身影上怎么也移不开来,就这般与那双清浅的视线胶着着,胶着着……可是,为什么眼前却模糊起来?   至今方知,什么是两心相悦什么是心之所钟,原来,这滋味并不难过,就好比现在的他,虽然每日奔波,但心下却是半忧半蜜,娘亲说的一点也不对啊……   任凭泪水肆虐,云柏却一点也不害羞,一旦直面本心,他便回复了往日那般嬉笑乐观的性子,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是光明磊落,自己想要的都不敢说出口,那算什么男儿汉?   坐在明夏身边为她喂药的侍女见状连忙站起身,然而云柏却什么也没看见,他现在的眼里心里都是小娘子,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分半点心思。   明夏的心里有些奇怪,看见云柏的第一眼她就纳闷儿了,怎么一觉醒来,云柏竟变得这样黑?   坐在明夏的身旁,云柏只是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手指轻抬摸上那瘦消白皙的面颊,直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心中的狂喜才如决堤的洪水蜂拥而至,再也不可遏止。   “你终于醒来了……”双臂一圈,将那个瘦弱的身影圈进怀里,真真切切的喜悦才填满了心海的每一个角落,这般的温暖这般的富足,好像全世界都被拥进了怀中一般,云柏将头搁在那个轻轻巧巧的肩膀上,口中喃喃出声,却奇异地含了一丝哽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娘子,你真可恨啊,这么会折磨人……”   好一会儿,感受到怀中人没有动静,云柏雀跃的心中一凉,忙放开双臂,将小娘子扶在身前,有些忐忑地研究了一会儿她面上的表情,只见那双眼眸仍旧沉淀着看透世情的豁达与不灭的活力,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小心地问:“小娘子,你……你怎么了?”难不成……难不成真个脑子出了问题?   那老成的周大夫的确说过,这样大的创伤,又是命悬一线救过来的,只怕醒转之后会留下些后遗症,譬如失忆啊腿脚不灵便啊什么的,那时候云柏还没有细想,只是觉得小娘子要能活转就是天下最大的好事,此番想来却是有些后悔,唉,其实后悔也没办法,又不是说,倘若当初就料到现在的担心小娘子就不会有事了……   云柏想了想,随即满面悲愤颇有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激昂道:“不管怎样,小娘子,我都会陪着你的!”   说完云柏便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他现在已经有些学聪明了,说出这番话也是为了试探小娘子是否还在生着自己曾经没有留在她身边的气,然而看来看去,却见小娘子只是盯着他的脸瞧,好像那上面能瞧出一朵花来……云柏脸红一红,目光灼灼便无法再进行下去,只是心慌意乱地瞥向四周,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只听得小娘子那熟悉的清越之音道:“云柏,是你吗?你怎会……这样黑了?”   云柏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他……他这般忐忑,可为何,为何小娘子纠结的却是这个?   这叫满腹柔肠的他情何以堪哪?   耳边又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云柏这才恍然转头,便看见了一旁悄然侍立面色绯红的侍女,正双目放光地望着他们,脸上犹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是何时进来的?”云柏想都没想,便对着那侍女脱口问出。   侍女愕然,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这是什么问话啊?   还是明夏旁观者清,便向那侍女笑道:“桃儿,你可以下去了,有事我再唤你。”   目送桃儿顶着满脸的不明所以走出房间,明夏才从云柏怀里挣脱起来,细细考量着现在的处境。   她承认,她叫云柏给吓着了,以至于在他抱她入怀时竟没有意思意思地挣扎一下……   漫长的一梦啊,梦醒了天却更热了,醒来的那一刹那明夏的脑海简直空白一片全然没有意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名唤桃儿的侍女喜极而泣,双手合什连呼老天有眼,公子和云公子一定会很高兴云云……   尽管明夏初时醒来脑子还有些不灵光,可稍稍一想便也知道那“云公子”指的是云柏了,可是那“公子”却是何人,明夏一时间没想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几句话之间明夏便成功从那小侍女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原来竟是东方阡陌……   这消息颇有些震撼性,因为明夏一直以为再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会是杜礼和卢氏三娘小郎他们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却从没对这般一个陌生的环境做过思想准备的,因此一时间就有些骇然,骇然之后,是疑惑。   正要从那侍女口中问出更多的信息,却不想竹帘一掀,竟出现了云柏那张黑黑的面庞……实在是太黑了,虽说黑是健康的肤色,可这黑过了头,也有损威仪啊。   明夏的心神全都让这惊天发现给震住了,便将脑海中的疑惑暂先搁置起来,只是,云柏后来的行为却叫她旧惑未解再添新惑。   他……他怎么还哭了?   当云柏站在竹帘之后久久凝望着她,在她还疑惑他为何这般黑的时候,他那双漆黑耀眼的双眸竟然滴出泪来,一颗一颗好似东海的龙珠般皎白圆润,叫明夏看得啧啧称奇,这人……这人还有这般孩子状的模样啊?   正思忖着云柏为何落下了轻易不见的男儿泪,明夏却看见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视旁人如无物般,只是凝视着她,一瞬都不瞬!   这样的阵势真是前所未见,以至于明夏的思路跟不上眼中的所见,便呆滞着,直到他满目生辉地望着她,一会儿又奇奇怪怪地面现惊恐拉她入怀,又说了那么些煽情的话……哎呀,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了。   明夏后知后觉地抚了抚胳膊,这才陡然发现,右手臂好像没有红肿了呢!   这……这怎么可能,这红肿为何消除的这样快?   昏迷之人的新陈代谢不是不旺盛么,为何这手臂,竟连结的痂都脱落了?   是哪个神医这般高妙,医术高超啊高超,短短几天工夫就能让她的手臂复原到这般程度,说是华佗再世也不为过了!   云柏见状却拉过明夏的衣袖,轻轻地将她捋上去的那部分袖子又拉了下来,一边安慰道:“你不需看了,虽然疤痕还没消退,不过不要灰心,那个周大夫说了,假以时日这个胳膊一定回复成为一段欺霜赛雪的藕臂,仍然会白白嫩嫩不留一丝痕迹的……”   明夏莫名其妙,随即醒起云柏一定是以为她还在懊恼着胳膊的不美观,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云柏,我是那般爱美之人么?这疤痕平常都掩在袖子里,这里的夏日也没有短袖可穿,故而长上个把疤痕,我才不介意呢。”说完一顿,猛然想起自己的双腿,明夏心中一动,力道早送了出去,然而,没反应,继续,还是没反应,再来,仍然没反应没反应……   明夏面上突然出现的凄怆叫云柏一惊,忙关切道:“小娘子,怎么了?可是哪里疼?”   明夏不可置信地再三尝试,终于得到一个五雷轰顶的事实,她的腿不顶事了……泪眼朦胧间,明夏仰面看着云柏,哽咽道:“我的腿……云柏……”   云柏面色一变,随即再次将明夏紧紧拥入怀里,心中微恸,出口的话语却佯带着几分轻松,道:“小娘子不要惊惶,周大夫说了,这腿骨折断了想要再长好自然是要费些时日的,那个……假以时日,一定能好!”   明夏却颤抖着声音,方才的镇定又都跑到了九天云外,初闻噩耗的惊诧再次将她打回原形,只是如一个溺水的孩童般无助地道:“真的吗?”   “真的!”云柏信誓旦旦。   云柏的笃定叫明夏莫名的一阵放松,这一放松,先前的那些疑问又都回来,首当其冲最叫明夏挂心的当然还是近在眼前的一个问题,明夏将小脸从云柏的胸前撤出,只是望着他的面庞道:“云柏,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一下子这么黑了?”   苦笑一声,云柏望着眼前那个执着的小姑娘没辙道:“这一个多月里我每日来回奔波,整日要在烈日底下赶几个时辰的路,当然要晒得黑一些。”   “一个多月?”明夏却抓住了云柏这话的重点,惊诧道:“什么一个多月,你是说我昏迷了一个多月?”   云柏点了点头。   明夏却不知所措了,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可……可为何,爹爹和娘亲他们,竟没有出来寻我?”   云柏面色再变,目光游移只是不看明夏,答非所问道:“小娘子,你睡了这么久,可是肚饿?我叫人给你备些膳食来吧。”   明夏却一把拉住云柏,道:“不用,”随即感到的确有些肚饿,她便又允道:“好吧,我想吃些粥。”   云柏应了一声便急急的去了,好似要躲避什么一般,竟好一会儿不回来。   “呵……”明夏微哂,暗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还怕他翻出她的手掌心么?   比耐心,明夏从来不惧。   果然,一拖再拖,云柏终于回转,只是身旁却跟了一人,不消说,自然是这明溪山庄的主人东方阡陌。   因为早先知道这庄子是东方阡陌的,故而看到他明夏也没有多么惊奇,只是好奇自己为何竟来了他的府上养伤?   难道爹爹娘亲竟没有来望过她么?   还是……   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心脏一缩,明夏便先开了口,向着含笑而来的东方阡陌问道:“我有一个疑问,不知东方兄能否为我解惑?”   东方阡陌与云柏换了一个眼色,显见的是个“果然如此”的意思,他衣袂一摆,便优雅地落座在小榻旁的竹椅中,好整以暇地望着明夏笑道:“杜家小娘子有何疑问,但说无妨,在下但凡知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是好,”明夏低低一笑,正要发问,却见云柏直接坐在她身边,还体贴着扶着本无多少力气的她靠在他的身上……明夏的小心肝忽的跳出一个强音,面上竟有些羞赧之意,然而此刻不是儿女情长时,明夏强自说服自己,此刻靠的是一株千年老树啊老树……   “首先谢过东方公子的收留之恩,明夏感激不尽,”即便无力,明夏仍然伸手向东方抱了抱拳,随即话锋一转,道:“但敢问东方公子,明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爹爹娘亲可是知晓?”   东方阡陌却笑笑,先回应了明夏的感激,道:“杜家小娘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在下与云兄极是相合,杜家娘子亦是在下的朋友,提供这样一个小小的便利自然不在话下。至于杜家娘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却是要问云兄弟,一个多月前,正是云兄带着杜家娘子前来寒舍借宿的。”   这么说,真的是云柏救得自己了?   明夏惊疑不定,隐隐的还有些欣喜,然而一个人影却很不识时务地窜了出来,叫她喜悦的心猛得一凉,就是靠着云柏的身子也不自觉地挪开了些,然而这异样还没发作出来,明夏就被东方阡陌接下来的话给震呆了。   何止振聋发聩,简直堪比五雷轰顶。   “杜家小娘子,在下素来佩服你果决大胆,能言善辩,实乃在下所遇女子中最为奇特的一个,处变不惊而应机飞快,故而才敢在你重伤初愈之际斗胆以实情告知,还请小娘子切莫忧急……”   明夏点了点头,便听得东方阡陌那清润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道是:“独步商行涉嫌窃得龟兹国新贡的宝器,你杜家人已然被下牢狱,如今尚在囹圄……”   第一百四十六章:原来如此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转眼间夏至已过,虽然午时仍然酷热,但已不是难当,再过几日,只怕冷空气一下来,就会秋高气爽了吧?   明夏抬眼望着天空,只见红彤彤的落日染红了西天的云霞,整个世界都因此绮丽起来,绚烂的叫人无法呼吸,印在蔚蓝如洗的天空中,更显得美丽而耀人眼睛。   可是,这样的好景致啊,杜礼卢氏三娘小郎却无缘得见,叫她一人怎样毫无挂碍满心欢喜地观赏呢?   真的做不来……   金色的光辉穿过茫茫的天际落在明夏的身上,本应更加灿烂的身影却没有一分辉煌的模样,反而凭添了一丝落寞与孤寂,瘦消的影子在夕阳下无限的拉长,没来由的透出一分哀伤。   可惜了这夕阳无限好啊,明夏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落日渐渐沉入了西山,冷意便像潮水一般刷过面颊,身上便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明夏想了想,决定回屋。   她现在要好好保重自己,为了杜礼,为了卢氏,为了三娘小郎,为了至今尚在囹圄未曾得脱的杜家人!   转动座下的轮椅,明夏熟练地拐弯回转,如今这轮椅用了有一月多,她再不像刚开始那般手足无措掌握不住了。   腿还是没有恢复……   忍不住低下头看了那外表完好内里却不知哪个零部件出问题的双腿,明夏又叹了一口气。   不是不难过的……现在才知道,一个残疾人的生活是多么的不便,起床穿衣洗脸进食如厕……只要是需要双腿参加的事情,件件不适意。然而就是这般的为难,明夏也少有在人前表现,不为别的,单是为了尽心尽力的东方阡陌,细致入微的侍女怡儿桃儿,以及那个真心为她焦急的云柏。   为了叫明夏行动便利,这个小院内的任何屋子都没有门槛,那是东方阡陌叫人送来轮椅后,立刻叫了工匠来改建的,没有门槛没有台阶,甚至在她现在的这个院子里,就是个小坡也没有的。   身为主家已经如此用心,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哪里还能再有半点愁苦呢?不是不敢,是不愿意,明夏不愿意叫东方阡陌因为自己表现出来丁点的不满意,而自愧起来。   那太没良心了。   “呀,大小姐,你想回来怎么也不叫我?看手酸……”一眼瞥见明夏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忙着给明夏做衣裳的怡儿连忙站了起来。   说起来,如今的怡儿可是明夏的救命恩人呢,若不是她冒死拦住了云柏的马,现在的杜家二娘子只怕早就已经是一抔黄土了吧?   明夏笑笑,不甚在意地道:“你家小姐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这个轮椅还转的动的。”也不知东方阡陌在哪里寻得师傅做的,说起来,这轮椅的性能的确不错呢,虽然比不得现代的那些高级货灵便,但在这个大唐朝已属难得,就是她自己推起来也不费力,好用得很!   “大小姐……”怡儿早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她两手推着明夏,口中不依道:“你是小姐呀,这样的粗活就该叫我们来做,你都做了还要我干什么?”   “好啦好啦,本小姐的丫环怡儿是大大的有用,我认输了,以后能者多劳,有事全都叫你去做,怡儿姑奶奶可满意了?”最近的怡儿总是啰嗦得很,尤其是被云柏偷偷带到这明溪山庄之后,越发有更年期的倾向,唠叨起来简直没完,比卢氏小翠还要婆妈,这可真叫明夏发愁,以后倘若怡儿嫁不出去,那她岂不是要养她一辈子?   那可真亏了。   然而心里却是暖洋洋的……明夏现在虽不是众叛亲离,但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个了,难得还有个怡儿忠心耿耿地陪在她的身边,这份情谊,就是一世也还不完。   怡儿又例行唠叨开来,说什么大小姐要注意身体保持身份,已经是及笄的大姑娘了云云,总之一句话,叫她混吃等死,啥都别做!   这怎么可能呢?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明夏本就是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性子,单凭怡儿那几十天的耳边风,是半点也动摇不了明夏的心思,可见怡儿这般认真的关心着她,明夏真的不忍心反驳,一如她不忍心叫自己的焦虑忧伤表现出一丝一毫一般。   “你呀,就是心慈手软,除此之外皆算可以,然而却只怕有一天会栽在你这唯一的弱点上……”   这是宋老头曾经对明夏说过的话,那时候他说完了脸上却仍是一片忧戚,惹得明夏笑了一回,还信誓旦旦地讲着,她才不会叫自己限于绝地,那是愚善之人会犯的错误,她不傻,故而绝不会走到那个地步……然而未说出口的却是,即便因此而栽了,她也不会后悔。   无愧于天地便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有什么好忧虑的?   是的,她那时候说的的确没错,钱财没了可以再来,一点忧虑都不必,可是人呢,亲人没了,还能再回来么?   这念头叫明夏心中一恸,脸色便苍白起来。   “……大小姐,你怎么了?”正念叨得分外投入的怡儿不经意间看见明夏的模样,顿时惊呼出声就要去寻大夫,明夏还没来得及制止,便听得门外又一声惊呼,一个小小的身影夹带着一阵冷风刷的跑进屋来,却是桃儿。   桃儿一手提着个食盒,见怡儿惊慌的在明夏身前询问,忙放下食盒也凑了上来,这个丫头却是比怡儿更加胆小的,因此也更惊慌,二人你吓我我吓你,倒是叫明夏哭笑不得了,只得压着心里的苦涩,向二人轻斥道:“我一点事都没,你们俩个这是做什么?”   明夏难得的板脸,怡儿和桃儿便都住了口,只是惴惴地望着明夏的脸,好像能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一样。   “罢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静一会儿。”还是不淡定啊,每当想起杜礼卢氏三娘他们仍然被困在大牢,明夏的心里便是忍不住的悲伤,如今天冷了,可不知远在长安的爹爹娘亲三娘小郎们,可有被盖,可有衣暖?   眼泪无声滑落,她已经有多久没见过小郎那调皮捣蛋又爱撒娇的小脸儿了?她有多久没见过三娘语出惊人恬妞文静的笑了?她有多久没见过杜礼那温和而宠溺的笑容,听过卢氏那腼腆而轻柔的语声?   而这一切,谁才是罪魁祸首?   明夏的眼睛眯了眯,其中的厉光一闪而逝,此仇不报,枉为杜家人!   这竟是将杜家置于死地啊!   皇家的东西,有谁敢动呢,更不要说还是外国进献的珍宝?窃国之名一旦落实,莫说杜家人生还无望,只怕就是株连九族也有可能……忤逆皇家,那绝对是死罪!   可恨谁竟如此恶毒,一点活路都不肯留给杜家?   明夏碍于腿上的伤,想要打探也有心无力,如今的她还是在逃的嫌疑犯,就是出这个小院都不能,更不要说出面打探那幕后黑手了,这一切只能靠云柏悄悄的打听,可云家也是不安全的,云柏已有两日不曾来明溪山庄了,这说明外面的情势紧急,已是不可再拖之兆啊……   秋后处决,这词在以前不过是句闲话,在现代的时候甚至只是电视剧上的一句台词,然而此刻却是杜家人的催命符咒,时光的轮子越是转向它,杜家人的活路就越少一分。   怔怔地坐在黑暗里,明夏一动不动,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沉郁,她已经打好了主意,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保住她的亲人。   那是这世间与她最为亲近的人了,倘若自己连他们都救不活,还有什么脸面独活在这世间?   门外一声轻响,明夏心中一动,再抬头便望见云柏那憔悴的面容上两颗黑曜石般的双眸,正目光炯炯地瞪着她。   “你来了?”明夏的声音淡淡的,无喜无悲。   “恩,”她竟然没有惊喜,这叫云柏挺失望,然而一看明夏还坐在轮椅上,他只道是明夏等着丫环们来了才能上床,便决定替怡儿桃儿省了事,直接抱她上床得了。   明夏被他这动作惊了一惊,完全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形,不过很快她就看明白了云柏的意图,也不挣扎,乖乖地叫他抱上床,兀自抱了床棉被围着取暖。   “冷?”黑暗里云柏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陌生,竟是叫明夏愣了愣,才回道:“嗯。”   “怡儿跟桃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要不我再给你买个听话的丫头来伺候你吧?”还以为是丫环们玩忽守职,云柏便想换些人伺候明夏,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了。   明夏轻笑一声,道:“不必,怡儿和桃儿很好,是我自己想静一静。”   “嗯,”云柏轻轻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了。   真是一反常态啊,以前云柏哪回来都会说不少的话,这般沉默倒是少见,明夏苦笑一声,说出心中的猜测:“是不是局势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   云柏皱紧了眉头,犹豫着要不要跟明夏说明白。   “我要听!”明夏的声音不容置疑,云柏却迟疑道:“小娘子……”   “说吧,什么坏消息我都能承受。”   “小娘子……”云柏的声音里满是萧瑟,顿了顿却没说话,只是将明夏拥进怀里,半晌无言。   这是怎么了?明夏的心头满是不安,多盼望云柏赶紧把话说了早死早超生,这个关头他怎么还婆妈了起来?   更何况,她凭什么要让他抱着呀?   虽然自从醒来之后明夏就觉察了云柏的异样,晓得他现在是有些醒悟了,但,话没说清楚之前,她才不会这么叫他乱来,更何况,还有个闵媛!   因为现在的是特殊时期,明夏也没心情跟云柏好好说道说道,可是眼看着云柏这样子,她可如何是好?   算了,这事还是改天再说,先打听清楚了杜家人的消息是正经。   明夏一推云柏,没推开,微微叹了一口气,暗道就算是他这些日子奔波的辛苦费吧,如此一想,心里便放松下去,觉得自己在这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不肯起来也算是名正言顺了,这可不是她自己不争气哪,她要感激云柏对杜家的情谊么……   好一会儿,云柏才抬起头来,黑眸定定地看着明夏,道:“小娘子,你可知道,这回那人就是冲着杜家来的?”   明夏一愣,再顾不得恋栈云柏怀抱的温暖,忙推开了他,诧异道:“云柏,你说的什么?”   “我说,小娘子,这回他冲着的,原来不是云家,而一开始便是你家……”   “谁?”明夏紧紧地抓着云柏的衣衫,急切更甚于惊异,她就知道是有人针对了杜家,可是从未想明白过,是哪个手眼通天之辈,竟能设下这样高难度的局?   要知道,那龟兹进贡的宝物,想要偷偷弄出来可不是容易的事,还那么顺理成章地叫人弄到了独步商行,这样的小心翼翼,甚至杜礼没有任何察觉,你想,能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权势,该是何等位高权重的人?   可是,位高权重之人,又怎会觊觎独步商行这等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铺面呢?   明夏只以为是信都那些加盟者们找了靠山要与她为敌,可她一向待那些人不薄,分红时从来只多不少的,因此她不明白,是哪个猪油蒙了眼的家伙呢?   “礼郡王。”   “礼郡王?”那是谁?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的王妃,就是去年曾经因为你姑丈而被流放的崔友亮的亲姐姐!”   “原来竟是崔友亮!”明夏分外差异,她千算万算,竟没算到,崔友亮的亲姐姐就在这里等着她呀!   怪不得,搭救杜礼的时候她可是没少出头露面的,有心人一留意便能查得出来,只怕这回真的凶多吉少了。   可是,云柏方才说的意思是什么?什么叫“这回他冲着的,原来不是云家”?难不成,他一开始还以为云家是首当其冲,而杜家只是受其牵连?   还是,云家这些日子遭受的打击,一直就是这礼郡王所为?   明夏依稀记得杜礼曾经说过,云家貌似得罪了某位贵人……可是,为的什么而得罪的呢?   云柏却不知明夏的心思,只是闷闷道:“可不就是他!这位郡王妃也真够小气的,已经把云家打击成这样了,她还是不肯罢手,这回却不知是如何知晓了你杜家,只怕就是她怂恿那礼郡王盗出龟兹进献的宝贝,然而又叫人混进了独步商行栽赃陷害的吧,这个恶毒的女人……”   “等等!”明夏却止住云柏难得的粗口,只是抓着重点问道:“什么叫还不肯罢手?那郡王妃为什么对你们云家怀恨在心?”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只是,更想听他亲口承认。   “呃……”云柏一下子回不过弯来,心里却有些惊慌,小娘子果然是明朝秋毫慧眼如刀啊,他不过是一时失了口,她很快就抓住了……唉,说还是不说呢?   说出来好像有些邀功啊,云柏心里很不好意思,便决定不说。   “云柏,你可以选择不说,但是后果你可要自负,”明夏顿了顿,又给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道:“云柏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事情,从来没有失败过的……”   呃,对啊,小娘子想晓得什么,她总是有办法获得那消息,可是,可是他该怎么说?   小娘子现在已经够感激他的了,他现在说出来,岂不是叫小娘子对他更歉疚?   云柏虽然反应不够灵敏,但脑子却并非不灵光,成日价想一个人,那么这个人脸上长了几颗雀斑都不会逃过他的眼,更别说他还跟小娘子朝夕相处了那么些日子,小娘子的骄傲,他明白。   因此更不想叫她觉得她歉他……   然而明夏却不依不饶,瞪着云柏的目光明亮的叫人不敢逼视,云柏缴械投降的惯了,最终仍是没能逃过再次举白旗的悲惨命运,只得委委屈屈地道:“去年林大人脱险,我……爹爹,也曾出过一份力,因此便叫那礼郡王夫妻俩给记住了……”   原来如此!   云柏十分不好意思,眼光都不敢看小娘子,然而已经取得绝对胜利的明夏却仍是继续逼供,一副我为刀殂人为鱼肉的模样,不带一点感情的,居高临下地道:“还有呢?”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云柏一个哆嗦,暗道还有啥啊?没有了啊?可是,小娘子从来不说没依据的话,她一定是还猜到了什么,是什么呢?   苦苦搜索着记忆,云柏简直把那段时间所有的片段都回想了一遍,才恍然大悟道:“小娘子,我说出来,你莫生气……”   竟还真有?   明夏瞪大了眼睛,倘若易地而处,今日换做云柏诈供,他一旦出现这般讶异的表情,明夏铁定会心生怀疑,可惜俺们憨厚的云柏却不知道,就这么乖乖地交代道:“还有便是老头子要我答应事成后回家帮他打理生意,我想着小娘子说过大丈夫一诺千金,便应了,最后……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   难道信都那晚云柏的沉默,是因为这?   ——————————————我是分割线——————————————   多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真的很感谢!   一会儿上传下一章节……   第一百四十七章:完全出乎意外   明夏的心里忽然生出荒谬的感觉来,她向来讨厌误会,主张凡事要沟通,沟通可以解决一切,然而她跟云柏的错过,却也是因为这一段小小的而又不小的插曲么?   擦肩而过,原来就是说的这。   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生命会戏剧,然而她穿越了……从来不相信自己的爱情会因为误会而告终,然而现今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她错过了……   这是为什么呢?   一霎那间,明夏差点要抱着云柏吐露她那刻骨铭心的思念,然而,终究是不敢,因为眼前这个憨实的小伙子,至今仍是闵氏所有啊……   她真的很骄傲,即便现在明了云柏曾经给予她那般大的帮助,也是因为守信而未答应留下来,可仍是说服不了自己放下那隐藏至深的自尊,与人共享一夫。   真的做不到……   但或者,云柏离了闵媛呢?   这个念头拨云见日般照耀在明夏的眼前,一旦出现就让她再也忽视不了,就连那微微的不安也被这念头带来的狂喜而掩盖住了,明夏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云柏的腰,面庞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静夜里那有力而清晰地心跳,整个心里也都是满溢的阳光!   这样畅快淋漓的幸福很快就让明夏沦陷了,发热的头脑再想不起其他,只想追寻着这幸福,盼望它永永远远都不要消散!   抬起亮晶晶的双眸,明夏望着云柏,语气中难掩兴奋:“云柏,你喜欢我是不是?”   云柏心中一惊,低头望着那双璀璨生辉的宝石一般的眼眸,从没见过她的眼睛这样亮这样漂亮这样非常漂亮过,暖暖的春水溢满心间,云柏就要点头答应,却忽然听得小娘子继续用那兴奋地声音说:“那你跟闵媛解除婚约吧?”   解除婚约了我们就能在一起!   明夏满含希望地望着云柏,已经被幸福烧昏了脑子的她,还期盼着云柏马上就会脱口而出的承诺。   然而,云柏却望着怀中的小娘子,望见那般渴求的双眸,心中春水荡漾,就要抑制不住地答应,却忽然想到那个孑然的美丽身影……一阵夜风吹来,云柏忽然觉得一阵战栗,再看小娘子那生满光辉的眼眸,他却再也无法轻松地说出那个好。   闵媛,总是在云家危难之际而伸出手来拉了云家一把的人,她对他那般信任……虽说他从未对她隐瞒过自己对小娘子的思念,可那时候的他还根本弄不明白这思念意味着什么,直到前不久他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并为着这般新颖的发现而久久不能平静的一直到现在,才猛然想起,这般,好像已经是对闵媛最大的伤害……   是的,娘亲不就是说过,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虽然她说除了她的柏儿,可云柏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是那般的可耻!   是的,可耻!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厌恶自己,因为那个孑然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不仅是对闵媛,还有小娘子啊……   他这般,能给小娘子什么呢?   名分对于一个女子是那般重要,可是这一件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却在浑浑噩噩的时候给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可即便是毫不相干的人,他也不能硬着心肠去对她说,我现在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我要离开你,你把我给你的名分还给我,好让我去取悦心上的人……   何其残忍!   云柏甚至能想象的出来,闵媛一贯冷然的双眸,会因此而发生怎样的变化……定然会如琉璃击在玉石上一般支离破碎吧……   明夏等得久了,心里有些小忐忑,便牵了牵云柏的衣衫,难得纯粹地仰望着他。   云柏苦笑一声,一旦心中明了了自己对小娘子的心思,便也明了了很多事,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每天都有人郁郁寡欢,街上碰到的那些人都会皱着眉头,这并不是他们能控制得了的,一如现在的他,即便幸福触手可及,也无法伸手获取。云柏闭了闭眼,道:“小娘子,你说过,大丈夫要……”   “一……诺……千……金!”明夏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眼中光华黯淡,被那突如其来的幸福烧晕的头脑又回复了些清明,呵,她竟然忘记了,这样是对闵媛多大的伤害!   真是昏了头!   明夏淡淡地笑了笑,虽然那笑容隐在夜色之中,可云柏却仍是心中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沉沉地坠了下去,凝重的叫他不敢动一下,仿佛动一下,就会有什么立刻破碎一般。   此刻明夏的手仍在圈在云柏的腰上,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云柏的每一下呼吸她都能感受的到,更不要说云柏的僵硬了。   他在担心么?   明夏想哂笑一声,嘲讽地问他一句担心什么,他又一次拒绝了她的不是么?可终究是没说出来,她自然知道云柏为着什么信念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凭他现在的担心她就能感觉出他是怎样的在乎自己了,可即便是如此在乎,他仍然是说出了口……   这很难得!明夏告诉自己,她不能让云柏因为她而堕落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倘若那样,她还会喜欢他么?   所以,云柏做得对!   将脸颊轻轻地搁在云柏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起伏的心跳是那般的紧张,心里的愤懑都消去了,好吧,他们俩都是大傻瓜,就干脆傻到底吧。   “云柏,你说的对!我实在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来叫你……为难。”低低地在他胸前呢喃出声,明夏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怪你,反而更加喜欢你……”   云柏一愣,本来明夏方才黯淡的眼神失望的情绪早都叫他动摇起来,真想立刻马上跟她承诺,他一定会叫她幸福叫她得到应该得到的东西,可是,现下她却是这般平和的抱着他,赞叹他,安慰他……淡淡的喜悦夹杂着一丝丝的辛酸,在心里慢慢升起,云柏反手抱紧怀里的娇小身子,轻轻一叹,终于再没说话。   不能承诺,却又无法放弃……   感受到云柏的沉重与无言,明夏也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不要求他离开闵媛,也不劝告他莫要脚踩两船,只是想这么抱着,就是到海枯石烂也无妨……沉默的和谐在室内流转,竟慢慢滋生出一股淡然的美丽,叫身处其中同样不忍打破的明夏和云柏,怎么也放不开手来。   真想这一刻,可以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啊……   明夏闭上了眼,静静地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便见怡儿的身影在室内忙碌,肚子有些饿,只听得咕噜一声,在这清晨的室内是这样明显,怡儿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她带着笑意回头一看,便道:“大小姐你醒啦,快快漱口吃早膳吧,昨夜怎么没吃晚饭就睡下了,都怪我和桃儿还以为你生气了也不敢早早地进来,等到晚了才发现你都睡下了……哎呀小娘子,你自己是怎么上床的?”怡儿说到这里忽然很自责,声音里也有些哽咽,大大的眼眸里满是歉疚满是心疼地望着明夏,道:“大小姐……你,你费了很大的劲吧?都是怡儿不好,叫大小姐受苦了!”   明夏眨眨眼,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怡儿拥有这般丰富的想象力啊,不过她这样想也好,虽然云柏是常来的,可昨夜毕竟是晚间,还是别叫这个单纯的姑娘再经受意外了,也省得自己的耳朵再受荼毒。   故而明夏很善意地没有接话,只是任怡儿在那里自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怡儿,你主子我快要饿死了……”   怡儿这才恍然大悟,忙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飞快地给明夏倒来尚温的茶与粗盐,待到明夏漱口完毕,她才捧着痰盂出了门,说是找桃儿要她去厨房拿饭。   早膳不来,明夏也动不了,便只能干坐着等,腿脚不方便真是不好啊。   想起昨天跟云柏的对话,明夏的心里仍是暖暖的,虽然这暖意里不乏寒气,但有这份暖就好了,她是这样的渴望,以至于那小小的寒,也可以忍受得了了。   可终究不是办法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话乃是至理名言,可现今的明夏,好不容易与云柏互相表白了心迹的她,真的做不到这一点。也许以后她会果断地在自己的心里用刀,但不是现在,就让她纵容自己一回吧,等到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再容她好好的酝酿勇气。   明知道陷得愈深以后那痛苦就会越长,可是心里的甜蜜像酒精,一阵一阵地牢牢麻醉着她,就是饮鸩止渴也让人无法割舍。   以后……以后再说吧。   鸵鸟地选择了躲避,明夏却不得不好好想想杜家的事,唉,可叹昨夜她竟睡着了,否则就要告诉云柏,万不得已了就去寻那李恪吧,赌一把,兴许大获全胜呢?   明夏正暗算着该如何联系上李恪,又怎样向他求助,刚想了个囫囵,就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只是,这不是怡儿的声音吧,怡儿可没这般重的步履。   果然是东方阡陌。   明夏听着东方阡陌清俊的声音在门外向她问好,等她应了一声便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轻笑一声,明夏不好意思道:“怎敢劳烦东方兄亲自来送饭呀,明夏真是不敢当。”   “杜家娘子客气了,”东方阡陌尔雅的一笑,越发显得俊逸不凡,明夏呆了一呆,随即笑道:“东方兄风采更胜昨昔,真是越来越妖……呃,妖娆了。”   “妖娆?”东方阡陌有些诧异地一笑,便又随意道:“杜家娘子一贯与众不同,言辞也是叫人吃惊啊。”   明夏呵呵一笑掩过,随即望着那食盒两眼放光道:“真的是饿了,多谢东方兄盛情款待……”言外之意是您老怎么还不拿过来啊拿过来?   东方阡陌了然一笑,便将那食盒放到了明夏榻前的桌上,将其中的菜一一拿了出来置于明夏面前,还帮她舀好了粥,又放好了碗筷,明夏望着那四菜一汤,闻着那朴实而沁人心脾的饭菜香味,马上食指大动,也顾不得东方阡陌在场,只是道了声见笑便开始放手大嚼!   抚了抚充实的胃,明夏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汤,浑身上下都是因为热饭热菜而带来的温暖,心里立刻就喜悦起来,脸上也含了浅浅的笑。   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啊。   然而东方阡陌却望着一点忧戚之色也没的明夏,有些疑惑地道:“杜家娘子,你不担心?”   这话问得……明夏瞥了东方阡陌一眼,暗道这孩子果然没怎么变,虽然皮相上是镶了一层儒雅,但那本质,怎么还是同以前一般冷峭?   同为陶花涧的弟子,为何苏清河就那般温润似珠玉,而眼前这位却总是好像一颗棱角分明的……方块儿玉呢?   好在明夏也晓得这人嘴上冷厉心里却是正气的,便也不以为意道:“怎会不担心?但成日担心也不是个办法,我得把我自己养好喽,才能想办法救我的家人啊。”   东方阡陌闻言一愣,兀自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是,人一遇到难事不就会担忧伤怀,最终衣带渐宽,人渐憔悴的么?”   “这话没错,”明夏同意地点了点头,暗道这做学问的人就是执着,口中却回应着:“悲伤忧虑都是人之常情,人有不奇怪,可是总有些人能将这些情绪妥善掌握,随意疏导,好使自己不被这些消极的情绪给侵蚀了斗志的。”   “消极的情绪?”东方阡陌满脸的茫然好似个学童,明夏一笑,暗道这博学的人心思却不够通透啊,比之苏清河果然稍逊一分,可惜苏清河那般颖悟通达的人,却……唉,明夏叹了一口气便继续道:“有些情绪会叫人积极乐观,高高兴兴,做什么都带劲,有些情绪却叫人不想进取,只觉得生而无益,做什么都没兴趣,这便是消极的情绪了。”汗,这可是常识啊,真不敢相信,东方阡陌竟不知晓……   明夏那惊诧而略显得同情的眼神叫东方阡陌有些狼狈,正好心中刚被灌输的言论也需要去想一想,他便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从容起身向明夏告别,明夏也不挽留,望着东方阡陌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明夏便瞪着满桌的残羹剩菜期待起桃儿和怡儿来,快来个人收拾收拾吧……   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明夏刚想到怡儿,便见怡儿推门而入,二话不说便着手收拾桌上的狼藉,唉,真是个好丫环啊……   闲来无事,明夏脑海中那张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只是筹划着该如何叫家人渡过难关,但想到方才东方阡陌那莫名奇妙的话语,她也是知道,这回这事果然是大条了。   看来等下回云柏来了,一定要好好地跟他商量一回,早该定策的也赶紧定下来,免得手忙脚乱出了岔子。   这样想着,心中便愈加思念起那个黝黑的青年来,虽然他没有东方阡陌俊美,也没有林飞卿儒雅,善解人意聪明颖悟也不如苏清河,可是这缘分就是这样奇怪呀,她怎么总是会想起他?   呵呵,傻傻地一笑,明夏立刻想起什么一样目光逡巡,准备随手捞点什么东西好睹物思人,对了,云柏给她的玉佩呢?   左翻右翻,终于找出了那枚玉佩,其实明夏甚少保存什么东西的,除非是跟赚钱有关的,这玉佩还是当初收起来时顺手挂在脖子上,就一直被她这么戴着了,否则想必不出几天,这玉佩肯定早早地被这上面粗心大意的明夏给丢了。   从某方面上来说,明夏是有些缺心少肺的,说得好了就是不以外物为重,说的不好了简直就是缺根筋,不过傻人有傻福么,明夏也不甚在意。   本以为这晚云柏肯定要来,毕竟以己度人,她现在都这般思念他,他断然也不会不想她的,她和云柏,其实都是一样的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等没有来,再等没有来,最后月亮都升到了中天,云柏还是没踪影?   明夏叹口气,也不以为意,倒头便睡。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第二日云柏还是没有来,连同第三日,第四日……明夏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就是秋高气爽的好景致也无心欣赏,终于在第五日,再也按捺不住。   肯定是出事了……   不是云家就是杜家,无论是哪一家,明夏也都放不下心来。   因为明夏的身份特殊,她也不敢抛头露面,甚至这明溪山庄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庄子里藏着一个……呃,钦犯,再加上手边没有能够传递消息的人,明夏又不好意思再麻烦东方阡陌,故而她这里的消息实在有些闭塞,往常都是云柏来回传递,可如今云柏不来了,明夏悲哀的发现她竟是得不到任何讯息!   本想叫怡儿找来东方阡陌,好拜托东方阡陌为她打探消息,虽然明知道这样很麻烦人家,可没有办法了,这时候哪能计较那么多!   然而怡儿还没去,桃儿就来报,说是东方阡陌来了。   汗,东方阡陌难道会未卜先知?   答案自然是否的,东方阡陌之所以会来,是因为他带了一个人来,那是个明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是明玉。   第一百四十八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明玉一身素衫,比之以前那个被程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模样来看,少了一分娇艳,却多了不少的娴雅,气质则是更上一层楼,在明夏的眼里,这样子比以前或许不够漂亮,却绝对更招人喜欢!   望着明夏,她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讷讷了一会儿,便在明夏有些兴味的探究眼神中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妹妹,便再不说话。   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明夏心里还在想着自己这个便宜堂姐怎么会寻到这里来?她不是一向被程氏安排了很多的相亲,现在不是正忙的时候么,怎么会有闲情千里迢迢地远道而来长安?   见明玉似乎有些紧张,明夏便微微一笑,随意地捻起白色瓷盘里玲珑剔透的紫葡萄,递给明玉道:“阿姐尝尝这葡萄,听说是从西域过来的果子,我吃着很好。”现在这葡萄在长安的确不难见到,但在信都那个地方还是顶稀罕的物件,就是不知明玉在这长安待了有多久了,要是已经吃过,那便没什么新鲜劲了。   然而明玉却接过那紫水晶一样的葡萄托在手里看了又看,见明夏微微笑着望着她,才有些不舍地轻轻放进口中,贝齿轻咬,酸甜的汁水顿时满盈唇间,敏感的味蕾早兴奋地活跃开来,不时地向大脑传输一个个不可思议的信号!   明玉瞪大了眼睛,有些惊喜地望着明夏:“真好吃!”   那是当然!明夏眯着眼欢快地笑笑,然而却不无遗憾地道:“可惜这果子却是有核的,倘若无核,那便更好了……”明夏以前是顶懒的一个人,做起喜欢的事来根本就是废寝忘食,有时候一天不吃饭也是尽有的,虽然肚子饿得很,但即便是放在桌上的水果她也懒得吃,那多麻烦啊,还要起身去洗,洗完了再吃,吃完了还要处理垃圾,还要再去洗手……哦老天,还是饶了她吧。所以明夏很喜欢无核的葡萄,这东西洗净之后你就吃吧,连皮你也可以不用吐的,最是省事……   “什么无核?”明玉有些奇怪,这果子还能没有核吗?   明夏却只是一笑不再接这个话题,见明玉已经不再那么紧张,她便直截了当的问:“阿姐怎么来长安了?”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明玉却又局促起来,明明在家里是那般冷静,为何见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却这般无法自持?明玉这般想着,便很是奇怪地看了眼前那个在自己心中……视为偶像的人,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虽然也不是第一次知晓这个妹妹聪颖与厉害,但真的接过商行的生意后,她才越发明晰,眼前这个娇娇柔柔的妹妹是如何的强悍!   同为女子啊,为何自己的妹妹就会厉害如斯?   杜明玉不知道,然而这却无阻她对自己这个妹妹的崇拜之情!   直到现在都难以相信,那么大的商行,那样详尽而完善的规定,那样新颖而叫人绝艳的点子,竟然都是这个妹妹不经意间随便那么想出来的,当陈震将这话清清淡淡的说出来后,她心里别提多震惊了!   就是这个妹妹只身撑起了杜家,撑起了独步商行,叫杜家一跃成为了信都第一大富商,杜家每一个旁支子弟都受了她的嘉惠而身份荣宠,由一个个不起眼的臭小子一夜之间成了信都的新贵,那些以前做大户人家的丫环都不够格的姑娘们也都成了大小姐,整个杜家因此飞黄腾达……她还让独步商行在短短的时间内成了信都最大的商行,明玉现在对商行熟稔了,才晓得这家商行是个多么巨大,货架上的物品琳琅满目,衣食住行包罗万象,独步商行,无愧独步之意,它是这样的齐全而物美价廉信誉良好,怎会不红火起来呢?   而这一切,更让明玉对那已经远在长安的妹妹欣羡起来,连带的崇拜之情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故而当长安的消息传过来之时,在陈震易白四六叔一干人目瞪口呆额头深皱,连续奔波了好些日子也仍然没有头绪之时,他们决定推出一个人来长安看看,本来她是得不到这个机会的,毕竟她才在商行待了很短日子,他们是不放心叫她来的,然而紧接着商行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陈震他们商量了一日,决定留下来保卫信都的独步商行,这是大小姐的心血,他们绝对不能辜负了大小姐的嘱托,一时间商行里人人都有司职,于是,在这个人人皆有任务的时候,尚属编外人员的她再毛遂自荐,便大大提高了成功率。   然而来到长安,她却找不到杜家的人,杜府也被查封了,明玉简直求告无门,后来碾转遇见了苏氏,她这才算终于安定下来。   原来杜家的那位妹妹失踪了,而杜家全体成员皆被下在了狱里!   这个噩耗传进明玉的耳中,她当时就懵了。   虽然在独步商行也算见识了不少的事,可这般大的变故已经出乎了她能接受的范围,故而一瞬间顿觉天塌地陷,还好有苏氏和苏家的表妹在一旁安慰着,并说杜家人虽然在狱里不得自由,便并没受什么为难,而明夏则很有可能是躲在外面暗中谋划救援,明玉这才好了些。   一边遣了人回信都报信,明玉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也是姓杜的,故而也不好抛头露面为杜家奔走,但苏氏却暗中遣人四处打探明夏的消息了,只是怎样都没有任何线索,苏氏和林飞卿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来找人,只怕那嫁祸杜家的人从旁窥视再将明夏也牵累了,如此一来,直到现在苏氏他们才知道了明夏的消息,这还是云柏偷偷叫人过来说的。   虽然不明白为何云柏现在才联系她们,但得知明夏安好苏氏就放了心,明玉心中担忧,便请求见明夏一面。   “原来如此,”明夏沉吟了一句,一边慢条斯理地给那葡萄剥皮,一边蹙着眉头细细思量,为什么总觉有一些不对劲呢?但令人郁闷的是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来,明夏腾出一只手来按了按额角,便轻叹了一口气。   “妹……妹妹,你怎么了?”明玉见明夏额头轻蹙,不免心里一紧,不知不觉她早就将明夏看成了主心骨,如今见明夏为难,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   明夏一惊,忙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向担忧的明玉道:“阿姐,你莫担心,我没事。”随即见明玉仍是紧绷着漂亮的小脸,明夏便笑笑地岔开话题道:“阿姐怎么也开始热衷这些俗气的买卖了?”这真的让明夏很好奇,记忆里这个堂姐一直是躲在嚣张的程氏身后,或者说是被保护在程氏的身后,总之是不大有主见的,怎么一下子绝地大变身成了让陈震都放心的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曲折呢?   明玉闻言却是脸儿一红,不好意思地低眉道:“我……我其实是闲来无事跟着大哥去了几次商行,有一回还被人误认为杜家的大小姐,硬是拉着我说了好些的话……我后来就慢慢的有了兴趣,偶尔会帮大哥看看账册,也去商行内帮点忙,所以……”   “哦?阿姐真是厉害!”明夏先夸了一句,才饶有兴味地道:“可是……二伯母怎会容……阿姐这般胡闹呢?”这一直都是明夏最关心的啊最关心!   “……娘啊?”明玉脸上的扭捏褪尽,却有些黯淡地道:“自从爹爹上回出事要写休书,娘就伤了心,只道爹爹不再是爹爹,也不大管我们了,我便……闲了下来。”   “唉,”明夏轻叹一口气,倒是很能明白程氏的心思,以前穷困时杜孝尚且安分守己,可一旦有了钱,那些劣根性竟有了发挥的时机,也许,她也有错吧,假如不是她带给杜家这般的富裕,杜孝只怕还会几十年如一日的忠于程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毁了程氏的幸福了。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而更让人幸福的呢?   一时间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明玉低头不语,明夏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明夏才有所醒悟,苦笑一声,向明玉轻声道:“阿姐,对不起……”   明玉诧异地看了明夏一眼,奇怪道:“妹妹说什么?”   “呵呵,没说什么,”明夏打了个哈哈便将这事掩过,随即收起满心的思绪,只是向明玉问道:“家里都还好么?祖父祖母的身体如何?”   “都很好,妹妹你不用担心。”明玉也笑着安慰了明夏一句,又想起什么道:“陈大哥易大哥和大哥都已经得了消息,不日就能赶来信都了,妹妹你不要担心,咱们这回肯定没事的!”   明夏一听,心中顿时一暖,望着明玉笑道:“多谢阿姐!”也多谢,陈震易白等等所有为她而担忧的人!“现在外头的情势如何?”想到云柏好几日不曾来明溪山庄,明夏心里的不安又涌了出来,便向明玉问消息,明玉一直住在林府里,苏氏必定时刻关注杜礼他们的情况,明玉也该知道的。   明玉却笑笑道:“妹妹放心,我听姑母说,三叔和三婶他们还在等着审查,咱们还有回环的余地。”   “是么?”明夏心里一松,道:“这样可是好。”看来那个礼郡王也不过如此么,云家的势力不算大,可不也成功阻住了他的动作?顿了顿,明夏终于忍不住又问道:“阿姐,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为了不给苏氏添麻烦,明夏也从没叫云柏跟苏氏透露自己的消息,实在是为了苏氏着想。   那礼郡王既是记挂着年前陷害林天凡不成那件事,倘若叫他得知了苏氏与明夏之间有联络,只怕到时候会找个理由再对林家进行陷害,那可就糟糕了。   “是云公子派人来给姑母传消息的。”明玉只是答了明夏一句话,却见自家那个传奇般的妹妹脸色遽变,双眸中的惊慌一闪而逝,随即无意识地低喃道:“怪不得……怪不得觉得不对劲,原来……原来是云柏……”   心里的惊慌好像燎原的大火一般瞬间点燃了明夏的四肢百骸,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这个云柏,他……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明夏这一急,一时间便忘却了自己腿上的毛病,只是急切地准备站起身,却因为双腿的无力而瘫软下来,下一刻身子便倒在了地上。   明玉大惊,忙起身扶着明夏道:“妹妹你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要不要叫大夫?”明夏的异常吓到了明玉,除了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她再想不出该怎么办。   明夏倒地的动静太大,伺候在外面的怡儿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进来,一看之下脸色也变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来,忙扶起明夏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一边说着,望见明夏手掌磨破的一点皮,怡儿早忍不住掉下泪来。   明夏这才有了些意识,回头望见明玉和怡儿同样担心的小脸,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失态,忙在二人的帮助下重新坐上轮椅,然而之后明夏也不发一言,只是皱着眉头开始思量。   她跟云柏约好的,暂时不给苏氏知道的,云柏是那般一诺千金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会背弃承诺?   对啊,她还忘了这礼郡王也曾是……不不,至今仍然是云家的死对头啊,会不会云柏也遭了她的牵连,故而处境危险,还是……明夏不敢想下去了,但想到云家既然已经坚持到了这会,再出事肯定也是另有原因,至于那个原因……   唉,还是赶紧叫人去打探消息吧。   好在明玉虽然还不够老练,毕竟是陈震他们看好的人,明夏这一刻只有托付给明玉,叫她立刻派人去云家打探消息,还特地加了两个字,火速!   明玉来的时候带了人的,而且都是陈震配给她的精明小厮,搜集信息自然是小菜一碟,天刚黑的时候消息就传了回来,然而明夏听了以后,却差点因此而昏厥过去!   云柏这个傻瓜!   他……他竟然将那栽赃陷害的罪名揽到了自己的头上了……   真是蠢货啊!   他难道不知自己不会坐以待毙的么?还这么傻傻地飞蛾扑火做些什么?   明夏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云柏咒骂了一万遍,不,就是一万遍也不足以表达她对云柏的鄙视!   这娃子果然傻!   明夏气呼呼地想,自己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傻瓜呢!   怪不得他不再来了,怪不得他会在这时候通知苏氏她的消息,怪不得,怪不得啊!   他竟是想以一己之力救她全家么?   难道他竟不知礼郡王那等卑鄙的小人,是一个也不会放弃他们的么?   已经陷进去了就不提了,怎么还没陷进去的也不知勉力,反而还要往火坑里跳?   愚蠢!   明夏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再大的气愤也有平息的那一刻,满腔的气愤乍一消退,明夏的心里却是暖暖的喜悦,这个傻小子啊……   叫她可怎么放得下呢?   顾不得隐藏行踪,明夏已经偷偷返回了林府,这时候也顾不得怕会牵累林家了,反正这丧心病狂的礼郡王已开始乱咬,只怕火势很快就会烧到林天凡这里,如此一来她倒是不怕了,反正都是会被卷进去,没必要再这般小心翼翼。   明夏返回长安的时候是东方阡陌亲自送过来的,只是叫明夏吃惊的是,东方阡陌回了长安便也不再去明溪山庄了,只是叫人搬了家伙住在城内,道是也好在必要的时候给明夏一些助力。   明夏也没拒绝,现今已经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危急时刻,每多一点助力都是好的,东方阡陌满腹经纶,在这长安也算是小有才名,认识的达官贵人也不在少数,说不定关键时刻能使上一把力呢?所以明夏只是郑重地感谢了一回,却没一点推诿的意思,反正也受了东方阡陌不少的恩惠了,日后总是要还,多点少点又有什么关系?   不几日陈震易白与杜忠竟也来了,陈震易白会来,明夏一点也不意外,然而杜忠会到,却是叫明夏惊诧不已,不过杜忠随即又说了一句话,差点叫明夏的下巴也落到了地上,他说杜老爷子关心非常,也一径闹着要来长安,还是他和四郎好言相劝,老头子才打消了念头……这,这都是怎么了?   明夏的心里又是暖暖的,虽然明知杜二狗是因为她的能力而这般看重她,可被人关心的感觉仍是这般叫人舒服,如沐春风!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林飞卿那个风流成性的堂弟林飞鸿,这家伙还带来林天凡的一封信,原来林天凡碍于公务在身不能离开任地,只好派了林飞鸿来长安斡旋。林天凡的信中也不外是叫明夏如何找关系,说起来这还得靠林飞卿,然而林飞卿现下却忙着科考,正是最紧要的时候,明夏和苏氏商量了之后便决定不叫林飞卿回府来,只是让他安心准备科考。   一说起这话,明夏又想到了卢荃,听说当初那京兆尹派人来抓捕杜家人时没将卢荃也拘走,现在明夏却是不知这便宜表哥会去了哪里?   算了,卢荃也是看重功名之人,卢思宁对他寄予厚望,就当是帮卢氏报答卢思宁吧,明夏便再没考虑通过卢荃联系卢家。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也不知这暴风雨,是否只是一场虚惊……   第一百四十九章:孤注一掷   马车在嘈杂的长安街上缓缓行进,周围的吆喝声呼喊声嬉笑声充斥了整个街道,现出一派熙熙攘攘的欣欣向荣,然而稳坐在车厢内的明夏却充耳不闻,只是一径想着自己的事情,偶尔的马车颠簸都没法将她唤醒。   明夏就是这样,一旦想问题入了迷,便跟那老僧入定一般再也没办法醒转,倘若这种时候被打扰,她也是最为恼怒的。   一旁的怡儿自然知晓明夏的脾性,便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在马车急停或转弯的时候扶一下自家那入神的大小姐,以防她不小心又给撞上了那车厢,到时候鼻青脸肿的可如何见那贵人去?   “嘎吱……”一声刺耳的响声从马车底下的轱辘里传了出来,惯性使然,出神的明夏和做在她身旁的怡儿都猛然向前趴去,眼看浑浑噩噩的大小姐还一脸懵懂没有反应,怡儿一急,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神力来,身子猛然前倾赶在明夏的面前,在明夏的额头就要撞上那车门的时候堪堪挡住,然而,这样一来明夏那硬硬的额头却一下子撞在怡儿的腰上,巨大的力道袭来,怡儿一手扒着车门一手扶着腰,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怡儿的抽气声终于叫明夏醒悟过来,忙扶起那个傻丫头,明夏一边心疼一边责怪道:“笨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怡儿却一边摸着纤腰,一边吸着气,委屈道:“大小姐,我还不是怕你碰着了……”   “什么?怕我碰着了?”明夏闻言却怒气更胜,简直有些咆哮着低声道:“那你就不怕你碰着了么?”要不说是傻丫头么,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傻的丫头吗?   明夏颇有些怒不可遏,一边拉着怡儿看她是否有事,一边教训道:“这样的小case你主子我都能应付,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别叫你主子我三天两头地替你担心?记住了啊,以后别再这样,只注意着保护好自己就行,否则以后再这样傻,你家小姐我一定不饶你!”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却没听见怡儿的声音,明夏诧异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怡儿已经泪眼模糊,她叹了一口气,取出帕子替怡儿擦去眼泪,没辙地道:“傻丫头,以后要懂得爱惜自己,前两天你不是也及笄了么?怡儿是个大姑娘了,以后是要嫁人的,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叫你家大小姐我担心,否则你把这花容月貌的小脸糟蹋坏了,铁定没人娶你,到时候还要你家主子我养你,你好意思吗你?”   待到明夏数落完,怡儿才呜呜咽咽地道:“谁说要嫁人啦,怡儿要一辈子留在大小姐的身边!”   “好吧好吧,一辈子就一辈子……快别哭了啊,现在天冷,你一哭,脸上的泪水被冷风一冻再结了冰,然后就会跟那些小屁孩……那那那,”明夏掀开帘子一指那街上玩耍的小孩,口中道:“跟那些小屁孩一样挂着……”   然而明夏的声音却忽然戛然而止,她吃惊地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方才那个一闪而逝的骑者,可不是……李恪么?   她想了很多途径联络上这个皇子,可却苦于特殊时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人求助而一直不得其法,然而,方才那个锦衣白靴玳瑁发簪一身清爽状若天人的少年,可不正是李恪么!   不会错的,明夏虽然对自己的眼力并没有什么信心,然而李恪那种人物,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一种风景,那样出众的风采绝对是人群的焦点,即便放在茫茫人海也会一眼就叫人寻见的,她怎么可能看错呢?   一阵狂喜之后是无边的失落,因为明夏怎样都再也看不见了李恪的身影,尽管脑袋都快要从车窗里伸出来了,可极目四望,却再却找不出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   等了半天不见大小姐的揶揄,兀自委屈又害羞又感动的怡儿有些奇怪,便抬起头来看看自家主子是怎么回事,这回怎么这般轻易就放过了自己呢?   然而这一看不打紧,怡儿连忙从座位上起来,拉着明夏急切道:“大小姐,怎可……怎可如此无仪?”   明夏没防备,被怡儿这一拉便被拉进了车厢内,她有些气急地瞪了怡儿一眼,怡儿连忙闭嘴,却同个小媳妇一般委委屈屈地道:“大小姐,大庭广众的……”   “真是个小封建……”明夏嘟囔了一句,却终于没再扒着窗子看,反而一把打开车门,整个人都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两只大眼睛只是锁定了方才看见李恪的方向,紧急而全方位地开始搜寻,然而,终究是再也看不见了……   唉,怎么世事都是这样,等车的时候往往车不来,要用某件东西的总会见不到它,而想寻一个人的时候却总会擦肩而过,这就是世事弄人么?   算了,就当是自己看走了眼!   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句正要钻进车厢去,可恨这外面真是冷,然而被这边的声响惊动的林飞鸿却策马上前,关切地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忙挤出个笑脸,明夏客客气气地道:“没事,有劳林大哥了。”因为这林飞鸿是出了名的风流,明夏也不想跟这种人多做纠缠,所以虽然二人相识的日子也算不短,明夏却从来不敢与他玩笑,很怕因此他就会放肆起来,人家是真的放得开咱可不行,故而惹不起就躲。   林飞鸿虽然喜好寻花问柳,但人却不笨,虽然并没见过明夏调皮的真正样子,但仅凭他那丰富的经验就可知,这女孩一定不是这等循规蹈矩的文静模样,只是人家不肯在自己的面前展示,显然是并没把他当做了亲近的朋友,林飞鸿便也不逾矩,因而面对明夏时也只是温文尔雅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浪,人家无意,他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所以明夏客客气气地说没事,林飞鸿也不多问,便又关切地道:“妹妹可要坐好了,这长安城满是横冲直撞的纨绔,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的,你们坐在里面小心别撞着了。”   “多谢哥哥关心,我和怡儿会注意的!”明夏颔首笑了笑,便一扭身钻回了车厢。   如今已是深秋了,寒意也开始凛冽,在外面不过是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开始冰凉。   怡儿一摸明夏的手,心疼地道:“大小姐还说我,你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手可冷么?”   明夏笑笑,为着错过了李恪而有些郁闷,便也不说话,只是任由怡儿将自己的两手握起,不停地搓着,心里压抑的悲凉却一下子全部迸发,一时间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今日这一趟,可谓孤注一掷,功成与否连她自己也未可知,然而,倘若方才能够遇见李恪,能够取得他的帮助,那么摆在眼前的难题只怕轻易地就迎刃而解了。   可这些问题与她,却是千难万难愁断心肠。   云柏连同云开山也早被牵连着下狱了,而杜礼和卢氏也仍在狱中,就是三娘小郎恬妞,她那可爱的弟弟妹妹们,也仍在被囚禁在牢狱之内,随时都有可能被处以极刑,这叫她怎样安心?   没日没夜的担忧,尤其是情势进一步恶化的时候,明夏简直是殚精竭虑,可却一直没有什么有力的好办法。   事情大条了,也不知那个乌龟王八蛋是怎么办到的,竟然有办法将这事捅到那太宗皇帝的眼前,如今皇帝亲自下旨彻查此事,好巧不巧又是落在了那御史大夫吴岑的手里……这真是,明夏不知道该怎样说,这是缘分么?   真是孽缘啊!   但有坏也有好,钟惜月也曾偷偷地来见她,上回钟家被牵连之时因为明夏和云柏的锲而不舍的周转钟家才脱离困境,故而她言道她和父亲都愿意尽最大的力量帮助明夏,倒是叫明夏感动了一回,这世间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的人少啊,即便钟惜月是打着报恩的旗号前来的,但明夏却仍是感激到不行!   不仅钟惜月,就连闵媛也没有离开,明夏虽然知道闵媛对云柏也有些动情,但想到那个冷然的女子是那般理智,便是她这回因此而脱离了云家,明夏也不会有半点意外,难得的是在云柏也锒铛入狱之后,闵媛毫无消息了几天,最终仍然是派人联系上了她,说是“既然选择了结盟,那么不管是好是坏,也一定要走到底,绝不会半途而废”!   这话真是叫明夏又喜又忧,喜的是总算这闵媛还有些良心,忧的却是,闵媛这般义气,叫她和云柏怎样毫无心结的在一起呢,哪怕是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恋?   怎么能狠心地伤害这样一个好人?   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明夏愁眉紧锁,看得一旁的怡儿心里也沉沉的,好不容易马夫一声呼喝,马儿便听话地停下了脚步,马车也随之慢慢地停了下来。   “杜家妹妹,房府已经到了。”林飞鸿的声音在车厢外堪堪响起,明夏便应道:“知道了,多谢林大哥。”言罢便在怡儿的帮助下轻轻走下了车子。   经过三个月的将养,明夏的双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虽然行走仍然不便,站的久了便会软了下去,但起码的移动已经可以办得到,但平时却仍需别人的搀扶,不过这已经算是天大的喜讯了,明夏也不再贪求,只是慢慢调养着。   明夏下车这当,林飞鸿早已前去递上了拜帖,钟家早托好了关系了,因为提前已经知会过,故而那房府的门房也未加以刁难,便叫人前去通报了。   不片刻早有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前来迎接,明夏站在林飞鸿的身后,趁着林飞鸿与那老者寒暄之际打量了一回,竟看这老者斯文儒雅,大有道学之风,暗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房府便是一个管家都这般翩翩,那房玄龄声名在外,又是流芳百世的人物,想来必然不会叫人失望吧。   也许,这回的事情或可成功?   老者与林飞鸿寒暄完毕,和善地望着明夏笑了一笑,便躬身请他们入内,明夏腿脚不便,怡儿不离左右地搀扶,老者走了两步便也站到明夏的另一侧,却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护卫着。   林飞鸿见状心下便有些赧然,因为明夏对他总是敬而远之,他便也没想过与明夏亲近,这样的想法竟叫一向对人体贴入微的他扭捏起来,甚至还不如房府一个下人想得周全,真是愧疚啊。   然而此刻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林飞鸿也知道这杜家不仅是替他们林家受的罪,更知晓倘若这回杜家与云家任凭别人诬陷而无法昭雪,那便意味着自己家族所靠的势力与敌对势力斗法失败,林家也就岌岌可危了。   这回的事是家族里的那些老人们千叮万嘱要他全力助杜家脱险的,自己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   明夏走在房府的小路上,望着路旁花木扶疏,即便是在这深秋也显出一番雅致来,心中对那房玄龄又增添了一分佩服。   这大唐谁人不知房玄龄啊,这中国又有哪个不晓得唐初的大功臣房玄龄啊,而今天她来见得,正是这样一个如雷贯耳的大人物!   心中自然是平静不下来的,任谁走在这里,估计都会同明夏这般紧张吧,历史近来眼前,仿佛只隔着一层薄纱般若隐若现撩人心弦,老练若明夏,在这一刻,心中也是万千头绪难以理清。   不过依着明夏信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败的性子来说,她不会让自己行动之前仍然对将要面对的人或事毫无了解的,来房府之前,明夏自然经过一番调查,因为了解房玄龄的为人和习性,明夏才会孤注一掷来见他。   而且,从那仅有的一面之缘来看,这位一代贤臣却是通达事理的,故而明夏才会制定了今日的行动。   重重花木之后,那名为福伯的老者终于笑眯眯地停在了一处雅致的房门之前,推开门,他也没通报便略弯了腰请明夏和林飞鸿进入。   那是一间书房,门始一打开明夏便闻见了一阵浓浓的纸墨之香,入目更是满满的书架,书籍堆垒其间,看起来充实的叫人喜悦,而靠窗的书案之后,一个年约四五十的中年人正安然地坐在那里,奋笔疾书。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子照了下来,便亮了书案之前的那个人,虽然发髻只用一根普通的簪子绾着,一身青衣也朴实的再没一点亮色,但这个人坐在那里,却是好似山泉之前清风之中的谪仙,飘飘然满是俊逸,温温然润似老玉,风姿气质真是绝好!   明夏一边暗暗赞叹,一边林飞鸿恭谨地站在一旁,然而那福伯却示意明夏先坐下来,然而他才轻轻地走上前,向书案之后的中年人弯了弯腰,轻声道:“老爷,杜家小姐和林家的公子来了。”   那书写之人闻言一顿,便顺手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一侧,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般自然随和,他微微笑着抬头看了明夏和林飞鸿一眼,温声道:“二位好,你们都是年轻人,也别跟我这老头子客气了,都坐吧。”虽然早已看见明夏坐下,他也不以为忤,反而和蔼地望着明夏道:“杜家小姐,我们见过面的。”   “的确,没想到房大人还记得明夏,大人好记性!”明夏淡淡一笑,想起曲江池边云柏教训那礼郡王世子之时,这位当时微服的房大人还曾叫过好,便有些感激地道:“房大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才是我们的楷模呢。”   房玄龄却不以为意地道:“小姐此言差矣,出手之人乃是那位云家的公子,老夫只不过出言相帮,哪里比得过云家公子的高义?”   明夏也就不再推诿,只是含笑道:“久闻房大人敏行慎吉、自甘卑下、常行让贤,明夏今日一见,方知果真不是虚言。”   房玄龄也笑道:“老夫也听过杜家的大小姐七窍玲珑,果决大胆,乃是一等一的巾帼英雄,那日便觉得所言不虚,今日再见老夫真是相信哪。”   明夏一笑,林飞鸿跟着福伯也都面带了微笑,看来这房玄龄果然很好相处,只是不知……明夏正思量着,便听见那房大人又对着林飞鸿问道:“林家公子是林天凡的什么人?”   林飞鸿闻言忙背脊挺直,一时间严正而恭谨,面色恭豫,凛然正气浩浩汤汤,竟也别是一番不凡的光景,倒叫明夏颇为慨叹,他微微抱了抱拳,向那房玄龄笑道:“正是大伯。”   “哦,原来你是他的侄儿。”房玄龄说完又很是感慨道:“你大伯也是我的朋友,可惜一别多年,很久不曾再见了。”   “大伯也曾说过,有幸与房大人相交,实乃平生的一件美事,常言他日若是有缘来长安,定要拜访大人,只可惜大伯这些年一直放外任,总是不能得偿所愿,大伯常常引以为憾呢。”林飞鸿那小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得明夏一愣一愣,暗道这小子果然不是盖的,看这神采气度,果然是大家子,比那林飞卿也不逊色!   房玄龄微微一笑,便又说起当年与林天凡相交,明夏至此方知曾为隋臣的林天凡是如何在这大堂大展拳脚的,却原来他是那韩信,房玄龄却是那萧何。   这一番叙旧倒是叫明夏和林飞鸿很快就安然起来,虽然明夏自持的功夫本就很好,但仍然为这房玄龄高超的安抚而心下轻松,不觉得眼前坐着的是一位权倾朝野大名鼎鼎的相爷,反而觉得这人乃是最最和蔼的一位邻家大叔,唉,伟人果然是伟人,这修养果然深厚的叫人无法不亲近!   不一会儿相谈甚欢的三人简直好像忘年交一般熟稔,那房玄龄这才望向明夏与林飞鸿,道:“不知杜家小姐与林公子此番来见老夫,所为何事?”   ———————————————我是分割线———————————————   写完鸟,呵呵,多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五十章:雨过天晴   从房府出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   这一趟也算有惊无险了,看来明夏不顾自己落网的危险而孤注一掷,这举动暂时没错!   “小姐请多保重!”福伯将明夏与林飞鸿送到房府门前,便作了个揖,关切地嘱咐着。方才就是这个瘦弱的丫头能与老爷相谈甚欢,甚至能叫老爷也皱眉思考并连连点头,福伯深以为异,而更叫这个笃定安然古井不波的老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这丫头提出来要与老爷密谈之际,老爷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是的,毫不犹豫!   在他当值的这些年里,老爷几乎是从没这么干脆地与一个女子独处一室的,即便这只是一个方才及笄的小丫头,但对房府知之甚深对房夫人了解的甚为详尽的福伯却知道,无论多么小,夫人也会发怒的。   夫人好妒在这长安简直是人尽皆知的,老爷虽然无奈却也不以为忤,反而对夫人百般承诺恭敬有加,因而也落下了一个惧内的名声,可老爷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甚至待人接物也极为小心,生怕被夫人知晓而大闹起来,可这回,他却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这位杜家小娘子的请求,凭着福伯多年来的经验,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莫不是,老爷觉得这位小姐身上有甚独到之处?   福伯抬起眼来再次打量了明夏一眼,只见秋风之中那单薄的身影却站得笔直,好像青松一般不惧任何的风雨,而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内却满含着温暖而生机的模样,好像春雨润过的青草一般欣荣,唉,果真是个好女孩!   明夏听得福伯的嘱咐,忙回一礼,感激地笑笑,真挚地向福伯道:“今日多谢福伯了,您老也赶紧回去吧,如今的天气不比以前,寒气又重,您老也要保重身子!”   福伯闻言,伛偻的背脊也微微直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更是和蔼,只是道:“无妨无妨,小姐身子单薄,还是赶紧上车吧。”林飞鸿也赶上来向明夏道:“你先上车吧,外面冷。”明夏这才搀了怡儿的手,踩着上车的脚踏慢慢地走了上去,等到进车厢的时候,她仍是回头向那福伯笑了笑,这才猫着腰钻了进去,掀开帘子看那房府的大门,只见福伯仍然带领着两个小厮在门前观望,明夏突然心里很高兴。   先前那福伯打量她的眼神很奇怪,明夏的心里还猛得一突,暗道莫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然而现在看这福伯却是这般有礼,心知自己的表现还是不错的,虽然很淡定,但仍然是欣慰了起来。   取悦于人本就是人们的本能,而取悦于自己尊敬的人更是一种条件反射,明夏尊敬房玄龄,便顺带地爱屋及乌而对房府的一草一木都不忍践踏,更别说是眼前这位慈蔼大度的老人了,见他最自己并没什么敌意,心下的轻松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很微小,但这一微小的舒适却叫明夏的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心中仍旧忐忑,但终究是趋向于快乐的,因为今天的她超常发挥,将自己准备的台词以前所未有地彪悍姿态完美地展示出来,看得出来,一心为国为民的房玄龄很心动!   那很好,否则,她怎敢妄言要这位伟人的帮助呢?   若说这大唐现在谁的话在太宗皇帝那里最有分量,首推房玄龄,这位将在凌烟阁上排行第五的大功臣啊,太宗皇帝自然不是一般的信任,就从这房玄龄曾经任职中书令来看,就可知晓他在那位名垂千古的皇帝心中的地位,要知道这中书令之前可一直是还没登基的李世民担任的,因为这一原因,后来这中书令一直空悬,就是为了表示为太宗皇帝的敬意,可是,房玄龄却在这个职位上呆过三年!而现在,他也是手握重权的尚书左仆射,其实就是宰相,所以若说谁能在唐太宗的耳边说上一句话,这房玄龄肯定是那其中最管用的一个人。   而且,关键是这人谦卑而有气度,慎行而不虚妄,从今天他肯听明夏的建议就可以知道,而且,他还不歧视女性啊。   这个结论一开始却是由这房相惧内之名满长安而推断出来的,但今日见他对自己毫不轻视,也并不觉得一个女孩子在这里说什么国家富强民生经济而觉得匪夷所思,明夏便更加肯定了这房玄龄的又一项优点,他尊重女性啊!就从这一点看,这人就是个伟人。   故而她说的那番话,能够成功影响这人的几率会更大吧?   明夏与房玄龄密谈的时候林飞鸿也不在眼前,但他心里却是极为疑惑的,他不知道这个传闻很厉害但看起来却其貌不扬的小姑娘有什么筹码好叫那房玄龄帮助杜家说话,仅凭她那个商行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并不觉得能一手支起一个商行的女子是个愚蠢之辈,想那房玄龄又是何人,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商行看在眼里?   但除此之外他又实在想不出这位小姑娘有什么其他的杀手锏,将每一个可能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林飞鸿也不知晓真相为何,甚至,“美人计”三个字都曾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但他也知道那不可能,房玄龄惧内房夫人极其善妒,这在整个长安城都已经不是秘密,最关键的是,那个小姑娘可没那么漂亮,在林飞鸿的眼里,瘦瘦弱弱要哪儿没哪儿的明夏身上简直是乏善可陈,连他这眼界极低之人都不会看上,更别说那位高权重的房大人了。   可那杜家娘子又是为何会十拿九稳地不惜以身犯险去见房大人呢?既然她敢去,那肯定是有些把握,可她那信心又是从何而来?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连长辈们夸赞不已的聪明人,号称性情狡猾而鬼点子极多的他也想不明白啊……   故而林飞鸿很纠结很纠结,纠结的就是走路都开始魂游天外,以至于竟没瞧见杵在他正前方采摘小菊花的娇小身影。当然了,做事极为用心的怡儿自然也不会放心思在闲杂人等的身上,所以毫无疑问地,林飞鸿的脚步踩到了怡儿的身上……   “啊!”一个硬硬的东西带着一股不小的力道忽然袭击了腰部,怡儿吃痛之下惊呼一声,连手中的花篮都拿不住,身子被那力道一推便向另一边歪去。   专心致志采摘菊花的怡儿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手忙脚乱又惊慌失措,那已经近满的花篮也脱手而出,骨碌碌地滚出好远,篮中采摘好的小菊花也滚落了一地,怡儿心里一急,身子还没起来便伸出手想要亡羊补牢抓住那花篮子,然而方才蹲得久了,双腿竟是已经麻木,怡儿这一动,非但没有抓住花篮,身子却歪向一边,直到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才阻住了颓势……怡儿本能地抬眼去看,却发现这是两条被宝蓝绸缎下摆遮住的腿,顺着双腿向上瞅,便望见了一张颇为好看的脸,以及那白净脸面上略显惊慌的桃花眼。   然而,想起这不妄之灾就是由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还踢了她一脚的林家二公子给折腾出来的,怡儿便忍不住双目含怒地瞪了林飞鸿一眼,随即忿忿地一手撑地准备起身,然而双腿的麻木仍然没有消退,此时更是血脉刚刚流通的时刻,怡儿只觉得双腿内好像有无数的小针在到处乱扎,疼痛之下便忍不住哼了一声。   林飞鸿却急了,他一向以怜香惜玉而闻名众公子之间,此刻却这样欺负一个小丫头,说出去实在有失颜面,林飞鸿羞愤之下便想极力弥补自己的过失,故而主动弯下腰来扶起怡儿,歉意地道:“怡儿姑娘,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二公子,您走路怎么专挑有人的地方走,落脚还很会挑地方,我真的很怀疑,二公子是否今天睡眠不足而头脑昏聩,才会犯这样重大的失误!”可不是重大的失误么?小姐吩咐她专等这个点来采摘小菊花,她可是留意了好几天,又精挑细选了老半天才摘了这么一小篮,这下好了,全被这走路不长眼睛的二公子给弄坏了……怡儿的心里悲愤莫名啊!   林飞鸿料不到一个小丫头也敢对他这般不客气,一时间竟有些傻愣,想他在家,那些伺候的丫环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出门在外无论是那花街柳巷的姑娘们,还是别家伺候的丫环们,从没一个敢大声教训他的人,怡儿这一顿毫不留情的痛斥可真真切切是林飞鸿的第一次……第一次被丫环给骂了。   然而看着怡儿一手揉着腰一手拍着腿,就要去捡那散落在地上的菊花,林飞鸿鬼使神差地问道:“怡儿……姑娘,你……你的腰没事吧?”   怡儿一听,却丝毫不为林飞鸿这关心而打动,反而圆睁了美目没好气地道:“我们这些做丫环的都是贱命,不劳二公子费心!”   一向口齿伶俐最会讨女人欢心的林飞鸿被噎地又一愣,望着怡儿微微皱紧了的白皙的额头,小脸上仍然残存了一丝痛意,他又忍不住道:“可是……你真的不要紧么?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看看?”   然而这回怡儿却直接忽视他,只是蹲在地上捡着方才还干干净净此时却染上了尘土的菊花,心疼的不行。   林飞鸿自讨没趣,本该转身离去的他却又异常地蹲下身来,默默地伸出手捡起那一朵朵大小没差绽放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菊花,一朵朵轻轻放进手里,不一会儿就满了一大把,他想都没想就向怡儿手中的花篮伸出手去,然而还没碰到那精致小巧的红荆花篮,林飞鸿便望见那篮子忽的远离自己而去,随即听到怡儿嗔怒得哼了一声,竟站起身来施施然地离去了,当然,最后还没忘白他一眼……   只是,那一眼……却为何让他心中一动,竟有些失神?   失魂落魄地攥着一把小菊花回来,林飞鸿默默地坐在桌前,张开了手只是瞪着那把已经被攥得有些萎顿的黄色小花,竟能从中看出怡儿离去时那秀目含怒凭添春色三分的双眸,一时间就失了神。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林飞鸿又蹭蹭地站起身来,想了想便跟丫环要了一个花篮,直奔方才与怡儿相撞的地方,嘿,怡儿是那杜家丫头的心腹,等把怡儿搞到手,说不定就能从中打探出什么消息来也说不定。   而林飞鸿最擅长的也莫过是这讨女孩子欢心了,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手脚,林飞鸿自信定不会失败,想那怡儿被自己打动之后含羞带怯地望着自己,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飞鸿便觉得一阵欣喜,这长安之行除了奔波还是奔波,正是无趣的紧,这下倒是好了……   等明夏吃晚饭的时候,林飞鸿早兴冲冲地掠了一篮子的小菊花,便满怀信心地向明夏现住的院子行去,到了明夏的院前,他也不进去,只是守株待兔般盯着那屋门,怡儿是明夏的贴身丫环,自然会在这小院里进进出出,果然不一会儿,林飞鸿便望见怡儿端着食盒从房内走了出来。   待到怡儿行至院门之前,林飞鸿却突然跳了出来,大有邀功之状地将那一篮子花往怡儿眼前一送,得意洋洋地道:“赔你!”   怡儿吓了一跳,闲着的那一只手抚着心口喘了一会气,才恼怒道:“二公子这是做什么?凭白吓人一跳很好玩么?”因为明夏待怡儿情同姐妹,怡儿从一开始进府时的胆小如鼠变到现在的大大咧咧,私下里一没事就会数落明夏,这数落的多了自然也成了惯性,对着林飞鸿竟也忍不住一展所长,怡儿颇有些语重心长地望着林飞鸿,道:“不是我说你啊二公子,你冒犯人也不道歉就算了,现在还纠缠人家就是你不对了……你看我们家表少爷,温文有礼从来没有你这样冒失过,真不知道同是一个大家公子,二公子为何就这么毛毛躁躁呢,我劝二公子还是改改罢,小心你家的老子娘教训你!还有这一篮子花,你看看这都是还没开全的,药效不足根本就是浪费,二公子你不懂也不要糟蹋这些花儿呀,我家大小姐还想多制一些菊花茶呢,这下好啦,一下子就被二公子毁去了不少,所以说,二公子你还是消停些比什么都强,我也不求二公子的道歉了,您以后只别来烦我就成……”怡儿言罢便扬长而去,一点也不顾那白脸变红脸再变青脸再变黑脸又重新变白脸的林飞鸿,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曾。   林飞鸿气得七窍生烟,又是挥拳又是咬牙又是瞪眼,然而望着那袅袅婷婷离去的倩影,心里的火气竟莫名地开始减退,甚至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有些异样的欢乐慢慢地涌出来,叫他忍不住又微微笑了起来。   这小丫头,有意思!   回头望了明夏那屋子一眼,林飞鸿暗道这杜家的小姐丫环都是这般奇怪,果然不愧是主仆,哈哈,无聊的日子终于过去喽!   就在林飞鸿为杜家云家奔走之余变着法子接近怡儿的时候,房府的管事终于发了帖子来,房玄龄请明夏过府一叙。   这自然在明夏的意料之内,林飞鸿却更加的惊奇了,不知这明夏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能叫房玄龄亲自差人来请?   当然这一趟还是秘密的,林飞卿忙于科考没有时间,自然还是林飞鸿随着前往,然而叫他颇为郁闷的是,那房玄龄仍然是与他客气一番便与明夏密谈去了……密谈密谈又是密谈,这有什么好谈的?   林飞卿坐在房府的客室里,俊脸都冷了下来,只是在福伯问候的时候才笑一笑,其余时间都在生闷气,这杜家的小娘子真是奇怪,明明她与林家同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可是为何她却将与房玄龄密谈的内容瞒着他?   莫不是有什么异心?   林飞鸿对苏氏也曾探问过了,他很肯定自己那位伯母也是不知晓这杜家小娘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下便更加费解了,可恨怡儿那小丫头油盐不进,他越是纠缠便越是不理他,真是叫无往不利的他挫败的很哪!不过想要他轻易放弃可没那么简单,林飞鸿嘿嘿一笑,望着侍立一旁也等待明夏的怡儿道:“给我添杯茶来?”   怡儿本想目不斜视耳不旁听直接无视那聒噪的二公子,然而碍于福伯还在一旁,只得轻轻走到林飞鸿的桌前,执起就在林飞鸿手边的茶壶,慢慢地斟了七分满的一杯茶,正要退的远些,却听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林飞鸿又一指福伯跟前的茶杯,道:“怡儿给福伯也添一杯吧,咱们做小辈的,要对长者有礼貌。”   怡儿咬了咬唇,瞪了林飞鸿一眼,只得娇娇柔柔地又走向福伯,微微笑着给福伯行了礼,这才为福伯也斟了一杯茶,回转身的时候当然没忘记给林飞鸿飞了一个眼刀!   林飞鸿却心下大乐,那福伯见状哪会不清楚林飞鸿与怡儿的小动作,但也只是微微笑着不作声。   好一会儿明夏才从房玄龄的书房出来,然而不同于上回的喜忧难辨,这回的她却满脸喜色,眼中的激动也难以掩饰,林飞鸿心下惊奇,待到出了房府一问,才知晓了,原来是雨过天晴!   第一百五十一章:蜀王千岁万安!   绝没有想到半路会被人截下来的,而且是眼下这般冷肃到有些隆重的场面。   五个青衣人站在马车前,面上是清一色的严肃与冷漠,腰间的佩剑便是在这夜色微澜的时候也醒目的很,依着曾见过高手的明夏看,这五个人的实力肯定不弱,起码她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群人想要取她们的性命是易如反掌。   高手就是高手,即便不出手,凭空也有一股威压,这种威压,明夏曾经从对敌时的云柏和力奴身上感受到过,故而连挣扎都不曾,她便选择了放弃抵抗。   当然了,之所会如此容易地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明夏还看出来了,这群人不是来取她性命的,否则,她和怡儿林飞鸿,连带一个马夫,眼下也不会有命在这里跟人对峙……因而明夏很干脆地就答应这些人的要求,她跟他们走,不带一个人。   林飞鸿首先就不同意,虽然他对这杜家的小娘子颇为忌惮,但这终究是他要保护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啊,他以后还要不要在林家混了?所以林飞鸿先向明夏喝了一声:“慢!”这才慢慢悠悠地从腰间拔出那装饰大过实际应用价值的剑,刷的指向那群青衣人,平时玩世不恭的语调却出人意料的冷静犀利,道:“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倘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休想离开这里!”其实林飞鸿也看出这五人的目标只是明夏,但非敌未必是友,他身兼护卫之职,即便林家的老人没有交代,伯母大哥没有拜托,他也不会任这杜家的小娘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劫去的。   林飞鸿这番话倒是说得义正言辞,明夏微微笑着瞥了他一眼,却静静地扔下了一句话:“你自己,能对付他们五个?”   这话彷佛一颗小石子一般投进林飞鸿的心湖,让他脸上的冷然也如心中的波动一般纷纷龟裂,但片刻后又重新坚不可摧:“……呃,事有可为不可为,即便公子我力量微弱,但拼死也要护你们周全!”一个大男人,怎能在女子面前退缩?   林飞鸿的决绝叫明夏意外,她倒是没料到这个素来喜爱嬉笑玩闹的人竟也有这样的一面,这个看起来很聪明的人,竟然也这般……不识时务。   然而不可否认,很对她的脾气。   所以明夏赞赏地笑笑,起身向那严阵以待的林飞鸿福了一礼,道:“既如此,那么明夏就代自己和怡儿谢谢你了。只是,倘若我要跟了他们去呢?林公子是否愿意放我走?”   明夏的不知好歹叫林飞鸿一呆,他没料到还有这样的人!然而你看这杜家娘子临危不乱甚至还颇有兴致的跟自己道谢的随意模样就是这般的与众不同,他还能对她的反应有多大的期待呢?她本就是个出人意外的人啊。   “大小姐,我要跟你一块儿去!”怡儿双目含泪,望着明夏的的双眸满是祈求:“大小姐,我要陪着你!”   明夏却笑着为怡儿擦去眼泪,轻轻摇了摇头,别说那五个人不许她带,就是许,她也不会。此番吉凶未卜,她又怎能将怡儿带去呢?   倘若没有危险,那她一人足矣,倘若真是火坑,那又何必多拉一个人?   “怡儿,你乖乖跟林公子回去,你家小姐我不会有事的。”   “大小姐……”一向乖巧的怡儿这回却不那么听话地拉着明夏的衣袖,大大的眼里盛满了期望。   明夏还没开口拒绝,那为首的青衣人却冷声道:“我家主子说了,只请杜家娘子一人,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跟着!”   林飞鸿闻言却是怒道:“你们这是强抢民女,长安乃天子脚下,你们也敢任意胡为?”   青衣人闻言并不答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明夏道:“还请杜家娘子从速,我家主子等不得。”   林飞鸿一听,索性不答话,仗剑就要向青衣人冲去,明夏眼尖地扫到,忙驱使着不甚灵便的双腿拦住他,低声道:“不可鲁莽!”   “可是……”林飞鸿担心地看了明夏一眼,又忿忿地看了看那些青衣人,明夏心中一暖,笑道:“相信我,我不会有事。”她的眼神是这样晶亮,神情是这般笃定,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林飞鸿竟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好。”然而一说出口他便后悔了,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林飞鸿再悔恨也只能看着明夏与怡儿道别,又轻轻浅浅地向那群青衣人走去,好像只是领着随从出门逛街一般随意地道:“我们走吧。”   青衣人也不答话,三人殿后两人引着明夏便向前去了。   明夏跟着那两人走了没一段,一转弯便望见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停在那里,顺从地坐了进去,那俩青衣人中的一个便也钻了进来坐在明夏的对面,而另一个则驾起马车,长鞭一挥马儿前行车子便开动了。   明夏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个坐在面前行监视一职的青衣人,虽然知道被忽视的可能性很大,她仍是试探地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大哥,此去何方?”   出乎意料的是,那青衣人看了她一眼便答了:“杜家娘子待会儿便知。”   我窘,这说了跟没说岂不是一样?   但总算肯鸟人,明夏便锲而不舍:“大哥贵姓?”   “敝姓古。”   “古?这姓倒少见……那该如何称呼呢?”古人?明夏被自己心中的脱口而出给逗乐了,忍不住小声地笑了起来。   那古人见明夏笑得莫名其妙,便略显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方道:“杜家娘子可称呼在下为……”然而一想到主子并未说明是否可以透露名讳,他便决定少说为妙,一顿之下,竟想不起该如何回答,这一慌那语速便快过了脑速,脱口而出道:“古大哥。”   我窘……   明夏失笑一声,道:“难不成,古大哥姓古名大哥?”这名字实在有趣,简直是占尽了便宜啊……   那青衣人额头黑线暗隐,实在想不出该如何作答,他索性三缄其口不予回应。   “呃……”明夏碰了一个软钉子,她却毫不气馁,此路不通尽可另寻出路,想了想便向那眼光直直地停在明夏身前却不再前进的青衣人道:“古大哥是何方人?”   青衣人本想不答,然而想起主子吩咐他要对这杜家娘子客气一点,便冷着声音道:“陇右。”   “哦?原来古大哥是西北人,我听说西北那地方是黄土高坡风尘漫天,土地流失严重,不知现在可还是那样?”现代的西北的确是黄土高原,但时光回溯一千四百年,明夏可说不准甘肃那一片是什么样子,搞不好绿树成荫碧草连天也说不准。   青衣人却看了明夏一眼,道:“杜家娘子去过陇右?”不等明夏回答便又淡淡道:“陇右水草丰美,气候湿润,最是蓄养马匹牛羊的好地方。”   “哦,”那么看来唐朝的西北气候还是蛮好的嘛,明夏打了个哈哈,将那青衣人的探究的异色下意识地忽略了,只是道:“原来如此,陇右人杰地灵,怪不得古大哥这样英伟。”夸赞人最能叫人放松了,明夏简直驾轻就熟。   果然那古人神色微变,昏暗里明夏却看不清楚,直觉却告诉她,古人这厮也不好意思了,明夏胜利地微微一笑,继续没话找话道:“古大哥可婚配与否?”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足有二十五六七八九了吧,这样的高龄,在这大唐朝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然而出乎明夏意料之外,古人愣了愣,却道:“不曾。”   “你家主子好没人道啊,竟然如此不体恤下属!”明夏笑嘻嘻接口,又低声嘟囔道:“这福利政策也太差了……”   古人没听清明夏后面那一句,却为着前面那一句而有些微微的不平,不过却是为自家主子的不平:“我家主子最是爱怜下属,我们的俸禄都是从优的,你莫要污蔑。”   这样就愤怒了?明夏颇有些轻松地再接再厉道:“可是这事实不是明摆着呢吗?他竟不让你们娶亲!”明夏的语气甚至满是指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让正当年华的属下娶媳妇,这可不是不人道么?   古人一急,脱口而出道:“我们禁卫军都是甘愿随侍主子左右的,主子没有……”忽然意识到说了什么,他立刻噤声,心下闪过一丝惶恐,然而好像为时已晚了。怒瞪着身前那个无辜至极的杜家娘子,古人小盆友决定再也不回她一句话!   然而这信息已经够了,明夏也不再强人所难,有些疲惫,她便很放松地背脊靠向车厢,对那古人兄的杀人眼光视若无睹,只是闭上眼细细筹算。   禁卫军啊……那十有八九是皇家的人,皇家皇家,皇家有谁可能与她有关联?   李恪……   他为何会在此时寻她呢?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长安大街上,明夏只觉得七拐八拐,外面的喧闹也渐渐沉寂直到静无人声,才终于到了地方。   古人兄还在生着明夏的气,不过即便是心下不爽,他也不会违背主子的命令,故而马车停止以后他只是冷着脸为明夏打开车门,等她下车还又尽忠职守地与那方才做马夫的青衣人护卫一旁。   明夏一下得马车来便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地方,只见四周皆是青灰砖瓦,虽然简单却很素净,显然这已经是某个宅子的后院了,而身旁却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五人!方才她可没听见任何骑马声又或者其他气息的,而除了马车上随着自己的两人,这多出来的三人是何时追上他们的?   飞檐走壁?   这发现叫明夏一点也不奇怪,堂堂皇家护卫,没两下子怎么行?   静静地跟在五人身后,明夏也不多言,只是顺从地跟着他们走,然而过了一个园门,其余四人却停了下来,只有古人兄继续冷着脸引导明夏向内。   隐隐的箫声入耳,在这深秋的夜晚凭添了一分萧瑟,若隐若现的箫声随着明夏的脚步慢慢清晰起来,转过好几道门又好几道弯,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处亭榭,箫声也前所未有的响亮明晰,不待古人兄言明,明夏也知道是到了地方。   小亭四角挂着玻璃风灯,明亮的光芒满盈亭内,还满溢到小亭四周很远的地方,远远望去,好似碧海青天间的仙境一般氤氲出尘,越发显得那亭中人玉树临风恍若天人。   有李恪出现的地方,果然都是风景。   明夏与古人兄不约而同地都顿下了脚步,古人是不敢打扰主子,明夏却是不忍破坏这般如画的风景。   箫声如泣如诉,本就空灵的音符在演奏者高超的技艺下越发澄澈,于淡默处尽显婉转,竟是动人非常!   明夏都要陶醉了……等到一曲结束,她却半晌回不劲儿来,这李恪还是一少年便如此了得,日后长成又该是何等绝艳呢?   只可惜……明夏虽不了解详尽的大唐历史,但却知道,太宗皇帝的儿子们除了高宗,貌似都没有好下场,而李恪这般出色,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假如不是李恪取得那帝位,只怕当权者必不容他……   “杜家娘子来了?本王有失远迎,杜家娘子莫要见怪。”李恪早望见了明夏,他收起长箫便施施然地走向明夏,脸上是永远不变的温雅笑意。   明夏也不惊慌,只是微笑着施礼拜见,道:“民女杜明夏,拜见蜀王殿下。”   “原来你早就认出本王了……”李恪微微一笑,道:“免礼吧,今日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约见你的,杜家娘子可还记得君子之交淡如水?今日可莫要叫朋友失望啊。”   明夏一听,也就从善如流,笑道:“那么民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自然是好。”李恪随即向一旁的古人兄道:“古韧,你下去吧。”   古韧?古人?   歪打正着?   明夏笑眯眯地看了古人兄一眼,却见他早已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心中颇是欢乐。   “这番邀请有些唐突了,还请杜家娘子不要见怪。”李恪却以为古韧做的有些不妥当了,故而明夏才会意味深长的看了古韧一眼,身为主上难辞其咎,李恪连忙代属下赔罪。   明夏却摇摇头,大度道:“无妨。不知李公子约我前来,所为何事呢?”在云家杜家林家与礼郡王之间斗得水深火热的时候,难道这深宫中的皇子也被惊动了?   李恪却笑一声,卖了个关子道:“杜家娘子这般颖悟,怎会不知?”   明夏哭笑不得,暗道这小皇子也太看得起她了。“明夏不过是一弱质女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才不如大家闺秀智不比诸葛孔明,何来未卜先知的能耐?李公子还是赐教一二吧。”   “没想到一年未见,杜家娘子仍然犀利一如当日啊。”李恪很是感慨地笑笑,随即歉意道:“是我疏忽了,杜家娘子还请亭上小坐。”   明夏也不推辞,从从容容地跟着李恪向亭内坐了,不片时便有一人托了一个托盘从那园门进来,明夏一看,却是韩元。   这座宅子里,竟是没有侍女么?   看来这地方绝对是李恪的秘巢了。   “有劳韩大哥。”待到韩元奉上茶来,明夏便微微颔首致谢。   韩元被这轻声的感激给惊到了,竟好一会儿才弯了弯腰表示还礼,然而那冰冷的眉眼里却浮了一丝温意。   “这是小岘春,你尝尝?”李恪亲自从托盘上取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轻轻放在了明夏的跟前。   “六安瓜片以小岘春最为有名,明夏渴慕已久,没想到竟能在此一品究竟,多谢李公子盛情!”明夏说完便毫不客气地捧起热茶来,故作优雅地嗅一嗅,很是享受手中那温热的感觉,而后便在李恪目光炯炯之下……一饮而尽了。   痛快!热茶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明夏满足地呼了一口气,便从容地将茶杯又放回了原处。   然而李恪却笑了,先是嘴角溢出毫不意外的微笑来,慢慢地那笑意侵满他幽深的双眸,连带的整个人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他还一边望着明夏没辙道:“杜家娘子,你果然还是这般……牛饮……”   明夏无辜极了,这热茶不就要趁热喝么,若是故作斯文小口小口地饮,那热气岂不早跑光了?到那时候,即便是西湖龙井也跟那白开水无异,更何况这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小岘春?   李恪一副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神色,看起来颇为无奈。不过叫这茶水的热气一氤氲,明夏和李恪之间却再不生疏了,友人重逢的喜悦也慢慢地涌了上来。   “杜家娘子,你来长安这么久了,为何也不来寻我?”李恪说起来还有些不悦,他可是把明夏当知己的,奈何知己不待见,这可真够郁闷的。   “王爷你人在深宫,可叫民女如何去寻?”明夏冤啊。   李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是。幸好今日在相府遇见了你,否则只怕我还是寻不见你呢。”   “相府?”这话倒叫明夏惊异了。   “是啊,今日我恰巧在房大人府上,不过你不知道便是了。”李恪微微一笑,随即道:“以后但凡有事,你就来这里寻我,我自会知晓的。”   明夏有些失神地应了一声,随即向那温文浅笑的李恪不确定地问道:“难道,今日是……”是李恪的原因,那房玄龄才那般轻易地松口?   她就说,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身为一国丞相的房玄龄,即便如何看法她提出来的大唐光明远景,也要考虑再三才可答复她,为何今日竟这般容易,却原来是李恪……暗中帮了她一把?   仿佛知道明夏说什么,李恪不等她说完便笑着点了点头。   哦天哪,果真如此。   明夏一惊,再也保持不住那般淡然的模样,惊喜感激满盈心间,叫她忍不住起身向李恪深深一揖,道:“民女杜明夏,拜谢蜀王千岁万安!”   第一百五十二章:面圣   鸡鸣之后是早朝。   大唐,这个中国封建历史上最辉煌的朝代,所拥有的宫室自然也不会简陋,如今太宗皇帝居住的太极宫便是如此。“横街敞御楼,万人朝天门”,太极宫坐落在长安城南北中轴线的最北部,宽宏阔大,最为庄严,早朝时分,尤为肃穆。   宽阔雄伟的太极殿内,众臣均是朝服加身,面上一片庄严,即便是早朝已经一个时辰,也没人敢有一丝疲累之态,由此可见国家公务员不好做,这做大臣的不仅要学富五车,更要体力彪悍,否则光是这早朝也坚持不下来啊……好不容易听得高位之上一身黄袍的人说了声众卿退下,这一个个站得笔挺的大臣们才脸现轻松,暗暗高兴的同时,又俱都谨慎地小步轻轻退出大殿。房玄龄是宰相,站得位置最靠前,离开的时候自然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倒是不疾不徐优哉游哉,只是刚刚踏出太极宫,便有一个小太监行至身旁,低声道:“房大人,陛下御书房有请。”   房玄龄一点儿也不意外,早朝之后十有八九他都要被陛下留下,今日还以为可以幸免,却仍是走不成……也不多问,房玄龄伸出手来便请那小太监前头带路,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执着拂尘弯着腰,颇为恭敬地请房玄龄跟随。   一脚踏进御书房,房玄龄早眼尖地看见太宗皇帝身前那两位丰姿俊秀的少年人,分别是李恪与太子殿下。   “微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拜见太子殿下蜀王殿下,二位殿下千岁!”   龙案后剑眉星目英武而又有些奇异和善的李世民一见,微笑道:“房爱卿平身吧,这里是御书房,不是太极殿,尽可少些繁文缛节。”   皇帝有旨,怎敢不听?房玄龄便只是作了一揖,道:“微臣遵命。”   “房大人乃是个谦谦君子,最重礼仪,父皇想要让房大人少些礼节,只怕是难得。”这声音清朗而略显尖刻,甫一入耳房玄龄便知道这是那自诩聪明的太子李承乾。   “皇儿,房大人乃是开国功臣,不可无礼!”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太宗皇帝生来便是个严谨的,故而心下不悦,便出口呵斥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太子。   皇后一生谨慎,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大方得体,却不想生下的太子却是个好骄多噪之辈,一生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有些不满地瞥了太子一眼,再看那侍立一旁冷静自持而从容自若的李恪,越发觉得这个太子不合心意。   李承乾虽然心高气傲,却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太宗皇帝语气中微微的不满他自然感觉得到,便连忙作谦虚状:“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知错!”   李世民这才欣慰一些,想到古人云“错而能改善莫大焉”,便又笑呵呵地向房玄龄道:“爱卿可知朕来叫你所为何事?”   房玄龄微微一笑,脑海中已将今日朝堂之上众臣报上的事情全过了一遍,想到太宗皇帝在那京兆尹递上奏折之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便心里有了底,但他仍是微微笑道:“陛下明鉴,微臣不知。”人有的时候,是不能太聪明的。   那太子闻言,俊秀的面上便显出一股极淡的嘲讽来,而一旁的李恪却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仿佛云端的仙人一般,飘逸而不染凡尘,李世民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忽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为着房玄龄的谨慎,还是为着两个儿子的差异,“爱卿,你觉得这盗窃龟兹进献而来的国宝之人,会是谁?”太宗皇帝望定了房玄龄,显然是不准备再给他躲避的机会,只要房玄龄拿出他真正的看法来。   李恪闻言,总是微微笑着的面上现出一丝波动,虽然他自持工夫极好,但毕竟年纪尚幼,掩藏心迹的功力还不够炉火纯青,不过那一丝波动是如此之小,除了细心的房玄龄,就是龙案之后的李世民也没有发觉。   李承乾欲言又止,只是看那龙案之后的人面容威严,便不敢再多言,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房玄龄,看他如何回答。   房玄龄又是一揖,思虑再三正要开口说话,然而御书房外却传来一声通报之声,道:“御史大夫吴大人觐见……”   太宗这边道了声传,那边便有一个人影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行到近前便是双膝着地一番叩拜,口中三呼万岁,比之房玄龄进来之时的礼节更加周全。   “吴爱卿平身。”看得出来唐太宗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御史大夫,免礼时那眉眼间都隐隐地有些笑意,看得太子李承乾咬牙不已,以至于那吴岑拜见他的时候,太子虽是一脸笑意却没半点温度,还不如那李恪万年不变的微笑来得好。   “吴岑见过房大人,”吴岑向来以严慎闻名,在这一方面甚至超过了房玄龄,房玄龄自己谦逊谨慎,自然也喜欢这样的人,便微笑道:“吴大人好。”   众人寒暄完毕,唐太宗方又拿出刚才问房玄龄的话,只是这回却不叫房玄龄再答,只是满目笑意地望着吴岑,颇有兴趣地道:“吴爱卿怎样看这个案子?”   吴岑沉吟片刻,便上前道:“即然陛下问微臣的意见,微臣就斗胆了。依微臣看,此事定非表面看来如此简单,虽然种种证据看来,独步商行的杜礼都是此案的罪魁祸首,然而细细想来,此案绝非如此。一来那名声不显得杜礼没有如此做的必要,二来凭着一个小小的商行老板,他也拿不到这样的宝物,三来即便拿到了,他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暴露,好叫人抓住把柄呢?故而微臣以为此案另有隐情。”   “哦,那吴爱卿说说,这隐情是什么?”吴岑这番话说的连个磕绊都不打,显然是胸有成竹,太宗皇帝越发感兴趣了,星目里满是璀璨的光芒,简直跟李恪眼中的神采大有相近。   吴岑却极有分寸,道:“至于其中的隐情,没有任何证据微臣不敢妄言。”   吴岑此言一出,那太宗皇帝极似有些失望,李承乾却有些幸灾乐祸,望着吴岑的眼光更是肆无忌惮的冷厉,李恪却仍是云淡风轻。   然而吴岑却也了得,被好几双眼睛盯着,他也仍是那副冷然恭敬的模样,太宗皇帝没奈何,只得再转向房玄龄,道:“那么房爱卿就来说说吧。”   躲得了一次不能再躲第二次,房玄龄不敢违背圣旨,在太子逼人的目光下从容答道:“微臣的意思与吴大人一般,此案绝非表面看来这般简单,依微臣看来,这杜礼极其可能是为人陷害或利用。微臣查过那些证明杜家云家联合盗窃国宝的证据,却发现其中错漏百出,根本不足为证,具体如何,请陛下看此表。”房玄龄言罢竟神奇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双手奉给那前来接手的老太监。   房玄龄这一手倒是出人意料,就是吴岑也面现讶异,更别说李承乾了,他现在终于有点明白这房玄龄为何得父皇的宠信了,原来是老奸巨猾早有预谋!只有李恪没有一点意外,温雅的面上笑容更浓,能为那杜家小娘子做点什么,他心里自是欢快的,否则堂堂蜀王殿下,竟然欠一个小女子的情,他自然不甘。   最好是她欠他的。   很快太宗皇帝便看完了,合上折子,他沉思了一会儿,正要说点什么,却听得太子发言道:“父皇,儿臣近日也听闻了这桩案子,有些看法,还请父皇指正。”   “承乾,你说。”自己的儿子有看法,太宗皇帝倒是很想听,毕竟这江山日后是要给他继承的,总是要他学着治理一下。   “儿臣以为,这杜家其罪不小。一,身为商人却不安本分。儿臣听说这独步商行以前是在冀州信都城内开的,一个商行却网罗了包括房屋中介、珠宝玉器、米粮货讫、纸张笔墨、丝绸缎帛、香料药草、宝瓶琉璃等多项交易,还以施粥收留乞丐为名大肆收买人心,居心叵测!二,身为商人却联合了冀州刺史,官商勾结霸占了信都城全部商业,甚至强迫城内的其他商行与之结盟,一家独大只手遮天,实在胆大包天。三,听闻那独步商行实际上是杜礼的女儿杜明夏掌权,一个本应待字闺中的女流之辈却抛头露面周旋在众男子之间,实在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因此儿臣以为,这次的案子定是那独步商行贪心不足妄想在长安城内行那信都之事,故而不惜铤而走险盗窃龟兹宝物以换取巨大利益,其心险恶其罪当诛,还请父皇明察。”   这罪名……可真大呀……   李承乾不仅将那盗窃国宝的罪名安在了杜家的身上,而且将独步商行一耙子打倒,分明是将如今下在狱里的杜家和云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吴岑心中暗凛,想到曾经的知己苏清河说起杜明夏时那温文如水的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可是极力保那女子了,倘若保不住……脑海中又浮起她在自己面前慷慨陈词风光霁月的样子,那抱歉的心思竟有些罪恶起来,让吴岑心中微涩,只得打起精神再思良方。   唉,从那路上冲撞直到他离开信都,数面之缘竟也让他起了相惜之意,罢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次就破个例吧。   房玄龄瞥了凝眉不语的皇帝一眼,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太子,忍不住与李恪交换了一个眼神,李恪闻弦歌而知雅意,便轻轻浅浅地上前一步,向那太宗皇帝道:“儿臣也有一言,请父皇指正。”   “哦?恪儿有什么看来,说来朕听。”自己这个儿子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今次竟也有言,实属罕见,故而太宗皇帝的兴致颇浓。   李恪却望了有些意外又有些愤恨的太子一眼,毫不畏惧地向太宗皇帝道:“儿臣的看法,恰恰与皇兄不同。一,那独步商行开无往之先例,创建了一个大集合式的经营模式,方便了人们购买物品,也省却了人们来回奔波之苦。如今长安城中,父皇属意开设东西二市,不就是为了方便臣民生活之需么?所以儿臣以为,独步商行在这一点做的很好。二,据儿臣听闻,独步商行只是帮助信都官府收留流民,并创捐献拍卖一事为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建造居所。如此一来,民有生计便不再四处滋事,倘若我朝各地都能有此良善之人,自然国本安定,街衢之中再无饥馁,四海之内咸与升平,岂非我朝大兴之兆?三,儿臣有幸,曾经见过那杜明夏一面,此女果敢聪颖,腹有诗书心藏万物,经济之道尤强逾男子,心地正直光明磊落,实乃不可多得之女中豪杰,何来败坏风气一说?儿臣窃以为,这杜家必是遭人嫉恨,故而为人所害,还望父皇明察。”   李恪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还句句珠玑立场鲜明,一反往日中庸的模样,倒叫太宗皇帝分外惊奇,虽然自己这个儿子表面仍是镇定自若,但知儿甚深的李世民怎会不知,李恪眼中那异常明亮的光芒,是他心中激动的绝好预示?   而一向冷淡的儿子这般激动,甚至不惜当面反驳太子,又是为了什么?   太宗皇帝陷入了沉思,房玄龄却望着李恪叹了一口气,蜀王终究是少年心性容易动容啊……他这番话,说的也太清晰了些,也太感情用事了些……   李恪心下微微有些忐忑,父皇保持那奇异的神色已经有一忽儿了,难道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不过李恪面上却仍是那般云淡风轻的表情,这点自持他还是有的。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一阵爽朗的大笑自那龙案之后响起,耳中便传来父皇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些笑意地道:“皇儿免礼吧,说的不错。”   李恪这才心里踏实,浑然不觉一旁的太子双目冷厉如刀,他的一颗心现在都是忐忑之后的不稳。   “罢了,今天这案子就说到这里吧,”太宗皇帝也不说好也不说赖,这话一撂便又拿出修建永安宫的那折子准备跟房玄龄讨论,看见仍然杵在眼前的三个年轻人,他便大手一挥遣退了太子与蜀王,连那吴岑也不留,只留了房玄龄与之讨论建筑方案。   等到房玄龄出来的时候,天色早至晌午,奇怪的是,房玄龄来时只身一人,去时却多了个“伴当”,只不过那人装扮平常注意到的人很少,即便眼尖看见的,慑于那人的威势也不敢去多言,故而房玄龄顺顺利利地将“伴当”带出皇宫,还顺顺利利地到了一处门面不大的府邸。   “此处便是那女子栖身之地?”一身青衣书生打扮的太宗皇帝指着高悬的“林府”二字,向身旁的房玄龄问道。   “回老爷,正是。”仿佛太宗皇帝微服一事已经司空见惯,房玄龄并无丝毫异样,那驾轻就熟的模样简直像演练过无数次,不不,简直好像一开始二人便是这样一般。   “那还等什么,咱们进去吧。”   太宗皇帝都示意了,房玄龄只得亲力亲为地下马,上前,叩门。   因为杜家和云家的案子,林府这些日子俱是大门紧闭,房玄龄叩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老管家前来,他谨慎地打开门,看了看眼前陌生的中年人便道:“不知这位老爷是找谁?”   房玄龄微微一笑,道:“在下和朋友来寻林家二公子,不知二公子可在府中?”房玄龄素来修养极好,人又生得翩翩,在这年逾不惑已知天命的时候最是涵养醇厚,好似美酒一般发酵地越来越醉人,那老管家凭空感到一阵亲切,情不自禁地笑道:“二公子现下不在府中,不知老爷找二公子何事?”   房玄龄微微皱了皱眉,又向那老管家感激地抱了抱拳,便指了指马上的太宗皇帝道:“在下与朋友前来拜见杜小姐的,还请老人家通传一声。”虽然明夏住在林家是避着人的耳目的,但如今皇帝御驾亲来,再怎么也不能半途而废因为林飞鸿不在就打道回府,故而房玄龄便开门见山地求见明夏。   那老管家一愣,随即目光中含了一丝惊恐,想起这人还有个朋友,他又伸出头来向外一看,恰好看到贵气天成的太宗皇帝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老管家竟是将头一缩,再回答房玄龄时便有些战战兢兢语不成调,道:“这……这是林府,没……没有什么杜小姐……”   房玄龄一笑,暗道这林府办事可真不小心,怎么看门的这般模样?他却是不知今日林府内的女主人出门,早将能干之人都带出去了,这才留下一个不甚爽利的老管家看门。   可不管怎么说,这老管家的表现都差极了,倘若今日不是房玄龄,只怕这杜家娘子就要性命难保了……房玄龄摇了摇头,随即笑着向那老管家催道:“还请老人家通报一下,就说房大人来了。”   “房大人?”老人家惊慌的双眸中有些疑惑,随即又惊喜地望向马上的太宗皇帝,道:“那就是爱民如子的房大人么?”   房玄龄也不辨别,只是道:“老人家,现在你可以通传去了么?”   老管家连忙点头,而后也不关门,只是飞快地向内堂行去,不一会儿便有一女子跟着他一块前来,房玄龄只道是明夏,然而走近了才发现,他并不认识这女子。   此女虽美,但却不是那杜明夏。   然而来人却向他施了一礼,道:“民女见过房大人,房大人大驾光临,民女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第一百五十三章:探监   明夏拢着一袭暗青色的披风,静静地站在牢门前,虽然秋日的高阳明艳依旧,但那阳光却像怕生一般,照到这阴寒的大牢前时竟似有气无力,徒具一身明亮,却失却了本身的温度。   长安大牢,竟是连阳光也温暖不了的地方么?   怡儿提着个食盒静静地站在明夏身侧,精致的小脸上有些忐忑,双目望定了那黑黢黢的牢门,神色间有些担忧又有些惶急,那个林家二公子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为何这半天了还不回来?   不单是怡儿这样想,明夏的心里也在揣测着林飞鸿迟迟不归的原因,难不成,这次又是无功而返?   虽然明夏有钱,但毕竟在权势上不如那礼郡王与京兆尹大人,因着他们一句不许探监的话,明夏便无缘得见囹圄中的杜家人,况且彼时她也是被通缉之人,潜踪隐迹尚且不及,又遑论自投罗网?   因此,这是三个月来,明夏第一次探监。   因为房玄龄与李恪的帮忙,明夏的通缉令已经不妨事了,昨日拿到房玄龄手谕的那一刻,明夏便立刻决定来探监。   从她出城去寻庄子那天,到现在已经是三月零七日,将近一百日的煎熬啊,早叫明夏心急如焚了,每一个夜里她都会辗转反侧,想小郎想三娘想杜礼想卢氏想小翠想尹叔想恬妞……她想念每一个在回家后就可以看见的面容,这思念叫她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叫她在每一个落雨的降温的秋夜里都会抱膝到天明……无他,惟愿与亲人共患难尔。   而后又添了一个云柏,云柏啊云柏……明夏睡梦里都会出现他一身镣铐满身伤痕的模样,总会被他那双失去了神采的双眸惊得从梦中一蹴而醒,醒来一身冷汗,便再也无法入眠。   何其傻呀,云柏竟然想以身替换杜家众人?   事实证明,他也没有成功,所以说,蠢,真蠢!笨,太笨!   然而每次恨恨地骂过,明夏的心里又会生出一股淡淡的类似喜悦或者幸福的东西,叫她总是很矛盾,明明是坏事呀,她竟……   虽然花费了大力气买通了一个狱卒,明夏得以将食物衣物所有能想得到的又能送得进去的东西都派人往里送,据说杜礼卢氏他们只是被幽禁,并未有些须的刑罚,云柏和云开山也并没遭受什么苦难,然而,并非亲眼所见,明夏仍然不敢完全相信。   凡事都有个万一呢……   “大小姐,林二公子出来了!”怡儿一声惊呼,将明夏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她抬眼一看,果然见林飞鸿同着一个狱卒迎着她们走了出来。   “二娘子,可以进去了。”林飞鸿望着明夏淡淡的模样,心下仍然惊奇,尽管知道此女大异常人,但每次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淡然的好似饱经沧桑的老人家他总是忍不住惊叹,这个世道怎么啦,连个小姑娘都老气横秋了,叫“年轻气盛”的他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明夏点点头,也不答话,只是安静地跟在林飞鸿与那狱卒的身后,慢慢地迈进囚禁着她至亲之人的大牢里。   因为这牢里男女分开关押,明夏便先去看卢氏,三娘恬妞小翠妩媚她们都被关在这里。   经过一间又一间大同小异的牢房,那狱卒终于停了下来,拿出随身的钥匙打开牢门,之后便示意明夏她们进去。   带着怡儿顺从地走了进去,明夏只听得身后一声落锁的声音分外清晰,虽然明知那是狱卒防止犯人逃跑的,可心里仍是咯噔一声,全身都紧张起来。   想她两世为人俱是良民,从未作奸犯科也就没有观赏牢狱的机会,而今进个大牢却真真是第一次!因而从一进来明夏的全副身心就保持最高警戒的状态,每一点细小的声响在她耳边都被凭空放大,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着实战战兢兢。   然而,卢氏她们却在这里待了三个月啊!   自责忽然像潮水涌了出来,叫明夏满心满心的愧疚,直到身上扑来一个瘦消的身子她才幡然醒悟。   “阿姐……阿姐,你来看我们呢?呜呜……三娘好想你……呜呜……阿姐……”三娘的头都埋进明夏的怀里,委屈的哭声也被压的沉闷起来,明夏抱着她满是骨头的双肩,眼泪就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三……三娘……我也想你们……”   泪眼模糊中,只见同一个牢房关押着的卢氏和小翠恬妞妩媚都走上前来,明夏眨了眨眼,泪水滑落,可她却绽放了一个笑容,道:“娘,翠姨,我来看你们……”   卢氏小翠闻言,早都泣不成声,卢氏抱着明夏悲戚的很,见着了二女儿的喜悦又让她笑了起来,哭哭笑笑间,只叫明夏心痛不已。   “很快,很快……你们就能出去了。”是的,很快!就算要掏尽她所有的现代知识卸下全部的伪装,拿开保护自己的所有龟甲,她也在所不惜!   再也不能叫她们这样受苦了……   一身清冷的妩媚却站在一丈开外,望着两眼泪汪汪的杜家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又看了明夏一眼,妩媚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此刻望见明夏她的心里却是喜悦万分。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女子在,她们就一定有救!先是狱卒送饭时偷偷递过来的只言片语,再是偷偷被狱卒塞进来的棉衣被褥,然后便是明目张胆地向这大牢里不停地送进各种各样的日常用品,甚至连两个小姑娘要学的书籍都送了进来,那时候她就猜测,这个女子快要来了吧?   尽管被抓进来的时候听说她惊马失了踪,但妩媚就是对她有信心,只要她还在,她们就一定会被救出去的。   事实证明,果然没错!   看过了卢氏,明夏也不敢耽误,便又出去看杜礼和小郎,免不了又是一番泪眼相向,就连一旁的林飞鸿也忍不住落了两滴男儿泪,小郎却最叫人心疼,明夏之前曾叫人带话不许他荒废功课,否则就不救他出去,却没想到,小郎三个月内在牢里竟然习得那么厚的一摞字帖,足足有一尺厚啊……   “阿姐,小郎很乖,阿姐要救小郎出去……”   除了流泪,明夏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保证,很快……很快他们就可以出去了。   最后去看的云柏。   云柏和云开山被关在一起,看起来他们的日子也不错,云家巨富,即便是沦落到这般地步,那些狱卒也不敢怠慢,再加上云家人照拂的也周全,云柏并没像明夏想象中的消沉,反而双目炯炯,望见她的时候满目都是喜悦。   明夏待了一会儿,只问了些寻常的问题,又同云开山谈了几句,便不顾云柏留恋的目光,只是同着怡儿林飞鸿走了出来。   真是奇怪,那么希望见到他,可见到了,却没有话。   并非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是真的说不出来……一贯的伶牙俐齿仿佛都被锁住了,明夏发挥不出一点来!   能说什么呢?   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明夏便不敢理直气壮的亲昵,更何况,云开山还在一旁,纵使明夏真有千言万语,这时候也绝说不出口,古代可不比现代啊,她怎能将思念表现的那般露骨?   等到出了牢来,明夏的心神仍然没有回转过来,喜忧参半忧虑仍在,简直有些愁云惨淡万里凝,人一旦过分在乎某件东西,总会如她这般患得患失,只怕有一点万一出现,全部的希望都会化为乌有。   “你来看他?”明夏刚走出大牢,迎面便看见闵媛带着小蝶小南正站在眼前。闵媛看见她也有些惊讶,不过讶异过后她便这么定定地望着明夏,冷冷地打着招呼。   “……呃,是。”明夏浅浅一笑,虽然心下很费解闵媛为何这般冷淡,但仍是极好风度地应着。   闵媛却不怎么领情,微微颔首便领着侍女小仆向着那大牢走去。   明夏莫名其妙的很,暗道这闵媛也未必太小气,她们现在还是统一战线呢,她就这般“见外”,倘若他日危机过去,是否真要跟自己扯破脸皮?   唉……   然而设身处地的一想,明夏又有些了解闵媛了,假若易地而处,她未必能如闵媛这样冷静呢。   罢了,来日方长,她总会再想到办法的,明夏想了想便释然,拉着怡儿上了马车,随即很是淡定地靠在车厢里面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然而马车还没开动,明夏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不片时便停在了马车一旁,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道:“二公子,杜家大小姐请二公子速速回府。”   明玉?   明夏颇为好奇,也顾不得那么多,便掀开帘子问道:“大小姐叫你来有何事?”   “大小姐说,‘与二公子说知,房大人来了,此刻还在府中等’,叫公子速速回去。”   房玄龄?他来做什么?   想他一国的丞相,每日间日理万机,她特地去拜见还需要周转好些日子,经过那么多人的手续才能进得房府,虽然现在她有了价值,但堂堂的梁国公房玄龄,何至屈尊若此,前来见她?   第一百五十四章:伴君如伴虎   这迟疑直到明夏见到房玄龄身旁那人时,终于有了眉目。   原来是皇帝召见,怪不得房玄龄屈尊哪。   “民女杜明夏,拜见吾皇万岁!”虽然极不情愿,可明夏还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她这一跪,一直从容应对房玄龄与那中年人的明玉却惊呆了,她再怎么也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竟然是那传说中的九五至尊!   这这这……明玉彻底凌乱了……   “民女……杜明玉,拜见吾皇万岁……”   此时屋内也没有旁人,林飞鸿晓得房玄龄与明夏要密谈,故而就没跟来,只有太宗皇帝、房玄龄、明夏、明玉、另有怡儿和另一名丫环在此,那李世民也就不再避忌身份,反而大笑一声,赞赏地看了明夏一眼,此女眼光倒犀利,随即他摆摆手道:“今番朕乃是微服,诸位莫要多礼,都平身吧。”   明夏依言站起身来,却见明玉仍是懵懵懂懂地跪在地上,忙使眼色叫怡儿将明玉扶了起来,然而这位平日里也算冷静自持的小姐此时却战战兢兢,颇有些被吓住的模样,叫明夏惊奇的不行,这……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不是感同身受,明夏当然不能了解古人对神化了的皇帝的敬畏,见明玉好半天都呆呆的回不过神来,明夏只好叫怡儿和那另一个丫环将她送了下去。   这下屋里只剩下明夏和这大唐最富盛名的君臣二人了,不过她也丝毫不怵,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任凭太宗皇帝打量,倒叫阅人无数的太宗皇帝感叹地笑笑,却向房玄龄道:“房爱卿所言不虚,这女子果然奇特。”   嘿,不带这样的吧?当着人的面就评价别人啊……   然而天大地大现在却是皇帝最大,明夏再有怨气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闷闷地站在那里,当作没听见。   然而太宗皇帝何许人也,明夏只是这样僵直地杵在那里,他便很快就感到她的不悦了,看了看明夏,太宗皇帝和蔼地一笑:“小姑娘,别站在那里了,坐下吧,朕说过,不要多礼。”   明夏应了一声是,便向一旁的椅中坐了,之后静静地等那真实而又不真实地坐在面前的皇帝陛下发话。   “朕听房爱卿说,杜小姐要帮我大唐朝走向繁盛?”太宗皇帝饶有兴趣地看了明夏一眼,下一刻却威严到迫人地问:“你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妄想以一人之力推动我朝的发展,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太宗皇帝久处高位,那脸一沉下来自然满是威压,明夏一愣,暗道果然伴君如伴虎,真是难伺候……不过她却是知道,只怕这只是那唐太宗的试探她的深浅,看她如何应答吧。   于是咱向来想到哪里便做到哪里的坦率姑娘杜明夏纠结了,一边维持着良好的表现一边还要细细揣摩眼前这位掌握着她小命的皇帝的心思,真是可怜的很哪!可惜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生杀予夺俱都把在人家的手里,明夏只得做个能屈能伸的好女子,沉吟了片刻,她便从容答道:“陛下此言差矣,虽然蚍蜉撼树为人耻笑,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民女身为大唐子民,就有责任为自己的国家献出微薄绵力,即便是能有一分作用也是好的。古人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陛下有道,天下昌平百业俱兴,正是民女等载舟的时刻,身为陛下的臣民,怎可惜力?”   明夏说完,自己都差点被酸到了,不过她面上却是满满的义正言辞,唐太宗却是没想到眼前这小小的女子能有这般大度的见识,一时间竟听得有些愣,旋即拊掌大笑道:“好一个杜明夏啊!”   房玄龄闻言也微微笑了起来,看了明夏一眼,只见那女子仍是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下不免再次惋惜,此女若为男子,必然不凡啊!   “怪不得吴岑与恪儿俱都为你说话,如今连朕也惊叹了呀……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朕来问你,这些都是谁教与你的?”太宗皇帝震惊之后颇为感兴趣地问起了明夏来,在他看来,这小姑娘必是有名师指点,否则凭她的年纪不能有这样的见解。   然而太宗皇帝又哪里知道明夏的学识来自千年后的现代呢,只可惜明夏又不能照实说,脑中灵光一闪她便想起了陶花涧,那老人也曾与她探讨过这一类治国为民的话题,正要将这推为陶花涧的功劳,但想到做皇帝的都爱喜怒无常,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多好,万一自己遭罪也连累了老夫子就罪大恶极了,明夏索性含糊道:“民女虽然师从陶花涧老先生,但夫子却从没与民女讲过这些,这都是民女看了些史书,自己悟出来的愚见。”   “哦,是么?”太宗皇帝望着眼前这个一点也不谦虚的女子,心里的兴味浓浓的,道:“原来杜家小姐还爱读史,不知都有何高见呢?”   “民女愚钝,哪能有所高见?只是自己的一点浅见罢了,比之陛下的文韬武略见微知著,房大人的多谋善断博闻强识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因此不敢班门弄斧,还请陛下恕罪。”   明夏说得恳切,真个是谦虚到了家,那太宗皇帝便不再咄咄逼人,只是温和道:“敏儿不骄,徐而不躁,可惜了,你若是男子,朕定要将你收入麾下,好偿你为国尽忠的意愿!”   “多谢陛下夸赞!”明夏忙起身行礼,之后才道:“不过民女以为,男身女身也并无大碍。男女皆为天地所钟,享以灵长智慧,生而为人便是幸事,况且这世上人人追求不同,民女唯愿随遇而安,不虚此生足矣!便是为个女子,也可享受田园闺房之乐,也无憾了。”她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倘若不是杜礼病重,只怕她还埋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浑浑噩噩呢,即便是如今,她的愿望也只是能过的安康平乐淡泊随意……呵,此女胸无大志可见一斑哪。   太宗皇帝与房玄龄对视一眼,俱都有些赞赏的神色,在他们看来,明夏不恃才傲物,况且这般谨守本分,实属难得!太宗皇帝更由此想到了自己的长孙皇后,心下百感交集,忍不住爱怜地道:“既然你愿做个幸福的小女子,朕便应你。朕一定为你寻个好夫婿……只是不知,杜小姐可曾婚配?”   明夏愕然,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方才不是还说着很严肃的话题么,怎么一下子就扯到她的婚事上来了?   呃,这皇帝竟想乱点鸳鸯谱为她赐婚?   唔,果然伴君如伴虎!   第一百五十五章:表哥【小修】   战战兢兢地送走太宗皇帝与房玄龄,明夏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李世民还不昏聩,并未强买强卖般的给她牵红线,否则可真是危险,然而就是这会儿也并非实打实的安全,那唐太宗临走时怎么说的?   “既然杜小姐暂时没有中意的人,朕也不勉强你,不过我朝好男儿不少,等到此间事了,杜小姐仍然没有看中的人,朕便与你找个好婆家如何?”   明夏当时一听,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只怕自己的婚事要提前,总之要提前在唐太宗有闲情为她找婆家之前,喜的却是那句“此间事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咱可亲可敬的太宗皇帝铁定不会怪罪杜家和云家了!   此次危机过去,指日可待啊!   想到杜家一家人马上就可以从那间没有温度的大牢里出来了,明夏心中的喜悦便不可遏止。   她真是太太太高兴了,以至于坐立难安,连怡儿都被她不停的走来走去给闹晕了,好奇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无事,高兴罢了!”明夏笑了一声,便拉过怡儿道:“不要做活了,我们出去玩!”   “啊?”怡儿一惊,连话都说不全了,道:“大小姐,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出去玩!”明夏毫不厌烦地重复了一遍,现在她可是心情好,就不跟怡儿这小笨虫一般见识了。   怡儿放下手中活计,懵懵地问:“玩什么?”   明夏语出惊人:“赌钱!”   “啊?”怡儿一听大惊,随即哀求道:“大小姐,咱换一个不行么?”上回大小姐心情不好要她陪着赌钱,把她半年的工钱都给兜了去,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啊!   然而明夏却毫不动摇道:“不行,难得你家小姐我高兴!”随即望见怡儿哭丧的脸,她只好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好吧好吧,小气妞!这样,你去叫秀儿和明玉来,她俩都有钱,这回你主子我帮你赢她们的钱!”   “真的?”怡儿两眼冒光!   明夏郑重其事:“真的!”   “哦,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大小姐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一定不会那般狠心的……”怡儿高兴得啰里啰嗦,明夏却不耐烦了,佯怒道:“还不快去!速度!否则本小姐可要反悔了啊……”   怡儿一听,哪里还敢多说,撒开两脚便寻表小姐去也!   金钱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不一会儿这丫头就奔了回来,只是人却叫错了,明玉没来,换了个林飞卿。   明夏微微皱了皱眉,便听怡儿解释道:“大小姐,明玉小姐说身子不爽利,要歇一歇,不肯来,表少爷正好在,就一起来了。”   “明玉她没事吧?”明夏有些疑惑,方才她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子就身子不爽利了,难不成是吓得?   明夏这回还真是猜对了。   明玉出身卑微,甚少见这大场面,近来也是在独步商行帮着管事才慢慢自立起来,然而即便是在独步商行开阔了眼界,也绝没达到可以接受觐见皇帝这样的大事件的境界来,这巨大的惊讶甚至将明玉打击到了,叫她心潮久久难以平复,听见明夏要赌钱,自然是提不起精神来的,便推说身子不爽利,只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回味去了。   “不妨事,明玉小姐就说心里不舒服,要好好想想,故而叫小姐别担心。”   听怡儿这么说,明夏方才放下心,随后便向林飞秀和林飞卿道:“表哥和秀儿快来,我有一个新玩意,你们试试好玩不?”   林飞秀惯常便对明夏拿出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感兴趣,一听她有新玩意,早兴奋地道:“表姐,是什么?快拿出来给秀儿看看嘛!”   “秀儿别急,一会儿就教你玩。”安抚了林飞秀,明夏才转过身来向久已不见的林飞卿道:“表哥怎么也来了?”因为要参加今年的科考,林飞卿前些日子搬到了考试院附近去住了,后来杜家出事,因为林飞鸿在,明夏苏氏便不去烦扰林飞卿,好让他得以清静温书,专心备考,故而近来林飞卿甚少在府里出现。   明夏的问话平平淡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林飞卿却从中闻出了一丝清冷,他看了明夏一眼,只见她只是轻轻浅浅地笑着,便也笑道:“那边已经差不多了,表妹不必挂心。”   明夏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一时间双方的气氛静的有些诡异,明夏正要说点什么好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却听到毫无所觉的林飞秀天真的在一旁催道:“表姐,快走么?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得益于林飞秀这一催,明夏迅速地接口道:“好啦好啦,表姐这就带你去,行了吧?”   也不管林飞卿,明夏拉着林飞秀便进了屋,随即从箱子里取出一叠子硬纸片来,放到林飞秀跟前道:“那,就是这个。”   林飞秀好奇地一张一张翻开来看,只见那四四方方的硬纸片上用黑墨清清淡淡地写着不同的数字,不禁好奇道:“表姐,这怎么玩?”   一旁的林飞卿看清那桌上的东西后,也双目炯炯地望着明夏,显然也大感有趣。   明夏笑笑地望了怡儿一眼,只见她双目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心里的沉重也慢慢消去,只是耐心地跟林飞秀解释道:“这叫纸牌,是我在一本古书上看见的游戏,具体的玩法是……”将升级的打法详细地与林飞秀说知,明夏才宣布游戏规则道:“这升级是两人一组,哪方输了哪方就掏钱,这样吧,秀儿你和表哥一组,我和怡儿一组,主仆对兄妹,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不过,秀儿你身上可带了通宝?”   林飞秀一听,那虔诚的学习模样早化作了泡影,只是笑嘻嘻地望着明夏道:“表姐,我就不知道你不安好心,这游戏你是会的,怡儿跟在你身旁必然也见过的,你们主仆俩是不是合伙要诈我和哥哥的钱啊?通宝我自然是带足了,只是你这样的分组法却是不行,我要跟你一组!”贼精的林飞秀当然知道跟着明夏有好处,可这样一来怡儿却不干了,她嘟着小嘴儿道:“表小姐,你这样也不行啊,表少爷是大好人,自然让着你们的,我跟着表少爷一组可不吃尽了亏?不成不成,我还是跟我家小姐一组,你和表少爷是兄妹,配合默契,这样咱们两组才势均力敌!”如今怡儿跟着明夏也学得胆子大了起来,林家向来恤下,故而在熟识的林飞秀面前她也很是没大没小,况且明夏有言,战场无主仆,玩乐的时候尽可抛开那些虚礼,底下的丫环都知道这个规矩,故而玩闹起来很是疯狂,怡儿也不例外。   林飞秀也不以为忤,只是针锋相对地跟着怡儿争抢与明夏共组的权利,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高下难决,明夏无奈,手心是肉手背都是肉,身为当事人的她竟没了话语权,只好保持沉默。于是一旁的林飞卿便笑笑地道:“秀儿,怡儿,你们别争了,你们俩就一组吧,我和表妹一组,这样可好?”   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的两人却颇有默契地停了下来,而后交换了一个火花四溅的眼神,异口同声道:“好!”   反正这表小姐也赢不来的,自己的钱被大小姐赢了去,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也成!   哼,小丫头想赢我的钱?这下咱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蚁,我看你怎么赢?   二人面含笑意各怀鬼胎,同坐在一起那眼神稍一交错还噼里啪啦的,看得明夏暗暗心惊咂舌不已。   这些小丫头,还真来劲啊!   结果自然是明夏与林飞卿一路高歌,后来各院的丫环都闻说两位小姐同着大公子在赌钱,便纷纷找了理由凑到明夏的院子,也有说是来送还花瓶的,也有说是来寻好姐妹的,还有是打着借东西的名义的,林飞卿与林飞秀院里的丫环们说辞更光明正大,来伺候她们主子的……总之这些小姑娘看热闹的理由是五花八门,借口千奇百怪,目的却出奇的统一:瞻仰小姐们赌钱!   口口相传之下,不一会儿新老丫环们便都知道了,这表小姐最是古怪精灵的,每回拿出来的玩意无一不是好玩的叫人心痒痒,这些尚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哪有不好奇的?   因为近来杜家的事情大有雨过天晴之状,明夏的存在也不那么招眼,苏氏也不再明令禁止大家讳莫如深,故而这些女孩子们也就不再顾忌那么多,只要手头没有什么重要事情的都来了,只为一睹表小姐带头耍钱的风采,这般热闹的场面,倒是明夏没想到的。   于是风闻了这消息的苏氏来到明夏院子的时候,只见一个丫环急急地从正房里跑了出来,她的身子刚一没入丫环们住的厢房,那里便有一阵叽叽喳喳的问话传了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这一局是咱们大小姐赢还是表小姐赢?”   “是啊是啊,结果如何,莲儿你快说啊!”   “我押了表小姐呢,莲儿你快说结果!”   ……   原来明夏一路高歌的多了,只怕林飞秀心里不痛快,便有意放水,林飞秀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再加上怡儿本来就会,二人一番磨合之下竟也发挥的不错,倒是出人意料的扳回好几局!这下丫环们有了事儿干,竟也开了个小赌局,专猜大小姐与表小姐的输赢……   苏氏听出来那首先问话的丫环是林飞秀的贴身侍女,便忍不住皱了眉头,示意丫环们不许多言,她便轻轻进了正房,只是屋内的景象却并非如她脑海中所想的那样,一群人围在一起玩色子……反而,她们手中的那是什么?苏氏被那些四方的纸片们勾起了兴趣,心里一阵好奇,难道又是二娘造出来的新玩意儿?   其实这纸牌并非明夏新造出来的,之前她还给杜家老太太做过一副呢,后来长安路上她又拿出一副来给三娘小郎他们打发时间,现在这副便是以前叫黄大威做的长安路上玩过的那副牌。   苏氏并没见过这东西,一见之下自然惊奇,便默不作声地站在玩得正high四人身后,静静地看着她们你来我往,厮杀的好不欢乐。只看了一局苏氏便瞧出了眉目,顿时惊叹,这个游戏简单易懂,又好上手,而且还运用了一些术数知识,简直是益智玩乐双赢的好东西,想到这里,苏氏早忍不住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好。   