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蜀歌   作者:杵沐   题记   你的沧海桑田后,会否有我的天长地久?   ——题记。   蜀歌   朝别天子去,天涯寄意多。   但见如不见,比国毗故国。   挽风揽初颜,与子意成罄。   曦击掩云薄,暮杵御严霜。   谁言江湖弄,笑靥始如呵。   生死诺不碾,相对永婆娑!   卷一 蜀道难   第一章 蜀中遇   蜀道,骄阳烈日暴晒,栈道蜿蜒嶙峋,陡峭磅礴于山壁。栈道下,滔滔褒水长河,连绵天际。   嶙峋栈道上,极目而望,行人在长栈上显得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人往高行,自古皆然!   但在蜀道这般天然险峻的磅礴面前,若有不慎,便是葬身之险。一行人,武功都不弱,但此刻沉寂着的脸孔,双眼中肃穆着一般人所无的默契与隐忍。   柴武伸肘擦了擦额角处汗珠,不时回头关顾身后那个被将下背负在背上的少年,少年的头上,戴了一顶蒙纱斗笠,看不清楚颜面。   “少主,天险横堑,切莫张眼惊了心,很快便能入到蜀中,再忍耐些些吧。”柴武干涩的声音安慰着。   行于最前的,以及身后每一个身经百战的男儿,此刻都明白这柴武口中的少主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自然也明白他的安危意味着什么。   但也难怪柴武小心吩咐,栈道天险,就连孔武之人眺望一下,也不免心惊胆颤,何况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趴伏在背的那少年,忍不住好奇心,“其实我并无碍……”   “少主身子薄弱,栈道艰险,不可儿戏!”柴武不知怎么的,却是听到了少年低沉的声音,严厉喝住了少年的这般念想。   少年有些委屈,但温润的性子,却终究还是听从了身前带领人之言,依旧闭着眼趴伏在这副魁梧的背上。   少年的身后,是他得随身侍童,但却没有一贯侍童该有的严谨,反倒是朝着在别人背上的少主送了一记白眼,幸而此时没有人看到他此时的大不敬,否则哪能这般轻松。   耳边,是江涛拍岸的豪壮!   漆黑的一切,却是阻止了少年一切的豪情想象。   骄阳暴晒,在烈日下,天堑横险,众人的性情都被栈下豪情磨得殆尽,有些焦渴难耐。   行走在最前面的柴武,忽地响起一记哨,这是他们一行人之间的暗号。柴武命令了众人停了下来。   在蜿蜒的栈道上,一行人如同猛虎般,禁猎着前方尽头蜿蜒处的山壁,深恐出什差错。   “怎么回事?”一直趴在背上的那少年,不禁好奇动问。   手下人只是摇着头,并无作答。   前方处,忽有清脆的声音,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遥遥而至。   “有歌声?……”   证明前方有人行来,柴武肃紧了神经,“狭路相逢,凶险未明,……”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众人安静,“声音有些奇怪,似乎前来得,只有一人……”此处天堑,当年修栈之时,栈道转圜之下,只能容忍得下一人通过,“如此相对而来,分明有意相碰头,来人是敌是友还不一定,大家须护紧少主!”   “……朝别天子去,天涯寄意多。但见如不见,比国毗故国。”   稚嫩的童声传入紧绷的神经中,一抹淡绿的身影在转折时,映入众人眼帘。   “来者之中,可有萧姓之人?”清脆的声音,在众人戒备之下,笑靥如花。   一十来岁少女,手中握着一枝桃花,此地荒芜,也不知是怎得而来。桃花艳艳,在少女的笑靥下,暂失了几分颜色。   “家主,……姓萧……”柴武小心答道,精细双目,戒备的打量着来者少女。   少女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柴武他们渐进几步,算是自我介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叫苏沐,你们可以叫我沐儿。”   一听到少女的名字,柴武随即释怀,脸上却露出了不自然的神情,就连看着苏沐儿的眼光,也多了些许异样。   淡绿罗裙在狂风的吹作下,翩然而起。苏沐儿却是无意的耸了耸肩,指着柴武,“沿褒河行经马道驿,便近褒城。我娘说了,‘栈险无香茶,褒城迎故人’!”   “多谢指路!”柴武松了松紧绷的神经,随即怔了怔,语气转为温和,“你娘,可还好?”   “好,好,当然好!”苏沐儿一连说了三个好,咯咯直笑,蹦跳着在前方带路,丝毫没有预见到身后柴武的脸色深沉,径自在前面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你都不知道,我娘在蜀中,可是出了名的霸王娘子,谁敢对她不好啊!对了,你们到蜀中后,可别跟我娘说我说她是霸王娘子啊,不然,哈哈哈,她不气死才怪……“   …………   夜,沉沉!   经过栈道惊险,终于进到褒城之内。   在苏沐儿的带引下,将柴武等人安置到褒城中一家简陋客栈。   “我娘说了,蜀中地乏人贫,招待不到之处,就多多包含了!”苏沐儿行在最前,径自学着她娘的强调说着,全然不顾身后众人一路而来,耳朵所遭受的无奈。   “其实我觉得也还好,这里虽然是艰苦了点,但是这里好多奇趣之事,……就连毒物,也是特产之一呢!哈哈,这个等哪天有空想见识见识,我可以引荐引荐我家大哥给你们认识,他可是好方面的行家。”   苏沐儿说得起劲,柴武却是露出了着急的神色,打断苏沐儿,“沐儿,你娘可有说几时与我等会面?”柴武担忧的看着安静的坐在一旁一直无语的少主。   苏沐儿似乎丝毫也没有受柴武这心情干扰到,随便应了句“我娘说你们到了之后,只管安心住下便是!”然后就是好奇的绕着那位柴武口中的少主打转。   那个少年此刻,已将头上纱笠摘下,露出苍白瘦弱的容颜,笑意盈盈的看着苏沐儿的。与这付容颜不衬的是,少年眼睛却异常的明亮,似一滩清泉。   苏沐儿将原本一路的好奇全部释放出来,伸着头凑近了少年面前紧紧盯住,直将那少年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侧首过去,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在不好意思啊!……啊哈哈……”   夸张的笑,让少年周围的随从不禁郝颜,却也不好意思怎么发作,柴武见少年的脸颊似乎稍微有点颜色,不禁轻咳了两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连日劳顿,少主该早些休息才是!”   苏沐儿倒也精灵,应声嬉笑着,背着手朝客栈外移步去,“我可就不习惯这么早就去休息,蜀中虽然地处贫瘠,但这夜晚,可也是难得的景致,我一般习惯散散步后再睡觉的……”   少年的眼睛里有些许动容,很是想随随着那如同精灵一样的女孩出去,但是身边的柴武,却是如同顽石一样的迂腐,紧紧跟随在身侧,不免扫兴,故而也不敢提出散步的要求,早早回房休息。   贫瘠的土地,草药辈出。   客栈外,倒是有识相的人,那个跟在队伍中,不羁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盆草药熬成的汤水,正端往自己的房间,看这样子,倒不像随行的其他人,以那少年为要,更像是为了方自己的便一样。   “你倒可真识货,蜀中汤药,别处难求呀!”苏沐儿打趣的声音从少年的身后响了起来。   少年瞥了一眼苏沐儿,嘴边倒像是讥笑一样的,扯了一扯,也不与苏沐儿多搭一句,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凉沉寂,苏沐的声音格外的清脆,“喂,你笑什么呢?”   少年不再与她搭理。   “喂,呆木头……”   那少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望都没有再望一眼苏沐儿。   “哦,……”苏沐儿突然惊叫了起来,肯定的说道:“你是聋子!”   少年的背影明显震了一下,忽然僵硬在当处,转过头,瞪着苏沐儿,“我叫梁霁,别在那口无遮拦,我很想揍你一顿!”   苏沐儿突然瞪大了眼,一双明亮的大眼,动也不动,似乎被那个名叫梁霁的小子喝住了一样,眼睛中的神色,竟然从恍然到诧异,再转惊恐,大声叫:“原来你……”   “——不是聋子!”   第二章 夜中会   深夜,宫闱之中,似乎谁都不知道还有一处这么偏僻的地方所在。这个地方,阳光好像永远不会照进来的一样,阴暗,潮晦。   掖庭宫内,是囚禁宫中犯事女人的地方。此刻幽幽烛光,似乎也照不亮这个常年阴暗的地方,惯有的哭泣声,在这一刻中,显得特别哀婉。   “姑姑,我求求你,放过我母亲吧,……”   艳丽的女子,把高傲的笑容扯得狰狞,“煜翎乖,听姑姑的话,你可是将来的国君,这样哭哭啼啼,姑姑可不喜欢哦!”她是深居禁苑中尊贵的长公主,此刻却如同高高在上的皇帝一般,眼中竟有肃杀的凛冽。   “煜翎不当皇帝,煜翎不要……”   “啊……”帷幔之中,女子的惊叫声,怔住了这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恐慌的瞳孔中,没有一丝生气,不敢呼吸,将一张清瘦的脸憋得发紫。   “娘亲……”煜翎如同发了疯的一样,冲进那帷幔之中,却被守行的宫人抱住,徒具挣扎。   “让他进去看看也好,学学将来怎么做一个听话的皇帝!”女子凛冽的吩咐,宫人有点不忍的放下煜翎,任他冲进帷幔中。   “啊……”又是一声惊呼,却是出自帷幔中男孩的口中。只是闻者的那女子,却是更加狰狞的狂笑了起来。直到,帷幔中不再有声响,甚至,连哭泣的声音都没有,那女子才如同孔雀一样骄傲的走进帷幔中。   刺鼻的,是满室的血腥味。   僵硬在地上的男孩,空洞的看着室中,那个因痛晕了过去的女子,他的母亲。   双瞳中被挖去的眼珠的痕迹,血水顺着脸部的轮廓蜿蜒而下,将女子原本的容颜衬得如同魔鬼一样,迤逦了一地的宫衫,青丝乌发覆盖在上面,竟然决绝。   长公主依旧带着那抹笑,走近煜翎的身旁,眼光却冷冷的看着那个被剜去双目的女子。   “我,我要让父皇杀了你!”如同憋得暴涨的气球一般,煜翎在这一刻爆发了起来,朝那个自己的姑姑嘶声吼叫。   “你确定现在宫中的那个就是你的父皇吗?”长公主冰冷的一句话,叫这个尚在孩提之中的男孩,再次怔了住。“乖乖的听姑姑的话,姑姑会让你活得比谁都快活!不然,”   “苍”的一声凌厉声响起,是刀锋出鞘的声音,将煜翎从神游中拉了回来,蓦然转回身奔跑过去,“不要,我听话,我听话……”   “啊……”从昏睡中,青锋不留情的落下,惊痛而醒的那个女子,在血泊当中猛力的抽搐着,恨不得当场死去。   地上,血泊中,一双原本飞针绣凤的玉手,此刻孤单的凋零着,汩汩鲜血,依旧死命的冒个不停!   “啊!”煜翎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溃。在这等场面中,刹那间,脑子只余一片空白,絮乱的呼吸,伴随而至,这个孩子也倒落在血泊当中。   天空中,总有最亮的那一颗星,永远定在那个方位,如同此刻柴武的心情一样,永远悬挂在那里。按捺着腰间长刀,心绪不知道飘向何处。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容颜。   他担忧的望向简陋客栈角落处那间已然熄灭了灯火的房间,他淡然的一笑,继续仰头凝望,脑海中却始终在旧事中徘徊不去。   身后,风声似乎变了一种旋律。   柴武毫不犹豫,蓦然抽出腰间长刀,凌空划出一个弧度,也不回头,直指身后来者。   “你还是这样谨慎戒备!”   柔弱的声音,自长刀尾端处幽幽响起。   柴武全身一僵,好一会儿回不过神,就连利落而出的长刀,也横在手中,忘了收回来。不用看,他都能知道来者是谁。   许久,方察自己失态,柴武将长刀回收鞘中,转身看着身后来人。   是个女子,长裙黑纱,或许是为了方便夜间行动,就连头上,也罩了一顶黑纱斗笠。饶是如此,柴武依旧能从那一言之中找到久违的故觉,却是强压住心中的翻腾,淡淡的道了一句,“箢婵,……”顿了一下,柴武却又改口,“公主,十年未见,可还无恙?”   女子垂了一下首,却是将头上斗笠摘下,容颜绝色,在寂寂夜色中,柔和如水。   水一般的女人,幽幽叹了一口气,“巴山蜀水之中,哪还有你口中所谓的公主呢?这里,有的也只是箢婵娘子而已!”女子笑了笑,再望向柴武的时候,神色中已经没有了当初那般凄婉的感觉,明眸如水,盈盈笑在柴武的面前。   往事不堪回首,柴武也不再提及。   突然之间,孩童打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客栈旁边的马厩旁,苏沐儿也不知道怎么惹怒了那个少年,正被追着赶。而苏沐儿如同鱼儿一般自在,惹得身后那少年频频怒喝。   箢婵侧首,指着那少年,问:“那个孩子,好生眼熟呀!”   “你忘了吗,他是梁霁。”柴武提醒着,看着转入巷角的那两个身影,柴武的神色,似乎凝得更重。   “姐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像她呀,怪不得眼熟!”箢婵还是笑容可掬的如水模样,撩起鬓边青丝至耳后,一举一动看在柴武眼里,都是痴迷,“姐姐呢,这么多年斡旋朝堂,想必飞扬凤翼,如愿得偿了吧!”   柴武不答,只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我们这次来,是为求医而来!”   “我知道!”箢婵难得的郑重起来,“这次来的是什么样身份的人呢,竟然连你骁骑将军都亲自护送至汉中而来。”   “是煜翎,太子煜翎!”   箢婵却一付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感慨道:“姐姐心性狠毒,小小的孩子在她身边承嗣,确实是一种折磨!也怪难为他,生在了帝王家。”   “陛下已经八年不见外人,就连近臣,也不得一见!”柴武转过身,将凝重的神色对向长空,“皇后死了,箢明公主下的命,……”他停顿了很久,“我下的手,在煜翎的面前!……煜翎,是个很乖的孩子……”   寂静的夜,如同一泓秋水,任谁都不肯先去打破眼前的这种沉寂,任它压抑在其间。   “我不怪你!”许久,箢婵将斗笠重新戴回头上,吐出了一句话,似乎是不以真面目面对眼前这个男人。   “煜翎那时还小,受不了这种打击!”柴武带着自责与愧疚,又望向了那间熄了灯的窗户。“那时候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了之后,所有发生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呵呵……这样也好,对他来说,什么痛苦都没有,安心当个储君!”   “只是,也留下了不小的病根吧!”箢婵语气不温不火的说着,“那样的打击,对一个孩童而言,确实是大了点,心病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箢明公主只能命我,带着少主从京都跋涉至汉中,求公主出手!”   箢婵嘲讽的一笑,全然不顾眼前柴武的处境,讽刺道:“也只有我这个死去了的姐妹,万劫不复之人,她才信得过吧!”   柴武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能任这气氛,再次凝固。   箢婵似乎也不想继续维持这种局面,“算了,今晚沉默了这么多次,难道你千里迢迢来到汉中,不为让我去看看那孩子,却是想和我这样无言以对吗?”   柴武面露难色,“可是少主,邺已睡下!”   “若不是病情紧急,你们会冒这么大的险来蜀中?”箢婵反问:“多拖一刻,病情就让人难以控制一分,柴将军自己斟量吧!”说罢,箢婵欲转身离去。   却被柴武叫住,“是柴某失虑了,公主请……”   “叫我箢婵!”隔着黑纱,柴武甚至可以感觉到箢婵纱帐后的不耐,“这里没有箢婵公主,这个世界上,也不再有箢婵公主!”   柴武失神的望着箢婵,突生一种无力之觉。   “啊……”   客栈之中,一声狂呼声起,惊扰了众人。   随身而来的那几个随从,赶在柴武前面,尽数抽刀涌进。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只见他们的少主,抚着胸口,痛苦的在床上翻滚着。   “少主……”   “走开,统统走开,……”萧煜翎无力的挣扎的,死灰一样的眼睛内,透漏出的,是无尽的痛绝。   “少主……”柴武一到,众人让步。   大步的朝着那个病中的少年冲跑过去,抱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年,“又作噩梦了?……没事,只是梦而已!”   萧煜翎浅翻着不复早先明亮的眼睛,盯了一眼柴武,蓦然之间,如同被豺狼猛兽抱住的一样,极力的嘶吼着,只是病身薄弱,无力挣脱柴武,只能哀哀悲鸣着。   “让我看看吧!”如水一般柔弱的声音,在这群男子汉的周围响起,头戴黑纱斗笠的那女子,缓缓走近床边,“其他人都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在柴武的示意下,众人皆默,照言而做。   房中,那少年的蜷缩与颤抖;   黑纱下,那女子的眼神如炬!   女子缓缓的摘下了自己的斗笠,动作之慢,形同静止。   容颜如玉,在房中烛火的照明下,毫不保留的呈现在少年的面前。   “啊……”   又是一声,更加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带着极度的恐慌,震惊周围!   “魔鬼,姑姑是杀人的恶鬼……”   蹙眉,箢婵不解!   ————————————销魂的分割线————————————   虽然很俗烂了,但是还是想呼喊一句,各位亲爱滴朋友们,不吝给个收藏吧,有的话顺便给张票票也行!   第三章 心中事   “你给我站住,把玉佩还我!”梁霁,那个随行而来的少年,身后披风在追赶苏沐儿的途中,猎猎作响。到了此处,竟然也深觉吃力。反念一想,这里是这如同妖精一样的魔女的生长之地,她要早此地捉弄他,那可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一想到这一点,梁霁又很恨的咬了咬牙,弯身拾起地上一块石头,朝着前面奔跑的那抹淡绿罗裙身影扔去,闻得“哎呀”一声,果不其然,那抹轻快的身影不再轻灵,随之怨骂的声音大作,颇有势不两立之势。   齐云靴踏在枯草地上,折断的声音,在苏沐儿听来,格外的清晰。   想要逃离,却被一把抓住,不敢动弹半分,“嘿嘿,嘿嘿……呵呵,呵呵……”笑声越来越轻,梁霁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暗,直到苏沐儿心虚得不能再虚,弱弱的说了一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玩,但是我只是好奇你那块玉佩而已拉!……谁叫你老是阴着脸,我又不好意思跟你借,只能……都怪你不好就对了,害得我这么狼狈!”   “你说完了没有?”梁霁瞪了苏沐儿一眼,抬臂往苏沐儿手里伸去,却被一躲,梁霁扑了一空。   苏沐儿好不得意,不怕死的抬着下巴挑衅着,“你以为我是谁,我娘可是蜀中大名鼎鼎的霸王娘子,我怎么着也不能让你白白欺负吧!”说完,测测的一笑,满是狡黠!   在梁霁还捉弄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苏沐儿咋呼声起,“你看那边……”顺势将手里玉佩往身后远处一丢,落草的声音,传入梁霁的耳中,“你有本事就去找回来呀!”   “你……”梁霁无言,死瞪着苏沐儿,但终究服软,“等我找到再找你算账!”一边解下被衰草遮撩起的披风,一边怒吼着,急忙朝着玉佩落去的方向跑去。   苏沐儿强忍住笑意,看着梁霁越来越远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却忙忙将手捂住,不让笑声外溢,一直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回到眼前,那方碧绿的玉佩依旧在眼前摇晃,“跟我斗,你还嫩着呢!找到再找我算账,那就找到了再说呗!”   悠然转身离去,只余身后依旧拨草寻玉的声音:“奇怪,明明是往这边丢来的呀……”   ……………………   “啊……”   惊叫的声音自客栈中,那间令人瞩目的房间内传出来。但是,这声惊叫声呼,却是出自箢婵的口,而不是那位令人忧心的煜翎少主。   柴武一人首当其前,朝着房间推进,入目的一幕,却着实令他震惊。   只见萧煜翎如同疯子一般,乱发披散在肩,瞳孔中迸射出的,却是如同寒冰一般令人颤栗的肃杀之色。散发下,那女子也是面若寒冰,任萧煜翎双手紧紧掐在她咽喉间,力道之重,将那原本白皙的肌肤蹂/、虐出深紫的颜色。   就在柴武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两人眼中依旧是同样的决绝颜色。   着急而进的柴武,没有功夫去觉察到两人这般神色,只是大惊之下,却是拉起了萧煜翎,“你疯了吗?”扬起一手,却又忽然呆住,停在半空好一会儿。紧蹙的双眉如同眼前的忧愁与悔恨一般,缠绕不开。   终究放下,柴武跪在了地上,请罪。   “柴武君臣不分,冒犯少主,特此请罪!”   其他追赶而来的随从,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正是柴武与那名女子背对着他们,对着萧煜翎的模样。   身后的动静,又是让柴武一阵大惊,他担忧的是身旁的箢婵,要是让世人知道,当年的箢婵公主尚好好活在汉中蜀地的话,那又会引起怎么样的一番波浪?故此,他再次不顾主上在前,出声喝令,“谁叫你们跟上,退下!”   军威严谨,一路同行而来,都是柴武在号令行事,这位少主也从未反驳。故而柴武现下的这一吩咐,他们也未敢不从,好在萧煜翎也并无反对的意思。   房门,再次被关上。   房中,静寂的几人,跪垂在地上的柴武自知有罪,也不敢擅自开声。而萧煜翎的眼光,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停留在箢婵的身上没有离开过,眼神是狡黠的,同时却也深沉得让人看不到底。   “她是何人?”终究,还是萧煜翎这个主子率先开了口。   柴武抬了下头,却又垂下,思量了一番,却还是打算一口气硬到底,“蜀中医娘,专为殿下医治而来。”   “我问的不是这些!”是睿智的,萧煜翎眼神逼近了箢婵,“为什么,她这张脸,和大姑姑,是如此的一模一样呢?”因为病体薄弱的缘故,萧煜翎的话说得并不重,但其中所透漏出来的威严,却丝毫不逊色于刚才柴武喝令手下的时候,这种,是皇家血脉承传下来,独有的气魄。   几乎,就连柴武这个近身侍卫,平时一直是温文的性子,连火也未曾发过,从无机会见到萧煜翎这么有威严的时刻。然而,在旁的箢婵,虽是不言站立一旁,但是看着萧煜翎的神色,却从眸子中流露出赞赏和满意的意思,端只静立一旁,看着这位年少储君的一举一动。   柴武虽然大胆,但却始终是个硬汉,沙场留下的铮铮铁骨,在这一刻尽显无虞。   萧煜翎见他始终紧抿着双唇,又再看了一下那张熟悉的容颜,心知柴武若是不说,自己此刻也奈他不何。遣散了心中怒气,也不再于柴武钻这死牛角尖。   又是回复了平时温润的口气,“柴将军,我想与这位医娘好好谈一谈,你且退下吧!”   柴武担忧的抬首,还是呆在当地。直到箢婵朝着他点了点头,柴武才告命退下,临走之际,箢婵却难得的开口,“等下若是殿下有什么动静,还请将军代我守护房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柴武默然点头,将空间留给这两个让人都莫测的人。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   “你长大了!”   两个人完全不着边的话,眼神中却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熟悉之觉。   “这么多年,你在宫中,可还好?”   “不好!”   箢婵诧异,“你竟然毫不保留的,将心事露与我知,你可知,这不止是朝堂,更是宫闱中的大忌。你身在箢明身边,又是储君,应该时刻忌惮防备着所有人才是!”   “你一个暗无天日的人,在世人的眼中,早已经死了的公主,与你知道我的事,又有何妨?”萧煜翎反问。   “哦?”箢婵露出惊讶的神情,今晚,这是眼前这位少年第二次让她觉得诧异的地方了,“看来,你在染缸里,被染得很好嘛!”温柔的笑了笑,似乎不介意萧煜翎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姑姑这次来,确实是为了医好你的病的!”   “你应该知道我的秘密!”萧煜翎双眉一挑,笑得有点邪魅,径自坐在房中的椅子上,眼睛却是直视着箢婵。   “我当然知道,”箢婵弯身,将之前掉落在地上的斗笠拿起,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嘴里,却是沉重的说:“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根本没病!”箢婵定了定神色,流露出的,竟然是怜惜的一种感觉,“可怜了你这孩子,若能自由自在的话,肯定也是会和沐儿一般活泼可爱,现在却落得个少年老成,心机勃发!”   “我习惯了!”萧煜翎似乎因为这一句话,触及到了心里的哀伤,或也因为这个与那个凶残的姑姑,截然不同的性子,一如他脑海中,母亲该有的感觉。故而,语气放和缓了许多。   箢婵终究不是一般深山村妇,深沉的看了萧煜翎许久,了然道:“既然你也肯随他们的意走这一趟蜀中,而你也未必是箢明眼中那么听话的孩子,来此,想必有什么事的了!”   “而且,我知道,肯定非我不可!”箢婵释怀了,也随着萧煜翎一道,侧身而坐。   “如此甚好!”听到箢婵这样说,萧煜翎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我们可以敞开了的,谈下正事了!”   “什么正事?”箢婵狐疑。   “请帮我治病!”   ————————分割线————————   成绩惨淡哪,呼吁收藏,呼吁票票!   第四章 玉中意   汉中蜀地,这片贫瘠的地方,却是奇药辈出,间古不断。只是此地瘴气缭绕,蛇虫也甚,常住此地之人,便有一物一克之法,取其草药熬成汤汁,是以烫洗,清除瘴毒之气。   坐在客栈内院的阶梯外,苏沐儿好不惬意。赤白的脚,氤氲的汤药之中,显得晶莹如玉。双脚不经意的上下溅洒着汤药,月下盈盈,此刻竟也安静如仙子一般。   “除了名贵些些,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呀,真不明白那人,作死了的追做什么,这种东西,就是送我也未必会收,害我白白狼狈了那么久!”今晚,苏沐儿已经将那块“顺手牵羊”而来的玉佩,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个透,就只差那到褒城内给古玩行给人鉴别了,不过最终还是没能让她有大快之感。   一道影子,在客栈内孤灯的照映下,纤长了身影,刚好遮档住了苏沐儿鉴赏宝玉的光线,不禁勃然一怒,“哪个这么不识相……”   “哪个这么不识相,居然敢骗我!”忿忿的一句质问,手挽披风的梁霁,如同一头正在发怒的狮子,等着将眼前这个女子撕开吞下一样。   “你,你……”苏沐儿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折返回来,心虚之下,说话竟然也带着一点颤抖,“君……君子,君子都口不动手的!”她如同逃离的一般,竟然连绣鞋也顾不及穿上,便跑着要离开所有能看到他的,“大不了,大不了我把东西还给你,我不过,不过就想看看而已……”   “啪”一盆汤药,在苏沐儿情急之下,翻到在地,流淌了四处。不料苏沐儿才刚起身,手臂就被梁霁一抓,一个抽身不稳,整个身子竟然扑倒在地,更显狼狈。   玉足在外,亭亭之觉骤然映入眼睑。   梁霁虽处弱冠,但毕竟男儿之身,男女之间虽未曾有过,却也早谙人事。如今苏沐儿一双玉足裸露在外,赫然在目,不禁令他想起一些难以启齿之事。当下,早将苏沐之前惹怒自己之事湮没,只是站立在当处,不敢越礼上前一步。   “你要就还你好了,我都说了不是想要你的东西!”苏沐儿深感吃痛,罗裙在汤药的浸泡下,也早湿了半边,楚楚委屈之态,越发惹人怜爱。却好似真的愤怒了一样,依旧赌气的将那块属于他的玉佩举过头顶欲还予他。   原本满腔怒火,没想到在这时候,被她这一付模样给折败了回去。梁霁只得作罢,望了那块玉佩一眼,伸出手去。却不接过那玉佩,反而将苏沐儿的手腕抓住,轻轻一拉,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夜深露重,地上寒气渐多。女儿身子本就单薄,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呃?”苏沐儿侧首,一付痴呆的模样,完全与她精灵似的外表不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突然这样说话,你意欲何为?”   此话方出,就连梁霁自己,也怔了一怔,随即又将手收回,讪然道:“要是让别人看到我欺负你一个弱女子,那我岂还有脸面可讲!”梁霁为自己的心猿意马圆了个谎。   苏沐儿似乎也很是满意他的这番话,露出了难得的笑。一阵风吹过,苏沐儿缩了缩脖子,转身之际,却有一件披风披过肩头,为之御寒。   诧异的看着梁霁的举动,苏沐儿忽然心生一狡黠想法,忽然一股脑坐回刚才坐着的阶梯,在梁霁纳闷不解之际,将玉足抬起,道:“泥沙碾脚,女儿之躯怎消受得了?”   “要我帮你……”梁霁骤然呆住,没有半丝儿戏,定定的看着苏沐儿有意戏弄的表情,道:“你可知道女子示足于男子之前,代表什么吗?”   预料中的不服之态没有出现,反倒被问住了。苏沐儿斜着头,冥想了一下,明眸如同秋水一般清澈,全然不解的望着梁霁。   梁霁解读了苏沐儿的神情一会儿,蓦然一笑,也不与她多说,却是朝着苏沐儿走近了两步,屈就身子,半跪着的姿态,从怀中抽出一方白巾。   冰凉的手,触上玉足的那一刻,两人都有着颤抖,不同的是一个玉足在颤,一个是心在抖!   苏沐儿全程都没将心思放在脚上,却是一直在揣摩梁霁今晚突变的态度,最终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任梁霁小心翼翼的将足下细沙全部抹尽。末了,梁霁拎起绣鞋,环套在那纤纤足上,极尽呵护。   梁霁本非浪荡多言之人,静静的将一切做完,便起身,意欲离去。   才去几步,却又回头,朝苏沐儿伸手而去,也不言不语。   苏沐儿将玉佩交还给他,不觉送了一口气,今夜为了这块玉佩,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啪”!璁瑢一声脆响,梁霁将那块玉佩一折成二,将其中一半交回到苏沐儿的手中,“这是我爹临终前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现在这半钥你收好!”   “送我作甚?”苏沐儿不解,适才还为了这玉死缠烂打,现在又是如此,一时半会她还转不过弯来。   “以后你便会懂得!”梁霁笑了,又转身朝刚才离去的方向走去。才走几步,却又再度停下,这次却不回头,只是问:“你想不想出汉中,到外面去?”   “嗯!”苏沐儿原本狐疑的心思,在梁霁这样一问下,突然勾起了浓厚的兴致,“我以后一定会出蜀中,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我娘说我现在还小,外面世道险恶,不能乱闯。不过,我爹爹却说了,只要沐儿长大,天南地北,任我闯荡!”   听她说得欣喜,梁霁也甚开怀,“那么,你想到帝都去看看吗?”   “想呀!”   “那好,以后我在帝都那等你!”   “真的呀?”   “嗯!那还有假!”   “可是,如果你等不到呢?”   “那我就来接你!”   第五章 此中虑   “柴将军!”房门打开,萧煜翎步出客栈大厅,身后,依旧跟着那个头戴黑纱斗笠的黑衣娘子,低垂着头,也甚安静的跟在萧煜翎身后。   柴武静守在大厅处,一直心中颤颤,难以平静。此时萧煜翎与箢婵如此安静的出来,看样,两人还甚是融洽,倒也让柴武松了一口气。只是两人在房中到底谈了些什么,倒也让柴武甚是忧心,而今夜萧煜翎所表现出的与以往如此大的差异,这也着实令他费解。   “这位医娘果然医术高超,柴将军功不可没!”萧煜翎似笑非笑的说着。   萧煜翎如此一说,柴武倒有些难以释然,但也不可否认箢婵医术,只能接着萧煜翎的话道:“蜀中娘子医术自是无可挑剔,不然,长公主也不会让末将千里迢迢护送殿下至此。”说着,他惊疑不定的眼光投向箢婵,但黑纱阻隔,看不见箢婵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表情。   “只是不知,殿下多年来的病患,医娘可有把握治愈!”柴武的这一句话,倒是问出了在场其他忠心随从所想问出的问题。   黑纱笼罩下的箢婵,让人琢磨不透,哪怕柴武,也是一样。   箢婵轻缓踱步,绕过萧煜翎,站在众人面前,轻声道:“殿下的病,本就无药可医!”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阴沉下了脸,不敢开声说一句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他们的主子去。   “既然无药可医,你我也不必再多浪费时间了!”门外,一句冰冷的话缓缓传来,在众人沉重的心中,狠狠的敲打了一记。   众人回首,却见门外黑暗处,一个年龄与萧煜翎无二的少年无声走入,箢婵自是认得他,正是那个随同萧煜翎同来的少年,梁霁。   “无药可治之病,不代表不可掌控!”箢婵的话,让在场所有心情沉重之人一道曙光。“殿下的病虽然世所罕见,但若有我亲自开一处方,常年不断服下,自然也可好好控制,不至恶化。”   “此话当真?”最激动的,当属柴武,在箢婵朝他点了点头后,他当深信不疑。回过头,柴武却看到了梁霁深沉的脸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一进来到现在,从没有离开过萧煜翎的身上。反观萧煜翎,此刻同样的眼神,也是与梁霁对望着。   凝重,却是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氛围。   只不过萧煜翎反常得越甚,他心中的疑虑就是越大。难道真的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萧煜翎离开了长公主的掌控范围之内,竟然本性悄悄的萌发?   “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各自回去歇息吧!”萧煜翎转过身,掠至箢婵前面,“医娘今夜也是辛苦了,也早些歇息吧。”说完,没有给在场所有人一丝反抗的余地,径自朝着外面廊庭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却又不好多说一些什么,只能就此散去。只有柴武自己一个人,依旧怔忡在当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竟也浑然入神。   当梁霁绕到他身边的时候,背对着昏暗的灯光,柴武才稍稍回神戒备。梁霁笑着看着柴武,半开半阖的唇轻轻蠕动着,却是不知道对柴武说着什么。但只见柴武猛然一肃,回过神时,却见梁霁早已走远。   ……………………   满猎歆衿鱼龙梦,步月清宵露满衣。   萧煜翎将步子放得极慢,深怕此刻宁静,会就此散尽。“有多久,没能像现在这样清静一回了?”萧煜翎对着夜色茫然自问。   从冉冉帝都到这里,虽是颠簸劳苦,但在萧煜翎看来,却是这段时间内,最为自在的日子了。在宫内,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就会有无数双眼睛在打探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样的日子,确实让萧煜翎觉得累了。   他微微侧首,向着刚才来时的方向望去。他自己也知道,在现在的个地方,不会一如宫中那样处处眼线,只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此刻依旧戒备着。但闻身后无一动静,灯火微影依旧摇曳长廊,才让他稍微松了一下,继续朝前走去。   但是心下却未能有半丝的松懈,整个晚上,或者说,来蜀中的整个程途中,他都将心思放在梁霁这个人的身上。“他是姑姑的儿子,姑姑派他来盯着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途中艰险,如果只是为了盯着我而已,为什么姑姑非要派他前来呢?难道别人就不能,还是……”   萧煜翎停下了步子,“难道姑姑委任他什么事情,而且是别人绝不能知道的?”   缭乱……   萧煜翎一时理不清自己所猜测的,究竟是对是错!侧首处,一道淡绿清影,背对着他坐在一处长阶上,映入眼帘,将他的思绪打断。   这不是今日栈道上,带路的那个女孩麽?   走近一看,却见苏沐儿双手托着下巴,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着什么事,在萧煜翎的角度下看来,就连那眼睑下的羽睫,都是如此的清晰。此刻安静的模样,却与之前在栈道上相见时那个活泼爱聒噪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萧煜翎打断了苏沐儿的思考,转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直望着萧煜翎,不可思议的道:“原来你是正常人呀!”   萧煜翎一愕,哭笑不得,“为什么觉得我不是正常人呢?”说着,却也纡尊与苏沐儿一样,坐在石阶上。   “你连走路都要别人代劳,不是不正常,是什么?”苏沐儿翻了他一个白眼,径自感慨着,“来到蜀中,不亲自走一趟蜀道,那可是人生一大憾事呀!”   萧煜翎静静的看着苏沐儿的容,心里犹自记忆着自己在蜀道上,耳朵所能听到而来的景象,“是呀,那确实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只不过,有时候有很多事,哪怕就是连看看风景,也是自己不能主意的一件事。”他无奈的笑了一下,“照这样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苏沐儿睁大了眼睛听着萧煜翎的话,丈二金刚似的,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呢?”   萧煜翎淡淡的笑了一下,夜色下,他的笑很温熏,如同春风拂面,“你叫苏沐儿对吧!”他问苏沐儿。   “嗯!”苏沐儿重重的点了下头,“我叫苏沐,但我爹爹说女儿金贵,叫沐儿显得娇些!”一打开话闸,苏沐儿颇有滔滔不绝之势,“你都不知道我爹爹有多疼女儿,他老是说,巴不得家里的哥哥都变成女儿,那样的话,将来天下最美的女子,肯定是出在我们家的了……”   “呵呵……”萧煜翎看着她天真的模样,不觉欣悦,“是呀,你爹爹真有先见之明。”   “对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萧,……翎!”   “那我叫你翎哥哥吧!”苏沐儿显得一点都不生分,“我爹爹说了,蜀中土地贫瘠,但他却在门前种了几棵桃树,”说到这里,苏沐儿哈哈笑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正说到一半,等到她笑完,才继续说,“可是你不知道,我爹种的桃花从来都没开过花,永远是光秃秃的那几根枝干,更别说结出桃子了。”   “但是我爹说我当年出世的时候,门前的桃树居然都开花了,所以我爹爹说我肯定是个能带来福气的人!”   萧煜翎依旧淡淡的笑着,看着苏沐儿的雀跃,不禁令他想起自己的际遇,“你确实是个有福气之人,连我都不禁羡慕起来了。”   “为什么呢?”苏沐儿不解,“你也可以呀,唉,如果和你一样是个男儿身,那样爹爹就不会给我立那么多规矩,汉中之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苏沐儿笑了笑,问:“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出去的。”她摸出袖中的那半块玉,放在眼前,细细的观望着。   “那我带你出去好不?”萧煜翎忽然心生冲动,想把这个如同精灵一样的女孩留在自己身边,但是话说出口,自己却后悔了,自己在帝都中都尚难自保,如果再带她回去,岂不害了她。   幸好苏沐儿没有觉察到,只是婉谢道:“不用了,我还没长大,我爹爹和我娘都不许我自己去外面,他们说外面不安全!”   萧煜翎没有开口,只是突然觉得酸涩,只能静静的看着苏沐儿。   “对了,我告诉你啊!”苏沐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回去的话,如果不走陈仓依然照栈道回去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   “因为那样和瞎子一样啊,那么独特的风景都看不见,不白上一趟蜀道了吗?”   “貌似!”   “我告诉你我小时候和我哥哥爬蜀道的事哦,那时候我们打了赌,谁输了谁就站在褒城大街上喊:我是乌龟……”   ……   萧煜翎静静的聆听着她的故事,看着她有趣的一边讲一边比划着自己的童年趣事,却是将刚才的那一丝不快给抛开了去。只是没能等苏沐儿的故事讲完,只讲到说他们在栈道上放了一把火后,就不支困意而靠在身旁柱子上沉沉的睡了去。   萧煜翎伸手去帮她把披风拉好,只觉得这件披风眼熟,心下正当不悦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有脚步的声音及近,萧煜翎蓦然戒备了起来,却是箢婵。   在萧煜翎的面前,她自然不必掩饰自己的真面目,却是蹙着眉看着苏沐儿的睡容,笑着责备道:“真是个没有规矩的丫头,让殿下见笑了!”   说罢,却是唤起了熟睡中的苏沐儿。   迷糊之中,苏沐儿如同孩子一样,被箢婵哄骗着回房。箢婵回过头与萧煜翎相互点了一下头,便搀扶着苏沐儿回去。垂首时,萧煜翎却发现了刚才苏沐儿掉下的那半方玉佩,孤单的零落着。   看苏沐儿的样子,好像很喜欢这块玉佩。   萧煜翎拿起那半块玉佩,端详了一阵,会心的一笑,径自将它收进了怀中。   ————————————呼吁收藏的分割线————————————   走过路过的朋友,乃们都行行好吧,没有票收藏也好是不,不要让偶这么悲催,悲催,悲催……催催催……   第六章 栈中险   次日一早,柴武等人就打算动身返回京都。   而最是期盼苏沐儿前来相送的梁霁,却始终没能等到苏沐儿的身影前来。单独而来的,只有箢婵医娘,将她彻夜写好的药方子交给柴武,嘱咐了一些平日该注意的事宜,便不再相留。   只是昨夜掉下的玉佩被萧煜翎捡去后,次日苏沐儿一醒,便四处寻找,本也想在他们临走之际相送一场,却又自觉得理亏,昨夜才送予她的东西,今日便找不到,于是乎,苏沐儿与她娘亲交代了几句,便继续往昨夜去过的东西寻找。   只是萧煜翎与梁霁两人,都同样失望。   最后箢婵交给了梁霁一方锦帕,上面细纂了几字,梁霁低头一看,“告允梁哥哥,……”释怀一笑,暗自将那方锦帕收进怀中,对着箢婵道:“有烦医娘回告沐儿,梁霁等着以后再见面的一刻!”未待箢婵为这话担忧的时候,众人便已起身。   只是行出褒城时,柴武却坚持欲走陈仓道。   原因无他,就是念到萧煜翎身体薄弱,且来时柴武也亲眼见到了栈道上的距高凶险,担忧萧煜翎有任何闪失,所以决意走向陈仓。   身旁将领,听到柴武这一番话,自然赞同,萧煜翎在他们身上,不止是一个守护的使命,更是天下苍生的未来,如果在栈道上他有任何损失,那时就算是罪诛九族,也不足以抵过的了。   不想这时,萧煜翎却开口,“我想走一回蜀栈!”依旧是平时和熏的笑容,却有着让人不容反抗的语气,“我想自己走一趟蜀栈,来到汉中,不亲自走上一趟,看看山河壮丽,岂不遗憾!”   正当柴武想出言阻止的时候,却逢来梁霁的一句话,“既然来时可走,无恙通过,去时又怎不可继续来时之路,柴将军未必多虑了!”   柴武忽然一下耸动,动容的颜色中,有按捺不住的焦虑,但却也无再反对,不再似来时谆谆善言,任萧煜翎自己行走于朝天大道中,朝着栈道的方向走去。   千里蜀栈褒河处,长行依旧来时路。   滔滔褒河,依旧连绵天际。天边,浮云惨淡,丝毫没有朝阳初曦般的蓬勃。   登上栈道的一刻,长河连绵入目,极目天涯,豪情顿涌。   “这才是我大好山河之壮丽颜色呀!”萧煜翎由衷叹道,全然不顾身后此时,全部小心待旦着的将领。跟随在身后的柴武,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些什么,此刻的眼光,却没有半点留在萧煜翎的身上。相反,却是从一开始,就落在了梁霁的身上。   “我母亲有命,半路上萧煜翎若有异动,便杀了他!”昨夜的梁霁的一句话,让柴武胆寒至今。   经此蜀中一行,让柴武甚至与梁霁等人,都看清楚了萧煜翎的本来面目,只是令柴武不明白的是,梁霁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萧煜翎的异样的?   要说昨夜在房中,萧煜翎的那般凌厉神色,可是梁霁却没有在场,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萧煜翎的不对劲?还是说,长公主派梁霁一路同行,根本就是为了彻底的,名正言顺的杀了萧煜翎?   这样一个念头闪现,就连柴武,也是吃了一惊,脚下蓦然一怔,后来人跟不上,从后撞到了柴武,一踉跄朝前,却被后面人一拉,止住了脚步。   “柴将军,怎么这般魂不守舍?”后面人问。   柴武冒着虚汗,佯装正色,“没事,或者是不服汉中地界水土,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旁人关心甚切,没有注意到柴武这句话中的纰漏。他是百战的将军,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麾下得力战将,天南地北何处不可行,就连鞍峰马背都能权当一睡,何况现在区区水土。   走在前面的萧煜翎,发觉到后面人跟不上,回首呼唤,“柴将军,怎么不走了,前方路还漫长,磨蹭赏景可不是时候呀!”   “柴将军说他不舒服!”后面拥戴柴武的人代他呼喊过去。   “如此呀!”这里栈道之宽,只能通行一人独过,此刻他就是想去看看柴武的情况,怕是也过不去。萧煜翎沉吟了一下,指着前面,“前面栈道,因为山石凹了进去,略显宽阔些些,我们不如到那里稍作歇息,再行赶路。”   众人首肯,行至前方宽阔地处,萧煜翎率先过来一番询问,只得知是水土不服,稍作歇息便可,便也安心,径自朝着前面嶙峋栈道巡视,似乎很是爱极这般壮丽景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梁霁已经悄悄的走到了柴武的身边,随同坐下,“柴将军好心思呀,在这里佯作歇息,好找机会下手。”   柴武瞥了梁霁一眼,没有立即将眼光移开,只是定定的审视着他。   梁霁回以眼神,也一如柴武那样的审视眼光,回敬于他,丝毫没有被压迫的形式,反倒是游刃有余的姿态。   忽然,柴武神色一收,转作闲暇以待的态度,懒懒问了一句,“就连我这个授武师傅,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发觉太子的心思,公主是什么时候发现太子不对劲的呢?”   “连你这个近身师傅都未能发现太子的不对劲,我母亲又怎么能发现呢?”梁霁近乎嘲笑似的反问。   “那你为什么……”柴武忽然惊愕,惊讶着直视梁霁。   梁霁轻轻一笑,很是满意这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将军会露出这样吃惊的表情。“临行之前,目前给我一道密令,太子若真回天无力,直接在路上了结了他。”   “什么?”柴武再次惊呼,他彻底怔忡住了,他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作为太子亲生姑姑来说,这样未免太心狠了些?”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梁霁忽然放松了口气的说,似乎这事以及他口中的母亲在内,与他一点都没关系一样。   “那现在太子也没到回天无力的地步,为什么还要下令杀他?”柴武有点近乎激动的问。   梁霁这下子,却突然正色的与柴武回望。“我母亲还有一个死令,这是从几年前我被调去与太子伴读的时候,就下达的命令了。”   “什么死令?”柴武强按住心中的激动。   “萧煜翎若有半点异样之心,即杀不留!”梁霁看着柴武的神情,也难得的郑重起来,“所以,柴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是我的事了!”他指着身后跟随着的那些将领,道:“这些都是我母亲派来一路相助于你的帮手,该怎么做尽管下手,只要不留祸害!”   “公主也还未对太子起疑心是吧!”柴武说着,却是说与自己听的。如此一来,柴武也不再忐忑不安,正视着梁霁。“你也是在途中无意中发现太子的不对劲对吧!”说完,竟然“嘿嘿”的笑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梁霁有箢明那等厉害的母亲,自身城府,自然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人。他看到柴武从说话到在,脸色变了这么多次,心下不禁慢慢冷凝,开始戒备起来。   “如果太子不死,那么……”柴武脸色慢慢凛冽了起来,话语句句如刀,“你说死的会是谁?”   “你!”   “你就这么肯定!”柴武神色狠厉。   “当然肯定!”梁霁咧出一抹笑,讪讪起身,缓缓踱步,在柴武狐疑不定的神色中,猛然转手一抓,在柴武措手不及的时候,逼近一旁赏景的萧煜翎身边,猛然攉住他的咽喉,“我说的话,肯定不会错。死的,会是你,——柴武!”   这样突来的变况,是柴武始的料未及。   萧煜翎突逢这样的状况,刹那的怔忡,“梁霁,你想做什么?”   梁霁并不多费口舌,手腕上力道加劲,刹那间咽喉可拧。指尖蓄势,力道猛下的那一刻,萧煜翎忽然从袖内取出一柄短匕,朝着后刺去。梁霁一躲,躲过了这一下,却也松开了擒住萧煜翎咽喉的手。   萧煜翎回首时,却见柴武被身后那几个将领纠缠了住,一瞬间,窄小的栈道上,成了夺命的战场。一路横行,柴武将阻路着一一打下褒河,随着滔滔河流,急揣的流水瞬间便将人身湮没。随着滚滚波涛流逝,栈道上柴武虽然一路格杀。   但梁霁终究在萧煜翎身旁,等到柴武快接近的时候,已经见梁霁紧攉住萧煜翎的咽喉,半个身子已经朝着栈道外探出,只差再一分力道,便可将萧煜翎整个人,都推望褒河下,死无身尸了。   “殿下!”柴武大惊之余,不顾身前刀丛,奋力朝前冲去。   “嘶”……   长刀划破血肉的声音,把柴武的后背衣衫划出了一道纵横,骨血淋漓之下,回身横刀一劈,却不及身后又是一袭,柴武整个人收受不住力道的催袭,朝着栈外护栏翻去。   一只手紧拽住山壁上的岩石逢沿,柴武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去看悬坠着的身下那滔滔河流。力蓄指尖,柴武朝着梁霁与萧煜翎两人方向,乘风踩踏,岩石受不住这般力道,沿着山壁面道,滚落入身下褒河。   而柴武,却是旋身回转,望梁霁与萧煜翎两人打斗的方向落去。   梁霁意想不到柴武会死里逃生,力敌不过,在柴武立身在栈道的那一刻,身后被柴武一刀斩落,身子霍然向前倾去,支使不住护栏,却是梁萧两人同时往着栈道下落去。   “殿下!”柴武惊呼大作,不及一想,便也跟着一道纵身而下,朝着滚滚江波坠落。半空之中,柴武使力一挣,霍然一下重心朝前,快速的朝着萧煜翎的方向坠落去。   在接近萧煜翎的身旁时候,柴武横手一揽,将萧煜翎揽回自己身边,身下施力,将整个人往着粗糙的山壁上装碰而去。“殿下小心,抓紧我脖子!”   “嘭!”的一声大响,是梁霁落下褒河的声音,也是柴武的身躯撞上山壁的声音。只是撞在山壁上的那一刻,柴武将双手紧紧插入山石之中,骨血斑驳。强撑着的那一口气,在萧煜翎唤出那一声“柴将军”的时候,喷薄儿出一口鲜血,洒在岩壁上。   “殿下……”起伏的胸口之间,柴武勉强开口,“末将,会保护殿下的!”将手从岩壁上抽取出来,森森白骨已然依稀可见。却将手指,再次往上面的岩壁一攀,用力一摁,再次将指骨插入岩石的壁面上。   一路,一行指印皆斑驳带血,蜿蜒至栈道木板上面。   颤抖的手,已然没有一点可观的皮肉,淋漓骨血,颤抖着朝着掉落在栈道上的长刀拿去。鲜红染在刀柄上,紧紧一握,却是拿起交到萧煜翎手上。   “柴将军,作什么?”   柴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刺下去!”   萧煜翎呆住了,“不,将军……”萧煜翎话未说完,柴武却自己将身子向前倾倒过去,心口处直对着刀锋尾端,刺入!   “将军!”萧煜翎惊住了,一把抱住柴武倒下的身躯,“何苦如此?”   “梁霁已死,我若不重伤待垂,如何骗得过箢明那个女人!”柴武奄奄的道:“殿下,臣,会保护你的!”   “梁霁是她儿子,就算你重伤将死,她也会怀疑!”萧煜翎大声呼喊着,“你太笨了!”   “赌,……”柴武暂停住了话,最后昏迷过去之时,是得意的笑:   “一赌!”   天边,极目褒水长河依旧滔滔不绝,惨淡浮云边,一方锦帕随风飘荡,才飘下,却又被风吹得更远。   空旷天欲低,那方锦帕,显得尤为孤单,零落!   ————————————呼吁收藏的分割线————————————   还是那句俗烂的话,各位走过路过的朋友,请不吝给个收藏!   卷二 步京华   第一章 当年地   “二哥,你说娘亲和爹爹要是知道我们回来这里,会不会气死呀?”走在后面的苏沐儿有点兴奋的道。走在前面的,是苏沐的二哥苏挚,此时苏挚的脸上却满是不屑,“哼,你还怕爹娘知道会气死呀,看来你良心还没被狗吃光嘛!”   “别这么说嘛!”苏沐抗议,“沐儿可是最孝顺的女儿了!”   “要是让爹娘知道了你在来时,又在蜀道上放了一把火,看你这份孝心能保得住你多久!”   苏沐儿闻言,却毫不介意,似乎更是承认了的,只是无心的笑了笑,接下了后面她二哥的话,“我回来这里有事嘛,而且我早已过了及笄之岁,天南地北,我爱去哪就去哪,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沐儿!”前面的男子忽然止步,后面的苏沐儿一时停不下来,正好撞在她二哥的背上,“你做什么?”苏沐皱着鼻子,“早知道不带你回来了!”   “你看前面!”   黑夜之中,褒城大街上荒凉无度,清寒早早降临蜀地,将这一带衬托得更是萧索。   苏沐儿讪然,“前面能有什么,小时候咱们不也经常在这里来去,也没什么……那是什么?”苏沐的话,在前方飘忽过来的几道人影怔住,瞪着一双明眸,询问着身边的苏挚。   苏挚没有回答苏沐的问题,只是蓦然一个轻移,在苏沐还未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拉进了一处街道的转角。   恍惚街道,幽幽光亮在尽处闪现,是刀锋的清寒凛冽之光,寒煞人心。一群人,皆都凶煞,追至苏沐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只听得一句怀疑,“刚才明明有见到人影在这边……”转瞬之间,一群人又向前奔跑而去。   黑暗笼罩处,缓缓走出那两兄妹,各自都郑重的看着那刚才那群人走去的方向。   “原来不是来追我们的!”苏沐忽然惊叹,“吓我一跳。”转头看着苏挚,却是一脸阴沉的默然,苏沐不解,“二哥,你怎么了?”   提刀夜行,事有跷蹊!从八年前那场大火开始,什么时候蜀中成了这等鸡鸣狗盗的地方了?苏挚心中的疑虑,是始终消除不去。转过身双手环胸,却是一付好遐以待的模样,“要不是你在蜀道上放火,会把附近村民惹怒,一路追赶到褒城来?”   苏沐吐了吐舌头,装着愣朝前面走去。   苏挚却始终没能如苏沐一般轻松,回首又是深沉的望着刚才那些人走去的方向,眉间紧蹙不已。   一家酒肆,坐落在褒城偏僻处,不同于一般生意人,主人竟然门面竟然选在巷角处,不正大街,不对客源,生意平时自然冷清了些许,加上现在深夜,更是清寒萧瑟。   兄妹两人转悠着进到这家酒肆。   酒肆内只有一个衣衫略显寒掺之人,一脸的胡渣,倒叫旁人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只是双眼中,却有着莫名的明亮,深不见底。一旁,是酒家年老的掌柜,正撑着腮在柜台上打着酣。   苏挚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正好与店中唯一的客人人对面而坐。苏沐儿却跑到那柜台边上,用力敲了一下台面,将那熟睡中的掌柜给惊醒,一下腿软,竟然从柜台上滑了下去,惹得苏沐捧腹大笑。   “姑,姑娘,你就别捉弄我小老儿了!”掌柜被这一吓,顿时清醒,老眼睁大了的看着苏沐,言语中略带责备的意思。苏沐取笑了一阵,却好似十分熟悉似的,扮着鬼脸与那掌柜的打着哈,倒也将那寂寞老人惹笑了起来,刚才的惊吓,也早抛诸脑后。起身为新来的客人抱来酒后,那老朽又回到刚才的地方,继续撑腮而睡。   “没想到这个买酒的老人家居然还在,真是好!”苏沐十分雀跃的端起那老朽送来的酒,细细品尝着这蜀中的酒独有的味道。“连酒的味道都还一样!”   “你好吵!”苏挚将酒送至唇边,不忘叮嘱,“我来这里是有正事要查,不过我却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非得一路跟着我回来。”   苏沐双手捧着陶碗,埋头饮酒,听到苏挚的这话后,满不然的道:“我也有正事呀,我要来这里看看,咱们家门前那棵桃树开花了没!”   苏沐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对面桌子上那个人的神情,不自然的怔了一下。   