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名:公子,娶我吧   作者:林雪灵   ☆、楔子   永庆四年,沧州,沈府大宅。   天气分外炎热。   一个身着粉色裙衫的小女孩追着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儿,在烈阳下奔跑,穿过长廊,翻过假山,终于在汉白玉铺就的石桥上捉住了它。   兴许是小猫儿怕水,过桥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才给了小女孩可趁之机。   小女孩将它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拉扯着它毛绒绒软绵绵的耳朵。明明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口气里却装出了几分大人的模样,对着小猫儿指指点点道:“你呀,尽是调皮,只要我不看着你,就四处乱蹿,家里那么大,走丢了可怎么办才好!”   小猫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喵喵喵”地呜咽了几声,蹭了蹭她的脖子,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温顺地伏在她的肩头。   “小姐!小姐!”   负责照看她的奶娘气喘吁吁地从假山后绕出来,见她不跑了,才松下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边走向她,边喘着粗气抱怨道:“我的小祖宗喂!这么热的天,你跑外面来做什么呀!赶快跟我回房去,瞧你,脸都晒红了,若是被夫人看到了,铁定会心疼的!”   小女孩不以为意,把怀里的小猫儿举得高高的,得意洋洋地邀功道:“小白它跑出来啦,我是来找它的。你看,我捉到它了呢!”   “嗨,它又不是头一天进府,玩累了自然会回去,哪用得着你操心呢!”奶娘摆了摆手,心疼地看着她被晒得红彤彤的脸颊,一边说,还一边拿出手绢帮她擦拭额角倘落下的汗珠。   正在这时,石桥的另一头刚好有十来个人经过,除了为首的两人以外,剩下几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肩上都担着扁担,两人一组,扁担上挂着用大红布遮盖的大箱子,红布用金线绣边,四个角上还垂了流苏,看上去喜庆得很。   小女孩努力地踮起脚尖,伸着脑袋似乎很想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可几只大箱子都被大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缝隙也没有,小女孩看了半天看不出眉目,只得作罢。   不过,看那几人吃力的模样,箱子里的东西应是挺沉的,小女孩失望地想。   奶娘见那些人是要过桥,连忙将她带到一旁的凉亭下,好给他们让出条道来。   小女孩认得其中一人,正是府上的管家,不过他身旁那个公子,倒是眼生得很。   她空出一只手,扯了扯奶娘的衣服,指着蓝袍公子问道:“奶娘,那个人是谁呀?”   奶娘想了想,也不大确定道:“听夫人说今日叶家的二公子会来府上给大小姐提亲,瞧他的年纪和打扮,应该就是叶二公子了吧。”   小女孩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袭蓝衫渐行渐远。趴在她肩上的小猫儿趁机吐出舌尖,在她的脸上舔了几口,留下了湿哒哒的口水。   “小姐,别看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奶娘牵着小女孩的手催促道。   “不。”小女孩想都没想就拒绝,把小猫儿塞到了奶娘手里,扬了扬手朝那行人消失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大声道,“你先带着小白回去吧,我去看看未来的姐夫长什么样,等等就回去,不用担心我!”   “哎,小姐……”奶娘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道粉色的身子早已消失了踪影。   因为是自说自话来的,跟着那行人来到前厅,小女孩没敢进去。她悄悄地趴在窗台上,只掀开一小点儿窗户,从缝隙往里面偷看。   只见厅内站了好些个人,除了爹爹、娘亲、姐姐和刚刚在院子里看到的管家与背对着她的蓝袍公子外,就连姐姐数日前带回家养伤的哥哥也在,好不热闹。   她隔得远,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由他们的动作来猜测,现下应该是蓝袍公子正在讲他此行的目的以及箱子里所带之物云云。   她有些无趣,心里一边念叨着这个未来姐夫赶快转过身来让她看看,一边抠着窗台上的碎木屑玩。   忽然,厅内的一声大吼把她吓了一跳,手指一抖,一小根木刺扎进了肉里,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把手指含在嘴里。   抬头望去,只见爹爹气呼呼地指着姐姐,厉声道:“胡闹!你都多大了,出去一趟怎变得愈发不长进了!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说退就能退的?”   远远的,姐姐牵住受伤哥哥的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乞求道:“爹,女儿和他早已情投意合,除了他之外,女儿此生断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人,还望爹和娘成全我们!”   原来这个受伤的哥哥才是自己未来的姐夫呢!小女孩吮着手指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本以为爹爹定不会答应姐姐的荒谬要求,却没想到蓝袍公子忽然上前一步。小女孩虽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可听他的声音,她想他应该是含笑的。   “沈老爷,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沈姑娘已心有所属,那晚辈与沈姑娘的这门亲事便作废了吧。”   他的声音比方才大了几分,正好能让门外偷听的小女孩听得真切。   紧接着,爹爹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叶贤侄,这……不太好吧。”   爹爹的话中带着为难之音,似乎并不愿意取消蓝袍公子和姐姐的亲事。但小女孩知道,爹爹素来疼爱姐姐,若姐姐真的不愿意,想必最后妥协的也会是爹爹。蓝袍公子这么说,摆明了是给他台阶下,爹爹那么聪明,又岂有不应之理?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听到爹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允了。   小女孩看到她的姐姐和那个哥哥相拥而笑,又聊了几句,蓝袍公子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竟是投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小女孩一惊,手一抖,悄悄推开的窗户“啪”地一声关上了,待她反应过来之时,蓝袍公子已一脸笑意地站在她的身旁。   “小妹妹,你在看什么呢?”   他微微俯身,唇边含着三分浅笑,眸光明媚如春,温润如玉。   刚才离得远不觉得,现下近在咫尺,小女孩才发觉他长得很好看。他的身姿挺拔颀长,一如青竹般高挑,又如白莲般优雅。由于半俯着身的关系,如墨般的青丝顺着肩膀垂落,抬手可及。   这样想着,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一缕发丝。   蓝袍公子唇边的笑意更浓,仿佛连眉眼之间,也染上了好看的笑。他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柔声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小女孩从未看过任何一个男子有能及他一半样貌的,顿时看得痴了。过了好半天,才红着脸小声地答道:“我叫沈凝烟,漂亮哥哥,你为什么不娶我姐姐了呀?”   蓝袍公子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微微有些诧异,但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唇边含着浅笑,明媚动人,“你的姐姐有心上人了,所以哥哥不能娶她。”   可她真的很喜欢他呀!   小女孩想了好一会儿,然后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道:“我还没有心上人,哥哥以后会娶我吗?”   直接的言语让蓝袍公子一愣,片刻后,他轻笑出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笑道:“你还太小,哥哥才不会娶小孩子呢。”   “我才不小呢,我都十岁啦!”小女孩反驳道,为了证明她确实不是孩子了,还挺了挺四平八稳的胸,惹得蓝袍公子一阵失笑。   她不屈不挠地拉着他的手臂,摇啊晃啊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好不好?”生怕他不答应,她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补充了一句,“爹爹说等我到十七岁的时候就可以嫁人啦,”她掰了掰手指,细细算着,模样十分认真,“我现在十岁,等我十七岁就只有七年,哥哥你等我七年,好不好?”   蓝袍公子听了哭笑不得,七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只怕到时候就算他记得,她也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当她是小孩子心思,便点了点头,半骗半哄道:“好,哥哥答应你,待你长大了,就娶你回家。”   小女孩闻言高兴极了,一个劲地在原地转圈鼓掌,不过她也没忘了正事,仰起小脸,双目亮晶晶地看着蓝袍公子,“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蓝袍公子微微一笑,如朱砂般的薄唇轻启,轻声道:“叶昔迟。”   ☆、第一章逃命   沈凝烟觉得,她此生运气再背的时候,也不过于这次跟着叶昔迟一起出门了。   虽说这才四月天,可日头却升得比八月里的还要高。炙热的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纵使是坐在马车里,也足以让她汗流浃背。   脸上的人皮面具闷得她就快要喘不过气来,却不得不当着叶昔迟的面,再往自己的脸上贴一层“皮”。   “阿花,你还好吧?若是嫌热就不要贴了,我记得你是最怕热的。”叶昔迟坐在她的对面,状似关心地询问道。   沈凝烟勉强一笑,摇了摇头,“多谢公子的好意,我还是将它贴上比较好。”   叶昔迟微怔,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声道:“你该不会是热傻了吧?阿花,我并非好心提醒你,而是实话实说。”   沈凝烟不明白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看他。   叶昔迟幽幽地叹息,“其实我是觉得你这么做既费时又费力,倒不如从地上拾块泥巴加水和一和,直接往脸上抹来得干脆。”   “……”   沈凝烟咬牙切齿,强忍着一脚把他踹下马车的冲动,道:“公子,您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叶昔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处境,仗着自己的身份,继续不怕死地说,“你左脸上的老鹰胎记其实挺漂亮的,若是右脸上也用泥巴捏一个一模一样的糊上去,你看像不像比翼双飞呢?”   说完,他托着腮,细细地打量着沈凝烟的脸,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一般。   沈凝烟竭力控制着几欲抓狂的内心,脸上努力地扯出一个干冷的笑来,“公子,这是我第一百五十五次告诉你,我脸上的这个,不是老鹰,是、蝴、蝶。”   “……蝴蝶?”叶昔迟仿佛是第一次听说,故作惊讶地凑近她,端详道,“被你这么一说,看着倒是真的挺像的。阿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老鹰变成这么漂亮的小蝴蝶的?”   沈凝烟眼角微挑,“为什么这么问?”   叶昔迟正色道:“我是在想啊,等以后我的女儿出生了,要是不幸脸上也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胎记,我也好让她画成蝴蝶的模样,地方是被占了些,不如白白净净的好看,不过也算是有特色,兴许将来还能有一个好人家要了她。”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忽然一个急停。   沈凝烟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扶着小案子重新坐好,她的嘴角微抽,无奈道:“公子,你确定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家女儿的呀!就算将来他愿意,她也绝不会答应的!   叶昔迟不作他想,无比认真地看着她道:“我确定。”   沈凝烟:“……”   正在这时,马车门突然被人推开,原本正应该在驾车的小厮跌跌撞撞地爬了进来,一脸恐惧地指着车外,“公子,公子!不好了!”   “怎么了?”叶昔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厮惨白着脸,颤声道:“他们……他们追上来了!”   “他们?哪个他们?”叶昔迟完全没有因他的话而有所警觉,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靠到身后沈凝烟专门为他准备的软垫上。   小厮顿了顿,才道:“公子,您忘了吗?我们方才偷了半里坡上牛头寨的账本,那伙强盗已经追上来了!”   “这么快?”叶昔迟猛地睁开眼睛跳了起来,一时不察,头砰地一声撞上了车顶,痛得他又摔了回去。抬眼见沈凝烟依旧不为所动地贴着人皮面具,他愣了一下,随即也换上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轻飘飘道,“这关我们什么事?”   敌人都杀上门来了,还不关他们的事那什么时候才是真的关啊!小厮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暗暗认命自己跟了一个倒霉主子。家里的老母亲还等着他干一番大事业回去光宗耀祖呢,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能活着回去已经是阿弥陀佛祖上积德了。   牛头寨在半里坡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寨子从一开始的几个人,发展到如今的上千号人,几乎世世代代都是以强盗为生。他们专劫不义之财,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贪官污吏,只要手中的钱财并非取之有道,牛头寨的强盗们总会积极地“为民除害”,尽管最后这些钱财百姓们仍是拿不到一星半点,但本着“我拿不到,也坚决不能让贪官污吏拿到”的良好心态,众人不约而同地认为在强盗的手里,也总好过落到贪官的手里。   再说牛头寨从不无故打劫寻常百姓,必要时候还会大发善心拨拨“善款”,救济救济穷人,所以半里坡的百姓对牛头寨的存在也没有多大的芥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十年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相处得十分融洽。   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素来以冷静沉稳见长的牛头寨大当家的居然亲自率领了百八十个强盗,其中不乏有武功高强之辈,策马直奔山下,为的就是尽快拦截到偷了他们账本的贼人!   他奶奶的,他们当了一辈子强盗,这会儿竟然被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欺负到头上来了,这口怨气怎消得下!   很快,叶昔迟乘坐的马车就被牛头寨的强盗里三层外三成,半山腰上再加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个人了,就算来一只体型无比微小的蚂蚁,见到这仗势想必也会绕路而行吧。   “喂,里面的人听好了,爷数到十,你们赶快带上账本给爷滚出来,爷高兴了,兴许还可以考虑给你们一个全尸,如若不然的话,哼哼,牛头寨的兄弟可不是好惹的!要是胆敢让爷不高兴,爷就把你们剁成肉酱,给各位兄弟下酒喝!弟兄们,你们说好是不好?”   “好!好!好!”   随着一声声响亮的应和,沈凝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她呼出了一口气,一抬头瞧见叶昔迟的小胡子掉了一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公子……哦,不,老爷,您的胡子是被哪家的姑娘给扯掉的呀?”沈凝烟好笑地看着那半边小胡子随着叶昔迟的呼吸一抖一抖地轻轻颤动,就好像是一条翘着尾巴的毛毛虫爬在他的脸上,慢慢地蠕动着肥硕的身躯……   叶昔迟闻言忙抢过她手里的铜镜,依样画葫芦将胡子重新粘好,清了清嗓子,佯装生气道:“夫人又调皮了,为夫的胡子不是好好地生在脸上,何来被姑娘扯掉一说?为夫苦守了二十四年的贞操,怎能让你如此诋毁!”   虽然扮作一对年长夫妇的主意是沈凝烟提的,可她还是被他几句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夫人”和“为夫”弄得很不自在。   到底是一个姑娘家,脸皮薄,听了他的话,沈凝烟的脸一红,慌乱地转过身,对着小厮指手画脚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你的爹和娘,你没有上过山,他们应当认不得你,等一下不管他们问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要说,一切听我的就行,记住了吗?”   小厮忙不迭地点头。   随后沈凝烟又转向叶昔迟,咬了咬牙,威胁道:“还有你,老爷,身体不好就少说两句,省得给我添乱,这荒山野岭的,要找医馆可不容易。”   叶昔迟见她似乎被自己惹急了,终于乖乖地闭上了嘴,用出一贯的手段,眯着眼点点头,温和一笑。   沈凝烟最见不得的就是他这样的笑容,眨眼间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初见他的那日,在他的笑意下,她如沐春风,恍若身处在一片美丽的花园之中,从鼻间到心底,都沁满了独属于他的芬芳,耐人寻味。   只不过……   若是早知道当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骨子里竟然是一个让人无比厌烦的讨厌鬼,她那句要嫁给他的话应该就不至于那么早就说出口了吧。   唉,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呢!沈凝烟默默地想着。   在外面的声音喊到“十”的同时,沈凝烟拉开了车门,在小厮的搀扶下和叶昔迟一起下了马车。   贼老大原本还在盘算着车里的漂亮小丫鬟可以带回去当压寨夫人,可一见到沈凝烟和叶昔迟的打扮,他的一对招子都看直了。   瞧瞧这姿色,能当压寨夫人吗?分明是抢个老娘回去伺候吧!   他明明记得乔装混入寨子里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长什么模样他没注意,不过那女的,倒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从牛头寨下山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他和牛头寨的兄弟们又已经在发现账本丢失之后立刻追出来了,绝无可能被他们逃脱,怎么最后追到的竟然是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沈凝烟自幼学习易容术,为了能够更好地表现出被易容者的性格,她在对各个年龄层次的人性子上也颇有研究,如今只不过是扮演一个年长的妇人,学学奶娘的样子就已足矣。   以前还在沈府之时,她就喜欢模仿奶娘说话,现在几乎是如鱼得水,语气语调不用深思熟虑便脱口而出,“不知众位大爷找我们一家子有何贵干?”   “噗……”叶昔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声大爷,她喊得可真是顺口!   沈凝烟不动声色地在他被自己挽着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为了避免对方怀疑,她饱含歉意道:“不好意思各位,我家老爷有喷口水的顽疾,大夫说了,这是长年累月心怀不轨所致,治不好了……唉,我们路经此地,就是想去前面的半里坡求医,还望众位大爷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吧。”   贼老大狐疑地瞅着他们三人,手里握着把生锈的大刀指向沈凝烟,道:“你们真的去是求医的?”   “那是自然。”沈凝烟点头。   为了证明她的话属真实,她趁着叶昔迟不注意,伸手在他后腰上又掐了一把,惹得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个不停。   贼老大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沉默了半晌,开口道:“那我问你们,你们方才来的这一路上,有没有看到两个年轻的男女,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唔,个子和你们差不多高?”   沈凝烟好奇道:“不知大爷您找他们是要做什么呢?”   贼老大气道:“他们偷了爷的东西,爷是来要回去的!”又摸了摸下巴,色眯眯地笑道,“其实爷还觉得那小娘子长得不错,可以顺道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旁边的人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大当家的,我们是来追人的,不是来聊家常的……”   贼老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黝黑的脸皮刷得一下红了,好比烤红的锅底。他瞪了身旁的小强盗一眼,对着沈凝烟大吼道:“爷只问你有没有见过他们俩,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莫非你们是同伙?”   沈凝烟赶紧赔笑,“嘿嘿,大爷多虑了,我这不是好奇嘛……好奇,好奇……”   贼老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少废话,还不快告诉爷你到底见没见过他们?”   沈凝烟故作思考,半晌,摇了摇头,“大爷,我和老爷一直坐在马车里,并未看到有什么年轻人路过。”   他们自己总算不上是路人,所以她这也算是实话实说。   贼老大皱了皱眉,刀锋转向小厮,直指他的眉眼,凶狠道:“你呢?是你驾车的吧,你有没有见过他们?”   小厮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凝烟见状连忙松开叶昔迟改去扶他,露出一脸心疼的表情,急道:“大爷,我儿子胆子小,您能别这么吓他吗?”   贼老大不屑地收起大刀,冷哼道:“真没用,想当年爷还是一个奶娃娃的时候,就穿着叉裤提着大刀跟着老爹到处闯江湖了,爷……”   “大当家的,我们还是先去追偷账本的毛贼要紧。”他身边的人再次开口催促。   可想而知,换来的又是一记恶狠狠的白眼。   贼老大的话不说出来憋着难受,但一想到有正事要办,又立马提起了精神,再不管眼前的一家子,大刀一扬,高声命令,“兄弟们,我们继续追!不把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抓到,爷爷我就不姓毛!”   片刻之后,看着牛头寨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沈凝烟在心底默默地低叹:一群没脑子的人还想要娶她?做梦去吧!   回头见叶昔迟依旧在不停地咳嗽,她心下一紧,该不会是出手太重了吧?   “公子,您还好吧?”沈凝烟关切地问道,神色有几分紧张。   叶昔迟边咳边道:“不瞒夫人,经此一事,大爷我觉得确有可能患上了喷口水的顽疾,敢问夫人可有认识的大夫能医得了这个不治之症的?”   沈凝烟:“……”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第二章考验   月上中天,离紫影山庄不足百里的小道上,一辆马车飞快地行驶着。小道两旁整齐地栽满了许多大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每每相隔一段路,粗大的树干上都有一条红绳隐约可见,夜风轻拂,红绳随风摇曳。   这是紫影山庄独有的标志,凡是前来山庄的客人,都会以此为方向,且红绳出现的次数越是频繁,就说明他们离山庄越是接近。   当然,对庄内之人来讲,红绳可不仅仅是指路那么简单。   作为紫影山庄的第七代庄主叶候深,当初可是下了重金才请得当世最好的秘术师,在这些红绳上下了禁制。事后又在山庄内专门辟了一间厢房燃上蜡烛,每支蜡烛都与一条红绳相连,每日卯时与申时固定更换,且不能熄灭,否则禁制一旦被破坏,需将所有的红绳解开重系一遍方能继续使用。   所谓禁制,便是红绳对于所到之人的感应。紫影山庄门口常年无人守候,但供奉蜡烛的屋子却有重人把守。屋内门窗紧闭,不透一丝缝隙。烛火跳动的幅度越大,代表来人的气势越高。   沈凝烟当初来到山庄之时就深感奇怪,传闻紫影山庄在江湖上神秘莫测,虽用了个只有武林大派才会用的名字,但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人打着紫影山庄的名号在江湖中行走,历代庄主更是如同鬼魅一般,除了名字之外,其余一概无人知晓。   好在沈凝烟虽未出过远门,但从小深受爹娘的潜移默化,对阵法略知一二,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奥秘,日行千里的良驹顷刻间犹如垂老的耕牛,缓步前行,花了整整一日一夜才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抵达了山庄门口。   “二公子回来了,快去通知大小姐!”   须臾,足有一丈高的红褐色大门缓缓开启,从庄内鱼贯而出的若干仆人分立在大门两旁,身板挺直,面色沉着,威严之色就连训练有素的士兵将领也自叹不如。   叶昔早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赶来,晚风微凉,她拢了拢半敞的衣襟,时不时地踮起脚尖,举目远望。   “小姐,夜里风凉,我们还是回屋去等公子吧。”   “不了。”叶昔早摇头。   不多时,马蹄声渐进,大树连绵的尽头,一辆马车踏着银白的月色朝山庄大门急速奔来。   “吁--”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勒马声,驾车的小厮率先跳下马车,恭敬作揖,“大小姐。”   叶昔早点头,一双凤目在月色下明亮有神,犹如泉水般清澈,“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小厮应声退下。   “吱呀”一声,车门打开。   沈凝烟搀扶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叶昔迟从车上下来,凉风一吹,叶昔迟立马清醒了大半,抬眼见已到了自家门外,叶昔迟一怔,揉眼道:“这么快就到了,什么时辰了?”   沈凝烟轻声道:“回公子的话,子时已过。”   “哦。”叶昔迟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已有下人上前将马车牵走。   叶昔早见叶昔迟毫发无伤地回来,不由欣慰一笑,他出门的这些日子,可把她给担心坏了,“二弟。”   叶昔迟这才发现人群之中尚有一个黄衣女子,薄如纸片的衣衫罩在她单薄的身子上,仿佛风一吹就能将她吹倒。   叶昔迟皱了皱眉,快步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急道:“姐,都那么晚了,你还出来干什么?”   叶昔早笑道:“还不是不放心你!你第一次孤身出门办事,此行可还顺利?”   叶昔迟勾了勾唇角,扶着她边说边往里走,“没遇到什么大麻烦,虽然过程艰辛曲折又心酸了些,结果却还是出人意料的。”   “这么说,你把账本给带回来了?”叶昔早抬眼看他,面露惊讶,似乎有点不太相信弟弟的能力。   听闻牛头寨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官府曾派武艺高强之人偷偷混进去,准备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却未料不到半日,那几个连山头都没混熟的“内奸”便被一群强盗关在囚车里,大张旗鼓地送回当地衙门。一时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县太爷自觉丢了颜面,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去围剿牛头寨。   叶昔早对此事早有耳闻,所以那日当叶候深当着全山庄的面将继任庄主的考题说出来的时候,连她也为弟弟捏了一把冷汗,没把握从小在山庄里养尊处优的他,是否真的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叶昔迟“嘿嘿”一笑,得意地挑了挑眉,扬声道:“这还不简单,阿花。”   “公子。”沈凝烟会意地把早已准备好的账本放到了他摊开的掌心里,他的掌心温热,触及到的一瞬间,沈凝烟的指尖轻颤,连忙缩了回来。   叶昔迟没发觉她的异常,接过账本,递给叶昔早,扬起下巴,抱臂道:“姐,你看清楚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独一无二的牛头寨账本,全京城只有这一本。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很佩服你弟弟的聪明才智?”   叶昔早不语,翻了几页,大为惊讶。   账本上清楚地记载了牛头寨从建寨伊始起的每一项款项来源及用途,甚至连被劫的那方是如何得到这笔钱也有详细的记载。   难怪江湖上人人都想要拿到这本账本了,这若是流传出去,指不定会引起什么腥风血雨!   叶昔早收起了眼底的笑意,指着账本一脸正色道:“告诉我,拿到这本账本,究竟是你的功劳,还是阿花的功劳?”   叶昔迟本想借此好好邀功一番的,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就拆穿了他。他郁闷地看着叶昔早,委屈道:“姐,你就不能偶尔夸我一下吗?”   叶昔早但笑不语,姐弟俩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沈凝烟站出来打圆场,“小姐,主意的确是公子出的。”   看吧看吧,叶昔迟朝沈凝烟眨了眨眼,刚想着等下回房好好奖励她一番,就听沈凝烟的下半句话忽然峰回路转,“不过,最后的烂摊子……是我收拾的。”   叶昔早哈哈大笑。   叶昔迟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怨恨地瞪了沈凝烟一眼。   沈凝烟望了望天,装作没看到。   叶昔迟摸了摸鼻子,忙转移话题,“姐,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爹娘呢?”   往常他每次出门回家,爹娘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他面前,嘘寒问暖,体贴关怀无微不至,今天怎么回来了这么久,也不见爹娘的踪影呢?   叶昔早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他们啊,我也不清楚,兴许又去哪里游山玩水了吧。”   “……他们还真是逍遥。”叶昔迟嘴角微抽,满头黑线。   他辛辛苦苦地以身犯险去牛头寨偷账本,他们倒好,一声不吭就出去玩了,也不等他回来一起去!   叶昔早笑笑,云淡风轻道:“那是自然。”   叶昔迟一脸受挫的表情,“难道他们就不担心,我若是通过不了考验该怎么办吗?”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叶昔早笑着反问,不待叶昔迟接话,她又继续道,“若是你无法担当庄主的大任,我想以爹娘的性子,不用等来年,一定会立马再为我们生一个小弟弟的。”   这下叶昔迟彻底无语了,“姐,你就不能说点正常的原因吗?”   “我这么说怎么就不正常了?”叶昔早瞪他,灵活的眼珠子一转,甩了甩手上的账本,含着一脸坏笑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道:“不信的话我们试一下,等爹娘回来我就告诉他们你没有拿回我们要的账本,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如何?”   叶昔早向来都是说到就会做到的人,叶昔迟心里一慌,生怕她真的会把账本藏起来,他急忙挡着她的去路,连声哀求,“姐,我错了……我相信你还不成吗?”   叶昔早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这还差不多。”紧接着,她侧身绕过他,含笑地握住沈凝烟的手,柔声道,“阿花,这次多亏有你,我这个不中用的弟弟才能顺利取回账本,他这一路上,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沈凝烟摆了摆手,“小姐过奖了,照顾好公子是我应该做的。”   “哪里的话,这次你同昔迟一起去牛头寨功不可没,回头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只要我山庄里有的,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听她这么说,沈凝烟也不再拒绝她的好意,低声道:“多谢小姐。”   叶昔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半晌,又正色道:“还有一事,我希望你能帮助昔迟。”   沈凝烟一愣,看了眼同样莫名的叶昔迟,才道:“小姐但说无妨。”   “继任庄主的考验,不止这一件事。”   她的话一出,沈凝烟和叶昔迟皆是一惊。   叶昔迟疑惑道:“姐,爹不是说只要我拿回了账本,就有资格继承山庄,为何突然又多出考验了?”   要是相同的情形再来上几次,他可不敢保证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地躲过。   叶昔早轻声道:“爹只说是有资格,但并没有说你一定能继承。我们紫影山庄自第一代庄主建庄以来,传到爹爹这一代已是七任。如今武林中人人都视紫影山庄为头号竞争对手,甚至有人广发英雄帖,谁若是找到我们山庄所在,发现庄内的秘密,就推选其为武林盟主。他们以为打败了山庄就能称霸武林,可除了庄内之人以外,没有人知道所谓的紫影山庄,其实并不是什么江湖门派。我叶家世代经商,取这么个名字,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叶昔早从腰间取下一枚琥珀色的玉佩,玉佩上有浅浅的细纹,那是岁月所留下的痕迹。   纤细的指尖抚上细纹,叶昔早低声道:“这是代庄主的信物,现在我就将它交给你保管。从现在开始,你便是紫影山庄的少庄主,以后庄内的大小事务,都由你来决定。”   叶家祖训,所有继任庄主之人必须为男子。   所以当初叶昔早先从她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叶候深才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昔早惜早,叶候深一心想先要个儿子,怪只怪叶昔早出来得实在太早了,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不过好在庄主夫人的肚子争气,第二年便诞下了一个麟儿,故取名为昔迟。   “这便是新的考验?”叶昔迟摆弄着玉佩,惊疑不定。   叶昔早摇头道:“不,这只是为了方便你接下来的行动。”   叶昔迟和沈凝烟对望一眼,皆是一脸茫然,等着叶昔早继续往下说。   叶昔早立在一根粗壮的柱子旁,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月色皎洁,宁静如水。   半晌,她沉声道:“紫影山庄继任庄主的第二项考验--从今日起的一年之内,你必须凭自己的实力,买下七间店铺,明年的今日前,将这七间店铺的房契和账本全部带回来,才算完成任务。”   “什么叫凭自己的实力?”叶昔迟追问道。   叶昔早回头道:“就是说,在你成功买下那间店铺之前,不得向店中的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有什么难的?”像这次一样抢回来不就好了,叶昔迟相信,只要有阿花在,不要说一年,就算只有一个月,也能轻松搞定。   叶昔早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的话音刚落,她便强调道:“我不管你们这次是用什么手段拿到牛头寨的账本的,但接下来的考验,必须使用正当手段,也就是说,必须要让对方自愿将房契与账本交给你,否则便不算通过。”   叶昔迟幽幽地看着她,“姐,我是你亲弟弟,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你能不容通融一下?”   叶昔早注视着他,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叶家祖训,任何人都不得违背。”   叶昔迟:“……”叶家祖训四个字什么的最讨厌了!   沈凝烟咂了咂舌,直觉告诉她,此事应当不会那么简单,“小姐,是否还有别的要求?”   如果说单单只是去买下七间店铺,那么只要出的银两够多,不相信那些老板不肯卖。说白了,这是一个时辰就能办到的事情,根本无须一年那么久。   叶昔早赞赏地看着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阿花,你说的没错,此次考验中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还没讲。”   “是什么?”叶昔迟迫不及待道。   叶昔早看着他道:“七间店铺的性质不能相同。比如你若是已经买下了酒楼,便不能再去买客栈,若是买下了歌舞坊,便不能再去买青楼,若是买下了成衣铺,便不能再去买珠宝行……诸如此类的,你明白了吗?”   叶昔迟:“……那还能有别的可以买的吗?”   叶昔早想了想,“大约是没有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爹他老人家喜欢推陈出新的,你少拿那些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店铺来糊弄他。若是通不过考验,我也爱莫能助了。”   叶昔迟:“……”为什么他忽然有种被逼良为娼的感觉?   ☆、第三章缘由   跟着叶昔早来到她的厢房,沈凝烟颇为拘谨地站在一旁,双手垂在身体的两侧,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待叶昔早打发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抬眼就瞧见沈凝烟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她向她招了招手,柔声唤道:“阿花,过来。”   沈凝烟挪着步子过去,“小姐。”   叶昔早温婉一笑,握着她的手,“我已经说过了,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叫我小姐,怎么,又忘了吗?”   沈凝烟沉默地摇了摇头。   两人走近内室,叶昔早从一个精致的梳妆盒里拿了一块血红色的令牌出来,令牌的四周皆有磨损的迹象,上方系着一条湛蓝色的流苏,流苏倾斜,一如瀑布。   叶昔早将令牌放到了沈凝烟的手里,嘱咐道:“你不是紫影山庄的人,此次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这是我紫影山庄的信物,你带着它,若是遇到麻烦,山庄之人看到自会出手相助。”   沈凝烟知道这块令牌背后的含义,因为曾经在叶昔迟的房里也看到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叶昔迟告诉她,紫影山庄的令牌共有七种颜色,分别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红色为首,橙色为次,以此类推,紫影山庄名下商铺的老板,每人都会拥有一块紫色的令牌作为与庄内之人联系用的信物。   凡拥有红色令牌者,可号令除庄主外的所有人,且任何人不得违背。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怎么可以收!   “小姐,我……”   沈凝烟刚准备婉拒,却被叶昔早抢了话去,打断她道:“这是命令。”   沈凝烟吐了吐舌头,试探性地问:“我不是山庄的人,拒绝应该不要紧的吧?”   “你说呢?”叶昔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神情与动坏脑筋之前的叶昔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凝烟看着她阴森森的笑,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对叶昔早忌讳了几分,特别是在知道叶昔迟的刁钻性子完全是由叶昔早一手带出来的之后,就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应付一个叶昔迟已经够她受的了,若是再多一个升级版的,她还是趁早回家吧!   于是她只得点了点头,勉为其难道:“我收下就是了。”   叶昔早笑了笑,拉着她一起坐下。   窗外夜色微凉。   屋内桌子上摆着的半截蜡烛细细燃烧,昏黄的烛火频频跳跃,叶昔早与沈凝烟并肩而坐,地面上倒映出两人的影子,颇有秉烛夜谈之势。   半晌,叶昔早低叹一声,缓缓开口,“阿花,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如何来到紫影山庄的?”   沈凝烟接过她递来的茶,微微抿了一口,略带苦涩的茶香在唇齿间漫溢。   这件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传闻当今武林有两大神秘组织。   其一是临近皇城,只闻其名却始终不见其人的紫影山庄。除却历代庄主的名字以外,江湖野史中关于紫影山庄的记载几乎是一片空白。   多少江湖高手、英雄豪杰为了昔日虚名而四处搜寻紫影山庄的踪迹,最后踏破铁鞋也没有摸到一星半点?又有多少人已经进入了紫影山庄的管辖范围之内却不自知,不是遍寻无果,就是为阵法所迷,最后只得灰头土脸地原路返回?殊不知,只要再往前行半柱香的时辰,便能豁然开朗。   由此不得不说,当初叶候深花了将近一半的家财,请来当世最好的秘术师,在家门口设下迷障这一做法,取得了莫大的成功。   相比紫影山庄的虚无缥缈,位于沧州城内的沈府大宅,就显得气派、光明许多。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沈府以世代研习易容之术为名。上至家主,下至丫鬟小厮,随便拉任何一个人出来,都能将易容术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堪称一绝。   无论是入室行窃之后被抓获的毛头小贼,亦或是贪赃枉法后被判刑的达官显贵,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能请到沈府之人,为你换上另一副容貌,从此带着新的皮囊,远走他乡,衣食无忧。   不过,若你要以此来判断沈府的神秘,那就大错特错了。   正所谓“真作假是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正因为沈府中人个个都是变装的高手,所以在沈府大宅里经常会上演这样一幕:今日你喊这个人爹,明日你便有可能会把另外一个人也当做你爹。被误认的人非但不会指正你的错误,反而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且暗自得意自己的易容术又精进了一层,直到两个“爹”互相碰面,才会真相大白。   不过大多数的时候,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那个被假冒的亲爹很有可能也易容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为了不露出马脚,即使发现了别人冒充自己,也不会轻易指出。   当然,府中之人也有专门辨识对方的方法,否则一旦被有心之人混入,那就得不偿失了。至于外界之人,若是你连续几日请的同一个人却换了不同的样貌出现在你眼前,你还能分辨出究竟哪个才是他原来的样貌吗?   这,便是沈府的神秘所在。   沈凝烟自幼在沈府长大,易容术又得沈凌风的亲传,自然比普通人还要厉害上几分。   沈府规矩,凡沈家血脉,年满十五周岁都必须独立出府,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得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真实容貌,不得将沈府的秘密告知他人。待两年后回府,经家主与长老共同商议,方能决定是否能够代表沈府出外行事。   沈凝烟如今年方二八,正值妙龄。   她从十岁第一眼见到叶昔迟起,就已对他一见倾心。彼时年幼,尚不懂何为男女之情,只晓得眼前的公子长得好生漂亮,她见了十分欢喜。   自此之后,她愈发努力地学习父亲教的东西,起早贪黑,废寝忘食,日日夜夜盼望着出门的那一日能够早些到来。   沈府与叶家素有交情,所以她早就把叶昔迟的底细打听地一清二楚了。   紫影山庄的二公子,未来的庄主。   沈凝烟盘算着一出门便去紫影山庄寻他,待两年后就可以像姐姐一样,将叶昔迟带回府,求爹爹同意他们亲事。   凑巧的是,临出门前,沈凌风将一包用灰色绸缎包裹的东西交到了她的手中,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尽快送到紫影山庄,一刻也不能耽搁。   沈凝烟欣然地接受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日抵达紫影山庄。   庄主叶候深接过包裹,直夸她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沈凝烟听着高兴,暗暗压下心头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叶昔迟的冲动,陪着叶庄主喝了一杯茶,叙了些家常。   真不晓得五年不见,他是否依旧是那个第一眼便能勾了自己心魂的翩翩公子?想起他含笑的眉眼、温润的嗓音、微挑的嘴角以及温暖的大掌,沈凝烟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   刚想向叶庄主询问叶昔迟的近况,却听叶候深忽然道:“听你爹说你接下来两年都要独自在外,且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沈凝烟心里一咯噔。   是哦,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不得用真面目示人,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她如何能够说服叶庄主让她留在庄内呢?   根本……   就不可能。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紧,指节分明,平整的衣袖被揉捏地满是褶皱,沈凝烟面上平静,心底已是一片荒凉。   难道她还要再等两年才能见到他吗?   虽然她从未怀疑过他的承诺,可万一,他若是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该怎么办?   半个时辰之后,沈凝烟有些失神地离开了山庄。   马蹄缓步前行,沈凝烟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慢慢地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从这一刻开始,她便不再是沈凝烟。   忽然,只听不远处传来“啊”地一声惊叫。   沈凝烟眸色一凛,双腿夹紧马肚,策马向前奔去。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倒在路边,发丝凌乱,脸颊苍白,一袭黄色的衣衫被鲜血染得通红,干涸的血迹上又被染上了一层新的,在她白皙的肤色映衬下,犹若一朵朵绽放的火莲,触目惊心,令人骇然。   在她身后不到百米的地方,两个彪形大汉各手执半人长的砍刀,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咆哮:“臭丫头,竟然敢惹到大爷的头上来了,看你这次还往里跑!”   受伤女子强忍着剧痛,勉力站了起来,扶着胸口才走了两步,又“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牵动了伤口,血流如注。   沈凝烟心有不忍,连忙策马到她身边停下,朝她递出一只手,急道:“快点把手给我!”   女子闻声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动作。   沈凝烟见她愣着不动,那两个彪形大汉又已经快步追来,情急之下,她咬了咬牙,弯腰用力将受伤女子拉上了马。   她不知道这个受伤的女子和那两个大汉之间有很什么深仇大恨,但她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一声嘶鸣,马匹飞快地调头,朝紫影山庄的方向跑去。   两个彪形大汉见人给跑了,顿时一急,方才说话之人扔下砍刀,在衣袖里摸了几下,也不知摸出了什么东西,手一扬,“唰”地一下,手里的东西已经朝她们离开的地方飞去。   “嘶……”沈凝烟突然感到背上一阵钻心似的疼痛,咬着牙勒紧缰绳。   很快,她们的动静惊动了紫影山庄的人。不出多时,从山庄那头涌来了几十个小厮,将马背上的沈凝烟和受伤女子团团围住。   沈凝烟看到来人,心里松下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改头换面,再不是方才和叶庄主相谈甚欢的沈家二小姐了。   昏迷之前,只听受伤女子不知道和他们说了句什么话,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第四章初见   醒来的时候,沈凝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木雕的床顶,几只棕红色的大雁仿佛是正在天际翱翔的雄鹰,展翅高飞,直冲云霄,棱角分明,栩栩如生。床顶的四角悬挂着青色的幔帐,不远处的墙壁上,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图充满灵气,笔锋苍劲有力,大气潇洒,画面惟妙惟肖,生动逼真。   沈凝烟收回视线,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上下都仿佛散架了似的,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尤其是背上传来的痛楚,让她不禁蹙眉。   依稀明白发生了什么,沈凝烟微微侧头,双眼猛然间睁大,呼吸也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惊喜有之。   惊吓有之。   也许……还有几分惊慌。   此时此刻,她所能看到的、感觉到的,均是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思慕已久的侧脸。   五年未见,他一如既往,分毫未变。   依旧是她所熟悉的眉眼,即使是在睡梦中,眼角仍然带着好看的笑意。纤长浓密的睫毛恍若轻盈的蝉翼,微微颤动。往下是如雪山般高挺的鼻梁,似樱桃般殷红的唇瓣,都与记忆中的他完全吻合。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光洁的下颚,如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细碎的青色胡渣,仿佛一棵棵小小的芽儿,破土而出。   尽管如此,却依旧掩盖不了他的英气、她的思念。   叶昔迟,这个让她思慕了两年的男子,此刻正如同一个熟睡的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这叫她怎能不惊讶?   又如何能够不心动?   “昔迟……”   这个名字她曾不止一次地挂在嘴上,沈凝烟不由自主地轻声呢喃,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生怕会吵醒她,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自己,大气不敢出,就连身上的疼痛也抛到了脑后,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他。   她多希望这一刻能久一些,让她不至于那么快就从梦境里清醒。   过了许久,叶昔迟才缓缓地掀开眼皮。对上她灿若星辰的双眸,惺忪的睡眼里闪过一瞬的茫然。   见他醒了,沈凝烟呼吸一窒,胸口仿佛有几万只小鹿,剧烈而欢快地跳动起来。   “你终于醒了。”   片刻后,叶昔迟唇角微扬,口气自然地就好像他们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沈凝烟看着他的笑,呆呆地点了点头,脑袋一片空白。   隔着棉被揽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收回,继而贴上她的额角,叶昔迟松了一口气,柔声道:“烧总算是退了,应当没什么大碍了。你感觉好点了没有?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一下?”   他还记得她?   忽然忆起儿时那个胆大包天地央求他娶她的自己,沈凝烟脸色一红,忙移开目光,声音细若蚊蝇,“没……没有,我很好,已经没事了。”   “那便好。”叶昔迟不再留恋被褥的温暖,翻身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襟,站在榻边向沈凝烟解释道,“三日前姑娘为救家姐身中剧毒,家姐交代我一定要好生照看姑娘。昨夜姑娘高烧不退,口中又直呼寒冷,丫鬟抱了三个暖炉进来也不见好转,迫于无奈,我只得抱着姑娘躺了一宿,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不要见怪,我在这里先给姑娘赔个不是。”   沈凝烟并非扭捏作态的女子,心中亦早已有他,又岂会因为一桩小事而生气呢?   只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五年后他们再次相见,他却没有认出她来。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上贴着人皮面具的脸颊,沈凝烟低头,嘴角含着一抹苦涩的笑,“不碍事,公子有心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隐隐带着着几分淡淡的忧伤。   叶昔迟怔了一怔,半晌才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会来我紫影山庄?”   “我……”沈凝烟咬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事到如今,沈凝烟这个名字,她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本以为此次前来可以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反倒是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   见她似有难言之隐,叶昔迟也没有再勉强她,而是温声道:“既然如此,姑娘就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吩咐下人送些吃的过来,若是有需要,姑娘也可吩咐他们。”   沈凝烟点了点头,客气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叶昔迟走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小丫鬟端了盆温水进来,说是奉了二公子的命令,替沈凝烟洗漱。   沈凝烟因他的细心周到而感到高兴,但想到方才他对自己的态度,眼底又是一黯。   小丫鬟告诉她,她先前救的那个女子正是紫影山庄的大小姐,叶昔迟的姐姐,叶昔早。   叶昔早前些日子受了叶候深之命出门办事,不料回来的途中被坏人盯上,受了重伤,本以为只要到了紫影山庄的范围之内,便能获救,却因伤重而无法继续前行,好在沈凝烟及时出手相助,否则她家的大小姐,只怕难逃此劫了。   了解了事情经过的沈凝烟不发一言,背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小丫鬟许久听不到动静,以为她睡着了,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傍晚,叶昔早在叶昔迟的陪同下前来探望沈凝烟,还特地吩咐厨娘做了一些清毒的补品带来,亲自向她道谢。   瞧着叶昔早略显憔悴的面容,沈凝烟想到那日见到她时她满身鲜血,几乎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担忧道:“小姐的身子尚未完全康复,何必亲自来看我,赶快回去歇息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会过意不去的。”   叶昔早坐在榻边,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没事,我的伤经过这几日的调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倒是你,毒针上的毒性那么厉害,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才是那个应该好好休息的人。”   沈凝烟道:“多谢小姐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叶昔早笑了笑,“我听二弟说你没有地方去,正好山庄很大,人又少,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安心留下来养伤,等伤好了之后,是走是留,再自行定夺,你觉得怎么样?”   沈凝烟诧异地望向站在叶昔早身后的叶昔迟,好像在询问她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样。   叶昔迟挑了挑眉,抢在沈凝烟之前,在叶昔早耳边道:“姐,你答应过我只过来看一眼,她没事就回去休息的。现在你人也看到了,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你的伤没好,大夫说不能活动太久。”   他特地强调了大夫的话。   叶昔早掩唇轻笑,“好,听你的就是了。”顿了顿,又看向沈凝烟,“那我就先回房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对昔迟说,他若是敢不依你,我就替你教训他。”   “好。”沈凝烟抿唇淡淡一笑。   叶昔早离开之后,房里只剩下了沈凝烟和叶昔迟两人。   油灯静悄悄地燃烧着,烛光摇曳,将叶昔迟的身影倒映在墙角,拉得又斜又长。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沈凝烟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不明白,叶昔迟既然认不得她,又为何要留下她呢?   叶昔迟面不改色道:“早上我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的时候,你看上去很是为难。所以我就在想,一个女孩子若不是无家可归,又岂会一个人孤身在外?”   沈凝烟静静地看着他,“也许我是有别的目的呢?”   叶昔迟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神色恢复如初,确定道:“你不会。”   沈凝烟奇怪,“为什么?”   叶昔迟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沈凝烟皱眉。   他们说她昏迷了三日,可这三日于她来说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若不是当时她确确实实感到了背上的疼痛,醒来之后身上又完全没有力气,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是中了毒的。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叶昔迟道:“相传西域有一种奇毒,称之为百炼丹。它是由九九八十一种剧毒之物经过千锤百炼提炼而成,毒性极强,见血即溶。若没有解药,三日之内,中毒之人会由内脏开始腐烂,一点点蔓及全身,直至气绝身亡。就算服下了解药,也会昏迷上几日几夜,饱受折磨,痛不欲生。若你真的有心混入山庄,那么就绝不会在此之前服用解药,可后来你又昏迷不醒,试问如果是你自己给自己下毒,你是准备赔上性命么?”   沈凝烟好像听明白了,但过了一会儿,又不解道:“那为何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叶昔迟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年前家母生辰,曾有人赠来一支极其珍贵的千年灵芝,能解百毒。回来之后姐姐一见到家母,就求她用千年灵芝救你,你才能捡回一条性命。这三日你一直处于昏睡之中,虽无感觉,但情况反复,并不理想。好在如今已无大碍,只要多加休息,不日便能痊愈。”   听他这么说,沈凝烟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次真的伤得很重。   她颔首,再次道谢,“小姐与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一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叶昔迟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瞧着,仿佛是在思考什么。   沈凝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读不懂他眼里的含义,只得低下头玩被子。   许久之后,叶昔迟才缓缓开口道:“既然你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重新给你取一个新的名字如何?”   沈凝烟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于是便点了点头。   叶昔迟唇角微扬,“如今正是紫荆花开的日子,紫影山庄遍地都是紫荆花,故也以此为名,不如就叫你……”   他停了下来,沈凝烟犹豫着接口,“紫荆吗?”   她觉得紫荆这个名字虽然没有沈凝烟三个字好听,不过勉强也能接受。   不料叶昔迟却优雅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不可。紫荆听起来太像风尘女子的名字,也不好听,还不如阿花喊起来顺口些……唔,阿花倒是不错。这样吧,你以后就叫阿花。我身边正巧缺一个懂事乖巧的丫头,阿花,等你伤好了,就跟在我左右伺候,你可愿意?”   沈凝烟的嘴角微颤,陪在他身边她自然是十二万分的愿意,可这个名字……   “我可以换一个名字吗?”   “可以。”叶昔迟微笑,“琴棋书画、梅兰竹菊之中尚缺两人,阿竹或者阿菊,你挑一个喜欢的便是。”   沈凝烟的脸色并不好看,“……还有别的吗?”   叶昔迟托腮,想了想,“小竹?小菊?或者……小花?”   “……”沈凝烟终于妥协,“那还是叫阿花吧。”   ☆、第五章出行   夜色无边,万籁俱静。   又是一年紫荆花开时分。   踏着皎洁的月色,沈凝烟漫步在紫影山庄的小径上。微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枝丫轻摇,花瓣翩跹而落,垂在她的肩头发梢,绘作一幅动人美景。   沈凝烟探出手去,将一朵紫色的小花捻在指尖。微微仰头,银白的月光透过指缝倾洒在她的脸上,细细密密,星星点点,好似夜空中闪亮的繁星。   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男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身姿绰绝,颀长如竹。肩头静静地躺了几片粉色的花瓣,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花瓣抖落,粉色夹杂着紫色,还带了点点绿意,满地皆是碎花落叶,犹如花海。   见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身上,沈凝烟呼吸一窒,脚步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沈凝烟轻声询问。   叶昔迟微微一笑,眸色清明如月,殷红的唇瓣轻轻张合,“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仿佛春风化雪,在心底软软地漾开了一片。   沈凝烟瞥开视线,忽然就不敢看他。   这样的场景,和无数次梦中的相遇不谋而合。   他在等她,等她长大,等她为他穿上火红的嫁衣,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沈凝烟低声道:“小姐让我转告公子,出门在外,若是遇上麻烦,万不可逞强。山庄在四处都有分铺,只要公子一声令下,我们的人自会出手相助。”   “好。”叶昔迟点头,朝她走近了一步,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沈凝烟的脸色又是一红,明知道他的话没有任何弦外之音,可还是忍不住为此心跳加速。   正在沈凝烟胡思乱想之际,叶昔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举步向前走去。   “公、公子……”沈凝烟不知所措地跟上了他的步子,目光划过他的手,嘴角漾出盈盈笑意,“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叶昔迟道:“回房。”   沈凝烟不解,“啊?”   叶昔迟笑了笑,道:“这么晚了,当然是回房睡觉了,明日一早还要出门呢。”   可是……去睡觉……他拉着她干什么呀?他们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可还没有到同床共枕的地步吧。   跟着叶昔迟回了房,沈凝烟才发觉是自己多虑了,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满屋子凌乱--   椅子东倒西歪,水壶翻倒在桌面上,水顺着桌角洒下,地上满是被揉成一团的废纸球,还有屏风后面仿佛被强盗洗劫过的衣橱……   如果要问这屋子里还有哪块地方是干净的,那么就只有……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沈凝烟左右看看,吃惊道,“庄里出内贼了吗?”   叶昔迟半倚在屏风旁,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是我刚才回屋找了样东西而已。”   找什么东西能找成这幅模样?沈凝烟疑惑地望着他。   叶昔迟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不咸不淡道:“我困了,先去睡了。阿花,你整理完屋子,也早些去休息吧。”   说罢,叶昔迟不顾她拧成一团的秀眉,悠闲自得地躺在了完好如初的榻上,还不忘放下了帘子。   青色的幔帐仿佛将两人隔绝在了两个世界,沈凝烟欲哭无泪地看着满屋子的狼藉,不由低叹。   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他至于特地弄一个烂摊子出来给她收拾嘛!   翌日,在叶昔早的相送下,沈凝烟和叶昔迟再次坐上了离庄的马车。   沈凝烟将这一年所需的银票盘点好,连同昨夜为叶昔迟整理的几身衣裳一起放在了座位下的箱子里。见叶昔迟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由问道:“公子,我们为何不多休息几日再出来呢?”   昨夜刚回来,不到几个时辰又要离开,也难怪叶昔早会恋恋不舍地送了他们一段又一段路,直到快出紫影山庄的范围才折回。   叶昔迟收回目光,缓缓开口道:“晚几日还不是一样要离开,早与晚又有何不同呢?”   “公子,你有心事。”   叶昔迟的性子沈凝烟再了解不过了,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原因不外乎两种:要么就是他在动坏脑筋,要么就是他心情真的不好不想说话。   照现在这个情况看来,应该是后者才是。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叶昔迟的眼神微黯,看得沈凝烟心底一揪。   沈凝烟道:“公子,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叶昔迟的嘴唇动了动,不答反问:“阿花,你如今也有十六了吧?”   沈凝烟一愣,他问这个做什么?但仍是点了点头,答道:“是。”   叶昔迟应了一声,旋即低头看着腰间那枚琥珀色的玉佩,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细纹,良久,他才轻声道,似在自言自语:“寻常人家的女子到了你这年龄,也该嫁人了……”   沈凝烟不知道他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突然提及此事,但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一急,他该不会是嫌她不听话要赶她走了吧?   她连忙挪到他身旁,可怜巴巴地将他望着,“公子,昨日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跟大小姐说你的不是。你、你昨日也已经罚了我了,若是还不解气,你随便吩咐什么都可以,洗衣拖地、生火做饭,只要我会的我都去做,不会的我也可以学。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叶昔迟诧异地抬起头,目光中似有不解,“我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沈凝烟把使劲憋出的眼泪硬生生地卡在眼眶里,茫然道:“那你方才还说……”   叶昔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阿花,你想到哪里去了!现在这种时候,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一定会同意,怎么还会反过来赶你走呢!”   沈凝烟吸了吸鼻子,顺便把眼泪也收回去一些。不赶她走就好,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叶昔迟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变得飘渺起来,“姐姐如今二十有五,这些年若不是为了我、为了紫影山庄,想必早就已经觅得良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整日为我担心,我却除了让她忧心,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凝烟:“公子,你的意思是……”   叶昔迟望向窗外,轻声道:“其实早在三年之前,爹就有意让我继任庄主。你也知道,我们紫影山庄虽无心插足武林,却总能轻易地在江湖中掀起争斗。那时姐姐念及我身边尚无一个可信之人,不放心我就这样孤身一人出门办事,便一手揽下了庄内所有的事情,起早贪黑,将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齐心,却将自己的终生大事抛诸脑后。直到你出现,姐姐才放心让我出门,可在她的身边,却始终无一信赖之人相伴,每每夜深人静,孤枕难眠,又有多少心事是不为外人知晓的呢?”   沈凝烟知道他们姐弟俩关系好,却不知这份感情竟然会深到如此地步。   自古以来,容貌与年龄向来都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资本。叶昔早为了叶昔迟牺牲至此,也难怪叶昔迟会为她担忧了。   沈凝烟安慰他道:“公子请放心,小姐那么好的人,他日必会寻到一个对她也好的良人的。”   叶昔迟缓缓起唇,眸中多了一抹柔意,“但愿如此。如若不然,我此生定会过意不去。”   “一定会的。”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借着胆子,沈凝烟突然道,“公子心里可有了中意之人?”   尚处于忧伤之下的叶昔迟并未察觉到她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不作他想,实话实说:“不曾。”   沈凝烟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得意。可才高兴没多久,又有一个念头赫然涌上心头。   他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已经把她忘记了?还是说他那时答应会娶自己,根本就是在敷衍她,所以这些年来从未将她放在心头?   这样想着,沈凝烟心里一阵难受。   却听叶昔迟调笑的语气在耳畔响起,完全不似方才的忧色,“阿花,你为何忽然关心起我的事来,莫不是你……爱上了本公子我?”   沈凝烟哑然,明知他是在开玩笑,可还是忍不住自问,她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   沈凝烟没有回答,也不再看他,正打算坐回原来的位子去,却见叶昔迟先她一步坐到了一旁,将软榻留给了她,“你昨夜一定没睡好,现下有时间就多休息一会儿,等到了下一个镇子,我再叫你。”   “公子……”沈凝烟感激地看着他,可见他的心里还是惦念着自己的。   叶昔迟的手上多了一本书,随意地翻了两页,淡淡地开口,道:“不用谢我。我记得你方才说过要为我洗衣拖地、生火做饭的,若是不养足精神,这些又让谁去做呢?出门在外事事都要从简,再招个下人也太麻烦,所以阿花,接下来的日子,可要辛苦你了。”   沈凝烟:“……”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谢他了?!   ☆、第六章南下   近几日,气候阴晴不定。昨日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才一夜的功夫,就已乌云密布,阴雨连绵。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沈凝烟撩开帘子。窗外天色阴沉,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泼上了厚厚的一层浓墨,带着凉意的雨丝争先恐后地蹿入车窗内,细细密密地打在她的脸颊、手背上。   沈凝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见叶昔迟正对着一张地图研究得紧,不由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们出门已有些时日,但山路不比平地,常常走上几个时辰,才将将翻越一座山头。这半日下来,也不过行至半山腰而已。   叶昔迟低着头,柔软的笔尖在纸上圈圈点点,“早就听闻江南人杰地灵,风景如画,我长那么大还未曾去过,此次出行,倒是很想去见识一番,感受一方风土人情。”   沈凝烟凑过头去,果然见泛黄的宣纸上,赫赫然写着“扬州”二字。笔锋苍劲有利,又不失隽秀柔美,覆在纸上,仿佛能感受到下笔之人对于江南的无限渴望。   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之美,她也向往已久。从来都是道听途说,却一直未曾有幸得见。若非留在叶昔迟的身边,想必年前便已慕名而去。   “可是公子,我们此行尚有要事在身,不如待完成了小姐吩咐的事情,再去扬州也不迟。”   他说的每一句话沈凝烟都记得,那日叶昔迟那番话的意思,很明白是希望能尽快完成任务,以便早日继任庄主,这样叶昔早方能卸下肩头重担,安安心心地当她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她了解他的想法,所以才希望能尽全力帮助他。   叶昔迟放下狼毫,轻轻地摇了摇头,道:“阿花,这你就不懂了。姐姐吩咐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扬州也是非去不可。”   沈凝烟不解地望着他,眨了眨眼睛,道:“为何?”   叶昔迟笑了笑,道:“那日姐姐虽然将此行说得困难重重,但仔细想想,她其实也已经给了我们不少提点。酒楼、歌舞坊、珠宝行……江南民风淳朴,水乡气息浓重,诸如此类的商铺自是随处可见。京城虽热闹,却也不及江南来得惬意清幽。若是能在湖间小筑的凉亭之下,煮上一壶好茶,每日再迎来几位挚交好友,舞文弄墨,谈笑风生,过几回文人雅士之瘾,倒也算得上是一种别样的享受了。”   怪不得这几日他总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原来他都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全了。沈凝烟由衷地佩服起叶昔迟来,这似乎是从他们再遇之后她第一次打心眼里为他深深所折服。   沈凝烟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侧着身子,同他一块儿斟酌着地图。两人挨得很近,身后垂落的发丝交织在一起,一时竟分不清是他的,亦或是她的。   沈凝烟双手托腮,好整以暇地问道:“扬州离这里路程尚远,估摸着不花个十日绝对到不了,那这些日子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手中的狼毫轻轻地在沈凝烟的额角掠过,挑起一根细长的发丝,叶昔迟将去扬州的路线描绘出来,半晌才道:“当然要做。”   “做什么?”沈凝烟睁大眼睛望着他,漆黑的眼底完完全全地将他的侧脸倒映其中。无论看多少遍,他的侧脸依旧俊俏如初,脸部线条勾勒完美,轮廓有致,好似多看一眼便会令人窒息。   叶昔迟向她侧头,眼神清明,眸光耀眼,四目相对,仿佛有火花擦出。沈凝烟连忙移开视线,面上有浅浅的红晕轻浮,胸口也突突直跳。   该死的!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被他的美色所迷呢?!   只听叶昔迟缓缓开口,声音如沐春风,“既然出来了,当然是尽情地游山玩水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下那么大的雨还在外面驾车的司琴呢?”   “……”沈凝烟的眼前仿佛有一群乌鸦飞过。   可怜的司琴,都已经那么凄惨地在外面驾车了,居然还要在背地里接受主人的调侃,真真是伤不起啊!   过了许久,叶昔迟忽然道:“对了,阿花,你的家乡在哪里,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见时叶昔迟问她的问题她没有回答,以至于留在叶昔迟身边的这一年多来,叶昔迟几乎从未问过她以前的事情。此番借着游兴,叶昔迟忽然脱口而出,也未曾觉得有何不妥。   沈凝烟本就无心隐瞒,只不过他不问,她也不说罢了。现下听他问起,她自然也乐意回答,而且,她也总不可能瞒他一辈子吧?   沈凝烟道:“我家住在沧州。”   “沧州……”叶昔迟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淡淡一笑,道,“七年前我也去过沧州。”   七年前……那么就是……   沈凝烟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试探性地问道:“公子去沧州做什么?”   叶昔迟抿唇,淡声道:“提亲。”   语毕,见沈凝烟怔愣的模样,他莞尔一笑,又道:“只是可惜,那家的小姐已有了心仪之人,所以这桩亲事并未成功。”   瞎说!他与姐姐的这桩亲事虽然确实没有成功,可他分明还骗到了一个小娘子回去了好吗!   沈凝烟旁敲侧击道:“听公子的语气,似乎很喜欢那家的小姐?”   叶昔迟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在此之前,我未曾见过她。”   “哦。”沈凝烟低低地应了一声,语气不免有些失落。他满口都是姐姐,为什么却记不得那个他曾答应会娶回家的小女孩呢?   “不过……”只听叶昔迟话锋斗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瓣微微扬起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继续说下去,沈凝烟咬唇,问道:“不过什么?”他的话能不能不要只说一半?他自己不觉得,可听的人会很难受的好不好!   叶昔迟又是一阵轻笑,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事不提也罢,横竖不过是当初的一个戏言,不必当真。”   话虽这么说,叶昔迟心里仍是不免遐想,当年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要嫁给他的小女孩,如今也应该已经长大了吧?不知道长大后的她,想起当时与自己的一番戏言,又会有何反应呢?若再次相见,她还会不会说出相同的话呢?   不知怎的,叶昔迟忽然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顿时哑然失笑。   唔,其实那个小丫头,也挺可爱的。   ***   十日之后,两人终于到了江南之境。   一路行来,草木青葱,芳草鲜美,花海、竹林,大片大片的美景交织在一起,接踵而至,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从书中抬起头来,叶昔迟见沈凝烟已在窗边趴了半个多时辰了,不知是什么那么吸引她,也不由放下了手里的书,坐到了她的身侧。   感觉到身后的坐垫上似有重物压下,沈凝烟回头,砰地一下直截了当地撞上了叶昔迟的胸膛。   叶昔迟下意识地扶住她,温润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怎的这么不小心?”   沈凝烟捂着撞痛的额角嘤咛了一声,额头虽痛,却不及此刻的心跳来得澎湃。他的呼吸尽在咫尺,激得她心神一阵激荡。   沈凝烟小心地推开他,往旁边挪了一点,“公子……”   叶昔迟微微蹙眉,似乎不是很喜欢她这样的举动,下一刻,他已握住她纤细的肩膀,将她压到自己胸前,低头看着她被撞红的额角,揉了揉,轻呵道:“很疼吗?”   “不,不疼……”沈凝烟连连摇头,这下子不光额头红了,白皙的脸颊上也现出了点点红晕。   叶昔迟又揉了几下,直到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放开她,目光望向窗外,“你方才在看什么?”   沈凝烟定了定神,道:“没看什么,只是觉得江南本就风景秀丽,如今又是百花盛开的季节,当真是锦上添花了。”   叶昔迟赞同地点了点头,打开马车的门,对着正一心一意地驾车的人道:“司琴,我们现下是到哪里了?”   司琴道:“回公子,我们已经到了扬州城外,大约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进城了。”   叶昔迟道:“好,辛苦你了。”   