林飞秀一惊,正要下牌的手也停在了空中,满是兴奋的小脸上笑容冻结,随即有些心虚地转身,向苏氏嘿嘿笑道:“娘……娘亲来了?”   怡儿更甚,大惊之下她早起身站了起来,低头束手站在座位之后,诺诺不敢应声。   四人之中,只有明夏和林飞卿淡定依旧。   明夏淡定,是因为她早发现了苏氏,林飞卿淡定,原因与同明夏一般,这俩人俱是七八十个玲珑心眼,苏氏来时一屋子的丫环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二人自然察觉,只是见苏氏并没打扰的意思,他们俩也就索性遂着苏氏的意思继续玩。   不过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明夏站起身来,向苏氏施了一礼随后笑笑地提议道:“姑母来了?要不要也来玩一把?”   林飞卿也笑言:“娘,你来接儿子的牌吧,儿子这把牌可不错呢……”说完起身就要给苏氏让座。   苏氏哪里肯,本来就大感有趣的她自然冷不下脸来,只是笑笑道:“这是你们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们玩吧,我旁观。”   明夏却道:“姑母,您来接我的,我给您指点。”言罢早站起身来挽住苏氏,也不管她的推辞,只是将她按到自己的座位上,随后又叫怡儿和林飞卿入座,她便站在苏氏的身后做幕后人员为苏氏出谋划策。   虽然这违反游戏规则,但苏氏最大,林飞秀和怡儿哪里敢说什么,只得屈服于强权之下了。   林飞卿见明夏已将苏氏拉了过来,没奈何只得重新坐下,他现在倒也真的对这游戏感兴趣起来,先前还抱着敷衍秀儿明夏的心思早飞得没影了。然而明夏的退出却叫他陡然失落起来,之后见她全权指导苏氏下牌,无异于她亲自参与,林飞卿的心里才又慢慢地平复。   玩了没一会儿苏氏就上手了,正巧林飞鸿得了消息也颠颠地跑了来,林飞卿便顺势将位置让给了林飞鸿,见明夏出去催人备茶准备点心,他也随之走了出来。   “表妹,”林飞卿唤了一声,便见刚出了院子的明夏站住了脚,转身向他望了过来,只是神色间那抹疏离却像是一根刺般刺痛了他的心,林飞卿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二娘,一块儿去吧。”   明夏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位俊逸不凡才高八斗功名在望的表哥是怎么了,望着她总好像有千言万语一般……怎么,他知道她不待见他么?   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明夏索性道:“好。”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早死早超生。   林飞卿望着身边那笑意不减却明显满身冷意的女子,不禁苦笑道:“二娘,你可是怨我?”   明夏哂然一笑:“表哥说什么话呢?明夏怎么听不懂?”   叹一口气,林飞卿才道:“你可是怨恨表哥,在三舅三舅母和三娘他们这般危险的时候,却只顾着自己考取功名,而没有为营救三舅他们出一点力?”   原来他还知道啊?   明夏半晌不语,终于还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本来是怨的,但现在却不了,表哥也莫要放在心上,毕竟功名要紧,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呢。家里这边的事,姑母和二公子都全力以赴的奔波了,明夏心中感激,再没半分怨恨,表哥你莫要自责。”   明夏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林飞卿却已经相信了大半,只是见她神色间仍然藏着一分冷意,不说话时嘴巴紧紧地抿起,林飞卿才苦笑道:“小丫头也会糊弄你表哥了?你分明现在还不快,又为何哄我说不气?难道,表哥在你心里已经是个外人了么?”   明夏愕然,却是没想到林飞卿的眼光这般犀利,她掩饰的还不够好么,竟叫他给发现了?   不过既然被人点破了真实心思,明夏索性默认,好一会儿才听得林飞卿道:“表妹,你莫要怪罪表哥啦,这样的大事表哥怎会置之不理?你也太小瞧我林飞卿了。”   什么?这话什么意思?明夏闻言一愣,随即诧异地望向林飞卿,却见他温和地笑道:“我在外头也没有停止过查探,现在表哥已经掌握了礼郡王陷害三舅的证据了,只是表妹好像更加厉害,直接请动了当今的房大人呢……”林飞卿说完又破天荒地向明夏挤了挤眼睛,道:“今日来府里的,除了房大人,另一位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吧?”   明夏有点呆,脑子里不知是惊异还是惊喜还是温暖还是愧疚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难以用言语叙述,听着林飞卿的话,好一会儿她才道:“便是当今皇帝。”   林飞卿却一点儿也不惊奇,只是笑着道:“果然是那位。”随即他站住了身,伸出手来怜爱地摸了摸明夏的脑袋,道:“我的表妹是个奇才,竟连当今陛下也惊动了……”   明夏有些受宠若惊,之前那愤懑哀怨此刻都消失无踪,忽然的惊奇欣喜叫她心里一阵舒畅,竟是如沐春风,然而毕竟与林飞卿之间有些曲折,他这一动作出现的突兀,明夏一时间忘了言语,好一会儿才听清林飞卿的话,他的笑声清清亮亮的,道:“……只怕,这回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是分割线———————————————   昨晚赶着在断电前上传,没有细细检查,今天检查了一下又修改了一点,抱歉了,谢谢大家支持!   第一百五十六章:天意?【小修】   明夏一惊,忙道:“怎么说?”   林飞卿笑了一声,却不慌不忙道:“表妹聪明如斯,何不猜猜?”   不用林飞卿说,明夏的大脑早已经开始快速运转,危机总是更能激发人类的思考,不片时明夏已经想到了大概,官场上的事情本就复杂,涉及到皇家,那自然便会更加错综,波谲云诡防不胜防,除了党争,还能有什么?   见明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林飞卿便已知晓他这聪慧绝顶的表妹已经想到了,便叹了一口气,一边走一边道:“我知你请动了房玄龄,这件事必然能善了,但若是想要报仇,只怕却难之又难……”听得明夏无言,林飞卿便继续道:“当今陛下重视孝道,最忌兄弟阖墙,此番出事,已然牵涉到了宫中的那几位,料想陛下定会为了皇家颜面遮掩过去的,故而……”   林飞卿沉吟不语,明夏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唐太宗以玄武门之变取得的帝位,他自己是谋夺了兄弟性命才登的大宝,便越加重视儿子们的和睦,这次的事件,只怕牵连到那些皇子之间的斗争,而今天太宗皇帝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他说李恪可是为杜家求情的,那便意味着李恪都已经卷了进去,看来这回波及不小,唐太宗必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倘若如此,杜家或许无事,可要趁机扳回一局,却是千难万难啊。   怎么办?   明夏虽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但那礼郡王却未必领情她的不追究,只怕会以为杜家人好欺负而更加变本加厉呢,躲得过这次,躲不得过下次吗?   倘若只是自己深陷险境,那也是无妨的,可是要牵累杜礼她们,明夏却绝对不允许。   然皇帝有意为之,她又能怎么办?   再说,杜礼卢氏三娘小郎他们这次吃得苦,怎能如此就算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   林飞卿望着明夏阴晴不定的脸色,叹了一口气,便安慰道:“二娘,莫要太难过了,只要三舅他们无事便是万幸,来日方长,想要报仇,我们总能寻到法子的,不急于一时。”   明夏苦涩一笑,道:“我知道。”可是那礼郡王不由分说便加诸于杜家人身上的痛苦,叫她怎能当做没发生过那般毫不在意?   心里有些闷,明夏催了点心茶水后便辞了林飞卿,道是她要好好的清静一番,林飞卿晓得明夏必然不能接受这现实,便很是体贴的随她去。   今天是个好天气,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照了下来,越发显得这有水有花的后花园静谧而安详,小亭前一湾秋水,天光云影共徘徊,美景如画。   明夏倚在阳光沐浴下的亭栏上,望着水中的倒影发呆。   很不想放过那可恶的礼郡王……   为什么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势就要拿别人当炮灰,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拉无辜之人来垫背,难道人家就不是爹生妈养的吗,为什么别人的命就该这么贱?   金钱,权势,地位,名誉,这些真的能决定生命的重量么?   在明夏的心里自然是不能,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没钱没权没地位,就没有丝毫的尊严,连尊严都没有,遑论权利与平等?   唉,不过是痴人说梦罢。   明夏叹了一口气,痴痴地望着水下那几尾自由自在的小鱼儿,有时候真想就这么化身成为一尾鱼,或者一只燕,哪怕是一阵风,也比现在这般深陷是非徒生烦恼要好的多。   生性散淡的明夏其实并不喜欢你踩我来我踩你,勾心斗角有什么好?天地间有这么多动人的风景,何必将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呢?可惜总是有些人想要凌驾在别人之上,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里尤为如此,她还能说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深深的无力袭击了明夏的心绪,叫她整颗心都沮丧起来,竟生出一种无论怎样努力都是徒劳的感觉,这感觉向一场飓风,迅速地扫荡了她的整个心灵,飓风吹过的原野,满目狼藉。   很受伤啊……被这不公不正不平不明的现实,搞得很受伤啊……   可即便伤心,也无法真的化身清风在天地间鼓荡,人生而苦,天下众生又有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罢了,受着吧,至于报仇一事,能做多少是多少吧。   “公子,这回回来还要去书院那边么?”林无风一边为林飞卿铺床,一边随口问着。   油灯下的林飞卿手执书卷,淡淡地笑了一声,道:“恩,去还是要去的。”   “为什么,不是考试已经过了么?”他就是看考试都完了公子却并未将东西都搬回来,才有此一问呢。   林飞卿却只是笑笑没回话,考试院那边……自然还是要去的呀,那里更容易行事一些。   虽然白日里他与明夏说报仇无望,但私下里林飞卿却已经在筹谋了,只是成功与否尚不能言,便只好先说给明夏最坏的情况,好叫她也有个心理准备。   哼,他怎能这般轻易地将此事揭过呢?就是他肯,林天凡与林家人也不肯。   唇亡齿寒,礼郡王此次是选中了最为势弱的杜家开刀,顺带阴了皇商云家一把,如今他们好事占尽,不仅大大地打击了林家所属的派系,更抢占了云家不少的商场份额,倘若这次就叫他们占了这个便宜去,下次他们只会更为猖獗,那时候可不知林家是不是又要首当其冲了……   因此,绝对不能示弱。   既然现在他们处于下风,那么就要重新挽了回来,如今父亲已将此事全权交与他,他必不能叫礼郡王他们得偿所愿,就算是为二娘出气,也不能饶了他们。   既然敢招惹林家,那势必也要付出些代价来的。   林飞卿打定了主意,便放下书卷寻来笔墨,取出一张纸来写写画画,正盘算到要紧处,突然听见门前一个清冷的声音,静寂的夜里这般明晰地在耳边响起,“表哥,歇下了么?”   由于林飞卿喜静,平素这院子并没什么仆从,因而也没什么看门的,明夏来到屋门前他竟才能知晓,不过也曾料想她会这么做,虽然之前林飞卿并不那么肯定,但现下却是不会惊奇,他放下笔来,亲自开门迎道:“表妹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进。”   明夏微微一笑,也不客气,便带着怡儿进了屋来,林无风连忙手脚利落的沏茶,待到两杯热茶奉上,却听得那表小姐轻声道:“多谢无风了,对了,我来时叫厨房做了些桂花糕,你陪着怡儿去取了来,晚上好给表哥做夜宵。”   无风玲珑剔透,闻言望了林飞卿一眼,见他微笑着略一点头,无风早抢先一步拜了下去,道:“无风这就去了,多谢表小姐关心公子。”   饶是明夏此时满满的心事,也被无风的机灵逗笑了,道:“一家人,别客气了,你跟着怡儿路上小心点,快去快回。”   无风笑了一声,便向侍立在明夏身后的怡儿道:“怡儿姐姐,咱们去吧。”   怡儿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便跟着无风去了,等到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门外,明夏才回头望着林飞卿道:“表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叫礼郡王栽个大跟头,不知表哥肯不肯帮我?”   唉,表妹终究还是忍不住啊……林飞卿笑笑道:“一家人,表妹也莫要见外了,有什么尽管说,表哥定当尽力而为。”   “是这样的,”明夏顿了顿,才将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说给了林飞卿,她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礼郡王不是想搞垮了杜家和云家,从而打击林家乃至对手么?他这样急于求成,必然急功冒进,那么就设一个陷阱给他,只要他贪得无厌想将扩大成果,那明夏就有办法叫他有来无回!   以林家做饵,怕他不上钩?   然而这主意是拿林家做饵,所以明夏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的歉疚让她给林飞卿说的时候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但真的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了。明夏此次找林飞卿密谈,也是想看看他的意见,只要林飞卿觉得这办法冒险了或有半分不愿的神色,那她也就算了,绝不强求,毕竟是拿别人的利益为自己谋算,失之阴损,倘若不是别无他法,明夏必不会用这种不甚光明的点子的。   即便林飞卿不愿,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来也不迟,明夏想的很通透。   “大致就是这样,具体的步骤我还没有想出来,今日我来,就是想听听表哥的意见,你看这个法子风险大不大,行不行得通?”明夏淡淡地说完,望着林飞卿的表情无喜无悲,好似闲话家常一般,既没有因为报仇而产生的激动,也没有因为忧虑而凭添的焦躁,但那双眼睛,却是仔细地盯着林飞卿的。   林飞卿却点了点头,笑道:“表妹这个法子很好,没有什么行不通的,至于风险么……”他沉吟了一下,想起明夏开独家商行时曾说过的话,笑了笑便道:“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呢,表妹的运气一向很好,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想来也必然成功,就这么定了,今夜索性细细地想全了,咱们立刻就着手准备,免得到时候陛下颁下旨来,再要咱们和礼郡王握手言和,那时候再来图谋便也晚了。”   明夏没料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如死水般平静的心湖终于起了些波澜,面上也慢慢的酿出笑意来,真诚地向林飞卿道:“多谢表哥!”   林飞卿也笑笑,随后道:“你的意思是拿这礼郡王的贪心做文章?可现下有什么能叫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转而去来掺和这个陷阱呢?”温文俊逸的面孔因为思索轻轻地皱了起来,在灯光之下竟有些肃穆的美感,明夏看得一呆,忙调整心绪,顺着林飞卿的话道:“表哥,这个问题,我想过了……呃,不过没想出来。”其实她又怎会胸无定案呢?只是这办法……唉,罢了,她怎都说不出口。   林飞卿奇怪地看了明夏一眼,见她欲言又止,心下奇怪,然而询问了两句见她只是推说没想出,他便也不勉强,只是细细地考量着,如今有什么是能吸引住那礼郡王的视线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无风便同着怡儿回来了,林飞卿竟有些生气,这无风是怎么回事,他一贯是机灵的,怎么这回出去了这么一会子就回来了,难道不知他与表妹有要事商谈么?   无风跟了林飞卿这么些年,只一个眼神便明白了主子所想,顿时那个冤啊,天知道他跟着怡儿是如何的临行慢慢迟,路上扯废话的,而且在那厨房里还逗留了一会儿方才慢慢慢慢地龟速回转,甚至无风还叫着怡儿在外面兜了个大圈才赶了回来的,主子竟然还嫌他快?   无风欲哭无泪,便转向怡儿求助,怡儿心领神会,便又看明夏……然而她的求救信号还没传递给明夏,便听见她向林飞卿道别道:“表哥,既然商定了主意,那明夏便回去了,具体如何,表哥还要多费心,明夏无能,却是想不出来……”   林飞卿笑笑无所谓道:“表妹莫要妄自菲薄,这个一时间想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表哥自会费心,你不需劳神。”这种阴谋诡计的事,只怕表妹还不擅长,还是交给他吧。   “那便多谢表哥了……”明夏作了一揖,便又告辞道:“天色也晚了,明夏便先回房,表哥也早些歇息吧。”   “多谢表妹关心,路上多加注意。”   二人有礼地客套完毕,明夏才带着怡儿向外走,然而走出了院子,她一回头便看见送别的身影仍然定定地站在灯火阑珊处,一时间突然有些冲动,真想立刻回转身跟林飞卿说,当她方才的话没有说罢,以林飞卿的前程为代价,他们还是不要去报什么仇了……否则以林飞卿的聪明,他早晚也会想到自己已想到的主意的。   倘若他真的这么办了,岂不是……   会不会对他不公平?   以前明夏总觉得林飞卿有些道貌岸然,表面温文尔雅,内心里总有些顾着自己不顾他人的心思在,因而总是与他保持些距离,然而今天她却突然改观了,原来林飞卿也是这般有心的,他也会为了别人暗暗付出,宁可叫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也要为杜家出口气,他这般的作为是如此的光明磊落叫人折服,她还如何心安理得的叫他继续付出,甚至拿自己的前程去赌?   这不是赌钱啊,赌输了可以再赚回来,倘若这赌博输了,那林飞卿这一辈子的功名,只怕都别想了……   然而想到小郎那乖巧的小脸与战战兢兢的目光,明夏终究没有回身,既然无法后退,明夏便狠了狠心,转身离去。   可心里为什么这般难过,叫她连呼吸都觉得憋闷了起来?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自然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了身,终究是不安心啊,罢了!   明夏决定了,既然不安心,那便算了。   她仍然要报仇,可却要换一个方式。   利用别人,是不道德滴!   因为心结打开,明夏的神情很欢快,因此在怡儿看来,自家小姐蓬头垢面一脸憔悴却双目放光,难不成走火入魔?   轻轻敲了怡儿一把,明夏笑嘻嘻地道:“你见过哪个走火入魔的还能像你家小姐我这般清醒的?怡儿你真是越发坏了!”竟然调侃你主子啊……   怡儿却一点也不怕地反唇相讥道:“大小姐,你起来照照镜子看,哪里还有个小姐的正经样子啊,这般模样就是出门去了,只怕人家还以为是哪个疯婆子呢……哼,不好好休息,你看这下惨了吧?花容月貌都成了昨日黄花了……”   “嘿我说怡儿,你这还学以致用了啊,只是运用的途径却不怎么对,再说那昨日黄花怎么能用到这上面……你家小姐我怎么也是水灵灵的豆蔻少女啊,要是花也是顶着朝露的小野花,什么昨日黄花,真难听!”看这脸蛋,看这皮肤,哪里有什么黄花的样子?明夏一边照镜子,一边不甘地想。   就这么边斗嘴边洗漱,好不容易搞定了一切,明夏连早饭也不吃,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林飞卿的院子。   然而世事总是这般不巧,等到明夏和怡儿到了的时候,林飞卿和林无风竟都不在了,只有一个洒扫的丫环诺诺道:“公子已经出门了。”   出门?   难不成他已经想出来了,并且现在就去实施?   林飞卿的高效率啊,眼下却真是可恶!   “备马!”   然而即便是快马加鞭,明夏也仍是晚了一步,赶到林飞卿的住处时,得到的结果却是他已先一步离去,这消息真是叫明夏欲哭无泪啊,难道这就是天意?   这辈子咱都没做过坑人的事啊,好不容易设了一回陷阱,良心发现想收回竟也不能啊……   天意啊天意,既如此,那礼郡王便接招吧!   —————————————————我是分割线———————————————————   改好鸟,早饭去也……   第一百五十七章:人算不如天算【小修】   世事真是曲折啊,完全出人意料。   长安杜府,卢荃清亮的声音像山间溪水淙淙流过,在明夏的小居里舒缓地响起,让明夏有一阵恍惚,仿佛置身在三月春阳下一般温和舒适,窗外的寒气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鼻端嗅见的暖香更加馥郁,明夏只觉身心舒泰,如沐春风。   无他,感动尔。   “你那林家的表哥着实厉害,太极殿上慷慨陈词,愣是将礼郡王驳得哑口无言,又有房相首先表示赞同,群臣纷纷称是,那礼郡王与京兆尹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先前还想将你那林表哥拉下马,没想到后来竟被他反咬一口,如今这俩人是好不尴尬,圣上当庭震怒,已经叫御史台全权调查此事了……”   “御史台?”明夏一愣,旋即乐道:“表哥你等等,这御史大夫可是吴岑?”   “是,”卢荃好奇地看了明夏一眼,方道:“这吴岑是有名的冷面判官,最是铁面无私公正不阿,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三品,前途不可限量,如今看来,那礼郡王只怕要被削掉王爵,这京兆尹也要易主了……”   明夏一愣:“有这么严重?”真的这么严重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   然而这胜利来得容易了些,她有些不敢置信,只是惴惴地望着谈兴正浓的卢荃。   这表情落在卢荃的眼中,便误以为是这表妹生性良善,见不得如此惊变,于是卢荃突然良心发现了一把,记起了自己还是眼前这惊惶女子的表哥,便决定尽一尽为人兄长的责任,语重心长地对明夏道:“这般下场也不算严重了,表妹想是不明白这官场的风云变幻,一日之间或可鸡犬升天,一夕之间也可全家诛斩,这都是当今圣上一句话的事,故而留得性命在,那礼郡王已算是天大的好运了,否则按照咱们大唐律例,这般栽赃陷害意图污蔑朝廷命官的是死罪难免,若不是圣上顾忌着这礼郡王一支只得他一个传承,只怕真就要抄家灭族的吧……”   卢荃说的轻快而兴奋,全然没有意识到他话语中那血腥冷酷的意味是何其浓厚,倒是先前还兴奋的明夏却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暗道皇权竟是这般霸道,唉,倘若此番不是她与林家不懈的奔波,先前又有云家的臂助,只怕此番就该那礼郡王幸灾乐祸了……   伴君如伴虎,果然了不得。   不如归去啊……   来到长安之后,明夏已经后悔过不止一次了,这长安城虽是天子脚下,却也是整个大唐最为凶险的地方,遥想在信都时那般的惬意,明夏便生出一番去意。想来独步商行必然是要做大的,韬光养晦却是不可能,假如继续留在长安,这些个勾心斗角势必要没完没了,想要明哲保身只怕是难啊难……   “表妹?”卢荃说了半天不见这位表妹的反应,还道是女子果然不行,便是那般一番描述就将她吓成了这样,看来父亲母亲盛赞的这位妹妹也不过如此……虽然卢荃的心里生出一股轻视来,但绝佳的教养却并没叫他露出半分,只是轻笑道:“都是表哥的不对了,表妹是个女儿家,自然对这些朝堂之事不敢兴趣,表哥却罗嗦个没完,表妹不会怨我吧?”   明夏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便浅浅笑道:“表哥哪里的话?表哥文采好,便是这朝堂之事,也说得甚是有趣,明夏怎么会怨表哥?”至于方才的出神,呃……找不到好的理由,干脆忽略过去。   卢荃也笑笑,随后只是跟明夏说些市井趣闻抑或朝臣的小八卦,倒是的确更有趣儿些,就连一旁的怡儿都听得美目含笑,明夏却不怎么想听,她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满心里都是凌乱的思绪,哪有又有空闲听卢荃那些没甚营养的八卦呢?   卢荃说了一会儿见明夏并不感兴趣,小脸上怏怏的也无甚神采,他便讪讪地告辞离去了,明夏也不挽留,其实心里正盼着这不甚聪敏的表哥快快走吧,好让她清静下来想想近来发生的事。   近来的事可多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事无常。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啊。   想当初明夏只以为收回这报复的念头无望了,怏怏地回了林府,却在府中又见着了闻讯赶来的林飞卿,明夏忐忐忑忑地说出自己改变心意之后,林飞卿却是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便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然而明夏却敏锐的感到了林飞卿的不悦……毕竟么,她也算是反复无常了一回,人家不高兴,情有可原。   可不这么做,心里终究是有些歉疚在的,这歉疚会让她寝食难安心神不定啊……自家知自家事,明夏想到前世曾经被人找茬而与那人大吵了一场,结果自然是民心所向的受害者她取得了胜利,然而之后每每遇见那个被人孤立受人唾弃的始作俑者,明夏却莫名地觉出一番不安来。虽然明知是不该,可心里的感觉却是无法受大脑控制的,不想不安还是不安……唉,想起这事明夏便觉得没脸,想她一个崇尚杀伐果断的现代新女性,竟然妇人之仁的如此厉害,想想都是耻辱,于是爱好脸面的她便从不跟人提起,也不在人前表现,只是以后却学乖的,既然起了争执自己也捡不着便宜,那咱不与人起争执还不行么?   真是怕了自己……   然而好巧不巧,林飞卿这厢都不再运作了,那厢的礼郡王却是不肯安稳,尤其是在太宗皇帝亲下圣旨诏告天下那龟兹宝贝是他先前赐给独步商行之后,礼郡王怒了,无语问苍天:这皇帝老儿也忒包庇他们了,老天还有没有眼啊!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愚笨的礼郡王被怒火烧昏了头脑,丝毫没觉出这太宗皇帝“包庇”杜云二家的用意艰深,他却是勒令那京兆尹无论如何也要再想出办法来,给他扳倒这几家!   那京兆尹虽然欺软怕硬,却还比这礼郡王聪明一些,晓得如今这杜云二家是动不得的,便着手在林家下功夫。虽然林家权大势大,本来不是好的招惹对象,但现如今两相比较,林家却是唯一好下手的……唉,可怜的京兆尹找啊找,终于找到了先前林飞卿为了给他们设陷阱而留下的线索来……   消息传到林飞卿手上,他也怒了,这礼郡王当真是以为他林家好欺辱么,竟然一而再的冒犯!哼,既然是人家找上门来的,他还客气什么?于是将计就计,便有了朝堂上这一幕。   明夏先前是不知情的,毕竟林飞卿这回的行动却不是因为她的请求而展开,反而是人家的正当防卫,明夏即便得了消息也绝无半分阻止的理由,更何况她也并非圣贤,既然那礼郡王找死,她也不会跑去拦他。   虽然她妇人之仁,但礼郡王倒台,却绝对是个好消息!   可让她郁闷的是,林飞卿并没有与她说过……   这是在怨她的出尔反尔么?   横竖见不到林飞卿之前,这事只能算是个谜题,明夏很想得开的暂且搁下,继续想别的。   搬回杜家已经五天了,每日间明夏并不出门,只是陪着家人闲聊天,或者亲自下厨煮大餐,或者坐在三娘小郎恬妞身边看他们习文练字,或者与卢氏小翠坐在一处刺刺绣,或者陪着杜礼品品茶……分别的三个月,她要在现下好好的补回来!   只是近日来家里访问的人比较多,杜礼和卢氏倒是很高兴,一点也不介意这锦上添花,反而还乐在其中,明夏却不胜其扰,没奈何只好挑没人来访的时候去与杜礼卢氏增进感情,其他时间只推说着了风寒,躲在自家小居里不肯出来见人。   当然了,像卢荃这种亲人却是要见一见的,毕竟卢荃在这回事里也出了力的,虽然当初杜家被逮捕的时候他很不仗义的自己先脱身,但后来这厮还算有良心,很快便发动了卢家的势力,否则依着礼郡王他们这么急迫,怎会容杜礼卢氏安然在狱里逍遥那么久呢?   唉,这回的事情,欠的债可不少啊,明夏掐指一算,光人情债就好几桩……算起来,最重的却是云柏。   当初明夏还不能露面,只在东方阡陌的小庄子上修养,外面的一应事情倒是云柏在看着,那时候风声紧,明夏也不敢联系苏氏,故而最为倚仗的,便是云柏了。   那一段,可是最为艰难的时候啊。   云柏也果然不负她的期望,也不知他是如何活动的,竟能压住那礼郡王和京兆尹二人联合的攻势,将杜礼卢氏他们保护的很好……唉,想到从不曾耍过手段的云柏为了杜家人的安危来回奔波使尽了办法,明夏便觉得一阵温暖。   是的,是温暖,不是歉疚。   因为亲近这个人,便对他有着绝对的依赖,这亲密叫明夏对云柏的帮助接受的心安理得,即便是后来云柏将自己都折了进去,明夏也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觉得幸福。   不想纠缠,才会觉得歉疚,倘若想要和这个人再也不分开,那便没什么欠不欠的。   大抵两情相悦之人都早已决定同甘共苦罢,因为互相都已经决定献出自己的全部,故而两相合一,再没什么见外只说了。   可是,她和云柏,却有一个闵媛横在中间哪……   明夏揉了揉额角,顿觉一阵烦扰。   身为云柏的未婚妻,闵媛并没什么过错,甚至的,在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她也无比坚挺地站到了云家这一边,这……按道理来说,这可是患难见真情啊。   真是令人无比痛恨的患难见真情……   明夏嘀咕了一声,顿觉无比无比的头痛。   她是必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而云柏,此时又怎能抛下闵媛,背那无情无义的薄幸之名呢?   便是他想,她也不会应!   爱情不应该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那样的爱注定没有幸福,好像被诅咒的玫瑰花,到处都是刺,一不小心,拥有它的双方都会被伤害。   而她是个高傲的人,不允许自己的爱情背上一丝丝的污迹,假如一定要这样才能得到,那她宁可不要。   宁可不要……   可是,怎么跟云柏说?   云柏会理解她么?   明夏心里惴惴,好像有七八个吊桶在那里打水般不得安宁,明夏什么都不怕,就怕的是,她和他之间的感情无以为继,就怕的是,云柏会因为她的“无理要求”而恼羞成怒,就怕的是,云柏认为付出巨大牺牲的自己是吃了大亏……倘若云柏真的挟恩要她以身相许,那她们的爱情还如何生存?   她必不会再喜欢他的吧?   不怕困难,怕的是困难之下,云柏会堕了他的情操……   唉,这想法,也不知云柏会不会认为她是怪胎?   明夏很惆怅啊。   倘若云柏不叫她失望,那么他就必不能抛开闵媛,倘若云柏狠心抛开闵媛,她便要退却……   这可真是个怪圈。   明夏如何也想不出钻出来的办法……   故而这几天见过云柏,她都是战战兢兢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深入交谈是不敢的……而且,就这程式化的见面,还要避着人些,毕竟闵媛的高义现在很得人心,明夏虽然不畏人言,可却并不愿意给人闲言碎语的机会。云柏虽然也郁闷,但生性宽厚的他却不会拽着明夏讨说法,只是每回都神色郁郁,颇像一个受虐待的小媳妇,叫明夏堪堪抵挡不住。   说到这里便想到那太宗皇帝曾戏言要与她找婆家一说,当时害明夏很是忐忑了一阵,一时间到处寻找可以结亲的对象,急急如无头的苍蝇,只盼可以在圣旨下来之前搞定了终身大事,哪怕只是一个形式……可如今这赐婚一说却没什么声息,明夏是个死于安乐的,一旦危机解除便散漫起来,只想着太宗皇帝日理万机,必没有什么时间想到小小的她的婚事,现如今也不很放在心上了。   但林飞卿那里却又如何呢?   明夏纠结纠结啊……林飞卿如今和卢荃同科中取,都被太宗皇帝赐了职的,成日家忙,听秀儿说,他每日早出晚归,就是秀儿都好几天不曾见过,在这种时候,明夏怎好意思去寻他呢?   可毕竟是他为杜家出了气,明夏郁闷之余,心里是很感激的。   再来还有那李恪……这孩子真是越发出落的好看了,呃,看她想哪去了……明夏拍了拍面颊,暗道自己也不淡定啊,不过见了几次面,竟然念念不忘起来,这李恪再好也只能当他是一副绝世的好画来瞻仰膜拜,纠葛是最好没有的……当然了,这比较难办,因为李恪时不时便会派韩元来请她品茶吃酒,明夏很是疑惑,不知这李恪是如何弄出这么多闲暇的时间的,可怜她每次都拒绝不得,谁让人家不仅是皇子,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李恪毕竟是孩子,好办的多,难办的是吴岑啊。   听闻这厮在那太极殿上也为杜家添尽了好话,明夏虽然觉得很费解,毕竟她与吴岑并没什么交情不是,但既然人家看得起她,她总不能无动于衷,改天还是寻了东方阡陌,一块儿去拜访拜访这冷面御史吧。   想到东方阡陌,明夏不免又是头疼,这也是一笔大大的人情债啊,想当初她那般落魄,还是钦犯呢,东方阡陌问都没问就收留了她,甚至还派了小桃悉心照顾,虽然一开始他是看在云柏的面子上,但后来总归是施恩与她,她也得领了这份情,时时刻刻记得还哪!   好在东方阡陌并非那等贪婪之人,他自己对这人情却是不甚在意的,这样的好人,明夏更不能理直气壮的生受人家的恩情,那也太没良心了些。   除了这几大债主,剩下的便是钟惜月和闵媛了。钟鼎虽然迂腐,但是非黑白却还分得清,只是钟鼎热衷学问无心政事,今番都是钟惜月来来回回的为杜家周旋。明夏这才晓得,原来钟惜月也这般大才,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极有见识很有胆识,叫明夏这穿越女也佩服不已。更令明夏惊异的是,钟惜月竟然得了那长孙皇后的赏识,听说极有可能要出任宫中女官的职务……   至于闵媛,唉,闵媛的功劳主要是护持云家,杜家也只是顺便沾了光罢,可即便如此,明夏心里也感激的紧,感激的紧哪……可越是感激,明夏这心里便越发的堵,闵媛越好,她和云柏的希望就越小。   不胜其扰不胜其扰……明夏没心情再坐下去,便准备去那花园里走走,小郎他们现在该同老牛练习骑马射箭了。   因为好不容易才从狱中出来,明夏甚是心疼三个孩子,便没叫他们去学堂上课,只是勒令他们在家学习,期间也可以好好调养身体,等到将他们养得胖胖的,身体都好好的,明夏才放心将他们放出家门啊。   “外头冷,小姐添件衣裳吧?”   明夏应了一声,怡儿便自去寻衣裳,她还没寻见,便有一个小丫环走了进来,报说:“大小姐,门外有一个米姓书生,说是咱们家的三小姐表小姐与四公子的夫子,夫人那边有客在,便叫我来回小姐,见还是不见?”   米青玉?明夏诧异的很,他来做什么呢?   说起来小郎他们一下子旷了三个月的课,她忙于营救也没给米青玉打招呼,是有些失礼的。   可米青玉与东方阡陌有交情在,应该不会不晓得她家出事吧?   那么他此番前来……是家访?   第一百五十八章:丝绸之路【小修】   明夏含笑听着米青玉扯东扯西扯个没完,将小郎三娘恬妞学堂的那点事巨细无遗的全扯了一遍,可说来说去就是不肯道出心中的目的。   唉,本就知道米青玉不是个深沉的人,如今看来,她还是小瞧了他啊……竟这么沉不住气。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米夫子。”明夏终于不忍心再看米青玉词穷之后仍然没话找话,即便是苦思冥想也不肯开门见山,没办法,只好替他代劳。   米青玉俊脸一红,干巴巴地笑道:“杜小姐果然明察秋毫。”   明夏淡淡一笑,不动如山道:“过奖。”真的是过奖,像米青玉这样演技拙劣的,她再看不出点什么来,就真的不用在这异世混了。   米青玉却好像下定了大决心,颇有些上断头台的决然,道:“既然杜小姐言明了,青玉也不好再掩饰,此番前来,的确有事。”   “哦?不知米夫子有何赐教?”明夏微微有些好奇,脑子里也飞快地列出小郎他们上学堂的花费单子来,这计算在电光火石间便全部完成,再看米青玉的时候,明夏已经很确定,杜家并不曾欠德馨书院的银子,束脩啊柴炭钱啊文具钱啊……一分都不欠。   既然不是讨债,那米青玉这个模样又是为何?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豁出去了,可米青玉想到那将要说出口的话,仍然是有些赧然,尤其那对面的女子还这般云淡风轻,他便好像个衣衫褴褛的花子站在一个穿戴庄重的小姐面前一般,更叫他窘迫起来,面上讪讪的,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杜小姐可是要开窑厂?”   米青玉淡淡的一句话,却叫明夏一惊,暗道这长安人果然是耳聪目明,她与房玄龄商定的方案方才出来,这里连米青玉都得了风声,可见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不过明夏的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她浅浅一笑,眼神极致无辜中又带了点困惑,望着米青玉道:“米夫子为何有此一说?明夏不明白。”   米青玉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道:“杜小姐,那房夫人,是我的姨母。”顿了顿见明夏默然不语,他有些怕惹怒了眼前这个一直悠然浅笑的女子,又忙道:“其实,说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房夫人姓卢,乃是杜小姐母亲武邑卢家的远亲,青玉的娘亲也姓卢,呵呵,若是论起来,青玉该叫杜小姐一声……”尴尬地笑笑,他道:“该叫一声小姨母的……”   “啊?”明夏一惊,方才的讶异都跑到了九霄云外,她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你说……你说叫什么?”   “呃……”米青玉更不好意思,俊脸好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红,只是低着头闷闷道:“小姨母……”   “为……为什么是姨母?”明夏欲哭无泪,她还是这般年轻,这般水灵,这般像风像雾又像雨的花样年华呀,怎么一下子就有了这般大的一个外甥?   “因……因为家谱里的辈分,就是这么排的……”米青玉也欲哭无泪啊,你当他就想要这么一个小姨母么?   最可恨的是,日后见了那三个弟子们,他也要叫一声小姨母啊小舅舅……呜呜呜,这叫他一个为人师表的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米青玉真后悔来这趟啊,然而不来的结果……想到母亲那自成一家从不外传的扭耳大法,米青玉就一阵战栗。   做人外甥……也比少个耳朵强啊,米青玉这般一想,那羞窘顿时下了不少,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视明夏道:“小姨母,青玉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小姨母千万助我一助。”   明夏被米青玉那流畅无比的“小姨母”叫得有些呆,便顺势点了点头,就见那米青玉兴奋道:“小姨母答应了,青玉拜谢小姨母!”说完也不等明夏的反应,倒头便拜了下去。   这不等于逼人吗?明夏有些不悦,只淡淡道:“你先起来,说说是什么事,倘若力所能及,明夏必然不会推诿,倘若力所不及,我也有心无力。”   米青玉这才手脚利落地爬起来,讪笑道:“小姨母必是可以的,否则青玉也不会来这趟。”   “好吧,那你说说看。”明夏应了一声,随即又补充道:“那个,夫子,打个商量吧,您别叫我……小姨母了,咱们年龄相当,还是按着平时的称呼来,等到联了宗,再叙辈分如何?”   “如此甚好!”米青玉大大地点了点头,颇有些相见恨晚般向明夏道:“我也不想这么冒犯你啊,奈何来的时候娘亲叮嘱过了,必要我叫够一百声的小姨母,说是不够了回去就……”   “就什么?”米青玉顿住不说,明夏却颇有些兴味地追问。   哈哈,料想必是家法吧?   “……就家法伺候。”米青玉虽然不愿说,但想到此番是他求人,便很没气节的招了。   明夏大笑,看不出来啊,这位米夫子还真是……天真的可爱!   米青玉的俊脸更红,简直活脱脱一个米红玉了,明夏这才顿住笑声,使劲咳了咳才压住笑意,之后便一本正紧地道:“既然姐姐给你定了一百声的数额,为何你却不叫了呢?不怕回去受罚么?”   米青玉还道明夏终于肯和他说正事,那神情也赶紧收拾的一派平静,却没想到从明夏嘴里蹦出的是这个,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好半天他才不甚自然道:“方才不是你先说不要我叫的嘛……”   呃,这回换明夏窘了,对哈,方才好像的确是她先说的……“唉,闲话到此为止,咱们说正事,说正事……”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误,明夏很是高效率地转回方才的话题上,向米青玉道:“我的确要开窑厂,可这跟助米夫子有什么干系?”   米青玉一听,顿时哭丧脸道:“杜小姐,这干系可大了!”   “怎么说?”   “我的亲舅就是开窑厂的,可不知怎么的生意渐渐凋零,如今已是门可罗雀。上回舅母陪着我母亲去看房夫人,无意中听说房大人同着杜小姐商议开窑制瓷的话,我舅母动了心思,想将这桩瓷器烧制的活揽了下来,便央着我母亲去找房夫人说,房夫人不管,我母亲听得我是你家那三个弟妹的夫子,便逼着我来说……”米青玉随后忿忿不平道:“还说我完不成任务就家法伺候……”天可怜见的,这般屈膝求人的事,为什么总要他来做?   就因为他皮糙肉厚不怕石子硌?   见明夏沉吟不语,那米青玉忙道:“杜家小姐,我此番来并不是叫你答应我舅母的要求的,只是不敢违抗我母亲的命令,你且写个回绝的信来我带着,回去我好交差的,这可是举手之劳,杜小姐一定莫要推辞啊!”   米青玉眼巴巴的看着明夏,很怕她连这只字片语也不肯写,那神情颇似一个乖巧的外甥怯生生的望着陌生姨母……明夏一乐,随即道:“这有何难?怡儿,取笔墨来。”   米青玉一听,顿时喜上眉梢,那神情倒不似作伪,饶是老练若明夏,也看不出半分破绽来。   待到怡儿取了笔来,明夏早有了主意,展开雪白的纸笺刷刷刷就写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笑眯眯地搁了笔,叫怡儿装了起来便示意她递给两眼放光的米青玉。   米青玉连连道谢,接过那信后看都不看就要作辞离去,明夏也不挽留,只是笑道:“还请米夫子给令舅带话,叫他近日有空带我去他那窑厂转一转罢,我看看是否有疏漏的地方,也好早做修缮。”   米青玉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杜小姐说什么?”他没有听错吧,方才她说要他给舅舅带话,还说要去看窑厂?   明夏低笑一声,道:“我的话都在信里了,米夫子回去后与令舅同观吧。夫子一路保重,小郎他们今冬不去学堂了,不知夫子能否抽出几天的功夫,无事时到府上为小郎他们解一解惑?”方才明夏就表示过今冬不会让小郎他们三个去学堂了,以后去不去也要等到来年开春再议,只是那时她并没有请米青玉做个西席的念头,毕竟人家有正经的夫子工作在身,只怕没那么闲,可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用白不用,明夏本着的不浪费任何资源的原则,决定折个价就让米青玉用这个还她今日这个大人情吧。   可不是大人情么,明夏本来要将这个机会留给云柏的呢。   当初明夏跟房玄龄是这么说的,“大唐虽然有兴兆,但距离真正的昌盛还遥远的很,虽然当今圣上英明,轻徭薄赋法制严苛,效果也显著,我大唐如今路不拾遗百业初兴,但依着这个速度发展,想要达到盛世却是难的很”!明夏为了突出那盛世的美好,简直是添油加醋地将盛唐景象给房玄龄描绘了一遍,为了激起房玄龄的对这盛世的渴望,她甚至还将现代的某些场景也祭了出来,只为说服房玄龄,也可谓是不择手段了。   那时候的明夏只想救活杜礼卢氏与小郎三娘他们,什么历史什么悖论都抛到了脑后,只要杜礼他们能平安无事,就是改变历史又如何?倘若她成功,也不过是将那大唐盛世提前些罢了,若真有悖论报应,那也该应在她自己身上,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   明夏曾经做过推销员,这嘴皮子上的功夫自然也是了得,经她那一番描述,房玄龄早对那盛世场景心驰神往,他本就是治世名臣,一颗心早都扑在了如何强国利民上,明夏的说法简直跟他不谋而合,房玄龄甚至将明夏引为了忘年交,大叹相见恨晚啊。一番讨论之下,房玄龄自然对明夏提出的那些新颖看法与先进的生产工艺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不耻下问向明夏求取如何让大唐子民早日过上富足日子的计策,明夏倒是干脆,反正豁出去了,能掏出多少便掏出多少,叫那房玄龄越是佩服。   不过明夏也深知欲速则不达,故而只是在一些基础的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改革意见,房玄龄毕竟是有远见的,明夏一提点他便知晓了全部,举一反三之下,早就想出了一整套的生产力改革办法,自去忙着推广了。   明夏倒是松了一口气,她本性懒散,倒是很怕这房玄龄将那种地的改革织布的创新都交予她,幸好房玄龄喜欢事必躬亲。然而正当她暗自高兴的时候,房玄龄又找了她问计,那样子非是不把她的全部潜力都挖出来誓不罢休啊,明夏没辙,那时候还仰仗房玄龄搭救杜家云家呢,只好挖空了心思去想,最后便想到了丝绸之路。   其实自张骞出使西域以后,中国和中亚及欧洲的商业往来便迅速增加,中国的丝、绸、绫、缎、绢等丝制品,源源不断地运向中亚和欧洲,只是隋末唐初战火连绵,这条通向西方的财富之路便有些不大稳便,因此渐渐荒废下来,现在想来也凋敝的很了。明夏的意思却是重新开通丝路,与西方国家进行贸易以换取财富。中国的丝绸和瓷器,自古就是西方贵族之间炫耀的罕见物件,在那时的欧洲中亚属于奢侈品呢,利润巨大,用这钱来富国,自然是大大的便利!   房玄龄当时听得眼睛都直了,显见的被明夏忽悠的够呛,幸好他是个四平八稳的,虽然同意明夏的看法,但却知道步步为营,并没一股脑的就叫人去走这丝绸古路,反而更加着紧的制定了促进农桑商业的规定。见明夏清闲,一点也不肯浪费人才的房玄龄便派她去弄弄那在她口中将要“大放异彩”的瓷器,明夏没奈何,敢怒不敢言,只得任劳任怨去做苦工。   虽然明夏懒散不喜这工作,但她也知道这瓷器将来的利润是大大的,况且又能与皇家出力,基本上已经算是皇家的产业了,这样的肥差想必很多人都眼红的紧,于是她便请房玄龄暂先封锁消息,打算默默地将这做起来,省得你来我往的都凑来分羹。   没想到这房夫人竟然把消息泄露出去了,还惹得米青玉这般可怜的前来求取合作……想到那房玄龄惧内的传闻,以及那有名的“千古一弹醋”,明夏便决定卖这个人情给房夫人,不就是多个人参与么?人多力量大,她就当众人拾柴火焰高了。   米青玉也深知明夏这一个答应意味着什么,那可是巨大的利益啊……如今她只是提出这般小小的要求,他自然没拒绝的理由,便欣然应诺,道:“青玉乃是小郎三娘恬妞的夫子,与他们解惑是分内之事,杜小姐就定一个时间吧,青玉以后无事了,便来与小郎他们解惑。”   明夏笑笑,却客气道:“夫子还要去德馨书院任教,小郎他们却是什么时候都有时间,故而夫子什么时候闲了,便来看一看罢,好歹咱们是亲戚,就当串串门子也使得。”明夏说得含糊,米青玉却叹了一口气,暗道这女子也忒精明,她不说时间,那不就是预定了他所有的业余时间?果真商人心黑啊,以前他还觉得这杜小姐文文静静颇有教养,眼下看来,心思却是堪比那海底的针!什么厚道什么无私,都是那浮云啊浮云……   从杜府沮丧地出来,米青玉只想回家找娘亲抱不平,要不是她威逼他来走这一趟,他至于吃这么个大亏嘛!啊啊啊,可叹逍遥不羁一书生,日后就要做人家的拉磨小毛驴,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哪!   虽然允了米青玉那舅舅参与,可明夏必定不放心,她仍是暗地里叫吴三贵去查探了一番,这才知晓米青玉那舅舅却是个良善到不行的老实人,就是因为他那性子弹压不住手下和家仆,家仆明里暗里才谋了他不少的家业,故而这窑厂却是日益凋敝,渐渐的一个兴盛的大窑厂竟濒临了倒闭的边缘,他那卢氏夫人,也就是米青玉的正派姨母这才忍不住求了米青玉的母亲,最后才有米青玉来家访这一回事。弄明白了原委,明夏倒是放下心来,好在米青玉的舅舅并非奸狡之辈,她倒是可以省却了不少的心思。   与老实人打交道和同奸猾人谋利益,自然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故而交友要慎重,寻求合作伙伴那更是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啥时候被人卖了,搞不好还帮人数钱,人家至惨之剧也。   少不得又要见云柏。   毕竟云柏对杜家恩重如山,就算不说这个,单是明夏对云柏的偏爱,她也想叫云家能得了这些好处,与皇家打工,自然也是全天下最肥的差事,虽然云柏不看重这个,但眼下明夏却是没别的报答他,也有以俗物权充心意,稍稍表一表吧。于是明夏便择日特特地去了云柏府中,与他商量一下窑厂的事情。   明夏这般主动,云柏倒是很惊奇,彼时因为小娘子不甚待见他而心情低落,正闷闷练剑的他听闻了明夏来访的消息,早忙不迭的弃了宝剑,一路施展轻功便掠到了明夏所在的暖阁。   —————————————————————我是分割线——————————————————————   话说这一章其实该叫窑厂,但因为昨日实在忙乱,一时心急就没多想,暂且这样吧。   话说,这一章又小修了,我很抱歉!真的不想发出来再修改了……容我好好的扳回这个恶习。   第一百五十九章:就这样,就很好!   明夏有些复杂地望着那个向自己冲过来的人,为着他眉眼中的欣喜而微微的陶醉,甚至还有一些些的羞赧,然而这微妙的情感却在触及身边之人同样对来人直直的凝视下,而变成微微的感伤。   心里有些遗憾。   明夏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保守女子,实际上她的内心很奔放。倘若放在另一个环境下,云柏这般欣喜若狂的向她奔来,明夏一定不会老神在在地坐在这里像个矜持的闺秀一般静静等待,这样的被动,不符合她的性格。她更愿意的是,奔过去以一个大大的拥抱回应他热烈的姿态。   然而眼下却是不能。   甚至,看到闵媛那无比关注的眼神,明夏竟有一些些的不舒服,再看云柏的时候,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确定来,他这样高兴,是因为看到了她还是她?   然而云柏接下来的动作却使明夏心中那刚刚崭露头角的怀疑迅速地消失无踪。他直直地奔到明夏跟前,漆黑的眼眸发出明亮的光华来,堪比夜空中最为璀璨的星辰,开口便是兴奋地道:“小娘子,你来了!”从头到尾,他没有看明夏身旁的闵媛一眼,甚至那眼光连斜一斜都不曾。   好吧,明夏承认,有一瞬间,她圆满了。   虽然很不道德。   但有时候人就是这般自私啊,饶是警醒如明夏,遇上这档子事也不得免俗的自得了一番,志得意满之际,竟没瞧见闵媛那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仿佛燃尽的春草一般苍白而支离,便是一阵微风也能将它吹的四散飘零,再不留一丝痕迹。   哀莫大于心死。   闵媛望着身前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子,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曾经因为欣赏他的单纯坚贞而心生爱慕,可如今却为何因着这同一项特质而对他痛恨失望?   大抵因为,他的单纯只对身旁这个女子而绽放,他的坚贞只为着身旁这个女子而坚守,他的全部笑颜,也只有对着身旁这个名唤杜明夏的女子时,才会这般绚烂,好似中天的太阳一般耀眼吧?   闵媛苦笑一声,心中一阵无力。   当云柏每日间不顾酷暑奔波于长安和郊外时,她只道他和那女子毕竟相交一场,如此也算是尽尽朋友之谊,没什么好多想的;当云柏不顾整个云家的安危,一意孤行要将杜家的罪责揽在身上的时候,她甚至暗暗劝自己要支持他的决定,毕竟这样舍生取义的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得出来;当云柏脱出樊笼却一次都没有来看她的时候,她仍能将这看成惯性使然,以前他对自己也不怎么热络……她总是能为着他的种种漠视而找出百般的理由,总是劝服自己相信,到了时候,他仍是要八抬大轿迎娶自己进门,她总是在……自欺欺人。   明知一开始他的心便不在自己的身上,可为什么她却执着地应了云开山的提亲,固执地相信他会心回意转,在毫无希望的荒野却紧抱膝头,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终有一天,他蓦然回首,发现灯火阑珊处的那一个人是她闵媛……甚至会憧憬地幻想,他与她共结连理白首偕老的那一天?   因为舍不得那男子不经意间的温柔坚守,便学着自欺欺人么?   泪水堪堪涌出,闵媛却将它生生忍住,甚至在明夏询问她的时候,她还绽出一个微笑来。   也许心疼到一定的程度,便会没有知觉吧,就好像现在的她,望着对方那清澈而温柔的目光,还能若无其事地虚意应酬……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坚强。   不愿意在对手跟前示弱,不愿意在他的面前狼狈,更不愿意践踏自己的尊严……那便逃离吧。   闵媛站起身,努力不去看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只是用一种飘忽的语气向那淡然而风采无限的女子道:“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只怕今番要先做辞了,失陪,杜家妹妹,改日再见罢。”说完这句话,闵媛再也没有勇气维持平静的表象,拒绝再看那情投意合的有情人哪怕是一眼,便落荒而逃。   明夏失神地望着闵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知什么念头忽然一起,便推推身旁的云柏,道:“她不对劲,你去看看她!”   云柏一愣,本能地拒绝道:“我不去,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明夏淡淡地说出口,面上无喜无悲,眼中却有一丝灰败,好像那深秋枝桠间的一抹寒霜,冷然料峭。“你去看看她吧,于情于理,都不该……这般冷漠。”   云柏脸色大变,心中有一个地方猛然一痛,仿佛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刺进去一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夏,良久方道:“小娘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该去看看闵媛。”明夏淡淡出口,见云柏的脸上满是痛楚,坚实的身子却杵在屋子中间,半点去寻闵媛的意思都没有,随即低叹一口气,向身旁的怡儿道:“你先出去。”   怡儿听话的慢慢退出房间,临走还道:“我就在门外守着,大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只需叫一声。”当然了,这样子也可防止闲杂人等前来打扰。   向怡儿感激地笑笑,明夏才转向云柏,有些无奈地道:“不要这样,云柏,我没有怨你,我只是不想……伤害到闵媛。她没有错,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云柏眼中的痛楚转为茫然,随即一片复杂,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话来,也叹口气,他一脸沮丧地坐在明夏身旁,良久方道:“可是……可是你要我丢下你去追她,我做不到。”   明夏默然,她又何尝想他去寻闵媛呢,那无异于在她心口插上一把刀,可不知为什么,闵媛在眼前时她心里烦,闵媛走了反而更加不能心安理得的安闲,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此刻就连云柏说出这样的话,明夏也没办法欣喜,心中的忧愁反而更甚。   对付邪恶的敌人她可以毫不心软,可是面对善良而无辜的闵媛,叫她如何硬得下心肠?   云柏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坐在明夏身旁,他也只是皱着眉头发呆,半晌不发一言。   罢了……明夏叹口气,又舍不得将云柏推给闵媛,又放不下原则容忍闵媛的存在,更受不了自己昧着良心将闵媛踢出她和云柏的情感空间,万般无奈下,只得暂时选择搁浅。   “云柏,咱们来说说正事吧。”明夏一顿,收起满心的愁肠来,神情也轻快起来,向云柏笑道:“我如今有个肥差,你要不要加入?”   “什么?”云柏疑惑。   “房玄龄交予我一件差事,要我开窑厂烧制瓷器,将来要有大用处的。不过这是一个大工程,单凭独步商行一家之力,我怕支撑不起来,故而寻你的帮助,你愿不愿意参与?”明夏说得清闲,并不担心云柏会拒绝,一来这是她亲自说的,明夏自信她在云柏眼里还有些地位,二来这本就是个肥差,有丁点常识的商人都不会拒绝。   然而云柏想了想,却道:“小娘子,你想云家参与么?”   明夏点点头,有些意外云柏的反问,便没注意他说出口的是“云家”,只是问道:“怎么,你不喜欢?”   出乎明夏的意料,云柏竟点了点头,道:“是,我不喜欢。”   轻抚手中光滑而温热的杯身,好一会儿,明夏才若无其事道:“为什么?”   云柏却望了明夏一眼,毫不退缩地道:“小娘子,你这般聪明,竟不知吃一堑长一智么?皇家无情,你已经见识过了,为何还要趟这浑水?”叹了一口气,云柏颇有些惆怅地道:“我虽不喜云家,但这回却为云家抱不平。小娘子你知道么,当初在高祖立国之时,我云家也是为朝廷出过大力的,故而才能做了皇商,几十年荣宠一直未衰。然而树大招风,云家的财势叫人眼红,虽说因为上回你姑丈的事情爹爹才得罪了礼郡王,但这又何尝不是礼郡王那帮人乘机想要扳倒云家,故而才小题大做,一直与老头子过不去呢?我父亲……虽然薄情,但却是个极精明的人,什么时候该忍气吞声什么时候该曲就奉承,他很明白,故而从未给人留下什么把柄,几十年来为那李家也算兢兢业业,从未给高位之上的那些人添过什么麻烦。可是几十年后,当初的老功臣被人陷害为人诟病,云家岌岌可危日渐式微的时候,那高位之上的人又做过什么?”   云柏的声音里有一丝凄凉,黯然道:“除了冷眼旁观,随时考量云家是否还有继续利用的价值,他什么也没做,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云家消亡。与皇家合作,无异与虎谋皮,小娘子你还不懂么?”   云柏从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更何况还是这般有深度有内涵的,明夏一时间听得呆了,半晌无话。   见明夏无言,云柏又道:“其实……小娘子,我早前已经决定了,既然云家已经开始败落,又何必做些无谓的事,顺遂自然不好么?我早已经为家里的仆人选定了退路,也问过他们的意见。其实在哪里不是活?只要有钱,他们自可以另寻出路,只是老头子……只怕要伤心一段日子。”   明夏默默地点点头,想到那老奸巨猾的云开山倘若知晓儿子竟存着这样的心思,不知要如何的暴跳如雷呢。   “然而,我终究不是经商的料,”云柏很是随意地笑笑,道:“我不聪明,但自知之明却还有。云家在我的手上,不可能发扬光大。我生性懒散,喜游猎爱任侠,家族事业与我是一种束缚,我不可能在这上面做出什么成就。而且,”云柏敛眉一笑,说不出的潇洒恣意,道:“而且,我志不在此,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精力。可惜弟弟不再了,倘若他在,父亲或可有个接班人,如今却是不能了。”   云柏这番话实在出乎明夏的意料,她只道云柏是个散漫的,却没想到云柏这样有主意,金钱地位在他眼中一钱不值,他的心里,竟藏着一个无比浪漫的江湖梦啊。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本以为够了解,如今却才发现,她仍是武断了些。   不过不要紧,今天这发现虽然叫她惊异,心里对他的喜欢却更加浓重。滚滚红尘中,能有几人这般超脱,这般看得开呢?   她甚至有些期待,与云柏行侠仗义泛舟江湖的情景了……   明夏的眼中泛着憧憬的柔光,看向云柏的眼神也满满的全是温暖,叫云柏心头一阵雀跃,脸上也泛出光彩来。隔着几案与明夏对视良久,好一会儿云柏才笑道:“小娘子,你这般直勾勾的看人,可真是……”   明夏失笑,顿时戏虐心起,甚是感兴趣地追问:“可真是什么?”   “……呃,没什么,”云柏脸一红,饶是肤色偏黑,也仍然叫明夏看出来了,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云柏更有些窘,顶着个大红脸望着明夏,却只是默然无语。   云柏这热烈的眼神却叫明夏也羞了起来,眼神飘了一圈,明夏心一横,暗想为什么自己要眼神漂移,为什么她不能直直地望回去?   心动不如行动,明夏彪悍地把眼一瞪,一点闺中女儿的羞怯也没了,反而炯炯有神地看着云柏,只是较劲一起,眼中的温柔缠绵也都跑得无影无踪了,反而添了一分刀兵剑戈之气,叫云柏一阵郁闷。   谁说小娘子聪明了,聪明的小娘子,怎么会是这般不解风情?   现下她不该是含羞带怯地瞥自己一眼,然后低下头去扭着自己的衣带么?那些长安仕女见到他,大部分都是这样的表现啊,闵媛说,那是她们对他有意思,可小娘子对自己没意思么?   云柏颇为费解。   二人瞪了一会儿,还是云柏先败下阵来,他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自己是斗小娘子不过的,干脆认输,在她手里栽了也不丢脸,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明夏笑嘻嘻地收了这份奉承,暗道云柏还是很体贴的嘛!或者,她该给他点什么奖励?   脸上有些烧,可明夏仍是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抿了抿唇,趁着云柏还没反应过来,便倾身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地一碰,随即迅速地旋回座位,笑嘻嘻地坐在那里望着云柏笑。   云柏已经震呆了。   那轻如羽毛柔若春水的感觉从面颊上延展开来,叫他全身一阵酥麻,好似浸在春风里一般舒畅……   从未体验过的奇异之旅叫云柏兴味大增,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明夏一眼,猿臂一捞便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而触手的温香软玉却叫他又是一呆,这新奇的感觉如此……销魂,叫云柏舍不得放手,连初始目的都忘了,只是细细体味这温暖到不行的畅快。   明夏早羞的不行了,方才她凭着一股蛮劲亲了人家一口,望着云柏失神的面孔还得意非凡,然而下一刻就成了眼下这般的场景,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云柏……”话一出口明夏就觉得不对劲,这是她的声音么?软绵绵的没一点力道,还带了些……羞人的娇嗲,啊,不行了,丢人死了!   明夏索性将脑袋向云柏怀中一埋,再不肯抬起头来。   云柏却低低地笑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抱着怀中娇小的女子,方才的旖旎却跑得无影无踪,心中满满实实的,全是幸福。   就这样,就很好。   地老天荒,在这一刻真的成了梦想,云柏只愿时光停滞,世界再不轮转,就这样让他们偎依到老吧!   可现实毕竟不是童话,明夏鸵鸟似的埋了一会儿便觉得气闷,只得微微侧了侧螓首。可因为此刻她与云柏姿势亲密,这细小的动作也叫云柏立刻觉察,那天荒地老的美妙世界便悄悄地消散了,云柏俯在明夏的耳边,道:“委屈你了……”   明夏想摇摇头,却发觉这动作此时做起来困难无比,但相依的温暖又让她不舍得离开,正纠结着,又听得云柏低低的声音含着些蛊惑的磁性,轻轻在耳边说道:“给我些时间,我会叫自己恢复自由的。只是……”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道:“倘若我身无分文,再没一点财势,就是连这云家公子的名分也没了,你……”   “那当然好啊!”明夏猛得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电了云柏一下,随即得逞一般调皮地笑道:“到时候你就跟我签个卖身的死契,一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云柏哑然失笑,虽然心下欢喜,可仍是象征性地做了做最后的抵抗,没辙道:“小娘子,我是男人啊,这样很没面子的……”   “我不管,就这么说定了!”明夏很霸道地驳回受害人的上诉请求,随后满足地靠在云柏的胸前,道:“云柏,快快恢复自由身吧……”   “……嗯。”   “到那时候,我就把独步商行都交给爹爹,然后我们一起浪迹天涯,云柏,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会不好呢?云柏心里柔柔地想,小娘子如此待他,夫复何求?   ————————————我是分割线————————————   欲哭无泪啊,昨天那一章上传的匆忙,今天上午就赶忙修改了,可纵横偏偏这两天延迟的厉害,上午修改好的,现在还刷不出来……泪流满面。   第一百六十章:爱是两个人的事   与云柏道过别,明夏便道:“你快回去吧,外头风冷,你穿的这么少,小心着凉。”   因为急着见明夏,云柏还只穿着练剑时的白色单衣,猎猎秋风中,很是单薄。虽然云柏不觉得冷,可他却不忍叫明夏担心,便顺从地笑道:“嗯,等你走了我马上就去添衣裳。”   明夏不甚放心地又道:“那一定不许忘了啊!”   云柏一笑:“一定不忘!”   明夏这才满意了,扒着车门笑了笑,便准备扭身钻了进去。然而一阵秋风袭来,冷意瞬间爬满全身,明夏一个战栗,便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云柏看得一皱眉,随即止住明夏道:“先别走,等等我!”   明夏还吃着惊,云柏早跑得没影了,疑惑地看着云柏消失的方向,明夏很是摸不着头脑,云柏要做什么?   不片刻云柏便已回转,只是手里却拎着一领玄色的披风,不由分说地塞给明夏,云柏才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欣慰道:“这下好了!小娘子,你快快家去吧,回去吃些热汤,身子就暖过来了。”   原来他是去取这披风了,明夏微微一愣,心里有块地方暖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好像浸在温热的春水中一般,舒服的想要唱歌。   众目睽睽之下,明夏当然不会唱歌,她只是微微笑着望了望云柏,攥紧了手中的披风,道:“多谢你,我走了。”   “嗯。”云柏挥挥手,明亮的眼里有些不舍,却仍是潇洒地向明夏笑着,直到那马车消失在云府门外,他才回转了身。   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甜蜜,叫云柏的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再看这庭院中的木叶纷纷,都觉得分外顺眼!   这一刻,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云柏晕乎乎笑眯眯地往回走,不期然却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眸子……   “老头子,你怎么来了?!”云柏心中惊奇,以他的功力,旁人近身百步早就觉察了,今番老头子都近在咫尺了他却是没一点感觉,唉,都怪小娘子,给他这么多欣喜,都让他差点死于安乐了……   云柏心中抱怨着,面上却透出细密而温柔的笑意来,以至于云开山看得心中疑云顿起,不知这个儿子是怎么回事,他每回见到他不是冷着一张黑脸啊,今日却向着他微笑!   难道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云开山忍不住看了看天际,再看看云柏,心中仍是不大能相信,或者自己老眼昏花?   这太不正常了。   “老头子,你该不会故意来我面前发呆的吧?”云柏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云开山反应,便疑惑地问着。   “嘿你这小子,有没有点教养,我是你爹!”云开山再次试图纠正儿子的称呼,然而显然无用,云柏哂笑一声,道:“我的教养都是你家教的,跟我没关系,你要怨就怨云家的家教不够好吧!”   云开山被噎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都渐渐变成了猪肝色,云柏却仍是不为所动,显见的一点关切的意思都没有……唉,云开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留下一句“跟我来”,便转身离去。   云柏虽然不亲近云开山,但也不会故意违逆他,便乖乖地跟在云开山身后,一阵秋风又起,眼见的身前那个不再挺直的背影打了个冷噤,云柏便出声道:“等一下。”   “……嗯?”云开山一愣,讶异一声,一回身却见云柏身手利落地向后方驰去,他更是奇怪。然而不等云开山想出个所以然来,云柏早回来了,他的手里,便又拎了一袭披风,那是方才他为小娘子寻衣裳的时候,一并取出来的。   默默地递给云开山,云柏直视着那双充满了讶异不信与些微感动的复杂眼眸,只是淡道:“天冷,披上吧。”   云开山没说话,接过披风,掂了掂,便缓缓地披在身上,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沙哑着声音道:“走吧。”   跟着云开山一路行到书房,云柏也不说话,寻了张椅子静静地坐了下来,等着云开山开口。   云开山却坐在惯常理事算账的桌案后,望着老神在在的云柏,良久无言。   于是云府的书房里便出现了这般诡异的一幕,云家最为重要的爷俩沉默对坐,眼神交错,却都不发一言……   最终还是云柏没忍住,有些不耐烦道:“老头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开山神色不变,眼眸中却有一丝胜利的意味,他缓缓开口道:“柏儿,今日那杜家的小娘子来,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答谢吧。”云柏不想将明夏找他合作的事情说出来,便随口敷衍。   然而云开山却狡猾地一笑,道:“不尽然吧,柏儿,那杜家娘子就没说开窑厂的事儿?”   云柏心中一惊,暗道这老头子的消息就是灵通,方才他跟明夏商谈时边上可没一人。他的耳力非凡,别说当时外头还有怡儿守着,就是没有,他也听得到百步之内是否有人靠近,故而老头子这般清楚明夏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可能:他提前得了消息!   云开山见云柏沉默不语,方才因为那披风而生起的暖意都消失殆尽,狠狠瞪了云柏一眼,道:“你推辞了?”   老头子果然料事如神……到这个份儿上了,云柏仍然忍不住赞叹了自家老子一句。他从来就知道云开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只是以前并不刻意去了解,云开山也并未对他这个庶出的儿子付出应有的关心,故而云柏归来云家后,每每见着这老头子不凡的一面,都忍不住当做最新的发现来佩服一番。   这样的神机妙算,就好像……就好像小娘子一般啊!云柏想着想着,脑海中便又浮现出小娘子的面容来,心下也悄悄升起一丝渴望,渴望见到她,渴望能抱抱她,碰碰她……或者,哪怕说上一句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正是他这般。   见儿子脸上再度出现那神秘莫测的笑意,云开山心中一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这小子并不是看见他才发出的微笑啊,这样的痴傻笑容,只有想起心上人才会如此罢,云开山是过来人,自然不会不懂。   心中一动,云开山道:“那杜家的小娘子,与你是何关系?”   “啊?”云柏没料到云开山这么快就放弃了关于窑厂的那个疑问,转而关心起他和小娘子的关系来,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别跟你爹装糊涂,老实交代!”云开山老脸一沉,那为父的威严立刻弥漫全身。   倘若不是云柏对云开山并没那种骨肉相连的亲近,只怕真的就要被唬住了,然而眼下却是不可能。云柏定了定神,很是随意地道:“小娘子和我,是很要好的朋友。”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云柏回得云淡风轻,云开山哪里肯信!能叫自家那不解风情的榆木儿子笑成这般,绝对有问题,云开山老练世故,哪里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也知道云柏与他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一分怨怼,便不很逼迫,只是考量再三,颇为语重心长地向云柏道:“我知你不甚钟爱那闵媛,不过闵家势力虽不如现下的杜家,可毕竟是与我们结盟在先,你与她的婚约也是正经经过媒妁之手的,故而我们不能反悔。但你与那杜明夏两情相悦,为父也看得出来……”   云柏闻言心中一动,随即瞥了云开山一眼,虽然只是淡淡的,却叫云开山微微一笑,心中顿时更有谱。顿了一顿,他便继续道:“想那杜明夏声名远播,又是独步商行的实际掌权人,家世财力俱比闵媛出色,想必经商的本事也是略胜闵媛一筹的,只是人品姿色却差了些……”云开山想到那女子明亮高阔的眼眸,又沉吟道:“不过气质也算绝佳。综合看起来,这杜家的小娘子比闵媛却是稍胜一些的,倘若她不愿意为小,便请人与闵媛说知,叫那杜家娘子与你做个平妻,也不枉她的身份了……”   云柏听得云开山夸奖明夏,心中也跟着甜蜜起来,简直比夸自己还高兴。然而等云开山说出平妻的那番话来,他的脸色却慢慢地变黑,变黑,黑到暗无天日……   他与小娘子互相珍爱,彼此亲密无间,虽然尚不及缘定三生的地步,但今生今世,他认准了她,便绝不会辜负她!要小娘子和闵媛同为自己的平妻,别说小娘子不会同意,单是他就不会允许!   那对小娘子不公平,对闵媛更不公平!   以前他不知情为何物,云开山让他与闵媛定亲,他也无可无不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又怎会仍然耽误着闵媛的大好年华,又让小娘子受那委屈呢?   