苏挚瞥了她一眼,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相信她的话,也不打算能从她嘴里听到她此行的真实目的,更重要的是他也没兴趣知道。   “十年前那场大火,该开的花,早开了!”苏挚淡淡的说了一句,毫不费力的戳破了苏沐的谎言,也不再去看苏沐稍红的脸色。   苏沐无形的扯了个鬼脸,低声咕哝,“不拆穿我会死呀!”   对面,那个客人缓缓走到苏沐身后,灯光遮影,苏沐大惊,苏挚却开口了,“阁下有兴趣?”端了端手上的碗,意邀同坐。   那个人干笑了一声,不似外表那般邋遢,声音却是温润着的,“长夜漫漫,独饮确实是件苦事,阁下若不介意,借拼一杯何妨?”   苏挚作了个请的手势,那人随后坐在苏沐的对面,也不生分,径自拿起酒坛,却是朝着苏沐碗内倒去,“姑娘的碗内早见底了,又如何喝得呢?”   苏沐脸又是一红,不满的回了一句,“我喜欢!”   苏挚与那人都同样的不问姓名而坐,却是难得的一见投缘,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远至边关西域,近至蜀中特有,竟然无一不知。如此一来,却是苦坏了苏沐,一向叽喳的她,对一切好奇事物皆有兴趣,只是这两人说话的方式,看似欢愉,却同样的心不在焉,倒教苏沐好无趣。   只能偶尔起起身,扯扯那店家的胡子,偶尔又回到桌子边上,插不上一句嘴。只是那个人,却是比她哥哥还要照顾于她,一旦她将碗内的酒喝干,便会随意的为她再斟一碗,不消半夜,苏沐早不胜酒力,趴在桌上酣睡了去。   “姑娘,姑娘。”那个男子轻声唤着,但苏沐却丝毫没有反应,轻阖的双眸,难睁一开。   苏挚饮下一碗酒,轻轻的道:“你真好大的胆子呀,居然敢在我的面前将我妹妹灌醉,真,……省了我不少事呀!”说到最后,苏挚竟然扯出了一抹坏笑。   那个男子温温的一笑,扯开了另一个话题,“为什么突然间,想要回来汉中查那么旧了的事呢?”   “因为,这些年在外,我发现当年突然的那场祸,来源并不简单。”苏挚眼光如炬,“我娘以及我爹,似乎都不想去真正的彻查一下这件事,但是我却按捺不下,与其永远过着莫名其妙被人追杀的日子,不如瞒着他们彻底清查一下。”望着那个人,“但是,虽然我的爹娘不多说什么,不过这些年来,我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却蛰伏于你最想去的那个地方!”   苏挚的话酒此停顿,仿佛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那个男子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师傅那边,并不允许我们过问朝堂的事,你又怎么说?”那个刹那间,也似苏挚一般,神色骤然明亮了起来。   “我和你不一样,朝堂之事只要不牵扯到我,我不会多加过问。”苏挚将碗中的酒,浇向外边,没有意思再饮下去,复言道:“但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只是江左一脉,是绝不允许你染指朝堂,你该有这个觉悟。”苏挚想起了刚才在大街上追赶的群提刀之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师傅应该是到处遣人追查你的下落,看样子,他老人家,是真的动气了!”   “我明白,但是那个朝堂,却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那男子怔怔的言道,却又问:“你呢?还有,……苏沐呢?”   “我会往江左去一趟,顺便与师傅请个安,尔后回返西域。至于沐儿嘛……”苏挚略显得有些迟疑,“恐怕她想去的地方,是京城帝都!”   “你是不放心她的安全?”   苏挚点了点头,“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我爹娘那边,如有可能,他们希望我们一辈子,都不要踏足那片地方!”   那男子听到苏挚的这一番话,忽然侧首看着苏沐的睡颜,对这个永远笑靥如花的女子,忽然产生了一丝不舍的感觉。然而,苏挚却摇了摇头,道:“沐儿之前一直说要去一趟帝都,虽然她不肯说是为了什么事,但是能让她真正挂心的,肯定也是很认真的事。”   “那你放心吧,我会暗中保护好她的!”那个男子承诺道:“而你的事,就算动用江南那边的势力,我也会帮你查清楚。只是师傅那边,我就靠你了!”   “没问题!”   碰杯,酒过!   第二章 鲜衣怒马(1)   笑卺薄酒寒夜深,苏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醉到天明,醒来之后身旁只有那个昨晚被自己戏弄了一通的买酒老头,那老头笑盈盈的递交了一封信给苏沐之后,便又笑盈盈的走开。   展信通读之后,苏沐更是气结不已,“怎么就这样把人家扔在蜀中,不是说好了回一趟家,然后一起上京城的嘛?”有点沮丧,骤然安静了一瞬,大声叫嚷了起来,“苏挚,不要让我碰到你!”一声怒吼,将店内少有的人客给吓了一跳。   目光齐刷刷投向此处,好不尴尬,苏沐垂下了首,悻怏怏的走出店门。   迎面而来,清晨寒风有些许醒酒意,将宿醉一扫而光。忽然身后,一阵人声惊乱,绝地而啸的,高头骏马如入无人之境,狂妄着向前疾驰。   马上,是一青衣男子,锦冠玉带,温润如玉的脸上,意气风发。腰间一柄耀龙泉煞是凛凛威风,只是策马萧嘶于长街之上,却大有纨绔世俗之态。   街道上人声虽有怒骂,但来者良驹啸策,却是常人难以阻挡。所以任其上男子一路飙策骏马,却始终无人阻挡。   “高兄,怎么样,我这匹西域良驹,如何也不逊色你蜀中汗马,现在想必心服了吧?哈哈……”青衣男子稍稍提缰放缓,止不住得意之色,朝身后骑着棕色骏马的白衣男子示威。但又见身后那白衣男子,只是微笑着,并不与那青衣男子一般策马轩昂,倒显得一派温文。   青衣男子一见身后白衣男子如此不急不躁的模样,自己相比之下,未免显得浮躁了起来,忍不住讥削,“看样子,蜀中不但出不了好马,连同男儿气概,也一并消磨了去呀……”   此人好生大胆,自来便有蜀中无大将之说,如今当街讥讽,蜀中之人,奈何颜面扫地。   站于街边的苏沐,本来已经散去的酒意,在听到前面那男子的话的时候,不禁也顿起怒意,正当一步扬出的时候,正好迎上那骏马疾驰而至。   马上那青衣男子,见街道之中,忽然有一女子挺身站出,大惊之余手上却忽然收缰不住。   骏马一声疾嘶,双蹄朝天扬起。背上青衣公子始料不及这般情况,蓦然之间,居然有收缰不住的窘况。   好马性烈,当是如此。在马上青衣公子的镇压下,烈马住蹄在原地踏了几下,哼了几记响鼻。马上公子,斜觑一眼苏沐,“哪来的野丫头,好生大胆呀……”   青衣公子调转马头,正好对上苏沐一双怒目,“哪来的纨绔子弟,好生放|荡呀!”按捺着冲上去将那公子从马上拽下的冲动,苏沐忿忿的回嘴,不屑的瞥了一眼那人。   “蜀人嗜辣,没想到这蜀中女子,说话更是呛人啊!”青衣男子如同赞赏的一般,说话的时候,脚下重踢马肚。   烈马吃痛,奋将蹄下跋扈,朝着苏沐的方向疾驰而至。身后,那白衣男子恰好勒缰,也是停在了苏沐的身边,“姑娘,蔽朋无礼,还请见谅!”   “高玧兄,见了美人,就忘了朋友,不像你的为人呀!”青衣男子讪笑道,更是加重了脚下的力道,骏马更疾驰更甚。   被唤高玧的那白衣男子,忽一落马,齐云靴沾染尘土,恍惚有天人之错觉。一袭素色长衫翩然儒雅,就连眼前苏沐,也不免被这男子的容貌所怔,想必倾城,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神色中的苍白,却是容貌的天人难以掩饰而去的,病色怏怏之态,倒让眼前公子多了几丝文弱之风。   高玧随手一抬,将手略至那青衣男子的骏马鼻息间,骏马骤然停住,马背上之人骤然身子前倾,略显尴尬。谁知在高玧指尖闻息一下,忽然变得不安了起来。骏马上的青衣男子见状,不禁失色,俊美的脸上有着尴尬,“高玧,不能这样的……”   “嘶”!骏马骤扬前蹄,朝着前方奔跑疾驰,全然不受马上之人控制。   “咦?”苏沐好奇,“你这是做了什么,那马儿好似发疯了般……”   高玧牵过自己马匹上的缰绳,“我只是之前在途中沾染了一些血疾香的药草,此药味淡,却能乱人心志!”   苏沐听得欣喜,“这等顽劣公子,正该让畜生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这倒未必!”高玧望着刚才那青衣公子疾去的方向道:“公子韩骁的骑术,在西域或者无人问津,但在中土,却是数得一二。这等马质在他驯来,不出盏茶时分,便能乖乖受教。”   苏沐正当想取笑说这等纨绔公子,哪有什么骑术可言时,高玧却转问了苏沐的姓名,不再与她在韩骁的事上多作分辨。   苏沐心下纵然不快,但这高玧温和之色,倒也使她不好发作,只好将实名相告,只是在这街边嘈嚷,且这公子容颜甚比女儿还娇,旁人眼光投来不知是羡是妒,反让苏沐觉得不自在。   正当此时,一时收缰不住的青衣公子韩骁,却在此刻策马而回,一如之前的模样,所过之处,马蹄纷飞,无不尘起人嚣,叫骂声不断。   韩骁却丝毫不以此为意,扯着一抹笑,直观前方高玧与苏沐站立的地方,显得兴奋不已,当下更是重甩马肚,马儿吃力不过,扬蹄更上。   马蹄所扬,却是高玧所站的方向。   “高兄,接招吧!”韩骁扯开嗓子,看样子,是想在这大街之上与高玧一较高下了。   扬蹄过处,高玧却只是让步侧身,尽管马儿步下斯烈,却见高玧也不是如何吃力,每一来回,便是轻易的躲过了韩骁策马的来势。   “这人好生蛮横!”苏沐看之不过,出言一句。只是如此一来,却让韩骁停了下来,紧拽手中缰绳,马匹安步当前,韩骁咧嘴一笑,“小美人儿,注意了……”箭步骤然,纵马朝着苏沐方向疾驰而去。   蹄下无眼,马上有心,苏沐如何躲闪?   在高玧出手不及的那一刻,苏沐竟然也不动,只是侧手在腰间,两眼紧锁前方,不动如山。“沐儿,危险!”高玧不禁大急。   不同的是,策马而来的韩骁更是大喜,不禁赞叹,“好胆识!”更是催使马儿朝前急策,朝着苏沐冲去。   马蹄高昂,马啸声然,却只啸之一半,苏沐儿腰间一柄短匕赫然在手,马儿跨过一瞬,苏沐弯身划匕,朝马脖上一去。   一切,都只在一瞬间,众人惊呼的声音,都哽在了喉头之中。   利匕上,依旧鲜血倘然。   疾嘶声响,在半空中生生止住,高头骏马在一瞬之间,鲜血烈烈喷薄当场,不复先前威风,倒地抽搐着。马上公子翻身下马,竟然也愕然在当处,看着苏沐,心中不禁暗忱:“此女好生手段,竟有杀马之凛然!”   ……   第二章 鲜衣怒马(2)   此女,好生手段,竟有杀马之凛然!   “不知姑娘芳名,韩骁有幸一晤!”青衣公子,笑意虽昂然盛盛,脚下却是止步不前,弯身而下惋惜似的,看着那匹倒地不起在地上已然一动不动的烈马,“斯才野性昂然,顷刻魂归南柯……”叹息之语,足也可见此人爱马之心了。   苏沐本不想搭理这样的浪荡纨绔之人,但又见他在爱马死后所流露出的惋惜,也不失为一性情中人,倒让苏沐心里多生了几分愧疚与好感,故而放缓了戒备。   “苏沐儿!”   韩骁但笑不语,随手抬起。忽从街道转角处,有人牵马而至,神情俊朗,四蹄矫健,一看自知定是马中翘楚。“想我韩骁在京都附庸家门名盛,从无人敢似姑娘一般顶撞,今日相遇韩某心里甚是欢喜,如何比试一场,高兄为证!”   韩骁的言行看在高玧眼中,不禁浮起一丝担忧,“这韩骁乃名门公子,向来气盛,今日遇到有一个敢真正顶撞自己的人,恐怕真得任他疯狂一番了。”   只是,高玧担忧的看了一眼苏沐,见她眼中无有惧色。蓦然之间,高玧释怀一笑,“如此甚好,能在这蜀中见证一下韩公子惊人骑术,倒也是鲜有之事!”高玧沉吟了一下,“这事苏姑娘怎么说?”   苏沐微微蹙眉,她并无心与韩骁多有争缠,不解的望着高玧,“刚才杀马实属侥幸,真正一比骑术,恐怕,……而且,我还有其他事!”   触及高玧眸子的那一刻,但只见高玧笑而不语,只是差言道:“苏姑娘有事在身,韩骁你又何必多加强求呢?”高玧转向苏沐,“不知姑娘所说的事,可是指上京一事,如果是这样,那么如不介意的话,倒可一路相伴。”   “苏姑娘上汴京?”韩骁一听,自然乐起,“苏姑娘不知道在京中有无落脚之处?”   “我要去京城找人,人没找到之前,一切都不好安排!”苏沐沮丧着说。   “如此甚好,”韩骁一拍掌,“我盛邀高兄到京做客,姑娘如不嫌弃,也到蔽府一聚,等到找到姑娘的朋友时,再行决定也不迟呀!”   见苏沐迟疑,高玧却是笑言:“高某此次,也是初次上京,姑娘如无落脚之处,何不遵了韩骁之言,一道移步,也好照应。”   苏沐一想,此言也不无道理,如今二哥人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有他两人带路,去京城也好有个照应!如此,苏沐应言,“那好吧,如此就劳烦二位了!”   韩骁命手下人牵来骏马,交与苏沐,一付得逞的模样,“如此一来,驰聘京都之路,你我可好好比试一番了!”   怒马喧嚣,横踏飞燕,朝着蜀道外奔腾而去。   第三章 入汴畿   汴京,大梁帝都。   汴梁天华物宝王气巍峨,吊桥下护城河水川流,就连护城门也显得格外的坚实壮观。在络绎入城的人流当中,三匹骏马高头并髻,在京畿处处的攀比繁华之下,怒马鲜衣,才子佳人显得不甚起眼。   夹道中央,一袭白衫,清朗容颜的少年甩镫下马,牵缰前行数步,仰起头凝望住城门上方“汴梁”二字,怔怔出神。   前头并髻一男一女觉察到高玧的异样,往后看了一眼,一齐调转马头,跑在前面的韩骁刚一下马,却有人来接过缰绳,只是被韩骁一瞪,缩了下去,逢上身后下马的苏沐。   “高兄,怎么突然停步下马?”韩骁与高玧并立,朝着高玧所望的方向抬头看,丝毫觉察不出有任何端倪。   高玧睨了韩骁一眼,遂又依旧抬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凝然不动。风吹起头上乌发,白玉冠绾不住青丝被风吹覆的凌乱,遮挡在眼前。一声叹然溢过青丝,使得这白衣郎身上顿时多了一种难以琢磨的深邃与沧桑。   “高公子怎么了?”这时苏沐也及近身前,颇为关切的问道:“一路谈笑风生,怎么到了汴梁却止步了呢?”苏沐掩不住的渴望,朝着那处冠盖云集的城内希翼着什么。   “韩骁,苏姑娘,”高玧淡然的一笑,指着城门处如忆往昔般,“人生反复,想不到高玧此生竟然还能再次踏足汴梁京都,真是恍如隔世呀!”   “高兄以前来过帝都?”韩骁忍不住惊讶。   高玧依旧那般淡然笑意,言语中却尽显诚然,“家父曾求仕于汴梁京都,曾入当时名冠京华之士轩胤老先生门下。只是当时朝中涣散,家父一介寒儒,终生难以得志。我的名字,便是轩老先生所赐,时时感怀在心!”   “原来高兄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韩骁点点头,神情却也似高玧一般显得凝重了起来。   鸿儒轩胤乃当代圣贤之声,时任朝中太宰,门下寒卿更是遍布天下,多有才人。只是后因后宫箢明把持朝政,相持之下,轩胤老先生当殿触柱身亡,此事曾一度轰动朝野。却不想高玧之父竟然也与这位性格刚烈的太宰有这般沧桑过往。   正当韩骁被触动,难得认真安静一下沉思的时候,高玧却将一扫适才阴霾,转换心情,“只是如今来到汴梁,默哀贤人之名,也慰家父在天之灵。”眼角余光扫视,赞道:“汴京不愧天子脚下,京华盛况果真依旧冠绝天下,盛久不衰呀!”   从城门内,张望着走来一花甲老迈,腭下花白胡须被风甫一吹动,便吹打不停。目光在瞥到韩骁等人身影后,不禁开怀,是作小跑着跑到韩骁身边,“公子,老爷可等得不耐烦拉,吩咐人到处找您呢!”   “知道了!”韩骁索然无味的回了一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兴奋着对高玧和苏沐道:“你们不知道,我爹那个人,一生目中无人,可是唯一敬佩的,就只有当年的轩胤老宰辅,高兄此去,定被我爹奉为上宾!”   高玧闻言,却只是垂首而笑,而苏沐却是神色带着忧郁,“唉!”也是索然的叹了一声,无有下话,却是弄得韩骁这人如同丈二金刚一般,浑然不知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   “韩骁不是这样的人,相信韩大人更不是那样的人!”高玧似乎洞穿了苏沐的心思,对着苏沐和熏的笑了笑。   两人对眼一刻,当即明了,苏沐也是点了点头。两人如此默契,却是将一边的韩骁给急了,“喂,你们两个心有灵犀,可别把我晾在一旁呀!”   “这位姑娘是担心自己入府做客受到冷待吧!”在一旁历练的老者,却是看出了苏沐的心思,笑呵呵的牵过苏沐的马,为几人引路往城内走去,“我们家老爷,是极重客友之人,可况你们还是我家公子亲自邀请的上宾,老爷怎会冷待姑娘呢!”   “管家,几月不见,你心思怎么变得这般玲珑剔透了!”韩骁忍不住揶揄。   几人安步当车,随着韩府管家牵引,一路观光一路朝韩府走去。   韩骁本是贵族人家,生性自然风|流浪|荡了些许,从入城到韩府一路,便开始聒噪不已,将京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歌馆以及妓|院全部介绍了个遍,听得一旁的年迈管家是一个劲的摇头不已。   韩府历代官宦世家,曾在朝中出过两代兵马元帅,边关立功平定天下,曾有封候之隆恩,世袭爵位。只是人无百世丰隆,韩家隆恩传到韩骁之父手里,却逐渐没落了起来。   只是事虽如此,韩家却子孙福荫匪薄。   韩家除却长子常年镇守边关之外,韩骁生性不羁放|荡在外,韩家却有另一个了不起的人。正是韩骁之姐韩妤,自小便被内宫中人挑中送往宫中,官拜内宫正三品尚仪,亲在君侧。又闻说韩妤乃是当今执政长公主的计囊军师,身份地位在内宫中更是一时无二。   世袭人家,门前自是高阔恢宏。朱红大门左侧早已开启,看是为了韩骁回来特地大开的。只是在韩府门外,却停了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马车上只有一个不像马夫的马夫守着,再无他人。韩骁兴致勃勃,也无重视,便将两位贵宾迎入。   不愧为京中大户,一路水榭环廊,雕栏玉棟,显然是京中最好工匠的手笔,他处难求。从正面大厅外,是一处类似于武场般的空地,空地的最前头,奠立着一块丈许高青石。青石上金戟光寒,却雕有一条对爪腾蛟。   官邸纂蛟龙,除非身沐皇恩甚隆,怎得如此厚赐?   韩骁兴致匆匆的一路向高玧与苏沐两人介绍府中景致时,走近那面刻蛟石壁旁,终不免停步观望。   “韩骁,你家好厉害呀,府里居然有这种东西,……”苏沐摸着那面石壁赞叹道:“就连我在塞外的异域国都游走时,也没见过哪一家官邸内,能如此气派,帝都不愧是帝都呀!……”   韩骁笑了笑,自然得意。“这是自然,堂堂大梁,自然气派!不过这气派却是祖上留下来的,与我丝毫无关!”韩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脸上一副滑稽的模样,惹得苏沐忍俊不已。   回首望向高玧,却见他双手负在身后,保持着沉默的模样。冷静的模样,却不似苏沐与韩骁那般轻松,指着远处正厅处门口那两个侍卫道:“目光如此凌厉,不像一般人家护卫该有的神色,而且,堂堂侯爷府中,不应这般严谨沉寂呀!”   苏沐与韩骁两人对望,不明白高玧这沉重的模样为何而来,端只看着高玧垂头在院内巡视着。“地上有焚香的痕迹,还未及扫去?莫非……”高玧忽然意识到什么,对着韩骁说:“韩骁,快速速带我和苏姑娘回避。”   “为,为什么啊?”韩骁被高玧突来的这话给怔了住。   “地上有焚香的痕迹,……”高玧深邃的双眼紧凝着韩骁,“堂堂侯府接待何人须焚香引见,你该比我还清楚!而且地上焚香痕迹尚未清去,证明,此人还在府中……”   韩骁万没想到高玧会如此分析,只是回想进府一路,家中奴仆都是格外的谨慎,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韩骁猜测,“莫非?……圣上!”   当今圣上阴晴难测,在此正道中央,若让无干人等惊扰到圣驾,只怕韩骁自己有父亲韩慎作保,但若是苏沐与高玧……   “大胆……畜生!”   忽来一声怒骂,却见正厅门口处,韩慎的脸上阴云密布。“还不快快叩见……”韩慎的口吻,在忽瞥到在旁的苏沐与高玧时,忽然收住了嘴,“难道你没看到家中有客,偏生还这么磨蹭,陛,……萧公子正想见你一见呢!”   从韩慎身后缓缓走出一黄衣男子,手执嵌玉铜扇,却也同样冷峻着脸,但却不似韩慎那般怒气匆匆,反倒从容淡定。   韩骁只觉不自在,在眼见那黄衣公子近身后,却是垂头而立,静默待命。心下却是对高玧刚才仅凭一眼的猜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新主子萧煜翎,看父亲的模样,八成是微服而至,不愿让更多人知道。   “韩骁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看,我都要回去了!……”萧煜翎阴寒的脸,扯出了难能的一似笑意。   韩骁点点头,恭谨一边,父亲在场不敢擅自答言。   萧煜翎收起笑意,朝着雕璧后走去,是向偏门而去,看样,皇帝这次下驾侯府,倒真是纡尊到了极点了。走过苏沐身边时,萧煜翎高傲的尊贵,只是匆匆一瞥;但在与高玧擦身一刻,同样深邃的眼神对视,单只一瞬,却让两人同时一呆。   点了点头,高玧一贯和熏的笑。   萧煜翎没有答应,身后侍卫带刀紧随,大步朝外走去。   韩慎躬身相送,目送金龙鱼服的主子出了侯府。   府门外,萧煜翎上了那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幕帘垂下的那一刻,萧煜翎却是闭上了眼,无奈与寂寞,缠绕心头。   “陛下,韩慎还是不肯相投吗?”伪装成马夫的柴武的声音在幕帘外低低的响起。   萧煜翎苦笑了一声,“这个老狐狸,真是小看他了!”敲了敲马车缘,“起驾,回宫吧,不然久了让姑姑发现就不好了。”   柴武得到命令,驾起马车踏尘远去。   颠簸的幕帘之内,冰冷的手,从怀中取出半块冰冷的玉佩,近乎呆滞的凝望,那笑靥如花似乎依旧眼前恍惚着,“要是朝堂上没那么多糟心事,那时朕便可去找你了!”   摇晃着寂静无声,那半块玉佩,依旧莹亮。   第四章 寄客东篱下(1)   花厅,再迎进客,香茶早已奉上。   香茗幽香,在花厅中泛起淡淡清醇的味道,花厅梨木端列两旁,左边上座为韩骁之座,右边则是高玧与苏沐并排而列,正中大位,却是韩慎。   韩慎低头浅啜清茶,韩骁便已迫不及待绕舌了起来,“爹,我在蜀中适逢高兄高才,倾慕折服之余,力邀高兄来我家为客,骁儿也好时时聆听教诲。”韩骁见父亲阴寒的脸色已然平复,遂又加了一句,“高兄曾与轩胤太宰有过一段不浅渊源,……”   韩慎一听果真一讶,“轩老太宰一生极重人品端正,才学根基,能受他青睐,看来高公子想必绝非泛泛之辈,小儿能解释高先生这样的人才,以后多有鲁莽之处,多多担待。”   高玧微微含笑,浅应道:“高某不才,此后多有叨扰贵府之处,还待侯爷多多包涵才是。”   “先生过谦了。”韩慎也是微微笑答,看在韩骁眼里,却是大喜,自己的朋友能得到父亲的认可,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侧目而望,却见苏沐灵动的双眸。韩慎只有一女,又自小入宫,本是遗憾,如今又见到一个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水灵女子,心中不禁也略有几分好感。“苏姑娘能做客蔽府,自然也是小儿之幸。”   “对了,!”韩骁忽然想起什么,“苏姑娘进京,是想找人的,或许我们能帮到些什么也不一定。”   “哦?”韩慎挑眉,“不知道苏姑娘所找之人,是何姓名家事,若是能帮得上,就让小儿韩骁为你们打点也可。”   苏沐一听到说可能帮得上忙,蓦然大喜,“我找的人,名字叫梁霁,很多年前我们约好了在京都见面的。”   梁霁!   在场的除了高玧面色依旧自然,其余的父子两人,却是微微变了颜色。兴奋的苏沐,忽然见到两人的脸色阴沉,不禁心中诧疑,欣喜的神色,却僵硬在了脸上。   打量着韩慎与韩骁两人的变化,高玧不急不徐的开口,“怎么了,侯爷认识苏姑娘要找的那人么?”   韩慎直视了一眼高玧,默不作声。随后又将眼光侧向苏沐,两人对视一瞬,韩慎忽然冷不防的重重哼了一声,如同重击一般,将在场的沉默与凝重无情打破。起身吩咐了韩骁一句“好生待客”之后,便拂袖而去。   一时反差,倒让韩骁原本无有拘束的韩骁落得个沉默之样。   难掩失望之色,韩骁勉强扯出了一抹不似平时般快活的笑容,打破沉寂。“你们都别要在意,我父亲为人就是如此,只管安心在府中歇下便是。”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苏沐沮丧的问着高玧。   “你怎么会说错什么呢?”高玧笑着牵起苏沐的手,两人之间,似乎没有半点隔阂般的扭捏,尽显自然,“此处说是京华第一也不为过,你且不要觉得生分。”   “就是!”韩骁应和,“我爹为人脾气古怪了点,只当这里避世蓬居,有事我帮你担待!”韩骁拍着胸脯夸张的形象,倒把一脸忧郁的苏沐给惹笑了起来。   “你家这么奢华,还叫蓬居,那平常老百姓人家,不成了露宿了?”苏沐忍不住回嘴。   高玧见苏沐脸色转好,自然跟着莞尔,“侯府奢华,你我权当寄身东篱,心性随之,自然有乐可图。”   “就是,还是高兄甚知我心呀!”韩骁拍手称赞,想了一想,“高兄是习惯了江湖无拘之人,苏姑娘也是快意之性,我就且将你们安置于筱别北苑中,那里清静可图,也离府内嘈杂之事甚远。”   “如此甚好。”高玧满意的点着头,“苏姑娘……”   “既然相识,又何必叫苏姑娘这么生分呢?”苏沐佯装正色,道:“我爹娘大哥二哥他们都叫我沐儿,你们也如此叫我便可。”   高玧颔首,“如此,沐儿暂且安心退下,寻人之事一时之间也是急不得的。”   苏沐点头应是,将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   韩骁将两人引之筱别北苑中,一左一右将两人安置妥当,厢房却在一个在廊前,一个于庭尾,安置之妥当,不至于让两人隔得太远,也适好的将男女之别得当隔开。   韩骁邀友入住,一时心中也是欣喜不已,不禁邀请两人今夜把盏游园,高玧乃风雅之人,苏沐却也不是静得下之人,一时意见无二,便答应了下来。   第四章 寄客东篱下(2)   清宵夜色,难以言喻的清凉,别院中昙花已然灿烂,夜深难留,花径自沉寂,只余三两知音,三两酒渍。青衫白袍,映衬夜色盎然,红颜子笑,倒也人间一处绝色。   倒也非韩骁兴趣雅然,小聚得如此清雅。本来他是想将京中好友都请来此一聚,认识认识高玧,只是他也知道高玧自在蜀中出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喜欢清静,故而陪着两人无聊至此。   夜渐深沉,酒也已至酣时,只是余兴却依旧还在。高玧是浅酌之人,依旧正坐在桌边。苏沐却非是海量之辈,三巡酒后,早已经呈现醉态。晕红的双颊,如同缀上两片云彩,清纯的眸子中,倒有几番风情。   饮到酣处,韩骁与苏沐两人居然划拳行酒,几番斗下,苏沐败得一塌糊涂,醉倒在旁,还一边呢哝着,“好酒,好酒,好……不能再输……”   高玧无声轻笑,端杯在手却不尝啜,只是一双深邃的眼眸打量着平躺在花丛间的韩骁。   韩骁七分醉意,反复着将身下的鲜花摧残得没了娇媚之样,许久之后,聒噪的性子自然是受不住高玧的这般沉默,“高兄,难不成我脸上有花?”伸出一只手在脸上抹擦着,模样轻佻。   高玧依旧无语凝视,似乎欲将韩骁那般轻佻的模样撕下一样。许久他方仰头,将杯中清酒一口饮下。清酒入口甚呛,高玧重重的咳了几声,倒将躺在地上的韩骁吓了一跳,“高兄,你没事吧?”他着急的道:“早知道该让你滴酒不沾才是。”   高玧抬手轻摆着,“无妨……”复又抬眸,温柔的眼光如水一样轻柔,拂过醉趴在桌上的苏沐,遂又将眼光转向韩骁,“现在沐儿睡下了,你有什么话,大可尽量说出来。”   “什么话?”韩骁一时莫名。   高玧正了正神色,却是蹲下身,俯瞰着韩骁。“今天在侯爷的面前,沐儿刚一说出梁霁的名字的时候,你与你爹所表现出的反应,都着实令人起疑,莫非,你们认识她所要找的人?”   韩骁表情顿时凝重,转头呆滞的望着沉睡中的苏沐,神色中有点不忍的意思。“我不知道她所要找的人是不是就是我想到的那个,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韩骁起身,郑重的说道:“如果,她要找的人就是我所想到的那个人,那么,也只能说是她的不幸,而我侯府,也不会插半点手的,……”他停顿了好久,“并不是我轻视她这个朋友!”   “我知道!”高玧也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却又问道:“只是她要找的人,和你们所说的那人,有冲突吗?”   “有!”韩骁肯定的答,“不止有冲突,还是政敌!”他忽然觉得自己过于凝重了,松了松脸上的表情,却又显得尴尬,干脆转过头,负手背对着高玧,“如果真是那个人的话,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梁霁,好久都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呢。”   韩骁似乎有点怀念,“小时候在内苑读书时,还一起打过架呢!”   高玧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纨绔的公子,没有打断他的话,任他继续说下去。“只可惜,家族的政敌,谁叫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呢,始终不能成为好友,不过那小子,呵呵……”韩骁说到这的时候,轻笑了几声,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从话中,可以看听得出,不是凝重,是释然。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可以指引沐儿到他府上找他便是,并不是牵扯多大的事呀!”高玧神色依旧,没有参杂半点世俗。   风,翩然起衣袂,高玧一身白衣绝袂,乌发拂过脸面,遮去了凝视着韩骁背影的脸,有着洞穿人心之力。   韩骁一身青衣,也是随风翩然乍飞,缓缓的转过头,直视着高玧俊美的脸容,沉重的道:“他死了!”   他死了!   高玧一怔。   韩骁薄逸的唇缓缓嚅动,在说着什么,“八年前就死了!”   风拂过,沉醉中的苏沐不禁缩了缩肩膀,继续沉睡在其中。   第五章 剑士   酒后的月光,清如白银。草丛中有虫声繁密,如另一场宿聚,扯得正酣。过水乡,一夜清明,萧萧至天莹。   清晨时分,不若侯府般清寂,街道上却早早的一派喧嚣。不愧天华宝地,果真是热闹非凡。一路鱼贯,苏沐穿游得甚是快意,早将今早韩骁命丫鬟叫她起床梳洗时的不快抛诸脑后。欢快的身影,忽然驻足,惹得高玧和韩骁不禁愣在当地。   忽然雀跃,苏沐将手上吃到一半的糖葫芦塞给高玧,兴奋的朝着前面摆脸谱的小贩那跑去。怪异的脸谱,挡在双目上,只剩两个眼睛骨碌碌的转动,五花八门遮在脸上,相衬得无比滑稽。   “怎么样,好看吗?”苏沐朝着走近身边的两人问道。   “确实好看!”韩骁佯装得十分认真的打量着戴着脸谱的苏沐,赞叹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苏姑娘你戴上脸谱比不戴好看得这么多呀!啧啧,……”   苏沐始觉谬赞可口,眼角余光在扫视到高玧抿嘴偷笑之时,先是一愣,再是一羞,绣鞋一跺地面,“好你个韩骁,竟敢戏弄于我!”作势打去,却叫韩骁利落一躲,扑了个空。苏沐只得作罢,将脸谱还回小贩手中。   小贩一见苏沐身边公子皆都锦冠衣鲜,定是富贵人家,禁不住拉拢了一下生意,“姑娘,怎样,这脸谱尚可?”   “不买了!”苏沐被韩骁适才那番戏弄,自然对这脸谱没了兴趣。高玧将手中糖葫芦递至苏沐跟前,笑如春风,将苏沐的不悦一扫而光。   几步蹒跚,熙攘街道热闹未曾稍减,只觉前方阔地柳树头下,热闹拥挤生一声未落一声又起,遐接不已。   苏沐好奇,应声就要前往,韩骁与高玧无言跟上。   只见热闹声处,掌声如雷鼓动,喝彩声更是高彼一层。三人穿行至人群之中,但只见一粗衣男子,约莫弱冠之年,蔽体粗衣却始终难掩眉目清秀。   手上一把长剑,泛闪寒光,横立在前,一动不动。却见腰间又是一柄长剑,但不出鞘,安然于剑鞘之内。站在粗衣男子对面的,是一个中年的肥胖男子,胖子头上顶了十个高碗,横眉冷对面前的执剑男子,镇定的看着指向他的长剑末端。   犀刷健步,执剑的粗衣男子挽动剑花,凌空一跃,却是拿剑当刀,朝着下方那胖子头顶上高碗砍去,一剑利落,高碗横空劈成两半。   众人骤紧呼吸,深怕这粗衣少年一个收力不当,将那胖子的脑门劈成两半,有碗为鉴。只见粗衣男子身法利落,未及高碗裂开着地而落,转身左手又是抽出一剑,朝着高碗的口又一剑纵横劈下,收势,双剑皆回鞘中,安然落地!   “好身手!”韩骁乃武门世家,见此身手,不禁赞叹而出。   粗衣少年落地一刻,高碗落地,每一个碗口的裂缝一致,无一差错,不禁让围观着赞叹这小哥技艺精湛,胖子与那粗衣男子收起身后铜锣,承接住打赏之人丢来的铜钱。   正当众人喝彩时,从身后一阵利落赶人之声,将原本围观的人群赶了个五六成。只见一绿衣男子,样甚浮夸,身后又跟又恶奴数个,更显得纨绔浪荡。   浪荡的公子将人群赶走后,一看到那粗衣男子愕立当场,遂又使劲拍掌,一个劲的夸“好,好,好……”他一拍掌,身后凶奴也是喝彩声起,一时之间,当场只剩下这群人的叫好声,其他皆都静寂。   苏沐被眼前这一浪荡之人扫了兴致,好不怒腾,遂一脚踢起地上石子,朝那浪荡公子攻去。浪荡公子身后忽遭人袭击,怒火丛生,挥手一指,恶奴们便朝苏沐方向汹汹而来。   韩骁眼见失态不妙,横开一脚,站在苏沐身前,却叫苏沐一推,径自挑着下巴朝着那浪荡公子走去。   “原来还是个粉嫩小娘子呀!”浪荡公子说话着,伸出手指便是划过苏沐的脸颊。   忽觉身后被人一拉,苏沐退了一退。定睛一看,却原是高玧在身后拉开了她,方免如玉容颜受这浪荡之人轻薄了去。   “沐儿,你失礼了。”高玧笑斥了一言。   苏沐未及回话,那浪荡公子却是连续“哟”了三下,俨将刚才苏沐所扰的不快挥尽。“你们看,看见了没,这才是本公子要找的人儿——”   话未说完,所有人的目光早已被吸引了去。   好一美目男子,清朗容颜,病色难以掩饰,更显飘逸之绝,堪比那女子弱柳扶风强几许,又甚那阳刚之气媚三分。   这浪荡公子一见到高玧时所浮现出的贪婪之样,即刻让高玧觉得不快,就连一旁的那个粗衣男子此时也有点鄙夷的怒色。   时下世道风气,虽坊间多有歌馆楚楼,但仍旧止不住风气糜烂。多有些浪荡之人,喜玩貌美男子,娈童之癖于浪荡之人口耳相传中,自是屡见不鲜,更甚者有娈童娇丽质,践童复超瑕之说。   就在浪荡的淫手又复轻佻起,朝高玧脸面上划过的时候,一道冰冷寒铁拍打而至。   那浪荡公子深感手背吃痛,一看,却是刚才那个粗衣少年,是用剑以背拍打,足见这少年宽厚,若是当剑劈下,这公子的淫手岂不当场断落。   “好大个胆子,知道我爹爹是谁吗?”浪荡的公子叫嚣着,谁知有一足踢来,快意昂然,傲慢着道:“不就一小小礼部嘛!”   出脚的是韩骁,眼见那公子身后恶奴扑来,粗衣少年行剑一使,翩然打落,一群人皆都倒落在地,连同那个浪荡公子,也一同倒趴在韩骁脚下,呼救不已。   苏沐有点好奇,为什么韩骁会这么生气,而且就连一向温文的高玧,竟然也能从神色中看到怒气。韩骁看了看周围,凑到苏沐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苏沐双颊一羞,一红,随即也是一怒,冲着那被打趴在地上的公子猛力补上几脚,末了,还骂了一句,“不要脸……”   高玧冷眼观望了一下眼前形式,并无多说什么,只是走到那名粗衣男子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许久,冷漠的吐了一句,“大好男儿当街卖艺,倚靠他人施舍,岂不羞乎?”   高玧的话,让刚才赞叹这少年的韩骁,包括苏沐都是一怔,高玧他,究竟想说什么?   粗衣少年始料不及,莫不想到高玧会说出这般羞辱的话,韩骁上前一步,“高兄……”拉了一下高玧,触上高玧双眸的时候,却说不出半句话。   粗衣少年紧拧着双眉,一心停留在高玧刚才的话中,冷冽言道:“我自其力而食,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何羞之有!”   一字一句,皆显慷慨之义,说的声音不大,却使人不得不正视此人。江湖的沧桑,将这少年缕上一层历练的精悍,与眼前病怏之态的高玧直视,对比鲜明。   少年收剑回鞘,按捺着腰间转身欲离,却被韩骁叫住。“阁下留步……”   “靳云锋!”少年冷冷回声,没有回头,依旧收拾着今日卖艺的旗鼓。   “靳少侠这般身手,当街卖艺岂不屈才?”韩骁往前几步,直接站在靳云锋面前,“你可愿随同我走,报效家国,才是男儿容身之处。”   这位靳云锋,第一次显出了超过他的精悍之外的表情,是错愕,也在打量着韩骁,问,带着点讥讽的味道,“当生无温饱之时,寻常百姓亡命天涯都来不及,说报效家国这话,岂不成了笑谈?”   韩骁未曾想到这少年竟然会说出这等话,“你不愿随我同行?”   少年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他看着韩骁,“跟着你,能有温饱么?”   “当然!”韩骁以为他说的什么,一口应了下来,“最少,不是你现在餐风露宿的日子。”   少年定定的凝望着韩骁那松懈下来的神情,不禁一阵失望,取而代之的,却是不屑。韩骁忽觉冤枉,一番心意,怎的就换此下场,不禁想上前再通说一番。   却被高玧止住,“韩骁,你难道还听不出他的话吗?”高玧看着韩骁的错愕,忽然摇了摇头,也不再挡住韩骁,却是让步一退,“那你说再多,也是惘然而已!”韩骁闻言,当下沮丧了不少,近乎惋惜的看着那个径自收拾着自己东西的少年。   苏沐歪斜着头,朦胧的道:“我想,我应该是明白了……吧!?”   韩骁一眨眼,如蒙救星,“你说说!”   苏沐突然莫名其妙,怔了一怔之后才言,“他说‘当生无温饱之时,寻常百姓亡命天涯都来不及,说报效家国这话,岂不成了笑谈?’是不是在说,报效家国的话,能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温饱呢?”   韩骁恍然大悟,高玧则含笑而望,与苏沐相对赞许。   少年精悍的双眼,缓缓回过头来,直视韩骁,几近质问的语气:   “你能做到吗?”   韩骁蓦然而怔,用着一种深邃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犹自在他的话中徘徊着,揣测着:   这个少年,绝不简单!   第六章 朱门寒士   这个少年,绝不简单!   想想自己,二十年侯门高墙,到头来却没有这个漂泊之人心胸高远,不由得心虚了起来。   也由不得韩骁怔忡片刻,靳姓少年有些许失望的瞥了一眼韩骁,没有再多说什么,又回头和自己的同伴收拾着自己卖艺的家伙。这个地方,遭刚才那个浪荡公子一闹,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少年眼见如此,按剑于腰,也是准备离去。   高玧笑望着韩骁的静默,依旧是让人看不出深浅的云淡风轻,苏沐却蹲在旁边,使劲的扯着被打趴那浪荡子的乌发,玩得好不乐乎。   “我,……不能做到!”韩骁心虚的开口,对上靳云锋刚毅的背影,他却是下了心般,也是刚毅,言道:“但终究英雄归处,是在家国,天涯亡命可不是英雄之所呀!”他跨上一步,挡在靳云锋面前,正色道:“你是个人才,侯府不会亏待你的!”   靳云锋明亮的眼中,伴着些许犹豫,道:“你的话不能信服于我!”他也向前跨了一步,与韩骁正视,“但你说得对,英雄的归处,终究不是亡命终结!”   韩骁似乎还有点迷糊,高玧对着那靳姓少年微微一笑,转身带着苏沐走去,遥遥开口,“如此,韩少爷还不将他引荐侯爷面前?”   韩骁一怔,一喜,“自然!”韩骁问过与靳云锋一道卖艺的那胖子,以为靳云锋是卖身于他,不想却只是寄身赚食,倒也省了韩骁一番盘桓,将靳云锋简单的行囊,一人两剑带回府中。   ……………………   朱门,一番寒暄打点,却也有武人较劲之所在,高玧与苏沐自然不便在场,早早便回北苑休息去了。只是韩慎终究是老练之人,早不似韩骁那般餬口小儿的眼光短浅,魁梧的身躯站在士兵之中,最是出色,无声的威严,将整个校场压迫得近乎窒息。双眼,却是始终在那个名唤靳云锋的少年身上打量着,徘徊不去。   只见此时,侯府内院练武场中,刀枪剑戟排列在待旦。百来兵士,个个精壮,皆是裸露上身,油光胴|体在骄阳下熠熠生光,将校武场围了个小圈。   “爹,我见这位靳少侠身手很是了得,若不重用就真是屈才了!”韩骁从带领靳云锋进府到现在,便一直将夸耀的话悬挂于嘴边,“……在军中,最少也得给个中郎将的职位呀!”   “骁儿!”眼见韩骁越说越欢快,韩慎不快的出言阻止,“为父自有安排!”偏移步伐,退出了这个圈子,“场中这百号人,皆是我军中好手,要入我帐,且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手段!”韩慎冲着场中站立着那单薄的少年大声喊出,遂之抬手一挥,“十人!”   一声令下,场中左端撤出十人,空手搏击而去,拳风簌簌,在空气中疾厉挥使。   拳若泰山崩,行使而来,却是足可断石的威力。靳云锋未见起挑青锋,却只是静等重拳挥来,在近身三步之时,蓦然出手止住面前之人,掌心重拽,扬臂一挥,将那壮士从身前拔扈而过,挥霍重扫,身旁来人全被狂扫而退。   一招,致使十人败退而归。场外观望的韩骁不自觉的得意扬唇。“二十人,上兵器!”然而,冷眼观望着校场中变动的韩慎,却依旧不动如山,微眯着双眼,看着场中略显狂妄的那少年,又是冷喝声出,二十精壮率然而出。   避开刚才失败之要,壮士长刀齐向,场中形式,骤然急转,将靳云锋连连逼退。回身荡剑而出,凌厉锋回,一剑轻挑,将二十柄长刀尽数哐啷而下,挑落在地。   随之‘哐啷’声落后,与韩骁得意自喜的神色不同,韩慎眉间却是一蹙,严厉声再次喝出,“三十人!”又是三十人,长矛直去,将那场中少年狠逼于后,单剑青锋,在三十长矛连逼下,青锋削瘦,折断当场。却见长矛尽处翻转狠绝,红穗荡起的枪花凌厉,眼睑谋得之处,尽是纷飞的缭乱。   凌空跃过,靳云锋将腰间另一柄寒锋抽出,手挽剑花犀利,将枪花缭乱尽数踏尽,折断樱锋之处,赫赫凛然。   靳云锋越是凌厉,站于不远处的韩慎,脸色却越是阴沉了下来,沉吟着,让旁边的韩骁琢磨不到他到底在想着什么。只是在韩骁看来,靳云锋这般身手,怕是在侯府的军帐中,堪称数一数二的了。如此人才,也是自己有幸才能招揽至府中,就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什么就一直阴沉着脸色,无半点喜兴。   “百人全上!”韩慎高声怒喝,在韩骁愕然不止之时,却是与场中靳云锋相对,刹那间寒锋交铸,不过三招,靳云锋却是败倒在地,百支长矛罗列在眼前,动弹不得。   “他做什么?”韩骁忽然不解,“……怎么放水了?”望向自己的父亲,骤然之间,更是迷雾重重。   只听得韩慎的笑声,赫然从场外响起,大步流星前去,不同于前的阴沉脸色,此时却是赞赏之至,直望着倒地的靳云锋,“不愧是少年英雄,从今后起,你就是老夫炽焰营中的百夫长了!”   靳云锋微一蹙眉,百支长矛骤然收去,起身答谢,垂下的面容,却是挂着一抹让众人都窥不见的笑。   “爹,百夫长一职岂不屈了靳兄!”韩骁从靳少侠改口为靳兄,想是敬佩他身手而致,倒让靳云锋感到些许不适,而韩慎,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却只是瞥了一眼韩骁,依旧是那一句,“为父自有安排!”说罢,便吩咐靳云锋前去阵营中领取腰牌军需。   此刻,众人遣散,偌大的校场显得空寂,猎猎韩家字样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将空寂的校场衬得豪壮起来。旗帜下,韩慎抬着头,似乎在眺望长空,也似乎,在仰望自家战旗。   “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靳兄这种身手,那般人才……”此时旁边再无他人,韩骁忍不住叨嚷了起来,埋怨着韩慎刚才的安排。   “骁儿,”韩慎目光骤转严厉,将埋怨中的韩骁吓了一跳。“你真是让为父的失望,什么时候,你才能像你哥哥那样,独当一面啊?”韩慎将手重重的搭在身边旗杆上,力道忽然重下,旗杆咿呀摇晃了两下,又静止了下去。   “我……”韩骁戛然而止,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忽然发这种无名火,又想起父亲刚才的种种行为,不解之惑更是丛生不已,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哑然站在当地,不发一语。   韩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儿,终究不再说写什么,转身欲走去。   “爹,我不明白!”身后,是韩骁的呐喊声音,韩慎止步,转过身望着韩骁。威严的压迫,父子间是俨然不同的一种气势,“军中所要,可不止是空有武力就能身居要职,如果你再这样不知进取的话,那么,你一辈子也不需要明白。”   “就算我不成才,那靳云锋有什么不好!”韩骁气结,忽然觉得气盛喉头,指着刚才众兵散去的方向,“我不成才,难道我举荐的人就不能重用了吗?区区一个百夫长……”   “啪!”   火辣的一个巴掌,止住了韩骁的话。   韩骁不可置信的摸着自己热辣的脸颊,呆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父亲许久。自己的父亲,居然,……居然如此轻率的出手打了他。   “区区一个百夫长又怎么样,就怕他一介寒士剑客,还胜任不起呢!”韩慎怒及的瞳孔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拂袖转身,不再理会这个顽固的儿子。   韩骁暗自咬牙,“不成才又怎么样?”恨恨的将拳头挥落在那根旗杆上,随风飘荡着,依旧也只是‘咿咿呀呀’的声响,猎猎旗帜,仍旧高悬在校场上,如山屹立。   侯府的北苑,高玧早沏好了一壶好茶。春雪新芽,是高玧进府后,韩骁知道高玧文人客墨,自好品茶茗香,故而特地为高玧准备的。   淡淡茗香,在雅房中优雅氤氲,浅浅茶色,在烧开的雪水滚烫下,嫩芽尽情舒展而开。屏风后,恍然一道身影,笼罩在房间内的氤氲被轻轻一拂,扰去了雅致。   高玧将泡好的茶朝着槽内倒掉,再将刚才冲水泡茶的动作轻轻重复了一次,径自话语,“一巡苦,二巡甘,刚好第二巡茶,一起品尝品尝吧!”高玧率先将面前的茶杯端起,轻啜着那杯中淡雅,动作娴雅得如同闺中少女一般。   那道身影,刚毅的站在高玧身后,道了一声谢,端起茶,仰头喝下。武人囫囵,怎及高玧细品轻啜来得淡然。   “怎么样,韩慎给你个什么职位?”高玧问。   那人,明亮的双眼,轻轻勾起一弧笑,答:“百夫长!”   高玧赞许的点了点头,“做得好,不枉我安插|你进韩家的炽焰军中,好好干吧,云锋!”靳云锋明亮的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安静的点头,“是,公子!”靳云锋带着疑惑,复又问道:“只是云锋不明白,为什么公子,非要云锋输这一场比试?”   高玧勾起一抹笑,“你的实力既已在韩慎的面前展现,又何必当那风头之人,韩慎不止要武功高强的部下,更要懂得分寸和时务的部下,这样的人才,才是难求!”   “不过!”高玧的声音,忽然冷漠了下来,徐徐起身,冷睨着靳云锋,“在大街上,你着实不该那么轻易出手,训练你那么久的耐力,怎么就按捺不住?这样的你,我又怎么能安心将你插在韩慎的军中?”蓦然转身,从塌下抽出一柄长剑,寒光潋滟,却是好剑,直指着靳云锋,剑端一闪光芒,正耀在靳云锋眼中。   靳云锋深吸一气,微微垂首,“云锋知罪,只是……”他侧首,脸上有着余怒,“那家伙,亵渎了公子!”按剑的手,忍不住的颤抖,是怒火的使然,“我会将那家伙收拾了的!”   “不用你动手,”高玧收剑回鞘,重新坐下,薄逸的唇缓缓开阖,“他也活不过今晚,韩侯府,这点小风小浪,还是经受得住的!”   眼眸下,是纶巾羽扇般的气壮山河。   山雨欲来,风满楼!   ————————爽歪歪的分割线——————   忽然不知道怎么的,就发现在红人笔上推荐了。爽歪歪呢,特地加更一章,大家支持吧,偶会努力滴,让票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七章 风满楼   汴梁楚馆,是京都最负盛名的歌楼。花魁齐楚,堪堪绕梁,宫瑾姑娘绝色之姿,更比楚馆之名盛上三分,一曲余韵,琵琶锦瑟,将京中贵胄公子的魂儿都销了个尽。   阁楼倚金厢,一遮帘幕,遮住了内中所有,只余依稀身影,照打在纱幕上。影重重,相对坐饮,堪得是倜傥风流。   “韩兄,少饮些……”靳云锋制止不及,韩骁早已将玉液浇之入腹,已呈七分醉意。对着靳云锋低声怒道:“怎么,我韩骁难道就真如此轻贱,连大醉一场都不行。我爹不看重我,难道连你也轻视我?”   靳云锋一怔,知他此时已然酒醉,也不再多说什么,“那行吧,我现在已是韩家的人,你与我又有知遇之恩,又怎会拂逆你的意愿呢!”他端起酒杯,也是豪饮,一杯见底,笑道:“大不了,今夜扛着你回去。”   韩骁听此一说,难得咧嘴一笑,豪气顿涌,“来,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两人纵饮,一壶酒尽,一壶更香。韩骁饮至兴起,竟然将酒浇弦,再与坊中弹琴姑娘拨弦,说是酒香醉佳人。姑娘玉指,拨在浇过酒的琴弦上,音色莹亮。   韩骁见此,更是兴起,豁然将酒壶拿起,高山流水顺流直下,滴落琴弦,溅起酒珠于玉颜之上,印在歌女胸前湿了罗裳。酒色盈乳,乍隐又现,歌女颜羞,便又是另一番香艳景象,惹人遐想。   酒若星繁落,韩骁扬臂转身,壶中还剩的酒瞬势挥洒而去。房门顿开,来人正好迎上这最后的一点酒渍。顿时白衣胜雪,一小片淋漓,煞是醒目。   “啊!高兄……”韩骁见来人,顿时酒醒,忙将手中酒壶放下,赔笑道:“我不知道是……”也不知道是酒醉,还是郝颜,韩骁的脸色顿时窜红,一时慌乱起来,竟然显得无措。   “无妨,无妨!”高玧笑言,身后陪同而来的,是苏沐灵动的身影。瞅着韩骁的窘迫,又望了望高玧的狼狈,不禁取笑,“看来韩大公子的脾气不小呀!”又瞥了瞥高玧白衣上的酒渍,揶揄道:“慢到罚杯,应该,应该的!”   韩骁突然缄默,趁着酒意,“如果,你是否也该罚两杯?”说罢,倒酒过去,与苏沐又是展开另一番泼酒大战。也不知两人是有意还是无心,坐在中央的高玧和靳云锋两人倒是黯然无恙,反倒是那个拨琴歌女,本来就是一身香艳酒色,现在又频频遭击,眼眸中早有了雾色,却不好发作。   “靳少侠,恭喜了!”高玧淡然笑言,丝毫没有将身后嬉闹的场景放在心上,“侯门重军,向来是朝廷倚重,靳少侠定有大好光景前途。”   “承高先生贵言了!”靳云锋拱手言道:“匹夫之责罢了。”高玧闻言兴起,自斟一杯,“靳少侠果然爽快之人,也不忘韩骁一番用心举荐,高某敬你一杯!”   豪言壮壮,两人倒也融洽。只是高玧却是唇齿浅浅一沾,便将杯放下,满满一杯玉液,如同初始。靳云锋看了有些担心,本想劝杯进阻,但又碍于身份,只得作罢。   另一边,韩骁不知怎么的摆脱了苏沐的追赶,醉醺醺的姿态,半倒在桌子边上,伸手倒酒,“来,继续喝,高兄慢到,真该多罚!”   说罢,韩骁将酒凑到高玧面前,酒后兴起,盛意拳拳,当中又大有强硬之态,高玧只得一杯饮下。酒色浓烈,入腑一刻,高玧拧了拧眉头,却是将身体不快的神色暗中抹去,对着韩骁笑了笑,“尚可?”   “好!”韩骁闹罢,盛意不减,意欲再斟一杯,靳云锋看得不免担忧,“韩兄,高先生本酒薄弱,恐怕酒色浓烈,经受不住。”   “就是就是……”苏沐附和声起,在韩骁身边打绕着,不料两人之间,又是一场追逐大战,高玧无奈开声,“别闹了沐儿。”他转向那个红着眼不敢开声的琴女,指着韩骁的身上,“韩公子一身酒渍,再说也醉了,先带他去换一身衣裳,醒醒酒吧!”   那女子一听,不禁露出喜色,“遵命!”韩骁原本还要闹腾,但在歌女扶住之后,温香软玉顺势入怀,自然也不再吵闹,任由着她搀扶出厢房外。   “呸,登徒子!”苏沐朝着韩骁出门的背影瞪了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圆溜溜的双眼一转,朝高玧丢了一句,“我也要换身衣裳,去去就来。”   忽然静了下来,只剩高玧和靳云锋对坐,无言。   阁楼下,是楚馆歌乐喧嚣的嘈杂之声,靳云锋端起桌上的温茶,为高玧斟了一杯,“公子不该任由韩骁那样胡闹的,身子要紧!”   高玧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却是起身朝幕帘外不甚清晰的剪影,呆呆的望住。“……凭谁叹,儒冠多误身!”回头,眼中的深邃,直欲排山倒海倾泄而出,“接下来风狂雨骤,有人该死了!”   靳云锋骤拧了一下眉,随之沉重,“今日街头亵渎公子的人,也在这家歌坊中!”顿了一下,“云锋知道公子接下来的计划,云锋会尽早动手的。”   “不用了。”高玧坐下身,将薄弱的身子挺得坚硬,“会有人动手的。”他将桌上已然冷却的茶水端至唇边,却没有饮下,只是冷然的道了一句,“再云也随我进京了。”深沉之色,竟然隐隐流露出凶狠神情。   厢房之外,蓦然寂静,将原本的歌舞场,衬得极其不自然。   但不知是谁,将酒杯摔落在地,撕心裂肺的声音,忽然嘶鸣出来,“死人了,……有人死了!”   靳云锋疑窦丛生,带着狐疑的神色,看着高玧,“公子一切都安排好了?”忽然想到了什么,靳云锋显得惊讶,“韩骁他?……”   “也该让他经些风浪了!”高玧说得清淡,“我就不信他杀了尚书之子这种不大,但也绝对不会小的事,韩慎那老匹夫不会出手相救。”   微仰头,将手中冷茶一口饮下,点滴冷却,凝在心头。   ——————————这是预告的分割线——————————   今晚加更一章,10点左右吧!   要票要收藏!   第八章 破梦惊雷(1)   “来,美人,带本公子找你们宫瑾姑娘去……”酒醉,美人香,带着些许羞涩,搀扶着韩骁的那歌女道:“姑娘,宫瑾姑娘现正有客,不大方便!”   “岂有此理,……”韩骁蓦然从醉态抽身起来,直立在当地,“京城中,谁敢跟我韩骁抢东西,不要命了?”说罢,推辞着身边的歌女,径自晃悠着朝庭院深幽处探寻而去。   回廊转角,一抹浅淡身影,悄悄跟至,不巧却撞上那歌女转身回廊。“姑娘你……”   “嘘……”苏沐捂上那女子的嘴,“不要吵,该干嘛就干嘛去,你没看到我,我也没看到你!”古怪的行径,倒是将那女子看得一愣一愣,也任苏沐朝着韩骁的方向前去。几步回廊,被刚才一阻,苏沐转了几转,竟然发现自己迷失在这片烟柳场中,“奇怪,跑到哪里去了?”   眼角流连处,却见一角杏红衣裙,在转角处踌躇不去,身旁,是一眼熟之人,“这,不就是白天那个禽兽吗?”苏沐一想起这禽兽白天那般模样对待高玧,顿时也是一阵气恼,转身摸索了一阵,在回廊旁边找到一跟折弃的树干,“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说罢,蹑手蹑脚朝那人的方向而去。   人影忽然转身,苏沐偷袭不成,只得找一处藏身之所。方才一退,却撞在了一处厢房门上,厢房门咿呀一声,破裂开来。苏沐尴尬的起身,却教眼前场景愣了半天。   但只见一个女子,只身着肚兜,全然不顾女子廉耻,双|腿缠|绕在男子腰上,尽情销|魂。   “哪来的野丫头!”房中之人稍愠,朝苏沐开口一喝。   “我,我我……”苏沐突然咋舌,忽然想起刚才自己死要随高玧出门时,高玧那莫测的笑,“我,我走错房间!”随便搪塞了一句,苏沐飞也似的起身,奔出那件充满淫|秽之气的厢房。“什么东西,这里不是歌馆吗,什么时候成了妓院了,死高玧,臭韩骁,再让我见到有你们好看,骗我来这种地方……”   苏沐将羞赧的脸埋得深深,转过回廊,又是一间厢房,依旧是女子的叫唤声音,苏沐顿时又是尴尬恼怒,重重踹了一下身边柱子,“这都是什么鬼地方?”正想离开,却又是女子的声音呼叫而起,不同的是,这次是嘶鸣般的恐惧。   随之,又是男子撕心裂肺的声音,苏沐将脚一跺,朝厢房的房门怒斥,“有这么夸张吗?”   一抹深红,在苏沐尾音未落的时候,喷薄而起,映在厢房门上的剪纸,染得猩红。苏沐骤然大惊,房中顿时响起了韩骁的声音,“不要跑……再喝一杯!”   不知何时,房门被人踹得开了一条缝,止不住心中忐忑,又见到厢房门口上的那道鲜血淋漓的纵横剪影,顿时寒意上升,颤抖着声音朝里面呼喊,“韩,韩骁,不要玩了,这个不好玩啊……”几乎是带着哭腔,苏沐一步一惊的推开了那个房门,朝里面跨进。   “韩骁,你,……你在哪里呀?出来,不玩了!”   门刚破裂开的一刻,夜风骤涌,将房中烛火吹灭,顿时漆黑的一片,更是阴森得可怕,寂静得如同幽冥一般,连自己呼吸颤抖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唿……啪!   房门忽然一响,苏沐却是蓦然退去,将身挡住。对立着的,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一双眸子冷冽,仅仅与苏沐对视一眼,便如同匕首一般刺入人心,竟叫苏沐生生打了几个寒颤。   黑衣人骤然抽刀而出,映上外面莹白月光,隐约可见刀身上顺溜下的血渍,苏沐躲闪之余,不禁想起了刚才看到喷溅在房门上的那道淋漓血色,大惊失色:“你杀了韩骁?”   黑衣人不答,似乎无意与苏沐多有盘桓,只想抽身。   ————————这是郁闷的分割线————————   难道是姐姐的人品太好,上传了不下10次都上传不了,一点击上传章节就变成无效页面,着实让偶郁闷了很久,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幸运上传上去…………   第八章 破梦惊雷(2)   黑衣人不答,似乎无意与苏沐多有盘桓,只想抽身。   苏沐反手格挡,阻断黑衣人的退路,将他再次退回房内黑暗的地方。“你到底是什么人?”苏沐试图从他口中得到些许什么,只是黑衣人似乎明白,始终没有开声,只是将身隐匿在黑暗中。   苏沐见此无效,愤将房门一踢。原本月光折射进来的最后一丝光亮,最终也消失了。黑暗中的摸索,是苏沐的忐忑与不安。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房中变得更加沉寂了下来。目所能及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一扇房门,就此隔绝了外面所有的一切。   