司琴又问:“公子,待会儿我们进城之后,是否先去客栈投宿?”   叶昔迟点头,“也好,午时将至,等用完午膳我们便四处走走,你也累了一天了,就留在客栈好生休息吧。”   司琴道:“多谢公子。”   坐回车里,只见沈凝烟以一种无辜外加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自己,叶昔迟顿时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阿花,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沈凝烟笑嘻嘻地看着他,“公子,这一路上我也累了,马车磕得我腰酸背疼的,等吃了午饭,是不是我也可以休息了?”   叶昔迟同样回以一个笑眯眯的眼神,声音凉飕飕的,“这是自然。待会儿你先不要吃饭,陪公子我出去走一遭,什么时候将扬州的商铺都摸熟了,你就什么时候再吃饭吧。”   沈凝烟:“……”   ☆、第七章赌约   吃完午饭,沈凝烟与叶昔迟并肩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一左一右,紧紧相挨。   周围皆是人潮涌动的商铺小摊,叶昔迟的相貌出众,才走了没几步,就已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其中不乏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内。   沈凝烟一一扫过那些意味不明的暧昧目光,郁闷道:“都说江南女子温婉贤淑,娇羞文静,今日一见,怎么与传言颇有不同?”   “哦?”叶昔迟的唇边笑意盈盈,手中摇着一把素雅的折扇,同他的这张脸配在一起,真真是恰到好处,“此话何讲?”   他真是到哪都不忘勾引人!   沈凝烟气呼呼地瞪他一眼,鼓了鼓腮帮子,随手指着一个女子,道:“公子难道不觉得她们的目光太过直接刻骨吗?”   叶昔迟顺着沈凝烟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的妇人提着竹篮站在路边的一个小贩前,手里拿着一棵绿油油的青菜,正为了是否便宜几文钱与小贩争得不亦乐乎。   “你说她吗?”叶昔迟努力忍着笑,完全不知她的怒火是源于何处,“阿花,人家这么做也是为了生计。虽说江南土地肥沃富饶,城里城外一片繁荣之色,却也并非人人都能过得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更何况诸如此类的事情,京城里也随处可见,你又何必那么见怪呢?”   她哪里见怪了?瞧着叶昔迟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沈凝烟恨不得一拳揍上去,打成了熊猫脸,也倒省了她几分心思了。   刚想开口反驳,抬眼却见那个妇人杀价成功,正洋洋得意地点着竹篮里的东西。回头见他们二人看着自己,妇人也不奇怪,只是笑道:“我买了那么多年的菜,还是这里的最实惠!”说完,乐呵呵地走了。   沈凝烟的嘴巴张得就快要塞下一个鸡蛋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想让叶昔迟看的,分明就不是这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啊!   叶昔迟收起扇子敲了敲她的头,终于忍不住笑道:“温婉贤淑,娇羞文静这两个词用在方才那位大娘的身上,的确……唔,不太合适。”   沈凝烟默默地看了一眼那位大娘的背影,欲哭无泪,这次丢人简直是丢大发了!   两人在街上转了许久,来到一个转角处的时候,叶昔迟忽然停住了脚步。   “公子,怎么了?”沈凝烟轻声询问。   “你看。”叶昔迟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镶了金边的招牌上“倚翠轩”三个字尤为醒目。此刻已过了午饭的时辰,酒楼里却依旧人满为患,甚至门口还有不少人正在等候。   沈凝烟似懂非懂,只想着他们此行的目的,道:“公子是想买下这间酒楼?”   叶昔迟不置可否,又道:“你仔细看。”   沈凝烟不知道他想要自己看什么,又张望了几眼,除了楼内用食的人多了些,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叶昔迟又指着对面的那间酒楼,“你再看那间。”   沈凝烟疑惑地望过去,同样是酒楼,同样在一条街上,两家的生意确迥然不同。若说方才那间酒楼是人满为患,那么现在看的这间,着实可怜了些。堂内桌椅摆放整齐,地面上没有一丝尘埃,完全不像是正在开门做生意的模样。   叶昔迟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手中的折扇,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两间酒楼离得那么近,为何大家宁可在外等候,也不愿多走几步去对面的那间呢?”   沈凝烟本来不觉得,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心生疑惑,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倚翠轩的饭菜比较好吃?”   叶昔迟:“……”   沈凝烟托着下巴,“也有可能是有优惠?”   叶昔迟:“……”   沈凝烟:“又或者说,其实对面那家的饭菜都已经卖完了,大家不得已,才只能来这边吃?”   叶昔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傻?   “你就不能往深层想吗?”   叶昔迟好意提醒,却见沈凝烟瞪大双眼极为无辜地瞅着他,好像在说我为什么要往深层想一样。   叶昔迟无奈地叹气,投去一个颇为嫌弃的眼神,“算了,问了你也是白问,倒不如过去看看。”   沈凝烟默默地接受着他的鄙视,吐了吐舌头,快步跟了上去,“公子,等等我。”   倚翠轩门外,一个身材矮小、微微发福的伙计正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每个客人的手里都拿着一片竹简,竹简微微泛黄,上面写了他们等候的顺序。   见叶昔迟与沈凝烟走来,胖伙计先是飞快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复又殷勤地半哈着腰走到他们前面,面带微笑地询问道:“不知两位客官需要几等包厢呢?”   吃顿饭而已,还有等级之分吗?   沈凝烟瞥了叶昔迟一眼,见他同样面露疑惑,便对着胖伙计道:“不好意思这位小哥,我们初来扬州,不懂这里的规矩。请问你刚才说的‘几等包厢’是什么意思?”   胖伙计整日站在倚翠轩外,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了他们并非本地人,忙解释道:“是这样的,由于最近来我们倚翠轩的食客增多,我们的伙计和大厨们常常忙不过来,所以老板就想出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将大堂与包厢的客人区分开来,凡是在包厢内的客人,皆会视为贵宾,优先上菜。”   这还叫两全其美?沈凝烟不解道:“那在大堂里的食客呢?”   胖伙计笑哈哈道:“那自然是等贵客的菜色上齐了,才能轮到他们了。”   “他们也愿意等?”   胖伙计怔了一瞬,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倚翠轩在扬州可是出了名的酒楼,每日都有数不尽的食客前来光顾,几乎每位客人都需要等候,只不过等候的时间不同而已。”   “我们也要等吗?”   胖伙计远远看见他们的打扮,就已知道他们并非出生于寻常人家,到手的肥鱼又岂有放走之理。圆滚滚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胖伙计笑道:“本店尚有一间上等包厢空闲,不知两位客官是否需要?”   沈凝烟这下总算是弄懂了,其实这所谓的包厢与大堂之分,不过是用银子来衡量的。你给的银两多,服务自然也会周到些,相反你给的银子少,大堂内坐满了,其余的人便只有在外等候,直到里面有空的位子才能进去。   沈凝烟原本只是想问问,却未料不待她回答,一直没有说话的叶昔迟忽然出声道:“那便要一间上等包厢吧。”   “好嘞!”胖伙计高兴地应下,“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叶昔迟举步跟上,沈凝烟在他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地提醒道:“公子,我们才吃好饭不久。”   叶昔迟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才更要进去,尝尝这里的菜色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言得那么美味。”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厅堂,沈凝烟望着身旁的人,个个都是酒足饭饱之后满意的表情,轻声道:“瞧着他们的样子,味道应当不差才对。”   “那可不一定。”叶昔迟朝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有些事情试过之后方能断定。”   跟着胖伙计上了楼,又七转八拐地走了片刻,才来到所谓的上等包厢。   胖伙计推开门,恭恭敬敬地退至一旁,垂首道:“公子,小姐,就是这里了。请你们先在里面稍事休息,立马会有伙计来为你们点单的。”   叶昔迟微微颔首,“有劳。”   相比起大堂的气氛,这间包厢也算得上的别致隽雅了,地方不大,却处处透着文雅之气。临着酒楼,是一条碧绿色的小河,河水清澈,隐约还可见到几条小鱼在水中翻滚。窗外风和日丽,从上往下望去,河面上仿佛被染上了一层细碎的繁星,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叶昔迟倚窗而坐,沈凝烟俯身为他斟了一杯茶水,长发垂肩,“公子。”   “真乖。”叶昔迟接过,茶香扑鼻,青烟袅袅,微抿一口,唇齿间立刻弥漫着清香,“涩中带甜,果然是好茶。”   沈凝烟其实不懂喝茶,听他这么称赞,也浅浅地抿了一口,发现与自己之前喝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对茶道她不甚了解,可对叶昔早吩咐的事情,却是日日夜夜都记得清楚,“公子,我们出门已有些时日,若是你真心喜欢这间酒楼,不如找老板来商量一下,将它买下如何?”   叶昔迟凝眉,摇头道:“主意不错,可尚欠火候。”   沈凝烟不解,嫩白的指尖在杯盖上轻轻摩挲,“公子何出此言?”   叶昔迟似乎端详了一下,片刻才道:“其实进来之后,我发现这里与别的酒楼并无什么不同之处,倒是对面的那间酒楼,却显得与众不同。”   这条街不算冷清,若真如方才那个胖伙计所言,每日都有许多食客慕名前来,又怎会注意不到对面的那间酒楼呢?而前来的那么多人中,竟都是宁可饿着肚子,却没有一人愿意去对面那间酒楼的?这也太奇怪了吧。   沈凝烟汗颜,既然如此,他们还大张旗鼓地进来做什么?甚至于还挑了这么贵的一间,难不成连椅子都没坐热就走了吗?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肩上搭了条白巾,身材高高瘦瘦的伙计走了进来,“不知两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叶昔迟放下茶杯,并没急着点菜,而是道:“你且过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先问你。”   伙计一愣,似乎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客人,惊讶之余却也是向叶昔迟身边走了几步,谦卑道:“不知公子想问些什么?”   叶昔迟开门见山,道:“我方才来的时候看到这条街上并非只有你们这一间酒楼,可为何你们的生意这么好,而对面那间却空无一人呢?”   听了他的话,伙计的神色忽然大变,不知为何,方才还沉稳的声音此刻显得慌乱起来,“公子,小人只不过是一个下人,只知道我们家的饭菜比较可口,城里的百姓们都喜欢过来,其余的事,小人一概不知啊。”   叶昔迟皱眉,他的神色慌张,又似乎竭力隐瞒着什么,并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他的表现太过明显,沈凝烟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口道:“小二哥,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那么紧张又是为何呢?”   伙计自知说漏了嘴,心下大骇,生怕老板知道之后会找他麻烦,脸色一白,手忙脚乱地摇头,支支吾吾地赶紧撇清关系,道:“两、两位客官,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情,还请两位客官放过小人一命,小人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不满足月的儿子需要照顾,全家的生计全靠小人这一份差事,可不能丢了饭碗啊!”   伙计声泪俱下,一双腿软得就差没跪倒在地。   叶昔迟眼底的疑云更甚,却也不再为难他,摆了摆手道:“既然你不知,我们也不多问了。我们也已用过午饭,你去随便上两个菜来既可,不必太过铺张。”   “是,是……”伙计闻言如获大赦,慌忙退下。   “公子……”沈凝烟欲言又止。   叶昔迟知她想问什么,道:“此事确有蹊跷。”想不到第一日来扬州便会遇上这等奇事,真是古怪之极。   “那我们还要管吗?”虽然沈凝烟对这事也挺好奇的,想要弄个明白,可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随从的丫头,若叶昔迟不打算插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叶昔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眸色一亮,道:“阿花,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唔,就赌这倚翠轩与对面的那间酒楼有没有交情。”   这么无聊的问题还需要赌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里面的因果关联一定不简单好不好。   沈凝烟只是迟疑了一下,刚想发表自己的看法,却听得叶昔迟道:“你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我猜这两间酒楼之间不单单是有故事,甚至还有可能是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这样吧,我们待会儿去对面看看,问问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若是我猜对了……”   “等等,等等……”听着叶昔迟的话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沈凝烟连忙挥手打断他,委屈道,“公子,我还没赌呢!”   叶昔迟勾了勾唇角,笑如春风,“你已经赌了。”   咦?   “不过是有交情与没交情之分,我既已下了赌注,那你自然也算是赌了。”   沈凝烟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要忍耐,要习惯。可每次却仍是恨得牙痒痒,心里暗暗骂了叶昔迟一万遍小人。哼,你现在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才可以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我!叶昔迟你等着,总有一天姑奶奶会把你剥皮抽筋,然后让你跪在地上求饶!!!   “阿花,你可有异议?”   沈凝烟嘴角一抽,抗议有用吗?当然没有!   “……我赌就是了。”   叶昔迟满意地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奸计得逞之后的快感,“那我们就赌一个月的差事吧。不知是否近来马车坐久了,本公子总感到腰酸背痛得厉害,若是你赌输了,便为本公子垂一个月的肩,如何?”   “那如果我赢了呢?”沈凝烟有气无力地问道。明知不可能,还是不死心。   叶昔迟轻笑,忽然觉得她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有些可爱,“这个啊,那就等你赢了再说,条件嘛,也任你开,如何?”   沈凝烟猛一抬头,眼前瞬间染上了一片粉红色。如果她到时候的条件是让他娶她,他是不是也会同意?   沈凝烟拍案而起,气势与方才判若两人,“好,我跟你赌!”   为了她将来的幸福,就算这两间酒楼之间有什么联系,她也一定要让他们毫无瓜葛!!!   ☆、第八章起因   半个时辰后,沈凝烟与叶昔迟站在对面的那间酒楼外,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堂,正筹措着要不要进去之时,只见一个白发苍苍、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匆匆赶来,熟门熟路地就要往里面走。   “大夫。”叶昔迟忙唤住他,礼貌的拱手,“请问……”   他的话尚未来得及脱口,老大夫便焦急道:“公子有什么话不防稍等片刻,容老夫先去给李姑娘治病要紧。”   说罢,他匆匆进屋。   这李姑娘又是谁?叶昔迟与沈凝烟对望一眼,面上皆是一片茫然。   眼看日头渐西,两人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招呼,且方才进去的那位老大夫亦不曾出来,沈凝烟的耐心耗尽,不由催促道:“公子,我们到底要不要进去?”   叶昔迟抬头望了望天色,落日余晖,金光灿灿。复又瞥了一眼挂在店门上却早已看不清字迹的招牌,淡声道:“今日天色已晚,想必这家酒楼也不会再做生意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待明日再说。”   “好。”沈凝烟轻声应道。   他们下榻的客栈离这里并不远,区区隔了两条街而已,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到了门外。   叶昔迟才一踏进门口,司琴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不好了!”   叶昔迟停下脚步,“何时如此慌张?”   司琴惊魂未定,指着后院道:“我方才牵马儿去吃草,可不知为何,它才吃了没多少,便浑身痉挛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样子可吓人了!”   叶昔迟听闻双眉紧蹙,沉声问道:“那现在呢,怎么样了?”   这匹马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可好歹也陪他们行了大半个月,从京城到江南,一路上跋山涉水,它功不可没。   司琴低下头,小声道:“已经……已经没了呼吸。”   司琴生性淳厚,善良可亲,平日里见到一只小猫小狗受伤都会百般怜惜。他的爹娘都在紫影山庄做事,所以他自小就在庄内长大。叶昔早见他谦卑有礼,又踏实肯干,便将他安排在了叶昔迟的身边伺候。此次出门,叶昔迟便也带着他一起。   见司琴低头似在自责,叶昔迟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不怪你,先带我去看看吧。”   司琴点头。   沈凝烟也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了后院。   安静的马厩里,那匹已死之马尚未来得及差人运走。它侧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乳白色的液体自嘴角溢出,还残留着几根啃到一半的杂草。   叶昔迟望了几眼,绕到食槽边,拿了一根银针往里试探了一下。   “公子,怎么样?”沈凝烟也来到他的身边。   银针并无分毫变化,叶昔迟摇了摇头,转过身,对着司琴道:“想必是这些日子劳累过度所致。司琴,你待会儿去找些人来将它运走,好生安葬,以免吓到这客栈里的其他客人。待明日天亮,再去雇一匹好马来养着,我们大约近几日都不会离开扬州,若是寻不到也无大碍。”   司琴点头道是,便按着他的吩咐去找人了。   待司琴离开之后,叶昔迟与沈凝烟便喊来了客栈的老板。   客栈老板是一个年逾四十的寡妇,她的丈夫在十年前就已染病去世,留下她与一双未满十岁的儿女。这些年来,她靠着继承亡夫生前开的客栈,生意虽不算特别好,也勉强能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女儿在不久前刚刚嫁人,儿子也已成家立业,生活过得倒也不错。   沈凝烟与叶昔迟和她套了一会儿近乎之后,便将话题旁敲侧击地引到了他们所想知道的事情上去。   叶昔迟抿了一口已经半凉的茶,道:“王夫人,听你这么说,那李老板全家是三年前才来到扬州城的吗?”   王氏摆了摆手,“咳,我只是一个寡妇而已,别叫我夫人了,我可受不起。听公子和小姐的谈吐,应该是从北边来的吧?”   叶昔迟点头,“正是。”   王氏想了想道:“我听闻李老板也是从北边来的,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夫人和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其实李老板一家也挺可怜的,听别人说他们本是来寻亲的,但最后也没找到自家的亲戚,不知是死了还是搬走了。遍寻无果之下,李老板都不愿放弃希望,便在这里做起了生意。由于他踏实肯干,手头上又有一些积蓄,不到一年便攒够了钱,在倚翠轩的对面租了一个铺子,开了一家小饭馆,做起了小本生意。”   听王氏说到这里,沈凝烟想起白日里看到与倚翠轩差不多大的酒楼,不由诧异道:“饭馆?”   王氏点头道:“起初的确是饭馆,大约还没我这客栈的十分之一的地儿大,可李夫人烧得一手好菜,又是小本经营,同样的菜色还比倚翠轩便宜了好多倍,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久而久之,来光顾的人越来越多,李老板的生意也愈发兴隆起来。”   感觉到其中有猫腻,沈凝烟的好奇心被大大地激起,迫不及待地问道:“后来呢?”   叶昔迟掩唇轻咳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奈何沈凝烟完全沉浸在八卦之中无法自拔,早就将下午两人的赌约忘得一干二净了,根本没察觉出他眼神背后的含义,反而还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生气他打断了她的兴致。   王氏见两人眉来眼去的,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暗暗地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喜欢打着出门办事的名号,实则是与心仪之人游山玩水,这话说得倒也不假。眼前的蓝袍公子仪表堂堂,气质非凡,非富即贵。他身旁的小丫头虽然是以丫鬟的名义跟着他,可谁知道是不是哪家偷溜出来玩的大小姐呢?   叶昔迟抬手,“王夫人,请继续。”   王氏点头,一边回想,一边道:“后来李老板见去他那里吃饭的人很多,地方又不够大,于是想尽办法求旁边的几家老板陆续将店面盘给了他。一年下来,便将整间楼买了下来。原本倚翠轩是扬州城上最好的酒楼,生意火爆,常常开到三更半夜仍有不少人前来吃东西,但当李老板的酒楼开了之后,生意却偏偏都去了他们那里。那段时候有人正巧观察过,当李老板的酒楼客满时,倚翠轩的位子连一半都没有坐满。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李老板本无心与倚翠轩竞争,不过是想讨个生计,却未料最后竟在短短的一年间赶上了倚翠轩的名气,从此当人们提到倚翠轩之时,总能想到隔了一条街的地方,还有一家‘老李酒楼’。”   “所以倚翠轩的老板就开始嫉妒了吗?”沈凝烟单手撑着下巴,手指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跳动。   她之前虽从未出过门,可也听爹娘常常提起,外界有两个地方是最恐怖的,连数十万大军对敌的战场都比不上。一个是她从小便熟知的江湖,江湖中永远少不了腥风血雨,拼斗厮杀,今日绝,明日再起,以此往复,生生不息。而另一个,便是商场。商场商场,顾名思义,便是经商的场所。商人与商人之间比的是谁更有心计,斗得是谁更狠,人人尔虞我诈、阴险难防,今日你站在高处,家财万贯,说不定明日一睁开眼已经跌倒谷底,身无分文。   王氏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李老板是个老实人,其实一开始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家酒楼的生意能够那么好,多半是靠着对面倚翠轩的客人。但由于开这间酒楼之前并没有想过要抢倚翠轩的生意,他自认为这只是巧合,于是便也没有多想,平日里见到倚翠楼的老板还会热情地打招呼。”   叶昔迟不紧不慢道:“这么看来,倚翠轩的老板倒也大度,竟然能容忍一间生意比自己好的店开在自己对面。若换做是我,只怕我也不保不会有一日与李老板较真。”   王氏继续道:“起初一段时候,两家一直相安无事。直至李老板女儿出嫁之时,倚翠楼的老板还特地派人捎来贺礼。一切都看似平静,可任谁都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李姑娘就连人带嫁妆被夫家退了回来。随后不到半日,倚翠楼的老板就带了一群人把李老板的酒楼团团围住,声称李老板的人偷了他们家的秘制菜谱,人赃并获。那人被五花大绑地扔在李老板脚下,旁边是一箱箱刚被退回来的嫁妆。此事闹得街坊邻里皆知,众人仔细一看,那个被绑之人,可不正是李姑娘的那位相公!”   “啊?”沈凝烟惊呼,“他干嘛要去偷人家的菜谱啊?”   这事居然是李姑娘的丈夫干的,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吧?而且,李姑娘不是才刚被退回去,她的夫君又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里去倚翠轩偷菜谱?于情于理也说不通啊。   王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沈凝烟和叶昔迟还想再继续问下去,可无奈之后的事情王氏也不是特别清楚,只记得个大概,大约是李小姐因此受了刺激,大病了一场,昏迷了半月,醒来之后便一直疯疯癫癫的。后来有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李家小姐被夫家退回去的原因乃是成亲当夜新郎发现李家小姐并非完璧之身。   沈凝烟与叶昔迟心头皆是一震,要知道女子的贞洁向来被看得极其重要,尤其对于未出嫁的女子来说,贞洁便代表了一切。无论传言是真是假,这于李家与那位小姐,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也难怪方才那位老大夫会匆匆地去为李小姐治病,也难怪李老板的酒楼自那之后会如此萧条了。   ☆、第九章秦三   王氏离开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了沈凝烟与叶昔迟两人。昏黄的烛光微弱地摇曳,一缕青烟自香鼎中飘出,烟雾袅袅,沉香微醺,惹得旁人睡意连连。   沈凝烟半撑着下巴,目光在青色的烟雾上流连,“公子,我们去帮帮李家小姐吧。”   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叶昔迟若有所思地望着沉在杯底的茶叶,道:“为何要帮她?”   “公子难道不觉得这事有古怪吗?”   叶昔迟思虑半晌,缓缓道:“假若那李家小姐在成婚之前真的与其他男子有过瓜葛,她的夫家想要退亲,也并非无理取闹。”   沈凝烟不赞同,道:“若是没有呢?”   叶昔迟不动声色地望向她,烛光下,他的眼睛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飘渺而虚幻,“何以见得?”   沈凝烟抬眼,对上了叶昔迟分外不同的目光,心跳蓦地快了一拍。她强自镇定,道:“王氏方才说就在李姑娘被退回家不到半日,倚翠轩的老板就带着她的‘夫君’前去李老板的酒楼讨要说法,此事也未免太过巧合。试问一个才发现新婚妻子对自己不忠的男人,又怎会有闲情逸致去偷别家的菜谱呢?”   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去找对方的家人理论,怎么还有可能对偷对手家的东西?就算心有不甘想要报复,又怎会自行前往,还给人抓得人赃俱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么,你的意思是,倚翠轩的老板同此事有关联了?”叶昔迟状似无意地问道,可半垂的眼皮下,却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   沈凝烟丝毫未察觉到自己已经钻进了叶昔迟下的圈套里,认真地点了点头,道:“现在还无法确定究竟是不是倚翠轩的老板所为,但可以肯定的是,倚翠轩同此事脱不了关系。”   “好。”她的话音刚落,叶昔迟满意地合掌,差点把沈凝烟吓了一跳。待沈凝烟从他满是笑意的眸子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懊恼也已经来不及了。   “公子,你是故意的?!”沈凝烟满脸愤怒地瞪他,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的立场怎么就这么不坚定!一不小心又被他忽悠过去了!真的是……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叶昔迟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沈凝烟见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就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可转念一想这里好像是他的房间,顿时扬起的气息又灭了。   “公子,天色不早,我先回房歇息了!”沈凝烟咬着牙使劲地瞪着叶昔迟,说完瞪完还不解气,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又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叶昔迟只是皱了皱眉,声音却依旧含笑,轻浮不羁道:“记得明早来给本公子捶背啊。”   “知道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叶昔迟无奈地摇了摇头。夜深人静,他又独自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到榻边,合衣而卧。   翌日一早,沈凝烟与叶昔迟再次来到了李老板的酒楼外,与昨日相比,今日这间酒楼连门都没有开。   街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可却鲜少有人会在这间昔日风光的酒楼前停留。自李小姐的事情传遍了扬州之后,便再也无人来这里吃饭,怪不得生意会萧条成这样。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子来到他们身旁,“两位是来这里吃饭的吧?”   叶昔迟侧身,微微颔首。   男子抬头望了一眼酒楼的招牌,叹气道:“实不相瞒,这间酒楼的老板家里出了点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做生意了。两位若是饿了,还请去别家吃吧。”   叶昔迟道:“这位小哥,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与这家酒楼的老板相识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有所反感,反而还带有几分同情之音。   男子惋惜道:“李老板刚做生意的时候,酒楼还没那么大,只是一个小小的饭馆,就在那个角上。以前我在附近干活,所以常常来这里吃饭,不仅价格便宜,饭量足,李夫人的手艺也好,所以我三天两头就来光顾,渐渐地与李老板聊熟了,他还会少收我几文钱,真的是扬州城里不可多得的大好人。只是后来……唉……”   他的话让沈凝烟与叶昔迟的疑心更重,既然王氏与他都说李老板是好人,而且从他话中不难听出,李老板也不是一个贪财之人,又怎会派人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叶昔迟道:“小哥,能否借一步说话,将你知道的关于李老板家的事情都告诉我呢?兴许,我可以帮助他们。”   “你?”年轻男子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番,还是不太相信道,“你真的愿意帮助李老板?”   叶昔迟蹙眉,“为什么这么问?”   他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像是大家都不敢帮李老板,莫非……   年轻男子道:“不瞒公子,李老板招惹的可是对面倚翠轩的老板,人家可是有官府在背后撑腰的,就算你查清了当年的事情经过,也斗不过他们啊!”   叶昔迟一怔,这倚翠轩的老板,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看起来这件事情的背后,可不止李姑娘一事那么简单了。自古以来官商勾结,商人借着背后有官府撑腰,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最终从百姓身上大捞油水的事情屡见不鲜,朝廷禁止得了一时,却始终没有一个万全之策能够一劳永逸。紫影山庄做事隐秘,小心翼翼,也是为了避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叶昔迟自幼深受叶家祖训的熏陶,对于经商,从不屑于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法子,对这样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避之不及。今日亲眼所见,断不会袖手旁观!   他淡淡一笑,语气坚定道:“不去试试又怎知结果?我活了二十多年虽没有什么大作为,但能帮到的地方,我也会不留余力。若李老板一家真是被奸人陷害,又何足畏惧?任何事情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关键在于是否愿意一试。”   年轻男子没有读过书,但也大概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当即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好,既然公子有心,那我不再推脱。我知道李老板的家住何处,我带你们去找他。假若接下来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一定义不容辞!”   沈凝烟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可她看着眼前的叶昔迟,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渐渐地开始动摇了。   七年前她眼里的他,只是一个长得十分俊美的翩翩少年,吸引她的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与相貌。一年前来到他的身边,她渐渐发现了他温润外表下狡猾奸诈的本性,常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又常常被他惹得满腹牢骚,恨不得收回当初说过的话。可如今站在他身旁,却发现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会让她不自觉地注视却怎么也移不开的目光的人,一个让她发觉自己之前所有的认知都趋于表面却始终没有深入了解的人,一个她想要去时时刻刻陪伴尽自己所有去帮助的人。   一个叫叶昔迟的人,一个她似乎比以前更喜欢的人。   叶昔迟走了几步,见沈凝烟迟迟没有跟上,不由停了下来,转身道:“阿花?怎么还不跟上?”   沈凝烟猛得回过神,耳根渐渐发烫,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忙小跑到他的身边,“来了,来了。”   叶昔迟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笑道:“怎么好端端的脸色那么红?”   沈凝烟别过头,两手捂着自己的脸,紧张地摇头道:“没什么,大概是上火了吧。”   叶昔迟放下手,了然道:“那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找个大夫来看看,有病可不能拖着,得尽早医治才好。”   说完,叶昔迟朝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沈凝烟跟着他们身后,默默地回忆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是她多虑了还是什么,她总觉得叶昔迟的那句话有些怪怪的。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马车上叶昔迟问她是否爱上了自己,沈凝烟心里顷刻间犹若如鼓在击。   她或许,是真的爱上他了吧。   带他们去李老板家的男子名叫秦三,在家里排行老三,尚未成家。三年前李老板一家刚在扬州定居开店时他在附近的一个铁匠铺里打工,之后李老板的酒楼生意不好了,铁匠铺也倒闭了,他便回家帮着父母一起种地,只有偶尔家里的柴米油盐不够了,才会来城里添置一二。今日一进城习惯性地想要去李老板的酒楼看看情况,没想到看到了两个面生的年轻男女站在门外,一时忍不住便上前搭话。   两人跟着秦三进了一个巷子,在里面拐了好几次,终于来到了李老板的家。面前的房子并没有富商住所那么气派,同周围的普通人一样,屋子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用竹篱笆围着,篱笆一人多高,上面削得尖尖的,大约是为了防小毛贼半夜翻进去。   自事发之后,秦三也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见里屋的门虚掩着,他料想家里有人,便上前敲了敲门,大声道:“李老板,李夫人,是我,秦三。”   ☆、第十章深究   秦三喊了许多遍,都不见有人来开门。沈凝烟探了探竹篱笆的高度,对叶昔迟道:“公子,要不我进去看看吧?”   沈凝烟身怀武功这点叶昔迟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带着她孤身闯入牛头寨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若是屋内无人就赶快出来,别弄乱了人家的东西。”   “好。”沈凝烟应道,刚想施展轻功越过竹篱笆进院子,里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神态憔悴的妇人步履蹒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是谁啊?”   秦三挥了挥手,道:“李夫人,是我,秦三。”   李夫人的步子一顿,虽已多月不见,但对秦三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她上前将门栓取走,见秦三身旁还有两个眼生的陌生男女,李夫人迟疑着把门打开,“这两位是……”   秦三指了指叶昔迟,道:“李夫人,这位公子是从京城来的,他听了你们的事情之后,想要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李夫人自知秦三说的是哪件事情。她狐疑地望着叶昔迟,这几个月为了女儿和酒楼的事情,他们老两口几乎已经把扬州城里的官僚都寻了个遍,银子塞了不少,可那些可恶的贪官收了他们银子却不做事,更有甚者收银子的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彻查,可不到几个时辰,就派人来将他们抓走,反咬他们贿赂官府,意图栽赃,变脸变得比天气还快,为此自家老伴可挨了不少板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会做几个小菜之外什么都不懂,只能日日夜夜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老伴和成日疯疯癫癫的女儿干着急。   李夫人扶着门框,对叶昔迟道:“你是当官的?”   叶昔迟摇了摇头,道:“不是。”   李夫人又问,“那你认识当官的?”   叶昔迟再次摇头,“也不认识。”   李夫人失望地摆了摆手,道:“你既不是当官的,也不认识当官的,是帮不了我们的,知道了情况也没用,你还是走吧。”   秦三抵住了李夫人欲关上的门,急道:“李夫人,这位公子是个聪明人,不管怎么样,也好歹让他帮忙出出主意啊。”   见李夫人仍是不太相信,叶昔迟上前一步,温言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在下不才,但自信也能将此事查明,李夫人又何必那么快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李夫人见叶昔迟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谈吐举止又出乎常人,规矩懂礼,心道应该不是一个坏人,思虑了一会儿,便侧身让他们进屋,道:“那我就先谢过公子了。”   “夫人不必客气。”叶昔迟微微颔首。   进了屋,沈凝烟和叶昔迟几乎被里面的情形吓倒。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左右各摆了一张床榻,左边那张稍大的,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正卧躺着,身下垫了厚厚的几层被褥,他的上衣穿着完好,但裤子却被褪至膝盖,从腰间到大腿上都缠满了绷带,绷带上还有斑斑血迹渗出。右边的那张榻上,一个年轻女子正闭着眼假寐,口中时不时地发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声音,额角处也包着一块白色的纱布。   沈凝烟见不得血,屋子里浓郁的血腥味让她稍有不适,身子微微一颤,紧接着,叶昔迟已经托住了她的手臂。   “还好吗?”叶昔迟凝眉询问,语气里竟有几分担忧。   沈凝烟轻轻点头,抿嘴笑道:“我没事。”   叶昔迟仍是不太放心她,扶着她在窗户旁坐下,接过李夫人端来的水,轻声道了声谢,然后递给沈凝烟,“喝些水吧,会好点。”   “这位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李夫人见沈凝烟脸色苍白,唇瓣又毫无血色,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已经半疯癫的女儿,既心疼又担忧。   沈凝烟轻言道:“我只是有些晕血,不碍事的,多谢夫人关心。”   李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李老板,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像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草民,身后没有大人物撑腰,走到哪里都会被欺。我家老伴本来身板子可硬朗了,可这几个月连挨了几顿板子下来,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唉,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啊。”   秦三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安慰道:“李夫人,你先别着急,先把那日发生的事儿跟我们说一遍吧,我们再想想怎么帮你们。”   李夫人点了点头,慢慢回忆道:“那件事过去差不多已经半年多了,我记得前一日是我闺女出嫁的日子,当夜我们在酒楼里办了好几桌酒席,邀请了街坊四邻都来庆祝,就连对面倚翠轩的赵老板也请来了。老李高兴,就多喝了几壶酒,本想趁着喜事第二日就休息一天,不营业了,可老李执意要开门,说大伙儿都吃惯了我们做的饭菜,一日不开他们就没地方吃去了。所以第二日一大早,我们还是按时去开了门。   “那会儿离午时尚早,伙计们都在后院里准备,街上也没有多少人走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便听到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口传来嚷嚷声,像是有人在吵架。我好奇之下过去一看,却见我闺女穿着喜服,正被一群人往我们楼的方向推!当时我就急了,连忙跑上去询问,闺女一见到我,就扑在了我怀里哭。那些推着她过来的人,把几口放了嫁妆的大箱子砸在了一边,还大声说什么我闺女不贞,跟别的男人有染之类的话……”   说到此处,李夫人微微有些哽咽,眼眶也红了。   “别急,您慢慢说。”秦三一边安抚着李夫人,一边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她。   李夫人缓了缓气,又接着道:“后来围观的街坊邻里越来越多,他们仍是不甘休,仿佛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我闺女当时哭得都差点断了气,一直在我怀里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做对不起夫君的事情。”   沈凝烟不解,“那他们又是怎么肯定李姑娘与别人有染呢?”   她的话音刚落,叶昔迟忽然掩唇轻咳,朝她使了个眼色,“阿花。”   沈凝烟疑惑地望向他,是她说错了什么了吗?   李夫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苦命的闺女啊,被那男人骗了贞洁不说,还翻过来诬陷我闺女不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沈凝烟就她这句话反反复复地想了半天,突然间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叶昔迟方才为什么要打断她的问题,顿时脸红了大半。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二人行夫妻之礼时必然要坦诚相见,女子是否处子之身,男子一探便能知晓。只怕当夜正是这个时候,李姑娘的那位夫君才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的吧。   可按照李夫人的说法,是那男子将李姑娘占为己有之后再反过来诬陷她不贞的?   叶昔迟忽而正色道:“李夫人,可否容在下问你一个问题?”   李夫人拭去眼泪,点头道:“公子但说无妨。”   叶昔迟道:“敢问李姑娘在出嫁之前,是否与其他的男子相熟?”   李夫人身形一顿,不满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公子也怀疑我家闺女与别人有染不成?”   叶昔迟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夫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轻薄李小姐的意思,我只是想向夫人求证这件事。若李姑娘在成婚之前并未与别的男子有过瓜葛,那么这件事的问题便是出在了李姑娘那位夫君的身上,或许,也就好办多了。”   李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和老伴都急糊涂了,一心想着要为女儿伸张正义,到处求人见官,却从未想过从那个男人的身上着手。说不定早些想到,此事也早已水落石出了。   李夫人认真道:“我闺女生性内向,平日里连话都不敢同陌生人说,一直在酒楼帮我们的忙,几乎很少出门,更别提是认识哪家的男子了。”   秦三也忙附和道:“是啊,以前我去李老板那里吃饭的时候,总是看到李姑娘一个人坐在一旁,安静得很,我敢保证,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叶昔迟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见他们并不像说谎的样子,微微点头,眸中闪过一抹深邃,“好,我明白了。”   沈凝烟见他心里已有谱,不由问道:“李夫人,那偷到菜谱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夫人摇了摇头,面露为难之色,道:“这我就真的不知了。那日下午赵老板将那男人带到我们酒楼前的时候我们也吓了一跳,但请公子和姑娘相信我们,我们做生意一向勤勤恳恳、本本份份,我做出来的也是一些家乡菜,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偷倚翠轩的菜谱来做啊!”   叶昔迟皱眉,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找你们理论?”   李夫人无奈道:“都是那个男人,一口咬定是我们派他去偷菜谱的。若不是那日早些时候街坊们都看到了他差人将我女儿送回,两人已经断了关系,否则就算我们再有理也说不清了。”   哪怕是弄成了今天这样的情况,李老板和李夫人也不得不庆幸当日那件事被无坏处,如若不然的话,受的只怕不是皮肉伤,而是牢狱之苦了!   叶昔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看样子要解开此事的关键都在那男人的身上了。”   很明显此事从头到尾参加的人正是那位嫌李姑娘不贞的夫君,所以他是唯一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物,只要能找到他,想办法让他说出实情,一切都好办了。   沈凝烟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李夫人依旧摇头,道:“那日赵老板来寻我们无果,便直接将他压去了衙门,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否判罚又或者是否放他离开都不知道?”叶昔迟追问。   李夫人肯定道:“不知。”   居然会这么奇怪……   一般的嫌犯无论是否被判罪,只要被压进了衙门,审讯完之后都会有公示,没理由他们连人有没有被放走都不知道啊。   叶昔迟忽然拍案而起。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唯一的可能解释,就是那个男人根本没有被送去衙门!   ☆、第十一章新衣   见叶昔迟忽然激动地跳了起来,沈凝烟微微一怔,随后不解道:“公子,怎么了?”   迟疑了半晌,叶昔迟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条又一条线索,或清晰,或迷蒙,或深邃,或悬念,层层交叠,丝丝缠绕,飞快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只待用力一收,便能将背后的主谋手到擒来。   叶昔迟微微俯身,道:“李夫人,此事三日之内,我定当给你一个答复。在下尚有一些细节要去弄清楚,就不叨扰了。”   李夫人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心里不知怎的也生出几分希望,她连忙起身道谢,泪眼婆娑道:“如此便麻烦公子了。若是公子能还小女一个清白,就算让老妇人赔上这条命,也是愿意的。”   叶昔迟淡笑道:“这倒是不必,夫人只管在家中照顾好李老爷与李姑娘,顺道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   离开李家,沈凝烟与叶昔迟并肩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不比初来时的新奇与欢喜,此刻两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忧愁,随着江南的微风,渐渐弥漫。   沈凝烟忍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子,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叶昔迟一边观察着周围那些铺子,一边摇着折扇,淡然道:“还没有。”   沈凝烟脚下一滞,没主意他怎么就能那么淡定?而且还信誓旦旦地给李夫人保证三日之内定会给她一个结果?这不是耍人家玩嘛!   沈凝烟鄙视地在叶昔迟的背后瞪了他一眼,三日之期眨眼便到,到时候看你怎么给人家交代!   “可是公子,你答应了李夫人的。”沈凝烟好意提醒。   叶昔迟回头,温润而俊俏的脸上立即铺开一个好看的笑容,明眸皓齿,分外迷人。他细细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眉眼如画,双瞳剪水,虽不及闭月羞花之色,倒也有几分沉鱼落雁之美,若无脸上这块小小的蝴蝶胎记,待她再长大些,一定会是一个十成十的美人胚子。   只是可惜……   叶昔迟心中低叹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阿花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介意的吧。他之前爱开她的玩笑,不过是希望她能将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他既然听了姐姐的话收留了她,那便不会因她的外貌而嫌弃她,可她也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自己的身边,她总有一天也会嫁人的,万一将来她的夫君也像李姑娘的夫君那样欺负了她,以她的性子又只是憋在心里不说,又可如何是好呢?   沈凝烟自是不知他心里所想,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心虚地低下头,心里暗叫糟糕。惨了惨了,不会是刚才她的那个小动作被他看到了吧?虽然她只是默默地、悄悄地、外带不着痕迹地在他背后瞪了一眼,可也不至于让他用这种异样……呃,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吧?这种目光,多半没好事……   沈凝烟东张西望地找话题,“那个,公子,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叶昔迟借着折扇挑起她的一片衣角,这等模样,像极了那些整日在街上游手好闲的轻佻富家少爷,“阿花,我似乎许久未曾看到你添置新衣裳了。”   他这话说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日风和日丽,他想要带她去买新衣服不成?虽然心里很高兴,也隐隐有些期待,可现在这个时候,她哪里有心情去买什么衣服呢!还是先将李老板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沈凝烟低声道:“前些日子小姐与夫人送了我不少,都没来得及穿呢。”   叶昔迟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不过我们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又来了江南,总不能空手回去吧。阿花,公子我还没送过你衣裳,不如今日就去给你买一件,如何?”   他真的是要送她衣服?沈凝烟受宠若惊地望着他,虽说这一年在他身边过得衣食无忧,也不缺什么,可他却从未主动提起要送她礼物,这还是第一次……   “公子今日怎会有闲情逸致要送我衣裳?”沈凝烟仰起头,眸中含着几分欣喜,早已将方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叶昔迟微微一愣,忽然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熟悉。似乎也有哪一年,有这样的一个人抬头望着他,双目亮晶晶的好似偷腥的小猫儿,还不屈不挠地拉着他的手臂,撒娇地跟他说“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好不好?”   那个小女孩……   叶昔迟哑然失笑,他最近怎么总是想到沈府的那个小丫头?明明眼前的女子与当日见到的她不是同一个人,他却总是将二人弄错。莫非是因为约定之期将至,心里没由来的多了几分期待?可当时那句答应要娶她的话,也不过一句戏言而已,怎可当真?   叶昔迟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了抚沈凝烟的发丝,微笑道:“阿花,你想不想回家?”他记得她家也是在沧州的。   回家?沈凝烟歪着头,十分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叶昔迟也不在乎,欣然道:“等完成了姐姐吩咐的事情,我们就去一趟沧州吧。”   沈家与紫影山庄的交情从他祖父辈就一直延续至今,他若是继任庄主,于情于理也该去向沈伯伯问声好。唔,顺便去看看那个小丫头。   沈凝烟的心怦怦直跳,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她本以为要将叶昔迟带回家,一定会下好大一番功夫,可事情偏偏尽如人意,他居然主动提出要去沧州?也许……他还记得与自己的约定,是要去找爹爹提亲的?   想着想着,沈凝烟的耳根子渐渐发热。她垂下眼帘,咬了咬唇,轻轻地点头。   “那好,我们先去买衣裳!”   话音刚落,还未待沈凝烟反应过来,叶昔迟已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铺子。铺子不大,衣服的种类倒是不下少数。暗花细丝褶缎裙,四喜如意云纹的锦缎,团蝶百花凤尾裙等等,无论沈凝烟见没见过,说不说得上名字的,可谓是五花八门,一应尽全。难怪江南女子美得清新秀丽,光是在穿着打扮上,便已比他人更胜一筹。   沈凝烟早已被这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惹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刚想开口询问叶昔迟的意见,一回头却见叶昔迟指着左前方的一件镶着金丝软烟的罗纱裙,对着铺子的老板道:“老板,把那件衣服拿来给我看看吧。”   老板连连道是,笑盈盈地将衣服取下,递给叶昔迟,“公子请看。”   沈凝烟摸了摸湖绿色的裙边,绣工精致,飘逸如仙,料子舒适柔软,紧贴肌肤,真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衣裳。   叶昔迟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划了几下,满意道:“果然挺像。”   沈凝烟诧异道:“像什么?”   叶昔迟没有回答,而且将手中的衣服塞到了沈凝烟的手里,又推了推她的肩催促道:“快进屋去换上给我看看。”   沈凝烟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但见他如此心急的模样,还是乖乖地抱着衣服进了屋子。   待沈凝烟进去之后,叶昔迟斜着身子靠在一旁的柜子上,拿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扔在了桌上,“老板,类似这样的衣裳,你可还有卖给过其他人?”   铺子老板双眼发亮地盯着那锭银子,想要伸手去拿,却又在叶昔迟的目光下,畏畏缩缩地缩回了手。   他为难道:“公子,这是客人的隐私,恕小人不便相告。”   叶昔迟挑了挑眉,作势要收回银子,“哦?是吗?既然如此的话,那这个我可就收回去了。对了,方才那件衣裳多少钱来着?”   那老板怎么会听不出叶昔迟的言下之意,只要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这锭银子就是他的了。老板心疼地看着到手的银子在对方的手里转啊转的,方才那位姑娘拿的衣服也不过才几十文钱,可这位公子手中的,足足有十两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老板纠结了半晌,咬牙道:“半年前李姑娘曾来买过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裳,当时还是她的夫君陪着她一起来的呢。”   叶昔迟询问道:“你说的李姑娘,可是倚翠轩对面那间老李酒楼老板的女儿?”   “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叶昔迟爽快地将银子抛给了对方。本来一路上他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让李姑娘的那位夫君道出实情,直至方才无意中瞥见了挂在这间铺子里的衣服,就觉得十分眼熟,细细一想,原来同李家院子里晾着的那件一模一样,顿时心生一计。   阿花同李姑娘的身材有几分相似,她又懂得易容之术,若是让她扮作李姑娘的模样去吓唬那个男人,难道还怕对方不肯说出真相吗?   就在叶昔迟凝神想着要如何才能从那个男人口中套出话来之时,沈凝烟已换好了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叶昔迟的目光转向自己,她心里突地一跳,立马垂下脑袋,墨黑的长发垂肩落下,湖绿色的长裙席地,广袖轻舞,翩翩衣衫罩在纤细的身子上,肤如凝脂,手如柔荑,竟比往常见到的样子更多了几分婀娜与娇美。   紫影山庄的女子都生得貌美,可哪怕是从小见惯了美人的叶昔迟,也不由得直起了身体。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他见过的美人无数,可只有眼前的女子,却是第一个美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阿花,过来。”叶昔迟薄唇轻启,缓缓地朝沈凝烟招了招手。   沈凝烟又朝他走近了几步,知道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紧张地连头都不敢抬了。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鞋子,她才停住脚步,轻声唤道:“公子。”   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头,沈凝烟的身子一颤。只听叶昔迟轻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左右不过是换件衣裳,莫非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紧接着,声音的主人已经扬长而去。   沈凝烟见他走远,微微有些失望。什么嘛,还以为他会夸自己几句,却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吝啬至此,真是气死她了!   唉,果然啊果然,面对叶昔迟这个感情白痴,她也只有自作多情的份了,他哪里又会舍得称赞她分毫呢?   ☆、第十二章如是   一回到客栈,叶昔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马车上把沈凝烟的易容工具给拿下来。四四方方的一个木盒子里,装满了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叶昔迟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索性一股脑地全抱回了沈凝烟的房间。   沈凝烟正打算睡个回笼觉,可身子刚贴在榻上,就听门口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眨眼间,叶昔迟已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她房里,将手上的东西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沈凝烟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身上依旧是那件湖绿色的金丝软烟罗纱裙。她走到叶昔迟身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宝贝们被毫不怜惜地扔下,心疼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叶昔迟一边擦着额角的汗珠,一边抱怨道:“想不到这些小东西居然那么重。”   箱子的底下藏了一块玄铁,他连箱子一起拿来,怎么可能不重?   沈凝烟又好气又好笑地把箱子推到一边,也不戳破这个秘密。抬头见叶昔迟不停地甩着双手,仿佛累极了的样子,连忙扶着他在一旁坐下,抬起他的一条手臂,温柔而又小心地揉捏着。   叶昔迟含笑地望向她,“力度适中,不轻不重,看来这一个月,我有的是时候慢慢享受了。”   沈凝烟皮笑肉不笑,手上狠狠地使了一把力,道:“公子既然喜欢,我自然是乐意为公子做事。只不过我是一个粗人,舞刀弄剑没什么问题,可垂肩捏背的手法却不太到家,用得不过是一些蛮力罢了。若偶尔失控,还望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什么叫偶尔失控,这丫头分明是故意的!   手臂本来就酸胀得厉害,现下更是疼得皮肉直跳。叶昔迟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忽然有些后悔这次的赌约。这丫头素来有仇必报,最近频频逗她都没有任何举动,打不定是不是都记在心里,等着哪天报复他呢!若是每天都来这么一下……   思及此,叶昔迟忽然一哆嗦,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道:“阿花,我跟你商量个事吧。”   沈凝烟听声音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迅速地扭过头,拒绝道:“不要!”   叶昔迟不由无语,他的意图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阿花,你还没听是什么事呢,这么快就拒绝,让公子我好伤心呐。”   沈凝烟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是变得小心翼翼,“从你嘴里出来的多半没好事,我才不要听。”   呃,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叶昔迟努力保持着微笑,继续与沈凝烟谈条件,道:“阿花,只要你答应帮我办这件事,我们这一个月的赌注就算一笔勾销了,可好?”   有这等好事?沈凝烟不相信地看着他,只见叶昔迟轻轻地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沈凝烟也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俯□子,在他耳边一字一字道:“我、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被如此直接地拒绝,叶昔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沈凝烟也不管他,拍了拍手,自顾自地往榻边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叶昔迟略含挣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若是你应了,不仅我们的赌注一笔勾销,本公子还亲自给你捶一个月的背!”   下一刻,沈凝烟已迅速地回到他身边,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水,笑眯眯道:“公子,您别急,慢慢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听,听听!   方才还义正言辞地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现在立马变了一张脸!叶昔迟的嘴角微微抽搐,都说女人善变,果不其然,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是善变中的佼佼者!   叶昔迟从她手里拿过茶杯,猛得灌了一口,没好气道:“李小姐的模样你可看清了?”   沈凝烟想了想,道:“大致记得。”   叶昔迟又问:“若是让你易容成她的模样,你有几分把握?”   沈凝烟道:“方才粗粗一眼,并未仔细瞧过,现在也只记得个七八分,若是要易容,大约六七分吧。”   “好,六七分便六七分。”叶昔迟知她谦虚,通常她口中的六七分,最后出来的成效怎么说也会有八九分,如此,也便够了。   沈凝烟疑道:“公子为何要我扮作李姑娘的模样?”   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叶昔迟沉默了一会儿,道:“想必李姑娘疯癫的事情整个扬州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那么她的那位‘夫君’就不可能不知道。你想一下,如果换做是你,忽然见到一个人人口中的疯子重新站在了你面前,并且神志清晰,举止正常,你会不会害怕呢?”   沈凝烟摇头,肯定道:“不会。”   叶昔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沈凝烟道:“我既没有做过对不起李姑娘的事情,她的疯癫亦不是由我造成的,我为何要害怕呢?”   “说的不错。”叶昔迟点头,又反问道,“可若是这件事因你而起,你又会作何想?”   经他一提点,沈凝烟忽然恍然大悟。她懂叶昔迟的意思了。假设李姑娘的病与她的那位夫君无关,那么他再见到李姑娘时,最多也不过生出几分尴尬之色,纵使当初李姑娘真的对不住他,两人如今已井水不犯河水,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绝不会与姑娘家一般见识。可若是他心中有鬼,那么再见到李姑娘,一定会有所忌惮,届时只要他们稍加套话,不信他不会道出实情,事情也便水落石出。   此乃妙计也!   沈凝烟赞道:“公子此计甚妙,相信定能得知事情的真相。我现在立刻易容成李姑娘的容貌,待会儿就去找那个负心汉理论!”   叶昔迟按捺住她急不可耐的性子,温言道:“这倒不急,今日一早我已让司琴去打探那个人与倚翠轩老板的关系,想必就快回来了。方才在成衣铺的时候我问过老板,他已承认半年前李姑娘也曾与她夫君前去买了一件同你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只要等司琴回来,你换个容貌便是。”   沈凝烟闻言拧起了秀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语气幽幽,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失望,用只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嗫嚅道:“原来这件衣裳,竟不是公子特地为我买的。”   想不到她白高兴了半天,不过是他的一个计谋,并非出自真心。其实他早就想到了该怎么做,可自己还在自作多情,空欢喜一场。   叶昔迟见她脸色不好,却不知自己是说错了哪句话惹得她不开心,遂低头凑近她,询问道:“阿花,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沈凝烟只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心里积压的委屈忽然莫名地开始滋生,顺着血液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又涩、又痛。   她念了他那么多年,爱了他那么多年,可他呢?却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易了容之后留在他身边,她知道他认不出自己,所以她未曾怨过他分毫。可这些日子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他都不肯透露只言片语。或许在他的心里,那句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承诺,根本只是他的信口胡言,不值一提。或许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早就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殆尽。或许他不是不肯透露,而是根本不记得了。   强忍着眼里泛滥的泪花,沈凝烟咬了咬唇,轻轻摇头,“公子,能不能麻烦你出去一下?”   出去?叶昔迟更加疑惑,只不过是易个容,他又不是没有看过,怎么忽然要赶他出去了?可沈凝烟低着头,顺着耳鬓垂落的发丝又正好将她的侧脸挡住,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只好由着她,应道:“好,我这就出去,你好了叫我。”   沈凝烟没有出声,亦没有动作,直到听到身后的门被合上的声音,才将头缓缓抬起。铜镜里,那张俏丽的小脸上,泪痕深深。   屋外日头正盛,风止树静。   叶昔迟才出门不久,司琴就满头大汗地从另一侧的楼梯口跑来。   “公子,公子!”   “慢点走。”叶昔迟低低地笑道,“让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司琴道:“都打探清楚了。”   “哦?”叶昔迟挑眉,推开旁边一间房门,径自走了进去,在桌边坐下。不知怎的,耳边再次浮现出沈凝烟方才略带失望的话语,心里不由一揪。   他听到了。   她说,原来这件衣裳,竟不是公子特地为我买的。   叶昔迟不明白这种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眼下有要事在身,他也不愿多想。理了理思绪,对跟着他一同进屋的司琴道:“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是,公子。”司琴垂首站在一旁,慢慢地将他今日一早的所闻尽数告诉叶昔迟,“方才我按着王氏给的地址去了孙秀才家,哦,这个孙秀才正是李姑娘的夫君,名唤时初。孙时初的家境并不怎么富裕,家里有两位高堂及一个姐姐,平时的生活都是靠父母与姐姐做点小生意来维系。听他的邻里说,孙时初自小苦读,寒窗十年,是扬州有名的才子。孙家父母很久以前就寄希望于他,盼他他日能考上状元,上京谋个一官半职。是以他的家人对他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甚至为了让他不耽误读书,半点活都不让他做,这也养成了他闲散慵懒的性子。却未料前年上京赶考,孙时初不仅没考上状元,连个进士的衣角都没摸到。离家前孙家父母几乎把这些年来攒的所有银两都给了他当盘缠,可他回去的时候,却已是身无分文。”   司琴顿了顿,叶昔迟轻哼一声,“生了这么个儿子,那孙家二老倒也可怜。”   自古以来科举考试都是竞争最为激烈的一项,孙时初考不上倒也不足为奇。叶昔迟不满的,是他在二老的照顾下活了这么些年却从不曾为二老分忧,一个人若是连最基本的孝顺二字都做不到,就算侥幸考上了,将来在朝廷上也多半游手好闲,倒不如回家种地去呢!   司琴继续道:“孙家二老当时很失望,但也没有对他有半分责怪,只让他好好读书,来年再去考。只不过从那以后,孙家的家境就更加窘迫,有人常常看到孙时初年迈的爹娘带着年轻时候用过的首饰去当铺变卖。可突然有一日,孙时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将孙家二老当掉的东西尽数赎了回去,还添置了不少新衣与家具。我问了孙时初的街坊,他们说他当日得意洋洋的模样,与从前那个安静的少年判若两人,倒像是那些发了横财的刁民,一朝得志,连鸡犬都能升天了!”   叶昔迟拢眉,问道:“他们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司琴摇头,道:“这倒没有,我问了,可他们也说不知道。”   叶昔迟沉默,半晌之后才道:“后来呢?”   司琴道:“听说后来那孙秀才也不知怎么就和李姑娘好上了,常常借着吃饭的名义去李老板的酒楼,实则是与看望李姑娘。日子久了,李老板与李夫人见两个孩子互生情愫,便也应了他们的亲事。后来便是王氏说的那些,公子你也知道了。”   “就这么简单?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吗?”叶昔迟沉声问道。司琴虽然打探到了孙时初的情况,可对于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却是一点都没有打探到。可听了刚才司琴说的那些,叶昔迟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孙时初一定有问题!特别是他从一个穷秀才忽然间摇身变成了出手阔绰的大少爷,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或许,那便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所在。   ☆、第十三章真相   这边司琴刚向叶昔迟交代完打探到的事情,那边沈凝烟已彻头彻尾地变作了另外一个女子的模样。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起身来到叶昔迟的门外,轻轻地扣了三下门。   来开门的正是刚回来的司琴,见屋外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眉若细柳,眸似清泉,司琴不由一愣,印象里自己似乎不认识这个女子,不由茫然道:“请问姑娘有何事?”   沈凝烟微微抿了抿唇,只觉得司琴这个问题问得傻乎乎的甚是可爱,于是有心逗弄他,便道:“听闻紫影山庄的二公子住在此处,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与叶二公子见上一面?”   三分认真,七分作假。司琴的神情赫然严肃,凝眉道:“姑娘怎知紫影山庄?”   沈凝烟微笑,不紧不慢地反问道:“紫影山庄声名在外,知道又何足为奇?”   司琴总觉得她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想想也没错,皱了皱眉,又问:“那你怎知我家二公子住在此地?”   沈凝烟扬声,语气里有着说不清的揶揄,道:“这么说叶二公子的确是住在此处了?”   话音才落,司琴顿觉被骗,白净的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正要怒驳,却听叶昔迟带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爽朗悦耳,恍若高山流水,“阿花,别玩了,司琴是个老实孩子,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司琴“啊”了一声,便听前后两人一起放声大笑。他郁闷地打量了一会儿沈凝烟,指着她不可思议道:“你……你是花姑娘?”   “……”前一刻还笑得花枝乱颤的沈凝烟顿时满头黑线。   因司琴从小就在叶昔迟身边做事,所以平日里也跟着叶昔迟一起唤她阿花,她虽然不待见这个称呼,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这个花姑娘,不说别的,光是这花姓,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得很。   沈凝烟眯起眼睛,视线阴测测地扫过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某人身上,复又望向司琴,脸上是比方才灿烂十倍的笑,道:“是啊,司琴小弟,你口中的花姑娘正是小女子。”   司琴因长得后生,故虽与叶昔迟同龄,却总是被人误认为是叶昔迟的小书童。他自小就讨厌被人家唤作小弟,尤其还是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小姑娘这么叫,瞬间自尊心被伤到了极点,脸色委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叶昔迟见他沉默不语,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好了,司琴。阿花也是在和你开玩笑,别往心里去。我与阿花尚有些事情要商量,你也累了一个早上了,先去休息吧。”   “是,公子。”司琴闷闷地接口,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沈凝烟一眼。   沈凝烟望着他负气离开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公子,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叶昔迟漠不关己道:“谁惹出来的谁自己去解决。”   “公子不帮我?”   “不帮。”   傲娇了?沈凝烟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叶昔迟面前晃了两下。   叶昔迟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凝烟笑嘻嘻道:“公子若是帮了我,便减少这个数字。”   她这么一说,叶昔迟顿时心领神会,道:“一个月?”   沈凝烟笑了笑,摇头道:“一日。”   叶昔迟面色一沉,拂袖转身,“休想。”   沈凝烟耸肩,顺手关上了房门,也跟着他一块儿进屋,无所谓道:“反正司琴好骗,待会儿我出门去买些好吃的回来哄哄他就好了,公子让我休想,那我便不想了。”   哼哼,别以为她是好欺负的!想让她妥协,门都没有!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沈凝烟在叶昔迟身边坐下,背对着他侧过身子,叹息道:“近来马车坐久了疲惫得很,不知公子方才说的话可还作数?”   叶昔迟嘴角微抽,认命道:“本公子何时骗过你?”说罢,撩起衣袖,伺候起眼前这位正半眯着眼准备享受的“花姑娘”来。   ***   夜半三更,街上空无一人。黑漆漆的巷子里,风声阵阵。拐角处,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并肩而立。   安静的夜里,忽然传来几句轻声细语。   “公子,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有半个时辰了,他该不会不回家了吧?”   “应当不会,耐心点,我们再等等。”   “好。”   从孙时初邻居的口中得知,这些日子孙时初每日都很晚回家,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一到家门口就不省人事,闹得孙家二老整日为他担惊受怕。都说酒后吐真言,叶昔迟便想趁此机会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   因不知孙时初去了何处,他已与沈凝烟在这里苦等了一夜。眼看子时将至,前方的路口,忽然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沈凝烟与叶昔迟相视一眼,立刻上前堵在了他的必经之路,而叶昔迟则是向后退了几步,退至大树后面。   孙时初跌跌撞撞中看到前面地上有一个人影,还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产生的幻觉,并未在意,继续往前走。可走着走着,却发现那个人影也似乎随着他向前而不停地挪动。他诧异地停下脚步,扶墙站稳,由于喝多了酒的关系,面色潮红,双眼迷离,眸中尽显醉态。   他抬起头,努力掀开迷蒙的双眸,看着眼前有几分眼熟的年轻女子,断断续续道:“你……你是谁?为、为什么要……挡……挡我的路?”   沈凝烟嫣然一笑,稳步靠近他,低声道:“我是谁,你当真认不出了吗?”   孙时初甩了甩头,似是想要驱散酒性,可脑袋却昏得发胀。他努力地直起身子,凑近沈凝烟的脸仔细瞧了好几眼,却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见状,沈凝烟抿了抿唇,左手亲昵地搭上了他的右臂,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犹若鬼魅,道:“相公,才半年不见,你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孙时初听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浑身一抖,刹时酒醒了大半。