云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定下了决心,同时庆幸,幸好没有答应小娘子的合作邀请啊……   云开山虽然以前与云柏并不亲近,但近来只剩这一个儿子,他便很是在云柏身上费了些心思,当看到云柏眼中那冷然凝重的光华时,他便觉出他在决定什么东西,然而任凭云开山想破了脑袋,也绝想不出此刻云柏的心里,已然在筹划如何败落云家……   只要云家败落了,他才能脱身,那闵媛也愿意与自己解除了婚约吧?云柏默默地想着。   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小娘子靠在自己的怀里,面红耳赤地说与他一起浪迹天涯的画面,云柏心中暖了暖,嘴角又溢出了笑意来。   “柏儿?”云开山见云柏出神,便不悦地唤了一声,见他回过神来,方道:“近来房相致力农商经济,我已经接到了可靠消息,他允了那杜明夏为皇家开办窑厂。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你与杜家娘子相熟,下次再见她,与她提一提,我们云家务必要加入这窑厂之中!”云开山掷地有声地道:“这是云家东山再起的绝好时机,柏儿你千万要把握住!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说服那杜明夏,知道么?”云开山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想到云家重新兴旺,他那沉寂的胸腔里便满是热血,甚至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与年轻时也不遑多让。   云柏冷冷地瞥了云开山一眼,未置可否。   不是不敢辩解,只是云柏明白,眼下云开山这般狂热,他如何劝说也是没用的……   当云柏被云开山抓到书房座谈的时候,明夏同样也没有逃过被人截住的命运,只是这回来人不是李恪那气势汹汹的侍卫,而是,一身薄衣黯然独立的闵媛。   拢紧了身上厚重的玄色披风,明夏微微蜷身,靠坐在车厢之上,静静的,好似身前并没杵着一个闵媛一般。   出得云府门来,转角便望见了堵在自己必经之路上的清丽女子,明夏不是不讶异的,她竟一直没有走么,一直在这里,等到她出来?   当闵媛受明夏的邀请,坐进马车之际,明夏由她全身上下散发的冷意便知晓,她的确等了很久……很久啊!   “不冷么?这样一直的等着……”明夏淡淡地开口,望着闵媛发白的脸色,心里有一些些的不忍与怜惜,当然了,还有一点微微的愧疚。   方才她与云柏柔情蜜意的时候,闵媛正是这般孤独而倔强的等待着啊……虽然罪不在她,可明夏仍是没办法无动于衷。   闵媛闻言抬起眼来,不确定面前这女子淡淡的一句问话,是否语带双关,便只是沉默着,没有接话。   明夏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关心闵媛吧,好像有些炫耀般的假惺惺,恶声恶气吧,她也做不来。脑海中迅速地回想以前那些狗血电视剧上有没有类似的情节,好叫她也照搬一个来,可想来想去却终是一无所获。   罢了,顺遂本心吧。明夏微微直起身来,叙旧一般缓缓道:“闵家姐姐,想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岭南的路上呢。初见姐姐时,明夏只记得姐姐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当时好生折服。”明夏这是心里话,那时候小雅居刚被烧毁,杜家遭受重创,全家不得不寄人篱下,而她,偏偏又拒绝了林飞卿……林府实在呆不下去才选择的岭南,说起来也算落魄的很了,因此乍见女扮男装英气勃勃的闵媛,明夏便佩服的很。   闵媛却不料明夏说起这个来,她也是沉得住气的,想到初见时的光景,忍不住俏脸现出一丝温和,连眼神也柔了起来。   好吧,这是一个蛮好的开始……明夏笑笑,声线低沉而温柔,缓缓在这一方小天地内响起:“闵家姐姐,其实我现在也佩服你,只手撑起一个家业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一点她是深有体会啊……顿了顿,明夏方继续道:“闵家姐姐,我们本是同样的人,其实应该是很好的朋友的。”眼下却为了一个男人剑拔弩张,唉,真是世事无常。   明夏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安闲的叫人嫉妒,闵媛心中的火气腾的一声窜了上来,一双美丽的杏眼盯住明夏,冷道:“你是在怨我气量小,容不下自己的未婚夫婿与他人情投意合?杜明夏,我本以为你是个直爽的人,没想到你也擅长指桑骂槐,我真是小觑了你!”   闵媛这话说的丝毫不客气,明夏苦笑一声,道:“闵媛,倘若你的头脑还没叫妒火烧得糊涂,你该知道,我与云柏是先相识的……他虽然在与你定亲后方觉察了对我的情谊,但那种子,毕竟是在之前种下的。我和云柏,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就是我错了?”闵媛似笑非笑,满心满心的怨恨与妒忌,已经叫她再难保持以往的风度了。   压抑许久的妒火终于再难沉寂,一旦被引燃便熊熊若燎原之势,沉静的处子心一瞬间疯狂成魔,那妒火烧得闵媛早已失去了理智,只想将身前这悠然自在的女子也一并烧成灰烬……   明夏却摇了摇头,丝毫不为闵媛的疯狂所动,仍是那副云淡风轻,只是语气中却带了些萧索,道:“闵媛,你也没有错。你为了云柏付出很多,说实话,我倒是全都看在眼里,倘若云柏之前没有遇见我,只怕他必然为你感动。但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闵媛一怔,那狂热的妒火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她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心中的悲伤顿起,霎时间弥漫了整个心际。   是的,自从中意那个阳光般纯净男子后,每当看见他痛苦地思索着为什么自己放不下小娘子时,闵媛都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遇见那个女子,他是否会爱上自己?于是灰败的心里又生出了希望,暗想日久生情,他既然能在不到一年内对那女子念念不忘,那么她就有耐心用更多的时间,在他的心里留下自己的印记!并且一点一点地加深,直到超过那个女子……   可是啊,她竟然忘记了,人生没有如果。   “闵媛,宿命是个很奇怪的东西,爱情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我在这一刻说,或许会让你生气,但,爱情它真是个没办法的事情,爱上了,便再没法容下第三个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闵媛,你信吗?”明夏静静地望着眼前那个脸色煞白的女子,虽然心下不忍,可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   爱情它是两个人的事,她放不开云柏,云柏也喜爱她,闵媛的插足,真的叫明夏难以适从。   曾经想过与云柏共同维护这个谎言,用以保护闵媛的自尊,但,谎言终究是要被戳破的。   明夏狠了狠心,不再说话,她深信方才那一句话的杀伤力已经足够,因为闵媛此刻的双眸都失了神采,美丽的容颜冻结,仿佛个霜打的茄子,只是讷讷地望着她,良久方道:“我信。”   明夏苦笑一声,面对这样的闵媛,她再也没有什么招数可以祭出,便道:“我也信。”   车厢里一时间陷入了静寂,明夏和闵媛相顾无言,良久,闵媛方起身道:“我该走了,杜家娘子,再会。”   “再会。”明夏的声音低低的,看着闵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一时间心里也闷闷的。   伤害人的并不一定比被害人好受啊。   而且,她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呢?   明夏有些恍然,因为云柏喜欢的是她,所以才敢理直气壮,可是,诚如她先前的所言,闵媛有什么错呢?   并不是她求着要云柏与她定亲的,那么方才自己那番话,是不是就特显得霸道不讲理呢?   明夏不确定。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倘若此事出在别人的身上,想必她的决断仍会公正而简洁,可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涉及到了自身利益而变得复杂起来。是的,明夏方才所为的一切一切,出发点也只有一个,那便是为了让云柏能和她在一起。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的大脑强烈的排斥一切可能成为阻拦的因素,于是,心都狠了起来。   她说的话的确无懈可击环环相扣,合情合理叫人没有不信服的理由,可是,内心里的不安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小姐?大小姐?”重新上车的怡儿唤了两声,明夏才听见。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也没问闵媛是怎样离开的,便道:“走吧,回家。”   明夏的声音含了一些疲惫,怡儿便再不言语,只是轻轻地吩咐马夫回家,她便坐在明夏的身旁,随时留意大小姐的需要。   可一路上明夏都没有半点吩咐,身子也静静地靠在车厢上没有一点动静,就是那眼神,在怡儿看来也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生气。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怡儿心里嘀咕着,又有些担心,不知那闵家的小娘子跟大小姐说了什么,竟叫大小姐魂不守舍起来,真是可恶!   怡儿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小脸上也满是愤慨,以至于下车的时候被正巧上门的林飞鸿看见,还以为是自己又招惹了她,于是忙不迭地陪着笑脸,道:“怡儿你们回来了。”   “嗯,”怡儿应了一声,看也没看林飞鸿,便打开车厢门,又赶紧搬来下马车的小杌子,小心翼翼地搀着明夏往下走。   林飞鸿顿觉脸上放不下来,恨恨地望着怡儿想,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儿大了啊,竟然敢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简直无法无天了!   默默地腹诽了一回,林飞鸿顿觉气顺了很多,便又凑了上去,只不过这回却学乖了,他不理怡儿,直接向明夏道:“二表妹,你们回来了?辛苦辛苦,冷着了吧,快快回房去喝点热粥,我现在就叫厨房去准备!”   林飞鸿这殷勤献的奇怪,就是心中无比纠结的明夏也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想从林飞鸿的神色间寻出他这样热情的原因,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彼时那林飞鸿俊眼全都望着低头撤去杌子的怡儿,就连明夏这审视的目光也没发现。   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夏一愣,旋即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在脑海成形,原来如此!   林飞鸿喜欢怡儿?   这可真是……明夏有些苦笑不得,随着林飞鸿的视线也看着一旁专心干活的怡儿,心里竟是有些高兴。   自己的丫头有人爱,做主子的脸上也有光!   怡儿其实比个大家闺秀一点也不差,除了每天伺候明夏的饮食起居外,她还学着明夏给她安排的功课,如今虽不敢说学富五车,但比那一般的小家碧玉可分毫也不逊色!况且怡儿本性细心体贴单纯善良,被那之乎者也熏陶的久了,气质也落落大方坦坦荡荡,这样的女孩子何其难得,林飞鸿果然好眼光!   明夏兀自心头热热的,她忘了回答林飞鸿的问话,那问话的人此刻也早忘了向她索要回答。俩人四只眼睛全都瞅着一个身影,七八个玲珑心窍也都在各自盘算,一个想的是不知怡儿是什么样的心思,另一个却是在苦思着怡儿为何不理他?   虽然当初存着套问情报的心思接近的怡儿,可天长日久的接触下来,林飞鸿竟发现自己已经泥足深陷,每天见不到她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有什么该做的没做一般。而且见着了她又不想离去,只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林飞鸿不是傻子,他很明白自己的症状是怎么回事。虽然怡儿是个丫环,这事也着实叫他踟蹰了一回,可这身份的鸿沟终究是抵不过那细水长流而又如斯钢韧的思念。林飞鸿试着不去找怡儿,不去看她不去想她不去念她,可全都宣告了失败。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林飞鸿可不是个喜欢自虐的主儿,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很快便对怡儿发起了攻势。   唉,可老天总要在人慷慨激昂的时候泼一盆冷水,林飞鸿以前是被怡儿的不理不睬吸引的,那时候他尚且没有动心,故而只是觉得这冷然真是可爱又有趣,可一旦动了情,再看怡儿那不冷不热的样子,林飞鸿就有些抓狂的头疼!   甚至怡儿的不理睬都叫林飞鸿悄悄的开始了自我怀疑,难道是自己长得不够英俊,还是自己的性子不够优雅,或是自己的风流名声叫怡儿鄙视?   林飞鸿想不明白啊……以前的他只要招招手,那些个女子还不都是笑靥如花的凑上来,可为什么现在他的手都招的快抽筋了,这怡儿也无动于衷呢?   望着怡儿一门心思地忙里忙外,却不肯分出一点点来敷衍自己,林飞鸿再次憋屈的想要骂娘。   明夏静静的站在一边,哑然失笑。   自从上次被李恪的侍卫劫住,林飞鸿不自量力的要与人拼了,明夏便对这个吊儿郎当的世家子弟改了些观,态度上也和善了不少,于是便笑着打趣道:“二表哥,你在看什么呀?”   林飞鸿一惊,忙收回视线,暗悔大意失荆州,生怕明夏一个不同意就不叫怡儿再见他,于是笑嘻嘻地讨好道:“二表妹,你今天这是去哪儿了,看这容光焕发的,表哥我都快看呆了……”   明夏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二表哥这话我可不爱听,明明你方才就没看我,这会儿却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敷衍我么?哼,我要叫我身边的丫环都不睬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乱说话!”说完也不等抓耳挠腮的林飞鸿开口辩解,明夏便飞快的召唤了怡儿,道:“我们快进去吧,这外头的天气讨厌人也讨厌……”   怡儿一听,虽然奇怪自家小姐失常的语调,可仍是乖乖地跟在明夏身后进去了,自始至终也没看那心急上火的林飞鸿一眼。   林飞鸿那个怒啊,简直都要气急败坏。   可自家的心上人是个榆木疙瘩,他怒也没用,只得灰溜溜地跟在明夏怡儿的身后,走了一半才想起自己来杜府的目的。林飞鸿顾不得跟明夏方才的置气,只是赶紧叫住她,又几步跑上前道:“……呃,我给忘了,大哥回来了,正在府里,他说有事寻你,叫我来接你过去的……”林飞卿说要叫明夏来倒是真的,只是派林飞鸿来却是假的,林飞卿派的是管家王禄,却被林飞鸿半路给替了过来。   “表哥回来了?”明夏顿住了脚,也懒得跟林飞鸿再别扭着,只是关切地问道:“表哥几时回来的,是他特地要你来接我过去的?”那是不是说明,林飞鸿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林飞鸿点了点头,道:“正是,还请表妹快些吧,大哥午后还要去衙门的。”   林飞卿殿试成绩良好,已经被授了著作佐郎,加封奉议郎,如今除了休沐日,每天都要去衙门上班,朝九晚五,端是忙碌。   好吧,人家是有正经工作的,她这闲散人员自然要凑人家的时间,明夏应了一声,吩咐了一个随从去跟杜礼卢氏禀告,自己转了身便向外走,这下连出门的衣裳都不用换,正好省了一回事。   林飞鸿见状忙跟了上去,还不忘拉了拉没反应过来的怡儿。   林府明夏是熟门熟路的,也不用人领,便当先向林府待客的暖阁行去。   侍女们望见明夏,早报了进去。故而明夏还没进了暖阁的门,林飞秀已飞奔了出来,一望见明夏便拉着她的袖子道:“表姐,你有好几天不曾来看秀儿啦,秀儿好想你!”   明夏笑笑,拉着林飞秀道:“表姐也想你啊!”   “可你都不来看我……”林飞秀有些委屈地指控。   “表姐忙啊,秀儿对不住了好不好?你以后想表姐了直接去家里寻我不就好了……”明夏随意地安抚着小女孩,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片刻就进了暖阁。   林飞秀一边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一边向明夏挤了挤眼睛,道:“表姐,屋里可有人在等你哦!”   明夏一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林飞卿的面容,便忍不住红了红脸,随即想到这反应太没道理,便又恢复了常态,向林飞秀问道:“是谁?”   林飞秀调皮地笑了笑便闪身进屋,明夏只得也跟着她走了进去,只是,心里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小忐忑……   待到看见暖阁内相谈甚欢的两人,明夏才愣了眼,旋即喜道:“惜月,你来了!”   那坐在林飞卿一侧,一身宫装浅笑嫣然的温婉女子,可不就是钟惜月么?   因为钟惜月的才学被皇后赏识,她便入了宫做了个管司籍的女官,还被封了正六品的宝林,入主尚仪局,一时间风光无俩,很是在这长安城内沸沸扬扬了一回。   钟惜月进了宫做了官,明夏便甚少能见到,此刻见她正在面前,二人早就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谊,明夏自然是喜不自禁,忙走上前拉住钟惜月的手道:“一晃好些时日不见了,惜月你总算出来了一回!怎么样,近来还好么?”   钟惜月拉着明夏坐下,也笑道:“总是那样吧,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倒是妹妹你近来如何?我在宫里也出不来,前几天听闻你家也沉冤昭雪了,我心里很高兴,便想着寻个机会来见你,亲自给你贺喜。”   “多谢惜月你挂记了,这番事了也还亏得你和钟大人,明夏在此感激不尽,惜月以后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明夏定然尽力而为,万死不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钟家这回出力不多,但危难之刻仍能伸出援手的便是真朋友!明夏虽是女子,却也晓得义气为重,古语有之,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明夏分毫不敢忘。   林飞卿笑盈盈地站在一边,看着眼前亲亲热热的两个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两个女子,一个是他曾经要娶的人,一个是他将来要娶的人,可为什么心里竟有些不甘?   渐渐的,眼神落在那一袭玄色披风上的时间开始增多,林飞卿望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虽然那眉眼身段都是极熟悉的,可现在看起来,为什么却有一种陌生的美丽,好似春日里不动声色开放的迎春花,一下子就应进了他的眼底?   这感觉有些奇怪,林飞卿却肯定绝不是什么好的,理智再次发号施令,叫他硬生生地压下心中的异样,只作了一副淡然欢笑的样子。   林飞秀却不干了,眼见得表姐与那钟家的美丽姐姐都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却仍然不肯理自己一理,这叫她心里酸溜溜的极不平衡,便上前打断了明夏和钟惜月欢欢乐乐的对话,直嚷着不许冷落她!   明夏失笑一声,暗道表妹果然被保护的太好了,多大的孩子了还是这般小孩子的作态,唉,都快赶上三娘了啊!   有林飞秀在其中插科打诨,明夏也不能跟钟惜月说些体己话,钟惜月出一次宫也不容易,她只有这一天的时间,等天黑了还要回宫的。方才钟惜月是同着林飞卿顺路来林府的,她连钟家也还没去,故而也不能在林府久待。明夏也知道钟惜月的苦衷,聊了一会儿便开口催她离开,钟惜月也不客气,便顺口向林飞卿告辞。   “那也好,就让飞卿送姑娘一程吧。”林飞卿温文的不行,望着钟惜月的目光满是柔情,看得明夏一阵恶寒,暗想又不是春天,自家这表哥发的什么花痴?   林飞秀却嚷着也要去,钟惜月倒是笑着道不要紧,可林飞卿却瞪了一眼,林飞秀很快便蔫了。   明夏一愣,心里也有点尴尬,好像曾经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突然被人抢去一般。只是这点小别扭也被钟惜月那温婉的笑意很快给化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这般想法的确不智。   然而钟惜月望着明夏却有些欲言又止,明夏眼珠子一转便做个起哄状叫林飞卿怜香惜玉一下,去为钟惜月准备车马,又叫秀儿去取披风。等到闲杂人散尽,明夏才挽着钟惜月道:“惜月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钟惜月笑笑,先点了点明夏的鼻子,道:“就你有主意,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光了。”明夏但笑不语,钟惜月便挨近了她,低声道:“我听说房相将窑厂的差事给了你,陛下很是高兴,还跟皇后夸奖,说你是个奇女子,比男儿也不遑多让,还说要看你的表现,所以这窑厂的事,你可要好好做啊,上面有人盯着呢。”   明夏点点头,对这番话也不觉得奇怪,但心里仍是感激钟惜月,便笑道:“多谢惜月这番话,我自然是要尽心的。再说,这是赚钱的行当,我是商人,自然不会叫它亏本,惜月放心!”   钟惜月也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虽然遇见你时爹爹已经被调离了信都,但信都的消息我还是听得到的,你的大名也早如雷贯耳了,只是……”沉吟了一句,钟惜月才道:“明夏,咱们是好姐妹,我说一句话,你别见怪。”   这架势是有内幕要爆啊,明夏忙诚恳道:“自然!惜月姐姐,请讲!”   “嗯……你别与蜀王走得太近了……”钟惜月说出口后语调反而流畅起来,又有些忧心地道:“你这窑厂是个肥差,只怕朝中不少人都要打主意,明夏你趁早做好准备,这些人都是得罪不得的。”   “嗯,多谢惜月,我一定会小心。”   明夏信誓旦旦,钟惜月这才笑了,只是临走之际仍是不放心地郑重劝道:“千万不要与那几个王爷有瓜葛,切记!”   第一百六十二章:本是平凡女,何必要出尘?   顺道拜见过苏氏以后,明夏便跟着怡儿准备回家。   已经是午后了,虽然深秋天气清寒,但长安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叫卖东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在这满满都是生活气息的红尘里交相辉映,叫明夏疲累的心里也热了起来。   本是平凡女,何必要出尘?   自从杜礼重病,她便开始要求自己不许脆弱不许冲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可贪求不可妄念,不能自私不能害人……她给自己定下的道德规准是如此之高,先开始的时候的确累的很,可时间长了也就那样,明夏便以为习惯成自然,天长日久下去,一切都会变好。   可是,如今的她仍是会觉得累。   云柏的话叫一直以为自己永远是个强弩的明夏,突然觉出了颓势。   她不是个伟人,不是个女强人,更不是个女超人,她只是个平凡的穿越女,虽然因为现代的知识理论叫她看这个世界的视角是超然的,但实际上,无论她怎样超然,她也只是个普通的,甚至在现代的时候也毫不起眼的平淡女子。除了相对于唐朝人来说算是惊世骇俗的现代知识,她与同年龄的其他女子,并没两样。   她也会累,也会伤心也会沮丧,也会手足无措,也会心慌,也会祈求……一个真实平淡而牢固的胸膛,可以在劳累的时候,提供给她一个养精蓄锐的港湾,予她温暖让她坚强。   可这样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要求,现在都是奢望。   明夏想起那个美丽而倔强的女子,因为自己的那番话而苍白的脸色,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复杂的让人无法厘清。   到底是明智还是自私,到底是愚蠢还是聪明?   造成今天这样的困局,究竟是谁的过错?   明夏不知道,她现在什么也说不清楚,平静的心里渐渐乱成一团麻,显见的是烦恼压抑的狠了,干脆一起爆发。   哦,不是吧,又来了……   明夏哀呼一声,有些头痛。   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   生活中总是难免有些不愉快,明夏却是个喜欢积极憎恶消极的性子,因而只要那点不愉快不足以强大到兴风作浪,往往都会被明夏一爪子pia到脑海深处不予理会。但这个处理结果却是有后患的,毕竟深埋并不能消融,等到那些小小的不愉快积少成多,总是要张牙舞爪一回的,而每次赶上消极情绪大爆发,明夏都要萎顿个一两日。   好巧不巧,这街衢上的世俗气,正好触发了明夏脑海中积压良久而蠢蠢欲动的消极因子,一瞬间她的心情变成了灰色,再想什么事情都是不如意,看到谁都觉得不顺眼,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就连生命也显得无趣起来。   满心满心的沮丧,满心满心的失望,潮水般淹没了明夏……她的灵魂在无边的苦海中沉浮,却抓不到哪怕一根救命的稻草。灰败的失意叫她绝望,好像溺水的人,徒劳的做着无谓的挣扎。   这种感觉可真糟糕……   明夏暗暗皱眉,闭起眼睛静静地喘息,身体好像行尸走肉,马车的颠簸、喧嚣的人声都不复听闻,她的人生仿佛被禁锢在这狭小的车厢里,一时间暗无天日。   直到马车停止。   “大小姐,到家了。”怡儿有些担忧地望着靠坐在阴影里的大小姐,一时间不确定,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方才在表少爷家,不是还好好的么?她甚至还见大小姐神秘兮兮地与林夫人耳语,笑得阳光灿烂……可就走了一路,大小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见明夏不动也不应,怡儿没法索性先下了车,可不一会儿她又折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明夏,道:“大小姐,下车罢,云公子来了……”   紧闭的双眸微微开启,明夏一时怔然,什么云公子?   呃,是云柏……   灰暗的心里忽然发出了微光,明夏打开车门,精准无比地望向左前方高头大马上的那个一身白衣,面庞微黑而笑意满满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一望见她出来了,云柏笑嘻嘻地飞身下马,纯白的衣摆在秋风中飘了个潇洒的剪影,仿佛一柄利刃,一下子就剪断了那层遮蔽了明夏心灵的黑幕。阳光穿过那道裂痕,哗啦啦地照了进来,片刻间明夏的心里便出现了一大片光亮。   心尖上有一种莫名的情愫萌生,仿佛甜蜜又好像幸福,这舒适的感觉很快便传遍了全身,明夏的大脑受了优等的信号,瞬间便下达了微笑的指令。   望见明夏面上的浮冰全都化成了一汪春水,怡儿也高兴起来,心里的担忧烟消云散,投向云柏的目光中也满是热切的感激。   对于怡儿的谢意,云柏浑然未觉,此时他的眼里只有一个身影,他的双眸也只能望进一双眼瞳,世事变幻都与他无关,沧海桑田也只是他身旁的背景,与他何干?   他的世界,只要有一个人就足够了。   而此刻,那人就在他的面前,还对着他微笑,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么?   云柏觉得没有,所以他此刻高兴极了,好像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般傻笑着。举了举手中金黄金黄的一大把菊花,云柏很开心地跑到明夏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发出夺目的光华,望定了明夏,兴奋地道:“小娘子,你方才回来么?幸好幸好,我正赶上!”随即献宝一样将手里的菊花递在明夏眼前,云柏有些得意洋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看这菊花好不好看?我练剑的时候在一蓬柴草后面发现的,觉得很好,就拔来给你看看……”   接过云柏手中那把稍显散乱的菊花,触手仍能感觉出云柏握着的花茎处留下来的温暖,明夏的心头也暖暖的,仿佛有温暖的春水一路润了过去。   那菊花开的正好,纯正的金黄色恣意而张扬。可云柏拔得一点也不怜香惜玉,那些菊花被扯断的茎部并不齐整,有一两根甚至还沾着泥土,因此,怎么看来这把乱糟糟的菊花也跟浪漫搭不上边。   但明夏的心头却旖旎了无边的温柔,浪漫的只想沉醉。   看了看云柏满含期待的神色,明夏的笑绽了开来,一时间绚烂的简直要把那盛放的菊花都比了下去。   这情景落在云柏的眼里,他忽然就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一个词,美人如花……不不,此刻的小娘子,比那菊花还要美!   不过有句话真是真理,美好的东西都会转瞬即逝。   明夏和云柏这厢还没搭上话,就见一骑扬尘,风驰电掣地驰近,又干脆利落地停止,戛然而止又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专业人士。   云柏的俊脸含了些戒备的紧绷,明夏却微微有些怔愣。   来人是她和云柏都认识的,韩元。   “韩大人好,今日怎么有空莅临寒舍?”人家毕竟是当官的,人家的主子还是个尊贵的王爷,明夏虽然不情愿,但也只是在肚子里腹诽了一回这个扰人好事的电灯泡,面上却挂出温和的笑容来,恰到好处的招呼着韩元。   韩元冷酷的面上也缓和下来,望着明夏便行了一个大礼,道:“我家主人有请杜小姐,不知杜小姐可否赏脸?”   那语气虽是询问,可面上的神色却是不容置疑,明夏的笑容不变,却望向了早已不悦的云柏,道:“一起去?”云柏不吭声地点了点头,明夏便看向韩元:“那便走吧。”   韩元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明夏竟还叫了身旁的这个男子,直觉到蜀王一定会不乐意,便出言阻道:“杜小姐,主人只请您一个人。”   “这是我的护院。”明夏淡淡的,却也是毫不退缩地望着韩元。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紧张无比,云柏微黑的俊脸更黑,正要拉明夏叫她不要去,却见那韩元终究是败下阵来,向明夏又施礼道:“好,那便走吧。”   明夏点点头,随即转身将手里的菊花塞给怡儿,道:“你先回去,将这些菊花养在花瓶里,并告知老爷夫人,我去去就回。”汗,这可是今天第二次过家门而不入了,明夏的脸上微有苦意。   怡儿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明夏递过来的菊花,郑重地点头。   这孩子也太认真了……明夏满意地一笑,又看了云柏一眼,只见他眸光沉沉,显然心境也重,便安抚地一笑,随即重回了马车。   韩元不让多带人,云柏便又重操旧业做起了全能护院,这回的具体职责却是马夫。明夏一路沉默,心中却翻来覆去的,有些不平静。   而这不平静的绝大来源,却是李恪越来越频繁的邀约。   先时明夏还以为李恪只是将她作个红颜知己来结交,而现今看来,这单纯的情谊却在悄悄地发生变化,想到那变化的终点,明夏忽然打了个冷战。   李恪虽好,却绝不是她的良人!   而钟惜月方才嘱咐的话也重新在耳边回响,像警钟一样敲打在明夏的脑海。   那些皇家人,都是碰不得的啊……更何况还是这般嫩的一个娃娃。   其实就算钟惜月不给她忠告,明夏也知道不可与这皇家的人走得太近。先前她与李恪的交往倒还是秘密,也没人知晓,关键是李恪那时对她也只是一般的朋友情谊,如他所说,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可如今这单纯的友谊却在变质,虽然只是个苗头,却被明夏敏锐的嗅觉给发现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更何况她和李恪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鸿沟,这些都注定,明夏跟李恪之间绝无可能。她以为李恪明白,也确信自己并不是祸水级别的人物,可这些苗头,却又为何会发生呢?   唉,不管了,既然还是苗头,那便一定要早早掐断,免得造成大祸患。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云柏!   虽然云柏并不名正言顺的属于她,可明夏的心里却早已将自己划到了云姓的管辖范围内,故而老实的她,只觉得自己草花有主,实在不该再沾染桃花。   她和云柏间多了个闵媛,已经难办的很了,可千万莫要再添什么人。   而且,明夏的心思很单纯,觉得一个人的心一次只能装一人,她现在将这心里装了云柏,就再不能招惹别人,除非她和云柏崩了,那就另当别论。   是以,很该跟李恪说清楚了。   明夏的决心下得满满,然而看见了优雅微笑的李恪,她的决心又都化了浆糊。   李恪看见云柏有些惊讶,为了保密,明夏前来赴约都是一个人,今次竟多带了一个,而且这多带的人还是个男人!   他的心里有些微的不舒服,好像自家的花园突然进了个外人一般别扭。然而眼前的那人越来越熟悉,李恪忽然想起信都时,这个男人也是常常跟在明夏身边的,于是便释然了。   只是个随从而已……这个念头叫他心头一轻,面上的笑容也暖了一分,竟忽略了一点,哪家的随从有这么夺目,甚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容人忽视?   不过下一刻,李恪的好心情便又不复存在,他听着明夏对云柏的介绍,心中再一次的沉了下来,甚至比方才更甚。   这人是云柏!   那个曾经妄想以一己之力换回杜家安好的傻瓜!   那个默默呆在明夏身边近一年,与明夏朝夕相处的人!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愤慨,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仍是袭击了李恪,叫他面上一成不变的微笑也僵硬了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不就是一个富家公子么,自己是个皇子,见着他用得着如临大敌么?   李恪有些鄙视自己,故而很快便神色如常的请明夏和云柏入座,欣赏他新摹的楷书。   彼时的李恪还是个孩子,长期生长于皇家的勾心斗角中,他那本该柔软敏感的心已经开始坚硬,故而竟没感觉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想见这个名唤杜明夏的女子,是因为已经动情。   现在的李恪也不明白,自己对云柏的敌意,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向来是好相处的,待人接物无不落落大方温文尔雅,可为什么对着那个普通的男子,他却总是耐不下心来,脸上的微笑也需要用极大的自制力才能维持?   明夏的感觉和计算都掐的很准,看出了李恪因费解而微皱的光洁额头,她更是再接再厉,用眼神与语言,甚至连肢体动作都微微动用了一点,以便叫李恪知晓,她如今已是心有所属。   不负明夏所望,聪明的李恪很快便明白了,他虽然还没看懂自己的心,但旁观者清,看懂别人的心却了若指掌。于是他的心里更加不舒服了,可面上的笑意如故,却一点也没显现。   直到明夏与云柏相携离开,李恪才卸下了伪装,一脸失落地坐着,沉默不语。   少年的心里满是失意,却不明白这失意从何而来……等到以后他终于明白的时候,却再也见不着那个如风般随意、如水般澄澈、如花般美好的女子。   回来的时候,明夏没让韩元送她,也谢绝了古韧的好意,只是叫云柏驾车,缓缓地向家里行去。   云柏却还是闷闷的,一路上沉默的很,就是进了杜府,他还是紧闭着薄唇,一言不发。   遣退了丫环,明夏亲自奉茶,端给云柏以后便坐在一旁,笑道:“还生气哪?”   云柏摸向茶杯的动作一滞,闷声道:“……没有。”喝了一口茶,心下为着自己的语气不安,生怕小娘子见怪,他又特特地强调:“我就没有生气!”   “是吗?”明夏怀疑地站起身,站到云柏跟前,仔细地盯着云柏的脸,又伸出一只小巧白皙的手掌拍了拍,似笑非笑道:“那为什么这脸这么长?”   明夏的动作太随意,云柏没提防之下,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任由明夏拍了一下他才回神,旋即虎目生光,可……瞪又不敢瞪,于是只能直直地望着面前嬉笑的如花容颜。   明夏兴起,索性两手并用,捏着云柏的面颊向两边拉,还奸笑道:“我来帮你回复原位……”   云柏虽与明夏之间暗生情愫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二人之间却一直是相敬如宾,虽然云柏当杜家护院时,也曾与明夏打打闹闹,但那时毕竟无心,与有意时的亲昵完全不同。而明溪山庄里,二人也常常是静静相拥,这般嬉闹的情景,除了上回明夏偷亲了云柏一口,还是第二次。   明夏拉来拉去没个完,饶是云柏先前不敢反抗,可慢慢的也给折腾出火气来。他眼一瞪,猿臂一扫便强势地揽过明夏的小蛮腰,抱在怀里叫她动弹不得。   唔,这感觉……云柏吸了口气,心里美的受不了!   他竟忘了,上回抱着她,也是这般受用呢……唉,亏了亏了,方才早就该抱过来……   明夏嘻嘻笑着窝在云柏怀里,又想到见着云柏前的烦闷,便叹了口气,道:“云柏,我不想做那窑厂的生意了。”   “为什么?”云柏虽然高兴,心下却疑惑,小娘子不是甚爱赚钱的么?   “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我不想再用自己的知识影响这个世界,也不想再逼迫自己了,”明夏淡淡地说完,便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美眸直视着近在咫尺的云柏,道:“我累了,不想再折腾。云柏,你不是想仗剑天涯么,我陪你,我们一起笑傲江湖,不好么?”   —————————————我是分割线——————————————   为了全文阅读的方便,这章编辑到请假条这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大修】   “云柏,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苦心钻营,家里的钱总是够花的了,爹爹也能撑起独步商行了,我不想再折腾下去。你不是也不喜欢被束缚么,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到天涯海角,看如画江山,顺便过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啊,那多么恣意,多么潇洒,多么美好啊!明夏说得两眼放光。   云柏也笑了起来,低头用下巴碰了碰明夏的额头,鼻息拂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好。”   明夏一笑,又窝回云柏的胸膛,安静了一会儿又道:“你也别不高兴了,以后我也不去蜀王那,横竖是要撇开这些是非的,干脆一点都不沾,免得日后牵扯不清。”   云柏却没说话,只是置于明夏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心跳也快了一下。   明夏偷偷地笑了笑,心中温暖的好似团棉花,又柔又软,倾诉的欲望忽然抬头,她抿了抿唇,低低柔柔地道:“你放心,我的心其实很小的,现在只能放你一个,旁人对我来说都是那浮云,以后你莫为了这个坏了心情。你要相信我,知道不知道,否则我就生气,永远不理你!”   云柏沉默,半晌才低低地道:“知道。”   咦,云柏的声音为什么竟有些哽咽?   明夏诧异地抬起头来,果见云柏的眼里有些湿润,只是见她看过来,他便躲闪着目光不肯看她。   “别动!”明夏一声厉喝,云柏果然听话的不动了,连眼神也定格。明夏得逞地一笑,随即伸出手去抹了抹云柏的眼睛,将那水汽拭去,语调不由得温柔,怜爱道:“怎么了?”   明夏的动作轻柔,仿佛轻纱一般拂过云柏的眼眸。云柏呆了呆,心里冒出一团火,却被明夏那一句温温柔柔的询问给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抱紧了怀里的小娘子,顿了顿,缓缓道:“我母亲去的早,她是老头子的侍妾,在云府没什么地位,云夫人又常常欺辱她……不得老头子宠爱后,她便恨上了所有人,也不再跟人亲近,这恰好也是云夫人所愿见到的。于是,我们待的那个小院便没有人来。我知道母亲不愿意我跟别人玩,她看见了要生气的,会骂我没良心,她就不想我跟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亲近……我的记忆里,除了母亲,再没什么人了。”云柏把头埋在明夏的肩头,好一会儿才道:“虽然我不恨老头子,也不愿意报复云夫人,可心里终究与他们亲近不起来。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要一个人过了……”   “不会!”明夏急急忙忙地说道:“有我呢云柏,你不是一个人!”其实,她何尝不也是孤独的一个人呢,大街上如山的孤独,让她即便行走于世间,也觉得是个局外人……而现在不是了,有个人这么需要她,她怎么敢孤单?   “恩,小娘子,你会永远陪着我的么?”云柏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好像个遭人遗弃的小狗。   明夏失笑,没想过云柏还有这样的一面……她索性攀高了身子,一手拍了拍云柏的头顶,老气横秋地笑道:“小家伙,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呃,算起来,云柏的确要比她小上几岁呢,前世的她可是个大龄剩女啊!   云柏却不乐意了,被人当成小狗一样的拍,任谁也会不乐意,更何况是个信奉大男子主义的云柏。他皱了皱眉头,眯眼瞅着明夏,有些恼怒地道:“小娘子,是我照顾你!”   “啊,好好好,让给你让给你……”明夏从善如流,很是体谅地准备做被包养的那一方,哈哈,到时候就让云柏又织布来又耕地,又做家务又做饭……为了让他高兴,她就勉为其难做个腐败的米虫吧。   明夏想得乐,咯咯地笑,在云柏怀里一动一动的,不一会儿就把云柏惹得不行了……可他向来都是顺着明夏的,虽然这一刻想做的事情很多,可也不敢冒犯心中的女神,只得苦忍啊苦忍。   好在明夏总算很人道,笑了一会儿便静了下来,只是不片刻又苦恼道:“还有闵媛呢,怎么办呢?”   她这是问云柏也是在自问,虽然云柏很有把握的说,云家败落了闵媛自然也就离开了,可是……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云柏却不以为意,道:“今天早上不是说过了?等我没钱了,她自然也要悔婚,那时候我就自由了……”   “可是……”   “可是什么?”   云柏低头看着明夏,明夏却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假如闵媛真的对云柏不在意,那么现在云柏去悔婚,不也对闵媛没什么大的伤害么,顶多补偿的银子多些不就行了?然而,若是闵媛对云柏在意,那么即便是云柏一文不名,她也情有独钟,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明夏却说不出来,只是笑笑,道:“没什么。”想了想又道:“既然你有主意,那我配合你。窑厂我也不开了,啥也不折腾了,就专门保卫云柏,助你早日脱身,然后到我身边来!”   “嗯。”云柏动情地应了一声,随即小声道:“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   “……呃,这倒是。”明夏笑了,又强势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么我们的感情就值得奋斗!”言罢挥了挥小拳头,明夏意气风发:“云柏,我不会放弃你的……”   云柏却为明夏这番慷慨激昂的战前宣言给感动的一塌糊涂,本来就柔软的心里越发化成了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张开嘴,吮一吮那张能够迸发出铿锵有力的言辞的双唇。   云柏这一下太突然,明夏都愣了,维持着被偷香的那个姿势,她傻傻地望着云柏,直看得云柏忍不住,只得再次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窃了一回玉。   明夏和云柏这还都是第一次,明夏的理论知识虽然丰富,实践经验却是零,故而也没什么技巧,真的上阵,她是最不济事的那种。云柏虽然从未涉猎,但本能使然,表现竟比明夏好的多,一时间他占据了主动,纠缠的明夏气喘吁吁,一路攻城略地好不得意。   在这崭新的领域上,云柏仿佛个出色的将帅,在明夏的唇间一路高歌,明夏抵挡的喘息连连,很快就溃不成军,完全的被云柏给拿下了。   第一次的惨败,叫明夏很是不满,等到云柏抬起头,她喘息了片刻,便又如狼似虎地搬过云柏头,非要扳回一局来。只可惜云柏好像天生的战将,局势一面倒,不一会儿明夏又成了人家的嘴下败将,她恨得牙痒痒,正盘算着是不是要重整旗鼓,却听得怡儿在外面唤……   明夏忙离了云柏的怀抱,端端正正地坐好,一转头就看见云柏那失落的神情,顿时又觉得占了上风,笑得很是开怀。原来她方才根本不用处心积虑的发起进攻,希冀得个胜利,其实她只要这样轻轻的抽开身,就算是打败了云柏……   唉,跟着明夏,云柏注定是要吃亏的,这一绝招被明夏发现之后,每每不如意便使一回,以后的日子里,可让云柏叫苦连天过。   “什么事?”明夏端了茶盖着双唇,向怡儿问着。   “大小姐,那云老爷来了……”怡儿看了云柏一眼,怯生生道:“正在书房与老爷交谈。”   云柏闻言,脸色有些难看,明夏便感兴趣地问:“哦,他们谈的是什么?”   怡儿不知道,便摇摇头:“书房里只有老爷和云老爷在。”   “我知道他们谈的什么,”云柏淡淡的出声,其实他是知道,云开山在意什么,又会来说些什么。   早上明夏离去后老头子还向他打听那窑厂的事,现在就心急火燎地来杜家拜访,云柏再蠢,也晓得那个老奸巨猾一心振兴云家的老头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简短的跟明夏说了一遍,云柏又欣慰道:“正好,小娘子你也不想再插手窑厂了,这下老头子该死心了。”   明夏却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这窑厂我虽不管,房大人也会交予别人,倘若你爹爹有办法从别人那里拿到手,那……”明夏顿住没说,一想到云开山这一弄,闵媛更不会离开云柏,便觉得这个云开山果然是有些奸猾。   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样的话,还不如自己将窑厂握在手上的好,可杜家与云家在别人眼里早就是同盟,一荣俱荣,她干得好了云家必然也要跟着好,她撒手不管了云开山走了别的关系也照样是好……总之无论如何云柏的计划也要被打乱。   讨厌讨厌……   云柏也一脸的凝重,暗想倘若云开山真的让云家兴旺起来,那么闵媛必定不会悔婚了,自己的自由身……岂不是遥遥无期?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小娘子就是他的心,不能跟小娘子在一起,心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决不能失去小娘子的!   云柏虽然一向对外物不大紧要,但真的决定拿到手中的东西,却是绝不会轻易撒手。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有我呢!”云柏定定地看着明夏,目光满是如山岳般的坚定,凭白的就叫明夏安心。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仍是上前握住云柏的手,道:“既然是为了我们的幸福,那么我们一起努力,不要都包在自己身上,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明夏想不出如何推诿云开山,便也不出面,只叫怡儿去说,她身子不适不能见伯父了,还请伯父谅解,云开山倒是知情识趣,晓得明夏不肯见他,便笑言过几日再来。   唉,真是个不死心的。   因为决定跟云柏在一块儿,明夏便开始着手撇清与房玄龄和李恪的联系,又与杜礼沟通好了,杜礼凡事都随着这个女儿,虽然惋惜失去了这么好的靠山,但一想女儿的话也有道理,便也没有异议。   只是房玄龄却不大高兴。   明夏专挑了一天去房府,跟房玄龄说起不想再插手任何事,还满面憧憬的说要洗手作羹汤,那房玄龄再生气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杜小姐,你知道房某一向很佩服你,觉得你是个巾帼英雄,心性自然不输男子,却不想时至今日,杜小姐也要洗手作羹汤,不知是谁家的小子好运哪?”   明夏却避重就轻地谦虚道:“房大人您谬赞了。明夏是自家知道自家事,我虽然从那古书上看了些道理,但终究是纸上谈兵,真的要做实事,我未必做得好。况且明夏本性懒散,也不惯于做这些事情,房大人您还是另请高明,免得因为明夏的失误,阻碍了大唐盛世的来临啊!”明夏说得情真意切,又句句在理,那请辞的模样虽叫房玄龄惋惜,可也不忍苛责,便应道:“若是杜小姐不愿劳神,房某也不迫你,只是,这将来二十年的国策里,有很多都是依着杜小姐的建议定下来的,房某有个不情之请,倘若哪天有未决的问题,杜小姐还要不吝赐教,不知杜小姐允否?”   房玄龄说完便郑重地行下礼来,明夏唬了一跳,暗道这房玄龄礼贤下士竟到如此地步,果然是一代名臣,非同凡响啊。   她先前就领教了房玄龄的修养,如今才发现,原来她对这位开国大贤臣的认识,还是浅薄的很哪!   “自然自然……”明夏忙不迭地还了一礼,笑道:“房大人真是折煞了小女子了,明夏何德何能,叫房大人行如此大礼?惭愧惭愧……”   房玄龄却笑眯眯地道:“当得!杜小姐提的那些意见,便是房某也说不出来,杜小姐莫要谦虚了。我知你不想掺和这朝中事,只是当今圣上英明神武赏罚分明,风采气度世所共睹,必不会亏待功臣,杜小姐何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窃以为实在不必,杜小姐以为呢?”   明夏暗叫厉害,都说这房玄龄是大唐的支柱,一门心思全为着李世民,今天一见,果然传闻不虚,而且还劝得不动声色,攻心为上,他做得可真高明!   由衷地赞叹了一声,明夏却笑道:“房大人说的没错,只是人各有志,我则是没有大志的那种,能力有限也不敢恣意妄为。况且当今陛下圣明,朝中的能人志士数不胜数,就说房大人,谋断决策无人出其右,尽忠职守夙兴夜寐,大唐有房大人镇守,何愁不兴?明夏何必画蛇添足呢?”   房玄龄笑着摇了摇手,道:“杜小姐过誉了,房某只是一介书生,顶多算是个账房的先生吧,国之栋梁却是愧不敢当。”   房玄龄的模样倒不似作伪,明夏越发心服,慨叹道:“汉有萧何,故而后方无忧;唐有房相,所以国力昌盛。房大人,明夏是真心实意的敬佩您,为国尽忠,您堪称第一人!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全副精神放在利国利民上的……”明夏顿了顿,又道:“朝中是非多,房大人定然也知晓。非是明夏不想尽忠为国,只是明夏生性喜静,也不会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段,遇到些别有用心的人,总是难以应付,到时候势必要与房大人添些麻烦……故而,明夏才会决计隐退。不过,日后房大人有什么需要明夏的地方,明夏定然万死不辞。”她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担心,虽然自从认识到现在,房玄龄给人的印象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但他毕竟是从政这些年的,能坐到宰相一职,这样的人又怎会是好相与的?   然而房玄龄却像是不甚在意,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杜小姐说得不错。”他身居高位多年,又怎会不知这朝中的龌龊?“难得你看得这般明白……”房玄龄笑了笑,又道:“既如此,房某也不拦你了。不过,不知杜小姐却有没有可推荐的人?毕竟你们这一行的,杜小姐比房某要熟悉一些。”   明夏本想推说没有,但电光火石一个念头在脑海成形,她脱口而出道:“倒是有一个人选……”   房玄龄感兴趣道:“杜小姐的眼光非凡,料想此人也是商道大才。能得杜小姐认可的,不知是谁?”   一瞬间,明夏有些犹豫,她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想了一会儿便坚决道:“此人也是一女子。”   “女子?”房玄龄笑道:“大唐兴盛,果然风云际会能人辈出。”   “是个女子,她叫闵媛。”明夏檀口微张,便轻轻说出心中的那个名字,之后便笑眯眯地道:“此女与经商处也颇有才干,明夏斗胆,就将她推给房大人,至于最后的结果,还是房大人决定吧。”   房玄龄点头道:“好,此女我定是要会一会的,倘若合用,便将烧窑制瓷的任务交给她,倘若不合用,我自去另选人员。瓷器与我大唐也算是一命脉,草原蛮夷之辈俱都稀罕,这个差事分量之重,可以想见,故而房某慎重一些,杜小姐莫怪。”   “这是应该的。”明夏点点头,又将那米青玉的请求与房玄龄说了一遍,她虽然不接手窑厂一事了,但曾经答应过米青玉的,不好反悔,便请房玄龄落实。   房玄龄自然无异议,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定情   事虽定了下来,但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理解明夏的决定。   “什么,那竟是你提出来的!”林飞卿放下茶碗,郑重地望着明夏,道:“表妹,你没烧坏了脑子吧?”   林飞卿既是林家的下一代继承人,现下又在朝中为官,与同朝为官的卢荃交好,消息十分灵通,竟能查到那朝廷新近着意的工程,是交给了自家的表妹。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然而还没高兴多久,便从卢荃处得了消息,主管朝中经济的房大人,已在物色人选,只怕那工程落到表妹头上的消息有变。林飞卿心中一惊,第一时间便是来见明夏,向她透露这个风声,好叫她早做准备。然而没想到的是,自家表妹竟不温不火地向他道,那是她有意为之,这怎能叫林飞卿不着急上火?   明夏心里暖融融的,面上便含了丝讨好的笑意,向冷着俊脸的林飞卿道:“表哥莫急,你且听我说来。”   林飞卿不置可否,那专注的模样却分明是叫明夏别废话,明夏也果真不废话,很快便将自己的打算跟林飞卿说了一遍,然后才道:“表哥,既然我已经决定跟着云柏了,云柏也愿意跟我在一起,那势必要辜负了闵媛的。把这个工程推给她,也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虽然微不足道,但总是我的一点心意。”   当房玄龄问明夏推荐人选的那一瞬间,明夏的念头的确是这样的,既然她和云柏两情相悦,自己又是不会允许云柏脚踩两只船的,那闵媛势必要空手而归,无论如何,自己也算是欠了闵媛的了。拿这个工程补偿给她,虽然并不一定能叫闵媛满意,但总归是自己的心意。   林飞卿默然半晌,却哂笑一声道:“表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你才好……”这样的事情,用得着她来歉疚么?那云柏看上了她,又不是她把云柏抢过来的,何必担着这些愧疚,还要拿如此大的好处来补偿给情敌?“罢了,你素来古怪,表哥实不该对你存那些正常的妄想,既然你已决定了,那便随你吧。”林飞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面色却和缓了下来。   明夏欢喜地笑了一声,亲自给林飞卿添上茶水,道:“表哥对我好,我都知道!多谢表哥了,我保证,以后一定正常一点!”   林飞卿却瞥了明夏一眼,笑道:“我可不敢奢望你正常,你还是就这样吧,这样表哥我倒还习惯一点,哪天你变了性子,表哥兴许还不适应呢。”   明夏嘿嘿嘿地陪着笑,活脱脱一做错了事的小丫头,林飞卿没辙,只得起身道:“好吧,那么我先走了,衙门们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好自为之,等到人家反咬你一口的时候,别哭就成!”   “不会不会,她哪能那么没良心?”明夏笑嘻嘻地跟着林飞卿向外走,不防备林飞卿突然停住了脚步,明夏的脑袋便硬生生地撞了林飞卿的背,挺直的小鼻梁首当其冲,被撞得一阵生疼。明夏狐疑地摸着被撞疼的鼻梁,扬起面孔瞪着林飞卿,不知道他突然停下是为何。   林飞卿大而幽深的眼眸中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才敲着明夏的额头,咬牙切齿道:“表妹,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林飞卿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明夏却懂了,她下意识地辩解道:“表哥,这世上并不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的,总还有几个好的,说不定闵媛就是那些好的……”   “你也知道说不定?”林飞卿无奈:“倘若她不是呢?那你今天的举动就是养虎为患,到时候……唉,表妹,人心险恶,除去隐患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表哥真的担心你。将来闵媛势大,你想收服都办不到,到时候如何是好?”   林飞卿满脸的担心,明夏虽然不赞同他的观点,心中的暖意却是一阵接着一阵,她咧着嘴巴没心没肺地笑:“我还有表哥呢,怕什么!表哥到时候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吧?”   “那是当然。可是表妹,倘若到时候表哥也救不了你,你可怎么办?你一向是聪明的,难道还不知道,求人莫若求己?”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中,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明夏难得换了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只是下一瞬却又满不在乎地笑笑,语气竟有些慵懒,望着林飞卿的双眸微微眯起,道:“表哥,你既然了解你的表妹,你觉得她会做对自己有害的事情么?”不等林飞卿回答,明夏又无比自信地道:“不会。表哥,我不会的。我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什么是有害的,我自然不会叫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不会叫别人夺走属于我的东西。表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此时西风正紧,室外呼呼的风声透过二人身旁的门窗传了进来,与室内静谧安然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夏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仰着面容,笃定而自信地向林飞卿笑着,缓慢而坚定地说出自己的宣言。   我不会,叫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明夏的自信仿佛拥有魔力,林飞卿的不安担忧悄悄的都散去了,他看了看傲然直立在面前的女子,笑了笑,没说话。   然而明夏却不好意思了,她倒是甚少发表这些铿锵的宣言,尤其是在林飞卿面前。于是很快便羞怯了,垂着眼眸道:“其实……今番这个决定,只是想叫自己的良心,稍安一些罢。”   “我知道。”林飞卿的眼光落在明夏越发白皙的面颊上,看着那白皙有若凝脂般的小脸上,因为室内热气而蒸出了浅浅的红晕,他那幽深的眼眸便含了些失意,清越的声音也蕴了些苦涩,道:“表妹你一向是这般仁厚,表哥其实很喜欢……只是怕你……害了自己。既然你都清楚,那么表哥也不需担心了。你自己,要注意。”   林飞卿的声音低沉,在这静静的室内仿佛琴音流转,传递的却满是关心。明夏心中感动,道:“多谢表哥!有表哥在,是明夏的荣幸!”   林飞卿笑了一声,那眼光却有些复杂,只是他什么也没说,便跟明夏告辞离去了。   明夏叹了一口气,只在门前静静地站着。林飞卿说外面冷,也不许她再往外送,那宠溺的表情,真的叫她很幸福。   既然无缘夫妻,那么就做个亲亲的兄妹吧。   林飞卿这厢刚走,云柏便来了。   云柏近来跑杜府跑得很勤,这一反常态的表现很快就叫杜礼觉察了,只是他和明夏谈了一番话之后,便不再管。杜礼知道的事情,卢氏自然也就知道了,她先时还有些别扭,但杜礼一句话就叫她打消了干涉的念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夫君说的对,女儿是个有主意的,断不会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她想如何,便顺着她的意吧。   家长都不管,尹贵小翠吴三贵那一竿子下人便谨守本分,都不多言,只有妩媚不理这些事情,成日家只是呆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出门,力奴的面上倒是越来越急迫,可他向来寡言,近来明夏也甚少叫他,他便是有千言万语,也没机会说。   彼时明玉同着杜忠易白陈震四六叔他们都回了信都,杜府又重回了安静,前些天的那些祸事,好像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杜家的名声,却在长安士庶之间默默地传了开来。   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这间小小的,却奇迹般的能从一场必死无疑的大案中抽身而退,毫发无伤的宅邸,云柏这般大模大样的进出,就尤为显眼。   可他却浑不在意,还振振有词道:“小娘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随即想起了什么,他又不怀好意地凑近了明夏,眯着那双明亮的眼眸,威胁味十足地道:“难不成你是怕我坏了你的名声?那么我以后就不来了!”   明夏却不为所动,轻轻巧巧地从他身边走开,坐在榻上笑得云淡风轻:“那好啊,以后我就清净了。”   “什么?”云柏怒发冲冠,一个箭步冲到明夏身前,双目灼灼地瞪她。   可明夏是何许人也,这点小威胁哪里放在心上,只是淡定地拿着手中的绣花针,在一个绣得差不多的荷包上比划了一番,便上下翻飞,专心致志地收尾,理也不理云柏一下。   云柏瞪了一会儿无果,只得悻悻地叹气,暗道小娘子可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这一辈子注定要栽在这个石头心肠的小女子手里了……可是心里真高兴啊,就算是共度一生的念头只在脑海中想一想,云柏都觉得心头阳光普照,满是光明。   明夏的专注很快吸引了云柏,他也随着那翻飞的绣花针细细看去,只见那桃形的水蓝色荷包上绣着一朵莲花,姿态芳雅气质清华,竟是传神的很!   “绣的真好!”云柏由衷赞叹。   明夏瞅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手下的动作却不停,只是一针一线绣得极为认真。云柏见状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明夏指尖翻飞,那清雅的莲花便越发栩栩,简直要在水蓝色的荷包上绽放开来。   明夏的女工还是拜小翠为师打的底子,之后她又得了卢氏的亲传,而小翠与卢氏的女工都是极好的,明夏的功力自然也不弱。她平时虽然甚少做这些极耗时间的东西,但真的静下心来,却也能做出精品来的。   “唔……”明夏长出了一口气,将那绣线放在口中咬断,举起荷包来,很是满意地左看右看。   云柏则满脸笑意地站在一旁,欣赏这天堂一般的美好场景。   “那,看看,喜欢不?”然而明夏看了一会儿,却将那荷包举到了云柏的跟前。   “好看!喜欢!”云柏二话不说便将荷包揣进怀里,道:“是我的啦!”   明夏却被他这副急急的模样给逗笑了,道:“你急什么,荷包又不会长着翅膀飞走。”见云柏面色讪讪,她才乐不可支地道:“那就是给你的。”   云柏一听,脸上立刻绽出欢喜的笑容来,很是聪明地道:“定情信物?”   “……呃,”明夏一头黑线,暗道这云柏有时候也蛮聪明的,或者说是蛮故作聪明的。   但其实,她心里还的确有点这个意思。   细想想,她和云柏认识了两年了,可她还真的没送过云柏一件东西,现在她跟云柏也算是私定终身,自然要找点东西送给他,好叫他睹物思人,忘也忘不了自己!   只是在送什么东西上,明夏很是犹豫,那些能买到明夏觉得没诚意,她倒是想送点现代的东西,可惜却买不到,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按着时下的流行来。明夏甚至做过一番调查,这荷包乃是大众情人间最常用的传情之物,想到自己的手艺还不错,明夏便决定自掏腰包,花点时间做个技术含量高的,于是便诞生了现在这件莲花荷包。   云柏很欢快地亲了明夏一下,这才道:“很好,很喜欢!我以后天天带在身边!”只是欢笑过后,他又有了新烦恼,抓了抓脑袋,云柏看着手中的“定情信物”,苦恼道:“小娘子,那我该送你什么呢?”定情信物总要互换的吧,可是他现在却什么也没带。   明夏嘻嘻一笑,道:“我要什么你给什么吗?”   “嗯,”云柏傻呼呼的点头。   “那好,”明夏慢条斯理道:“你把心留下来,别的东西本小姐可不稀罕。”   云柏一愣,旋即笑意盈盈,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望着明夏的双眸里满是璀璨的光华。   这样热烈的眼神,饶是明夏脸皮够厚,也被看窘了,很是羞怯地低着头,声音好像蚊子一样小:“你别这么看人啊……”   云柏见状,心头却好像有一阵火气,嘴巴也干涩起来,呼吸渐渐急促,真想把身前这个肆意玩火的人给吃进肚子里去。   明夏浑然不觉,仍然害羞的不行,虽然心智早过了这般小女儿作态的时候,但身体却好像受着现在的年龄控制,举手投足无不是青涩的诱人。云柏的欲罢不能,想来大部分的原因也都因为这吧。   好一会儿不见云柏的动静,明夏诧异地抬起头来,一双眼毫无防备地撞进两团火热的眼瞳。她一愣,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仿佛小猫一样撩拨着,叫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周身都热了起来。   真是奇怪,外面可是初冬冷冽的寒气呢,室内的温度也不高,可是为什么这样热?   直觉得不好,明夏赶紧起身,走了一圈这才好了些,只是一看云柏亦步亦趋地跟着,方才下去的情潮便又汹涌而至。   明夏没法,只得又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的不停顿,不一会儿,连云柏的情潮也走没了。   云柏郁闷:“小娘子,你别走了,”随即眼光望着别处,道:“……我没事了。   “嘿嘿,”明夏调皮地笑笑,这才回身抱过云柏,轻轻柔柔的,不说话。   云柏反手抱住扑上来的小身影,方才有些失落的心思这一刻也被温柔填满,见明夏不说话,他也沉默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好一会儿,明夏才拉着云柏坐了下去,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道:“你看,这东西是你给我的,我一直好好收着,你也不用再想别的东西了,你知道我也不爱那些俗物,麻烦。”   云柏笑笑,接过明夏手中温热的玉佩,却是叹了一口气,道:“这块玉佩是娘亲留给我的,正好,留在你这里,也算是娘亲给我们的祝福吧。”言罢还给明夏,等她收好,云柏才又执起明夏的小手,拉到自己的胸前,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声音低低柔柔的,道:“小娘子,这里的东西,早就给你了。而且,这一辈子,只给你。”   云柏说得并不怎么指天画地信誓旦旦,可那淡然而坚定的声音,却含着不容人置疑的肯定与恒远。   明夏心头一动,心里温柔翻滚,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是给自己留后路的,承诺也都带着期限。可是云柏这话,却是代表永远!而且,明夏毫不怀疑云柏的认真,也绝对相信,云柏会说到做到。   他竟是把一生都给了她呀!   想想自己那随遇而安的感情是多么薄幸,明夏就一阵汗颜。   自己付出了一个临时的真诚,却换来云柏一生的承诺,这样超值的买卖,本该叫她欣喜万分,可这一瞬间,她却是惭愧不已。   云柏你这个傻瓜啊。   好吧,既然这么舍得付出,那么她豁出去了,拿出一生来,给云柏一个公平。   “云柏,只要你不会不要我,我就永远霸占着你,你这一生想逃都逃不了,你知道我很有办法的,无论你跑到哪里都不会逃出我的手掌心,你要做好准备哦!”   云柏却是一笑,碰了碰明夏的额头,道:“求之不得。”   第一百六十五章:望江楼【小修】   十一月十七那日晚上,长安城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而且是大雪。   整个城市银装素裹,推开屋门,入目便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雪白,这样的具有视觉冲击性的美,是长安居民在第二日清晨无不赞叹的景色。   明夏拢着一袭火红的大氅,在这纯白的世界中,好像一团耀眼的火焰,而声旁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的闵媛,则好像天地间的一抹精灵,叫人忍不住想去呵护。   今天,是闵媛与明夏相邀小聚的日子。   望江楼背倚渭水,视野开阔,赏景怡情俱都便宜,故而乃是文人墨客最为钟爱的地方,终日繁华,在这长安城中,堪堪称得上是第一。   明夏随着闵媛走进望江楼,早有一个中年人笑盈盈地上前,恭敬而亲切地道:“杜小姐闵小姐请随在下上楼。”   这中年人便是望江楼的大掌柜,明夏与东方阡陌曾经来此小坐,故而识得,只是没想到,他竟能认得出她来。   不过听闻并不是每个前来望江楼的客人都能得到大掌柜亲自的迎接,只有订下楼上四大包厢的客人才能有此优待,可见闵媛这回是下了大本钱的。要知道,这名满长安的望江楼四大包厢,可并不是有钱就能订得下来的,一般的豪富,想要在这包厢之中宴请客人,不提前一月预定的,绝难办到。   既来之则安之,闵媛想要做什么,明夏也并非全然不知情,她既然要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感激她,她若不受着,岂不是不给人面子?   然而即便是心安理得早有准备,明夏踏进那包厢的时候,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也太奢侈了吧?   诺大的包厢内,红毯铺地金盏为樽,宝瓶映衬珊瑚做景,桌是小叶紫檀木,椅是黄花梨木椅,案上所列的食物俱是珍奇罕见之物,海内外的干果时蔬琳琅满目,便是那墙上挂的,也无不是名家手笔,瓶中插的,也是难寻的白梅一枝……华而不俗,却尽显贵气!   这种地方用来吃饭,吃得下吗?太大材小用了啊!   明夏竟没想到,闵媛所定下的包厢,竟是望江楼上最为贵重的荣华居!   这可真是一掷千金了,这一场饭吃下来,只怕一千两金子都拿不下。   叹了一口气,明夏望着金碧辉煌的荣华居,颇有些肉痛,虽然这回不是花的她的银子,但这般的豪奢,也委实太过了些。   “二位小姐,这里便是荣华居了。二位请就座,菜肴马上就来。”那望江楼的大掌柜笑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生硬,端是将这一行的技艺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闵媛矜持地笑笑,道了声有劳,便请明夏先进。   明夏却不甚赞同地瞥了荣华居一样,遂向身旁的闵媛笑道:“闵家姐姐,这也太隆重了些。只你我二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妹妹此言差矣,姐姐要答谢妹妹的大恩,自然要在这荣华居宴请妹妹,如此尚觉慢待,妹妹切莫见怪。”闵媛却抿了抿唇,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可那双美丽的凤眼中,却好似含了些嘲讽,将那一脸的钦敬,破坏得十分彻底。   明夏眼光何等犀利,连这般明显的讽意都看出来,那可真不是杜明夏了。   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明夏只是弯了弯嘴角,也不再多言,她既然敢来赴闵媛的约,自然不怕她这点小小的刺激。   闵媛见明夏四两拨千斤,一个微笑卸去了她全部的力道,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好跟在明夏的身后,优雅的落了座。   这望江楼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方法,整个室内倒是温暖如春,临着江面的方向开着几扇大窗,因是冬日,便都用洁白的窗纸糊得严严实实,只在中心部位安了一尺见方的透明玻璃,窗外的景致倒是一览无遗。   退下身上的火红大氅递给怡儿,明夏仅着着一身家居的素色锦袍,倒是干净利落的很。那厢的闵媛也退了狐裘,内里却是一袭纯白的锦缎小袄,越发显得她整个人都光洁无瑕,纯净的耀眼。   怡儿有些不忿地接过自家小姐的大氅,一边寻着地方安置,一边暗暗生着气,这闵家的小姐真真是要大小姐给比下去了,都怪大小姐,叫她穿的名贵些吧,她也不肯,愣说是这样清爽,叫她多戴几件首饰吧,她也不要,说是自己不是展台……可现在好了吧,处处被人比下去!   怡儿悲愤,明夏倒是毫无所觉,她这是第二次来这望江楼了,可进这荣华居却是第一次,既然早都花了钱了,那便好好欣赏吧,也不枉了闵媛那千两的黄金。   明夏这般一想,面上便怡然自得起来,透过那玻璃窗看着渭河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风光,倒是自在受用的很。   此时菜肴未至,闵媛便也站到明夏的身旁,只是据了一扇相邻的窗,望了一会儿,也被那美丽的雪景给吸引住了。