忽然,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将苏沐的注意力全部拉了过去,用脚相绊一探究竟。“呃,什么时候倒下的?”苏沐不禁狐疑,遂将脚一踢,果不然,熟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带着醉意,韩骁生猛的从地上跳了起来,绊倒身边桌椅,寒光骤然凛冽而至。苏沐忽然大惊,“你没死呀?”   “啊?”依旧晕头转向的韩骁一时之间似乎转不过来,只是依旧摸索着脚下绊倒的椅子,“怎么黑不隆冬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惊起,“那个禽兽呢?”   “谁?”苏沐不解,但闻韩骁仍旧带着醉意的话语,苏沐大声提醒,“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我知道!”韩骁愤怒的大喊,随即起身,又是一声倒地的闷响,韩骁不禁勃然大怒,借着酒气狂呼,“想摔死我,谁把灯熄了的?”顺手抓去,却是与黑暗之中那柄寒锋交手,朦胧醉意瞬间清醒了不少,惊声而呼,“你不是尚之信?”   尚之信?   黑暗中的苏沐更是狐疑,“谁是尚之信?”   “白天那个禽兽。”   苏沐瞠大了双眼,“不是他,”忽然觉得黑暗中一切的不便,苏沐摸索着将房中烛火点亮,幽幽光亮骤然,烛芯升腾起白色的烟雾,在房中环绕着。酒意豪升,在烛火顿明的刹那,韩骁紧握刀柄的双手,竟然如同疯狂的一般,朝着面前的人猛刺不停。   在这一刻,放中彻底亮腾。   “啊……”女子的尖叫声音,如同着魔一般狂呼升起,房中,竟然还有他人?苏沐循着声音望去,是那个之前所见的那个杏红衣裙的女子,绝美双瞳看着韩骁如同看着魔鬼一般,充满恐惧,“杀,……杀人了!”   苏沐瞬间还在怔忡,瞬着那女子的目光望想韩骁,顿然失色。   凌厉的刀锋上片片血肉,溅了满身的鲜血,将韩骁醉意的眼神衬得狰狞,这一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刀锋,煞无其事的问了一句,“怎么了?”再一眼看着地上被自己狂乱砍倒的那人,白天那尚书之子,——尚之信。   尚未理清之时,韩骁只觉眼前一黑,一头朝着身边那具尸体栽了下去。   “死,……杀死人了!……”房中那个女子届时疯狂的惊呼声,朝着厢房门外跑了出去。   顿时,楚馆中人潮骤涌,掌事之人朝此来探问只是,却只间苏沐捂着嘴在房门外的庭廊边狂呕不止。   ————————这是失败的分割线————————   昨晚居然梦到一条胖得像猪一样的蛇跟我捉迷藏,正确来讲是它追我躲,最后居然差点被它吃了,为什么在梦里还是这么失败呢,完全轮不到偶YY的,郁闷加失败!   第九章 韩妤(1)   “好戏,好像开始了呢!”厢房中,那个病色难掩的君子,勾起淡淡的一抹笑,眼神凌厉,看着眼前侠士,冷若冰霜。   带着从容,徐徐朝着事发地走去,只见当时,苏沐一见到高玧等人前去,如蒙救星一般,从恐惧之中惊醒了来,蜷缩着的身躯,竟然不断哭泣出声来,“韩骁,……里面,韩骁他……”   高玧只是轻轻的拍了拍苏沐的肩,看了一眼周围乱哄哄的景象,在苏沐耳边轻轻道了句,“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楚馆中的人,大概也被吓到了不少吧!一堆庸脂俗粉,只顾着喧嚣吵闹,围绕在倒地的韩骁身旁一探究竟的不少,被那恐怖场景吓到的,就更多了。如同乱麻一般,知道京中兆尹的到来,场面才稍微控制了下来。   京兆尹洛渐华是个古板的人,一切按章办理,将人群隔离疏散后,约莫已经到了深更时分,才从容的将高玧等人惯例询问了一番,无非也就是一套古板的问话,无半点端倪可查。饶是如此,洛渐华在看到作案人是韩骁的时候,也不免一阵迟疑。   京中党争势力,韩家占了整个朝廷甚至于边关,有着莫大的影响,连同一贯看不惯这等作风而在朝堂上保持中立的人,也不免迟疑,可见事态,确实棘手。   且死的人,是尚书之子。尚书在党争之中,最是极力反对韩慎之人,态度之硬,可谓水火,如今这种冲突,却落到了他的手中,一时之间,让他这个一直中立着的人,也不好怎么办事了。   只能暂且命人将韩骁扣押住,也不发签开审,只是递交奏折上奏天听,尚书尚鸿一但追问,便推辞说圣上未达旨意,不敢妄动。   越是如此,尚鸿越是不平,索性连夜进宫,面见长公主,一番哭诉,将原本官家威严,赌在了这次的切齿之上,不料长公主态度也让人琢磨不透,几番斡旋,尚鸿竟然也被轻巧打发了回去。只是承诺会好好看待此案,做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决断出来。   一番喧嚣,禁宫之中,也难得的沉寂了下来,一丝风吹来,将宫门大开的殿中烛火吹灭,顿时阴暗死寂,惯有的冷风吹入,一声叹息,婉婉流出。   安宁的宫殿,天阙四角斜斜向上,鱼龙贯彻,浩瀚着上方苍穹,却只能撑起禁宫中这偌大的一片天。   尚仪女官无声走近,将手中披风披上这位有着无上威严的女子身上,“长公主,夜深风冷,凤体为要。”   “韩妤。”轻唤声,从长公主,箢明的口中轻缓溢出,“刚才尚鸿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怎么看?”凤眼轻凝,就连无边黑暗,似乎也难以掩盖住这般威仪。   黑暗中,那尚仪女官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刚好在箢明的身后停顿,月光正好折射到她的颈下,看不清楚容颜,只是轻佻的语气,冷哼了一声,却流露出了她的表态,是为不屑。“懦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居然也敢哭诉到凤仪宫来。”   “你可不要小看了这种懦夫,”箢明讽刺的一笑,“这种懦夫,才是最让人难以掌握的。”   “公主怎么打算的呢?”韩妤一反刚才的轻佻讽刺,却是郑重的问了一句,并且难以掩盖的期待着,期待着箢明的下话。   “你呢,你怎么打算!”箢明不答反问,一种猎人玩弄猎物般的兴奋,这个高傲的女人扬着下巴止不住的笑。   笑声回荡在空旷漆黑的宫殿中,显得空洞。   蓦然止住,箢明移开了步伐,“这次涉案的,可是你的兄弟。”   被黑暗遮住的那个女子,继续缓步朝前走去,一步,两步……容颜在黑暗中渐渐显露出来。瘦弱的下巴,显出常人难以持有的坚毅……   三步……黑白分明的双瞳,深邃得如同深渊一般,不该在这等貌不惊人的女子身上该有的深沉,缓缓,……整个脸暴露在仅有的那一折月光下,豁然转身背着光线,朝着那个世上最是高傲的女子跪了下去,忍泣声道:   “求……求公主罔开一面!”   “哼!”轻声的哼笑,是淡淡的满意,从那高傲的身影下缓缓溢出。   伏在地上的那身影,始终不见任何表情。   ——————————特大杯具号————————   很郁闷呢,居然得等到九点多才来更新,断电果然不是好东西。听说最近盐价涨了,但是关断电什么事呢,郁闷,杯具!希望明天不会断吧!   第九章 韩妤(2)   深夜,一辆红蓬双辕轻率马车在汴梁皇宫南门偏侧处缓缓行出,趁着夜深人静,蹄音渐渐急促,朝着街道的尽头狂奔而去。   疾驰声远,随着夜色渐沉,蹄声也渐渐隐了去,只余依稀尘灰,在雾水中落尘涤净。   那辆红蓬马车,渐渐蹄音消落,停顿在韩府后门。   “到了!”前方驾车之人朝着马车内之人说道,起身撩起车帘,一付模样恭谨。   寂静之中,一个身影纤瘦,连身披风至头顶之上,遮住了容貌的女子从驾车上落下。一身扑扑风尘,却在侯门后停顿了下来,借着头上黑帽的遮挡,深邃的双眸尽情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唉!”惋叹了一声,黑衣女子紧了紧颈边领结,将那件裹身披风收了个殷实,吩咐了一声身旁驾车小厮什么,自己敲了敲门,便有人出来迎接,临行关门之际,那接引之人还朝门外探了探,确定无人之后,才放心关门。   女子一路被牵引至东苑内阁一间书斋之内。   书斋中,没有其他的摆设,桌椅之外,便是一堆发黄的书,看似就无人来,却被安放得很好。微莹的亮光,将书坐在斋中韩慎的脸色照得红润,腭下胡须也更增荣华之色。看这样子,怕是等了很久的一段时间了。   女子进书斋的一刻,韩慎的双眉稍微一动,却没有动身,依旧闭目。女子站立在韩慎的面前,就这样望着他,久久不语。黑色的披风,在房内烛光的照映下,显得恍惚。   “爹,妤儿回来了……”薄逸的双唇,淡淡的说出这么一句,藕臂缓缓朝上抬行,将头顶上的帽子掀开,深沉双目,闪耀着久违的思念,盈盈泪光,在眼眶之中徘徊不去,欲滴却难。   “公主怎么看待这件事?”韩慎睁开眼,冰冷的声音,没有与眼前的这个女儿的话有多少接触,只是直入主题。   韩妤忍不住的失望,却只是叹息了一声,适才的泪光隐现,现在尽已全然消去,换上的是平时一贯的严谨和深邃,让人窥不见内心的半点颜色。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露出平时的宫装,却一边道:“这件事,既然牵动圣上了,公主必然会站在其中一个边上,否则,无法善后。”   “我想知道的是,公主会不会站在尚鸿那边。”韩慎眼光微眯了一下,言语中透漏着不耐烦的感觉。韩妤转身对上自己的父亲,似乎夹杂着某种怒气,“爹,……”只是一唤,韩妤却又缄默,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回复着平时的平淡,“公主想看韩家,会不会低头。”   “……”韩慎盯着自己的女儿,没有说什么。   韩妤笑了一笑,“皇上来找过您吧!”   韩慎一怔,随即释然,“箢明那个女人,终究还是萧煜翎那种黄毛小子所料不及的呀。”他笑了,“连他来找过我这事,她都能知道。”忽然,眼神变得肃杀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女儿,如同仇敌一般,“骁儿这件事是箢明策划的?目的就是要我明确的投靠在她那一边?”   如此一想,韩慎忽然怔忡了起来,“如此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了。”   “不是!”   韩妤的声音极轻,却有着极强的洞穿力,“她若要出手,韩骁定然,……”她转向韩慎,眼神中也有着隐隐的肃杀成分,一字一字言道:“尸骨无存!”   寒风,从窗外鱼贯而入,将韩妤放在旁边的披风吹得栩栩而动,恍若有另一个人站在房中一般,整个房内顿时更加的肃静。   韩慎,何许人也,却不免为眼前这个女儿的话多加思量。   两人相望,韩慎忽然觉得陌生,站在眼前这个精厉的女子,真是自己的女儿么?当年进宫的时候,还只是个哭闹的孩子,没有任何城府。   现在对望的这个女子,肃杀,隐忍,精厉于一身,就连身经百战的韩慎,也不免被自己的女儿所怔,忽然,韩慎问了一句,“你,进宫多少年了?”   韩妤抬眸,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怀疑起父亲问这话背后的某种企图,最终转过身,不再与他对视。   “十年!”   第十章 公子高玧(1)   “十年了啊!”   巍巍的叹息,洋溢在风霜满扑的脸上,有着常人所难企及的威严,韩慎这个朝堂上能够翻云覆雨的父亲,此刻在女儿的眼前,竟然也是相互的陌生,相互的心计深沉。   幽幽光亮中,韩妤那酷似韩骁的脸庞,多了几许男儿刚毅,少了几分女儿娇颜,唇角微微向上扬着,“父亲,……”她陌生的叫着,唇齿轻扬间,种种不自在在心头泛荡着。欲语还休,却将话锋一转,“公主不容得你小觑,她既然能执掌天下这么多年,必有她的过人之处,你还是还自为之,皇上和公主两边,你还是尽早择一而善的好。”   “看来,……”韩慎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漠了起来,“你今晚并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而来,却是为了替箢明游说而来的吧!”   “随你怎么想,反正都是!”韩妤返身,将刚才放在旁边的披风拿起,往肩上批去,依旧将那顶帽子往上伸延,“你想救韩骁也好,你不想屈居于长公主这个女人之下也罢,这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所能传达的,就是这些了!”   韩妤说罢,推门而出,步履却只跨出了一半,便停顿在当处。“长公主的意思很明白的了,你执掌三军之二,公主无论如何是要你这颗棋子的,如若不然……”她将眼一眯,竟然也有韩慎那般巍峨如山的气势,“就算权势如父亲您这般,她也不会手软,哪怕自伤八百,也必将你除之而后快。”   怒,在心头燃起,韩慎重拍身旁桌面,“我韩慎就生了你这么个只会替箢明办事的走狗么?”怒目对上韩妤,后者竟然无半点畏惧,反而将步伐退回房间内,笑意,在唇边挥洒开来,极其不自然。   “父亲,当初您送我进宫的时候,可是叫我好好侍奉公主的,难道不对吗?”   韩妤的反问,重重的将了韩慎一军,韩慎豁然矢口,“我是将你安插在她身边监视先皇……”蓦然怔忡,韩慎忽觉自己失言,忙将话止住,讪然转身,不再与韩妤对峙。   韩妤得意的一笑,“父亲,您终于将自己的野心剖露出来了呢!”她的神情有着决绝,“您就不会心疼妤儿吗?”她闭上眼,容颜上有难以抹灭的孤寂,睁开眼,道:“妤儿是回来了,但妤儿不会再是当年的妤儿了。”说罢,再次跨步朝前走去,这次,没有再停顿。   韩慎气得发抖,却始终对这个女儿莫可奈何。“箢明,你倒真是了得,老夫的女儿,竟然对你如此忠心!”恨恨的,按捺着心中的怒火,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却变成了笑泛散在脸上,“你以为老夫不敢和你放手一拼吗?”   忽然只闻韩妤的声音在书斋不远处响起,似乎被何人所拦,将韩慎的思量打断,趁着疑窦,韩慎循声找去,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你?”韩慎拧着眉,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这个白衣寒士,似乎在搜寻着他的记忆,“高玧?”   韩妤因为韩慎的话,侧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寒士,目光凛冽,似乎想把他的一切洞穿。只是高玧所回她的,依旧是一贯和熏的笑,没有敌意,没有善意,叫人半点窥不得内心所在。   “父女反目,侯爷何必呢?”高玧淡淡的开口,只是撩了撩自己颈边黑丝,并没有去直视韩妤眼中厌恶的敌意,“你是谁?”韩妤冷冷的开口问,低低的打量了一眼高玧,“你怎么知道我的?看来,你并普通人了。”   “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韩骁那在宫中任职的姐姐,难道真能束手以待吗?”高玧朝韩妤微微点了点头,“在下高玧,一介江湖草莽,承蒙韩公子厚爱,才得意进身韩府为客,并不值得韩姑娘挂齿。”   韩妤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高玧这个病色公子,却又略略垂首,眼光流连在身后的韩慎身上,再不留恋。抬头看了看天色,也是到了该回去的时辰,也不再介意高玧的存在,原路举步,朝韩府后门处走去。   “高公子看来,并非普通江湖草莽啊!”韩慎冷凝了一眼高玧,不吝降低威严,与这个江湖草莽并肩而走,再次回到那个书斋之中。   “高先生,既然深夜现身在此,想必是对我韩某有一定的了解了吧!”韩慎的身影,伫立在书斋中,也不坐下,只是与高玧对峙,“但是,韩某却对高先生一无所知。”一双眸子,如同野兽一般,警戒着等待猎物一动,便扑身上去,将猎物撕开的按捺。   高玧颔首,“想来也是,韩侯爷朝廷中人,想必对江湖中事了解不少,自然也对高某略有生疏,难免之事。”高玧巡视着书斋中的一切,忽然被一幅秋霞枫血的画给吸引了去,“轩胤老先生的亲笔之作呀!”   韩慎被这句话吸引,也略将警戒的状态放了些许,“轩胤先生,如此名门大家,世再难有。”看着那幅如血霜图,韩慎的眼光中,竟然也如同高玧一般,有着深深的敬畏,那是一种只得赤子敬仰,才能有的情思。   韩慎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先生必与轩老先生有过渊源,想必曾是京华人氏吧?”他顿了一顿,眼光又闪现出某种警戒的犀利,“还是说江湖草莽,只是阴晦身份而已?高先生进京,是何所图?”   “江湖士子,人人争名夺利,公子寒士,自然也不再其外!”高玧怔怔的看着那幅画,口中所说,却是违背这画的主人一生清高婺远,远避世俗的思想的俗话。不免,也让韩慎这一介俗人蹙了蹙眉,表示厌恶。   只是,韩慎却是噙着高玧的那句话,久久寻思不语,“公子寒士……”看着高玧,眼神中是闪烁不定,“难道,你是……”   高玧转过身,一股清寒神色,带着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盈盈道出。   “清霄远阁,公子高玧!”   第十章 公子高玧(2)   一路,似乎很长,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在韩妤的瞳孔中不断游移而过。儿时的记忆,似乎都泯灭了,努力的想去想起一些什么,却始终没能如愿。   黑色,在黑夜中是最好的隐匿颜色,将韩妤的身影很好的藏住。只是似乎被这种黑压压的隐匿压得心中沉闷,韩妤将头上披风帽子摘下,任清秀的容颜在夜风中呈现。   “父亲,难道在你的心中,女儿真的如同一个外人那样难以信任么?”韩妤心中苦涩,一直难以抹去,韩慎的容颜在脑海中,也与平时大殿上上朝时,有那么点不同,似乎,也依旧是那样。   父女的见面,只能在每日上朝的时候,父亲在朝下,女儿站在皇帝身后侍承,偷偷的看上一眼。或许,韩慎在看到她的时候,未必就能想起,这个尚仪女官就是他的女儿吧!   韩妤将步履顿了猪,努力将心中的奔腾平复下来。抬眼望,距离后门处,已经是咫尺之遥了。顺步而去,却听得门外有交手的声音,韩妤顿时一惊,“难道我出宫之事已教人洞悉?”韩妤欲待转身避开之时,却见那扇门被人冲撞了开。   一个男子手执寒锋,冷峻的脸上,双眼是比手中青锋还甚凛冽。在触及韩妤的时候,竟然有些许迟疑,并无上前的意思。身后,与韩妤一道同来的那人,慌忙追上。却在碰上韩妤的同时,都饶有意识的停了下来。   韩妤蹙眉,看着身后自己带来宫中的人,指着眼前这个凛冽冷峻之人,问:“这人是谁,怎会在此交起手来?”   “谁知道呢!”那冷峻之人,一句满不在乎的话,无礼而又放肆,让韩妤不自然的更蹙紧了眉。再看了看此人身后自己带出宫的侍卫,身手可谓是百里挑一,竟然在此人面前败得如此仓皇狼狈,此人究竟是何人,竟然会在这等关键时候,与她的人正面冲撞。   身后,那人喘着粗气,将跌落地上的长刀执回,冷眼瞪真身旁那人,“属下也不知道此人为何冲撞,一见面就出手……”被韩妤冷冽的目光瞪着,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缄默不言,只站立在那里。   韩妤眼光反转,回到那个男子身上。“你怎么会在侯府里!”打量着这男子的装扮,一身江湖气息,桀骜不羁,根本不像侯府出身之人。“你不是炽焰军中的人,那又是何人?韩府侯门,怎是你这等江湖中人轻易尽出得了的?”一句比一句严厉,韩妤的语气,在最后冰冷了下来,等待着怒火的迸发。   只见那人,依旧无礼的模样,“谁叫你的人挡住我的道!”冷哼一声,“想不到偌大的侯府居然是这等教养,才骂一句就回手……”   韩妤的怒火,似乎被眼前这冷峻的人所说出的滑稽的熄灭了大半,基本情形,韩妤也已然清楚,故而将警戒松懈了下来。   那男子不屑的哼了一声,对着韩妤这等装扮与行踪道了句,“故作神秘,背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有什么用!”说罢,便往侯府中走去。   韩妤闻言,心中不禁一凛,“站住!”她瞠大了双眼,近乎命令的说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男子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停,拔开腰间长剑,横指而出,“女人,你的语气我很不爽!”   一剑,朝着韩妤,劈去!   对峙,再次交手,惊动了书斋中相对僵持的两人。   清霄远阁,公子高玧!   第十一章 触怒   “住手!”月下,朗朗刀光偏颇生寒,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韩慎的威严,将对打的两人镇住。韩慎隐忍着怒气,与韩妤对峙着,缄默无言。   “这个人是谁?”韩妤带着几分高傲,近乎于质问的语气,指向那个武功不弱的冷漠男子。   随韩慎一道而来的高玧,却在此刻步出向前,“家仆无礼,顶撞了小姐!”转向那个冷漠的男子,高玧声音略加威严,道:“再云,怎么一来就给我惹事了?”   “哦!”那个被高玧唤作再云的男子,只是略微的一瞥身边的人,随之淡漠的应了一句,语不相关,高傲与不羁,讪讪然的站在高玧身后。此刻浑然入眼,在韩妤看来,却也可做大不敬话事。只是韩妤更在意的,是刚才那个白衣寒士。   “此人武功不弱,寥寥几招便大败我大内侍卫总领,而此等人士竟然甘愿为仆,想必公子更有过人之处了?”语锋一寒,韩妤的话突然冷却了下来,大有使人引颈之色,不逊男子。“但不知,入我侯门有何意图?如不言明,休想善罢!”   “妤儿!”韩慎蓦然喝住了韩妤,“高先生江湖名盛,又岂是你久居深宫得以闻窥!”他看了看天色,“时也不早,再不回去,只怕公主责怪!”   “无妨!”韩妤此时,倒是将神色放缓了下来,却是满怀戒备,“父亲如此一说,妤儿倒真想见识见识这位高先生的能耐!”韩妤话虽如此,眼光却是锁在高玧身后的再云,似乎多有夹怨。   再云却如同无视一般,依旧如同千年寒冰,无闻无视。   高玧胜似容许般瞥了一眼身后再云,并无责备,只是朝韩妤笑言,“我等江湖人士,多有草莽之举,还望见谅。只是高玧区区一介寒儒,江湖薄匪不过虚名,家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担待!”   韩妤没有回应高玧的话,只是对着韩慎,眼神中是说不尽的深沉,道:“这等非常时期,父亲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如今骁弟也正在麻烦之中,父亲接待人客,还是小心为好!”   “你说什么?”再云冷冷的冲了一句,高玧出声按捺了下去,却是对着韩妤道:“姑娘怕是多虑了,高某是韩骁胜邀而来,如今韩骁有事,高某自然不可袖手旁观,自然也想为他出一分力!”   韩妤带着几分蔑视,打量着高玧,“凭你一介江湖寒士,能为我弟多做什么!”   “你错了!”韩慎的声音震慑而出,“别人或许不行,清宵远阁公子高玧,或许还行!”韩慎郑重的看着高玧,“公子高才,哪怕老夫久居朝堂,也略有耳闻,如今之事,先生该有计量!”   高玧轻挑双眉,韩慎的这般态度,在他意料之中,却又有点诧异,没想到他朝之权臣,竟然也会仅凭一个名号,便如此轻信于他。   高玧将眼神流连在韩慎与韩妤之间,许久才道:“如今情势,无非就是朝堂的情势,侯爷一向清寡自居,不想参与党政,但是偏偏党政之争,要紧缠侯爷!”   韩慎缄默,只是静静的端倪着高玧,等待下话。然而韩妤,却是大有吃惊的意味,她谨慎的看着身后带来的侍卫,生怕高玧说出什么大逆挑拨的话,传入宫中,那样的话对谁都不是好事。   高玧怎会不明白此刻韩妤心中所想,只是略微忽视,朝着韩慎言道:“如今最危险的,不是韩骁,反倒是侯爷自己!”   “哦?”韩慎似乎对这话起了点兴趣,“继续讲下去。”   “前不久,便是当今天子鱼服降临侯府,这点侯爷应该不讳隐瞒于高某吧?”他笑意大盛,饶有趣味的看着韩慎突变的脸色。也不忌讳韩妤身边眼线的打捎,继续将话说下去,“而如今侯门一出事,令千金也忙不跌的前往侯府游说,不得不让人多想,这次的事件,究竟是出自谁之手!”   韩慎一怔,韩妤更是一惊。   她想不到高玧竟然敢如此直白的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当即大怒,“大胆,你是在影射公主或者圣上么?难道他们会对父亲出手不成!”   高玧转身直视着韩妤,不再似刚才那般温文,“有何不可呢?”他笑了一笑,语锋也骤然一转,“当然,也有不可之处,如今朝中有人想陷侯府于不义之地,也是大有人在。侯府这些年,也是位极人臣到了极点了。”   “先生高才,韩某今日真是领教了!”韩慎微微颔首,“先生分析得,确实在情在理。”韩慎的话,大有赞赏的意思,“没想到先生人在江湖之中,朝中之事,竟然也了若指掌,看来清宵远阁中,野心不小的,大有人在呀。”语中的隐射,却让韩慎大快,打量着高玧的眼光,却是越来越炙热。   如此人才,不用可惜了。   “一入侯爷这般位极人臣,世上又有几个不羡的呢?”高玧反问,却将自己的心思一并表露无疑。   这次,韩妤又是大吃了一惊,不想这个人,竟然会如此坦白的说出这般话,正当她以为父亲会怒斥之时,不想韩慎却是大笑而起,连连道好,夸赞道:“如今先生这等快人快语,可谓少见了。”   韩慎怔了一怔,想了想,将话问出,“依先生之见,老夫是该投向公主呢?还是圣上?”   惊愕,韩妤今日在侯府听这病君子说的大逆之话,已经够多了,她担心的看着身后那个侍卫,这番话定会传到公主耳中。若父亲择了公主倒还罢了,若选了圣上……   “住口!”   韩妤的声音,忽然陡升得尖锐起来,彻响在夜色苍茫之中,凭生打断了高玧与韩慎之间的谈话,“你这个疯子!”她怒斥高玧,“侯府何等门楣,竟然轮得到你一介寒士左右。”怒目,对像韩慎,急火之下,却将狠话放出,“你若真想骁弟好的话,最好就是听我之言,否则,我也只能看着……”   “侯爷何必在公主和皇上之间徘徊呢?”高玧清亮的话,将韩妤的怒嘶压了下去。   韩妤甚是诧异,甚是恼怒,也甚是意外的冷睨高玧,“你说什么?”明明一介寒士,明明病体薄弱,明明……   却能轻易将她的气势给压了下去,没有半点不适,彷如,天生的一样。   “侯爷依旧是侯爷,”高玧字字清晰,“谁也不需要拉拢,韩骁依旧会无事回来,并且……”   他笑道:“……还会光耀门楣!”   第十二章 与君同受(1)   与君同受,这个名忽然让偶有点朝腐女那方面歪想过去……咳咳,纠正纠正,强调,偶是纯正言情流,不是腐女流!   好吧,言归正传沐姐姐最近投商下海了,批发内衣,有兴趣的找我,加群也可以。   另,有人淘宝或拍拍上开网店的,有兴趣代销的也可以联系,免进货,一件代发!   ——————————以下正文—————————   同样的夜,京兆府的牢内,此刻却是不同样的景致。烛光曳曳,酒醇茶香,好一片融融春意,时不时的,从里面传出阵阵淫|秽的笑声,惹得牢房班房捕头也是不时的回头一探牢房中究竟。   京兆牢房外面的人,为了韩骁这次的事几乎都费尽了心思,都在党争与罪名之间各自斡旋。有极力想救韩骁出来的;也有想置他于死地的。却有谁能想得到,韩骁这等人,就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除了又臭又硬,还是到哪都能自得其乐之人。   如今此刻,牢房中多有豪放汉子,更也多有浪|荡之人。与韩骁一经碰面,立刻志趣相吻,真叫一个臭味相投。忙不迭将各自平生香|艳趣事,搬弄前来,好炫耀自己曾是何等风|流纨绔。   只是论起酒|色,谈起风月,谁能及得过权势冠盖京华的韩府公子,不消半个时辰,韩骁的口沫横飞,几乎都能将整个牢房给全部湮没。可笑的是,牢房中之人,竟然还能乐意趣听。   “……韩少爷,您再说说,春香楼那花魁最后对你怎么样了?”与韩骁对坐的人止不住兴趣,惹得其他牢房中的囚犯也都忍不住翘首一听。   韩骁瞥了众人一眼,“嗤”的一笑,“瞧你们的这些个样,一个个都这么没出息。等哪天韩爷我出去了,再亲自将春香楼那花魁搂来给你们瞧瞧,看看那美人儿的乖顺样,就知道最后怎么样了!”   喧哗声,再度响起,充斥着整个牢房,将气氛带动,惹得牢房外班房捕快的不快,跑进来叫嚣了一两句。但却见到韩骁之后,又再度讪讪然的退了出去,不再一付跋扈的样,临了,还给一句,“韩少爷,您慢雅,渴了就唤小的一声,我去端茶给您……”   “没骨气!”   “呸,平时的嚣张样缩龟壳里了……”   “……”   班房捕头一向在众囚犯面前嚣张惯了,现在一付见到韩骁便惹不起的奉承模样,倒让牢房内那些个下九流的人嗤之以鼻,倒也是一番山水轮流之样了。   捕头转悠着出了牢房,忿忿的吵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脸不快,“要不是你有个能通天的老子,大人也不会交代我们让着你这龟孙子了,呸!”   “忍忍吧!”别个捕快走近身来,递给了那人一壶烈酒,咕噜噜冒饮了几口,暂消了几分窝囊气。   远处,一道清影渐渐向前移来,“喂,看门的……”苏沐似笑非笑的在牢房外停顿下来,与这两个捕头攀谈着。正当那俩捕头为‘看门的’这仨字撒气的时候,苏沐将藏在身后的酒壶递了出来,“上好女儿红,十年纯酿,可是抵御寒风的最好之物了。”   说罢,苏沐将酒壶丢了过去。   捕快顺手接过了那一壶酒,定睛一看,瞬间大喜。只见酒壶上绑了一锭元宝,足有双两。“这是给你们喝酒的,还有,我想见见韩骁,不要让人打扰!”苏沐吩咐了一句,班头立刻哈着腰引进。   一进牢房,囚犯又是一阵喧嚣,带有淫|秽之色,“韩少爷,真本事,哪家的花魁还亲自探监来了。”   “小花魁,姿色果然不一般……”   “说什么呢?”苏沐一来便听到这等污言晦语,脸色一峻。   “住口,苏姑娘不是那种人……”苏沐会前来到此,韩骁也是始料不及,随口喝住了身旁的轻佻,转身目视苏沐,正色道:“苏姑娘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   “我喜欢就行,怎么不能?”苏沐反问,似乎被刚才那些囚犯轻佻的话语给惹怒了,此刻依旧一脸不快,连给韩骁的脸色,也带着几分阴霾。打量着周围的氛围,苏沐不怒反讥,“这就是你的牢狱生活呀,京城可真是天子脚下,什么新鲜事都有啊!”   捕快一听,先有余惊,再是赔笑,“姑娘您就高抬贵手,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您就当没看到,不然大人他们一难做,我们也顺带不好过!”   苏沐难得的露出一点笑,“那好,现在我要和这个人谈一会,把不相干人等遣去了罢!”   捕快为难的怔了一怔,两人相视一笑,“本来我们是无权擅自移走人犯,但姑娘也知道,韩少爷不一样,我们大人也吩咐过特别照顾,所以姑娘的吩咐自然照办。”   捕快将韩骁与苏沐一并带到深处的一间独立开来的牢房中,远离了刚才的一众取乐喧嚣。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嘛!”苏沐率先开口,“看你府上突然进出那么频繁,我还以为你怎么样了呢!”瞥了韩骁一记白眼,苏沐好奇的审视这周围的一切。   “能有什么事,我一点也不担心,该担心的人是我爹才对。”韩骁耸了耸肩,倒是一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叫人顿生不快。却又咧着嘴,露出刚才见到的一干囚犯眼中所看到的轻佻神色,“苏妹妹不忘仁义,深夜探监,倒真叫韩骁感怀在心,等我出去后,定然以身相许!”   苏沐冷哼了一声,刚刚才平息下来的怒气,顿时又往上蹿升,怒斥一声,“是高玧叫我来的!”   第十二章 与君同受(2)   深夜中,长街上无度萧条,几不见人影,只有寒风凛冽入骨冰寒。不远处,骏马疾驰的蹄音错落,在萧索中被格外的扩大了开来。或者是赶驾人有意驱使,或者是在这等漆黑寒夜中迫压得人心仓皇,驾马之人频频重踢马肚,一劲朝前。   渐渐的,蹄音远去。汴梁京中,多有宵禁之举,汴梁京中百姓早已见怪不怪。故而轻快马蹄,在萧索长街上显得似乎更是肆无忌惮,去而又返,也不知为何!   只见那驾马人驱使马儿,避开闻声巡逻而至的守城士兵,从街角处窜出脑袋,‘嗤’的一笑,苏沐将掩藏在黑暗中的身子移除,牵着马来到刚才因轻骑疾驰过,被疾风吹落的一张略显得奇怪的纸张。   似是涂鸦,似是某中暗示,更似垂髫稚子方浅学墨时随意落笔……   且皱娥眉,心生疑窦,苏沐自言道:“二哥什么时候也到了汴梁?”将那张纸轻轻折好,放进衣袖中,转身上马,继续刚才风行之样,朝目的地疾驰而去。   长街巡守士兵,忽闻马蹄声又起,一支兵,约莫十数人,相继追逐而上,“宵禁夜行,罪同抗旨!”   疾风吹拂过苏沐鬓边青丝,拂在脸上。口中连连驾驭,将速度再放轻快,却是回头凝眸一笑,笑骂,“一群笨蛋!”   追逐游戏,且将深夜湮没,黑暗再度将喧嚣掩去,萧索再度笼罩长街。   但只见,一切皆落沉寂的时候,深夜街角转角的地方,一道肃穆身影,在刚才苏沐停下的地方久久徘徊,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却又似无果,喃喃自道:“公子明明吩咐这个地方的。”   凝眉,是那个曾经卖艺街头的男子,双眼巡视中的胶着,透露着猎鹰一般的气息,寻找着周围一切动静。“难道江南无消息?”靳云锋双手环胸,似乎在猜测着,“还是江北的人,已经先到了?”   眺望了一眼长街尽处,靳云锋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今夜打算在这里等待的了。只是声闻不远处宵禁官兵的声音依稀传来,才默默的将身影潜进黑暗之中。   韩侯府门外,似乎想安静也安静不下来,彻夜通明的灯火显示着侯府的庄严。门口那两双辕马车,垂帘双角边上,随着夜风涌动,穗上青玉也随之晃动着,隐隐之中,显示着这辆马车所乘骑的主人身份,非富即贵。   左侧偏门,缓缓的打开,步出四道身影,两前两后,却各有戒备。   韩妤睁眼望了望上方天色,似乎刚才的余怒未消,也不留任何话语,便带着一路随行而来的侍卫,欲要离去。在旁的高玧,却也没有介意她的这般态度,只是朝着那高傲的身影徐徐道:“姑娘,宫门宵禁,何不在此本家住宿一晚,想必侯爷叫高某出来相送,也是这等意思。”   韩妤冷哼一声,“任凭你自许三存不烂之舌,有本事说服我父亲听从与你,但是你却莫要小看了我韩妤!”   高玧无奈一笑,只把好意收起,“如此,姑娘一路好走。”高玧身后的再云,却是依旧满脸冷漠,只是眼神却流露出满满的不屑神情。韩妤虽与他等有数步之遥,但又怎会见不到,怒火燃窜,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忿忿的夺过身旁侍卫手中的鞭子,转身反手将骏马身上马车扶手一卸,瞬间将马与车分散开来。   朝着身后随从不悦吩咐道:“夜已深沉,我须轻骑快回!”说罢,丢下身边那错愕的随从,作势翻上马背。   只闻不远之处长街处,马蹄轻率而至。苏沐紧拉手上缰绳,骏马受力顿停,破空一声嘶鸣,双蹄前仰,飒爽英姿,苏沐身姿不逊须眉。   或是共鸣,苏沐身下马儿嘶鸣声才起,不料在旁韩妤才翻身而上的骏马突然也是响应声起,深夜长空中再度嘶鸣骏马声烈,在马背上尚未平稳下来的韩妤,突然受惊不住,翻落在马下,狼狈一身。   怒目,朝苏沐狠扫而去,愤怒起身,玉手执鞭朝苏沐挥霍而去。   “啪”的一声,马鞭准确无误落在苏沐脸颊上,顿时火辣之觉丛生,苏沐呆滞了一瞬,只手迎上韩妤再度朝她挥来的马鞭。   “住手!”高玧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到了苏沐前面,与韩妤相对着,眼神中有一丝坚硬的态度,以身迎上韩妤这一鞭,恰在脸上,与苏沐相同。   “疯女人!”再云冷漠的脸上,陡呈怒火,在韩妤那随侍未及反应的时候,豁然拔剑而上,直指韩妤,“别逼我打女人!”   “再云,让她回去。”高玧的声音,轻缓的吩咐着,“只是一记鞭子,不甚大事,别让韩姑娘误了回宫时辰。”   韩妤似乎在再云的剑下,见到了所谓的恐惧,被惊住的神情,好一瞬才回复原来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讪讪的翻身上马,频频扬鞭,朝宫门处疾驰而去,身后那随侍,似乎也不想多留,徒步追赶轻骑,终也离去。   “疯女人!”再云再度骂了一句,瞥了一眼高玧,无语!   第十三章 吹客愁(1)   “你没事吧!”高玧侧首,询问着苏沐。朝着身后的再云点了点头,似乎默许了他什么一样,再云无奈的耸了耸肩,转身牵起苏沐刚才嘶烈骏马,摸了摸它乖顺的鬃毛,反身驾驭而上,朝着长街远处疾驰而去,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苏沐鼓着腮帮,似乎在生着什么气,瞪了一眼高玧,忽然抬脚一跺,将高玧的关心全然挥霍而去,“用不着你假好心,……”转过身,背对着高玧不与他对峙。   高玧看着苏沐,定定的,没有对常人那般莲舌灿巧,只是伸出手拉住苏沐,没有辩驳什么。许久,苏沐不平的开口,煞不自然的问了一句,“你刚才干什么拦着我啊!?”   想至此处,苏沐一口气终究还是吞忍不去,忿忿的将高玧刚才在不在意的时候牵起她的手甩开,径自朝着里面走去。   高玧的神色依旧,看着苏沐的神情,依旧是平常那样的淡然。   晚风吹客愁,一缕青丝被寒风吹至眼睑处,迷离住眼前,忽然从心际处顿生一股轻愁,伴随着青丝飘扬。   “你知道么?我是为了你好啊!”望着苏沐不回头的背影,高玧暗自在心中言道。怔忡着,耳际一声传来,“你这呆子,夜风甚冷,明朝想大病一场么?”   高玧抬头,看着苏沐那余怒未消的俊容,不禁莞尔。跨步朝前,两人相对凝眸一笑,前嫌尽释,并肩朝韩府内走去。   “刚才那疯女人是谁啊?”一路,苏沐忍不住好奇动问。   高玧有些诧异,失笑,摇着头,“再云这小子,倒是把你教坏了!”   “你说什么?”苏沐不解。   高玧摇头,重回她的问题,“她是韩骁的姐姐,韩妤,身侍内宫尚仪一职!”   一听韩骁,苏沐顿时大惊,“韩骁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凶的姐姐呀!?”   “……”   “他爹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韩骁会不会是抱养的呢?”   “……”高玧无言,忠告一声,“这等话,不可教外人听去!”   “你是内人吗?”   “……”   ……………………   ————————分割线————————   最近在学唱一段戏曲,很好听的。段名叫《青娥恨》潮剧,不过估计喜欢的少了!飘过!   第十三章 吹客愁(2)   “怎么样,还疼吗?”高玧将苏沐带回北苑中,将自备雪香膏取出,轻轻帮苏沐擦拭着脸上的鞭痕。   “下手还真狠,火辣辣的疼呢!”苏沐瞥了一眼高玧,原本只是想给他一记白眼,好消自己满腹怨气,不料这一瞥的目光,无意间也扫过高玧的脸颊,同样的一抹鞭痕,很是显目,斑驳在苍白的脸颊上。   “呃,那个,……你还是顾下你自己吧!”指着高玧的脸,苏沐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得漠不关心的感觉,“没想到像你这么笨的人都有,竟然还自己跑去迎上那女人的鞭子,如果她手上拿的是一把刀的话,看你……”   “是一把刀的话,我就更不能退缩了!”高玧忽然打断了苏沐的话,同时也将她脸上的伤痕清理好,起得身来,将那盛有愈伤良药的白瓷玉瓶放在身旁桌上。脸色,却是容不得旁人辩驳般的严谨,“若你有任何闪失,高玧也决不会原谅自己的!”   沉重的一句话,反倒让苏沐有点适应不过来。往着高玧带伤的脸庞,忽然觉得这个病怏怏的男人,似乎不像外表一般薄弱。   霎时间,房中异常的沉寂,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倒影在剪纸窗上,相对成双。   “我……”   “我……”   同时开口,同时语塞。   苏沐只觉尴尬,“你先说吧!”   高玧没有回避,只将身倾向窗边,开透一扇,任夜风吹拂进来。“你见到韩骁了吧?”没有回首,却感受得到的情绪。只见苏沐难得的缄默了下来,只是冲着高玧的身影点了点头。   高玧露出满意的笑,“京中恰逢宵禁,深夜如此劳烦,若不是为了韩骁,你也不用这么奔波了,还未此受了牵连。”   苏沐随着高玧的话题转移,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事发之时,我是惊吓过了度,后来又一直没有和你好好说一下,其实韩骁他……”   “我知道!”高玧再次打断苏沐的话,转过身与苏沐直视,病色难掩眸中的清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沐儿,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事,懂吗?”   “不懂!”苏沐将头撇开,“我明明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房中,还有另外一个人!”停顿了一瞬,苏沐忽然转头,似乎惊吓,“对了,那个女人,房里还有一个歌女,她肯定也能作证的!”   “那个宫瑾姑娘吗?”高玧怔怔的问,看着苏沐陡转带喜的模样,高玧忍不住沉寂,久久,才吐出一句话,“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她现在应该也行踪不明了吧!”   “什么?”苏沐忽然怔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应高玧的这一句话,“怎么忽然就会失踪了。”   “如果真有人要对付韩府的话,那么,不出今夜,京兆尹那边定然会传来这个消息。”高玧的话语,几乎是断定的,不容人质疑!   “为什么……”苏沐哑口,只是看着高玧,眼中的打量,似乎带了一层疑惑,“为什么你会对这些事了若指掌?”   高玧略略一愕,这一错愕的瞬间,眼中略微的沧桑竟然有破裂的感觉,呈现出一种受伤的姿态。只是转瞬,又回复到了平时般的淡然,薄逸的双唇,轻轻开合,说道:“因为,我太明白朝廊宫廷中藏刀卧斧的感觉了!”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高玧转瞬之间那多变的模样,仿佛这个男人的身上藏有多少的秘密一样,竟然叫一向乐观的苏沐,也跟着他的这一句话,惹得愁雾重重。   高玧对着窗外,叹然一笑,“天高鹜远,大好男儿,谁不想登高一呼呢?”   寒风袭来,入颈只觉冰凉,苏沐不禁紧了尽衣矜。然而高玧,却好似瓷一般的人儿,甫一经寒风吹袭,竟然呛入肺腑,咳个不停。   淡然的,病色将刚才那一句豪言壮语给掩盖了去,只是瘦弱的身影,却有不逊他人的魄力。撑着前胸,高玧笑言,“沐儿,这种感觉,你喜欢吗?”   苏沐看着高玧缓缓转过来的身子,与他的眼光对上,竟然没有半点玩笑,君临之风,在苏沐的眼中,似乎当年蜀道之中,曾经也是有这等相遇。同样的病色君子,却不同样的壮志凌云。   第十三章 吹客愁(3)   “我,……不懂!”苏沐徐徐答至,“登高一呼,如有想象,便是我蜀道之中,面对滔滔褒水长河,临风一跃,那种拥抱河山,无拘无束的感觉……”   “不对!”高玧有点失望,仰望星空之上,喃喃自道:“不止是那种感觉,蜀中栈道,褒水长河,又怎么能实现我想要的感觉呢?”他伸出手,晚风的吹拂,青丝覆盖过那淡淡的愁容,苍白的手,轻颤无力。一抓,却是依旧什么都没有。   “沐儿,”高玧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冷峻,“如此生能有选择,我真不想再踏足汉中那片地方!”   苏沐一愕,忽然有点不明白他在说着什么,“你,……我不就是在蜀中遇到你的吗?”   高玧点了点头,“是啊,我有非去不可的原因,有我非见不可的人!”苏沐正想说什么,忽然手腕被高玧一拉。在苏沐未及挣扎的时候,将她带到北苑后面,在假山旁边,顺着山石而上,竟然有一条被掩盖住了的幽径,暗通向上。两人穿过假山一道,顺着幽径蜿蜒,苏沐一路跟着高玧朝着不知的前方向上。   尽处,又是一重天。   北苑廊边尽处的假山通道,竟然无意中蜿蜒直上,两人一路寻踪,却也等上了北苑的最高顶上,空旷的夜色,星星点点,斑驳豁然入目。偌大的韩府,彻夜灯火,骤然之间也是一览无余,登高一应,虽无蜀中栈道那般豪情汹涌,却也有着别样风情。   “你怎么发现这个通道的,?”苏沐好奇动问。   但见高玧笑了一下,“那日搬来北苑的时候,恰巧经过的时候,见一处杂草漫散,便叫韩府家丁一番整理,才知道原来是韩骁当年好奇之下,命人建成的。”   “原来如此!”苏沐恢复了原本雀跃的心态,“原来汴梁的夜空是这样的。”   “呃?”高玧侧首,忽然不明白苏沐在说的什么。   苏沐微微一笑,“我二哥经常跟我说,汴京的一切,都是特别的美好!”   “冠盖云集的地方,自然不能差到哪里去,!”高玧仰头望着星空,“不过,无论哪的夜空,蜀中,或是汴京,却都是同一个星空,沐儿,你被你二哥骗了。”   苏沐将眉一蹙,瞪了一眼高玧,“不许你说我二哥的坏话!”   静默下来,苏沐忽然觉察到紧拽住柔荑的那冰凉的掌,掌心包含,忽然油生起一股不自在的感觉,默默地,将手慢慢抽离。   “怎么了?”高玧觉察到苏沐的一样,侧首相问。   苏沐讪讪的将手抽出,转身不与高玧正视,只是口中却有纹丝话语飘逸而出,“我,我的手只有梁哥哥可以牵!”   凝眉,不悦,缓缓的从高玧的眉间扩散开来。如此星空下,高玧端只静静的看着苏沐的背影,静默了好久。   前言尤在耳,却是那夜酒后微语,韩骁的那句话,“他死了……”“八年前就死了!”看着苏沐,或许,应将前事相告于她,也可免去她这般朝思暮想,魂牵梦绕。   只是,任谁也没有率先开声,高玧也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苏沐。直到苏沐被这种灼热的目光,如同鞭挞一般的审视给瞧得浑然不自在时,才干涩的开声,“我……”   “无事,倒是我举止轻狂了。”高玧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夜风的冰冷始终冠盖不去从心底窜上的冰寒,此刻,若有人相互煨寒,又该有多好。略去心中所想,高玧似乎将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邀苏沐同坐于屋檐之上。   问:“可以和我说说,你……”高玧顿了一顿,才将话说全,“为什么非要找到那个梁霁不可?”   “因为……”苏沐看着高玧,忽然甜美的一笑,如沐春风,“因为当年我和他在蜀中有过约定,总有一天,他一定来找我的。”   “如果,……”高玧的声音,似乎更加的冰冷了一些,“如果,他失约了呢?你还等吗?”   “等!”苏沐回答得干脆,不带半点犹豫,“不过……”斜过头俏皮的看着高玧,“不过我的梁哥哥不会失约的,梁哥哥是不会失约的。”苏沐看了看天色,“夜太深了,今夜也发生了很多事,我也要歇息了。”说罢,苏沐竟然第一次如此无视于高玧的存在,径自从他眼前溜过。   只是末了,却又回头,抬首朝着上面言道:“高玧,梁哥哥他,是绝对不会失约的!”肯定的语气,说给高玧听,更似乎,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转身走去,依旧无视于木讷在屋檐上的高玧。只是风冷,却是拂过苏沐脸颊上那一行落下的清泪,脸上,依旧是强颜撑起的灿烂的笑颜,一直启阖着,无声的说着什么,“一定不会失约的,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只是……”她木然的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没有笑颜,只有惆怅几许,深深在心。   反问了自己一句,“只是,为什么你还不来找我?”   夜间小径深,徒留惆怅人。   清风荡漾起一句冷漠的话语,“如何等呢,沐儿?当年的梁霁,已经死了啊,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屋檐上的目光一直随着那抹笑颜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冷风,吹袭病体,吹去眉间淡淡蹙痕,却吹不去心中惆怅万分!如何感慨,这般桃花依旧,那般人面早非?   垂头一望,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沐落下的一张素纸,高玧执起一望,竟然变色。   第十四章 暗涌   京城的一切,依旧如往常一般的安静,只是早朝之时,韩慎却特意请命,自悔教子无方,特请恩准让尚鸿担任此案主审。   本来朝堂党争,萧煜翎早有意收拢韩慎这个朝之支柱,本想应该如何收揽韩慎,不料韩慎却突来此一着,惹得朝堂之上争议不断。   但相对而言,争议更多的,却是尚鸿到底愿不愿意顶着争议不避讳的接受这件案子,萧煜翎朝堂之上,几度想劝说韩慎打消这个念头,不料韩慎如同铁了心一般矢口如坚,甚至于让人感觉这个案子非尚鸿不可断,直教人有种韩慎刚正不阿,亲推自己的儿子上断头台的错觉。   岂知尚鸿对这样的机会,早是垂涎不得,恨不得将韩骁置之死地,最终朝堂之上,竟然演变成皇帝与尚鸿两人的对决,韩慎这个导火索从始至终都是好遐以待的态度,最终皇帝拗不过韩慎的态度,将京兆尹手上这宗烫手的案子丢出。   朝罢,朝中不少人叹息晃首,皆不明白韩慎这次的举动,到底意欲何为,明白着将自己的儿子送至仇人的手中,生宰活剥,任其摆布。   踏上朝堂外白玉青砖的阶道,韩慎的心情却是难得的清爽,一贯的沉稳,竟然在此刻也显得漂浮了起来。与尚鸿偶一遇面,素无交集今又结仇的两人,竟然相对狡黠的笑,眼中看到的,似乎就是双方被自己敌败的场面。   出了朝廊,韩慎坐上自己今日代轿而来,停顿在道旁的一辆黑色双橼马车。垂幕着的马车帘幕被放下,豁然入目,已然有人在里面等了许久,可见其耐性。   高玧笑盈盈的看着韩慎,“怎么样,侯爷,一切还顺利吧!”   韩慎上得马车后,轻轻一拍车身的上佳楠木,马车随即滚动驾起,掉头朝前使进。转身,对着高玧,依旧是刚才那得意的笑,“尚鸿那老家伙,竟然还在大殿上和皇上争了个面红耳赤,真是不知死期将至!”   高玧默默的听着,没有任何表情,“侯爷有没有想过这件事,韩骁到底是不是真的凶手呢?”   “那又如何!”韩慎的语气说得坚决,“做我韩慎的儿子,没有杀一个人的胆量,就不要冠上我的姓氏,无论是不是他干的,只要他是老夫之子,老夫定叫他安然无恙!”   高玧没有震惊,只是淡漠的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身边帘幕被风吹起,偶尔入眼却又翩然闪过的窗外景致。匆匆一过,一道淡绿的身影,在街道旁边悠然划过。   “呃……”高玧蓦然有种回头的冲动,却又静默了下来,垂着头,静静的拧着双眉,依旧看不出半点表面的涟漪和情绪的波动。   “高先生,怎么了?”韩慎件高玧如此失神模样,动问。   “没有!”甫回过神,高玧回复了一贯的淡漠,俊逸的脸上渐渐的有点温润,缄默!   “我的手只有梁哥哥可以牵!”   “如果,他失约了呢?你还等吗?”   “等!”   忽然,笑了,高玧转向韩慎,“侯爷,高某能否拜请侯爷帮一个忙呢?”   “公子高玧,竟然也有不能之事!”韩慎笑言,“请说吧!韩某在汴梁京中,少有办不到之事,高先生若有请求,韩某定鼎力相帮。”   高玧点了点头,“还烦侯爷帮我找一个叫梁霁的人!”   韩慎一闻言,忽然脸色一沉,正当他欲开口说些什么,高玧继续言道:“无论如何,要找一个当年去过蜀中一趟的梁霁回来!”他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如果侯爷不想被箢明掌控的话,就务必办到这一点!”   韩慎一怔,在这个病色君子的眉目间,竟然有着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威严,压迫着他这个在朝堂斡旋半生的老将。   “这个没有问题!”韩慎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叹着气言道:“梁霁,梁彦华,父子两都是无福之人……都是让人久违的名字啊!”   高玧忽然眉心一皱,似乎因为韩慎的这一句话,触动了心底的隐线,一阵抽痛在心中泛散开来,暗自沉淀成伤!   车窗外,马车双辕轱辘朝前,尘嚣渐渐湮没在耳后,汴梁京中的一切,如同水面下的暗涌,正在悄悄衍生。   ……………………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尚鸿最高兴的几天。然而韩慎却跟没事人的一样,每天下朝后不是在家就是在军营校场,似乎从不关心韩骁的事。   而高玧似乎就没那么清闲了,每日在汴梁的长街上来回,经常无意在街头小贩上光顾,故而每日带回一点小玩意儿给苏沐,当然,还有苏沐最喜欢的糖葫芦。久了,竟然连汴梁长街上卖糖葫芦的小贩,也和高玧有了不少的交情,远远一见高玧的身影到来,必定上前搭讪。   这一日,京城郊外的一座茶寮,烈日的暴晒下,少有行人往来,生意自然清冷了许多。   茶寮中,静坐了一个青衣男子,端着大碗的清茶,却不喝下,令人费疑的是,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也有一段时间了,如同坐定神游的一样。   直到,从热闹喧嚣的京城方向,清寒的白色身影进入眼睑的时候,那男子才怒骂了一声,摔下手中茶碗,赤手朝来人攻去。   跟在高玧身后的再云,突见那人攻来,飞身朝前,徒手相博,却是身影如梭,出拳如风,这身手竟然也难得的伯仲相当。   “苏挚,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好了,敢对我们公子下手,我不放过你!”再云一边躲避苏挚的怒意,一边尚有余力开口谩道。   苏挚嗤的一声,似有余怒,更似讽刺,不屑的看着旁边悠然的白衣俊士,转瞬怒朝再云,“我打的就是你,竟然害我在这里浪费了那么多天的时间,我的留下的暗号,难道你就没有看见吗?”   “你还敢说,你害我和云锋整夜在街上来回找,差点没把整个汴梁给翻过来。”越打,竟然越是火热。   高玧看着两人的打斗,也不出言阻止,却是走至不远处的茶寮边,好遐以待,看着远方天边,空旷云霞,似乎一切与他无干。   半柱香后,打斗如同意料中的一样,消停了下来,两人步至高玧的身边,相对怒视。   “还是和以前一样,刚好半柱香的时间!”高玧徐徐开口,浅啜一口茶,竟然笑道:“再云,回去以后,趁现在韩府内高手众多把身手再勤加练习,下次肯定能赢他。”   一听高玧的话,原本冷漠的再云,竟然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看着苏挚,道,“下次吧,肯定叫你好看。”   苏挚哼的一声,也不回话,表示轻蔑。   高玧见惯了两人的打斗,两人均是如同武痴一般的人物,见面除了挑衅还是挑衅,此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之前在清宵远阁的时候,便是如此,如今开笼放雀在外,无人束缚,就更别想要他俩改变了。   只是默默的从怀中取出一方纸,放在桌上,却教口角难以消停的两人都停了下来,“公子?怎么在你那?”再云有点诧异的看着高玧。   “说也奇怪,这东西竟然在沐儿的身上。”高玧淡淡的笑言,看着苏挚,“义父态度执拗,我自是明白不过了。只是他如今就算阻止我的话,恐怕也为时已晚,一切已经开始了。”   “不过就死了小小一个尚书的儿子,恐怕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苏挚提醒着,指着那张纸,“你明白这是什么吗?清宵阁的追杀令,哪怕你是师傅老人家唯一的义子,没有他撤令的话,你就会被天下英雄所追杀,所以,我还是劝你尽早回头的好!”   “嗯!”高玧沉重的皱着眉,看着那张令所有人都沉重的纸张,忽然,高玧开口,“如此说来,除了回去认错,再也不踏足京城之外,我除了被追杀,就是被杀的命运了!”   一说此言,再云忽然严谨了起来,想说什么,却被高玧截了去,不似刚才那般严谨,更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如此说来,我正好有了一个投靠韩慎光明正大的理由了。韩府的炽焰军,可也都不是吃素的家伙呢!”收起那张纸,高玧依旧浅啜着他的茶。   剩下的苏挚,一脸惊讶的表情,“高玧,是该说你胆识过人呢,还是说你不怕死?”   “我是死过的人,还怕什么死呢?”高玧淡淡的说了一句,神色中的凝重,却将苏挚接下来的话给湮没了去,“如果不来这里了结我的心愿的话,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甘心。”   “随你了!”苏挚起身,面对空旷云天,竟然也豁达了起来,“师傅也只是不想你陷得太深而已,既然你已经陷进去了,再怎么阻止你,也没有意义了。”苏挚回头,郑重的看着高玧,“不过,无论如何,那都是人命,我不想你再为了你的私心,随便的牺牲别人,哪怕这次的事,他们再该死,也轮不到你动手。”   “都是该死的人!”高玧凛然着神色,“我只是让他们提早终结而已,而且,我会让他们得到理应的终结。”高玧似乎不悦,毅然起身,不再与苏挚交谈,回过首,望了苏挚一眼,“还有,沐儿很好,……”他停了停,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第十五章 风起   尚鸿在接到主审韩骁的案子后,却是暗自做了好几番工作。一方面是韩骁这人的纨绔之名,哪怕是深居朝堂之上的尚书,也是略有耳闻,如果他到时候抵死不招,那也只好多做些功夫才行;而另一方面却是怕韩骁背后的家族势力。虽说韩慎在朝廷党争之间一直是冷眼的态度旁观着,但其门生,在朝廷中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若这些人有意阻拦他的好事,恐怕也是绰绰有余。   但是尚鸿的这一番较量,恐怕是落了一个大空。韩慎不但自己深居简出,犹如平常人一样,就连朝堂之上的门生,居然也如同收到什么指令一样,居然对韩骁的这一次事件,没有任何查手的迹象。   汴梁京都在如此沉闷了几天之后,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不知道什么缘故,一场漫天大火,将长街尽头的一家盐坊给烧了起来。   