再仔细一看离自己只有几寸距离的脸,可不正是那个被他休了的娘子嘛!   “啊!”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手里的酒壶应声倒在地上,尚未来得及喝完的半壶酒洒了一地。孙时初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道:“你……你不是疯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的?”   沈凝烟抱着双臂蹲了下来,头侧歪着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如月牙般弯弯的眼睫轻轻扇动--这是李家姑娘最爱做的动作。   还记得有一次孙时初同她一块儿去栽树,孙时初在挖土埋种子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安静地蹲在他的身旁,歪着头将他望着,眼底尽是爱意。   沈凝烟平静道:“多亏了隔壁的周大夫,我的病已经痊愈了,今日来这里,自然是在等你了。”   “等……等我做什么?”孙时初又往墙边挪了几分,脸上写满了恐惧。明明她与他之间已经毫无瓜葛了,她为何还要等他?白天人多的时候也就罢了,可现下三更半夜的,旁边又没有别人,她的出现怎能让他不害怕呢?   沈凝烟听他的声音就已经知道他心里有鬼。既然想要知道的已经证实,这戏也该尽快进入主题才是。她挑了挑嘴角,幽声道:“难道你忘了我们成亲之日发生的事情了吗?我今天,就是来找你讨个说法的。”   孙时初的后背紧贴墙角,额上渗出了几滴冷汗,颤声道:“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沈凝烟眸色一深,想不到居然连喝醉酒的他依旧对此事守口如瓶,看来之前她与叶昔迟真是低估他了。   不过她沈凝烟既然掺了这趟浑水,那就绝不会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就算他是铁齿铜牙,她今日也一定要撬了开来!   “那好,那夜的事情我们暂且不提,但第二日你既然将我休了,又为何还要以我夫君的名义去倚翠轩偷菜谱,让倚翠轩的赵老板误以为这事是我们一家指使你去做的?”   孙时初别过头,道:“菜谱不是我偷的。”   “何以证明?”不让他有半分喘息的机会。   孙时初轻哼道:“我寒窗苦读数十年,这点仁义之道还是懂的!”   沈凝烟来了兴趣,“懂道理并不代表你就能做到。若菜谱真不是你所盗,赵老板又如何能够将你人赃并获呢?这话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孙时初猛得转头。半年不见,眼前的女子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发现让孙时初又惊又惧。见事情瞒不过去,孙时初不得不承认道:“你们走后我的确去了倚翠轩,但却不是去偷菜谱的。”   “那是去做什么?”沈凝烟言辞犀利,步步紧逼。黑夜中,她的双眸却异常明亮。   孙时初差点为她的双眼所震慑,回过神来之后却依旧咬紧牙关,道:“这不关你的事,你无需知道。”   说完,他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离开,沈凝烟沉稳冷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究竟是我无需知道还是你故意隐瞒,我想你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在你落了榜回扬州的路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吧?当时是倚翠轩的赵老板救了你,我说的对不对?”   孙时初震惊地回过神,惶恐道:“你怎么知道?”   沈凝烟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题,继续道:“当时的他没留名字,所以你不知道他是谁。直到有一天在扬州城里无意中看到他,你一眼便认出了他,原本只是想要向他道谢,却没想到赵老板最后会给了你一大笔银子,而条件便是,让你答应为他做事,对吗?”   孙时初瞪大双眼,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这些事情他明明没有与任何一人提起,她怎么会知道的?   “你不知道是好是坏,起初并不想答应。可家里为了让你能上京赶考,已经变卖了所有的家当,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可你从小游手好闲,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根本帮不上家里的忙,但心里又内疚爹娘是受了自己的拖累才过得那么苦,所以即便不愿意,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了赵老板的要求。”   听她不再继续往下说,孙时初缓缓地垂下头,良久,轻叹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他承认她说的没错,他除了读书以外什么都不会,在街坊四邻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此次赶考失败,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回家无颜见含辛茹苦养育他长大的爹娘,他也曾想过一走了之,去一个谁都找不到他的地方算了。可终究还是舍不得家里的二老,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回到江南,却在离城外不到十里的山坡上遭强盗打劫,抢走了他仅剩的盘缠。当日若没有赵老板相救,只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但他最后却为了报恩,为了自己可悲的虚荣心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而这些日子以来,他又有哪天是过得舒坦的呢?   “你我二人毕竟做过一夜夫妻,我想听你亲口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还我一个清白。”   ☆、第十四章大白   “你我二人毕竟做过一夜夫妻,我想听你亲口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还我一个清白。”   波澜不惊的一句话,没有不甘,没有指责,亦没有憎恨。孙时初蓦地抬头望向身旁的女子,对上她目光的那一霎那,他的心头仿佛被一把尖锐的刀刺穿,再狠狠地剜下了一块肉,再大的疼痛也不及此刻的麻木。   还记得一年前初次见她时,她只是一个不爱与人说话的女子,除了平时在老李酒楼帮着李家二老上菜刷碗之外,没事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绣着手中的女红。   他受了赵老板的吩咐去接近她,原本是十分不愿意的,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能沦落到要靠着取悦一个女子苟延残喘的地步?可一想到家里年迈的双亲,垂在身侧的双拳不自觉地收紧,心里也挣扎过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可理智终究还是输给了一直潜藏在心底的那份虚荣心。   对,就是虚荣心。他虽苦读圣贤书,可毕竟不是一个圣人。自小爹娘的期望,亲戚朋友的期望,都一直像个重担一样压在他的心上,长年累月,心底原本应有的豪情壮志渐渐扭曲了,他一心想要考上状元,可初衷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步消磨,不复存在。   所以,他答应了赵老板为他做事,得到的回报恰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接下来的日子,他只要一得闲,便去老李酒楼吃饭,想方设法地接近李姑娘,讨好她。若是换做其他女子,只怕早已向他投怀送抱。可唯独只有她,每次他才靠近一点点,她就含羞带怯地躲开,犹若一只受惊的小鹿。避无可避之时,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那时的她,柔弱中有带了几分倔强,竟叫他一时也移不开视线。   也正是那份较弱柔美,激起了他心里的征服欲。他忽然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子。于是,无关于赵老板交代的任务,他开始发自内心地想要去了解她,熟悉她的一切。他太过急切地想弄明白她的想法,以至于一直忽略了自己心底真实的感受。   那一日正是中秋之夜,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约她出门散步,本不抱希望,却未料她竟然答应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带着她逛夜市,放花灯,游遍了集市的每一个角落,她依旧是一副怯生生地模样,可华灯初上,却显得楚楚动人,分外惹人怜爱。   他一时难以把持,情不自禁地将她的柔荑裹在掌心。而她,亦没有反抗,只是别扭地转过身,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一个极为内敛的女子。她不爱说话,别人骂她几句便会双眼泛红,他同她在一起的日子虽不长,但又何曾见过她像今日这般直言善辩?   孙时初暗暗叹息,事发之后两人再未相见,本以为他们这辈子都无见面的可能,未料今日一见,竟已物是人非。果真是自己当初伤她太深,才会使她转了性子?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附近一家尚未歇夜的食肆里,挑了一个几乎无人的角落里,好半天都相顾无言。孙时初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女子,既陌生又熟悉,这种感觉让他心里隐约生出几分希冀。   沈凝烟故意忽略他的目光,尽可能地回忆下午得知的关于李姑娘的一切,半晌,启唇道:“那些日子你来接近我,是否受人指使?”   “是。”   沈凝烟一怔,似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容易就承认了。原本心里还想了好些招来对付他的各种回答,可他承认得这么干脆,这倒是让她的那些招无处可支,还没来得及用就浪费了,不免有些可惜。   “那个人是倚翠轩的赵老板吧?”   孙时初苦笑,道:“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呢?”   沈凝烟沉声道:“我说过,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孙时初幽幽地望她一眼,目光中似有痛苦夹杂。良久,轻叹道:“当初我会接近你,的确是倚翠轩的赵老板吩咐。”   “这是为何?”沈凝烟问道。   孙时初平静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瞒你。自从你爹的酒楼开了之后,倚翠轩的生意可谓是一落千丈,赵老板虽表面上看似善良,可实则却是一个黑心豹子。他曾想尽各种方法来打压你们,想要招揽回倚翠轩的生意,可偏偏你娘的手艺太好,酒楼的价格又实惠公道,无论他如何压价,仍是占不到一点好处,非但如此,还亏损得厉害。那日他正在与掌柜商量对策,正巧我得知赵老板是我的救命恩人,前去向他道谢,不小心被我听到了这一切。”   “然后他就威胁你,让你帮他做事?”   孙时初摇了摇头,道:“威胁倒是没有,不过他给了我很大一笔银两,说只要我帮他做事,以后便能不愁吃穿,若是将来我仍想参加科举考试,他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沈凝烟皱眉,道:“如何助?”   科举考试之所以困难,乃是由朝廷直接管理,若非认识朝中之人,想要一步登天又谈何容易?如今制度愈严,纵使你是皇亲国戚,想要参加科举考试也是一视同仁,赵老板这话,未免说得也太过了吧?   孙时初低声道:“这我便不知了,不过听他的口气,想必是有把握的。”   “所以你便为了这个答应了替他做事?”   孙时初沉默地点了点头,当时刚刚落考,自己的心态尚不平稳,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答应了他的要求。   真是糊涂啊!沈凝烟不禁抚额,别说那个赵老板是否真的有能力能帮到他,就凭他们之间的这一约定,若是被负责监考的官员知道了,只怕他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了吧!还读了十年圣贤书,真不知道他这些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赵老板知道你的爹娘最疼你,便让我接近你,从你下手,只有你遇上了麻烦,你的爹娘才会放下酒楼的事情。”   他虽没有明说,可沈凝烟却是听懂了。早在今日下午,叶昔迟便带着她再次去了倚翠轩,由于依旧选的上等包厢,故接待他们的仍是上次的那两个伙计。胖伙计表面上乐呵呵地看不出什么,心里有没有藏鬼他们就不得而知了,至于那个高高瘦瘦的伙计,一看到她的脸,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在叶昔迟再三的询问下,他终于道出了事实。   原来赵老板与孙时初的几次对话,他都碰巧听到了。知道孙时初接近李姑娘到诬陷她不贞都是赵老板的主意,目的就是打垮李老板,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再会与他作对,凭着倚翠轩在扬州的名声,相信很快便能客如涌泉。而现在也的确如此。   李姑娘的事情一经传开,李老板的酒楼不止开不下去,为了女儿的清白,他绝对不会就这样放过孙时初。   于是,告官。   于是,被罚。   每次都有他在背后暗通官府,使得李老板永远走投无门,有苦无处诉。   “那么偷盗菜谱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叶昔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边,身边还跟着倚翠轩的伙计。在孙时初讶异的目光下,叶昔迟同那个伙计一起在旁边坐下。   伙计原本是怕此事传出去会让自己丢了饭碗,可下午叶昔迟再三向他保证,往后一定会给他安排一份好差事,他才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小柔,这位是……”对于两人的突然出现,孙时初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小柔是李家姑娘的小名,孙时初一时改不了口,便也随口唤了出来。   沈凝烟望向叶昔迟,他的眼神分明在提醒她不可暴露身份,于是她回以一个了然的目光,对着孙时初道:“我也是才认识这位公子,他答应帮我弄清事情真相,我所知道的一切,亦是他告诉我的。”   孙时初蹙眉,小柔虽口口声声地喊他公子,可他看得出来,她望着他的目光,绝对不止“才认识”这么简单。她虽然竭力隐藏,小心翼翼地不被发现,可他仍是从她的双眸中读出了些许爱慕之色。莫不成小柔是喜欢上他了?   思及此,孙时初的心忽然一阵绞痛。他的目光不断地在二人之间徘徊,在确定眼前的蓝袍公子对小柔并无二心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道:“这事也是赵老板的主意。原本那日我只是去向他汇报事情的进展,熟料他忽然找人将我捆了起来,还塞了一本帐本到我怀里,我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压到了李老板的酒楼门口,直到双方起了争执,我都一句话也没说。赵老板说我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便大声道要带我去见官,实则在中途悄悄地将我放了。自那以后,我也没再见过赵老板了。”   沈凝烟面无表情地听完,抬头看着他,认真道:“孙公子,我可否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她刻意疏离的称呼让孙时初不由心寒,孙时初点头,道:“你问吧。”   “在我与你成亲之前,是否确有与其他男子有染?”   孙时初心里猛得一抽。酒性过后,眸子里交缠着几分复杂与难解,“你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的一个女子,能有幸听你唤我一声‘相公’,亦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话音刚落,食肆灯光骤亮。当日眼见李姑娘被送回李家的街坊邻里均纷纷出现,就连孙家二老也恨铁不成钢地站在孙时初身前,不停地骂着“不孝子”。   孙时初只觉顿时天昏地暗,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耳边只有街坊们不停的咒骂不断蹿入耳膜,有的人甚至想要上前动手打他,却被叶昔迟拦住,唾骂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片刻之后,叶昔迟示意大家安静,清了清嗓子,道:“好了,各位。今日那么晚还把大家找来,我真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事情既已真相大白,那么我希望从今日起,各位不要再对李姑娘有任何偏见。李老板一家蒙受重大冤屈,明日我便会上书官府,到时希望大家都能作证,还李家一个清白。我在这里,便先替李老板一家谢谢各位了。”   “公子言重了,李老板待我们不薄,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深感惋惜,今日终于水落石出,我们岂有不帮之理?”其中一人道。   紧接着,便有人跟着附和,“是啊,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县衙门外等着公子,我们一起进去,还李家一个公道!”   孙时初颓然于地,叶昔迟与沈凝烟默契一笑,想不到事情进展地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这些街坊是叶昔迟让司琴特地挨家挨户请来的,本想做个见证,就算孙时初不愿说出真相,但只要证明李姑娘在成亲之前仍是清白之身便可,没想到孙时初竟然全盘托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有愧疚。此刻只待天明,便能还李姑娘一个清白。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叶昔迟悄悄地俯首在沈凝烟耳边低声道:“三日之期才将将过了一日,如何,本公子是不是很聪明?”   沈凝烟回望着他,眼底写满了柔意,“是,公子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阿花,你难得夸我,让我着实受宠若惊。”   沈凝烟斜他一眼,笑道:“那也是因为你难得值得我夸。”   叶昔迟:“……”她的言下之意是他以往都不值得她夸奖吗?   ☆、第十五章交易   翌日,叶昔迟将一纸诉状送去了当地的衙门。   整份诉状共计五页纸,里面详细地记载了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包括孙时初是如何接近李意柔,骗取了她的爱意,最后污蔑她不贞而将她抛弃的原因等等。每一项都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孙时初那夜所讲的话,也一字不差地记录在内。   一离开衙门,沈凝烟就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子,你为什么不把倚翠轩的赵老板也写进去呢?”这件事既然他是主导者,那么他才是那个应该负主要责任的人呐。   叶昔迟微微一笑,摇头道:“若是将他写进去,只怕此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沈凝烟背着身子走路,不明白地望着他,道:“为什么?”   叶昔迟挑眉,道:“很简单,四个字。”   哪四个字?   “官商勾结。”   沈凝烟停下脚步,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桩心事落地的原因,是以今日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分外舒畅。初来扬州三日,发生的事情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想,弄得她连欣赏美景的心思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闲下心来,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她忽然发现哪怕是衙门前这条大街,景色也是十分地养眼。   河面清清,杨柳依依。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花香,微风轻拂,阵阵扑鼻,沁人心肺。尤其是眼前的蓝袍男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让人惊叹的贵气,教人移不开视线。   见沈凝烟呆呆地望着自己,叶昔迟勾了勾唇角,温言解释,道:“虽然我们现在尚不能完全肯定赵老板是否认识官府中人,但假若他认识,这张诉状呈上去,多半会到他的手里。到时官府最多也就判他罚些银子,此事就算了了。但从这件事情也能看得出来,赵老板心胸狭窄,难免不会因为此事变本加厉。我们是外人,他哪怕知道是我们与他作对,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可李家和孙家还要在这里生活,若将此事闹大,最后受苦的只会是他们两家。孙时初固然有错,但却与他的双亲无关。他既已有了悔改之心,又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三年的牢狱之苦足以让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沈凝烟明白了。   叶昔迟说得没错,那赵老板既然连李老板的生意比自己好一点点都会嫉妒成狂,生出这种歹毒的心肠来弄垮他的酒楼,还将贼手伸到了李姑娘的身上,着实可恶至极!此事若是直接将他牵扯进去,难免会将他逼到极端,使出更加残忍的手段报复,到那个时候,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就不是在帮李家,反而成了害他们的帮凶了。倒不如就现在这样,明着所有的事情都是孙时初一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关,但暗地里,昨夜那么多街坊邻里在场,孙时初的话每个人都一字不差的听了去,还怕赵老板的罪行能够继续瞒天过海吗?   大家都是明眼人,倚翠轩的生意,看样子是走到尽头了。至于那位偏袒他作恶的县令大人,经过了此事,若再不知收敛,只怕下一次,他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   路过倚翠轩的时候,果然见今日的生意大不如前。前几日每次经过,都会看到门外有人拿着牌子在等号,可今日粗粗一眼,底楼的大堂内,不过才坐了六七成人。   胖伙计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靠在门边休息。远远地瞧见沈凝烟与叶昔迟,立刻双眼发亮,蹭蹭蹭地跑到他们跟前,殷勤道:“两位客官一定是来吃饭的吧?我们今日客人不多,上等包厢还有余。”   胖伙计作势要将他们迎进去,却见二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抬头望着倚翠轩的招牌不说话。   隔了好半天,叶昔迟收回目光,难得好心地提醒他道:“你也是一个勤快的人,若是能够跟对老板,将来说不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说完,不顾胖伙计满脸不解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便同沈凝烟转身离去。   再次来到李家,竹篱笆围着的院子里挤满了好些人。事情既已真相大白,一些曾经因为此事与李老板一家发生过口角的街坊邻里纷纷前来道歉,还有些人见李老板为了给李姑娘伸冤,几乎用尽了家财,还带了好些银子过来,说要帮助老李酒楼重新开业。   叶昔迟一踏进院子,大伙儿纷纷让了一条道来。李夫人哭得满脸泪痕,不停地向他道谢。而李老板虽依旧无法站立,可人也已经醒了,知道眼前的年轻公子便是帮助他们伸冤的人,多日忧郁的脸上终于展开了一个笑容。   待街坊们寒暄完离开李家之后,李夫人执意要留他们二人在家里吃饭。早就听说李夫人的手艺好,二人推辞不掉,便也欣然接受了。   趁着沈凝烟去厨房帮着李夫人做饭,叶昔迟便陪着李老板聊起了家常。李老板的状态也好了许多,只是身子依旧虚弱,说话断断续续的,可叶昔迟性子好,两人聊了有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叶昔迟忽然道:“不知李老板将来有何打算?”   李老板摆了摆手,沉声叹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我与夫人商量过了,等小柔的病治好了,我们就卖了酒楼,一家三口一起找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再也不搀和这些是是非非了。我们老了,小柔也再经不起大风大浪了。”   “可你舍得卖掉你苦心经营的酒楼吗?”叶昔迟笑着问道,“方才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听得出来,为了做好这间酒楼,你花了许多心思。哪怕是起初那段只赔不赚的日子你都没有说过要放弃,而今一切都风平浪静,你却想要放弃了吗?”   李老板摇头,眸中是经历了沧桑之后的无奈与无力,“我只是一介草民,又如何斗得过有权有势的人呢?今日能有幸遇上公子,我们才能沉冤得雪,可他日若是再出现一个同赵老板一样的人,我们有冤又去何处说呢?”   叶昔迟道:“若是将来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大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李老板感激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总不能一直麻烦公子。”他顿了顿,复又担忧道,“这次公子帮了我们,万一赵老板来找公子的麻烦……”   叶昔迟不在意地抿唇笑了笑,眸色微凛,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赵老板暂时还没有那个能力动我,如若不然,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我放过他一次,但若是再有下次,绝不会像现在那么手软了。”   李老板半信半疑地望着他,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叶昔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李老板既然想卖酒楼,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李老板不解道:“莫不成公子是想买下我这间酒楼?”叶昔迟说的不错,这间酒楼有着他的心血,若是将它卖了,他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舍。可……若是将酒楼卖给这位公子,总比被别人买去了要放心得多。   叶昔迟见他面色纠结,心中已明白他那句卖酒楼的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不能当真。他笑道:“李老板不必担忧,若你愿意将酒楼卖给我,老板依旧是你,至于你如何经营,我也不会干涉,无论是像从前一样或者推行新的方式,仍是由你自行决定。”   李老板奇道:“那公子为什么要买我这间酒楼?”他买了可老板却仍是自己,这句话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太合理啊。   叶昔迟道:“这个问题恐怕我暂时还无法回答你,不过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恶意。若是你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强求,你大可以将我这些话忘了,之后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李老板思考了一瞬,眼前的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更何况他还帮了自己。如今提出这种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的条件,更不可能是有心加害他的了。   于是李老板点了点头,道:“我答应。”   “好,那就一言为定。”叶昔迟从锦囊中取出一枚紫色的令牌,交到了他的手里,“这枚令牌是我紫影山庄的信物,今后每个月均会有人来与你联系,你只需将该月的账本交给他就行。若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也可以告诉他,他会想办法帮助你的。今后若是再遇上像倚翠轩这样的酒楼,你也犯不着害怕了。”   “紫影山庄?”李老板看着令牌上的大字,重复念叨了一遍。他虽没有听过紫影山庄,可听他的口气,一定是有着不容小觑的地位。看样子他这次真的是遇上贵人了!   叶昔迟提醒道:“关于紫影山庄的一切,自会有人来告诉你。但是切记,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以后一切联系靠令牌为准,紫影山庄只认令牌,不认人。”   李老板点头答应,道:“公子放心,我明白了。”   ☆、第十六章吃醋   不一会儿,李夫人已经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边将盘子放在桌上,一边笑道:“叶公子,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好。”叶昔迟微微颔首,起身欲往桌边走去,却见对面的床榻空着,奇怪道,“李姑娘呢?”   李夫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尴尬地望了李老板一眼,道:“不瞒公子,其实小女并没有患什么疯癫之症。我们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小女白白受了那么大的伤害,他们却还要将一些莫须有的谣言加在小女的身上,所以……”   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李夫人仍是不忍抽泣。   沈凝烟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安慰道:“夫人放心,此事已经过去,往后李姑娘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   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姑娘,你是个好孩子,以后选夫君的时候可看着点,千万不要像我女儿一样,被坏人给骗了!”   闻言沈凝烟脸色一红,赶紧低下头,又用余光瞥了叶昔迟一眼,小声道:“夫人多虑了,我……我不会的。”   李夫人握住她的手,女儿家的心思她一眼便能看出,她瞧了瞧叶昔迟,笑道:“这可难说。不过啊,我看叶公子就不错,不仅外表出众,又是一个正人君子,倒是值得托付终身。”   “李夫人,你瞎说什么呢!”沈凝烟急了,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被叶昔迟听到。现在的她可没有小时候胆子那么大,别说当着他的面了,就算背地里讨论,她也会羞窘的。   好在叶昔迟并未在意,他现在一门心思放在李夫人做的饭菜上,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夹了一块肉丢进嘴里,边吃边道:“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很好吃啊。阿花,你也快来尝尝。”   “……哦。”沈凝烟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一个劲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阿花,你怎么只吃饭不吃菜呢?李夫人做了那么多菜,不吃完多浪费。来,尝尝这个醋溜鱼片,在家里可是吃不到这个的。”说着,叶昔迟夹了一大块鱼肉到了沈凝烟的碗里。   李夫人看着两人亲密到已成自然的举动,会心一笑。看样子她的确是多虑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李夫人迎出去,果见李意柔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身后跟着同样喜笑颜开的秦三。   “娘。”李意柔一见她便扑到了她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李夫人见女儿终于恢复了笑容,心里也暖暖地乐开了花。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道:“赶快过来,叶公子正在我们家,你啊,要好好谢谢人家。”   李意柔乖巧地应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欠了欠身道:“多谢叶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   叶昔迟微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李姑娘无须道谢。”见她额头上仍旧贴着白色的纱布,不由关心道,“李姑娘的伤可还疼吗?”   李意柔伸手碰了碰纱布,摇头,轻声道:“不疼了。这是前些日子意柔不小心摔伤的,不碍事的。”   “那便好。”叶昔迟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瞧见沈凝烟嘟着嘴,不停地戳着筷子,仿佛饭菜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诧异道,“阿花,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沈凝烟没好气地回道。   李意柔犹豫着在叶昔迟的身边坐下,腰肢纤细,不可一握,“听闻公子初来扬州,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呢?”   叶昔迟望想她。   李意柔连忙改口,小声道:“不不不,意柔的意思是,叶公子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于情于理意柔也该谢谢公子。意柔虽然来扬州的时日不长,可若是公子不嫌弃,意柔亦可以为公子带路,领略扬州的美景。”   沈凝烟不悦地轻哼,“李姑娘的病倒是好得挺快。”昨日过来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不过才一日的功夫,她居然就能满城乱跑了!如此“柔弱”的女子,可真是少见啊,她沈凝烟都自叹不如!   “我……”李意柔委屈,眼眶已然泛红。   叶昔迟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哭了,可他又不知道阿花为何突然用这种口气同李意柔说话,只得轻声解释道:“阿花,李姑娘也是一片好心。”   说完他转身拍了拍李意柔的肩,“对不起李姑娘,阿花她不是故意的,你……”   话没说完,只见沈凝烟“砰”地一声摔掉了筷子,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叶昔迟迟疑了一瞬,连忙起身告辞。可沈凝烟轻功了得,等到叶昔迟想要寻她,哪里还找得到她的影子呢?   ***   沈凝烟离开李家之后,又不知道哪里可去,于是便胡乱地在扬州城里的瞎转。身边只要经过一个长得稍微好看点的年轻男子,她都会恶狠狠地送上一个白眼,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弄得人家白白呛了一鼻子灰不说,还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神不好误会了人家姑娘家,只能自认倒霉。   沈凝烟一路走,一路骂,半条街下来,心里已经把叶昔迟从头到尾骂了个底朝天。   想她沈凝烟,堂堂易容世家传人沈凌云之女,为了他叶昔迟,这么多年来苦学易容之术,从一个贪玩的孩子变作如今在沈府除了爹爹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对手的易容高手,她花了多少苦心,费了多少精力,还不是为了能够配得上他!可是他呢?忘了她也就算了,刚才居然对一个才见面的女子温柔备至,关怀有加!这样细心的举动,她都不曾享受过,那个叫李意柔的凭什么享受?!   人人都说李意柔柔弱,说她不爱与人亲近,可沈凝烟却觉得恰恰相反。哪有一个姑娘家一见人家面就主动贴上去的?矜持懂么?端庄懂么?不懂矜持,不懂端庄的那不是女人,是野人!!!【亲妈:%>_<%闺女,你淡定点,别抽自己耳光啊喂!   沈凝烟越想越气,越想越暴躁,一时没忍住,用力地往旁边踹了一脚,这一下,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哎哟,我的土豆!”一声惨叫。   被打断思绪的沈凝烟回过神来,郁闷地看着自己脚边的土豆正不亦乐乎地满地打滚,刚想谩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这么多土豆随便丢在路中间,就见身旁的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   沈凝烟莫名地低头,只见一个四五十岁摸样的大妈跪在路边上,两只手里都拿着一个土豆,对着她道:“姑娘啊,我说你不买也就算了,你怎么能砸了我的摊子呢!这些土豆可是我和我男人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成果啊,我们接下来都要靠它吃饭呢,你怎么能说踢就踢呢!你,你赔我的土豆!”   就这么几十个至多不会超多一百个的土豆竟然是他们种了一年的成果?   沈凝烟嘴角微抽,心想自己是遇上骗子了。若是在以前,兴许自己心情好赔了也就赔了,反正沈家不缺钱,权当是拿去施舍给穷人做好事了。可今时今日,沈凝烟只是呆滞了一瞬,便立刻施展轻功,眨眼间,人已消失无踪。   她今日出门没带钱,要怎么赔?-_-#   回到客栈已近戌时,沈凝烟在外逛了一圈,早已累得腰酸腿软,本来回房倒头就睡的,却没想到一推开房门,叶昔迟正拿了本书,坐在她的床头。   “你怎么在我房里?”沈凝烟气呼呼地瞪他,她的气还没消呢!   叶昔迟放下书,无视了她的问题,不紧不慢道:“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淡然自若,差点让沈凝烟产生了错觉,好像他对她说这句话,再为正常不过。   沈凝烟一时底气不足,断断续续地问:“你……你在等我?”   叶昔迟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是啊,方才你一个人跑了出去,我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你,便先回来了。”   “你……一直都在等我?”   叶昔迟轻轻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沈凝烟呼吸一滞。   他说,他在等她,他一直都在等她。   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类似于感动的情绪。一时间,憋了一个下午的怒气瞬间消散,她咬了咬唇,只是尚未等她说话,叶昔迟便转身欲走。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顿了顿步子,“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回去也不好向姐姐交代,以后不可如此任性。”   只是为了……小姐?   刚刚才燃起的希望顷刻间落空,上天好似与她开了一个偌大的玩笑。沈凝烟背靠着冰冷的墙面,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悲。   半个时辰之后,门外似乎传来交谈声。   沈凝烟翻身从榻上跳了起来,侧身站在床边,那一男一女两个声音耳熟的很。   “这位小哥,叶公子今日中午说想吃我做的菜,于是我便做了些送来,能不能劳烦你让我进去呢?”   “不好意思啊李姑娘,我们公子已经歇下了,你这些……”   李姑娘?那个李意柔?都这么晚了,她居然还敢找来他们下榻的客栈?   沈凝烟瞪大眼睛,耳朵紧贴着窗户。   忽听“吱呀”一声响,似乎是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叶昔迟的声音便透过窗户传到耳中,“原来是李姑娘,夜里风凉,有什么事进屋来说吧。”   好一个夜里风凉!好一个进屋来说!他居然让一个陌生女子进他的房间?!!   沈凝烟顿时坐不住了,急地满屋子乱转,脑子里思来想去都只有几句话: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美酒佳肴,真可谓是良辰美景。美酒在手,美人在旁,指不定接下去还会做出什么有伤大雅的事呢!   叶昔迟你这个大混球!沈凝烟一声怒吼,连几步路都懒得走,直接破窗而出,吓得司琴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   沈凝烟一把推开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又一脚踹开门,不顾屋内二人的惊讶,抢过叶昔迟手里的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叶昔迟隔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对她的吃相实在是无语,不禁莞尔,想问她怎么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阿花,慢点吃”。   纵使脾气再好,李意柔也见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东西被人这么糟蹋,原本就无血色的脸色更显苍白。   沈凝烟不管不顾地低头猛吃。哼,我让你做给他吃!让你做!让你做!等我把这些菜全都吃完了!看他还怎么吃!!哼哼!!   叶昔迟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若无人地替沈凝烟将就快散落到盘子里的发丝拨到耳后,随后才稍带歉意地对李意柔道:“让李姑娘见怪了,阿花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叶昔迟自己也觉得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今天的反常。   李意柔咬了咬唇,她本是听秦三说了许多叶昔迟的好,未见面心里对他已倾慕几分。后来一见,见他果然气质非凡,温文尔雅,实乃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龙,芳心暗许,便想趁此机会多多接近他,了解他。孰料两次主动都被他身旁的这个女子打断,这个叫阿花的女子,应该对他很重要吧……   李意柔勉力笑道:“不碍事的,公子既然有事,那意柔就先回去了。”   叶昔迟点了点头,虽是在于她说话,可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沈凝烟,“好,让司琴送送你吧。”   ☆、第十七章薄娘   李意柔走后,叶昔迟好整以暇地以手支着脑袋,眸中带笑地望着沈凝烟,“说吧,你今日这番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凝烟鼓着腮帮子,嘴里还是满满地塞满了饭菜,不得不说,这个李意柔的确有两下子。等他们完成了任务回山庄以后,她也要学着下厨!她就不相信凭她沈凝烟的聪明才智,外加高超的动手能力,就不能做出比李意柔还好吃的菜!哼!   “阿花。”   “什么?”沈凝烟咀嚼的动作渐渐放慢。   叶昔迟似笑非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沈凝烟的眼神飘忽不定,“什、什么问题啊?”   叶昔迟敲了敲她的脑袋,“人家李姑娘既没招你,也没惹你,你为何处处给人家脸色看?”   张口闭口李姑娘、李姑娘的!她就知道,他一定是喜欢上人家了!   沈凝烟扔掉筷子,不服气道:“你也才认识人家一天,你又为何要处处维护她呢?”   叶昔迟很莫名,“我哪里有处处维护她?”   还说没有?没有你怎么会那么心急地替人家洗刷冤屈?平日里也没见你积极做事啊!沈凝烟默默腹诽,嘟着嘴不悦地瞧着他,“公子若是没有告诉她住处,她怎会半夜三更地找来这里?还煮了那么大一桌子的菜……”   听着她颇为孩子气的口吻,叶昔迟只觉得好笑,无奈道:“为了获知更多的线索,昨日我让司琴去找李家的街坊时特地留下了我们的住处,李姑娘只要随便打探一下便能知道了。”   “真的?”沈凝烟扬声询问,似在思考他这句话的可信性有多大。   叶昔迟点头,“千真万确。”   沈凝烟还是不太高兴,郁闷道:“可你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人家呢?”他对李意柔好得都快让她嫉妒了,要是不喜欢人家,又怎会开门让她进屋呢。   沈凝烟后面的半句话说得很轻,叶昔迟只听到了前面半句,耸肩反问道:“我对你就不好吗?”   好,可是还不够……   “公子,其实我……”   不,不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叶昔迟问道:“你什么?”   沈凝烟看了他半晌,将那句喜欢他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她缓缓地摇头,眸中划过几丝黯然,抿唇道:“没什么。”   叶昔迟静静地望着她,良久,轻叹道:“阿花,你是不是从不信我?”   沈凝烟蓦地抬头,双眸写满了诧异。他怎么突然这么问?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不可能。她的易容术除了爹爹之外无人能找出破绽,而且这些日子她也一直隐藏地很好,他没有理由会有怀疑的地方。   叶昔迟低声道:“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怀疑你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心里明明藏了很多事情,却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呢?我虽然把你留在身边,可却从未把你当做过下人看待。若是你愿意,大可以将心事都告诉我……还是说,你其实并不喜欢留在我身边?若是这样的话,你也可以……”   话没说完,沈凝烟连声打断他,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公子,我没有不喜欢留在你身边,我没有想要离开你,我……”   我想陪着你,我想一辈子都陪着你。陪你笑,陪你哭,陪你疯,陪你乐。你走到哪里我都想跟在你的身边,哪怕你永远都看不到身后的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时时刻刻见到你,这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沈凝烟凝望着他,鼻子微微有些酸楚。叶昔迟,你听到了吗?听到我想说的话了吗?你这个大傻瓜,你这个不懂感情的白痴加混蛋,我那么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   不知是因为沈凝烟的表情太过怆然,眼神太过炙热,还是因为她心底的呐喊实在是太过强烈,以至于叶昔迟在她的凝望下竟有些不知所措。   心里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叶昔迟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口不择言道:“我明白了。阿花,天色已晚,你吃完了就赶快回去歇息。我累了,先去睡了。”   说完,他忙不迭地进了内室,留下沈凝烟一人独自坐在外面。   ***   自那日之后,李意柔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再缠着叶昔迟。为尽地主之谊,李老板虽欣然让李意柔带着叶昔迟与沈凝烟一起游玩扬州,但李意柔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规规矩矩、本本份份,不敢逾越半步,这也让沈凝烟对她改观不少。几日下来,两人倒也成了聊得来的至交好友。   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待叶昔迟将扬州的事情处理好,他们也该出发去下一个地方了。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烟儿,你听姐姐一句话,若是真心喜欢叶公子,就赶快找个机会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千万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后悔。”   李意柔是个聪明人,几句话下来就知道阿花并非沈凝烟的本名。沈凝烟既然认了她这个朋友,便将心事悄悄地告诉了她,只是隐去了她的身份和出门的目的。   沈凝烟点头,握着她的手道:“姐姐放心,我自有主意。”   李意柔点头,放眼望去,见叶昔迟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拍了拍沈凝烟的手,轻笑道:“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沈凝烟一回到马车上,叶昔迟便八卦地凑上前来,“阿花,李姑娘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沈凝烟一副嫌弃的表情看着他,分明很直白地写着“我们姐妹之间的悄悄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一行大咧咧的字。   叶昔迟十分郁闷地冷哼,侧头望向窗外,“不说就不说,女人间唧唧歪歪的话题,本公子才不要知道呢!”   不想知道刚才干嘛问得那么勤快?沈凝烟心里暗暗偷笑,“意柔姐姐说……”   叶昔迟伸长了耳朵去听,等了好久不见沈凝烟说话,他急道:“李姑娘说了什么,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沈凝烟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答反问:“你不是说不想知道的吗?这会儿怎么忽然来了兴致了?唉,这可是女儿家的话题,你一个大男人也想要听吗?”   “切。”叶昔迟嘴硬道,“不听就不听,本公子才不稀罕!”   “公子。”沈凝烟扯了扯他的衣袖。   叶昔迟甩开。   “公子。”沈凝烟继续不屈不饶地扯了扯。   叶昔迟也继续不屈不挠地甩开。   沈凝烟慢慢地挪动身子,靠近了他一点,然后轻轻地伸出脖子,靠在了他伸展在窗户旁的手臂上。   外面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沈凝烟半眯着眼睛,声音恍若化开了般,“公子,我们下一站要去哪儿?”   叶昔迟想抽回手臂,可抬头见她舒服享受的神色,仿佛是一只懒洋洋的小猫儿,他的心不知怎的也就软了下来,手臂只是微微动了动,便任由她枕着。   不晓得是今日日头太好还是此刻只有他们二人的马车太过宁静,叶昔迟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温柔上几分,“这几日我听人说西边的一个临镇上,有一间颇有名气的坊子,唤作忆仙坊。忆仙坊靠湖而建,依山傍水,里面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美若天仙,去过的人无论隔了多久,都记忆犹新,恨不能再次前往,故取名为忆仙坊。”   坊子?姑娘?沈凝烟一时不察,待她反应过来,脸色“唰”地变红。   “公子,你……你要去……”沈凝烟不可置信道。所谓的忆仙坊,说得直白点,就是别人常说的……青楼。他居然要去那种地方?还有那种向往的神色,真让她恨不得立刻撕了他的脸!   叶昔迟面色不改,知她是误会了,却仍是不紧不慢道:“忆仙坊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沈凝烟不由疑惑,等着他往下说。   其实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叶昔迟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人家说,忆仙坊原来并不叫忆仙坊,是几年前新的老板将它买下之后才改名的。它原本只是一间普通的青楼,靠着景色优美,在附近一带颇有名气,住在扬州城的不少达官显贵也曾去过。明里打着审视乡里的名义,暗地里却是去那里找姑娘寻欢作乐,纸醉金迷,共度春宵。   可当忆仙坊易主之后,里头的姑娘们便不再接客,忆仙坊也因此一年未有外人踏入。楼里的姑娘见没有便宜可赚,大部分都散了。攒够了银子的便回乡过小日子,穷酸点又姿色不错的便投奔了别家继续过活。没有人知道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知情的人只知道,一年后当忆仙坊重新进入人们视线之时,早已不再是当初的花街柳巷。   留下的那小部分人,通通被培养成了能歌善舞的女子。当然,光是这点还不算出奇的,天下能歌善舞的女子多了,并不值得一提。可奇就奇在,里头的女子不仅个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就连诗词歌赋也是张口便来。记得有一年的元宵灯会,忆仙坊的姑娘们集体去逛夜市,一百个灯谜里至少有八十个是她们猜得的。一时间,忆仙坊名声大振,达官显贵们再次前往,想要一探究竟,可里头的姑娘们早已不复当初。简单来说,就是只卖艺,不卖身。可即便如此,忆仙坊还是成了坊间最俱盛名的歌舞坊之一。   听说这些姑娘背后的老板是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女子,被人唤作,薄娘。   薄娘,情薄、缘薄、心亦薄。   ☆、第十八章古怪   “阿花,要进忆仙坊,你这身行头可不行。”下了马车,沈凝烟连脚跟都没站稳,叶昔迟冷不丁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沈凝烟低头看看,自己打扮地与平时一样,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叶昔迟走近她,单手挑起她的下巴,只见沈凝烟脸色微红,一双眸子如月般皎洁,璀璨明亮。他低头,温热的鼻息轻吐在她的脸上。沈凝烟顿时迷迷糊糊的,好似醉了般。   叶昔迟挑起唇角,轻声道:“你有见过哪个人穿成你这样上烟花之地的吗?”   沈凝烟的心扑扑直跳,他最近总爱使一些小动作来挑逗她,明知道他只是无心之举,可偏偏每次都会让自己陷进去。   沈凝烟聆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地也让自己的呼吸和他保持着同一频率,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那么紧张。   “那、那我应该穿什么?”沈凝烟结结巴巴地问。   叶昔迟若无其事地放开她,指着马车道:“去我的袍子里挑一件喜欢的换上吧,我和司琴先去四处走走,你换好了来找我们。”叶昔迟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易容成男子你应该也会的吧?”   “公子放心。”沈凝烟应声,她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   沈凝烟换好衣服,见叶昔迟正负手站在不远处悬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身形挺拔,颀长如竹,飘渺悠然,遗世独立。三千青丝随风飞舞,宛若泼墨。   沈凝烟不愿打破这一刻的平静,放缓脚步走向他,美景当前,可她的目光却不曾离开过眼前之人片刻。   叶昔迟出神地望着山脚下的亭台楼阁,多年前的他也曾经渴望过这种细水流长的生活。只是这个念头尚未完全形成,便被他狠狠地打压下去。他是紫影山庄唯一的传人,身上所肩负的是整个山庄的使命,纵使有千般遥想,也不过只是一想罢了。   沈凝烟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陪着他看了一会儿风景,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叶昔迟侧身,眼前的人除了声音之外,已彻头彻尾地变作了另一个人。白袍翩然,长发垂肩,眉清目秀,温文尔雅,倒有几分书生之气。“他”的手里还似模似样地摇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缓缓地扇着,也不知有没有扇出风来。唔,这柄扇子似乎眼熟得很。   “阿花,你为何要拿本公子的折扇?”   沈凝烟闻声收起扇子,在手上灵活地转了一圈,笑道:“我总觉得换了男装之后手里不拿些东西有点怪怪的,正巧看到这柄略装斯文的扇子搁在一旁,就拿来用用填填手了。”   “……”略装斯文这四个字听起来为什么有种被嘲笑的感觉?难道他平时就不斯文了吗?   叶昔迟斜着眼睛,沈凝烟望了望天,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又好奇道:“公子,你方才在看什么?”   叶昔迟道:“忆仙坊。”   沈凝烟惊讶,“咦?我们这么快就到了?”遂又东张西望道,“忆仙坊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叶昔迟抬手指了指山脚,“如果我猜得没错,那里就是了。”   沈凝烟失望地“啊”了一声,不要说这忆仙坊小得跟蚂蚁似的,她根本看不清楚什么,光是这高度,看样子要下去也是够呛的。   “听说忆仙坊建于山谷之中,我们待会儿往前走走,若是能找到谷口,也便能找到忆仙坊了。”   “不是说有很多人来过吗?”沈凝烟不解,既然如此,为何忆仙坊又会在如此隐蔽的地方。   叶昔迟思考了一瞬,道:“兴许是人家不愿意让别人发现吧。”   那就更奇怪了。虽说现在的忆仙坊已不是烟花柳巷,可既然开门做生意的,哪有不愿意让客人来的道理?   见沈凝烟茫然地看着自己,叶昔迟一时也说不上来,只得道:“还是先去看看吧。”他本是想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的,可手伸到一半,发现对着男儿身的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不禁蹙了蹙眉。   ***   山谷空幽寂静,除了几只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许是因为有不少人已经来过的原因,山谷门口有一条小道,所以寻起来也并不难。   大约是他们俩来得早,还没到开门做生意的时候,是以除了他们之外身边再无其他人经过。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辰,他们终于找到了忆仙坊的大门。远远望去,刻有“忆仙坊”三个字的招牌隐蔽在绿荫之下,周围草木青葱,繁花似锦,若是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哪个大富人家的别院,气派之中又不失柔美,与景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不多时,一位身着翡翠色纱裙的女子摇着盈盈纤腰走来,婀娜娇美,如出水芙蓉。她依次向叶昔迟与沈凝烟欠身,眸中含笑,娇声道:“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亭台楼阁,水月洞天。二人随着领路的女子前行,时不时地会看到身边正有其他的女子在嬉戏玩乐,四处皆是欢声笑语,个个脸上展露的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姑娘们见两个俊俏公子到来,仿佛是第一次见到男子,三三两两地围成一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面上红霞骤现。   此情此景映入叶昔迟的眼中,不由诧异。这些生得貌美如花的女子,怎么看上去都像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呢?难道这里的主人,也就是那个被唤作薄娘的女子,都没有教过她们……处世之道吗?   怀着层层疑虑,叶昔迟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前面的女子也随着放慢步子,回头道:“两位公子眼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叶昔迟收回目光,礼貌地点头,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我们来自京城,路过扬州听说这里有一间家喻户晓的‘忆仙坊’,故慕名而来。”   女子面色平静,既没有喜也没有惊,仿佛她早就猜到了一般,“那公子觉得我们这里如何?”   “美景如画,美人如玉。”叶昔迟并没有过多的赞美,“相比起外界的纷扰,这里却犹如一个世外桃源,教人恨不得日日留在此处,赏花扑蝶,悠闲自在。”   女子的眸中略有讶色,“哦?这么说来公子是喜欢我们这里的景致了?”她指了指身旁的姑娘们,又道,“难道她们就没有吸引公子的地方吗?”   叶昔迟微笑,“当然有。”   在对方面露“我就知道,男人都是一个样”的时候,叶昔迟又继续道:“景色虽美,但毕竟是死物,木本无情,若没有姑娘们在园中嬉戏,这院子至多也不过用来观赏之用。然如今的院子充满生气,姑娘们功不可没,又如何不会吸引我呢?”   他字字谨慎,句句守礼,并不像是一个整日在花丛中徘徊游荡的富家少爷。女子不禁心生几分好感,防备也渐渐松懈,巧笑道:“公子说的可是真心话?”   叶昔迟并未立即接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从不说谎。”   好!好一个从不说谎!   女子再次欠身,道:“方才一礼乃是待客之道,而这一次,是待友之礼。”   叶昔迟也还了一个礼,温言道:“姑娘客气了。”   沈凝烟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听了半天,全然不明白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女子起身,直截了当,“不知两位公子来我忆仙坊所为何事?”   叶昔迟见她问得如此直接,也不拐弯抹角,道:“在下叶昔迟,想求见你们的老板,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   女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目光变得深邃,淡声道:“这恐怕要让公子久等了。”   既没说让见,也没说不让。   沈凝烟一头雾水,“要等多久呢?”   话音刚落,叶昔迟就按住她的肩,对着陌生女子道:“不碍事的,我们等就是了。”   女子点头,“那就请两位公子在此稍等片刻,容我先去通报一声。”   “好,有劳了。”叶昔迟颔首。   目送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叶昔迟旁若无人地拉着沈凝烟在一旁的凉亭里坐下,“先休息一会儿吧,她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沈凝烟半靠在围栏上,“公子,我怎么觉得这里的人都怪怪的。”   叶昔迟笑问:“哪里怪了?说来听听。”   沈凝烟挠了挠头,然后撩起一缕发丝夹在鼻子下面玩,“难道不觉得吗?她们这一个个根本不像是风尘女子,倒是像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一样。”   “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叶昔迟默默地念了一遍,然后严肃道,“阿花,她们和姐姐一点都不像。”   沈凝烟:“……”她只是打个比喻难道他没有听出来吗?   沈凝烟懒得跟他废话,换了个姿势舒服地坐着,望着前面空空如也的石桌,不由叹气道:“怎么说我们也是客人,为什么连一杯茶都不给送来呢?”   叶昔迟理所当然地接口,“她们是在试探我们。”   “试探?为什么要试探?”沈凝烟睁大眼睛。   叶昔迟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待会儿见到薄娘,问问她便是了。”   沈凝烟皱眉,苦着脸道:“公子,你确定她等会儿真的会来见我们吗?”方才那女子的话中之意,似乎是很不愿意让他们见啊。   “这可难说。”   ☆、第十九章改观   日头渐西,山谷上方的天际已布满了橙黄色的祥云。层层叠叠,宛若花海,惹人心醉,煞是好看。   沈凝烟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嘟着嘴抱怨道:“那个薄娘到底什么时候才来见我们嘛。”   一日未进食,叶昔迟也饿得有点发晕。他拍了拍沈凝烟的手,安抚道:“再等等吧,若是天黑了她们还不来,我们便回去吧。”   沈凝烟趁机抱着他的手臂,枕在他的胳膊上,乞求道:“江南的歌舞坊那么多,又何必只挑这一间呢?公子,不如我们去买别家好不好?”   叶昔迟既没答应,也没否认,不紧不慢道:“整个扬州城只有这间是最特别的,况且忆仙坊依山傍水,地理位置也比别的地方要好上许多,不买着实有些可惜了。”   沈凝烟闷声道:“可公子想买,也不代表人家一定会卖。”   叶昔迟低头望了望她,淡声道:“若你不愿意等,大可以先行回去,司琴就在山谷外,让他先带你回客栈,我一个人等便是了。”   “公子!”沈凝烟立马坐直了身体。这忆仙坊是什么地方?她会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等?笑话!   沈凝烟抱紧了他的手臂,义正言辞地摇头道:“不行!我不走!我陪你一起等!”   叶昔迟挑了挑眉,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好。”   ***   不一会儿,方才那位消失了许久的女子迈着盈盈碎步行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个黄衫女子。沈凝烟见状连忙放开叶昔迟的手臂。   “让两位公子久等了,晚膳已经备好,还请两位公子跟我来。”   说完,她便转身在前领路。   见这个女子像个无事人一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沈凝烟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公子,她……唔……”   叶昔迟捂住了沈凝烟的嘴巴,使了个眼色,摇头低声道:“你不是早就饿了么?我们先去吃饭,有什么话等吃饱了再说。”   七行八拐地走了好多路,两人被带到一个叫清微居的地方。   只见桌子上摆了好些个酒菜,色泽秀丽,香气扑鼻,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饭桌后的卷帘里,一个蒙着面的女子正轻抚着琴弦,琴声悠扬,分外宁静。   翡翠衫女子福身道:“两位公子初来忆仙坊,款待不周,略备薄酒,还请两位公子慢用。待会儿会有舞姬来给两位献舞,若还有其他的要求,也可与丫鬟们提。”   “姑娘慢走。”叶昔迟唤住她。   女子问道:“不知叶公子还有何吩咐?”   叶昔迟笑道:“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我们此次前来并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所以舞姬献舞就免了吧。若是可以,可否麻烦询问一下贵坊的主人,让我们见上一面?”   女子这次没有拒绝,“公子请稍等,我这就为公子传话。”   待女子离开后,沈凝烟扯了扯叶昔迟的衣袖,不满道:“公子,这话她都已经说了第二遍了,不知道能不能信呢。”   叶昔迟道:“我相信这次是真的。”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没过多久,便有人过来,说是奉了自家主人的命令,请两位公子到栖梧阁一聚。   那栖梧阁正是薄娘所居之地。二人被引到院子里之后,引路的姑娘就离开了。   因已入夜,凉风习习。廊上挂着许多点亮的灯笼,烛火在风下微微拂动,映出片片倒影。树叶簌簌,青草晃晃,吹得人身上一凉。   “阿嚏——”沈凝烟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冷吗?”叶昔迟关切地望着她。月光下,他的眸子灿若星辰,煜煜生辉。   沈凝烟搓了搓手臂,摇头道:“想是公子的衣服太大了,我穿着不怎么合身,下次若是还要扮作男子,公子得提前告诉我才是,我也好去准备一两件合身的衣服。”   叶昔迟轻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回去之后让司琴煮一碗姜茶给你驱驱寒。”   沈凝烟苦着脸,为难道:“姜茶啊……”   叶昔迟弹了弹她的额角,板着脸道:“不准说难喝。良药苦口,为了防止你日后生病,我会看着你喝完的。”   好吧,看样子是逃不掉了。   沈凝烟认命地搅着手指,谁让她从小到大最怕喝药呢!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还能和奶娘撒撒娇,趁着她不注意就将药给倒了。可跟在叶昔迟身边之后,只要有一点点小风寒就会被逼着喝药。自从那次偷偷地把药给倒掉的时候被叶昔迟抓了个正着,往后每每喝药,他都是亲自“监刑”,简直是痛不欲生啊!   “公子,我和你商量件事吧?”   “不行。”叶昔迟都不愿意听她把话说下去,就毫不犹豫地拒绝道,“除非你敢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生病,否则一切免谈。”   沈凝烟吐了吐舌头,什么嘛,她又没说不喝药,只不过想少喝一点,这样都不行,太坏了!   沈凝烟在心里偷偷地抱怨了几句,却听叶昔迟轻声道:“阿花,我这也是为你好。”   就在两人一来一去之间,已经来到了栖梧阁外。   还没等叶昔迟上前敲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着紫色琉璃裙的女子冷冷地瞧着二人,冰肌玉肤,香肩半露,一双眉眼微微上挑,妩媚有神。   “听说两位公子要见我。”唇齿轻启,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她的目光划过叶昔迟,又移到沈凝烟的身上,薄唇微抿,双眸深邃。   “你就是薄娘?”叶昔迟猜测道。   “正是。”女子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两位公子有何事找我?”   叶昔迟与沈凝烟对视一眼,缓缓道:“听闻忆仙坊有了今日的改变全是因姑娘而起,故……”   叶昔迟的话没说完,薄娘便沉声打断道:“公子有事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叶昔迟一愣,没想到她说话居然这么直接。见对方似乎有点不耐烦,他只得跳过了开场白,直接道:“在下想与姑娘做个交易。”   薄娘的眸中划过一抹诧异,盯着他半晌,轻哼道:“本听如玉说你们二人与其他客人不同,我才愿意见你们一面,却没想到这位公子如此大胆,竟然妄想与我谈起交易?”   叶昔迟茫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薄娘转过身,冷声道:“忆仙坊的姑娘虽身份卑微,但也不至于下贱至此。若是公子想要寻欢作乐,大可去别的地方,相信那边姑娘的姿色并不比我们这里的差。至于我……哼,公子若是未安好心,我也不会以礼相待!两位还是请回吧!”   听她的口气,叶昔迟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未想过要轻薄姑娘。在下想与姑娘做的交易光明磊落,并无半分不可见人之处,请姑娘听我一言,不要急着下断论。”   薄娘停住脚步,声音依旧冷得没有半点温度,“好,你说。”   叶昔迟点头道:“我知道姑娘并不喜欢留在这里,所以若是姑娘愿意,能否将忆仙坊与我做个交易?”   薄娘怔了片刻,忽然间听懂了他的意思,猛得转身,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道:“你如何知道我不喜欢这里?”   叶昔迟缓声道:“多年前的忆仙坊闻名在外,世人皆知,有多少达官显贵彻夜流连,只求一夜醉生梦死。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竞相送来,若是要挣钱,忆仙坊断没有关门整改之理。但自从姑娘将此地买下之后,却与原本大相径庭,独树一帜。里头的姑娘不再只懂接客送客,而是日日读书习字,夜夜苦练琴艺。我便猜想这边的主人定与往常不同。若非姑娘厌恶此等风花雪月之地,姑娘又如何会花费心思将忆仙坊改成今日的模样?”   薄娘眸色一黯,搭在门上的手慢慢垂下,“公子说得不错,我并不喜欢这里。”她抬起头,又道,“可公子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将忆仙坊卖给你呢?”   叶昔迟作揖道:“在下可以答应姑娘,待我接手这里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包括姑娘想要保护的那些人,我也会替姑娘保护好她们,决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姑娘意下如何?”   薄娘大为吃惊,想不到他短短几句话就能将她的心思摸得透彻,不禁吃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昔迟温声道:“在下姓叶,名昔迟,家住京城,自祖辈起便世代经商。路遇扬州,听闻忆仙坊大不相同,便慕名而来。”   薄娘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在确定他话中的真实性,良久,轻声道:“可我即便答应了公子,这里也不能给公子挣钱,公子还是请回吧。”   “姑娘只要肯卖,这些便不用姑娘担心。”叶昔迟道。   薄娘面露疑色,脸色沉了几分,“公子果真没有其他目的?”   尚未待叶昔迟细想她话中的含义,薄娘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冷漠,“我意已决,公子不必多说。忆仙坊我是不会卖的,两位请回吧。如玉,送客。”   那个被唤作如玉的翡翠衫女子不知何时又已出现在他们的身旁,抬手指向谷口的方向,“两位要见的人也已经见到,如果没有什么事,还请出谷。”   刚才还讲得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叶昔迟还想说什么,可见房门已被关上,心知已经无计可施,便只能跟着如玉往山谷外走去。   山谷门口,几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嬉戏打闹。见叶昔迟一行人过来,连忙退至一旁。由于天色太暗,其中一个女子不小心踩在一旁的石阶上,顿时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姐姐!你没事吧!”身旁的女子焦急地询问,想扶着她站起来,可女子似乎一点都使不上力气,还没爬起来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咬着唇直喊疼。   几人见状快步过去,如玉担忧道:“怎么了?”   “我……我的脚崴了……”女子唇色苍白,冷汗直冒。   如玉吩咐身边的人,“快去请大夫。”   身旁的人为难道:“如玉姑娘,天都这么晚了,大夫是不会上山的。”   “那可怎么办才好,我们这里又没有人会医术……”   正在此时,叶昔迟道:“我们的马车就在谷口,若是姑娘不嫌弃,便随我们一同下山吧。”   如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叶昔迟不是看不出来,这忆仙坊的女子个个都对他们心存戒备,哪怕是在招待其他客人的时候,也是防着几分。   “若姑娘不放心,亦可以同我们一块儿前去。”   沈凝烟也点头,“是啊,我看这姑娘伤得不轻,若不赶紧医治,要是以后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如玉左右看看,半晌,轻声道:“好,我与你们一起下山。”然后又回头对着身旁几人道,“若是主人找我,让她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见她首肯,叶昔迟立刻二话不说地抱起受伤的女子。沈凝烟嘟了嘟嘴,也跟了上去。   司琴正独自坐在马车上无聊地数着星星,见二人急急忙忙地回来,连忙跑上去,“公子,怎么回事?”   “司琴,赶快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馆。”叶昔迟将那女子放在软榻上,又接过沈凝烟递来的布条,将她的腿固定在马车上,防止下山颠簸会弄疼她。   如玉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头顿生几分暖意。住在忆仙坊的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她们从小沦落在外,遭人白眼,受尽欺负,一刻都不曾安宁过。若是遇上人贩子,长得好看的便会被卖去青楼,做一些不干净的勾当,长得不好看的也会被贱卖去人家府上做个柴房丫头,或者卖到乡下给别人当童养媳,一天不得安生。不过好在她们命好,被薄娘收留了,不仅给她们饭吃,给她们衣服穿,还教她们读书习字,这才过上安宁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外面的人都不可信,尤其是男人,更是信不得,所以才会对任何人都戒备三分。   可眼前的两个男子,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坏人。   见沈凝烟回头,如玉慌忙避开她的目光,望向车窗外。   沈凝烟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放心,我们很快就到了,她不会有事的。”   ☆、第二十章约定   再次回到忆仙坊已是深夜,山谷空幽寂静,山路难走,叶昔迟便一路抱着受伤的女子,直至送她回房,将她安顿好。   如玉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又拉下床帘,才走到外面,对着叶昔迟感激道:“今日多亏有了叶公子出手相助,如玉在这里先替小君谢过公子。”   “如玉姑娘不必多礼。”叶昔迟出手相扶。   如玉道:“天色已晚,两位公子不如就在清微居住下,待明日天明了再下山吧。”   叶昔迟沉默了一瞬,道:“多谢姑娘的好意,还是不必了。贵坊的主人不愿见到我们,若是让她知道了,会责怪姑娘的。”   想不到他这么替自己着想,如玉感激之下又有几分感动,“我家主人其实并非公子方才所见的那样,她平日里对我们一众姐妹都很好,若非她肯收留,此刻如玉早已魂归西天了。”   “你们这里所有人都是她收留的吗?”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是这样的?   如玉点头,“是啊,主人她……”   “如玉。”门口一抹紫衣晃动,衣摆随着微风轻轻飞舞。几人抬头望去,只见薄娘静静地站在门外,尽管她掩藏地很好,可脸上仍是有几分忧色,“小君的脚伤如何了?”   如玉道:“已经上了药,大夫说只要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薄娘点了点头,叮嘱道:“这几日你就留下来照顾小君吧,切记在她的脚伤未痊愈之前不可让她下床走动。待明日天明我会找人送些补品过来,你要看着她吃下去,记住了吗?”   “是,我记住了。”如玉应道。   薄娘这才放下心来,转向叶昔迟与沈凝烟,声音不似方才冰冷,却仍没有多大起伏,“麻烦两位将这个屋子留给小君休息,两位若是想知道什么,就随我来吧。”   ***   栖梧阁。   屋内烛光摇曳,屋外风声阵阵。   薄娘立在窗前,单薄的身子恍若一叶扁舟,在海面上孤独飘零。回想起曾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她的心仍忍不住轻轻颤抖。   “我自出生起就住在这里,如今已过了二十个年头。我娘曾是这里最红的花魁,而我爹……那个负心的男人,也不过是同其他男人一样,只会用花言巧语哄骗到我娘的情意,然后将她的自尊心狠狠地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碎。”   声音悲怆犹若天边的哀嚎,积压了多年阴郁终于在顷刻间爆发。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爹是谁,曾经我问过我娘,她一直和我说我爹已经死了。可从周围那些人的眼神里,我知道,我爹并没有死,我娘是在骗我。可我没有多问,我知道娘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哪怕我再想知道我的亲爹是谁,我都没有问过只字片语。直到我娘临终前,她才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薄娘望着窗外的树影,斑驳,轻拂,“娘说,她同我爹并非在这里认识的,而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那时她的家乡刚刚受灾,一大家子人都会洪水冲走,她的爹娘为了救她,将她绑在一棵树杆上,这才使她没有被洪水淹死。等到潮水褪去,整个村子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其他的村民连影子都找不到。”   “她想方设法,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解开了束缚在身上的绳子,从树下落下来的时候又摔断了腿。她答应过她的爹娘会好好活下去,所以哪怕浑身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她还是强撑着,断断续续地爬了一日一夜,爬到了附近的一个镇子外。那个镇子由于地处较高,所以洪水并未对其产生多大的影响。”   “由于她当时躲在草丛后面,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那时到处都是灾民,就算有人看到了,那么多灾民又如何能够救得过来呢?娘以为她这次一定是死定了,可没想到碰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你爹吗?”叶昔迟看不上她脸上的神色,但她的声音里,却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黯然。   薄娘不置可否,缓缓转身,眼底一片伤感,淡声道:“他将娘带回了府里,让府里的丫鬟给她置了几件新的衣裳,还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为她接骨。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娘的身子慢慢地复原了,精神也好了不少,不出两个月,就已能够下床走动。他日日都来看望娘亲,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还派人四处去寻她爹娘的下落。时日久了,娘也知道他喜欢她,娘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只是一直不明白他明明有着优越的家世,却为何会看上她一个无依无靠,甚至是就快死了的人?几次三番想问,可话到嘴边,却仍是没有问出口。”   薄娘顿了顿,在他们身边坐下,继续道:“就这样过了半年,娘的脚伤已经完全好了。因娘自幼习舞,所以平日里也会在房里练练舞蹈打发时日。