只是毕竟心中有事,看了一会儿,她便不耐烦,然而一转头,却见明夏看得津津有味,闵媛的心里更加平静不下来了。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事都这么云淡风轻?   即便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素衣,一张毫不出色的素颜,也这般叫人难以忽略?   为什么她总是这般从容不迫怡然自得,越发显出自己的斤斤计较处心积虑?   闵媛不明白,眼前这个纯净的仿佛毫无心机的女子,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   她们,同是商家女啊……   不经意的一转头,明夏便看见了闵媛灼灼的目光,正探究地黏在自己的身上,她也不在意,只是毫无芥蒂地笑笑,道:“闵家姐姐这地方倒是定得好,虽说奢华了些,但一分钱一分货,景致却也是极美的,看来这望江楼号称长安第一,诚不我欺。”   闵媛却没料到明夏突然这般亲近地与她交谈开,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怔怔地看了明夏两三秒,这才笑道:“那是自然。”   “嗯,”明夏点点头,禁不住那秀丽风光的诱惑,一双眼眸又贪婪地转向了窗外,脑海中却飞快地盘算起来,这望江楼这般赚钱,哪天她也开一家……不不,她都答应云柏不折腾了,那就叫爹爹投资开一家,她就暗中出出谋划划策,这总不是她插手的吧?明夏狡黠地想。   明夏正对着窗子,从闵媛这个位置便只能瞧见她的侧面。只见那静静站立的女子唇角上勾,竟是蕴含着一些调皮的意味,叫她那本是清秀的侧脸也妩媚起来,闵媛一时看呆,心中竟有一个词闪过,叫倾国倾城。   敲门声响起,窗前的二人俱都回头,便见那大掌柜领着一队齐整的小厮送了菜来。   闵媛摆了摆手,那掌柜的便当先进来,笑盈盈地站在一旁,而他身后各执着一个银盘的小厮便鱼贯而入,将手中的菜色轻轻地放到檀木桌上,便又有秩序地一一退出,这般齐整,就是明夏也惊奇了,暗道比之自己以前的小雅局,这望江楼的侍者可还要略胜一筹的哦。   也不知这望江楼的老板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的大才!   长安城卧虎藏龙,由此可见一斑。   先是那依山小筑,已叫明夏惊叹万分,如今又见识了这望江楼,她脑海中对于古代的认识已经全然改观。   谁说古人不如咱?你看这里的侍者,你看这里的摆设,你看这古人的品味,哪里也不输现代分毫啊。   然而还有叫明夏更为惊奇的。   等到些银盘一一打开,蒸腾的热气立刻氤氲了整个荣华居,菜肴的香气也随之四溢,明夏深吸了一口,只觉得沁人心脾。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一不全,满汉全席也不过如此吧?更何况,这里的菜色可全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真正的价值比那现代的山珍海味不知要高出多少,啊啊啊,这太叫人激动了!   明夏的小心肝猛的跃了两跃,便又重回了平静。笑话,咱可是堂堂穿越女,这点阵仗可一定要忍住啊要忍住,否则叫那闵媛看了笑话,可真就丢人丢大发了。   明夏强忍着满腹的馋虫,鼻翼微不可查的吸了吸,闵媛不叫开席,她只有先闻香以解馋啦。   好不容易那长长的送菜队伍全都在明夏跟前走了过场,望江楼的大掌柜方才笑意盈盈地向明夏和闵媛施了一礼,道:“二位小姐,菜色已上齐,二位请慢用。”   明夏含笑回了一礼,闵媛却只是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算是谢礼,之后她便向明夏伸手一邀,道:“妹妹请坐。”   望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明夏垂涎欲滴,便顾不得好奇这大掌柜上完了菜为何还不下去,只是端庄地坐在桌前,望着那一桌子的美食暗暗地吞口水。   只有怡儿深知大小姐的习惯,便有些提心吊胆地望着明夏,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流下了口水来有失体统……还好还好,迄今为止大小姐的表现都中规中矩无可挑剔,怡儿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很显然,她这口气松得早了。   闵媛不知原委,只是淡淡笑着让菜,谁知明夏却不推辞,拿起筷子便食指大动开始扫荡,方才那端庄骄矜的小姐范儿,一时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倒是叫那大掌柜和闵媛大跌眼镜……假如他们有眼镜的话。   怡儿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忍再看,只将眼眸投向一边,心中暗暗垂泪啊,自家这小姐,什么地方都好,就是这不拘小节的作风,也实在忒摧残人的心灵……   谁能想到一个轻轻浅浅的小姐,暗地里是这样的吃饭这样的不羁呀?   身为明夏的丫环,怡儿觉得压力很大。   明夏却浑然未觉,一个人倒是吃得欢乐,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劲来,眼光一扫,便见正对面的闵媛仍然端坐如故,那一双象牙箸一直搁在手旁,显见的是没有动筷。而不远处侍立的望江楼大掌柜,却眼光闪烁,一见她的余光扫过来,便装作不在意地转向一旁,那架势,倒像是为了维护明夏的形象而故作不见似的。   明夏呵呵一笑,被这情形惹得心情大好,嘴下不停,任那闵媛淡淡惊叹地望着她,也无视那大掌柜继续佯装啥都不见,她却是大嚼起来,吃得很是开怀。   至于嘛?   明夏一边吃一边鄙视,其实她这吃法一点也不粗鲁,仍然是承袭自现代那二十几年养成的饮食习惯,速度虽然快,却并不失礼。觉得失礼的,只是这些食古不化的古人罢了。既然她的吃法没错,干吗要为了迎合他们那慢条斯理的习惯而更改呢?故而明夏吃得甚是理直气壮。   好半天,眼见的明夏不为所动,闵媛也看得乏了,便轻轻执起桌上的白色牙箸,眼光一扫,她的贴身丫环小蝶早也执起一双略小的牙箸,左手却拿着一个玉白的小盘,将闵媛想吃的菜色夹了一点,又恭恭敬敬地呈到闵媛的跟前。   唔,原来这荣华居里的吃饭习惯是这样的……这回换明夏搁起了筷子,静静地观摩闵媛女王式的进餐。   怡儿却一脸的愧疚,她竟不知,自己还有这项任务,这下自己连累了大小姐丢脸了……   闵媛倒也沉得住气,在明夏刻意的“研究”之下,仍然吃得端庄无比,真个好像在千万臣民面前举止得体的女王陛下,那气度那风华,倒也是叫人佩服。   果然是较真来的。   明夏似笑非笑地看着闵媛,已经吃得半饱,便也放下筷子专职观看小蝶往来穿梭好像个花蝴蝶一样为闵媛服务,心中倒是颇感有趣。   这闵媛眼见的是要与自己争一争了,索性把话说明吧。   好一会儿,女王陛下才用完了餐,她又优雅无比地接过小蝶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又拿那崭新的锦帕擦好了唇,方才起身,向明夏一笑,便向一旁专供休憩的位置上走去。   这样的难堪,如此明显,即便明夏大度如此,也不免有些恼火。   哼,你吃完了么?   明夏笑靥如花,看了闵媛一眼,便又缓缓地执起箸来,叫过怡儿道:“来,闵家小姐用完了,咱们主仆俩再好好吃一回吧。”说完便又看着一旁笑意不变的大掌柜道:“掌柜的,可否将残席撤了,再换一桌来?”   那大掌柜没料到明夏提出这样的要求,面上有一丝为难,但看了看一旁无动于衷的闵媛,便点头应诺,然后闪身出门,不一会儿便又领着一长队的小厮来,将桌上的残席一一去净,又着人添上新的席面来。   “怡儿,坐!”明夏一声令下,怡儿虽然不愿,却不敢违令,只得战战兢兢地坐在方才闵媛坐的位置上,望着一桌子菜色犯愁。   明夏却笑着朝怡儿眨了眨眼,怡儿一想到方才那闵媛对大小姐的轻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果真学着明夏的大模大样地吃了起来。明夏心里一乐,早望见端坐在一旁的闵媛,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嘿嘿嘿,你越黑咱就越高兴。   明夏很不厚道地把闵媛气了一回,等到那张丽容上简直要冷若冰霜,才搁下筷子摸了摸圆鼓鼓的小肚,向那大掌柜又招了招手。   “杜小姐还有何吩咐?”那掌柜的倒也算是尽职尽责,虽然知道今日这两位客人之间不太“融洽”,但他却是谨守本分,对客人该有的尊重,一点也不落。   “麻烦掌柜的,照着这桌上的菜色再做一份,我吃着甚好,想着家中的弟妹一定爱,可这大冷的天也不好出门,索性给他们打包带一份。”   明夏方才说完,只见那掌柜的笑意更浓,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含了些深意,而闵媛的脸色,却已经是数九寒天的大冰坨了。   荣华居的菜,好像也不便宜哪,明夏隐隐记得,这菜色的价格,大约是五百金……这样难得的好东西,当然要给三娘小郎他们尝一尝。   掌柜的自去招呼打包的事,待那些侍者将二席也撤去,明夏便闲了,闲坐无聊,少不得又要跟闵媛说几句。   有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解气啊。   “闵媛,你这又是何苦?”明夏清清淡淡的,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道:“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这话由我说来,仿佛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有些东西,并不是争就能争的到的。闵媛,你该明白。”   闵媛也不应,倔强的脸色却昭示着她那毫不退缩的坚决,明夏叹口气,无奈道:“世事弄人,倘若我知道日后会成为今天这般的困局,当初怎么也不会放走云柏。可是,既然已成今日的困局,我也不会退缩。闵媛,就算是对你不住,我也不会放手,除非……”   闵媛的身子忽然微微直起,关切之意不言而喻。   明夏淡然一笑,眉眼间虽是云淡风轻,那双明亮的双眸中却是不容忽视的自信:“除非你能叫云柏心甘情愿的娶你,否则,他一定是我的。”   闵媛的脸色顿时煞白,她该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吧。   这般近身肉搏,并不是明夏所愿,可倘若必要,她也不会故作清高。有些东西不愿放弃便是不愿放弃,就算要付出代价,那也值得。   —————————————我是分割线—————————————   昨晚手一抖,竟然传的错了些,看见了也没时间修改,还好今天起得早。祝大家一天好心情!   第一百六十六章:交易【大修】   抱歉,大家再看一遍先前那半章……今日的新章节一会儿上传。   ——————————————————我是分割线————————————————————   “慢着!”   望着那个火红的身影张狂着志得意满,仿佛要灼伤了人的眼睛,可又却偏偏故作淡然随意地向外行去,闵媛再也忍不住了。华裳之下的双手指骨泛白,因为拳头握得太紧,指甲将手心处都扎出了血来,闵媛却浑然未觉,一双眼眸盯住那身耀眼的红,一字一顿地恨道:“你就那么肯定,他会对你一心一意!”   火红的身影一顿,随即慢慢地转了过来,闵媛秉着呼吸静静地看着那个可怕的女子,却见她只是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那双眼眸露出似笑非笑的意味来,就连嘴角也微微翘起,好像嘲讽一般的轻蔑。   向来平静的心,因那一眼而起了邪火,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渴望着爆发,闵媛头脑一热,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不要以为他真的看上了你,他们云家,看重的是利益!没有独步商行,你也不过同我一样!”   闵媛那漂亮的小脸因为歇斯底里而有些微的扭曲,美丽的双眸也好像被刺的猫一样,竟闪着……凶狠的光芒,一身白衣没了圣洁,却透露着惨淡的意味。明夏愣了愣,一股悲哀突然袭上心头,眸光里便含了些淡淡的忧伤。   若说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想那岭南路上,闵媛是个多么镇定的女子,眼下却好像被逼至绝路的可怜人,凶狠的眼神背后,是无可奈何的绝望罢。   而那,却是因她而起。   全身的战斗力在这一刻都疲软,明夏忽然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只是向那白璧一般的女子歉疚地笑笑,随即缓步离去。   然而很显然,闵媛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我们有婚约!”闵媛有些恨恨地说出这句话,只见那火红的身影去势不停,心中竟有些急迫,便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尖尖细细的嗓音含着一丝扭曲的畅快,道:“只要我不同意解除婚约,你和他就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杜明夏,我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让你得到,我绝不会同意与他解除婚约!”   明夏一怔,心头的悲哀更重,而闵媛那决绝的话语,又叫她的心里生出一丝苦涩来,无边的沉重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明夏闭了闭眼,苦笑着扔下一句“随你”,便头也不回地跟着怡儿去了。   等那火红的身影一消失在珠帘之后,闵媛挺直的身子却好像失了筋骨的支撑般绵软下来,全身仿佛经过了一场全力的战斗般,竟是疲累的没有了一丝力气,唇间一阵干涩,便是嗓音,竟也嘶哑下来。   “……小姐?”贴身丫环小蝶觉出了闵媛的不对劲,望着她那苍白的小脸,忍不住担忧地询问。   闵媛不言不语,平日里威严幽冷的双眸也直愣愣地失了神采,只是望着荣华居的门口处发呆。   “啪啪啪……”   忽然一阵击掌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闵媛呆滞的神经一紧,猛然醒起此时的荣华居内只有她和小蝶两人,这掌声又是……   仿佛为了解开闵媛的疑惑,她的眼光一瞬,便瞧见荣华居那镶金砌玉的门外闪进了一片衣角,随即珠帘一声脆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肤色白皙却稍显瘦长的手掌,那手掌很大,闵媛第一时间便醒悟过来,这是一个男人!   下意识地便想喊那望江楼的掌柜,可到嘴的话还没说出来,闵媛便又咽回了肚里,既然这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一般人来不了的荣华居,那么,即便是望江楼的掌柜在此,只怕也摆不平这事。   或者,此人正是得到了那掌柜的默许吧?   等那人站到了闵媛的身前,闵媛便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断没错。   只那一片衣角,闵媛便看了出来,这人身上所穿的衣裳料子很华贵。闵家商行虽然不营丝绸,但闵媛毕竟是富贵人家长大的,什么样的料子好什么料子差,她一眼便知。而眼前这个狭长的凤眼中满是似笑非笑的玩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也任她打量的男子身上,便着着一身不俗的锦衣。头顶的白玉冠,更是让这贵气天成的年轻男子显得华而不俗,与这富丽堂皇的荣华居竟相得益彰,可以想见,这样的人物,天生便是从富贵温柔乡中成长出来的。   然而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此人身上那股淡淡的却不容人反抗的威压,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发散出来的。闵媛接掌闵家商行不是一天两天,她很明白,这种自然而然又强大无匹的威压,只能是久居上位之人才能拥有。   “你是闵媛?”   那男子寻了张椅子坐了,随意的神情仿佛是在自己的房中一般,闵媛微微不悦,却晓得眼前这人必不是自己能抗衡的,便蹙着眉,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好奇,他为何知晓?   “你的未婚夫,是云柏?”男子继续发问,分毫没有闯进他人空间的自觉,那样的自然,让闵媛的心里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才是客人,而那人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怪异的感觉让闵媛忍不住呆了呆,大脑自动地开始思索,然而那男子却像是等得不耐烦,便哼了一声……这一声轻哼虽然不很响亮,但其中警告不耐与威严的意味却十足,闵媛一愣,又是一个下意识,螓首便点了一点。   那男子对闵媛的反应好像很满意,便微微笑了一下,只是这本该很温暖很随和的笑容,出现在他那稍显邪气的俊脸上,竟有些冷酷的意味。   “你坐吧,”男子用施恩一般的语气向闵媛笑道。   因为方才与明夏对峙,闵媛的身子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男子这一出声,闵媛才察觉,方才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就站了起来,果然不如她么?她走得那般云淡风轻,自己却如此狼狈……   小蝶识趣地忙过来搀了自家小姐,闵媛便顺势坐了下来,耳旁却听得那人哂笑道:“一个小丫头,竟也斗不过……”   这话戳中了闵媛的痛处,她愤怒地抬起眼来,却见那男子抿着唇笑了笑,他的唇很薄,笑的时候一边的唇角略微高些,应着那双狭长的凤眼,竟是有种叫人惧怕的邪佞。   然而,正是这个邪佞的男子,却张开薄唇,一字一顿地道:“我可以帮你,夺回你应有的……”   闵媛大惊,紧闭的红唇也因为惊异而微微张开,那男子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又扯了一个冷酷的笑,他拿那玉白而骨瘦的手指轻击檀木桌面,轻快地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当闵媛从望江楼出来的时候,仍然不敢相信,方才已经发生的事情。   登上马车之后,闵媛仍然转过身望了那气势恢弘的望江楼一眼,才神色复杂地钻进车厢,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小姐,你没事吧?”小蝶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着。   好一会儿,闵媛才略微动了动唇,道:“无妨。”   小蝶放了心,便也安静下来,陪着闵媛默默地坐着。然而闵媛却开口了,她瞥了小蝶一眼,道:“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闵媛的声音太过冰冷,即便是跟了她十一个年头的小蝶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忙恭敬甚至是诚惶诚恐地道:“奴婢不敢!”   “嗯,”闵媛点了点头,却出人意料地又加了一句:“嘴巴紧一些,否则,小命难保!”   “啊?”小蝶没料到自己伺候了十一年的主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小小的惊讶了一声,之后是满心的凉……她自然不会去背叛主子,可小姐竟这般不信任她,这让她那颗单纯而忠诚的丫环之心受了伤。   大概是察觉了小蝶一瞬间的沉默,闵媛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无奈地道:“连我的命都危险,更不要说你……以后要谨慎些。”   虽然闵媛这句话透露的信息更为恐怖,可小蝶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原来不是小姐怀疑自己,而是……咦,小蝶忽然想起荣华居里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便忍不住道:“小姐,难道是那个人……”   “不要多问!”小蝶还没说完,闵媛却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小蝶吓了一跳,这一路上再没敢说半句话。而闵媛,却怔怔地望着虚空发起呆来,直到马车行到闵府门口,都没有回过神。   “小姐怎么了?”闵媛的贴身护院小南从府里迎出来,望见自家小姐的异样,一向少言的他也忍不住悄悄地向小蝶询问了一句。   小蝶却也木着脸,摇了摇头。   小南莫名其妙,闵媛却不理自己这两个最亲近的丫环小厮,提着狐裘便默然下了车。然而还没走两步,便见门房上的老管家颤颤巍巍地跑了过来,不甚灵便的双脚踏在扫净了雪的小径上,却仍然叫闵媛一众人看得惊心动魄,生怕这老人一不小心就滑倒在地……然而老人终究是安安稳稳地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地向闵媛道:“小……小姐,有人来访。”   刚刚做出了一个大决定,闵媛身心俱疲,便不想见来人,正要回绝,却见那老管家又递了拜帖过来。闵媛皱着细致的眉,接过拜帖只一看,便立时改了主意,道:“请。”   老管家得了命令,正要继续一溜小跑着去传递小姐的意思,却又听得闵媛道:“且慢,我亲自去!”   闵媛决定亲自去接的人,不是亲近之辈,便是值得结交的人,更何况,今天来的这个,还是个二者兼备的。   然而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在看到韦清影穿着大红羽纱笑吟吟地从马车中钻出来的时候,又瞬间崩塌。   闵媛今天,特别不待见这耀眼而猖狂的红色!   “怎么啦?看到我来就拉着脸!”韦清影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开着玩笑道:“不欢迎么?不欢迎我可走了哦……而且,连同我一块儿过来的这一盒子东珠哦?”   “……什么,你带了东珠来?”闵媛的冷脸又一下子化开,望着韦清影的眼神中带着些惊讶,之后便是隐隐的喜色与感激。   “是啊,听闻某人喜爱收藏珍珠,本小姐得了这盒子东珠就赶忙地跑了来,连风雪都不顾啊!可惜人家还不给个好脸色,真是好心没好报……”韦清影故作伤心欲绝地道。   闵媛却笑了,冰颜化开便是满脸的明媚,好像空谷的幽兰一般绽放了开来,就连韦清影这见惯了美人的女子也不禁看得一呆!她随后摇了摇头,半是惋惜半是不值地道:“这样的美人儿啊……竟叫云家那个傻小子捡了便宜,真是天道不公!这长安士子倘若见到你这般的风姿容貌,只怕心魂都给你勾了去,哪个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又哪里轮得到云柏那个臭小子!唉……”   韦清影兀自惋惜,闵媛却听得心头一酸,苦涩自心底蔓延开来,叫那昙花一现的笑容也极之迅速地隐了去。   站在身旁的小蝶小南却禁不住脸一沉,望着韦清影的目光都深深深深起来。   韦清影也觉察了这异样,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看闵媛这模样便心知有异,暗想自己这回开玩笑可开过了头。忙补救地转移话题,韦清影从侍女手里接过那一方小小的镶金盒子,一把塞到闵媛的手里,道:“来,妹妹看看姐姐给你带的这礼物,可合你的意不?合意的话,就快快笑出来,算是原谅了姐姐的唐突,要是还不合意,姐姐就好好给你赔罪,这样可好?”   韦清影已经这般诚意,闵媛也不好再任悲意泛滥,强压了心头一阵接着一阵的苦涩,她挤出个笑容来,道:“怎会不合意?单是姐姐这心意,媛媛就感激不尽,更何况姐姐的眼光,媛媛也信得过。赔罪一说,可折煞了媛媛!”   这话说的韦清影心里高兴,便笑着拉了闵媛的手,然而手一触及闵媛的手,她却惊呼一声,道:“怎么你的手这样冷?握在手里好像个大冰块!”韦清影打了个哆嗦,也顾不得自己是客,忙招呼着小蝶道:“快来请你们小姐进屋去,看这冻得,要伤了身子就麻烦了。”   闵媛笑笑无所谓,可韦清影与小蝶早七手八脚地拉着她向暖阁走去。   暖阁就在闵媛的卧房,闵媛也不避嫌,直接将韦清影请进自己的闺房之中。   然而即便是闵媛的闺房,也仍是冷清的不像话,这种冷清不是说摆设,而是气氛,这闵家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冷清到极致的氛围,叫人没来由的就觉得冷。   韦清影在家里却是热闹惯了的,乍一见闵家的清冷,很有些不适应,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便又尽量做出谈笑风生的模样,与那闵媛看她带来的东珠。   闵媛好像真的很喜欢韦清影带来的东珠,竟一颗一颗地拿出来细细把玩,一双清冷的眸子也闪现了些喜悦的亮光,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在这一刻生动的异乎寻常!   韦清影便笑道:“果然是这珠子好,你看你眼睛都圆了!唉,我都要忍不住吃这珠子的醋呢。”   闵媛笑了一声,眼神从手中亮晶晶的珠子上移开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只够瞥那韦清影一眼,便又继续赏玩,口中却轻笑道:“姐姐说笑呢,你吃这珠子的什么醋?要吃也该吃那宰相夫人的醋去呀。”   宰相夫人便是房玄龄那因“吃醋”而闻名千古的夫人,此时这典故方才发生了不久,故而长安城上下没有不知道的,无论士庶都将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传得是沸沸扬扬不亦乐乎,就连深闺之中的韦清影闵媛之流,也耳熟能详。   “宰相夫人的醋姐姐可不敢去吃,那可是皇帝陛下御赐的呢,即便我敢,想来也没那个福气。”   闵媛正举着一颗硕大的东珠,迎着光亮看那璀璨的光华,听闻韦清影这句话,难得露出了促狭的笑来,道:“姐姐莫灰心,将来也嫁个有本事的夫君,也不许他纳妾,说不定,我们的皇帝陛下也要请姐姐去那太极殿吃一吃醋的。”   韦清影笑骂着捶了闵媛一拳,可这闺中女儿的花拳绣腿能有什么威力?闵媛的身形连晃都不曾晃了一分,韦清影自己却不好意思地趴到了闵媛的身上……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直起身子,望着专注于手中东珠的闵媛好奇道:“媛媛,你怎么这么喜欢这玩意?”按理说,她们这些出身富足的女孩子,应该从小见惯了这个的,喜欢自然都喜欢,可闵媛的喜欢却未免过于浓烈了些。   韦清影乃是无心一问,闵媛却听得一阵惘然,叹了一口气,她淡淡道:“我小的时候,娘亲眼睛便得了病,喜欢看那些亮堂的东西,家里的帘子都是用这亮晶晶的珠子串就的。娘亲也的确喜欢这东西,每日间无聊之时,便拿这些珠子解闷玩,我为了讨娘亲的欢心,便留意收集这些东西,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么一个癖好。娘亲走后,这怪癖非但没有消去,反而越发厉害……”   闵媛的声音不怎么大,其中的伤感却好像一阵烟雾般弥漫了韦清影的少女心,她吸了吸鼻子,一把搂过闵媛来,安慰道:“别伤心,闵伯伯和闵夫人去了,你还有姐姐,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   韦清影这话乃是发自真意,诚挚的叫人想落泪,闵媛忍了忍,将眼中的酸涩压了下去,却笑道:“多谢……姐姐!”   二人认识的不能算久,这般真情流露却也是第一次,然而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也许,这就是惺惺相惜?闵媛淡淡地想。   韦清影与闵媛交好,乃是机缘巧合之下晓得了闵媛喜爱珍珠,家里又是失了怙恃的,便心生怜意。而闵媛,一开始却是因着与云家合作,要在西市寻间合适的铺面而慢慢接近的韦清影,知道了韦清影背后的关系之后,更是刻意交好,这才发现,这个活泼的女子还有颗善良的心。于是闵媛便也真心相交,她自来朋友甚少,与这韦清影结识后,友谊却突飞猛进。   “对了,既然你尊我一声姐姐,有句话我就不得不说。”韦清影难得的不笑,拉开闵媛,端正地坐起来,颇为严肃地问道:“云家的小子和那杜明夏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闵媛苦笑一声,却没说话。   韦清影叹了口气,道:“看你这个样子,你是都知晓的了?可又为何放任他们这般放肆?你难道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么,怎么你这样子倒像个没名没分的?我都替你着急!”   “可着急有什么用?”闵媛想起那女子今日在荣华居说的话,心中一片黯然,口中便忍不住道:“强扭的瓜不甜,不是自己的,抢来又有什么用……”虽然当明夏说时,闵媛仍然忿忿,可下意识里,她却是知道,那女子说的不错……   “你怎么这般没志气?长他人威风灭自家锐气!”韦清影“啪”的打了闵媛一下,才继续道:“什么强扭的瓜?什么抢来的人?那云家的小子本就是与你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要说名不正言不顺,那也是她杜明夏!你怎可这般颓丧?!”闵媛不说话,韦清影便恨铁不成钢地道:“我问你,你对那云家的傻小子,有没有情意?”   ……呃,闵媛眼神闪烁,却终于在韦清影逼人的眼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咱们女人的幸福是自己追来的,别一副遭人抛弃的落魄像,要抛弃也要你抛弃他,什么时候轮到他抛弃你了!媛媛,你不知道你有多可人,没了那云家的小子,凭你的容貌才情,就是做王妃也不为过!怕什么来?媛媛,要勇敢一些!”   韦清影本着着护持弱小抗拒不公的原则而慷慨激昂,闵媛却苦笑了一声,暗道倘若这刚直不阿的善良女子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个什么样的交易,还会不会这般义无反顾大义凛然地站在她的身边?   该是……不会了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荣宠【大修】   长安城的第二场雪在第一场雪落不久后便也纷纷扬扬的降临,然而第三场雪却是姗姗来迟,等到三场雪落,年关便如期而至了。   近来的林府很热闹,自从半个月前,林飞卿因为能力出众业绩出色,又恰好解决了自己职内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一下子便得了太宗皇帝的青睐,竟连跳三级一路清风,由从六品上的奉议郎一下子升到了从五品下的大理正,爵位也跟着从承议郎转成了朝散大夫。这大理正掌议狱,正科条,卿下少卿不在时,还能总持寺事,乃是手掌作奸犯科之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公安局长,以林飞卿的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上已是非常之显赫!   然而这还不足以使长安城内大半的官宦贵族争相来林府混个脸熟,真正让这些嗅觉灵敏的官员们对林家大肆讨好的原因是,林飞卿升官时,斗胆请太宗皇帝赐婚,并得了太宗皇帝金口玉言,许下了他与内廷声誉正隆的女官钟惜月的婚事,钦赐明年春夏良辰吉日完姻!   这一赐婚乃是御笔钦封,太宗皇帝亲自为媒,长孙皇后含笑应许,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人共同为这对新人主婚,林家一下子荣宠备至,无怪乎众大臣争先恐后地亲来道贺了。   说起来,这唐朝时的结婚仪式挺有趣,若是腊月婚嫁则有规矩,新娘不能见姑,也就是婆婆。那可多麻烦啊,新妇子进门不能见婆婆,很多事情都要不便的,故而唐人风俗多春夏迎娶新人,是以太宗皇帝才在谕旨中注明了,要林飞卿在明年春夏选日子迎娶钟惜月。   虽然婚期是在明年,但婚礼的准备工作却必须开始了。   而且这大家子的婚礼极其复杂,经过的手续也多,为了表示对女家的尊重,这一步一步的婚前程序也要选了好日子一一进行,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并不是每天都适宜嫁娶。故而按着日子排开来,即便是从圣旨下来的那一刻便立马开始准备婚礼,这也稍显的晚了,林飞卿这场婚礼,便有好几个程序是必须挤在一起进行的。   不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六礼却是绝对不能凑一块儿的,苏氏也只能找人紧锣密鼓地安排了开。   因为是皇帝钦点的,故而纳采、问名、纳吉这三项便可以省点事,直接找媒人走个过场,卜算也省了,试问皇帝亲自准下的婚事,谁敢再卜出来个八字不合?故而自从林飞卿与钟惜月的婚事定下来后,首先一步较为重要的便是这纳征,也就是送彩礼。   为了这彩礼,苏氏可没少费了心思。   论家世,钟家虽不及林家,但也是显赫一方,家中也出过不少的翰林大夫,钟鼎更是前信都刺史,与林天凡的职位相当,两家可算是门当户对;论才学,林飞卿虽是近来朝廷的宠儿,可那钟惜月也不是个吃素的,她以才学入的宫,被长孙皇后亲自提拔,甚得长孙皇后的看重,二人也算是不分高下;再论相貌,钟惜月是花容月貌肤白胜雪,林飞卿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再论人品,林飞卿是优雅卓然风流无限,那钟惜月却也是大方典雅姿态翩跹……故而,怎么看这一对璧人都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登对非常!   如今的明夏是个闲人,晓得苏氏一人打理纳征事宜有些吃力,便早早地用了早膳,同着卢氏小翠,带着三个好热闹的小孩子赶了过来。   三娘小郎恬妞都穿着簇新的小棉袄,一来林府便跟着林飞秀疯玩去了,卢氏小翠则帮着苏氏清点要送去钟家的彩礼,明夏无聊,就站在一边一手擎个册子一手取了支毛笔,替她们计数。   苏氏卢氏清点完,苏氏便向一旁的明夏道:“二娘,把总数报一下。”   明夏一听,将毛笔递给怡儿,忙干脆利落地道:“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这九事已备全。另有大东珠一百颗,云锦九九八十一匹,蜀锦八八六十四匹、荆锦七七四十九匹、宋锦六六三十六匹、上等宫绸五五二十五匹,天香绢四四一十六匹,缭绫九匹,各色羽纱三匹,红绡一匹。另有……”   明夏这边还没报完,那边苏氏卢氏小翠和一众丫环管事早都笑得合不拢嘴来,也难怪,她故意报得这般快速,好像爆竹一般噼里啪啦一阵响,不把众人惹笑了才怪!   明夏也就笑眯眯地暂时停了报数,只等着众人笑过之后再来,林府的一个管家娘子却望着明夏向卢氏苏氏道:“都说表小姐是个能耐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看这说话利索的,好像蹦豆子一样……”   这管家娘子的话把众人再次给逗笑了,卢氏红润的面上隐含自豪,苏氏却接过那人的话茬,道:“那可不是?我这外甥女儿啊,最是个伶俐的,大商行大账目也毫不含糊,更别说干这个了,真真是屈了大才!”   苏氏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明夏说的,那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喜意,明夏也不甘示弱,笑道:“姑母这话说的极是。不过呢,虽然是大材小用了些,但这是我表哥的婚礼,别说是叫我记个帐,就是叫我鞍前马后,我都乐意之至哪!”   众人又是一阵笑。   苏氏却没辙道:“你这孩子就是皮,姑母说不过你,总是叫你表哥表嫂日后感激你去吧。”   “那当然!”明夏毫不愧疚甚至是得意洋洋地邀功道:“我做了这么大的功劳,等表嫂进门了一定要讨点好处回来!”   话音刚落,苏氏那边便有一个胆大的管家娘子笑道:“表小姐这话说的很是!到时候少夫人进了门,表小姐也该出门子了,就叫少夫人包个大红包送与表小姐的夫家去,这可好了?”   这管家娘子话说得放肆,可因是林飞卿的纳征礼,明夏不愿因为自己而破坏了气氛,虽然心中微恼,面上却仍是春风和煦。对着那人只是笑了笑,她便不再理睬,然后继续向苏氏报数道:“另有大珊瑚两株,小珊瑚四株,玉如意两柄,龙凤呈祥玉佩一枚,猫眼石一匣,翡翠三匣,金钗十枚,银钗十枚,白玉钗十枚,金步摇八柄,银步摇八柄,玉步摇八柄,玉扳指五枚,各色新式珠花、纱堆花一匣,明月铛、金银坠共一匣,各色上品胭脂水粉五匣,大小宝镜十面,象牙梳五柄,另有沉香木一千斤……”明夏越念越是慨叹,这苏氏出手可真够大方的……这彩礼的实际价值,她可是最清楚的啊!   这些东西,大都是从独步商行购进的,还有一些是林家自己的铺子里拿出来的,再来便是独步商行没有的东西。然而就苏氏从独步商行购进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花了十万雪花银……十万两啊,只为一个彩礼,这可真是极贵重的了!三年清知府才有十万雪花银,可林家只是为长子纳征,便是如此大的手笔,雄厚财力可见一斑!   林家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怪不得太宗皇帝近来对林飞卿荣宠非常,简直是有些包容的宠溺,让同朝为官却“无依无靠”的卢荃都眼红不已!当然了,那个“无依无靠”也只是卢荃自我悲泣的理由,实际上,相比与根基还浅的林家,卢家的势力才真是巨大,在朝廷盘根错节,不容忽视!   这一点,随着独步商行的越做越大,与卢家的合作也日益亲密之后,明夏才逐步体会到的。   说起这来少不得又要说说现在的独步商行。   自从明夏承诺云柏不再折腾之后,她便真的退居了幕后,台前都是杜礼在来回奔波。而如今的独步商行,却已经是个实实在在的联合体了,旗下包含了杜家,云家,闵家,林家,王家等数十个大家族,分别主营着丝绸、瓷器、漕运、盐茶、甚至连金铁也涉及了一点,更有甚者,就连大唐统治者们最为重视的马场,独步商行也拥有了一个。   这都说明,独步商行日益向着一个无比巨大的商界庞然大物成长了开去。   明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说是坏事,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就是蜀王李恪都私自拿出了一份子钱来并入了杜家的股份,投资独步商行。其他那几家又吸引了多少资金?明夏没有查,但稍有推断便会想出这钱肯定不能少!   然而,明夏却总是觉得不安,总觉得这样快的扩张,即便是政府支持下的,也实在有些太快了!   有句话叫飞得越高摔得越狠,明夏现在就是那个飞得高却没有安全感的小雏鸟,隐隐之中,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等在了前方,只等着独步商行兴冲冲地一头撞上去。   然而毕竟什么事也没有,从礼郡王和上任的京兆尹落马,削爵的削爵流放的流放,这长安城便安静起来,整个世界都好像平安了。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想那礼郡王蛮横嚣张,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可怜人,只不过做了颗台面上的小卒子,该他牺牲的时候,他甚至连眉头都来不及皱,便会悄无声息的因为某些隐秘的原因而消失……可明夏却不愿意有一天也会如礼郡王这般不为人知的消失,故而她很忧虑,人身安全总是个大事!而居安思危,这总不是坏事。   这何况,虽然她打定了主意要退居幕后,可往往事与愿违,明夏便是想低调一些撒手不管,有时候却是不得不费心,譬如新近开始组建的独步商队。   这事明夏本来没有插手的意思,奈何杜礼实在是太忙了,明夏总不能看着自家老爹累的要死要活,虽然杜礼只说这主意是别人提出来的,叫她看一下再斟酌着如何办便好,但明夏的性子却是个负责的,一旦接手了什么事情,就想要做的完美,说白了,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明夏这一斟酌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渐渐也发现这些建议都这般有趣而实用!   明夏的小宇宙在这一瞬间再次燃烧了,且燃烧得无比妖孽且一发不可收拾,通过一个绝对忠诚的下属吴三贵,明夏肩上又扛了一个重担——独步商队。明夏在长安运筹帷幄,吴三贵带领人马远赴全国各地,包括岭南,吐谷浑,突厥,高丽,西域,龟兹等去贸易……不得不说,这一行很是赚钱。   只一两趟,这独步商队便给独步商行带来了巨大的利润,明夏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话明夏还是知道的。   杜家一时间这般顺风顺水,连明夏都有些意外,按照常理来看,一个具有垄断势头的大商行,它的发展本就该是多灾多难的,一帆风顺,简直不可能。   这就是明夏不安的原因。   她不相信,自己会有这般的好运,能接着这样的大馅饼!   而独步商行包括杜家在内的几个家族,近日也总是被人一路追捧,这种感觉虽然飘飘欲仙,但待久了就会感到一阵虚无……是的,就是虚无,虚无的好像一场梦,飘渺的让人没有一点踏实感。   这就是明夏最为担心的地方,无论是林家还是杜家,都荣宠太过了……   然而,除了明夏,处于热闹喧嚣中的人们好像并没有觉察,这让明夏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荒谬感,几疑自己是不是也太敏感?   “想什么呢?”   一个清越的声音含着一丝温情,突然在明夏的耳边响起。   此时满院子的彩礼都已经被人抬了出去,而那满院的喧嚣也随着彩礼的离开而离开,没有一丝积雪的小院里,只有地面上那一个个鲜明的四方印子,说明这里存放过什么。   明夏正是对着这满院的清冷发着呆,陡然听见林飞卿的声音,便有些惊吓,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就有些踉跄。   林飞卿一把搀住明夏的胳膊,关切道:“夏儿,你怎么了?”然而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喜意,是为什么?   因为看见了这个女子,独自在空无一人的、曾经放过他要聘娶别个女子的彩礼的院子里发呆么?   还是因为,忽然间发现了她一直小心翼翼潜藏着的,却在无人时而展现的,就如她现在的小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失落么?   有那么一瞬间,林飞卿有一种冲动,想要紧紧抱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对她说:“跟我走吧!”   然而那不可能,因为他是林飞卿。   那般绮念也只在他的脑海中一晃,好像沉渣泛起一般,又慢慢的沉入了心底。   他没忘记,眼前这个女子清冷的眸光中,还会因为另外一个人而陡然明亮。   那是他所不允许的,故而,他宁愿舍弃,就好像小时候,自己心爱的玩具被飞鸿玩过之后,他便不会再要。   反正还有的是,不是么?   林飞卿的眼神有一瞬忽然发出无法忽略的亮光,明夏被谣的有些恍惚,不过她立刻便反应过来,心绪及时调整,便又重回了忧郁之中,面上神情变幻,也重归寂寥。   明夏神色间的变化没有瞒过林飞卿,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根本不是因着他心里的那个隐秘的猜测而失落而伤怀……这个认知,很奇怪的立刻就叫林飞卿给伤怀失落了。   不过林飞卿也很快掩去了因为自作多情而起的那丝尴尬,他自然而随和地揉了揉明夏的发顶,宠溺的神情仿佛一个真的疼爱妹妹的兄长,“外面冷,表妹,怎么不进屋去?”   明夏也自自然然地笑了笑,将方才一声“夏儿”压进心底,毫无芥蒂地道:“表哥,你怎么不去送彩礼啊?”   “现在不用我去,”林飞卿拉着明夏一面向屋里去,一面道:“等到明年,我才能去接她。”   明夏抿着唇笑了笑,虽然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与林飞卿,终究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吧,便又释然了。忽然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忧,明夏便试着向林飞卿道:“表哥,听说你近来在陛下身边很吃香?”   林飞卿却笑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陛下稍加赞赏罢了。”   虽然语气里满是不在乎,可林飞卿的神色间却是掩饰不住的傲然与欣喜。明夏更忧,便道:“表哥,我有一句话,你一定要听一听!”   明夏的语气太严肃,林飞卿一怔,随饶有兴趣地笑问道:“哦?表妹有什么话说,表哥洗耳恭听。”   明夏却正色道:“表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陛下身前荣宠太过,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千万小心!”   林飞卿虽然不以为然,可心里终究感动,这个表妹,总算是将他放在心上的,便也点点头,道:“表妹说的是,表哥都明白。你放心,我不会恃宠而骄,那些人想要拿住我的把柄,是不可能的。”   他这话说的自信满满,明夏虽然仍是不安,可毕竟好了些,便也笑着点了点头。   但愿吧,这只是她的杞人忧天……   ————————————————我是分割线————————————————   我发现人昏昏沉沉的时候,思想的确是没有逻辑的。我方才修改错别字,一边读一边想,这真的是我昨晚写出来的吗?为什么觉得驴唇不对马嘴……汗呀,于是决定大修!   抱歉!   第一百六十八章:提亲   大年初一起五更,大年初二日头红,大年初三不宜出行,这是老话了。   长安城的人们很信奉这些约定俗成的道理,大年初一便都窝在家里阖家团圆,大年初二毫不例外都在家里等着迎接出了门子的女儿女婿回家团聚,大年初三是烧门神纸的日子,又有个规矩叫“赤狗日”,又有个说法叫“开井日”,可不论是主凶险的“赤狗日”,还是意为送穷的“开井日”,毫无疑问,初三都是不宜出门的。   于是云柏很郁闷!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过小娘子了!   自从除夕那晚,他从守夜的正堂里偷偷溜了出去,又翻了杜家的两道墙,避了四个丫环,潜伏了半柱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与小娘子说了两句话之后,直到今天,他再没见过小娘子哪怕一眼!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破了个大洞,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洞口就越发的大起来,简直要吞噬了云柏的整个胸腔。那空虚而没着没落的感觉,更加促使云柏的大脑使劲搜寻着一个影子,一个名字,一张容颜,以及所有与那个女子有关的一切一切,希冀以此来填满那虚空。然而另云柏始料未及的是,他心中的虚空仿佛无底洞,而他想出来的那些可怜的浮光掠影,填进之后非但没有叫那空虚充实,反而好像让饿极了的猫闻见了腥,猫爪子挠得更急,越发叫他难受。   在这思念不得而更加思念的煎熬中,云柏的整个身心都疯狂地叫嚣着,我要见她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相思,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成了灾。   在这见不到小娘子的三天里,云柏每时每刻都在望眼欲穿,恨不能有那说书先生口中的千里眼,穿过这长安城大大小小的无数街坊,畅通无阻地望进杜府右后方的那间幽静的香巢,哪怕是能看一眼呢……云柏无比渴望地想,他也满足了。   然而墙壁终究还是墙壁,云柏没有那话本子里上天入地的大神通,再看那墙壁,它也不会因着看它之人无比的诚挚而徇了私情,将那眼神放过墙的那面去,所以云柏瞪了良久的双眸,终究还是失望地闭了起来。   “少爷?”   一声试探而又有些讨好的声音传进云柏的耳内,云柏理都没理,连身子都不曾动弹分毫,只有略微变粗的出气声,微微表现了他的不耐烦。   然而很显然门外那人是个有毅力而且有耐心、并深深了解他仅伺候了不到一年的主子的人,所以他没有丝毫挫败感,也没有丁点忐忑不安,只是维持了一个语调,小心翼翼地、却又是固执无比地继续唤着。   “有完没完!”云柏急了,埋在锦被之中的俊脸更黑,扭了头便向着门外吼了过去,凶狠的好像被拔了毛的山中王者大老虎……   哦,原谅这个陷入了爱情,恰巧又是相思成灾的郁闷男吧,爱情已经遮蔽了他的理智,成灾的相思更让他陷入了疯狂……风度,这时候就是奢望。   三天了,少爷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现在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唉,倘若今天老爷再不大发慈悲,只怕明天就是他,也不敢再来打扰少爷了吧?青衣叹息地摇了摇头,镶嵌在年轻的面上的黑宝石一般的双眸转了两转,右手却仍是保持敲击的动作,道:“少爷,您准备一下吧,老爷要带您出门。”   出门?又是去哪家权贵套交情?就连初三这不宜出行的日子也不放过么?云柏讽刺地笑笑,随即懊恼地大吼:“不去!”   云柏这声吼简直是携带了积压三日的愤懑,然而门外的小青衣却并没战战兢兢,他抿了抿好看的唇,有些贼贼地笑道:“少爷,老爷说了,一定得叫您去,您快起来吧,别让小的为难了。”   若是放在平时,云柏当真会为了青衣的处境着想,然后牺牲一下自己的利益,但今天他正不爽,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有精力去体谅他人?   “我说不去就不去!你没听见吗?回去跟老头子说,我不去!”   青衣拧了拧细巧的眉毛,为着那透门传过来的恼怒而微微一皱眉,旋即幸灾乐祸地笑道:“少爷,那我回去跟老爷禀告了啊,就说少爷不愿意去杜府,叫老爷自己去……”   “你说什么?!”   青衣还没说完,那两扇在他面前紧闭的房门便哗得一声大敞开来,云柏皱着眉,还未洗漱过的面上除了震惊还有掩不住的狂喜,直直地瞪着被这一变故吓呆了的青衣道:“你再说一遍,老头子是要哪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头子竟要带他去杜府?   “……呃,”云柏这急切的模样吓着了青衣,他咽了口唾沫,才能结结巴巴地回道:“老爷说去……去杜府。”   “哪个杜府?小娘子那里?”云柏仍然不敢完全相信,老头子会这么好心?   青衣一愣,旋即醒悟了自家少爷口中的“小娘子”是谁,便讨好地笑笑:“是,是。”   云柏呆了一下,随即咧开嘴巴来傻呼呼地笑了一会儿,方急道:“老头子呢,收拾好没,现在走不走?”然而他刚说完,便等不得青衣的答话,迈开大步自顾自地向外行去,心想老头子出门一向墨迹,他得去催一催。   等青衣反应过来,他家那身怀绝技脚不沾地的少爷早冲出去老远,青衣欲哭无泪,只得撒开两腿边跑边喊:“少爷您先别走啊,您没收拾呢,您还没换衣裳呢……”   今天是大年初三,长安城的居民少有出门的,因为这一天诸事不宜,便都在家里闲聊。明夏也不例外,早上监督着好事者如小郎三娘恬妞去烧完了门神纸和年节时的松柏枝,她便陪着卢氏小翠,坐在暖阁中闲磕牙。所以当下人来报,云开山和云柏前来造访时,她也惊奇的要命。   这云家人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的,这么早来拜访做什么?   如今的独步商行在长安城也算是首屈一指,因为明夏巧妙定制的制度,虽然如今的独步商行不再是杜氏所有,但却一直秉承着诚信为本服务至上物美价廉售后优良的原则,故而走遍天下都不怕,更何况一个长安?所以独步商行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取得如此成就,倒也说得过去,更何况,它的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势力在保驾护航?   虽然杜家不再独拥这家商行,但毕竟是缔造者,故而在独步商行内拥有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决策会议上也最能说得上话。是以,信都杜家以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崛起,势头一时无俩,知名度与日俱增,前来巴结讨好的人,自然也随着杜家越来越强大的财力而倍增。   这其中就包括云开山。   因为云开山的积极运作,云家并没如云柏所想的没落,反而渐渐有抬头的架势,而当云开山成功的与闵媛达成协议,令云家也加入了窑厂制瓷的工程后,云家中兴,仿佛已成了一个事实。   这也是云柏为什么每次郁闷都比以前脾气坏很多的原因,想着自己的幸福遥遥无期,谁也不会若无其事。   然而,虽然云开山仍然与闵家有着亲密的合作,甚至在明夏那一个决定之后,很明显云家的势力已经不敌闵家,现在的情势,可以算是云家高攀着闵媛,在这样的情况下,云开山却不禁止云柏和明夏日益亲密的交往,这曾让明夏颇为费解。   很显然,云开山想要两边都讨好,可是,狡猾如云开山,竟不知什么叫做王不见王么?   时至今日,明夏仍然难以理解,而闵媛,竟也就那么随云柏去了,这……这倘若易地而处,明夏绝难接受!   也许古人的心思和咱不一样?明夏颇有些侥幸地想。虽然觉得古怪,但涉及自身的利益,她也没有深入考虑,唉,当局者迷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虽然明夏想不明白闵媛的心思,但云开山的意图倒还浅显些,从他的行事里猜他的目的,可一点也不难。   云开山想要讨好杜家,或者说是短期讨好,毕竟此时的杜家如日中天,他没理由不这么做。由此也可以推断,云开山必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与长安新贵杜家交好的机会,趁着新年来杜家名正言顺的拜访,他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时机。   可以与杜家光明正大的结交,单凭这一点,明夏也能料定,新年里云开山一定会上门,只是她没想到,云开山竟然来的这么早,还是在这个一般人都避忌出门的日子里。   云开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商人,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云柏一天三趟地往杜家跑时,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他认为现在的杜家势大,可以帮助云家东山再起,便有意通过云柏与杜家接近,可是……也不用挑在这样的日子里来啊?明夏有些疑惑,猜不透这老奸巨猾的云开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进门便是客,杜礼还是带着全家热情地接待了云开山,三个疯玩的小孩子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都跑到云柏跟前嚷着要压岁钱。   他居然还真准备了!   明夏惊奇地看着云柏伸手入怀,掏出三个一模一样的荷包来,那荷包鼓鼓囊囊沉甸甸的,一看就装了不少宝贝。   云柏能有这般细心的时候?明夏怀疑地看了云开山一眼,果然在他那温和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得意,顿时明白了,这哪是云柏那个傻小子准备的啊,这分明又是云开山的小心思。难怪了,这唐朝的压岁钱还并不流行,只有官员之间有这么个说法,一向不理世事的云柏竟会知晓,那才见鬼了!   小郎最直接,拿到了荷包便一把扯开,随即欢呼一声,跑到明夏跟前献宝,仰着头十分高兴地望着明夏:“阿姐,你看你看!”   明夏笑盈盈地接过那荷包,也只是扫了一眼,敷衍了小郎一下,便又放回他的手里,柔声道:“去给云大哥道谢。”   小郎高高兴兴地又跑回云柏身前,稚嫩的小脸上强装出大人的斯文有礼来,向云柏作了个揖,道:“多谢云大哥!”   故作成熟的语调中偏偏是嫩嫩的声音,小郎此举大大的娱乐了一屋子的人,就连云开山那个老狐狸,望着小郎的目光中也含了些真切的怜爱,只是在别人察觉不到的深处,还有一丝深切的哀伤。   小郎跑向明夏的时候,三娘和恬妞早都有礼地向云柏道过了谢,两个小姑娘又长了一岁,倒是稳重端庄了不少,在外人面前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了。然而,这只是表象啊表象!因为明夏的纵容,这俩文静的小姑娘私底下也疯的很,就连恬妞那等文静恬淡的性子,也被惯出了真性情,偶尔被小郎惹急了,还会大喊大叫的追着小郎打……不过呢,这倒是明夏喜闻乐见的,故而非但不加苛责,反而鼓励有加,直言活得真实最好……   因着云夫人并没来,故而两家人见过礼之后,卢氏便带着小翠和三个孩子下去了,只留了杜礼明夏招呼云开山父子。   明夏近来很少出面招呼客人,然而因为云柏在,她便也留了下来,这不单是因为云柏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隐忍的热切,还因为,她也很想念……很想念云柏。   今日始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竟是这般的滋味。   三日不见,竟如同隔绝了万年一般,那思念好像疯长的野草,早已填满了明夏的整个心灵,这样的时候,能留下来多看心中挂念的身影一眼,也是好的。   但明夏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就是有这般不好,即便心里想的要发疯,人前也不能有分毫的流露。矜持是个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女儿家的真情,而古代的姑娘家,受这一荼毒尤甚。   反观云柏,却根本不用如明夏这般忍的辛苦,他的眼神可以直直地粘在明夏的身上,虽然仍旧隐忍着不敢明目张胆,但他却是因着别个原因,而不是因为礼数上的考虑。   于是这边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一个淡然不语,一个微笑如故,但心中却是一般的心思,都为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牵动心神,只是故作着不曾注意罢了。   虽然很辛苦,但二人却乐在其中,共同为着见着了彼此而开心,就连那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空气里,这时候也满是幸福的味道,好像每呼吸一口,都能增添一分的甜蜜。   两家老人倒是相谈甚欢,近来杜礼管着独步商行,早历练的精干起来,就是那优柔寡断的心思,也被磨去了不少,越来越像个成功的商人了。云开山更是与人交际的老手,察言观色的本事实在了得,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很容易便在杜礼感兴趣的话题上扯了开来,竟也头头是道。   一时间,这会客的小厅里倒也是和乐融融,一片喜庆。   然而,坐了一会儿,明夏便不满足了。人果然都是贪心的,得陇便要望蜀,明夏也不能免俗,先前只觉得能看见云柏就是好的,然而此刻云柏真的坐在自己的面前,明夏却又想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就好呢?   正当明夏寻思着用个什么办法好跟云柏单独处一会儿时,却听那云开山对着杜礼笑道:“……此番冒昧前来,却是有个请求。”   请求?明夏心里有些不悦,暗道这老头子果然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什么好处都要占着,未免也太贪心了些。心下鄙视,明夏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便放到了云开山的身上,然而等她听到云开山接下来的话,却着实受了一大惊吓。   “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叨扰,却是有个原因。”云开山笑得十分畅快,等杜礼含笑应过之后,便道:“杜兄,咱们也不拐弯抹角,你我都知,小儿与令爱情投意合,在下此番前来,便是为小儿向令爱提亲,还望杜兄成全。”   云开山说得诚恳,好像一个真心为儿子婚事操劳的好家长,然而,明夏却从那双过于诚恳而稍显不实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丝不明所以的意味。   提亲?   他竟要为云柏提亲?   明夏有些愤怒,又有些替云柏不值。   单看云柏那震惊的模样,明夏便知道这是云开山瞒着云柏耍的把戏,至于目的何在,她就不得而知的,但想必也脱不开利益的纠葛。   可是,这让云柏情何以堪啊?   在这种时候,云柏在云开山的眼里,怕是跟那和亲的公主一样,只要能得到利益,便可以不顾他的幸福,向闵媛提亲是如此,此刻向明夏提亲,也是如此罢?换而言之,倘若今天是别家的小姐拥着这般的财势,只怕云开山也要巴巴地凑上前去,拿云柏的终生幸福,去求一求婚事,而云柏愿不愿意,他又哪里去理会呢?   杜礼闻言,惊了一惊便将眼光投向了明夏。   明夏也不扭捏,见杜礼征求自己的意见,便微笑着站了起来,向那笃定的云开山福了一礼,便看了云柏一眼。只见云柏尚留余惊的面上微有期待,明夏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不忍,却仍是轻柔而坚定地道:“多谢云伯伯抬爱,明夏自知才疏学浅,且年纪尚幼,暂时还没有考虑婚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幸福的弧度【大修】   明夏这回答不仅出乎了杜礼的预料,也出乎了云开山的预料,反倒是心里最为期待干系也最为紧要的云柏,却并没怎么震惊。   明夏瞥了云柏一眼,见他虽然失望,神情却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心里因为云开山这别有目的的提亲而引发的不愉快,便去了一大半。   云柏果然还是了解她的。   然而云开山却并不是那般容易放弃的一个人,即便没料到明夏拒绝的这么干脆,他震惊之后也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杜小姐可是顾虑闵家那丫头?此事我自有计较,当然不会叫杜小姐费心,也不会损杜小姐一些闺誉。此番前来,只是我们私下里的商讨,等到真正的下聘,我自会将柏儿先前那婚事料理干净,如此可好?”云开山的话里满是轻松,仿佛胸有成竹,料定了明夏不会再拒绝。   也的确,他这价码开得着实丰厚,诱人的利益摆在面前,又戳中的是对方的软肋,一般人都不会拒绝。   然而,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人,是例外。   明夏洒然而笑,对云开山那百分百的信心很不以为然,这个老人,怎么会这么笃定,她就一定要答应呢?   或许,损人利已在他看来,已是天经地义。   可明夏不,她并不是个卫道士,也不是个以仁善自诩的人,但这么筹谋着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而且还不知这不讲情义的老头子会使出什么招数来叫闵媛就范,这种时候,明夏做不到漠然。   更何况,她不喜欢被人算计,更不喜欢将自己陷入险地。   一旦答应了云开山,凭着杜家一诺千金的风格,杜家便是与云家拴在了一条线上,云开山多能折腾,又多么不讲道义不择手段,明夏很清楚。倘若不是有云柏这层关系,像云开山这样反复无常只看利益的商人,明夏连靠近都不会,遑论结交与合作。   云开山这般急迫着得到杜家的认可,也不知有着什么计划,明夏不是傻子,怎会乖乖地钻他的圈套?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三角恋本就是极其特别十分复杂的关系,如今的明夏云柏与闵媛已经很难堪,现在这情形已经形成,明夏无话可说。然而倘若今天再答应了云开山,而这事在云开山解决不了闵媛那边的婚约之前,一旦曝光,那就是更加更加复杂的事情。复杂就意味着麻烦,明夏才不想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呢。   明夏也是个商人,而且是宋老头的得意弟子,从另一个层面讲,她计较的更多,无论从情感还是声誉,或者良心抑或现实这些方面上来看,答应云开山都是一个不智的行为。故而她只是笑笑,毫不客气地道:“既然云伯伯知晓,又为何还来提亲?我虽与云柏互有情意,但云柏有婚约在身,他一日不回复自由身,我便不会答应云伯伯的提议。云伯伯厚爱明夏,可以不顾及云家将会受损的名声来提亲,可明夏却不能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意愿陷两家与险地而不顾。云伯伯,可能您一时不查,明夏却不能不说出来,此事关乎两家声誉,还望伯伯莫怪。”   云开山闻言,脸上的神色变了两变,便又恢复了满面笑容,直向一旁的杜礼赞道:“令爱聪敏,今日在下算是见识了,思虑这般周全,在下自叹弗如啊!”   “哪里哪里,小女狂妄,云兄可莫放在心上。”杜礼虽然说着谦虚的话,可那眉眼间的笑意却满是自豪,自家的女儿聪慧体贴又善解人意,自然是最好的,即便这云开山赞的并不全是真心,但他却仍然高兴。   明夏说完,见云开山终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也松了一口气,她是必不会答应的,倘若云开山还不放弃,那就只有言辞再锋利些,到时候伤了两家的情面也说不定,虽然明夏并不喜欢云开山,但他毕竟是云柏的父亲,闹得太僵总是不好。   云开山铩羽而归,等送了他和云柏,明夏才同着杜礼往回走。   “夏儿,当真是因为顾及两家的情面才拒了那云开山?”杜礼笑笑地问。   “当然不是。”明夏挽着爹爹的胳膊,将自己的顾虑又说了一遍,方道:“爹爹你看,今天才是大年初三,云开山便这么迫不及待地跑来,显然还是没跟云柏商量过的,依着他那精明的性子,他定是有什么图谋。况且云开山的行事风格是损人利己,倘若答应了,吃亏的可是我们杜家。再说了,我也不想让我和云柏之间的事情进一步的复杂化,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再添上一道婚约,可不就是叫我和闵媛正式过招么?我才没兴趣娱乐大众,也不想叫我们和闵媛厮杀,而他去做那渔翁得利,故而这事只能拒绝呢。”   明夏说得毫不在意,好像一个局外人般冷静自持,可杜礼却仍是不放心地问道:“真的这么看得开?云柏呢,他会不会难过?毕竟你拒绝的可是嫁给他,这你也舍得?”   明夏一听,娇嗔一声,不依地摇着杜礼的胳膊道:“爹啊,你就会打趣你女儿!”   杜礼却宠溺地笑笑,点了点明夏冻得通红的小鼻头,道:“爹这是关心你啊。我知道你考虑的周全,可是也别委屈了自己,爹爹不怕商行受损,也不在乎什么声誉,只希望你能幸福就好,否则,爹爹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杜礼这话语出真挚,明夏听得心头一暖,只觉得这数九寒天也没甚大不了的,反而清新的可爱。她笑笑地仰着头,双目晶亮地向杜礼道:“谢谢爹爹!夏儿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我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杜礼点头,这才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时光可过得真快,一晃眼,我的夏儿也成了大姑娘了,再过些日子说不定还要嫁作了他人妇……唉,爹爹是舍不得啊。”   “爹爹!”明夏却不依了,顿住了脚步道:“无论夏儿嫁不嫁人,都是爹爹的女儿,听爹爹的语气,好像夏儿嫁了人便真成了那泼出去的水,不能回来似的,那可不行!”   “好好……爹爹错了,无论夏儿嫁不嫁人,都是爹爹的夏儿,这可好了?”杜礼没法,只得收起满腔的伤感,笑笑地安慰他那心爱的女儿。   “嗯!”明夏满足地点点头,还道:“爹爹,你可不许不管女儿啊!等着我嫁了人,在夫家受了欺负,爹爹可要给我出气,不然女儿受了委屈也没有地方说啊……”   明夏说得可怜兮兮的,杜礼满心都是疼惜,立马虎了脸道:“那是当然,谁敢欺负我的夏儿,我一定叫他很难看!”   杜礼虽是农夫出身,可他本性却是个纯良温和的人,因着这些年的修养,也颇有几分风度翩翩的尔雅,修养极好的他,甚少放这种狠话。明夏这倒还是第一回见,心下既惊奇又感动,只偎紧了杜礼的胳膊,不说话。   感受到了明夏的依赖,杜礼也不说话,只是摸了摸明夏的头,心中也满是幸福。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哪个为人父母的不是这般的愿望的,而他竟这般有福,老天收去了他的一个儿子,却还他一个这般颖悟聪慧的女儿,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回到自己的小居,明夏却无心看书,也不想看那些账册,杜礼方才问她的话又在耳边回响,本来笃定的心思在这一刻却有些迟疑,云柏他,真的会介意么?   这事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却因为过分的在意而生出无数的担忧,明夏想了又想,试图从云柏离去时的神色上找出一些他并没有介意或者真的介意的苗头来,然而,好像挺难。   云柏离去时候的眼神,好像依依不舍又好像意味不明,明夏觉得可能是这个意思,又觉得可能是那个,向来冷静果断的心思在这一刻分外优柔,一时间竟是决断不了。   “啊,不行啦!”明夏叫了一声,起身扑进床榻上厚而柔软的锦被中,将脸埋在里面,腿脚便是一阵扑腾。   折腾了一会儿,总算发泄够了,明夏才安静下来,混乱的大脑重回了冷静,却仍是脱不开方才的思绪。   倘若有电话就好了!那她现在就可以打一个电话,直接跟云柏问清楚,也不用自己现在这般纠结。   唉……   “叹什么气呢?”   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传进耳中,这般熟悉,让明夏一惊,旋即猛的翻身,眼眸一展,便看见床头坐的那个熟悉身影,不禁惊道:“啊!云柏!”   云柏笑呵呵地接口道:“嗯,是我。”   明夏太过激动,心里正想着,人便出现在了眼前,这是怎样的神迹?   于是,身体的反应不经大脑,明夏便手脚并用一把扑到云柏的身上,随即半跪着身子,两手捧着云柏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好像要分清这是梦耶非耶。   然而手底下的脸庞却不怎么听话,她还没看够呢,那双眼眸便眨巴眨巴地不肯再定格,只是弯弯地笑了起来,眼中的亮光却不减反增,仿佛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璀璨的让人不敢逼视。   明夏的脸渐渐红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捧着云柏的脸看了半天,而捧着云柏脸庞的手掌也慢慢地发起热来……啊呀,好丢人!   讷讷地放下两手,明夏垂了眼眸不去看那双黝黑光亮的双眸,挺直的身子也缓缓地萎顿下去,如果可以,她现在真想重新趴回被子里,就这么埋着再不出来了。   然而云柏却笑了,低低的笑声仿佛含着无限的愉悦,直笑得明夏心头火气,抬起眼来嗔道:“别笑啦!一会儿人都叫你引出来了!”   云柏果然听话的不笑,明夏这才醒起,云柏进来可没人通报呢……“你又偷偷溜进来的?”   “嗯,”云柏点点头,道:“陪老爷子到半路,就溜了回来。”这趟可不容易啊,光天化日的,要潜入明夏这小院,还顾忌明夏的闺誉要避人耳目,就算他身手高强,也着实费了好大的一番劲。不过这些话他也不会跟明夏说,只是云淡风轻地向明夏道:“我怕你心里不自在,所以回来看看你。”   呃?   明夏猛一抬头,愣道:“我……不自在?”这是怎么说的,她刚还担心着云柏是否介意自己的拒绝,怎么云柏这里还担心着她不自在?   云柏却环住明夏的身子,笑道:“今天的事,老头子并没跟我商量过。况且我知道他也没有去跟闵媛退婚,那么这事就有蹊跷,我不想把你卷进是非之中,那样你肯定不高兴。可老头子就是喜欢这么一意孤行,你可莫放在心上啊。”   云柏这话说的并不多么温柔,可明夏的心里却好像化出了一汪春水,荡荡漾漾的飘开无数的涟漪。   埋在云柏怀里的明夏闷闷地笑了,嘴角弯得不大,却柔和到非常,好像天边的彩虹那般美妙,那是幸福的弧度。   “不会,我没有放在心上。”明夏柔柔地说着,之后抬起头来,又看着云柏道:“我还担心你介意……呃,介意我拒绝了……”   不等明夏说完,云柏早笑道:“怎么会?小娘子,你也太小看我了!老头子只想着自己,这事做得就不地道,还差点把你拉进麻烦之中,我事先不知情,还怕你一时冲动就答应了呢。还好,我的小娘子聪明的很,想要糊弄你可不那么容易啊……”   “那当然!”明夏一听乐了,那点赧然都消散了,只是得意道:“你要相信我,我也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呢。而且,除非是你不要我,否则我可不会放弃!”明夏说完,忽然又想到了电视剧中的狗血情节,连忙又加了一句道:“就算你不要我,那也不行!我也不会放弃!”   云柏一愣,旋即心里甜的好像吃了蜜,一个大男人,竟吃吃地笑了起来,而后立刻就被明夏鄙视了:“傻!”   “傻人有傻福!”云柏一本正经地道:“小娘子,我不知你为何看中我,但我真的觉得很幸运!娘亲在时,也常常说我傻,可是老天爷很公平,我傻,所以老天爷就把你赐给了我……”   明夏点头,失笑一声,暗想精明的她还真看不上,连爱情都要算来算去的,那未免也太没趣儿了。   那厢云柏还在深情款款,道:“我以前觉得人生也不过尔尔,亲人朋友也无甚乐趣,一个人自自在在的挺好。现在我才明白,有时候心里装了一个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有人可以挂念,同时也有人挂念自己,我觉得很美满。”云柏顿了一下,好像在回味自己的幸福一般,好一会儿才续道:“小娘子,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不会离开你,除非你真的觉得我太傻,要我离开……”   云柏还没说完,就被明夏打断道:“那是不可能的!云柏,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我是个固执的人,一条道走到黑的,认准一个人就不会改变,除非你自己先变得面目全非,不过……云柏,那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当然!”云柏毫不犹豫地道:“我不会变!而且,我也相信你。小娘子,你是我最佩服的人。”   “啊?”佩服?明夏郁闷了,我需要你佩服做什么?