本来只是平常的一场火,但火舌却好似受人之手控制住的一样,竟然久扑不灭,最终抢救无终,只得惊动官府,官府借令调来韩家炽焰军百名将士,一起迎上扑火。所幸最终伤亡不重,大火最终也得到了控制,得以扑灭。   此事本当就此告落,谁知在最后清点伤员的时候,却在伤者中发现了一名被拘禁的男子。   一家盐坊,却私下拘人,这在朝廷典例中,却是不小的罪了。当即借着赤焰军的清查,将这件不明之事挑了起来。   炽焰军带头前来的,是前一阵子刚在军中任命百夫长的靳云锋,一身胄甲,凛凛军威,腰间佩上三尺长刀,将原本江湖儿女的快意气息湮没殆尽,剩下的,眼神之中透出的,是军人所独有的韧劲与刚毅。   靳云锋绕过火墟场,朝着下手紧围着的地方前来。却只见那名被捆绑着的男子,身上的烧伤并不严重,只是衣衫以及脸面被火灰玷污,漫散的发披盖着,看不清楚颜面。但从那破裂褴褛的衣衫下呈现在人眼前的伤痕,明显是受过一番惨痛的凌虐。   这场大火,或许是别人的灾难,但无疑,是这个人救星。   经靳云锋一番打点,将那昏迷重伤的人抬至营中察看,等待救醒后回话。折腾了半日,现场人群也终于安抚了下来,派给粮食被物,一切上报清楚之后,靳云锋远远的,看见了街道上一抹淡绿的身影,轻一皱眉,却还是朝前走了过去。   “苏姑娘!”   人群中的苏沐,忽听这一声叫唤,转过身来,见是靳云锋,勾唇一笑,无暇的脸上因为刚才大火的迫烤,潮霞鲜艳,仿佛与靳云锋如同知交一般,亲切回道:“是你啊,云锋!”   靳云锋独来独往为惯,又久居江湖,虽不似一般人那样拘谨小心,但也未曾主动与女子搭讪,现在苏沐这突来的一句亲昵叫唤,倒叫他尴尬的拧了一拧眉。但见苏沐如同无事人一样,水灵的双眼依旧朝着散动的人群游移,也将刚才那点尴尬转换了过来,“苏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前来呢?”看了看苏沐的背后,原本在他预料之内应该一同前来的身影,却没有同往。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高,高公子呢?怎么不和姑娘同来?”   “呃!”苏沐一听高玧,忽然顿了一顿,“他这几日好像很忙,所以我就自己来咯!”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穿过旁边人群,指着前面废墟,“云锋,怎么回事,这里大火不是已经扑灭了么?怎么还聚集了这么多人?”   靳云锋侧过头看了一眼火灾现场,“发生了一点事,需要清查一下。”他转回过头,冷漠的看着苏沐,“苏姑娘若无他事,还是尽早回府的好,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闻着空气中烧焦的恶臭,初临官场,靳云锋倒是有点不自在这种场面。   “嗯,那好吧!”苏沐转来转去,依旧只是废墟和人群,似乎火潮一灭,便无了他事,感觉有点索然,便也轻快的应了靳云锋的话。转身绣鞋踏过乌黑的火墟,朝靳云锋的方向走来。   街道上,黑色的粉末在风的吹动之下,纷纷扬扬。   苏沐走出废墟场,在步出屋檐下的时候,一方破瓦,随着风瓦拉滚落,朝底下苏沐的头顶袭至。   “小心!”靳云锋蓦然失惊,跃身前去,将苏沐身子一拽,揽在臂中,转身抬腿一踢,将凌空而至的那放瓦片踢飞,替苏沐挡下了这一突来之厄。   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轻易的被这一惊愕引来骚动,街道过处,被人群挡住的一顶青幕垂帘骄停住在街边,轿中人一指掀起帘幕的一角,刚才的一幕尽落眼中。   轿夫件道路被人群堵住,无法前行,驻脚停步,朝轿子内人道:“公子,前方人群太多,我们过不去呀!”   高玧放下帘幕掀起的那一角,眼眸深邃,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脸色淡漠,沉吟了一瞬,吩咐外面轿夫,“不用了,调头回去吧!”   轿子转头走后,人群也被逐渐的疏散开来。   靳云锋打量着苏沐,询问道:“苏姑娘没什么事吧?”   苏沐稍微吃惊,平复下来后,感激的看着靳云锋,“好险!”   靳云锋转身看身旁人群形势已经控制住了,便也稍稍放心,吩咐了身旁人一些事宜,看了苏沐一眼,心里自然明白高玧平时想的什么,苏沐如果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恐怕到时候高玧那边不好交代,于是,转身对苏沐道:“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苏沐余惊已定,正想推辞,但怔了一怔,还是乖顺的点头答应,“好吧,反正我一人也无聊得紧,高玧这阵子又无暇理会!……”   靳云锋一身刚毅,近乎冷漠的脸容,似乎没有在听苏沐叨念着什么,只是与苏沐并肩,缓缓穿行在人群街道中,偶尔听到苏沐口中有关高玧话题的时候,才稍微住了住神。“韩公子最近身陷囹圄,高公子自然为他四处奔波,朋友之间两肋插刀,江湖之中多有之事!”   “嗯!”苏沐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高玧没有时间帮我,你又做了官,想必在京城中查些什么会比较容易!”   靳云锋皱眉,“苏姑娘来京是想查些什么?”靳云锋问完,却自觉多嘴,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苏沐却道:“找一个人,他肯定在京城中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他,或许,他也在找我……”   “哦!”靳云锋没有再往下接,只是淡漠的应了一声。   并肩步行,突然沉默了下来,与街道旁逐渐络绎的行人擦肩而过。靳云锋忽然想到苏沐刚才话中似乎有所求,如此冷漠回应确实非是君子之道,于是又开口询问,“但不知姑娘是否有遇到什么难事?”停了一停,想到自己的主子似乎也是很看紧这个女子,于是壮大了胆,道:“姑娘有事,大可找高公子相帮,天下之事,还少有他办不到的!”   自信,满满!   苏沐奇怪的看着这个武人,心中略略有疑,忽然‘噗哧’一笑,“都说武人自傲,更看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今日一看,并非如此呀!还是说我们的靳少侠心胸广阔,广纳无边呀……”   带着几分揶揄,几分打趣的意味,苏沐径自仰头笑言。靳云锋瞥了一眼苏沐的天真无暇,并无介意,只是道:“剑有利锋,笔是枪矛。天下墨者,真要言论起来,未必输给武人。而且公子高玧在江湖中的名声地位,也不是一般墨客文人!所以靳某敬佩于他,也无不可!”   “是吗?”苏沐带着几分疑惑,但令她吃惊的确实高玧这个看起来病体薄弱的人,在江湖中竟然有这样的地位,连眼前这个武功在京都中屈指可数的人,都如此敬佩,想必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不禁释怀,笑言:“英雄见解,的确不同!”想了想,苏沐正色道,“不过算了,我要找的人,还是自己找好了,我相信,某一天,一定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与我相遇,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言罢,苏沐将严谨的态度一扫而光,径自扯开话题,靳云锋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路上,冷漠如他,倒也与苏沐这个轻灵如同林中鸟雀一般聒噪的人儿相处得当,这点确实值得人惊叹。   靳云锋没有拒绝她的聒噪,苏沐更是沾沾自得,便将当年蜀道,域外风情,讲了无数遍的之后,又再次讲了一遍。   ……………………   尚鸿在几经搜集之下,顺便将韩骁过往的行迹罗列出来,大到目无朝廷纲纪,小到当街遛马,撞倒街边小贩,种种行迹,全然在罪名指控之中。于尚鸿看来,如此纨绔子弟,再加上此次人命关天相加起来,可谓罄竹难书,劣迹斑斑。况且又落在他手,定然插翅难飞。   只是他所要的,却又并非如此,这一次,他不但要报杀子之仇,更要将韩慎那老匹夫给拉下来,即便不能一次将韩慎打倒,但是有子如此,韩慎在朝中的声望肯定也大大减少。而此时,在朝中与韩慎素有不和的承明王爷,他的靠山,定会借势追打,韩慎定难立足。   “大人!”尚鸿府中的师爷崔健,请亲个推动着半开的书房门,来到书案上尚鸿的面前,带着一封书信,交到尚鸿的手中,“大人,承明王爷来信,势必大人亲阅。”   一听承明王爷,尚鸿的不定的神色,有了一点异动,“拿来。”   展信通读,阴沉的脸上笑意连连,“我的好王爷,真是想到和我一处去了。”尚鸿读完书信,徐徐起身,来到书房僻处,端出一个火盆,将书信丢在火中,烧尽。   “还有……”师爷躬着腰,似乎有什么事欲启齿,却又不敢的模样。   “还有什么事?”尚鸿有点不悦,看着那师爷的模样,真是越发的不耐烦。   师爷崔健带着一贯的习惯,在说话之前,先停顿着拈了拈自己腭下的胡须,佯装一付高人模样。岂知今时不同往日,尚鸿在失子的情况下,又报仇心切,心性自然变得暴躁了许多。见师爷如此一付欠揍模样,当下怒从心起,抬起脚便是朝师爷腿步踹去,“滚你的老犊子,有屁还不快放。”   师爷被踹倒在地上,利落的滚了两个圈才稍微停住,撅着的臀部高高翘起,又是一付天生的待揍模样。只是这一次却学乖了许多,忙忙开口,“这个,城中的盐坊,烧拉!”   “烧就烧,关我什么事,我现在就只想把那姓韩的……”尚鸿经嘴这么一说,说到一半的时候,双眼忽然瞪起,弯身拉拽着师爷的前襟,惊呼道:“你说什么烧拉?”   “盐,盐坊啊!”师爷再次重复了一次,但看尚鸿的模样,还真是唯恐自己会再次挨揍,只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口不提。   谁知尚鸿却似突然无力的般,紧拽住师爷前襟的手忽然松了开来,自己也一下失了重心,跌倒在地,嘴中却是喃喃自语,“被烧了,怎么会这么巧,那么……私盐的事,……王爷,王爷刚才在信中怎么绝口不提呀?”   “兴许是,兴许是王爷人在宫中,还没收到消息吧!”师爷讪讪的回了一句,苦着一张脸,似乎刚才腿部被踹的那一脚,还余痛未消。   看着师爷的模样,尚鸿真是越看越觉得恼火,突然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讨厌的一个人来当自己幕僚。正想再抬腿踹上一脚的时候,却难得的住脚,忿忿的叫唤了一句,“养你来做什么,现在这么燃眉的时刻,你还不速速想点办法。”   尚鸿越想越觉得跷蹊,“为什么盐坊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我总觉得不大妥当。”   师爷起身,依旧拈着自己的胡子,依旧还是刚才那拖拉的模样,只是这次,却是真的在搅动脑汁,“或许,如果事情真的如大人所想,那么这势必就是韩慎的动作了,而且这一动作,还真是不小哇,不禁牵连大人您,就连承明王爷,也在牵连之列,私自贩盐买卖,可是重罪啊!”   “废话!”尚鸿吼了师爷一句,重重的连拍着身边案几,似乎已经有点急不可耐,“这个本官自然明白,本官想知道的是对策,对策!”   师爷看着尚鸿着急的模样,心里倒是有点幸灾乐祸,不过表面上却是依旧一付老练的模样,悠然的道:“既然这事情牵连到王爷,那么,也就是说天塌下来,也不是先砸到大人!”师爷嘿嘿的一笑,不愧老油条,“既然是先砸到王爷,那么王爷势必会想法救这场大火。那么在砸到大人的时候,就算火还没灭,也不至于烧伤自己呀!”   一番妙语连珠,却是字字在理,直将尚鸿心中的恐慌扫去,一连拍了那师爷的背部好几下,“真不愧是老狐狸,说得在理,说得在理!既然我和王爷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我还怕什么呢?哈哈哈哈……”   师爷轻咳了几声,借机退了几步,不敢再在尚鸿的掌下经受这等‘摧残’,再次进言道:“只是大人还是应该将王爷吩咐的事办妥,韩骁那小子……”   尚鸿瞥了一眼师爷,虽然依旧是那么的不顺眼,但最起码心里的气顺了许多,“不错,韩慎既然出手了,我们也不能再拖了,一定要让韩骁那小子吐出点什么来。”尚鸿清了清自己的情绪,吩咐道:“师爷,传命将韩骁那小子带到刑房后面停放尸体的那个院子去,本官要亲自审问。嘿嘿……”   阴侧的笑,让师爷不寒而栗。   “遵命!”   尚鸿起步,移往刑房那边去,等待了片刻之后,韩骁却被人押至尚鸿的面前,两两相觑,韩骁看了看周围,草木林立,边上还停有一口不小的池子,池子中潋滟清波,在午后余晖的照应下,显得有点泛红。   蓦然一笑,韩骁道:“真没想到漆黑黯淡的牢房中,竟然还有这等地方啊!”   尚鸿耸肩一笑,“怎么样,不错吧!”站了起来,步至韩骁面前,如同俯瞰苍生一般的态度,介绍道:“府衙的人,一般把这个地方称做‘黄泉路’,看到了没有,林间那条小道,嘿嘿……”尚鸿撩起韩骁手腕间锁住的镣铐,抬着下巴指了指边上那条小道,“从这里被邢死的犯人,都会从这条路被送出去,还有,那边那个池子看到了没有,……”   “嗯,”韩骁瞥了一眼眼前这个一看便知阴险的人,却是依旧一脸轻松的模样,赞叹道:“残色夕阳,好景致啊!”   “错!”尚鸿放下他的镣铐,将步伐退回自己原本的座上,“那个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池子,那可是‘血池’,地狱下面的血池。”   “对待犯人我们有很多办法能把他们折磨死,其中一种就是把他手筋和脚筋割断放血,再扔在这个池子里挣扎,最后筋疲力竭的时候,一身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啧啧,死状啊,那叫一个恐怖啊!”   “哦,原来如此!”韩骁恍然大悟,“不是吧,难道大人想让我这样的一个死法!”   尚鸿瞠大了双眼,死命的瞪着韩骁那故作惊讶的表情,嘶声吼叫道:“本官会让你死得更惨!”   第十六章 审讯   “本官会让你死得更惨!”   凛冽的呼喊声,近乎嘶鸣,将尚鸿原本不怎么尖锐的声音提到了最高点。   薰风偶过,将血池中晃荡的红,撩得鲜艳欲滴,如同破镜一般,肆虐而来的血腥味,让韩骁稍感不适。嫌恶的看了尚鸿一眼,返身反客为主一般,坐上了院内草亭中的椅子上,双手上的镣铐放在桌面上,勾起了淡淡的一抹笑,悠闲之态,倾惑众生。   显眼的镣铐放在桌面之上,与这韩骁这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面目,对比着实鲜明。只是此刻囹圄之中,又何曾有人在意过这等琐碎小事!   “不然吧!”有意无意的玩弄着手上冰寒的镣铐,玩味似的双眸带着一丝足以勘透人心的洞察力,“据我所知,尚大人此刻应该是对我莫可奈何才是,我要死了,谁来帮你指证我爹呢?”一字一句,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说得极其自然。   尚鸿双眉一挑,没有否认。“你还倒不至于像市井传闻般蠢钝嘛!”是赞许,也是讽刺,尚鸿语带双关。“不过,你落在了老夫的手里,不但要你赔我信儿的命,还要你整个家族一起陪葬,当我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呵!”这次却是轮到韩骁讽刺般的笑,“就你那个蠢钝如猪一样的儿子,也配我韩骁给他垫背!”韩骁停了一停,道:“不过,在这牢房中的这些日子,我有很多可以逃跑的机会,但是我还是委屈了自己,继续留在那个又脏又臭的牢房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韩骁的话触动了尚鸿,“你要逃跑了,老夫就更省心了,不用庭审,直接以畏罪潜逃杀了你,圣上也奈我不何!”   “可是你就不怕我跑了就不回来了吗?”韩骁反而取笑,“难道你就不指望从我口中套出什么,好牵制住我爹!”看着尚鸿脸色稍微变色,韩骁很是满意,继续言道:“其实我根本没必要逃跑,你那笨儿子能死在我手上,你就未必不会死在我爹的手上!”   说罢,韩骁肆意的狂笑,从牢房中出来,带着几许落魄的气息,在此刻狂笑声中,竟然将豪情尽涌,直叫尚鸿立在当地无尽赧颜。   奔身前去,尚鸿一把抓住那狂笑声中的小子,将他摔在地上,一只脚狠狠踩上那俊逸的脸庞。或许是故意,韩骁也没有还手,任他脚下的尘灰在自己鼻息咫尺之间起落,随着呼吸来回。   “说,你爹和你那远在边疆的大哥,在暗地里如何招兵买马,相互串通来图谋不轨?”   韩骁勉强的伸出手,尽力的想拨开踩在脸上的那只脚,碍于手上镣铐的阻碍,显得有点吃力。“斯,斯文点!”尚鸿冷哼了一声,忿忿的将脚挪开,“如实招来,可以少吃点苦!”   见惯了牢笼中被囚之犯,无论骨头多么硬的,最终还是得乖乖招认,这点尚鸿是绝对有把握的。只是韩骁刚才谈笑风生的模样,让尚鸿误以为他只是纨绔表面,在听到韩骁起身后那句,“要是破相了,春香楼的姑娘可就不止要哭瞎眼了,要问什么我说就是了嘛!”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尚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他原本准备了一套凌汛的家伙,最后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怕死到如此地步,竟然还没动手就肯全部乖乖招认。   鄙夷的神色显露无虞,将纸笔丢在一边,“一件一件的说清楚,你是然后行凶杀了我儿,动机又是什么?还有就是你爹是如何蓄意养兵,打算图谋什么事……”   “一件一件说!”韩骁出言打断尚鸿的话,“先说说怎么杀你儿子吧!”韩骁潇洒的说,听在尚鸿的耳中,却是无比的不自在。“我是在楚馆中,看到你那不肖的儿子,竟然在欺凌弱小,人家宫瑾姑娘天资国色,怎么能让那种畜生给玷污了呢……”   “说重点!”尚鸿厉声严喝,止住了韩骁似无止境的废话连篇。   “……然后就是你儿子,跟一个黑衣人在打架,你也知道我除了风流倜傥之外,还是行侠仗义之人,路见不平之事,定然拔刀相助,……”韩骁笑着,看了尚鸿一眼,“然后,我‘咔嚓’的,就把你那笨儿子杀了!”   韩骁说到重点,忽生一股神秘的感觉,轻声言道,“其实,杀你儿子这事,也是我们起事的暗号!”   “什么暗号?”尚鸿听到起事二字之时,只觉血气上涌。   “我们决定先在京都中扰起一些风波,好教皇帝和深宫里那个女人分神放松戒备,然后暗地里联合远疆镇守的大哥韩竣以及其他各地藩王,三日后进攻汴梁,一举拿下帝座,拥燕云王为帝!”   “此事当真?”尚鸿一听燕云王,脸色骤然一变,抬腿踢在了韩骁的胸口上,“你以为我好骗啊,随便扯一个谎言来敷衍,我就会信?燕云王远在燕州北地,你哥哥韩竣又在边关,三日之内联合进京,做什么白日梦!”   韩骁抚着胸口,吃痛的道:“难道你忘了燕云王因为当年酒醉失言,被责令此生除国有大事,否则永世不得进京的事吗?”   韩骁如此一说,倒勾起了尚鸿的回忆。燕云王乃当年先帝庶出之子,尚在孩提间便被遣往封地当王,但在近年进京朝贡之时,明显有雄风乍露的风姿。但也确实如韩骁所说,燕云王因为酒醉,便出言大逆,被先皇责令,想必定然回到藩地后便怀恨在心,说有起事之心,确实在理。而且现在天下宝座,是一个胆小懦弱的萧煜翎坐着,实权又在箢明那个女人的手里别说燕云王了,其他藩王必定也有忿恨在心。   “现在燕云王已然潜身在京师,只等两日后我大哥前来,到时候,别说杀了你儿子的罪可以勾销,就算杀了皇帝萧煜翎,也不会有人怪罪于我!”韩骁说得狂妄,竟然有点自得了起来。   尚鸿看着韩骁的模样,一时之间却是拿捏不定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如此轻易得到的情报,但又如此在情在理,恍惚之间,竟然沉吟了起来。刚才凌驾在韩骁之上的嚣张气势,顿时烟消云散。   这看得韩骁好不快活,仰天长笑。   “怎么样啊,尚大人!”韩骁出言相激,“需要我画押签字么?我可是句句属实啊!”说罢,又是长笑在耳,听得尚鸿顿时勃然大怒,奋力又是朝韩骁一踢。谁知尚鸿愤怒之下,竟然也是力大惊人,将韩骁这一个根基不浅的男子汉踢飞了数丈远。   “喀喇”的声音,从韩骁那边清晰的传来,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韩骁痛苦的挣扎在镣铐的纠缠之间,骨肉与寒铁的相互夹击与抹擦下,骨头哪怕被碾压成碎,也是平常之事。   “哼!”尚鸿冷哼一声,将刚才韩骁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誊写了下来。末了,将笔墨携至韩骁身旁,让韩骁亲自画押。   当韩骁的指印按在纸上,放安心一笑。丢下了韩骁的手,道了一句,“你就等着死吧!”他拿着手中那张口供,忘形得笑。却不料韩骁在痛苦挣扎中,却微弱的吐出一句煞风景的话,“如果我说,这是假的呢?”说罢,闭着嘴讽刺的哼笑了两下,却宛若冬夜寒冰,将尚鸿僵住在原地,怒问:“你说什么?这口供是假的?”   气急了的双眼,忽然有杀人的冲动,一种从天堂瞬间被拉下地狱的错觉呼啸而过。僵硬的双手,忽然举起那张口供,作势撕下。   不料韩骁却又开口阻止,“未必是假的哟,撕了的话我可就不会再画第二个押了!”语气的轻松,竟然是一种看好戏的感觉,让尚鸿一时之间有种被人愚弄的感觉。恼羞成怒,又是一阵踢打。但面对手上的这张供词,尚鸿是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若信了,是真的还好,但若是假的,到时候便事关重大。但若不信,又不知如何向承明王交代这事,反复迟疑之下,不得不降低姿态,朝地上的韩骁问了一句,“到底这,这供词,是真是假?”   韩骁翻滚在地上的身子,不断的颤抖着。   尚鸿正当不解之时,待近一看,却见韩骁已然笑得不成样子,俨然将尚鸿当成了第一号傻瓜一般。忽然之间,尚鸿才发觉韩骁这样的人才是最棘手的,审讯犯人,最后居然被犯人玩得团团转。思及至此,尚鸿又是怒火陡升。   只是如今事已至此,若现在将韩骁打死了,到时候在皇帝面前,就更不好说话了,留了一句“再留你多活几个时辰!”说罢,拂袖而去。   一出这个将牢房与外界隔绝的院子,尚鸿便遇上前来探究竟的师爷。   师爷一见这张供词的内容,竟然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大人高招呀,不消一个时辰,就将那小子的话乖乖全套了出来。”   尚鸿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见到师爷的讨厌模样,刚刚吞忍下去的怒火,瞬间又爆发了起来,朝着师爷又是踢打而去,“看到你的脸我就讨厌,那小王八蛋,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当愤怒宣泄完之后,尚鸿却出乎意外的冷静了下来,冲着那张供词嘿嘿笑道:“燕云王在京是吧?”阴恻恻的说了这么一句,尚鸿忽然将所有愤怒都消散了去,“那就翻遍整个汴京,拿到皇上面前,到时候你们就真的死期到了。”   待尚鸿走后,鼻青脸肿的师爷才可怜的翻了过身,在当地抽搐了几下,毫无生气,“我又招谁惹谁了?……”   隔绝住外边的院子,韩骁努力的想挣脱自己现在的境地,无奈铁锁缠绕着,又逢伤重,只好任自己平躺在地。   忽然,从空中传来偷笑的声音,韩骁也没睁眼,依旧躺在那地上,“好戏看够了,也该现身了,小妖精。”   苏沐的身影蓦然降落在韩骁的跟前,也不知道之前藏身在何处,朝着韩骁此刻狼狈的模样打趣道:“没想到韩骁韩公子你,竟然也是如此的会演戏,跟真的一样!”说罢,推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韩骁。   只闻韩骁一声痛呼后,朝苏沐怒吼,“这伤是真的!”   “哦,是嘛!”   “那老王八蛋,我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   韩府的炽焰军中,那名在火场中被特意救来的伤者,在经过救治之后,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然到了晚上。原本混沌的意识,在听说自己身在韩府的时候,竟然显得无比的激动。但却无论外人如何打探,他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也不肯告诉他人自己为什么会被囚禁在盐坊之中。只是说要见韩慎,其他的再不多说。   正当所有人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了。   一身清白寒衣,病体的薄弱,在韩府炽焰军中精壮汉子为多之中,是无比的鲜明对比。但那柔弱的眸子中,所透露出的韧劲,却教人不得不忽视他的存在。   高玧缓缓走过去,身手按住了那人的脉搏,一瞬后,朝那个受伤的人点了点头,“除了外伤,基本无什大碍,先生尽管放心。”高玧收襟起身,明亮的眸子所衬出的,却是疲劳的模样,轻咳了几声,却教旁边的靳云锋担心了起来,“高公子,不需要先去休息么?”   “无碍!”高玧摇了摇手,又将目光转向那名躺在床上的男子,“你不是想见侯爷么?我带你去!”那人一听高玧的这话,蓦然抬头,怔怔的看着高玧,随即点了点头,起身跟在后面,随着高玧往前走去。   一路,或许是因为两人,一个有病在身,一个又重伤未愈,故而都将步伐放得极慢。韩府四处的精美装设,在夜色中渐渐的沉寂了。雕梁画柱,水榭亭廊,一切繁华在喧嚣尘世中尽情绽放着光彩。但是在这静默的两人眼中,又似无形的般,甚至可说,不堪入眼。   忽然,高玧的步伐停了下来,身后,那人的步伐,也随之停了下来。   “有件事,……”高玧没有回头,只是依旧站立在那里,缓缓说道:“我想确认一下。”那人任凭着高玧话音敲落,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表情,甚至连心态,也是严谨的戒备。只是静静的站在当处,等待高玧的下话。   “薛敬铭,薛大人是在淮北落网,而后一月被人运送至京城的吧!”高玧徐徐话落,一字一句道出,却将身后那人大大的吃了一惊。一直没有任何表态,也不甚多言的人,居然吃惊到有点畏惧起那只说了这两句话的男人,颤颤的声音,尽着他最大的努力回复着平静,“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以及我所遇到的事!”   高玧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径自说道:“如此甚好,我已经得到确认,也不枉我亲自来为你带这一次路了。”   轻描淡写,却叫那个叫薛敬铭的男人举步不得。“你到底是什么人?”咬着牙,切着齿,他不得不防。   “想帮你的人!”高玧淡淡的说着。   站于廊庭边上风口的两人,截然不同的神情,被夜晚的凉风吹拂而过,薛敬铭却如同高玧这个久病之人又着一样的感觉,   ——风好冷!   “如果,巡按大人对高某有任何质疑,那么高某也无法。只是侯爷还在书房等候,巡按大人想教恩师就等么?”高玧再次轻描淡写的说着一番令薛敬铭动弹不得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人,薛敬铭再次动问了一次,眼中欲探究竟的欲望,却是更加深沉了。   “我说过,帮你的人!”高玧没有变动神色,却是转身看着那个饱经风霜的男人的脸面,“如果说淮北一行,让薛大人连报仇雪恨的心志都丧失了的话,那么你也不必再随我往前行了。”   报仇,薛敬铭忽然笑了起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的人,巡按一行所有朝廷遣派而去的随行官兵全部随着我葬身敌手,这个罪名,我如何担贷得起。”他连连退了数步,朝着亭廊边上坐下,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除了颓废,就是绝望的气息。   “你担贷不起,不代表别人担贷不起,……”高玧望了望风吹来的方向,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许冰凉,紧了紧衣矜,继续朝下说道:“最起码,萧承明这个王爷,应该就担贷得起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薛敬铭在听到萧承明这个名字的时候,震惊的程度,几乎要将他的颓废和绝望尽数湮没,“不可能的,我查到的一切,都没有向谁说过,不可能有人知道的!”看着高玧的眼光,又变得混沌和警戒了起来,“你是萧承明的人?”   高玧一笑,略带讽刺,“你就是这样对待即将救你出地狱的人吗?”又是一笑,加中了嘲讽的语气,言道:“能出地狱,再死一次又有何妨?”似乎,高玧的身体再也受不了亭廊边上风口冷风的肆虐,说完了这一句话的时候,不再理会薛敬铭,径自朝前走去。   薛敬铭默默的看着高玧的身影在前面渐渐走远,眼神之中透露出一股不甘的感觉,抓紧了拳头,几乎要将指甲插进了血肉,蓦然起身,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模样,步随在高玧的身后。   心中响彻徘徊着的,却是高玧那句让他如雷贯耳的话。   “你就是这样对待即将救你出地狱的人吗?”   “能出地狱,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第十七章 挑灯看剑   书斋的房门半开合着,透着烛光幽幽,韩慎的身影层叠着照映在纱窗上。窗外,是风声的肆虐,吹打纱窗上略显沧桑的身影。   似乎,他已忘了在窗边站了许久,只是如此默默的等待着,闭目,神色中的不动如山,压抑着令人觊几欲窒息的压迫之感。直到,书斋的门被人完全打开,高玧将那个遍体鳞伤的人带至房中,淡淡的朝那威严的身影,道了句:“侯爷,人带来了。”   韩慎微微睁眼,转身看着高玧带来的那个人,蓦地一笑,却如同利匕一般,冰冷尖锐,“薛敬铭,你的命,可真硬哪!”目光如炬,直直的灼射向薛敬铭处,只让人觉得避无可避,不敢不迎。   “大人!”在韩慎那话说出的时候,薛敬铭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蹶不振,跪倒在地。“学生,有辱师恩,有辱皇命!御史台一行,竟在学生手中,全军覆没!”   “萧承明呢?”韩慎冷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薛敬铭,目光没有对待门生一般的恩宠倍加,也没有对待弱者般的哀怜之样,有的,只是对待未完成使命下属的怒气,“老夫扶你当上御史台,代天驯兽,何等风光,你竟然一去半年,还落得个无一生还。萧承明来报,你弃军远去,这可真是玷污了老夫用人不当之名啊!”   薛敬铭安静的跪在地上,并无答言,只是隐隐之间,感受着韩慎那声音中所威慑出的压迫,极力的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承受着。都不曾看到薛敬铭趴伏在地上颤抖的身躯,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高玧,淡漠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是,不是这样的!”薛敬铭气若游丝,趴伏着的身躯动弹不得,只得任之眼泪浇落在自己苍白的手上,使尽全身的力气,指尖尖锐的抓着地面,显得狰狞。“萧承明,在说谎……”抬起头,力竭声嘶,“敬铭绝不会做出有辱恩师的事,……”颤抖的声音,有着异常的坚毅。   “为什么你能活到现在呢?”韩慎沉默了许久,问了一句,坐在椅子上,似乎还没有想让重伤者起来的意思。“既然萧承明说谎,那你为什么会活到现在,而不是死在淮北了,而是落在了京城盐坊之中。”   “因为我不能死,……”薛敬铭的眼神中有着激动的泪光,“只要学生一死,萧承明私扣官盐,再行转卖的罪行,就必定会有人揭露出来,呵呵……”薛敬铭有些许得意。看在旁边高玧的眼中,竟然露出一丝可怜的意味,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目,丢到薛敬铭跟前,“看来薛大人所托非人啊!您费尽心机还差点配上性命的东西,轻而易举的,就教人出卖了去。”   “你……”薛敬铭看着丢至他眼前那本蓝皮账本,一笔一字,皆是出自他的手笔,刹那间如遭雷击,动弹不得,“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明明,……不可能的,这东西若是落到别人的手上,萧承明不可能留我到现在的!”   “落在别人手上或许是这样,但是……”高玧撑着自己的额头,疲惫的将话继续说下去,“如果落在我清宵阁手上呢?大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淮北难民之多,若无我远阁所伸援手,恐怕现在早已尸积如山了吧!”   薛敬铭一听远阁二字,沉吟了起来,“江湖草寇!不错,清宵远阁,我行走淮北之时,饿殍难民,无不赞颂你清宵远阁之名,与我朝廷贪官污吏,官盗相结比起来,真是令人羞愧!”他撑起身,缓缓的站了起来,“既然清宵远阁心怀苍生,孰是孰非应该心有权衡。既然如此,我在淮北打击盐枭之时,与承明王的军队交战的时候,清宵阁何故不肯出手相帮!”   “你们应该也很清楚,那一役我若取胜,淮北之民从此便可解放,朝廷中与此有勾结的人,薛某会一一拔除,江湖草寇,不过意气一时,却全然不罔大局罢了!”   高玧点了点头,笑道:“或许如此吧,不过薛大人一役战败,便推脱我清宵阁不肯相帮,这未必是官家担待之责呀!”眼中,隐有余怒,高玧放狠语气,“薛大人不感谢我帮保你一命之恩,反倒如此推责,实则让高某寒心。”   薛敬铭看着那本账目,心里自然明白高玧话中的意思,“想在淮北有不为人知之举,恐怕还得问过你们清宵阁吧!”笑,带着了然,“看来,清宵阁是真想步入朝堂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庆幸,公子站的是我们这一边,不然,现在的我恐怕是死无全尸了!”   “萧承明!”韩慎一直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次倒卖官盐之首,居然是你,看来,是天要亡你啊!”   高玧弯身,拾起刚才丢落在地的那账本,轻轻拍了拍从地上沾起的灰尘,轻笑一声,“侯爷可要抓紧时间呀,燕云王尊驾,可是等不得的!”   ……………………   燕云王尊驾,可是等不得的!   一句惊雷,平地而起。高玧从容的声音如同彻夜惊雷,将屋顶上潜伏着的寂静给彻底掀翻了起来。   “别跑!”再云冷漠的声音从屋顶上迸出,蓦然攒动,韩府书房的上空,几道身影如同魑魅,游离在屋檐之上。剑刃相交的声音,使得高玧满意的笑了一笑,带头前行走出书斋,亲眼观看这一场厮打。对着上方与数人交战的再云喊道:“再云,要活的!”   再云瞥了一眼下方的高玧,没有做声,转身后却是更加凌厉的逼近身前那黑衣客。“听到没有,我们公子要活的,算你们走运。”说罢,却是将手中长剑唰唰挥洒,没有杀气的逼近。挽剑轻如风,依旧将眼前几个人逼至边上。   眼见屋檐下,是被他们厮杀声引至的韩府守卫,琳琅满目在下,举戬待发。   “你们没有退路了!”再云略带失望的对他们说,似乎是有点未尽兴的意味,挑剑轻寒,本是想将他们手筋挑断,不料隐在其后的那人,却是将前方同伴踢翻在地,引开再云的注意,正欲追上,却被其他黑衣者拦下,再云几下利落,翻转身姿,依旧将拦者之人一一逐下屋檐。   悔恨追迟,只见那逃出之人足下点力,翻身跃至另一座屋檐上,回首瞪了一眼刚才发号施令的那白衣士,翩然远去。   然而被出卖的那同伴,落下的一瞬,却被韩府守卫利刃穿心,并无像高玧所说那样留下活口。   “糟糕,留下来的都死了!”再云忽然想到刚才掉落的那几个人,居然被当场裁决,可见韩府军威如山。只是如此却罔顾了刚才高玧的吩咐,翩然点落,步至高玧的身边,有点懊悔的颜色,“公子,再云失职!”   “你做得很好!”高玧赞许了一声,“该活的都活了,该死的,也都死了!”他无情的看了一眼杂乱的地上,面对韩骁,“侯爷,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韩慎自然看着高玧淡然的模样,忽然觉得高玧这个文弱之人的厉害所在,“连远在燕云的王爷都被你利用了一把,恐怕朝廷之中,想有人与你智囊相当的,无有一人!”   忽然想起了薛敬铭刚才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庆幸,公子站的是我们这一边,不然,现在的我恐怕是死无全尸了!”   忽然大笑,天生的威严并不允许自己有这等想法,只是更欣喜的是,这一把不见血的利刃能为自己所用,这才是关键。   高玧与韩慎两人商量好了如何等待萧承明的反击以及应对之后,略显得疲惫。韩慎看在眼里,自知他身子薄弱,言道:“公子既然有恙在身,也不必多费心思,韩某久居朝堂,沙场千军万马都未曾有过惧怕,何况只是一个承明王,公子只管放心。”   “如此,那高玧就先行告退了!”高玧也不拂逆他意,而且今夜在廊庭风口边上,确实将原本薄弱的身躯多赠了一层寒霜,再不歇息,恐怕不妥。才步出几步,韩慎却叫住了他。   “但不知小儿救出之后,公子有什么想要的呢?”韩慎此话,正中高玧的下怀。   看样,韩慎确实有意招揽高玧这个人才,只是,收不收得住,这就另当别论了。高玧扯了扯嘴角,一笑,“侯爷恐怕不知吧,高玧现在是清宵阁的叛逆,还期望侯爷的庇护呢!”   韩慎拧眉,等着高玧的话,“只希望侯爷他日尊荣再上的时候,莫忘了袭一侯爵,高玧自然消受!”说罢,轻身步出,带着再云朝着北苑的方向走去。   “他也太狂妄了,……”薛敬铭看着高玧远去的身影,不禁颤栗,“封侯袭爵,亏他敢想,这该是何等功勋,才是应得?”   韩慎瞥了一眼薛敬铭,忽然大笑,似乎很是开怀,“不错,就怕他不敢想,只要他有所求,才能为我所制,这等人才,连与我斗了大半生的承明王都能轻易被他计算。这种人,要是站在别人那边,恐怕到时候死的,就是你我了!”   薛敬铭有点不明白韩慎说的话,只是看着自己往日的恩师,似乎有所不解,却有不得多问,只得缄默。   夜晚的风,似乎越吹越甚,在偏远的北苑内,更是感觉凛凛霜寒。一路而来,高玧都没有开声,在盘算着什么,身后的再云自然也没有多言,依旧只是默默的跟在主子身后。   只见北苑已然在,高玧却忽然停了下来,叫唤道:“再云,!”沉吟着,再云应了一声,等待高玧的吩咐,“这是一条不归路,公子是不是不应该将你们都拉进来!”   再云蓦然一怔,恍然,言道:“公子是在意阁主的追杀令吗?”再云难得的笑了笑,“公子何必担心,当年要不是公子执意要将我们从褒河中救起,恐怕我们早已经命丧黄泉,哪还能为公子效命!”   “褒河啊!”高玧若有所思,闭上了眼,没有说什么。   再云有点担心,“公子,这里风大!”   高玧点了点头,随即移步而行,表面依旧淡然沉寂,却忍不住心中的海啸山呼,“再云,现在才是刚刚开始,以后若有对不住,千万莫怪高玧!”   身至房前,只见风稍稍弱了些许,遣去了再云,高玧径自推门而进。燃起烛泪,房中陡然亮腾,将高玧的身影拖成长长的落寞。   忽然,只觉房中依稀有什么动静。高玧住了自己的动作,凝神戒备,“谁?”   “呃,是我!”酥松的声音,如同刚睡醒的一样,带着朦胧的含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得都睡着了。”屏风之后,苏沐揉着自己的眼睛,从榻上下来。   一身罗裙,被她翻转得带着皱痕,无暇打点,苏沐来到高玧身前,“我去看过韩骁了,他很好,只是受伤了!”没有注意到高玧的异样,苏沐只是松了松筋骨,尽量驱散些许睡意。   高玧点了点头,也不介意苏沐将他的房间当成自己的。只是见苏沐刚刚睡醒,便在房中的榻上,随意挑起一件淡色披风,轻轻为苏沐解上,“更深夜重,当心身体!”话是如此说着,自己却猛然咳了起来,频频不断,看却严重。   苏沐娥眉轻颦,拉着苏沐往桌边坐下,按下他的手,切问脉门。   “怎么了?”高玧怔了一怔,看着苏沐专注的神情,有点惊讶,“你会医术!”   苏沐颔首,“我娘医术很高明,虽然我没继承到她这一点,但是多少还是学会一些!”说着,苏沐的语气却明显的凝重了起来,“你这个病,……”   “治不好的了!”高玧收回自己的手,淡然的言道。   苏沐却从他的话中,明显听出了绝望与哀怜。“寒气在体中堆积已久,若要清除,恐怕就是去命了!”苏沐有点不忍心的别过了头,蓦然也随着感伤了起来。“你是怎么得上这病的呢?如果不是冰冻三尺之寒,是绝不可能患上的。”   高玧无视于苏沐的感伤,径自收拾着自己刚才因切脉而卷起的袖口,徐徐应道:“不错,这个病就叫‘三尺寒’。”高玧望向苏沐,似乎因往事而踌躇着,“好多年前,我娘亲因为嫌弃我的存在,有辱她的高贵,便将我抛在了河中!百丈深河,岂止透寒三尺?那种刺骨的冷,造就了我今日的病!”   高玧每说一句,都停了好久,依旧是淡淡的从容,诉说着。然而往事回首,高玧似乎已经麻木,但给苏沐的,竟然是这等震撼。   被亲生母亲抛弃,甚至于杀死!   “我……”苏沐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想却无半点可言,明日的聒噪,在此刻高玧的眼前,尽然化作烟云,“你爹爹呢?难道也忍心将你抛弃么?”   高玧有点诧异,看了苏沐一眼,却笑了。不似刚才那般落寞与孤寂,是温和的笑。“我的父亲是个很有才气的人,文韬武略!无奈命运多骞,终身不得志,只得郁郁而终。”他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那把长剑,“你把那柄剑拿来!”   苏沐依言照做,将那把剑取来,交到高玧手上。   只见剑长三尺,飒飒寒锋在被高玧抽离的瞬间,闪闪生辉。荣光对着烛火,映在高玧的眉间,是显耀当年的荣誉,追朔当年仗剑人的情怀。高玧的笑,也如同刻画的一般,止在了这一刻。“我毕生的愿望,就是将我父亲的遗愿完成,与我想见的人,一较高低!”说到最后的时候,高玧的声音,是凛冽着的,将青锋还鞘,重重的敲打着铁鞘的边缘,发出‘铛’的一声清响,将苏沐吓了一跳。   “高,玧……”忽然觉得眼前的高玧是陌生的,并不如她先前所认识的那个谦谦君子一样,现在有的,是一种如同他的病一样,让人通体发寒的冰冷与凛然。   死过一次的人,在自己母亲的手上死过一次的人……   苏沐不忍往下想去,“高玧,你会怎样做?”   “嗯?”高玧敛去了刚才的凛然与尖锐,看着沉默下来的苏沐,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却反问:“何有此问?”   苏沐忽觉自己唐突,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绞弄着自己的手,缄默了许久,抬首望,问:“我们是不是朋友?”   高玧没有想到苏沐神情会转变得如此突然,释怀一笑,“自然!”   “真的?”   “嗯,那还有假!”   “那如果你将你爹的遗愿完成后,会不会遗弃我们这些朋友?”   高玧沉默了,神情明显的僵了一下,随即转笑,“如果遗弃了,我也会来找你!”   苏沐的笑,硬化在唇边,“你说什么?”   高玧又不明白苏沐是怎么了,只是问了句:“怎么了?”却见苏沐失措的模样,从椅子上跌爬了起来,忙不迭将自己挪往房门前,蓦然开门,逃离的一般,扔下不明所以的高玧独留当地。   夜风,吹灌着衣衫裙角,将云鬓理乱,散落了些许在容颜上,竟然带着泪,奔跑在长廊上。翩浮裙角撩过风霜,往事似梦如烟,辉映着刚才那些对话,何等的相似呀!   “你想不想到帝都去看看?”   “想呀!”   “那我在帝都等你!”   “真的?”   “嗯,那还有假!”   “如果你等不到呢?”   “那我就来接你!”   一路的奔跑,清泪经不住风霜的吹袭,飘落,直到,她跑不动,却是跑到了之前那处假山的通道旁。止不住的喘息,灌着夜中冰冷的寒气,透入肺腑,感受着高玧适才的那般话语:“百丈深河,岂止透寒三尺?那种刺骨的冷,造就了我今日的病!”   “不会的,梁哥哥不会有这么残忍的遭遇的!”苏沐喃喃自道,试图慰籍着自己,盘踞脑海之中,却依旧是那鲜明的对话:   “我们是不是朋友?”   “自然!”   “真的?”   “嗯,那还有假!”   “那如果你将你爹的遗愿完成后,会不会遗弃我们这些朋友?”   “如果遗弃了,我也会来找你!”   第十八章 燕云王   夜深难与月同寂,伴点红烛照天明。   高玧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已然平静了下来的心,会再起波澜。一夜,静坐到天阑。幽幽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烛泪燃尽,只剩凄然红泪,与冰冷烛芯。   天明,再云在外面叩门,高玧只是与他吩咐了一声,便将披风取出,与再云匆匆一晤,并无多言,只是朝着寒府后门而出。   因是清晨,晨露未散之际,多有朦胧之觉,从远处看,行人身影绰约,如同梦里。街边,依稀有为求其生计的小贩,早早的起了身,摆开卖摊,等待一日的客源往来,养家餬口。   远处,绰约晨曦,隐约有人影孤独而至。偏薄衣角,沾满晨露,却依稀可见其风度翩然,绝是人间少有。   一个男子,手执青桐扇,腰佩双环蛟,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渐渐,男子的步至,也迎来了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出云破雾,折射在汴梁的大街上,也照打在这个陌生男子的面容上。顿住脚,男子闭眼消受,静静感受着热闹繁华的汴梁京中,这一刻独有的宁静。“有多久了,没有呼吸到汴梁的空气了!”笑,在唇边溢开,“巍峨的汴梁,繁华的帝都,我回来了。”诉说着,如同诉说与最亲密的爱人一般,话语温柔,带满期望。   男子声落后,但只闻身后得得声起,错落有致的马蹄声,迎上男子的身前的一刻,却突然急转方向,偏移了角度,却刚好停顿在男子的身边。驾在马车上赶鞭之人,煞有威严,平凡布衣青簪,似乎掩盖不住那般天生的威严,以及历练的沧桑。赶车那人。朝这街道边上站着的那男子言道:“我们家公子,等您很久了!”   男子挑眉,‘哦’了一声,并不被这驾车之人的气魄所压倒,反倒轻松自如,负手向外,笑着看着这汴梁街道上越来越清晰的巍峨。不远处,皇城天阙一角,已然渐渐显露出其威严,撑天而起。   “汴梁的气势,依旧不逊当年啊!”站着的那男子感慨着,拍了拍手中青桐扇,似乎还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赶车之人,却耐不住了性子,朝男子催促,“我们家公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柴武!”男子重重的喝住了布衣青簪乔装而成的马夫,回头一瞬,威严并重,天生的王者风范尽数洋溢而出,“我是主,你是奴,应该怎么做,轮不到你对我指指点点!”   柴武怔了一怔,看着眼前这个传说中喜怒无常的君子,——燕云王,萧承佑!   突然一种绝不该有的感觉,从心头洋溢开来。此人威严,不该站在这简陋街头,而是,——应该站在大殿之上,更甚者,驾驭于那个宝座之上。   突来的此念头,让柴武瞬间莫名,心悔自己怎会只在这一言两语之间就被这个被遣出京的王爷给唬住,只是正了正自己的神色,将刚才大逆的想法抹去,清声言道:“陛下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燕云王,您该有分寸。”   萧承佑皱了皱眉头,再看了一眼眼前街道的景象,似乎刚才缅怀过往景致的心情已经全部被败坏,不禁瞪了一眼柴武,依旧威严不敛,煞如君王。讪讪移步,甩过前襟利落上了那辆马车。   双橼缓行,渐渐加快步伐,似乎一刻不耐,以最快的速度,穿行在已经薄稀得几欲散尽的街道中,远去。   后方街道,几道躲闪的身影渐渐而至,气喘如牛,却是那尚鸿与他的师爷。“不行,他走得太快了,根本追不上。”   师爷一听尚鸿说的这般话,却是立刻打起精神,“大人,不行啊,那个明明是燕云王,昨晚王爷的探子也已经在韩府查明,燕云王在韩慎的安排下,确实进京了。”他扶起气喘的尚鸿,“我们要能当场捉住他们密谋的证据,在王爷面前,大人就是第一功臣了,到时候谁都不敢违逆大人的意思了!”   尚鸿一听第一功臣这四字,如同打了强心针一样,竟然连疲劳也无视于脑后,喊了师爷一声,“既然知道,你还和我在这里磨蹭,还不快追!……那萧承佑,跑得还真快!”   “是啊,刚刚明明还能看见身影的!”   ……   趁着余雾,在尚鸿两人的身影远离后,一道偏薄身影,带着身后冷漠的再云,悠然从街道转交处现身,冷漠一笑,高玧的心情似乎很好,只是早晨的空气冰冷,昨晚又在风口处受凉太久,在空气吸入肺腑的时候,竟然连连咳嗽。   “公子……”再云担忧的看着高玧,“您的身体,我送您回府休息吧!”   高玧摇了摇头,只是强撑起自己的意志,淡然笑道:“好戏就快要上演了,我怎么能就此缺席呢!”他也望了一望身后巍峨天阙,朝天一角的巍峨与庄严,眼中竟然,也含有不下于刚才萧承佑的复杂与期望,“汴梁,京都……”喃喃的诉说着,却再无下话。侧首望着再云,“我们走吧!”   缓缓步行,渐远街道。   终于,晨曦战胜了最后的一层薄雾,整个街道呈现出来的,是往常的热闹与欢腾。   ……………………   深宫殿内,清晨的风,透过轻纱,穿进凤栖宫。吟哦之声,尽缕销魂,在凤栖宫内肆虐的穿荡着。   谁都知道,只是谁都不敢说,当今公主箢明,喜蓄男色,虽不至夜夜笙歌,但也可谓雨露均沾了。如玉的容,覆盖着凌乱的发,偏移出凤床稀薄的帷幔,尽情的娇|喘,引至一夜纵欢的最高顶点。   浅吟声,在最后释放的一刻,帷幔‘嘶’的一声,破裂了开来。眉毛的男子,在释放出最后的精力之时,带着一夜的疲劳,倒在箢明身旁,尽情的喘着粗气。   宫女的侍驾,唯喏得如同侍奉神明一般,轻轻的牵起箢明妙曼的身躯,为她的胴|体罩上一层薄纱,怕有一丝失谨,那便是杀头的重罪。   “禀……”传呼女官的声音,从殿外传至殿内,焦急着,跪倒在一身若隐若现的箢明面前,“禀公主,韩尚仪进宫求见。”   “哦!”箢明挑了挑眉,在身下侍女都以为即将是雷霆大怒的时候,箢明却轻挑的道了一句,“这么早,传!”   众侍女如蒙大赦,皆都松了一口气。眼见箢明依旧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皇一般,遗下刚才同赴云雨的那个男子,径自朝着外殿走去,微斜在榻上,静静等待着韩妤的进迎。   “奴婢见过公主!”韩妤一身穿戴整齐,头上双环步摇欲坠,在倾身下跪,趴伏在地的时候,也娇俏的往下垂坠。   箢明瞥了一眼韩妤,“起来吧!”没有怒火,也不怪韩妤这么大早的打搅,“妤儿这么早觐见,是不是皇帝那边,又出了什么事了?”依旧是那付宽松的状态,权倾天下。   “陛下早在四更半的时候出宫了!”韩妤抬头,看着箢明,眼中有着乖巧的善意,看着自己的主子,一字一字的禀报着,“奴婢谨遵公主之眼,在皇上出宫半个时辰后,前往朝堂宣布今日罢朝,特来回命!”   箢明点了点头,慢慢起身,舒展眉目,巧笑倩兮,“不错呀,煜翎真是乖巧,也聪明多许多呢!”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示意韩妤起身,“现在都不用我这个姑姑多说什么了,他就能猜出我想干什么,真是个好侄子呢!”   箢明说话的声音,越往后越是冰冷。   就连见惯箢明凤仪的韩妤,也都忍不住在此刻肃起全部的精神,严谨以待,“那么公主下一刻,是打算怎么办?”韩妤担忧的道,“还有……”迟疑着,打量着箢明的神色,咬了咬唇,才继续往下说道:“我爹爹,只怕是不能如公主所想的路走下去了!”   “无妨!”箢明笑了笑,“你爹是个人物,本宫不会对他怎么样,倒是那个尚鸿,他的职位,倒是应该找一个人替一替了,官做久了,会连谁是主子都记不住了!”   韩妤似乎没想到箢明会有这样的一番话出来。   回想上次韩妤出宫劝说自己的父亲的时候,父亲的态度以及表态,箢明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而现在箢明却肯明确表示,肯舍去其中一名朝之大臣,而迁就于自己的父亲,这个女人,到底在打算着什么?真叫韩妤想不明白。   韩妤的打量,半点不虞的落入了箢明的眼中。   巧笑一声,箢明凤眼轻睨,玉手端起韩妤的下巴,白皙的容颜登时与箢明直对,双颊顿显潮红。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被箢明的这一举动吓住了,韩妤在错愕了一瞬之后,顿时后退了几步,惊跌在地,连连叩首认罪。“奴婢冒犯,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箢明笑了,仰天而喜,双臂平摊在侧,很是满意韩妤的这如同受惊小鹿一样的表现,“不错,韩妤,你的表现很好,本宫很是满意!”她停住了笑意,定定的看着韩妤,“这空出来的尚书一职,就交由你的弟弟,韩骁来替代,以后你可要好好教教他,少要再惹这等麻烦了,不然本宫可是很难再宰一只羊来救他了!”   “谢公主!”韩妤叩着首,喜色难言。   “起来吧!”箢明扫视了一眼韩妤,“本宫想亲自去看看你的父亲,侍驾同行吧!”箢明的眼光登时出现了意味深长的笑,“听说,你的父亲这次明哲保身的做法,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本宫也想亲自去见见这位高人呢!”   韩妤遵喏!   与箢明换去薄纱,穿上宫装,敛角娥眉淡淡一撇凤扬鬓角,将公主的威严,衬出无虞。随行驾侍,惯于铺张的箢明,这次却只带了十名女官随时以及一支侍卫队。   驾临韩府,却见韩府中门打开,韩慎亲自出迎,该避之人尽避,将这位宫之首贵迎进府中。   上好香茶,轻轻浅啜。箢明一举一动,尽有抚恤臣民之觉。“韩爱卿啊!”将手中香茶放下,箢明眼角余韵未消,笑道:“这连日来,本宫也着实为难,才致使得令郎饱受牢狱之灾,本宫也实在痛心不过。”她起身步至大厅中间,韩慎跟随其后,一言一行,君臣有别。   “犬子不孝,有何行差踏错,皆是我这个为父之责,若有任何裁决,老臣也决不会怨言半句。”韩慎的话,却是不软不硬的回了过去。   朝堂斡旋,谁有胜负?   箢明见惯了这般大臣的口嘴,自然也不介意,反而很是消受。“爱卿言重了,说起不是,该是尚鸿教子无方才是,欺凌弱女,韩骁路见不平,倒是热血之志,本宫很是欣赏!”箢明勾唇一笑,转过身一瞬,使得韩妤正面一见,全落在目。   韩慎依旧只是圆滑打场,韩妤却看得胆颤心惊。虽说箢明有意偏向于自己的父亲这一边,实属万幸。但是如今听箢明话中之意,却是更想在自己的弟弟身上下手,如此一来,韩慎那般纨绔之人,真不知对上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了。   “韩卿,你说,若是尚鸿这一职撤下,由令郎顶上,爱卿意下如何!”箢明缓缓的回到厅上正座,依旧闲有余韵的品着这上好香茶。剩下心中计量与盘算,交由在场的两父女各自较量。   若是尚鸿这一职撤下,由令郎顶上,爱卿意下如何!   好轻巧的一番话,幸而在之前高玧先有言道,韩骁会在这一场祸事与局势中,因祸得福,但韩慎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番恩宠之言,由这个掌有大权的女人,亲自下驾说出。   “老臣代犬子谢过公主赏识提拔!”韩慎默默的言说,没有惊讶,也没有恭维,更让人看不出悲喜。   韩妤的惊讶,却是一重又一重。原本以为箢明此行的目的,会依旧是在劝说父亲归顺,却怎么也没想到箢明竟然只字不提,反而这般恩宠有加的言语表态,大有礼贤下士之意,只是所礼之士,是韩慎的儿子,而非本人罢了。   此外,韩妤却不得不想到那夜亲见的那个病色君子,他的一言一行,淡漠得近乎狂妄的举动,至今依旧记忆犹新。一切局势的走势,如同是他在控制的一样。   如果,如果他不是身在江湖;如果,如果他此刻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堂之朝臣,那韩妤肯定会认为,这场祸事是由高玧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所策划。   但一切,远远不在她的这个思量之中。   终究,高玧只是一个默默无为的江湖草莽,凭他的能力,决不可能操纵这件事,更别说远在深宫的箢明公主的意愿也被他操纵了。   只是如此,这一切,难道又是如他所说,是公主为了招揽韩家的势力,而故布的疑云,最后像现在这样,施以恩惠,瞬势招揽?还是,……皇帝的动作,也有异常,……或者,朝臣!   该计量的太多太多,韩妤难得的回一次家,却更深陷在疑惑与心计之中。   “是了,……”箢明的声音打破这一沉寂,也将韩妤的思量打断。“听说贤卿家中出了一个江湖人,而这个江湖人,听说确有一番才华。本宫很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使堂堂的韩侯爷言听计从!”箢明的话,一句一句击打着韩慎。   就连刚才在说到自己儿子的时候,韩慎都没有这般戒备。   高玧不同于一般寒士,从这次事件所提出的建议中,竟然一一落实。   韩骁不但无事,还得福。韩慎听从他的话,冷眼旁观,却能在皇帝与箢明之间依旧保持着中立的境地,不至卷入朝廷与深宫的党争之中。   如此人才,可谓字字珠玑,被有心人士所赏识,怕是迟早之事。只是韩慎却万万没有想到,觊觎之人,会来得这么早!   箢明,果非一般的女人,就连眼光,也别别人尖锐了许多。   “回公主,事却不巧,那位高先生,今早一早,就出门赏景,说是想熟悉熟悉汴梁京中的一切!”韩慎慢慢回道,幸而高玧之前也有打过招呼,再说今日的事宜,怕是不宜箢明插手。   “是吗!”箢明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便作罢,若此人真有才识,本宫倒是不怕没有机会一见。”言下之意,定要一见,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爱卿!”箢明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下来,“皇帝今日不朝,你该知道,那你可知道,今日朝中,可要迎来一位久违的人物了!