也正是那一日,被他发现了娘的秘密。自此之后,他更是对娘殷勤百倍,终于有一天,娘经不过他的一再甜言蜜语,答应了同他在一起。”   沈凝烟撑着下巴,仿佛在听故事一般,“若是你娘与你爹互相喜欢,在一起在并非是件坏事。”   说着,她悄悄地瞥了一眼叶昔迟,默默地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让他也喜欢上自己呢?唉,这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叶昔迟正好也望向她,察觉到沈凝烟略含无奈的目光,不由一怔。沈凝烟并没有发现他看着自己,又是摇头又是无声叹气的,倒弄的叶昔迟满头雾水,差点以为她是在为薄娘的娘亲所不甘。虽然自己也隐约能猜到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可薄娘似乎还没说到哪里吧?就算她也猜出来了,作为一个听故事的,就不能等人家全部说完再感叹吗?若是在街边那些茶寮里听说书,她表现得这么明显,不被别人赶出去才怪呢!   薄娘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哪里顾得了屋内的两人已经开始各怀鬼胎了。她边回忆边道:“起初的一段时日,他们过得很幸福。娘以为她的一辈子便是同爹在一起,可却没想到,爹的生意惨败,家道中落,短短十日,家里能变卖的东西统统都卖光了,却仍是还不起所欠下的债务。爹遣散了府上所有的家丁和丫鬟,带着娘离开了住了一年多的地方,最后将整个府邸卖掉才还清了债。可那时的爹娘,早已身无分文。”   “爹说在凉州有亲戚,所以想带着娘一块去凉州。娘早已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听爹这么说,她当即就答应了。可不幸也就此开始,待娘第二日一早醒来,身边已不再是他们露宿的破庙,而是高床软枕,莺莺燕燕,那个男人却已不见踪影。”   “你的意思是,你爹将你娘卖到了这里?”叶昔迟不敢相信。就算有男人再无情,可薄娘的娘好歹也是他的妻子,他又怎么能狠下心肠将她变卖到青楼这种地方呢?   薄娘凝眉点头,当年她虽然还未出生,可当娘告诉她这一切之后,如此场景便如同噩梦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她几乎能体会到娘知道真相后的绝望与无助,那种孤零零被落下的感觉,娘已经在她爹娘死的时候经历过一次,那个许她永生永世的男人又怎么忍心再让她经历一次呢?!当真是禽兽不如!   薄娘死死地捏着拳头,指甲在掌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几道掐痕。若是让她见到那个负心的男人,她定不会轻饶了他!   不过幸好,当时的妈妈在得知她的娘怀有身孕之后,并没有勉强她接客。许是看惯了红尘的人情冷暖,在她娘亲最失意的时刻,妈妈给了她最后的温暖。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一日又一日的煎熬,一日比一日更多的绝望之下,她依旧没有等到那个男人回来。在忆仙坊剩下薄娘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也随着坠入冰窖。   活着,只是为了报答在这世上给予她温暖的最后一些人。   活着,也是为了好好地将薄娘抚养长大,让她不会像自己那样受人欺骗。   她用自己的清白来换薄娘的健康成长,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她能够远离是非,远离险恶的人心,在忆仙坊安然生活。   凭着过人的姿色与出群的舞姿,没用多久,她便成了忆仙坊最红的花魁。没有人看得出来,这个才年过二十的女子,竟然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为那时的忆仙坊赚下了不少的银子,而那个妈妈也信守承诺,为她将薄娘养育成人。   薄娘是幸运的,可同时也是不幸的。   娘亲病逝的那一日,当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只是希望她能够带着她留下的银子,离开这里,重新生活。可却没想到,妈妈年老想要回乡养老,正好给了薄娘可趁之机,她将整个忆仙坊买了下来,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将它变作了如今的模样,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等薄娘将一切说完,叶昔迟与沈凝烟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虽然他们早已猜到故事的结局,可仍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希望,希望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这样,可……   假如她的娘还活着,知道了这些之后,还会将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吗?   “那么,你买下了忆仙坊,又收留了那么多孤儿,又是为了什么呢?”叶昔迟叹息道。   经过这一日的所见所闻,他有理由猜测,这里面的姑娘们不光是被卖到这里的,更有一些是她亲自收留的。   烛光下,薄娘的侧脸仿佛被打上了一层薄暮,她摇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只是不想看到她们像自己的娘一样,被坏人骗了,所以正如叶昔迟所说的,她想要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她们,不想让她们受到任何的伤害。因为她们同她一样,都是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她不说话,叶昔迟心中也已了然,“若是姑娘愿意,我可以帮你。”   薄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底万分感情交织,最终换做冷冷的一句,“不必了,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叶昔迟被她一句话堵在喉咙口,却听沈凝烟不咸不淡道:“可听姑娘方才的话,似乎并不是特别恨男人。甚至在你的心里,你还是很希望你的爹能够回来接你的娘,哪怕你娘已经死了,你也希望你爹能够迷途知返,给她一个成全,不是吗?”   薄娘脸色蓦地苍白如纸,惶恐地睁大眼睛,“怎、怎么会……我恨不得杀了他……又怎么会想要等他来呢?”   沈凝烟自知已说中她的心事,待她静下了心,复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听你娘的话,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生活呢?你既然那么爱你的娘,又怎会不顾她的意愿留下来,甚至还买下了忆仙坊,这些你又如何解释?”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薄娘捂着头,一直隐藏在脑海里的某根弦仿佛一下子断了。   她留下来,只是想要报复那个负心汉,为她娘报仇,并不是像他们所说的,她是在等她爹回来……   不,那个人不是她爹!不是!不是!   “薄娘,你若信我们,不如听我们一言……”   沈凝烟的话未说完,便被薄娘高声打断,她双目赤红地抬起头,眼里尽是愤怒,“信你们?我为什么要信你们?你们不过是同那个负心汉一样的臭男人!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你们给我滚,我不要信你们,不要再看到你们!”   她将接近她的沈凝烟一把推开,沈凝烟没做好准备,整个人被她推到了桌上,桌上的茶杯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   “阿花。”叶昔迟连忙上前搀扶,上下地检查着她,担忧道,“有没有伤到?”   沈凝烟抱着嗑疼的手臂,忍痛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叶昔迟一向温润的面上竟多了几分愠色,他抬头望向薄娘,沉声道:“姑娘不信没有关系,三日之内,我定能想办法让姑娘明白,这世上的男子都并非姑娘口中的负心汉!”   薄娘看着二人,又听到了他语气中的坚定,情绪稳定之后也知自己方才太过失态,可要她向男人道歉,她是绝对不会低头的!   他既然说三日之内能让她改观,那么她就要看看,就凭他们两个文弱的书生,能有什么能耐!   “好,若是两位在三日之内能让我改观,那么我就答应将忆仙坊卖给公子,绝不食言。”   叶昔迟侧目望向她,“一言为定。”   ☆、第二十一章设法   回到清微居之后,沈凝烟和叶昔迟均无睡意。月色皎洁,二人并肩坐在房前的石阶上,想着如何才能让薄娘对男人改观。   沈凝烟蜷起身子,双手抱膝,歪着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呢喃道:“公子,你说如果我们将薄娘的生父找来,她会不会解开心结呢?”   叶昔迟摇头,声音清凉如水,道:“应当不会。”   沈凝烟望向他,睫毛轻轻扑扇,疑惑道:“为什么?”   叶昔迟道:“薄娘方才的态度你不是没有看到,即使她心里一直像她娘一样在等着她爹来寻她们母女二人,可多年来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只怕到时候她爹来找她,她却控制不住出手伤他,最后不仅不能解脱,反而会比现在更加痛苦百倍。”   沈凝烟皱眉,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公子,薄娘的心结既然在她爹的身上,那么将她爹请来,这便是最好最快能够解决的办法了啊。”   “所以才更不能用这个方法。”叶昔迟回头看着她。   沈凝烟不明白地摇头,一双眸子里写满了茫然。   叶昔迟轻声道:“若是我们知道他的所在也就算了,或许我还有办法说服老爷子让他和薄娘见上一面。可人海茫茫,薄娘寻了那么多年都未曾找到过她爹在哪里,区区三日,我们又如何能够寻到呢?”   沈凝烟惊讶,“公子怎知薄娘在寻她的爹?”   叶昔迟简单提道:“因为她娘到临死前都在等她爹来接她们回去。”   就凭薄娘能够将整个忆仙坊都买下来,就证明她娘留给她的银子并不少。而且这件坊子的妈妈并没有强留薄娘母女,否则她娘也不会在临终前让她带着银子远离这里了。她们既然能走,又有足够的银两离开,过上新的生活,可薄娘的娘仍是选择留在这个伤心之地,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还有她所牵挂的人或事。而那个人,也只能是她的相公,薄娘的生父。   薄娘孝顺,理解她娘的痛苦,所以才宁愿让自己也在痛苦中折磨,也要留下来完成她娘的最后心愿,等回那个薄情寡信的男人。   可她却又不像她娘那么软弱,她不会在这里苦等。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重新改建了忆仙坊,使其声名大振,无非也是希望外来之人能将忆仙坊的声名传开。所以在刚才听叶昔迟说他来自京城的时候才会忽然间怀疑他说的话,她不相信忆仙坊的名气已经大到连京城的人都知道,事实上也确实没有那么大。   “阿花,你知不知道如何才能取得一个女子的欢心?”正在沈凝烟苦思冥想之际,叶昔迟忽然开口。   沈凝烟狐疑地看着他,问道:“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叶昔迟一脸无害地笑笑,“不做什么啊,我就想你和薄娘同样都是女子,你若是见了欢喜的,薄娘应该也不会有多讨厌吧?”   沈凝烟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突然这么问,是要去讨其他女子欢心呢。毕竟他们现在正在一个是非之地,叶昔迟又是这里唯一一个留宿的男子,她可不能不防着点。   沈凝烟掰着指头想了想,“公子可以去买一些新的衣裳,或者首饰啊,胭脂水粉之类的,再不济也可以去街头买些小玩意儿,这些应该是女孩子比较喜欢的东西。”   什么叫应该是?叶昔迟板着脸问她,“你说的这些,我平时怎么没见你买过用过?”   沈凝烟不着痕迹地收起了手,悄悄地吐了吐舌头。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她以前的确很喜欢,可自从见到叶昔迟开始,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天天想着如何才能让他把自己给娶回家去,尤其是跟在他身边的这段日子,她的脑子里几乎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尽快让他喜欢上她,而又不能忘记对小时候的自己的那个承诺。她日日夜夜绞尽脑汁,哪里还有心思去玩那些东西呢?   这个问题着实难以回答。沈凝烟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索性挺了挺胸,粗着嗓子大声道:“笑话!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会去玩那些姑娘家才爱玩的东西!”   叶昔迟一噎,她的回答倒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令他始料未及。无语了片刻之后,叶昔迟哑然失笑,戳了戳沈凝烟的脑门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现在是花公子,不爱玩那些姑娘家才碰的东西,对不对?”   从花姑娘到花公子,他们主仆二人还能再想一个比这两个更恶俗的称呼来听吗?沈凝烟发现,自己对花姓的讨厌已经从一开始的不愿意听到如今的深恶痛绝了。   她决定了,等回去之后,她一定要把称呼给改回来!就算不能把本名告诉叶昔迟,好歹也叫个沈公子或者沈姑娘吧。   沈凝烟狠狠地瞪他一眼,只听叶昔迟思索道:“我也觉得这些方法有用,只不过不知道薄娘愿不愿意明日同我们一块儿上街。”   他还想带着她一起上街?沈凝烟再次狠狠地、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她就是不喜欢有别的女子站在他的身边,尤其还是薄娘这种很容易博取到别人同情的女子,她一点也不高兴!   见沈凝烟似有反对之色,叶昔迟问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她当然不愿意!!沈凝烟心里默默地吼道,可也知道自己如今这个不尴不尬的处境,根本没有理由说出这三个字,只得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当然不会了。只要公子能够说服薄娘,我也乐得陪二位一起上街。”   呃,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像她陪着公子和少夫人上街办事?呸呸呸!沈凝烟暗啐自己没出息。   ***   翌日,在叶昔迟与沈凝烟二人费尽口舌的游说,以及如玉的帮助之下,薄娘从起初的不愿意,一直到后来的耐心告罄,最后耗不过他们二人,还是答应了随他们一同出谷。   薄娘由于好些日子没有出过忆仙坊,即使面上表现得再从容不迫,可心里终究是有几分胆怯的。   沈凝烟仍是一身白袍男装,微风拂动,裙裾飞扬,手里一柄折扇时不时地轻扇几下,迷得四周的姑娘皆晕了眼。   叶昔迟早已习惯了这种阵势,并未发觉那些姑娘们的视线悄悄地偏了些方向,洋洋得意道:“今日这些姑娘怎这么胆小,一定是公子我长得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所以她们才不敢多看一眼,害怕被公子我迷了心窍。”   听他毫无羞耻的自夸,沈凝烟不禁有种想要抚额的冲动。她家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才不过出府一月有余,他好的不学,外面那些纨绔子弟常挂在口上的话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的。若是被小姐知道了,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   薄娘轻轻地牵了牵唇角,淡声道:“叶公子倒是自信,只不过那些姑娘的目光似乎并非叶公子想象的那样。”   沈凝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叶昔迟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给薄娘竖起了大拇指。   叶昔迟倒也没怎么介意,带着二人逛遍了大街小巷,可薄娘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看了无数衣裳与首饰,不是嫌这个做工不好,又嫌那个太过普通,一整日下来,愣是没挑到一件喜欢的东西,这可把沈凝烟与叶昔迟二人给愁大了。   回到忆仙坊之后,薄娘倒是也没怎么为难他们,只是临走前留下了一句“一日已过,只剩两日”让二人郁闷了一把。   叶昔迟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偏偏不信这个邪,他就不信了,街上有那么多女子爱玩的东西,薄娘就真的一个都看不上?   一定是她故意在为难他们!只要待明日再上街,将剩下没有逛完的那些铺子逛完,他就不信薄娘真的薄情到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   于是又过了一日,三人还是出现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叶昔迟与沈凝烟今日特地分工,叶昔迟负责为薄娘挑选适合她的首饰等,而沈凝烟则负责在一旁观察她的表情,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虽难辨喜好,可让沈凝烟来观察也总比叶昔迟自己观察来得好。   更何况近来叶昔迟常常感觉到有一道很强烈的目光总是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特别是在街上那些女子瞧着自己的时候,那道目光就变得越发凶狠起来。可待他四处搜寻之时,又仿佛不见了踪影。   沈凝烟好奇地凑到叶昔迟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左看右看,“公子,你在找什么?”   叶昔迟收回视线,望向身旁被他忽略的“男子”身上,柔声道:“没什么,兴许是我多虑了吧。”   抬头见薄娘站在路边的一个摊贩边,愣愣地看着上面的乐器出神,叶昔迟眼前一亮,立刻迈着大步走到她身边,“你可是看上了这里的哪个乐器?”   薄娘执起一支长笛,在眼前细细打量,良久,询问道:“这个好看吗?”   “好看。”   “好看!”   二人异口同声道。   摊贩的主人狐疑地目光在叶昔迟与沈凝烟身上来回移动,仿佛想要看出点什么眉目来。   叶昔迟道:“若是喜欢,买下便可。”   沈凝烟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你要是实在挑不出来都喜欢的话,一起买回去也行!”   小贩的下巴就快掉到了地上。   薄娘知二人这两日总是变着心思在讨自己欢心,也不戳破,忍着笑道:“二位公子误会了,我对音律不太擅长,这笛子并非我要给自己买。”   “那你挑这个是……”叶昔迟正在掏腰包的手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薄娘拿着笛子道:“我当日初见如玉之时,她正坐在街边吹笛卖艺。她吹得很好听,可无奈路人都不愿伸出援手,一曲终了,她的身前只不过才两三文钱,还不够换一只热乎乎的包子……明日是她的生辰,所以我想买支笛子送她,相信她会喜欢的。”   沈凝烟与叶昔迟面面相觑,弄了半天原来并不是给她自己的啊。   唉,他们又白高兴了一场。   ☆、第二十二章意外   薄娘将笛子带回忆仙坊之后,最开心的莫过于是如玉了。她兴高采烈地摸着笛子,一遍又一遍,好像拿着一个心爱的宝贝一般,怎么看都不够。   她来到这里的日子也不短,薄娘虽然待她们姐妹都很好,可却从来没有送过谁礼物过。对于这次的意外惊喜,她在高兴之余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主人,叶公子和花公子也是有心人,如玉看得出来,这两日你的心情比以往整日闷在这屋子里要好上许多,不如……”如玉偷偷地看了薄娘一眼,似乎在考虑接下去的话该不该说出口。薄娘平日里虽对她们的要求有求必应,可叶昔迟与沈凝烟提出的要求,却不是她能够干涉的。   薄娘拿着一枚绣花针正在绣着手绢,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道:“你也希望我将忆仙坊卖给他们吗?”   如玉握紧笛子,她已经把忆仙坊当成了自己的家,现在这样就很好,并不希望别人接手之后会有什么改变。可她同时也希望薄娘能够从这个牢笼里挣脱出去,不再为了她的娘亲而活。   如玉在她身边慢慢蹲下,柔声道:“主人,其实你过得并不快乐,不是吗?现在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让自己休息一会儿呢?你的心本就不在这里,而你自己也知道,一直等下去,是等不到你想要的结果的。与其这样,为何不尝试着主动一次呢?”   “主动……”薄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就算找到了那个男人,又如何呢?难道要他认自己吗?他愿意承认一个在青楼出生,在青楼长大的女儿吗?   “主人。”如玉蹙眉唤她。   薄娘放下手中的针线,转过身握起了她的手,担忧道:“可若是我离开了,你们怎么办?万一……”   如玉见她已经松口,微笑道:“主人放心,我们姐妹自会照顾好自己的。况且,叶公子与花公子并不是坏人。那天若不是他们,小君的脚伤才不会有那么快好呢。大夫也说了,幸亏小君送去得及时,若等崴到的地方肿起来,小君就要吃更大的苦头了。”   “你似乎很信任他们?”   如玉一怔,随即点头道:“是,我相信他们。”   薄娘累了,身子向后靠上了软榻,手撑着额头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   第二日一早,叶昔迟与沈凝烟才一出门,就看到薄娘站在清微居旁的池塘边,独自望着水面上盛开的莲花出神。单薄的紫衣搭在肩上,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地清瘦。   “莲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温润的声音仿佛含着笑意。   闻声回头,薄娘微微施了一个礼,淡声道:“叶公子怎知我看的是莲花?”   叶昔迟扬起嘴角,脸上带着三分笑意,道:“因为在这庭院之中,只有莲花才配得上姑娘。”   薄娘的脸颊上染上了几片红霞,“公子过奖了。”   沈凝烟道:“他才没有夸你呢,他啊,这是羡慕!”   “阿花!”叶昔迟瞪她。   沈凝烟哈哈一笑,往薄娘身后移了一点,一脸我才不怕你的模样。   薄娘也笑了笑,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两人面前露出笑容,“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叶公子为什么总是唤花公子‘阿花’呢?”   她一直觉得,阿花是女孩子才会用的名字,而且在她的忆仙坊,也有一个女子唤作阿花。   沈凝烟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斜着眼望向叶昔迟,叶昔迟忽然觉得背上一凉,这个目光似曾相识。   叶昔迟想了想,打马虎眼道:“是这样的,我和阿花从小就认识了,她小时候就体弱多病,又长得跟个女孩儿似的,于是我就一直开玩笑叫她阿花,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改不了口了。”   什么改不了口,是根本不想改好不好!!   薄娘半信半疑,“两位公子原来小时候就认识了呀。”   心里一咯噔,沈凝烟别扭地转过身,狡辩道:“才不是!”   叶昔迟很重义气地揽住了她的肩,又拍了两下,对着薄娘道:“你瞧我这兄弟,又在使小性子了。她从小就是这样,可没让我少操心。”   沈凝烟回头瞪他。   叶昔迟装作没看到,笑嘻嘻地凑近她,低声询问道:“你我二人第一次相见时你就丢了一个大麻烦给我,弄得我寝食难安了好些日子,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他说的自然是沈凝烟为了救叶昔早身中剧毒,他在她的床边整整守了三天三夜才见她转醒。   可沈凝烟却不这么认为。她的思绪早就因他的笑容、他的话又飞回了六年前的沈府。初见时,她拉着他的手,亲昵地问他,“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好不好?”   这算是一个麻烦的问题吗?虽然他口头上答应了,可是否也如他所言的那样,让他寝食难安了好几天呢?那么,最终的答案,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沈凝烟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怦怦直跳,特别是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间也变得滚烫滚烫的。   等了这么多年,她真的,很想要一个答案。   沈凝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叶昔迟十分满意地笑了笑。   薄娘看着二人,忽然道:“两位公子来这里那么多日,可有想过去赏一赏湖光山色呢?”   叶昔迟颇有兴趣道:“姑娘的意思可是要带我们去游湖?”   薄娘点头,“正是。”   叶昔迟诧异道:“姑娘今日怎会有闲情逸致……”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沈凝烟兴奋地打断,双眼亮晶晶地问道:“莫不是你被我们感动了,所以答应我们的要求了?”   她的双瞳充满着希冀,对上她视线的那一霎那,薄娘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道:“三日之期未到,两位公子又未曾做到答应我的事,请恕我暂时无法答应二位的要求。”   “……”真没想到她说话居然这么直接!   沈凝烟失望地嘟起了嘴,低声道:“那你要怎样才可以答应我们呢?”本来想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可带她出去玩了两天都没见她有半点高兴,这条路只好就此作罢。现下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她的态度仍是那么坚决,他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行呢?   叶昔迟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肩膀,然后松开手笑如春风地对薄娘道:“承蒙姑娘不弃,愿意与我们共泛一舟,我们岂有不应之理。”   薄娘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沈凝烟,道:“那就请两位公子跟我来吧。”   ***   码头在山脚的另一边,离忆仙坊并不远,但是由于泛舟的人多,所以需要早一些去才有船只可挑,去晚了,便只能同别人一起共乘,诸多不便。   薄娘原本是算好时辰带着他们过去的,可没想到刚走到码头,就见旁边冲过来一个男子,约莫二十岁刚出头的模样,年轻气盛,跑得极快,差点与薄娘撞个正着。   站稳身子之后的薄娘冷冷地望着他,面上又恢复了冰雕般的神情,轻哼一声,眼里不无厌恶之色。   “薄娘,你没事吧?”沈凝烟关心地问道。   “没事。”薄娘冷声答道。   才又走了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的哭声。   “孩子他爹,你回来!你要去哪里啊!孩子他爹……”   “砰”地一声,女子抱着孩子一同摔倒在地上,膝盖擦到凹凸不平的石块上,磨破了一层皮,鲜血淋漓。   刚刚跑出去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回头一看,就见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倒在地上。妻子为了不让襁褓中刚满足岁的婴儿受伤,高高举起手把婴儿托了起来,可自己却摔得浑身疼痛。   待女子反应过来,首先想到的是检查孩子有没有受惊,见他只是哭并没有受伤,心里松了一口气。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衣服上沾满了灰尘,脸上也沾了几块肮脏的泥土,显得十分狼狈。   可哪怕膝盖上的血迹已经连裤子都渗透了,她依旧强撑着往前走,行了几步,坚持不住了,摇摇欲坠,幸亏沈凝烟上前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她朝沈凝烟点了点头,又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怔在原地的男人道,“孩子他爹,跟我回去吧,不要再赌了……你刚才拿的,可是要给孩子买吃的的,我不吃没有关系,你给孩子留条活路,好吗?他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哀悯中带了点乞求,女子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并没有多大的波动,仿佛早就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般。嫁给一个嗜赌成性的男人,她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可一点用都没有,最后她只能妥协,任他去赌,任他把家里仅剩的银子全部输光。可他今日拿的,是她要给孩子活命的钱呐,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连这么一点点银子也要拿走去赌呢。   男人低头看了看手里仅剩的银子,他也知道那是家里仅剩的了,可他若是不去赌,他之前输的那些又算什么?如果拿着这些去翻盘,或许明日他们一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他的孩子也不用再受苦了,而他们以后再也不用为区区一点点油盐酱醋犯愁了。   思及此,他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再次握紧,转身欲走。   薄娘早猜到了他的反应,讥讽地勾了勾嘴角,“男人都是一个样的。”   叶昔迟听她这么说,心知不妙。若是真让这个男人这么走了,那他和沈凝烟这两天做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叶昔迟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举步上前拦住了他,“等等。”   男人奇怪地看着他,刚才只把目光放在了自己妻儿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其他人。   叶昔迟亦看着他,淡声道:“留下妻儿不管不顾,这样的男人还配当一家之主吗?”   男人嘴角抽了抽,“你谁啊?这些管你什么事?”   叶昔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去道歉。”   男人觉得他一定是疯了,白了他一眼,嘴里骂了一句莫名其妙就往前走,可偏偏叶昔迟不让他如意,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声音拔高了几分,“不准走!去道歉!”   薄娘在一旁歪头看着。   男人一把推开叶昔迟,怒吼道:“哪里来的疯子!要管管你自己的女人去,滚开!”   叶昔迟仍是不让,男人终于被激怒了,当即握紧了拳头,一拳朝他脸上打了过去,叶昔迟被打得跌倒在地上。   “公子!”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沈凝烟见状飞也似的上前,见叶昔迟嘴角淌下了一丝血迹,心里又急又气,想都没想就给那男人补了一拳。   她的这拳着实不轻,在女子的尖叫声中,男人应声倒地。婴儿的啼哭响彻云霄,女子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地到男人的身边,男人的嘴角已经青了一片。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啊!”女子也抱着男人哭了起来。   “公子……”沈凝烟扶着叶昔迟站起来,叶昔迟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厉声道,“一个男人若是连最基本的责任心都没有,倒不如死了的好!”   男人抿着唇一言不发,女子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惊恐地望着叶昔迟,“你……你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   叶昔迟朝沈凝烟使了个眼色,沈凝烟跟在他身边那么久,见他方才反常得厉害,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手上的折扇仿佛变作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来回转了几下。   她的目光渐渐往下移,直至移到男人的手上,冷笑道:“既然这双手那么爱赌,不如砍下来让它自己去赌,如何?”   男人一凛,女子更是面目煞白,见沈凝烟正一步步向他们走去,女子跪在地上爬向她,拉着她的衣袍,求道:“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家男人吧!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去赌的,不是故意的,我求求你,饶了他,不要砍了他的手,我们一家还要靠他吃饭啊!”   “放了他?他刚才那么对你,你居然现在要我放过他?”沈凝烟仿佛在听笑话似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女子依旧紧紧地拉着她的衣服,命地点头,“我不怪他,我不怪他,求求公子,放过他吧!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病了,大夫说没银子不给看,所以他才会出此下策的,却没想到不仅没赢到银子,反而全输光了……可没有银子,孩子的病就没法看,所以……”   明知道她在说谎,可沈凝烟仍是问道:“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女子回头推了推男人,急道,“你快说话呀!”   被打傻的男人这才想到要求饶,连连点头。   ☆、第二十三章游湖   沈凝烟收起扇子,抱着双臂,侧身望向叶昔迟,“公子,你怎么看?”   叶昔迟揉了揉被打肿的嘴角,眉心微拢。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打,出手那么狠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那拳居然还打在他的脸上!他引以为傲的俊俏脸蛋只怕是保不住了。   他愤愤地咬了咬牙,但见薄娘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得忍下这口恶气,冷声道:“浪子回头,倒也并非不能宽恕。”   叶昔迟看了眼正哇哇大哭的孩子,小家伙软乎乎的小肥手到处乱挥,让人忍不住想要捏在手里玩。他的眼神一下子温柔下来,静心道:“这孩子得了什么病?”   女子一愣,方才情急之下随口胡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记在心上了。回头不安地看了眼自家男人,左顾右盼,支支吾吾道:“前些日子得了风寒,这两日一直哭闹得紧……”   “原来如此。”叶昔迟摸了摸下巴,取出两张银票来,塞到了女子的手里,“这里有两百两银票,就算是我给孩子的,你去兑散了给孩子看病,剩下的等他长大了就送他去书院念书,应该也是够的。”   女子呆呆的看着手里的银票,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竟有些说不上话来。她身旁的男人看到之后,眼睛也是一亮。薄娘看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唇边勾起了一个冷笑。   “公……公子……这些银票我们不能收……”过了好半天,女子才颤着声音道。   “我有说是给你们的吗?”叶昔迟挑眉反问。   “可是……”女子很为难。   沈凝烟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见孩子不哭了,正睁着一对大眼睛滴溜溜地朝她望着,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孩子肉鼓鼓的脸颊,也笑了,“不要可是了,赶快带他去看病吧,还有你膝盖上的伤,也去让大夫清理一下。至于他……”居然敢打她都舍不得打的人!沈凝烟轻哼一声,“让他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又回到叶昔迟身边,心疼地望着他的嘴角。   叶昔迟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走吧。”   待二人走近,薄娘不解道:“为何要帮他们?”   叶昔迟淡声道:“那个男人在他妻子追上的时候仍回头望了几眼,可见他的心里也是十分矛盾的。或许正如他妻子所言,他们只是太穷了,他才不得已而为之。”   薄娘一针见血道:“难道你真的相信他妻子说的话吗?”   叶昔迟回头看着二人,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搀着妻子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询问着什么,他的妻子点点头,唇边满是幸福的笑意。   半晌,叶昔迟轻声道:“我信或不信都不能证明什么,只要他的妻子愿意相信他便已足以。”   “你就不怕他又会偷了银票去赌?”两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给了素不相识的人,薄娘心里对叶昔迟也是有几分佩服的。   叶昔迟缓缓地摇头,从容道:“他不会的。”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但若是此刻让薄娘发现,他们的交易就真的失败了。   薄娘也不知信不信,“不早了,被这事一耽搁,今日只怕是坐不到游船了。”她往前走了两步,顿了顿,又道,“我再给你们三日,三日之后再来这里,若那个男人真的愿意好好照顾妻儿,不再去赌了,我便履行承诺,将忆仙坊卖给你们。”   ***   三日之期一晃而过,这附近住的人不是很多,所以叶昔迟等人很快就找到了那户人家。   三人站在一棵大树下,隔着竹篱笆围成的院子往里望去,女子正抱着孩子坐在家门口的椅子上,来回逗弄,眉眼含笑。屋子里男人的身影时不时地从门口经过,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半盏茶的功夫之后,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跪在女子身旁与她一块儿逗弄着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看着这样的画面,薄娘的眼前仿佛产生了错觉,一瞬间,她心里不禁在想,若是当年她的爹没有将她娘卖到青楼,待她出生之后,他们一家是否也像眼前的一家人这样呢?   结果已见,叶昔迟知薄娘不会食言,便提议道:“上次因为此事耽搁了,不如我们今日去游湖吧?”   薄娘看了看天色,“今日也不早了……”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叶昔迟含笑着打断,“这你大可以放心,船只昨日我已找人订好,现在去可是正正好。”   沈凝烟想去玩已经想了好多天了,见叶昔迟开口,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不过一想到自己如今是一个书生打扮,只得努力地尽着一个书生的本份,跟在他们身边,慢悠悠地往码头走去。   今日天气很好,日头虽大,但却不是很烈,正适合出游。微风吹在脸上,暖洋洋地让坐在船头的沈凝烟忍不住微眯起眼睛,一脸陶醉。   叶昔迟正坐在船舱里作画,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叶昔迟的侧脸。他正专注地看着纸张,握着毛笔的右手灵活地移动着。   沈凝烟从前就很喜欢看着他作画,特别是在知道她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那幅画是出自叶昔迟之手之后,心里更是有种隐隐的自豪。她喜欢的人,不仅长得好看,连画画都会。唯一不足之处可能就是不会武功吧,不过这也不要紧,她会就行,遇到危险,她可以保护他。   沈凝烟刚想过去,却见薄娘先她一步坐到叶昔迟身边,撑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他的画,半晌,笑道:“叶公子画的可是心上人?”   叶昔迟笑了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轻声道:“她是我的一个朋友。”   薄娘不加掩饰地赞叹道:“画得真好。”   叶昔迟见她很有兴趣,不由放下了笔,将画好的纸收了起来,问道:“你想试试吗?”   薄娘缩了缩肩膀,不好意思道:“我……我不会……”   “我教你。”叶昔迟说着,让了一些位置出来,让薄娘坐到他的身边。他将毛笔递给她,小心谨慎地半握着她的手,温声问道,“你想画什么?”   薄娘也不知道要画什么,她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却没想到叶昔迟竟然主动要教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沈凝烟略带杀人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不由一停。再一侧头,见自己与叶昔迟姿势暧昧,又挨得很近,忽然心生一计,脸上漾出灿烂的笑容,“叶公子想画什么便画什么就好。”   叶昔迟奇怪她为何那么高兴,但也未作他想,笑道:“我现在在教你画,自然是画你喜欢的……你既然喜欢荷花,不如我就教你画荷花,如何?”   薄娘羞赧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心结已解,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沈凝烟远远看着二人亲密的举动,气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她就知道,游湖什么的只是一个借口!叶昔迟处心积虑地帮薄娘解开心结,又取得了她的好感,根本就是有目的的!还有这个薄娘,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副生人不可亲近的样子,可一见到叶昔迟,什么都不一样了!   叶昔迟并未注意到沈凝烟的异常,他认真地教着薄娘作画,完全是为了感谢他将忆仙坊卖给他。他之所以会想尽办法买下忆仙坊,乃是因为它与别的青楼歌舞坊都不同,相信将来会慕名而来的人就更多了,到那时候,忆仙坊便可以作为紫影山庄的情报站,还怕得不到第一手消息吗?   这个算盘在叶昔迟的心里打了许久,直至刚才才终于尘埃落定。见薄娘对画画十分感兴趣,他也是乐意而为。   “好了。”   不多时,一朵水墨荷花便铺在纸上,栩栩如生。叶昔迟收回手,将画展平,“喜欢吗?”   薄娘点头,“多谢叶公子。”   叶昔迟摇头笑了笑。   薄娘自始至终都一直在注意着沈凝烟的目光,见她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二人看,薄娘指了指她,对着叶昔迟道:“花公子似乎一直在看着我们呢。”   叶昔迟不以为意地笑道:“阿花平日里也常看我作画。”   薄娘眼前一亮,“那花公子也一定画得很好吧?”   叶昔迟耸肩,“这我就不知了。”   薄娘走出船舱,来到沈凝烟身边,“叶公子今日特地带了笔墨纸砚,花公子要不要也去作一幅画?”   走了一个李意柔,又来一个薄娘!沈凝烟本来挺喜欢这个薄娘的,可如今……   她转过头去,心里堵得发慌。假如现在不是在四面环水的船上,她早就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了。   “花公子?”薄娘唤她。   沈凝烟假装没看到,叶昔迟也被吸引了目光朝她走来,“怎么了?”   薄娘委屈道:“花公子好像生气了。”   生气?怎么又生气了?她最近生气的频率似乎挺高啊。   叶昔迟陪她一起坐在船头上,“阿花。”   沈凝烟赌气似的瞪了他一眼,开口道:“公子,这里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听她说要走,薄娘心里一急,忙道:“两位公子这么快就要走?”   叶昔迟想了想,点头道:“我们尚有要事在身,既然姑娘已经答应将忆仙坊卖给我们,那我们也应该去下一个地方了。姑娘不必担心,若是姑娘想要留下来,忆仙坊还是让姑娘打理。”   薄娘知他们心意已决,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要去哪里?”   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想不到叶昔迟会轻易地告诉她,“荆州。”   ☆、第二十四章跟踪   告别了薄娘,沈凝烟的脸色一下子多云转晴,就连山林间的杂草顽石,看起来都觉得十分顺眼。   “公子,我们为什么要去荆州呀?”沈凝烟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虽仍是一身男装,可四周无人,叶昔迟也就任由她去了。   “前几日婉姨派人送来一封书信,下个月是表妹及笄之日,希望我能去荆州一趟。”   沈凝烟停下脚步,扁扁嘴道:“表小姐及笄,为什么要你去啊?”她及笄的时候他都没来呢!   叶昔迟的眸中泛着柔意,道:“兴许是表妹想我了吧,她小时候就挺爱黏着我的,每次跟着娘去婉姨家,她总是第一个跑上来抱我。有一段时间,吓得我见到她就躲。”   沈凝烟知道他有表妹,所以并不奇怪,可这些事,她怎么就从来没听人提过?而且……那个死丫头居然还敢抱他?!叶昔迟已经名草有主了知不知道?   心里刚刚才熄灭的火星又一次蹭蹭蹭地燃了起来,沈凝烟忽然扯住了叶昔迟的衣袖,叶昔迟微微一怔,疑惑地望向她,“怎么了?”   沈凝烟含情脉脉地乞求道:“公子,我们不去荆州可不可以?”   叶昔迟摇头,“我答应了婉姨会去的。”   书信不是前几日才送来吗?他是什么时候答应的?沈凝烟满脸质疑。   叶昔迟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补充道:“我已让司琴先行去荆州,荆州离这里并不远,大约已经到了吧。”   难怪了,她说怎么这几日都没见到司琴,原来是被派去当信使了。   沈凝烟松开手,开始默默地掰着手指,小声嘀咕道:“走了一个李意柔,告别了薄娘,接下来又要来一个表小姐,出门才一个月就遇上了三个对手,还有是一个月,岂不是……”   “你在数什么?”叶昔迟只听到了几个数字,完全不明白她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啦。”沈凝烟垂头丧气地走了几步,然后仰头一声长叹。看来她未来的路,还很漫长啊!   ***   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沈凝烟忽然回头,无意中瞥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匆匆地蹿入一棵大树之后。   她眸色一紧,低声道:“公子,有人跟踪我们。”   叶昔迟闻言回头,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可疑之人,“是不是走累了看错了?累了的话,我们就休息一下吧。”   二人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稍作休息之后,沈凝烟见叶昔迟的额角淌着几滴汗珠,柔声询问道:“公子渴不渴,我方才看到那边有一条小溪,我去取些水来吧?”   叶昔迟点头,“快去快回。”   沈凝烟才走了没几步,叶昔迟便从地上拿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在手上掂了掂,然后瞄准一棵大树,飞快地扔了过去。   “啊!”女子的惊呼声。   “怎么会是你?”叶昔迟惊讶,看着那个身着紫衣的女子狼狈地从大树后面跳出来,肩上还背了一个包袱。   行踪被发现,薄娘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来,慢慢挪动脚步走向他,“叶公子……”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叶昔迟十分不解地望着她。   薄娘尴尬道:“我听你们说要去荆州,所以……想和你们一起去。”   “你也要去荆州?”叶昔迟挑眉。   薄娘点头,神色恢复如初,道:“原本就想出去散散心,只是一直放不下忆仙坊的姑娘们,现在既然已经卸下了重担,忆仙坊也有如玉在打理,所以想要出门走走,多去些地方看看。”   叶昔迟笑道:“那也不必去荆州那么远的地方,我看江南就不错,姑娘不如四处走走,待找到了心仪的地方,安定下来也不迟。”   “叶公子是不愿薄娘与你们一块儿上路吗?”她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拒绝之意。   “不不不。”叶昔迟忙着解释,“姑娘不要误会。我与阿花去荆州是有事要办,姑娘若是要散心,只怕……”   原来不是不愿意带着她!   “没关系的。”薄娘笑笑,“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让我跟着两位公子吧,大家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叶昔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凝烟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二人相顾无言,薄娘见到她,笑着挥了挥手,“花公子。”   沈凝烟装作没看到,沉着脸走近他们,把水扔在了叶昔迟的手里,“这是怎么回事?”   叶昔迟把她拉到一边,三言两语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说完之后见沈凝烟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心知不妙,连忙推卸责任,“阿花,此事真的不能怪我。你素来聪明,鬼主意多,不如想想怎么打发她吧。”他虽然很感激薄娘愿意将忆仙坊卖给他,可带着她一起上路,这是万万不可行的。   沈凝烟瞥了一眼自己辛苦打来的水,从叶昔迟手上抢过,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口。打发?他说得倒是容易!可怎么打发?人家都贴上来了,还能怎么打发?他们刚领了她的情,总不能立刻翻脸不认人吧。   沈凝烟没好气道:“公子宅心仁厚,大仁大义,路上见到一只受伤的小猫都会将它送医,如今这么活生生的一个大美人在前,公子忍心将她丢在这荒山野岭吗?”   沈凝烟的话中满是醋味,可叶昔迟却不这么认为。他自以为听懂了她的意思,笑道:“还是你聪明,将她一个人留在山上的确有些不妥。我们就将就着带她几日,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安置好她之后,我们再去荆州吧。”   算算日子,应该还来得及。   薄娘听了他们的决定,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虽与自己原先设想的不同,但有总比没有好,这样一想,她也就安下心来。   ***   数日后,三人终于离开了江南之境。   沈凝烟本来想再雇一辆马车的,可叶昔迟说既然出门了,多走走也好,于是三人就索性用走的,也没有再进山谷,专挑好走的路走,沿途停停走走,也行了许多路。   这日天色阴暗,空中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三人还未找到落脚的地方。   “马上就要下雨了,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能投宿的地方。”沈凝烟用扇子扇着风,可仍然感到一阵阵的闷热。   叶昔迟也抹了抹脖子里的汗水,低声道:“方才茶寮的伙计说前面有个镇子,我们走快点,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   三人大约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倾盆大雨垂直落下,到小镇上的时候,三人浑身湿透,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好受。   沈凝烟的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叶昔迟也比她也好不了多少,一到客栈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完全没有形象地捶着自己的双腿。   相比起薄娘,除了被雨水淋得有些狼狈,倒是气定神闲了许多。   沈凝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凑近她道:“走了那么多路,你不累吗?”   薄娘微微抿唇,摇头道:“从前娘在世的时候由于一直要接客,常常没有时间管我。我无聊的时候就经常在山谷里走动,走多了也就习惯了,不太累。”   “对不起。”沈凝烟道歉道。   客栈老板很快迎了出来,“三位客官是要住宿吗?”   叶昔迟点头道:“对,给我们三间房。”   客栈老板看了看房客的登记册,略带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三位,本店就只剩两间客房了。”   叶昔迟蹙眉道:“一间多余的也没有了吗?”   客栈老板赔笑道:“三位有所不知,最近来我们镇子上的人比较多,又马上要到梅雨季节了,所以客栈几乎都住满了,大概有客房的,也就只剩我们一家了。”   三个人住两间,怎么住?   叶昔迟看了看沈凝烟,又看了看薄娘,刚想让她们两个女孩子住一间,可转念一想阿花如今是个男人,这个办法立刻化作了泡影。   可不让她们两个住,难道要他和她们其中的某人一起住吗?   “两间就两间,我和公子一间,薄娘一间。”沈凝烟先斩后奏,看这两人一路上眉来眼去的模样,她就恨不得把叶昔迟拖得远远的,怎么可能还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住一起呢!   叶昔迟觉得不妥,可动了动嘴皮,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也罢,与阿花同住,总比与薄娘同住要好上许多。   客栈老板收下定金,乐呵呵地领着三人到各自的房间去了。   沈凝烟一直在得意着自己反应快,可一回房,那些被她忽略的问题却一下子涌来了。客栈的房间虽说不小,可也只有一个床,由于天热,只放了一床干净的被褥,而她和叶昔迟是两个人,怎么睡?   沈凝烟偷偷地瞥了一眼叶昔迟,见他的目光亦是盯着唯一的床榻,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公子……”   “阿花……”   两人一起开口。   “公子先说吧。”说完,沈凝烟打了一个喷嚏。   叶昔迟道:“你先将湿衣服换下来,我去找人送些热水过来。”   这种事情一向是由沈凝烟做的,听叶昔迟这么说,沈凝烟习惯性地拒绝,“不用了公子,我还好,还是你先换衣服吧,我去找伙计。”   叶昔迟拉住她,“听话,这样会生病的。”   沈凝烟的心里生出几分感动,笑道:“我的身体好,不碍事的,还是公子先换吧。”   叶昔迟还想说什么,门正好被人推开。   “两位公子,老板见你们的衣服湿了,吩咐我准备些热水送来,现在需要抬进来吗?”   叶昔迟与沈凝烟相视一眼,退至一边。   ☆、第二十五章同床   看着眼前排放整齐的满满两大桶热水,叶昔迟与沈凝烟面面相觑。伙计走后,两人沉默了许久。水雾升起,一片迷蒙。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空气中渐渐弥漫了几丝暧昧。   不知是被热气蒸腾的还是什么,沈凝烟的脸上慢慢浮出一抹红霞,耳根发烫,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低声道:“公子,你……”   话音未落,叶昔迟便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起伏,道:“换好了衣服叫我。”   沈凝烟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服。湿漉漉的衣服并不好解,特别是叶昔迟还在房里,沈凝烟心有旁骛,原本几下就能褪下的衣服,偏生花了半刻才解开。   白色的外袍从肩头滑落,雪白的玉肌暴露在空气之中。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沈凝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   “阿嚏--”沈凝烟掩着鼻子半弯下腰。   叶昔迟听着身后的动静,蹙了蹙眉,负手立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滂沱大雨。思虑再三,轻轻地掩上了窗户。   室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也静了下来,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身后是衣物摩挲的声音,叶昔迟闭上眼。这种时候哪怕再清高的人,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反应的。   忽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是沈凝烟的惨叫。   叶昔迟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转身,却见沈凝烟只着了肚兜和亵裤,呈大字型倒在地上,脚底还缠着白色的袍子。   “笨蛋,脱个衣服都不会!”叶昔迟低声咒骂,快步走过去,将白袍扯到一边,然后抱起她直接扔进了桶里。   水花四溅。   沈凝烟毫无准备,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才扒拉到浴桶的边缘,不小心喝了几口水,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公……公子……咳咳……你是想淹死我啊……”沈凝烟断断续续道。   叶昔迟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淹死最好,省得下次再被自己的衣服绊倒!”也省得让他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   沈凝烟就露出一颗脑袋,沉在水里比刚才要自然得多了,“公子偏心!”   他对脚崴的小君那么温柔,却对自己那么粗鲁!   叶昔迟弄不明白她的意思,也懒得弄明白。湿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得很,他只求她赶快洗完然后自己可以换身干净的衣裳,遂道:“动作快点,洗好了下去吃饭。”   沈凝烟听话得缩到水里,很快就洗漱完毕。她抱着脏衣服出门,又请伙计来在叶昔迟的浴桶里加了点热水,才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一出门,恰巧薄娘也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薄娘见到她手里的东西,笑问:“花公子是要去洗衣服吗?”   沈凝烟看了看手上她和叶昔迟的衣物,点头道:“正是。”   薄娘微微一笑,然后趁着她不注意,从她手上将脏衣服拿了过去,“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沈凝烟一愣,然后迅速地从她手里夺过衣服,退至三步外,“不用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来好了,自己来。”笑话,这堆衣服里还有她贴身的肚兜,让她拿去洗,岂不就穿帮了。   薄娘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入夜之后,沈凝烟与叶昔迟回房。   沈凝烟刚想开口,叶昔迟就抢先了她一步,“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沈凝烟看了眼床榻,又看了眼叶昔迟,不确定道:“公子,这里只有一张床。”   叶昔迟轻声道:“唔,我知道。”   他知道?然后呢?   “睡吧。”叶昔迟推着她的肩往里走了几步。   沈凝烟侧头望向他,“那你呢?”   “我?”叶昔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道,“当然和你一起睡了。”   什、什么?他要和她一起睡?   头脑轰地一声炸开了,沈凝烟咽了口口水,脑子里飞快地出现了一串串少儿不宜的画面。   “公子,可、可是……我、你、我们……”沈凝烟语无伦次地指着他和床榻。   叶昔迟一眼便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抬头在她的额头上打了一下,不悦道:“你想什么呢!本公子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个床那么大,本公子就将就一下分一半给你睡好了。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本公子吗?那这样的话,你还是睡地上好了。”   叶昔迟说完,挥了挥手,脱了鞋子躺上了床。   沈凝烟盯了他一眼、两眼、三眼……终于忍不住咆哮,“公子,你太过分了!”   她还以为他会说让她睡床,自己勉为其难睡地上呢!可是他居然……他居然!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却让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睡地上!这什么人啊真是!   叶昔迟往里挪了一点,支起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脸无害地笑道:“我哪里过分了?”   沈凝烟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上前把他丢下床。而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只不过才走到床沿边缘,就见叶昔迟拍了拍身侧的床榻,温柔的声音好似春夜的微风,将她心头的怒气尽数吹散,“别闹了,这些地方够你睡了,快休息吧,不然天都该亮了。”   ***   明明很累的,可真正躺在床上,沈凝烟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睁眼看了一会儿床顶,数了几百只绵羊,依旧毫无睡意。身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沈凝烟慢慢地转过头,叶昔迟的侧脸近在咫尺。   他闭着眼,胸口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睫毛偶尔轻颤几下,大部分的时候,像一只停在花瓣上小憩的蝴蝶,静中带动。   沈凝烟亦安静地凝视着他。这样的场景,她多少次在梦里做到过,可醒来以后,却从不敢真正回想。   不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身边的男子太过难以捉摸。还在沈府的时候,从爹娘那里旁敲侧击到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她曾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喜好偏爱都摸得透彻。可当她真正留在他身边以后,她才发现他并非自己先前所认识的那么简单。   他很聪明,聪明到总是令她吃惊。他常常爱装迟钝,可是她知道,在他的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就像老李酒楼和薄娘的事情,没有人在他的身边帮他,他一样可以处理得很好。叶昔早总说他不中用,只有她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聪明。   除了她是沈凝烟这件事以外,她相信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明白的。   他有时也会很无赖,常常惹她生气,逗得她晕头转向。可她虽然每次都会在心底鄙视一下他的行为,却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至少这是他对她独一无二的态度,他让她觉得在他的心里,她很特别。   思及此,沈凝烟的嘴角微微上挑。在确定他已经熟睡之后,沈凝烟壮着胆子慢慢地靠近他,被子里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了他温暖的掌心,她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挑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慢慢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哪怕是梦,也好。   第二日叶昔迟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害得自己动弹不得。他动了动手臂,压在上面的东西也似乎动了动,可紧接着,他的手臂便被牢牢地固定住。   叶昔迟睁眼,见沈凝烟挨得自己很近。不,何止是近,她整个人都贴在了自己身旁,一颗脑袋还不安份地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叶昔迟试着抽出自己的手臂,也不知是不是由于一个晚上没动的缘故,动了之后除了酸麻的感觉,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阿花。”轻声唤道。   没反应。   “阿花。”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   依旧没反应。   “阿花。”用一只能活动的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还是没反应。   叶昔迟深吸了两口气,刚想凑到她的耳边大喊几声,却见沈凝烟似有转醒的迹象。   睡梦中的她动了动身子,脑袋乖乖地从他的肩上挪了下来,搁在了枕头上,嘴里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叶昔迟听不懂的话,然后右手用力一伸,竟然……抱在了他的腰间???   她不是要醒了吗?怎么还睡得那么死?   过了许久,叶昔迟终于放弃了挣扎,眼看天色尚早,他也再次闭上了眼睛,醒来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   “阿花?”叶昔迟扬声道。   听到召唤的沈凝烟正好端了一盆热水进来,闻言殷勤地跑到窗边,还替叶昔迟递来了衣服,“公子你醒啦!”   她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叶昔迟想撑着床坐起来,可手才用力,又重新倒在了床上。   沈凝烟见状暗叫不好,昨晚只想稍微枕一下下就好的,却不小心睡了过去。她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没枕在他的肩上,至于之前……应该被她枕了一夜了吧。也难怪他的手会使不上力气了。   沈凝烟做贼心虚地爬上床,万分主动地将叶昔迟扶坐起来,帮他揉捏着肩膀,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   她居然还有脸问?叶昔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还好吧。”   沈凝烟的心放下了一点,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那应该就是床太挤了,公子昨晚睡姿不好。”   叶昔迟:“……”他睡觉几乎连翻身都不翻,这还不好那她昨晚趴在他身上睡的睡姿又算什么?   见叶昔迟不说话,沈凝烟以为他是默认了,心里又悄悄地松了一些。很好,他没说话,就代表他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   沈凝烟心满意足地教导他道:“公子以后可要注意了,睡姿不好没关系,可万一落枕了,是很痛苦的。”   她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叶昔迟要是再听不出来,也枉沈凝烟觉得他聪明了。   叶昔迟甩了甩手,云淡风轻道:“你说的对,以后我睡觉之前一定要检查一下,免得肩膀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个晚上,害得我手都麻了。”   沈凝烟:“!!!”他为什么会知道~~~~(>_<)~~~~   ☆、第二十六章亲吻   已经过了一夜,可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淅沥的雨丝顺着屋檐落下,拍打在窗台上,溅起朵朵水花。   “三位客官是要赶路吧?”店小二将饭菜端到桌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我们这里每到这个时节就会下雨,看这雨势,估摸着还要两三天才会停呢。”   叶昔迟皱了皱眉,道:“离梅雨季还有半个月,怎会下那么久?”   店小二笑笑,道:“不瞒公子,这气候也是因地而异的。我们的镇子本就地处偏僻,又群山围绕,平时雨量就大,下个几天几夜也是常见的,如今梅雨季将至,雨量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叶昔迟了然地点头,又道,“那么小二哥,你可知从这里到荆州走哪条路最近呢?”   店小二想了想,道:“出了镇子往西行百里便能上官道,几位客观若是要去,还是雇辆马车比较快些。”   叶昔迟也正有此意。之前是因为觉得时间还长所以不急着赶路,但照目前的状况来看,还是雇辆马车比较方便,这样即便下雨,也不会影响到他们到荆州的日子。   “多谢小二哥。”   小二离开后,叶昔迟若有似无地低叹了一声,对着薄娘道:“不知姑娘往后有什么打算呢?”   薄娘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瞧了瞧坐在自己对面的沈凝烟,低声道:“薄娘此生别无他求,只愿遇到一位像叶公子与花公子这样的好人嫁了,平凡地度过余生,便已足矣。”   沈凝烟听后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大肉塞到嘴里,然后死死地咬住了筷子。   叶昔迟无奈地摇了摇头,眸中含笑,道:“姑娘过奖了,其实我和阿花……并没有姑娘说的那么好。”   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沈凝烟又塞了一大口饭到嘴里,鼓着腮帮子狠狠地咀嚼着口中的饭菜,面上淡然,可一双耳朵早已竖得高高的,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薄娘道:“叶公子快别这么说,你们为我解开心结,这些日子我如释重负。活了这么些年,从未有一日像现在这般轻松惬意过。这些都是两位公子的功劳,两位公子的好薄娘都记在心里,万不敢忘。”   不敢忘的只怕是叶昔迟那张美得倾城倾国、花容失色的脸吧!沈凝烟翻了个白眼,依旧默不作声地扒着饭菜。   听她提及此事,叶昔迟也好奇问道:“姑娘果真对往事一点也不在意了?”   薄娘苦笑,语气带着些许哀婉,道:“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上一辈的事毕竟已经过去,如果娘还活在这个世上,我相信她定不愿意看到我像从前那样守着忆仙坊过日子。那个男人再怎么说也是我爹,他生我养我,又在娘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她温暖,哪怕最后是他亲手将娘推进火坑,我也不该恨他。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若当初他没有将娘送进烟花之地,带着娘一起身无分文地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也许我根本没有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机会。所以,我要好好活着,为了娘,也为了那个狠心将我们母女二人丢下的男人。若有缘再见,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过得很好,让他后悔当初的决定。”   往日如烟,随风而逝。这对薄娘来说也许并不算完美,但却已是最好的结局。   叶昔迟赞同道:“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了。”   “姑娘眼下可有心仪之人?”   沈凝烟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句话让二人不约而同地呆了一瞬,叶昔迟望着沈凝烟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而薄娘听闻则是低下了头,脸上浅浅地染了几片红晕。   沈凝烟无视了叶昔迟的目光,见她不说话,又下了一记猛药,道:“若是那人我认识,说不定会帮姑娘撮合撮合,你看如何?”   说罢,沈凝烟淡淡地瞥了叶昔迟一眼。她故意说“我”,而不是“我们”,耳尖的人几乎都能听出异色。   薄娘忽然抬头看她,眸中似有期许之光闪烁,欣喜地问道:“花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沈凝烟在心底不由冷哼,果然如她所料,叶昔迟就是个害人精!她狠狠地往旁边的人身上瞪了一眼,带着十足十的怒气,却温柔地朝薄娘一笑,嘴角咧地那叫一个大,“当然是真的。”   要是真让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叶昔迟,看我还不把你们撮合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哼!   薄娘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颇不好意思地望了望叶昔迟,咬唇,刚想开口,却听叶昔迟厉声道:“阿花,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你怎可如此直接。”   沈凝烟斜着眼看他,他这算是在护着她吗?见二人眉来眼去地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沈凝烟“啪”地一下扔了筷子,冷冷地扔下一句“我吃饱了”就转身上楼。   她这一举动把原本心情很好的叶昔迟也惹火了,他真的是不明白她最近究竟怎么了,动不动就生气摔筷子,问她还不告诉他原因。上一次他从李老板家追着她跑了出去,这一次休想他还会去找她!   叶昔迟闷闷地灌下了一口凉茶,他当下也不由得气沈凝烟从来都没有信任过自己。可他哪里知道,沈凝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沈府的规矩摆在眼前,她若是还想回去,就必须把“沈凝烟”这三个字彻底忘掉,直至两年期满。   在她心里,比他更急着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秘密。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   沈凝烟在房里一躲就是一整天,直到傍晚了也不见人影。叶昔迟也是一样,这回是铁了心不等她认错就不理她。薄娘出于好心想上去看看沈凝烟,可叶昔迟一个眼神就让她吓得不敢动,转念想想也是,花公子若是一个女子她还可以上去与她谈谈心,可他是个男子,她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怎能与他独处一室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最后也就只能怏怏作罢。   就这样一直到了夜晚,令人意外的是,店小二口中还要下好几天的雨,竟然在悄声无息中停了。   叶昔迟不愿回房,薄娘便陪着他在院子里坐着。下过雨之后的空气明显清爽不少,还混合着青草的清香,叶昔迟不由地闭上眼,深呼吸几下,烦躁的心情顿时也愉悦了不少。   “都一天过去了,叶公子真的不去看看花公子吗?”   叶昔迟侧目望她,不待叶昔迟有所反应,薄娘也惊觉自己的话里有不妥之处,连忙道歉道:“叶公子不要见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花公子已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日,现在应该也饿了,我们是不是给他送些吃的去?”   叶昔迟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必了,她若是饿了,自然会出来。”   “可是……”薄娘欲言又止,手里的帕子也被她揉皱在手心里。   叶昔迟忽然道:“你很关心她?”   薄娘抿唇,笑道:“花公子是我的朋友,我关心他是应该的。”   叶昔迟也笑了笑,道:“可她并不是个省心的朋友。”   薄娘似乎来了兴致,扬声道:“此话怎讲?”   叶昔迟想了想,道:“这个说来话长,你若是想听,我慢慢地告诉你好了。”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之时,沈凝烟捂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从房里走了出来。   关了自己一个下午她也想通了,何必对叶昔迟身旁的女子那么介怀呢?她们喜欢他又怎样,就凭叶昔迟一个在感情上完全一窍不通的家伙来说,要他看懂她们的心意,简直就比登天还难,否则也不会那么久都看不到自己对他的好了。更何况从他答应娶她到现在已过了六年之久,若他真有心爱上别的女子,她根本不会有这个可趁之机,也许在见不到他的五年里,他早就已经成婚生子。既然如此,她现在又何必担心呢?是她的迟早都是她的,这六年他都没有被别人抢走,那么就说明他们之间真的有缘分。也不需要他等多久,只要再半年,半年之后她就不信凭她沈凝烟的聪明才智,以及这些日子在他身边二人之间的感情与默契,他还能逃得出她的五指山!   思及此,沈凝烟心满意足地点头微笑。眼睛一扬,看到不远处笑容满面的二人,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好你个叶昔迟!!她在房里等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他的人影,他倒好,居然跟薄娘有说有笑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生气了?!到底知不知道她晚饭到现在都没吃就快要饿死了啊?!   沈凝烟充满火气地撩起衣袖,全然一副准备把叶昔迟揍一顿的模样。可脚才迈出去,肚子很不配合地叫了一声。   “咕--”沈凝烟的气焰霎时蔫了……   她轻轻地揉了自己的肚子几下,然后猛得转身,竟是朝着厨房的方向飞奔而去。   吃饱了才有力气把叶昔迟给抢回来!   幸好这家客栈的厨房并没有锁上,在经过一阵翻天覆地地捣鼓之后,沈凝烟成功地将自己的肚子填了七八分饱。擦了擦油腻腻的嘴巴,又舔了舔食指上的肉汁,沈凝烟握紧拳头,推开厨房的门,正欲大步流星地朝院子走去。   咦?   为什么她忽然感觉到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目光在盯着她?   沈凝烟左看看,没东西。右瞧瞧,也很平静。前面,似乎也没有,那就只有……   “汪!汪汪!”   沈凝烟被这两声叫唤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乖乖,她原本就在想着,这客栈的老板怎么那么胆大,居然连厨房的门都不锁,难道就不怕饭菜里被人下毒毒死客人吗?   现在她知道了,敢情这厨房还有一条看门狗啊……   沈凝烟不禁抚额,这年头可是什么怪事都有,而她偏偏就不幸地碰上了这么一遭……   “哇!救命啊!!”   短短的思考之后,沈凝烟连回头都不敢,撒腿就往前跑。这个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形象,整个人狼狈得就如同一个骂街的泼妇,连轻功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晓得用两条腿来逃命。   “汪!”看门的大狗一路追着她,可无奈沈凝烟七拐八拐的,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她。   这边沈凝烟跑得飞快,那边叶昔迟和薄娘忽然听到惨叫,不约而同地回头,便看到沈凝烟边喊着“救命”边朝他们飞奔而来。   “阿花,怎么了?”见她这副模样,叶昔迟早忘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公子,救我啊!”沈凝烟仿佛见到了救星,整个人直直地朝叶昔迟飞扑上去。   “啊!”薄娘一声惊呼,小心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沈凝烟呈大字型趴在叶昔迟的身上,而叶昔迟则是因为强烈的撞击被撞到在地,由于惯性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两人的身体隔着衣服紧密地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沈凝烟一边想着这下死定了,一边紧闭着双眼,可尚未来得及呼痛,一张嘴就感觉唇下软软的,温温的,像什么物体在轻轻地蠕动。   沈凝烟的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是、毛、毛、虫、吧?!   她唰得一下睁开眼睛,却见同样瞪大眼睛的叶昔迟正震惊地看着她。沈凝烟忽然就安心了,唔,是公子,不是毛毛虫就好,吓她一大跳。   不过,这个软绵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沈凝烟又吧唧了几下嘴,感受了一下,才缓缓地、慢慢地、后知后觉地垂下双眸,那是……   叶昔迟的……   唇……   吗?   “阿、花!”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沈凝烟腾地一下从叶昔迟的身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又揪了揪头发,脸色堪比煮熟的虾米。   她刚刚,似乎,不小心,亲了,他。   叶昔迟亦是满脸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袍,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所有的感觉还停留在方才两唇相依的那一刻,顿时也是窘迫不堪。   见二人神色有异,一直在一旁围观的薄娘抽了抽嘴角,来到沈凝烟身旁,小心翼翼地询问,“花公子,你还好吧?刚才……”   “走开!”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凝烟就甩开了她的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生那么大的气,好像就是觉得,刚才她和叶昔迟的那一幕,不应该被别人看到的……   薄娘被她那么一吼,顿时眼眶就红了,悻悻地缩回手,眸中俱是伤痛之色,“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沈凝烟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可她现在哪有闲心思跟薄娘扯,她现在满脑子都在叶昔迟的身上,在想着要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事。