随即虎了脸,做出与杜礼一模一样的“凶悍”来,她颇为正经地建议道:“云柏,你不觉得将‘佩服’换成‘珍惜’什么的,会更好?”   云柏哑然失笑,赶忙从善如流:“是是,我才疏学浅用词不当,还请小娘子原谅则个?”   “切……”明夏笑了一声道:“云柏,你这是跟谁学的,还有模有样的啊。”   “呃,”云柏不好意思了,摸了摸后脑勺才笑道:“前些天,家里请了一班唱戏的,我略微听了一听……”   汗呀……明夏十分窘,道:“云柏,你……唉,罢了,你还是给我回去看书吧,四书五经啥的,全都好好看一遍,不会了来问我,或者请教三娘小郎恬妞,他们不会笑你的……”明夏虽然这般说着,脑海中却浮现出云柏被三个小孩子鄙视的场景,暗爽的要命。   云柏却垮了脸,道:“小娘子,不用了吧,我是一武夫,学那文邹邹的强调做什么,而且……我也学不来……”   明夏却不肯通融,只是苦口婆心道:“我又没叫你考状元,只是叫你多看些书,你不知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么?听话啦,乖乖的回去看,我有奖励哦!”   一听说有奖励,云柏很快便没气节地应了,还欢喜道:“什么奖励?小娘子你先透露些,说不定我一期待,书读得就快了呢。”   “嘿,我说云柏,你这时候怎么就学聪明了?哼,偏不告诉你,回去好好学吧,天机不可泄露。”   “什么天机呀,小娘子,你就先透露一下嘛……”云柏软语相求。   “偏不!哼。”明夏铁面无私。   “真的不肯吗?”   “那是自然!本姑娘说一不二,没得商量!”   “那好,别怪我不客气啦……”   “不客气怎么样?你能吃了我吗……唔……”   —————————————我是分割线——————————————   圆满了……同学们,抱歉啦!   第一百七十章:居安不思危的后果   大年初四也是个无所事事的日子,这一天的习俗是侄子侄女看姑舅,因为杜二狗并没女儿,因而杜家也没有客人。再说了,即便是有,那客人也是去信都杜府,不会远道长安,跑来看一看独居在此的杜礼。   因而杜府仍然很清闲。   府里没客人,上上下下也就都闲了下来,只有小孩子们仍然为着过年欢欣雀跃,小郎三娘恬妞带着府里的一群小孩,整个院子的跑,好像出笼的雀儿一般疯狂,叽叽喳喳的,甚是欢乐。   明夏跟卢氏请过安,回屋的时候便碰见了他们,小郎如今长了一岁,个子也跟着窜了一大截,不知不觉中在明夏跟前一站,就到了明夏下巴处了。三娘和恬妞还高些,尤其是三娘,如今颇有大姑娘的模样,身子也长开了,娉娉婷婷的步入了花季少女的豆蔻年代,让明夏也慨叹不已啊。   时不我待兮……   不免又想起卢氏忧心忡忡地嘱咐,明夏无奈地笑笑,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今年十六岁,用卢氏的话说,是“你都十六岁了”,然而在明夏看来,这句话本应是“你才十六岁”……十六岁,还很年轻的吗,哪里用得着像卢氏那般愁眉紧锁,一副恨嫁的模样呢?   虽说大唐的律例,是女十四岁便可以嫁人,但并没强制规定呀,再说了,十四岁的小姑娘们知道什么呀,小屁孩一个,那么早就定下了终身,明夏很不以为然。   便是十六岁,也太年轻了,想那现代的时候,十六岁可还是个中学生呢,这时候甭说嫁人,就是有点苗头也是早恋,家长老师都惶恐的很,生怕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学生“一失足成千古恨”。虽说大唐的情况特殊,百业待兴很需要人口,可明夏也不以为,自己必须在这么年轻就应该结婚。   反正云柏跟闵媛之间的问题也有待解决,她就是等等又何妨?   过了初四便是大年的最后一天,正月初五,俗称为“破五”节。过了这一天,年就算是过完了,该上学的要上学,该开业的要开业,新的一年再次开启了序幕!   昨个儿半夜的时候要迎财神,长安城里灯火通明,爆竹声声,家家户户焚香吃酒,热闹的喧嚣直到凌晨方渐渐散去。杜府也不例外,昨天夜里折腾了半宿,到清晨的时候,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不是呵欠连天睡眼迷蒙的。好在这年总算也过得差不多了,没什么事情好忙,杜礼便格外开恩传了话,叫下人们都去休息吧,午时的时候再传各处的工作。   因为破五之内不许妇女出门,故而从除夕夜开始,明夏便一直闷在家里没出去过了。今日破五,终于没了这束缚,故而小憩了一会儿后,她便起了身,准备跟着杜礼去独步商行,独步商行今日重新开门,需要处理的事情也一定不少,而且明夏也有一些事情要交代给开春之后便要远走西域的独步商队。   穿了大氅戴了毡帽,明夏又取出叫人定做的手套,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才招呼了怡儿一块儿向外走,等跟杜礼会合了,便要去独步商行。   杜礼还没收拾完,明夏便跟着怡儿先去看马车准备的怎么样,然而刚行了两步,便见尹贵带着小厮急匆匆地行了上来,行至明夏身前方才低声道:“房大人来了,便装。”   “什么?”明夏有些小惊讶,暗想房玄龄怎会来看她?   再说,这才破五呢,就算是官宦之间要相互拜访,也要等到初六,今天这又是什么风,把房玄龄吹了来,还是微服出行?   明夏一边想一边叫人快迎,那跟着尹贵前来的小厮早跑去通知杜礼了,明夏便带着怡儿和尹贵直接向外走,即便人家是微服,但总归是个大臣,迎一迎却是必需的。   如今的杜府并不很大,明夏本就是要出门,故而距离大门处也近,只走了几步便望见了已经被人引进来的房玄龄。   房玄龄本就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今日一身儒服打扮,更是儒雅非常。望见明夏来的迅速,又是一身出门的装扮,他便笑道:“杜小姐果然厉害,竟是知晓了房某今日来访么,已经穿戴整齐等候在此?”   明夏也笑了,道:“哪里?分明是房大人未卜先知,知晓明夏等候在此,便特地不让明夏失望的么?”   房玄龄闻言大笑,道:“妙哉,杜小姐果然是个妙人。”   明夏陪着笑,一边引着房玄龄向客室去,一边说着过年的吉祥话,一路上倒也和乐融融,好像真的只是个寻常客人来访一般,然而,只有明夏知道,房玄龄此番前来,绝无可能只是为了来杜家拜个年那般简单!房玄龄可是一国之相啊,他又是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平日里简直是日理万机,怎会这么有空来一个不甚重要的杜家拜年?除非是有什么目的,至于这目的是什么,明夏想也想出来,索性不想,只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等房玄龄和明夏坐定,不一会儿杜礼也闻讯赶了过来。如今独步商行也算是长安一枝独秀的大商行,又因为云家的加入,独步商行也有些皇商的性质,再加上独步商行涉及的生意太广,很多时候难免与官府打交道,杜礼也曾被主管经济的房玄龄召见过,故而闻说房玄龄来了,杜礼也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房玄龄倒是没有官架子,见杜礼来了,也含笑见礼,倒让只见过房玄龄一面的杜礼受宠若惊,十分震撼。   情知房玄龄这趟来得蹊跷,必是有什么话要说,待到上茶之后,明夏便遣退了从人,就是尹贵也招呼着房玄龄的随从退了下去,一时间小小的客室里只剩了房玄龄杜礼和明夏三人,明夏这才开门见山地道:“房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有什么吩咐,就直接说了吧,我与爹爹都是讷言的人,房大人也莫叫我们提心吊胆了。”   “提醒吊胆?”房玄龄用了一口热茶,方笑道:“看来杜小姐并不十分地欢迎房某啊。”   杜礼闻言面现紧张,明夏却笑笑,并不解释。   本来就是嘛,她都说了准备退居幕后,可是房玄龄却一直在倚重杜家,甚至越发有着青睐的势头,这样的“荣宠”在别人看来,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可明夏不喜欢啊,故而对房玄龄算是颇有微词。   房玄龄也不恼怒,只是笑呵呵地道:“杜小姐可是怪我太过眷顾杜家?”   房玄龄说得轻松,明夏却不敢再给人脸色,有道是见好就收,自己的不满也表示过了,再得寸进尺,可就不识抬举了。故而明夏笑笑,道:“房大人说笑了,您这是在看重杜家,我和爹爹都觉得荣幸,又哪里会怪罪?”   杜礼也抱拳道:“小女说得极是,承蒙房大人看得起,对我杜家青睐有加,杜礼感激不尽。”杜礼这话虽也是诚恳至极,可那笑容也并不浓烈。虽然他并不十分聪明也并不怎么狂傲,但女儿的意思他却看得分明,女儿不喜欢,他也就不喜欢。   房玄龄无奈地叹口气,眼前这对父女笑得欢快,可那神态语气,却分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想来自己做了宰相之后,这般的冷待还真是屈指可数,房玄龄不禁生出一种错觉,这杜家的人难不成俱是这般不识好歹么?   可他偏偏就是敬重这“不识好歹”,想来今日换了是别个人,只怕谄媚讨好还来不及,又哪里敢这般给他脸色?   直人难得啊!   房玄龄在朝中为官多年,各种嘴脸都看的多了,像杜家这般不爱富贵不事钻营一心做事的人,倒还真是少见,于是也就格外看重。   然而好像人家并不怎么领情呢……房玄龄笑笑,暗道倘若魏征那家伙在此,只怕跟这杜家人能看的对眼。   眼下么,他却要费些心思应付一下自己极为看重偏偏又是因此而敌视他的杜家父女。   “杜员外杜小姐,你们请放心,今日房某前来,却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关乎杜小姐终身大事的一点私事。”房玄龄好整以暇地说完,果然见那笑里含冰的杜家父女纷纷愕然,就连一向云淡风轻万事笃定的杜小娘子,也都是震撼的模样,他心里不免暗暗地笑了一声。   自己这趟没白来啊,能看到杜家小娘子这么丰富的表情,值了。   谁能想到,表面上老成持重赤胆忠心的房玄龄,私底下也十分的恶趣味呢。尤其是面对自己近来相交的这位小友,房玄龄的兴趣倒是浓的很,毕竟这般奇特的人物,在这世上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呀。   关乎自己的婚事,明夏虽然有点挂心,却不好打头询问,她现在倒是有些了解这房玄龄了,此人也并非表面的那般厚道呢……于是她便与杜礼交换了个眼色,杜礼意会,忙向房玄龄施了个大礼道:“不知房大人是何意,还请不吝赐教。”   房玄龄却老神在在地笑道:“杜小姐呢?可又嫌弃房某多管了闲事?”   明夏本来有些忐忑,见房玄龄笑的轻松,心里也放松下来,但旋即又紧了起来。房玄龄是什么人物?天大的事情也能掩饰的不见踪迹,泰山崩于身前也不动神色的那种,指望着从他的神情里看情报,却真的有些不靠谱。况且关乎身家利益,明夏便忽略了房玄龄的取笑,只是真诚道:“自然不会。房大人这般厚爱,明夏心中感激,请您说吧。”   这话却真个是语出真挚,房玄龄见状也不再吊人胃口,只是神色间有些凝重,道:“杜小姐可知,前日房某应诏进宫面圣,与当今帝后太子共享节庆之乐,可有何见闻?”   这是要开始了……明夏神色不变,不待杜礼应话便答道:“愿闻其详。”   “嗯,”房玄龄却点了点头,又向明夏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不知杜小姐芳龄几何?”   明夏一惊,杜礼早答道:“小女去年及笄,今春恰是二八年华。”   “十六岁了?”房玄龄拿眼睛打量着明夏,明夏的心里突然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便硬着头皮道:“正是。”   “那可真糟糕!”房玄龄收了笑意,有些严肃地望着明夏和杜礼道:“你们可知,长孙皇后已有为太子选妃的打算,而杜小姐……”他顿了顿,方对着明夏笑道:“杜小姐近来却是声誉甚隆啊,连长孙皇后都有耳闻。好巧不巧,那天说起长安仕女,长孙皇后曾经提到令爱,太子殿下竟十分感兴趣地说,他曾见过令爱的风姿,并甚为仰慕。”房玄龄后面的话却是向着杜礼说的,说完他便住了口,只等着眼前那对父女的反应。   涉及到明夏的终身大事,杜礼便不多做决定,只是等着明夏的反应。   明夏心中大惊,旋即冷静下来,先向房玄龄福了一礼,郑重道:“房大人大恩,明夏谨记在心!”   房玄龄却笑呵呵地道:“杜小姐言重了,你莫再怪我就得了,这感激却是不必了。”   明夏也就不客气,十分谦恭地请教道:“房大人既然肯来提点明夏,便请您大人大量,救人到底,教给明夏一个避过去的法子吧。”房玄龄既然肯来通风报信,定然也是愿意出手相帮的,近来杜家虽然广有财富,但涉及到皇家,明夏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叹眼前就有一个房玄龄,这般大好的资源放着不用,岂不是愚蠢至极?   房玄龄也不意外,只是看明夏的眼神更见光亮,望着那个谦恭到极点的小丫头,他却起了一丝好奇,直问道:“杜小姐,你当真不稀罕那太子妃之位?”倘若是旁个女子,知道这消息之后,只怕处心积虑地争取那个位置都来不及,哪像眼前这个怪异的小姑娘,竟然避之如蛇蝎,这可真让身为大唐首辅的房玄龄有点失望,难道大唐的太子妃,甚至是母仪天下的那个后位,竟这般没有吸引力?   明夏却毫不避忌房玄龄探究的目光,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坚定道:“当真!”   “唉……”房玄龄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杜礼,颇有些费解地道:“杜员外,你家的女儿果然是个异类,无怪乎太子用了‘惊鸿一瞥’这个词啊。”   惊鸿一瞥?   明夏心里却奇怪的很,她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曾见过太子或者疑似太子的人,若说是蜀王李恪,她自然不会惊奇,可这太子……如今在明夏的印象里,还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又哪里有什么瞥不瞥的?   “杜小姐,倘若你真的不想惹上这个麻烦,房某只有一句忠言,早日找个好男儿嫁了,万事皆休。”房玄龄说完便笑道:“这事算是房某徇了一个私情,杜员外杜小姐无事时可以多想想,该如何尽快找人来行聘,只要婚事一定,便万事大吉,否则,只怕难免要卷入选妃之中,到时候再想要脱身,可就是难于登天了。倘若真的中选,也只有听天由命,杜小姐好自为之。”   房玄龄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明夏当然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她和杜礼齐齐向房玄龄行了一礼,这才道:“这回多亏了房大人帮明夏避过一劫。房大人有什么要求,便说吧,明夏与爹爹尽力而为!”   房玄龄点点头笑道:“杜小姐果然干脆,那房某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独步商行如今已是我大唐最大的商行,独步商队的行迹又遍布全国,对我大唐的发展可谓贡献颇大。房某只有一个要求,望杜员外杜小姐千万答应。”   能让房玄龄如此慎重的请求,明夏用膝盖想也知道非比寻常,故而只是道:“房大人请说。”至于答不答应,答应多少,当然要根据房玄龄的请求来定。   房玄龄也并不在意,只是道:“房某的请求,便是希望独步商行,永不以财干政,这点,想必也是杜小姐愿意的。”   “的确,”明夏笑道:“房大人知道明夏的心思,故而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吧。爹爹,”明夏转向杜礼,道:“你看如何?”   杜礼毕竟是独步商行名义上的负责人,明夏虽然已做了决定,却还要征求一下自家老爹的意见。当然了,杜礼知晓明夏的心思,他本性也是不爱复杂的人,便笑道:“自然全凭房大人做主。”   “那便好了!”房玄龄拍案而起,显然十分高兴,可明夏却仍是道:“房大人,我和爹爹虽然敢打保证,但如今的独步商行毕竟不是我们杜家一手遮天,倘若日后真有什么违反今日所言的,也定不会是我杜家所为。到那时,还请房大人明鉴。”   “这是自然,杜小姐的信誉我还是信得过的。”房玄龄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道:“得杜员外杜小姐一言,房某定可放心好一阵子,这以后的事情,变数尽有,房某并不是那等不讲情理的,杜小姐和杜员外也莫太担心。”   明夏和杜礼这才放了心来,房玄龄此番施恩求报,得偿所愿,便也不再逗留,之后便告了辞离去。   明夏却发起愁来了,暗想以前的自己真是太居安不思危了,那回受了太宗皇帝的虚惊,早就该做下了准备……如今可好,她却是到哪里去寻个可以立刻来杜家下聘的夫君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避难   大年初六,一大早就听见西市那边开业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一阵一阵的连绵不绝,最密集的时候,隐隐的竟有盖过天的架势。   任是明夏再好眠,也被这远远传过来的鞭炮声给扰得醒了过来,睁开眼,便望见大亮的天光,从窗纸照亮了整个屋子,甫一从睡眠中醒来的迷蒙,便也跟着散了大半,心中也亮堂起来。   搁在角落里的几个炭盆余辉未尽,被那热气一烘,屋里暖融融干燥燥的,倒也清爽的很。积夜的百合香弥漫在空气中,抽了抽鼻子,还能闻见那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温温雅雅的,仿佛真的带来了春光无限,明夏深吸了一口香气,有些懒怠起身。   昨夜熬的实在是在太过了,一向早起的她竟然宴起,而且宴起也不要紧,竟然还不想起,连伸个懒腰都不愿意!   尽管卧房内温暖如春,然而,外面毕竟是数九寒天呢,明夏光是想想那迫人的寒气,从每一个可能进攻的地方钻进身体,便觉得一阵慵懒,身子也下意识地向被窝内缩了缩,脑袋埋进被子里,做鸵鸟。   然而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明夏又十分不情愿地伸出头来,口中数着一二三,等到积蓄了足够了勇气,便一把坐起身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着袄,然而不可避免的,还是被冻到了。   “阿嚏阿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明夏才吸溜着鼻子,赶紧系好扣子,又摸过床榻之侧触手可及的大氅,双臂一展便裹在了身上。   真冷真冷啊……   方才觉得如春的室内,这一会儿工夫便又在明夏心中降了一个档次,成了秋末。等到她叠完了被子,起身准备洗漱梳妆的时候,这卧房又转成了真真切切的冬日,明夏眼眸一扫,便瞧见最近的一个火盆内没了一星红光,原来是燃了一夜,已经油尽灯枯。   寒意便慢慢的上来了,明夏没有那等奢侈的习惯,并不要自己的房内二十四小时都保持温暖,就是这夜里的火盆,也是卢氏再三叮嘱,明夏才没让怡儿撤去的。故而她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裳,稍稍加强一点御寒的能力,便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随便挽了一个简单的流云髻,也不擦脂粉,明夏便起身准备自己去拿热水漱口刷牙。   然而还没开门,明夏便听见吱呀一声门响,怡儿的声音含着一丝清晨的寒气,便传了进来:“呀,大小姐,你怎么又收拾好了?这些事要我们下人来做的,你都做了我可做什么?”   嘿,这丫头还不领情呢!明夏笑嘻嘻地打趣怡儿道:“你做什么?你自然是好好打扮,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去迷惑迷惑我那二表哥哪!”   “大小姐!”怡儿毫不意外地怒了,美丽的杏眼睁得圆圆的,瞪着明夏一眨不眨!   “好啦好啦,怡儿还要给我端热水的嘛,还要给我拿早膳的呀,活可多啦,用处可大啦,大小姐最喜欢怡儿啦!”明夏纡尊降贵地捧了半天,怡儿才稍稍下了火气,可仍自怨念地抱怨道:“大小姐,你就知道取笑我,我都快被那个二少爷烦死了!”怡儿赌气地将毛巾拧麻花一样使劲地拧了拧,才蹙了秀气的眉毛,十分困惑地向明夏道:“大小姐,你说这二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得罪过他么,他为什么老是欺负我?”旋即又小小的惊呼一声,兀自道:“我却是得罪过他,可是那回也是他有错在先,我没要他道歉就够好的了,怎么他现在还老是欺负我?”   明夏偷偷地乐着,见怡儿费解的很,小脸都皱了起来,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嗯,不懂。”乖巧的怡儿却并不知自家小姐是打得什么主意,还傻乎乎地不耻下问道:“大小姐知道么?”大小姐博学多闻足智多谋,肯定是知道的吧?怡儿这般一想,又忙追问道:“大小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你跟我说了,我哪里得罪了他,我去给二少爷赔罪。”只要他以后不要老是再叫自己难堪就好啦。   明夏却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怡儿一眼,没辙道:“真是个呆丫头!”   怡儿却不依了,反驳道:“我哪里呆了!”她跟着小翠学女红,可是又快又好呢!   “……唔,那是……你的……春天到啦……”明夏一边刷着牙,一边含含糊糊地道。   然而显然未经人事的怡儿不懂,只是疑惑地望着明夏,明夏哗啦啦向痰盂中吐了一口水,方才道:“怡儿,你觉得二少爷怎么样?”   怡儿愕然,随即毫不犹豫地道:“讨厌。”   “啊?”明夏失笑一声,暗想那林飞鸿的日子可有的好瞧了,他那边相思成灾,变着法子招惹怡儿,可怡儿这里却是不动如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可怜的林飞鸿。想到林飞鸿好歹还曾试图保护自己,明夏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遂试探着向怡儿道:“怡儿,你如今也不小了,有没有看上什么中意的人?”   怡儿与明夏差不多的年纪,明夏都十六岁了,怡儿这年纪也早该说亲的了,倘若林飞鸿真的能对怡儿好,明夏倒是考虑过将怡儿交付给他,毕竟找到一个珍视自己的人,也不容易。更何况,林飞鸿倒也真的不错。   只是,一来怡儿好像并没动心,二来想到怡儿与林飞鸿之间的身份差距,倘若怡儿真的跟了林飞鸿,只怕是要做小的,这在明夏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她便也担心,不知道怡儿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自己这一离去,只怕大半年不能回来,明夏便想着,不如将怡儿的心思探一探,倘若她对林飞鸿也有那么一点心思,那就将她留在长安,免得人家两地相思,徒受相思苦。   她是注定要吃这个苦的,便分外不愿别人也来受罪。   然而听闻明夏的话,怡儿怔了一怔,旋即小脸泛起了两朵可疑的红晕,剪水双瞳垂了下去,低了头竟是不胜娇羞。   就连同为女子的明夏,也不禁看得一呆,暗道一低头的温柔,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专门造出来的吧?此刻的怡儿,何止是温婉,何止是温柔,何止是纤弱,竟是一种叫人情不自禁就想去呵护去保护的娇美……唉,怪不得美人计总是能成功,因为这计策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   “是谁?”明夏抱着一丝侥幸,仍然在为林飞鸿祈祷。   然而怡儿扭捏了半天,终于在大小姐那洞若观火的犀利眼神中败下阵来,以比蚊子哼哼还小上一倍的声音道:“……易白。”   “谁?”明夏怀疑自己出现了误听,忙又问道:“你说是谁?”   怡儿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明夏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去,仍然用那蚊子哼哼还不如的声音道:“易白。”   易白?   怎么可能?   明夏失笑一声,绞尽了脑汁搜索着怡儿跟易白之间有所交集的画面,然而,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明夏放弃了无谓的尝试,心中很是费解,这怡儿和易白又是啥时候勾搭上的呢,身为二人共同的主子,她竟毫无所觉!   真是失败啊!   花费了两秒钟哀叹了一下自己的败绩,明夏便单刀直入,直指怡儿的本心,恶声恶气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快从实招来!”实际上她的八卦之魂却在熊熊燃烧着,一个声音呐喊着,说出来吧,我给你自由!   怡儿更羞了,小脑袋简直要埋到地底去,弱弱地道:“那时候还在信都,有一天,他来府里拜见大小姐,临走的时候,在大小姐书房外站了一会儿,我……我正好给大小姐送茶,便看见了……”   明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就这?”   “嗯,”怡儿点点头,耳根子都成了炭了。   原来怡儿不是不会动心,只是对着林飞鸿动不起心,可对着易白,她就那么容易地动心了,只是……看一看,呃,动心原来不需要理由,动心原来也可以这般简单!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天意吧,碰对了人,哪怕只是一眼,也能叫你海枯石烂,碰不对人,即便朝夕相处日夜追随,也能叫你平淡如水波澜不兴。   可怜的林飞鸿啊,注定要伤心一阵子了……   虽然心里为林飞鸿那注定死亡的单恋而哀叹,可明夏的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林飞鸿再好,终究是个主子,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主仆相恋注定要悲剧,即便林飞鸿再珍视怡儿,可林家也不会容许怡儿做林家的二少夫人,做小,谁愿意呢,况且是在自己心爱的男子面前?   如此甚好啊!   心神皆松的明夏,潜藏已久的邪恶因子再次猖狂,望着娇羞可人的怡儿,她一点也没有轻轻松松就挖到人家隐私的罪恶感,反而兴致勃勃地再接再厉道:“怡儿,那之后你们还有过会面么?呃,就是说,他知不知道你的心意?”   怡儿闻言,难得地不再羞赧,反而有些黯然地望着明夏,摇了摇头。   “什么,你竟没找易白去说么?”自家的丫环怎么就一点也没学到自己的勇敢呢,明夏深以为耻。   久已跟明夏相处的怡儿,也并没觉得明夏这论调有多么出格,只是有些懊悔有些遗憾地道:“我并没什么机会见到他……”   “那去年呢?去年他不是来长安了?”明夏紧追不舍。   怡儿却幽怨地瞥了明夏一眼,道:“去年……家里不是正有事么,你们每天行色匆匆的,他都没看过我,哪里还……唉。”怡儿竟也长叹了一口气,十分的哀怨十分的凄婉。   明夏看得一乐,这才醒起,那阵子怡儿总是有些魂不守舍,她还以为是受家里的事的影响,却不想还有易白这一层……然而随即又想到了林飞鸿,明夏暗道看在他那么可劲地追怡儿的份儿上,就替他说一句话吧。“怡儿,你知道你对易白存的是什么心思么?”   怡儿奇怪地看了明夏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大小姐,怡儿不经您的允许便心生他意,您……要罚就罚我吧,千万不要怪易白!”说完竟是双膝一弯,就要给明夏行大礼!   明夏一惊,哪里容怡儿真的跪实下去,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道:“我没有怪你!”随即责备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动不动就对我行大礼,我这里没那规矩。”   怡儿讷讷地应了声是,明夏才无奈道:“看来,怡儿你是自知对易白的心思的,可是,你却知不知道,我的二表哥林飞鸿,对你也是存着一般的心思?”   “啊?”怡儿愕然,小嘴张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道:“二……二少爷?”   “嗯。”明夏郑重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便仍是问道:“怡儿,倘若二少爷要娶你,你愿不愿意?”   “那……怎么可能?”怡儿仍然陷在这个消息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可能!”明夏强调,随即有些咄咄逼人地道:“怡儿,你跟我说,你愿意么?”   “我……”怡儿低了头,想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直视着明夏,声音虽仍是蚊子叫一般,可却含了一丝坚定的意味,道:“不愿意。”   一直紧张地盯着怡儿的明夏瞬间放松下来,饶有兴趣地笑道:“为什么呢?我二表哥可是一表人才,家世又好,人品虽然烂点,可也是个好人,怡儿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怡儿不再扭捏,反而一本正经地道:“大小姐,怡儿虽然笨,可却知道,二少爷跟怡儿不是一样的人。大小姐您待怡儿情同姐妹,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大小姐这般善良的,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大小姐这般待怡儿,怡儿进府之前便知晓了,怡儿身份卑贱,配不上尊贵的二少爷。况且……况且……”   “况且还有易白?”明夏见怡儿的窘迫,便接过她的话茬,笑道:“看不出来,怡儿你也清醒的很哪!”   怡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被套了那么多秘密的她,一时间竟有些赧然,便沉默着不说话。   明夏早收拾好了,只是被怡儿的心事给勾出了兴趣,竟一坐大半天,彼时方醒悟道:“哎呀,竟然这么晚了!咱们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去处理呢,不说了,怡儿快快去给我拿早膳,直接拿到书房去,我在那里用。”   怡儿也面现懊恼之色,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大小姐,她有些自责,答应了一声便要飞奔了去,可却被明夏又叫住了道:“哦,对了,怡儿,二少爷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都交给我吧,反正你也不想见他,以后尽量避着些。至于易白么,”明夏嘿嘿一笑,不怀好意地道:“等过些日子,我来好好给你安排,争取叫你早日修成正果,抱得美男归!哈哈……”   怡儿先前还抱着感激的态度虔诚地听,后面却一听明夏的话不像话,便努了努嘴也不理她,一时间竟然忽略了明夏话中所指,只是急急的去了。   嘿,这小丫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到日后事成了,一定要叫她好好地来感谢自己!   那样的日子,该也不远了吧?   明夏默默地想着这几天要处理的事,很快便得出结果,保守估计,最快十天最迟半月,她一定能处理完手头的活计,到时候便可以心无挂碍地回信都,避上个一年半载的,等到那太子选妃结束之后,便可回来。说不定那时候云柏也回复了自由身,她便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跟云柏双宿双飞啊相携比翼啊神仙眷侣啊长相厮守啊……总之美满啦!   然而这之前,道路却是荆棘滴,前途也是坎坷滴,但只要结果是光明滴,咱就不怕!   只是,却不知云柏知道这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明夏小小地忧虑了一下,便不放在心上了,对于未知的那个巨大的威胁,这点小分别算什么,最后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啊!而眼下的她,除了远走高飞,避到天高皇帝远的信都去,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办法了。   总不能真的找个假夫婿吧?这一招在以前还可以,现在的她和云柏情深意笃,这是绝难行得通的。明夏潜意识里觉得,既然她跟云柏确定了心意,那么就该好好珍惜,别说是真正的背叛,就是名义上的,她也不要。   是以,好像除了出走,目前是再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除了手头上需要核实的独步商队的账册目录,便是与杜礼商量独步商行的事宜,以及以后的一年里杜家该如何在独步商行自处,遇上了危机情况又该怎样应对……林林总总,倒也很费精神。况且还要与吴三贵交接一下独步商队的事,好在吴三贵一直帮着明夏负责着商队,交接起来倒也迅速,即便如此,这里也要花个十天半月呢。   除了这些公事,明夏还需解决的便是小郎三娘与恬妞之间的学业安排。三个孩子最信服她,除却学堂的功课,私底下的课业也一向是由明夏负责的,明夏本着的是因材施教,故而三个孩子的学习侧重点并不相同,明夏还需要为他们各自定制出一套未来一年乃至多年的学习规划。   再来便是跟林飞卿商量着两家之间的合作,如今林杜二家干系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跟林飞卿之间的沟通也就尤为重要。再说了,只怕林飞卿与钟惜月的婚事,她也无缘参加了,郑重地道歉却是应该的。   最后呢,却是云柏。明夏还没想好该怎么样跟云柏说,以及说了之后他会怎么反抗,她又该怎样的安抚……哗,最重要的却是,她该如何制定出一个完美的合约来,好叫云柏乖乖地遵守,免得被那闵媛钻了空子横刀夺爱啊啊啊!   倘若这些事毕,大约就到了上元节,明夏决定了,这之前好好的陪云柏,上元节之后,便回信都,避难!   第一百七十二章:茶马之路   首先,我说我这个人有一点疯……因此要向大家道歉!   最近迷《间客》,我一直在电脑跟前坐了十个小时了,然而仍然意犹未尽,看了一章又一章,一点也舍不得放下,甚至,我还没有吃晚饭。   OMG,有这么好的书,还吃什么饭啊!!!!!!   所以,我很抱歉!   本来留足了更新的时间,但是,残念的我却实在抵挡不住《间客》的魅力,心里一边愤怒地鄙视着自己,一边却仍然邪飞蛾扑火般如饥似渴地吮吸着罂粟……对自己的鄙视与邪恶的阅读欲望不停的交战,最后,我体内残余的那点信义观念终于发挥了作用,让我万分艰难地关掉了《间客》的章节,接下来准备码更新,然而,我这边十一点会熄灯,所以,我能写多少算多少……我食言了,食言而肥,我很惭愧……   但无论怎样惭愧,既定事实已经造成……所以,我接受一切鄙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PS:我也挺鄙视我自己的(泪流满面)……   ————————————————不敢奢望原谅的分割线————————————————   明夏转着手里那具小巧而精致的吊灯,饶有兴趣地看着大红彩纸之上绘就的鲜活双鲤,自由嬉戏在开着莲花之下的碧水中,简直是栩栩如生。她白净而略显消瘦的面颊上溢出了一丝笑意,双眸也微微弯了起来,从里面折射出两道不很耀眼,却绝对璀璨的亮光,显然是心情不错。   各方面的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因着房玄龄一句话而带来的火烧屁股的感觉稍稍减轻了些,疲惫之余,明夏只感到一丝满足。   这就是明夏的行事风格,她向来喜欢把好东西留到最后享用,这之前无论需要付出多少的汗水与努力,在最后那一刻的满足中都显示出了绝对的意义,明夏喜欢这种感觉,而这一过程,她也颇为享受。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奋斗的过程吧……却能带给人足够的愉悦,尤其是像明夏这种天生便爱用双手创造东西的人。   明夏现在呆的地方是一间库房,或者叫做杂物处。然而本该冰寒清冷的库房,此刻却洋溢着春天一般的温暖与盎然,这不仅是由于四周架子上,以及桌案上罗列的那些已经成型的精美的花灯表现出来的,更是由于库房内临时放置的四个火盆所带来的温暖,给了这间向来寒气逼人甚少人烟的库房以春天的气息。   然而即便如此,明夏甫一从卢氏那安置了火龙的屋子进入这间库房,仍是觉得一阵冷,这间库房的温度,比卢氏的暖阁可差得远了!   不过屋内那三个忙得热火朝天的小屁孩们却显然不这么认为,而那些东奔西走不时取来各种零件,为三个小主子们打下手的小孩子们,显然也不这么认为!由于专心与忙碌,这些小小的手工业者们早都忽略了外部的环境,为了活动与动手的方便,他们甚至还还脱了累赘的大衣裳,女孩子们只着了一身紧身的小袄,男孩子们也是一样,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甚至,他们的鼻尖还隐隐的渗出了几颗小巧而晶莹的汗珠,光灿灿地挂在鼻端,再配上那一张张稚嫩而专心的小脸,真是可爱极了!   也不打扰这群用心的小工匠们,明夏只是轻轻地移动自己的脚步,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丝响动就打断了这群忘我的孩子们。   琳琅满目的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四方式样的,长方式样的,圆形的,椭圆的,八角的,六角的,甚至还有个扭曲着身子看不出什么形状的无规则外形的……那花灯上装饰的彩纸与纹印也五花八门,有孔雀花纹的,富贵花纹的,吉祥云纹的,双鲤的,牡丹花的,莲花的,兰花的,还有些绘着鸟状的,山水样的……而且,这些花灯的大小也各不相同,大大小小的吊灯、壁灯、提灯错落有致的摆满了整个库房,诺大的房间也显得拥挤起来。   明夏不禁有些震撼了,前几天光听说小郎他们组织了府里的孩子们,要做花灯,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大的工程,他们简直把所有出现与没出现过的花灯都给做出来了!虽然有些花灯明显的质量粗糙,显示出了制作者的不熟练,然而,数量这般多,样式这般多的花灯摆起来,也给人以很大的震撼感了!就是有些粗糙的制品,也完全被这绝对的数量和眼花缭乱给掩盖了起来,让明夏不得不再次发出一阵惊叹,早知道就放一放手中的公务,早点来看孩子们的工程,如今……看着不远处那群围在一起,全对着一盏最大的,也是最漂亮的座式花灯忙碌的小孩,明夏暗想,但愿还不算晚。   终于有一个孩子发现了站在角落里欣赏他们劳作的明夏,不免惊呼了一声。立时,整个屋子的孩子们都抬起头来向明夏看去,那一张张灰头土脸的小脸上,有震惊,有疑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怔愣。   明夏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还没说什么,便见人群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一跃而起,手里还拎着些竹木,就向自己奔了过来。而后两个少女的身影也站了出来,三娘和恬妞也是一脸笑意,一个执着绫绢,一个执着羽毛,望着明夏甜甜地笑了:“阿姐,你来了。”   “嗯,我来看看你们。”明夏笑了一声,捞过小郎的手臂,止住了他拿着竹木便向自己怀里扑的动作,便拉着他向前走去。本来围在那一盏大大的座式花灯身前的小孩子不约而同地都站了起来,很自觉地给明夏让开了一条通道,明夏也不客气,直直地走到那花灯之前,站定了,观摩了一会儿,便笑道:“这是你们要参加比赛的那盏灯?”   听说小郎学堂里的同窗们打了个赌,内容便是各自回家制作花灯,不限人数也不限时间,等上元节那天拿到灯市上,大家一决高下!赌注却是没有,假如有,也只是一句空话般的名词而已。   虽然小郎和三娘恬妞在这个冬天并没去过学堂,但小郎的那些同窗们却并没忘记通知他,而且,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赌约,却让小郎三娘和恬妞决定付出全力,召集了全府的孩子们开始了这项浩浩荡荡的大工程。或许是人多力量大,这群孩子队伍制作参赛花灯的间隙,还顺手做了无数的小花灯,这便是明夏之前在架子上看见的那些。   “是啊,阿姐,你看看怎么样,我们可以拿第一吗?”小郎拉着明夏的手,很是兴奋又有些忐忑地问。   三娘和恬妞也微微笑着,可少女清秀的眉宇间却都有些骄傲,这可是她们反复试制,还请教了专门的师傅,最后做出来的呢。这具花团锦簇的大型座式花灯,凝结着三个孩子,不,是全杜府孩子们的全部智慧结晶,所以不止是三娘和恬妞,从旁围观的那些孩子们,也都隐隐有些骄傲之色。   这种时候,明夏又怎么会打击自己这群宝贝们的热情?她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那你们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吗?”   “当然!”三娘抢先说了一句,恬妞也微微颔首,小郎早挣开了明夏的手,向着身前那些共同参与的孩子们大声道:“来,告诉阿姐,我们有信心!”   “我们有信心!”并不很齐整,却透着一股稚嫩的冲动与热血的声音,随着小郎的呼喊而响彻库房,让明夏更加忍不住咧嘴笑了,这群孩子们……   正要说点什么继续鼓励鼓励她的宝贝们,明夏却感觉自己的手肘被人拉了拉,一转头便见是怡儿有些为难的面孔,明夏的眼神便含了一丝疑惑。   “是力奴……在外面,好像有急事。”怡儿看了看库房那临时装上了厚重棉布门帘的门,向明夏轻声解释着。   “力奴?”明夏疑惑地说了一声,便回身向那群期待的孩子们笑道:“我也相信你们!你们好好加油,若是得了第一,阿姐有奖励哦!”说完又加了一句:“人人有份!”   孩子们顿时爆发了一阵欢呼,好像被首长夸耀了的士兵一般,简直是群情激奋啊!   明夏呵呵一笑,便挥了挥手,又嘱咐了三娘恬妞小郎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割伤划伤了自己,她便跟着怡儿离开了库房。   力奴果然等在外面,明夏望着近来甚少见到的力奴,不禁笑道:“怎么了?”   自从明夏将力奴调拨给杜礼,并亲自拜托力奴保卫杜礼安危之后,力奴便很少出现在明夏的面前,故而乍一见面,明夏竟有些担忧,担忧着杜礼的安全……然而联想到力奴堪比云柏的恐怖势力,她又觉得这担忧没道理,便又压了下去,只是温和地问着。   力奴是个讷言的人,近来却越发沉默了。冬天的寒风将他额前那厚重的刘海掀了掀,他却也没在意,只是一双眼瞳深深地望了明夏一眼,便又回复了幽深,道:“吴三贵来了,老爷叫你。”   “哦?”明夏闻言却欢喜起来,笑意到达眼底,双眸便发出了璀璨的光芒,简直比那最漂亮的宝石还要美丽!   力奴注视着那双因为他的话,却又并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格外美丽起来的双眸,心里满足了。   能这样远远的看着她开心,默默的望着她美丽,他的心里竟也这般幸福,幸福的好像要奔跑在大草原上的那般恣意,微风扑面而来,身心畅快淋漓!   就这样,便好了。   明夏却为着这一句简单的话而真心高兴,高兴是因为,杜礼今日却是去独步商行同吴三贵最后核实商队出发的事情,既然他们一同来杜府,那便是事情完结,她手头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了。   顾不上多说,明夏便率先行了出去,心情好,自然脚步也就快了起来,甚至在身后的力奴和怡儿看来,大小姐的身影都有些飘,却不是得意或震惊的飘,而是因为开心而格外飘逸的飘。   一路飘回杜礼的书房,果见吴三贵正恭敬地站在一旁,与杜礼有说有笑地在谈着什么,明夏掀开帘子,一踏进屋里便道:“爹,吴三哥,都准备妥当了?”   明夏一进来,杜礼和吴三贵便停止了交谈,听见女儿兴奋地问,杜礼微微笑了起来,道:“嗯,已经差不多了。夏儿,你一会儿再跟三贵商议一下,看还有没有遗漏,没有的话,就暂时这么定了。”   吴三贵却笑道:“大小姐的思虑向来缜密,只是这一趟却非比寻常,毕竟投了那么多的资本,总要万分小心。”   明夏满意地点点头,她之所以放心地将手中的商队交给吴三贵,便是看重了他这谨慎的性子,小心驶得万年船,而除外行商,谨慎些总是没错。   “吴三哥,我相信你,也不用问那么多了,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去,这一次虽然走的更远,但想来也不是什么问题。”明夏说完,又笑道:“只不过,三哥,你记着货物事小,人的安全事大,紧急关头,弃了货物骡马,但能保得伙计们和三哥你的安全,那便是好的。千万莫为了些死物折损了性命,这不值得。况且,咱们家也不是赔不起,以后赚回来便是,千万记着!”   杜礼也点头道:“夏儿说得对,三贵,你可千万记着大小姐的吩咐!”   吴三贵眼角微湿,面色却不变,只是越发恭敬,道:“是。”   “嗯,”明夏点了点头,便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帛制的地图来,摊开在杜礼和吴三贵的身前,道:“三哥这次出去,从长安出玉门关、阳关,还要翻越六盘山,过葱岭再向西,这些路段都是极不好走的,三哥你可千万小心,行路的东西也都多备一些,以防万一。”   “这是自然!”吴三贵分毫不敢大意,严肃道:“上回我跟着弟兄们走过玉门关,这回也算是有了些经验,只是毕竟玉门关再往西的地方没有涉及过,我也有些……”吴三贵迟疑着没往下说,明夏却笑道:“吴三贵所虑极有道理,不熟悉的地方总是容易出差错。对了,我让你找的向导,吴三哥找的怎么样了?”   “找到了三个人,但是有一个在这边有了家室,不愿意再跋山涉水,另外两个倒是没问题。”   “嗯,有向导就好。”明夏点点头,就向导又跟着吴三贵讨论了好长一会儿,方道:“看来这两个向导也并不能很了解西域那边的事情,三贵哥,全靠你随机应变吧,到时候过了葱岭,再觅些当地人做向导,给人的待遇丰厚些,想必也能找得到。”   吴三贵点头应是,杜礼又跟吴三贵核对了一下随队带去的货物,趁这个当,明夏便又叫过了力奴来,问他愿不愿意随商队走一遭。   方才明夏就想过这个问题,力奴本身的武力强悍,倘若能够跟着吴三贵一块儿走,想必西去的路上可以替他挡去不少的危险。然而,这毕竟不是一件好差事,起码与保护杜礼比起来,这件差事既辛苦又危险,力奴未必愿意去,故而,明夏必须提前争取一下力奴的意见。   明夏轻缓缓地说完,便盯着力奴细细地观察他的神色,然而,力奴的神色在明夏说话的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幽深的眼眸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微有亮光:“你去吗?”   “呃?”明夏有些不明白,但旋即懂了。   望着沉默男子那幽深安静而微有期待的眼神,脱口而出的话忽然变卡在了嗓子眼,明夏有些艰难地笑了笑,道:“我不去。”   那一丝亮光就这么黯淡了下去。   力奴没有动,沉默了片刻,却又道:“你希望我去?”   明夏有一瞬间愣了,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难的话题,是的,她当然希望力奴去,可是,当力奴因为这种希望而要违背自己的愿望时,她忽然有些罪恶感。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发酵,明夏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沉默的男子,是为着什么在此刻如此柔顺。   可是,她却有了云柏。   那么,力奴的意思,她是该明白,还是该不明白?   那厢杜礼与吴三贵已经谈妥当,正要继续下一个议题,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杜家的家丁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函。   那人明夏认识,那是杜礼的“秘书”,只是,一向稳重的他竟在这时候跑了进来,这就说明了问题。   杜礼也有些惊异,便接过信来很快地拆开,扫了一眼,便诧异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看了明夏一眼。   “爹爹,出了什么事?”明夏歉意地望了力奴一眼,便起身向杜礼走了过去。   “闵媛要带领商队,去走那条茶马古道。”   “什么?”明夏小小的惊异了一声,忽然想起力奴方才问她的话,竟有些冲动想要立刻答应。呃,这是纯粹的争强好胜心在作祟,明夏也只是那么一想,便又放到了脑后,顿了顿便有些疑惑地道:“茶马古道,她竟想走那条路?”   这话不止是在问杜礼和吴三贵,也是在问自己,明夏是真的疑惑,对于那条西南要道,闵媛又有什么打算?   第一百七十三章:东风夜放花千树   茶马之路,是指西南一带著名的茶马古道。通过这一条路线,可以直接取道西南进入印度,从事实上来说,这当然是一条至关重要的商路!   可是这样一条重要的路,却并不怎么闻名,甚至在历史上,也是籍籍无名的,首先明夏就不曾听过这样一条古道,若不是闵媛“心血来潮”要带领商队走这条商道,就连明夏也不会晓得在大唐的西南方向,还有这么一条举足轻重的商路!   这其中有一个根本性的原因,那便是这条商路不够安全。   西南多瘴疠,一向是中原人不敢深入的地方,就是智慧近乎于妖的诸葛丞相,带领大军进攻西南地区的时候,也曾经频皱眉头,吃尽苦头,更别说一般的凡夫俗子了,谁敢轻身进入那个变化莫测的虎狼之地呢?   商人虽然重利,但命却是更重要的东西,无论多少金钱也买不来!   正是因为这一条铁律,才让明夏更加疑惑,闵媛当然不是傻子,那么她忽然不顾自身安危要去走这样一条凶险的商路,又是为的什么?   当然不是为的钱。   虽然从某些方面来说,闵媛与云开山一样,都对振兴家族有着一种执着的坚持,但闵家并不缺钱,闵媛对钱也并没有什么狂热的嗜好,故而,这事太过蹊跷了。   可是明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闵媛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算了,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她和闵媛虽是情敌,但总归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总不会玉石俱焚吧?   明夏揉了揉额角,想轻松地笑一笑,然而,她却发现做不到。   不知名的沉重压在心底,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今天是正月十四。   明天便是上元节了,大唐律例,上元节放假三天,分别是节前一天,节日当天与节后一天,这三天里,普天同庆,不论士庶。   “阿姐阿姐,上街去看灯啦!”小郎一路飚着冲进了明夏的小院,穿的厚厚的小身子像个球一般,以风卷残云之势呼啸而来,以一种十分生猛的姿态打断了明夏的沉思。   放在额角上的青葱手指再次慢慢地揉了起来,这回却是真的头疼!   “小郎,别跑那么快,长了一岁,是大孩子了,要稳重!”明夏不知这是第几次在警告小郎了,然而小郎却只是憨憨地笑了笑,便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了,只是欢快地拉着明夏的手,虎目眨着星星眼,哀求道:“阿姐,走嘛走嘛,娘亲说要等阿姐呢!”   明夏失笑一声,终于在这可爱的孩子面前扮不来铁面,只得半嗔半骂地道:“就知道玩,连这点时间也等不了了?”   小郎被说中了心事,挠了挠头却仍是望着明夏,理直气壮地道:“阿姐说过,要劳逸结合……”   “劳逸结合是没错,可是,你们劳在哪里了?”明夏摊摊手,耸了耸肩膀笑道:“小郎,从除夕开始,你们便一直是玩过来的吧?这么多天的功课,要补多少呢?唔……我得好好算算。”   小郎闻言却脸色大变,稚嫩的小脸上显出一丝急迫来,东看西看却没发现三娘和恬妞那两个智囊,这才想起为了拉阿姐早点出去,那两位合谋把自己推出来了……   小郎的急迫这样情真意切而具有感染力,明夏微微一笑,便决定不再为难他,毕竟她也并不是要跟小郎算账,倘若不是故意放水,小郎自然得不到任何恣意玩乐的机会,明夏既然那样做了,此刻当然不会再叫小郎把功课补起来。   小孩子还是玩乐的时候呢,天天学,总要成为书呆子,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宝贝们都成为迂腐的书虫。此番言论,却只是敲山震虎,毕竟小孩子的自觉性低的很,没事敲打一下还是必要的。   “好啦,这次就此作罢,下不为例。”明夏十分宽容地笑笑,拉着小郎的手道:“走吧,先去晚膳,再着急也要等晚膳之后才能去啊,灯市只有晚上才热闹。上元节让你们再好好玩玩,节后可都给我好好的学习去,玩了一个年,心也该收一收了。”   小郎忙不迭的点头,很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却不知这根本就是阿姐针对自己的敲打呢。   一家人用过了晚膳,小郎早不耐地催促了十多次,三娘和恬妞虽然故作文静,可那急切的小脸上却全部是那么一回事,再看他们身后那些侍候的少男少女们,低眉顺眼间也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明夏没办法,只得帮着孩子们,向杜礼和卢氏提议,早点去看灯。   这提议果然是极得民心的,孩子们闻言看着明夏,全都是一副感激的神情,好像明夏忽然变了救世主一般,这想法倒是叫她颇为得意。   欲望是驱使人最好的工具,等卢氏决定出发,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众下人主子便都把自己收拾好了。然后尹贵上前点清了人数,又代卢氏训诫了几句,申明了出去后的规矩,得到众人的满口应承后,杜府一行人便在老爷杜礼,夫人卢氏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开出大门,上街看灯。   今天才是灯市的第一天,但长安城内积蓄了一年的灯市却格外热闹,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无论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还是眼神乱转的小伙子,抑或嬉笑打闹的小孩子,或者那些老成持重、矜持自重的中年男女们,脸上却全都洋溢着纯粹的欢笑,说是普天同庆,一点也不为过。   大唐朝升平几十年,庶民们休养生息也差不多了,国民富庶,佳节十分便格外热闹。又因为这三天不再宵禁,久已不逛夜市的长安人全都从家里跑了出来,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再避讳什么,一个个打扮的美如天仙,都用最细密的心思装点起这空前热闹的节日!   而且,上元节在这大唐朝还有另一个别称,那便是情人节。   是的,不错,就是情人节。   在这一天,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可以在遍布整个世界的花灯下,光明正大的约会。   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节日!   明夏当然知道这节日的含义,也早已约下了云柏,只不过她约的日子是正节那一天,也就是正月十五,今天却是要陪着家人好好赏玩的。故而明夏很确定,她不会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所以,她连衣裳都没挑,就这么素着颜,施施然地跟着杜礼卢氏三娘小郎一干人步出家门,在身边一众美貌丫环的环绕下,一边看街景,一边向皇城的方向逛。   冬天白日短,刚用过晚膳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而长安城内早已安放妥当的格式花灯便在这夜色里绽放开来,绚烂的耀人眼睛!   到处都是花灯,灯光透过各色彩纸,在长安城的每个角落都绽出七彩的花朵,皇城方向巨大的灯楼,以及街上随处可见的灯树,都将这个名垂千古的古城装点成了实实在在的不夜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啸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明夏一边拉着小郎的手,一边拉着三娘,夹杂在一众家人的惊呼笑闹声中,很自然地便想到了这首著名的词。   而越接近皇城的方向,这种感觉便愈趋强烈。   除了比圣诞树还要璀璨明亮的灯树,沿途那灯火通明的灯楼也越来越多,甚至在接近含光门附近,明夏还看见了一盏巨大的灯轮。   高十丈,衣以锦綺,饰以金玉,上面燃着的灯盏不下于千万,真个是个不夜的灯火巨轮,仿佛从天上谪落尘间的神兽一般,让人心生畏惧,而它身上那无数光彩耀人的灯盏,却又壮阔叫人叹为观止!   身旁的观众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场面喧闹的一时间叫人连逃避都不能,只能任由身心被那节日的气氛浸了个实实在在,连每一根头发丝的末梢,都浸满了节日的喜庆。   明夏也跟着众人指着看着,笑着叹着,望着小郎和三娘手拉着手跑上前去,仰着头,跟着身旁无数个震惊的小孩子们一样,以膜拜的眼神看着那巨大的灯轮,明夏的心里忽然很幸福。   很圆满!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概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吧。   一路走着看着惊叹着,明夏一行便随着人流慢慢的接近了朱雀门,这里更为喧闹,也是整个灯市最为热闹的所在。虽然来之前明夏已经叫尹贵申明过了,一定要大家注意别走散,但随着拥挤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拥了上来,杜家那么一大群人,不走散才怪!此时明夏也仅是拉住了小郎和三娘,杜礼卢氏与一干子家人丫环,早被挤的没影了。   说起来,还要怪三娘和小郎,小郎本来另一只手还拉着卢氏,然而这小子不老实,一上街就开始乱扭,不一会儿便挣脱了明夏和卢氏的手掌,只是沿着大街看那一盏盏构造精巧的花灯,若不是明夏一路看着,只怕真就要跟大部队走散。而三娘呢,这孩子比小郎一点也不省心啊!   明夏幽怨地看了看一旁睁大了眼睛,看到一个感兴趣的东西便下意识地拽着明夏往边靠的小姑娘,十分气结。不但如此,另一只手里握着的那个小手,竟还向相反方向使劲地拽,明夏简直要无语了。   然而周围的喧嚣叫她没办法斥责这俩死孩子,只好用尽了全力把两个试图钻进人群的孩子给拽了回来,明夏真是身心俱疲啊,心里也再次感叹了,谁说小孩子们就没有力量了?看看她手中的两个小屁孩,简直要把她的身子扯成了两半!   朱雀门不愧是灯市上最为热闹的所在,这里灯多,人更多,不仅如此,杂耍的也多。   彼时的上元节并没有灯谜一说,故而灯市纯粹就是灯市,猜灯谜的风雅还没诞生,于是这别具一格难能一见的杂耍便分外的叫人感兴趣。而今天小郎早早便去叫明夏,府里一众孩子们掩饰不住的激动的原因,也大略在此。   朱雀街上人满为患,便是用摩肩接踵一词,也无法形容那人山人海的鼎沸场面。明夏死命的拉紧手里两个滑溜的弟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两人脱开了束缚挤进了人群,到时候想要再找,可真是大海捞针。   况且,这么多的人,万一有个意外事故啥的,搞不好要发生踩踏事件,明夏才不想自己的两个宝贝遭受现代某位她很崇敬的歌手的际遇,故而双手握得牢牢的,好像上紧的老虎钳一般,任是八面来人,她的手却岿然不动。   然而由于此时前来观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明夏和三娘小郎夹在人群中,并不能看见一些些个杂耍的影子,只能略微瞧见朱雀门上那巨大的灯楼,迸发着冲天的亮光和烟气。   这样不行。   不仅是明夏这样想,三娘和小郎也这样想。   这样不行,这样就看不到自己念了好些日的踩高跷了……   这样不行,这样就无缘去看自己神往已久的舞狮子了……   于是乎,三姐弟在这一刻奇迹般的一条心,三娘和小郎都望着明夏,明夏却低头望着他们二人,三人异口同声大声喊道:“我们挤吧!”   即便周围的声音天价响,但三人的声音实在是太统一了,故而三人都听见了,明夏最先笑了起来,三娘小郎一愣,也都裂开了嘴畅快淋漓地欢笑。   笑过之后,明夏便选定了一定方向,示意小郎打头阵,三人一列,便像个钻头一样,狠狠地钻进了密不透风的人群中。   事实证明,只要选定了一个方向,果然是可以走出了困局的。   此刻明夏就拉着三娘小郎,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蹲在人群稍稀的角落,互相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三娘,你是个小疯子!”小郎最开始挑起战端,三娘哪里肯示弱,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你也好不到哪里,你是个小叫花!”   “你才是小疯子!你看看你的衣裳你的头发,跟个鸡窝似的!”   “胡说!你的头发才像鸡窝,你的衣裳才像破烂!”   “你!”小郎气结,旋即转身向明夏告状,愤怒地指控道:“阿姐,你看三娘,她欺负我!”   三娘却小郎的求助外援分外不齿,毫不客气地道:“小郎,打不过你就求助阿姐,这算什么男子汉!”   “谁要打你了,我是男人,不跟你一个女子一般见识!”小郎被三娘激起了斗志,挺了挺小胸膛,十分自豪。   “羞羞羞,才脱了开裆裤,就敢说自己是男子汉,哼,谁信呀!”三娘的嘴是有名的毒,果然,这句话成功地挫败了小郎那颗脆弱的小心肝,他恼羞成怒,作势就要扑上去,跟三娘再来一回真人PK。   “都开打了,你还有闲情袖手旁观?”清亮的声音里含了些淡淡的笑意,这熟悉的声音即便隔了好些天没有听过,此刻响起,却仍是叫明夏刹那间便反应了过来。   那张天人之姿的俊美面孔上有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明夏见他是一身雪白柔滑的长衫,便没行大礼,只是庄重地福了一福,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便诧异又有些责怪地道:“李公子,春节虽过,可仍是冬天呢,您怎么也不穿件大衣裳?”   李恪闻言,在灯火中愈发白净俊逸的面孔含了些羞赧,道:“我穿了,不过方才热,便弃在了母妃那边。”   明夏却从这话里得到了一些早就料想,却仍然没能确认的信息,她也没问,只是松了一口气道:“那么您一会儿可千万要穿上,数九寒天的,冻着了可不是小事!”   李恪点了点头,却有些担心地看向小郎和三娘,明夏见状笑道:“李公子莫担心,这样的戏码,在我们府里天天上演,没什么好看的,让他们打一阵也就完了。”   李恪闻言更加诧异,假若眼前只是两个男孩子,他或许不会惊奇,但……一个秀致的女孩子,和一个虎虎的男孩,也可以用这种暴力方式解决问题吗?   事实回答了李恪,这是可以的。   三娘拍了拍手,望着再次落败的小郎,那凌乱的已成稻草的发丝下,双眸炯炯有神,那是一个胜利者得意的俯瞰。   小郎羞恼,抬起头来便准备好了第二次进攻,微微俯就的身子也像头小豹子一般,准备再次冲了上去……   明夏却眼疾手快地拉住这头因丢了面子而越发愤怒的小男孩,轻斥道:“别闹了,来,见过李公子。”   小郎闻言果然平静下来,只是望见身前那发着光的少年,他便有些呆愣,张着小嘴看得都入了神。   那厢的三娘也不例外,明夏没辙,只得咳嗽了一声,将两个发花痴的弟妹都从痴海震了回来,便示意他们上前行礼。   “呦,这俩孩子还真是乖巧啊。”   即便是镶了一层笑意,但那声音中的冷峭仍是尖锐地划了过来,明夏一怔,确信这个颇具特色的声音,自己并没印象,便诧异地看向李恪的身后。   那里,闪出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来,五官同样俊美的无可挑剔,只是眉目间却含了一丝的阴冷,凭白的叫人看了,便一阵心惊。   他是谁?   第一百七十四章:灯火阑珊处   呼呼,好高兴!   偶滴状态回来鸟!   偶滴同学健康鸟!   偶滴天空重新蓝鸟!   哦哈哈哈,大笑三声,然后码更新去鸟!   —————————————————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的分割线—————————————————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朱雀门楼前那些巨大的灯楼,好像篝火晚会上的热烈的篝火,不仅明亮了长安人的眼睛,也着实烘托了上元节无限光明热闹的节日气氛。   而且,这样的气氛在千万人熙熙攘攘的拥挤中,呼呼喝喝的吵闹中,欢欢喜喜的兴奋中,更加明显而富有感染力。   然而,就在这热烈的节日气氛中,朱雀门前却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好像被隔绝在这些热闹之外,与旁边的人山人海相比,只有一股子料峭的寒意,没有热闹与喧嚣,叫人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冷。   而这些,却全都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明夏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锦衣华服的阴冷男子,心中没有慌乱,反而有些好奇。这好奇与她第一次见到房玄龄唐太宗等等这些只在历史书上出现过名字的人时的感觉一样,有些荒谬,又有些兴味。   谁能想到,曾经只是一个历史名词的人物,会有一天真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还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散出这般强烈的气场!   这简直就是梦幻一样的真实,即便明夏已经感受过好几年了,但乍一见李承乾,乍一想到他的身份,这种感觉再次强烈地袭击了明夏。   因为这特殊而隐秘的想法,明夏见到那位以阴厉著称的一代储君时,并没显露出让那储君意料之内的一些表情与态度,譬如惧怕或者谄媚什么的。故而这大唐第二位即将悲剧的储君有些怒意,很快这怒意又被男性天生的征服欲吸取,快速地化成了一种叫做占有或者攫取的什么东西……眼下,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更是用着这样的眼神审视着面前这个大名鼎鼎的女子。   她的面容并不十分美丽,或者只可以称之为清秀;她的肤色也并不白皙,比自己府里那些妖娆的歌姬差的远了;甚至连身材……李承乾用那双极富经验的眼光一扫,便鄙夷的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弱弱小小的,根本不是自己那些丰满的女人所能比的上的……然而,他却对她有兴趣。这与身材外貌无关,只因为她在长安以及朝廷之上的鼎鼎大名。或者还有一点,那便是她竟能让老三巴巴的从父皇母后身边跑下来的魅惑。亦或是,那一双沉静的双眸中,所显露出来的不惧与安然?   身为太子,李承乾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以往面对一个感兴趣的女人,他也根本不需要怎么想,女人们不是惯会投怀送抱,使尽手段来讨自己的喜欢的么?故而此刻看到一个不那么一般的女人,李承乾觉得有些异样,有些……受了侮辱。   哪里有人敢像眼前这个女子这般,冷静而探究地望着自己?这分明就是一种挑衅!所以李承乾很不爽,问出来的话便不那么客气,甚至含着一丝嘲讽与蔑视:“你就是杜明夏?”   这种问话的语气可真叫人不爽啊,明夏淡淡地笑着,明亮的眼中却有一丝寒意,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整个大唐都是他李家的后院,她还有什么好凭恃的?罢了,低一低头不会少一块肉,再说,今天自己的手上,还拉着三娘和小郎。   故而明夏十分客气的以一个长安仕女的优雅姿势行了一礼,淡淡地笑道:“奴家正是杜明夏。”   虽然此刻的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却都被李恪与李承乾带来的人手隔在了外面,故而这一方小天地好像是被禁锢了流淌的死水,渐渐地与旁边的欢快与流畅分外不和谐起来,已然有行人开始关注这一方了。   料想那两个身份尊贵的也都不愿意在这里暴露,明夏便又行了一礼,却是向着退在明夏与李承乾中间的李恪道:“家下还有些失散的家人,奴家不打扰二位公子的游兴了,请恕奴家失陪。”   李恪淡笑着点了点头,闪开身子让路的同时,还不忘摸了摸三娘和小郎的脑袋,好像个真正的大哥哥一样。   三娘和小郎不约而同的同时害羞,这当然是被李恪那天人之姿的风华气度给折服的,一时间这一边竟是显得融洽无比。   然而这边的融洽却叫那位明显被忽视的太子殿下更加不爽,他也没做什么动作,底下那些惯会察言观色的侍卫早拦住了明夏姐弟三人,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横着手里的佩刀,蛮横不讲理到了极点。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啊,明夏暗嘲一声,却是只得看向那个阴冷的太子殿下,心中还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她不想惹麻烦,也料定李承乾不敢在这样一个大节日里闹不愉快,更何况现场还有个李恪呢。   之所以没看李恪,明夏是不想给这个皇子出难题,更何况,李恪与那李承乾的气场不对付,搞不好求助李恪只会让局面闹得更僵。   明夏的动作反应这样干脆,李恪看在眼里,心中却有些痛楚,毕竟很难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可是现在却发现,那个人并不要他的保护……这是一个颇为让人无奈的事情。   李承乾却在心里暗爽呢,然而看见那个女子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的目光却不真的畏惧,只是一味的安静淡远,其中还有些淡淡的责怪,就好像母后在自己犯错后看着自己时的表情,自然的让人没法生出一丝抵触之心,他竟是一愣。   咫尺相隔的地方,便是喧嚣的人群,充斥耳膜的,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欢声,然而就在这些喧闹而嘈杂的边缘,那一个破空而来的眼神,好像春日水畔生出来的第一支新绿,清新水嫩的叫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李承乾情不自禁地就挥了手。   然而很快他就后悔了,这种后悔并不是积于某种考虑,而是本能的失去某样珍贵东西后那一刹那的醒悟。   只是可惜,世上向来就没有后悔药吃。   明夏在那侍卫散开的第一时间,早拉着出奇安静的三娘和小郎混进了人群,三人好像丢进千万颗尘埃之内的几颗尘埃,很快便消失不见。   李承乾疾走了两步,却再也看不见那个瘦弱的身影,俊美的脸上便现出了一丝懊恼来。   李恪的郁闷却早散去了,望着那兄长脸上毫不加掩饰的神情,他微微一笑,更加风华绝代,却是向李承乾拱了拱手,便带着自己的侍卫也混进了人群。   能这样与她同在一处喧闹中,也是好的,李恪有些茫然地想。   拉着三娘和小郎挤出人群,来到朱雀门的另一个方向,明夏才松了口气,回头望望那拥挤的人流,很确信无论是李恪还是李承乾,都没法再跟了上来,她才放心地笑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明夏总觉得那位阴冷的太子殿下很危险,幸好今天他和李恪都是便服,她也好逃脱一些,否则,倘若那李承乾真要调戏或者欺负她,她还真是没办法。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啊。   明夏松了一口气,三娘和小郎却相视一眼,齐声问道:“阿姐,那人是坏人吗?”   这个“那人”,自然不可能是李恪,明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孩子们,说是坏人吧,貌似有亵渎大唐储君之罪,说是不是坏人吧,那一刻他的蛮横不讲理却又的确不是好人所为……嘿,明夏想不明白,便转移话题道:“你们怎么看呢?”   “他很凶!”小郎倒是眼光犀利一针见血。   “他不怀好意。”三娘的回答更见深意,明夏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趁机教育道:“那么你们以后可要注意了,不要做这种人哦!”话语虽是颇为诱导,但明夏的心里却是有些心虚的……   扑哧一声笑,明夏一转头,便瞧见灯火阑珊处一抹暗影,正抱着胳膊含笑望着她。   望着灯火明灭下那双愈发璀璨的双眸,明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被李承乾那侍卫阻了一阻的时候,电光火石间,明夏便想到眼前这人。   只是心知不可能,毕竟云柏可不是一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故而明夏也没想着能见到他,只是,这时候忽然见了,为什么心里竟有些隐隐的,不可遏止的欢喜?   大抵一个女人再坚强,内心都是柔弱的吧,遇见困难的时候,便会下意识的寻求保护。   明夏承认,自己本就不是什么铁娘子,事实上,她的胆子并不怎么大。   此刻能看见云柏,她其实很高兴。   “方才我遇见尹叔了,他说你可能被困在了哪里,他们到处找,都找不见你们。”云柏从暗影里走出来,双手却接过明夏手中的三娘和小郎,望着他们笑道:“怎么样,这回玩的高兴了么?”   “云大哥,我还没有看踩高跷的!”这时三娘和小郎早都不再老先生老先生的挖苦云柏了,只是将云柏当成了可以信任的朋友,甚至,小孩子的直觉还叫他们知道,这是一个能够对阿姐产生影响的靠山。   小郎鬼机灵,一听见三娘的声音,也忙道:“云大哥,我想看舞狮!”   “好好,我现在带你们去看。”云柏笑呵呵地应着,之后才看了看明夏,道:“走吧,我知道杂耍的在哪。”   明夏也笑呵呵地看着云柏哄着两个小屁孩,只是担心道:“爹爹和娘亲可还在找我们呢。”   “即使我们现在要去找他们,也要在这里穿梭,不如先带着三娘和小郎去看杂耍的,沿路说不定能碰见伯父和夫人。”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明夏笑了笑,暗想自己果然是懒人,有人在就不想动脑了……但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故而她没有异议,只是站到云柏的一侧,点头笑道:“好。”   明夏也没有什么欲望将方才遇见了李承乾与李恪的事情告诉了云柏,云柏也并没将自己始终在暗中保护的事说出来,便即便如此,二人相伴而行,却同时有一种温暖的气息萦绕其间,或者这就是相濡以沫……   周围的喧嚣再不能填满明夏的心房,因为那里已经有了另一种更为浓郁的气息,温柔而牢固地占据了下来,外物再不能入侵一分一毫。   幸福原来是这样简单。   果然,不片刻明夏和云柏便遇见了四处寻找她们的杜府人,将两个孩子交给杜礼和卢氏,明夏便以看累了为由先回了府,云柏自然是陪同。   