就连皇帝,也亲自出马了……”   韩慎一僵,忽然抬首望着箢明。   箢明一见韩慎的这般模样,大笑,“爱卿果然是知情之人呀!”停住笑意,似有打量。“你的那个幕僚高先生,恐怕就是代侯爷会他们去了吧!”   韩慎不答,只是顺着箢明的话垂首待命。   “如此,今日韩府,恐怕会很热闹了!本宫就在这里等到你们那位高先生的到来吧!”   马车,在清晨中,疾驰远至,一间庙宇之中,一个素衣男子好遐以待,直道,马车渐近的时候,从马车上下来的那男子,弯唇一笑。   “臣,萧承佑,见过我主万岁!”   跪地,燕云王大行叩礼!   第十九章 戍四方   “臣,萧承佑,见过我主万岁!”   单膝而促地,燕云王恭谨的,朝着那素衣男子山呼行礼。风吹过,扬起尘沙,将萧承佑的虔诚扑朔得迷离。荡起唇角,是萧煜翎微漾的笑意,“承佑皇叔,多年不见,可还惦记?”   燕云王略微抬首,也是那般微漾的笑意,“皇上长大了!”站起身,绕过柴武,来到萧煜翎身前,对襟而坐,侃侃而言:“这么多年燕云北地,漠风凄凉,还真是促使得臣下不得不念想起汴梁的繁华,幸而此生有幸,还能进京一晤君颜,倒还真是承佑之福分啊!”说罢,萧承佑径自笑了起来,回忆道:“若是你那顽固的父皇还在世,恐怕此刻就不是你我在此对襟而坐了!”   “父皇……”萧煜翎提及往事,各有秋思,不禁沉吟了下来,“皇叔,侄儿此番暗中召你回京,你可知其用意?”望着萧承佑,萧煜翎的谈笑风生渐渐略去,隐约有着君王之风。   看在萧承佑的眼里,却是无比的诧异。   这个懦弱的皇帝,这些年竟然也敛有这般气质,大有掌控河山的气势与风范显露。只是呵……萧承佑讽刺的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何意,他望着萧煜翎严谨的态度,不禁带了一些怜悯,问:“皇上,那您可知,除了圣上您的私下传召,箢明,她也给过我一道回京的密令。本来,小王已经习惯了燕云的一切,对于汴京这个充满尔虞我诈的伤心地,是不想再踏足一步的,只是……”萧承佑又是一笑,这一笑,却是有一点无奈,也将下话隐去。   “不过……”萧承佑没有理会萧煜翎听到这番话后,那种难看的神色。只是带着几许赏识的意味儿,赞许着,“皇上很明显不是当年那个软弱的你了!”   萧承佑近乎取笑的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柴武却动怒了,冲身上前,怒斥道:“圣上不辞跋涉与风险,亲身来这等地方见你,怎由得你口出狂言……”柴武还想说什么,却被萧煜翎制止了下去,“听他继续说下去。”   “皇上邀臣进京,无非就是为了让我牵制住我那个残忍的姐姐,你的姑母,对吧!”他笑了,讽刺的意味更甚,“可笑,箢明的意思,无非也就是要我进京,继而牵制住已经放任多年的韩慎了。真没想到,我这个被贬的王爷,居然也有这等价值,真不知是我的运气好,还是你们的运气不好!”他的声音越降越冷,“要我进京,那代价,可是很大的!”   萧煜翎紧拧的双眉之间,一道深深的嵌痕,仿佛是常年忧郁而积压,竟然久不得解。此刻,更是嵌入了骨血一般,深沉的双眉间,蓦然又是一紧,带着防范,问:“不知道皇叔若肯相依朕的要求,是要以什么获为代价呢?”   萧承佑沉默了下来,似乎从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已经在等着谈这条件的一刻。   “如果我说,”他转头望着萧煜翎,眼中迷离的笑在风吹黑发覆容颜的一刻,邪魅得如同修罗嗜血一般,“半壁江山呢!”   语气,是不容质疑,也不容人反抗的高高在上。   “苍!”凌厉刀锋豁然出鞘,凛冽寒锋在燕云王说出这话的时候,同一时间,柴武手中长刀,便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若有偏移,正对咽喉。   是威胁,也是压迫。   “柴武,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刀下去,会是一个怎样的后果?”这是一场气量的斗争,燕云王不急不徐的言道,眼神中的冰寒与凛冽,甚至比柴武手中的刀锋还要再冰冷上几分。   “我只知道,你再出一言不逊,柴武定会叫你命丧此处!”握着刀柄的手,没有一丝退让,言语中的坚毅,是常人难以持有的镇定,以及威严。   怒火,丛生!   望着柴武的眼神,竟有着肃杀的意思。   常年隐忍的下来的经验,教他明白此刻动手,也不利于他。于是,便将眼神转向旁边的萧煜翎,变成了两个王者之间的对峙,只是孰胜疏负,便不得而知了。   凛风朔人寒。对面丛林间,隐隐有笑声传来,打断了庙宇佛前的这般相对敌视。   是高玧,带着身后的再云,冷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景象,“没想到,荒山野岭,竟能教高某遇见这么有趣的一幕,真是难得,难得呀……”   白色的身影,缓缓步至两人身前,望着燕云王,“萧王爷尊驾,真教高某好等呀!”甫一笑,却将眼光转向萧煜翎,两将相望,眼神中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从一开始的打量,继而深邃的评估与审判,再到令人甚感阴沉的敌视。   “双王对峙,你认为你有必胜的把握么?”高玧轻轻的吐出了这么一句,却是轻蔑的嘲讽,似乎对于萧煜翎的境况,是再明白不过的一样。竟然轻易的,就将他心中的沉吟给道了出来,此人,究是何方杰士?   一时之间,竟然教萧煜翎莫名了起来。   只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眼前的这个寒士,好生眼熟!   萧煜翎的心中,只丛生出这一个意念,却是怎么想,也记不起自己与这寒士有过何等交集。“不知道你与我,可曾有过相识?”他皱了一下眉,“你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生在帝王之家,生死一线,不知道贵为当今天子的您,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曾被你脚下那些白骨亡魂给吓醒了过来呢?”高玧前不着后的说了这么一句,只是话语之中所带的挑衅的意味,却是明显的。   如此挑衅,即便常人,也是会有隐晦,更何况面对的,是当今天下至尊。虽然这个至尊,此时是龙游浅滩,但终究还是有着逆鳞。一被触怒,当即覆雨翻云。   只是另萧煜翎与柴武更为震惊的,是眼前这个寒士,竟然一语便道破萧煜翎的九五之身,不由得更让人心生疑窦。“你是什么人?”   “一个欲以权贵为附的人!”高玧轻描淡写的说着,便向横刀而去的那人走去,“燕云王倒也好生兴致,若不是侯爷早有提防,恐怕你现在早已经落人把柄了,竟然还能这么逍遥的在外面现身。”望着隔在他们中间的那把长刀,高玧有点不耐,“我很不喜欢别人横刀于我之前!”   话才说出,柴武正当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身后再云却豁然出手,将柴武原本的方针打乱,竟然无由的交起了手。寒风凛冽,壮士对决,倒也是一番别样的豪情翻涌。只是不消片刻,柴武这个汴梁中有名的高手,便明显的有败北的迹象,渐渐被再云牵制着。   “柴武,住手!”说话的,是一旁显得有些尴尬的萧煜翎,今日,他这个皇帝,除了在深宫之外,竟然也碰了一鼻子的灰,而且还是这个莫名而来的寒士,就连这个寒士的来意,他也是半点不得而知。   只是,他的话中,却令萧煜翎再度震惊了一次,“你是韩慎的人!”   高玧看着萧煜翎,“非也!”   燕云王吸了一口气,一付厌烦的模样,“皇上,看来您的一举一动,除了宫中有人监视之外,就连宫外,也是不乏啊!”燕云王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看来,你想坐稳这个皇位,还欠缺些功夫啊!”   “皇叔,难道你进京来,就是为了嘲讽我么?”萧煜翎刹那间被燕云王的这一句话刺中了死穴一般,确实,他这个皇帝,确实做得有够窝囊。徐徐,言道:“如果,朕答应你刚才的请求呢?”   “皇上!”这下,震惊的,是柴武,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煜翎,“这个江山,是您的江山,您这样,无异于造成另一个箢明牵制着自己的局面罢了。”   “难道柴将军对目前的局势,有更好的见解么?”萧承佑深知,此刻他们已经是将这个天子逼入了死角,只是如何运用这个死角,就看他这个皇帝的能耐了。   “总比被一个女人牵制着要强!”萧煜翎隐忍着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以后的事我不管,我只想摆脱现在的困境,将父皇垂死时的遗愿进行到底。”   柴武怎么也没想到,萧煜翎的目的会是如此,与其被一个女人所牵制,还不如堂堂正正与自己的皇叔一番较量。到底,他是一个铮铮男儿,由不得一辈子压迫在女人的石榴裙底下,终究也是会有反抗的一天的。   “梁,据时至此,已历百载。”高玧似乎,也在追思着什么,淡然的神色,却是讲出了一番令在场三人,都为之震惊的话,传言当年先帝病重之时,忽感朝堂重责,生而无力,而忿然慷慨所写:“朝堂三番,深宫九重,燕云京地,番外疆场,无论孰以胜负,终,不过烽火绵延。若得有生之年,当以宏愿归戈直指,平三番,戍四方,乾坤平朗,海晏河清!”   燕云王不再言语,只是淡淡的转过了身,负手而立,让人看不清情绪,只是沉闷着,压迫着。而萧煜翎,却没有他那般从容与淡定,热泪满盈,似乎触痛的,是心底最为伤痛的一段记忆,侧首望向高玧,“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知道父皇生前宏愿之志,竟然半句不差?”   高玧淡淡的扫了一言萧煜翎,没有回答他的话,似乎也不想回答。只是惯有从容的他,也因为刚才所念出的那一番话,显得神情沉重。轻咳了几声,略略带有疲惫,不堪的望想了萧煜翎与萧承佑两人,“不管他日你二人谁剩谁负,希望你们当以此愿为铭,不以烽火为犯,但求海晏河清!”   说罢,高玧转身而去,只是淡淡的望了一眼萧承佑,又叮嘱了萧煜翎一句,“你这个皇帝最好,还是乖乖的回宫去安全些,否则,就算皇帝死在外面,朝廷中也不会就此崩溃,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好好做下去。目前是你的转机,就看你怎么把握了!是韩慎,还是燕云王,你这个皇帝,好自为之。”   “先生!”   萧煜翎如蒙灌顶,当头棒喝,开声叫住了高玧意欲离去的步伐。   “先生有治国之才,韬略帷幄,望先生助我!他日拜候封相,任凭先生一言!”言罢,萧煜翎竟然深深的朝着高玧,弯身做了一揖,其虔其诚,足以表肝胆。   “高玧何德何能,能担此大任!且又……”高玧甫一回头,道了句,“你不配!”   “你太狂妄了!”终究止不住怒气的柴武,明知自己势必不是高玧身后那随从的敌手,但难由这个书生如此侮辱自己的主子,更不能任由这么一个书生,侮辱天下之主,日后的掌宫九五,一呼万应,是绝对容不得人亵渎的。   与再云的一场恶战,又再次开始。   尘风扬起他俩打斗的灰尘,吹朔至在场三人,只有萧承佑的脸色缓缓的回润之外,萧煜翎与高玧的神情,依旧如同先前一般沉重。   “你倒是满舍得你这付皇帝架子的!”不是嘲讽,高玧由衷说道,只是清淡的模样,依旧是不想与萧煜翎同流之意,“要我助你,不无不可,只是你得搞定燕云王,只有他,能牵制住韩慎,以及,……”他停顿了下来,沉重的开口,“……箢明!”   “也只有他,我才信得过!”高玧最后的这一句,是轻轻的唇齿启阖,说给自己听的。   ……………………   早朝,皇帝宣罢,百官作散,却将奏折送往凤栖宫。   只是箢明却又一早造访韩候府,最终无奈,只得将告急的奏折急送往韩慎府中,再交由箢明处理。   箢明原本的兴致大好,却不料被这一张奏折呈来,当即变色。只是恨恨的骂了一句,“看来萧承明这个王爷,也是当得不甚耐烦了。”言罢,便带着韩妤回宫。   韩慎自然明白,好戏即将开场,只是高玧如今人还未回来,却教他不敢轻举妄动。   不消半刻,高玧在再云的护送下回到了韩府中,只是令韩慎为之一震的却是,还带回来一个燕云王。“侯爷,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本王啊!”萧承佑明显的玩世之态,若不明白之人,倒觉得此人与韩骁在性格之上,有那么几分相似。   “韩慎,见过燕云王!”韩慎弯身作揖,却是满腹疑惑,“高玧之前未曾有说过,要将燕云王带至我府的呀!”只是如今多事只秋,高玧既然答应他能让他依旧置身党争之外,又能救他骁儿,那么他的做法,定然有他的道理。   如此一想,韩慎当即释疑许多,只是将燕云王迎进府中,好生款待。谁知燕云王却半点不见生分,径自游园,将整个韩府闹得鸡飞狗跳。   又直嚷着要到高玧住的北苑去一游,韩慎无奈,只得应允,自己却是依了高玧之言,静候宫中传召。   院落清静,倒也给了高玧和萧承佑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真是不明白你,好好的清福不会享,偏偏跑来搅混这一滩水!”燕云王在这无人之际,才略微卸下自己玩世之态,却是责备着高玧。“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难道你还真想把这个朝廷给颠覆了不成?”   高玧冷睨了一眼萧承佑,“若非你我有过命之交,我现在就让再云把你丢出去!”   “他有这能耐?”萧承佑瞥了他一眼,谁知这话才说出口,再云却是冷哼了一声,作势挑衅,似乎想一较高低。只是高玧在场,又不好逾越了主仆本份,继续安首一旁。   “苏沐呢?”萧承佑好奇的向四周探了探,“来到京城不见一见苏挚那家伙的妹妹,真是有点过意不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我们才高八斗的高公子,如此魂牵梦绕呢?”   说着,似乎越说越起劲,高玧只是沉吟着,没有接下他的话。   只是在再云的眼中,萧承佑的脸上似乎就帖着‘我不要脸’这四个大字。   “不过!”萧承佑难道的沉默了下来,“你不会真的要我去取萧煜翎那半壁江山吧?”   高玧终于感了一点兴趣,也多了一点激将之意,“难道真给你半壁江山,你会不要?”   萧承佑沉吟了。   野心,在男人的世界里,绝对是第一首选。他笑了一下,看着高玧,“不愧高公子,所谋之事,无一落差。”   高玧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远处,河边池,一抹淡淡的身影豁然映入眼帘,将高玧的专注分散了开来。但只见倩影如兮,徘徊在清池边上,恍若梦里,竟然教高玧痴痴的怔了许久。   “喂,你怎么了?”萧承佑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高玧,也顺着高玧望去的方向一望,恍然大悟,问:“她就是苏沐?”一笑,似乎又有了玩意,“我去会会她!”   高玧蹙了蹙眉,忽然意识到萧承佑的举动,追上。   却不知怎么的,晃入眼中的,却又是另一道刚毅的身影,——靳云锋!   ———————郁闷的分割线——————   忽然发现《蜀歌》越来越像权术文,郁闷,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厌烦,不过很快了,这个阶段快告一段落了,下面会好好体现出它‘言情’味的,但依旧权术!   第二十章 咫尺朝堂   有一处宣明殿,咫尺朝堂。自,凤翼飞扬,这处宣明殿,便成了箢明独有的朝廷,朝下一切事宜,皆在此处商议。   今日本是不朝,却不想在这个百官私底下称之为‘小朝堂’的宣明殿,整张旗鼓。   紧肃的气氛,围绕着这个小朝堂,堂下数人,都不敢开声。正上端坐,箢明严肃的神情,紧闭双眼,指尖处长长的佩家盘旋,撩拨在容颜之上。   “皇帝呢?”箢明久等的耐性,早是磨光,只是冷峻的神情,却将一切情绪与波动暗藏心底,蓄势爆发。   山雨欲来,风满长亭。   韩妤只是凑到箢明耳边,说了些什么,箢明的神色才渐渐回缓。   堂下尚鸿与承明王面面相觑,皆都搞不懂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他们依旧按捺不住心底的喜悦,今日呈上的奏折,一过箢明双眼,便见这个女人此时的神色难看,可见她对于此次一并递上奏折的韩骁的口供,有着极大的意义。   且又经过尚鸿亲自跟踪事实,燕云王果真在京中有走动的迹象,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但也足以证明韩骁所招供词之实,已是十有八九。结果可见,箢明此刻应该是早想将韩慎一家叛逆拿来斩首示众了罢!   殿外长廊,皇帝的步伐略显得急促,身后众多侍女匆匆随行,仍也追不上萧煜翎的身影。转入殿中,尚鸿与萧承明跪地山呼,萧煜翎却如不见,只是脸色有点灰白,看着坐在殿上那个庄严满具的女人,“姑,姑母……”   箢明凤眼微睁,淡淡的扫了一言堂下,将略微散乱的目光收回萧煜翎的身上,“煜翎,你可是个皇帝,不要每次都等姑姑来替你处理这些琐碎之事,如果说哪日谁反到京师里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箢明不轻不重的说着,却听得堂下尚鸿与承明王两人大喜。   “煜翎谨遵姑母教诲,以后定不再犯!”萧煜翎弯身歉错,语气温顺,丝毫不敢拂逆他的这个姑母。回身正坐,面对堂下二臣,萧煜翎始终未发一语,只是接过韩妤递给他的那张奏折,脸色微恙,只是冷眼扫视了一下堂下二臣。却不敢瞥至身旁端坐着的那女人身上。   手中暗暗拽了拽自己的龙袍,虚汗滚滚。   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奏折,猛然的将奏折丢在地上,“你们两个,……好大的胆!”怒斥,却见旁边的箢明微微翘起唇角,似乎赞许皇帝此刻的怒容。   萧煜翎在看到奏折的时候,心中不禁生疑,不知道今日自己私自去会燕云王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晓,但最起码,燕云王在京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如今恐怕还真是要权衡,到底是该舍去谁,来当这个替死鬼。   “你们说,韩慎勾结燕云王,不日便攻打进京?”萧煜翎冷冷的说着,语气中是谙敛着的盛怒。   “不是我们说,是韩骁招供!”尚鸿笑盈盈的纠正,可想而知他此刻的心情,是有多好了。   “哼!”萧煜翎冷笑了一声,“父皇仙逝三载,姑母亲自下召调燕云王回京凭吊,真没想到韩骁这个人,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竟然连韩竣,都勾搭了进来!”皇帝的话,莫名其妙的敲打着尚鸿与承明王的心。   仙逝三载,进京凭吊……   这事,百官事前,并无传闻。   “本来,本宫并不想这么快的就将此事宣告于众爱卿相知,没想到因为一个小小的韩骁,却令两位爱卿先知了!”箢明浅浅的笑着,转瞬却雷厉,“传本宫口谕,把韩骁提出来,本宫倒想亲自审问审问,他究竟是怎么样知道这事,敢动歪脑筋到本宫的头上,看来,也有那么点能耐!”   箢明突变的脸色,使一旁的韩妤担忧。此刻全然的肃杀,完全与之前想放过韩骁的时候是两个模样,现在更像是立刻想杀了韩骁时的感觉。   谁知提犯口谕才出,韩慎便带着手带镣铐的韩骁闯宫而进,使得一殿的人都有点莫名其妙。   “公主做主啊,……”韩慎的老脸上,有着委屈的感觉,全然不似先前般威武凌厉。“臣今日带子,状告尚鸿,为报私仇,竟然将我儿屈打成招。”韩慎跪在了地上,将牵着韩骁的铁链一摔,韩骁顿时如同失了重心一样,朝前趔趄而去,趴倒在地上,竟然一动不动。   “韩卿……”萧煜翎有点诧异。   箢明蹙着眉头,刚才的怒气,似乎在听到韩慎的话的时候,以及见到韩骁此刻倒地不起的样子之后,显得有点迟疑。   “这是怎么回事?”箢明余怒未消,新怒又起,看着韩慎的目光,竟然带着质问。   “臣有冤,犬子更是冤哪!”韩慎盯着一旁站立着的尚鸿与萧承明二人,“小儿之事,确是有人栽赃嫁祸,臣已有万分证据,能证明小儿清白!”   “哦?”箢明挑眉,“那这个呢?”箢明将刚才尚鸿所递交的折子给韩慎看,“那么,这份供词,你又为韩骁作何解释,这里,可是有韩骁亲自画押的供词啊!”   “公主明鉴,您看看韩骁此刻的模样,别说是画一张押,就算再画个十张百张,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啊!”韩慎说话着,竟然老泪纵横,这般疼子之样,真是让闻者动容。   萧煜翎依旧是保持着自己原本沉吟的模样,静待箢明的开口。   “韩慎,你说的证据呢?”   韩慎闻言,蓦然肃静,只将泪眼回向箢明,“只待公主传召一人,便能水落石出。”   “谁?”   “薛,敬,铭!”   “啪”的一声,重拍龙椅,箢明的神色凛冽到了极致,怒言:“叛臣贼子……”萧承明当即站立出来,“恳请公主立刻下令,将臣当年未能及时诛灭之人,下令斩首,以儆效尤!”   “王爷你在怕什么呢?”韩慎讪讪的说道,“莫不是在怕东窗事发吧?”   萧承明回瞪了韩慎一眼,“韩慎,你的门生,当年有那样的丑事传出,你不当牵连,已经是圣上宏恩了,如今又挑起此事,怕是另有不轨吧!”   “你们都住口……”箢明很是反感这两人的唇来齿往,怒斥了一声。   “公主息怒!”韩慎道:“一切,请公主见过了薛敬铭的时候,再下定论不迟,到时候,肯定会让公主大吃一惊,那时候,公主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叛臣贼子了!”   韩慎轻笑,“公主,薛敬铭,就在宫外侯旨,等待宣传。”   “传!”箢明狐疑的,语气却是凌厉般的肯定,“就让本宫看看,韩爱卿,是如何替你的门生平反!”   笑,在韩慎的嘴角漾开。   一身褴褛,经过昨夜韩府的救治,已经模样整齐了许多,却仍是止不住长久折磨下所呈现给人的那种颓然气息。一步一惊心,步至殿前的,已经不是当年出使御史台时,那朝气蓬勃的模样了。   当年治子,初入朝堂之时,无人不称其才气冠绝,可谓一时无二。   如今,站立在皇帝与箢明的面前,竟然促使得堂上二人,不得不一番细认,寻找当年痕迹。   “臣,薛敬铭,见过万岁,公主……”   “薛敬铭,你倒还敢回来啊!”萧煜翎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未在初见薛敬铭时的震动所回神过来。   “承明王来报,当年查盐一事,你待罪潜逃,你有何话?”箢明静静的开口,一掌撑着自己的额头,从容淡定的背后,是让整个朝堂,包括天子在内,都肃静的威严。   “臣,冤枉啊!”薛敬铭痛苦的闭着眼,“这些日子以来,臣所遭受的罪,所蒙的冤,远远不是圣上与公主所能料及的!”他望着萧承明。“不是臣叛逃,而是有人勾结盐枭,逼得臣无路可走,以死求生啊!”   “谁?”   “萧承明!”薛敬铭大胆的说出。   一语如石,投落平若镜面的湖面之上,千百涟漪,丛然而生。   “薛敬铭,你是在记恨本王将你丑行揭露之仇……”萧承明恨恨的道,双眼迸射|精光,直欲将那跪着的身影燃烧殆尽。   “王爷亲自带的兵,亲自围的剿,亲自将下官带回京城盐坊,这些事,难道王爷都忘记了么?”薛敬铭笑言:“虽然我不知道你后来是如何回报朝廷,但你能留我一命至今,也是为了这个吧!”薛敬铭缓缓的从怀中取出那本蓝皮账目,呈交与上。   韩妤下得阶梯,将薛敬铭呈递上去的那本账本交由箢明手上,细细览阅。每翻一页,脸色便凝重一分,每凝重一分,萧承明与尚鸿的底气,便也虚了一分。   箢明似乎浏览得极慢极细,时过许久,她才将那本账目合上,眼中的怒火,已经足以让在场的萧承明与尚鸿直接瘫倒的了。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尚鸿这般小人心性,在对上箢明目光的时候,忙趴在地上求饶,罪证斑驳,他自己此刻,也是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原来,私盐的总点,居然设在本宫的眼皮底下,要不是这次的一把大火,恐怕你们还是依旧藏匿得让本宫翻遍整个神州,都依旧安然无恙啊!”箢明将账本交给皇帝,“京城盐坊,居然是用尚卿家的亲子之名所筑,如果不是此次韩骁将尚之信杀了,是不是依旧躲在暗处嘲笑着本宫无能,不能将你们这班家伙绳之以法!”   “王兄,……”箢明回复宁静,语气甚是平和,“本宫也决想不到,居然当年派你围剿走私官盐一案,你非但不是前去查案,更是去作案的!”她嘲讽的一笑,与萧承明对峙的目光,竟然也带着几许除之而后快的感觉。   “呵呵……”萧承明无奈的笑了一笑,“本王也不否认,只是结局如何,似乎还轮不到你做主吧,箢明!”他定定的看着朝堂上坐着的那个女子,不动如山。“这个朝廷,不是你箢明的朝廷,所有的事,也由不得你一个女人来判决。”   萧承明的眼光移向萧煜翎,“你这个皇帝,也真是够窝囊,我们萧家人的脸,都快被你抹光了。”   “……”萧煜翎蓦然起身,看着萧承明的目光,是凌厉的,但却没有半点怨恨。他很明白,萧承明说的,并不假,他又何尝,不止一次这样怪责过自己呢!   只是,事实不能随心所欲。   箢明抬眼,却并无望向萧煜翎,只是静静的望着萧承明,却似乎,在等待着萧煜翎的爆发。   喘息着,萧煜翎眼神中止不住的海啸山呼,几经波澜之后,紧蹙的眉间缓缓平息。整个朝堂,所有人,包括那个高高在上,权掌天下的女人,也在等待着萧煜翎的反应。   萧煜翎叹了一口气,将刚才翻覆的怒气渐渐平息,酝酿!   坐回龙庭,道:“姑母为朝廷殚精竭力,功在社稷,功在朝堂,皇叔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萧承明忽然仰天,长笑,“这就是我们的皇帝,大梁的皇帝,天下万民敬仰的皇帝!”蓦然止住了笑,“钻在一个女人的裙下,这就是我们的皇上,每天跪拜山呼万岁的皇上!”   “皇叔萧承明,身为皇室贵胄,贩卖朝廷官盐,暗杀御史台,……侮辱长公主!”萧煜翎说得极慢,一子一句将萧承明的罪行公布,“暂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箢明扯了扯唇角,笑言,“如何啊,皇兄,这可是我们的皇帝亲自下的令,你该心服了吧!”萧承明苦笑无言,只是静默当场,任凭侍卫将他押下殿堂。   尚鸿眼看着萧承明被押下的身影,忍不住崩溃,瘫软在地。   一朝之事,不过如此,这次朝争,最大的赢家,当属韩慎。最终依了箢明的话,皇帝当堂宣布罢了尚鸿之职,并由使此时浮出水面的韩骁代替尚书之职。   下了殿堂,皇帝的心情一直很是不好。遣去身旁随从,径自朝着自己平时练武的校场走去。柴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许久。   萧煜翎远远见到柴武的时候,心底突然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脚下竟然连一步也移不出去,只任由自己僵直在当处,木讷的空洞,充斥着全身,甚至灵魂。   “皇上,您怎么了?”柴武一直都很担心萧煜翎私下出宫的事会不会被箢明究竟到底,如今看到萧煜翎的这个样子,更是让他的担心更上了一个点。   在柴武走近的时候,萧煜翎整个人忽然摊了下来,吓坏了柴武。“皇上,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传太医……”   “不,不用了!”倒在地上的萧煜翎,制止住了柴武的呼喊,“朕没事,朕只是,累了,很累……”他笑了,近乎哭一样的笑,“朕又了结了自己的一个亲人,虽然,他是罪有应得。但是,这么多年来,朕都已经记不清死在朕手中的,到底有多少个是姓萧的了!姑姑,太厉害了,我斗不过她,斗不过啊……”   “皇上……”柴武不忍,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勉励着这个孩子,该如何如何的坚强起来。只是,过多的负担,会把这个孩子压垮的。他没有说什么,也不能说些什么。在这个充满眼睛和耳朵的宫廷内,他们有什么话,都只能意会,绝不可言传,哪怕是一个手势,也会是他们的杀身之祸。   沉默了许久,柴武只是扶着萧煜翎回了寝宫。   寝宫,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遣去身旁宫女侍卫和柴武,萧煜翎合着龙袍,静静的躺在龙床上,却睁着双眼,此刻沧桑,尽溢于表。   顺着手,萧煜翎从怀中摸到一块被体温贴得微微生温的玉佩,依旧只是静静的捏在手中,缓缓的合上眼,将疲惫与空虚尽数湮没而去。   双唇,缓缓的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沐儿,你在哪儿呢?”   一场梦,梦里不知道有着什么,从记忆中悄然划落的过往,是母亲死前哀怨的眼神,是父皇死在这个寝室中几个月,依旧无人知晓的恐怖……   一个纤瘦身影,缓缓的从殿外走进来。绰约的身影,透着龙床上的轻纱,恍惚着,看着萧煜翎熟睡的容颜。蹙眉,韩妤静静看着这个今天依旧显得如往常一样懦弱的国君,眼神中是让人窥不明白的深邃。   眼光,顺着萧煜翎手中握着的那方玉佩。好奇,倾身垂下去,青丝略过自己的容颜,垂在萧煜翎的手上,伸出手,想把那放玉佩拿起来看看,却不料,惊醒了萧煜翎。   “你来做什么?”萧煜翎的警戒,让韩妤吓了一跳,突然,有点可怜起这个皇帝。从小养成的戒备,就连睡觉,也在防御着别人的亲近,审视着是否怀着敌意。   韩妤站直起身,萧煜翎这样的情形,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是淡淡的扫了下萧煜翎,也没有再去多加注意萧煜翎手中的玉佩,冷漠的说了一句,“奴婢只是遵照公主之言,来看下陛下怎么样,顺便……”她转过身,朝着殿外走去,缓缓说道:“公主说御花园中兰花开了,想约陛下明早一道赏兰品茗!”   说罢,韩妤移步离去,也不再理会萧煜翎的神色。   依旧的疲惫,萧煜翎没有在意刚才韩妤说的什么,只是侧着头,寻找着刚才因为惊醒而掉落在身旁的玉佩,拿起来按在胸口,依旧闭眼睡下。   第二十一章 谁家年少足风流   一番晴天好,难得今春花开团簇,拥得满园春色,人华似锦。御园之中,落英花下,朵朵芬兰傲立,俨然君子。   锦簇花团丛中,一席素色糕点,香炉燃起暖杯之物,半壶玉液琼浆,竟然也是一番难得景致。席间,箢明淡淡浅啜着手中琼浆,也不多饮,只是揣在手中轻轻玩弄。   清风乍许,仍是带着几分清寒。   不远处,圣驾长摆至阶边。   “姑母!”经过一夜休憩,萧煜翎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很多,一贯的温润颜色,带着温和的笑,静静坐立在箢明的对面,望着桌上几盘糕点,笑问:“姑母几时开始,竟然也喜欢起这些甜品的?”   说罢,萧煜翎执手拿起一片糕点,放进口中,尽情的咀嚼着,仿佛不谙人事的孩子,吃着母亲最好吃的东西一样。   旁边的韩妤,一直冷眼观望着萧煜翎这番举动,衬上箢明的冷漠,韩妤的冷眼,萧煜翎的热忱反倒显得有点过分殷勤,只是如此场面,萧煜翎依旧喜笑开颜,一盘一盘的尝试着桌上的糕点。   “翎儿……”箢明缓缓的开口,不动的神色,任人猜测。“知道姑母为什么让你来吗?”她扯开了一个极不像笑的笑,“姑母对于昨日朝堂之上,你的表现……”她睨了一眼萧煜翎,继续言道:“满意极了!”   端起一杯酒,将尾指指甲沾入酒中,转着圈儿把玩着,饶有兴趣。   萧煜翎应和着,只是脸上的笑容,却越显得难堪。萧承明的话,自昨夜梦回到梦醒,一直都在心头缠绕着。按捺下自己心头的哽咽,萧煜翎吸了一口气,“煜翎从小就答应过姑姑,煜翎会好好听姑母的话,不会拂逆的!”   这一番话,似乎又是当年深宫中眼见母亲残遭毒手的时候,他的妥协之话。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将这些话奉承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当真是如履薄冰,步步维艰。   本来,这一番话对于箢明来说,也是极其受用的。不过这一次,箢明却没有似往常一样露出真正满意的笑,只是依旧冷峻着神色,“姑母当然知道煜翎是最乖的,同时姑母也知道,煜翎很怕姑母的,对不对?”   凤眼凝视着萧煜翎的双瞳,一句一句的渐逼而近,直欲教萧煜翎透不过半点气,恍若窒息。   “来,姑姑特地为煜翎准备了上好的佳酿,难得我们都有时间一聚,撇去朝政之外,我们也是亲亲的姑侄,可别生疏了才是啊!”说罢,眼神一使,韩妤便端着一个青花陶瓷的酒壶,摇曳着壶中清酒,缓缓走近萧煜翎的身边,弯身为萧煜翎斟了一杯。   紧拧的眉间,萧煜翎是深深的戒备。   如此手段,何曾相似啊!何必特地,为他独斟一饮呢?   忽然,又想起自己昨日朝堂上的失态,这一阵子,他的举动与叛逆,也着实明显了许多,也难怪,姑姑想试探他的心了。   伸出手,萧煜翎端起那个酒杯,扯了一抹笑,“多谢姑姑!”   作势饮下,却闻身后内侍来报,“禀皇上公主,燕云王求见。”   “何必求见待宣这么麻烦,皇姐又不是吝啬小气之人!”萧承佑的声音,转瞬近在咫尺,笑意不减,略有隐纨之样。一见皇帝在场,赶忙跪地行礼,“臣,萧承佑见过圣上,臣不知皇上在此便独身造次,万望恕罪!”   萧煜翎放下手中的杯子,亲自扶起萧承佑,“皇叔何必多礼,这么多年不见,朕也很是想念皇叔啊!”   “皇上要想念微臣,可以找个时间亲自到燕云,微臣带皇上游遍整个燕云……”燕云王一贯没有生分的样子,好在箢明这个姐姐心中早有准备,故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扫了一句,“煜翎身为一国之君,怎好随你到处溜达,也不嫌失了皇威!”   萧承佑闻言,频频认错,忽而望向萧煜翎座上的杯子,“好酒佳酿,怎能少得了承佑的一份呢!”说罢,便伸出手欲端其杯。   怎知萧煜翎忽然一惊,站起身便是夺了过来。看着萧承佑纳闷的神色,瞬间便又觉得自己过于惊乍,便解释道“这酒是姑母给朕的,皇叔怎好意思与朕分享?”说罢,看着那杯酒,笃定心神,举杯一饮而下。   终于,箢明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一番畅谈,又有萧承佑在场,自然是畅快淋漓。很快,便是正午时分,春日的骄阳,也甚是灼人,箢明受不得这般焦烤,便吩咐了几句,又与燕云王寒暄了几句,只身摆驾回宫。   凤影微移,只剩下年纪相当的叔侄二人。不同的是,一个是神色沉重,如同经过了一场生死较量,一个却神色自如,彷如置身仙境,全然不知所谓。   “煜翎谢过皇叔解围!”煜翎忽然松了一口气,没有了支撑的身子,趴在那桌上,一如游丝般无力。“看来,姑母目前为止,还没有起杀我之心。”闭着的双眼,不去看眼前皇宫中的雕栏玉栋,只是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生存着的宁静。   刚才端起酒杯的一刹那,他几乎以为,他是必死无疑的了。他自己明白,自己的宫内的一切,拉拢韩慎,私下去见燕云王,想建立属于自己的一股势力等等等等事宜,都逃不过箢明的双眼。   以至于刚才那一杯酒,他会认为那是箢明想亲自了解他的用意。   “皇上在位的一天,她才能名顺言正的垂帘掌权!”燕云王卸下了自己刚才纨绔的表面,换之的是之前在破庙前与萧煜翎相见时的沉稳与干练,似乎一切,都了然于他的胸中。“她终究都有一个弱势,面对天下人的弱势,她怎么也摆脱不了她是个女人的事实!”他挪了挪身子,将酒倒在萧煜翎依旧握着的杯中,“她要杀了你,上哪找一个像你这么听话的皇帝来替代。就算她自己做了皇上,天下人未必肯允!”   一番开导,将萧煜翎的茅塞顿通大半,他抬起头看着这个阴晴不定的王爷,忽然眼光变得质疑了起来,“皇叔到底是什么意思,煜翎之前亲自邀请,皇叔却是一付傲然的模样,如今居然肯来与我这个没用的皇帝同席而坐,难道另有所谋不成?”   燕云王耸了耸肩,举步朝着一盆兰花走去,却无心赏花。“难道臣下说,刚才是突然可怜起皇上就不可么?”   听到如此戏谑的话,萧煜翎顿时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或许吧!”他径自为自己倒着酒,猛然饮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接连饮了三杯,才稍稍停止了下来,“刚才那样的事,这么多年来,几乎她一兴起,就会来试探我的真心,或许哪天,酒中放的,就真的是了解朕的毒酒也不一定了。”   颓废,已经不足以形容萧煜翎此刻的模样,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憔悴,是从小到大所积累下的创伤。   “皇上想不想出宫?”燕云王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萧煜翎抬眸,始终探究不出这个人在想的什么,叹了一气,“皇叔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去么?”   “好玩的地方多的是!”燕云王特意耸了耸眉,“可是,微臣想带皇上去的地方,可就不止好玩,就连见的人,更是有意思。!”   萧煜翎笑了笑,也是没有拒绝,却是难得的一次放纵,竟然没有问过箢明,便换了一身箭袖云裳,草草的随了燕云王出了宫门。   王都成交外约十里处,有片绵延起伏的草场,一弯清清小河自侧边流淌,河岸另一边则是一片密林。密林之中多有走兽,且由于景色清幽,地形齐全,距离官道又近,历来都是贵家公子们跑马游玩或骑射狩猎的绝佳场地,   蹄音如雨,沿着河岸纵马疾驰的两骑一前一后,铁蹄音声越近,溅起春泥。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但见华辔雕鞍,公子笑深,风声入怀,顿使得马如龙,人似锦,难得骑术竟也相称,极是精湛。   当前那人,意气风发,奔至兴起,豁然拨转马头,催使坐下马儿踏入河内,水四溅而起,沾湿了皂靴箭衣。   “皇上,怎么样,一番景致,不负大好春光吧!”萧承佑在水中堪堪回首,兴起昂然,竟然有意催使,欲叫皇帝也扬蹄下河。   着实如同燕云王之话,一番春光大好,幽锁深宫中竟然难得一见。   只是萧煜翎显然没有燕云王那般肆意妄为,蹄至河边,便勒缰收步,将蹄音顿止于河水边上,眼中,是羡慕,是拘谨,是渴望……看着燕云王拨马来回,竟然也是百味参杂。   “既然出来了,就该玩个尽兴!”燕云王扬蹄朝萧煜翎奔腾而至,一路水花四溅,竟然也豪壮了几分。“大不了回去,痛快的生一场病,也对得起自己。”   萧煜翎纵然有着羡慕的由来,但也绝非燕云王这等肆意之人,只是笑了笑,翻身下马,径自朝着不远处陌上道场走去。   对面,是长长的官道,灰白如练,蜿蜒至天边。   长风吹使人消瘦。燕云王也放肆够了,从河中牵着骏马朝萧煜翎步至,湿了半身衣角,却依旧笑如春风,“皇叔,到底你是想带我去哪里呢?”一路奔腾,确实舒心,只是他依旧是那个在严谨宫墙中长大的孩子,始终不能让自己过度放纵,哪怕踏青,也是步步为营的感觉。   燕云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春意透寒,燕云王却觉得清爽。斜过头,朝萧煜翎卖着关子,“等等你就知道了……”乘风沐日,燕云王再次翻身上马,朝着官道长练一圈好跑,飒飒风凛,早将那沾湿了的衣角吹干。   不远官道,只见尘风飞扬,将大好景致挥霍得迷离了起来。   如眼,三骑身影并驾齐驱,却也难得骑术精湛,无有先后。   “你们等着,等我手伤好了之后,肯定要你们好看!”率先传来的是韩骁的声音,英勇如斯,半点不似先前在朝堂上那付一蹶不振的模样。倒让置身官道上的萧煜翎看了个清楚,不免疑惑。待细一看,才见韩骁一只手上紧缠着纱布,明显伤得不轻。只是显得鲜明的是,他竟然能用一只手,便将骏马驱使奔腾,还驾驶得如此熟练,可见骑术非凡。   “是吗?”一直随在高玧身边的护卫再云,却是心高气傲之人,一听韩骁此言,不禁不服,策马扬鞭,竟然跃过了韩骁几个身远,扬生远道:“跟我比,你只能当第二……”   韩骁气甚,争渡朝前。   被落在了后面的高玧,却索性放慢了行程,一路踏行,竟惹悠闲。忽觉得某处,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什么,高玧四下探寻,临高望去。但只见萧煜翎君临之风,猎猎陌上风凛然,翩飞了衣角,将萧煜翎的形象衬得高大、庄严!   “……谁家年少争风流?”萧煜翎默默轻吟着,朝着官道下止住步相对而望的高玧点了点头。   高玧蹙眉,冷眼望之,萧煜翎这一言,语不达,意却明。促使得高玧不得不正视他这突然入目的儒雅风范。   “……几人真是纶巾首?”高玧默问自己,眼望萧煜翎身影瑟然。   陌上,一马疾驰,奔腾至高玧身侧,将这相对的的默然较量不经意的打断。“怎么这么久才来,我都在这官道上来回三次了。”   高玧淡然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依旧看着萧煜翎,忽然问萧承佑,“我们今日来这里,你没有跟沐儿提起吧?”高玧神色略显黯然,“还是不要来的好。“   萧承佑忽然严肃了起来,看着高玧的目光带着几许疑惑,“苏挚家的小妹,不一直是你最紧张的吗?怎么现在反倒看你在疏远她?”   高玧忽然不悦,看着燕云王的目光,凛冽如刀,“这种话,最好不要让别人听见,不然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   燕云王大喊冤枉,“我可什么也没说呀!”   高玧无视于他,只是径自策马而上。迎上寒风,入肺凛然,几经不住这等病体的薄弱,终究将蹄下步伐放缓,慢慢的朝着陌上茵绿而去。   “高先生,没想到你我,这么快又能相见了!”萧煜翎笑言,似乎心情骤好,看着远处与韩骁肆玩的燕云王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无奈。“原来皇叔要带我来见的人,是你!”   高玧疏了疏骏马鬃毛,脖领悦耳,将眼前这般寒衣儒士,翩然公子衬得如诗如画。“倒不如说,是我想你见。”   “见我?”萧煜翎不解,看着高玧莫测的神情,始终打量不出他的心中究竟在打算着什么。上次交锋,萧煜翎便被这身无一物的寒儒所摄。今日一见,足见风流!适才相对一视,其中暗涌风声,确实也让萧煜翎大感此人绝不简单。   “我想看看,到底天下人暗地里都说的那个胆小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高玧说着一些萧煜翎从小便在别人风传中闻惯了的话语,“或许,天下人都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我高玧不会不知道。”   高玧正视着萧煜翎,“你确实不是箢明公主的对手!”   赤裸裸的道破,高玧带着满满的自信,“但是,箢明却更不是我的对手。”他的眼中突然变得复杂,“萧煜翎,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要我帮你,不无不可。”   与萧煜翎正视的眸子中,凌厉的闪过一丝狠然,“但是你得让我看看,我将要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主,懦弱胆小,并不能令我高玧满意。”   萧煜翎怔然而立,“胆小懦弱,岂又是一国之君所求?”嘲讽一笑,“高先生,煜翎有一事不明。”将刚才的怔然挥去,萧煜翎又回复自己温和的神情,“听闻高先生乃是江湖中人,但上次一晤,先生语出不俗,更知道当年我父皇亲手所写之宏志。但不知先生与我皇家,有何渊源?”   一丝风略过,将高玧俊雅的面容吹得多了几许苍白。轻咳了几声,高玧显得有点疲惫,不似下边人满发朝气,病体之人,只能颓然。   “皇室!”高玧细噙着这两个字,细细品了好久,一笑,讽刺:“与我何干?”两人静静的站了许久,高玧似乎不想和萧煜翎如此独处,转身之际,脚下却杯一方红色丝穗缠住了脚。高玧蹲下身拾起。   只见半边玉佩,孤单躺在掌心中。   高玧带着某种黯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怔在当处。   萧煜翎见高玧久无动静,忽见自己视如珍宝的玉佩落在高玧手中,忽然神情一紧,“高先生,这是我的东西!”径自取回高玧手中的玉佩,萧煜翎也有了返意。   纵观而下,一道身影翩然入眼,高玧只觉心口一痛。看着官道上那笑靥如花绽放,止步不得前。   “那个女子,好生眼熟啊!”萧煜翎幽幽的道。   “沐儿!”高玧在心中叫唤。转身,不与她碰面,只是提缰上马,朝着官道的另一边疾驰而去。不远处的再云一见高玧离去,随即策马扬鞭,远远随至。   苏沐不解的看着蓦然一空的陌上,“我刚才还有看到高玧的身影啊!”   策马,却与萧煜翎擦身而过。几步横跨,苏沐回首一望,看着与自己背对而去的萧煜翎的身影,“这个不是上次在韩骁家里见过的吗?”   第二十二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与萧煜翎擦肩而过的同时,萧煜翎策马扬鞭,绝尘远去。   “好奇怪的人!”苏沐望着萧煜翎渐行远去的身影,喃喃开口,侧过身一看,但只见地上一枚丝穗红绸,覆盖着刚才那半边零落的玉佩,好奇之下,苏沐弯身拾去。   “这个……”刹时怔在当地,看着那半边再熟悉不过的玉佩,绝无差错,这就是当年梁霁所赠之物。苏沐忍不住望向刚才萧煜翎远去的方向,“梁哥哥……”在萧承佑与韩骁未及反应过的时候,苏沐策马追上。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苏沐只恨身下马儿不生双翼。   只是,在岔路口的时候,苏沐却无奈的住马停步,任自己怔忡在交叉路口。“梁哥哥,你来找我了吗?”看着手中一直紧握着的久违之物,苏沐竟然哽咽,“为什么就不肯等等我呢,为什么你就认不出我来了呢?”   忽然想到,之前在韩府也见过这个人一面,如此的话,去问韩骁,他应该能知道她的梁哥哥现在在哪里!如此一想,苏沐的心情刹那变得开朗了起来。调拨马头,朝着刚才官道上与燕云王相互奔驰的韩骁而去。   几番打听,韩骁却只是冷峻下神色,说是此时以后再细说,当下,就连初出牢狱的韩骁,居然也没有了玩性,讪讪然的回了韩府。   而燕云王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般隐匿着的身份,此时自然不好常住于韩府之中,虽然他很有此意,别说高玧这个知交,就连韩骁这个小子的脾性,两人也是一见如故。但终究碍于身份,他也不得不败兴王府。   “少爷,老爷今天一整天都在找你呢……”韩骁一回府,便见到管家忙碌的身影,一见面惯有的唠叨,韩骁不耐烦的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拨开他,“少爷现在有事,少烦我……”说罢,便匆匆朝着北苑奔去。   北苑中,苏沐早已经来到高玧的房内,似乎还没说上什么话,韩骁的身影便急匆匆的赶到。霎时两人皆都侧首看着韩骁气喘吁吁的模样,韩骁反倒像一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他们一样。   故作震惊,韩骁咳了几声,进得门内,打着笑朝苏沐问了一句,“苏姑娘也在啊!”   苏沐望着韩骁,一双美目透着诧异,“韩骁,你什么事这么急!”   韩骁经此一问,才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告诉高玧说苏沐说找到了当年的梁霁的事,如此却见苏沐在场,怕伤及苏沐的心,韩骁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又呆立在当地。   “对了,高玧,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苏沐笑盈盈的,就连腮边酒窝,也分外明显。她取出今日在官道边拾到萧煜翎的那半边玉佩给高玧看,“你看,我今日见到了梁哥哥了,原来他就是上次来韩骁家里的那个人,我居然没有认出他……”   高玧似乎没有听到苏沐后边说的什么,只是看着在苏沐手中摇晃着的那玉佩,想起了今日在陌上他也拾到着这一方玉佩,同样的丝穗,同样的半珏,却是不同样的人!“……这个,是我的东西!”耳际想起的,是萧煜翎的话。   “他,是你的梁哥哥!?”高玧怔怔的说着。   “怎么可能?”韩骁在一旁看得心急,“他是当今……”   “韩骁……”高玧止住了他的话,看着苏沐高兴的模样,不忍心打散她的念想,“沐儿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也是一件好事,今日大家也累了,沐儿也早些休息吧,既然找到了你一直苦心寻找的梁霁,那么接下来就好找了,也不需要再担什么心了。”   “嗯!”苏沐重重的点头,朝韩骁做了个鬼脸,便回房歇息去。   韩骁却没那心思,与苏沐虽然相识不久,但之前他入狱的时候,苏沐也没少奔波,于情于理,她都算是患难之交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她,那个根本不是梁霁,那个是当今皇帝,梁霁,梁霁不就是那个长公主的儿子嘛?”韩骁没好气的说着。   高玧却没有韩骁那般诸多感慨,“或许,萧煜翎的出现,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梁霁本来就已经死了,她认错了人,总比伤透了心要好吧!”笑,将心底的不快尽数扫去。   看在韩骁的眼中,却是大大不快,“我看得出,你还是很中意苏沐姑娘的,虽然那丫头眼里只有她的梁哥哥,但是明眼人一看,还是知道你对她的迁就,既然喜欢就表明了说嘛,扭扭捏捏,不像你高兄的个性啊!”   “那我该是什么样的个性?”高玧无奈的笑了笑,“我是个病君子,如何给她该有的幸福呢!”他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胸膛,“说不定明日一早,这颗心就不会跳动了呢。那时,丢下她一个人,她又该如何自处?现在,最起码能有个盼头,这样也好……”   高玧忽然冷静下来的模样,倒叫韩骁无法自如。原本只是好心,看不惯高玧任由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眼前说着别的男人,却没有想到高玧身体方面的事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高玧沉吟着,将自己心中的事道了出来,“萧煜翎,却不是一个可以让沐儿托付终身之人!”   不可否认,韩骁没有打断他的话,继续任由他说下去。“一代君王一代天,他萧煜翎能不能在朝域的斗争中保住自己的命都是个问题,何谈给沐儿一个依附呢?”他停了下来,朝韩骁笑道:“若是,了却沐儿的心愿,梁霁倒确实是个很好的终身托付之人。”   “高兄,你说浑话了吧!”韩骁不可置信的看着高玧,一向清寒自居,满腹才情之人,从无一句妄言,今日却说出这等天方夜谭的话。“梁霁早已经死了啊!”   “我知道,我比谁都知道!”桌底下,高玧狠狠的抓着自己衣服的前襟,忍住心中痛楚与苦恨,“但哪怕从地狱里,也要把梁霁给拉回来,这是他欠沐儿的!”   ……………………   宫墙内,夜悄静,万籁寂深。   秋思境内,侍卫巡逻的身影间层不断。天阙之上,宫门向上翘起四角,在夜色中不敛威严,手可摘星寒。   皇帝的寝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了清冷与冰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皇帝睡觉便有了一个习惯,要将所有的窗户打开,也不许任何人靠近。一如囚禁宫中犯事之人的掖庭宫墙一样,常年的沉寂,阴暗与冰冷……   万籁皆肃中,拙重的宫门不知道被谁推开。沉重的脚步,却走得比常人轻了许多。穿过外殿,内殿之中是明黄色的纱帐。寝宫中的窗户没有关,风吹进来,宫中肆虐的纱帐便四下翩然。   寂静得可怖,柴武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奔跑着的,朝着殿内而去。却见龙床上天子,早已经是一付呆滞的模样,任寒风灌顶而入,覆发颜面之上,凌乱如狂。   “皇上,怎么了,这么冷的天!”柴武心疼的看着那少年的模样,随手抓起床上的一张被子,朝着萧煜翎的身上裹去,“皇上,你这是怎么了,还是说,箢明,箢明对你做了什么?”摇晃着,萧煜翎呆滞的神情略微一侧,看着近在咫尺之人。   一丝悬命,任着风吹,没有了知觉,只是干涩的开口,“柴将军,我的心,不见了,……”他抚摸着心口处,一直有着的温暖,此刻,空空如也。颓然的悲怆,啜泣道:“……彻底的不见了!”   柴武愣了一愣,望着皇帝所说的‘心口处’,黯然道:“陛下,请您不要这样,臣会一直帮您的!”   言不达意,萧煜翎松开了紧拽住柴武衣服的手,依旧之前那付颓然的模样,“……朝别天子去,天涯寄意多,……”无奈的笑了笑,“朕这个皇帝,做得真失败。每天睡在这个宫殿里,闻到的,尽是死人的味道……”   “不会的,陛下,今晚开始,臣会给陛下安排,让陛下拉拢好朝中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能一把扳倒箢明了。”   “沐儿,沐儿呢?”萧煜翎垂着的头,轻轻的说着,“我想见沐儿,……”   沐儿!……   一个如同在梦中的名字,在柴武的记忆中,如同沧海翻澜中的一粒水珠儿,几乎要被那波澜壮阔给湮没了去,却偏偏在此刻,鲜明得如同眼前昨日般耀眼。   当年蜀道上,曾有带路之情的那个笑靥如花绽放,轻灵得如同深山百灵一般的仙子,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少年皇帝的心中,扎下了如此之深的根。   “来者,可有萧姓之人?”曾,依稀记得,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手执桃花笑在眼前。   “家主,姓萧……”   “我娘说了,栈险无香茶,褒城迎故人!……”   “沐儿……”柴武几乎,已经沉溺在记忆的深海之中。“梁霁是她的儿子,就算你重伤将死,她也会怀疑……”事与愿违,他终究是不能将过去全部抹灭。   “柴武,妹妹是你最爱的女子吧!”那一年,从栈道中回京复命,是他亲手将箢明的儿子,梁霁打入褒河底下的,一切,都是他默默的在承受着。“那么,既然是箢婵出卖的儿,就由你亲手去解决她,也好给我一个交代,不教我的霁儿枉死才是!”   “姐姐,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吗?”再次折回蜀中,柴武与箢婵相遇的境况,竟然是生死敌对,一把大火,把这世外桃源的一家,全部燃烧了一个尽。   “陛下,臣,对不起您!”柴武跪倒在萧煜翎脚下,“他们都死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不可能有人生还的,……”   “不会的!”萧煜翎呆滞的神情,蓦然惊醒了过来,“沐儿,应该会等朕的!”   窗外,风依旧贯穿而入。   ……………………   “公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韩妤依旧一副宫装严谨的模样,女儿的颜色在这付庄严的宫装之下全部掩盖了去。   今夜,箢明身旁出奇的,没有男宠环绕。她抬眸,看着韩妤,“妤儿,去看看皇帝吧!”   韩妤被箢明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怔住了,“这么晚了,公主怎么就想起去看陛下呢?”韩妤虽然这么问着,但动作却半点没有迟惑,搀起箢明,朝着冰冷的殿外走去。   一路朝着萧煜翎的寝宫而去。只见寝宫门开,箢明屏退了身旁随侍的韩妤,径自朝着寝宫中走去。但闻啜泣声,声声入耳。进得内殿一看,却见萧煜翎散乱的模样,与柴武跪地的身影。   “参见,公主……”柴武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箢明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她没有说什么,也只是屏退了柴武。剩下的,就是两人的独处。   仇人?亲人?   “煜翎乖,姑姑来陪你了!”她的指,撩起萧煜翎脸面上覆盖着的发,怜爱的道,轻轻的坐在了床边上,慢慢的梳理着皇帝的发。“姑姑这些日子,心里都很不宁静。”指尖梳发的速度,极慢极慢,“姑姑突然想念起我的霁儿了,……”   一直都在怔忡的萧煜翎,在听到箢明的话的时候,眼神中却莫名的闪烁了一下,“梁霁,是姑姑唯一的儿子,姑姑好舍不得他,但是,他也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了!”她轻轻的笑,抬起萧煜翎的脸,细细的端详着,“所以你要答应姑姑,你要好好的把这个皇位坐好,姑姑为了它,可是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梁霁……”萧煜翎的回忆,那个在身后一直都是冷眼轻蔑看带着他的少年。“梁霁,死了吧?”   “是啊,死了……”   长廊殿外,韩妤一直不敢离去,瘦弱的身影,静待着箢明的出来。不知道守到几更,只见天边现出了鱼腹之白,箢明才从那宫内走了出来,那一刻,她的神情,也是透着以前所没有的颓然。   “现在看着煜翎,就会让我想起我的霁儿!”箢明没头没尾的说着,韩妤不敢随便答话,任箢明继续往下说去。“他要是知道他的儿子死了的话,会不会很伤心呢?”   抬眼望,尽处是怆然。   “公主,皇上明明已经这么听话了,为什么公主还是对他这么放心不下呢?”韩妤问道,她知道,现在是箢明最为薄弱的时候,世上哪个亲娘不爱子呢?梁霁是她唯一的儿子,能想念,也是人之常情。   “不行,煜翎太不好抓了!”箢明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身边这个跟随了她十多个年头的女子,突然间也有一种爱溺如女的错觉,“他再乖顺再听话,终究是一条泥鳅,还不如那个纨绔不听教化的燕云王来再可爱,如果是他的话,本宫还更能把握。