虽然她一直有色心没色胆,可刚刚那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才往前迈了一步,薄娘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我知道等雨过天晴,你们就会离开,有句话若是再不说,我只怕这辈子都说不成了。”薄娘咬了咬牙,孤注一掷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可是,我真的喜欢你……花公子……”   ☆、第二十七章奸商   此话一出,沈凝烟犹如晴天霹雳。   她怔怔地转身,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她该不会是情急之下出现幻听了吧?怎么会听到薄娘说喜欢……自己?就算要听,也应该是叶昔迟而不是她啊……   薄娘上前一步,将她的惊讶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寒。对上她的目光,语气坚定却又无悔道:“花公子,我喜欢你。”   轰。   头顶仿佛有个响雷炸开,沈凝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指自己,语无伦次道:“你……喜欢我?我……那他……”   她望向叶昔迟,见叶昔迟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们二人,显然也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沈凝烟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得体很有风度的笑容,柔声问道:“薄娘,你是不是弄错了?你喜欢的人,应该是公子吧?”   薄娘皱了皱眉,不明白地看着她,歪头道:“我为什么要喜欢叶公子?”   因为他是男的,我是女的啊!   沈凝烟欲哭无泪,抓狂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在原地无语地转了几个圈,然后整个人砸在了椅子上,叹气道:“那你又为什么要喜欢我?”   薄娘摇了摇头,答得倒是诚实,“我也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了,我从第一眼看到花公子起就已对公子有好感,所以……”   薄娘像个初见世面的小姑娘一般羞涩地低下头,咬了咬唇。   沈凝烟见她的模样,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暗叹: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她还以为薄娘看上的是叶昔迟,所以处处看她不顺眼,没想到现在竟然来这么一出。喜欢叶昔迟也就算了,她至少还知道怎么对付情敌,可现在被喜欢的人居然是自己,她才是真正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见薄娘深情地凝望着自己,沈凝烟抖了一抖,连忙求救似的看着叶昔迟。要买忆仙坊是他的主意,要她扮男装也是他的主意,现在出了这码子事情,叶昔迟也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回过神来的叶昔迟一脸高深莫测地接受了她的目光,半晌,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虽然一直强忍着,可微扬的唇角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薄娘喜欢阿花,唔,这下有好戏看了。   沈凝烟对他见死不救的表现深表抗议,紧握地双拳正蓄势待发地准备朝叶昔迟身上招呼过去。可见薄娘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只得咬牙压在这口恶气,对着薄娘婉转道:“那个,薄娘啊,虽然我也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但是那种喜欢也仅限于朋友之间,你明白吗?”   薄娘看着她,片刻后,缓缓低下头,轻声道:“我明白了。”说完,她转身回房,再没有回头看沈凝烟一眼。   待薄娘关上了房门,叶昔迟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到沈凝烟身旁,竖起大拇指笑道:“阿花,可真有你的。”   沈凝烟听出他言语中的调笑,一时竟也不好反驳,嘟着嘴瞪了他一眼,生气道:“都怪你!”   “这怎么就怪我了?”叶昔迟故作不解地摊手,眉眼之间笑意犹在。   沈凝烟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撑着下巴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叶昔迟道:“薄娘是个聪明人,你放心,她不会想不开的。”   “真的?”   叶昔迟点头,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薄娘是个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为了情爱伤害自己这种事情,天下人人都有可能会,唯独薄娘不会。   沈凝烟这下放心了,紧绷的神色一下子松了下来,才想到刚才发生的事。   见她的目光四处乱转,叶昔迟问道:“你在找什么?”   沈凝烟闻言便把去厨房偷吃然后被大狗追着跑的事情三言两语地告诉了叶昔迟,叶昔迟听后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扬起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道:“你啊……”   沈凝烟不好意思地笑笑,被一条够追着跑,也真够狼狈的。不过……   沈凝烟摸了摸自己的唇,虽然初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不过她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还很喜欢。   叶昔迟倒是一点也没提起刚才的事,整个人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他抱臂看着沈凝烟,正色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今天在闹什么脾气?”   沈凝烟扯着衣角,她怎么会知道薄娘喜欢的不是叶昔迟,原本理直气壮的怒火一下子变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可这样的答案又怎能告诉叶昔迟呢?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于是随口乱诌,“没什么啦,有点不舒服,就回房睡觉了。”   叶昔迟明显不信,但也没有再多问。   沈凝烟吃饱喝足,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情十分愉悦。刚才一闹浑身粘腻着难受,于是也没管叶昔迟,回头就找了小二送了一大桶热水回房。   这两日大雨,客栈的客人都没有退房。叶昔迟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在外面等候,算好时辰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朝房里走去,正巧沈凝烟也推门出来。两两相望,叶昔迟眸色一深。   沈凝烟没想到他就在门外,连忙低下头,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脸颊的两侧。   叶昔迟上前一步,低头打量着她,好半天才奇怪道:“阿花,你怎么变漂亮了?”   沈凝烟一惊,她刚才把人皮面具撕了下来,忘了贴上去了。怕被叶昔迟发现一样,她当即腾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颊,道:“公子看错了吧,我与平时并无不同。”   “不对。”叶昔迟摇头,万分肯定道,“你真的变漂亮了,特别是……”   他拖着长音没有往下说,沈凝烟心下一急,手紧贴着右半边脸,他该不会是发现她脸上的蝴蝶胎记不见了吧?   心里正在盘算着该如何跟叶昔迟解释,不料叶昔迟顿了半天,忽然百思不得其解地冒出来一句,“特别是你的脸,怎么白了许多?”   沈凝烟暗松一口气,吓死她了,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呀。   她拍了拍胸口,抬头笑道:“想是因为在水里泡久了的缘故吧。”   叶昔迟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以后若有空,多像今天这样洗洗,白馒头总比黄玉米看起来要舒服得多。”   “……”沈凝烟顿时无语。   ***   第二日一早,沈凝烟与叶昔迟才打开门,就见店小二候在门外,见二人出来,笑嘻嘻地递上了手里的书信,道:“两位公子,这是同你们一起来的姑娘让我交给你们的。”   叶昔迟接过信,微微一挑眉,“她还说了什么吗?”   店小二道:“没有了。”   叶昔迟点头,“我知道了,有劳小二哥了。”   店小二离开后,沈凝烟从叶昔迟的手上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几次,疑惑道:“公子,薄娘这是什么意思?”   叶昔迟微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已经离开了。”   “她走了?”沈凝烟吃惊。   叶昔迟点头,望向远处,道:“薄娘性本骄傲,因此不会像别的女子一样为了一个情字而想不开,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亦不会让自己难堪。她知道你不会喜欢她,所以宁愿在你拒绝她之前离开,哪怕是留个念想自欺欺人,也总比希望破灭要好。”   是这样吗?沈凝烟看了看叶昔迟,不是很明白。   打开书信,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与君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望君珍重。   叶昔迟凑过去看了一眼,清闲道:“给你的。”说罢笑着朝前走,边走便道,“阿花,雨过天晴,我们也该去荆州了。”   ***   既然身边没有外人,沈凝烟自然再不用穿着男装了。叶昔迟领着她在大街小巷乱转,在一间铺子面子忽然定住了脚步。   “怎么了公子?”沈凝烟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叶昔迟拉着她就往里走。   “两位公子想要什么?”老板殷勤地上前。   叶昔迟把沈凝烟往前一推,扬了扬手道:“把你们这里好看的首饰和女子的衣服全部拿出来,给她试。”   老板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人,“公子要穿女子的衣服?”   沈凝烟之前吃过一堑,此时也多了个心眼,二话不说立马摇头,“我不要。”   叶昔迟看着她没好气道:“不要也得要,否则本公子的魅力都被你给破坏了!”   昨夜的事他虽然觉得好笑,可转念一想也有些郁闷。想他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站在薄娘面前,她怎么就会看上阿花那个文弱书生呢。论外表、论气度,他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绝对要比阿花优胜上许多,可薄娘竟然看上的是阿花,这让叶昔迟倍受打击。思前想后了一个晚上,终于还是决定让阿花恢复女装,这个劳什子的女扮男装,以后决计不会给她玩了!   沈凝烟从他忽红忽白的面色上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又无奈又好笑。   没等铺子的老板作何感想,叶昔迟已开始动手为沈凝烟挑起了头饰。   “阿花,来试试这个。”叶昔迟朝沈凝烟招手,沈凝烟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将她的头绳解开,一头漆黑垂直的长发便肆散在肩头,叶昔迟拿着方才看上的翡翠簪子,在她的黑发间绕了几下,一个简单的发髻就出现了。   透过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沈凝烟不由讶异,“公子居然会盘发?”   叶昔迟站在她的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微微一笑道:“从前经常帮姐姐弄,没想到这个发髻还挺适合你的。”   难怪她怎么觉得镜子里的人那么眼熟,细细一看还真有几分小姐的韵味在。不过,她很喜欢。   “公子以后也会为我束吗?”沈凝烟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叶昔迟一愣,随即轻笑道:“好,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   沈凝烟回头看他,叶昔迟在她的鼻尖上轻轻一点,“本公子跟你的赌注一笔勾销,另外,束不束发,要看本公子的心情来定。”   他说的是那个捶背一个月的赌注吗?   沈凝烟嘴角微抽,好好的心情被他的一句话破坏殆尽。无奸不商,这句话用在叶昔迟身上再不为过了。   ☆、第二十八章解围   “如何?”见沈凝烟不答话,叶昔迟又笑问了一遍,眉眼微眯,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沈凝烟嘟了嘟嘴,但双眸中的喜悦却如流光般四溢,璀璨夺目。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公子说是就是了。”   “那好。”叶昔迟一脸得意,又挑了一只珠钗在她的发间比了比,正在沈凝烟期待之时,他忽然转向老板,道:“你这怎么卖?”   那铺子老板爽快地答道:“十五文。”   “十五文?”叶昔迟惊讶地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道,“这么便宜?”   这珠钗只是用普通的玉石做的,在诸多的簪子中,十五文并不算便宜了。但老板听叶昔迟这么说,不由眼睛一转,恍然道:“啊,公子提醒我了,这枚珠钗是用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怎么说也得五十文。嘿嘿,你瞧我,人老了,这记性也不怎么好了,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叶昔迟早看出了他动的那点心思,也不戳破,放下珠钗,笑眯眯地敲打着桌子,道:“我何时说过要买这枚珠钗了?”   老板眉眼一挑,不解道:“那公子是要买……”   “你这间铺子。”叶昔迟微微扬声,在老板的惊讶下面不改色。   “公子,你……”那老板闻言吓了一跳,他要买他这间铺子,十五文?这可亏大了啊。   沈凝烟也不明白地看着他,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把整个铺子给买下来?就算银子多,也不是这样花的呀。   “公子,我喜欢这枚珠钗,就买下它好了,这间铺子……”   叶昔迟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阿花,等我买下这间铺子,你喜欢什么尽管挑,公子我一文钱都不收你。可若是不买下它,你这些东西还要花钱,多不划算呀。”   “……”原来他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她还以为他是特地买给她的呢!   沈凝烟气呼呼地瞪了叶昔迟一眼,就知道不能对他抱太大的期望!簪子不要了,珠钗也不要了,散着头发就跑了出去。   叶昔迟瞧着她赌气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她并不会走远,索性安下心来和老板谈价,最终以一千两银子将整间铺子给买了下来,掌柜的仍是那个老板,只不过幕后的大老板换了个人而已。那老板见铺子还是自己的,又白白挣了一千两银子,乐呵呵地答应了。   当叶昔迟拿着房契出来,就看到沈凝烟撑着下巴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房契,他不由地笑了笑。与老李酒楼和忆仙坊相比,这间铺子他可真是一点念头也没有动,若不是瞧着沈凝烟戴着翡翠簪子和珠钗着实好看,他也不至于会产生将整间铺子买下来以后任她挑选的想法。   “阿花。”叶昔迟撩起衣摆,似模似样地坐到她身旁。   沈凝烟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侧过身去,背对着他。   叶昔迟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黑发缠绕,珠钗入鬓,三两下一个漂亮的发髻就出来了。   叶昔迟扶着沈凝烟的肩将她的身子转过来,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称赞道:“我家阿花真好看。”   沈凝烟脸色微红,不知所措地偏过头,忽然就不敢看他。   正在这时,一双碍眼的靴子映入眼帘。沈凝烟抬头,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半哈着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二人看着。   沈凝烟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叶昔迟站了起来,脸色比刚才更加红了几分。   叶昔迟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男子嘿嘿一笑,脸上分明带着几许八卦之色,“我是否打扰了两位的好事?”   他这话一出口,沈凝烟的脸色明显已经不能用红来形容了,瞪了叶昔迟一眼,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他了。   叶昔迟头一次见到沈凝烟害羞的模样,不由心情大好,一边想着以后要多试几次,一边正色道:“请问你找我们有何事?”   “没事,没事。”男子笑得那叫一个开怀,“我与我家公子正巧路过此地,想问问两位,知不知道往荆州怎么走?”   叶昔迟先前没注意,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果然见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位华衣男子,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站在人群之中,分外惹人注目。他正朝他们这个方向看着,对上叶昔迟的目光,微一颔首,气质仪表皆属上乘。   叶昔迟挑了挑眉,这个人虽然有礼,但却给人一种极难亲近的感觉,仿佛天生就含着一种贵气,哪怕他极力隐藏,却仍难以掩饰。   这个人不简单,叶昔迟当下就下了断论。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条路,道:“出了这个镇子一直往前走,沿着官道走便是通往荆州的方向。”   “多谢公子提点。”那人连连道谢,小跑着回去复命,又牵过绑在一旁的两匹白马,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叶昔迟的视线之中。   叶昔迟收回目光,见沈凝烟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心里又是一阵好笑,将刚从铺子里拿出来的包袱扔到了她手里,笑道:“回去换上衣服,我们也该上路了。”   ***   雇了辆马车,比前几日要快上许多。   叶昔迟坐在车厢里,拿着一块成色较深的玉佩翻来覆去地把玩着,“真想不到那老家伙还有这么好的东西,看来这间铺子我果然没有买错。”   买下那间珠宝行的时候他是连里面的东西一起买下的,所以离开前为沈凝烟挑了几件衣服的同时,也顺手拿了一块看得顺眼的玉佩玩。由于是拿他自己的东西,铺子老板自然也没计较。   叶昔迟本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可这两日打量下来,方知这可并没有卖的那么便宜。光看这色泽,也是有好些年头的。看样子那老板不识货,而他却恰恰捡了个大便宜。   等了半天都没听到沈凝烟说话,叶昔迟抬头,见她正凝神看着窗外,不禁问道:“阿花,你在看什么?”   沈凝烟指着山下的一条小道,急道:“公子你看。”   叶昔迟凑过去,他们正处于半山腰,所以对下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只见小道上刀光剑影,五六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个华衣男子攻击,剑剑凶狠,刀刀毙命,下手毫不客气。   华衣男子的身形飞快地移动,可纵使身手再好,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对对手还是一群高手,应付地十分吃力。一不留神,右臂被刀口划破,献血顺着刀身四溅。   “停车!”叶昔迟一声大吼,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叶昔迟蹙眉,定睛一看,果见这个被围攻的男子便是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个人。他身旁那个随从模样打扮的人,正颤颤巍巍地躲在马匹后面,脸上满是焦急。   而那几个黑衣人却放任他不管,招招对准了华衣男子。   “唰”地一下,华衣男子的左臂也多了一条血口。   “公子!”那个随从见自己的主子手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旁边捡了一块大石头就朝人群砸去。   “啪”地一下,还没近他们的身,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挥手,对面一鼓更强劲的力袭来,石头就直直地朝他胸口砸去!   随从被击得瞬间飞出了老远,一口鲜血还来不及吐出来,便晕了过去。   叶昔迟见状转头对沈凝烟使了一个眼色,沈凝烟早有此意,见他同意,从马车上抽出了一柄长剑,纵身便沿着山崖翻了下去。崖壁不高,也不过十多米的高度,沈凝烟轻盈地仿佛一只飞燕,稳稳地落地,瞬间缠入了争斗之中。   那些黑衣人本来就对着华衣男子动手的,见他忽然冒出来一个帮手,被打得措手不及,有两个由于背对着沈凝烟,压根没想到身后会突然多出人来,毫无防备之下直接被打得飞了出去。   解决了两个,六个人只剩四个,沈凝烟功夫不弱,剑法又快,华衣男子虽然受了伤,可面上却看不出半点软弱,气势依旧磅礴,几招之后,形式瞬间斗转。   又有一个被打飞出去,余下的三个黑衣人见情况不对,对视几眼之后,达成一致,飞快地闪身避过沈凝烟和华衣男子送来的剑招,搀着负伤的同伴闪人。   沈凝烟很久都没有活动筋骨了,本来这身武艺是为了出门两年行走江湖的时候方便而学的,可跟在叶昔迟身边,平日几乎都不出紫影山庄,哪里还用得到。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她自然不愿轻易放弃。当下唇角微扬,倾身向前追去。   “回来,不要追了!”   叶昔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身后,见沈凝烟要追上去,他连忙喝住了她。   沈凝烟闻声只得收起长剑,施展轻功,几步便已到了叶昔迟身边,“公子为什么不让我追?”   “丧家之犬,难免不会做出什么激进的事情,还是小心为上。”   听出他话里的关心,沈凝烟扬起脸冲他一笑,“好。”   华衣男子收起剑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二位相助,救命之恩,他日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咦,怎么是你?”沈凝烟刚才只顾着打架,这才发现竟然是前两日来找他们问路的人。   华衣男子点头,“想不到姑娘与公子竟与我们同路。”   听他这么说,沈凝烟记起来了,上次问路的时候他们似乎也要去荆州,怪不得会碰上了。就是没想到这么巧,居然碰到他被人追杀。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啊!你的手流血了,这里四处荒无人烟的,这该怎么办才好啊!”方才被打晕的随从醒过来就扑倒了华衣公子的身边,面色惨白,也不知是急的还是伤的。   “无妨。”华衣男子抬了抬手,可立刻眉心一拢,想是牵动了伤口。   叶昔迟知他不是坏人,见此上前一步道:“我们的马车就在上面,公子既然与我们顺路,若是不嫌弃,就随我们一同去吧。车上有药,阿花会医术,也好替公子处理一下伤口。”   沈凝烟对医术虽然不怎么精通,可处理简单的刀伤剑伤还是不成问题的。   华衣公子往四周扫了几眼,自己的马早已在混乱中不知所踪,当下便也不拒绝叶昔迟的好意,随着他们一同上车。   上了马车,撕开了他的衣服,大片的血迹暴露在眼前,沈凝烟立刻闭上眼侧头。   叶昔迟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坐到一边,柔声道:“我先替他把血迹擦干,待会儿你再处理伤口吧。”   沈凝烟点头。   华衣男子想不到沈凝烟的武功那么好,竟然会害怕几滴血,不由会心一笑,道:“在下孟庭柯,今日幸得二位相救,若是将来用得上我的地方,二位尽管开口,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叶昔迟看也不看他,淡声道:“这话你已经说了第二遍了,不过我们没什么仇人,不会像你这么被人围杀,所以报恩什么的就不必了。你要是真心想要报答,就告诉我们那些人的来历,我再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继续带着你们走,不然万一惹上了大麻烦,我可没那么大的命给你牵连。”   叶昔迟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直接,简而言之就是要是因为救了你被人追杀,他现在立马就会把他们丢下,他可不想惹祸上身。   那随从听了顿时就瞪大眼睛,气呼呼地瞪着他,大声道:“你说什么?我们家公子才不是什么大麻烦呢!我告诉你,你要是胆敢对我们家公子有半点不敬,小心我让人……”   “小八,住嘴。”他的话没说完,便被孟庭柯打断。   孟庭柯低声道:“二位救了我,我不想欺瞒二位,但此事事关重大,恕我无法告知。公子与姑娘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放我们下车,在下可以保证,此事绝对不会牵连到二位身上。”   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碰巧撞见,他完全可以随便编一个理由搪塞他们,可他却没有。叶昔迟很欣赏他的直爽,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回答得干净利落,哪怕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让他甚为满意。当下笑道:“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既然救了你们,又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正好我和阿花也要去荆州,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不知孟公子意下如何?”   孟庭柯难得一笑,道:“那当然最好了。”   ☆、第二十九章皇亲   四人快马加鞭,七日后便抵达荆州。   被孟庭柯唤作小八的随从此时正被沈凝烟勾着肩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小八啊,你说为什么你年纪比我大,可身材却比我还娇小呢?”   小八不是不知道沈凝烟是在故意整他,不就是那日在两人亲近的时候他凑得近了些,又影响了他们的好事么,至于这么多日来她一直抓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嘛!想反抗,可无奈打不过人家不说,她怎么说也是自家公子的救命恩人,他向来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因此也便只能忍气吞声,任由她欺负了。   小八自认倒霉,委屈道:“我这身板是爹娘给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凝烟笑眯眯道:“这还不简单!不如你来跟我学功夫吧,我教你剑法,每天练十个时辰,我敢保证,你的身体一定能结实起来的!”   沈凝烟说着拍了拍小八的胸膛,小八求救似地望向孟庭柯,“公子,花姑娘欺负我……”十个时辰,那还不要了他的老命啊?别说十个时辰了,每天就一个时辰,估计也够呛。   孟庭柯闻言面不改色地与叶昔迟走在前面,淡淡道:“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公子……”可怜兮兮的小八。   叶昔迟微笑着将沈凝烟拉到一旁,无奈道:“好了,阿花,你在马车上欺负小八我们就当没看到,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二人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   沈凝烟改拉着叶昔迟的衣袖,笑道:“那好,等没人的时候我再欺负他。”   四人一路说笑着进入了荆州城,一早得到消息的司琴已早早地在城门口候着,见到叶昔迟等人,忙挥手道:“公子,阿花!”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年约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娇美可人,亭亭玉立。见到叶昔迟,一双漂亮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唇边漾着灿烂的笑容,提着裙摆就朝他飞奔而去。   “表哥,表妹好想你啊!”薛青柠完全无视了与叶昔迟同行的几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直接扑到了叶昔迟的怀里,小脸在他的胸口蹭了几下。   见四周众人的目标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叶昔迟眸中稍显尴尬,但嘴角却咧得比之前更大。他温柔地拍了拍薛青柠的肩膀,试图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开,轻声道:“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这么粘着我了。”   薛青柠才不管他说什么,一个劲地抱着他的腰,仰起头道:“我才不管呢!我就是喜欢表哥,就是要和表哥在一起,别人管不着!”说罢还晃了晃身子,撒娇道,“表哥,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见我,我想死你了。”   叶昔迟无奈道:“家里有事,表哥脱不开身。你瞧,我这不是特地为了你赶来的么。”   薛青柠松了松手上的力道,笑得好不甜美,“那还差不多。”   叶昔迟揉了揉她的头发,道:“阿柠,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说着将她带到孟庭柯等人身旁,道,“这位是孟公子,我在来荆州的路上遇上的。他身旁的这位是小八,还有……”   叶昔迟的话没说完,就听薛青柠指着沈凝烟道:“她呢?她是谁?”   沈凝烟听她颇含敌意的声音挑了挑眉,若不是叶昔迟提前说过这个表妹从小就爱粘着他,而他却只将她当做表妹看待,只怕自己连靠近叶昔迟的机会都不会给她,更不用说放任二人到如此亲密的地步了。   当下眼神也不躲闪,直接对上了薛青柠的目光。   叶昔迟自是没看出二人之间的暗涌,笑道:“她是阿花,姐姐让她与我一同出门办事。”   “表姐?”薛青柠的目光似信非信地在二人之间徘徊,随后占有性地抱住了叶昔迟的胳膊,嫌弃地看了一眼沈凝烟脸上的胎记,不悦道,“她长那么丑,表姐怎么会让她和你一起出门。”   叶昔迟面色一沉,“阿柠!不可胡说!”   沈凝烟闻言大方地笑了笑,道:“不碍事的公子,表小姐说的没错,我是长得很丑,所以小姐才放心让我跟着公子出门,日夜相伴。不像某些人,天生长了一对勾人的双目,走到哪里都不忘暗送秋波。若换做是她,只怕小姐才不会轻易答应呢。”   “你……”薛青柠也不笨,当下就听出了她话里的冷嘲暗讽,气得差点跳了起来。   沈凝烟笑看着她,可目光中却是一片冰冷。对付这种恃宠而骄的丫头,光是吃醋是没有用的。她要用身份来压着自己,那自己便只有从气势上压过她,让她一开始就没有反手之力。   孟庭柯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看好戏,而小八的眼珠子则是转得骨溜溜的,尤其是在听到沈凝烟那番话之后,暗地里悄悄地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他可是见多了,不过沈凝烟这招先发制人,还真是绝啊!   叶昔迟颇为头疼地站在沈凝烟与薛青柠中间,沈凝烟的话虽然没听出深意,可表面上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这个阿花,今日又不知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尽是给他添麻烦!   “阿柠,阿花她……”   “哼!”薛青柠重重地甩开叶昔迟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凝烟得意地朝薛青柠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哼什么哼,她也会。就这么一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想和她斗,还差远了点!   “阿花。”   一声轻唤,将沈凝烟的思绪瞬间收回。   沈凝烟笑嘻嘻地对着叶昔迟,道:“公子,不是说要去表小姐家嘛,表小姐都走那么远了,我们快跟上吧?”   司琴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公子,薛老爷和薛夫人听说你今日会到,一早就在等候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回去再收拾你!”叶昔迟在沈凝烟耳边低声道了一句,然后望向孟庭柯,“孟公子在荆州可有落脚之处?”   他们才刚来,哪里来的落脚之处?孟庭柯摇头,“尚无。”   叶昔迟道:“既然如此,若是孟公子不嫌弃,就随我去表妹家小住吧。”   帮人帮到底,这几日那些黑衣人虽然没有再出现,可那日对孟庭柯下的狠手叶昔迟是亲眼所见的,指不定那些人就等他和沈凝烟离开之后再对他下手,孟庭柯武功虽好,但双拳难敌四手,仍是处于劣势。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们跟着他一起去表妹家住。薛青柠的爹是荆州知府,虽只是一个芝麻小官,可在荆州的地盘上,也无人敢动他的人。   孟庭柯倒也没拒绝,一行五人便朝薛府走去。   待他们到的时候,在见到自家宝贝女儿哭哭啼啼回来的薛家二老早已候在厅内。管家将叶昔迟等人引进去的时候,就见薛青柠趴在苏婉的怀里哭得像个泪人,一边还在添油加醋地和自己的娘亲告状,说沈凝烟是怎么怎么欺负她的。   苏婉心疼自己的女儿,可也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多半是她先惹了人家姑娘,人家才会反击的,但见她哭得那么伤心,训斥的话又说不出口,只得悄声地安慰着她。   一旁的薛仁远被哭声闹得头疼,又见远处的回廊处叶昔迟等人的身影,忍不住低喝道:“够了,整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薛青柠立马咬着唇不再发声,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老爹。   与此同时,叶昔迟等人也走了进来。   “叔父,婉姨。”   孰料薛仁远在看到来人之时身体一震,忙站了起来,完全忽略了笑得优雅的侄子叶昔迟,而是盯着孟庭柯,颤抖得发不出声来,“你……你是……”   孟庭柯抢先一步上前,截住了他的话,道:“我道是谁,原来这里是薛大人的府邸。”   薛仁远还在惊愕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叶昔迟惊讶道:“你们认识?”   薛仁远连连点头,刚想开口,就见小八迅速地附在自己耳边低语了几句。薛仁远听后看了眼孟庭柯,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道:“年前上京,我曾与孟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哦?”叶昔迟扬声。   孟庭柯道:“燕王的侧妃乃是我的姨母,薛大人之前进京觐见燕王之时我正在燕王府,所以曾见过薛大人。”   “原来如此。”叶昔迟明白了,薛仁远曾是燕王提拔的,孟庭柯既然与燕王有亲属关系,那么二人在燕王府见过也不足为奇。   旋即叶昔迟恍然道:“原来孟公子还是皇亲国戚呢,怪不得先前都不愿告诉我们身份,失敬了。”   孟庭柯摇头道:“出门在外哪里有什么身份可谈,叶公子与花姑娘的救命之恩,比我这个身份可实在得多。”   “说的也对。”叶昔迟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对他生疑,反而笑道,“都说了不要再提‘救命之恩’这四个字了,大家都是朋友,还记着这种小事做什么?”   薛仁远在一旁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摸不着头绪,不由问道:“迟儿,你和孟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叶昔迟便将事情告诉了薛仁远,薛仁远大惊之下连忙找人去请了大夫,要替孟庭柯再检查一下伤势。   孟庭柯推辞道:“不必麻烦了薛大人,这些只是小伤而已,无妨。若是薛大人愿意帮忙,还请派一些人替我找出那些杀手,我有一些疑问想要请教他们。”   “好,好,下官这就去安排。”薛仁远应道。   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沈凝烟托着下巴狐疑地看着孟庭柯,想不到路上随手救的一个人,来头还不小,不过看薛仁远的态度,似乎并不止皇亲国戚那么简单吧。   她低头凑到叶昔迟耳边,悄声道:“公子,你知不知道当今的皇上姓什么?”   这是国姓,人人都知道,有什么好问的?叶昔迟奇怪地看了眼沈凝烟,低声道:“慕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沈凝烟笑笑,“没事没事,我只是偶尔想起来,怕自己记错了,想确定一下而已。”   薛青柠见二人凑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什么,嘟了嘟嘴,跑到叶昔迟身边,一把推开沈凝烟,连拖带扯地想要把叶昔迟带走,“表哥,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去哪里?”叶昔迟皱了皱眉,他虽然疼这个表妹,可也不代表喜欢被人拖着走。   “去了你就知道了!”薛青柠的声音从门口飘来,再一看两个都已经不见了。   “花姑娘不去追?”孟庭柯难得开起了玩笑。   沈凝烟“嘁”了一声,扭头道:“有什么好追的,我才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孟庭柯轻轻一笑,道:“唔,花姑娘倒是挺大度的。”   沈凝烟不置可否,凑近孟庭柯看了又看,突然冒出了一句让在场的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真的姓孟?”   当然,除了孟庭柯以外。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姑娘在怀疑什么?”   “没什么。”沈凝烟耸了耸肩,答得很干脆,“我去找公子。”说罢,人也一溜烟地跑了。   “公子,她……”沈凝烟走后,小八担忧道。   孟庭柯沉默半晌,忽然又是一笑,“她还挺聪明的。”   ☆、第三十章追查   短短三日,沈凝烟充分认识到了为什么叶昔迟曾说见到薛青柠就躲了。薛青柠缠人的本领可谓是日日高涨,夜夜升华。今日摸准了叶昔迟起床的时辰,明日待叶昔迟一推开门,就能看到她喜笑颜开地候在屋外,尚未待他回神,她便已极其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眉目含春,笑意盈盈。   正如此时此刻,薛青柠旁若无人地抱着他的右臂,又把绵软的手塞进了他的掌心里,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叶昔迟牵着她的手似的,娇声道:“表哥,你终于起来了,可叫我好等。”   叶昔迟的嘴角抽了抽,抚额道:“每日推开门总能看到你,阿柠,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睡了呀。”薛青柠诚实地点头,笑道,“我想要表哥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我,所以每天晚上我都派丫鬟在你的屋外守着,听到动静了立刻来告诉我。”   “……”敢情她这是派人在暗中监视他?   叶昔迟不由无语,尝试着将她的手掰开,却换来她更加用力的紧握。   “表哥……”软软的声音传来,薛青柠晃着他的手臂,“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答应我的事?”   叶昔迟茫然,“我答应了你什么?”他不记得他曾有答应过她什么事。   薛青柠忸怩着身子,脸色渐渐泛红,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道:“你说……你答应过一个小女孩,等她长大了,就会娶她为妻的……”   她还记得那是自己九岁那年,在从爹娘口中得知叶昔迟要娶沈府大小姐为妻的时候,她整整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吃不喝、愁眉苦脸了好几日,摔坏了数十件瓷器花瓶,弄得满屋狼藉,无论爹娘怎么劝,她都不肯出门。直到饿晕了过去,被下人抬出屋子。   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闻讯而来的叶昔迟,他满脸忧色地坐在床头,眸中倒映出憔悴的自己。薛青柠当即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狠狠地大哭了一场,逼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娶那个沈府大小姐。   叶昔迟一边安抚着,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哄得她迷迷糊糊地就快睡了过去,她听到他呢喃的一句,“我不会娶沈小姐的。我答应了一个小女孩,等她长大,就会娶她。”   薛青柠听得不明不白,可心里却仿佛松下了一块大石头,美美地睡了过去。   原来她一直以为他口中的那个小女孩是她自己?   叶昔迟蹙眉,微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正色道:“阿柠,你误会了。”   薛青柠眨了眨眼睛,不解道:“误会?我误会什么了?”   “那个小女孩……”叶昔迟停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没有想到当初一句无心脱口而出的话居然会被她听了去,还牢牢记了这么多年。如今阿柠已经长大了,再过两日便是她的及笄之日,若是现在告诉她始末原委,以她的性子,难免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叶昔迟叹息。   薛青柠扁扁嘴,“那个小女孩怎么了?表哥,你该不会是想说,当时我还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所以你对我的许诺不算数吧?”   “不是的,阿柠……”   “那就行了!”薛青柠又恢复了笑容,灿烂道,“表哥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呢!我就知道表哥也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会特地来参加我的及笄礼,我真的好开心啊!”   看着她洋溢的笑容,叶昔迟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罢了,这些事等过几日我再和你说吧。”   薛青柠好奇了,“什么事?”   叶昔迟轻笑,随便搪塞了一个理由,“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在想要送你什么礼物好。”   “呵呵,我就知道表哥最疼我了!”   微风轻拂,鸟语花香。   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后,孟庭柯渐渐走了出来,“花姑娘就这么看着?”   沈凝烟回头看他一眼,道:“有何不可?”   孟庭柯道:“这不像你。”   沈凝烟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不介意。”   “果真?”   沈凝烟扬起了嘴角,薛青柠没听懂,不代表她也没听懂。叶昔迟口中的那个会娶的小女孩,可不正是她自己嘛。既然不是薛青柠,她有什么好介意的。   不得不说,在经过薄娘的事件之后,沈凝烟对这些事情的分析能力有了很大的进步,亦不会再冒冒失失地就下断论了。   思及此,沈凝烟心情颇好地对着孟庭柯道:“以后别再叫我花姑娘了,我不姓花。”   孟庭柯挑眉。   “我姓沈。”   ***   一直到天黑,叶昔迟才侥幸摆脱薛青柠的魔爪。这一日又是上街又是烧香的,被薛青柠拉着满荆州城跑,累得他双腿都快断了。   回到偏院,见沈凝烟搬了一个软榻舒服地躺在月光下,左手边的石桌上还有几盘糕点,叶昔迟不禁改变了方向,朝沈凝烟走去。   “阿花。”   沈凝烟闻声坐了起来,“公子你回来了。”   叶昔迟“嗯”了一声,见她一副享受的模样,再想到自己今天当了一天跟班,不由气急,“本公子今日累死累活的,你倒好,享受得紧。”   沈凝烟挤着眼睛笑笑,“公子和表小姐一起出门,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叶昔迟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冷声道:“所以你就故意不来找我?”   沈凝烟好笑地看着他,反问道:“没事我为何要去找你?”   叶昔迟咬牙,“身为丫鬟跟着主人难道不应该吗?”   沈凝烟拿起旁边摆放着的一块绿色的糕点咬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可我不是紫影山庄的人。”   “……”叶昔迟有种捡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见他脸色不太好看,沈凝烟也不再开玩笑,殷勤地将软榻让给了叶昔迟,又端过几盘点心,讨好道:“公子,这些糕点是薛夫人方才派人送来的,我尝过了,很好吃,你尝尝?”   叶昔迟轻哼一声转过头。   沈凝烟吐了吐舌头,放下盘子,乖乖地帮他捶肩,“好啦公子,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生气嘛。”   “这还差不多。”叶昔迟轻哼道,“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啊。”沈凝烟答得理所当然,“你不在我闲着无聊,就出去逛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好玩的,就回来了。”   叶昔迟点头,“孟公子呢?”   “他啊……”沈凝烟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了,万一自己猜错了,岂不闹了个大笑话出来,“我只知道下午的时候薛大人来过,和孟公子聊了一个多时辰,别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叶昔迟道:“他虽然与叔父认识,但毕竟是我们带来的客人,可不能怠慢了人家。阿花……”   “怎么了公子?”沈凝烟见他忽然停住,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有人。”叶昔迟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一个偏僻的墙角。   沈凝烟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手腕轻轻一翻,指尖顿时夹着三根银针。她一步一步地朝墙角走去,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   忽然,一道黑影迅速地往一旁蹿开。   “什么人!”沈凝烟大喝一声,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右手猛得一扬,三根银针不偏不倚地刺入了黑衣人的肩膀。   “啊……”只听一声惊呼,失去平衡的黑衣人从墙边重重地砸在地上。几乎是立刻,一柄长剑已架在他的颈间。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三番四次想要取我性命?”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黑衣人的面纱被挑下。   黑衣人扶着就快要失去知觉的左肩,闻声冷冷地笑了笑,道:“我们做杀手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管你是什么人,杀了再说!”   “是谁?”剑又逼近了几寸,黑衣人的颈间多了一丝殷红。   黑衣人道:“既然被你抓住了,我无话可说。”说着,便想要反手自尽。   沈凝烟早有准备,一掌劈开他右手,踩在脚底。   那黑衣人见挣扎不掉,于是改换咬舌,可力气还未用上,却发现连嘴巴都动不了了。   沈凝烟看着他道:“想死?没用的,你放弃吧。银针上我下了迷药,就是为了防止你们这种想要自杀的小人!”   孟庭柯见此收起剑,赞赏地瞧了沈凝烟一眼,“姑娘果然聪明。”   沈凝烟拍了拍手,道:“对付这种人,就是要用这种方法才行。”   叶昔迟靠在大树上,低头看着黑衣人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人派你来的?说出来,我们也许还会放你一马。”   黑衣人艰难地开口,“想……知道……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如果我说不呢?”沈凝烟踩着他的手蹲下来看着他。   “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小八这才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司琴。   孟庭柯什么话都没说。   叶昔迟道:“司琴,去通知叔父,就说府中进了刺客,让他找人带去衙门审。”   “是,公子。”司琴应声离开。   “没用的,他连死都不怕,区区酷刑算得了什么。”孟庭柯接口道。   沈凝烟眼珠子一转,“这有什么难的?”说罢,尚未待几人有所反应,劈手便将黑衣人打昏。   叶昔迟愕然,“阿花,你将他打晕了我们还怎么问?”   “反正问了他也不会答,不如就别问了。”沈凝烟站起来,对着比自己还瘦弱的小八道,“把他抬我房里去。”   小八张大嘴巴,不可置信道:“抬,抬你房里?”他怎么不知道,原来这个花姑娘这么开、开放?   孟庭柯的反应就比较正常了,虽然还是一副冷着脸的模样,可比刚才却好了许多,“姑娘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叶昔迟也道:“阿花,你想做什么?”   “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沈凝烟卖关子,“当日围杀孟公子的有好几个人,今日却只来了一个,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与其我们逼问他,不如让他们自己招人,岂不是省了许多麻烦。”   “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啊。”沈凝烟说着拉起叶昔迟就往回走,“公子,我需要你帮我。”   “我呢?”孟庭柯好心地问了一句。   沈凝烟笑道:“你就好好保护自己,我可不希望我救下来的人再被人暗杀了。”   小八跳了起来,“我家公子才不会被杀呢!”   孟庭柯失笑,这丫头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第三十一章计谋   不一会儿,闻讯大惊的薛仁远便带着众人匆匆赶来。见孟庭柯独坐在院子里,忙上前道:“孟公子,我听司琴说有刺客要刺杀您,您没事吧?”   孟庭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来薛大人的府邸也并不怎么安全。不过好在有叶公子与花姑娘在,有惊无险,大人不必记挂。”   “不敢不敢。”薛仁远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虚惊一场啊。转眼又道,“从现在起我会多派点人手来保护您的。”   孟庭柯微闭双目,不置可否,“前几日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薛仁远道:“回孟公子,现在只查出来那些人并非朝廷之人,至于那些人的身份如何,背后的主使者又是谁,暂时还……”   孟庭柯蹙眉,转瞬又舒展,“继续派人去查,但是切记,万不可打草惊蛇。”   薛仁远连连道是,“下官一定尽快查明。”   “爹!”远远站在一旁的薛青柠没见到叶昔迟,他房里也没有掌灯,心里一阵大骇,“爹,表哥呢,表哥去哪里了?”   薛仁远一听司琴说有人要刺杀孟庭柯,就立马赶了过来,哪还有心思顾及到别人。现在听薛青柠这么一说,才发现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叶昔迟和沈凝烟都不见了踪影。   孟庭柯不紧不慢道:“花姑娘说有办法查出那名刺客的身份,就带着他回房了,叶公子也跟了去。”   “什么?”薛仁远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往沈凝烟的房间看了一眼,但见孟庭柯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只好把话给吞进了肚子里。   薛青柠听后也想要进屋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可却被奉命守在屋外的小八拦住了,“薛姑娘,花姑娘吩咐了,她和叶公子在里面审问刺客,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从来没有人敢在薛府拦着她过!薛青柠气得脸都青了,大声道:“我表哥在里面,我为什么不能进去?你让开!”   “对不起薛姑娘,叶公子也没说你可以进去。”小八尽职地挡在门口,无论她怎么说怎么闹,就是不让她进去。   几番下来,身后的薛仁远看不下去了,厉声道:“阿柠!你表哥在里面有事做,你进去捣乱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薛青柠委委屈屈地瞪了小八一眼,不情不愿地走到薛仁远身边,轻声嘀咕道:“谁知道那个刺客是不是和那个阿花有一腿,万一表哥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啊!”   “你……”薛仁远脸色铁青地瞧着她,竟是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当下又气又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迟儿跟我说过,阿花在他身边快两年了,这些黑衣人前几天才冒出来的,怎么可能和阿花有勾结呢?!再说了,你表哥做事自有分寸,哪轮得到你去插手!”   想不到自己的老爹竟然帮着外人数落自己,薛青柠眼眶一红,“我这也是担心表哥啊。”   “你有这个闲心思担心你表哥,不如好好地关心关心你自己。马上就是你的及笄之日了,若是你的脾气再不收敛一点,我看以后谁会娶你!”薛仁远气得转身。   一听要嫁人,薛青柠连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拉着薛仁远的手臂道:“爹,你知道我喜欢表哥的,这辈子我非表哥不嫁,才不要嫁给其他人呢!”   “混帐!”薛仁远甩开她的手,顾着孟庭柯在场,才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儿女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嫁给何人,岂容你自己做主?”   薛青柠显然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道:“那如果是表哥向你们提亲,你和娘是不是就会答应了?”   薛仁远看了她好一会儿,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阿柠,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嫁给你表哥呢?天下的好男人这么多,对面那条街的李秀才就……”   “爹!”薛青柠打断他的话。她早就知道她的爹娘有意将她与李秀才撮合在一起,可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我不要嫁给什么李秀才、王秀才的,我就要嫁给表哥!”薛青柠表明自己的态度。   薛仁远摇了摇头,对女儿的执着又是一阵无声低叹。若是迟儿真的喜欢阿柠,他这个做叔父的自然乐意成就他们的好事,可眼下看来,迟儿分明一点也不喜欢阿柠。若阿柠不是迟儿的表妹,只怕迟儿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一面吧。   正在这时,一直没说话,却又将他们的对话完完整整地听了去的孟庭柯忽然开口道:“薛姑娘姿色过人,貌美如花,任谁见了都会倾心于你,为何一定要嫁给叶公子呢?”   薛仁远的眼睛忽然一亮,定定地望向孟庭柯,却见孟庭柯压根没看到自己,整个儿目光都放在薛青柠身上。   他的这句话让薛青柠很是受用,她收起了方才暴躁,倒是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扭捏与羞赧,咬了咬唇,怯怯道:“因为……因为以前表哥说过会娶我的……”   薛仁远惊讶,“什么时候?”   薛青柠道:“就是那次表哥去沧州给沈大小姐提亲不成,后来和我说的。”   “沈大小姐?”孟庭柯挑了挑眉,如果他没记错,阿花也说自己姓沈。   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呢?   “嗯。”薛青柠脸色微红地点头。   一旁的薛仁远则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是因为叶昔迟曾一直见到薛青柠就躲,才推测出叶昔迟并不喜欢薛青柠,可如果真的如薛青柠所说,叶昔迟曾答应过要娶她,那么这两人之间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是他们做爹娘的不知道的?   半晌,孟庭柯道:“薛姑娘,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说的那个时候是多久之前的事?”   薛青柠记得很清,当下想都没有就直接脱口而出,“是我九岁的时候。”   九岁?那就是六年前的事了?孟庭柯皱眉,那个时候叶昔迟只有十七,而阿花也不过十岁,这个沈大小姐应该不是阿花才对。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这个巧合未免有点太过凑巧了呢?   “叶公子,花姑娘,你们出来了……啊,这、这是……”守在门口的小八惊呼。   众人询问望去,也都是一怔。   “公子,他、他怎么……”小八跑到自家正牌主子身边去,“这人怎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啊?”他刚才虽然没看清,可他敢确定这人肯定不长这样,否则就不用等他现在惊讶了!   孟庭柯摸了摸下巴,三分打量,七分惊讶地看着被叶昔迟扔在地上依旧昏迷的人,世上怎么会有与他如此相似的人?连他也找不到破绽……   他不由地朝沈凝烟望去。   沈凝烟拍了拍手,顺便踹了黑衣人一脚。小八见后顿吸一口凉气,往孟庭柯身后躲了躲。哪怕是知道这个人不是他家公子,可敢当着他家公子的面,对着一个同他家公子长得完全相同的人用脚踹的,大概也只有花姑娘能做得出来了。   孟庭柯轻咳一声,打破了平静,指着黑衣人道:“花姑娘,你能否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凝烟邀功似的来到他身边,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和你长得很像?”   像?岂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孟庭柯轻轻点头,身后的小八见此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神,简直太神了!这花姑娘是个人才啊!   沈凝烟满意了,得意道:“我的易容术果然又进步了。”   “易容?”孟庭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叶昔迟笑着接口道:“阿花最擅易容,方才她让我进去,就是给她打下手的。”   叶昔迟这么一说,在场众人都恍然大悟。   只是……   “为什么要将他易容成我的样子?”孟庭柯颇为不解。   沈凝烟挤了挤眼睛,然后蹲下来,提着黑衣人的衣服将他拉进看了又看,轻声道:“你说如果我们将他放了,会怎么样?”   “……”好不容易抓到了又要放了?孟庭柯很不理解她的想法,更何况将他放了之后,走出去的那个人还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   等等,一模一样的自己走出去……   孟庭柯也跟着蹲了下来,抬起那人的下巴细细看了又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惊喜道:“我懂你的意思了!”   沈凝烟微笑,缓缓道:“若我们将他放了,他侥幸逃生一定会去找自己的同伙,他的同伙如果见到了想要杀的人自投罗网,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呢?到时候我们就悄悄地跟着他,他要是想证明自己是他们的人,一定会道出自己的身份。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岂不是既省时又省力吗?”   “姑娘果然聪颖,这么独特的办法,真亏你想得出来。”孟庭柯似笑非笑道。   沈凝烟回头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紧接着相视一笑。   “你也不赖。”沈凝烟笑道。   孟庭柯也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一来二去的神情尽数落入旁人眼中,小八半掩着嘴在一边偷笑,不知在窃喜什么。   也看出了些眉目的司琴慢慢地从薛仁远身后挪到叶昔迟身旁,推了推叶昔迟,“公子,阿花她该不会是……”   叶昔迟的目光还停留在两人身上,闻言怔怔道:“什么?”   司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阿花该不会是喜欢上这位孟公子了吧?你看他们多亲热啊。”   叶昔迟猛得回头,微怒道:“别胡说!”   司琴撇撇嘴,低头不再多言。   “看他的样子就快要醒了,薛大人,今日之事麻烦你了,这里已经不用那么多人了,天色不早,都让他们回去休息吧。”孟庭柯对着薛仁远道。   薛仁远应声,很快带着众人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了孟庭柯、叶昔迟、沈凝烟、薛青柠等人。   “阿柠,你也回去休息吧。”叶昔迟道。   薛青柠不乐意,“表哥,我还睡不着,我陪你聊聊天好不好?”   叶昔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心里闷闷的不是滋味,当下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必了,我们还有事要谈,我让司琴送你回去休息。”   薛青柠见他似乎心情不好,怕自己再缠着他下去他就会像以前一样躲着自己,只得郁郁地答应,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黑衣人的眉头皱了皱,眼睫也轻轻颤动,似有转醒迹象。   沈凝烟见状二话不说又是一掌劈向他的后颈。   “你怎么又把他打晕了?”孟庭柯不由无语。   沈凝烟道:“天都那么晚了,现在放下出去不太好办事,不如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吧。”说完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边往回走边道,“我累了,先去睡一会儿,这个人你们看着办吧。”便留下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   ☆、第三十二章跟踪   翌日一早,沈凝烟一出房门,便看到黑衣人被人五花大绑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已经醒了,正扭着身体不断地挣扎。   沈凝烟伸懒腰的手停在半空中,瞧见脚边摆放着的一盆清水,嘴角一扬,弯腰端起,二话没说就往黑衣人的头上淋了去。   “呸呸呸!”黑衣人已经可以说话,见状双目恶狠狠地盯着沈凝烟,仿佛要将她剥皮抽筋,“臭丫头!你究竟想干什么!要杀就杀,绑着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啊。”沈凝烟无辜地耸耸肩,答得十分顺口,贼咪咪地凑近他,拍了拍他的脸,道,“我看你长得也人模人样的,为什么就吐不出象牙来呢?唉,可惜啊,真是可惜。”   “呸!你个死丫头,竟然敢骂老子!”   “我就骂你怎么了?”沈凝烟双手插腰,俨然以一副准备泼妇骂街的模样严阵以待。   “阿花,这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呢?”忽然,一个略含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凝烟跑到他身边,指着黑衣人道:“公子,他欺负我!”恶人先告状。   要不是黑衣人此时双手双脚都被牢牢地捆着动弹不得,只怕他早已和沈凝烟打起来了。   叶昔迟见他有气无处撒的神色,不由好笑,道:“他肯说是谁主使的了吗?”   沈凝烟摇头,道:“还没有。”   “这样啊……”叶昔迟故作沉思。   沈凝烟提议,满脸兴奋道:“公子,我们要不要给他尝尝我最新发明的逼供十三式?”   “哦?”叶昔迟拖了长长的音,“什么逼供十三式?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凝烟大笑,“都说了是我最新发明的,你当然没见过了!”   叶昔迟看了一眼黑衣人,用他正好能够听得到声音,似笑非笑道:“说来听听。”   沈凝烟重重地点头,慢慢回忆道:“这第一式呢,就是先把他的衣服给扒光,然后把他的头发剃了……”   “咳。”还没等沈凝烟说完一句话,叶昔迟嘴角微抽,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你逼供就逼供,为何要脱人家的衣服?”   沈凝烟朝他挑了挑眉,暗笑,“脱了衣服好办事啊公子。”紧接着转头悄悄地用余光瞥了那人一眼,果见他的脸上渐渐升起一抹红晕。   “继续。”叶昔迟亦捕捉到了那人的神色,强忍着笑问道。   这本是沈凝烟与叶昔迟昨夜商量好的。虽然要让这人去给他们当诱饵,可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了他,不然会引起怀疑的。所以沈凝烟就想了这么一个方法,放他之前她就装恶人,尽可能地多吓吓他,吓到他肝胆俱裂最好,谁让他昨晚想要混进薛府刺杀孟庭柯的,也好给他一个教训。而叶昔迟呢就做好人,在她吓完之后找个借口将那人放了,这样也就不太会惹人怀疑。   只不过叶昔迟没有想到,她想出来的方法第一步,就是要脱人家的衣服,这实在是……   沈凝烟背对着黑衣人用力地笑了几下,然后又恢复一脸从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清了清嗓子,道:“这第二呢,我们就拿把刀子,在他的身上雕几朵花苞出来,接着用鞭子狠狠地一抽!鲜血四溅、皮开肉绽,就如同绽放的牡丹,耀眼而又华丽。”   叶昔迟:“……”   沈凝烟回到黑衣人身旁,笑得像一只恶鬼,绕着他来回打转,“接下来我们一点一点地在伤口上洒盐,等盐融化了,再一滴一滴地浇上辣椒油,他整个人就会变得鲜红四射,光彩照人。”   沈凝烟说着手指轻轻滑过黑衣人的胸膛,黑衣人顿时一个瑟缩,头狠狠地往后仰去,颤声道:“你……你不要过来……要杀,你干脆就一刀杀了我!”   “怕了?”沈凝烟笑笑,紧盯着他道,“我这才进行到第五步呢,接下来还有八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怎么会怕你这个小丫头!”话虽这么说,可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既然不怕那我就继续说了。”沈凝烟退后两步,刚想继续将她的逼供十三式一一道尽,就听叶昔迟蹙眉打断了她。   “阿花,够了,不要再说了。”他发誓,以后惹谁都不会再惹这个小祖宗了!   “怎么了公子,我还没说完呢。”沈凝烟眨眨眼睛。他们昨晚明明商量好的,不把黑衣人吓去半条命不罢手,怎么今日她连一半都没进行到,他就喊停了呢?这可是她昨晚躺在床上辛辛苦苦想了半个多时辰的妙招啊!   叶昔迟无视她哀求中满含兴奋的眼神,来到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的黑衣人面前道:“你当真不肯说出谁是幕后主使者?”   黑衣人咬着牙,发丝上还滴着水,但被沈凝烟易上去的容貌,却是一点都没有变,叶昔迟不得不暗暗佩服沈凝烟高超的技术。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为难你,你走吧。”叶昔迟轻声道。   “你们当真肯放了我?”原本十分惊喜的眸子一对上沈凝烟的目光,黑衣人立马移开目光,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叶昔迟道:“你既然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会怕那些逼供的方法。既然我们从你这里得不到我们想要的答案,那杀了你也没有用。”   黑衣人本来是怕的,可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高傲地哼了一声,“那是,老子连死都不怕,害怕什么逼供!有种尽管放马过来吧!”   “当……真?”沈凝烟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慢悠悠地靠近他,脸上笑得好不阴险。   “……”黑衣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蓦地闭上了双眼。   突然感觉到手腕上一松,身上的束缚立刻不见了,黑衣人睁开眼,却见沈凝烟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   “胆小鬼。”沈凝烟把匕首扔在一旁,转身,抱臂道,“我数十下,若是到时候你还在这里,就休怪我不客气!”   黑衣人听了哪里还敢注意她在做什么,连忙解开了自己腿上的绳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飞一般地闪身逃走了。   “昨日见识了姑娘的妙计,今日又听闻姑娘的英勇,如此女中豪杰,让在下也自叹不如。”孟庭柯从一旁走了出来,唇边含着三分笑意。   沈凝烟斜了他一眼,别以为她听不出他这是在取笑他!“啰嗦什么,还不快跟上,等人跑了就麻烦了!”   孟庭柯点头,知道她在那人身上动了手脚,他施展不开轻功根本走不快,当下不急不缓道:“走。”   叶昔迟见沈凝烟看到孟庭柯之后就完全把他当做不存在,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拂了拂袖,也大步跟了上去。   ***   由于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不多,是以叶昔迟等人并不担心会把人给跟丢了,路经一个包子铺的时候,沈凝烟还优哉游哉地停了下来,给每人买了两个包子,边啃边跟。   不一会儿,只见那人走进了一个小巷子,沈凝烟等人见机跟了上去。不知是那人对巷子里的地形并不熟,还是为了防止有人跟着故意绕路,七拐八弯地走了好长时间,才停在了一间破庙门外。   沈凝烟等人躲在一个矮墙后面,叼着包子,猫着腰注视着前面的动静。   只见黑衣人轻轻敲了几下门,听着节奏还是有规律的。沈凝烟偷偷地记了下来,尚未来得及再细想一遍,就见里面有人飞快地出来了。   一、二、三、四、五……加上他们刚才放走的那个,正好是上次刺杀孟庭柯的六个!   沈凝烟看了孟庭柯一眼,见孟庭柯同样有所察觉,便又将目光放到了那六个人身上。   出来的五个人见到门口的黑衣人时,齐刷刷地把剑拔了出来。   “好啊!哥儿几个正要找你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这次那个丫头不在,看哥儿几个怎么收拾你!”其中一人道。   黑衣人莫名,“大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又有人道:“少废话,将死之人何必要听懂!”话音刚落,已出手向他砍去。   黑衣人一边躲一边急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了?!干嘛打我啊?”   “谁是你大哥二哥!看剑!”   “三哥,你们……”   眼看几人很快就扭打成了一团,沈凝烟朝身边的二人扬了扬眉,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发展着,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被他们放了的黑衣人变招架不住五人的联手,连连求饶,一边拼命地当着劈头而来的刀光剑影,一边道:“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六弟,你们听我说!我是你们的四弟啊!”   “废话少说!”其中一人喝道。   黑衣人一咬牙,大吼道:“邱大人让我们去杀了那个姓孟的,你们忘了吗!”   剩下五人闻声都身形一愣,被他唤作大哥的人剑在他喉口一寸处猛得停住,“你说什么?”   “哎呀!”黑衣人扔掉手里的剑,道,“大哥,你看清楚,我是你四弟啊!”   “四弟?你真的是四弟?”黑衣人也扔了剑朝前走去,惊讶地打量他道,“四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就在几人一惊一乍中,远远躲在矮墙后的沈凝烟听得莫名其妙,可也总算弄清了点头绪,“那个邱大人是谁啊?”   孟庭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户部侍郎邱明。”   “你怎么知道是他?”话一出口,沈凝烟顿觉不妥,于是换个方式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口中的邱大人就一定是你说的邱明呢?”姓邱的那么多,他怎么知道是哪一个?   孟庭柯不语,半晌后,轻声道:“走吧。此事我自有定论,你们不必再插手。”   ☆、第三十三章醉酒   沈凝烟本就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孟庭柯看起来有难言之隐,他既然说不要他们插手,那她自然也没有再追究的道理。   揉了揉脖子,又伸了个懒腰,沈凝烟拉着叶昔迟转身就走,“公子,我方才在巷子口见着一个酒肆。”   “酒肆?”叶昔迟望向她挽着自己的手,心里连日来的不悦仿佛在顷刻间消散。任由她靠着自己,叶昔迟含笑道,“想喝酒了?”   沈凝烟“嘿嘿”一笑,“酒味很香。”   “可你不胜酒力。”叶昔迟一点面子也不留给她。   沈凝烟嘟了嘟嘴,不服道:“是你不让我喝。”   叶昔迟微笑,眸底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柔意,“还记不记得我去年的生辰?”   “记得,怎么不记得!”沈凝烟也笑,很可爱地眨了眨眼睛,道,“你喝醉了,最后还是我把你背回房的。”   “你还敢说!”叶昔迟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我不注意偷偷把酒全倒在我的杯子,害我怎么喝也喝不完。”   沈凝烟抽气,“你知道?”   叶昔迟停住脚步,“你以为能瞒得住我?”   沈凝烟不解,“你怎么会知道?”   叶昔迟又好气又好笑,“不然你以为喝得半醉连站都站不稳的你,是哪来的力气把我从院子背回房的?”   难怪当时怎么觉得他忽然变轻了,原来……   沈凝烟瞪他,“原来你没醉!”   叶昔迟也不否认,“就凭你的酒力想要灌醉我,还差得远。”   沈凝烟轻哼一声,但见他并不反对,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对着孟庭柯道:“孟公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喝酒?”   孟庭柯也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一愣,看了她半晌,才轻轻点头,“也好。”   ***   这间酒肆不愧是爱酒之人常去的地方,尚未到午时,酒肆里已坐满了人。   沈凝烟等人去得早,才挑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此刻她手握着一壶清酒,学着周围众人的模样,仰头灌了一大口。顿时酒香四溢,酣甜爽口,沈凝烟眯起眼睛,长叹一声。   “好喝?”叶昔迟执起杯子,轻闻。   沈凝烟脸色微红,双眸中浅浅地泛上一层水雾,竟比往时多了几分媚态,“公子怎么不自个儿尝尝?”   叶昔迟放下酒杯,“你的品味向来不准,若是你说好喝,那我就没必要喝了,可若是你说不好喝,或许我才应该尝尝。”   沈凝烟喝了酒,胆子也大了,听叶昔迟这么说,秀眉一扬,怒道:“你什么意思?”   媚眼如丝,双颊酡红。叶昔迟不仅没从她的眼中看到怒意,反而觉得此时的阿花可爱得紧,让他禁不住想要掐一下她粉嫩嫩的脸蛋儿。碍于有外人在场,叶昔迟没有动作,而是笑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清楚吗?”   “我看花姑娘是真的醉了。”不待沈凝烟回答,孟庭柯便接口道,“确实是好酒,叶公子果真不尝一尝?”   叶昔迟担忧地看着沈凝烟,“好酒在哪里尝都是一样的。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早上出门又未作通知,司琴和小八找不到我们,是该急了。”   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难道叶公子就不担心你那表妹着急?”   叶昔迟看向他,微一挑眉,复又笑道:“我以前经常一见到阿柠就躲,想必她早已习惯了。”   孟庭柯点头,不再多问,“既是如此,我们送花姑娘回去吧。”   两人说话间,沈凝烟已将一壶酒灌下肚,此时听二人说要走,忙抱着酒壶,道:“你们怎么这样啊,说好来陪我喝酒的,可我还没喝够呢,你们怎么就要走了!”   叶昔迟从她手里夺过酒壶,无奈道:“凭你的酒量,喝三杯就会醉,现在我已经让你喝了整整一壶了,还嫌不够吗?”   他本以为沈凝烟功夫好,酒量定也不差,去年生辰的时候心情好,便拉着她一块儿在院子里乘凉喝酒。没想到这丫头之前滴酒未沾,三杯就醉,还满嘴胡话,足足让他呆了好一会儿。结果那丫头以为是他醉了,尚未待他有所察觉,她已想方设法地背起他进屋。把他摔到了榻上之后,转眼自己已跌醉在地上,会周公去了。   沈凝烟迷糊地摇了摇头,忽然认真道:“不够。”她想要的还没得到,怎么会够?   沈凝烟看着眼前的叶昔迟,酒肆本就人多,此时大家喝高了,更是嘈杂得很。她觉得自己似乎听不清他的声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身体一软就往前倒去,刚好有一双手接住了她。   沈凝烟呵呵一笑,仰起脸道:“公子,我站不稳,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这么多人?叶昔迟环顾四周,蹙眉。男女授受不亲,这里的人不算,去薛府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若在平时她受伤生病也就算了,可如今她是喝醉了,将她抱回去成何体统。   叶昔迟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阿花,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你喝醉了,我去找辆马车过来。”   “不要。”沈凝烟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道,“不要马车,我就要你抱。公子,我都喜欢你六年了,你连抱我一下都不愿么?”   又是六年?孟庭柯捕捉到了关键之处,望向两人。   叶昔迟只当她是酒后说胡话,无奈道:“你放手。什么六年七年的?我看你是真的醉了。你在我身边,顶多也不过一年零六个月,哪里有六年!”   沈凝烟趴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囔道:“我说有就是有,我没有记错。就算我忘了任何事,都不会忘了你的。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说过的……”   沈凝烟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几句都已经听不真切。   见她真赖在自己身上不走了,叶昔迟轻叹,然后将她抱起,出了酒肆。   ***   回去的时候薛府几乎已经炸开了锅。   远远就看到薛青柠插腰站在门口,大声地指使着一些下人,“我说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表哥那么大个人,去哪了你们都找不到,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旁边一人道:“姑娘,孟公子和花姑娘也不在,想必是追查昨晚那个刺客的事了吧。”   “我管他们两个做什么?我现在只要表哥!你们快去给我找!”   “阿柠。”   薛青柠闻声惊喜地回头,“表哥,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急死我了!”   “我那么大个人,又不会丢,你不用担心。”   “我……我不是担心,我是害怕……”薛青柠咬唇,轻声道,“我以为你又要躲着我了。”   “不会的。”叶昔迟道,抱着沈凝烟正要进去,却见薛青柠的目光盯在了她身上,叶昔迟便笑笑,“阿花喝醉了,你若是有空,麻烦吩咐下人去煮些醒酒茶送来吧。”   薛青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表哥,你们是去喝酒了?”   叶昔迟点头,莞尔,“阿花说她想喝,我想着许久没有让她沾过酒了,难得一次就让她喝了。没想到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没喝两口就醉了。”   “我以前要喝酒,你都不让我喝。”薛青柠道,听不出语气。   叶昔迟淡淡一笑,“你是我表妹,做表哥的自然要为你好,何况那时你还是一个孩子,喝酒不好。”   薛青柠指着沈凝烟,“那她呢?她又是你什么人?”   表哥居然一路抱着她回来!要知道他可从来都没有这样抱着自己过!   