拉着明夏的手,二人很自然地沿着满是璀璨光华的大街向怀远坊行去,由于这一带的行人不像朱雀大街那么多,故而沿路漫步人影倒是成双,都是与明夏云柏这般相同的有情人。   呵呵,这想法叫明夏乐了,有情人……呃,这可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词!   正月十四的长安还很清冷,尤其是晚上,更是清寒的可怕。饶是明夏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身上拢着厚厚的披风,脖子里围着自制的棉围巾,脚上还穿着柔软的暖靴,然而,单薄的身子,仍是抵挡不住冬夜的寒气。   不过她却并没喊冷,左手被包在一只温暖而厚实的大掌里,明夏便觉得有无穷的热力从那里涌进了四肢百骸,心头暖烘烘地,好像心底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炭盆。   然而,这般想着想着,从那一只被云柏握住的手里真的传来了一阵热力,明夏一惊,还以为是错觉,后来才发现,那热力是真真切切的热量,而不是一种心理上的什么暗示。   明夏差异地抬起头来,便见云柏的眼眸中满是笑意,竟有些调皮地望着她。   “这是什么功法?”明夏颇为好奇的问。   “呃……”云柏有些迟疑,之后方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当初师傅传授我的时候,没告诉我名字。”   “你还有师傅?”明夏一听,兴味更大,拉着云柏急切道:“你和你师傅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叫什么?是不是绝世高人?”   云柏被明夏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懵,他拉了拉明夏的手,笑道:“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我师傅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喜欢流浪,教我的时候也不长,教完他就走了,我至今也不知他叫什么呢。”   “哦,这么神秘!”明夏的眼眸满是兴奋的神色,道:“云柏,这肯定就是世外高人啊,世外高人都是这样不留名不留姓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云柏却纳闷了,望着兴奋的有些手舞足蹈的明夏道:“我说夏儿,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还见过别的世外高人?”   明夏一怔,忙摇头道:“当然没见过。”笑话,要见过的话,她怎么也要偷学个一招半式的,哪里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弱不禁风的?   “没见过?那你怎么还说的头头是道?”   “这个……”明夏迟疑着,又搬出那个万能的托辞来,理直气壮道:“我看的书多,我在书中看到的。”   云柏更郁闷,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书?“那,这样的书上有功法吗?我还想再学些……”   “呃,这个……却是没有。”明夏一脸黑线,赶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今晚出来了,你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么?”   云柏一笑,却不说话,他当然是出来看明夏的,只是没想到真的能偶遇上。   明夏却不依,只是摇着云柏的手臂道:“快说快说,不说就烦死你!”   这威胁很强大啊,云柏哪里还敢顽抗,连忙举白旗投降:“好吧好吧,夏儿,你别摇啦,我承认啦,我出来看你的……”   终于得了满意的答案,明夏这才作罢,只是双手拉着云柏的手,小脸洋溢着无限的笑容,再看这整条大街,便分外觉得美丽起来。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朱雀大街上?”过了好半晌,明夏才又笑嘻嘻地问。   “这个有什么难想的,今天是灯市第一天,你必然要与三娘小郎一块儿出来的,他们想看的,也无非是那朱雀大街上的灯市和杂耍罢了,当然是去那里找你啊。”云柏理所当然地道。   “嗯,”明夏屏住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嘉奖道:“不错,果然近朱者赤,云柏,你跟着我,变聪明了不少!”   云柏却哭笑不得,难不成自己以前还蠢笨如驴了?   “对了,”明夏忽然正色道:“云柏,近来我要回信都住一阵子,等上元节过了,我就走。”虽然说得流利,可明夏心里并不是没有忐忑的,故而说完她便借着沿途花灯上的光,小心翼翼地看着云柏的神色。   云柏一愣,旋即有些困惑地道:“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个阴冷的太子殿下了……明夏将房玄龄的提醒说了一遍,这才道:“云柏,我也不想离开你这么长时间,可是,我们毕竟不能冒险,倘若真的应诏要进宫待选,那我可真没什么办法把自己捞出来,故而只有躲避一途了。”   “可是,圣旨也可以下到信都去啊?”云柏并没什么抵触的心理,心想为了自己,夏儿还要去吃那奔波之苦,自己何其对不起她的情意?   因着云柏并没为难的模样,明夏觉得很开心,心里放松,言辞也就轻快起来,道:“这个不成问题,信都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我们大可以说是在那边已经订过婚,当今陛下也必不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女子而派专人调查,再说,姑丈还在那里,糊弄糊弄总说的过去。”明夏说完不免又有些忧虑地道:“当然,那是最坏的情况了。”   云柏点点头,默然无语了半天,却仿佛下定了大决心一般,道:“我要去找闵媛退亲!”   云柏并不像是说笑,他那黝黑的神色却坚定的出奇:“夏儿,我注定要负她,那又何必拖着?这样对她不好,对我不好,对你也不好。我先前总想着怕伤害了闵媛,故而要她亲眼看出我的不成器,从而弃我而去。可是,这想法又何尝不是自私的?为了自己不落恶名,我便耽误着一个我注定不能给予未来的女子,还让我最心爱的夏儿受着煎熬,我真是太自私!”   明夏心中一阵温暖,却打断了云柏道:“不许这么说,你没有很自私,你只是不想伤害人。”   云柏却摇了摇头,执着明夏的手,轻轻一吻,随后深深地自责道:“不要给我找理由了,我做了什么,我很明白。我让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了我虚耗青春,也让自己喜欢的女子苦苦守候,我真是个混蛋!明知道怎么可以给你幸福,却因着自己的心思一直让你受煎熬。夏儿,你是不是很怨我?”   明夏却甜甜一笑,承认道:“先时的确有……可是云柏,我曾经说过,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当然要付出一些,所以,请不要愧疚。”   云柏却笑了,“夏儿,我错了,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明天我就去闵家退亲,然而让爹爹上门提亲,甚至,我们可以快快地完姻,这样还有谁能有机可乘?”这想法实在是叫人愉悦,云柏双臂一展,直接将明夏连披风都搂在自己的怀里,满足道:“到那时,我们就永远不分开。”   “好一对情深似海的眷侣啊……”闵媛望着身前灯火掩映中的那对身影,双目冰寒,有什么在里面片片破开,化作了无数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最柔软的心窝,将那里的点点温情,全都刺得不留泡影。   明夏和云柏的身子同时一僵,随即看向灯火阑珊处的那个女子,只见她披着一身黑色的披风,好像暗夜里复仇的女巫般,冷冷着注视着相拥的明夏和云柏,满街的灯火都仿佛为她浑身的冷意所慑,而屏息而定格。   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明夏叹息一声,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然而事已至此,眼下也再没丝毫退缩的余地,那便不再退了吧,光明正大的站出来,为了幸福,她不怕艰难。   只是不知,云柏会是如何作想。   闵媛那一句冷嘲方才响起的时候,云柏便呆了一呆,随后想起自己对明夏的承诺,他便没有丝毫动作,甚至,抱着明夏的胳膊还紧了紧,低声对明夏道:“别怕。”   第一百七十五章:空中花园   这或许是个梦吧?   明夏望着天际,有些失神地想。   自从穿来这个世界,明夏一向好眠,早起早睡身体好,况且这里的环境是真的优美又干净,天然的好像雨后的青苹果,就连那虚无的空气,都好像经过润洗一般的清澈,让人忍不住就想拥抱。   大唐天空很亮,在这清冷的冬日的夜晚,一盏盏的挂在天边,亮闪闪的好像黑鹅绒上的宝石。明夏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看见了熟悉的猎户座,看见了熟悉的北斗七星,也看见了那颗为迷路之人永远指明了方向的北极星。   可是,她的眼睛看得见方向,心却看不见,这要怎么办?   灯火阑珊中,那个女子用冷的比刀子还锋利的眼光看着她,却平静无波地道,“好,既然你们处心积虑,那我成全”……   成全?   真的是成全,还是……别的什么?   明夏想不出来该是什么,可是,心里却隐隐的不安起来,这不安叫她向来安然的心也乱了,暗流汹涌,却找不见发泄的缺口。   她真的说不清,闵媛是不是真的放手。   闵媛说的话,她很想相信,可是,她却一点也不信!尽管云柏很高兴,很男人的向闵媛承认了错误,闵媛也并没有说什么别奢求她的原谅,恨死你们了之类的话,可是,闵媛那过分的冷然与平静,却向明夏展现出一种匪夷所思的、不可置信的危险。   那平静的面容下,到底隐藏了多少惊涛骇浪与咬牙切齿呢?   明夏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倘若闵媛真的就这么让步,那么,她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大小姐?”   怡儿怯怯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明夏这才回神,看见怡儿瑟缩着肩膀站在夜的冷气里,明夏微怒道:“怎么出来也不穿厚点?”随即想到自己曾吩咐过她去休息,便又没辙道:“怎么还不睡?”   怡儿低了头不说话,虽然平时她与大小姐也没大没小的,可是怡儿今天却看出来大小姐的确是心情不好,便也不敢违逆她,明夏说着什么,她就听着什么,柔顺的好像个小媳妇。   怡儿的顺从与执拗叫明夏笑了,连带的心里也不再那般凌乱,她顿了顿便起身往屋里走。之前不知道怡儿跟在后面,她自己倒也不觉得冷,眼下怡儿摆明了不会回房,非得看着她不可,那她自然也不好为了发泄自己的烦恼,再将怡儿拖在这冷夜之中。   寝房内留着一盏小灯,昏昏黄黄的,虽然比不上现代那些白炽灯来的亮堂,可也给这小小的房间带来了光明。屋里的炭盆燃的正旺,故而甫一掀开门帘,被冻得冰冷的面颊便感受到了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时间,裹在厚重披风里的身子也热了起来。明夏便退了大衣,看着怡儿自然地接过,又去安放好了,她才笑道:“怡儿,你可真是体贴呢,不知道易白那小子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就叫你看上了!”   明夏的语气颇为惋惜,怡儿却不好意思了,害羞之下语言便不经大脑,脱口而出道:“云公子才是那个有福的人呢……”   这话虽说的有歧义,明夏却听懂了,立刻笑骂道:“怡儿你胆子大了啊,敢打趣你家英明神武的主子了,难道不怕我回去信都后,立刻给易白指个丫头让他们成婚?”   怡儿立马悲愤了,旋即很是幽怨地看了明夏一眼,低了头,又用那蚊子哼哼的声音道:“大小姐,若是……若是易白心里没我,你……你就随便给他指吧,我不想强求他。”   “什么?”看出了怡儿的不安定,明夏却正了色,安慰道:“不会的,我的怡儿可是这世上打着灯笼也难寻见的好姑娘,易白不傻,他有眼,自然看得出你是明珠!你放心,就算他现在心里没你,我也要想办法让他有!”   “那怎么行?”怡儿一喜,很快又忧虑下来了,道:“我娘说,不是真心对你的男人,不会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虽然很敬佩怡儿那位素未谋面的娘亲,可明夏却有些恨铁不成钢了:“怡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幸福是要争取的,你不拿出破釜沉舟的狠劲来,怎么能化腐朽为神奇?当然了,话说回来,尽人事知天命,倘若咱们努力过,仍然没有达成目标,那么就果断放手。我还不相信了,这世上除了易白,就再没有能让你看进眼里的人!所以,赶紧给我笑笑,别这么多愁善感了,要闷出病来了。”   明夏这警告却是有心为之的,自从与她摊开的心迹,怡儿便总好像有些郁郁,明夏当然明白这是想要又怕得不到,相思却是恐无缘。但,这么着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相思成病,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怡儿现在就好像闷在深闺里的小姐们一样是张白纸,一旦那上面写了点什么,她们就会将心思花在这上面,终日的想,左想右想,想来想去,总得想出病来。   正好趁着今天夜深人静,明夏准备好好的给怡儿打打预防针,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易白,没了他人生也要继续,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费尽唇舌地说了半宿,怡儿总算开了点窍,小脸也不再那么黯然了,双眸也不再无神了,心事重重的神色也消退了……明夏见收了效,便开始赶人,叫怡儿早早去睡,天知道现在已经几更天!   怡儿却扭扭捏捏地不肯走,明夏便瞪了眼,怡儿这才道:“大小姐,那你也安寝吧,别再出去冻着自己了……”   “知道知道,怡儿你放心!”明夏郑重其事地答应了,怡儿这才退了出去,临走还细心地为炭盆添炭,又拨了拨灯,这才起身,关门之际还不忘又嘱咐了一遍,叫明夏早点睡。   “真是个老婆子……”明夏嘟囔了一句,听着怡儿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个世界又回复了安宁,她便合衣倒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床帐的顶,却仍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好在心里总算不那么乱了,跟怡儿唠叨了那么久,有点烦心也被倒完,明夏现在的炯炯有神,却是在想着她方才劝诫怡儿的话。   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还有一句话叫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明夏失笑一声,暗想自己果然也多愁善感起来,恋爱中的女子啊,总是会有些奇思妙想吧。因为一句话,一个场景,一个眼神,都可能让她们产生无穷的幻想……   不知道云柏现在在做什么呢?   呃,汗……   这想法刚一冒出来,明夏便被自己打败了,她已经失眠了很久,现在总也得有个深更半夜,这时候的云柏当然是早已安歇,亏得自己还在想。   然而……闵媛呢?   她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就这么瞪着床顶,在……生气或者郁闷?   想必是愤怒更多一些吧,明夏想着,倘若这事换在自己的身上,云柏背叛了自己,只怕她要气得吐血了,到时候的气度,未必能如闵媛这般好。   但那怎么可能呢?   明夏自嘲一声,脑子里浮现出云柏的影子来,顿时更坚定了她不相信云柏会背叛自己的事实,虽然她不聪明,但看人的眼光总还有一些,云柏不是那样的人。   这一认知总算让明夏舒服了一些,因着今晚机缘巧合撞见了闵媛,又被闵媛冷冷地解除了婚约的烦恼,总算消去了。闭了眼,不一会儿困意上涌,她终于沉沉睡去。   云开山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便带着云柏上门拜访,很诚意的向杜礼提了亲。只是因着是节庆期间,日子不很对付,正式遣媒人上门不是很合适,云开山便十分歉疚地跟杜礼商议,等过两天再请人占了卜,定了好日子再来正式说媒。   杜礼自然没什么意见,明夏也不甚介怀,以前她和云柏甚至还是地下关系呢,现在终于能见天日,这本身就是一个大进步,她还奢求那么多做什么?   贪心不足蛇吞象啊,明夏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不怕等。   云柏却也很歉疚,私下里再三跟明夏保证,会尽快尽快把二人的名分落实,免得明夏遭了太子的毒手……呵呵,这说法却叫明夏乐得不行,怎么听着那么惊悚,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至于用“毒手”来说么?   云柏也不好意思了,但转念一想,他本就读书不多,偶尔用错一个词又有什么要紧?这样想着,他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在小娘子跟前说错点什么,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可没小娘子那样的头脑呢……   于是婚事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定了下来,迅速的让明夏都不敢相信。   说实话,以往的那些日子里,她不是没有好好想过她和云柏之间的事情的,正如闵媛所说,她也的确是在“处心积虑”地想着该如何叫闵媛放手,如何能与云柏天长地久……但绸缪了那么久的事情,一下子实现在自己的面前,这心想事成的喜悦,却叫明夏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人们得到了奢望很久的东西,都是如她这般欣喜欲狂?   不止是明夏觉得恍惚,杜家上下没有一个不觉得恍惚的。卢氏叫着小翠给明夏备办嫁妆的时候,还不止一次地感慨着这事的突兀,杜礼与明夏商议完事情之后,也曾笑言,不想女儿忽然就要出嫁了……同样的,大小姐将要定亲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杜府的每一个角落,那些个与明夏相熟又胆大的丫环们,也曾打趣着,大小姐这喜讯也太快了些,让她们都没有心理准备呢。就连深居简出的妩媚,也曾亲自来见明夏,却只是问了一句话:“你当真要嫁与别人?”   明夏却愣了,别人?   旋即想到闵媛不是中原人,可能表达有些问题,明夏便不以为意地应了,还笑道:“妩媚,你年纪应该比我大吧,也应该找个婆家啦,否则都成了老姑娘了。”   妩媚自然没有笑,她冰冷而美艳的眉眼一动未动,良久却叹了口气,没说话。   明夏不知她这口气又是为谁叹的,为自己,还是为她,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也没有深究,随即想到一个问题,便道:“妩媚,你不是汉人,我也知道你曾经身份尊贵,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见妩媚有一丝动容,明夏了然地笑笑,想当初自己莫名其妙地离了家,被抛到这么一个地方来,她可无数次地想过回去呢,背井离乡的滋味,可实在不好受!“妩媚,倘若你想回去你原来的家乡,我会大力支持你的,好歹咱们相识一场,虽不是情同姐妹,可毕竟有些朋友的情分,能帮帮你,我很高兴。”   妩媚冰冷的神情终于开始冰释,她转过头来,向明夏浅浅一笑,竟是风情万种到叫人炫目……明夏看得一阵惭愧,同是女子,同是处在最美好的年纪,为什么人家就那么风华绝代,她却如此平淡无奇?   唔,这可真是个叫人沮丧的事。   不过明夏自然也不会在意,既然没有外在美,她只好努力修炼心灵美。话说,心灵美也比外在美要珍贵的多了,还能做个试金石,试出接近自己的异性是否真的有眼光……当然了,明夏现在却是用不上这一项功能,毕竟云柏已经出现了。   “我想回去。”沉默一会儿,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妩媚终于开了口。   她的语气倒是不再冰冷无情,反而有一丝柔柔的暖意,明夏听得舒服极了。虽然离别是个叫人难过的事,但朋友开心,她自然也开怀,便一口答应道:“好,既然你一心向往那大草原,我定会给你最大的支持。”这话说完明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汗颜啊,真是得意忘形啊得意忘形……   闵媛却好像没听见,她的眼神望着前方的虚空,只留给明夏一个绝美的侧脸,痴迷的表情,好像真的透过千山万水,望见了自己梦中的故乡。   唉,果然身在异乡为异客,没一个人是不怀恋家园的。   忽而想到力奴,明夏便又道:“妩媚,你回去后问问力奴,看他愿不愿意与你一同走,毕竟你们都是一个族的,倘若他也想回去,我一并放行!”   明夏说完,却见妩媚有些怪异地望了自己一眼,却仍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对明夏的婚事同样表示惊异的,还有林飞卿。   卢氏与苏氏过从甚密,这种消息自然很快便传到了苏氏的耳中,林飞卿从母亲那里闻知喜讯,也是极快的事。   只不过那时候上元节已经过去了,林飞卿却是选了个休沐日,专门来杜府坐了坐,却并没与明夏单独说些什么,只是当着杜礼和卢氏的面,祝愿明夏未来幸福。   这已经足够了,一句简单的祝福,却是比任何东西都更叫人欣慰啊。   信都自然也不用再回了,除了怡儿有些难掩的失落,三娘小郎与恬妞暗暗地哀叹自己的苦日子没有了尽头,其他人都是持着快乐欣悦的心情看待这一结果的。   虽然云开山承诺的遣人说媒仍然没有着落,杜府这边却是真的忙了开来。   因为之前明夏曾决定要回信都,已经把手上的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能推的推了能放的放了,她本该轻松起来,可是婚事有了着落,她却很自然地没了清闲。   明夏是杜礼和卢氏的长女,她的婚事也是这杜府里第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杜礼和卢氏没理由不办的盛盛大大的。故而虽然明夏不同意铺张奢华,但卢氏和杜礼却执意要买最好的绸缎最贵的首饰,最华丽耐实的家具最有价值的古董……浩浩荡荡的架势,简直要把整个独步商行都搬给明夏做嫁妆,搞得明夏郁闷不已啊,她现在婚期都没订,这对父母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当她把这些烦恼说给云柏听时,云柏却好像很开心,只是傻笑着言道有福了,却被明夏一瞪眼,道:“难不成你是看着那些俗物才决定娶我的么?”   云柏自然要笑着的赔不是,直说要去劝劝未来泰山岳母,不要再准备嫁妆了,只要小娘子这个人过来,那便是他大赚了的……   明夏这才笑了,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这样的日子倘若能天荒地老,可真的不错啊!   然而,幸福的背后,隐隐的忧虑却像是暗夜里的毒蛇,即便不露声响,也叫明夏不能忽略。   这种感觉,如芒刺在背。   自从上元节那晚,闵媛冷冷地离去之后,明夏便再没见过这个女子。这让明夏轻松的同时又有些不安,总觉得眼前享有的这幸福不够真实不否牢固,就好像一栋美丽的空中花园,地基里却埋着一颗浓缩炸弹,让她沉浸在花园的美丽之时,总会不时地杞人忧天。   有时候,人第六感真的是很准的,当听到那个坏消息的第一时间,明夏便想到了这句话。   那已经是好多天之后的事了。   先前她的不安累积着,再三的思索终于叫她想明白了一些事,于是,不安转成了疑惑。疑惑渐渐的越来越重,等到明夏完全察觉,这才发现,危险已经逼近。   第一百七十六章:危机   阳春三月,最是春暖花开时。然而,在这个门掩黄昏的暮色中,却是雨横风狂,无计留春住。   凄风暮雨最是幽冷,故而站在书房外静等消息的那些董事们,没料到三月天也会变得这般寒意逼人,身上那明显没有为了这一情况考虑的薄衫便有些不耐冷意,让这些没有准备的董事们,全在暮雨中全都瑟缩着身子。然而,尽管脸色都冻得有些发青,尽管一旁的杜府小厮已经建议了四次,让这些老板们去客室里等候,这些人却鸦雀无声纹丝不动。   然而雨势越来越急,夜色降临的时候,本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却有些壮大的趋势,在夜风的助长下,更是劈头盖脸地打在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商贾脸上,打湿了他们名贵的绸衫,却浇不息他们心中的急切。   已经小半天了,为什么书房里还没有传出消息来?   事已至此,众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疑问,然而他们却不敢说出来,甚至连想一想都不敢,只怕多想一下,那样的恐怖就会变成真实。   所以,他们宁愿站在这冷雨寒风中等,直到等到书房中传来了好消息。   只要那好消息一传出来,那么所有的疑虑和惊惧,都将变成一场噩梦,梦总是虚无的,不会真的影响什么,倘若那些噩梦变成了真实,那才真是要人命!   然而,等了很久很久,从阴翳的午后一直等到这夜色深沉,杜家书房那两扇紧闭的房门,也没有开启一分,往来穿梭的丫环小厮们,也不曾带出来只言片语的好消息……别说是好消息,就是一点点的消息,也没有。   杜府的人,果然是嘴巴极紧。   然而,再有耐心的人,也经不住这般漫长而煎熬的等待,虽然那些个站在最前面的大老板们,并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但这一大群人的后方,那些个资产并不如前面那些人雄厚,却将整个运道都押在独步商行身上的小商贾们,却有些焦急了。   “嘿,你说,这杜家是不是也没办法了?”一个缩在最后方,年纪不甚大的男子忍不住捅了捅身旁相熟的一个绸缎庄老板,小声却担忧地问道。   绸缎庄的老板却是个有阅历的人,虽然他家的生意做得不大,但却是他一手从一个货郎担子做起来的,故而性格也就沉稳些,比那个靠着娶了一个富贵的寡妇而一夜暴富的年轻男子来,显得更有城府。他微微一笑,虽然头脸都湿了,却并没显得多么狼狈,望着年轻男子那焦虑的俊脸,绸缎庄的老板轻声道:“杜家向来守信,这个勿需担心。”   倘若明夏在此,一定会为这绸缎庄老板的高见给惊一下,毕竟,这位显得老成持重的中年人,眼神却并不如外表那般呆板,着实是犀利至极!   独步商行一贯秉持着诚信为本的方针,无论是对合作伙伴还是对自己的客户,都力求守信守诺,违背信义的所有行为,一定会得到独步商行内最重的处罚!故而这绸缎庄的老板推断,主持独步商行的那位小娘子,一定是个颇为重义守诺的人,他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毅然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投进了独步商行,与独步商行签订了全权的约定。   故而,他并不怎么担心,杜家就算已经捉襟见肘,但那位掌权人,想必砸锅卖铁也不会亏待他们这些合作者。   绸缎庄的老板就是笃定着这一点,故而即便面前的书房中并没一点消息透露,他也等的气定神闲。   一阵夜风吹过,恰巧将绸缎庄老板这句轻声细语的话送到了前面那些表面冷静,内里却是心焦一片的董事耳中,他们细细一想,顿觉大有深意,这些个先前还焦虑万分地盯着书房门的大佬,却忽然觉得一阵心安。   这一安定,立时很多人便觉出了凄风冷雨的寒,觉出了自己身上早已湿透,便有些人支持不住了,又一阵风袭来,书房门口顿时陷入了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中,就算是堪堪忍住的,那湿透而紧粘在手臂上的衣衫里的胳膊上,也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唉,失去了心焦,这群人才猛然发觉,原来天这样晚了,而雨夜,又是这样的寒。   于是,在那杜府小厮第五次建议众人移步客室的时候,很多人动摇了,反正都是等,在哪儿等不是等呢?   然而更多人却仍是选择了继续伫立,毕竟关乎身家的大事,没有谁能做到等闲视之。   就在众人各怀想法,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时候,书房的门再次开了,这次走出来的,不是无关紧要的侍女书童,却是那位深居简出,一直不怎么露面的杜家二娘子,杜明夏。   少女的脸庞在夜色中并不明晰,然而那双眼眸却像是集尽了夜色中所有光辉般明亮,清澈,甚至还微微含了些笑意。然而她张口,第一句却是诧异道:“竟然下起了雨……”方才一直与杜礼尹贵吴三贵商议紧急处理方案的明夏,的确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是有精力注意到,外面竟已经下了雨!随即她十分歉疚地向台阶之下那些默然伫立的董事们道:“诸位好,难为你们了,等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本是愧疚的道歉,经过那女子的口,反而有些轻轻柔柔的感觉,只是,这轻柔之中却含着情真意切,没来由的就叫人觉得一阵温暖。而更让众人安心的事,此刻那女子说话的态度,淡然而平静,这代表着一个怎样的消息,那些惯与察言观色的董事们,没有不明白的。   而当明夏又说了一句话之后,这些董事们才真的欣慰了,“今天的事情,不会影响大家的利益,是你们该得的,定会一分不少,请大家放心。”明夏环视一周,见众人果然均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却暗暗地叹了口气。   “有杜家娘子这一句话,老夫我就放心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位老者向明夏抱了抱拳,冻得乌青的面上却洋溢着说不出来的喜悦,道:“杜家娘子,今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老夫这就回去,倘若杜家娘子有什么差遣的地方,尽管差人来说,老夫定当鼎力配合。”   这老头叫李毅,乃是独步商行入驻长安之后加盟的第一大股东,他既然表了态,那些唯李毅马首是瞻的小商贾自然也就都随着李老头的话茬。这倒是没有出乎明夏意料,只是,心里仍旧感激李毅在这一刻的回护,虽然明夏对自己镇场子的能力有信心,但有这么一个先驱为她开路,总是感激不尽。   等到众人纷纷向她告辞离去,庭院中除了侍立的小厮再没其余的人,明夏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的疲惫焦虑再也掩饰不住,全都堆在了脸上,黯然的好像染了一层夜色。   这回的事情可真的是大条了。   没想到那闵媛这么狠,竟是用了个釜底抽薪的计谋,一下子将杜家打落云端,倘若一旦失足,只怕就是永世不得翻身。   女人心,海底针啊。   “聂风,方才这些人都说了些什么?”明夏望着一直侍立在台阶下的小厮,淡淡地问着。   从这些董事们闹着要杜家给个说法,聂风便一直侍立在这里,曾五次建议那些人移步客室的那个小厮,也就是他。   “除了开始都要老爷小姐出来给个说法,之后这些人倒是没说什么。”聂风轻声细语的说完,又道:“不过期间却有两个人低声交谈了一下,发问的是西市柳记古董行的王英,向平川绸缎庄的老板赵平川问道,咱们杜家还有没有办法。”   “哦?那赵平川怎样回答?”明夏倒是颇有兴趣,这个赵平川她很有印象,是个老实靠得住的人。   聂风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眉眼间颇为兴味,瞬间便明了了小姐此刻的想法,他的唇角溢出一丝笑意,规规矩矩道:“赵平川说,‘杜家向来守信,这个勿需担心’。”   “是么?”明夏果然笑了,看了聂风一眼,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倒是没有异动,只是有几个神态却是放松了不少。”虽说聂风一直观察着那些董事们,可这样细小的变化他也能看在眼里,这份犀利,也算是强大了。   明夏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派他守在这台阶下。   “辛苦你了。”望着聂风身上也不甚厚重的春衫,明夏心中感激,语带歉疚道:“你快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在冷雨里淋了这么久,小心着了风寒。”随即吩咐身后的怡儿道:“叫厨房煮些热姜汤,尽快给聂风送过去,让他驱驱寒。”   怡儿答应着忙去了,聂风却没动,只是看着明夏,声音仍然是细细的,眼里却发散出光华来,而后深深一揖,道:“多谢!聂风告退。”   “嗯,去吧,若是姜汤没用,就赶紧去看大夫,医药费用一律是府里出,你莫病倒了。”明夏又嘱咐了一句,这才转身回了书房。   聂风却是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明夏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那两扇门之后,才轻轻一叹,竟是如释重负地去了。   然而书房之内,却是一分轻松也无,凝重的气氛一直笼罩其间,从杜礼到尹贵,再到吴三贵,竟是没一个轻松的表情。   “他们走了?”杜礼望见明夏进来,便哑着声音问道。无穷的压力与焦虑,已经叫这个如山的男人有些难以承受的感觉,那张总是洋溢着温和笑意的面庞也愁云满布,显出一种惨淡的模样来。   “走了。”明夏淡淡一笑,将方才在外面的黯然无助一下子掩的无影无踪,清淡的笑容里,是给人安心的云淡风轻。   尹贵沉着脸没说话,吴三贵却是皱着眉,很是歉疚地道:“大小姐,都是三贵办事不利,把商行拖进了困境,三贵万死不足以谢罪!”   不待杜礼开口,明夏早抿着唇笑道:“吴大哥这是什么话,这事不是你的错。有人暗算我们,又是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商行才会出现困境,罪不在你,我和爹都知道,你莫自责。”   “可是,若不是三贵那边也出了岔子,仅是茶马那条线上出了事,商行必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说到底,都是三贵的错,实在不该掉以轻心,让那些突厥人有机可趁,将所有的货物都洗掠一空,还害得大家都受了伤!三贵还有何颜面再见弟兄们?!”说到这里,吴三贵这刚硬的汉子竟是满眼泪花,表情痛不欲生,任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为之触动。   杜礼和尹贵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闻言更是动容。明夏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出现了这么大的失误,吴三贵的确是有责任的。但是,这事来的这般蹊跷,这般凑巧,偏偏又是闵媛那边也出事的时候发生的,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   其实做了手脚的那个人,明夏心中有数,尽管闵媛目前也是个受害者,可,受害者不代表可以排除作案动机。而眼下,最有可能处心积虑地整垮杜家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倘若丝绸古路与茶马古道上的任一线路出了事,那对于庞大的独步商行来说,不过是伤筋动骨,稍事休整便可缓过劲来。然而两条路线上的商队接连失利,而且还失的这般彻底,一点货物都没留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小病小痛的事情了,这将动摇独步商行的根本!   倘若不是这回放在吴三贵身上的赌注下大了些,几乎倾了独步商行本钱的三分之一,倘若不是因为闵媛主动退亲而对闵媛心存愧疚,让她在备办商队货物时予取予求,竟让她拿下了独步商行近一半的现钱,也许这回的亏损,对独步商行的影响并不会这么大。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发生了的事情,即便悔恨万分,也再不能让事情好转。   明夏叹了一口气,看着书案之上那一本厚厚的账册,那里记录了独步商行于本次事件中所有的损失,她的心瞬时冰凉一片。   相当于独步商行六分之五的本钱,将近三百六十五万两的雪花银啊!就这么打了水漂……让她这一向不怎么看重银子的人,也心疼的不行。   于是财政一下子开始紧张,本来挪出这么多的本钱来,已经叫独步商行吃紧,而且,各地的分行也被抽了大量的现银出来,本来以为等到两条线路上的商队回来之后,可以大大缓解商行的窘迫,但,现在两方人马却都是灰头土脸地从半路折回,伸出空空如也的两手对独步商行说,钱都没有了……这对独步商行的打击有多大,明夏不敢想!   如今的独步商行,不是捉襟见肘,而是困兽一般,在垂死挣扎。   倘若不能拿到巨额的资金来补这个亏空,独步商行必倒!   虽然凭着独步商行货架上已有的那些货物,近期内商行还能装装门面,但之后呢?一个只能出货而无法进货的商行,能有什么前途?况且,眼看着季度结算就要到了,到时候,商行那些董事们的分红,就叫明夏头痛不已啊!   钱钱钱,钱在这一刻竟是这样这样的重要,甚至比当初明夏刚开小雅居那会儿还要重要,这是怎样的一个危局?   看来只好启动备用资金了……明夏叹了一口气,望着杜礼道:“爹爹,我这里还预留着十万两黄金,先拿出来顶上一段日子吧,其他的亏空,我们只有再想办法,这回商行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我们也没办法将这些损失赚回来,只有谨慎些,徐徐图之,想必商行也不至于垮下。”   明夏这话说的自然无比,书房内的其他三人却是瞪大了眼睛,就连杜礼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夏儿,你……你说什么?你手里,还有十万两……黄金?”   吴三贵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张大了嘴,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大小姐,这是真的么?”   “自然。”   尹贵惊了一惊,旋即想到大小姐曾经差自己秘密办妥的那些事,虽然当时他并不知明夏的意图,但现在他却明白了,原来大小姐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预留资金了……狡兔三窟啊,尹贵一时间只想到这么一句话。   随着杜家源源不断地拿出银子来备办货物,又在季度结算上一分不落的给董事们分过红利,这些董事们才真的相信了,杜家真的是财大气粗,就是经受这般大的损失,也仍然动摇不了根本!于是,他们对杜家的信任更加强烈,连带的竟没发现,商行内新备办的货物,都是些不占价钱的日用品,一些贵重的物品的货架上,却是再没更过新。   危机好像已经过去,然而明夏却不那么看,闵媛既然下了这么狠的手,又怎么会没有后招?   两条线路上失事的调查,自然是进境缓慢,而那些被人抢去的货物,却好像泥牛入海,即便明夏派遣了人手深入北方与西南,也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这种种迹象都在说明,这次的事,绝对不是意外,这是预谋!   只是,闵媛为何会有这样的大手笔?   她又是得了谁的帮助,才能将事情办得这般漂亮完满滴水不漏?   而他们的后招,又究竟是什么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借贷   季度结算那天,也是阴雨连绵,然而,下了一夜雨,第二天倒是风和日丽,尽现阳春三月的绮丽明媚。   然而,走在林府花茎上的明夏,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她这趟,是来借钱的。   想必这世上大抵没有一个人是愿意求助于他人的,低眉顺目的恭谨,毕竟都不是自愿,更何况卑躬屈膝的求助?而一直秉承自立自强的明夏,对这些伏低做小,自然是更加反感。   倘若可以,她真的不想接受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给予的帮助,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执拗,也可以说这是不识时务,或者是不入流的清高自傲……但明夏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生命鸿蒙之时便已注定。   她无法改变,也不愿改变。   于是,可以想见,这一趟俯首为低请求支援的明夏心里,该是如何的黯然?   尽管苏氏是一向疼她的姑母,尽管那独步商行之中,也有林家的产业,但,她就是不愿意,不愿意开口说:我需要钱。   可现实就是让人很无奈。   独步商行危在旦夕,仅剩着外面那个光鲜亮丽的外壳,内里却早已空空如也。明夏不知道它还能支持多久,她甚至在想,或许在明日的清晨,也或许在今日的傍晚,只需要一次始料未及的突发事件,也许庞大的独步商行就会倒地不支。   这是一种猜想,却也是最有力的恐惧,终于让明夏下狠心,定下了接下来的借贷大计。   林家只是明夏制定的借钱计划中的第一家,因着亲戚之间的密切关系,她才选择的林家作为自己艰难征程的第一站,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怯懦……但,她总归是来了。   明夏苦笑着摇了摇头,暗自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既然都来了,所有的委屈愁绪,暂且都放一放,面对现实,总是勇敢一些的好。   “表小姐,夫人在花厅,您这边请。”紫溪仍然是温文有礼的模样,可这平日里格外亲切的面容,落在明夏的眼中,却没来由的生出一丝虚伪嘲弄的意味,让本就难堪的明夏心头更加黯然。   当然了,明夏知道,这其实并不是紫溪真的讥笑她。这样变态的想法,其实只是一个自尊严重受挫的孩子的心理扭曲之下,莫名生出的一种邪佞。故而她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将面容上的笑意又加了三分,由三月的春光明媚直接进了四月的春花灿烂。   呵,只是那强迫得来的绚烂,又该是怎么样的飘忽,明夏自己却不清楚,她只是一味的笑着,好像一个带了面具的娃娃,将自己的面部格式化。   林家花径一边种着些郁郁葱葱的小树,明媚的阳光透过了树枝间隙,斑驳在明夏的脸上,竟生生衬托出一种明暗不定的阴翳来。   “表姐,你很久没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忽然从花径一端传来一声细细的惊呼,穿着一身粉红衣衫的林飞秀,迈着轻快的脚步向明夏飞奔而来。   这位长了一岁的林家大小姐仍是那副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模样,望见了多日不见的表姐,便欢快地扑了上来,完全无视明夏此刻那复杂难言的心境,只是仰着美丽的面孔,笑嘻嘻地撒着娇。   然而,一向对自己这个表妹宠爱有加的明夏,望见了那美丽面容上无邪的笑容,竟莫名的有些焦躁……   然而,有什么好悲愤的呢,人生而不等,有些人总是能轻易拥有常人得不到的幸福,甚至在出生的一开始便注定了这种优渥,而有些人,却注定要操劳一生又或者运势坎坷……命运,真的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却又捉摸不透的东西。   明夏自嘲地笑笑,道:“自然是……”有求于你家,但明夏一愣,旋即被自己的尖酸刻薄给震惊了,暗道林飞秀虽是被保护的很好的大家小姐,但这与自己的冲锋陷阵又有什么关系,她用得着如此没风度的表示自己的愤怒嫉恨或不满?   呃,心理扭曲的危害啊……倘若不能加以有效的疏导与平复,只怕还真能将自己变成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明夏一凛,赶紧摆正了心态,向林飞秀绽放了一个真心的笑容,道:“自然是闲了,想秀儿了,便要来看看你啊。”见林飞秀笑得更欢,本不太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明夏心中的阴霾也退了三分,笑容更加温暖:“对了秀儿,姑母和嫂子呢?”   明夏口中的姑母自然是苏氏,而那个嫂子,却是在半月之前嫁入了林家的钟惜月。   “她们在花厅喝茶呢,表姐,走,我带你去!”林飞秀热情地拉住明夏的手,不容分说再拉着她向前去,一边走还一边道:“表姐,嫂子还曾说过呢,她新婚不便访客,你也不来看她,她好生念你。”   “念我?”明夏笑了一声,却没当真。她与钟惜月之间的友谊虽然不浅,但总不至于达到那种深厚的程度,故而,这不是秀儿的客套,便是钟惜月的无心之谈。或者,钟惜月的新婚生活并不是那么美满?   明夏忽然起了这个心思,却是因为她知道,林飞卿虽然新婚,但他却坚决拒绝了陛下亲自要给他放的假,还在御前言之嘈嘈:身为大唐的公务员,自然要以公务为主,婚假神马的,都是那浮云,臣一颗赤胆忠心,甘愿将青春热血贡献给我亲爱的祖国,这些假期神马的,就不必了……   当然,这是卢荃当笑话一样说给明夏的时候,明夏在心里自动翻译的,要知道,林飞卿可是一位饱学之士,御前讲话,自然会骈俪相间文采斐然,那个晦涩难懂啊……出于学习了英语翻译无数年的本能,明夏很自觉地就将这翻译完成在了耳边。   林飞卿的忠心威名算是博了,但同时也断送了钟惜月初次也可能是一生仅有一次的蜜月。   唉,这种牺牲,想必却是钟惜月也愿意的吧,毕竟,他们二人是天生一对,志同道合。   明夏这般想着,已然被林飞秀带进了花厅,入目果然是那对最新搭档的婆媳,双双坐在桌案旁,规矩而有礼的叙着话。   往常很随意便能叫出的姑母,在这一刻竟是怎么也叫不出,明夏正跟自己做着斗争,却不成想,根本不用她开口,林飞秀早一蹦三跳兼且大声嚷嚷道:“娘,嫂子,表姐来啦!”   “二娘快来,府里新近得了一罐子好茶,是你姑丈遣来的一个门客从剑南带来的蒙顶石花,你有口福了,快来尝尝。”苏氏看见明夏,便热情的邀她品茶,她身后的丫环早极有眼色地去备了一杯新茶,轻轻放到了苏氏一侧的桌上。   而坐在苏氏另一侧的钟惜月,也微微笑着站起身来,亲自将明夏迎进房内,轻声而温柔地向她问好,那得体的模样,分明是最模范的一个新媳。   名扬长安的才女,果然是有一套的。   但明夏却觉得很怪异,虽然与钟惜月一向交好,但相处越多,她便越是发现,眼前这个有才而得体的女子,却分明与信都那个冷颜公断的小姑娘相异甚大。   时间,也许真的是改变人的利器。   人予我微笑,我还以微笑。   向苏氏问过安之后,明夏便也微微笑着与钟惜月谈了一会儿,等到林飞秀终于失了新鲜感,要继续去花园赏花,而钟惜月却不知是看出来明夏的心事重重,还是单为取悦林飞秀,竟是陪同离开,明夏这才郑重地向苏氏行了一礼,道:“姑母,明夏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我是分割线——————————————————   呵呵,今天写的蛮少,我很抱歉。   大抵开文与结文的时候,我的思路都会比较慢,所以,容我好好想一想,不能向之前那样每天五千的更新了,不过我会尽量多写!   多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第一百七十八章:谈判(上)   “二娘,你这是怎么了?”苏氏安闲地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碗,双手交叠放在罗裙之上,一双美丽的杏眼并不威严,却是略微好奇地、直直地望着明夏。   林家的花厅建的很是阔朗,花厅之外遍植花木,馥郁的芬芳从大开的窗子里肆无忌惮的涌入,简直要将人淹没其间。   这本该是十分愉悦的享受,然而此刻却让明夏觉得有些窒息。   深度的窘迫与心底泛起的屈辱让明夏惨然一笑,只是低垂的面容却没让这一切透露半分,片刻之后,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眸之中除却清明的自信,倒是再无其他。   独步商行陷入险境,想必林家必然得了消息,可苏氏却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这说明了什么,明夏不想去想。   既然来了,那就做该做的事吧,其他的,暂且放一放。   故而明夏微微一笑,道:“姑母,明夏此番来,是向姑母求助来的。姑母最疼明夏,明夏本不该再来烦扰姑母,但……”她微微蹙了蹙眉,却是不说话。   “但怎样?”苏氏自然不能就这样不理,便轻轻接过了话茬。   嗯,这是个好现象。   明夏已经设想过苏氏不回应她的情况,但事实证明,苏氏并没那般冷血,或许,这一趟不会白来。   “但独步商行危在旦夕,明夏只求姑母,能助一臂之力。”这话虽然简洁,却是将明夏的请求全部说了出来,接下来,就看苏氏能助到什么程度了。   苏氏果然沉吟起来。   虽说林家乃是高门,苏氏一介女流,持家乃是本职,而家族事业却不应该插手。但,这是大唐朝,唐朝的女子地位普遍较高,更何况苏氏这样一个深得丈夫宠爱,兼且聪慧有手腕的强悍女子呢,其实林家在长安城内的所有产业商号,除了听从公子林飞卿的命令外,还有一个绝对服从的对象,那便是苏氏。   苏氏才是此刻能够决定要不要援救独步商行的人,所以明夏才会单刀直入,直接将问题丢给了苏氏,而不是去找更为好说话的林飞卿。   除了说明目的,明夏也并没有再多话,她也没有准备下满肚子的说辞好说服苏氏,也没打算痛陈厉害,只是静静地站在苏氏的面前,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回复。   苏氏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明夏不以为自己的口才能够说服她,也不想费那样的唇舌。   静默在这一刻成为主题,而明夏和苏氏,却并没有去打破它。   然而千年也有个尽头,更别说这一刹那。片刻之后,苏氏终于抬起了双眸,望着明夏笑了笑,笑容之中是说不尽的温暖。   “二娘,你知道卿儿的婚事,让家里花费很大。”苏氏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闲话家常,明夏却听得心中一紧,然而苏氏接下来的话,却又叫她那绷紧的心弦骤然一松。   “所以,我并不能出很多,最多能拿出二十万两白银,再多了,姑母也没有办法。”苏氏说完便微微笑着望向明夏,明夏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二十万两,对于现在的独步商行来说,的确是杯水车薪,但其实,二十万两很多,很多很多……可以为明夏解决许多燃眉之急。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明夏心情乍然好转的主要方面,最重要的是,苏氏的态度。   还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让人感动呢?   还有什么比绝望之际,亦亲亦友的女子给予的帮助更让人觉得温暖呢?   还有什么,比得上最为危机时候,身旁之人不离不弃的关怀支持,更让人热泪盈眶呢?   明夏当然不会落泪,她的心里已经笑成了一团花。   虽然对于此次林府之行,她抱有六成的希望,但即便只有一分失望的打算,也会让她在借贷的路上觉得寸步难行。   但,眼下得到的这结果,终究是不赖不是么?   所以她的心情极好,连带的对即将要去的几家,也有些隐隐的期待。   向友人求助,与向人求助,是完全两个概念。   当现实证明,苏氏可以被归到友人那一列中时,明夏有了信心,觉得未知的路程也瞬间变得轻快起来。   只是,这样的轻快在到达了云府大门口时,却又重新化为了泡影。   因为她看见,闵媛惯乘的那一辆马车,就停在云家的门前。   毫不例外的,片刻之后,明夏就看见闵媛在云开山的陪同下,清清冷冷地走了出来,只是,云开山那个老狐狸的脸上,为什么却挂着这般灿烂的笑容?   被那云府门前的笑容一刺,明夏觉得一阵心惊,暗道云开山这个老狐狸,做出脚踩两只船的无耻行为来,绝对是连眨眼脸红都不会的容易事。而眼下,似乎迫使他这样做的理由,还真是不少。   唉,本就知道这个人不可靠,但亲眼目睹,心里还是会愤恨一把。明夏叹了一口气,望着闵媛清冷地站在笑意殷殷的云开山面前,竟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瞬间就改变了计划。   “跟着闵媛的马车,”明夏轻声吩咐道。   “是,大小姐。”驾车的聂风轻声细语地应了一声,便挥了马鞭,静悄悄地跟在了那辆青色帷幕的马车之后。   青色的马车穿街过巷,没有直接回了闵府,却是直直地向着曲江池畔的芙蓉园行去。   看清了方向,明夏倒是笑了,看来闵媛也知道自己缀在她的后面了。   这样也好。   距离上元节那天晚上的摊牌,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有时候明夏想想,都觉得世事还真是奇妙,同在一个城市的两人,因为互相躲避,竟是真的能在三个月内不曾碰面,甚至连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然而,相见之时终须见。   芙蓉园内从来没有冷清的时候,这里是长安上层男女最为钟爱的活动场所,即便贵族只是每个时代的少数,但在这天子脚下,这些动辄一掷千金的纨绔与小姐们,却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连带的芙蓉园内,也是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不断,歌舞升平一片。   然而,与这热闹极不相符的是,芙蓉楼一角,两个青年女子端庄对坐,却是一语不发,二人周围的气温也像是回了寒冬,凛冽的叫人不敢靠近。   身旁的清茶芳香沁人心脾,窗下的风景如画圈圈涟漪,可明夏却没有一点心情去欣赏。   今天的她,没有心情去故作悠远,故而利眼如刀出言犀利,一开口便直奔主题,开门见山道:“闵媛,你想做什么?”   终于能叫身前的女子去了那层淡然的伪装,闵媛的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快意,然而想到方才在云府,那破空而来的两道冷然目光,那丝因为眼前女子的狼狈而生出来的快意瞬时消失无踪。闵媛的心里冰凉一片,自然不会给眼前女子一个好脸色,只是冷冷地望着她,高高在上地笑着:“怎么,你顶不住了?我真是不明白,”闵媛做了一个颇为费解的神情,以手支颐,悠然笑道:“堂堂独步商行的幕后好手,大名鼎鼎的天才少女杜明夏,居然也会有气急败坏的一天?”   闵媛这语气,任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估计都会被她给激怒。她说了这番话的目的也正是在此,能叫眼前这个总是笑的温和淡然的女子发怒,闵媛隐隐觉得,那副场景一定十分美妙,所以她以着一种期待的心情望着明夏,准备欣赏接下来那美丽的画面。   然而,出乎闵媛意料的是,那女子并没如她的愿,就像在那荣华居一般。   闵媛期待的神情落在明夏的眼中,她忽然觉得很荒谬,情敌至此终于张开了獠牙,但她却又脱不开责任。   唉,该怎样对待眼前这个浑身是刺的女子呢?   一击得手,明夏当然有这个自信,但是,心底那微微的亏欠终究是叫她没有开口,只是沉思地望着闵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我是分割线——————————————   很显然这章没有写完,汗颜,没有时间了……今天就到这里。   忽然发现小封推,哦呵呵,当然是很开心滴!   祝愿纵横女频会越好越好吧。   当然了,心里仍然是默默滴感激俺的编辑,她很少跟俺联系,俺也很少去烦她,可是她却一直一直的这么默默滴给俺推荐,这么多次,俺一次也没听她说过,但是,俺却很感激很感激!   同时也感激大家的支持啊!   不说了,再说熄灯之前这一点也传不上来了……   鞠躬……   第一百七十九章:谈判(下)   明夏与闵媛这一桌格外的静默,早已惊动了身旁那些或多或少关注了两眼的人,只是本着着多看少说的原则,这些公子小姐们即便感到了角落里的针锋相对,也不会生出半分插手的心,毕竟这是天子脚下,搞不好惹上了家族里无法摆平的大人物,那么等待自己的,必将是万劫不复。   明夏端正地坐在雕饰精美的座椅之中,望着前方那个咫尺之遥,却与记忆中绝不相符的娇美容颜,为着那上面的讥诮与毫不掩饰的嘲讽,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这一刻,对于闵媛的同情甚至盖过了愤怒,就是这样的同情,让明夏的一颗心儿千回百转,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说到底,闵媛都是因为她和云柏之间的关系而变得这般歇斯底里,虽然对着这样一个因败生恨的情敌,明夏很想仰天长笑以宣告胜利,但,望着那美丽容颜上闪过的那抹极为陌生的狠历,她终究是不忍。   失了父母的庇佑,又得了未婚夫的抛弃,任是一个再如何坚强的女子,只怕也要消沉下来,只是闵媛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的消沉自然也就迥异常人。   相较于无所事事颓丧度日,性情坚忍的闵媛更愿意疯狂一把,这种逼至绝境的狠厉,才是这个心志坚定的女子的凌厉反击啊。   然而闵媛的手段越是凌厉,表明她所受的痛苦也就越加深远,而明夏,也就更为不忍。   可不忍又能如何?   这个问题,明夏不是没想过。   她想了很久,确定自己不可能为了平息闵媛的怒火就将云柏拱手相让。   她不是一个圣人,她也会自私,她也会贪恋,她也会试图将好不容易找到的恋人紧紧地缚在身边,不容许他的丁点背叛……更何况,明夏一直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相比与闵媛,她和云柏相识的更早,而且从来都是情投意合,只是一开始云柏没有觉察到罢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理由让出云柏,让三个人同时陷入无边的痛苦,而她更希望的是,三个人都可以幸福。   这样的想法或许很天真,但明夏就是一个烂漫的人,她骨子里甚至希望整个世界都不再有战乱,不再有不公,不再有丁点的黑暗与腐朽……潜意识里,她是真的希望,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幸福地生活,开心地欢笑。   然而很遗憾,闵媛不愿。   闵媛觉得自己被抛弃,觉得属于自己的幸福被抢夺,觉得自己受了背叛受了侮辱,这样的境遇让她几欲抓狂,所以她宁可强迫自己做出一些违背良心的事,也要为自己的怒火找一个发泄的缺口。   然而,这又是何必?明夏叹了一口气,易地而处,倘若云柏不再对自己有情意,她很确定,自己的离去一定会决然而不带走一片云彩。   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要来又有何用?   明夏很清醒,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她这般清醒。   闵媛就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才会这般苦苦相逼,逼得明夏深陷窘境,也逼得云柏心意渐冷,更逼得她自己,如此疯狂……想必午夜梦回,闵媛也不会快意。   “哈,你气急败坏也没有用,况且,”闵媛闲闲地将后背靠入座椅那舒服的椅背中,无比欢畅地笑道:“就是这样的境况,只怕独步商行也坚持不了多久。杜明夏,我倒是想看看,当你山穷水尽的时候,你还怎么笑的出来?”   然而预料中的惶恐并没有出现在对面那安静女子的面上,闵媛微有吃惊,旋即想到眼前这女子绝不会那般容易妥协,她又了然地笑笑,只是心中的不安竟隐隐地上头,为着眼前那女子毫不慌乱的神色而不断壮大,闵媛只好安慰自己,眼前这个女子其实也很会……装。   西南与西北两只大型商队同时失事,血本无归,没有哪家商行能承受这样的亏损。闵媛计算过,即便明夏留有存银,也不可能让独步商行从这一次大劫中迅速的恢复元气,再加上太子那边的运作,只怕这家独步商行很快就要易主,而杜家,也很快就要被赶出这长安城……那是何等快意的局面啊。   “我没有掩饰,”好像听见了闵媛的心里话,明夏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学着闵媛那般,将背脊扔进椅背中,调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才慢慢道:“闵媛,其实独步商行的老板姓什么,我从来不在意。”在闵媛愕然的目光中,明夏仍是以一种平复人心的舒缓语气道:“独步商行属于谁,我也不在乎。你知道么,我们杜家初时,只不过是个种地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我觉得那样其实也很好,之所以一脚踏进商界来,却是因为我的爹爹,两年前得过一场大病……那时候我们杜家,真的很艰难,而且,那么多的叔叔婶婶,无人问津,你可以想见我们家的绝境。爹爹奄奄一息,而我娘亲,想必你也见过,她是一个好母亲好妻子,却不会是个好商人,除了经商赚钱,我别无他法,倘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不会踏足商界。闵媛,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说的是真的,我并不喜欢经商。”也并不喜欢钱。   明夏的语气带些缅怀的伤感,即便是此刻决意敌对的闵媛也听得一愣,这些经历,其实很能触动闵媛的心弦,只是……“倘若你想借此示弱,那么你就打错了主意,”闵媛淡淡笑道:“我很抱歉听到杜伯父曾经受过病痛,我也很同情你只有一个孱弱的母亲,可是,即便是这样的一个母亲,我也很早就没了……比可怜,你不如我!”   面对闵媛控诉般的指责,明夏苦笑了,自己的话语适得其反,没有取得一点好的效果,竟让闵媛起了这等攀比的心思,这可真是……汗,愤怒真的能这样大幅度的改变一个人,让她处处以最大的恶意揣摩别人的心思么?   明夏暂时不想去正视这个事实,只是无奈地感慨道:“闵媛,我没有想要你的同情,事实上,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博取任何人的同情。我只是想说,你若是想要独步商行,我可以给你。”   “一个负债累累的破烂摊子?你倒是慷慨的很!”闵媛的声音尖刻起来,第二句话简直是咬着银牙低吼出来的。   明夏却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惯常在离开一间屋子的时候,都要打扫干净的。所以,我会给你一个没有任何错漏与负担的独步商行。”直视闵媛,明夏十分开怀地绽放了一个微笑,道:“若是这样,你可愿意不再记恨,不再报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对,这就是明夏的目的,倘若可以用一个独步商行熄灭闵媛的怒火,她一点也不介意将商行双手奉上。   并非怕了,只是不忍。   一个独步商行可以让三个人都获得安宁,那何乐而不为呢?   闵媛却不可置信地望着明夏,美眸一眨不眨,檀口微微张开,一副怔愣甚至有些呆滞的模样。   缓兵之计?   闵媛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可能,但看着明夏淡淡的笑颜,想到这个女子的行事作风,闵媛十分不爽地确认,这个女子说的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呢?   独步商行是杜家的心血,是杜家赖以生存的根本,是杜家打入长安保命求存的唯一一只利剑,可眼前这个女子为什么竟这般云淡风轻地将之拱手相让?   这是什么,收买还是阴谋?   然而,无可置疑的,闵媛还是心动了。如今的她,自然对那个如松柏一般坚贞却也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男子失望至极,除却故意忽略的那抹心伤,她的脑海中,全是因为背叛抛弃而生出的无穷愤怒,故而才会在那个邪佞男子找上来的时候,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潜意识里,闵媛的心里一直有一种万劫不复的危机,隐隐的浮在心里,时不时地让她生出一阵战栗。   况且,心思从儿女私情上完全地撤回,便愈加增长了事业上的贪念,故而此时明夏的提议,对闵媛来说,十分迷人。   “只有这么一个条件?”闵媛思忖良久,冷了脸色,终于试探着向明夏确认道。   “当然。”   “可是,”闵媛又笑了,玩味道:“杜家娘子,你怎样能有这样的信心,让独步商行躲过这次的劫难?”   “那自然不劳闵家姐姐的操心。”明夏一笑,于清淡间竟尽显强大自信,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怀疑,这个女子在空口说白话。   闵媛不禁摇了摇头,却终于道:“好吧,我答应你。”只要杜明夏能带领独步商行走过这次的危机,那位殿下只怕也会无能为力,她与他的交易到此为止,她还可以得到独步商行,这自然不是坏事。   “一言为定。”   明夏没有再看闵媛,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去。   她现在需要争分夺秒,既然闵媛答应了她,那么,她可要努力了。   想到不久的将来,便可以跟着喜欢的人恣意地在一起,没有什么愧疚没有什么羁绊,明夏便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至于独步商行,杜礼一向是宠爱她的,明夏自信能够说服他,况且,既然她能开一个独步商行,那再开一个,又是什么难事?   美好的生活在等待着她,而此刻,明夏只想跑得快一点,好早日触摸那天堂般的未来。   第一百八十章:步步紧逼   月明星稀,静谧的小院中只有微弱的光亮从一扇小窗中微微透出,那是明夏的卧房。   此刻她正在油灯下伏案计算,今天借来的这些钱,该如何分配,才能堪堪补齐独步商行的各个缺口。   伙计们共三百四十二人,一月工钱十两,共计三千四百二十两。   各处小组长共六十九人,一月工钱二十两,共计一千三百八十两。   队长一十四人,一月工钱三十两,共计四百二十两。   分掌柜三人,一月工钱六十两,共计一百八十两。   商队脚夫五百八十二人,往返一趟一百两,共计五万八千四百两。   商队护卫一百六十七人,往返一趟三百两,共计五万零一百两。   商队临时人员账房支出,共计一万八千两。   商队正副领队四人,支出共计两千两。   商行新进各色丝绸绫罗五万匹,支出六万九千八百五十七两。   商行新进各色瓷器罐筒碟皿七万件,支出九千四百五十二两。   各色花瓶古董玉石新上架,支出二十万三千九百两。   珍稀皮毛支出六万两。   各色补品药材支出十七万两四百两。   ……   一长串的账目算起来,十分繁琐,明夏不敢分心,生怕一个小错误便要打乱了她精心的分派,然而算来算去,再如何精细,手中的现钱也不够填补前些日子的亏损。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云,梅子黄时雨。   此刻无雨,也无云,只有静静的夜色铺天盖地的笼罩,一盏油灯,丝毫照不亮明夏现在心境的暗沉。   祸来,呼啦啦如大厦倾,祸去,留下的残局却是千疮百孔,这些孔洞好像无底一般,怎么填也填不满。   愁啊愁,也不知明日起,会不会白了头?   明夏淡淡一笑,心头那大山一般的沉重顿时也轻了一分,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将手指从算盘上面挪了开来,明夏顺势取过一旁的茶碗,也顾不得凉热,就那么放在嘴边,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背脊也疼,就连坐得太久的屁股都开始抗议般地生疼起来,明夏耸了耸酸痛的肩,将茶碗放回桌面,轻轻站了起来。   然而身子终究是僵的,即便小心谨慎,明夏的动作仍是不小心带动了身下的座椅,哗啦啦一声响,椅子悲愤地摔倒在地,在这寂静的夜里,大声宣告着自己的无辜。   “呃……”明夏揉了揉额角,生怕这声音惊动了四周安睡的人,按住那椅子的时候,还心虚地向四周看了看。   “笃笃笃……”   然而仍是惊动了,明夏听着门外的响动,轻声道:“怡儿么?”   “嗯,是我。”怡儿脆生生地应着,也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明夏苦笑一声,早已打开了房门,望着怡儿穿戴整齐的模样,她却无奈地道:“不是让你去安歇么,我这边又没有什么伺候的,你怎么还不睡?”   怡儿却理都不理明夏的指责,甚至是嗤之以鼻道:“怎么会没有要伺候的,大小姐忙到这会儿,难道肚子不饿身子不冷?不要吃点夜宵喝杯热茶?精神不济了就不要洗把脸?这些都不是活计??”   怡儿振振有词,明夏心中温暖,口中却道:“好啦,就你有理!”   “这本来就是,大小姐你不要不承认!”怡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明夏,将手中的托盘向前一杵,道:“那,你看,倘若不是我醒着,谁去给你准备这些吃食?不要说你自己可以!”怡儿未卜先知地堵上了明夏的反驳,理直气壮道:“咱们杜府的大小姐,吃个夜宵还要自己动手,岂不显得我们做丫环的太失职?大小姐,你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们身上,你又不是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不是乐意做这些琐事呢?”   怡儿现在的口才真是越发的好了……明夏一边狼吞虎咽着怡儿带来的热食热汤,一边暗暗地感叹。   “这一句,叫‘子非鱼……唔……焉知鱼之乐’?”明夏一边吃,一边调侃道。   怡儿却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呢,我前两天刚跟着夫子学过这一句,现在用上可真贴切!”   米青玉遵信守诺,虽然窑厂不是明夏管,但她当初答应米青玉的事情却是做到了,故而米青玉很守信地在这杜府任西席已经好几个月,明夏见他只有三个学生太浪费米青玉这样的好老师,便向全府发了言道,“谁有空了,不当值了,都可以跟着小郎三娘恬妞他们一块向米夫子学习”,米青玉也无异议,这事便这么传了开去。如今米青玉上课那课堂,每回都是满满当当,坐满了杜府专程腾出时间来听课的男男女女,怡儿也不例外。   “话说,怡儿,米夫子课堂上还是女多男少么?”明夏忽然想起自己偶一兴起去了课堂听米青玉讲课,竟愕然发现在场的少女们个个脸红眼媚秋波横飞,顿时兴味大起,向怡儿兴致勃勃地问道:“米夫子还是会脸红么?”   怡儿抿唇一笑,傲然道:“那是自然,咱们府里的小姑娘,可全都水灵灵的呢,米夫子当然抵挡不住。”   “啧啧,”明夏捧着热茶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联想到米青玉因为在府里授课而清爽起来的周身,顿时笑的更欢,看吧,米青玉这懒散的毛病还叫她府里的丫环给治好了,就连东方阡陌知道了,都啧啧称奇。   不过笑过之后,怡儿却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大小姐,虽说这也是一方美谈,可终究不是法子,家里的丫环都要懂事了,倘若因此生出个什么心思,再做出点败坏门风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明夏点点头,暗想也是,这无关门风什么的,明夏主要考虑的却是府里的丫环,米青玉虽是个夫子,却也算是个世家子弟,倘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心的还是那些大胆的丫头。   “既然如此,反正天气也暖了,以后就不让米夫子来府里授课了,叫小郎他们去学堂,至于府里想学习的人,咱们可以另请一位老先生来,专程给你们上课。”   怡儿点头称是,二人又谈了些闲话,明夏便觉得累了,道:“得了,今晚的账目就算到这里,明天接着来吧,我也困了,怡儿你快早些去休息吧。”   怡儿应了一声正要下去,明夏忽然想起上次去林府,碰见了林飞鸿,便又叫住了怡儿,沉吟了一会儿终究道:“怡儿,你对林二公子真的一点情意也没有么?他……他见不到你,好像很伤心。”   怡儿诧异地抬起头来,讶异道:“林二公子,这怎么可能?”   明夏苦笑了,她也不看好林飞鸿对怡儿的情意,可事实上,在林府见到憔悴的他,明夏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难过与消沉,这才忍不住再次向怡儿进行游说,然而看怡儿这样子,却是无动于衷啊。   明夏这一刻,有一点点同情起那个花心大少了,这才是真正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夜很晚了,明夏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不是没有压力的,那么多的伙计,那么大的亏空,她的第一波计划已经行到了最后,却没能把问题解决了,这已经严重超出预算了。   难道竟要将第二波计划也拿出来么?   明夏有些不情愿,毕竟第二波的计划之所以为备用,那是因为难度大,副作用也大,能不用,明夏宁可一点也不碰。   再坚持一下吧,或许商行的生意好些,这东支西绌的日子马上就能结束。   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回,这才渐渐入了眠,只是睡的极不安稳,一夜怪梦不断,冷汗涔涔,天未亮便醒了过来。   疲惫至极,偏又无法好好休息,明夏打着呵欠,暗想自己的眼圈该是一片乌青吧,看来今天要画个淡妆了,否则叫杜礼卢氏看见,又要大惊小怪。   好不容易做了早操用了早膳,明夏才将心情调整到轻快的节奏,可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却叫吴三贵的一句话给破坏得完全彻底。   杜家书房内,明夏和杜礼均是一脸凝重,吴三贵却是焦急地侍立在旁,一双眼眸望定了大小姐,心中自责不已。   库房失窃了,那么多的贵重货物一夜间不翼而飞,商行受的损失有多大,吴三贵了然于胸,这种了解有多清楚,他现在的自责就有多重。   明夏却冷着脸,心里愤怒至极,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暗地里的手段不顶事了,便要明目张胆地开始抢了么?   强盗啊!   非要将人逼至绝境不可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峰回路转   独步商行的库房位于商行的右后方,临街而立,交通便利,最重要的是,与市丞办公的衙门比邻而居。   所以明夏真的想不通,这样一个地方,为何却会悄无声息就遭了洗劫?   可不就是洗劫么?   