……”轻笑,将过往的话浇灭,吩咐了一句,“本宫很累,今日不朝,让煜翎也好好休息着。”   韩妤遵喏,将箢明送回寝宫之中。   出了宫门,天已微亮,曙光一道,从天阙之上照打而进,破开了层层云雾,正好折射在韩妤的脸上,将一夜的憔悴尽数衬显出来。韩妤紧紧的揣着袖子中的东西,几片凋零的红枫页谶,交到北面宫门刚刚换班的守卫兵手里。清朗的庭道上几无一人,再回头之时,却遇见了一个令韩妤大为吃惊的身影。   “柴,柴将军……”韩妤的声音,有点虚。   柴武看了一看刚才离去的守卫兵,笑言道:“韩姑娘真好交情,连这么偏僻的地方的守卫士兵都能识得,就不知道这茫茫宫廷,为姑娘所用的,到底有多少人?”   柴武的话,句句如刀,一片一片的剜着韩妤。   “柴将军真爱言笑,韩妤只不过是替宫中姐妹传个话,费得将军询问!”韩妤转身,朝着刚才来时的路走去。也不理会身后的柴武,依旧步步跟随着。   “韩姑娘,柴武并无恶意!”柴武看着这个一直隐匿在深宫之中的女子,他不知道这个女子的城府究竟有多么的深,但是能在这茫茫深宫中立足之久,着实也证明了她有她的一番手段。况且又,是个能在箢明身边立足的女子,更是不容小觑。   只是让柴武不明白的是,这个女子一直这么默默无闻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   “柴武不管姑娘究竟是有什么样的目的,但是你在箢明的身边,无论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柴武都不会阻止你的,姑娘明白吗?”柴武笑着,将话继续往着下面剖白,“但是,姑娘若是真的有什么目的的话,恐怕也是为了你们韩家,看来,韩侯爷,确实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啊!”   “柴将军!”韩妤打断了柴武的话,轻佻着话语,“柴将军不觉得您有点自作聪明了吗?不过,柴将军应该一直是忠于公主之人,就算八年前公主要你亲自去蜀中杀了最心爱的女子的事你也照做,今日之事,又何足一提?或者说,将军现在是受了公主的命,来调查我韩妤了吗?”   柴武被说到痛处,顿了一顿,再抬首的时候,却见韩妤早已经走远了。   “好厉害的女人,竟然懂得击我软肋!”   第二十三章 新官   经过一次牢狱之灾,因祸得福,职任六礼尚书。第一天,经大殿上皇帝亲封受礼。朝罢,韩骁经韩慎引荐,与朝中有交之臣一一拜会,尔后,韩骁受皇帝传召,独自见驾于宣室殿。   韩骁不是第一次进攻,从小随着父亲出入,宫门之内,一如家常。只是如今一袭红袍加身,反倒让他这原本不该拘谨的人拘谨了起来。   进得宣室殿中,却无见到皇帝的踪影,引荐太监只是说了一句让他在当地等待圣驾的话,便离开了宣室殿,剩下韩骁一个人在偌大的殿室中。   不过韩骁倒是好奇,皇帝究竟私下召见他是为了何事?   寻思的当间,殿外有宣驾之声,韩骁侧身跪地,恭迎萧煜翎。“平身吧,这里不是朝堂,爱卿不必如此拘礼。”萧煜翎一如平常的声音入耳,“不过朕倒很是欢欣韩骁你能入朝为官,朕一个人在宫中少有人为伴,如今正好。”   韩骁只是笑答了几句,心中却有着另一件是沉吟着,“敢问皇上,独自召臣前来,有何吩咐呢?”   萧煜翎没有忌讳,直言道:“朕前些日子,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他绕过韩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同朝殿外走去,“朕想让爱卿去找找,无论如何,务必找回。”   “不知皇上丢失的,是何等贵重之物,竟然如此记挂在心?”   萧煜翎望了一眼旁边内侍,遣退了之后,安放心道:“前几日朕受燕云王叔所邀出宫踏青,不慎在途中遗失了半块玉佩,这半块玉佩于朕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而朕觉得最好的人选,还是当日有在场的你来寻找最为合适不过的了。”   半边玉佩!   韩骁沉吟在当地,心中暗道:“苏沐前几日不也拾到一枚玉佩,还一直嚷着找她梁哥哥吗?”看了一眼皇帝,想将苏沐的事告诉皇帝,却忽然又想起当晚高玧的话,故而迟疑,抬眸,试探的问了皇帝,“臣有一事想问皇上。”   “说吧!”   “不知道,当年死去的梁霁,……”韩骁的话问得很慢,却一边在极力的观察着萧煜翎的神色,“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出乎韩骁的意料,皇帝的脸色蓦然凝霜,原本略显苍白的神色,此刻更是如同死灰一般,但只见片刻之后,萧煜翎怒拍桌案,“当年陈旧之事,如何再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梁霁是宫廷中的阴晦,要是让姑姑听到……”   萧煜翎的怒斥说到这里的时候,韩骁恍然大悟,跪下请罪,“臣知罪,臣以后绝不再提及此事。”   萧煜翎点了点头,似乎也发觉自己刚才的反应,只是当年在蜀道上发生的事情,绝不可对人言,否则,别说他是个皇帝,箢明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饶过自己的。   “韩骁,你与朕也算得小时玩伴,如今此处并无他人,朕欲与卿家共畅肝胆。”萧煜翎顿了一顿,将下边的话说出口,“于你看,长公主把持朝政,是对,还是错?”   韩骁面对萧煜翎的这个问题,似乎反倒没有那么的诧异,只是他却不得不慎重的考虑下自己该作何解答,如不出所料。萧煜翎这次传召,怕是没那么简单,恐怕他也不得不替自己的父亲卷入朝廷的党争之中。   事实也确是如此,无论父亲的态度如何中立,只要韩骁一朝不保,投入这两道势力其中的一边,那么韩慎爱子之心,肯定也不会置之不理的,即便依旧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但也绝对不会加入另一边,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这就是韩骁入宫的意义了。   如此一想,韩骁反倒释怀了许多,看着眼前一直杯传闻得如何胆小无主见的皇帝,恐怕远非如此。   韩骁面对皇帝,却也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想法,“臣下觉得,皇上已经不是当年弱冠小儿,长公主,也是时候将朝政交还陛下了。”   韩骁此话说出,真叫萧煜翎将心中大石放下,韩骁之前的沉吟之态,着实叫萧煜翎不好琢磨。如今韩骁大胆的话,反倒让萧煜翎看清了韩骁绝非朝中那些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如此一来,萧煜翎也不会担心韩骁会倒戈于箢明那边。   “不知道韩卿对让长公主交出朝权之事,有何详细见解呢?”   “并无!”韩骁这次倒是答得干脆,大出了萧煜翎的意料之外,“韩骁之前只是一个市井之徒,每天只知道消遣玩乐,哪知道朝廷中的百转千回呢?即便如今身入朝堂,对朝中暗涌,还是不敢僭越,故此,恕臣无能。”   萧煜翎正欲开口,韩骁又继续说下去,“不过皇上刚才所说的玉佩之事,臣会竭尽全力,臣在坊间还是有认识一些暗手,如果有人通卖此玉,臣定会第一时间找来。”   萧煜翎无奈点了点头,看韩骁的回话,似乎暂时也不想在党争之中作一个选择。只是萧煜翎也很明白,韩骁是个很聪明的人,刚才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势必也是不会站在箢明那一边,如此一来,于萧煜翎也无任何损失。   如果他在严加相逼的话,反倒得不偿失了。   一番寒暄之后,韩骁告退。不出所料,韩骁才步出宣室殿,却又即刻被召往凤栖宫。与之前一样,韩骁一番依违两可的话,也让箢明这个精明的女人打消了拉拢的心,放任韩骁出宫。   回到韩府,韩骁官袍都未及换下,便直奔北苑找高玧。   再云在北苑中一棵树上小憩,见韩骁急忙的身影,嘲讽的一笑,扬声道:“我们家公子在不在房中,他说在六合亭中等你。”   韩骁只闻再云的声音,忽然停下了脚步,讪讪的望着树上那慵懒的身影,“你不早说!”   再云撇了撇嘴,继续休息,却依旧回了句:“你不早问!”   六合亭中,高玧早沸好了香茶,一巡浇去,二巡尤香,正好赶上了韩骁到来的身影,高玧轻笑着,在韩骁说话之前,将茶端至他的手中,“品茗含香,实在不宜急躁啊!”   韩骁正好也甚焦渴,将那香茶一饮而下,瞬势坐了下去,“今天皇帝召见我了!”   “我知道!”高玧应答着,将茶端至唇边,浅啜着,“不止皇帝,长公主恐怕也在期内,朝中大臣,也没少巴结你的吧!”   “嗯,!”韩骁默然应允,本想问高玧是如何知道的,但反念一想,智者如高玧,还有什么是料想不到的,遂安静了下来,再喝了一杯,忽然想起,“对了,皇上叫我找半块玉……”   高玧怔了一怔,将原本娴熟的动作滞了一滞,“是前几日沐儿拾到的那半边玉吧!”将茶饮下,也不顾它滚烫灼舌,敦厚的感觉,顿时在舌尖上延散开来,“他也算是个难得的人!”   “你是什么意思?”韩骁听得分明,却意会不出高玧到底在说的什么。   “我已经托你父亲,帮沐儿找回当年的梁霁了!”高玧定定的说着,将虚弱的身往后靠去,支撑着自己的气息,“而你就不要操心那么多了,皇帝如果想找玉佩的话,就把沐儿带进宫让他见一下,顺便也绝了他的念头。”   “让沐儿进宫?”韩骁顿时咋舌。   “有难度吗?”高玧抬眸,望着韩骁。   韩骁眼见高玧如此轻描淡写,片刻间竟然无所回应,“是没什么难度。但是梁霁,不是早死了吗?”   “不会的,肯定还在!”高玧淡淡的应了一句,但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停留,转了个话题,“你如果想继续安生于朝堂上的话,恐怕得早日择一明主,你不是你爹,你不可能那么安然的中立在朝堂上的。”   “怎么说,我今日不是处理得很好么?”韩骁不以为意,却将高玧的担忧给抹煞了去。   高玧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壶沸水提起。不知怎么的,水壶的提把竟然歪斜了下去,掉落。滚烫的开水浇烫而下。韩骁眼明,以手当盾,推开了那壶滚烫的水。   高玧冷眼看待着这一切,继续将水壶拾起,添炭,又再加满。徐徐道:“在朝堂中,有人想扳倒你父亲可不容易,但是,想扳倒你,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了,有些事,是你不父亲都忌讳着的,好比如,——箢明!”   高玧的话说得极轻,但语中所折射出的凶险,却明明白白的折进了韩骁的心中,“我明白了!”他忽然冷静了下来,“但是,皇帝目前不成气候,箢明,又久非可侍之人!”   “燕云王呢?”高玧提浮道,“他也是姓萧的人!”   “这是大逆!”韩骁蓦然一惊,“无论如何,萧承佑的臣子身份早定,就算最后他成功了,也会是一个罪名的,何况,他就算有心的话,他的敌人也不在少数,朝臣,皇帝,和箢明!”   “那你以为,他这次进京,是为何事?”高玧望着韩骁难能的镇定,“你以为箢明为什么非要将承明王贷罪,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了燕云王进京,箢明本意,并不想承佑现在露面的,但是却在承明王的手中揭露了出来,所以承明王,我没有料错的话,不是死罪便是流放,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的了!”   韩骁彻底震惊,“这么说来,箢明是彻底想废了皇上了?”   “十之八九!”   第二十四章 当年笑靥   天子脚下,大梁帝都。   在络绎流川一般的街道上,高头并辔两人,随着前面黑鬃骏马的牵引,渐渐湮没在熙攘的人烟之中。只是偶尔马颈上脖铃作响,清脆声响传至,惹得行人频频让路,让并辔而行的骏马先行而过。   马头前,黑鬃马上的韩骁鱼贯直前,似乎不受街道上人群拥扰,倒是将后面跟随的两人弃了一大截。   行了半条街,韩骁侧首未见身后那两人跟上,先是一愣,再是一惊,随着身后茫茫人群寻找,一棕一白两匹雄驹,尤为显目,却见马上之人并无驾起,只是牵在手中,停留在一处贩卖鲜花的小摊上。   韩骁无奈下马,穿过人群,来到那两人身旁,朝着其中那俊朗男子道:“皇,……萧公子,怎么停了下来,这里大街上惹眼,还是以安全为要,别忘了我们是偷偷出来的……”   萧煜翎的眼光从小贩贩卖的鲜花中抬起,看了韩骁一眼,指着小贩水蓝中养着的一株桃花,含苞待放,分红鲜嫩,“你看,这桃花开得多好!”言罢,束起腕边衣袖,将那株桃花从水蓝中抽出,拿在手中,分外安神。   “真没想到,沐儿居然真的来到京都,而且又刚好住在你府上,……想必这些日子,让她好找了吧!”这几日不见了玉佩的失神,与现在安然恬静的模样,如同一般男子欲会家人一般的情景,倒让韩骁惋惜,在心中暗暗叹道:“只可惜,她是来找梁霁的!”   “街上人群繁复,公子只身在此停留也多有不便,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早去早回!”一直沉默的跟随在萧煜翎身后的柴武开口,此时萧煜翎独自出宫本来就是铤而走险了,如此再在此处遇上什么事的话,那到时他就难辞其咎了。   萧煜翎没有反对,执着那株桃花转身牵马前行。后面柴武付了花钱,也紧随着萧煜翎的步伐,半点不敢怠慢。在他的心中,自上次箢明无缘无故到寝宫独自见皇帝的时候,他的心就忐忑到现在。   箢明不是个会突然就起慈悲心的女人,她会无缘无故的到萧煜翎身边陪了他一夜,心中肯定是又作了什么样的盘算,且是重大的盘算。再加上那一天,他在偏僻的宫门旁遇见到韩妤的鬼鬼祟祟的行踪后,更加赠添了心中的不安。   如今,他只好寸步不离的守候在萧煜翎的身边,期盼他的不安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才好。   转过两条长街,渐渐疏远了繁华的街道,穿过天府,三人同时在韩府门前驻步。韩骁率先下马,躬身至萧煜翎身前,道:“还请皇上稍带,微臣命人大开中门,恭迎圣驾贲临。”   “不用了!”萧煜翎抬腿一旋,利落下马,划动身旁的风,几片桃花轻缠,微微含笑。“今日既然微服,就不必惊扰他人,你就直接带我到沐儿那里去便可,其他人尽量不要知会。”   韩骁领命,带着萧煜翎两人悄悄至偏门而进。就连韩慎也没有知会,便将萧煜翎带往北苑中去。只是心中却略加盘桓。如果高玧在场的话,看到萧煜翎与苏沐两人相会的情景,真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只是,……韩骁勉强将这些事情抛诸脑后,反正直接带萧煜翎与苏沐相见也是高玧说的,他也正好顺应皇明,交差了事,其他的事,容它发展吧!   近日来的北苑,已经差不多成了药园。   苏沐自那晚替高玧把脉后,得知他寒毒入体,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但是如果任高玧这样自己不爱惜自己的方式下去,恐怕是会继续伸延恶化,因此这几日,苏沐暂时将寻找梁霁的事放在一旁,却是只身带着药篓跑遍了汴梁京都旁边大大小小的山林,采集回来的药材,没有千样也有百中,从此可以看出,苏沐也确实为高玧的病下了不少的功夫。   也在这一刻苏沐才体会到母亲的心情,身为一个医者,是有责任挽救身旁任何垂危的人的。她也开始懊悔,为什么自己不好好的随母亲学好医术,说不定现在就不会这么束手无策了。   花园中,粗糙的搭起了一座竹蓬,蓬中淡淡的绿萝蔓延在竹蓬上方,已然可见其生命力一在内燃扎根,只待长成了。   淡淡的药香,随着竹蓬下松土的火热,也增添了几分热闹。一旁被苏沐拉来相配的高玧,则是在药架上梳理着药材。虽然他知道就算苏沐再怎么的努力,也挽回不了自己的状况,但是此刻苏沐的卖力,却让他不忍心打破她的期盼。   只是苏沐越是如此为他高玧尽心,高玧却越是黯然。   手在不停的筛动,盘中的药材却早倒满了一地,怔忡的表情,难得有一天能如此长久的停留在他的脸上。   “高玧,你在做什么?”从竹蓬下钻出来的苏沐,看到高玧筛的药材全部散在了地上,顿时咋舌,“不是这样,应该这样!”苏沐将散落的药材拾好,轻巧的旋动着手上的筛盘,动作略比高玧娴熟,“我娘说了,筛晒药材的时候,要尽量铺得均匀,那样药材才能更好的保存着……”   “就算这些药全部是采给我的,也不需要这么多吧!”高玧把那个筛盘交给苏沐,“还要保存,看来你是想让我留着一点一点的用完不成?”说罢,便坐在竹蓬边的椅子上,随手操起藤桌上的清茶,浅啜细尝。   苏沐听到高玧随口说出的话,却在意的停了下来,也不言语,只是站在那里,垂头丧气。   “怎么了?”高玧觉察到苏沐的不自然,问道。   苏沐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顿了下来。高玧静坐一旁,等待着苏沐想好了说词,“我想再过不久,我会离开韩府了,所以我想多弄点药材,好让你发病的时候服用,虽然不能根治,但最起码能很好的控制住病情,也不会那么痛苦!”   此时的苏沐,少了平时的灵动,多了些许安逸,说出的话,却格外真挚,打在高玧的心上,却是重重的一刀,剜着痛。   如此女子,此生却注定不是他所能有。   “你想去哪里呢?”高玧忍住心中的情绪,淡淡的问。   “我来京城,主要是想找梁哥哥的……”苏沐放下手中的筛盘,也坐在了高玧的身边,淡然的道。   静默,两人都没有继续往下说去。   “沐儿,……”高玧的声音显得比平时细微,就算病重时的他,也未曾如此过,“如果,有一天,我高玧不在这个世上了,你会不会像想念你的梁哥哥一样,那样想念着我?”   “不会的,……”苏沐蓦然道,带着惊慌,想继续往下说‘你不会有什么事的!’的时候,高玧唇边淡然的嘲讽,却将苏沐的话哽住了,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   “始终还是不能和你的梁哥哥比啊!”高玧有点哀伤的道,起身站着,也不挪步,只是把头仰得高高,看着天空上边的白云,以及,那片蔚蓝无际。   “不,……不是这样的!”苏沐喃喃的说,起身一瞬,眼神略过之际,却触上了高玧的眸子,那一刹那,竟然挪移不开,“我……”   “嘘!”高玧将手放在唇边,示意她禁声。缓缓抬起一手,撩起苏沐的下颚。   食指触上肌肤的瞬间,苏沐知觉一阵恍惚,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脑际中一闪而过,挣扎不得。静默的,任高玧身子缓缓朝前,垂下头覆盖过她的唇。舌尖缓缓滑过朱唇,撬启贝齿,温润的巧取。   刹那间,只觉酥麻之感窜满全身,竟然无力抵抗,只是睁着一双水灵大眼,带着迷蒙水雾,看着这个倾覆在自己上方的男子,对眼咫尺,心相碰应。   “不,不要……”害怕,嘤咛着,噙着隐见的泪水,蜿蜒在腮边。   高玧眉一拧,放开苏沐,退了一步,没有平时的怜爱与从容,只余刚毅,肃穆的眼神,看着苏沐,久久,久久……   没有歉然,高玧转身离去,弃下苏沐一人,独自在刚才片刻猝不及防的温存中挣扎不出。抚着自己的双唇,是火辣辣的羞涩,窜染双颊,如霞点缀。   高玧转过长廊的时候,忍不住咳了起来,抚着心口处,却也是停留在刚才那片刻温存之中,“沐儿啊沐儿,希望,你幸福,我会帮你找到梁霁的!……”高玧忍住心中的翻腾,抑制住自己不回头,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对面而来,是韩骁所带领前来的萧煜翎,高玧刚平复下来的心思,在这一刹那又忍不住的翻腾奔涌。“萧煜翎……”他面对那个男子,恨恨的道。   “高兄!”韩骁笑脸迎上,却见高玧脸色不对,止住了下话。   高玧扫了一眼萧煜翎,依旧是刚才那般毫不掩饰的恨意,擦肩而过,极慢的步伐,在相对而过的时候,这一片刻,竟然也是惊人的缓慢。   眼神划过,对上柴武,一抹肃杀的凛然,却是从高玧的眸中划过。   柴武一介武人,对于这种感觉尤为敏锐,立刻张开了防备,警戒的望着高玧。不远处,那抹站立在当处的轻灵,将萧煜翎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手中,那株桃花,随风摇曳。   “来者之中,可有萧姓之人?”当年栈道之上,引路的女孩,笑靥如花绽放着。此刻,竟然如此玉立亭亭,站立在眼前。于此之前,萧煜翎无限的懊恼,竟然有两次与苏沐擦肩,都彼此错过!   “沐儿……”他轻轻唤。   第二十五章 情脉脉 良宵花解语   “来者之中,可有萧姓之人?”   当年褒河之上,栈道之中,一株桃花愈盛,笑靥如花绽放。在众人的心中,都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象。   如今,玉立眼前,倒教萧煜翎迟疑了住,默默感慨,“你我,竟然擦肩错过了两次。”眼角余润,抛下身后韩骁与柴武,以及仇视之中的高玧,朝着苏沐走去。   淡绿罗裙,在清风中摇曳,伴着泥土的馨香与旁边淡淡的药香,出尘如仙子降落凡尘。苏沐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后萧煜翎的到来,转过身看到萧煜翎的一瞬,忽然滞凝了下去,脑子蓦然‘嗡’的一阵空白,竟然无措了起来。   “……”白皙的脸面上,沾湿的泥土湮没了尴尬的突兀,“我,你是……”呆滞了一瞬,苏沐慢慢理清了自己的处境,看着萧煜翎。   这一次,她终能好好的打量眼前之人了。   前尘往事,风行如烟。   转眼之间,两人相对不识,这是何等感慨。   “梁哥哥……”苏沐轻缓,柔软的身子蓦然之间,被萧煜翎拥入怀中,“沐儿,我终于见到你了!”似乎,萧煜翎尚在初见到苏沐时的激动之中,并没反应过来苏沐口中叫唤的人,是梁霁。   不远处长廊边上的高玧,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转身,敛去竣容,淡然的身影以着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方。   一路风行,高玧没有在意身后韩骁的怜悯,只是抹煞不去心中苏沐所说过的一字一句,如凿在胸,穿心刻腑。“我想再过不久,我会离开韩府了,所以我想多弄点药材,好让你发病的时候服用,虽然不能根治,但最起码能很好的控制住病情,也不会那么痛苦!”   “如果,有一天,我高玧不在这个世上了,你会不会像想念你的梁哥哥一样,那样想念着我?”   “不会的……”   不会的,高玧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一直授命呆在房中等候的再云见到高玧回来,有点高兴,只是看到高玧的脸色悲怆之外,还带着前所未见的绝望之时,不免闭嘴呆于一边。   高玧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开声,只是淡漠的望着前方。   再云几次想开声询问,却又怕高玧在策划什么。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一直跟随在高玧身边那么多年的再云却不会不知道,从进京的时候开始,他就打定了心思。   只是从来没有一刻会见到高玧有过这样的情绪。   “再云,过几日,就叫云锋动手吧!”高玧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过的冷漠,缓缓的抬出手,伸进自己的衣襟之内,却是踌躇了许久,取出半方玉佩,“把这半边玉佩交给云锋,叫他,好好的干吧,公子不会对他下手的!”   再云怔忡了,却是因为高玧最后的一句话震惊不已,凡是此次跟随高玧进京,都是曾经受恩于高玧之人,全是对高玧有着一心效忠的态度。但此次,也必定是背负着清宵远阁的缉杀之令。   但是,清宵阁主膝下,终究只有高玧一子,所非所出,但终究清宵远阁日后是交付到高玧手中的,而高玧这一次逆命而出,将来,也必定会被清宵远阁所抹煞,包括——此次同行的人!   但是,高玧却肯为他破例!   高玧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冷峻的少年,眉目清朗,少有几分自己当年懵懂之时的感觉。“再云,这次事后,你也隐名死去吧,身后事,公子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再云本就冷峻的脸,在听到高玧的话之后,更加阴沉了起来,“再云不怕死,再云的命是公子救的,到最后,自然还是公子的,只是公子,我们这次究竟是想做什么?难道不是像之前说的,把皇帝拉下来就可以吗,然后给我们百姓一个好天下就行了吗,公子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呢?”   “都说了不能说,当然就是不能说了!”高玧抚了抚这个少年的头,“我知道,你们痛恨皇帝,但是皇帝拉下来之后,后面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比如,再上来的皇帝,又会不会是个好皇帝,这点,很费心思!”   再云静静的听着高玧的话,却忍不住怀念起自己的前尘往事,荒堆白骨,饿殍满路……   他背着自己已经死去了的妹妹,一路乞讨,终究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亲人死去。他本想投身褒河下,任自己死去,直到,有人的船打捞起了自己。   一个白衣的儒士,在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只是说,“怎么样,饿了吗?”当他知道自己的妹妹饿死街头的时候,竟然派人连找了数日,将自己妹妹的尸首埋葬。   本想一饭之恩,此生永无相报之日。不想在看到高玧怜悯苍生的姿态时,动用江湖中的势力,为那群被朝廷遗弃的难民一一解难之时,少年那冰封住了的心,恍若溶解,将绝生的念头抹去。   直到,这个让他感觉手可通天的儒士,在与他第一次正面交谈的时候,问的是一句,“你想不想天下永远安宁,不再有人饿死?”   因为这一句话,他跟随高玧至今。   抬首,他见到了高玧的倦容,心生不忍。“公子,我明白了!”他拿走高玧刚才递出的玉佩,转身离去,只留下高玧自己一个人留在房中。   咳嗽的声音,似乎越加的严重了。   白绢凝在唇边,淡淡的血迹溢在唇边,斑驳着眼中的余韵,“对不起了,再云,公子骗了你!”   ……………………   夜,凝着霜,晚风轻愁。   今夜,汴梁京中依旧执行着宵禁的严令。   黑木遮蓬的马车,马儿脖领叮当,似乎在挑战着这夜的威严,以及这宵禁的威严。柴武以着最快的速度赶着鞭,心中不由得忐忑。   不知道此时宫中,会是一付怎么样的情景。   马车之内,苏沐在萧煜翎的一番苦心劝慰之下,勉强答应了随萧煜翎进宫小住一段时间。柴武本来是反对的。深宫之中莫说在平时便是明枪暗箭不断,更别说现在在箢明掌权的特殊情况,真不敢预想苏沐若是进宫后,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   一路跟随而来,苏沐却不知道应该以什么姿态面对眼前的萧煜翎,在今日初见萧煜翎的时候,那一句‘梁哥哥’,却没有了往日般的神采,而在最后萧煜翎高兴的诉说着当年过往的时候,苏沐却也依旧是忍不住的失望。   只是能与萧煜翎再回自然高兴,只是在与萧煜翎尴尬相对的同时,却难免为高玧下午时候的疯狂举动所分神。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苏沐按着自己的唇边,似乎依旧残留着高玧那淡雅的气息。一想起下午的时候,与高玧相对时的缠绵悱恻,心中小鹿蓦然乱窜,完全没有在听萧煜翎的话。   “沐儿,你怎么了?”萧煜翎看着苏沐骤然红通了起来的脸颊,担忧道,“是不是不舒服呀?”伸手,覆上她的额头。   突来的冰凉之觉,使得苏沐一惊,忙往后缩着,“我,我没事!……”含糊的答应着,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心中作想,“也罢,反正今日也向高玧辞行了,又发生了那样羞人之事,她又怎再好意思面对他呢!”   想着,一领披风在无声中披过了自己的肩上。苏沐一怔,望向了旁边的萧煜翎,“翎哥哥……”   萧煜翎笑了一笑,听苏沐如此一唤,似乎很满足,“降温了,夜深又逢霜寒,当心着凉!”   经此一说,苏沐才真觉得今夜是比平时寒冷了些许,偎依着身上依旧带着萧煜翎气息的披风,点点龙延的香气入鼻,微甘的气味,让苏沐偶感不适。   忽然觉得,这段时间在高玧的身旁徘徊,竟然莫名的熟悉起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起来。   见苏沐闪神,萧煜翎以为她只是初时见面,才显生分,也不以为意,只是问:“对了,那个高玧高先生,沐儿是怎么结识的,怎么会和他一道同住在韩府之中呢?”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苏沐的时候,恰好也是苏沐刚进韩府的时候,那时候他是微服私访,匆匆一瞥,也没有在意过站在高玧身边的那个女子。   万万没有想到,她就是那个梦中娉婷。   “我是在半路遇见高玧和梁霁的……”莞忆起当时初相见,杀马的情形,苏沐不禁莞尔轻笑,将回蜀中依旧相遇的过程告知萧煜翎。只是如今想起,忽然觉得自己与高玧,也不过萍水一场,相逢不过个把月,如今却为他下午突然的举动而分神不已,瞬间又觉得自己那堪。   萧煜翎点了点头,明白了一个大概。   却只闻马车晃了几晃,步伐停了下来,耳际传来,是柴武与守门士兵交谈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萧煜翎放心的道:“整个宫中,我最相信的,就是柴将军了,他定能保你在宫中平安的,沐儿!”   沐儿忽然惊讶了起来,“对了,翎哥哥为什么会是住在宫里的呢?”   萧煜翎一怔,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只是跟她说,他的名字叫,“萧,……翎!”笑了一下,道:“没什么,翎哥哥从今日起,会加倍的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沐儿当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的!”   苏沐不解,方想提裙下阶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今日萧煜翎所赠的那株桃花,转身拿出来后,不料马儿一晃,摇动马车清影,猝不及防,沐儿摇曳的身子款款而落。   萧煜翎惊见,一扶一揽,满怀香。   寒风吹动沐儿手中那株桃花,一片花瓣飘落。   情脉脉,良宵,花解语……   第二十六章 意款款 室暖玉生烟(1)   东风吹雾夜,泣落红,轻许翩落夜怅怅。这是春时第一晚这么寒冷,谁家暖阁,彻夜不眠。   破户透风,任那玉也似的容,苍白在冷风凄凄中。室内暖炉轻煨炭红,与对面而来的冷风形成了实质的对比。体弱孱孱,咳嗽的声音似乎从风起的一刻,便从未停止过。   “苏姑娘被皇上接进宫了!”这是下午韩骁跟他说的话,其他不想也知,他都眷恋着苏沐,何况皇帝那么多年的挂牵呢?   彻底的失神,高玧从来没有这么恍惚过,直到再云进了他的房内,他都无所觉,“公子……”再云的身形闪进暖阁中。因为窗外风的灌进,盖得微斜的炭火逐渐的黯淡了下去,再云一惊,恐高玧受不住这等凄寒,忙弯身捣好炭火,升得热腾之时,才放心盖好炉盖。   正当返身想劝阻高玧关窗休息的时候,却不免止步,被眼前主子的失神缄默给阻了住。   高玧本就孱弱,在南方的时候,每当春寒之时,都免不了暖炉不离怀,如今身在北地,再云真怕高玧的身体会承受不住,如今又这般消磨自己。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高玧重重的咳了几声,勉强支住虚弱的声线,朝身后的侍从安慰道。再云跟了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性子,他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我只是,想吹吹风……”   话虽如此,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吧!   转身,竟然连披风也忘了带,便独自遣了再云不许跟随,径自朝府外踱去。凄寒长街,通宵禁忌,无人夜色下,更显空旷。   不知不觉间,高玧错愕。抬眼望,眼前汴梁城,巍巍独立眼前。   同样的夜色下,不免春暖意融。   皇宫北门,向来少有人进出。柴武又是进攻守卫之长,想要深夜偷运皇帝出宫,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只是在柴武差遣人开门的时候,尚未开声,硕大笨重的宫门,却自主的缓缓开了起来。浑浊笨重的声音,缠绕于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条缝,缓缓的扩大。从外面到里面,看不清楚什么……   直到,宫门破开,以最大的姿态,呈现在三人眼中。萧煜翎遣去心中暖意,竟然慢慢寒冷,凛冽了起来,盯着宫门处,一道长长的宫灯排列,直通天阙。   “恭迎圣上回宫……”柔软的声音,是宫门内掌灯侍女所唤,长长跪倒在地的人群当中,从天阙处,缓缓惊现一道鲜红,唳如血,渐渐扩大。   箢明一袭火红色的轻纱,如同夜中精灵,君临天下一般,睥睨着宫门外皇帝苍白的颜色。“皇帝,深更半夜,不知因何所去啊?”   皇帝哽咽,欲启齿,却见沐儿在身边,一时之间不知箢明此时究竟是何意图,不敢贸然答话,怕牵连无辜,于是缄默当地。   反是柴武,许是看出了此时萧煜翎心中所想,忙不迭跪在地上,请罪,“是臣怂恿,陛下才会轻易随臣出宫……”   “那个女的,是什么人?”箢明冰冷的声音,像是有意打断柴武的负荆请罪,此事难罢!   萧煜翎深知此事避之不过,“姑姑,一切是煜翎的错……”他担忧的看着苏沐,深悔自己,不该将苏沐带来这个如同虎狼的宫墙之中。   “看来,煜翎深夜出宫,就是为了这个女子!?”质疑,肯定,箢明的话,一时之间让人听不出喜怒。踱步至苏沐跟前,细细打量着。   苏沐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之前宫灯晃眼,远隔之下看不明细。如今箢明自己朝前,苏沐也正好打量一番。知觉眼前的箢明莫名的熟悉。除却娥眉聚拢之间,英气之外聚满威严,其他面容与举止之间的神韵,与自己的母亲是何其的相似。   “煜翎出宫,就是为了你?”箢明对着苏沐,缓缓开口言道。对上苏沐同样的打量,箢明眉间一蹙,正想发火。萧煜翎知箢明肯定不肯善待苏沐,心中一急,不顾自己九五之身,拉着苏沐蓦然跪在了地上。   “唉……”苏沐尚未及反应,不知究竟是何种情况,却听见萧煜翎径自负罪,“煜翎有负姑姑厚望,私自出宫……”   “宫廷内庸脂俗粉,也难怪煜翎不放在心……”箢明的话,倒是大出了萧煜翎的意料之外。如此说来,箢明是将萧煜翎的出宫之举,当成一般的寻花问柳之事了,如此一来,是否事有转机?   只是,委屈了沐儿!   “煜翎真使得姑母失望哪!”箢明说着,语气中却缓缓的有了暖意,打量着萧煜翎,“起来吧!”随即眼光错落,停留在了苏沐的身上,“皇帝风流之事,向来都是宫廷避讳,如今,皇帝更是迷了心窍,还想把你带入宫中,如此看来,却是留你不得了……”   箢明的话,又再度震惊了萧煜翎,想上前时,却被柴武一拉,摇了摇头,将萧煜翎的冲动隐下。   “皇帝?”苏沐尚自怔忡在箢明的话中,“谁是皇帝?”抬眸触上箢明的威严,如同冰山迸发的一样,“将这贱婢,杖死宫廷之外!”   “姑母,……”萧煜翎终于隐忍不住,冲身上前,挡在苏沐的眼前,“姑母,不要,您不能杀死沐儿……”   箢明看着萧煜翎的反抗,大有反感之意,“你竟敢冲撞我?”不可冒犯的威严,就连堂堂天子,也帷幄在掌控之中,不容人有半点反抗。   柴武在旁边看得心惊,大感不妙。   内侍廷杖摆开,将苏沐扣押在一旁,皇帝俨如一个摆设,无论如何哀求,都住不住箢明的心意。   姗姗而来,一处清影,声线洪亮,“可否念在高某面上,放了那位姑娘呢?”接踵而至,是咳嗽的声音,传递入耳。   箢明抬眸,望着渐步徐进的白衣寒士。   风吹病颜,却惹起了箢明的注视。“听侯爷说起,公主曾访高某不遇,荣宠之至啊!”甫一开口,寒风袭入肺腑,又激起一阵猛呛。   苏沐看着高玧的模样,紧蹙娥眉间,隐隐的担忧,“笨蛋,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门?”   一听高玧的话,箢明即刻了解,这个病色君子,就是之前自己所赏识的那个年轻人,如今对面相逢,从容之色,确实不让箢明失望,只是,……她望向苏沐,“这个女子败我宫规,迷惑圣心,本宫饶她不得!先生要我住手,不知如何有策?”言下之意,想救苏沐,必有一对等之事相加交换。   高玧蹙眉,又淡然笑道:“高玧是个久病之人,苏姑娘又惯良医,我一直承她之手,才安然至今!”高玧点了点头,“不过,公主所言也是,宫有宫规,若是败坏出去,必然不好,只是如此一来,将她杖死宫门之外,明日百官朝上,必定也言论纷纷,届时,不弄巧成拙,如若公主肯卖高某一个人情,高某定是铭记于胸。”   高玧看着箢明,眼神中淡淡呈现出复杂的情绪,较之之前的沉稳,似乎在极力按捺着心中的翻腾,一种不是病痛的折磨,却是传至心底的痛。   “先生可愿入宫,承当本宫的座下幕僚,智囊军师?”箢明毫不掩饰,将心中所想囊括,提出。   箢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高玧半点不觉得意外。经上次韩骁一次,他也不过是小露锋芒于韩妤面前。而韩妤确实不让他失望,将他的才能半点不露的上报给箢明知。   只是,他并不想此时这么快就站到箢明的身边去。   箢明一笑,赞道:“韩慎是个狡猾的人,他在朝廷中的权势,确实是本宫所忌惮的,本来上次一事,顺水人情,他早该有所表示,但是他却能撇清所有责任,依旧中立在朝堂之中,高先生的献策,果真非凡啊!”   “不过牛毫差池,怎入得了公主之眼!”高玧谦默,将话题转回苏沐的身上,“高某别无他求,只要沐儿,如果公主肯卖高某这个人情,高玧硬撑入宫三月,为公主排忧!”   入宫三月!   箢明打量着这个大胆的男子,一身病色奄奄,言语之中却难能有握。“你以为本宫定会答应你吗?”   高玧默然颔首,“公主手下多有人才,是未必能用得到高玧的地方,但是公主也知道现在京中暗冰涌动,别人不说,单是燕云王,恐怕也在公主伤神范围中吧!”   高玧淡淡的几句话,深深的落如了箢明的心坎,点了点头,“好,不错,居然连本宫的心思也看穿。”箢明环首四顾,打量着身旁的每一个人。   今夜,为这个白衣寒士所震惊,居然连她的打算都能一语道破,若不是真是算无遗策,便是在她的身边也安插有人!   这个人,绝对是一把利剑,刺向她,还是刺向别人,就看谁能把握的住他了。   “好,本宫答应你!”   高玧谢过,“如此,高玧便先回韩府收拾一番,明日静候公主的人到来。”   ——————————分割线——————————   昨晚去看了下大纲,发现和原本写的有满多的偏离的,想了很久,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修文,二是改大纲,但整篇文走到现在,基本发展都还算平稳,所以就打算修大纲了,瓶颈中,但不一定会断更!   第二十六章 意款款 室暖玉生烟(2)   喧嚣过后,是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蜷缩着双肩,因为寒冷,更也因为心胆余惊,苏沐一直缄默不语。高玧强忍着不适陪伴在左右,见苏沐受惊之样,不免心疼,“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阵容,吓到了你了?”伸出一手,轻轻掠过她额前低垂下去的青丝。   苏沐停住了脚步,高玧愣了一愣,在她前面一步,也随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你知道翎哥哥是皇帝吗?”苏沐抬眼望,问着。   高玧点了点头,“从我们在韩骁府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猜测出了他的身份!”高玧望着苏沐,“我以为当时你也在场,应该知道!”   “可是当年他去求药的时候,他不是这么说的!”苏沐怀念道,“那他是皇帝,梁哥哥呢?他又是什么样的人?”转过身,留恋的眼光止在那处高高朝天宣耀威严的天阙处览去,“梁哥哥是不是也在那个皇宫里面?”   高玧凝着眉,喃喃的说道:“又是梁霁么?”肺腑间的攒动,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猛力的咳着。   苏沐的怔忡被高玧的咳嗽声吸引了去,刚才的凝神远望,换成现在的关怀,忽然发现高玧居然身着如此单薄,“这么冷,你怎么不多加几件衣服再出来?”   “无妨!”高玧摆了摆手,双唇已然呈现暗紫,微微一笑,“我们走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应付呢,我可不能现在就倒在这里,那样……”他轻笑了两声,打趣道:“那样就太丢脸了!”   苏沐却笑不出来,“亏你还这么轻松!”她望了望街道,道:“还好,这里离侯府不远了,我扶你回去吧!”苏沐搀起高玧,静静的依偎着。   街道,似乎依旧漫远,寒冷似乎也增冷了几分!   如此近身相偎,高玧只是破笑,苏沐不解,皱着眉,问道:“你笑什么?”   “长街户外,孤男寡女,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你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高玧淡淡的说着,似乎依旧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说着什么。   文人拘谨,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撩起了苏沐长远的记忆。   记忆之中明眸如同秋水一般清澈,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你可知道女子示足于男子之前,代表什么吗?”   苏沐呆滞着,依旧搀扶着这个男人,却是头一次,如此近,如此亲昵的,细细的打量着他,轮廓之间,莫名的熟识。   或许是因为病重,平时细心如高玧此刻竟然没有注意到苏沐的反常,只是任由着苏沐的搀扶,一步一步迈回韩府之中。   怕惊动了他人,便听从了高玧的话,两人悄悄的从后门进去。   到了高玧的房间之后,再云早已经离去,却将房中的火炉子依旧燃着,久随了高玧,自然明白他等下回来,肯定是耐不住外面寒气,故而将整个房间熏得和睦。   室内房外,如同隔重天一样,高玧却显得舒适了许多,只是倒在塌上,默默的闭着眼,连同脚底的靴也未曾脱去。   苏沐却受不了如同火中一样焦烤的空气,她将高玧放下后,自己走在旁边的窗子,开了一半,让夜风吹透进来。   寒气的流窜,高玧一瞬间如同坠落寒冰一般的感觉,竟然在塌上瑟瑟发抖,“冷,冷……”双手报胸,似乎想找一根救命的稻草。苏沐见状,赶忙将窗户关上,却见高玧似乎没有任何起色,依旧环抱着前胸,抵御着自身的严寒。   “你怎么了?”苏沐见到高玧没有任何起色,不禁害怕了起来,“你没事吧!”   “……”高玧的唇启动着,似乎在说什么,苏沐听不清楚,将头低垂至他耳边,轻轻哄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水里,水里……好冷,冷……”断断续续的话,依旧持续着,苏沐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话:   “好多年前,我娘亲因为嫌弃我的存在,有辱她的高贵,便将我抛在了河中!”   “百丈深河,岂止透寒三尺?那种刺骨的冷,造就了我今日的病!”   百丈深河,岂止透寒三尺?   高玧的话,不断的在耳边回彻着。苏沐的心不禁又是一阵悲怆,“那么多年,都是这么折磨过来的吗?”   “好冷,……褒河的水……冷,沐儿,你的梁哥哥……”断断续续的话,依旧在苏沐低垂下的耳际言说着。只是这一次,却又教苏沐震惊了起来,“你说什么?”   “高玧,你起来,你刚才说什么?”苏沐怔凝着高玧难受的样子,脑海中那依稀残留的笑颜,却越来越是清晰。   当年明月夜,“你可知道女子示足于男子之前,代表什么吗?”   “你想不想到帝都去看看?”   “想呀!”   “那我在帝都等你!”   “真的?”   “嗯,那还有假!”   “如果你等不到呢?”   “那我就来接你!”   童稚的颜,覆上此刻病中的苍白,眉目之间,如此的相似,只是沧桑砥砺,早日那般笑颜,如今的黄泉路近。趴伏在他的身上,苏沐第一次,狼狈的哭了起来。   那方玉佩,从个苏沐的身上掉落,“啷”的脆响,将苏沐的痛苦止住,清泪依稀,在双颊上垂落,忽然想起了什么,苏沐顾不得男女之嫌,在高玧的身上摸索着什么,许久之后,苏沐失望的停了下来,“没有,你的身上没有玉佩,你不是梁哥哥……”   “冷,褒河的水,……褒河的水……”高玧的呢哝,依旧昏迷着。   “你不能死,……”苏沐惊慌着,忽然起身,在房间内高玧停放药材的角落处捣弄着,白天留下的药,苏沐一点一点的配备齐全,在房中的炉火上驾起药壶。   未几,淡淡的药香随着火炉的意暖,渐渐的弥漫在整个房间之内。   苏沐一边照看着高玧,一边将那药煎熬在碗中,扶起依旧昏睡之中的高玧。许是苏沐第一次遇见高玧这样的情况,兴是吓坏了,竟然没有发现高玧的已经平复下了刚才的颤抖,呼吸也渐渐变得平和了起来。   “高玧,喝药了,……”苏沐撑着高玧的重量,将药碗凑近高玧的唇边。苍白的唇才碰到碗内的药的时候,苏沐一抬,瞬时让药水流进口内。不想高玧竟然一呛,将药尽数吐了出来。   苏沐一惊,将高玧放平,“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用错药了?”苏沐情急之下,将药碗端至自己的唇边,自己浅尝了一口。   不想药水才灌入口中,火辣之觉立刻麻痹了腔内舌头,“烫……原来是太烫了,……”苏沐难看的抚着自己的唇,“对不起啊,我吹凉了再给你喝……”蹲在旁边,苏沐果真吹动着碗内的涟漪,期盼早点降温,好让高玧入口。   “我找过你,……你为什么不在呢?”依旧的呢哝话语,叫苏沐不禁狐疑,“高玧,你在说什么?”   “沐儿,……”   “我,我在这里……”苏沐端起适中的药碗,应上昏睡之中的高玧,再度将他扶起,这一次,高玧很是配合,将苏沐折腾了一夜的成果全部喝了下去。   只是见效如何,苏沐这个半吊子的医生,也不好下什么定论,只能在心中默默的祈祷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或许是瞎猫刚好碰上了死耗子,高玧自喝下药以后,便一直沉睡,也再无说些什么呓语。苏沐刚才在慌乱之中,没有仔细听清楚高玧的话,只能在断断续续中猜测着他的片段。   如今一切安定下来了,苏沐打好精神准备好好听一番,高玧却转变得极其安稳了起来,岂不叫苏沐徒劳。   “高玧,你倒是说呀,刚才在说的什么?”苏沐的好奇,本不在他的呓语,却是因为他的话中,褒河以及……她的梁哥哥!   “为什么你会记挂着梁哥哥呢?”殷殷期盼,高玧却依旧不动如山。   刚才那方掉落的玉佩,思绪飘远。房内,氤氲的炉火冉冉升腾,春暖如斯。   第二日,炉中炭火刚好燃到天明。   再云依照平时的习惯,与高玧端来漱洗之物,却意外的见床榻边上,苏沐撑着半边身在塌上,下半身却睡在地上。   叫醒了苏沐,再云很是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问!”苏沐讪讪的起身,昨夜一晚的屈膝,浑身酸痛,“高玧昨晚幸运没死,你还得好好谢我呢!”   再云一听到苏沐的这话,蓦然大惊,返身扑到塌上,扶起睡中的高玧,不禁摇动,“公子,你没事吧!”探脉,还有跳动,再云松了一口起,将虚弱的高玧再度放回塌上,凝视着苏沐,勉强道了声,“谢了,姑娘!”   苏沐许是满意,点了点头,却是将再云拉到一边,“向你打听件事。”   “什么事?”   “高玧,可曾认识一个名叫梁霁的人?”   再云以为苏沐如此郑重的模样是因为什么,不想却是为了打听这事,“我跟随我家少爷这么多年,倒未曾知道他有认识一个叫梁霁的。……”   “哦!”苏沐骤转失望,“看来是我多疑了。”   “不过公子犯病的时候,就会叫这个名字!”   “什么?”苏沐如同被人当头一浇冷水,忽然想起昨夜高玧的情形。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公子应该是在蜀中那里遇过难吧!”再云淡淡的说着,“病犯的时候,老是叨念着蜀中和褒河……”再云不明所以的话,将苏沐再次陷进了疑虑之中。   “梁霁!”苏沐转向高玧,“是你吗?”   第二十七章 何以诉相思   “梁霁,是你吗?”蠕动的唇齿带着些许期盼,殷殷而盼。但只见榻上高玧,似乎有所动,繁复了一下,勉强睁眼,却见眼前苏沐与再云两人对立,不免皱眉,“有事?”   “……”再云正待启齿,苏沐却往前了一步挡在再云面前,顺手将他往房门外推脱而去,“我和你家公子有事商谈,你迟些再来吧!”   “今日我有重要的事!”高玧打断了苏沐的话,扶木起身,整了整一晚酣睡而略显皱痕的衣物。昨夜的病痛,今日却见不少疲惫之色。只是一贯的从容,勉强盖过此时的疲惫。“今日长公主的人会前来韩府,我须尽早做好打算……”他侧首,将下面的话也隐了去。只是问将再云,“侯爷没找过我吧?”   再云沉吟了一下,不解的望着苏沐,回道:“侯爷倒是没有,只是一早管家却来北苑中徘徊了两圈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问他什么也没说。”   高玧略略颔首,也无多言,只是望向苏沐,欲语还休,怔凝了一瞬,迟钝的问了句,“昨夜,我并无多说什么吧?”拧着沉重的眉心,高玧压制住肺腑间的隐隐作痛。   从认识高玧到现在,苏沐却还真没有见过高玧此刻的模样,一向制敌于弹指间的他,竟然有如此揣摩的一刻。   越是如此,苏沐越是诧疑高玧昨夜的行为,狐疑的问了句,“难道你有什么不可为人知的秘密,怕在病作时不小心透露了?”   高玧何等清淡,只是笑了一笑,将所有情绪都掩饰了去,“高玧只是怕病中之时有所轻薄了姑娘,如真有所冒犯,还望见谅!”言罢,高玧也无换衫,却是穿过再云的身前,“今日起我便不住在这侯府了,你也别逗留许久,一会长公主的人该来了。”言语停顿着,高玧再无回顾,率先夺门而去。   留下苏沐一人在当场怔忡了许久,望着高玧离去的模样,神色中的疏离,如同陌生人的一样,近乎了淡漠。   转过身的时候,高玧与再云早已无踪。徒留下空荡的房屋,弥漫着昨夜相依的气息。苏沐正感不适,意欲转身而出,却为墙面上记挂着的那柄寒锋的身影所逗留。   昨日之日不可留,昨日之话,却尤言在耳。“我的父亲是个很有才气的人,文韬武略!无奈命运多骞,终身不得志,只得郁郁而终。”   暗咬银牙,又想起适才高玧之话,只怕是行程匆匆,高玧会将这等重要之物给忘了去,思想至此,苏沐径自将墙上青锋取下,转身吵着高玧刚才所去的方向追赶而去。   虽然至此尤不知道高玧今日突然转变的情绪究竟是为何原因,但终究昨夜是他解围,且又从蜀中至京华,一路承蒙他的照顾,苏沐无论如何,都应当送此一程。   清晨风寒,高玧久病之体,在透骨的清寒之中,自然是禁不起这等吹袭。再云担忧之余,欲返身回房取来披风,却被高玧阻止,“要事还多,无暇多顾了。”   “可是……”再云有些不忍。   却见高玧神色如山,苍白的容颜上有着不容人反抗的威严。   步履依旧不疾不徐,只是谁都不知道此时高玧心中却是如同烧灼的一般难耐。“不应该这么快的,按照计划,我现在不应该入宫的才对啊!可是……”   可是,昨夜宫门偶遇的一刻,他不得不出面救下那个女子,只是如此一来,他便也将自己完全呈现在了亮处,更甚者,他不想此刻见到箢明这个女人……   “箢明……”他呢哝着,不经意抬首望去,远处天边早已有晨曦折射进来,只是依旧照不散园子内的重重迷雾的清寒。   回廊转角处,韩骁的身影似乎驻足依旧,等待着就与高玧碰头的一刻。   高玧似乎没有诧异的反应,反而是情理中事,笑言,“看来,让你入驻朝堂的决定是对!”韩骁没有辩驳高玧的话,一向纨绔的模样在此刻,尽情的沉淀着,最沉稳的一面。谁都不知道韩骁此刻也在想着些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对高玧刚才的话无言默认。   高玧轻笑,与韩骁并肩而行,却信步闲庭。   “你真是为了朝廷党争而来的?”韩骁率先开言,他侧首注视着这个病弱君子,感慨着道:“长公主的身边,不是那么好周旋的!”韩骁凝眉言道。却见那白衣寒士,一付病态,依旧的轻描淡写,却始终大大的超出了韩骁的想象,“当日你我蜀中相遇,你的目的就是结识我吧?”   说着,韩骁蓦然笑了一下,隐约间,略有平日的纨绔之风,“这样说,会不会太高抬我自己了呢?”   高玧没有应是,却也无反对,“很高兴能结识你,哪怕没有京都之中的这些事,韩家的威名也早已天下皆知,能结识你韩侯付二公子,倒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韩骁揣摩着高玧这话中的几分真假成分,却也不戳破什么,“希望我们会永远是朋友!”下一刻,连同步履也停在了当处,直视着高玧,“……而不是朝堂上的敌人!”   高玧似乎很是收受现下的这种氛围,自在一笑,“最起码,目前我们不是,不然……”他望了望东边大厅处那方高高的攀龙璧,有着沉思,“侯爷也不会让你一大清早的走这一趟了吧!”言罢,两人再次迈开步伐朝前,只是高玧言语依旧轻缓,“毕竟你我相交一场,临行饯别也不为过,侯爷尊驾,就不好大张旗鼓前来了。”   “这次,侯爷有什么话托付的呢?你不妨直言!”   现在是韩骁跟随着高玧的步伐,随着他的渐行,来到苑内的一处凉亭中,坐下而视。   一夜风冷,凉亭中的石椅泛上的一层寒霜,随着人语渐重,晨曦愈烈,渐渐的,昨夜的清寒消褪了几许,只是对高玧而言,却依旧是致命的冰寒。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云趁着高玧和韩骁谈话的时候,身影转移,已然从高玧的房间至此地凉亭一个来回。只是来的时候,手中却多了一领披风,罩在高玧的肩上后,略微遣褪了些许寒冷,再云默然不语,将身形以着最快的速度移至凉亭丈外许,守候着这一块不让外人擅进的地方。   高玧紧了紧披风的领口,浅御严寒。   “再云,你不必在此处守候了,长公主的人不便光明进侯府,你就代替我去迎接长公主的人吧,我与韩公子尚有话要叙!”   再云默然,但见风过,适才守候的身影片刻无踪。高玧一笑,“韩公子有什么事,现在大可放心直言,不会再有旁人了!”   韩骁颔首,“高兄依旧这么洞悉人心!”韩骁负手而望,背对着高玧,原本翩翩公子的身形在晨曦初上,折射下的一刹那,竟然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伟岸。   “你我相识之时,是在蜀中道上,那个时候我策马急进,蜀山之巅,也是这般晨雾不散的景象。”回忆着,韩骁将之坦诚,“韩骁何等荣幸,竟然能在蜀中结识了名灌江湖的公子高玧,……”   微言壮壮,韩骁回想当日想相遇情景,只恨此时无酒,当可豪饮一杯。   “高某会铭记韩兄的这般情义的……”高玧轻咳了几声,将肺腑中的寒意更加深藏了些许,“高某也不是恋栈朝堂之人,若是来日高某寿长,这付病躯能撑到那时,定与你壮饮一盅!”   高玧话中之意,韩骁岂会不明白,从‘韩公子’到转口‘韩兄’,中间态度转变,友谊之诚足显。只是听着高玧的这一番话,不自觉的紧拧眉心。如今朝堂局势未明。此番高玧进宫又是长公主的才还找,来日局势如何,现在又怎能以此番交情定论呢?   不禁回首,韩骁默然问:“既不恋栈朝堂,何必卷进呢?”   高玧闻言,蓦然一笑,“何必担忧呢?即便有日你我朝堂对峙,也不辜负今日坦诚一见了。”   言至此,君子坦诚足见,韩骁也只是会心一笑,不予辩驳,当是默认。   “我走后,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踏足韩府了,沐儿那边,你帮我好好照看吧,……”高玧停顿了一下,才将下面的话接下,“再过不久,恐怕她也要离开韩府……”望着身旁景致,不知不觉间,高玧竟然也多了些许感慨。   “毕竟寄人篱下,她一个姑娘家,久留也是不便!”   一句寄人篱下,生将两人刚才好不容易拾回的当日情义一扫而光。韩骁拧了拧眉,深沉且阴郁着看着眼前依旧是为挚友的人,忽然一笑,将眉间的阴郁一扫而光,“希望你我真的不会是敌人吧!”   阴绵绵的晨雾,似乎略胜一筹,昨夜骤寒,天气依旧冰冷,将适才的一缕晨曦罩得无了踪影,一如两人此刻的阴霾之色,久雾不晴。   “我爹还有一事交代,……”韩骁显得迟疑,眉目间带着疑惑,正视着高玧,依旧略不开心底那层疑惑,凝重的道了句,“是关梁霁之事!”   “哦!”高玧的神色,没有诧异,也没有惊喜,倒是略过淡淡的一丝愁,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真的放心了!”极目而望,那远在天边的浓雾,黑压压的一片,更加的积压在心口处,令人喘息不得。   剑柄上的红色吊穗,随着沐儿的前行,规律的晃动在浅色罗裙前,与裙前流苏相映成辉。晶莹的双眼之中,却不时的闪现出蒙蒙淡雾,“今日,他就要走了……”举止之间,高玧的谈笑风生,高玧的从容淡定,皆在脑中呈现无虞。   “我的父亲是个很有才气的人,文韬武略!无奈命运多骞,终身不得志,只得郁郁而终。”   “好多年前,我娘亲因为嫌弃我的存在,有辱她的高贵,便将我抛在了河中!……”   “百丈深河,岂止透寒三尺?那种刺骨的冷,造就了我今日的病!……”   抬眼间,雾边长亭远,将原本咫尺间的距离踞远如天涯。苏沐欲以启齿唤去,却听得长亭上那一身官威便服之人,问则那白衣寒士,“深宫大院,梁霁这个名字,何不就随往事而了,偏要再生事端?”   隔雾端,苏沐隐约的一句事关梁霁,不禁周身一肃,忍声不住,却生将那欲呼一出的喊叫声呑忍回去,静待他两人往下诉。   “该是宿命的安排,哪怕是死,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高玧一扫之前的从容,将这一番话,说得极其郑重,回首望韩骁,问:“梁霁,如何能隐匿许久呢,他才是这一场好戏的开端者,如何能少得了呢?”   一场好戏!   韩骁却因高玧的这一句话而震惊,如此朝堂,如此人心,他一个白衣寒士,江湖草芥,竟然看将成好戏一场。   而这一场好戏,却又该如何话之?   这个寒士,在韩骁的眼中,原本以为该会是豪情壮壮的江湖人士,不料却是这样一般用心,只是如此,又何尝不令韩骁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休与纠缠,韩骁却是无奈道:“只是,梁霁如今已是荒冢白骨多年,如何能跻身这一场好戏之中,高兄言之凿凿,韩骁确是不懂!”   “梁霁死了又怎么样?”高玧抬首,不与韩骁望见自己的模样,将下颚向天,以着最大的弧度抬高着,似欲将天看穿。“死了,照样能看到这出好戏!”   “锵!”   清脆的寒响,是寒铁掉落滴上的声音。   那柄高玧曾以为傲的宝剑,此刻却是落于罗裙边。素颜带雨,穿过层层晨雾,将那对话的两人生生打住,皆都带着错愕,看着定在当处的苏沐。   “沐儿!”高玧呢哝着,眉间不禁紧蹙,欲以伸手朝前,却不知是清晨雾寒所致,还是心中那僵硬,竟然片刻动弹不得。   “你们都骗人的对不?”苏沐带着泪,却勉强扯出一抹笑,将原本的泪颜,衬得更是伤怀,止不住的啜泣,从唇齿间间歇不断的迸出,最终将手捂住朱唇,不让哭声外泄。“梁哥哥怎么会死呢?他,他说过还要和我见面的呀!”   苏沐的出现,全然不在韩骁与高玧的预料范围之内,高玧正待举步朝前,苏沐却似受惊了一般,带着几许决绝,转身朝着韩府之外奔离而去。   “高兄!”韩骁想说什么,却被高玧止住。   但见高玧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阴沉着,却弯身下去,拾起刚才掉落在地的青锋。神色之肃穆,竟然叫韩骁下话不知如何开启。   沉重的剑,依稀透着适才苏沐所执之处的余温,在心底隐隐的不忍,高玧道了一句,如何也不让人听见的话,“沐儿,对不起了!”   迷离之间,高玧将所有神色敛去,回复一贯的从容之色,“想必,韩小姐的人应该到了吧!”淡然的一句话,韩骁尚犹自错愕,却有见再云身形闪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闪现在高玧的眼前,“公子,人到了!”   高玧点了点头,表示应允。转身回眸,却件晨雾之中,韩妤的身影淼淼,穿炽而至。“别来无恙啊,高先生!”   高玧不答,却见韩妤高傲的步伐一步步履进身前,“高先生果然好生手段,不下半月,竟得公主青睐,不愧才华满腹!”瞥了高玧一眼,韩妤又斜觑了一下身旁的韩骁,似乎有意将这一句话说出,“看来我爹爹这般人物想将你收至麾下,终究也难为你一掌翻覆,跻身于宫廷之中,侍奉公主!”   好毒的女人,如此在兄弟面前挑拨,韩骁不知是何感想,当真如韩妤所说的一般,自己愚弄了父亲一把,只为自己求进宫廷的踏脚石?   “韩小姐何必呢,高某身荣身衰,不过一人之事,侯爷抬爱,公主怜才,高某自然不胜荣幸!”他顿了一顿,软语回道,“至于侯爷到底是否能任高某翻动,这个恐怕知父莫若女了,高某也不一一言明。”   韩妤微微蹙眉,高玧不动如山,任她通天有术,自然也无计可施。转向韩骁,“父亲如何,今日我是奉命前来,自然不便久留。弟弟就代为姐的向父亲问安。”   韩骁默然,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不似前时那般娇弱。此时的她,一身宫装满目琳琅,将薄弱的身姿衬托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出来。眉目间常年宫廷斡旋肃练出来的沉穆,又将那种气势沉沉的压了下去。   饶是如此,韩骁越觉得眼前这个姐姐生分,只是讪讪几句言语,便将两人隔开。韩妤也非拖拉之人,既已进得韩府,有命在身,即便亲生父亲远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也绝偶不提探望一声。不禁让人遐想这个女子除了冠上的这个‘韩’姓之外,还有哪一点是属于这个高墙之内的。   毫无留恋,韩妤将高玧领至门外,韩骁多陪而至。   出了后门,但只见两顶华盖高轿并立,一青一红的轿帘遮下,端庄且沉寂在晨雾中。   韩妤瞥了一眼高玧至始至终都拿在手上的那柄剑,缓言道:“先生既然入宫,必然有我宫中规矩,一切利器皆不可随身携带。”   高玧睨了一眼手中那沉重,笑了一笑,反手将剑朝后一扔,再云身影又不知何时跌至,利落一个凌空旋转,漂亮的接住了那柄长剑,“再云,你就且收好它,继续让他挂在北苑的房内,不久我们再来取回。”   “嗯!”再云应声,却未及一个错愕,再云的身影再度消失在众人的眼前。“韩兄,不必相送了,高某这一趟而去,不在预料之中,必然不会久远,你就煨好暖酒,你我再对饮一杯。”   韩骁闻言,难得的露齿一笑,拱手豪言,“当然!”   看着高玧返身入轿,韩骁终究还是感慨,“看来,这个朋友倒还是没有交错!”   此时,同样感慨的,是身在轿子当中的高玧,心情却因为刚才那起落之间反复不已。只是,最让人挂怀的还是,“那把剑,高玧又怎么会带进宫中给那人见到呢,……”他一笑,闭眼唤道:   “爹爹!”   第二十八章 绝以良人   远离了繁华京都,城郊外一处平行陌上,上遐霭霭苍暮,下接茫茫官道,一幡简练‘酒’字的大旗,在阴郁的风声中播送酒香。苍苍古道,但闻阴风猎猎,招打旗帜,又将桅杆摇晃得个不停,只将人心晃荡,惶惶不已。   卖酒的,是一个妙龄的少女;买酒的,一般都是远足的商客,斗酒的豪杰。   一日的忙碌,生意似是不错,酒瓮经已见空。少女擦拭着额边微渗的汗水,会心的一笑,见此时苍暮甚远,前无来客,后无商贾,便回身返坐在酒蓬内,掏出腰间的银两,细数今日的收成。偶有眉间浅笑,煞是开怀。   远处,骏马疾嘶的声音,不知来者是赶路匆忙,还是因为这古道凄凉所致,足下仓皇。却只见骏马疾驰了一段路程,马背上淡绿身影,来者却是一红妆。驾策之姿,英风远胜男子,看得那卖酒的女子好不羡妒。   只是,马下一个失蹄,马背上女子似乎晃散,蓦从马上撞跌而下,朝黄土地上翻了几翻。   “姑娘……”卖酒的女子失惊,忙朝摔滚落地的女子扶去,“姑娘,你没受伤吧!”   一阵浑噩,苏沐从地上吃力爬起,仰头看着身旁高头骏马,心头一阵愤岔。自己一怒之下,从韩府的马厩中夺马而出,不想一路越骑心中越是悲怆不胜,竟然除了城门许久。   怒睁的双眼中,盈盈泪水强忍着,却是咬唇不语。“梁哥哥真的死了吗?”她不断的反问着自己,心中的停留,依旧在当年蜀中一瞥而停留,却又在今日被狠狠的坠落万丈深渊。   “姑娘!”卖酒的女子怔忡的看着苏沐的举动,悲怆之色,在强忍着泪水的一刻,却是我见犹怜。一反适才远目一瞥的飒爽模样,此刻更像是缱绻着的小鹿,受惊不已。   “还是起来休息一下吧,……”卖酒女扶着苏沐坐在自己的酒蓬内,揣测着问,“姑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须不须要我……”   “不需要!”苏沐将哽咽理顺,一时抬首望着身旁的卖酒女,又见官道苍茫,才知自己早已离开韩府已是有一段路程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卖酒的女子顿了一顿,看着苏沐的模样,怕是哪家千金在家中受了什么委屈而出走的吧,叹了一气,道:“此处是汴梁官道,出了前面松子林,便出汴梁!”   “出汴梁!”苏沐怔忡,呢哝着这三个字,“不是约好了在帝都相见的么,现在就要出汴梁了?”她沉吟着。   自己一路从蜀中跋涉至此,只为了圆这多年的一个念想,如今念想未证却已先绝,一时之间,教她应当如何适从。此刻,自己已近汴梁官道,朝前一步,便是要远离这片与梁霁相约的繁华京都,却教她迟疑了起来。   京都之中,那缕白衣胜雪,那斯寒士无双,却始终萦绕不去。   “他们早就知道梁哥哥已死,却一直欺瞒着我……”   “姑娘!”卖酒女看着苏沐一直自言自语,不禁心中略惊,恐刚才从马上一摔,怕是摔出了什么事,一时恐惊。“姑娘,你没事吧?”   苏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荆钗布裙的女子,眼中澄明的专注,倒教苏沐翻腾的心思平复了许多,“我没什么事!”哽咽着,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她望见卖酒女的身后翁缸,干涩抬首指了指,并无多言。   卖酒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要?”苏沐无所衷,卖酒女无奈,也只得照苏沐所指而做。   盛来醇酿,扑鼻香来。   不知苏沐是想一浇千愁,还是有心一酗,仰头一口猛饮,教那卖酒之女吓了一跳,如何有人这般饮酒。“姑娘,慢些……”   烈酒入肺,又饮得生猛,火辣才流入喉咙管道,却又猛烈呛出,吐了一地。   “好烈……”苏沐挥着手,在朱唇前来回,欲将那灼口的感觉挥去。瞥眼一见,却见远处烟尘大起,一道熟悉身影豁然入眼,却不知什么时候,韩骁的身影身后几骑随从,张皇四顾,随着苏沐的身后而来的。   苏沐四顾了一下,见卖酒女的身后有一个空置的酒瓮,起身将身藏在酒瓮之中。卖酒之女一愣,正想问端,却闻苏沐将身藏好,探出一头,朝那卖酒的女子道:“不要让人找到我,拜托了。”   卖酒女正当踌躇,苏沐已将酒翁盖好,滴水不渗。韩骁的烟尘及近,却不下马,只是停留在酒蓬前面。韩骁凝眉,朝着身前苍茫古道深沉凝望,无限担忧。转头看着那卖酒的女子。“姑娘,可有见过一个绿衣女子,孤身至此而过?”   卖酒的女子怔住,瞥了一眼身旁酒瓮,略去脸上的不自然神色,答道:“并无!”   韩骁闻言一叹,“在汴京找不到人,又未见出城,苏姑娘,你可知高兄临行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呀!”遂翻身下马,渐步朝那酒蓬走去,挥一挥袖,身后随从一并落马,也在那酒蓬中坐落。   饮马黄昏,浇酒江湖!如此苍茫意境,韩骁买酒一饮,却也是薄薄光顾了卖酒女子的生意一次。临行吩咐了随从一句,“你们就此守候几日,如有见苏姑娘路过,无论如何,也要栏下她,她若不肯的话,绑也要绑回去。”说罢,韩骁将碗重重一放。   将旁边卖酒的女子吓了一跳。   韩骁回过头,望了那女子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了一锭银,返身上马。卖酒女子有点浑噩,却见韩骁朝她言道:“姑娘,麻烦你多加留意,如果有一个单身女子路过,麻烦第一时间到汴梁韩侯府通告一声,在下必定重谢。”   卖酒的女子木讷的点着头,远送韩骁一行人走远。只是韩骁留下的两名盯梢,却叫卖酒的女子好不防范。只得早早收了摊,将酒瓮连同推车,一同推回了自己的家中。   偏远的小庄,卖酒女子到家的时候,天已黄昏。卸下了推车的绳索,忙忙朝那酒瓮而去。“这里安全了,姑娘,可以出来了。”卖酒女将酒盖掀起,扶出苏沐,“姑娘,离他们已经很远了,可以出来了!”苏沐在酒瓮中熏得几欲窒息,踉跄着起身。   苏沐在酒瓮中出来,艰难的看着周围的景致,一改先前的官道苍茫之致,如今却是黄昏近晚,寒风冷落。随着那个卖酒的女子牵引,苏沐将一身满是酒气的衣物换下,荆衣布裙一出,卖酒女也是嫣然一笑,“姑娘真好看!”   沉吟了一瞬,卖酒女才问:“姑娘,你怎么惹上了京城中侯府的人,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打算放过你。”   苏沐一愣,摇了摇头,“都过去了,爹爹和娘亲说得对,京城中的确没有一个是好人!”说罢,苏沐方才歇下的怒怨之意,又化作雾水迷离在眼光之中。   卖酒女一见苏沐如此模样,顿时将打探的语气稍减了下去,只是问了一句,“姑娘在酒瓮中藏了那么久,一定很累了吧,……”将苏沐引进自己的家中,点燃油灯,摇曳着光影。   “我去打点水给你吧!”卖酒女转身出去,只留苏沐一个人在房中。   简陋的房子,就是那个好心女子的家么?   如此简单的生活,一如当年与自己的家人在蜀中的一般,简单而温馨。   “姑娘,水来了!”   “我叫苏沐,姐姐叫我沐儿就行了,……”苏沐接过那女子手中的铜盆,银晃晃的水,将苏沐的倦容照得清晰且自然。   “我叫黎云!”卖酒的女子款款而言。   “黎云姐姐……”苏沐环顾了四下,沉吟了一下之后,才道:“今日你也见到了,恐怕近日内,我是无法出汴梁的了,姐姐是个好人,既然将我救回了家中,想必你也不会见我落入他们之手吧!”   黎云默然,点着头,“高头人家,你一个孤身女子如果落入了他们的手中,真是不堪设想。”一想到今日韩骁在她眼前时的严厉模样,黎云忍不住望了一眼苏沐,也不知若真落到那人手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如此吧,沐儿妹妹就暂时在我这儿住一段时间,反正我家中也并无他人,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如果妹妹不嫌弃的话,就暂时在这里帮我酿酒卖酒,等过阵子风声一过,妹妹若想启程再做打算,不知可否?”   苏沐想了一下,黎云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苏沐却不好意思道出事后真相,如此一来也好,让黎云误以为她是被韩府之人追捕的也好,如今也无谓与韩府多纠缠什么。   与黎云畅诉了几句,夜已深沉,黎云只好告辞,“想必今晚我大哥不会回来了,沐儿妹妹也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盛酒入集。”   苏沐应了声,与黎云道了声别。   人去后,影寥落,独剩愁相若!   吹熄了烛火,苏沐倍觉孤凄。摸出心口中暗藏着的那半枚玉佩,之前八年相伴,一心念想,如今旧时之物,只成悼念之觉,如何不让人倍觉凄清。   不觉清泪一落,依窗而坐,竟然浑浑噩噩,一觉睡下。   第二十九章 思也良人(1)   人若死后,下到地府,还会有感觉吗?即便阴曹地府的阴暗潮湿,却始终如何抵挡不过心中那般冷入骨髓的奇寒。一如失去了肉身的魂魄,飘荡在这个世界上,可却还是依旧如此真实的感受着身旁的一切动荡,真实且残酷着。   身边,仿佛有熟识的气息,似曾相识却又如同隔雾一般恍惚难辨。周身奇冷透入髓中,如同冰锥刺心雪裹周身,在滚滚寒流中求生,挣扎,……再死!   只是人世间,还有着比死更加残酷的现实!   一个激灵,将睡梦之中的高玧抽离的魂魄打回现实。睁眼望,宫闱之外天已混沌,夜渐深沉。   是呀,自己一入宫门之中,便累得不行,恍惚的随着宫人的牵引,一觉至今,如同天地无情的翻了一覆一样,竟然有种错世的错觉,怔忡许久。   望着宫门外再云守护的身影,映在门窗上,孤单萧条着,却莫名的坚毅。高玧没有开声,也没有起身,怕惊动再云。只是睁着眼依旧躺在床上,任冰寒继续侵蚀着自己。   “我回来了,爹!”他轻蠕动唇齿,默默的说着没有声音却在心中反复敲击着的重响。心中淡然着盘算,“不知道沐儿怎么样了?”担忧着,高玧独自在床上辗转,再难入眠。   轻咳声,抑制不住的传出宫门。守候在外的再云,不免担忧,却又似见惯了的一般,依旧屹立在外,双手环胸,默默的看着宫墙内的天。   寒风错入,似乎今夜,也是清凉得甚。   半夜之后,宫内侍卫巡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来打搅过,兴许,这里住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的缘故。   清宵过半,一道清寒身影,却渐步而入。未近百步,再云微闭的双眼,却蓦然睁开,冰冷的声音,怕惊扰到房内高玧的休憩,强硬抑制住了冷喝,端只冷言道:“夜已如此深沉,圣主既然有心造访,何不趁明日?”   萧煜翎一愣,望着眼前这个凛冽如冰的男子,垂首一笑,“朕心中有惑,欲请教先生一番,正巧又长夜难眠;本想与先生对弈一番,彻夜天明!”在黑暗中,萧煜翎的双眸显得特别的莹亮。   难得的一夜,高玧能如此安沉的睡去,没有反复,也没有咳嗽的声音。再云颜色坚决,担忧的望了一眼宫门的方向。深知高玧的习性,一点小嘈便能扰去清梦,复又朝萧煜翎横出一手,作出请他离开的手势。   萧煜翎因而无奈,只得颔首,退了一步,正欲转身之际,却听得内中之人,几声轻咳声抑制不住的咳起,尚有余呛,却吩咐了再云,“有客造访,高玧怎好拒之门外,请进吧!”   萧煜翎听得此言,蓦然一喜。再云却为萧煜翎打扰到高玧的休息时间,略有愤岔。可又不好拂了主子的意思,故而让人,请萧煜翎往内进入。   这座小院落,位居宫闱中偏僻的地方,就连院名也早被人遗忘,只是高玧适逢好喜清静,便居住此处。故而萧煜翎步入内殿的时候,除却一些粗浅用品,其他根本只有空阔一词可用形容。幸而皇家庄严,宫门处处高墙禁门,还不使得这座清冷的宫殿显得过于寒酸。   【PS】很抱歉呢,前阵子忙,这阵子家里又出了满多烦心的琐事。说这个月要更也断了这么久,感谢一直还在关注本书的朋友,暂时就这样吧,今晚也无能再码了,只有半章也硬着上吧,剩下半章明天再接上吧,晚安。   还有,感谢诸位朋友的打赏!   第二十九章 思也良人(2)   这座小院落,位居宫闱中偏僻的地方,就连院名也早被人遗忘。   只是高玧适逢好喜清静,便居住此处。故而萧煜翎步入内殿的时候,入目之余,除却一些粗浅用品,其他的根本只有空阔一词可用形容。幸而皇家庄严,宫门处处高墙禁门,还不使得这座清冷的宫殿显得过于寒酸。   萧煜翎莫名的抗拒着,但也莫名的接受着这样的氛围。趋步渐进,不卑不傲,谦谦一礼让,“深夜打搅,先生莫怪!”   高玧合衣而坐,如同入定一般,双眼中的神色,在再云随后跟随进来点明的烛火光影中,显得莹亮无比。再云也不理会萧煜翎这一国之君,愣是瞪了他一眼,方望过高玧,不好打搅,默默退了下去。   清风吹过,料起床边帷帐。高玧缓缓起身,影是萧条,带着些许落寞,却在旁边桌子上坐了下来,摆开棋盘,“君主深夜如此驾临,必有他事,绝不会是为了与高玧对弈一番的吧?”一字落,高玧淡然的话,也刚好说到了尽处。抬眸,等待着萧煜翎这个对手就位。   萧煜翎凝视了一眼高玧,移步而坐,手执一弈,无声落子。两人如果静默着对博了一番,但只见黑白二色棋子遑不相让,大有不相上下之势。   烛火摇曳,高玧举旗的从容,渐渐被并色掩盖,轻咳数声,一番踌躇,终将落子,一枪回马,却在这棋盘之上,将大梁的君主圈住,举步维艰。并着笑,高玧的神色中,却看不到弈棋的胜色昂然。只是缓缓言道:“不知道圣上对弈棋之道有何见解?”   “行棋莫过帷幄与运筹,善用与绸缪,……”萧煜翎淡淡的看着棋盘上的残局,似乎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博弈上面,若有所思。他指着那盘棋子,深思,抬眸问端:“先生何以不一次追杀痛快,这盘棋便是先生大胜,如今却是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呵呵,莫非,……先生也如同尘世人一般,奉承着天威,故意放水不成?”   高玧没有答话,只是冷漠的看着萧煜翎,没有因为他这话而牵动半点情绪,牵动嘴角,淡然道了一句,“高某没这必要!”说罢,凝重的望着萧煜翎,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果不然,萧煜翎如同跌落谷底一般的失落,叹了一气,复并垂首默然。“朕就如同这盘散棋一样,已然是腹背受敌,进退不得了!……看来,这人生与弈棋之道,倒也是气数相同啊!”   萧煜翎说完后,‘啪嗒’的一声落子棋盘的脆响回荡,依旧维持着这盘未必有胜算的残局。   “这也未必!”高玧浅笑,似乎今夜一夜聊赖,终于找到了一个会心的话题,顿时显得清朗了许多。“圈住圣上的人,未必就是置圣上于死地的人!好比如,——长公主!”他凛然一默,将那抹笑僵硬在唇边,“这么多年来,你不也一直如同她的亲生儿子一样,侍奉在她的左右麽?虽然她一手掌控着你,但是终究,她没有对你下任何毒手!”   【PS】:不好意思,隔了这么久才来更新,会努力码存稿的!   第二十九章 思也良人(3)   “这也未必!”高玧浅笑,似乎今夜一夜聊赖,终于找到了一个会心的话题,顿时显得清朗了许多。“圈住圣上的人,未必就是置圣上于死地的人!好比如,——长公主!”他凛然一默,将那抹笑僵硬在唇边,“这么多年来,你不也一直如同她的亲生儿子一样,侍奉在她的左右麽?虽然她一手掌控着你,但是终究,她没有对你下任何毒手!”   萧煜翎一怔,望了一眼高玧,似有诧疑,随即又湮没一去,没有出声,淡然却带着讽刺的笑了一下。“……亲生儿子!”执子的手滞留在当空,没有任何动作,眼神中却凌厉了许多。   高玧却也微有诧异,此时的萧煜翎所散发出的,却真实如同君临天下却威严满厉的君王一般。   诚如高玧所见,萧煜翎若炬的眼光停留,正面移去,与高玧对视,截然二致的神情,冷漠如斯,淡然如斯,相对无言,在摇曳的烛火中成为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一丝风漾冷,破户而进,带动了高玧的几声轻咳,将这紧塑的氛围给拂了去。   高玧有点自得,却也有点意外,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萧煜翎只是个庸能之辈。在帝位却不有帝权,虽暗中多方走动,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撰在箢明这个女人的手中。一如外界的传闻,高玧也一直将这个纸皇帝当成是一颗棋子一般看待。   可是今夜他的一个眼神,却让高玧大出所料。   正如君王一般的威严肃穆,虽然只有一瞬,但却足以将高玧原本轻看的态度给打回了谷底。   “纪纲不可罔,箢明这个女人,逾越了她的本分太多太多了!”萧煜翎冷冷然的言道,原本一直坚持着的残局,居然再没有心思话费下去。将手中的棋子重新放回棋糟内,双后落寞在膝上。“这个朝廷飘摇得太久太久了,很难想象再这样下去,宗室会是个什么样,百官又会变成什么样?”   拧眉,高玧无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修长的手指只是不断的撩拨着棋糟内的棋子,棋子与壁面相碰,发出微弱却繁复的声响。   “如果,……”高玧沉默了许久,开声,“如果终有一天箢明败在你手里了,那时候你振臂一呼,百官朝应的时候,你会怎么对付箢明?”   萧煜翎愣了一愣,颜色却又再度绷紧,一字一字,如千斤重石吐落。“她逾越了一个女人的本分,该给后宫一个效尤!”   高玧点了点头,看样却煞是满意萧煜翎的这一番话,“不错,一个皇帝应有的手段和冷漠心肠,看来你都具备了!”话说着,却听不出高玧这话中的意思,是褒是贬!?   萧煜翎侧目一望,正困惑着高玧的这话,突然又顿住了。神色中突然不知是惊还是喜。“先生的意思?……”   高玧目光晶亮,只是顿首而望,却不启齿一言。   “……先生是有意助我煜翎?”   自见到高玧的时候起,高玧便只是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人摸不清楚脾性,也更不知道他究竟是站在谁的一边。只是如今高玧突然的转变,却着实令萧煜翎错愕不已。   “我帮你,要有代价的!”高玧严谨着言道,“第一,高玧虽出身江湖草莽,但终究名利心是有之,他日位列三公,必不可少!”   “这是自然!”萧煜翎早是知道高玧这般人,所开口绝不会是一般所求,果不其然,位列三公,何等荣耀,福荫子孙,万代昌荣!   “第二,如今我身受我义父的江湖追杀,怕是朝堂上,多有明枪暗箭;江湖中,又布满天罗地网,……”   高玧话还未说完,萧煜翎便凿凿而道:“这点先生放心,煜翎虽无实权,但还是能保先生无虞。”   高玧默然颔首,接着言道:“第三,来日你大胜之时,将箢明交给我,且不过问我如何处置于她!”他凝望萧煜翎,切问道:“你可做得到?”   萧煜翎再一次搞不懂高玧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你要她何用?”   “这自然是我的事了!”高玧生冷的回应,冷睨着萧煜翎,近乎断定的语气,“你是许也不许?”   缄默,萧煜翎也是冷睨了高玧好久。   他越发的搞不清楚高玧这个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要帮他对付箢明,却有有言在先,要保箢明,一堆疑问顿时缠绕,教萧煜翎无从解得,……   只是,事急权衡,萧煜翎终究答应,“一切,按照先生的意思!”高玧没有应得的欢喜神色,反倒更加的沉着与深沉。萧煜翎似乎又想起什么,“对了,多谢你帮沐儿解围,否则,她进京来找我,却又被我所累……”   “被你所累是真,却未必是来找你!”高玧打断了他的话,“她是来找梁霁的!”   第三十章 风谲云诡   天边,西沉一轮弯月,在皇城高高向上的盘龙蛟角上,隐泛华光。只是光华任之如何折射,也照不进这宫闱某处的阴暗。   萧煜翎拖着沉重的步伐,悄浅声息,行走在被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似乎在黑暗中,方能找到一丝属于他自己的慰籍。   “她是来找梁霁的!”   耳际,依旧是高玧适才的那般话语,明明如此的轻描淡写,却偏偏在他听来重如千斤。“沐儿啊沐儿,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的支撑就是你,何以你的支撑,却偏偏不是我呢?”瑟瑟的声音轻的颤发着抖。   盘龙靴在触及光滑地面上的月光之际,萧煜翎却蓦然止步,负手在后,只闻轻轻一声喟然叹息,呆立当初。回首而望,来时路依旧是萧条,止不住的清寒,紧裹着周身最后一丝温暖。   苦笑,在唇边溢开。   “萧煜翎,你还得撑下去,现在还不能倒!”又一声叹息,却是收拾好了心情,正欲举步之时,却闻前边有脚步声的移动声音。来着,似是匆匆,却教萧煜翎再度驻步停留,缓缓后退,隐入那一片黑暗之内,静待来者何人!   “陛下!”匆匆的声音,是柴武的担忧。   黑暗中,萧煜翎的身影在确定是柴武到来了之后,才缓缓的出现在柴武的面前。“怎么了,?”望了一眼柴武的样子,又望了一眼他的身后,“出了什么事?”   柴武摇了摇头,“没有,属下只是见陛下久不归来,心中担忧!”他瞅了一下萧煜翎的脸色,复又扫视萧煜翎的身后,证明无人尾随,才稍微放下心来,“不知道陛下此行如何?那高玧可曾再次为难陛下?”   为难?   萧煜翎诧异了一下,看了一眼柴武,却又觉得无何不当之处。确实,高玧之前的种种不逊,莫测之态,确实是有着诸多的为难之处,也难怪柴武要如此看待高玧了。   “属下不明白!”柴武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按照他的性格,这一句说得十分沉闷,倒也让萧煜翎有些恍惚,很难得见到柴武有这样的神情出现。   “怎么了?”   “属下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和长公主,哼,……”柴武冷哼了一声,似乎很是轻蔑,“就连韩慎那一贯中立的老皮肤,居然都在高玧这一介文人身上下心思,难道没有他,这个朝堂就会颠覆了不成?”   萧煜翎静静的听着柴武说完,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却久久不言。正当柴武以为萧煜翎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萧煜翎却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当年北伐匈奴兵侵入,燕云北地几欲失陷,燕云王几次向朝廷借兵不随,朝廷一直都没有援手相帮,最后燕云王苦撑三载,这事你该有听过吧!”   柴武虽然不知道萧煜翎想说什么,但是却也只能答应,“嗯,这事朝野乃至民间,几乎无人不晓,陛下怎么突然提起……”   萧煜翎摇了摇头,“原本我不敢确定,但正巧燕云王又与高玧两人是前后进京,如此巧合,不得不令人深思!”   “陛下是觉得……”柴武有点诧异,朝着自己的揣测方向说下,“当年燕云北地能赶走匈兵之事,与高玧有关?”说完,却又摇头苦笑,“这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一介江湖……”话说到一半,柴武脸色突然僵住,缓缓道来,“如果,如果朝廷不能帮忙,那萧承佑就只能朝江湖中求助了!”这么一个揣测,使得柴武不得不严肃起来。   回首看了一眼高玧所住的方向,森幽的所在,当真住了一个这么了不起的人物么?   “承佑皇叔如同一个被流放的王爷,朝廷本来就是不屑一顾,……”萧煜翎朝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讲,“如果说父皇当年不肯派兵相援,一来是余怒未消,而来则是一块苦地,不值得朝廷劳师动众,没有猜错的话,父皇当年是并不想收回燕云那块地了,当然,也包括承佑皇叔在内,都是舍掉的累赘了。”   “只是皇上万万没想到燕云王能撑了三年,最后还大胜。”柴武与萧煜翎话说到这里,不禁一身冷然,“那么,燕云王这次进京,是想做什么?”   “两种可能,”萧煜翎冰冷的开口,“一是有所图,或是权贵,或是,……朝廷;”萧煜翎的话,着实令柴武又是一番大惊,“再有其他,应该就是那个高玧了。”   “据当年父皇的探子亲兵回报,当年是一个叫做‘王允’的人,为承佑皇叔幕后部署,才能大胜,只是后来兵役一息,此人便再也无踪。”   “王允?”   见柴武尚有疑惑,萧煜翎伸出手,凭空一横一撇的比划着。提示着柴武,“这个‘玧’字,不就是王允二字的结合么?”萧煜翎停住了手,也不理会柴武的意外,“看来这次,承佑皇叔很有可能是因为高玧而进京的。”   “只是高玧进京,燕云王何必亲自冒着大不讳进京,这未免太乱来了。”   “若那个王允真是高玧的话,而高玧卷入朝廷的斗争中,像他自己说的,随时都有性命之忧。那么当年高玧有恩于皇叔,现在高玧又身陷险境,皇叔进京为保他身周全,倒也是合情合理之事。”萧煜翎一笑,反问柴武,“现在卿家知道为什么朕会这么在意高玧这个人了吧?”   “此人确有治国之才,不用可惜了!”萧煜翎惋惜着。“只是觊觎这块宝玉的,也大有人在,既然朕能知道他的身份和能耐,别人自然也能知道,至于怎么招揽,那也就各凭本事了。”   只是,令萧煜翎到现在都一直耿耿于怀的,是高玧之前提出的那个要求,为什么他非要决定长公主的生死不可呢?他究竟意欲何为?   思量了一阵,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与柴武两人一前一后,信步在黑暗的庭廊之中。“朕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高玧究竟在想些什么了!”萧煜翎自叹,“要说他是个淡薄名利的江湖中人,可偏偏乐于朝廷的斡旋斗争;要说他争名夺利,攀附权贵,却又往往给朕的感觉不是如此,……究竟,究竟他是想要什么呢?”   “陛下!……”柴武呼唤的声音将沉思中的萧煜翎带回,“何不派人跟随他一番,哪怕到时他真的另有所图,只要是对陛下不利的,时间一久也是会露出什么端倪的!百密一疏,我们还是可以防范的!”   萧煜翎笑着摇了一下头,“这未必是一个好主意,你难道没见高玧身边那个年轻人么?”他顿了一顿,心中尚有涟漪在悄悄泛开。回忆着刚才宫门之外拒阻的一幕,“如此赤诚的手下,居然连睡觉的时间也在守候着,你想要从高玧的身上讨到什么蜘丝马迹,看来是不可能的!”   萧煜翎这么一说,柴武倒是想了起来,“那个少年,好像是叫,——再云吧!”他也默然的点着头,“那个少年,确实有点棘手。”柴武却又默然了起来,转头循望着萧煜翎,似是请命,却又似不容人反对的一般,“要不属下就去试探试探,也好知道究竟这个敌或者这个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实力?”   萧煜翎本来想反对,既然已经与高玧达成共识联手了,再这样试探的话,未免显得叵测了些。但是反念一想,柴武的提议也未必是件坏事。毕竟高玧这个人,确实是有种让抓不住的感觉,提前知道他周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部署,也并非差事。   两人相对一笑,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依旧信步朝前。   黑暗之中,庭廊的转折处,一双眼睛久久的注视着这一切,刚才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入了那人的耳中。笑,在他的唇边溢了开来。   今夜,注定是难眠的夜。   萧煜翎走后,高玧更是无心睡眠。在再云黑着脸强硬的要求高玧回去歇息之下,高玧只得无奈。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却还听到再云嘀咕着什么,“……都是皇帝不好!”   失笑无声,高玧只得再次翻身回床。   这一次,不像之前可以那么平心静气的躺着不惊扰外面的再云。现在却是翻来覆去,如同芒刺在背一样,反复的睡不安稳。   如此周折,就连在外的再云也守候得极为不安稳,几次在外面询问高玧睡下了没,都被高玧以沉默回应,即便如此,再云也时不时的在宫门外走动,却不敢造成太大的声响,深恐再次惊扰到高玧,再添愁虑。   如此来回,约莫半个时辰后,门却轻轻的被开启了一道缝隙,兴许是一夜未得好眠的缘故,高玧苍白的容色在缝隙中略显憔悴。望着再云仗剑而立,高玧吩咐了一声,“再云,……”似乎在沉吟,思量了一阵,才道:“等下如此再有人造访,不可再阻拦。”   “不行!”再云坚决的回应,望着手中的剑,一挥,道:“谁敢要再来打扰,我就把他打回原地去。”   高玧蹙眉,“这里是宫中不是江湖,并不是武力就能解决的,而且有些事,我还是希望它来得越快越好,所以,一有人来你万不可阻拦。”似乎,高玧还想吩咐什么,但望了一眼天色,黑压压的紧迫在心,却又回避了过去。   正当转身之际,却闻得宫墙边上一阵谩笑,惊动再云。   “看来你还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我会来!”说罢,但见顶上黑影一晃,几纵几跃,萧承佑的身影及近高玧身前。却在近距三尺的地方,一柄寒锋凛冽峥嵘,生冷的挡住了萧承佑往前的步伐。   再云阴寒着脸,一看到萧承佑的笑脸,便又是一阵凛冽,“这里不欢迎你,我家主子需要休息。”   “再云,你怎么还是这付样子呢!”萧承佑笑着瞅了瞅再云直指向他的利剑,撇了撇嘴,“我又不是要来做什么,有必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吗,伤到了本王就不好了。”说罢,用手中的桐扇碰撞,格挡开了再云的阻挡。   往前一步,却又见再云青锋格挡,与那柄桐扇几下来回,又是将萧承佑退回了原地。顿时脸上挂不住,萧承佑吼了一声,“你没听到你主子刚才说谁来都不要阻拦么?”   “你例外!”   “呃……”萧承佑不依了,“再云,无论如何我也是个王爷,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家主子的好友,撇开情面,我在北燕的时候,也好生招待过你呀……”   “让他进来!”高玧不知道什么时候抽身回到里面,又是一付淡然的模样,静坐在桌边。再云不得违抗,只能瞪了一眼萧承佑,便又放行,当中绝大的不情愿。萧承佑反倒没有什么,只是一付小人得志的嘴脸让再云颇为不爽。   与再云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用极轻的声音对着再云说道:“我这些年揣摩到了一套功夫,改天咱们试试,肯定能把你打到趴了!”说罢,哈哈大笑了起来,也顺带利索的躲过了再云,去到高玧的身边。   高玧似乎却是没有什么心思观看他们的嬉笑怒骂,只是吩咐了再云好生把守着,不要让人接近。   “你不应该知道时候来的!”高玧的第一句话,是带着责备。   萧承佑有点诧异,却又一付笑谈风月的模样,“反正都已经进京了,去到哪里不都一样,反正谁也拦不住我!”他眼珠转了几下,嘿嘿笑道:“那个皇帝不简单啊,我一直还以为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没想到居然真有几分心机。”   “你不应该这样的!”高玧的语气没有变,依旧是一付责备的样子,看得萧承佑好生不快。   “今夜你是怎么了,怎么我一来到现在,都是这么一付鬼样子?”萧承佑似乎有感受到高玧的不快,也将脸色放沉了些许。借着烛光,高玧苍白的脸色一映无虞,萧承佑欲以呼出的怒火,遂又压覆了些许。“其实你并不需要这么勉强自己,运筹帷幄根本不适合你,这个宫里的事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你现在已经是高玧了……”   “我不是想说这些!”高玧打断他的话,正视着萧承佑,“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安心把你扶上皇位?”指着他身上的酒漬,“从你进京到现在,哪天不是在荒唐的过,在燕地也就罢了,但这里是京师。一个花天酒地的王爷,将来如何信服民心?”   萧承佑沉默。   高玧将眼睛闭上,放缓了语气,娓娓道来。“如果这个朝廷没有箢明的话,萧煜翎会是个好皇帝!”   最起码,今夜在他看来,萧煜翎是个真正想为朝廷为百姓好的皇帝。不管他是如何的被人掌控着,不敢有任何声张,被人唾骂是懦弱的皇帝,……但最起码,他有为天下操劳的那份心。   而眼前这个他相中的未来九五人选,对比之下,这一瞬间竟然让他如此的大失所望。   肃静,近乎死寂的沉默,慢慢的,冰冷在周围泛开。   喉头动了一动,萧承佑略去平时那份纨绔,问:“你是打算帮萧煜翎了?”望着高玧,目光如炬。高玧却是一直静默着,维持着闭着眼的姿势,丝毫不理会萧承佑。   静默的等待,也是一种难耐的煎熬。萧承佑笑了一笑,起身,“或许,你说得对,我不是个当皇帝的料!”没有再说什么,萧承佑转身欲出的时候,高玧却出了一声,不知道说的什么,却是停顿在一个混沌的音色当中,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   蓦然之间又无有半句话,只是不自然的站在当地。   “你不用留我,其实我全然是多余的担心了,或许以你的能力,斡旋朝堂根本是绰绰有余,等过些时日,我便请命回封地。”   “箢明或许会杀你!”高玧冰冷的说了出来。萧承佑回头,望着高玧,等待他接下去的话。“应该是说,你或者萧煜翎,她只能留一个,留一个最听话的!”   “那我不更得快点回去了!”萧承佑讽刺的道。   “不!”高玧慢慢回复了淡然的本色,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上,“你越早回去,只会让箢明越担忧,这次可以说是我安排你进京,但是也是揣摩到箢明可能会想废黜皇帝,而且又在众多宗室中挑选,你是最大的可能,所以我才顺水推舟而已。”   敲打着那张黑檀木的桌面,修长的手来回不似表面那般平淡无纹,节奏间略显急促,“现在京城表面一派平静,恐怕内中已经是风谲云诡,暗涌不断了吧!”   “所以你想帮萧煜翎,把局势扭转?”回想到高玧刚才的话,萧承佑几乎已经认为高玧已经认可了萧煜翎这个皇帝,而之前说帮他取得江山的话,此刻回想,却显得有点荒谬。   “我以为你我患难,你会懂我!”高玧没有辩驳,只是轻轻的说出这么一句。   萧承佑听后一怔,蓦然觉得赧颜,别过了头,“那你这些举动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摆明了是在帮他。”   “如果说,……”高玧忽然凛冽起了容色,眼神中闪过的一丝肃杀,让萧承佑不禁悚然,“我也是想杀他的呢?不,不该如此……”   “我更想他万劫不复!”   第三十一章 摧花雨骤(1)   又一个清晨,熏风霭霭,院中老柳无声无息地招展着,婀娜婆娑。如同往日一般,娴静的清晨不需要太多的嘈杂与过客,彷如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平静安逸……   只是,街道尽处,一声嘹亮的铜锣声响,将这清晨的清新勃发给消散了去。行人纷纷止步让道,交头接耳,喋喋未休。都知道,京中的承明王今日押往京兆处过审。其实谁都知道,长公主亲自下令的,所谓过审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天下老百姓一个过场而已。   铜锣声后,从街道尽处先行而来的衙役一行,将萧承明紧护在中间,原本嘈杂的行人,顿时也止住了议论纷纭,皆都翘首望着这个今日落败的极贵之人。   遥想当日,纵马行皆,这位久居京中的王爷还是何等的威风赫赫,如今一头黑发覆面,颓败如死的模样,与当日是如何的大相径庭。   似乎这些日子的牢狱之灾,将这个王爷的威风磨灭得再没有了凌厉,任之路人如何掩面讥笑,目及处,只是淡漠的冷然。   衙差漠漠,行人窃窃,以为就这么行完一个过场,谁料半途之中,一声女子的尖叫陡起,将原本沉闷的氛围给渲染了开来。   因为惊叫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了一停,衙差押有人犯在手,本不愿理事。却不料从街角转折的时候,那个惊叫的女子蓦然冲跌出来,正好扑进了带头那个衙差的怀中。   “有,有狂徒,……要轻薄妾身……”   衙差被挡住了路,只得驻步,待得望向那女子所指的方向时,只见几个彪汉垂涎着朝女子奔的方向跑来。女子一见那些彪汉的模样,又是一阵惊慌,无措之余连连踉跄,朝着后面带着枷锁的萧承明倒去。   为首的那衙差见这女子如此惊慌,差使了身后两人追赶上去。彪汉一见官差插手,不好滋生是非,早早的掉头走了。   女子松了一口气,拾起惊慌,朝那个帮她解围的衙差福了福身,“多谢衙差大哥帮忙,宫瑾感激不尽!”   一听到宫瑾这个名字的时候,那年轻的衙差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瞬间脸色冰凝,没什好感。在这汴梁京都之中,只要是男子,哪怕是从未去过那等花街柳巷之人,也曾听过宫瑾这个名字。   花名广泛,早是京城所有男子的倾拜对向,也难怪会在大街上招惹色徒。那名衙差没有多说什么,刚才的垂怜之态也早消失无踪,似乎对这等烟花女子很是看轻,却也只是掉头带着众人,继续沉稳的步伐,朝着京兆府的方向前行。   容颜楚楚,在押囚一行人走后,行人随之一哗而散之际,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却是与刚才惊慌无措时的弱柳扶风大不相同。有着挑衅,也有着不满的看着那名衙差走去的方向,冷哼了一声,调头往刚才惊慌而来的巷甬喊了一声,“怎么样,没有栽在他们手里吧?”   回应她的,是几记沉闷的击掌的声音,复落,寂静无声,再不见身影。   楚馆中的宫瑾姑娘得意的撇了撇嘴角,容颜上难能的露出一抹轻笑。轻扬裙角,正欲转身之际,却撞上了一路疾奔而来的一个女子。   一身酒气,宫瑾推了推那个不甚起眼的女子,“你没长眼睛呀?”伸手挥了挥鼻息前,嫌恶的望了一眼,“浑身上下的酒气,要说是我楚馆中的陪酒姐妹,你这样子未免也寒酸了点!”   黎云默默垂首,望了一眼自己粗糙的双手,布衣荆钗的,如何匹敌,当下道了一声歉,唯唯诺诺的欲让道而行,却被后面那抹轻灵一拽,停留在原地。   “姐姐,何必怕她呀!”苏沐打量了一眼宫瑾,略有愤怒,微微扫视了一下,“我看她一身脂粉胭味,言语放~荡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撞到了也是活该!”   “你……”宫瑾闻言,脸色一阵难堪,但毕竟是欢场打滚多年的女子,多少场面见过,怎么能被眼前这一个女子给乱了方寸,还是能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啐了一句丫头片子,眼色流转,定定打量了几下,蓦然怔住。心中诧疑:“这不是当日楚馆中遇事的那个女子吗?怎的会在此处?”   暗暗思量了几许,容色不定,不知道她在盘算着些什么,只是与苏沐几度盘桓,最终冷冷的哼了一声,“懒得和你们这种人多嘴,费我唇舌!”言罢提裙转身,高傲的离去。   苏沐无奈的瞪了身旁一直垂着首的黎云,“怪你人太老实,被欺负了还跟人家道歉!”一想起宫瑾刚才那颜色以及话语,苏沐心中便一直忿忿。   黎云扯着自己的袖角,微微抬首,看了看前面街道,没有再看到宫瑾的身影,才放松了一下,复对苏沐言道:“确实是我先不对,撞到了人家在先,她要撒点气,也并不过分啊!”   “你呀!……”苏沐想说什么,看到黎云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之时,顿时又哑语。眺望了一眼刚才官差押送犯人过去的道途,叹了一口气,“你看,现在连热闹都没得看了。”   黎云抿嘴一笑,拽了一下苏沐的袖口,“好了,我的好妹妹,是姐姐不好,下次有热闹,肯定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黎云停顿了一下,“你要想知道今日被押送的是什么人,那也很容易呀,我大哥也是在衙门做事的,等他回家后,让他给你讲讲不就正好!”   苏沐一听,顿时神情一朗,“这还差不多!”说罢,转身与黎云两人拉起身后运酒的板车,边走边道:“你可不知道,我最喜欢听人将故事了,……”   “……小时候,我娘特别喜欢给我讲京城中的事,听说京城里的贵人们,都有点莫名其妙呢!”说罢,爽朗的笑声在大街上毫不避讳的洋溢开来,顿时惹得旁人一阵注目,苏沐性情一向开朗,倒不怎么觉得过分。与之同行的黎云却赧颜了起来,本来就已经很是腼腆的面容,此刻在街道上行人的注目下,更是羞染云霞,只差没替代苏沐向身旁人道歉了。   走过长长的巷道,穿过对甬,再转角时,赫然入目的景象却让苏沐大吃了一惊。   繁华闹市,属于一般百姓的另一个市井。   之前与韩骁等人所游逛的地方,皆是京中有名之地。一等酒楼,贵族领域,就连平时招摇过处,也是一派荣光景象。   此时,眼前的景象,虽说热闹不逊之前所游过之地,但是街道上的人,无论贩夫走卒,童叟商客,皆都透露着另外一种气息。与之前所接触过的人或物,完全是另一种姿态。   “怎么了,沐儿?”见苏沐走神,黎云好奇动问。又朝着苏沐所望的方向望去,似乎明白了什么,掩袖一笑,“沐儿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见苏沐点头,也不诧异,“其实我也想不到京华这样的云集之地,也有我们小人物的一片自由天地,你看……”她指着街道上贩卖的小卒,过往的商客,“每逢单日,很多人都会往这里聚集,有买有卖,比平常时分热闹了许多呢!”   “嗯,感觉真自在呀!”苏沐清朗的笑着,朝前踱了几步,回首盈盈一笑,“这感觉真好,就像小时候我娘在蜀中,她牵着我的手逛集市一般,没有太多的束缚,……”停了一下,闭上眼吸了一下这里的空气,转身对黎云笑道:“我娘没有骗我,她说京城中的高墙让人透不过气,但京城中的街道市井,却让人自由神往!”   拉着黎云往前走,轻灵身影,如同雀跃,全然不顾身后黎云拉着一板车的酒坛。   走了一段路程,却见黎云被自己抛了大段路程,暗暗吐了下舌头,略有歉意,返身回到黎云的身旁,一起拉起板车,“我们走吧!”   黎云却驻足在当地,双手不停的绞弄着,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苏沐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一个小贩的摊子,上面摆满各色胭脂粉盒!   “姐姐喜欢这些?”苏沐眼中一亮,指着小摊子问。   摊贩何等精利,立即应声,“姑娘,上好的西域粉红胭脂,今日刚到的货……”   黎云见小贩与苏沐一人一句,蓦然一羞,拉起板车埋首向前,“哪有……”苏沐看着黎云的模样,拉着板车的步伐,明显比刚才快了许多。沐儿皱了一皱鼻,径自言道:“哪有,……明明就有。”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与调侃,转复流连,走近胭脂摊边,随手拿起刚才黎云一直盯着的那盒脂粉,“这个多少钱……”眼光一聚,停在了摊上摆着一条缠绕的红绳,一时怔忡,莫名的伸手拿去。   心下觉得,这个东西,应该有个更好的归宿,比如:编成剑穗,方显豪情万丈!   看了一眼,一叹,随之掏出怀中银两,“这个也一并要了!”   伸出手付账时,却冷不防在旁边响起这么一句让人反感的话:   “姑娘,手好滑呀!……可有兴趣与在下一游京都!”   第三十一章 摧花雨骤(2)   “姑娘,手好滑呀!……可有兴趣与在下一游京都!”   苏沐好奇转头而去,入眼处,一个极贵公子,手中一柄桐扇,倒也有几分翩然风度,只是一路过来,只有有碰见妙龄女子,无论布衣荆裙或妇家女子,皆都一阵言语撩拨。“真是想不到,这样一个下等的聚集之地,也有不少佳丽在此,好地方,好地方!……”   苏沐嫌恶了一眼,本不愿再注意这样一个纨绔浪~荡之人。只是瞬间一转,豁然又觉得这人眼熟,斜觑了几眼,越见熟悉。“这人不是前些日子与韩骁和高玧等人有过几次往来的王爷麽?叫什么,?燕云王,……萧承佑!”   苏沐暗暗的咽了一口气,如果被他撞见她在这里,虽说之前只是在韩府中匆匆一晤,但难保他不会将他认出来,到时候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地方,又被带回去,又该怎么面对高玧这个人呢?   忙将所买之物收好,不动声色的转身。“站住!……”身后那纨绔公子一见苏沐身影轻灵,顿时大来兴趣,“小娘子,你怎么见到本王就跑呢?”说罢,饶有兴趣的,跨步追去。   苏沐一见他追上,登时更是慌了,不顾罗裙凌乱,更是死命的朝前狂奔,时不时撞到街边的小摊贩。   萧承佑兴趣更浓了,蓦然住步,扯着嘴边邪魅的那抹笑,“有意思,这里真是太有意思了,连美女都这么有意思,我喜欢,哈哈哈……”说罢,也不似之前那样一直追在苏沐的后边,讪讪然的撇下了自己带出来闲逛的几个守卫,径自朝着街道的一处转弯溜达去,“我就不信抓不到你,嘿嘿!……”   凌乱的大街上,这个纨绔王爷走后,默然一片,随即又一阵唏嘘声起,倒也无人出来打报不平这回事。   想来也是,这等下民聚集之所,虽不谓三不管之地,但终究地痞流气还是甚重,偶尔间遐这等好戏,倒也是见怪不怪的了。瞬间,凌乱的地区,顿时又回复了之前的繁华一派,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的一样。   街道的尽头,黎云将板车推至平时卖酒的地方,搭起了酒蓬。却迟迟不见苏沐归来,正当着急的时候,苏沐却气喘吁吁的来到黎云的身边,慌乱之余,还时时不忘左右张望着,看后面萧承佑有没有趁机追上。   但只见身后人声嘈杂,想看清楚一个人还是不甚容易的。苏沐顿时也松了一口气,她想找到他不容易,可见萧承佑想在这人声鼎沸的集市中找到她,也是有绝对的难度的。   只是苏沐忘记了一件事,她们所处的地方乃是卖酒的摊子,正对着集市街口,来人只要一进到街市内中,一眼眺望,肯定就能清楚的看到这个地方。   “沐儿,你这是怎么了,?”黎云止不住好奇,见苏沐一路跑来也甚是累了,端来一碗水递给苏沐,“这里人多口杂,你最好不要到处乱闯,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沐一口气将黎云端来的水饮下,一阵清凉,将刚才的慌乱全部抚平,大大的松了一下气,将碗拿给黎云,四下环顾,才凑近黎云的耳边,轻声道:“我遇到一个登徒子了,不跑会遭殃的!”   “啊!”黎云一惊,也随着苏沐的目光流转,将街道上络绎的行人扫视了个遍,“那你没事吧,要不,我们收摊回家吧,今天不卖了,等哪日我大哥回来了之后,有他照应着会放心点。”   苏沐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觉得黎云所说不无道理,只能点了点头。但心下却将那个燕云王骂了个遍,真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也会来这种市井流气这么重的地方闲逛,甚至调·戏过往女子!   两个女子起身,正欲前行之时,苏沐眼光所触之地,一道熟悉倜傥的身影,不是那萧承佑,又是何人?   正往此边来。   苏沐又慌了,忙将身藏在酒瓮后边,留下黎云一人独自面对追赶而来的萧承佑。   黎云见苏沐这么害怕此人,心里也清楚了几分。想必这人就是苏沐口中所说的登徒子了吧。看他衣冠楚楚,也不似这般无礼之人,怎的沐儿会如此惊慌。   事实证明,苏沐的惊慌,除却她躲避的原因在,萧承佑此人确实是纨绔到了极点。一见到黎云,寒暄了几句之后,追赶不上苏沐,止不住的失望之色。却坐在了黎云的酒摊子边上,“来一碗酒,!”说罢,朝着桌上丢了一锭银两。   黎云心中担忧苏沐的躲藏会不会暴露出来,只好不懂声色的将酒端至萧承佑的面前。萧承佑本无心理会这个卖酒的女子,但就在伸出手接过那陶碗的时候,不经意间眼神一触,正眼与黎云一望。   容颜清丽,虽不涂脂抹粉,但却难以掩去天生的一股淡雅。刹那之间,萧承佑追赶苏沐之色心,登时转移到了黎云的身上。“小娘子,生得好生俊俏啊!”轻佻说罢,伸出一只手接过黎云手中的酒,另一只手却轻扬桐扇,朝黎云的下巴轻轻一挑,端详更甚。   “公子请自重!”黎云一惊,连连后退,娇羞脸上登时红霞满布,好不羞涩。   “好好好,自重!”萧承佑一见佳人恼怒之样,稍微收敛了些些,眼神却始终在黎云的身上流连着,一种渴望与贪婪的灼热,盯得黎云好不自在。   现在黎云彻底绝了刚才的那一个念头,此人虽是衣冠楚楚,但却真如苏沐所说,一个登徒子,下流胚!   “姑娘,今日既然你我能在这茫茫闹市中相遇,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但不知姑娘芳名,家在何处,他日萧某也好登门拜访啊!”萧承佑放下了那个酒碗,银晃晃的液体在碗内不断的击打着,来回泛荡着圈圈涟漪,如同此刻萧承佑一样,心旌无限摇荡。忍不住出手,撩拨着黎云。   “公子,……”黎云眼眶隐隐泛红,一边推拒着萧承佑的手,“你我只是过路买卖,你又何苦为难我小女子呢?请不要这样,……”   “过路买卖又如何!”萧承佑似乎上了瘾的一般,越是加大了调戏的尺度,也不顾此刻是身在闹市之中,路过之人,早已投来了不少异样的眼光。“本王现在看上你了,立刻把你收了,谁又敢怎么样?”说罢,一只手揽上黎云的腰,作势往下倾。   “不要!……”黎云抗拒无力,失声惊呼而出,整条大街上,顿时纷纷朝此观望,有人欲上前阻止些什么,只是萧承佑隐身于闹市之中的随身守卫,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刀在手,使得欲以上前之人,一步不敢逾越。   第三十二章 争渡 争渡 惊起一江鸥鹭(1)   愤怒,蓦然从苏沐心头油然而起。也再顾不得躲藏,顺手捞起身旁舀酒的瓢瓣,舀满一瓢水酒,豁然一泼,正面浇在那楚楚衣冠的极贵公子脸上。   “啊!……”黎云又是一声惊呼,却是因为苏沐的这一举动而呆滞住,忘记了惊怕。“沐儿,……”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快跑!”趁着萧承佑错愕怔忡的霎那,苏沐拉起黎云的手朝前面奔去。   一身冷冽,萧承佑万万没想到会突然从酒瓮边上冒出这么个小丫头,竟然还用酒泼了他一身,狼狈的样子,倒让街道上对他的行为稍有诧忿之人一个笑话,随行的守卫,顿时尴尬的止在当地,阻止不是,不阻止也不是。   “还愣什么,让那两个小娘子跑了,统统把你们宰了喂狗。”萧承佑清了清自己满身的酒漬,蓦然止住,“那个绿衣的女子,不就是……”想了一下,脑海中顿时窜起高玧这个人,拍了一下脑门,“就高玧那小子一直中意着的那姑娘嘛,之前有在韩府中见过,她不是应该在韩府吗?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笑了笑,萧承佑似乎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如果把她运到宫里,高玧见到会不会吓一跳呢?”如此想法,瞬间落定,萧承佑又吩咐随行而来的护卫,“给我把那穿绿衣服的女子抓回来,抓不到你们都别回来了!”说罢,扭头径自走出这茫茫闹市。   登时留下抓捕绿衣姑娘的护卫,大街上,绿衣的女子闻言,顿时如避虎狼,纷纷窜走。   在街道尽头的巷角边上,一个粗糙布衣的男子,精瘦的骨架,没有半点男儿气魄,没有被衣服遮挡的地方,皮肤却是白滑如皙。   那人一笑,看着闹市中那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王爷,眼神中大有蔑视之态。转身,将手中的黑纱斗笠戴上,随即上了巷中久候的那匹骏马,朝着人少的地方,疾驰而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这名精瘦男子离去之后,与这街道相斜对的一处巷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云的身影如同魑魅,无声立在当处,眼光相随着那骏马疾驰,也无有追上的意思,只是等到再也见不到那人的身影的时候,再云方缓缓的移了下步伐。   看着那边刚才被萧承佑一闹的地方,冷峻的脸依旧冰寒着,看不出任何波动。   苏沐拉着黎云,一路未曾停歇,如火燎原般的,躲回了黎云的家中,“嘭”的将家门紧紧关闭。两个女子,满头大汗气喘不息。在惊魂定下之后,相视了对方一眼,随即两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沐再度起身,拉起黎云,往着闺房内走去。   不似一般大户人家,黎云的闺房中只是简单的一个妆台,妆台上一面铜镜似乎有些年月了,泛着黄色的光华,显然破旧。   苏沐拉着黎云坐在妆台边上,黎云茫然的望着铜镜中倒影出来的苏沐,“怎么了,?”苏沐神秘的一笑,将今日在市集中买来的胭脂拿来,“你看这是什么?”   黎云初见胭脂,脸上一红,娇羞的垂下了头,以为自己的心事没人知道,却终究让苏沐儿识穿,“你,……你怎么这样破费!”   “女孩子家,喜欢漂亮有什么不对?”