叶昔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好笑,想都未想,当下便开口道:“阿花她自然是我的……”   我的什么呢?叶昔迟忽然顿住。   丫鬟?她不是紫影山庄的人,算不得。   朋友?他们二人的关系看起来更像主仆,她也一直叫他公子。   客人?他何曾对紫影山庄的客人如此亲切过?   恩人?她救了姐姐一命,而姐姐也求得娘亲救了她,两人就算扯平了。似乎也不太对……   叶昔迟忽然发现,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正在这时,怀中的人动了一下,双手抓紧了他的前襟,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的胸口,“公子,日头好大。”   叶昔迟回神,低声道:“好,我们回屋。”说罢,再不管薛青柠,径自走了进去。   薛青柠气得脸色变得那叫一个丰富多彩,“素衣!”   “小姐,什么事?”   薛青柠盯着叶昔迟和沈凝烟远处的方向,十指紧握,附在婢女耳边低语了几句,婢女吓得大惊,“小姐,这……这不好吧?万一被老爷夫人知道了,会生气的……还有表公子,他……”   薛青柠正有气没处撒,听她质疑自己,大声训斥,“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我这就去。”婢女连忙退开。   ***   夜深人静。   薛青柠站在偏院外,销瘦的身子在月色下尤显单薄。银色的光辉自矮墙透过,洒在她的侧脸上,唇角渐渐勾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明日便是她的及笄之日,届时一定会有许多荆州城内有名的夫人到来。只要过了今晚,表哥就会是她一个人的了。她等了那么多年,休想再有人抢走她的爱人!   “我交代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满是期待的声音。   婢女点头,手中托着一个玉盘,盘上摆着一壶酒,两个杯子,上面还罩了一层透明的薄纱,“都准备好了。”   “好。”薄唇轻启,“东西给我吧,明日一早你便按我说的做。若是稍有半点差池,哼,你知道后果的。听见了没有?”   “……是。”   “好了,你回去吧。”   ☆、第三十四章误会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叶昔迟正在房里看书。左手旁的小案上,一檀清香微燃,灰白色的烟雾似妖似娆,袅袅上升。   “表哥,睡了吗?”   叶昔迟打开门,眸中稍显惊讶,“阿柠,你怎么来了?”   薛青柠举起酒壶,盈盈一笑,“睡不着所以来找表哥喝酒,表哥应当不会拒绝吧?”   叶昔迟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口,沉声道:“天色不早,明日表妹又当早起,还是……”   “怎么,表哥是不愿陪我喝这一杯?”叶昔迟的话没说完,薛青柠便出声打断。抬头见叶昔迟被自己说中心事,心里一凉,泫然欲泣道,“爹爹说明日便会为我指一门好亲事,怕是过了明日,我再也不能与表哥单独相处了。我只是想趁着最后一个晚上,和表哥一起喝一杯酒而已,表哥,你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难道连这最后一次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叶昔迟眸色一深,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薛青柠轻轻点头,“是。”   叶昔迟看了她半晌,侧身留出了一条道,轻叹道:“阿柠,我知你从小就喜欢我,可你也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将你当做妹妹来看待,并无其他的意思。前些日子我还在担心,你会看不清这一点……不过如今,你能想明白,自然是最好。”   “表哥如此待我,我自然是明白的。”薛青柠将玉盘放在桌子上,执起酒壶,渐渐蓄满了杯子,“所以我今日才会前来,不知表哥是否会赏脸陪我喝一杯呢?”   叶昔迟接过她递来的杯子,释怀笑道:“当然可以。”   薛青柠举起酒杯,也笑道:“明日起我便不会再任性了,无论爹爹有什么安排,我都会听从,决不让爹娘和表哥再为难。”   叶昔迟摸摸她的头,“傻丫头,你的终身大事我有什么好为难的。看到你幸福,表哥只会高兴。”   薛青柠道:“那可不一定,若是将来我的夫君欺负我、躲着我,或者他不愿意娶我了,又当如何是好?”   叶昔迟道:“他若是敢躲着你,那表哥就帮你把他找出来,他若是敢欺负你,表哥你给你出气,他若是敢不娶你,表哥一定将他绑到喜堂上与你成婚,如何?”   薛青柠想了想,乖巧地点头,微笑道:“表哥,这可是你说的,可不准反悔。”   酒杯碰撞声响起,薛青柠一边看着叶昔迟将酒饮干,一边慢慢地喝下了自己手中的这杯。   她知道他素来都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有了今晚这个承诺,那她便什么也不必担心了。   ***   翌日一早,原本应当在薛青柠房里服侍她穿戴的丫鬟素衣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薛仁远与苏婉的卧室。   “老爷,夫人,不好了!”竟是焦急地连礼数都顾不上了。   “何事如此慌张?”薛仁远正在穿衣,见小丫头莽撞地冲了进来,不免有些愠怒,“吉时将至,你不好好地伺候小姐,到这里来做什么?”   素衣连忙跪下,“老爷,我今日一早便去了小姐房里,可小姐……小姐……”   “小姐怎么了?”薛仁远见她欲言又止,心里一急。   “小姐……小姐她不见了……”素衣轻声道。   “什么?!”薛仁远扬声,“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会不见了?快说,她是不是昨日又溜出去玩了?”   “没有没有。”素衣连连摆手,“老爷,昨日夜里小姐还去见了表公子,她绝对没有出去玩啊。”   薛仁远眯起了眼睛,质疑道:“你说小姐昨夜去见了迟儿?”   素衣吓得捂住了嘴巴,立刻低下头,不语。   薛仁远见她的样子,分明是心中有鬼。当下拂袖快步踏出房门,朝偏院行去。   薛仁远到偏院的时候,正巧沈凝烟边打着哈欠边推门出来,见薛仁远气势汹汹地走来,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今日不是表小姐的及笄之日,他和薛夫人应该很忙才对,怎会有空闲来这里?   “薛大人。”见他走近,沈凝烟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   薛仁远一脸严肃,看了看她,又看向叶昔迟的房门,“迟儿呢?”   公子?沈凝烟想了想,“大约还在睡吧。”   薛仁远不疑有他,又道:“阿柠昨晚是不是来找迟儿了?”   沈凝烟眨眨眼睛,她昨天酒喝多了,怎么被叶昔迟带回来的都不记得了,一直睡到现在方才转醒,怎么会知道薛青柠有没有来找过叶昔迟?   不过……薛青柠居然敢大晚上来找叶昔迟?!心里一股莫名的火气上升,沈凝烟望向跟着赶来的素衣,她是薛青柠的贴身丫鬟,薛青柠有没有来过,她一定清楚!   素衣瞧了她一眼,老实交代道:“昨晚小姐命我准备了酒,想要和表公子一起喝的,后来……后来小姐便让我回去休息了。”   还喝了酒?沈凝烟脸色一沉,“你家小姐昨夜几时来的?”   素衣小声道:“戌时三刻。”   “胡闹!”薛仁远厉声斥道,“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你还不快速速去把小姐找出来!”   “是,是……”素衣忙应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院子。   “发生了何事?”住在沈凝烟隔壁的孟庭柯也推门出来,见门口热闹得很,上前问道。   薛仁远简单地行了一个礼,道:“小女今日及笄,但却不知所踪。听闻小女昨夜来找过迟儿,不知……孟公子可知晓?”   孟庭柯面无表情道:“我昨夜很早就歇下了,不曾见过薛小姐,不知……花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眨眼的功夫,沈凝烟已经来到叶昔迟的房门外,撩起衣袖,正有破门而入的架势。只是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门上,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沈凝烟和里面的人打了一个照面,两人皆是吓得后退了一步。   “啊……”这声女子的尖叫不是沈凝烟的。   沈凝烟在起床的惊吓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此刻她抱着双臂,冷冷地瞧着屋子门口正同她大眼瞪小眼的女子,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颊微红,颈间还要数到道细小的红痕,不知是怎么造成的。   沈凝烟眯起眼睛,气息渐渐有些不稳,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青柠此时只着了一件单衣,手上抱着昨日的衣服。身后的桌子上,还有一只倾倒的酒壶,旁边的矮凳四只里有两只侧翻在地上,屋内的屏风也不在原来的位置,看起来满是狼藉。   “我……我……”薛青柠支支吾吾,一抬头,便看见薛仁远负手站在沈凝烟的身旁,他的另一边站着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孟庭柯。三个人六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薛青柠将衣服往上遮了遮,“爹……”   啪。   薛青柠的脸颊上很快就出现了一层红红的掌心,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眼角噙着泪水,“爹,你打我?”   她是薛仁远和苏婉唯一的一个孩子,薛府上下从小就视她如掌上明珠,无论她如何胡闹,薛仁远也未曾打过她一下,可今日他居然二话不说就打了她?   薛仁远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指尖颤抖,“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薛青柠委屈地低下头,轻声道:“爹,我没有……是、是表哥……表哥他……”   薛仁远往内室看了一眼,叶昔迟仍躺在床上,却已经有转醒的迹象。他又回头狠狠地瞪着薛青柠,薛青柠偷偷抬眼看他正好接触到了他的目光,连忙低头。   唉,自己的女儿在想些什么,他这个做爹的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如果今日躺在里面的是外人也就算了,可那人偏偏是叶昔迟。他是自己夫人亲姐姐的儿子,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什么品行,什么想法,自己又怎会不清楚呢?这其中若不是阿柠搞鬼,叶昔迟怎么可能对阿柠……   “说吧,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薛仁远轻抚额角,怪不得前些日子哭着喊着要他们写信把叶昔迟找过来,原来她打得竟是这个主意!他自认一生为官清廉,断的案子不下白起,可今日这作案对象,偏生成了自己的女儿。而他,却不得不帮着她一起隐瞒,否则此事传出,阿柠今后怕是再难嫁人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委屈一下迟儿了。   薛青柠跪下,正准备将原先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用,余光一瞥,便见叶昔迟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花,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多人在我房里?”叶昔迟捏着眉心,显然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等了好半天没有听到回答,叶昔迟才认真去看眼前的情景。薛仁远满脸复杂地看着自己,门口阿花、孟庭柯、素衣,就连司琴和小八也站在他们身后,个个一脸奇怪的看着自己。叶昔迟莫名,低头瞧见薛青柠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半露的肩上,还有朵朵红花。   叶昔迟心下一凛,再抬头看着门口几人的眼色,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怎么回事?”叶昔迟哑着嗓子道。   没有人回答他。   叶昔迟习惯性地看向沈凝烟,“阿花,阿柠她……”   沈凝烟冷冷地看着他,唇边勾起了一个讥讽的笑意,“公子昨夜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察觉到她眼里的鄙夷,叶昔迟往后退了两步,单手扶着屏风,再一回头,看着凌乱的床榻,眸色渐深。   昨夜阿柠送来的那壶酒有问题!他记得他只喝了两杯,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莫非……   “阿柠?”叶昔迟望向跪在地上的女子,今日本应是她的及笄之日,她说她爹会给她指一门亲事,她说她以后会乖乖地听话,她说……   脑袋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叶昔迟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昨夜来找他,怪不得她昨夜会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原来竟是她一早就预谋好的!   可他竟然一时不察,落入了她的圈套……   “阿柠,你居然……”   “够了。”没等他话说下去,薛仁远就沉声开口,“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叔父?”   薛仁远越过薛青柠,走到叶昔迟身边,低叹一声,手按在他的肩上,道:“迟儿,叔父相信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叔父知道这件事错不在你,可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阿柠她……她毕竟是个尚未出嫁的女孩子,所以叔父希望,你能够帮阿柠遮挡一下。迟儿,你可明白叔父的意思?”   叶昔迟不语,半晌之后,才轻声开口,“叔父请放心,待我禀明了二老,便会迎娶阿柠。”   薛仁远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薛青柠隔得最近,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顿时眉开眼笑,还不忘挑衅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花姑娘!”   “阿花!”   叶昔迟循声抬头,只见沈凝烟飞奔出去的背影。心里忽然一急,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随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浮上心头。只是还未待他来得及弄清这份陌生的情愫究竟是什么,她便已离他远去。   薛仁远走到门口,脚下步子一顿,对着素衣道:“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小姐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来!记住,此事不准任何人传扬出去。”   “是,老爷。”素衣颤声应道。   “表哥……”薛青柠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拉叶昔迟的手臂。却不想叶昔迟冷冷地甩开她的手,仿佛多见她一眼都碍眼。   薛青柠见此咬了咬牙,但一想到他已经答应娶她,心里又忽然高兴起来。   她很快,就是表哥的新娘了呢。   ☆、第三十五章离开   爆竹声响,薛府一改往日的清冷,所有人都在庆祝薛青柠及笄,薛仁远亦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她与叶昔迟的亲事,可谓是双喜临门。除了知情的几个人以及薛家夫妇强颜欢笑以外,剩下的宾客无一不送上祝福,有的甚至连贺礼都飞一般地拖人带来了。   相比起前院的热闹,偏院就显得冷清许多。   沈凝烟站在院子里,遥望着前院的方向。肩上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只拿了两件叶昔迟送给她的衣服和首饰,其余什么都没拿,就连自己视若珍宝的易容工具,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似乎只围着一人转动。和叶昔迟比起来,真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日日数着日子,等着两年之期满的那一刻,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眼看只差数月便可期满,却未料忽然闹了这么一件事出来。   从前无论有多少女子喜欢上他,她都会生气,会吵闹,会想尽办法把那些碍眼的人赶走,最后再在她们转身离开之后暗自得意。可今日,她忽然发现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想离开的,可他那一句“会迎娶阿柠”,却注定了这一次转身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沈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思绪被打断,从长廊处走出来一个华衣男子,身姿挺拔,颀长有形。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不前进也不后退,仿佛已经站了很久。   在这薛府里知道她名字的只有一个人,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沈凝烟吸气,攥紧手里的包袱,道:“孟公子不去前院热闹,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素来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说话间,孟庭柯已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那孟公子便好生留在这里,恕我不奉陪了。”   “你要去哪里?”手腕一紧,孟庭柯抓住了她的手。   沈凝烟淡淡道:“这里本就不是我该留的地方,天大地大,去哪里都比留在这里好。”   “你不开心。”孟庭柯仍不放手。   沈凝烟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她眼底的落寞,“今日是表小姐的大喜之日,又是薛府与紫影山庄联姻之日,我没有理由不开心。”   “紫影山庄?”孟庭柯挑眉,眼波流转,“原来你们竟是紫影山庄的人。”   沈凝烟讶异,“你知道?”   孟庭柯松开她的手,唇角微挑,道:“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紫影山庄,数百年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早已闻名在外,又有谁会不知呢?看样子,叶公子便是紫影山庄的下一代庄主吧?”   被他猜出叶昔迟的身份,沈凝烟却一点也不担心,道:“可你不是江湖中人。”   孟庭柯不否认,道:“你也不是紫影山庄的人。”   沈凝烟抬头望天,道:“是啊,我不是紫影山庄的人。”以后也不会是了……   落寞的神情尽数被他纳入眼底,孟庭柯凝望了她许久,才轻声道:“天底下不是只有紫影山庄才是好的去处。”   沈凝烟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那么孟公子觉得何处才是好去处?皇宫吗?”   孟庭柯摇了摇头,一点也不避讳,道:“深宫内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纵使想尽荣华富贵,却也得不到半分自由。虽然我很想带你去,可我也明白,你并不适合那里。”   “那民女是否应当多谢皇上的抬爱?”   孟庭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渐渐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不要叫我皇上,在你面前,我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沈凝烟不着痕迹地避过他的掌心,抬眸朝他璀璨一笑,道:“好,那我还是叫你孟公子。”   孟庭柯收回手,叹气,“我不姓孟,孟是我母亲的姓,出门在外为了方便,便取了母姓。”   沈凝烟耸了耸肩,她若是在乎他姓什么,那么这些日子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然了。   “可惜我娘不姓花。”   孟庭柯一怔,片刻才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不禁失笑,“看来我是白担心你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开玩笑。”   沈凝烟仰头望着他,“那你觉得这种时候我应该干什么?像那些被丈夫抛弃的女子一样躲在房里以泪洗面,亦或是像薛青柠那样,想出点阴谋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孟庭柯似有不解,道:“阴谋手段?”   沈凝烟道:“孟公子该不会真的相信薛青柠和素衣说的话吧?”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   “我累了。”沈凝烟顿了顿,才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开始,便一直是我追着他的足迹,每做一件事,每念一本书,每作一幅画,首先想到的都是他。可当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每日睁眼便能瞧见他,他身边的女子却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当年对我的那个承诺,我甚至在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守在他的身旁,可他却从未回头看我,对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也是只字未提。今日之事,我不相信他真的会与薛青柠发生什么,但他那句会娶薛青柠的话,却让我再也没有理由说服自己留下来。”   她委曲求全留在叶昔迟身边,可并不代表她能允许自己不顾尊严地陪着他。今日他既然忘记了当日许她的诺言,那她也没有必要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了。   她是喜欢他,可却不会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儿伤心难过。   其实她从来,都是一个坚强的人。   爱情,如若不能完整地拥有,不如放任自由。   “沈姑娘果真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女子。”孟庭柯不得不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之间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也难怪自己会倾心于她。   “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小八气喘吁吁地从一旁跑来。   沈凝烟奇怪地看着二人,“你们也要走?”   孟庭柯微笑,淡声道:“我的性命是沈姑娘所救,沈姑娘若要离开,我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下。”   “你就不怕再有人追杀你吗?”沈凝烟歪头眨了眨眼。   孟庭柯诚实道:“怕,当然怕。可若是沈姑娘愿意带着我一块儿上路,相信就算再来十倍的人,也不足畏惧。”   “你倒是看得起我。”沈凝烟转身就走。   孟庭柯失笑,缓步跟上,“我一直都很看得起你。”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趟出宫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有,那些黑衣人为什么又要追杀你?”   “这是你带我上路的交换条件吗?”孟庭柯笑问。   “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好,那等离开了荆州我再告诉你。”   “没问题,不过,你以后不要再叫我沈姑娘了,听着累人。”   “嗯?”   “我叫沈凝烟。”   …………   ……   送走了往来的宾客,天色已暗。叶昔迟一步一停地走向偏院,薛青柠在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愿离去。   “表哥……”   过了一座石拱桥,薛青柠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大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叶昔迟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看她。   “表哥……”见他没有推开自己,薛青柠心里一阵高兴,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后,双手绕过他的腰间,紧紧地抱住了她。她靠在他的背上,声音宁静地仿佛天上悬挂的月亮,“表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叶昔迟抬头,不言不语。   薛青柠蹭着他的后背道:“对不起嘛表哥,我真的是因为太喜欢你,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的,不然的话,爹今日一定会把我许配给那个什么王秀才的。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你,也只喜欢你一个,我才不要嫁给别人呢!表哥,虽然这次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瞒着你,可你以前也答应过会娶我。既然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叶昔迟沉默,半晌,轻声道:“阿柠,你误会了。”他掰开薛青柠的手,转过身,扶着她的肩,一字一句道,“阿柠,你误会了。我的确答应过一个小女孩说会娶她,可那个小女孩,不是你。”   他本来就打算等过了今日就和她说这件事的,只是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薛青柠一愣,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强颜欢笑,道:“表哥,你是开玩笑的吧?你、你不要拿这种事情来吓我,好不好?”   叶昔迟推开她,不紧不慢道:“我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吓你。阿柠,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把你当做妹妹,仅此而已。”   “不,不会的……”薛青柠摇头,走向他,又将他牢牢抱住,“不会的,表哥,你一定是喜欢我的,你一定是喜欢我的!不然早上你为什么答应爹要娶我,不然你今日又为什么一直陪着我?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叶昔迟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道:“阿柠,嫁给我你不会幸福的。”   “我不会幸福……那谁会?那个阿花吗?”薛青柠猛得放开她,嘶声力竭地大喊,“她就是你答应要娶的小女孩,是不是?”   叶昔迟摇了摇头,忽略了她前面半句,道:“阿柠,你不要再闹了。就算我当初答应的那个小女孩真的是你,我也不会娶你的。那时的承诺,只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至于那个小女孩,我想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一定已经忘了我了。”   他今生会娶的,唯一人而已。或许从前不明白,可当今日在看到她离开之时,他的心间忽然就明了了。   原来能相伴自己一生的人,早已在他的身边了。   为了她,他只能忘了与那个小女孩的约定,为了她,他愿意放下一切,只陪着她。   “表哥,可你答应了爹娘会娶我的,你……”薛青柠还在垂死挣扎。她不相信,表哥是爱她的,一定是爱她的!   叶昔迟淡淡一笑,负手而立,“我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逼得了我。紫影山庄未来的庄主夫人,只能有一个。”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公子,公子,不好了!”司琴从拱桥的另一头跑来。   “怎么了?”   司琴道:“公子,我回去的时候见阿花和孟公子的房里都暗着,就去问了府里的丫鬟。有人说在我们离开之后没多久,阿花就和孟公子一起离开了。”   “你说什么?阿花她走了?!”叶昔迟大惊,顾不上身后哭成泪人的薛青柠,连忙朝偏院走去。   阿花,不要走。   阿花,留下来……   ☆、第三十六章沈府   两个月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沧州城。   “沧州?”看了一眼城门上的字,孟庭柯放下车窗的帘子,含笑道,“怪不得你这几日一直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要回家了。”   沈凝烟坐在另一旁,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撕掉,露出一张清丽的小脸,兴奋地看着熟悉的街景,笑道:“前几日我收到姐夫的飞鸽传书,信里说姐姐又平安地诞下一个女儿,全家都高兴着呢,所以就让我提前回去了。”   “这么说你的考验算是完成了?”   这两个月孟庭柯陪着沈凝烟四处走,两人结伴游山玩水,无聊的时候就帮帮穷人打打官司,或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捉弄一下作恶多端的奸人,经历了不少事情。沈凝烟对他也没有隐瞒,信任地将身世都告诉了他。   “算是吧。”沈凝烟放下帘子,乐得眉眼都开了花,“快两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爹娘,姐姐和姐夫过得好不好。庭柯,我真的好高兴啊!”   “傻烟儿。”孟庭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眼底尽是宠溺,“你把身世都告诉我,你就不怕回去之后你的爹娘会生气吗?”   沈凝烟吐了吐舌头,“爹娘那么疼我,才不会舍得生我的气呢!更何况,你不也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我,和你的比起来,我的身世根本不算是什么,所以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哦?”孟庭柯扬声,“你确定你的身世和我的身份真的能扯平?”   沈凝烟朝他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下了马车,“就算扯不平我也会想尽办法把它弄平的!”   孟庭柯跟着下车,“其实很容易,你跟我回宫就好了。”   “才不要。”沈凝烟拦住经过的一个小贩,从他手里拿过两个冰糖葫芦,边啃边道,“皇宫有什么好玩的,你自己也说了,那里是一个大牢笼,搞不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我才不要去呢!”   说着,她把另一个没有咬过的冰糖葫芦递给了孟庭柯。孟庭柯蹙眉看了一会儿她手中的东西,犹豫着接了过去,探出舌尖轻轻一舔。   “哈哈。”沈凝烟知道他不爱吃甜食,可就是喜欢看到他不想吃却又不得不吃的样子,当下便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小八牵着马车跟着二人的身后,见此情景也见怪不怪了,“沈姑娘,也只有你敢逼我家公子吃他不爱吃的东西了。”   沈凝烟推了推孟庭柯,“喂,你都出来那么久了,还不回去啊?”   孟庭柯神色一黯,“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没有没有!”沈凝烟叼着冰糖葫芦含糊不清地摆手,“我只是觉得,你既然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出来那么久都没人找你回去呢。不符合逻辑啊,不符合逻辑。”   孟庭柯缓缓道:“难得出来一次,我还不想那么早回去。更何况我不回去,那些人才更高兴吧。”   沈凝烟见他不开心,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闷声道:“是啊,你在外面都有这么多人追杀你,回去就更危险了。”   听她话里竟有替自己担心的意味在,孟庭柯眼底的阴云瞬间驱散,低头凝视着她,柔声道:“烟儿,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沈凝烟偏过头去,“那你打算怎么做?就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吗?”   孟庭柯望向远处道:“父皇过世得早,我虽然登基了十一年,可真正掌权却没多久,朝廷里大部分的人都想着置我于死地,丞相和将军的两大势力在朝中对敌已久,现下时机尚未成熟,无论动哪一方,都会被另一方钻了空子,倒不如暂时让他们互相牵制,待我真正掌握大权之后,再一一解决这些乱臣贼子。”   想不到他居然会把这么大的秘密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了她,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之前追杀你的人是丞相那边的人?”   孟庭柯点头,“户部侍郎邱明确是他的旧部。”   怪不得他那天知道了真相却什么都没做,原来不是他不想,而是根本不能没法去做。   沈凝烟突然能够体会到他的处境,心里一酸,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眉眼含笑道:“别怕,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若是你不愿意回去,就跟我回家好了,沈府虽然不是人人都会武功,可别人想占便宜,却也没那么容易。”   孟庭柯低头望着二人的手,微微点头,但笑意中却泛着丝丝苦涩。   他不是那个人,哪怕她对他再好,也并非他所要的。   ***   沈碧瑶刚生产完,身子还很虚弱。下人进屋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逗弄刚出生不到半月的孩子。小丫头一出生便极有灵性,仿佛知道自己的娘亲在生自己的时候吃了很大的苦头,每次只要躺在娘亲身边的时候,都不哭不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瞧着,又会咧开嘴笑了。   “大小姐。”   “什么事?”沈碧瑶抬眸,手指被小家伙的两个肉乎乎的小爪子抱在嘴巴里吸允,身边的榻上还爬着一个只着了一件红色的肚兜的小萝卜头。小萝卜头只有三岁,见妹妹吃得开心,也爬到娘亲的手边,一边伊伊呀呀地叫着娘亲,一边抱起沈碧瑶的手臂,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嘶……”沈碧瑶痛得秀眉一皱,很快就有一双大手把小萝卜头提开。啪啪几下,白白净净的光屁股上很快就染上了一片粉色。   “臭小子,你娘亲的手是你能咬的吗?看看,牙印都出来了!”   沈碧瑶连忙劝阻那人,“好了好了,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你看他被你提着多难受,还不快放他下来。”   那人瞪了小萝卜头一眼,把他抱坐在自己的膝上,“瑶儿,你若是再这么宠着他,他迟早有一日会把沈府给拆了的。”   沈碧瑶失笑,道:“拆了就拆了,难不成他拆了沈府,你还想扒了他的皮不成吗?”   那人轻哼,“他若是真敢拆,看我怎么收拾他!”   小萝卜头被瞪得委屈兮兮地往沈碧瑶和妹妹的身边爬,口齿不清地小声道:“为什么爹爹可以咬娘亲,我就不可以……妹妹,你放心,哥哥以后绝对不会让爹爹欺负你的!”   沈碧瑶离得最近,把小家伙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去,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这孩子……”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方才似乎有下人找自己,她望向门口,“有什么事吗?”   一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的下人这才抬起头,“大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烟儿……是烟儿回来了?”沈碧瑶大喜,撑着床就想要坐起来,却被人硬是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你刚生产完,不要乱动。我刚才已经见过她了,她说去换件干净的衣裳就会来看你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沈凝烟就飞快地赶过来了,“姐姐!”   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遍了整个院子。   在丈夫萧榕的搀扶下坐起身子,就见那个许久不见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姐姐!”一见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整个人直接扑倒在沈碧瑶的身上,成功得让萧榕黑了脸。   “你姐姐她……”冷冷的略带威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凝烟差点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黑无常在。   没等他把话说完整,沈碧瑶便抱着沈凝烟道:“好了好了,我没事,你先出去吧,我和烟儿许久不见,有很多话想要聊。”   萧榕看了看二人,虽然既不愿意让这个冒失的丫头照顾自己的妻子,但既然是瑶儿开口的,他也只能应下。   沈凝烟在他走之后立刻把门给关上,拍着胸口走回床边,嘟嘴道:“姐夫怎么还是老样子,见人就凶。”   沈碧瑶拉着她坐下,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是个什么性子,他啊,就是外冷内热。你别看他对谁都凶,可内心却比谁都软。”   “是啦。”沈凝烟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道,“姐夫对谁都像个恶煞一样,却唯独对姐姐言听计从,疼爱有加,有一个那么爱你的夫君,姐姐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死丫头,就你会说话!”沈碧瑶戳了戳她的额角,轻笑道,“我听萧榕说你今日也带了一个人回来,他是不是……”   “不是不是!”沈凝烟否认,“姐姐你别听姐夫瞎说,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沈碧瑶拍着她的手轻笑,“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瞧她的样子,分明是心里有鬼,看情况,他们沈府很快就又有喜事了。   沈凝烟不理她,抱起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在肉嘟嘟的脸颊上印了几口口水。小丫头本来见娘亲不陪自己玩了,就快要睡着了,忽然被人抱起来,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吧唧了几下嘴,竟有意识地往沈凝烟身边靠了靠,睡着了。   “姐姐,你女儿好可爱,借我玩几天好不好?”   玩几天……   沈碧瑶嘴角微抽,无语,“烟儿,我的女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你小时候抱着的布娃娃。”   沈凝烟嘿嘿一笑,“我知道嘛,可这小丫头真的好可爱啊,我喜欢。”   “喜欢就自己生一个,你也不小了,快告诉姐姐,这次出去有没有遇上心心仪的男子?和你回来的那个公子究竟……”   ……   ***   三日后,繁华大街上的一个酒楼里,一个身着蓝袍的男子坐在窗边,双目茫然地望着窗外,眼底看不到一丝色彩。   “公子,我们来沧州已经半个多月了,始终没有寻到阿花,你说她会不会不在这里啊?”司琴忧愁地望着自家主子,阿花只不过才离开两个余月,公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连他看着都心疼。   叶昔迟握着手里的杯子,轻声道:“不会的,她和我说过,她家就在沧州,离了我没地方去,她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司琴皱眉,“可是公子,阿花来到紫影山庄的这些日子,我从未见过她与庄外的人有过交流。如果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世了,那她也有可能不会回来……”   叶昔迟放下杯子,淡淡道:“你是想说她若是不想让我找到她,就一定不会回沧州的,对不对?”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司琴,你不必再说了。”叶昔迟吸气道,“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她不想见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寻她。”   “公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阿花了?”   等了半天没听他出声,司琴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唉,早知今日,公子你又何必当初呢。就连小姐都看得出阿花的心思全在你身上,才故意安排她同你一起出门,可你……”   叶昔迟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是说,阿花她也喜欢我?”   司琴张大嘴巴,翻了个白眼惊讶道:“公子,阿花喜欢你这件事全庄上下都知道,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阿花表现得这么明显,连他都能感受得到,他家公子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脑袋啊!   “我……”叶昔迟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饭菜,原本就没多少胃口,如今听司琴这么说,更是连一口都难以下咽。   阿花喜欢他?全庄上下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公……公子,你看,你看那边!”就在叶昔迟苦思冥想之际,司琴忽然拍着桌子跳了起来,一惊一乍地指着窗外,“那个……那个不是孟公子嘛!”   孟庭柯?   叶昔迟闻声猛得抬头,顺着司琴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人负手立在人群中,锦衣华服,长身玉立,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贵气,那人不是孟庭柯还会有谁?   他怎么会在沧州?叶昔迟蹙眉。   司琴一拍脑袋,突然大声道:“公子,我想起来了!那日在薛府我听丫鬟们说,阿花是和孟公子一起出门的……哎,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38第三十七章重逢   街边的一个杂货摊前,孟庭柯手里拿着一只青色的竹鸟,每牵动一次引着翅膀的细绳,竹鸟便会轻轻地煽动一下翅膀,牵得越频繁,煽动得也就越快。   “烟儿,买这个吧,这个有意思。”   孟庭柯一下接着一下地摆弄着竹鸟,玩得好不开心。他从小便在深宫内院长大,除了各地进贡的一些金银珠宝、珍奇古玩之外,接触最多的也不过是一些用来赏赐的女子爱用的金钗银簪,若不是今日特地陪着沈凝烟出来给她的小侄女挑礼物,又何曾见过这些个有趣的东西呢。   沈凝烟见他笑得那么高兴,嘴角也慢慢漾出笑容。   她知道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爱笑的人,小八也偷偷和她说过,以往尚未出宫,常常几日都见不到皇上的一个笑脸,弄得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整日战战兢兢的,谁都不敢吱声。偌大的一个寝殿,就他一个人住。每日除了批阅奏章处理朝事,就再无其他趣事,就连一个能说得上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她并不能体会到他那种生于帝王家的孤独,可她却能想象得到,若换做是她,也许经不住半日便会疯了。   沈凝烟从他手里接过,拨弄了两下,笑道:“尘儿还小,哪会玩这个。你若是喜欢,我买下来送你,可好?”   孟庭柯脸一红,别扭地转身,“你别胡说,我才不喜欢这种东西。”   脸都红了还嘴硬呢!沈凝烟轻轻一笑,对着老板大声道:“老板,这个青竹鸟我要了,回去收着,等我侄女长大些再给她玩。”   孟庭柯听闻这东西不是给他的,顿时心里一急,也不顾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连忙抢了过来,像护宝贝一样护在心口,“你说过送我的,不许反悔!”   沈凝烟哈哈大笑,一直远远跟在一旁的小八和另一个沈府的丫头也掩嘴偷笑起来。只是还没笑开,就有一人闯入了视线。   笑容僵硬在唇边,沈凝烟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人。那人也似乎正好瞧见了她,如月般的双眸里立即映上了欣喜,苍白的脸色终于染上了淡淡的光彩。   “阿花,我终于找到你了。”叶昔迟快步走向她,手上一个用力,将许久不见的她揽进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轻柔地磨蹭着,低声呢喃,“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沈凝烟一怔,被他抱着,似乎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她用力地推开他。手抵在他的胸口,才察觉他消瘦了许多,心里不免有一丝心疼,却仍是淡声道:“这位公子,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什么阿花。”   “阿花?”叶昔迟心下一凛,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眼前的女子美得犹如出水芙蓉,一点瑕疵也寻不到,和阿花相比更是有着天壤之别,可他相信自己是绝对不会认错的。阿花最擅易容,扮作任何人的模样都能够瞒天过海,可易容毕竟易的也只是“容”,她跟在他的身边,与他朝夕相处了几百个日夜,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他都能认得清清楚楚,这双眼睛,分明就和阿花一模一样!她就是阿花,他又怎会认错?   叶昔迟低头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又再次将她抱住,略带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花,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故意改变了容貌,不想让我找到你,还说出了不认识我的话。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只是一个意外,我没有想到阿柠她会……她会做出那种事来,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如果我当时能够多留个心眼,早点发现她的异常,那么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但是我可以给你保证,我和她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是清清白白的。阿花,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若你心中没有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要娶她?   沈凝烟推开他,眼底一片疏离,“对不起公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小姐!”香芸从一旁跑了过来,拉着沈凝烟退开了几步,警惕地望着叶昔迟,“小姐,你没事吧?这个人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沈凝烟摇了摇头,见小丫头十分紧张,忙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没事。我不认识他,他多半是认错人了吧。”   “吓死我了。”香芸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她刚才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冲过去就把小姐给抱住了,吓了多大一跳呢!还好,还好……   “小姐你才回来没几天,要是出了什么事,老爷夫人一定会骂死我的!”   沈凝烟抿唇不语。   叶昔迟听着二人的对话,也不禁蹙眉。老爷?夫人?小姐?阿花只是一个孤儿,而这个女子听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莫非他真的认错人了?   叶昔迟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凝烟。只见沈凝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份神情,像极了做错事之后向自己讨好的阿花。她若不是阿花,天底下又怎会有与她如此相似的女子?   不,不会的!他不会认错的,这个人,一定是阿花!   叶昔迟猛得转过身,他刚才情急之下,差点就忽略了一个人!若放在平日里,或许他真的会认为是自己认错人了,可是现在……   “孟公子,你怎么会在沧州?”而且还与一个和阿花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在一起,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孟庭柯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找到这里来,刚才忽然出现,他也有一瞬间的出神。他本以为叶昔迟并不喜欢沈凝烟,可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只怕他喜欢她,已经喜欢到连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地步了吧!   孟庭柯不知是该为沈凝烟感到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虽然明知道她一定不会跟他一起进宫,可心里,却始终抱着那么点奢望。现在她心里的人找来了,他心底仅存的那一星半点的希望,也终成泡影。   若是我比他早遇上你,你是否也会为我守候呢?   烟儿,你说你不会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伤心难过,那么,这些日子强颜欢笑下的黯然之色又代表了什么呢?你知不知道,离开他的这么多日以来,只在刚才他出现的那一刻,我才在你的眼里看到了神采?   心中苦涩,孟庭柯的嘴角却泛起了一丝笑意,“好巧啊叶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叶昔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现在不想和你套什么近乎,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沧州?”   这算是在质问他吗?孟庭柯无奈极了,“叶公子可以去探望你的表妹,还陪了她许久,我为什么就不能也看我的表妹呢?”   叶昔迟的目光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你的意思是……”   “没错。”不待他问下去,孟庭柯便走到沈凝烟身旁,揽住了她的肩,道,“烟儿正是我的表妹。”   “烟儿?”叶昔迟眯起眼睛,看着沈凝烟。烟儿?这是她原来的名字吗?   孟庭柯脸色倏地一沉,道:“叶公子,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我表妹尚未出嫁,她的闺名,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唤的!”   “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叶昔迟勾了勾唇角。他本来还是有点不确定的,可听孟庭柯这么说,心里反倒是定了几分。一会儿表妹,一会儿出嫁,他话里那么浓的冷嘲暗讽,他叶昔迟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只不过……阿花,究竟是何人?   烟儿,烟儿……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既然叶公子没什么事了,那我们就先走了。”见他不再说话,孟庭柯依旧保持着揽着沈凝烟肩膀的亲密姿态,转身就走。   转身瞬间,沈凝烟的泪水,已然垂落。   孟庭柯温柔地为她捻去泪花,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对刚成婚不久的小夫妻才会做的事情。虽行为举止有伤大雅,可男子俊俏,女子貌美,倒也算得上赏心悦目。   “烟儿乖,大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别哭了。”孟庭柯只字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却又想着法子逗她开心,“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沈凝烟嘟着嘴点点头,眼前俱是叶昔迟悔恨的脸。   “你先给我笑一个,笑了我就告诉你。”孟庭柯出言轻佻。   沈凝烟瞪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好不好笑,你先说!”说罢作势要推离他。   “好好好。”孟庭柯硬是把她束缚在自己身边,垂首,在她耳边低语道:“小八他姓王。”   小八姓王?这什么跟什么啊?   小八……王……王……小八……   ……!!王八?!   “噗……”领悟到这一层,沈凝烟差点笑喷。回头悄悄地瞧了一眼话题的主人,他似乎发现了她,朝她傻笑了一下,弄得沈凝烟在孟庭柯怀里差点笑到直不起腰来。   而一直暗中跟在他们身后的叶昔迟和司琴,在沈府门外停住了脚步。   “公子,这里不是沈凌云沈老爷的府邸吗?阿花和孟公子怎么会认识沈老爷呢?”司琴抬头望着牌匾,百思不得其解。   叶昔迟亦望着几人消失的地方。沈府,沧州……阿花姓沈……   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明白了!   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她说她叫沈凝烟!   ☆、39第三十八章真假   这日天气很好,生产之后一直未曾下床的沈碧瑶在萧榕的陪同下终于走出了房门。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徐徐而行,微风轻柔地拍打在脸上,每走一步都有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想起曾经那段大胆追随着他的日子,沈碧瑶不禁泛红了脸,唇角止不住地溢出笑容。   忽然一双手臂拦住了她的腰,将她贴在自己胸前,萧榕低头看着她,声音几近和煦,道:“在想什么那么开心?”   沈碧瑶顺势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烟儿这次回来,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萧榕轻抚着她的头发,“说说看,你都想到了什么?”   沈碧瑶拉着他的手,摇晃着笑道:“还不就是在军中的那些事嘛,怎么,你不要告诉我那些事你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萧榕制止住她不安分的举动,低声道:“怎么会呢,那段日子若不是有你陪着我,今日萧榕就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瑶儿,谢谢你。”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沈碧瑶轻捶他的胸膛,忽然想到了什么,提议道,“对了,烟儿带回来的那个公子我还没见过。爹娘出门办事不在家,可人家好歹是客人,总不能怠慢了。现在我也可以下床走动了,不如找个机会大家一块儿吃顿饭吧。”   萧榕皱眉,欲言又止,“你先别那么着急,我看烟儿对他,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嗯?”   萧榕捏了捏她的肩膀,叹气道:“待会儿我就吩咐厨房做些你爱吃的,晚上把烟儿和她带来的那位公子一起叫来。不过烟儿已经长大了,她的事还是让她自己去做主,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少操点心吧。”   “烟儿再大也还是我的妹妹,你也让厨房多煮些她爱吃的菜,我看她这次回来都瘦了许多……”   “姐姐!”沈碧瑶的话没说完,远远的就传来一个声音。沈凝烟从花园的另一头走来,孟庭柯在与她一起,身后还跟着提着许多东西的小八,“姐姐,你的身体好了吗?怎么下床了呀?”   沈碧瑶笑道:“我的身子早就好了,是你姐夫不放心才不让我下床的。”   沈凝烟点点头,从小八手上拿过东西,一一拆开,“姐姐你看,这是我给尘儿买的礼物,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都是给尘儿的!还有还有……”   沈碧瑶见她手里都快拿不下了,忙按住她的手道:“姐姐知道你有心,这些姐姐就收下了,不过尘儿还小,不懂这些,还要过几年才能玩呢。”   “那有什么关系,你先攒着,等尘儿会玩了,再一样样给她玩,告诉她,这是些都是她姑姑从她一出生就准备的,可费了好多苦心呢!”   “好好好。”沈碧瑶无奈地应下,又望了望孟庭柯,对着沈凝烟低声道,“这位就是你带回来的孟公子吧?”   沈凝烟才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孟庭柯已先她一步,上前道:“在下孟庭柯,与烟儿有缘相识,不请自来府上叨唠,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沈碧瑶见他一表人才,又能说会道,他日必会大有作为,心也就放下了。如若将来烟儿与他在一起,也是一件好事。   “孟公子多虑了,既是烟儿的朋友,那也就是我们沈府的朋友,孟公子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那在下……”   “大小姐,大小姐!”一个下人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发生了什么事?”沈碧瑶问道。   下人弯腰行礼,然后道:“大小姐,门外有一个自称是姓叶的公子,说有事想要见老爷,可老爷他不在府上,请问大小姐见是不见?”   “姓叶?”萧榕扬声。   下人点头称是。   “他多大年纪?”   下人道:“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萧榕面色一沉,将沈碧瑶往自己身边揽紧了几分,冷声道:“你去告诉他,大小姐刚生完孩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他请回吧!”   沈碧瑶奇奇怪怪地望了自家夫君一眼,不知道他忽然吃的是哪门子醋,不由好笑。在下人离开之前又叫住了他,“那位公子可还有留下什么话吗?”   下人想了想,道:“他说他是紫影山庄的人,有要事要见老爷和小姐。”   “不见!”   “不见!”   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其中一个浑厚有力,还略含愠色的自然是站在沈碧瑶身旁的萧榕,而另外那个……   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沈凝烟装傻地望了望天,然后悄悄地躲到孟庭柯身后。   沈碧瑶不解地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让他进来吧,带他去前厅,我一会儿去见他。”   “瑶儿!”萧榕大声道。   沈碧瑶握着他的手,低声安抚,“我们沈府与紫影山庄素来交好,叶少庄主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否则也不会亲自前来。你放心,我与他也总共就见过一次,那时候你也在,如今已过去七年,即便他没有娶妻,也不会记得我的。”   心事被她一语道中,萧榕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你去见他可以,我要和你一起去。”   沈碧瑶拗不过他,轻笑着应下。   “烟儿,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往后沈府与紫影山庄还有许多合作的地方,少庄主你总是要认识的。”   沈凝烟想拒绝的,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只能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   一行人来到前厅的时候叶昔迟正坐在厅内喝茶,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并无异样。司琴见沈碧瑶等人进来,连忙推了推叶昔迟。   叶昔迟抬头,目光掠过众人,定在了沈凝烟的身上,唇角微扬。他猜得果然没错,阿花就是沈府的那个小丫头。   沈凝烟只一抬眸,便接触到了叶昔迟的视线,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忙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叶昔迟见此心中一动,恨不得现在就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有当年对她的承诺,他一直都没忘。   “叶公子多年不见,今日怎会突然来我们沈府了?”沈碧瑶不动声色地挡在沈凝烟面前,含笑问道。   叶昔迟收起眼底隐露的情谊,微微一笑,道:“多年不见沈小姐还是一如往昔,倒是一点都没变。”   沈碧瑶道:“叶公子过奖了,不知今日前来,有何事要找家父呢?”   “我……”叶昔迟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沈小姐误会了,我并不是来找沈老爷的。”   沈碧瑶侧头笑道:“看样子叶公子似有难言之隐,只是叶公子若是不找家父,难不成是来找我的吗?我想我与叶公子之间似乎并不是很熟吧,况且……”沈碧瑶握住萧榕的手,二人相视一笑,接着道,“况且我已经嫁人了,叶公子……”停住。   叶昔迟听出她在开玩笑,不由也放松了下来。本来自己就是冒然造访,根本没有把握会有人让他见沈凝烟,现在见沈碧瑶对自己并没有防备,想来也是因为沈府与紫影山庄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样也好,他就不必拐弯抹角了。   叶昔迟作了一个礼,“其实我这次前来,是想求见贵府的二小姐。”   沈碧瑶扬眉,暗暗地往沈凝烟的方向瞧了一眼,不紧不慢道:“若是我记的没错,叶公子与舍妹素不相识,不知何故突然要见舍妹?”   叶昔迟无声叹息,“沈小姐有所不知,我与阿……”   “姐姐!”   叶昔迟话音未落,便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一个粉色的身影闪进了众人的视线。   那人进了屋子,径直来到沈碧瑶身边,睁着一双大眼睛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脑袋顺势枕在她的肩上,“姐姐,我听说有客人来,是谁呀?”   小丫头毫无掩饰的亲昵,别说叶昔迟了,就连沈碧瑶和沈凝烟看得也是一愣。   沈碧瑶离叶昔迟最近,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已有几分明了,忍着笑,拍了拍身边小丫头的手,柔声道:“烟儿,你不是常吵着要见叶公子么,如今他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快些和他说吧。”   小丫头瞬间双目发亮得看着叶昔迟,仿佛是小狗看到了垂涎已久的骨头,惊喜道:“你就是叶公子?”   “这……”叶昔迟看着满脸兴奋的“沈凝烟”,又看了看沈碧瑶和她身后的女子,佯装镇定的脸上也不免出现一丝慌乱。   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二小姐?   难道真的是他猜错了,阿花不是沈家二小姐?可是这说不过去啊,方才在大街上,他明明清清楚楚得听到了丫鬟称她是小姐,而孟庭柯也喊她“烟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昔迟迫不及待地望向沈凝烟希望他能告诉自己答案,可沈凝烟仿佛没有看到他,低头看着别处,默不作声。   “沈凝烟”见他不搭理自己,顿时嘟起了嘴,哭丧着脸道:“叶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烟儿呀,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你忘记了啊,当时你还答应我说……”   “二小姐!”叶昔迟高声打断。虽然现在他还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无论阿花是不是沈府的二小姐,后面的话若是让这个“沈凝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今后他想要和阿花解释,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阿花此次离开,本来就是因为自己说了要娶薛青柠的话让她误会了。如果她不是沈府的二小姐,他又怎么敢再让别人加深这个误会呢!   办日前还在为当年那个无心的承诺而暗自窃喜的叶昔迟,眨眼间已开始有些后悔。   “对不起二小姐,我不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男女有别,还望二小姐自重。”叶昔迟退了一步,冷声道。   不记得……他不记得了……   沈凝烟一下子有些站不稳,身子往后倾去,腰上立刻有一双手臂揽住了自己。若是说以前还不确定,可现在她明明白白地听到了,他说,不记得……   比起沈凝烟的失常,沈碧瑶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什么。这个叶公子那么着急打断后面的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一定是不想让后面的话被别人听了去,也只有她的傻妹妹,竟然会信以为真。真是当局者迷啊。   沈碧瑶一声轻咳,“烟儿,叶公子是客人,不得无礼。”   “沈凝烟”委屈地低下头,“可是姐姐……”   “别可是了。”沈碧瑶向她使了个眼色,道,“这么大个人了连规矩都不懂,还不快回房去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你什么时候再出门!”   “姐姐!”“沈凝烟”跺脚,哭着跑开了。   “让叶公子见笑了,烟儿她自小便是如此,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叶公子,我先代她给叶公子赔个不是,还望叶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责怪烟儿。”沈碧瑶句句深意。   “怎么会呢。”叶昔迟苦笑,转眼又看着沈凝烟,“不知这位姑娘是……”   沈碧瑶见他终于不再拐弯,会意地笑了笑,反问道:“叶公子认为她是谁呢?”   “我……”叶昔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现在只觉得很多事情很乱,需要好好地理一理,“我方才听别人唤她烟儿,我还以为……”   沈碧瑶笑着点头,“她的确也是‘嫣儿’,只是此‘嫣’非彼‘烟’,叶公子可明白?”   叶昔迟不解。   沈碧瑶只是笑笑。刚才来前厅的路上沈凝烟已经将事情简单地告诉了她,她也知道了一二,这才答应帮沈凝烟演这一出戏。只是本来听烟儿的描述以为叶昔迟对她没动什么心思,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所以她才出言提醒。   此‘嫣’非彼‘烟’,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你所见到的烟儿,也并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阿花。   只是显然,叶昔迟并没有听明白。   “天色不早了,我已让下人备了客房,若是叶公子不嫌弃,就暂且住下吧。爹娘过两日便会回府,若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和我们说,叶公子就多等两日,你看可好?”   叶昔迟当然愿意,只不过……   他看着沈凝烟,微微摇头。也罢,既然她不愿意相认,但能留下来也好。至少他还可以找个机会向她解释,尽管他知道她并不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   “如此便多谢小姐了。”   沈碧瑶点点头,差了一个丫鬟,带着叶昔迟和司琴一起离开了。   叶昔迟走后,萧榕和孟庭柯也离开了。一时间,前厅里只剩下了沈碧瑶和沈凝烟两人。   沈凝烟忍不住道:“姐姐!你为什么要让他留下?”   沈碧瑶看了她许久,轻声道:“傻烟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都为你找上门来了,难道你还看不出他对你的心意么?”   沈凝烟愣住,他对她的心意?他对她会有什么心意?   “姐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碧瑶无语道:“什么意思你自己想,如果不明白就去问他。姐姐只是不想看着你难受,所以才给你们一次机会。烟儿,两个人相处首先要的便是信任,有些事情并不能因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就是真的。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相信你比我更了解,愿不愿意去相信他,愿不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你要问的不是姐姐,而是你的内心,你懂吗?”   懂吗?沈凝烟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懂,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懂。   ☆、40第三十九章纷乱   叶昔迟回房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下人送来饭菜。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色,他却一点也吃不下,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到院子里散步,连司琴也不让跟着。   还记得他和阿花出门的时候不过才四月天,而如今大半年过去,天气已慢慢转凉。这一年半来,他早已习惯了阿花日日跟在自己的身边,没头没脑地做出一些他不明白的举动。   两个月前她的忽然离开,让他的生活一下子恢复到了从前,平静又简单。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在她没出现以前,他可以在紫影山庄安静得待上一年也不出门,跟着爹娘学习经营之道,跟着姐姐学着管理山庄,日子反而并不觉得单调。可当阿花离开以后,他才发现过往的日子是多么无趣。她的出现就像是给他带来一个新的习惯,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他都得去了解熟悉这个习惯,渐渐地,当她彻底取而代之了他原来的习惯,就再也改不回去了。   两个月的寻找,两个月的思念,更让她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也许真的如司琴所言,全山庄的人都看得出阿花喜欢他,只有他傻傻的不明白,总将阿花把自己身边的女子赶走认为是她的小孩子心性,胡闹一段日子便也过去了,却从未想过那是因为她喜欢他,不愿意看到他身边有别的女子。   就像现在,每每看到她走过的时候身边总有孟庭柯跟着,他的心里也会不痛快。并不是因为他讨厌孟庭柯或者其他,只是因为他不喜欢看到她身边有别的男子。   “唉。”悠长的叹息。叶昔迟立在大树下,望着脚下的点点树荫。   以往还没出门的时候,一到夜里,阿花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大树下发呆,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夜。他好几次早上打开房门才看到她在树下睡着了,醒来之后总是逃不离感冒的噩运。每一回他生气说她几句,在面前她都乖得跟什么似的,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也不忍责怪,可一转眼,她就会把药给倒掉,真真是让他头疼得很。   今晚天那么凉,她该不会又……   想到这里,叶昔迟也不去考虑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急急忙忙地回房拿了一件披风,朝外走去。   沈府的花园他走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好不容易寻到了沈凝烟住的院子,就看到只着了单衣的她背靠着大树,抱着双膝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昔迟看了眼手上的衣服,慢慢地向她走去,直到轻手轻脚地将衣服披在她的肩上,她才发现了他。   沈凝烟警惕地望着叶昔迟,那么晚了,他不在自己房里待着,来她这里做什么?   叶昔迟见她一副呆呆的模样,心情不由大好。不请自来地挨着她坐下,又为她将披风披好,柔声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夜里风凉,就算要出来看星星,也不要只穿那么点。”   被裹成了粽子的沈凝烟听他把话说完,眨了眨眼睛,自知面对他根本无法表现出平时的镇定,他既已认出了自己,那她也不必再伪装了。   “你来干什么?”沈凝烟转过身,离他远一点。   见她并没有像白天一样否认,叶昔迟心中一喜,她挪了多少,他也跟着挪了多少,继续死皮赖脸地贴着她坐着,笑道:“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为什么不能来?”   “可我不想见你。”沈凝烟冷声道。   姐姐说的话她想过了,叶昔迟虽然答应了娶薛青柠,可也是事出有因,况且她心里也明白,此事与他并无任何关系,完全是薛青柠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为的就是逼自己离开,她好趁虚而入。沈凝烟相信叶昔迟的为人,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也原谅了他当时的权宜之计,因为她知道他会来找她,就一定是处理好了。   可她现在气的是他忘记了当年对她的那个承诺,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告诉他她的身份呢!   “阿花……”叶昔迟像往常一样去拉她的手,却没想到被她一下子就抽了出去,他再次去拉,她躲得更远,一连几次下来,沈凝烟终于忍无可忍,大喊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小猫被惹毛了也是会有变成老虎的时候的,叶昔迟深知这个道理,倒也不再动手,而是轻声道:“以前我牵着你走路,你从来都没有放开过。”   沈凝烟轻哼,在想到他可能是真的也喜欢自己之后,鼻子更是翘到了天上去,“那是以前。”   以前她喜欢他的时候可没被他少欺负,现在要她原谅他,做梦吧!   叶昔迟瞧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明知道她还在生气,可心里也是高兴的,笑问:“以前是这样,那以后呢?”   沈凝烟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以后?”   叶昔迟强势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无论她怎么挣扎,也不放手。半晌,他凝视着她,柔声道:“以后我只会牵你一个人的手,你愿不愿意让我牵一辈子?”   几近表白的言语让沈凝烟顷刻间脸色一红,就连耳后根也冒出了许多粉嫩嫩的色彩。她一边告诉自己不要轻信,一边用指甲狠狠地掐了叶昔迟一下,在他松手的瞬间,从他手里抽回手,站离他三步之外,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三个字,“不愿意!”   “阿花……”叶昔迟蹙眉,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为什么以前他只要送一件小东西都会高兴上半天的她,现在却对他这么冷淡?难不成那次真的把她伤透了,所以她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又或者……   她是喜欢上了那个孟庭柯?!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就拒绝自己,所以才会在大街上和他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才想到这个可能性,话已脱口而出。叶昔迟低头望着她,一字一字地咬牙道。   “谁?”   “孟庭柯。”   他怎么会这么想?沈凝烟不解地看着他,可却也懒得和他解释。忽略了他眼底的伤痛之色,沈凝烟有心气他,背过身,不紧不慢道:“是又如何?庭柯对我那么好,处处为我着想,我难过的时候还不断地逗我开心。这两个月都是他陪着我,体贴关怀无微不至。这样的男子,世上又有多少呢?错过了,岂不可惜?”   过了许久,充满无力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沈凝烟心里一揪,她看不到叶昔迟的神色,可这样的声音,却是她在他身边那么久从未听过的。当下便有些后悔是否刚才的话说得重了,她只是想气气他而已,谁让他过了那么久才来找她的,谁让他忘记了当年的承诺的!可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说了出这番话,孟庭柯对她的感情他一直都明白,可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将整颗心都交给了叶昔迟,哪怕孟庭柯再好,她也不可能接受,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表明了态度,不愿意跟他回宫。孟庭柯也是知道的,所以从不逼她。   沈凝烟不说话,在叶昔迟看来就等同于默认。他犹豫再三,忽然用力将她拉进怀里,从背后拥住她,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喜欢他?阿花,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真的已经知道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呢?为什么你宁可告诉他你的身份,却不愿与我相认呢……”   因为你和他不一样,沈凝烟在心里默声道。   她承认她喜欢孟庭柯,可那也仅限于对朋友的喜欢。她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她喜欢在他面前不用隐藏任何心事的感觉,她也喜欢被他拥着保护着的感觉。因为她只将他当做朋友,所以那些举动根本就不用顾忌很多、考虑很多,哪怕以后都没有了,她也只会难过,不会伤心。   可叶昔迟不一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想要得更多。就如同现在他抱着她,她会贪心地希望这一刻能够保持到永远,她也会害怕他现在所说的话只是因为失去她而一时冲动,等日子久了,他厌烦她了,便会将她扔到一边,不理不睬。   女人在爱情面前都是脆弱的,只是她更加敏感。因为爱得太久,所以害怕失去;因为不曾得到,所以也害怕得到。   薛青柠的事让她多了份心眼,在无法真正确定他对自己的心意之前,她想她还不能像以前那样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沈凝烟拉开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仰头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轻声问道:“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沈家二小姐什么事?”   叶昔迟不说话。   “不记得了吗?”沈凝烟转过身看着他,最后一丝希望也渐渐破灭,“那就让我来提醒你,七年前,你来沈府给大小姐提亲的时候,你答应过她,等她长大了,就会娶她的。”   从她口中听到这番话,叶昔迟本能地想要排斥,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她为什么会知道,而且知道得这么清楚。用仅存的一点思绪连连摇头,急道:“阿花,你相信我,我只是在她小时候见过她一次,那也只是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阿花,我真的不知道沈府还有一个二小姐,我还以为你是……所以才会来这里的……”如果早知道这只是一场误会,就算打死他也不会来沈府的啊!   随口说说?不能当真?沈凝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叶昔迟,我问你,如果我和她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叶昔迟被她冷漠的表情吓到了,忙上前道:“阿花,你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我根本都不认识她,又怎么选她呢!