昨天还满满当当的库房之中,如今已是空空如也,所有的货物,装箱的不装箱的,散放的不散放的,珍稀的常用的,大的小的轻的重的……通通全没了!   只留下一个诺大的库房,空空荡荡的,好像人饥饿的胃。   惨无人道啊惨无人道……   在只留下一些零碎废品的库房中慢慢走了一圈,明夏的怒火无以复加,两只眸子都烧成了紫红色,恨不得立刻就逮着那行窃之人处以极刑,千刀万剐五马分尸都不足以平息她的怒火啊!   那些货物,是她用千辛万苦筹措出来的银子精挑细选着置备回来的啊,毫不夸张的说,这一库的货物基本上就是她的心血,是扭转独步商行困局的希望,是她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伏在油灯之下精打细算而定下的货单……可如今,全没了……   不止明夏,同来的杜礼吴三贵与尹贵也全是满腔的愤怒,他们都知道这些货物对于独步商行的重要,也都清楚明夏为了这些东西付出了多少心血,虽然他们也在殚精竭虑,但这其中最为劳累的便是明夏,最为愤怒的,自然也是她。   假如愤怒可以让时光倒流,可以让这些货物从天而降再次回来,明夏不介意让自己的怒火喷薄而出,就算烧了自己也没关系,然而这却是妄想。   眼下,没有时间愤怒。   明夏快步走出库房,心中百般计较呼啸而过,顷刻间她便发出好几条指令,杜礼坐镇商行压下此事的影响,吴三贵速去官府交涉报案,她则同着尹贵亲自走访了边上几处店铺,看能不能得出些蛛丝马迹。   然而西市乃是商业区,入夜之后极少有人行走,明夏走的脚都疼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放弃了这一途径。   想想,好好想想,这事蹊跷,一定有漏洞!   明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就在空旷的库房内席地而坐,皱着眉头想了开去。   一夜之间便能运走独步商行这么大一个库房的存货,需要的人手一定不少,而能够差动这么多人手的人,还得有能力让他们在宵禁的命令下悄然行事,长安城内却没有几人能够办到,这要感谢一下大唐律法的森严。   但再森严的律法,在这封建时代也不过是统治者约束民众的手段,而这般明目张胆触犯律例的,除了反贼就是……统治者本身。   如今的大唐乃是贞观时期,政治清明四海升平,反贼是不可能有的,即便有,她也不认识。   太宗皇帝不可能,他一雄才伟略的治世明君,犯不着跟她这升斗小民津津计较。房玄龄也不可能,他与自己好歹也有些情谊,依照明夏那阅人不多却极为精准的眼光来看,这人是个绝对的忠臣,这种事情,他一个日理万机的丞相也没那太空时间去做。   李恪呢?那个孩子有什么作案动机呢,排除。   李承乾?历史上的李承乾的确是个蠢蛋,就是明夏亲眼所言之后,也毫不怀疑这一点,只是,堂堂太子殿下,好像也没有什么作案动机。再说,她和他也只算是一面之缘,自问并没怎么得罪这位乖戾的太子殿下,故而也……等等,明夏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礼郡王。   林飞卿好像说过,这礼郡王乃是太子的拥护者,那么是不是可以说,礼郡王就是太子一派的人?   而礼郡王,毫无例外是栽在了杜家的手上。   从年前的案子,明夏想到更为久远的时候,林家的靠山与对头斗法失败,林天凡曾经遭受了诬陷,而后云柏上京,云开山为林家钟家奔走,最终使得局面逆转,林天凡与钟鼎俱都无罪释放,据说就是那个时候,云家才得罪了礼郡王,继而一直遭受打压,在杜家搬来长安的时候,云家摇摇欲坠,这才直接导致了云柏与闵媛的婚姻……而礼郡王与太子交好,礼郡王的行事不就是按着太子的意志?   说起来,这一切的一切,背后都有着太子的身影,而算来算去,造成林家杜家一系列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李承乾!   这一推论叫明夏心中一惊,旋即有些不大敢相信,便又在脑海中细细推演了一遍,然而第二遍推演下来,这种猜想不仅没有变弱,反而从种种迹象来看,这都是一个更加接近真相的答案。   太子李承乾,一直在间接或直接地与林家杜家过不去,今番这次洗掠一空,与前些日子吴三贵和闵媛两只商队被洗劫,难道都是李承乾出的幕后黑手?   问题大条了。   独步商行再牛,那也是一个商行,李承乾再蠢,那也是一个太子,平民与贵族之间的斗争,极少有平民赢了的,命运的天平常常不会摆正,这是没办法的事。   然而想明白了的明夏却平静地站起身来,这平静之中蕴满了无穷的斗志,仿佛积郁了千钧的力量,只待那重重一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初犯我我让三分,而如今,李承乾与杜家却已是第三次第四次的冒犯了,这让明夏怎么忍?   狗急了还跳墙呢,更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   明夏自认为脾气不错,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底线被崩的越紧,反弹就越加激烈……倘若李承乾一味欺压,明夏不介意改变历史好叫这位太子殿下的悲剧提前到来,就算是历史要反噬,她也认了。   虽然明夏一直害怕自己在历史中引起的涟漪会起到蝴蝶效用,最后再反噬到自己身上,故而她行事一向低调,在满足生活要求的前提下,尽量少折腾一些,好将自己造成的动静缩减到最小的范围。然而,当自己的生命和亲人的生命即将遭受威胁时,会不会遭受历史反噬这点子小疑惑,再不能束缚明夏的思想。   大展拳脚放开了胆子去做,咱还不信拉不下一个太子的马!   “来人啊,备马!”明夏的声音含着一丝冷厉,尹贵疑惑了一下便赶忙吩咐了下去,伙计们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明夏就骑着马儿驰在了去往房府的路上。   然而行到房府那朴素的门前,明夏却真的冷静了下来。   虽然她极力平静,但怒火终究不是一瞬间就能平息的下来的,那种情况下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未免会有些疯狂。而这一路驰来,明夏的心思却渐渐地冷了,缜密的思维重新发挥作用,权衡利弊,明夏便有些畏缩不前。   怪不得人都说,考虑得太多就是瞻前顾后,果然,明夏发现,一旦想多,她也开始优柔寡断了。   叹了一口气,明夏在马背之上静坐片刻,终于静静地拨转马头,准备回转。   身后的尹贵却没一点诧异,大小姐做的决定,自然是有所考虑,况且此刻也不宜多问。   明夏打马,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忽然看见迎面一辆马车吱吱呀呀的行来,这马车她不陌生,房玄龄曾经乘着它来杜家拜访过,还用这辆简陋的小马车,带过那位光芒万丈的“天可汗”。   既然碰上,那就不能就这么走了,明夏飞身下马,就这么牵着马儿站在房府门前静静等待。   趁着等待的功夫,明夏已经做好了决定,故而房玄龄发问之际,她也只是将昨晚的案子说了一遍,并说出自己关于官府的那一段猜测,却是将那李承乾隐了下来。   太子德行事关重大,这事一旦坐实,明夏不敢想象究竟会有多大的影响,虽说这样一来,气自然不顺了很多,行事也显得谨慎过分,但身为一介草民,还是一个需要为家人考虑的蚁众,明夏能怎么办?   这就是所谓的苦衷啊……   房玄龄是何等敏慧的一个人,明夏这边只是稍微点了点,他很快就联想到了更为深远的地方,再想到李承乾身上,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他也知道明夏知道,想必那聪慧的女子也料到他能想到这一层,但明夏既然没有点明,房玄龄自然也不去扯开这层窗户纸,二人心知肚明,口中却是含蓄地扯来扯去,最后达成了某种共识,明夏便满意又不满意地离开了。   满意的是,房玄龄也很痛恨李承乾这种视律法如无物的做法,不满意的却是,房玄龄分明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啊,就连身为受害人的自己都顾虑着不去撕破脸皮大闹朝堂,又怎能怪罪房玄龄不肯尽力?   然而明夏的心情却终究是沉了下来,以至于一路上骑着马儿只是悻悻的,懒懒散散地往独步商行赶。   也不知道杜礼能不能应付得了那些董事们潮水般的质问……明夏这般想着,两腿用力马儿便快了起来,然而,等到行至独步商行门前,她却为眼前的景象看呆了眼。   独步商行的正门处泊着一长串的马车,上面满满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伙计们全都欢欢喜喜地来往穿梭,手中都搬着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货物,尹贵拉住一个伙计一问,这才知道,云柏将昨晚的货物都追回来了。   明夏目瞪口呆。   谁能告诉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柏,你是怎么做到的?”顾不得等身后的尹贵,明夏步履矫健地迈进商行库房之内,便见那一身白衣的云柏,正抱着一个大箱子轻松地往一堆箱子上摞着。   听见明夏的声音,云柏下意识便露出一个笑脸,只是此刻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这一个笑容便显得格外古怪。   明夏却不管不顾地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双臂高举的云柏,害得云柏大心肝猛然跳了三跳,心中便是一阵温暖。连夜的劳累与九死一生的惊险,因为这一抱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云柏感受着那双抱紧自己的小手,心痒难耐,极想回抱明夏一下,却苦于腾不开双手,想要腾开双手,却只有叫身前这个小身子暂先离开……然而,云柏却舍不得。   好在他常年练功,负重耐力极为惊人,就算双臂高举还要抬着这么一个大箱子,云柏自信他也能坚持上两刻钟……甚至,倘若身前这个小身子愿意就这么尽力拥抱,他宁愿就这么坚持到死。   然而惊喜过后,明夏终于醒悟了云柏现在的姿势,便忙松开两手,好叫云柏继续未完的工作。   感觉到紧贴在腰间的温暖小手蓦然离去,云柏心中一阵失望,只得将手里的大箱子迅速甩到了既定位置,双手一转便拉着明夏飞快地向外闪。   云柏的动作实在太急,明夏像被一阵风刮着跑,就在这一路恍惚中,她忽然后知后觉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而这库房中……疾步离去的明夏用余光一扫,便发现了杵在各个位置上神情怪异的伙计,以及……吴三贵。   好险好险,幸好杜礼不在……明夏正暗自庆幸,一转头便望见了杜礼那亦笑亦惊亦怒亦喜的面容。   Orz,让我死了吧……   明夏欲哭无泪,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不见人。   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搂搂抱抱,这倒也还罢了,关键是还在自己老爹的眼皮子底下……   没脸见人了!   出于丢脸之后都想立即远遁的胆小定律,明夏非但不敢停下脚步,只盼望云柏能拉她走的更快些,哦老天,她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只要能让她立刻马上第一时间离开这个地方……   “夏儿,你怎么了?”云柏终于攥着那温暖柔软的小手到了一个僻静之处,却发现方才还热情如火的心上人,乍然间就开始失魂落魄没精打采……难道,他方才拉得太急了些,还是太紧了些,还是没经她同意便拉着她跑,所以夏儿不高兴了?   然而此刻的明夏还沉浸在方才的窘迫中没有恢复过来,面对云柏的疑问便有些云里雾里的茫然:“……嗯,云柏,你说什么?”   忐忑迅速转为一阵胸闷,云柏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仍是问道:“夏儿,你没事吧?”   没事?   怎么会没事?   明夏望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想发怒,然而看着云柏满身的污迹与那草窝一般凌乱的发髻,迅速升腾的怒火又以着更快的速度消散,伸手抱住云柏,明夏静静地将面庞贴在他的胸前,良久才道:“……辛苦了。”   没有谢谢,只有这一句抚慰一般的辛苦,然而云柏的心里却高兴极了,不过……望着格外柔顺的明夏,云柏忽然无师自通:“难道不该奖励一下?”   正体会着相濡以沫的感觉的明夏,猛然间听到云柏这一句话,忽然……无语了。   天哪,今天是她的受难日吧,又惊又怒又喜又窘……老天爷难道想让她在一天之内尝遍人间百态么?   想笑也笑不出来,想怒也无法怒,想嗔也来不及嗔……明夏的面目交织着几种表情,一时间微妙的无法言喻。   然而云柏却不容明夏就这么混过去,只是拿下巴拱了拱明夏的额头,口中不依不饶道:“嗯?”   明夏照样没反应,云柏等了好一会儿,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期望已经如鸟兽散……然而,就在他灰心之际,却猛然觉得唇边一暖,有什么柔软的香甜的濡润的,若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毫不留恋。   然而,这一沾即走的温暖却叫云柏的心里升起了一把火,手臂的动作不经大脑反应,完全是潜意识作祟,云柏下一刻便兴奋地发现,那留恋的温暖又重新回到了唇边……   良久之后,明夏红着脸靠在云柏的胸前,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眼,发现四周并无闲杂人等,这才松了一口气。“嗯,这个奖励不错……”云柏舔了舔唇,回味无穷道:“夏儿,我以后天天在库房蹲守,是不是就可以天天要求一个奖励?”明夏啐了他一口,脸红了一红,随即仍觉得不解气,便祭出了花拳绣腿,狠狠滴捶了云柏一下。   云柏却笑了,感受到那一拳的温柔,更低低地笑出声来,仿佛含着无限的愉悦,幸福的叫人眼红。   “云柏,你是怎么做到的?”明夏忽然想起叫自己惊喜到语无伦次行动失控的那个问题,忙从云柏怀里抬起头来,急切地问着。云柏笑了笑,神情却有些不自然,揉了揉凌乱的发髻,他才支支吾吾地道:“就是……就是想看你,结果……竟发现了一只鬼鬼祟祟的车队,我就悄悄地跟了上去,后来听那领头的交谈,我才知道他们劫掠的竟是独步商行库存的货物!”云柏越说越流畅,想到当时的场景,兴奋地眼神都放出光来:“然后我就跟着他们一路走,直到他们将货物运到一处宅院里藏好,只留下几人看管之后,我就回了独步商行,找吴大哥派了人手,又回了那处院落,趁那留守的几人不注意,就把他们打晕了,然后就带着人把货物偷偷运了出来。”   云柏讲得眉飞色舞,明夏却听得疑窦丛生,等云柏兴高采烈地讲完,她才似笑非笑地望着云柏道:“当真?”   云柏一愣,旋即扭了扭头,将视线偏到一旁,这才状似认真地道:“当真。”   “你在撒谎。”   明夏一语道破天机,云柏顿时狼狈的无以复加,他嗯嗯啊啊了几声,在明夏逼人的目光下只好主动承认罪行:“……嗯,是有……一些失真,不过大部分都是真的!”云柏简直要指天为誓了,明夏却不为所动,只是抓住重点问道:“哪些不真?”   “嗯……呃……啊……我不是在看你的路上发现这些人的,我是……听闵媛说的。”   云柏说完便无限忐忑地望着明夏,然而明夏却笑了,闵媛终究是不忍心的,不忍心看着独步商行被那人蚕食啊。   “替我谢谢她。”明夏静静地对云柏道,就算是闵媛为着以后,但终究,她是帮了她。   云柏放宽了心,欣慰地笑道:“那是自然。我还怕你不高兴呢……嘿嘿。”   明夏笑了笑,斜眼睨了云柏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云柏却是没反驳,还笑得傻呼呼的,只要他的夏儿不生气,那就是再多骂两句也无妨啊。   正当明夏杜礼都为着这一峰回路转的转折而暗暗欢欣时,老天爷却好像故意要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福祸相依,第二日,独步商行走水,库房全部被毁。   明夏听到这一消息时,目眦俱裂,她本来都想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了,可为何,有些人却是嚣张若斯?今日烧房,明日是不是连人也要一块儿烧掉?   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一百八十三章:立政殿   汗颜,稍微晚了点,偶的上午概念可能要转变一下了,除了抱歉,偶再无话了……   ————————————————我是分割线————————————————   春末夏初最是好风光,长安城内踏青游春的人们络绎不绝,让这本就热闹非凡的长安城,在广大的大唐乃至世界的版图上,开出了更为璀璨炫目的花朵。   然而,这本该是轻松快活的日子里,长安城内那些高贵的氏族权臣家,却全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里,让他们不敢高声不敢大气,甚至府里的仆人们都得了命令不得喧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仅是长安的上层社会里愁云惨淡,就连那巍峨的太极宫中,同样也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使得往来宫女俱是一副小心谨慎乃至提心吊胆的模样,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承乾这个逆子!”   立政殿内,长孙皇后柳眉倒竖,重重地扔下手里的奏折,怒道:“身为太子,五体不勤,作为储君,德行不检,如今竟做出这般……”长孙皇后秀眉一蹙,痛心疾首道:“承乾八岁敏惠,少小伶俐,如今长大了,竟好声色慢游,如此也罢了,现在竟变本加厉,连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唉!”长孙皇后重重地坐回榻上,拧着眉仍然怒气未消。   珠帘外侍立的女官低着头俱都不敢言语,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何况去捡那地上的奏折。   钟惜月见状,只得挺身而出,缓缓地捡起地上的奏折,慢慢折好,这才向长孙皇后笑道:“娘娘息怒,想来太子殿下也是无心之过,只是跟杜家二娘子闹着玩罢。”   “什么闹着玩?”长孙皇后冷笑道:“差点出了人命,这也叫玩么?承乾太让哀家失望了。”   “可毕竟没出什么人命,”钟惜月的眼眸在长孙皇后的面上一扫而过,心里有了决断,方小心翼翼道:“上元节时,二娘子曾见过太子殿下一面,想是不知太子身份,无意中冒犯了殿下,故而殿下心里有些怒气,只是想借机教训二娘子一下罢,想来也情有可原,娘娘……”   “惜月你莫再替那逆子说好话,此事本宫自有计较。”长孙皇后微愠地打断了钟惜月,便向殿下侍立的众女官道:“召房大人来立政殿。”   皇后终于不再发怒,众女官这才松了一口气,听见有任务,纷纷抢着去了。   此刻房玄龄正候在一旁的偏殿内,听得女官来传,便理了理衣冠,从从容容地进了立政殿。   “房大人请坐。”长孙皇后此言一出,早有宫女搬了锦凳来,房玄龄谢了恩,便安然地坐了上去。   钟惜月侍立在长孙皇后身后,望着那神态从容的朝中重臣房玄龄,这才醒悟到为何明夏会不急不慌,就算自己说出那库房大火的幕后真凶时,她也并没一分惊讶,想来是早就知晓了吧……亏她和飞卿还舍身处境地为她发了好一会儿子的愁!   “你们都退下。”长孙皇后向阶下众女官一挥手,众人便按着次序一一退出了立政殿,钟惜月也要跟着众人一块儿出去,却听得长孙皇后道:“惜月留下吧。”   钟惜月应了一声,便仍留在在长孙皇后一侧,默默地垂首侍立。   顷刻间,立政殿只剩下三人,长孙皇后这才道:“房大人为国繁忙,日理万机,如今还要为本宫的逆子操劳,哀家实在过意不去。”一国之母言辞恳切地说完,竟亲自走下丹樨,整了凤冠,随向房玄龄敛衽一礼,道:“这是哀家的赔罪。”   房玄龄和钟惜月都没料到长孙皇后竟这么干脆,一个目瞪口呆,一个忙从锦凳之上矮下身来,还礼道:“微臣不敢,娘娘折煞了微臣了。”   “房大人,这是你应得的,快请起。”双手扶起房玄龄,长孙皇后也未再上丹樨只是取出房玄龄先前呈上来的折子,站在那立政殿正中,感慨道:“房大人,哀家知道,你这一封奏折之所以递到立政殿来,是看在哀家的面子上,不想承乾难堪,但他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就莫怪哀家不讲母子情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我朝的铁律,容不得半点亵渎!这事,哀家定会给房大人一个交代,房大人请放心。”   长孙皇后不坐,房玄龄又哪里敢做,他站在凤冠霞帔的女子身后,只望得见那女子挺直的背脊,好像定海神针一般,牢牢地支撑在立政殿的中心,身为臣子的他,心里不免涌出了无限自豪。   “娘娘英明!”万般辞藻如水掠过,房玄龄却只能撷出这一句,好表达自己的钦佩与感激。然而想到杜家二娘子那番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话,房玄龄顿了顿忍不住道:“娘娘处事公正无私,乃是我朝之福,然而……”   “房大人有话请讲。”觉察到房玄龄的犹豫,长孙皇后笑着转过头,凤目之中射出柔和而璀璨的光芒,虽没有任何承诺,却让人忍不住信服。   房玄龄笑笑,放下心中的顾虑,从容道:“是这样的,杜家二娘子曾寻过微臣,一来是讨个说法,二来……却是想请微臣转告娘娘……”   “转告哀家?”长孙皇后愣了愣,笑道:“那杜家二娘子果然是个有胆色的小姑娘,她都让你给哀家递什么话了?”长孙皇后私下里与房玄龄并不陌生,此刻达成共识,称呼上也就随意起来。   房玄龄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他的心里放松下来,儒雅的气势也尽显无疑:“起初微臣也同娘娘一般好奇,后来听得那二娘子说话,才觉得此女果然非同一般。”   让房玄龄给予衷心赞扬的女子定不简单,长孙皇后的兴味更浓,饶有兴趣道:“哀家越发好奇了,房大人莫卖关子,请讲。”   房玄龄笑了笑,这才摇了摇头道:“娘娘定然猜不到。”想到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能忧心忡忡地说出那番惊心动魄的话来,房玄龄至今还觉得恍惚,想了想,他便大着胆子道:“娘娘,您觉得太子殿下现状如何?”   听得房玄龄不答,却问了这样一个紧要的问题,长孙皇后却没有不悦,只是思虑再三,道:“虽无大错,却着实叫哀家和陛下失望。”   房玄龄不敢点头,却是笑道:“娘娘,太子殿下少时聪敏,比之同龄孩子也胜了不止一筹,而后陛下与娘娘择了贤人长者悉心教导,太子身边也并无奸佞,可太子脾性却日益乖戾起来,娘娘,您不觉得奇怪么?”   长孙皇后想想了,越发觉得有理,忙道:“房大人有何高见,快快请讲。”   出乎长孙皇后的意料,房玄龄却笑道:“这并非微臣的高见,乃是杜家二娘子的赐教。”   “哦?她怎么说?”长孙皇后越发觉得怪异,那个女子经商的手段再高明,也不过是一介草民,皇宫大内的事情,她却是如何看得分明,还能说出叫房玄龄也佩服的高见来?想到此处,她越发好奇,凤目炯炯,只待房玄龄揭晓答案。   “太子尚在襁褓,陛下便受太上皇的差遣在外征战,一战就是两年。太子自小便与陛下相隔,两年之后陛下还朝,不日又是征战……太子少时,可说是与陛下父子两隔,相处实在谈不上亲密。而娘娘忙于辅佐陛下,也无法脱开身亲自教导,太子先时为秦王世子,而后为太子,尊崇的身份也决定了他身边并没什么相合的伙伴。如此一来便知,太子的成长过程中,享尽荣华,却……缺少关爱,故而,一向敏慧的太子殿下,才会越发乖戾吧。”房玄龄说完,面上却再无一分忐忑,只是垂首静待,静待他爱戴的皇后娘娘,愤怒或者……反省。   长孙皇后望着眼前这个伛偻着背脊的相国大人,心里有些复杂。按理说太子德行乃是皇家的家务事,外臣断不敢置喙,然而今日这个忧国忧民的臣子却抛却了一贯的谨慎,这般斗胆进言,分毫不顾自己的安危,她这个做皇后的,除了感激还能怎么对待这个为大唐鞠躬尽瘁的人?   长孙皇后深深一揖,道:“这是哀家和陛下对房大人的谢礼。”待房玄龄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回礼之后,长孙皇后方笑道:“杜家二娘子果然不凡。”   长孙皇后这般说,自然是认同了自己方才的话,房玄龄面上不动神色,暗里却想自己的紧张真没道理,陛下与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清楚,虽然相安无事了很多年,但战时那些事,众人都不会忘记,他该对自己宣誓效忠的人有些信心的,方才的疑惑,可真是不可饶恕。   那厢长孙皇后还在反悔:“……想来这些年,哀家与陛下的确是忽略了承乾的成长,只寄希望于承乾的自律,却不想孩子们都是需要关爱的,而我这个做母亲的,竟也这般失职……”长孙皇后自嘲地笑笑,道:“枉我还一直怪罪承乾不用功,原来都是自己的疏忽。”   房玄龄忙道:“娘娘不必自责,这些年为了陛下,娘娘殚精竭虑,照顾不到太子殿下,也是无可奈何。”   长孙皇后想想也有理,笑道:“房大人所言极是,替哀家解了围了,但身为母亲,哀家……唉,愿哀家如今再补救,不会来不及吧。惜月……”   钟惜月一直静默侍立,方才听见房玄龄转述明夏的话,又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此刻听见皇后唤她,怔了一下忙应道:“听说那杜家二娘子与你乃是表亲?”   “回娘娘,正是。”   “好,”长孙皇后笑笑,看了看微笑的房玄龄,道:“哀家已经等不及了,你现在速去杜家传哀家的旨,要那杜明夏即刻进宫,哀家要见她。”   钟惜月一惊,随即喜道:“惜月遵命!”   仍然是请假的帖子……   唔,对不住了,从早上七点一直陪护到晚上七点,我……我……我只想睡觉啊啊啊……   不过我不会睡的,哈哈,我要继续写,只是今晚不一定能发出来,故而先给大家抱歉下!   再来,郑重又郑重的劝告大家,一定要把身体养好,一定要多喝水多吃饭,唉,现在的医院怎么那么黑啊……看着收费单,偶们一直在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幸福就在不言中   坡上青青草,野外点点花,比之长安的繁华,这郊外的小庄里,恬静的叫人发指。   “可惜了这么好的庄子……”明夏有些惋惜地坐在青草野花中,两手撑着身子,眺望着远山一带翠欲滴,白云飘飘若画境。   “可惜什么,又不是以后不能来。”云柏坐在明夏身边,侧着头望向惬意的女子,笑道:“再说,信都那边也不是没有这般好风景,等回去了我带你去看。”   “这倒是。”明夏想起了信都南郊的那个小山,她还曾带着小郎三个去那里玩呢,记得当时那还有一池莲蓬,如今已是夏初,等到回去,只怕那荷花开的正好……这般想着,便不觉得看不到眼前这美景而分外遗憾了。   明夏向后仰着头,四月的阳光在她的眉眼间折射出一抹光华,使那清秀的小脸顿时流光溢彩,纤长的睫毛微微的眯着,与清新处别有一种靓丽,恰如清水出芙蓉,又似月下松间风……云柏有一时间的恍惚,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美丽不可方物。   唉,自己是何其幸运啊。   此刻除了满满的心醉,云柏再生不出半分别的念想,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怕一个气大,就会打扰到身旁女子的随心所欲。   眯着眼晒了一会儿,竟有困意上涌,也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吧,明夏顺势摊开手脚躺在温暖的阳光下,迷迷糊糊地想着。   对于明夏这不甚雅观的姿势,云柏却只觉出了她的随意,抬眼眺望,只见远处天光云影,近处绿草红花,这些在他眼中并没什么特色的景物,眼下竟也生动了起来。周围安谧一片,除了偶尔几声鸟鸣,天地清静,云柏盘膝而坐,眯着眼,却是满心欢喜。   看来以后可以多拉着夏儿出来晒晒太阳……这外面的风光是多么迷人啊,云柏瞥了旁若无人睡着的明夏一眼,一双眼眸笑吟吟的,满满都是爱意。   明夏闭着眼睛,却并没睡的很熟,这些日子的经历实在惊险丛生,现在想来也颇觉得匪夷所思,以至于此刻置身于这平静之中,竟有些飘渺的虚幻。   而更让明夏觉得不真实的是,一场凶险无比的祸事,就这么完了?   她曾经设想了很多结果,为这件事划出了那么多的可能与走向,然而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结局……   真没想到啊,那立政殿的女主人,竟是这样一个有担待的好女子。   得罪了李承乾,并卷进了朝中暗流汹涌的党争,明夏已做了多手准备,而她曾设想过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李承乾放她一马;又或者李恪出手,李承乾被人扳倒,吃上一点半点的亏,杜家得以逃出生天;再来便是房玄龄出力,太宗皇帝亲自教训自己的儿子……但那怎么可能呢,明夏从来不会高看了自己,故而也不以为房玄龄乃至太宗皇帝为了一个小小的杜家便会伸手去打李承乾的脸……细细想来,也只有李恪出手一途最为可能实现,一来李承乾不是善良之辈,放过她?哈,不太可能,二来李恪与她毕竟是有些交情,君子之交也是交啊。   尽管最不想承的便是李恪的情,但倘若事情败坏,明夏却不得不承认,独步商行库房被烧一事闹将开来,最有可能救她的,便是那个她曾极力保持距离的蜀王李恪,哦,他现在升官了,受封吴王,做了潭州都督。   所以那时长孙皇后召见她,无怪她要震惊了。   长孙皇后是流芳百世的贤后,甚少干政,品性又纯良,无论是从历史还是从现实来讲,明夏都对这位皇后神交已久,然而她毕竟是一介草民,即便是是个世所罕见的穿越女,她也没办法没资格见那高位之上的一国之母。   但,长孙皇后竟召见了她……   钟惜月读那懿旨的时候,明夏还有些恍惚,历史的晕眩感再次光临,以至于她走进那恢弘的立政殿时,望着浅笑嫣然风华绝世的女子,还有些头重脚轻。   而随后,长孙无垢便又给了她第二个大大的震惊!   想起长孙皇后最后的决断,明夏至今仍觉得接受不了,这怎么可能呢?世上竟有如此无私的人,没有什么护犊子,也没有什么文过饰非,在那个女子的眼中,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理由也不需狡辩,她就这样将太子殿下关进了东宫,下了禁闭,而那些参与本次事件的人,也被长孙皇后以雷霆之势纷纷严惩……于是,本来要翻破了天的事情,就这样完了。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啊……拜长孙皇后的好品性所赐,独步商行不仅拿回了所有的损失,还得了那些暗中关注事态发展之人的另眼相待,毕竟长孙皇后并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接见一个人的,更别说是明显的袒护,这在大唐绝对是前无古人。   再加上宋老头的远道而来,珍宝满载,如今的独步商行,已经重回了长安第一大商行的超卓位置,旗下二十八家加盟的小商行,更使得独步商行如虎添翼,已隐隐有垄断的趋势。   这兆头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前途与倾覆也如双刃剑,端看那主持之人如何操持。   不过那都不再是明夏需要想的事了,她曾答应过闵媛,要将商行拱手相让的。   再说,明夏也不想再在长安城里担惊受怕了,经过这一年多的跌宕起伏,杜礼和卢氏也有些吓到。虽然长安繁华,但毕竟不是安心之地,故而在明夏提出回信都的时候,他们不仅毫无反对,反而喜上眉梢,显见的都是都松了一口气,只是三娘小郎听见这消息以后,愕然了一下,便纷纷奔去与自己的同窗闺蜜告别了……   而今天,明夏却是来城外最后交接一下杜家的产业。   去年夏天明夏便想着在长安郊外买个小庄,虽然上回出来看庄子的经历有些不愉快,但也阻止不了明夏想要个小庄的心愿,后来终于达成,只是很可惜,这庄子还没怎么用过,而今却又要搁置了。   惋惜是自然的,不过明夏却是觉得颇为幸运,这一年来,杜家几乎算是麻烦不断,然而九死一生,终究是安然的过来了。而今她已决定要走,也许日后独步商行会再度遭人觊觎,也许日后太子还要造反,还要被废,还要结党……但那都不再关她的事,以后海阔天空,任她与云柏比翼,月夜泛舟晴空策马,天地任逍遥。   想到不久就可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明夏的嘴角绽出一抹笑,心中轻松无比,然而下一刻,便觉得眼前一黑,面上那阳光的温暖也忽然没有了。   “云柏?”睁开眼眸便看见云柏那张笑嘻嘻的脸,明夏努了努嘴,不解地嗔道:“你干什么?”   欣赏了一会儿明夏此刻的娇态,云柏才乐呵呵地道:“有人来了,你还这么躺着?”他功力超绝,耳力自是不凡,早已听到了有人接近的脚步声,想到明夏此刻的四仰八叉太过随意,他看看也就罢了,却绝对不能给别人知道。   “呃,”明夏赶忙爬起,四下一看,并不见人影,便回头恶声恶气道:“好你个云柏,骗人哪,看我九阴白骨爪……”自觉指长甲利,明夏伸了两手就要扑上去。   云柏是何许人也,自然不会叫明夏扑着,听听那脚步声还在百丈开外,云柏乐得哄自己心上人开心,蜂腰一扭就躲过了明夏的袭击,惹得明夏哇哇大叫,重整阵脚再次扑了上来,却连云柏的一片衣角都没捞着……明夏不干了,气呼呼地站定,无比幽怨地瞪着云柏。   逃过了魔爪正暗自庆幸的云柏一见,顿时慌了,也站定了不敢再跑,明夏却趁机一个猛虎捕食,牢牢地攥定了云柏的脖子,得意道:“哈哈,看你这回往哪里跑!”   明夏这一扑实在是威猛至极,手底下的力气自然不小,直掐的云柏瞪了眼,却说不出话来……看着云柏那有心无力的小模样,明夏那个得意啊,简直爽歪歪!   “哼,瞪啥瞪?不服啊,告诉你云柏,不服也没用,现在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就乖乖给我老实些,不然姑奶奶我手下一用劲,嘿嘿嘿……”明夏无师自通地摆了个巫婆脸,看着云柏气得直哼哼,心里都要乐开了花。   “咳咳……”   忽然一声咳嗽有若天雷降,明夏那个惊啊,猛回头,只见草地上一溜排开站了五个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明夏顿时窘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电光火石间,明夏早放开云柏跳了起来,装模作样地站定了,本想着都是自己府里的人,看见了就看见了吧,大不了以后落个恶女形象,倒也可以吓吓人。然而,定睛一看,明夏顿时悔不当初,三男两女,男的是这庄子的管家小厮和小南,女的却是闵媛和小蝶。   唉,看看她方才都干了些什么呀?   这不是诚心叫闵媛难堪的吗?   明夏自责不已。   然而现实却完全相反,闵媛只是冷眼旁观,明夏却局促不安,还是云柏淡定地拍拍身子站了起来,向闵媛笑道:“多日不见,闵家娘子今日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明夏暗叫糟糕,把独步商行转给闵媛,云柏却是不知情的,她总说要找个时间告诉云柏,然而总是为杂七杂八的事情给耽搁了,至今还没说,也不知云柏知晓以后,会不会生气呀?   仿佛感受到了明夏的担心,云柏回过头来向她微微一笑,安抚之意显而易见。   闵媛的面色更冷,然而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自己与云柏之间无望,她虽气闷,却不会蠢到再去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她才不稀罕。   然而心底却有一阵悲意升腾,她又何曾得到过呢?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杜家娘子,你曾经说过的话,可还记得?”闵媛的声音没有波澜,双眸只是望定了明夏,冷冷言道。   “自然记得,我杜明夏说话算话,从今天起,独步商行便归到你闵家商行的名下,独步商行的大掌柜,自然是你闵媛。”此时明夏也不再纠结,站定的身子仿佛一棵小青松,双眸清澈言语坚定,道:“不过,我杜家的份子却是要撤出来的,闵媛你若想接过独步商行大掌柜的职衔,最好是先想办法补过这一份子的亏空,否则,只怕……”   闵媛一挥手,冷道:“这个不劳你担心,我早有准备。”微微撇了撇嘴角,闵媛笑道:“只希望你真的能放手。”   嘎?这是什么话,她杜明夏的信誉就这么不靠谱么?   “你可以怀疑我的智商,但是请不要侮辱我的人品。”明夏一急,曾经的口头禅便脱口而出,唉……鄙视了自己一下,明夏只得接下去道:“闵媛,你素知我是一言九鼎的,实在不该再拿这个来试探。你放心,明日我便会劝爹爹召开董事大会,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到时候如何压住那些野心勃勃又唯利是图的董事们,而不是在这里怀疑我的诚信。”   闵媛倒也干脆,道了一声好,转身便走,利落的简直叫明夏咋舌。   自始至终,闵媛都没有看云柏一眼,然而明夏却感到,她的眼眸锁定的是自己,精神却一直在云柏的方向游移。   到底是放不开么……   直等到闵媛小南小蝶的身影消失在外面,明夏才有机会责备那老管家,道:“吴伯,有客来您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害她刚才好丢脸啊……   那吴伯颤颤巍巍地道:“大小姐,那位小姐说是找您的,叫老奴直接带她来,老奴差了小四来通告,不过那大小姐的腿脚实在是太利索了,比小四走的都快……”   “得了,我知道了,抱歉吴伯。”明夏随意笑笑,也不真的惩戒吴伯和小四,只是道:“下回您老可千万记得叫人通告,小四,你以后也跑得快些!好了你们先去忙吧。”   打发了老管家和小厮,明夏这才觉出了身边的诡异,云柏竟一直没讲话!   心里忐忑的像打了个小鼓,明夏自知理亏,也不敢看云柏,只是无赖地往地上一躺,闭眼装死。   然而这回的阳光却不如刚才温暖,整个草地上阴森森的,明夏很想知道,是不是天阴了?   难道要下雨了么?还是打雷?   然而预计的暴风骤雨却没有来,闭紧的眼皮上再次出现了一片阴影,这阴影长久不散,叫明夏终于装不下去,便腾的坐起身来,干脆道:“云柏,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就跟闵媛协定了条件,叫她不要再干扰我们。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过分,但是看在我也是为了咱们的美好将来的份上,你不要怨恨我太久,唔,最佳生气时间为一刻钟,时间太长了会气坏身子……假如这还不够,那你打我好了,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过不许打太疼,否则你一定会后悔,要知道我很记仇的,再说,你也不忍心是不是?好了,解释完毕,现在你可以生气了。”噼里啪啦的一口气说完,明夏低着头,好像个犯错的小学生,直等着云柏接下来的怒火。   然而出乎意料,没等到预计的怒火,却等到一个拥抱……温暖降临的那一刹那,明夏放了心,不禁又有些小得意:嘻嘻,又给她料准了,就知道云柏不会责怪她……   奸计得逞的明夏,心中暗爽,却很小心地将这表情隐藏的滴水不露,只是窝在云柏的怀里扮可怜。   善良老实的云柏果然中计啊,拍了拍明夏的背脊,他的声音有些情动的低沉:“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你连独步商行都舍得出去,我还怎么可能怪你!”顿了顿,明夏只觉得环住自己的两手紧了紧,她的面庞也更贴近云柏的胸膛,耳边也传来云柏那柔软的几乎要挤出水来的声音:“夏儿,你为了我连自己的心血都舍得抛却,我真的……很高兴,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从今天起,我云柏发誓,一定要对你好,只对你好,让你开心,不让你难过,不许任何人欺负你,我要用一辈子来实践这个诺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违背誓言,我愿意承受……”   明夏曾看过电视,看到男主发毒誓,女主都会及时的伸出纤纤素手来制止男主口中那些不详的誓言,每每至此,她都会觉得很矫情,你就让他说呗,又不会真的实现,做什么还那么杞人忧天?然而时至今日,她才体会到那种患得患失害怕万一的感觉。   是的,她害怕万一,哪怕是有一点点的可能,她都不愿意云柏去承受那毒誓的反噬,就算是他做错了事,她也不忍心看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五雷轰顶魂飞魄散……不受大脑约束的,手指条件反射般抚上云柏的嘴唇,明夏愣了愣,才道:“下面的不用说啦,我相信你。”   云柏傻呵呵的笑了笑,心满意足地抱紧怀中人,难得的竟出现了骚人墨客才有的情思,张口背出了前几天明夏叫他看的诗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夏儿,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明夏无言,囧囧的同时还有些小兴奋,还能说什么呢?   还用说什么呢?   幸福就在这不言中啊……   —————————————————————————我是分割线—————————————————————————   这两天我一直没更新啊,很对不起大家!   呵呵,看到黑票了,我心里倒挺高兴,因为不更新而叫读者愤怒,这证明俺的文文还是有人在意的啊……加油加油!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谅解!祝愿所有的朋友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第一百八十五章:折杨柳(上)   五月的长安满城碧色,灞水河畔杨柳青青,明夏在灞桥之上站定了身子,向身后送行的林飞卿钟惜月抱了抱拳,作别道:“表哥表嫂留步吧,千里送行终须一别,我会照顾好爹爹娘亲和小郎三娘的,你们也该回了。”   今日的她身着一袭月白长袍,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玉簪绾住,远远看来分明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在黑黑的云柏衬托下,更显得肤白如玉,风度翩翩。   林飞卿也笑着抱了抱拳,今日他是特地请了假同妻子一起来送别杜家人的,苏氏偶感风寒无法送来灞桥,只能千叮万嘱叫林飞卿同着儿媳远送出长安郊外。   “此去千里,表妹一路保重。”林飞卿微微笑道,他身边的钟惜月也上前一步,拉着明夏的手,依依不舍道:“表妹,这一走又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唉,想到以后见不到你,我心里也难过……记得多写书信来,路上炎热,小心中了暑气,到了信都千万记得飞鸽传书回来向我们报个平安。”明夏都点头应了,钟惜月才又笑道:“等你们回去了,想必公公也开心,他一人在信都也寂寞,你要替我和飞卿多去陪陪他老人家,也算替我们略尽孝道,惜月在此先谢你!”   明夏连忙止住钟惜月欲行礼的动作,扶着她小声道:“表嫂,你现在身子金贵啊,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千万别乱动!”   钟惜月一惊,忙拉着明夏站到一旁,看了看她又羞赧地低头笑道:“你都知道啦?我叫飞卿飞秀不要乱说的……”   明夏一见忙替自家表哥表妹澄清,林飞卿一直视她如同亲妹,林飞秀待她更是亲姐,虽然今天林飞秀在家陪伴苏氏不能来,但她昨日特地去府里与她话别呢,于情于理,明夏都该好好为这两兄妹开脱的,要知道如今的钟惜月可是林家的宝,很得苏氏的宠呢。“表嫂,你可莫怪罪表哥表妹,他们并没说什么,是我娘亲和翠姨看出来的,你知道,她们可都是过来人……”明夏瞄了钟惜月的腰身一眼,并没看出些蛛丝马迹来,真不知自家那腼腆的娘亲和小翠是如何慧眼如炬的,唉,过来人……   明夏看得那么明目张胆,任是钟惜月再粗心也看得出来,更何况她就是个细心体贴的人,一时间俏脸通红,窘的都要抬不起头来。   “表嫂,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嘛!”明夏一见很不以为然,便愈加放肆地开始取笑,惹得钟惜月红颜发怒,抬起手来就要打,明夏又不敢不让她打,生怕自己一躲,她再跟进,万一有个闪失可了不得。   然而终究是顾忌自己的身子,钟惜月也不会当真与明夏计较,不过经这一闹,别离的气氛倒是淡了不少。   “明夏,你我一直投契,如今又是亲戚,我可就不见外了,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见钟惜月郑重了神色,明夏忙作洗耳恭听状,道:“表嫂,你我的交情自不必说,有话请讲。”   钟惜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与林飞卿叙话的云柏,这才道:“你们杜家退出独步商行,当真是要让闵媛一家坐大?”   “表嫂,这事我跟爹爹商量过了,既然要回信都,长安这边的生意自然是无法兼顾的。独步商行的总行却在长安,想要拓展业务,也必须在长安,我和爹爹回信都后鞭长莫及,对这边的掌控自然也使不上力,与其日后出麻烦,不如现在就推个干净。钱在哪里都可以赚,并不拘与长安,我干爹那里也有不少的好货,等回了信都,我们也照样混的风生水起,所以表嫂你莫担忧,跟表哥说,也不要替我抱不平了,这事,是我自主的,可不关云柏什么事。”明夏笑嘻嘻地说完,循着钟惜月的目光也看了看云柏,见他正好望了过来,便回以一笑,众目睽睽之下愣是光明正大地送了一把菠菜。   钟惜月见状无奈道:“明夏,这回我不以表嫂的身份劝你,单是以一个闺友来为姐妹鸣不平,凭什么你要这么迁就闵媛?而云柏,又到底好在哪里?”   明夏没料到钟惜月在这送别的时候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才笑道:“钟家姐姐,我也并非迁就闵媛,我决定放弃独步商行,的确为形势所迫。你也知道,如今的独步商行是一棵招风的大树,我不想靠着它乘凉了,自然要将它做一个人情,最后榨一榨它的价值,送给闵媛是个最好的选择,也省得她总觉得自己受了伤,要恨着我和云柏,那样我们在一起也会觉得不舒服,索性用一个独步商行就将这段恩怨了断,落个心底干净岂不是好?”   钟惜月听得目瞪口呆,道:“明夏,你这是什么歪理?”   明夏呵呵一笑:“钟家姐姐,这不是什么歪理,这是我自己的原则,否则我会觉得良心不安的。”   钟惜月叹了一口气,望着云柏的方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但那惋惜的模样却是十成十,好像明夏一朵鲜花就这么插在牛粪上一样,惹得明夏连连笑道:“表嫂,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云柏是一个粗人,于仕途经济上没什么前途,配不起我,可是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好像她也不认为林飞卿可以是个好伴侣一样,这是两个人的事,旁人插不上嘴啊。   钟惜月也觉得自己谮越了,忙笑道:“我可没那个意思,云柏虽然书读的少,也没什么心计,但好在武艺高强,当初咱们初见面时就看的出来,他是个有担当的……”   钟惜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可以夸赞云柏的话了,便讪讪地住口,明夏也不以为意,反正只要她觉得好就成,旁的女子要是太看得起云柏了,她还要发怒呢。正好看见林飞卿与云柏说完了向她们走来,明夏也就拉住钟惜月上前,神秘兮兮地笑道:“表哥,表嫂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哦,尤其不要让她生气,不要让她干活,要时时地在她身边,哦,你下了朝记得要多陪表嫂散散步,总之要把表嫂哄得开开心心的!听见没?”   林飞卿双眼满是笑意,郑重地从明夏手里接过了钟惜月来,虽然顾忌着光天化日没有什么动作,但那环卫的姿态再分明不过,倒惹得明夏一阵贼笑。   钟惜月是羞到不行了,云柏却也敏锐地觉察了什么,只是微笑着站定在明夏身后,仿佛一座最为牢靠的山岳。   这边叙话叙的差不多,杜礼和卢氏那边已经在催着了,林飞卿便又跟着钟惜月上前,就在车窗下跟卢氏道了别,又郑重地与杜礼行过礼,他才走下灞桥,在那绿柳成荫处折了青青的一枝,走到明夏身前,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长安方向马蹄声急,如骤雨般敲击着路面,一抬眼便见扬尘扑面,林飞卿第一时间想到钟惜月,忙护着她往旁边退。   明夏早被云柏拉着闪到了一边,然而只见两匹骏马停在面前,从上面滚下来的人,却是因为赶路而脸颊发红的李恪。   没容明夏她们行礼,李恪便道:“今日我只是来送别一个朋友,俗礼什么的就免了。”   李恪有言在先,林飞卿钟惜月也就不再坚持,明夏本就不爱给一个小屁孩行礼,更是乐得这么办,云柏却是无所谓,他与李恪不熟,也不想熟,故而只是站在一旁风轻云淡。   那李恪果然只是存着送别的心思来,他看见林飞卿手中的杨柳枝,心中一动,也步下灞桥折了一枝,送到明夏的手里,见她男装打扮,便抱了抱拳道:“珍重。”   “多谢李公子,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会,也只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公子也千万保重!”明夏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倒真是觉得李恪是个好少年,不忍心看他卷进皇权的倾轧之中,然而这毕竟不是她能管的,就是说也不敢说明,便只能真心祝愿他了。   李恪笑笑,抱了抱拳再没说话,看了旁边的云柏一眼,又跟林飞卿颔首微笑,便叫着韩元再次呼啸而去。   嘿,这孩子,还真别扭!   这么折腾了一趟,却只是说一句珍重?   明夏郁闷地看着李恪绝尘而去,然而看着看着,却忽然双目瞪圆,那……那两匹马又回转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明夏才看清,那不是两匹,是三匹!   第一百八十六章:折杨柳(下)   等三骑行到跟前,明夏才看清了,这是林飞鸿和东方阡陌,然而,东方阡陌这大包小包的,却是要做什么?   东方阡陌还没说话,一旁的林飞鸿早一步行到前来,曾经英伟不凡的面庞竟有些凄怆:“二娘……你们要走了?”   “是啊,”难道他还不知道?明夏有些惊异地望着林飞鸿,旋即飞快地看了林飞卿一眼,果见他一贯淡定从容的面上也有些惶急,一旁的钟惜月更是面现急色,顿时明白了,忙笑道:“二表哥,你今日是来送我们的么?爹爹和娘亲在前面的车里,我带你过去吧。”   林飞鸿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木然地点了点头,有些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却并没说话。   明夏转身之际向林飞卿和钟惜月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便沉默地领着林飞鸿向前去了,云柏一见,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灞桥送别一向是长安人的规矩,因为灞桥并不十分宽阔,卢氏等人乘坐的马车便停在灞桥之外,杜礼为了照顾妻儿,便也护卫在旁。   为了防止杜家长长的车队阻碍交通,马车与灞桥之间的距离并不近,然而此刻的明夏却只觉得这段路还不够远,不够远到她可以在路上想到应付林飞鸿的对策。   她不想做个棒打鸳鸯的无情人,看到林飞鸿这哀戚的模样,也无法硬下心肠来,然而,怡儿并不喜欢林飞鸿哪,郎有情妹却无意,她能怎么办?   而更让明夏吃惊的是,她绝没料到林飞鸿对怡儿用情竟如此之深……唉,这天下最远的距离并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我爱你,而是明知我的心意,你却将它弃若敝履……   当然了,怡儿并不会将林飞鸿的心意弃若敝履,但,她却毫不在意,想必林飞鸿知晓这一点,也照样会伤的体无完肤。   明夏想及此,忽然脚步一转,并没领着林飞鸿直直地向车队走去,反而向身旁的云柏摆了摆手,让他停在原地,自己却带着林飞鸿向一旁的柳荫折了过去。   林飞鸿虽然疑惑,也没有拒绝,杜家人要回信都的消息他一直不知,因为好几个月前他就被派到洛阳打理林家的生意,昨日方才回来,不想一觉醒来竟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当时的感觉……真是五雷轰顶啊!   怡儿……怡儿竟要走了!   他这回从洛阳来,还特地卖了好东西要送给怡儿哄她开心,回来的路上他都在想着如何突破那可恶的杜明夏的屏障,好见到心爱的怡儿,然而……等待他的竟是她要跟随杜家离开长安的消息,当时林飞鸿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找到她,留下她,不许她走!   他现在想明白了,他对怡儿是真心的,除了怡儿,他谁都不要。   看着林飞鸿那决绝的神色,明夏便知道眼前的男子一定是豁出去了,然而,怡儿是她的丫环,即便她钦佩林飞鸿,但也不会为了他强迫怡儿不愿做的事。   “二表哥,你今日来,是为了怡儿吧?”明夏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   林飞鸿笑了,虽然眼前这女子一直阻挠他和怡儿见面,但她却够聪明,他这么痴情,只要拿出真心来,他相信她一定会帮他!   “是,我来见怡儿,我要她留在我身边。表妹,既然你尊我一声表哥,那么我就厚着脸皮请求你,把怡儿给我吧!”   林飞鸿的声音甚至有一丝脆弱的祈求,任是个灭绝师太在此,只怕也要软一软心肠,更何况是一直软心肠的明夏?   “二表哥,你要怡儿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娶她!我要她永永远远的幸福,我要保护她!”林飞鸿说的斩钉截铁,信誓旦旦的模样,并不亚于云柏那天发誓时的坚决,明夏却犯了难,道:“二表哥,你对怡儿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怡儿对你的心意,你知道吗?”虽然结果很伤人,但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说明白的好。   明夏的话让林飞鸿有一瞬间的失神,怡儿的心意?这还用问吗,自然是愿意的啊!   看了林飞鸿那疑惑的表情,明夏不用想也知道他心里的念头,本已柔软的心在此刻坚硬起来,哂笑一声,明夏道:“二表哥,你身世高贵一表人才,所到之处无不披靡,然而,并不是全天下的女子见了你都会爱上你的,你明白么?”   “什么?”林飞鸿皱起了额头,听出了明夏话里的暗指,便不悦道:“怡儿不喜欢我?这不可能!”   明夏怒极反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便是那九五之尊,也并不能得到全天下女子的心,你又是哪里来的信心?”   被明夏说的哑口无言,林飞鸿的神色又见茫然,他真的从未想过,怡儿竟会不喜欢他的,那……那怎么可能呢?他不是一直都对她很好么?可是,怡儿好像的确没有什么明确表示啊,以前他还以为那是怡儿矜持,现在想来却更像是不解风情!   “她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林飞鸿连忙揪住明夏的衣袖问道。   远远守候在旁的云柏见状皱起了额头,暗道这林二公子怎么竟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呢?连他这才读了几日书的人都晓得的道理,饱读诗书的林二公子竟不知道,真是……气人!   明夏若无其事地抽回自己的衣袖,已经无奈了,这林飞鸿难道是个自恋狂,还以为怡儿非得爱上他不可么?   “二表哥,你冷静一下,怡儿并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她却并不能回应你,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林飞鸿被打击了,整个人像个木桩一样杵在那里,好像失去了生气的雕像,明夏一见,顿时心中后悔,暗想自己也许真不该说这么决,然而……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干脆说个痛快,也好叫他彻底死了心,省得耽误青春。   “二表哥,你是个贵公子,要什么样的女孩儿没有呢。怡儿不喜欢你,这是你们有缘无分,可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心仪二表哥的好女子也不少,你就不要难过了。再说,这种事情也强求不来,二表哥你是个聪明人……”   “你不要说了,你叫怡儿见我!”明夏正绞尽脑汁想着安抚林飞鸿的话,然而他却狰狞了双目,向明夏嘶吼道:“我要见她,我要她亲口说!”   “她亲口说了,你就会死心?”明夏试探地问道。   怪不得都说失恋的人是疯子,一向自诩风流的林飞鸿都失态成这样,可不正是失恋的典型病状么?   “是!”   “好!”明夏也不废话,很干脆道:“你跟我来。”言罢她向远处招招手,将云柏也叫了过来,免得一会儿林飞鸿情绪失控再闹出更大的动静。   云柏早恨不得一步冲到明夏的身边了,见女王有旨,简直欣喜欲狂,奔跑间不自觉就用上了最新学会的奇门步法,看着行走缓慢,实际上速度绝快,片刻间便跟上了明夏,并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护卫住自己的爱人,将那失魂落魄的林飞鸿防范的密不透风。   明夏看了好笑,如今的云柏是越来越有男友的“主动意识”了,只怕不远的将来,还能看看他吃干醋的模样呢……哈,她想到这里就觉得有趣,被林飞鸿弄的一塌糊涂的心思也瞬间轻松了不少。   怡儿陪着三娘恬妞正坐在车里,听见大小姐叫她,一掀帘子就走了下来,两眼向外一看,便怔住了,帘子也忘了放,就那么愣在了那里。   “怡儿!”林飞鸿这一声喊,竟是动情非常,明夏听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好向怡儿道:“怡儿下来,我有话问你。”   怡儿听话地下了马车,却再不肯看热切的林飞鸿一眼,明夏叹了一口气,方才她还想着若是怡儿看了林飞鸿这模样,说不定会心生不忍,又或者被感动了便芳心暗许,然而如今看来,林飞鸿这回却是定要失望而归了。   带着林飞鸿怡儿和云柏向远处走了几步,确定旁人不会听到,明夏才向怡儿道:“怡儿,我有话问你,你要据实回答。”   “是,大小姐。”看林飞鸿这架势,怡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在明夏早就给她打过预防针,怡儿倒也不怎么惊慌。   “二表哥喜欢你,想你留下,你愿意吗?”明夏的神色很庄重,这是关乎怡儿终身幸福的大事,即便怡儿曾经表过态,但倘若怡儿忽然心动了,要跟了林飞鸿走,她自然也不会阻拦。   意外又不意外的,明夏听见怡儿坚定道:“多谢二公子的厚爱,怡儿承受不起。”   林飞鸿像是闻了一个惊雷,脸色都变了,好一会儿才道:“怡儿,你……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么?”   “是,”怡儿心一横,发挥出从大小姐那里学来的坚决果断,道:“二公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怡儿是一个丫环,你是公子,我们之间的身份不对,天差地别,怡儿不敢奢望二公子的垂怜,请二公子明察。”   “奢望?”林飞鸿愣了愣,随即苦笑出声:“不知是你的奢望还是我的奢望……”他呢喃了一句,随即看了看一旁的明夏和云柏,见他们竟没有回避的意思,也顾不得了,抓了怡儿的手问道:“怡儿,你不要想那么多,扪心自问,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怡儿惊诧,然而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俏脸微微仰起,毫不退缩地迎视林飞鸿灼热的视线,道:“是,一点也没有。请二公子放手!”   有一瞬间,林飞鸿的眼瞳蓦地睁大,旋即有什么东西破碎在里面,碎成一涓一滴,沉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叫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也做不出一点动作,就那么直直地瞪着怡儿,半晌无语。   明夏没有动静,云柏也没有动,看到怡儿的坚决,云柏在深悔自己以前的优柔寡断,而看到林飞鸿的难过,明夏却在庆幸她和云柏当初的隐忍。   良久,林飞鸿才动了,他放开怡儿,自嘲地笑笑,向明夏道:“我不去看杜伯父了,祝你们一路平安,保重。”   “保重。”明夏和云柏也没多话,看着林飞鸿趔趄着身影离去,明夏有些不放心,遂叫云柏跟上去暗中护送,云柏也同情林飞鸿的遭遇,听见明夏的请求,毫不犹豫就跟了上去。   “怡儿,你上去吧。”怡儿的坚定不移叫明夏有些苦笑又有些欣慰,苦笑是为了可怜的林飞鸿,欣慰却是为着怡儿的清醒。   唉,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表哥,时间不早,我们要启程了,你们也回吧。”接了林飞卿赠与的青柳枝,明夏有些笑笑地抱拳,暗道这回不会再有什么闵媛啊太子啊房大人之类的来道别了吧,否则还真是吃不消。   然而等候多时的东方阡陌却走上前来,笑呵呵地道:“杜家娘子,我也要回信都,不知可否与你们同路?”   明夏这才恍然记起,与林飞鸿同来的还有东方阡陌。   “当然欢迎。”原来他那大包小包却是为了搬家用的。   东方阡陌道了谢,自去和小厮赶着马儿混进了车队,明夏这才向林飞卿夫妇挥了挥手,望了长安最后一眼,便再没回头。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平淡是福(大结局)   赵大娘今天很高兴,不,可以说,赵大娘这些天都很高兴。   大小姐竟来庄子里小住了!   “丫头,快去把这把韭菜洗了,大小姐喜欢吃韭菜鸡蛋,一会儿俺要做个好菜出来,免得慢待了大小姐。”赵大娘塞给女儿一把韭菜,推搡着她出了厨房,自己一个旋身就又退了回去,一边切菜一边看火,还要时不时地瞅瞅小炉子上炖的汤晾凉了没,端是忙碌异常,那朴实的圆脸上满是油光与汗水,却闪现出了一股至诚的热情与由衷的喜悦。   赵家丫头,呃,如今已算是赵氏的她,早没奈何地望着自家母亲摇了摇头,这大热的天,大小姐都说了不要那么麻烦,可娘却总怕怠慢了大小姐,还非要亲自捉刀上阵,真不知道是犯得哪门子的热,真是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仅是自家的娘亲,就连自己的男人李富贵也是一个模样,大小姐这一来,娘亲和丈夫都好像打了鸡血似的,成天笑的合不拢嘴,赵氏没办法,也只有陪着他们脚不沾地的忙碌。   而且,赵氏也看出来了,不单是娘和富贵,这庄子上的所有人,包括大管家易白,全都因为大小姐的到来而笑逐颜开。大暑天顿时也变得好像过节一样,庄子里天天都是欢声笑语,就连庄里的小孩子们,也天天围着大小姐转……欢乐的气氛让赵氏不得不承认,大小姐果然是大小姐,不是她们这等村妇可以企及的啊。   然而,明夏却并不这么认为,此刻她和云柏正坐在小庄外面池塘畔的柳荫下,乘着炎夏里难得的凉风,再惬意不过的了。她仰头远眺小庄里那几排炊烟袅袅的青砖瓦房,竟诗兴大发,扬声道:“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云柏,你看我说的诗好不好?”诵诗的时候,明夏的声音还如金玉相撞,清脆响亮,然而最后一句却话锋一转,破天荒地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明夏十分自得,觉得自己是触景生情,算起来也风雅的紧,便特特地望着云柏要夸赞,可怜云柏一介莽夫,哪里能领悟陶渊明先生的田园之乐呢?然而自家娘子要他领悟,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笑道:“甚好甚好。”   “好在哪里?”某人却不依不饶,还摆出一张随时可能晴转多云的面孔来,非要叫云柏说出个所以然。   “这……”云柏默默的流汗ing,他哪里知道好在哪里啊,可是心爱的娘子仰着小脸满是期待,他怎么忍心叫心尖尖上的人儿失望呢?只得继续胡编乱造外加瞎蒙:“嗯……那个……可能……”见明夏美眸瞪圆,云柏一急之下竟福至心灵:“夏儿,这还不简单么,因为房子前面有你啊,而你前面有我啊,我们都好好的在这里看那房子,这还不够好么?”   “嘎?”明夏一愣,旋即大乐:“唔,好……的确好!”明夏笑嘻嘻地应着,满意了。   就这样,就很好!   她身边有云柏,身后有杜礼有卢氏有三娘有小郎,身旁还有无数好友,她亲人、友人、爱人三者全齐,这还不是天大的幸运么?   而今也再没什么大灾大难,日子如水般静静滑过,这还不够么?   平淡是福啊。   回来信都已是一月有余,杜礼忙于新开的杜家商行,整天早出晚归的,也没什么时间享受,如今这大热的天,他却还在信都带着尹贵吴三贵等人忙着起早贪黑地做生意。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不过在明夏看来,杜礼却是喜欢这样的日子的,能用自己的辛劳换取家人的安乐,这能够为杜礼带来极大的责任满足感,既然如此,明夏也就乐得清闲。再说,杜礼现在于商行上也驾轻就熟,熟稔的手段让他在生意中如鱼得水,即便没有明夏出谋划策,杜家也是财源滚滚,再不会沦落到家徒四壁众叛亲离的局面中了,明夏也就收起一颗心,专门做她的富贵闲人。   赶上这七月流火的时候,明夏在信都是呆不住的,便拉了云柏去城外的庄子小住。本来是要叫着卢氏一块儿出来逍遥的,奈何卢氏舍不得丈夫孩子,又要照顾杜礼又要照顾三娘小郎,听见明夏要叫她一块儿去避暑,便是一脸的为难,倒叫明夏自讨没趣的很,然而心里却高兴。不知不觉中,卢氏已经强势了很多,再不是那个有事情了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反而与温柔中还添了一分坚韧,叫明夏刮目相看的很。   这杜家,再不用她操碎了一颗心啦!   有时候明夏也疑惑,怎么去了一趟长安,再回来信都,就发现大家都变了不少呢?就连三娘小郎和恬妞他们,也一下子窜的高了很多,信都的杜府里还有明夏以前给三人测量身高时在墙上留下的刻痕,如今他们再站在那面墙前,脑袋早都超了以前那线不止一掌呢……   身边的人都变了不少,更别说是留在信都的那些,如今的明玉已经相看了好人家,定亲的对象是信都一家钱庄的公子,二人还是谈生意的时候一见钟情,就此缘定今生。如今明玉正待字闺中准备出嫁,程氏为这事整天忙得跟个什么似的,明夏去拜访的时候,发现程氏待人竟也宽厚和气了很多,再不复以前那等嚣张刻薄的模样,就连大夫人许氏竟也和蔼了很多,倒是意外之喜。   毕竟是一家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是什么好事么?   杜家的老爷子老太太身体仍然康健,精神倍儿棒吃嘛嘛香,虽然已经年逾古稀,但看这架势再活个一二十年是没问题的。明夏同着卢氏去请安的时候,杜老太太正同着几个老太太打牌,还是明夏教给的那种玩法,听说杜老太太现在就迷这个,每天饭后的主要工作便是请了众人来打牌,久而久之,连三缺一这样的名词也发明了出来,倒唬了明夏一跳,还以为有穿越同行也来了信都呢。   林天凡政绩卓著,听说等这任刺史任职期满后,就要被调回长安做京官,到时候父子同朝为官,又能一家团聚,明夏光是听着也觉得美啊……唔,中间再来个小娃娃的哭闹,哗,这下林府要热闹咯,秀儿只怕是第一个要乐翻了天的人,她可是最喜欢小娃娃那白粉一般的藕臂了。   这次回冀州,卢荃并没跟着回来,但他却拜托杜家为卢家捎去了不少东西。这回陪着卢氏回娘家的不是明夏,而是三娘和小郎。据三娘小郎回来说,卢家对卢氏甚为礼遇,卢氏还在那里见到了卢雅惠,两姐妹两年未见,当下激动的便泣不成声……   环顾一周,亲人俱安乐,明夏的心里也安定了起来,久经波澜的心湖重回了平静,这样淡淡的幸福却在见到儿时闺蜜张巧儿的时候更是上升到了极点。   张巧儿是杜张庄张家小姐张紫桐的贴身大丫鬟,明夏离开信都的时候还专程叫人给她送过信。没想到两年不见,张巧儿早已出阁,嫁的却是张家一个俊逸的年轻管家,夫妇俩相亲相爱,小日子过得倒也和美。   明夏这下更放了心,只是有一件事却叫她堵得慌,那信都司马家的小姐严绿苏,竟然嫁了商少容!   这可真是……   明夏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鄙夷有之郁闷有之,但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提醒着她,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对那严绿苏一直用有色眼镜看待,而商少容呢,她就更没什么可埋怨的了,人家在商言商,当初的做法也没有什么错……想及此,明夏也没再跟自己过不去,只是拜访老朋友的时候,对这两人抵触的很,最终也懒得去了,便宽慰自己是天太热,去了商府还给人家增添负担?   然而商家却派了齐敏来邀请明夏参加商家的夏荷宴,齐敏是云柏的师傅,明夏不好不给他面子,只得咬着牙去了。然而见了面,却发现以前心有芥蒂的几个人,其实相处起来也并没那么难……   商家像是特地为了明夏准备的夏荷宴,但凡明夏以前认识的朋友,都叫细心的严绿苏给请了来,包括赵月儿、孙九娘等一干同窗,更有柳家现任的主事人柳云儿,想当初,小雅居的第一块招牌,可就是柳家出品……严绿苏也算是费劲了心机,明夏再不情愿,也不好再怪罪与她,既然人家有心握手言和,明夏也就顺水推舟,而接下来杜家商家的合作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个月下来,明夏其实在连轴转,最后还没忘记做好事,通过张巧儿促成了张紫桐与东方阡陌的婚事。   说起这个来明夏就想笑,那东方阡陌看起来又清又冷,也就与她和云柏还能多说几句话,见了其他的女子,莫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可这天下就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东方阡陌偶然之下见过张紫桐一面,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筋,顿时惊为天人,当下便勇敢地追了去,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婚约……鲁莽的好像鲁智深。   幸好张紫桐素来也是个有主意的,根本看不上家里那些上门提亲的纨绔与腐儒,一直无法婚配。这般清高的一个女子,倒是一眼看上了冷然的东方阡陌,再加上东方阡陌曾进帝京深造,本就出众的风采气度更加逼人,而如今的信都也没有苏清河与林飞卿,东方阡陌俨然是信都年轻一辈的翘楚,由不得张紫桐不动心。   郎有情妹有意,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在东方阡陌坐立难安之后决定请明夏帮忙的时候,明夏二话没说就主办了一切。   哈哈哈,原来做月老的感觉这样棒,明夏甚至在想,等老了走不动了,倒是可以考虑做做媒婆。   这不,明夏乘胜追击,二话不说就赐了怡儿与易白的婚事,没想到易白还有些不情愿,明夏气得瞒着怡儿连续给他做了三天的思想工作,易白才黯然失神地答应了下来,叫明夏一阵郁结,她家怡儿难不成还配不上他么?   然而怡儿却兴奋非常,高兴的不知东西南北,见到了易白连话也不会说了,就会红着一张脸,低着头淑女到底,倒好生叫明夏取笑了一回。   这世上自古便是有人喜来有人忧,这边成双成对,然而苦守苏清河两年的泉吟却是形单影只。   可惜了那般温润如玉文采风流的苏清河,就那么早早地逝去了,也可惜了一心一意守护了他两年并将一直守护下去的泉吟。   看望了苏清河,又拜会了陶花涧老夫子与多福寺的慧真老和尚,这信都便再没什么可以阻住明夏与云柏浪迹天涯的脚步了。   “云柏,你说我们第一站先去哪里?是去北方看望靺鞨的力奴和妩媚,还是跟着干爹南下,欣赏岭南的秀美风光?亦或是西行,观赏大漠孤烟?再不然就东去,山东泰山观日出,想来也该有些看头,你说呢?”   望着明夏那急迫的小模样,云柏有些无语,道:“夏儿,你莫心急啊,现在还是大热的天,我怕晒坏了你。不如就等暑气过后,咱们随着宋老去岭南吧,可以护送他一程,你也能尽尽孝心。之后一直南下,我们去云南看看那里的风光,听说很是迷人,你不是说云南四季如春么?我们就在云南过冬,之后再回转,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说可好?”   “好!我要去华山看云海看奇松,还要去西湖感受一下小雨蒙蒙,听说四川成都有锦官城之称,我也要去看!我还要在苏州买一座园林,到洛阳去看一回牡丹,我还要去滕王阁看看王勃挥洒笔墨的地方,还要去白帝城看看李白赞赏的轻舟已过万重山,我还要……”   云柏无奈又宠溺地看着明夏那两片诱人的樱唇快速地一张一合,说着好些不着边际的话,心里便柔柔的像驻进了一池春水,便忍不住拥住喋喋不休的小人。   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亮亮的,折射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光芒,云柏低低地笑道:“好好,都依你都依你,只不过,夏儿,你一下子要去这么多的地方,等到你十八岁了也不一定能走的完啊,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夏儿说了,过了十八岁才会考虑嫁人,夏儿也说了,要是他不陪她走遍五湖四海,她就不会嫁给他,但是,倘若十八岁之后都没走完这些地方,那……夏儿是不是还是不要嫁他,唉,他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的,这可如何是好?   云柏认真的烦恼着,明夏却不理他,仍然在兴奋地规划着自己的游历计划,可惜这大唐的交通还不够发达,不能玩遍全世界,这是明夏心头唯一的缺憾啊……   然而人生不会完美,历史还在向前,向前就有希望,有希望的人生,自然是美好的人生。   念叨得累了,明夏歪了歪身子,就那么将臻首枕在云柏的腿上,轻轻地闭起眼睛,悠然自在地享受夏日凉风。   世界总会变,朋友有时也如过眼云烟,可只要有两个人可以相守,便不会寂寞孤单。   去哪里,又有什么要紧呢?   关键是,我们的心,紧紧相连。   ————————————————————我是完本的分割线———————————————————————   O(∩_∩)O哈哈~完本了。   今天对于我来说,是个寻常又不太寻常的日子。   寻常是因为这个夜晚,与我所度过的以及没有度过的千千万万个夜晚都一模一样,不寻常却是,今天,此刻,我的第一本完本小说诞生了。   不过我没有骄傲哦,我只是有些高兴罢了……呵呵。   我也知道我的水平差,这本《唐女》实在差强人意的很,我不好意思要票的,因为自问没有带给支持我的读者一个极致的文字享受。   不过我会继续努力,一直努力!   因为有你们的支持,就算黑夜里我在键盘上摸索,又有什么要紧呢?   关键是,我们的心,紧紧相连!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