我喜欢的是你,也只会选你一个。”   “可你答应过会娶她的……”答应了的事,怎么能反悔?   叶昔迟摇头,“不是的,那只是无心之言而已,不能当真的。她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我怎么可能……阿花,我们离开吧,不要待在这里了,我带你回紫影山庄好不好?回去之后我们就成亲……”   沈凝烟听着他的话,心里万般思绪交织,乱成了一团。他会选择她,她固然高兴,可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若是这两年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又或者有人先一步走进了他的心里,他是不是也会做出像今天这样的选择呢?若他喜欢的是别人,那她这么多年傻傻的期待又究竟算什么呢?   沈凝烟不作答,推开他,一步步地往房里走去。她想她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叶昔迟只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每走一步,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远了一步,直到她关上房门,连影子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反手一拳狠狠地砸在树上,刹时落叶纷飞。他恨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答应娶别人呢?如果没有这些事,现在阿花是不是就不会连看他一眼都不愿了?   转身缓缓离去,徒留满院凄凉……   ☆、41第四十章柳暗   第二日沈碧瑶听下人说叶昔迟昨夜去了沈凝烟的院子,连忙差人将沈凝烟叫了过来,一问之下,不由大惊失色,“我的大小姐啊,这种问题你怎么能问得出口呢?你这不是把你自己往死路上逼嘛!”   沈凝烟坐在床沿上,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想来昨夜一定没有睡好,“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你啊……”沈碧瑶戳了戳她的脑门,往她身边坐下,“你这个笨丫头,到底要姐姐怎么说你好呢!选当年的小女孩还是你,这种问题能这么问的吗?问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他原本就在怀疑你的身份,可我们恰恰演了一场戏遮掩住了,让他知道你并不是当年他曾许诺会娶的那个丫头?”   这个她知道,沈凝烟如实点头。   沈碧瑶叹息,“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问?你是想证明什么?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承诺?还是证明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似乎……都想……   “可他现在并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小丫头,所以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在伤害另一个你。”沈碧瑶见她一副茫然的样子,索性也不再问她,直接道:“对于你来说,你很在乎他当年的那句承诺,也很在乎他现在是否喜欢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对他来说却不是这样。他现在喜欢你,心里完完全全就只有你一个,当年的小丫头于他,也许的确有过些什么,可那也只是惊鸿一瞥,与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对他来说,做这个选择很容易,只是在一个爱的人和一个不爱的人之间选择,若换做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   “爱的人……和不爱的人?”沈凝烟悄声重复。   “是啊。”沈碧瑶见她终于明白了,才点头道,“就像他也答应过会娶他那个表妹,如果他说在你和他表妹之间会选择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伤心吗?”   薛青柠怎么能和她比?沈凝烟摇头,“当然不会,我会很开心的!”   “那不就行了。”沈碧瑶拉着她的手,边拍边道,“道理是一样的,因为他喜欢你,所以面对着你的时候,其他人都不算什么,要是他不喜欢你,说不定他会忆起那个承诺,会在心里将两者衡量比对一下,可也不会做出选择。爱情,并不是一个承诺就可以当真的,两个人若没有相爱,哪怕许下成千上万个诺言也无济于事,你明白吗?”   沈凝烟想了想,轻声道:“所以姐姐当年才会拒绝和他的亲事吗?”因为不爱,哪怕订了亲,也绝不会在一起。所以当初叶昔迟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姐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沈碧瑶摸摸她的脑袋,失笑道:“算是吧,我和你姐夫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就算再来一千个叶昔迟,也不能分开我们。这倒让你这个丫头占了便宜!”   沈凝烟嘟起嘴巴,心里开朗了,眉眼之间都展开了笑意,“我哪有。”   沈碧瑶嗔她一眼,道:“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你以后和他在一起,可得收敛了点脾气,不能再像这次这样莽莽撞撞地就跑去人家身边,知不知道?”   “知道啦姐姐!”她哪有莽撞,这可都是她准备好的,就算当时爹不让她去紫影山庄送东西,她也一定会想办法接近叶昔迟的。   过了一会儿,沈凝烟抱着沈碧瑶的手臂,担忧道:“可是姐姐,我现在该怎么办,他好像真的以为我喜欢庭柯……”   庭柯庭柯,都叫那么亲热了,叶昔迟不误会才怪!   沈碧瑶斜她一眼,“还能怎么办?待会儿我会差人以我的名义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顿饭,至于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想要就这么原谅他,或是再谅他一段时间也罢,你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只是记住,别再说那些让他伤心的话了,如果真的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就给他一点暗示,知道吗?”   “嗯。”沈凝烟重重地点头,她那么喜欢他,怎么会不想和他在一起呢!   ***   今夜的这顿饭很不寻常,一直伺候在沈碧瑶身边的下人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   先是二小姐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孟公子,随后没过几天又有一个叶公子上门求见二小姐,却不知何故二小姐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便找了贴身的丫鬟香芸扮作她,还演了一出“好戏”。由于沈碧瑶再三强调,这件事也只有几人知晓,并未传开。   下人们一边上菜斟酒,一边偷偷地打量着饭桌前的几人。老爷和夫人不在,坐在主位上的自然是沈碧瑶和萧榕,沈碧瑶的左手边坐着“二小姐”香芸,中间隔了一个位置,才是沈凝烟,而沈凝烟和萧榕中间,坐着的则是孟庭柯。   叶昔迟还没来,几人也没什么话说。香芸拘谨地坐在饭桌前,沈凝烟满脸苦思尽数落入沈碧瑶的眼中,笑意盈盈。而坐在一起的萧榕和孟庭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时地打量对方一眼,颇有剑拔弩张之势,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姐,叶公子来了。”   下人的声音刚落,一袭蓝袍的叶昔迟就乘着银白的月色踏了进来,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沈碧瑶身上,“沈小姐特地找人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沈碧瑶笑着唤他坐下,“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是沈府的客人,我这个做主人的招待你是应该的。昨日太忙疏漏了叶公子,还望叶公子不要见怪。”   “怎么会,沈小姐多虑了。”叶昔迟在香芸和沈凝烟间坐下。   “这便好。”话虽这么说,但沈碧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和昨日相比,叶昔迟表现得似乎也太平静了点……   席间几人一度不曾说话,只有孟庭柯时不时地会帮沈凝烟夹菜,一会儿一个“这个烫,慢点吃”,一会儿又一个“小心噎着”,偏生起劲得很,弄得沈凝烟几次想开口都开不了。   叶昔迟控制着自己不往沈凝烟的方向看,可孟庭柯那些话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自己的耳里,就仿佛是故意讲给他听的。几杯酒下肚,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得难受,叶昔迟面色苍白,终于忍不住放下杯子,起身道:“对不住了各位,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不顾众人的尴尬,转身离席。   “公子!”司琴见他又只吃了那么点东西,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小声嘟囔道,“已经两个月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这样下去就算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啊!”   沈凝烟将他的话听了去,连忙拦住他,“你说什么?他两个月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司琴看到她仿佛看到仇人似的拍开了她的手,不情不愿道:“你走以后公子就立刻和薛大人说明了来龙去脉,并表示绝对不会娶薛青柠,之后便离开了薛府。这两个月公子为了找你,几乎寻遍了你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连忆仙坊和老李酒楼都不放过,可那儿的人都说你没有去过。最后公子才想到了你可能会来沧州,一等便是半个多月,可你倒好,见到公子不相认也就算了,反倒还说不认识他!你知不知道,虽然你的易容术好,可公子的眼力也不差,更何况他还天天拿着你的画像,一看就是一个晚上,怎么可能会将你认错呢!”   司琴一股脑发泄似的说完,沈凝烟就懵了。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还是停住继续道:“不过现在好了,昨夜公子回来之后说明日我们就回去,回去之后有那么多人陪着他,相信他就不用再为了你伤神了。”   他要走了?是因为昨晚?   沈凝烟猛然发觉自己说了多么重的话,沿着桌子慢慢地滑坐在椅子上。难怪一整天了都不见他的影子,也难怪他刚才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原来在他的心里已经认为她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离开。   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可以刚给她希望,又让她的美梦落空呢?   见沈凝烟失神地看着桌子上的菜却一动不动,沈碧瑶也为此愁了起来,连声吩咐香芸,“去厨房准备一些吃的,待会儿你陪着烟儿一起给叶公子送过去。”   “是,大小姐。”   ***   当看到端着饭菜站在门口的沈凝烟时,司琴的脸上也是有惊喜的,但言语上还有没有半分退让,“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他毕竟是和叶昔迟一起长大的,虽然是主仆的身份,可两人却情同兄弟。以往沈凝烟跟在叶昔迟身旁,他也一直都很喜欢她,但如今看到自家公子为了她整日伤心难过,她却和别的男人过得逍遥,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一时嘴快,才会说出那番话,也不知是在帮她还是在帮叶昔迟,现在看到她果然来了,语气也好了许多。   沈凝烟知他是故意挡着门不让自己进去,便放软了声音乞求道:“好司琴,我是给他送吃的来的,你能不能让我进去见见他?”   司琴一把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淡淡道:“这些给我就行了,我会去给公子的,你走吧。”   沈凝烟拉着他不放,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也不说话。   司琴等了半天没听到她出声,心里狠狠地抓狂了几下。怎么一个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这两人在分开前都是能说会道,把他整得晕头转向的,可自从分开之后,却都不怎么爱说话了。公子是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听不到半句声音,而阿花更是奇怪,以往他对她这种态度只怕早就被她踹到一边去了,可今日却也一个字都不说,莫非爱情真的会让人冲昏头脑以至于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吗?   过了好半天,沈凝烟才轻轻开口,“司琴……”   “好了好了!”司琴举手投降,将盘子扔回了她的手里,“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让你进去就是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可不想再管了!”   说完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些日子别说是叶昔迟了,就连他也没睡好,现在阿花又来找公子了,眼看二人和好的日子就要到来,他也该回去睡个好觉了。   真是的,自己只是个下人,莫名其妙为他们两瞎操个什么心呢!   ☆、42第四十一章花明   司琴走后,沈凝烟在门外踌躇了好半天,才轻轻地推开房门。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显得十分昏暗。沈凝烟刚把饭菜放在桌上,就听到里屋传来一个憔悴的声音,“司琴,我想一个人单独待会儿,你回去休息吧。”   沈凝烟抿了抿唇,屏风后面一片漆黑,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绕过屏风,里面的情景让她吓了好大一跳。   只见叶昔迟整个人靠着床坐在地上,单手捂着肚子,不知是难受还是怎的,额头满是汗水,而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壶尚未喝完的酒。   扑鼻的酒气让沈凝烟阵阵作呕,脚步却不受控制地朝他走去。她蹲在叶昔迟身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手背的温度一下子升了上去。   “怎么这么烫……”沈凝烟心里一急,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只一眨眼的功夫,手已被人紧紧握住。   “阿花,是你?”叶昔迟抓着她的手,双眸虽睁得很大,却涣散无光。   沈凝烟猜他应该是病了,心下又急又恼,一定是昨晚着凉了,她忘了他来给她送衣服,自己也只穿了单薄的一件。当下连连道:“是我,我扶你到床上休息,待会儿去找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叶昔迟不作答,缓缓地闭上眼睛,良久,轻声道:“你既不愿跟我走,又何必来看我。”   沈凝烟咬唇,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试图站起来,“你先别说那么多,我去给你找……”   话音未落,叶昔迟手上一个用力,沈凝烟整个人跌在了他的身上。叶昔迟用力地将她拥紧,两人的身子不留一丝缝隙。   叶昔迟无声轻叹,对她,永远都无法装得冷漠。分明前一刻还在生气,一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耳畔,心立马又柔了下来。是命运?他认了。是折磨?他也忍了。他拥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轻声道:“为什么不让我说呢?你是在害怕自己会犹豫吗?”   沈凝烟挣扎,可没想到他生病了力气还这么大,几次下来都没成功,却换来更用力的禁锢,她只得放弃,认命地倚在他的胸口。想起姐姐说过的话,沈凝烟小声嘟囔道:“我什么时候犹豫过了……”   叶昔迟闻言心中一喜,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原谅他了吗?叶昔迟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单手抬起她的下巴,扬声道:“那孟庭柯呢?你对他,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沈凝烟偏过头,“我从来都没说我喜欢他,是你一直这么认为的……”   “可你也没否认。”看着她唇瓣一张一合,叶昔迟挑了挑眉,余光瞧见门窗紧闭,他慢慢地低头凑向她。   一点危险感也没察觉到的沈凝烟撇撇嘴,“那是因为……唔……”   根本不给她回答的机会,他已封住了她的唇。触及到的瞬间,叶昔迟的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了,胃里的翻搅再加上脑袋的昏沉,使他更渴望唇下绵软的慰藉。   仿佛已到了忍无可忍之际,他毫不犹豫地撬开她的唇,酣甜的酒香顺着他的舌尖送入她的唇齿之间,沈凝烟被动地随着他的节奏吞吐呼吸。   “你……”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发出了一个音节,唇上猛得一痛,紧接着一股咸腥在口中蔓延。原是他感觉到了她的分心,故意惩罚她的!   比刚才更加汹涌的吻如潮水般袭来,沈凝烟被吻得晕乎乎的,有点招架不住,本就是被动的状态变得愈发被动,她开始不安地扭动身子,却不知恰好点燃了叶昔迟心头的欲|火。   叶昔迟下腹一紧,一双大手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她背上游动,所经之处,引得沈凝烟阵阵颤抖。   “阿花……”叶昔迟的吻渐渐移到耳后,他轻舔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公、公子……”沈凝烟推他,可叶昔迟却将她的双手束缚在身后,忽然拦腰将她抱起,放在了身后的床上。   下一刻,他已倾身覆上了她。他轻吻着她的额头、鼻尖,一直到下巴。叶昔迟如同中了魔咒,整个人都已经醉了。   沈凝烟心跳如鼓地被动接受,不断地摇头想要避开。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   尚未来得及细想,腰带已不知何时被人抽了去。身上的衣衫一层一层从肩头脱落,雪白的肌肤顷刻间暴露在空气中。沈凝烟一哆嗦,牙关打了个冷颤。   叶昔迟烧得迷迷糊糊,又加上酒精的作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仅凭本能的意识想要征服身下的人。顺着她柔滑的肌肤,他的手一路往上,滑过腰间,直到碰到那两团绵软的阻碍,只一停顿,粗糙的双手立刻毫无保留地覆了上去,轻揉细搓。   “啊……”沈凝烟失声惊叫,失去的理智瞬间回来。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现在就……   挣脱了束缚的双手下意识去推他,他身上的温度烫得惊人。   沈凝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一横,抬头就往他的后颈劈去。可她的动作快,叶昔迟的速度比她更快,弹指间,已将她的穴道封住,沈凝烟的手在他后颈一寸处停住,动弹不得。   叶昔迟抬头,一边双眼迷离地看着她,一边慢慢地将她的手移至头顶。然后缓缓垂眸,眼底欲色尽染。他忽然唇角一勾,紧接着,大口吞下了眼底的春|色。   春|色撩人,沈凝烟仰起脖子,就在她以为叶昔迟还会进一步做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下了动作,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她的身上。   ……睡着了?   沈凝烟尴尬地皱了皱眉,她现在被封了穴道,两个时辰都不能动,而他想必也不会那么快醒,就他们二人目前的样子……   沈凝烟垂泪,她倒是宁愿他继续下去也不愿意停在这个时候啊!   ***   好不容易等到了两个时辰,沈凝烟一恢复行动,立刻将叶昔迟从自己的身上推开,慌忙地穿上衣服,想要逃离这里。   才走到门口,又不忍地回头望了一眼,终是无奈于自己的心软,拉过被子为他盖好,又照顾了许久,直到天蒙蒙亮,他的烧也退了,才悄悄离开。   一出门,沈凝烟便捂住了自己依旧烧红的脸颊。昨晚真的是太刺激了,叶昔迟居然一声不吭地就想吃了她,幸好最后没有成功,就是吃了点亏而已……嗯,而已……   哼!她本来听了姐姐的话是想原谅他的,可是现在……没那么容易了!   沈凝烟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子,往沈碧瑶的住处走去。   在外守了一夜的司琴这才打着哈欠从一旁走出,看了看沈凝烟离去的方向,又往自家公子的房里望了一眼,得意地嘿嘿大笑。   他好歹也看着公子欺负了阿花那么久,别的本事没学到,这点本领还是会的。对付阿花,还有谁会人比他更拿手呢?   叶昔迟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找沈凝烟,可遍寻了四处都没有找到。想起昨晚沈凝烟进屋之前司琴才刚离开,二话不说冲进了他的屋子,将还在与周公约会的司琴拖了起来。   司琴刚刚才睡下没多久,半眯着眼睛朦胧道:“公子,什么事啊?”   “阿花呢?她去哪了?”   “什么阿花?”司琴揉揉眼睛,茫然道,“她昨晚来给你送吃的,难道后来没有回去吗?”   叶昔迟被司琴的话堵得一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他扔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司琴捂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一倒头往被子里钻了去。   他想睡个安生的觉,怎么就那么不容易呢?   ***   再说沈凝烟逃也似的跑去了沈碧瑶那里之后,姐妹俩在屋子里足足待了三个时辰才出来。   萧榕抱着不停哭闹的尘儿在外面气得脸色铁青,一等房门打开,直接冲上去将襁褓中的婴儿塞进了沈碧瑶的怀里,拂袖离去。   “姐姐,姐夫好像生气了……”沈凝烟不安地看着萧榕的背影。好可怕啊,姐姐究竟是怎么会喜欢上这么可怕的人的呀?   沈碧瑶抱着尘儿摇头失笑,他的脾气他最了解。昨日奶娘称家里有事今天不来府上,尘儿哭成这样多半是饿了,而他又找不到适合的人选给尘儿喂奶,才会这样的吧。   其实他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呢!   “好了烟儿,我要给尘儿喂奶了,你先回去吧,说不定他呀,正在四处找你呢!”   沈凝烟一听到喂奶两个字,脸色从脖子根红到了额头,当即抓狂地大吼了一声,向外跑去。   低着头气呼呼地一路疾走,叶昔迟不是沈府的地形,可不代表沈凝烟也不熟。这可是她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即使离开了两年,也不见得生分,不用看路便能知道走到了哪里。   却突然砰地一下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沈凝烟一个没站稳,“哎哟”一声惨叫后跌倒在地上。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小姐!”   “阿花,你没事吧?”   沈凝烟才喊完,冷不丁叶昔迟的声音就冒了出来。沈凝烟浑身一抖,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怎么偏偏别人不撞,就撞到了他呢!   叶昔迟见她坐在地上不动,以为她摔到哪了,一用力将她抱了起来。   “啊……”沈凝烟尖叫,手脚并用地打他,“你想干嘛!你放开我!”   “别乱动,我带你去看大夫。”叶昔迟也提高了音量。   沈凝烟一愣,随后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恼羞成怒道:“我没事!用不着看什么大夫!”   叶昔迟见她的确能走能跳的,似乎真的没什么事,也就没有再逼她。想起昨晚她来看自己,眉飞色舞地上前拉她的手,“阿花,我很开心,你终于不生我的气了。”   沈凝烟甩开他的手,他现在每碰她一次昨晚发生的事就在她的眼前重现一次,特别是……特别是那保持了两个时辰的姿势,不断地在眼前交替上演,真真是羞死她了!   “谁说我不生你的气了!”沈凝烟越说越大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思绪引到别处,“你不是要离开吗?为什么还不走?不要以为我会送你,休想!”   叶昔迟不解地望着她,“谁和你说我要走了?”   他没说要走?沈凝烟疑惑,“可司琴昨天说……”   “说我今日要离开?”叶昔迟不用想也知道司琴说了什么。怪不得昨晚沈凝烟会来找他,原来还是那家伙的功劳啊!真不愧是他带出来的人,这笔账他可得记下,回去好好奖励一下。   沈凝烟点点头,望向别处。   叶昔迟轻轻一笑,上前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在她的脸上印上一吻。既然她非要这么认为,那他就承认好了。   叶昔迟笑道:“是啊,我原本是要走的,可是经过了昨夜,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什……什么主意……”沈凝烟咽了口口水,紧张地问。   “你说呢?”叶昔迟凑近她,鼻尖贴着她的,轻声呢喃道,“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得离开?阿花,虽然我昨晚烧得迷迷糊糊的,又喝了很多酒,可是我做过什么,我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还想躲我吧?”   不躲你躲谁?沈凝烟默默腹诽,刚想开口说话,身后忽然有一个浑然有力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43第四十二章谈婚   “孟掌门,你最好马上给我们一个交代!”叶蘅冷哼,一甩衣袖坐回了紫檀木座椅上,面上仍有几分薄怒。   “唉……”孟凌昆沉沉地叹息,拍了拍孟萧然的手,“萧然,他其实是我的亲生儿子。”   他的话音刚落,在场的掌门和弟子一片哗然。人人都知道青城派掌门孟凌昆很疼大弟子孟萧然,甚至还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之于他。大家也只当这是因为孟萧然是孟凌昆曾经下山游历时亲自带回来的,所以才会对他疼爱有加,悉心栽培,并收他为义子,让孟萧然跟着他姓。却没想到,这孟萧然竟是他的亲子?   瞬间的寂静之后,四下的议论声纷起。孟萧然也是百般惊恐地看着他,想阻止却已来不及了:“爹,你……”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是爹对不起你啊。”带着自责,带着心痛,孟凌昆年过半百的脸上,印上了深深皱纹。   此刻面对孟萧然,他再不是威严霸气的掌门,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与寻常人家一样的,会心疼自己孩子的父亲。   “爹,您不要这么说,孩儿从来都没有怪过您。”孟萧然连连摇头,焦急道。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特别,但他也不是争强好胜之人,早早就懂事的他,对于能够留在自己父亲的身边,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在外人面前他们虽是师徒二人,但私下里,却是比寻常父子更亲。   “爹知你懂事,可一直瞒着,在爹的心里,却始终有疙瘩啊……这么多年了,现在终于不用再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了,爹也轻松了不少啊。”拍了拍孟萧然的肩,孟凌昆转向了易云洛,脸上是释然和无畏。   脸上带着几分苍老,孟萧然缓缓道:“都怪我年少糊涂,与一凡间女子生下了萧儿,我虽无儿女,但家有贤妻,无法给萧儿他娘一个名份,只能每年下山数日,偷偷地去看他们。在萧儿七岁的时候,他娘因病过世,我不忍萧儿独自一人生活,便将他带了回来,对外称收他为徒,认他为义子,方才将他留在了身边。”   “那这件事和三位掌门中毒有什么关系?孟掌门,请你说重点,我们可没空听你谈家常!”谭天宵的脸色冷了下来,虽然惊讶,但人家的家务事,他可没心情去听。更何况现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他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认亲呢!   “唉,我以为这件事情我瞒得很好,却不知道为何竟然让擎苍海知道了,他拿此事来威胁我,让我在仙剑大会上下毒,否则就要将这件事情公布于众。我……我一时气愤与他动手却被他打伤,他又拿萧儿和家妻的性命来威胁我,我迫于无奈只能答应了……”   “擎苍海……你是说魔界三护法擎苍海?”昊玄站了起来,一脸凝重,胡子微微抖动。   孟凌昆沉沉地点头道:“就是他……可是诸位,这次的毒却不是我下的啊!我虽然答应了他,但我一直在想两全之策,根本就没有动手啊!”对于这件事,他当时也疑惑了很久,却百思不得其解。   “哼,还敢狡辩!若不是你,你又为何要让孟萧然偷偷溜出天清?!这里只有你一人见过魔族中人,难道除了你,还会有别人有毒药吗?!”叶蘅气道,指着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我是真的没有……”孟凌昆一时语塞,无奈地垂下了头,“的确我的嫌疑是最大的,可我身为青城掌门,又怎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呢!我孟凌昆敢对天发誓,此毒并非我所下!”   “那你有何证据证明这毒不是你下的?”炎陌问道。向来脾气火爆的他此刻却难得地镇定,许是因为在叶蘅这个脾气更加暴躁的人面前,稍显逊色了。   “我……方才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萧儿一定出事了,想把擎苍海给我的毒带来,可在房内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孟凌昆摇头,一脸无奈。   在孟萧然的心里,他爹永远都是庄严威武高高在上的,哪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若不是因为他失手被擒,爹想必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心下不忍,孟萧然急忙跪下道:“这毒不是我爹下的!前日掌门和尊上中毒之后,爹想是魔族众人有意栽赃陷害我们,把我们困在天清,好趁我们不在对青城山下手。爹担心师娘和师弟师妹们出事,不放心才命我下山回去看他们的。还请尊上和诸位掌门明鉴,此事与我爹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孟萧然说得慷慨激昂,与刚才闷声不响的他完全是两个样子。对他的话,四下又开始议论纷纷。若他说得果真没错,那么这一切就都是魔族的阴谋,若是现在魔界对八大门派发起攻击,那么……   继续在同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众位顿时掌门皆大惊失色,难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将他们困于天清,好方便将他们的门派一举歼灭!   梦汐听到这里忍不住低声在易云洛耳边低语:“师父,我相信他们,蚀心一定不会孟掌门下的。”   深邃幽静的眼眸露出赞美之色,易云洛问道:“此话何讲?”   “我记得,蚀心之所以能够成为魔族排行第一的剧毒,那是因为它不止对中毒之人有极大的危害,对下毒之人,若是没有强大的内力和修为来抵挡,很可能毒没下成,自己却中了毒。蚀心,凝气而成,无色无味,非有形之物。”梦汐解释道。蚀心无形,所以无法像其他毒药一样轻易携带,只能通过内力来传递。如果这毒是孟凌昆下的,那他早就应该毒发生亡了。   易云洛点点头,淡淡道:“看来为师书架上的那些书,你没有白看。”   “……”愣了一下,梦汐直起了身子,不经意间眼角微微有些抽动。师父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呢。原来她偷看他的那些书,他都知道啊。低头吐了吐舌头,虽然明知师父不会说什么,可梦汐却忽然有种人赃并获的感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伟大的师父大人啊!   梦汐嘟着嘴安安静静地站在了易云洛的身后,待下面讨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易云洛才不急不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淡然地将众人尽收眼底,清冷却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一出,殿内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各位,既然孟掌门都这么说了,那我想这件事确实与他无关。”   “尊上,连您也认为这毒不是他下的?那除了他还会有谁?”叶蘅道。   “叶掌门不必激动,此事疑点甚多,恐怕另有隐情,还是先不要妄下断论为好。正如孟萧然所说,此事既为魔界故意挑起,必然还有下文。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不如静观其变,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负手立于殿内,易云洛面上淡然如水。一袭白衣桀骜出尘,似雪山般挺立,又如云海般飘渺,让人仰望,让人臣服。   “既然尊上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无话可说。”瞪了孟凌昆一眼,叶蘅甩袖背过身去。   ******   “师父,你为什么让他们都回去呢,凶手不是还没有抓到么?”回霜云殿的路上,梦汐不解地问道。   “孟萧然说的没错,若这是魔族的调虎离山之计,那八位掌门留在天清,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势必会有所行动。”虽然以他对应霸天的了解,潜意识里并不认为他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来,但也不可不防。事实上,几百年下来,他也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那为什么也不将孟掌门没有下毒的事情告诉他们呢?”梦汐皱着眉头,师父明明就知道这毒不是他们下的。   “下毒之人应该尚在天清,在没有找到她之前,还是不要将此事说出来。”望向不远处霜云殿的大门,易云洛心里已有几分明了。这个人,既擅毒又能随身藏毒,怕是整个魔族也找不出除了她之外的第二人。此人向来心狠手辣,若是被她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她,那很有可能将孟凌昆置于险境。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让她无从下手。   想到此处,易云洛停下了脚步,侧身对梦汐道:“明日你便和你的师兄一起下山吧。”   “师父?我也要去?”梦汐仰头望着他。他的目光清澈明亮,仿佛一缕阳光照进了她的心里。   刚才八位掌门离开之后,昊玄、易云洛和炎陌商量下来,让慕容亦寒、皓骞、子轩等人明日暗中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下山。一来是为了防止魔界中人对他们下手,二来,易云洛总感觉这次他们回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派几名弟子跟着,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可刚才,易云洛却并没有提到也让梦汐去。   没有腾云也没有御剑,易云洛继续向前走去,轻声道:“为师身上的毒虽解,但还是得闭关十日。这十日为师需要清心修行,你一个人在霜云殿不会闷么?”   哼!什么清心修行,师父就是嫌她烦了!梦汐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师父是嫌弃我了,不想见到我吧……”   呃,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呢。嫌她烦和嫌弃她,好像有点不一样嘛。   脚下的步伐一滞,易云洛的嘴角轻扬,他若是不想见到她,又怎会在她离开天清第二日就出去寻她呢?而且,好像是她不想见到他吧。那天跟着慕容亦寒离开之后,回来一句话都不说就闭关,整整三个月啊!   “嗯,你的确很吵。”易云洛不痛不痒地说道,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进了霜云殿。   “师父!”梦汐拉着他的衣袖娇嗔道,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摸样,双眼闪亮亮地泛着雾气。   易云洛最终还是浅浅地笑了起来,这一笑,让梦汐的眼都看直了,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装委屈,小嘴微张。片刻发现自己失态之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念着清心咒……   又被师父的美色所迷了!惨了惨了,这样下去迟早都会露出马脚的。不行不行,她还是跟慕容亦寒和皓骞哥哥一起下山吧,离开几天静静心!嗯,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她舍不得师父啊……   “那这次不用三个月那么久了吧……”梦汐哀求道。   易云洛失笑,柔声道:“等为师出关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吧。”其实,他也不舍得让她离开那么久。她一个人出门在外,他也是会担心的。   “把尸王带上,万一遇到危险,有他在也能保护你。”易云洛补充道。   “嗯嗯!”梦汐重重地点头,师父是在担心她么?心里有些小得意,“师父放心,等我回来,一定还你一个像现在一样的汐儿,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点点头,易云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路上小心,听你两个师兄的话,你性子那么急,千万不要再冲动了。”   “好,我听师父的。”梦汐笑笑,灿烂如花。   ☆、44第四十三章论嫁   之后几天,叶昔迟果然没在沈凝烟面前出现。看着一夜之间红装素裹的沈府以及来回忙碌的下人,沈凝烟这才真正地相信叶昔迟没有骗她,他真的是在准备娶她。   忽然觉得有那么点不真实。   照理说二人成亲并没有那么简单,聘书、彩礼、嫁妆这些都不能少,往来宾客也不得不请,但叶昔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沈凌云这么快就答应了他们的亲事。不过好在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也不在乎那么多零碎的礼节,婚礼那是说办就办,虽然匆忙,但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三日一早,接到叶昔迟飞鸽传书的叶昔早快马加鞭地赶来了。一宿没睡,叶昔早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见到候在门口的叶昔迟,上前就给了他一拳头,“你这小子,怎么说成亲就成亲,都不知道回来跟我们商量一下吗?”   他在信中写得模模糊糊的,叶昔早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也不是很明白,只得亲自动身前来,幸好京城与沧州不算远,一日一夜便也到了。   叶昔迟笑着将叶昔早扶下马车,道:“事出紧急,我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你了。”   叶昔早斜睨他一眼,“阿花呢?她怎么不和你在一起?”   叶昔迟淡笑,他只在信中提到了要娶沈府的二小姐,但是却没把二小姐就是阿花的事情告诉叶昔迟,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阿花在里面,姐姐若是想要见她,待会儿叫她出来便是。”   “还是不必了。”叶昔迟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个时候,她心里定是不好受。”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叶昔早道:“想不到你当日未能与沈家大小姐结亲,却是与沈家二小姐订下了姻缘。此事固然值得高兴,只是……”   叶昔迟的眉上染了一片忧色,她忽然抓着叶昔迟的手,问道:“弟弟,姐姐只问你一句,在你心里,阿花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叶昔迟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但却不想和她解释,于是便顺着她的话答道:“阿花她什么都好,这两年在我身边受了不少委屈,往后我断然不会再让她伤心难过的。”   听他这么回答,叶昔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一时也难以察觉,皱了皱眉,叹息道:“你能这样想,姐姐也就放心了。男人三妻四妾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将来好好待阿花,相信她也不会在乎正室的名份,你……”   “姐!”叶昔迟打断她,正色道,“我不会娶什么三妻四妾,我叶昔迟今生只会娶一人为妻,将来紫影山庄的庄主夫人,也只能有一人。”   叶昔早看了他半晌,终是没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当然这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在问之前,还是要先去了解一向阿花的心思才行。   “弟弟,带我去见阿花吧。”   “这……”叶昔迟为难,“我这几日不便见她,还是让下人带你去吧。”   叶昔早以为他是因自己即将成亲觉得心里有愧,无颜去见阿花,便也不做强求,点头道:“也好,过一会儿我再随你去见沈老爷。”   ***   沈凝烟从小就不喜欢身后跟着很多人,所以她所住的院子里,也就香芸一个人伺候着。近几日香芸也忙得紧,天还没亮就出门置办东西去了,下人领着叶昔早过去的时候,整个院子冷冷清清的,显得格外萧条。   叶昔早不由心里一疼,挥了挥手,示意下人离开。   “阿花,你在吗?”   尚躺在床上赖着不肯起床的沈凝烟听到这称呼,心里不由诧异。这沈府之中除了姐姐她们几个就没人知道自己叫过阿花这个名字,是谁在外面喊她?   因为在自己家里,沈凝烟也显得随意许多,随手从衣架上拿了件外衣披着,又胡乱地抓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一看,不由惊呆,“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本就认定了叶昔迟成亲她心里一定不好受的叶昔早,在看到了她这个模样之后,又觉得她有几分可怜。替她拉拢衣襟将她带到屋子里,叶昔早柔声道:“大冷天的,哪怕心里再难过,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万一生病了,受罪的还是自己。”   沈凝烟只顾惊讶了,除了她话中的关心,也没听出别的。连连道谢后,又问了一遍,“大小姐不是在紫影山庄么,怎么忽然来沈府了?”   叶昔早避重就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别再叫我大小姐了,你不累我都嫌累,要是你不嫌弃,就和昔迟一样,叫我一声姐姐吧。”   原来是叶昔迟把她找来的呀。沈凝烟抿唇,轻轻地点头,低声道:“姐姐。”是了,成亲那么大的事,他一定会通知家人的。这几日总是像活在梦里,连这些重要的事她都快忘记了。   沈凝烟往门外看看,“庄主和夫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她本来是想叫爹娘的,不过想想这样是不是太不矜持的,还是算了。   叶昔早道:“你们离开山庄之后爹娘回来了一阵,前段时日又出门了。唉,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昔迟成亲那么大的事儿都不在……”顿住。   沈凝烟听得认真,脸上竟然没有一点难过之色,这让叶昔早更加心疼,轻轻地将她抱住,“阿花,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心里有事不要忍着,告诉姐姐,有什么事,姐姐给你做主。”   沈凝烟莫名地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我为什么要哭?”   叶昔早道:“想来你也知道昔迟本来是要和沈家的大小姐定亲的,结果却阴差阳错地和沈家二小姐走到了一起。虽然我不太清楚事情的经过,可昔迟既然这么做了,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方才打探过,他心里并不是没有你,我也知道,你喜欢他很久了,所以我希望……”   沈凝烟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搞了半天,她竟然是在担心这个啊?怪不得她一进门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原来是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沈凝烟呢。   叶昔早停下来,不明白地看着她。   沈凝烟笑道:“姐姐,你误会了啦。”   叶昔迟侧头,“我误会了?”她误会什么了?难道阿花并不喜欢她弟弟?   沈凝烟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其实我……”   “小姐!小姐快开门!快开门啊小姐!”门口传来香芸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急?”沈凝烟打开门,就见香芸满头大汗地站在房外。   香芸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道:“小姐快跟我走,你的嫁衣已经送来了,夫人让我来找你去试穿,要是没什么问题,明日你就可以美美地出嫁了!”   沈凝烟戳了戳她的脑袋,笑道:“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你这丫头,怎的比我还心急!   香芸揉揉脑袋,“小姐,那位是……”   沈凝烟一高兴差点把叶昔早给忘了,连忙介绍道:“她是叶公子的姐姐。”   香芸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未来姑爷的姐姐,小姐,那你们先聊,我在外面等你们。”说完退出了房间,还不忘带上门。   “阿花,你就是沈府的二小姐?”叶昔早满脸惊讶地看着她,从刚才遇到叶昔迟开始,一直到见到阿花,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阿花就是沈府的二小姐,也是叶昔迟要娶的女子,所以他们两个才会这么淡定,倒是她,有点小题大做了!   沈凝烟吐了吐舌头,看着哭笑不得的叶昔早,上前握住她的手,把对沈碧瑶撒娇的手段都用在了她的身上,甜甜道:“好姐姐,是我不好,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让你误会了。公子明日要娶的,不是别人,就是我,所以……”   沈凝烟羞赧地低头,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这种话要从她口中说出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被蒙在鼓里的叶昔早这才将事情的原委都弄清楚,阿花就是沈凝烟,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叶昔迟那么匆忙就要成亲了。   叶昔早失笑道:“看来我是白为你担心了,这个死小子,知道了竟然也不告诉我,害我在你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看我待会儿怎么教训他!”   “哪有。”沈凝烟连忙给她顺毛,小脸往她肩膀上蹭了蹭,“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   ***   成亲的那天沈府的人并不多,沈凝烟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那么快就嫁人了,而那个人,还是她深爱了七年的男人。   火红的盖头下,她低垂着双眸,在叶昔迟的牵引下一步步地走到众人面前。眼前的几乎都是她至亲的人,爹娘坐在正上方左边的主位上,姐姐站在一旁,笑盈盈地望着她,就连不太爱笑的姐夫,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而右边的主位上,由于叶昔迟的爹娘不在,就由叶昔早代替,同样面露微笑。   这一切看似都那么美好。   待他们走近,司仪便开始高声喊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一声比一声嘹亮,一声比一声清晰,当最后一句话落下,她盼了七年的梦终于得以圆满。   脸上似乎有冰凉的液体落下,沈凝烟微笑着吸了吸鼻子。这一刻,眼里心里,满满都是幸福。   手心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叶昔迟好听的声音就在耳边小声响起,“傻丫头,怎么哭了?”   沈凝烟握紧了他的手,轻轻摇头,“没什么,我就是太高兴了。”   叶昔迟轻轻一笑。   再后来,沈凝烟被簇拥着进了新房,而叶昔迟则被萧榕等人拦去喝酒,就连做姐姐的叶昔早也不放过他,一个劲地给他灌酒,说什么“连姐姐都骗,一定要好好惩罚一下”之类的话。   新房本就是沈凝烟原来的屋子,昨夜特地找人布置了一下,所以哪怕是气氛不同了,沈凝烟也并没有拘谨。   下人们早就已经退了出去,几乎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的她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掀下盖头,又跑到桌面偷吃了点东西,正准备拿起一起苹果啃,忽然听到门外似乎有脚步声,可过了一会儿,声音又没了。   沈凝烟奇怪地边啃苹果边打开门,院子里,孟庭柯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墨黑的长发垂肩,在月色下显得飘渺柔美。   “庭柯。”   孟庭柯转身,她平日总是不爱打扮,今日却化上了精致的妆容,乍一眼,竟惹得他移不开视线。   “你怎么出来了?”孟庭柯微微启唇,看着她的双眸有些惊讶,也有些无奈。洞房花烛夜没等丈夫揭盖头自己就忍不住揭了这种事,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做得出吧。   “我无聊啊!”沈凝烟倒是老实得很,“大家都在前面喝酒,都没有人陪我聊天。还是你最好,知道来陪我!”   孟庭柯并未作答,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烟儿,我今日来,是和你道别的。”   “你要走?”沈凝烟扔掉了苹果,紧张地问,“你要去哪里?”   孟庭柯道:“出来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宫了。”   “也是哦,你是天子,一定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回去做。”沈凝烟低头,有些不走。   孟庭柯眼波流转,“你……不希望我走?”   沈凝烟点头,“当然不希望了!你是我的朋友,这次一走,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孟庭柯道:“你可以和我一起走,现在……还来得及。”   沈凝烟懂他的意思,朝他笑笑,“你不要开玩笑啦,我已经成亲了,怎么还能跟你走呢。”   孟庭柯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开口,虽然明知道她一定不会答应。   沈凝烟忽然抱住了他,靠在他胸前,声音软软地说:“我的心事你全都知道,这两个月我真的很庆幸,有你在我身边。我知道,其实只要你想要我,随便一道旨意,就能把我永远地留在你的身边,可是,你没有。庭柯,虽然我们认识的日子不长,但你却是最懂我的人。你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怎样才能给我带来快乐。”   “烟儿……”   沈凝烟松开手,仰起脸笑道:“你不要急着感动,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孟庭柯等着她往下讲,沈凝烟只是看着他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看在我救过你,我们又是朋友,唔,或许还有你喜欢我的份上,等你回宫了,可不能翻脸不认人!皇宫这个地方,虽然我不愿意多待,可还是很想去见识一下的。若是哪天我想去了,你可不能拦我。”   “还有呢?”孟庭柯哑然失笑,明明在今天这个日子,说他喜欢她应该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可为什么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变得如此简单?就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有……”沈凝烟咬着手指想了想,她一心想着有朝一日去皇宫玩,别的,好像还真没想过,除了……   沈凝烟饱含商量的眼神望着他,“暂时没想到,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孟庭柯点头,“好,只要我有能力办到的,一定应你。”   “真的?”   “真的。”   “一言为定!”沈凝烟伸出小指,一双美目亮晶晶的,就连眼角都闪着狡黠的光芒。   孟庭柯忽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丫头今夜做出一副单纯到鬼灵精的样子,八成是已经想好了还要做什么,生怕自己会不答应,便想先骗了他的承诺。虽然心里已经有底,但他还是伸出手,和她勾了手指。其实他也很好奇,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一言为定。”   远处忽然传来笑声,两人回头,原来是已有几分醉态的叶昔迟被众人簇拥着过来了。想起娘说在夫君没揭开盖头前新娘子是不能跑出来的,沈凝烟扔下了一句“我先回去了”就迅速地跑进了屋子,装模作样地坐在床边,等着叶昔迟的到来。   叶昔早见孟庭柯站在院子里,走上前笑道:“我想着孟公子怎么忽然不见了,原来是来了这里。”   孟庭柯颔首,一点也不介意她话中的深意,道:“我就要走了,方才是来和烟儿告别的。”   “你要走?”不想叶昔早还没开口,已有一个声音先她一步响起。   孟庭柯看向声音的主人,似笑非笑道:“怎么,萧将军是不希望我走吗?”   竟然被他认出来了?萧榕低头。   叶昔早见二人似乎有话要说,知道自己不该听,便装作无事地离开了。孟庭柯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之后,才慢慢地收回视线,起步走到一个旁人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萧榕顿了顿,也跟了过去。   孟庭柯一停下步子,萧榕便下跪行礼,“罪臣参见皇上。”   孟庭柯转身相扶,“你没有错,不必自称罪臣。告诉朕,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朕来的?”   “回皇上,从您跟着烟儿回府那日,我便已有所察觉。”   孟庭柯点头,不再多问,“萧老将军的事情朕已经查明,虽然现在还无法公布于众,但是你相信朕,不出三年,朕定会还萧老将军一个清白!”   萧榕点头,“臣明白。对了皇上,家父临终前,曾有一样东西要我交给您。”   “哦?”孟庭柯挑眉。   ☆、45第四十四章洞房   好不容易打发了一群来讨赏钱的下人,叶昔迟终于缓缓推开房门。   正对着房门的桌子上,两支大红烛正细细地燃烧,耀眼的光芒在门被打开的瞬间轻舞跳跃,化出层层幻影。   叶昔迟看了一眼正笔直地端坐在床沿边的新娘,又一一扫过桌面上的点心,眼角含笑,轻声开口,“饿了?”   娘说过,在盖头被揭下来之前是不能说话的!沈凝烟谨记着娘亲的教诲,捂着仍旧空空的肚子,在叶昔迟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咽了口口水。   还是好饿啊……   房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沈凝烟被蒙着眼睛看不到,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可等了许久,都听不到叶昔迟的声音。   他在做什么?   好奇之下,沈凝烟慢慢地伸出手,想要一看究竟。却不料还没碰到盖头,手腕被人一拽,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凌空抱了起来!   “呀……”沈凝烟低呼,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轻笑声在耳边响起,“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沈凝烟不能说话,便隔着盖头一口往他的脖子上咬了去,力气不小,离开的时候,刚才被咬过的地方立刻印上了一道青紫的痕迹。   不顾叶昔迟的抽气声,沈凝烟满意地透过旁边的缝隙看着自己的杰作。   “好啊你,居然敢咬我,真是不要命了!”叶昔迟微怒,惩罚性地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然后抱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沈凝烟被他抱坐在膝盖上,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酒香,心不知不觉中也有些醉了。等了许久都不见叶昔迟揭她的盖头,她推了推他的手臂,又指指盖头。   现在知道求他了?这几日沈凝烟学的规矩也有人教过叶昔迟,所以叶昔迟知道在盖头还没揭下来之前她是不可以说话的。   他有心逗她,修长的指尖在盖头边缘挑了几下,又收了回去。   沈凝烟气呼呼地捶他,双手立刻被一个大掌禁锢在了背后。失去了支撑的沈凝烟只得靠着他,不听话的脑袋在他的颈间蹭了蹭,惹得叶昔迟一阵心痒难耐。   叶昔迟侧头,隔着大红盖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沿着鼻翼又一路往下,最后贴在了她的唇上,轻轻摩挲。   两人的唇瓣间贴了一层东西,那种想要又得不到的感觉,让沈凝烟无意识地低喘起来,喉间涌出几丝暧昧的音调。   大约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沈凝烟的身子轻颤起来。由于双手被束缚着,叶昔迟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引起阵阵颤栗。感觉到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了她的脖子,沈凝烟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却被挡在身后的手臂抵住。   手指沿着她的颈间向下轻抚,衣领被扯开了一点,随后在锁骨上不轻不重地打着圈。   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此时的感官亦变得愈发地清晰明了。就在沈凝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之时,一个促黠的声音在耳边低喃,“才这样就受不住了,待会儿可怎么办才好?”   沈凝烟一惊,他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沈凝烟习惯性地往声音的方向瞪去,却除了一片火红,以及火红后隐约的轮廓,什么也看不到。   盖头忽然被掀开,但也只有一半。   叶昔迟将掀了一半的盖头一角向上盖在了她的头上,只露出了她下半张脸。空气忽然变得新鲜了很多,沈凝烟大口了吸了两口气,然后就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叶昔迟夹了一筷子没有骨头的鱼肉递到她的嘴边,“张嘴。”   沈凝烟听话得张开嘴,嚼了两口,将鱼肉咽下之后,开始使劲地摇头,作势要将盖头给甩下来。哼,既然他不给揭,那她就自己来!   可才甩了两下,头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又点她穴?沈凝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顾不上娘交代的话,大声道:“叶昔迟,你想干什么?”   不得不说,这问题问得十分好笑。叶昔迟靠近她,笑得一脸得意,“洞房花烛夜之夜,娘子以为我要做什么呢?”   “你……”沈凝烟一噎,这声娘子……呃,其实她挺受用的。   叶昔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知道她现在一定气得脸红红的,十分可爱。于是不紧不慢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趁着我没来就已经揭过盖头了。我刚才见到孟庭柯站在院子里,说,你是不是出去见过他了?”   “……没有……”沈凝烟不想承认,可明显已经底气不足。   那晚他问她是不是喜欢孟庭柯的时候,虽然故意忽略了他眼底的伤痛之色,但并不代表她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明明知道他一直都很介意当日孟庭柯和她一起离开,还陪了她两个月之久,她却在他们成亲的今晚还出去见了孟庭柯。若是被他知道了,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要自己了呢?   沈凝烟心下一凛,却听叶昔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又往她的唇边夹了一筷子东西,“你不是饿了吗,来多吃点。”   沈凝烟慢吞吞地咽下,“你能不能先把我的盖头揭了?看不到好不习惯……”   “不行。”叶昔迟斩钉截铁地回答,“谁让你刚才偷偷拿掉的!这就算是给你的惩罚!”   不揭就不揭,反正她自己揭过一次了,也不在乎有第二次!沈凝烟嘟了嘟嘴,“那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手被反绑在身后好难受啊……   “不行。”   没想到叶昔迟还是给了她这两个字,沈凝烟气得差点跺脚,“凭什么?”   叶昔迟轻轻一笑,“我喜欢。”   我喜欢……   他的理由居然是“我喜欢!”   沈凝烟气得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个十圈八圈滚,在叶昔迟筷子伸过来的时候,她轻哼一声。   哼!才不吃坏人给的东西呢!   叶昔迟一直都很喜欢看着她闹小孩子脾气,从前还没得知自己心意的时候就是这样,总是想着法儿逗她,现在她已经成了自己的娘子,他还是很喜欢,每次只要看到她气得快炸毛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唔,现在想想,自己会喜欢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在这方面,除了她以外,他就再也没有逗过其他的女子。   叶昔迟揽过她的腰,让她的后背贴在自己胸前,在她耳边轻声道:“烟儿,我们喝交杯酒,好不好?”   沈凝烟不屑,“动不了,不喝!”话音一落,双手已经恢复自如,沈凝烟动了动脖子,很好,可以动了。   她一把推开叶昔迟,刚想站起来离开他,却未料叶昔迟早已先她一步,脚下一个用力,沈凝烟还没站稳就又被绊倒,身子直接朝他坠去。   大红盖头在挣扎中划过到了地上,叶昔迟顺势抱紧了她,轻笑道:“我们连交杯酒都没喝呢,没想到娘子已经那么急着投怀送抱了。”   沈凝烟脸一红,此刻能感觉到的地方似乎都在火辣辣地烧着。   待她重新在他的膝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叶昔迟已将两个酒杯斟满,递了一杯给她,又自己拿着一杯,眉目含笑地望着她。   沈凝烟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主动,抿了抿唇,慢慢地抬起手。宽大的喜服袖口就在此刻滑落,露出了一大截洁白如婴儿般的玉臂。   一杯酒下肚,喉口如同火灼,胃里也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还没来得及将杯子放下,玉臂忽然被人轻盈握住,搭在了那人的肩上,身子同时一轻,很快就被放倒在了几步之外的榻上。   只见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就在叶昔迟倾身覆上她的时候,沈凝烟猛得想起了什么,“叶……唔……”   才发出了一个字,唇已被人牢牢地堵上。他压在她的身上,将浑身的重量都给她承受,沈凝烟整个人都仿佛陷进了柔软的棉被中。   随着吻渐渐加深,他的一双大手也开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流连。她的双手因挣扎而被他牢牢固定在头顶,胸口却因为这个动作愈发地起伏,不断的喘息,就如同不断地在向他发出邀请。   “嘶啦”一声,叶昔迟的唇舌依旧在和她的抵死缠绵,可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半分,只一用力,便将她的外衣撕了个粉碎。   破裂的红布被甩出了帐外,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只着了一件中衣的沈凝烟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小腹上立刻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楚。   “叶……昔迟……”沈凝烟被他吻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也会霸道至此。他含着她的唇,看似轻吻,可实际上却是将她的整个唇瓣含在口中,如同一只饿极了的猛兽,反复撕咬。   叶昔迟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就在沈凝烟觉得就快要窒息的时候,呵了一口气给她,紧接着,便是更加狂风暴雨般的吻。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在狂暴的海浪上起伏,沉不下去,也解脱不了。   正在此时,叶昔迟忽然低叹一声,放过了她已略显红肿的唇瓣。似乎不满足地,又伸出舌尖舔了舔刚刚才被自己侵犯过的地方。   沈凝烟抓住他的衣襟,忙不迭道:“叶昔迟,我……”   他又一次堵住了她遇脱口而出的话,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小心翼翼地吻着她。   良久,他终于喘息着放开她,侧身躺在了一边,长臂一弯,将半梦半醒地她捞进了怀里,拉过被子将二人裹在一起。   “睡吧。”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里似乎带了点无奈。   沈凝烟枕在他的手臂上,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音细若蚊蝇,“你怎么……不继续了……”   叶昔迟抱紧她,无奈道:“你前几天晕倒,大夫说你是因为气血不调,虽然我不是女子,但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你告诉我在这种时候,要我怎么继续下去?”   原来他都知道……所以方才才会用那么激烈的吻来发泄……   棉被下,沈凝烟伸出双臂回抱住他,窝在他的怀里,小声道:“其实……没关系的……”   叶昔迟的手臂一僵,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将她已经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乱,“不准你胡说!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说完,他霸道地将她拥紧,紧贴着自己。   沈凝烟微微一笑,忽然觉得鼻尖酸酸的,眼眶里也似乎有什么正欲坠落。   ***   三日后,沈凝烟和叶昔迟一起送叶昔早出城。   原本叶昔迟是准备直接把沈凝烟一起带回去的,毕竟她现在是他们紫影山庄的少庄主夫人,总是赖在娘家也不太好。可沈凝烟出门将近两年,才一回来又要走,沈夫人和沈碧瑶都不依,叶昔迟便答应再陪她住一段时日。   三人坐在马车上,眼看城门将近,叶昔早开口道:“昔迟,你别光顾着和烟儿甜甜蜜蜜的,别忘了爹交代给你的事情,否则一年之期一到,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帮不了你!”   叶昔迟笑了笑,“此事姐姐你就放心好了,我已经拿到了五间铺子的账本,只差两间就可以完事了。”   五间?沈凝烟记得她离开的时候叶昔迟只买下了三间铺子而已,没想到她离开的两个月,他也不是除了寻她之外没有做别的事情嘛。   叶昔早见他自信满满,不忍打击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这次你擅自决定成亲都没有告诉爹娘,回去之后他们指不定会怎么恼你呢!若是爹一生气,又不满意你带回去的铺子,后果你是知道的。”   叶昔迟似模似样地做了一个礼,道:“这件事小弟就拜托给姐姐了,相信姐姐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你小子!”叶昔早拍了拍他的头,他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还能不帮他么?可她也不是吃素的,叶昔早点点头,笑道:“你的事我当然会帮,不过……我现在可不只有你一个弟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整日就知道欺负烟儿,可你现在娶了人家,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欺负她,看我不和爹娘告状,让他们二老好好收拾你一下!”   “姐……”叶昔迟委屈。她们两个什么时候站成一线的,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沈凝烟见自家相公憋屈的模样,心里不知怎地舒坦了,轻轻一笑之后,坐到叶昔早身边,趁机告状,“姐姐你不知道,这出门在外的半年多,他是怎么欺负我的!”   “烟儿!”叶昔迟凶恶地开口。   沈凝烟往叶昔早身后躲了躲,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可脸上眼里,却是满满的得意,“姐姐你看,他又欺负我!”   “你……”   “昔迟,好了……”   就在三人的欢声笑语中,叶昔迟和沈凝烟一起下了马车。成亲后的第二日送走了孟庭柯,今日又送走了叶昔早,虽然一连经过了两次离别,可二人的心里却是比灌了蜜还甜。   离别意味着更好的相聚,这点二人都是知道的。   在街边的一个小茶寮里坐下,叶昔迟让小二上了一壶热茶,又点了几盘点心,都是沈凝烟最爱吃的。   沈凝烟边喝着茶,边道:“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两间铺子,我怎么不知道?”   叶昔迟道:“还不就是你走了之后,寻你一路上看到了两间顺眼的,就顺手收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所以一直没提。”   “哦。”沈凝烟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不知该不该问。   叶昔迟知道她想说什么,握住了她的手,又起身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揽进怀里,“你放心,阿柠的事情都解决了。叔父已经为她许了一户好人家,再多几个月她就要出嫁了。她也答应了我,以后不会缠着我,也不会再做出像上次那种事情了。”   阿柠阿柠,叫得可真亲热!沈凝烟嘴硬道:“我才没有不放心。”   叶昔迟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着自己,挑眉道:“那你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了?难道不是因为我和阿柠的事?”   沈凝烟推开他的手,沉默地喝茶。虽说当日薛青柠的确是一个导火线,可真正离开的原因,却并不是那件事。这点孟庭柯也知道,所以才会跟她一起离开,否则以他的性子,应该是会劝她回去和薛青柠叫板才对。   沈凝烟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小茶寮里忽然走进了一群江湖中人,他们衣着相仿,手里还拿着同样的大刀,看上去像是某个门派的弟子。   “我说,你们几个打探的消息到底有没有用?我们都在这沧州待了那么久了,怎么连个影子都没瞅着?”其中一个粗犷嗓子的人道。   立马有人附和,“大哥,你先别急。灵犀阁的人向来行踪诡谲,他们若是有心要躲,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既然三弟说了灵犀阁就在这沧州附近,我们多留些时日,总会有眉目的。”   “哼!”那人一掌拍在了桌面上,“要不是老子有求他们,才不会大老远地赶来!每天带着几百两金子在身上,这不是遭贼么!”   “大哥,你小声点。”那人压低了声音,“这事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放在口上呢,被人听到了才是遭贼……”   ☆、第四十五章身手   声音渐渐嘈杂,那些人很快就聊起了别的话题。叶昔迟见沈凝烟心不在焉地玩着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遂捏了捏她的手心,轻声询问,“怎么了?”   沈凝烟抿嘴一笑,“公子,你有没有听过灵犀阁?”她还是习惯叫他公子。   叶昔迟听了也没纠正她,事实上他也习惯了听她这么称呼,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说的是那个江湖中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灵犀阁?”   沈凝烟点头,一只手撑着下巴道:“听闻这任阁主是一个奇怪的老头,视财如命,房间里到处都是金银珠宝,每晚都要抱着几大块金条才能入睡。平日里穿金戴银,毫不收敛,连着他的几房姨太太也都是只进不出的主。只不过他性格怪异,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比较难以接近。”   叶昔迟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微微有些不悦,他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她的心里却居然想着一个糟老头子?   “烟儿。”叶昔迟揽着她的腰贴近自己,语气清凉如水,“接近他……做什么?”   “唔,好酸。”沈凝烟忽然捏住鼻子,作出一副嫌弃的样子,然后笑嘻嘻地挣脱他的怀抱,向外跑去,跑了两步又回头,慢慢上前,拉着他的手一起出了茶寮。   等远离了那些人之后,沈凝烟才抱着叶昔迟的手臂,慢悠悠道:“灵犀阁的阁主虽然性格古怪,但几乎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公子难道没有想过把灵犀阁收下吗?”   听她前面半句话,叶昔迟不屑地轻哼一声,扬着下巴道:“我看不尽然,我紫影山庄的事情,就不信他也知道!”   沈凝烟好笑地望着他,“若是知道呢?”   叶昔迟勾了勾唇角,淡定道:“不可能。”他别的把握没有,但是对于紫影山庄的事情却比任何人都了解。山庄自建庄以来几百年都没有让外人发现其中的秘密,就自然有保密的万全之策,别说一个灵犀阁了,就算来十个他们也不怕。   “不过……”叶昔迟话音一转,捏了捏沈凝烟鼓鼓的脸颊,低头道,“你的主意不错。”   收了灵犀阁,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沈凝烟耸耸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灵犀阁在哪里你都不知道,就这么有把握能够收了?”   “这倒是。”叶昔迟赞同地点点头,摸着下巴道,“我不知道没有关系,你知道就行了。”   沈凝烟一愣,脸上的笑意僵住,“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知道灵犀阁在哪的?”   叶昔迟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沈凝烟嘟了嘟嘴,本来是想等他急了之后求她才告诉他的,可现在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呀。   真是无趣。   叶昔迟趁机飞快地在她嘟起的唇上偷了个吻,笑道:“还不知道是哪个小丫头自己告诉我的呢。”   “我?”沈凝烟指了指自己,满脸茫然。若不是听别人忽然提起,她根本都快不记得有灵犀阁这个地方了,又怎么会和他说过这件事呢?   叶昔迟解释道:“这世上很少有人见过灵犀阁中人,甚至连灵犀阁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所以才显得神秘万分。世人只知道历代阁主能通晓古今的本领,且喜爱金银,但有所求,都必须送上大把的金银珠宝才能让他开口。可却无人知道他的房里放了什么,夜里睡觉的时候又是如何,以及……他的几位姨太太。你说你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呢?”   灵犀阁阁主还有几房姨太太,这可是连他都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沈凝烟终于恍然,都怪自己嘴太快了,竟然把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不过幸好,眼前的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对他本就不想隐瞒什么。   “好啦。”沈凝烟拉着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的,“我们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就去灵犀阁。”   还要准备?叶昔迟蹙了蹙眉,随即又展颜。原本是图个好玩,不过现在,他倒是真的有点想把这个灵犀阁收入囊中了。   带着它回去给爹看,爹应该就不会计较他擅自和阿花成亲的事了吧?   这样想着,心里也就舒坦了。他快步追上沈凝烟,二人在打打闹闹中,很快就回到了沈府。   回去之后,沈凝烟将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灵犀阁的事情告诉了叶昔迟。   原来是在她十岁的时候,也就是当年叶昔迟离开后不久,灵犀阁的阁主不知何故有求于沈凌云,便派人把沈凌云请了过去。当时沈凝烟还小,只觉得跟在爹爹身边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很好玩,便偷偷地尾随。一直跟到城外的一片树林之中,小小年纪的她终于累得双腿发软,心想着爹爹他们一直走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休息一会儿就回去好了,于是随便挑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可这一坐就坐出了问题。   他们当时已经到了灵犀阁的范围之内,和紫影山庄一样,灵犀阁为了保持神秘,在外面设了许多障眼法,普通人经过就是一般的山林,但若是触及到了机关,整片树林就是发生变化。   沈凝烟好巧不巧的,就碰到了那个机关。一时间,天地斗转,沈凝烟的眼前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当时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么大的惊吓,很快就被吓哭了。好在她之前跟得沈凌云很紧,感觉到身后不对劲,沈凌云立刻过去察看,却没想到在阵中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儿,真是又急又气,当下也顾不上其他,立刻闪身来到了阵中,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凝烟抱在怀里。   听沈凝烟说到这里,叶昔迟真是哭笑不得,戳了戳她的额角,笑道:“没想到你小时候胆子那么大,居然敢跟踪你爹!”   沈凝烟撅起了嘴,委屈道:“那时候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只觉得好玩就跟过去了,谁知道会那么倒霉啊。”   叶昔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搂在怀里,问道:“后来呢?你们怎么出来的?”他不相信灵犀阁主的阵法就那么简单。   只见沈凝烟忽然咬牙,双拳紧紧地握住,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怒道:“那个灵犀阁主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什么破阵法,这次过去,我一定要毁了它!”   叶昔迟挑眉,看着桌面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罐子。如果他猜得没错,这里面是一些硫磺粉之类的东西。   “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昔迟忍不住问道。   沈凝烟扯着他的衣角,忿忿不平道:“你不知道!那个阵法是属于那种只能进不能出的阵,爹进来之后想尽了各种办法也出不去,里面依旧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本以为那灵犀阁主一定知道我们被困在里面,会下山来解开阵法救我们出去,可谁知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他出来,爹爹一气之下,抬手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打了几掌,结果……”   “结果怎么了?”听到关键时候停住了,这个丫头也真够磨他耐心的。   沈凝烟捂着脸,想想当时忽然从天而降的一群蜜蜂还是心有余悸。若不是自己被爹用外套牢牢裹住,想必现在就已经成了一个大麻子了吧。可怜的爹爹为了保护她,待灵犀阁主感到将阵解开的时候,被遮得满头胞,活脱脱地肿成了一个猪头,任娘亲在场也忍不住来了。   别人弄的阵法都是为了困住对方,或者狠心点的索性放暗器解决了对手。可这灵犀阁主简直就是不正常,竟然在阵中养了一大群蜜蜂!她和爹爹又不是花,哪里轮得到它们来采蜜呢!   那灵犀阁主自知理亏,将他们带上山疗伤。其实那些蜜蜂没毒,要治也治不出什么,只能等被蜜蜂遮的地方慢慢退去。沈凌云好面子,不愿就这么回去,索性住在了灵犀阁,于是沈凝烟也跟着住了下来,这才发现了里面的秘密。   她后来才知道,这个灵犀阁主在上灵犀阁的山路上都布满了阵法,蜜蜂还算是好的,他就连隔壁山头上的瀑布也想办法引了过来,只要有人一触动机关,立马会被冲到不知道哪条河里去。当然还有什么沙石从天而降啊这都不稀奇了,不会真的埋了你,顶多也就整个身子在土里,脖子以上还是在外面的。据说曾有人误闯过,结果活生生地被埋了三天三夜,等到有人发现来救他的时候,都已经快咽气了。   叶昔迟听完嘴角抽了抽,这个灵犀阁主是个变态吧?他现在终于知道沈凝烟准备那些东西是要干嘛了,唔,十成十就是想炸了那些阵法。这的确也是一个好主意,否则单凭他们两个,说不定还真的会触动什么机关,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低头看了看沈凝烟,叶昔迟也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阿花好不容易变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他可不想见她被埋在泥里灰头土脸的傻样子。   ***   第二日一早,沈凝烟就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带着叶昔迟和准备好的东西一起往灵犀阁走去。   多年未来,这条山路还是和以前一样崎岖。好不容易爬上去,沈凝烟一惊累得有点喘气了。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走?”叶昔迟体贴地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沈凝烟后怕地摇头,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可怕的体验。远远望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沈凝烟掂了掂包袱,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意。   叶昔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为她孩子气的举动感到好笑。真是个记仇的丫头,还是一个和一块大石头记仇的丫头!   “公子,帮我!”话音刚落,沈凝烟已把带来的家伙们掏了出来。   叶昔迟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很配合地帮她一起把硫磺粉洒在四处,又沿着小路一路走一路洒,直到退离了几十丈外,沈凝烟才拿出火折子,轻轻一点,火星立刻沿着硫磺粉向前跳动。   她之前听灵犀阁主说这些阵的时候提到,这里的每一个阵法为了不影响其他的发挥效力,是不会靠得太近的,所以她并没有害怕会触动别的机关,一门心思兴奋地等着把那块地方夷为平地。   看着她满脸激动的神色,叶昔迟笑着将她拉到更远的山头。他可不敢懈怠这丫头的做法。既然灵犀阁主会把蜜蜂养在阵法里,那么阵法被毁了,那些蜜蜂如果不被诈死,也都会飞出来。所以说为了安全起见,躲远点总是好的。   忽然,前面传来“嘭”地一声巨响,被叶昔迟拉到一个小山头上的沈凝烟兴奋地看着尘土飞扬的小路,以及阵法被破解后狼藉的山头。   “这下高兴了吧?”叶昔迟点点她的鼻尖。   沈凝烟一口往他的手指上咬去,叶昔迟躲得快,没咬到又追着他的手指跑。   沈凝烟把手上剩余的东西高高举起,一脸坏笑道:“刚刚才用了一小半,还有这么多没用完呢。”   叶昔迟一怔,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再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就这样,两人一路上山,一路破坏,不到半个时辰,身后的小道已经完全面目全非。   就在二人得意之时,突然前面冲出来许多带着刀剑之人,看到二人之后,那些人都有意识般地将二人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破坏我们主上的阵法!”其中一个带头的人大声道。   沈凝烟将瓶瓶罐罐扔在一边,拍了拍手,一点也不怕他们。来之前她就想过会有什么后果,自然也想好了对策。   “告诉你们阁主,我们是来给他送金子的。”   话一出口,果然眼前的人身形顿了顿。他们的阁主爱金子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在他面前任何事情来说都没有金子重要,可她刚才做的事……   那人举起剑指着沈凝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的身上并不可能藏着多少金子,冷哼道:“主上有令,无论是谁,破坏阵法者,一律杀之!”   诶?竟然不管用?沈凝烟翻了个白眼,又道:“杀了我们就没有金子了,你可要考虑清楚,否则你们阁主怪罪下来……”   “少废话!”   沈凝烟的话没说完,一声暴喝就打断了她。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些人居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看样子他们是要动真格的了?沈凝烟环顾四周,细细一数,足足有二十多个人。   乖乖,这下可惨了。凭她的身手,五六个还能应付,七八个也不成问题,这二十多个……要是真的打起来,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而且自己身边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叶昔迟,要逃的几率几乎也没有……   正在沈凝烟考虑着怎么离开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将她护在身后,微笑道:“不知诸位为什么断定阵法就是我们破坏的呢?”   “这里只有你们二人,不是你们,难道还有别人吗?”   叶昔迟点了点头,“这里只有我们二人,这话不假。那请问各位,你们又算是什么呢?”   那领头的人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你居然敢骂我们!”一怒之下,提着剑就往叶昔迟刺去。   怎么说打就打?沈凝烟吓了一跳,她还以为叶昔迟能稳住他们,多争取点时间,可照这情势看来,他分明就是在激怒他们啊!   沈凝烟刚想拔出腰间的软件来替他挡住,却不想有人先一步抽出她腰间的剑。   就是现在!   叶昔迟一手抱着沈凝烟,一手握着软件朝那人迎去,在剑锋相交的那一瞬间,身形一转,带着沈凝烟从那人的侧身划过。   由于那人出手的时候其余人并没有动手,他原本站的位置就出现了一个空缺,叶昔迟提起劲,往那个空缺的方向蹿去。又不知往身后洒了一些什么东西,顿时沈凝烟只听到了鬼哭狼嚎之声,再回头之时,叶昔迟早已带着她上了山。   “你……你……”沈凝烟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人,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他刚才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那么快就把那些人给甩了?   叶昔迟无视她的眼神,待二人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才放慢了脚步。从沈凝烟说是来送金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丫头的办法不靠谱了。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带,那些灵犀阁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被她骗?所以当时他就在想怎么逃脱。故意激怒领头之人,趁他动手之时钻了空子,这也说他已经想好的。   见身后没人追,叶昔迟才放开沈凝烟。回过神的沈凝烟瞬间惊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趴在他的身上,不可思议道:“你居然会武功?”   叶昔迟云淡风轻地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可以吗?”   沈凝烟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他们以前出门的时候遇到事情都是她打在前面,叶昔迟每次都往她身后躲。她一直都认为他根本就是不会武功的,所以今天在他使出剑招和轻功的时候让她吃了一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沈凝烟瞪他。虽然他刚才没怎么出手,但是就凭那一招来讲,速度简直比她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由此肯定,他的功夫绝对在她之上。   叶昔迟笑笑,“我没告诉过你吗?”   沈凝烟刚想质问他什么时候告诉过她,脑子里就出现了某两夜的情形,她被他点了穴,动弹不得地任他欺负……   那时因为紧张,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了其他地方去,所以她并没有往深处去想。现在想来,他若是不会功夫,就凭寻常人蹩脚的点穴手法,她怎么可能两个时辰都动不了?   后知后觉的沈凝烟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可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啊!   沈凝烟盯着他的目光复杂了一些,却不待她说话,叶昔迟便拉着她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灵犀阁走去,“他们追上来了,我们先进去。”   ☆、第四十六章交心   “何人胆敢擅闯灵犀阁!”   叶昔迟才走了两步,就听前方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涌来十几个佩手握刀剑的人,将他和沈凝烟团团围住。   叶昔迟暗道一声不好,方才只顾着避开后面的那些人,却忘了这灵犀阁前既然设了那么多机关,那门口自然是有人把守的。   一边揽着沈凝烟的腰将她贴近自己,叶昔迟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后面的人马上就会追上来,现如今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沈凝烟感受着他小心翼翼地举动,不由心头一热。从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她站在前面,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保护她。   慢慢地伸出手抱住了他,抬头对他嫣然一笑。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了,那么这一切就交给他好了。她相信,他一定有办法让她安全离开这里的。   见二人似乎并没有恶意,那带头之人收起剑,“不知二位何故要擅闯灵犀阁?”   叶昔迟言简意赅,“我们要见你们的阁主,劳烦这位大哥前去通报一声。”   那人露出了一个好笑的表情,“对不起这位公子,我们阁主从不见外人,公子还是请回吧。”   “哦?”叶昔迟扬眉,“我听说你们阁主知晓天下事,若是有求于他,只要带上足够的金子,便能请他帮忙,可是如此?”   “这话不假。”那人点点头,打量了他们一番,道,“只是公子和姑娘只身前来,似乎并不像是有求于我们阁主。”   “我们当然不求他,我们是来和他谈生意的。”沈凝烟忍不住道。   那人皱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待沈凝烟回答,身后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原是那些被他们甩开的人追了上来,见二人被拦在门外,领头之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上前在前面那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那人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就是他们破了阁主的阵法?”   “是,他们还用药粉弄伤了我们几个兄弟的眼睛。”   那人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事我来解决。”说完,他朝二人走了两步,“还请二位与我一同回去,也好给阁主有个交代。”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沈凝烟好奇道。   那人笑了笑,却没有半分责备之意,“姑娘破坏了阁主的阵法,现在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   ***   沈凝烟和叶昔迟很快被带到一间屋子外,带头的那人进去了一会儿,出来之后便让二人进屋。他们一进去,门就被从后面关上。   沈凝烟耸了耸肩,她又不是第一次来灵犀阁了,当然不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倒是叶昔迟好奇得很,环顾着四周被金子镶满的墙壁,不由暗叹这灵犀阁主的阔绰。   “想不到多年不见,小丫头还惦记着老夫。”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沈凝烟嘿嘿一笑,牵着叶昔迟的手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年约六七十岁的白发老人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一个镶金的茶杯,一边喝茶,一边拿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把玩着,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东西一定是用金子做的。   “老阁主记性真好。”沈凝烟自说自话地挑了一个椅子坐下。   灵犀阁主轻哼一声,“那是自然,这世上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当然也不可能记不得。”   沈凝烟撑着下巴,一脸笑意地望着他,“那你说说,我们这次为什么要来找你?”   灵犀阁主淡淡地望了叶昔迟一眼,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又立马把目光放到手上的东西上,不紧不慢道:“我看可不是专程为了炸我的阵法来的,是不是你爹有事求我?”   沈凝烟翻了个白眼,“我爹那么厉害,才没有要求你办的事呢!”   “莫非是为了这个小子?”   “算你聪明。”   “臭丫头!”灵犀阁主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要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子上,光凭你今日带着这小子一起破坏我的阵法,我就可以让人把你们俩给活埋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这么跟我说话!”   沈凝烟一点也不怕他,拉过叶昔迟的手臂抱着自己,笑道:“我这不也是帮你忙么,你那些阵法都设了那么多年了,一直无人问津多无趣呀。还不如早点炸了省事,若是你哪天想要弄新的,我给你一起出点子,如何?”   灵犀阁主眼前一亮,连忙扔掉了手上的东西,凑到沈凝烟跟前,“你说的可是真的?”想当年这个小丫头住在他家的时候,可没给他少添乱,天天不是蹿到他的房里,就是偷摸到他那些姨太太们的房里,也没做什么大事,就是把他这个灵犀阁整得鸡犬不宁了好多天。可他明知道是她做的,偏偏找不到一点证据,又碍于沈凌云被他的蜜蜂蛰了的事,就没有找这个丫头算账,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若是动气坏脑筋来,绝对比他要厉害许多。   沈凝烟点头,“我说的话从不作假,不过嘛……”   灵犀阁主双眼放光地等着她往下说。   从一进门就被冷落的叶昔迟奇怪地看着二人,这个所谓的灵犀阁主对他们破坏了他阵法的事情似乎一点也不生气,而沈凝烟好像也不是很怕他。   沈凝烟把叶昔迟往前一推,“作为交换,你得答应他的条件才行。”   灵犀阁主坐回去,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对着叶昔迟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看在丫头的面子上,我可以破个例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沈凝烟给叶昔迟使了个眼色,叶昔迟会意,笑道:“多谢老前辈的厚爱,只是在下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只不过……在下对前辈的灵犀阁十分感兴趣,不知老前辈是否愿意割爱,交给在下打理呢?”   “你说什么?!”灵犀阁主一怔,随即爆发出大笑,“你的意思是,你要买下我这灵犀阁?”   哎哟,他这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好笑的事情没听说过,什么好玩的事情没了解过,本以为这世上除了金子之外对他来说已再无新鲜的趣事了,却不想今日听到了比他这辈子听到的任何消息都要有趣的话。   “正是。”叶昔迟点头。   见叶昔迟并不像在开玩笑,灵犀阁主脸上的笑意有点挂不住了,似信非信道:“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我也从不骗人。”叶昔迟一本正经道。   灵犀阁主的嘴角抽了抽,拒绝道:“不行!这灵犀阁是我一手打理起来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卖给别人!”   “前辈先不要急着否认。”叶昔迟将腰间的琥珀色玉佩拿下来,“您可认得这是什么?”   灵犀阁主盯了半天,双眉紧蹙,这东西他还真没见过。但怕这么说有失身份,于是佯装生气道:“你可别随随便便就拿一块破石头来糊弄老夫,这世上的玉佩老夫哪块没见过?就连当今皇帝身上的那块老夫也认得出!你手里这东西,虽然色泽不错,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叶昔迟微笑,“确实如老前辈所言,这枚玉佩并非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却是我紫影山庄的信物。”   “你说什么?紫影山庄?”灵犀阁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你你……你和紫影山庄是什么关系?你是什么人?紫影山庄里面还有什么人?有多少人?都是干什么的?”   听着他噼里啪啦一大串问题问出来,沈凝烟早就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了。看样子叶昔迟的胸有成竹也不是盖的,一听他急不可耐地问出这些问题,摆明了是不知道紫影山庄的事情。这下可好了,掉进了他们的圈套里,还有他逃出去的份吗?   “小丫头,不准笑!”灵犀阁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紧紧地盯着叶昔迟,生怕他从他眼前消失了似的。   天知道他为了打探到紫影山庄的事情,这十几年派了多少人出去,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就仿佛紫影山庄根本不存在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知道□的人出现,管他是谁,先问了再说!至于真假,他的灵犀阁里自然会有人去验证。   叶昔迟无视了他的问题,把玉佩放好,淡淡道:“你若肯将灵犀阁卖给我,那么灵犀阁作为紫影山庄的一部分,你又是灵犀阁的阁主,自然有权利知道山庄的一切。”   “我若是不愿意呢?”灵犀阁主放开他,显然觉得这笔买卖很不值。   叶昔迟摊手,“那就没有办法了,关于紫影山庄的一切,非本庄之人一律不能泄露。”   “你就不怕走不出这个门口?”灵犀阁主威胁道。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这些年灵犀阁所得到的消息也不是单靠着一双嘴皮子就能打听来的。   “老前辈不防试试,我和烟儿既然敢来这里,那必然不会毫无准备。”叶昔迟自信满满,顿了顿,又道,“若是老前辈果真不愿意,那在下也不多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   “等一下。”灵犀阁主面色一沉,看着沈凝烟,“小丫头,他是你什么人?”   沈凝烟握紧叶昔迟的手,笑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灵犀阁主沉吟,片刻后才道:“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我考虑过后,会让人去沈府传话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沈凝烟爽快地应了下来。   ***   回到沈府,天色已晚。   一回房,沈凝烟就像片浆糊似的黏在了叶昔迟的身上,完全不肯走路,“公子,你说老阁主会不会答应我们的条件呢?”   叶昔迟抱着她一起坐到旁边的软榻上,倒了一杯茶喂到她嘴边,“很难说,不过我确信,紫影山庄的秘密和那些金子比起来,一定更有吸引力。”   沈凝烟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然后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上,“你不怕他知道以后会告诉别人吗?”   叶昔迟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他若是成了我紫影山庄的人,再将秘密随便泄露给别人,那便是违背了山庄的规定。”   “也就是说,哪怕你告诉了他,他也只能一个人知道,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聪明。”叶昔迟笑道。这才是他为什么敢用紫影山庄的秘密去和他交换的原因。反正灵犀阁如果最后真的成了紫影山庄的一部分,那作为阁主的他肯定有权利知道这一切,这个交换条件说到底,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交换,只是他单方面地将灵犀阁送出来而已。   “好坏啊!”沈凝烟终于了解他的用意,也不由为灵犀阁主感到可惜。   “更坏的还在后面呢……”叶昔迟忽然低头凑近她,咬住了她的耳垂,轻声呢喃。   “你……”沈凝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被他的热情湮灭。   猝不及防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吸取着唇瓣上的温暖。这原本是洞房花烛之夜该做的事情,可他却硬生生地忍到了现在。   沈凝烟一下子被他吻得云里雾里,待意识到他的用意之时,已经被他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48第四十七章进宫   由于前夜的过度放纵,直接导致了沈凝烟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摸了摸空落落的床榻,心头不由生出一丝怅然。   慢慢地支起酸痛的身子,沈凝烟扶着床沿坐了起来。脚才刚落地,叶昔迟便从外面走了进来,“醒了?”   沈凝烟点点头,扑鼻的香气将她沉睡的味蕾唤醒。她半支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昔迟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好香啊。   叶昔迟轻笑着将东西放下,见她赤足踩在地上,眉心一皱,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上床裹在怀里,略带生气道:“天气那么凉,怎么不多穿点?”   沈凝烟委屈地嘟了嘟嘴,抱怨道:“人家浑身都痛,哪有力气穿衣服呀。”   叶昔迟被她的话一噎,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瞧这丫头的摸样,一定是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还嫉恨着他呢。   为了以后的幸福,叶昔迟毫不犹豫地挤出一个笑脸,像在哄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她轻摇了几下,柔声道:“好了,烟儿乖,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周全,以后我一定等你醒了,替你穿好衣服再出去。”   “谁要你给我穿衣服!”沈凝烟红着脸推开他。   叶昔迟又把她拉了回来,将已经半凉的清粥喂到她嘴边,“饿了吧?我亲手煮的,你尝尝。”   “你煮的?”沈凝烟惊讶地回头,在她的印象里,叶昔迟从来都没有下过厨,更别说特地给谁煮东西吃了。   叶昔迟尴尬地笑了笑,“我想你醒来之后一定会饿,想去厨房找些吃的的,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厨房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没办法咯,我只能亲自下厨。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煮东西被别人吃,不过你放心,我尝过了,味道还不错。”   沈凝烟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昔迟见她神色有异,低头问道。   沈凝烟摇头,脑袋靠在他的颈间蹭了蹭,轻声道:“公子,你喂我吧。”   叶昔迟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又不乖了。”   “嗯?”   “你忘了该叫我什么了?”叶昔迟无奈,前几天听她叫公子没觉得什么,可经过了昨晚,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   看样子,他有必要费点心思好好纠正一下她的称呼了。   “相、相公……”沈凝烟被逼无奈,小声开口,脑袋一点点往被子里缩,就差没埋到被子里去。   ***   吃饱喝足的两人又亲密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敲门,叶昔迟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沈凝烟。   打开门,就见香芸站在外面使劲地朝里屋张望。叶昔迟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的视线,单手撑着门框,似笑非笑,“有什么事吗?”   “姑、姑爷……”香芸每次见到他这么看着自己,心里总是没缘由地发毛,前些日子扮作小姐的摸样骗他,虽说不是她的主意,但终归也是有责任的。   “姑爷,府外有个自称是灵犀阁的人要见你和小姐,不知您见是不见?”   叶昔迟道:“先带他去前厅吧,我和烟儿等会儿就过去。”   香芸点头称是,刚想退下,却被叶昔迟叫住。   叶昔迟抱臂望着她,笑道:“我听说你跟在烟儿身边十年了?”   香芸疑惑,犹豫着点头。   “怪不得。”叶昔迟挥了挥手,转身欲进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对了,一定要好好招待那位客人。”   就这样?香芸松了一口气,逃也似地离开了。   前来沈府的人正是叶昔迟和沈凝烟昨日在灵犀阁外见到的那人,他将一封密封书信交给叶昔迟,“我们阁主让我带话给叶公子,他的条件都写在这封书信里,若叶公子愿意答应他的要求,那么阁主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将叶公子所需的东西交给到你手里。”   叶昔迟点了点头,展开书信,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道:“劳烦这位大哥回去告诉你们阁主,他的条件在下并没有异议。”   “那好,我就先告辞了。”   等那人离开之后,沈凝烟好奇地凑到信前,“这上面都说了什么?老头有什么条件,你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叶昔迟把信递给她,“刚才来送信的人就是灵犀阁主的长子,但由于并不是灵犀阁中的几位姨太太所出,故老阁主一直以师父的名义将他收养在身边,经过二十多年的悉心栽培,他已可以独当一面。所以老阁主希望,将来等他百年之时,能把灵犀阁交给他打理,也算是了了他的一番心愿。”   “哦。”沈凝烟恍然大悟,“难怪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你知道些什么?”叶昔迟转身。   沈凝烟道:“我以前听爹说,灵犀阁主虽然有几房姨太,可却从未立过任何一人做他正式的夫人。他膝下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都不怎么得宠,很多事情他宁愿告诉他的徒弟,让他的徒弟一手操办,也不愿意向自己的儿女泄露一星半点。几个姨太太为此抱怨过无数次,让他尽早从他的三个儿子里选出继承灵犀阁的人,可他却充耳未闻。”顿了顿,又道,“以前我就觉得奇怪,他干嘛不疼自己的儿子却轻信一个外人,原来那个所谓的徒弟,才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吧。”   “说得在理。”叶昔迟点头,“或许他对这个儿子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无法将他的身世告诉他,正好我们想接手灵犀阁,于是他就顺水推舟,把灵犀阁交给我们,那么下一任阁主是谁,就要看我们的意思了。我们与他非亲非故,自然不会因为那三个人是他的儿子就把阁主之位给其中的任何一人,这样他的徒弟便有了公平竞争的机会,也不会落下几房姨太的口舌。”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的姨太太们真的会愿意把灵犀阁交给一个外人打理吗?”   叶昔迟指了指书信,“你看最后一句话,老阁主给我们送这封书信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们,灵犀阁的所有事情,都由阁主说了算,只要我们助他的徒弟当上了阁主,那么他那几个儿子女儿再反对,木已成舟,也无计可施了。”   沈凝烟把信甩在一边,抱着叶昔迟的手臂,不乐意道:“公子,他这是在利用我们!”   叶昔迟不置可否,含笑道:“做生意就是这样,不可能有哪一方永远都占尽优势,有利自然会有弊,这也算得上是公平交易了。”   “真复杂。”沈凝烟吐吐舌头。   叶昔迟摸摸她的脑袋,眸色温润如月,“是啊,很复杂,所以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她要学?沈凝烟不解地望着他。   叶昔迟轻笑道:“要做我叶昔迟的妻子,紫影山庄未来的庄主夫人,一点生意经都不懂怎么行?”   沈凝烟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就调侃自己几句,自动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话,嘟着嘴和他谈起了条件,“生意经这三个字一听就是很麻烦的事,我才不想学呢。你看我既会武功,又会易容。虽然功夫可能没你好,易容也不是时常能用到,不过也不算一无是处。我已经帮着你拿下了六本账本,所以生意上的事,我还是不参与了,好不好?”   这么快就学会邀功了?叶昔迟想了想,在她期待的目光下,稍稍松口,“也好,但这些得等我们拿到第七本账本,回紫影山庄以后再说。”   第七本账本……   沈凝烟眼睛一转,笑得贼眉鼠眼的,“这有什么难的,第七本账本,我早就想好去哪里拿了!”   叶昔迟挑眉。   ***   数日后,一辆马车从沧州驶出,直奔京城的方向。   “烟儿,你说的这第七本账本,究竟要怎么得到?”叶昔迟无奈地坐在车厢里,这已经是他这几日第不知道多少次问她这个问题了,可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沈凝烟都把嘴巴咬得死死的,不肯透露只言片语,只是看着他不停地笑,让他等着就行。   叶昔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从她近几日窃喜的神色上看,一定不会有好事。   算了算日子,从他在叶昔早手里拿过代庄主的玉佩起,已经过了将近十个月了。只剩两个月一年之期将满,若是在此之前无法将七本账本带回去,那么他们这一年所做的努力便白费了。   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沈凝烟的是,庄主的考验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若是通不过,那么一辈子都与庄主之位无缘。而且最后验证究竟是否通过考验的也不止他一个人,更有紫影山庄的八大长老参与。九人之中只要有两人反对,那他便也无法通过考验。   他之前怕她担心,心里有压力,所以一直都没有告诉她。可如今期限将至,自己却隐隐有些担忧起来。他目前手上所有的六本账本,除去灵犀阁、忆仙坊和他后来误打误撞收下的一个镖局以外,其他三间也只是普通的铺子,并不足以让他有完全的把握能通过考验。所以接下来最后的那本账本,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若是够独特,够意想不到,相信他就能无后顾之忧,所以他才想要知道沈凝烟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只是……   叶昔迟摇了摇头,算了,虽然庄主之位对他来说很重要,可若是能让她开心,哪怕是丢了这个庄主,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反正日子还早,她既然想玩,他就再陪她玩一阵子就好了。   沈凝烟自然是不知道叶昔迟心里绕的这些弯子,此刻她正舒服地躺在马车里的软榻上,头枕着他的膝盖,手里拿着叶昔早给她的令牌翻来覆去地玩着。   一边玩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叶昔迟的问题,“你先不要问那么多嘛,等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我保证,到时候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准保你笑得几天几夜都合不拢嘴,嘿嘿!”   “傻丫头。”叶昔迟失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小姐,你渴不渴?尝尝这个,今年的新茶,前些日子有人送给老爷和夫人的,夫人知道你爱喝,所以特地让我带了一点来。”香芸将泡好的茶递给沈凝烟。   沈凝烟本没有想过要带着她,但是沈夫人不愿意,非要让香芸跟着。从前她隐姓埋名去紫影山庄倒没什么,如今已经成了叶昔迟的夫人,怎么说也得带个信得过的丫头一块儿去,否则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   其实前两年在紫影山庄沈凝烟有叶昔早护着,本来就没有因为外人而受到太多异样的眼光,现如今又有叶昔迟撑腰,谁敢欺负到她一个未来的庄主夫人身上去?她娘果然是多虑了。但为了不让娘担心,沈凝烟还是把香芸带上了一起。   沈凝烟接过茶,没有马上喝,而是一脸诌媚地给了叶昔迟,“我爹最爱喝的碧螺春,你尝尝。”   叶昔迟接过,“多谢娘子。”换来的是沈凝烟的一个白眼。   ***   进京之后,马车没有片刻的停留,直奔城里那方城墙最高的地方。   “吁--”   司琴刚跳下马车,就涌上了十几个官兵,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皇城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自闯入,你们几个,还不快速速离开!”   皇宫?下了马车之后的叶昔迟诧异地看着眼前几十丈高的城墙,不由蹙眉。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烟儿?”叶昔迟下意识地望向沈凝烟,他可不认为这是司琴的主意。   沈凝烟朝他抿唇一笑,放开了他的手,下了马车,朝着那些官兵道:“我有事要见你们的皇上。”   领头的官兵举起刀,厉声道:“混帐!皇上岂是尔等刁民说见就见的!若是不想死,就赶快离开!否则,休怪我手下的刀不客气!”   等他说完,沈凝烟面上全无畏惧之色,微微笑道:“这位大哥,你先别那么激动。我问你,当今圣上身边的亲信太监可是叫小八?”   那人眸色一凛,“你怎么知道?”她要是说别的太监的名字说不定他们还不知道,但是皇上身边的那一个,皇宫里几乎人人都耳熟能详。   沈凝烟摊手,“我要是不认识你们皇上,怎么可能这么贸贸然地来找他?”   那人想了想,片刻后道:“不行,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刺客,没有皇上的传召,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宫!”   沈凝烟抚额,虽然早有被赶走的准备,可被他一口一个刁民和闲杂人等,心里也不禁有些不舒服。该死的孟庭柯,看我以后怎么找你算账!   “烟儿,你究竟有什么大事,非要进宫不可?”叶昔迟拉了拉她,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这皇宫是她说进去就能进去的吗?   沈凝烟回头道:“这件事,非进宫不可。”   说完,她眨了眨眼睛,思虑片刻,把头上的一枚簪子取了下来,交给方才说话的官兵。   “麻烦你将这枚簪子带给小八,就说沈凝烟有事求见皇上,他看到了,自会来见我的。”   那官兵冷哼一声,甩掉,“对不住了这位姑娘,别说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就算今日你带着皇上的信物过来,没有皇上的圣旨,也不得随意进宫!”   “你……”沈凝烟气急。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一辆马车缓缓从城门内驶出。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从车窗探出头来。   “弟弟?烟儿?”   沈凝烟和叶昔迟闻声望去,就看到满脸吃惊的叶昔早惊愕地看着他们。   “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昔迟上前一步,她不是回紫影山庄了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叶姑娘。”那些官兵见叶昔早下车,恭敬地唤道,与刚才的态度大相径庭。   “你们怎么来了?”叶昔早也是大为惊讶,想不到才分别半个多月,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们。   叶昔迟看了看沈凝烟,如实道:“烟儿有事要见皇上。”   叶昔早侧目,见沈凝烟点头,她很快就明白了。原来阿花早就知道孟庭柯的身份了。   叶昔迟答完,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姐,你呢?怎么会在这里?”今日发生的事情着实让他十分奇怪。   叶昔早抿唇,环顾了四周,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朝身后跟着的宫女说了几句,然后对叶昔迟道:“此事说来话长。烟儿若是想见皇上,就跟我进去吧,这些事,我回头再跟你们细说。”   “叶姑娘?!”官兵震惊,此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她是皇上亲自带进宫的,并且吩咐了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且任何行动都不得阻拦。   叶昔早温婉一笑,挽着叶昔迟的手臂道:“他是我弟弟。”   此话一出,团团围着他们的官兵立刻散了去。   跟着叶昔早一起出来的宫女驾着马车离开了皇宫,而叶昔早则是坐上了叶昔迟等人的马车,将他们一起带进了宫。   ☆、49第四十八章面圣   进了宫门,叶昔早叫了一名熟悉路的小太监前来驾车。马车在道上不紧不慢地前行,四周都是十数丈高的宫墙,红砖青瓦。每隔一段路,便会遇上一队正在巡逻的官兵,步履整齐,神情严肃。   “姐,你怎么会认识皇上的?”马车上,叶昔迟按捺不住地开口问道。   叶昔早闻言微微一笑,望向沈凝烟,淡道:“这事你该问烟儿才是。”   烟儿?   自叶昔早从宫门里出来,叶昔迟的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这才意识到今天带他来皇宫,口口声声要见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凝烟。   他亦转头看着沈凝烟,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意在询问。   沈凝烟本想等见到孟庭柯之后给他一个惊喜的,可如今看来是瞒不过去了。抓着头发在手指上绕圈,支支吾吾道:“其实你也认识他的,他就是……”   不待沈凝烟把话说完,马车忽然一个急停。沈凝烟的身子向前一倾,额头正好撞在了叶昔迟的肩膀上,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疼吗?”叶昔迟看着她额角上红红的一大片,不由心疼道。   沈凝烟点点头,泪水憋在眼眶里,看起来好生委屈。   “怎么回事?”叶昔迟大力拉开车帘,朝外面大声道。   坐在外面的司琴跳下马车,走到窗边,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有人挡路。”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宫里挡路?   叶昔迟才皱眉,就听驾车的小太监在外面一声响亮的叩拜声,“奴才见过陆丞相,见过邱侍郎。”   邱侍郎?户部侍郎邱明?沈凝烟忽然攥紧了叶昔迟的衣服。   “免礼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这马车看着不像是宫里的,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啊?”   “回丞相的话,车上坐的是叶姑娘和她的家人。”   “叶姑娘?就是前几日皇上带回来的那个丫头?”   “是。”   对方一声冷哼,似乎可以提高了音量,“这皇上出宫好几个月,也不知是从哪里带回来的野丫头,一点礼数也不懂!见到本丞相都不知道下车行礼的吗?”   “这……”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后退了半步,“回丞相的话,皇上曾特许叶姑娘可不必学习宫中的礼数……”   “荒唐!”陆贤仁拂袖打断,怒喝道,“本相平日里是怎么告诫你们的,你难道都忘了吗?!身在御前伺候,最重要的就是告诉皇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皇上年少无知,你们难道也任由着他乱来吗?!”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奴才知错,求丞相网开一面,奴才日后定当竭力劝阻皇上,不会再犯如此错误了!”   叶昔早起身,正欲掀开推开马车门,沈凝烟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衣角,暗暗摇头道:“姐姐……”   叶昔早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你们好好在车上坐着,我下去看看。”   沈凝烟仍是不愿放手,这个丞相陆贤仁和户部侍郎邱明她是听孟庭柯提过的。前将军萧千山尚在朝中的时候,与陆贤仁的势力互相牵制,他并不敢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但自七年前萧将军战死沙场,他唯一的儿子又被奸人几次三番陷害,死于敌军乱箭之下之后,陆贤仁在朝中的势力就愈发地壮大。好在新上任的王将军曾是萧千山的麾下,并不为他的势力所屈服,在朝中几年,也渐渐积聚了自己的势力。只不过他为人老实,当年又亲眼目睹萧千山父子被奸人害死,一直以为孟庭柯也在背后为陆贤仁撑腰,便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直至今日。   陆贤仁的野心朝中人人皆知,好在皇上即位的时候年龄尚小,并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他便也没有对皇上起杀意。可如今皇上已渐渐收回大权,陆贤仁是愈加地看他不顺眼,处处针对,事事刁难,就连邱明暗地里派人刺杀皇上,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浑然不知。   若是刺杀成功了,皇上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凭皇上现在没有子嗣,他在朝中的威望又大,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大权掌握。而若是刺杀失败,那也没有关系,反正此事并不是他授意邱明去做的,就算东窗事发也轮不到他的头上,顺便也能给皇上一个教训,谅他以后也不敢对他说不字!   这些其实孟庭柯早已心里有数,所以虽然沈凝烟并没有参与其中,但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了一些的。如今陆贤仁故意针对叶昔早,不过是因为她是亲自被皇上带进宫的,又享受了诸多恩宠和特许。自古一个女子便能将一个朝代搅的天翻地覆的事情不在少数,陆贤仁或许是怕叶昔早会对他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所以才会故意为难她的吧!   叶昔早弯腰下车,款步走向陆贤仁,微微福了福身子,“民女不知丞相在此,未能及时下车行礼,还望丞相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陆贤仁轻蔑地扫了她几眼,粗枝俗粉,也不过如此,姿色还不及他府上的小妾,真不知皇上怎会看上这么个山野丫头,真真让人笑掉大牙!   “呵,叶姑娘如今深得皇上恩宠,想必不日便会入住后宫,本相只是区区丞相,哪敢受叶姑娘如此大礼!”   叶昔早屈膝,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面上波澜不惊,不轻不重道:“丞相言重了,民女只是一介草民,不敢妄想攀上龙鳞。”   “不敢?”陆贤仁看着她的眼神似有深意,稍稍俯身,靠近了她几分,似笑非笑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这几日夜夜留宿瑄光殿,难道你不知,那是皇上一人的寝宫吗?”   叶昔早面露尴尬,低头不语。   陆贤仁见她如此,以为说中了她的心事,不由心情大好。挥了挥衣袖,再不看她一眼,同邱明一起径直离开。   “姐姐!”   他们二人一走,叶昔迟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叶昔早扶起,“你没事吧?”   叶昔早站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遂摇头,轻声道:“没事,我们走吧。”   经此一事,叶昔迟纵使有满肚子的疑问,也不好再问出口。车内三人加上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的香芸,此时都没有说话。半刻之后,马车终于停在了瑄光殿外。   “来者何人?”   “小八,是我。”   小八惊讶道:“叶姑娘?您不是刚出宫吗?怎么这快就……”他的话未说完,在看到跟在叶昔早身后下车的叶昔迟和沈凝烟之后,硬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他们怎么也会突然出现在宫里?   叶昔迟同样诧异地望着他,“你不是孟庭柯身边的小八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抬头望向牌匾上金碧辉煌的瑄光殿三个字,叶昔迟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这瑄光殿,就是当今皇上住的地方。   小八的嘴角抽了几下,不尴不尬地朝他们扬了扬手,“咳,叶公子,沈姑娘……好久不见……”   叶昔早上前,“先别说这么说,小八,皇上呢,他怎么样了?”   小八点头道:“叶姑娘,你刚才离开之后,皇上醒过一回,可吐了几口血又晕了过去,现在太医正在给皇上施针。”   叶昔早听到吐血二字,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严重吗?”   小八摇头,又点头,“太医才施了几针,皇上便又昏睡过去。虽然现在能控制住毒性,可太医说若是三日之内找不到解药,便……”小八顿了顿,又忽然疑惑道,“叶姑娘不是去找解药了么,怎么会……”   叶昔早道:“我在宫外见到了昔迟和烟儿,他们也要来见皇上,所以就先带他们进宫了。你放心,我已经让宫女去我们山庄在京城的药铺了,若是找到解药,药铺掌柜一定会第一时间交给她的。”   “那就好,那就好……”   听了二人的对话,沈凝烟放开叶昔迟的手,快步向前,抓住了小八的衣领,“皇上怎么会中毒的?”   小八本就身材矮小,被沈凝烟这么一拎,差点就被双脚悬空地提了起来,拍开了沈凝烟的爪子,忧伤道:“我们离开沈府之后就被刺客追上,皇上一时不察,中了刺客的毒粉,幸亏叶姑娘赶到,才救了我们一命。”   原来是这样……沈凝烟气得瞪他,狠狠地往他脚上踩去,“皇上中毒了,为什么你没事?”   小八疼得抱头跳到了三丈外,一脸委屈道:“冤枉啊沈姑娘,若是我看到贼人对皇上下毒,我一定奋不顾身就挡在皇上前面。可那贼人是在与皇上打斗的过程中悄悄下毒的,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哼!”沈凝烟恶狠狠地瞪他,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小八只得向叶昔迟求救,“叶公子,快管管你家的阿花!”   “王!八!”蛋!沈凝烟双手插腰,头顶上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炸毛了。   小八一听连忙四处张望,见不远处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在暗暗抿嘴偷笑,不由脸色一沉,朝他们喊道:“笑什么笑,都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下去做自己的事去!别在这里碍眼……”   那些宫女太监低头离开,可不停耸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们。   沈凝烟得意地挑眉。   叶昔早无语地摇了摇头,“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先进去看看皇上要紧。”   二人互瞪一眼,迈着大步各自进殿。   叶昔迟十分不解地跟在他们身后,直到进了殿,看到主位上端坐的人之后,才恍然大悟。   那个人,可不正是孟庭柯嘛!   怪不得烟儿非要朝着进宫见皇上,原来孟庭柯就是当今天子!   只是……   怎么看着又有点不像?   坐在殿中的孟庭柯就好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丝毫没有察觉到来人,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叶昔早在门口站住,“小八,刚才陆丞相和邱侍郎是不是来过?”   “叶姑娘怎知道?”   叶昔早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遇上他们了。”   小八道:“他们的确来过,走了还没一会儿。不过好在叶姑娘聪明,让人扮作皇上的模样,假装批阅奏折,这才没有被引起注意。”   “他们都说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小八回想道,“就是一些朝上的事情,他演得还不赖,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陆丞相见‘皇上’在批阅奏折,也没有多打扰,便和邱侍郎一起离开了。我想他们应该是来打探虚实的。”   叶昔早笑道:“亏得烟儿的易容术精进,否则我们也没有办法瞒天过海。”   正在此时,沈凝烟也已看出了些眉目,蹭蹭蹭地跑到‘皇上’身边,叶昔迟要拦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接近,那人依旧稳如泰山。   沈凝烟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脸,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才满意地朝着众人笑道:“我说这个皇上怎么那么奇怪,还真的是我做的人皮面具啊!”   “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叶昔迟把洋洋自得的沈凝烟拉回来,皇宫这种地方,还是不要让她乱跑比较好。   “唔。”沈凝烟歪头,想了想道,“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朝中有那么多人想取庭柯的性命,我怕他回京之后有人对他不利,暗地里下毒手,所以就趁着无聊照着他的样子做了几十张人皮面具给他带着,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处了耶!”   沈凝烟兴奋地朝那人瞧着,好似在欣赏自己的成果。   几十张……众人无语。   叶昔迟脸色一黑,只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不温不火道:“庭柯……叫得真亲热啊……”   沈凝烟咬唇,惨了惨了,之前叫得太顺口了,居然不小心在叶昔迟面前叫了出来……   沈凝烟巴巴地将他望着,讨好似的笑了笑,“嘿嘿,这就是一个称呼而已,没别的意思……”   叶昔迟挑眉,在她腰上不客气地掐了一把,低声道:“晚上再跟你算账!”   呜呜呜,沈凝烟当众大哭的心情都有了。不就是一个称呼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想都没有相公两个字亲密好不好……   四人进了内殿,正巧太医在将银针一根根从孟庭柯的手臂上拔下来。见叶昔早等人进来,起身行礼。   “秦太医不必多礼。”叶昔早道。   秦利在宫中是为数不多没有和陆贤仁同流合污的人之一,故在整个太医院里,孟庭柯也只敢请他来给自己医治,对外则有小八下旨,秦太医劳苦功高,遂放他几日长假,让他出宫回家几日。   这几日,秦利便一直留在瑄光殿中,为他诊治。   孟庭柯由于中了毒,方才又吐了好几口血,此刻的脸色几近苍白,闭目躺在床上,短短几天,整个人就仿佛瘦了一圈,让人看着不免有些心疼。   沈凝烟上前为他检查了一下,转头问太医,“皇上中了什么毒?”   秦利瞧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清风散。”   沈凝烟大惊,“江湖奇毒,中山药王世家所研制的清风散?”   秦利从她为孟庭柯探脉的动作中就知道她懂医术,想不到她连这个都知道,不由赞叹道:“姑娘冰雪聪明,这种毒很少有人听过,更别提还能准确无误地知道是何人研制,不知姑娘可否知道如何解毒?”   沈凝烟摇头,这种毒她只听说,却并未真正见过有人中过毒。而且听说这种毒的毒性比她当年救下叶昔早时中的毒的毒性还要深上几分,她的医术只是学了皮毛,根本不知该如何去解,当下也不禁苦下了脸。   叶昔早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烟儿别急,我已经让人给紫影山庄的掌柜通信了,相信凭借紫影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一定能够取到解药的。”   秦利忍不住提醒道:“我只能为皇上再控制三日的毒性,若是过了这三日还没有解药,只怕……”   “要解药又有何难?”叶昔迟的声音忽然想起,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弟弟,你知道解药在哪里?”   叶昔迟云淡风轻道:“不知。”   “那你……”叶昔早十分不解,那他为什么一点也不奇怪?   叶昔迟看着秦利道:“秦大夫,若我将配制解药的方子告诉你,你能否在三日之内将解药配出来?”   秦利眸色深深地望着他,“这要看需要哪些药材了,但一般情况下,一日便能配制出。”   “那好。”叶昔迟回头和司琴说了几句,司琴立马跑了出去,又道,“那就麻烦为我准备纸笔,待会儿我把药方写下来,劳烦秦太医配一下了。”   秦利沉吟,“好。”   方才跑出去的司琴很快就捧着一堆厚厚的书册进来了,沈凝烟看到那几本被保护得很好的书册,顿时眼睛一亮。   哎呀!她怎么一急就把宝贝给忘了!灵犀阁主送来的那些“资料”足足有五大本厚,里面记载的都是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东西,说不定解清风散这种毒的解药里面就有呢!   这下孟庭柯有救了!   ☆、第四十九章梦圆   更深露重,沈凝烟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手里捧着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阅。窗外,银白色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泻,洋洋地洒在书页上,蔚和轻柔。   叶昔迟悄声无息地走到沈凝烟身边,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禁好笑。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看了一日的书,累了么?”   沈凝烟摇摇头,身体微微倾斜,顺势靠在了他的腰侧,微嘟着嘴抱怨道:“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三天时间根本不够用嘛!”   叶昔迟半弯下腰,合上了她手里的书,接着揽住她的肩膀,无奈道:“别看了,早点休息吧。这才过了一日你就累成这样,若不好好休息,明天怎么看得动呢?”   “可是……”   “秦太医医术高明,他说皇上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叶昔迟低声安慰,“况且姐姐还派了人去宫外找解药,说不定等你明早醒来皇上的毒就已经解了。”   “真的吗?”沈凝烟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龙榻,上面的人正闭目沉睡,呼吸浅浅。   “真的。”叶昔迟认真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凝烟眨了眨眼睛,万分肯定地点头,“有啊!”   叶昔迟:“……”   沈凝烟站起来,双手插腰,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那晚是你亲口承认的,当初答应娶我的事,就是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你不记得了吗?”   “冤枉啊……”叶昔迟终于尝到了什么叫做自己打自己耳光,连忙起身将她拥在怀里,苦着脸道,“当时我是急坏了才会这么说的,谁让你不告诉我你的身份?好烟儿,好阿花,我们忘了那件事,好不好?”   “好。”沈凝烟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像只小猫一样懒懒地趴在他的肩头,小声道。   她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叶昔迟简直受宠若惊,低头在她的脸上印了好几个吻,才被沈凝烟不耐烦地打断,“今晚不要了,我好困……”   小丫头!   叶昔迟微微一笑,拦腰将她抱起,带着她去偏殿休息了。   ***   经过几人不懈的努力,终于于第二日的夜里,查阅到了有关清风散的解药。里面所涉及到的药材有几味虽然珍贵,但对于身处在皇宫中的几人来说,要拿到并非难事。   当夜,秦太医便拿着药方去太医院抓了一些药材,同一时间,小八领着“圣旨”前往库房去将那些太医院没有的珍贵药材拿了出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孟庭柯也在几人忙碌的间隙醒了过来,在看到沈凝烟的时候,憔悴的眼底蓦地煜煜生辉。   “烟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凝烟闻声连忙扔掉了手上长得奇形怪状的药材,快步到他身边,焦急道:“庭柯,你终于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吃几颗秦太医配的药丸压制住毒性?”   “咳……我没事,你别担心。”孟庭柯强撑着坐了起来。   沈凝烟在一旁扶着他,“你小心点,早就让你当心那些杀手了,你怎么还会如此大意,竟遭了他们的暗算?”   听着她语气里的责备,孟庭柯出乎意料地笑了,“恐怕这全天下也只有你,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跟我说话。”   “那又怎么样?”沈凝烟轻哼一声,“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别说你是皇上了,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烟儿,不得无礼。”叶昔早从一旁走了出来,福身给孟庭柯行礼,“民女见过皇上。”   “叶姑娘不必多礼。”   叶昔早谢过,才用只有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宫里不比宫外,小心隔墙有耳。”   沈凝烟一愣,迅速明白她的意思。她并不是在责骂自己,而是……   “姐姐,你的意思是有人盯上我们了吗?”沈凝烟附在叶昔早耳边小声道。   叶昔早点头,“刚才有个小太监借送膳之名前来打探,幸好昔迟动作快,否则被他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就遭了。”   孟庭柯道:“是哪个宫的?”   “听说是御膳房,可……我觉得不像。”叶昔早蹙眉,神色凝重,顿了顿,又道,“皇上,昨日我带烟儿和昔迟进宫的时候,遇上陆丞相和邱侍郎了。”   “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孟庭柯一急,猛得咳了几下。   “庭柯!”沈凝烟坐在他背后,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叶昔早摇头,“皇上请放心,他们也知道我是您亲自带进宫的,即使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动我。”   “还是要小心,他们连朕都敢杀,真是活腻了!”孟庭柯怒道,“那个太监现在怎么样了?”   “被小八打晕了关在暗房里。”   “没有问是谁派来的?”   叶昔早尴尬地望了一眼别处,“是等他离开以后小八才偷偷把他打晕的。”   “为什么?”孟庭柯不懂。   叶昔早道,“这你就要问烟儿了。”   “我?”沈凝烟奇怪道。回头望了眼孟庭柯,见他正用探究的眼光看着自己,沈凝烟飞快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叶昔早问她道:“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小太监不小心撞了你?”   沈凝烟想了想,道:“是,不过他也是不小心嘛。”   “不是不小心,他是故意的。”叶昔早肯定道,“若说身手,他应该不在你我二人之下。他这是在试探你,好在你当时并未注意到他,他才没有察觉到异样。”   “试探?”沈凝烟不解,她有什么好试探的?   “你好好想想,我们这么大一群人忽然进了宫,还在皇上的寝宫待了两天两夜,只怕宫里早就传遍了。我想他说不定就是邱侍郎派来的人。”   “你是说邱侍郎派人来监视我们?”沈凝烟抿唇,“可为什么是他呢?”   话音刚落,只听孟庭柯在背后道:“陆贤仁老谋生算,这种事情当然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而邱明就是他的替罪羔羊。邱明能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没有一点洞察的本事在,陆贤仁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留他到现在呢?”   “老狐狸老奸巨猾,真是讨厌!”沈凝烟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   “讨厌谁呢?”   正在这时,叶昔迟和秦利也走了进来。秦利的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正是刚刚按照灵犀阁的药方配制出来的解药。   “皇上,这时微臣根据药方和您的身子配制出的解药,您赶快趁热喝了吧。”   孟庭柯点头,但没有伸手去接。   沈凝烟离他最近,见状二话不说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微笑道:“你不方便,我来喂你。”   “咳咳。”叶昔迟重重地咳了两声,可无奈眼前的人完全没有为□的自觉。虽然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并无什么,阿花这么做也只是好心,可当着他的面她居然和另一个男人亲密至此,他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   又遇上孟庭柯略含挑衅的眼神,然后就着沈凝烟递来的勺子将一口药喝了干净,叶昔迟的心里更不爽了。   “烟儿!”   “怎么了?”沈凝烟回头。   叶昔迟冷冷道:“你给我过来!”   沈凝烟低头看了看药碗,这才喝了一口呢,急什么。   “等会儿啊,等庭柯喝完药……”话没说完,已经被叶昔迟提到了自己身边。   “诶,药……药要翻了啦!”   叶昔早无语地看着二人,自告奋勇地拿过沈凝烟手里的药碗,无奈地摇头道:“还是我来吧,再这样下去,这碗药就被你们洒完了。”   过了一会儿,叶昔迟抓着沈凝烟的手,对叶昔早道:“姐,我和烟儿还有点事,先走了。”   叶昔早暗暗含笑道:“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回去之后早些休息吧。”   “……知道了。”叶昔迟扔下一句话,就带着沈凝烟离开了。   当然,回去之后的沈凝烟又是被叶昔迟一阵死命地折腾,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叶昔迟才放过她,让她休息。   看着她疲惫的睡颜,叶昔迟忍不住把她搂紧了几分,将她的身子不留缝隙地紧贴着自己,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花,给我生个孩子吧。”   ***   仗着有孟庭柯撑腰,这几日沈凝烟在宫里可谓是横行无阻。先是抓了皇上身边最亲信的太监小八带着她在宫里四处乱逛,后又一连三天窝在御膳房里不肯出去,吃得脸颊圆滚滚的几乎胖了一圈,最后还是叶昔迟看不下去,亲自把她从御膳房给拖了出来,这才免去了她撑破肚皮的厄运。   一路被叶昔迟牵着,沈凝烟还在回忆着刚才吃过的美味,“那个糖醋鲤鱼真是太好吃了!还有那块走油蹄膀,在油里那么一滚,顿时金灿灿的好像抹了一层蜜一样,一看就是很好吃的样子!还有还有,那个玉米虾仁,公子你没吃到真是太可惜了……”   她的滔滔不绝让叶昔迟很是头疼,叶昔迟忽然停住了脚步,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沉吟道:“我们已经在宫里待了将近十日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记得。”沈凝烟舔了舔油光光的手指,笑道,“我这不是正在看哪个地方更合适嘛!嘿嘿,经过这几天的深入挖掘,我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地方!”   叶昔迟一点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凝烟用刚舔过的手指在他衣服上蹭了蹭,随后抱着他的手臂,故作神秘道:“走,我们去见皇上!”   瑄光殿里,孟庭柯正在处理这些日子堆积下来的奏折。左手边的几本是看完的,而右手边的那几堆还没来得及翻。   “皇上,该喝药了。”叶昔早端着药走近,经过这些日子的服药,他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七七八八,只要再坚持服用几天便能将体内的毒素全部清除。   孟庭柯放下奏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些日子多亏了叶姑娘的悉心照料,我的毒才得以能解。”   叶昔早笑笑,“皇上言重了,真正救你的是昔迟和烟儿,若不是他们及时出现,我也不可能找到解药。”   “唔,这么说我的确应该好好谢谢他们了。”孟庭柯站起来,道,“不过你也功不可没,若非你当日救了我,只怕我早就死在宫外了。”   叶昔早不语。   孟庭柯道:“烟儿呢?我听小八说她这几日一直都在御膳房?”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皇上……”叶昔早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孟庭柯询问。   叶昔早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皇上,请恕我直言。烟儿如今已经是昔迟的妻子了,皇上与她毕竟男女有别,若是让别人听到了闲言碎语,不仅对皇上不利,对烟儿也不好,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离她远一点?”孟庭柯的声音冷了下来。   叶昔早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放心吧。”孟庭柯叹气,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径直走到门口。良久,才转过身,轻声道,“我的确喜欢烟儿,可我也知道,在她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人。从前我没有干涉她的选择,以后也不会,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他知道,叶昔早说这些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担心他会因为现在的身份,会有一天强行将烟儿抢到自己身边。   他是天子,若是想要一个女人,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行,根本不用费任何吹灰之力就能办到。可他不愿意那样做。他喜欢她,所以才会更加尊重她的决定。她的选择既然不是他,那他也不会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情。   “好。”叶昔早浅浅一笑。   “姐姐,皇上,你们在聊什么?”沈凝烟大老远就瞧见两人站在大殿门口,高兴地拉着叶昔迟快步行来。   自那夜之后,她也跟着众人一同叫孟庭柯皇上,虽然总觉得这个称呼怪生疏的,可如今是在宫里,规矩还是要守的。   叶昔早笑道:“没什么,我们就随便聊聊,不过刚巧说到你。”   “干嘛要说我?”沈凝烟不懂,自己这几天一直都很乖,没有惹什么乱子呀。   孟庭柯挑眉道:“你这几日都去御膳房做了什么?该不会是想要给朕下毒吧?”   “才怪咧!”沈凝烟一点也不把他帝王的威严放在眼里,撅嘴道,“我要是想下毒害你,就不会救你啦!”   说完双眼亮晶晶地跑到孟庭柯身边,“皇上,我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沈凝烟笑得贼眉鼠眼的,“你先答应,我就告诉你!”   孟庭柯诧异,“你说来听听,我考虑一下。”   “不嘛,你先答应我。”论撒娇,沈凝烟可是老手,这些日子没少在叶昔迟面前用,早就熟能生巧了。   可孟庭柯也不是傻子,“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喂!你说话不算数!”沈凝烟大吼道,惹得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频频侧目。   虽然知道皇上对这几位客人不一般,可敢对他大呼小叫的,沈凝烟还是宫里头一人。   孟庭柯示意那些宫女太监下去,随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凝烟,“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同样不明就里的叶昔迟和叶昔早亦茫然地等着下文。   沈凝烟开始翻旧账,“我问你,你临走以前是不是答应过我,只要你有能力办到的,一定应我?”   ……似乎有?孟庭柯点点头,“不错。”   沈凝烟满意地笑了,“那现在,就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孟庭柯无语,“你不告诉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办到?”   沈凝烟笑笑,“放心啦,这件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到的!”   搞了半天,究竟是什么事啊?叶昔迟按捺不住了,“烟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凝烟挥挥手,“别急嘛,我这不就要说了么!”随后又转向孟庭柯,明知故问道,“这个宫里你最大是不是?”   孟庭柯不知道她卖的什么关子,不过这话问得的确不错,于是他点了点头。   沈凝烟继续问:“所有人都得听你的是不是?”   继续点头。   “包括司馔司的人?厨子?”   这不是废话么!孟庭柯道:“那是当然。”   “嘿嘿!那就好!”沈凝烟踮起脚尖,在孟庭柯耳边轻声呢喃了几句。   孟庭柯忽然脸色大变,“这不行!”   “为什么?”沈凝烟没想到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自己的要求,不禁有些郁闷。   “无论是司馔司或是御膳房,都属于宫中的一部分,关系到宫里数千人的饮食,怎能说送你就送?”   什……什么?她居然要皇上把司馔司送她?   孟庭柯这句话一出口,叶昔迟和叶昔早都惊呆了。这个阿花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呀!   沈凝烟不死心道:“我又没要你送我啊,只是想包下所有食材运送的事情嘛!反正你们一样会到宫外买,交给我们又会怎么样嘛!”   孟庭柯道:“烟儿,你有所不知,所有进贡在宫里的食材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全是上好的东西,哪能随随便便地让你去办置呢?”   沈凝烟不服气,“你信不过我?”   孟庭柯:“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凝烟又道:“那你是觉得我送来的东西一定没别人送的好?”   孟庭柯:“你误会了……”   沈凝烟步步紧逼,“那你为什么不交给我来办!”   孟庭柯对她的死缠烂打表示头疼,“烟儿,这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的……”   沈凝烟也很头疼,“你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   “……”孟庭柯抚额,“你为什么一定要司馔司而不是其他的地方?比如……司衣司这些地方?这可比司馔司的活要轻松多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如果选别的地方,他有可能会答应了。   只见沈凝烟忽然昂首挺胸,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知道我的,要做就做难度高的事,这样做好了才有成就感,那些没挑战性的差事,一点意思也没有啊。”   孟庭柯:“……”   叶昔迟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你该不会是想……”她胆子也太大了吧?   “是啊。”沈凝烟毫无顾忌地点点头,这就是她此行进宫的目的。   宫里虽然不比宫外那么热闹,但里面的人也是要生活的。拿司衣司来说,里面负责了所有宫人们的穿着,而司馔司就是负责他们膳食的。但司馔司比其他二十三司更为辛苦,是因为每天都会有从宫外进贡的食材,他们不仅要对食物把关,更要负责所有人的膳食,想必其他一年只要从外进贡几次的各司来讲,任务重且劳累。   叶昔迟此行出门只剩最后一间店铺没有拿到,虽说要让孟庭柯把司馔司整个送她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若是将食材运送的事交给他们负责,也称得上是出其不意了。毕竟这世上能从皇帝手里直接拿到特权的人可不多呐。   怪不得她一路上都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事到如今,叶昔迟也不得不暗暗赞叹一下沈凝烟的小聪明。虽然她总是呆呆笨笨的,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机灵的。   唔,不愧是未来的庄主夫人,敢在皇帝头上谈生意,有魄力!   当下也无视了她对孟庭柯死缠烂打般的撒娇,和叶昔早在一旁看好戏。   半个时辰之后,孟庭柯终于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面无表情地答应了。点头的瞬间禁不住在想着得让太医院和司药司多备点治腹泻的药才是。   按沈凝烟以往做的事来看,他不怕她下毒,只怕她会送些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叶昔迟把兴高采烈的沈凝烟提到一边,也笑得十分高兴道:“多谢皇上慷慨,作为交换条件,我们也会送您一份大礼。”   “大礼?”孟庭柯想不到叶昔迟还有后招。   沈凝烟也眨了眨眼睛,“什么大礼啊?”她可没答应要送他什么东西啊!再说了,除了那几十张人皮面具以外,她也没有东西要送他。   叶昔迟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两日后,当朝丞相陆贤仁在下朝后忽然收到了一封书信,打开之后脸色大变。同一时间,他的各部下也相继收到了据说是灵犀阁主派人送来的书信,不少人在看了之后吓得不敢出门。第二日早朝,一些年纪比较大的纷纷提出告老还乡,而另一些年纪轻的,并非京城人士的都请命调官回家乡任职。   短短几日,陆贤仁的势力在朝中迅速土崩瓦解,纵使还留有余党,也无法再对皇室造成威胁。   永庆十二年春,年轻的慕容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朝中大权尽数收回。唯一打探道□的一些大臣,也只知道是因为皇上背后有江湖中人撑腰,但究竟是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也永远不会有外人知道紫影山庄、沈府和灵犀阁这三者联合在一起代表了什么。   永庆十二年秋,已故大将军萧千山之子萧榕携妻回京,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了全城。同年,被封为忠义勇将军,执掌守卫在京城的数十万大军。   ***   正值四月纷菲季,紫影山庄被漫天遍野的紫荆花瓣铺满,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叶昔迟正抱着沈凝烟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看落花,微微有些发胖的沈凝烟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公子,我的脸今天是不是又比昨天圆了呀?”沈凝烟捏了捏自己一直在长肉的脸颊,不禁苦恼道。   “瞎说!”叶昔迟掰开她的爪子,握在手里,比起以前的纤细,现在显得丰满许多,捏在手里肉肉的正合适,“哪有人天天都说自己胖的!肉眼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呢?”   “不是啦!我真的有胖!”沈凝烟用空着的手抓过他另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不信你摸摸,是真的比以前要多肉!”   叶昔迟失笑,将她搂在怀里,“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沈凝烟嘟嘴,“这小鬼没出来就快折磨死我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早知道我就不要他了,又累又难受,还害得我胖了那么多……”   “烟儿!”叶昔迟扬声打断她,摸摸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不悦道,“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许你说我儿子的坏话!”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儿子,不是女儿呢?”   叶昔迟吻着她的脸颊,“这么调皮一定是个臭小子,要是女儿才不会舍得让你这么难过呢。”   沈凝烟轻笑,“这次说他坏话的可不是我哦!”   叶昔迟没有回答,只是抱紧她。半晌,才轻声开口,“本想回庄之后就给你补办一场婚礼的,哪知道你怀孕了,娘怕你累着只能等到你生下孩子之后再办。烟儿,你不会怪我吧?”   沈凝烟迷迷糊糊地回道:“当然不会了。你以前答应娶我都没有食言,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婚礼而已,可比当年的承诺简单好办多了。不过,就算不补也没有关系……”   “那怎么可以!”叶昔迟把半梦半醒的她拦腰抱起来,往屋里走去,边走便道,“真是想不到,当年的小丫头竟然真的成了我的妻子,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会发现你,并不是因为你在外面偷听我们讲话,而是在石桥上……你知道吗?其实那日我先见到的人,并不是你姐姐,而是你。”   命运就是那么奇妙,当年惊鸿一瞥,忽然被那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抱着小猫儿的场景吸引,想不到八年之后,他就仿佛当年的她一样,把懒懒的像一只小猫的她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番外是你们爱的姐姐和皇,明天或后天更。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