苏沐一边掀开脂粉盖儿,扑鼻一阵清香,慢慢为黎云施脂脸上。“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你我都是女儿家,有什么心事还不能明言么?”   “真好!”听得苏沐这样说道,黎云莫名的一阵心暖。峨眉蹙起淡淡的一阵愁,“我自小母亲死得早,与哥哥相依为命,每日只知道卖酒为生,哥哥也少有在家的日子,即便妆容,我又能妆给谁看呢?”   女为悦己者容,这话一点不假。   苏沐清楚的感受到了黎云的孤寂,“无碍,你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日你兄长回家,自然会感叹,原来我的黎云姐姐,也是个大美人儿呢!”苏沐矫正黎云的坐姿,对着铜镜打趣揶揄着道。   黎云脸上又是一阵红霞窜起,却半带恼怒半带好笑的,“你都这么取笑姐姐,……”   “好好好,不取笑,!”苏沐将胭脂蘸于手背上,轻轻研磨着,待得颜色调停细腻之后,轻轻的为黎云如玉般的面容上妆。   如墨云鬓闲,隔镜写妆颜!   苏沐盈盈一笑,看着铜镜中美人云鬓如瀑,腮红如嫣,忍不住赞叹,“姐姐当真是一美人胚呀!”   黎云俏脸正当欲垂之时,却听得门外敲门声起落,屋内两名姑娘顿时心中一噔:那登徒子,这么快又追到这里来了?   显然两个姑娘的担忧是多余的了,门外敲门的人屋内久无人回应,复又敲打着门,清朗的声音,没有急迫,“云儿在么?是我,大哥回来了。”   一听这声音,黎云蓦然一喜,遂将心放落,“没事,我大哥回来了,不用怕的!……”   她大哥?苏沐有点好奇。   自从她躲避韩骁的人到黎云这边,日子虽是不长,但也屈指有余了。一直只是听黎云说起她的这个哥哥,在衙门当差,但连续几日都未曾见到人影,不想今日在惊慌之后,却又还能见到。   黎云的哥哥,名叫黎轩,人是其余全昂,正是今日大街上押送犯人的那首领。只是卸下衙服之后,整个少了几许威严,却多了几分亲和。在初见到苏沐的时候,黎轩先是一愣,后又听黎云讲诉与苏沐相遇的过程。黎轩听了之后,却是带和几分怜悯。   “既然苏姑娘如今无处可归,而我又经常不能回家,正好与云儿有个伴,也好了却我这个当哥哥的担忧!”   苏沐不尽感激,也从此对黎云的哥哥产生了好感,答应尽心尽力的陪伴着黎云,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边茅屋小院,其乐融融。但另一边,宫廷深院,却未必如此。   阴寒的气息,常年笼罩在这群不定阴晴的朝臣身上,朝堂上,垂帘之后,箢明一如骄傲的孔雀,聆听着堂下朝臣的众多微言。   “臣觉得,承明王当斩不赦!”   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出自韩慎的开口中,顿时朝堂寂寂,无人敢开声干预,只有垂帘后面的箢明,让人琢磨不定颜色。   第三十二章 争渡 争渡 惊起一江鸥鹭(2)   …………   天牢死地,终年不见天日,阵阵恶臭夹杂着死囚的将亡气息,熏得整个人间更为满目疮痍之态,死意重重!   影过层层,来者一袭白衫,步履轻缓而庄严,遮挡住天牢边上的铁窗,将难能折射进来的阳光隔绝了住,瞬间又回复原来。   有人来,且不是身披枷锁被人押着进来,那便证明圣上有新的旨意颁发至此。不禁使得死牢中众死囚眼中多了一丝冀望,恳望来者能有通天之能,上达天听之意,开一隆恩,且饶一死。莫奈何,来者终将步履如是,朝着天牢中,最深之处而去。   若说天底下哪一处禁闭,是最黑暗的,那就莫过于天牢了。   天牢中常年守卫着的只有一个狱卒,见惯了生无常,死无常,只消无事偿。   这里的人称之为‘无常’!   这狱卒,年愈六旬,胡须已逐渐花白,眯成一条缝的眼,始终给人一种用看的气息,平时喜欢挨着监狱的大门睡觉,只是这睡,不知道是见惯了世情而不愿长开,还是见惯了生死,早已不惊不忙。   “……有人枷锁纱帽扛,蟒袍昨日今朝殇!”   “有人富贵能通天,到头终是一场忙!……”这是狱卒老朽在狱卒中因常年无聊而胡编的歌,竟然一唱,就是数十年。“也不乏,一场牢狱一场灾,脱去枷锁换锦挠。世无常,事无常,世事真无常!……”   身后那白衣寒士,在走到这狱卒老朽的身旁时,本是波澜不惊的步履,却稍微的停了一停,那小曲之中的凄凉,致使他驻足,多留一刻,望了那狱卒一眼。   末了,那白衣寒士却是依旧朝着前面天牢的深处走去。   狱卒老朽见此人面若白玉,来时又不曾身着囚衣,夹带枷锁镣铐,故而在寒士驻足的一刻,狱卒老朽也是恭谨的退到了一旁,严谨的弯下一腰,轻诺了句,“大老爷安康长宁!”   直至那寒士走到了尽头,转弯不见,狱卒老朽才直起了腰,依旧倚靠在常睡的地方,嗑着从腰带里带来的米花生。   寒士的步伐,越走到后面,越是轻缓。只是相反的是,寒士的脚步越是轻缓,那声响却越是在附近回荡着。   兴许,是那死寂的空洞,围绕着这近乎无人的死牢,故而这一点声响告知着,此处还有人声在。   白衣的寒士,在最后的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阳光照不到这里面,阴暗潮湿的地方,将牢狱中那身着囚衣的中年人,衬映得了无生机。   “王爷,可还安好?”寒士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将那个站在墙角处,仰望着牢房铁窗外神游的人拉回来。   安然回首,脸上丝毫没有其他囚犯一样的惊恐或者绝望的表情,取之的是一种常年历练的沉稳。这点不得不让来者那白衣的寒士微微赞许,不愧是身体中流着皇家血脉的人,就算是身陷牢狱,却依旧是泰山崩于前神色不变的模样。   “哼!”萧承明冷冷的回应,似乎对来人无有半点好感,“还真是有心呀!高玧,高先生!”他提步往着牢外站着的高玧走近,“你我虽未曾有过交锋,但在淮北之时,本王早已听闻大名!”   高玧闻言轻笑,原本的病中神色苍白如许,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竟然将这一感觉给掩饰了去。只见眼前寒士白衣儒样,颇有风骨。   “遥想当日,王爷叱咤朝堂之时,朝中谁人敢缨其锋芒。高玧乃只一介草莽,即便行街之上偶有碰见,也只有避身让道之时;当日的王爷,是何等的丰神俊逸,怎堪得今日在高玧面前囚衣破败,褴褛一身呢!”   萧承明静听这样一番话,眼神从适才的沉稳,渐渐的有一丝微怒闪过,随即,却又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深邃。未待高玧做何反应,萧承明却仰头狂笑了起来。   声落,复而的回应,却是铿锵有力,不让人夺得半步先机。“就凭你这点能耐来对本王落井下石,似乎还不够高调啊,公子高玧!”   狠厉之色,直视着眼前那个病色君子,丝毫没有带罪之身的落败,昂然之志,远胜当日。   高玧轻笑着,摇着头似乎眼前看着的,是一个垂髫之子一般,刚才的盛怒威严丝毫没有一点能影响到他。“王爷不愧人中豪杰,生而待死之人,却还有这种飒爽风姿,高玧不得不佩服!”   “可是!”高玧的声音冰冷了下来,“你终究还是斗不过韩慎,他在朝堂上的历历言辞,一语一句,皆都是置你于死地的意思。看来,王爷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话说至此,高玧直接的将朝堂上的人心所想传达出来。   果然在意料之中,萧承明的脸色蓦然黯淡了下来,沉寂之色,垂着头久久凝望着地面,覆发遮挡住了脸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却能清晰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冷然的绝望,瞬间又陡呈盛怒的气势。   高玧在这一瞬间,也不得不感叹这位落魄的王爷,威严如斯,只可惜命将残阳。   在这个阿谀我诈的朝堂,这般人物,确实是个不可令人小觑的人,只是……“现在的落井下石,不知道能否令王爷稍有余悸呢?”取笑着,戏谑着眼前这个不可令人小觑的人物。“怎么样,高玧别的本事没有,对于王爷此事,回天之力还是有之,就是不知道王爷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不想高玧此话一出,萧承明如同听到了世上最为好笑的笑话一样,任之乱发覆面,却始终狂妄而笑。“真是好笑,你是韩慎的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转到箢明的阵营,但是你们却是瞒不过老夫的。可笑你江湖名盛,居然也会被韩慎那老匹夫调停安插在箢明的身边,真是有负你公子盛名啊!”   狂妄的话语,刺激着高玧的不动如山。   多年的朝堂历练,萧承明远远没有料到高玧的神色会依旧如常,波澜未掀。   笑,慢慢在高玧的唇边泛开,似乎从来没有见到高玧有这么欣喜的一刻,“你能断定我就是韩慎的人么?或许,下一个被送进牢房中,与我相对而谈的,就是韩慎也说不定!”   诧异,质疑,到最后讽刺。萧承明的神情几度变换,最后以着极度冰冷的姿态,抬眼觑着高玧,冷冽的讽刺着,“真没想到,韩慎那老匹夫居然养了一头狼在身边,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   高玧没有理会萧承明这般讽刺的话,只是扭过头,轻缓踱步,“王爷如今,还想与高玧静叹一下这如何回生之法么?”   萧承明黯淡的神色,微微抬首,终于达到了高玧所要的那种默契,“本王倒想听听,你有何能耐,能让韩慎和箢明都想杀的人,安然从这牢狱中出去。”   “所谓置之死地,方能后生。”高玧浅笑而言,定睛于萧承明的脸上,“王爷如若能狠的下心,栽赃得了别人,那么王爷就定能安然!”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承明诧疑的问,根本不明白高玧话中何意。   “王爷还不明白么?”高玧无奈的摇着头,“王爷如果在高某走后,大喊冤枉,而恰巧在某一天,王爷身遭不明之人毒害,所幸解救及时,却不幸声哑成残,这样你觉得是个什么样的嫌疑呢?而且,又谁最可疑呢?”   萧承明闻得此言,纵即他是曾经如何叱咤风云的人物,也不免大吃一惊,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先残自己,再损别人。此刻,萧承明不得不对这个白衣寒士另眼相看,“如果我突然在牢狱中被人毒害,那就代表盐案还另有主谋人物,而且想将我除掉!这样,本王就即便是带罪之身,但终究能幸免一死……”   萧承明越说,眼睛之中越是明亮,定定的望着高玧,“而你才来看望于本王,恰巧本王就遭人毒害,这么恰巧的事!呵呵,呵呵呵,……你先是韩慎的人,后又被箢明招揽,这谁最可疑,明眼人能看不出来么?偏偏朝堂之上,又不乏明眼之人!”   高玧点头赞许,“不知道王爷觉得此主意如何?”   “公子高玧,确实名不虚传啊!”他顿了一顿,“只是此时你与韩府与箢明决裂得,都不是时候吧!”   高玧一笑,“这点王爷何必担心,高玧有本事救得了王爷,又怎会将自己逼至绝境呢!”他也顿了一顿,转身正视着萧承明,“就不知道王爷是否舍得残躯,求一活机?”   “若能出去,何愁不能翻云覆雨,好狠的一招啊!”萧承明嘿嘿一笑,“若能出去,何愁不能覆雨翻云,区区狠招,本王还会怕不成?”   “王爷果真大人物也!”高玧一笑,眼光在萧承明的身上来回巡视着,直到在满是污垢的胸前,一点暗红的胭脂的地方停留,勾唇一笑,“王爷还记得押送的行街之上,那个撞到您的女子么?”   萧承明眉间一蹙,疑惑着高玧的话。   “能栽赃的别人的东西,就在王爷身上,好自思量!高某不再打搅了!”说罢,高玧转身,朝着刚才来的步伐,缓慢着朝着那处光亮的外头走去。   途中,又再遇到刚才那个守门的狱卒,依旧是如同来时的情景一般。   躬身送完高玧,那狱卒老朽又靠着门闾,自在的嗑着花生米。眯成一条缝的眼,隐隐带有笑意,“党争,朝廷,什么时候能有个休呢!?”   狱卒老朽云淡风清,清了清喉咙,这次唱出的,却是和之前不同,清亮的声音,传遍牢房。   “争渡,争渡,惊起一江,……鸥鹭!”   第三十三章 夜深千帐灯   宫闱,帐深千重。   隐晦的步伐,行得极为缓慢,在朝廊中百转千回,顺着宫人的牵引,缓步走近凤栖之地。白衣的寒士,静待宫人的传报,难能的一刻,能静止下来,欣赏下这周边的景致。   似乎,眼神之中是黯淡的神色,周边的景致倒影在瞳孔之中,反倒伤神。宫门内深处,未容他多有逗留,不足半刻,传报的宫人便来将他领入凤栖宫内。   凤栖宫内,寝殿的四角以黑玉锦盘为托的飞凤宫灯,盛装在内偌大南海夜明珠,奢华的光芒替代了烛火的摇曳之光。柔和的圆避覆上轻纱,给整座殿堂布下了优雅的从容气息。   然而,与这一派高贵从容不相协调的是,一个半赤着上身的男子,却在寝殿之内,伴着嬉笑的声音,横抱过那高傲的公主,无限旖旎春光,乍泄于众人之眼。   寝殿中的宫人们,早已见惯了这样嬉笑玩弄的场面,高玧却是第一次。   只见高玧的容色,在见到这样一幅近似春·宫活乱的场面之后,脸色瞬间降落到了冰点,孱弱的身子下,是坚硬的骨气,被捏得再无处可容的拳头,泛白的关节,恨不得一拳击碎这座豪华宫殿,以及……那对淫乱的男女!   箢明与那男子的嬉戏,在目及高玧之时,便停了下来。   似乎箢明的心情不错,在一番缠绵之下,想必雨露丰泽,甘之如饴。她敛了敛衣袖,与那男子面首相牵着坐上首位,款款一笑,“怎么样,高先生办的事如何了?”   高玧冰冷的神色,瞥了一眼与箢明相搀而坐的男子,随即阴沉的将眼光收回,只是垂首,“萧承明很是配合,如此一来,朝中原本支持萧承明的定有人会大喊冤枉,这样的话,公主也就有了不斩萧承明的借口,以再清查此案的借口,将萧承明释出天牢,从而能解散他在朝廷中的势力,又能使他受挫不能再成一党势。”   箢明勾唇一笑,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先生高见,……”箢明一想起朝堂之上韩慎咄咄逼人的模样,不禁眼神一凛,“这样韩慎那老家伙,也就不能再借任何借口要挟本宫下令斩承明王了,朝廷依旧能有个制衡点,不至于让韩家一家独大!”   高玧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垂着的目光,几番流连之后,依旧往着那面首的身上投去。当中,夹杂着让他也难以制止的怨恨。然而,似乎高玧这反常的举动逃不过箢明如炬的双眼。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   箢明虽是女流之辈,但终究是朝堂上帷幄着的人,即便如何求欢有心,但于她个人而言,君是君,臣是臣;君有君威,臣善其能!所以在箢明的帷帐之中,面首始终不能踏足朝堂,朝堂上之人,箢明也始终没有僭越半点。   忽略去高玧严重的恨意,箢明也不去追求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蓦然对她身边的男子产生怨念。只是忽然觉得,在议事之时与面首耳面相接,终究是对臣子的轻看。故而不动声色的抽出与面首相缠的手,正对高玧。   “先生,本宫今日来,有一心病!”高玧抬眸,静听箢明继续往下说去。“陛下年少气盛,在宫廷中以及朝廷上多方走动,……”她清冷一笑,不带半点情感,只是隐约之间可见神色中凛冽一点决与狠。   “煜翎那孩子,已经长大了呀,我这个姑姑的管教,他表面上听从,但实际上,未必肯就范。而朝廷之上,偏偏有不少所谓能臣,蛊惑着煜翎的心性,……”她转向高玧,嫣然笑起,“但不知道先生,有何方法约束我那侄儿,以免他有任何行差踏错,留下终身的遗憾。”   高玧蓦然一怔,箢明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现在对萧煜翎出手么?暂时还揣摩不到箢明的心思,高玧只得沉思:现在对付萧煜翎,似乎过早了些!   但是转念一想,于他来说是早了些,但是于箢明来说,却未必是早了,萧煜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箢明掌控的小太子了。或许从箢明掌握了朝政的那一天开始,萧煜翎就注定了今日的结果吧!与箢明的对簿,是在所难免的。   “不知道公主对于燕云王怎么看?”高玧很适时的问了这一个话题,看似与箢明的文化无关,但是却能很正确的点到箢明的敏感处。凝望着箢明的眼神,高玧没有半点矫作之嫌。   箢明是个聪明的女人,对于高玧所提出的这么一句话,蓦然警惕了起来。随即一笑,附声道:“先生当年与我皇弟于燕云北地并肩作战,难道燕云王如何,先生会不知道?”她停了一下,“箢明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也素有爱才之心,先生有能力教我皇弟从那片贫瘠的地方脱身大捷,这等人才,本宫又岂好置之草莽江湖,随波逐流。”   “公主抬爱了!”高玧也不避忌当年隐去姓名的作为,“以高玧愚见,燕云王或许也非是公主所能好好管教的弟弟呀!”   一句话,让箢明的神色僵了一僵。高玧却似没有看见的一般,继续将话往下说去,“萧煜翎虽然有不肯就范的心思,但终究是公主一手驯服着的,对于公主,始终有着某种禁忌和忌讳。但是燕云王就不一样,他就好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公主不觉得两人相比之下,陛下更能让公主省心么?”   高玧侧目,望了一眼箢明身后那聊赖的男子,似乎箢明身边的男人都很有规矩,在与幕僚谈事的时候,从不多嘴一句。饶是如此,高玧还是心有戒备。这次的眼光,不再似刚才那一般怨恨,而是深深的警惕,复又将眼神望回箢明身上。   箢明感受到高玧的戒备,蓦然一笑,径自道:“这宫墙之中,哪个地方会没有眼线的呢,与其处处提防,倒还不如放在身边自在。”她走近那男子身边,挑起那如同冠玉一般的俊俏脸面,深沉的道了一句,“你说是不?”   那男子似乎很是清楚箢明的脾性,只是随着箢明话中的意思,应和了几句。随即,箢明似乎也有些提防着什么,而高玧刚才话中对萧煜翎以及燕云王两边的分析,也使得箢明有了重新的打算,便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   索性,将身子倚在那面首身上,温香软玉,瞬间在怀,那男子也不顾忌高玧在场,撩拨相和着。箢明闭眼消受,唇齿却依旧启阖着,“先生刚才之话,本宫已明白其意,如若照之,接下来先生觉得,如何扶之,又如何弃之?”   “这个恐怕公主心中有数,又何必高玧操劳呢?”眼光,依旧停留在眼前春光旖旎的画面上,不再是怨恨,而是凝着眉的沉重,止不住的痛心,望着箢明。   沉闷的感觉,压在他心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高玧不想再多有停留,退了一步,弯身作揖,道:“公主,请恕高玧身有不适,若公主无有其他吩咐,高玧且先行告退。”   箢明抬眼,沉默了一瞬,没有回应什么,只是抬起玉手轻轻挥了一挥。高玧得命,恭谨转身离去。只是任谁没有瞧见的恭谨身后,紧凝着的双眉之间,是更加沉重的痛苦。   一步步退去,整座凤栖宫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箢明没有开口,其他人都不敢妄动。只有那被箢明偎依着的男子,扭动自身的关节,慢慢的为箢明梳理着全身的关节。   修长的手,缓缓滑探入那轻纱罗曼下的曲线妙曼,箢明一声轻吟,嗔了那男子一句,“就知道你不老实!”说罢,红唇复印而上,一番火热打滚,又复轻佻。   …………   宫廷寂寂,高玧的步伐没有了平时般的轻缓,如同灌了铅的沉重,托缀着残躯,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那个偏僻的宫殿中走去。   一路,或有擦肩偶遇而过的宫人太监,朝高玧躬身作福,高玧皆都如同无视的一般,死寂的空洞,心中久久萦绕着的,是箢明与那男子淫·秽亲昵的画面。痛苦,又充斥在心头,蓦然一阵晕眩,高玧步伐不稳,踉了几跄。   幸而有身旁一名年迈的宫人扶住,仍能安然的站在当地。   高玧望了那担忧的老宫人一眼,随手挣脱了他的搀扶,径自朝着前面的路走去。一路的漫长,一路的艰难,一路的沉重,一路的痛心……   在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遍布的清冷,稍微唤回了他的意识,缓缓的,坐在前面的院子上。院子因为久无人居住,两旁的老树上,已经依稀爬满了绿萝,随着风摇摆。绿萝在眼前一晃,影子纵横而过,再云的身影悄然落在高玧身后。   “公子!”   再云平常的一声呼唤,却将此刻的高玧吓了一大跳,几近晕厥的状态,让再云着实大吃了一惊。“你没事吧公子,?我,……是不是病犯了?”再云担忧的询问着。   高玧抓住再云,意识他莫要惊慌,只是哽咽的喉咙,却说不出半句话。只是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一直抓着再云的衣服,慢慢的抖动着肩头啜泣着。   再云从来没有看到高玧这个样子,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她怎么能把我忘了,……”高玧蓦然抬眼,望着一脸担忧茫然的再云,“她怎么能在别的男人怀里安然的笑,不行的,她怎么能在我面前做出这样的事!……”   他苦笑着,缓缓的放开了再云,“她怎么会记得我呢?她怎么会记得我呢!……”使劲力气的狂呼,怒吼声出,蓦然拽过再云的衣服前襟,双眼中带着凛冽的肃杀意识,“你去给我杀了那个她!……”   再云先是凝了一下眉,冰冷的眸子中瞬间又罩上了一层寒霜,默然的朝着高玧点了下头,“再云领命!”说罢起身,将高玧丢在身后,紧紧按住自己腰间的青锋,俨然肃杀的意思。   “不,不……”再云走出未及三步之时,高玧又惊呼而出,“不能杀她,你不能杀她,她现在不能死!我怎么,……怎么能杀了她呢,她可是……”   再云只是驻步,回首望了一下高玧,试着去揣测高玧的心思,却无果。   “不能,……杀了她!”情绪的波动,似乎是再云跟随高玧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起伏。而就在高玧说出最后那句‘不能杀了她’的时候,原本孱弱的病体,根本受不住这样的情绪起伏,蓦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朝着身后阶梯昏厥了过去。   ……………………   高玧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安静清冷的宫殿内,空无一人。高玧起身,抚摸着自己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隐隐作痛的心口。望将寝宫的窗外,天街夜色,凉如水!   夜色凄凉,高玧的身体原本就畏寒,一到晚上,更是有如入骨一般的冰冷,故而床头边上,再云习惯性的给他放了一件貂裘披风,以备高玧半夜起身之用。   不知道什么时候,宫殿中升起了暖炉,现在天在初春,渐渐近了夏,已是少有人在半夜燃炉,只有高玧,即便是盛夏的深夜,病犯之时真如冻顶寒冰,故而暖炉这一物,也是不离之须。   幽幽举步,之前澎湃的心已经平复得一如从前。高玧没有想到自己会那样失态,只是现在令他担忧的却是再云,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应了自己一时发疯时的话,跑去将箢明给杀了?   缓缓的将步伐走出院子,远远一望,却见院子的门边一盏宫灯轻晃,在夜色之中轻轻的摇摆着它那微弱之光。   高玧敛了敛颈边披风,信步前去。   却见此时,再云一脸默然,将前来探访的萧煜翎格挡在了门外,手中的剑豁然闪烁,照映在宫灯之上。眼见形式即将降到冰点,高玧适时的轻咳了一声。遂将坚决的两人给拉了回来。   再云露出诧异的表情,高玧微微一笑,“让皇上进来吧!”高玧微微一个欠身,“家仆不懂事,万勿怪!”   萧煜翎应了声“哪里!”之后,遂随着高玧进往内殿中。萧煜翎一番寒暄,询问了高玧的病情之后,便问起这段时间箢明到底有何举动。   高玧一时之间,居然不想跟萧煜翎说起箢明打算罢黜他的话来,只是与萧煜翎吩咐了一句,尽量把韩骁收到自己的帐下。   起先萧煜翎有点不明白高玧的这一个举动,但高玧却另有一番见解。“韩骁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再者毕竟年少,终究不会让自己默默埋名,既然如此的话,他必然会在陛下和公主这两方选择一个靠山。”高玧定定的望着萧煜翎,“而高玧敢断定,韩骁所选的人,必定会是陛下你!”   “先生何以这么肯定?”萧煜翎有点吃惊,“虽说韩骁目前在朝中没有什么作为,但其兄父都是朝廷上举足轻重之人,想必心怀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再者……”萧煜翎顿了一下,脸色有点难堪,“朕早宫中受长公主摆布多年,韩骁之父兄,若想投靠早就投靠了,朕也曾多次礼贤,终究还是不见其效!”   “韩骁不同,……”高玧慢条斯理的道:“他虽说平时浪荡,但以我对他的认知与见解,他一不是个甘于平凡之人,二也不是个师出无名之人!他既然想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那么必然得超过他的父兄,这样的话,他必然会选择身为天子的你,而不是牝鸡司晨的箢明公主!”   这话确实说到了萧煜翎的心里去了,而且也在情在理。“或许真如先生所说,韩骁是个大可用之材!”   高玧点着头,却提醒道:“莫说高玧没有事先提醒,箢明将会做一些测试,让你与燕云王比个高低,在此之前,陛下应该对我与承佑之间的过往了如指掌,我可以跟你说燕云王决计不会久留京师,接下来陛下该如何作为,想必有个大概!”   萧煜翎沉默了,想必他也是有想过为何箢明突然召燕云王进京的原因,默然了一阵,萧煜翎朝着高玧点了点头,“朕也早有耳闻燕云皇叔的为人,恐怕这京师繁复,也不是适合他久居之地,放心,朕保证定会让皇叔安然回到封地去的,决不为难!”   有萧煜翎这一句话,高玧放心了许多。   正当此时,宫门之外,却响起了刀剑交击的声音。如此深更,又逢内院,谁会在此打斗?高玧眉头一蹙,随即起身朝外面走去。却见是再云与柴武两人的对决。   寒夜凄凄,在这处偏僻的地方,对峙的两人皆都是高手,刀剑相加之时,相对并无杀意,只是切磋。   高玧抿一笑,与萧煜翎两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场比斗。   也不知道下一刻,厮杀的,会不会是此时融洽观看的两人?   撇去其他念想,高玧见柴武渐渐处于下方的姿态,时不时的出言指点,以对抗再云的攻势。这又让萧煜翎大吃了一惊。   “真不想先生不但才高八斗,对这武学,也所知不少呀!”   高玧只是一笑而过,淡淡道:“高玧身体薄弱学不得武,但江湖奇书,倒是看过不少,只学票罢了!”   一宿,尽欢!   宫灯闪烁,微微泛开,模糊了眼前这景象,千盏万盏……   第三十四章 喧嚣尽处   宫灯闪烁,微微泛开,模糊了眼前这景象,千盏万盏……   在那微微泛开的千层光亮中,始终如复,照耀着这座巍峨皇城的最高之处。猎猎风冷,凄凄星寒,城楼最高之处,那个女子如同石化的一般,久久凝神眺望。纤长的指,搭在身旁冰冷的纹龙柱上,任他深夜冰寒,始终如复。   高傲,从来与孤独是如此的形影相随。落寞的容颜上,卸去了平日的威严,婆娑双眼中,幽幽待怜。   身后,一男子悄无声息,轻盈脚步,如玉面容,带着一丝邪魅的笑,在高楼之上那女子的身后,彷如有意一般,步步悄然前行。在离女子一步远之时,那男子蓦然收住笑意,伸出双手往着那柳腰一抱。   “谁?”箢明惊吼声出,不知是夜风冰寒,还是被这仓皇一吓,脸色竟然瞬间苍白,就连双唇也忍不住的瑟瑟发起抖来。   “公主,是我呀,!”那男子,如同今日在凤栖宫中的举动一样,依旧亲昵的环抱着箢明的腰肢,下颚轻轻的摇晃着,抹擦着女子颈边最为细腻柔软的敏感处。频频呵气,这个如玉一般的男子,意图在这京都中最高的城楼上,撩拨起这个全世界最为高贵的女子的禁欲。   箢明苍白的容颜,渐渐的在男子的亲昵下,回复了红润。凤目紧闭,如同一贯的床第间温柔,“冠玉啊!……”她叫唤着那男子的名字,“在这么多男人中,本宫最宠于你,你可知为什么?”   被唤作冠玉的男子,自信的一笑,有若倾城。“公主垂爱,冠玉三生之福分,除此之外,能有其他?”说话的声音,轻且柔,熏风如春一般暖和,席拂在箢明白皙若脂的颈上。   箢明轻蔑一笑,这神情之中,却没有半点冠玉口中所讲的垂爱之色。有的,只是冠玉在身后看不清楚的狠决之色。“本宫不但喜爱你的俊,也很是赏识你的才情,但是,更加喜欢的是你的缄口不言。”她缓缓拨开关于陇在腰间的双手,朝前一步,与他隔开了距离,转身望着冠玉。凤眼中带着凛冽的冰寒神色,“在一干面首之中,只有你是最识时务的人,知道什么该和本宫说,什么不该和本宫说,……”   冠玉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似乎他也开始察觉到箢明的神色有变,但确如同箢明所说的一般,他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眼前的这一刻,恰恰是最不该说话的时候,所以,他缄默着,等待着箢明将话说完。   “……但是,突然有一天,本宫觉得,原来最不绕舌之人,才是最为可怕的人的时候,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他呢?嗯?”她轻哼着,带着一抹轻笑,将绝世容颜完美展现在这凄寒的夜色之中。   寒风起落,从城外广阔的天空涌进这座最受瞩目的城楼上,撩起箢明覆于腰肢上的青丝,霎时之间狂乱如涌,奔腾着朝着冠玉的脸上拍打着。   沉吟,青丝的沁香在鼻息间不断的撩拨着。但却只见冠玉般微微隆起的喉头连咽了两次,“公主……”孱弱如丝,轻缓的声音微微唤出,“看来,今晚冠玉在劫难逃!”   料想不到他会如此坦白,箢明的眉头挑了一挑,听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公主是人中龙凤,自然得天独厚,冠玉不过区区一眼线,始终还是难逃公主之眼!”他斜着头,依旧是那般温馨的笑,“只是冠玉一直不明白,何以,至今时今日公主才来怀疑我,莫非,是他?……”   “不错!”箢明有点赞许,“正是他的主意,让本宫将身边刻揪出来的细作一并铲除掉。”   “这么说,知道承明王之事的人,公主当真是想要天衣无缝?”他比了比自己的脖子,作出灭口的姿势,“可惜,承明王最终应该不是以被人灭口而转变成受害者,却是以畏罪自杀的罪名公诸于天下!”他望着箢明,呵呵笑道:“到头来,朝廷的形式会偏颇,公主只怕是控制不住呢,不是?”   箢明的脸色微微的一变,以往的风情万种,渐渐转换为现在的隐忍与肃杀姿态,“这样做的话,朝廷中得益最大的,恐怕就是韩慎吧!”她顿了一顿,“看来韩慎真不简单啊,安插这么个眼线,安插到本宫的裙下来了。”她挑起了冠玉的脸,啧啧叹息,“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张英俊的脸,韩慎还真是了解本宫的口味。”   “你就真断定我是韩慎的人!”冠玉的这一句话说得有点重,语毕,居然大笑了起来,“公主可还记得梁彦华这个人呢?”冠玉噙着笑,如愿的看着箢明的神色从凛冽冰寒,渐渐降到惨无血色。   “你知道梁彦华?”失控着,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箢明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自己在床第之间宠爱了许久的男人,一连后退,抵触上身后的栏杆。蓦然回首望去,高有百尺,心中冷然一跳,几欲静止,又惊慌的收住步伐,朝着前面跨了几步,失惊的搂着自己的双臂,颤抖在寒风之中。   “你到底是谁的人?”箢明失声痛呼,“韩慎不可能知道的那么多,知道我的事的,基本上当年已经死绝,怎么还可能有人知道梁彦华这一个名字,说,你到底是谁的人,安插在本宫的身边,到底有什么用意?”   冠玉逼近了箢明的身边,“轩胤门下八百门生,个个精英。公主好狠的心,好狠的手哇,竟然一个不留,统统送去见了阎王!”痛心着,冠玉一字一句的道出,“轩胤门下,皆是墨客文人,要想将高高在上的你送下地狱,是何等的难事啊!”   “可是你绝对想不到的是,即便是漏网之鱼,也秉承着轩胤老先生的遗志与风骨,更秉承了他的智慧,我们懂得了怎么样做,才能彻底的将你从这个朝堂上拉下来。”冠玉呵呵的笑着,“这一点,是梁彦华临死之前教我们的,是他想要将他一生最爱的女子拉下来,万劫不复的!”   “不要说了!”箢明瞬间狂呼,“所谓天子门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是一帮迂腐的人,本宫执掌朝政又如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她定定的望着冠玉,一字一句,冷冷言道,“哪怕,……梁彦华也是一样!……”眉头拧皱,箢明这一刻疯狂如同魔鬼,一步一步的逼近着冠玉,“你去死吧!……”   突来重力,朝着冠玉的颈边掐去,猛然而来的力道,冠玉连连受力不住,竟然在箢明一介女流的疯狂使力之下,朝着身后百丈栏杆倾斜去。   “啊……”惊呼声,在冠玉整个人掉落城下的一刻,惊呼出,……“梁霁!……”   而这一声呼出,又彻底的将城楼之上的箢明震惊了住。“梁霁,梁霁,……”箢明双手突然不知所措,抚摸着自己的双颊,“梁霁,是为娘的,对不起你!”惊慌过后,又是决绝的神色,“不,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错的,既然要统领天下,那就不应该有任何让人得以抓得到的把柄,绝不!……”   惊慌的脚步,踉跄的下了城楼,却依稀听得到她吩咐将士的声音,“将那摔死的贱人,吊在城楼上鞭挞三日,丢至乱葬岗!”   同样的夜,注定风谲云诡,注定不得安宁。   天牢之内,森幽幽的月光照进了铁窗内,将天牢中带着镣铐的一干犯人,照的如同鬼魅般。铁链叮咚的声音,夜半时常有之。监狱中的犯人,惺忪着睡眼,随便站到一处墙角,便解决了一整夜憋屈在身体之内的秽·物,抖了几抖,转身之余,一道黑影闪过,将起来方便的囚犯给惊了个半醒。   搂了搂身边熟睡的囚犯,“醒醒,醒醒……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有什么人从这里过去?”   “我看到你娘偷着隔壁家的汉子从这里过去!”被搂醒的囚犯有点不耐烦,随口应出了这么一句,随即翻转了一个身,继续蒙头大睡。   如若是在他日,这囚犯说出这般挑衅的话,哪怕是在熟睡之中,这牢房之中也必定会有一场殴斗可看。但是现在,那名囚犯被刚才疾闪过去的黑影给惊吓了住,竟然没有去认真留意那人在说些什么,依旧碎碎的叨念着,“不可能看错的啊,明明就有的!……”   黑暗的牢房,越往内走,越觉得压抑。   在黑暗中,那双肃杀的双眼,在全身夜行黑衣的包裹之下,显得尤为的突出。手上提着的长刀,偶尔略过寒窗上的月光,折射出来的光亮,使得这人,足以在这般黑暗的地方,一窥全境。   脚步,在囚禁着这里身份最为高贵的地方停了下来。   只听得空气中一阵砍伐的声音响起,惊动了囚禁在里面的囚犯。   “是谁?……”一句惊闻,尾音还未完全落下,一抹冰寒便在咽喉处长长的割舍而过,顿时牢房中,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双眸子,在月光折射下,泛出的笑意。   转身,脚步方才踏出一步,布鞋踏上牢房中铺陈着的稻草之时。只听得身后风声一阵微恙,那黑衣人翻转手中长刀,原本作为一个杀手最为骄傲的手段,竟然在黑暗中,被隐匿着的人连连受制。   几番长刀凌厉,却连连被轻巧弹回。“哼,真没想到,这萧承明在朝堂中树敌还是满多的嘛,居然暗中杀他的不止一路人马想杀他。”   “阁下又是哪一路人马呢?”黑暗中,与黑衣人连连交手的那人,阴恻恻的问着。   “与你无干,知多无益!”黑衣人人物已经完成,似乎也不想再有杀人的举动,竟然对黑暗中那个人收刀,连连几退,欲抽身而去。   但是,黑暗中的那个人,却似乎不想让这个狭路相逢的黑衣人全身而退,“既然来到这里了,见到我的,就必定得死!”说罢,空气中是拳头出击的声音,划破的空气,竟然连连抵挡住黑衣人的黑刀凌厉。   “你我都是要杀萧承明的人,残斗无益!”黑衣人在格挡之余,尚无起动杀机,只是冷言相告。说话的这一瞬间,黑暗中的那人又连出十招,招招欲以夺命。最终,两者似乎谁也占不了上风。   黑衣的杀手冷冷一哼,似乎很是明白眼前的形式,“我奈何不了你,同样你也奈何不了我,何必苦苦纠缠!”   “呵呵,不纠缠的话,我又怎么活命呢?”说罢,黑暗中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无声无息的移到了黑衣人的跟前,弹指一瞬,不知道从哪而来的暗器,一根肉眼不得而见的银针,竟然直中那黑衣人的面门,凛冽的穿入那黑衣人的额头上。   “啊!……”那黑衣人一阵痛呼,瞬间倒地而去。   “看来,今晚全盘大胜的人,貌似是我呀!”黑暗中的那个人,此刻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他不知道从自己的胸膛上摸索着什么,忽然停顿了下来,在黑暗中阴森一笑,随手连同那黑衣人的手与刀一同拉起。   另一只手,食指与拇指之间,在刀锋上轻轻的划过。衬映着刀身本身的寒光,那被两指捏过的刀口,竟然有着暗红色的东西,闪烁着更加森幽的阴寒。   “苦肉计,就得做得像!”那人喃喃的自道了这么一句,随即连同那黑衣人手上的刀,“呲”的一声此入自己的胸膛边上,临行倒地之时,却还是嘿嘿的笑,一口血,蓦然喷薄而出。   笑意,却始终不减!   一夜天明,似乎不长,但也似乎很是漫长。牢房中的犯人依旧每天相互看着不顺眼,牢房中的狱卒,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谁也懒得去管那些个破事。   一直守候在牢房外的那个狱卒老朽,按照管理,提着一小桶水,清洒在牢房的周围,以他的话说是清理晦气。但牢房中其他的人,却笑他笨得可爱。   老朽狱卒每每只是摇着头,并不作答。   一行水,平复下了两旁扬起的灰尘,只有狱卒老朽自己知道,洒这水何用,无非就是将那些晚上见不得人的事,或者留下的什么痕迹给清除了去。   在这个牢房中,牵连着的,上是朝廷,下是百姓,有多少明争暗斗,如此不谨慎小心,哪一天突然有什么蜘丝马迹降临,那便是丢命的事。而这样的事,只有在这牢狱中经历了多少个十年的人才堪得透。   “清清白白就好,清清白白就好……”一边洒着水,狱卒老朽的口中便一直念着这样的话。心中却一直记挂着昨天降临到这边的那个白衣的寒士。   凭他在这个永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混迹了这么久的经验看来,这些天肯定有什么事发生。而他们要保证自己的姓命,就不要让这些肮脏的东西留在自己的眼前,能越清白就要越保证那些干肮脏事的人清白。   水迹一路蜿蜒着,顺着被洒过的稻草,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着。身后,是那些住在被洒过清水的牢中囚犯,叫骂声源源不断的传来,“死老头子,稻草都被你弄湿了,让人怎么睡,活该你以后棺材里装满水……死不安宁!”   狱卒老朽依旧不以为意,但当洒到一个单独关闭着的囚犯时,是一个虬髯满布的壮汉,他微微抬起手,蘸了蘸被清水洒湿的稻草,随即瞥眼望了那狱卒老朽一眼,道了句,“多谢!……”   狱卒老朽满是皱折的老脸上,方露出一丝微笑,也不应话,继续朝着前面清洒而去。   牢房中那个虬髯汉子,瞥了一眼身后叫嚣的一干囚犯,刚才的镇定突然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扯开了一把粗犷的嗓子,“吠什么吠,……”   囚犯的怒骂,叫嚣,渐渐的绝在那狱卒老朽的身后。踏入囚室的转折口,依旧是往日般沉寂的压抑之感。   “清清白白就好,清清白白就好……”叨念的声音,在这间清冷的牢房内,不断的回响着。清水洒到这一处,也已经所剩不少。   沿着水迹的流淌,慢慢的,似乎一牢房另一端的某中液体相融合,连成一线。狱卒老朽使劲的眯着就已经不能再眯下去的眼睛,企图从那百来步远的距离,看清楚那感觉不大对劲的东西。   和着清水,另一端的蔓延,似乎就快了不少,迎上狱卒老朽的步伐,竟然如同迫不及待的一般,快速的顺着水流的势相互吻合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狱卒老朽带着一丝疑惑,蹲下了身看着从自己脚边流过的那带着鲜艳颜色的东西。蓦然一惊,差点跌坐在地上,“这,这……,这是血呀!”   和着水的血,清淡了不少。   刺入老朽的眼中,暗暗昭示着他害怕的事,就在眼前的预感。一步一步,带着疑惑,也带着恐惧,狱卒老朽转身入那个关着整座监狱中最尊贵的人的那个牢房,眼前的景象,将这个年在花甲的老人,吓得脸色发青。   倚靠在被刀砍开的牢房门口,一点一点的往下坐着,喃喃道:“死,死,……死人了,……”   “……死了三个人!”惊吼之声,从牢房中彻响而出。   第三十五章 虬髯白皙绣衣郎   “……死了三个人!”   牢房之中,横陈着的,总共有三人。   一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挪移到这间牢房中的囚犯,一个是全身夜行黑衣的杀手,另一个,则是这次行刺中的最终没目标人物,——承明王!   这事一旦传到朝廷中,当即如同高玧事先所料一般。原本承明王一党,借此机会大进奏本,喊冤之声与之前证据确凿的时候每人的沉默态度,兼职是大相径庭。也不知箢明是确实被昨天之事所撼,还是事对这事情先有所防范,早命宫人传谕,不见任何人!   一干朝臣,在遭拒的情况下,不得已转战至萧煜翎的宫殿前。谁知这萧煜翎,亦像是事先早知他们会来的一样,竟然传谕,说带柴武微服私访,朝廷有奏,依旧有长公主代劳。   经验定,那三人之中最终只有萧承明一人还存有一丝气息,其他两人皆都当场毙命。如此一来,萧承明此时虽然是阶下之囚,但是毕竟是皇室血脉,虽是待罪之身,但终究爵禄还在,于情于理,皇室都将派人将萧承明接回府邸中救治。   萧承明被抬回府中的时候,从宫中传召而来的太医,早已经是候命已久,经过了一番救治之后,确认那一刀虽然穿过了胸膛,但终究还是万幸,没有伤到要害。   正当承明王府的管家眉头舒展的时候,太医却说了一句请恕无能,那此刻的刀口上喂了毒药,此刻承明王迟迟未醒也是因为这毒药的原因,只是任太医们医术如何高超,却是怎么也查不出承明王究竟所中何毒。   知道夜深人静,喧嚣散去。自承明王府中后院的矮墙处,一道黑影闪过,再云的背着高玧矫健轻稳的落地。   抵御着深夜严寒的,依旧是那件厚重的披风。披风的帽子下,是让人看不清的高深与莫测。   白天的时候,高玧曾派再云来这里探过一次点,此刻带路,再云早已是驾轻就熟,穿过那繁复的回廊,再云在一间房门口处停了下来,指了指里面,“这里就是萧承明的房间了!”   高玧点了点头,吩咐再云好生看守,莫让任何人靠近之后,便径自推门而入。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房间陡然漆黑,外面月光照着不进半点。   黑暗中,高玧缓缓地取下了头上御寒的披风帽子,却无意接下颈边的披风,只是在袖子中揣摩了一阵,取出一支火折子,吹了一吹,登时一声孜然,微亮的光芒很好的给了人适时的牵引。   至烛台边上,高玧点燃了那红心,无风,却摇曳着。熄了火折子,高玧朝着躺在床上的萧承明踱步而去,极是缓慢。   站在床头边上,俯瞰着那久经风霜略带着皱纹的脸,高玧无声的勾起一抹笑,“但言深夜处,无人私语时!王爷,一夜波澜翻覆,无恙吧!”   轻语慰问,躺在床上的那老者眉间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高玧见状,轻轻笑出了声音,舒坦至极。   但只见萧承明紧闭着的双目,缓缓的睁了开来,一股舒坦的笑,也自他口中洋溢开来。“先生神机妙算,萧承明佩服,佩服了!”说罢,萧承明利落起身,全然不似身受重伤之人。只是高玧一介病态之人,也知道昨夜萧承明确实是在搏斗中带了伤在身上,故而眼光在萧承明胸口上微微渗出血迹的绷带上多瞧了几眼。   萧承明似乎洞穿了眼前这个聪慧之人的心思,拂了拂伤口,“本王曾经随着先皇东征西站,这一点伤,本王还不曾入眼,先生毋须担忧。”说罢,与高玧两人并肩而行,来到桌边,相对而坐。   “先生,本王实在想不明白,杀了我,究竟对箢明有什么好处!”萧承明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气愤,“至少有本王在的话,她还可以利用我制衡韩慎那个老鬼,难道说,……她和韩慎那个老鬼已经达成阵营?”   高玧沉默着听他讲完,轻轻谓之一笑,“如果说,这次派来杀你的,不是长公主,王爷你会相信么?”高玧将放在眼前的茶杯,一个一个的排列开来。第一个放下的时候,高玧睨了萧承明一眼,“这是长公主,……”说罢,他放下了第二个茶杯,“这是,……萧煜翎!”   萧承明明显的一震,“他?”   高玧没有理会萧承明的诧异,依旧将剩下的茶杯摆开,“这是韩慎,这是王爷,还有这,……是燕云王!”然后,高玧将桌上的一壶茶水轻轻一倒,却不是倒在杯中,而是倒在这几个被子排列着的中间,“这是朝中文武百官,加上……”   “嘭”的一声轻响,高玧将茶壶放在那几个茶杯的旁边,“而且根据我的感觉,还有一路人马,在隐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现身!”   “哪一路人马?”萧承明一看到高玧所分出来的朝廷阵势图,确实如此,复杂得如同繁星一样,却不想还有另外一路隐藏着的。   “曾经的朝堂宰执轩胤,其下门生!”高玧说得镇定,但眼神中却从刚才的轻和变的沉重了起来,微微垂首,眼底有人看不见的落寞与悲伤。   “这不可能!”萧承明这一句话,回答的确切,“轩胤之乱,在当年宣室殿中,箢明一道命下,八百门生尽丧,怎么可能还有遗党外露!”   萧承明回忆着,眼神中却难能的露出鲜见的余悸之色出来,“不得不佩服箢明的心狠手辣和计谋周全,以轩胤之名,号召其下门生殿试,再将其一网成擒,八百颗头颅,当年溅得整个宣室殿血迹斑斑,哼哼,那样神圣的一个地方,居然成了刑场!”   高玧沉默的听着萧承明的回忆,淡然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般,如同在跟自己说话,根本无心搭腔。   “当年清点的人头之数,刚好八百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件事,天下臣民或许会被很好的蒙蔽过去,但本王,可绝对不好含糊的,当年御林军带头之人,正是本王麾下调过去不久的门生。”   “那轩胤的儿子呢?”高玧终于答了这么一句,“轩胤有七子,三亲四义,就算全部死了,轩胤宰辅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人,他的典案史册总该有好好的记载吧,怎么又会是含糊着过去呢?”   “这……”萧承明到此处,却不得不语塞了起来,他垂首默然,似乎并不反对高玧的这一番话。忽然,他笑了起来,“如此是这样的话,那不正好!”萧承明望着高玧,“如果轩胤还有后人在世的话,那么他们的仇人必将是箢明,如此的话,本王又何必和他们过不去呢?”   萧承明顿了一顿,精明的双眼止不住的探索,“虽然本王不知道高先生此番救下本王是何意图,但是,如果高先生肯投效的话,本王定然不会亏待高先生。”   高玧一笑,带着明显的轻蔑,这在萧承明看来,却是大大的不敬。如若不是高玧的算无遗策,又兼之救了他一命,萧承明此刻又怎么会有这么好耐心坐在这里看高玧嘲笑于他。   “高玧从来都不是屈居于臣下之臣!”   萧承明眉头一蹙,刚开始不怎么明白高玧的意思,后来如若恍然,“你是想,本王若是谋逆的话,那可是大不道之罪!”   “王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高玧截止住了萧承明的义正辞严,“这皇室帝子,有哪个不觊觎那个皇位,王爷如说一句不想的话,就当高玧这一趟从没有来过,王爷照样养伤,照样明日装作中毒声哑。经过昨夜一计,高玧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人能威胁到王爷的安全了!”   说罢,高玧作势起身。却在那一瞬间,萧承明双手按在了高玧的肩头之上,“先生名眼之人,萧某愧之!”双手放开高玧,径自转身,负手背对着高玧,仰头似有顶天立地之感,“掌权天下,谁人不想呢?梦寐之事,苦求不得呀!”语气中,有久沉下来淀在心底的不得志之感。   高玧自得一笑,“有何求不得,这个江山,交给一个如此嗜杀成性的长公主,绝对不妥,交给那懦弱的萧煜翎,也是不妥。高玧只想在有生之年,觅一大才,扶将上位,福泽天下百姓黎民!”   萧承明眼睛一亮,也带着惊讶,更带着惊喜,“你想投靠本王!”   “非也!”高玧摇头,刹时又让萧承明的神色转复迥然,“高玧绝不是屈居于臣下之臣!”高玧依旧重复着那句话。萧承明的脸色再度呈现出不悦,但萧承明也非愚钝之人,仔细一想,却也明白了他话内的意思。   这当中有两层意思,一是只有天子膝下,才有资格命他办;,二则是指他绝对不会听命于任何人,当任何人的臣!   好狂妄的一人哪,不过确实有这个资本!萧承明暗自感慨着。   “那么先生此番前来,到底是有何意思!”他冷笑,“该不会先生真的如此关心萧某的伤势,半夜偷出宫墙,特来探望吧!如此的话,那萧某倒真是荣幸呀!”   高玧丝毫没有在意萧承明这突然转变的冷嘲态度,只是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淡然之态,“高玧不肯投靠,但不代表我们不能合作!”   “你肯帮我拉萧煜翎下位?”萧承明不置信的问道。   高玧一蹙眉,“难道王爷的眼光,就当真止步于那个宝座上而已?”高玧略有失望的神色,他原本以为这个久经人情事故的王爷,或许会给他点不一样的东西,或许,……   “如果你此刻将萧煜翎拉下来,哪怕你今日已经荣登九五,那么无意的,你即将是另一个萧煜翎,整个朝廷的形式,将会照着现在的样子,一成不变,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傀儡皇帝而已!”   “你……”萧承明欲以辩驳,却无话可驳。他望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寒士,因为之前的策划,让他觉得这个单薄的君子确实是一个帷幄的人才,但是如今看来,此人眼光之卓卓,却是朝廷中百卿将相,也难以企及的呀!   “王爷何不以顺理成章的,借天子之手,铲除掉掌权之人,之后再如何定夺,想必王爷也自有主张!”高玧毫无保留的笑了起来,“不然,这种好事若是错过了时机,恐怕就轮不到王爷了!”   “皇室之中,还有谁有此能耐!”萧承明倒是自信满满,颇有几分自得之感。“先皇多有子嗣早夭,而兄弟却又不继,胥王多病,延王腿瘸,育贤王懦弱,尤王又呵呵,傻子一个。唯一比较像样的燕云王,又纨绔不得教化,一来京城就臭名传遍了。这整个皇室中,先生觉得谁还有资格与本王对立?”   “难道王爷不认为,皇室子弟对于隐忍的功夫,早已经炉火纯青了么?”带着戏谑,高玧调侃着道。   一句吸言,倒又让萧承明哑言,眼前这个人,着实让他又是欣赏又是痛恨,且恨得牙痒痒的。每每都是一针见血且不留颜面的,让他立于无可辩驳之地。   “也罢!”高玧起身,这次却是真的走到门口处,开门的手停顿在门边上,“相信王爷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是了然于胸了,接下来王爷如果有什么吩咐,随时可找高某,最起码,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可以敌对的理由,多一个朋友联盟,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说罢,高玧将门开了,临行前,又顿了一下,这次却没有回头,只是立于当地,“相信王爷也不想和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敌对,是吧!”   这话,说得极其自负,倒有点不似于高玧平日的作风。   正待萧承明回首之时,哪还有高玧的身影。   承明王府的矮墙后面,那道凌厉的身影依旧娴熟,翻过矮墙的时候,再云欲一口气背负着高玧回到皇城内,谁料高玧却叫他停了下来,说是想走走。   空阔的大街,因为宵禁的原因,除了躲避偶尔巡逻过的士兵,基本上,如此清寒是正对高玧的情怀的。   “公子……”再云跟在身后,似乎想说什么。   高玧挑着眉,没有了平时对人那般淡然的感觉。在这种没有任何戒备下的情形,也只有对着再云才能释放出来吧,这个日夜守护着他安全的人,也是他目前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了。“你有什么话可以尽情的说,这里没有外人,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不会责怪你的!”   “公子真的想和那个萧承明合作么?”再云是个耿直的人,虽然平日里一贯沉默,但是对于所有的事,在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再云很少会对高玧做的事有二话的,但是这次却大出了高玧的意料之外,以至于高玧在回答他的话的时候,不禁多沉思了一瞬,才答:“嗯!”   高玧又是何等聪明的人,对于跟随他已久的再云,有什么心事变幻能瞒得过他的。“你不喜欢?”高玧放缓了脚步,期希着再云跟随上来,与自己如同朋友或者兄弟一般并肩而行。谁知再云却也是个迂腐之人,明知道主仆身份尊卑之别,却无论高玧怎么放慢脚步,他总是能慢其一步。   久了,高玧也不强求,慢慢的将步履调会正常。   “那个萧承明,不会是个好人,更不能让他当了皇帝!”再云生冷的说出怎么两句话。   高玧宽心一笑,“我没说想让他当皇帝呀!”高玧叹了一下,“我也很不喜欢那个人,虚与委蛇,他就如同一条毒蛇,稍微有一不慎,我也会受其伤害,但是没办法,我要利用到他,利用他的毒牙去伤害别人!”   “公子,那个人死了!”再云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高玧一愣,神色也随之一凛,但没有维持多久,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长公主下令,将他吊在城头,鞭挞三日!”   “是公子让公主这样做的吗?”再云问。   高玧有些诧疑,他不知道为什么再云会知道这些,但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我知道箢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太了解她了,只要我稍微提一下她身边的人,哪怕是不经意的一点,她也绝对不会姑息的,何况,那个人确实是个奸细,……”他嘲讽的一笑,“萧煜翎也不算是笨到哪里去,“毕竟皇宫内长大的,都会运用权术与计谋!”   再云脸上依旧沉默,但说出的话,却有点忧伤,“那天公子去见了长公主之后,回来好伤心!又叫我去杀了她,又不让我去杀……”   “对不起!”高玧默然,在清冷的夜色中,淡淡的对再云说出了最真挚的这一句话。   一方黑影,蓦然从天边处闪过,惊动了再云,他正欲追赶的时候,却被高玧制止住了。“夜行多有行事者,与己无干,何必多究呢?”再云沉吟了一下,终究随着高玧继续往前行。   依旧是天牢,白天喧嚷过后的天牢,在晚上就显得特别的寂静。   一道黑影急速略过,在白天那虬髯汉子的牢门前停了下来,“想走么?”那黑衣人问着那虬髯汉子,“你可以不用再躲藏在这种地方了!时候到了!”   黑衣人说这话的时候,只见那虬髯汉子闭着的眼睛蓦然睁起,毅然起身,随着那黑衣人利落的一刀落下,牢门被轻易断开。   虬髯汉子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默的随着那黑衣人的牵引,来到了一处幽幽高墙。   高墙之内,久候着的一个人,衣衫翩然,卓绝而立。但在见到那虬髯汉子的时候,终究吃惊,长长叹道:   “当年白皙绣衣郎,今日褴褛虬髯客!若轩胤老宰辅还在世的话,何忍见此光景呀!”   第三十六章 白衣郎   “当年白皙绣衣郎,今日褴褛虬髯客!若轩胤老宰辅还在世的话,何忍见此光景呀!”如此肝胆沥尽的一句话,道尽这些年的风雨沧桑。虬髯汉子眉头间的嵌痕,又刻深了几许。款步往前,被须髯遮去了一大半的颜,仍然止不住眸子中那强烈的意念。   高墙院内,廊庭柳边,公子之色从未如此的凝重过,饶是天子,在见到眼前虬髯汉子的时候,依旧忍不住敬重,深深一揖,“朝廷自来有明典,宰辅家世代帝师,当受煜翎一礼,煜翎见过先生!”   “帝师!”那虬髯汉子低沉的吟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久违的称呼,有那么的怀念,也有那么的陌生。“你就是萧煜翎?”虬髯汉子眼中的光亮,似乎黯淡了一些,显得有点不是那么看重之觉,徐徐而道:“就是你将我关到牢狱这么多年,至今变得面目全非之人?”他嘲讽的一笑,“我如今衣衫褴褛,胸无点墨,你这帝师,未免高抬了?亦或,未免低贱了你万尊之躯!”   萧煜翎显得有些尴尬,他万没想到当日那白衣公子,当年那人前如玉,仁厚载德的轩胤之子轩锦愈,今日说话竟然变得如斯刻薄,直叫萧煜翎好半天有点反应不过来。调整了一下满腹诽疑,心知这么多年的牢狱生活,能教一个原本从万人敬仰之家,蓦然囚衣加身的人有着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也稍微释怀,道:“当年公子未及任教煜翎,便遭逢大祸,实是煜翎之憾!”   “煜翎别无他想,只想天下百姓得以安宁,朝廷政治回归正统,给轩老宰辅九泉之下,一点欣慰!”   轩锦愈,那虬髯汉子一直静默着,听着萧煜翎诉及过往,脸上被须髯遮去,但心中却也始终止不住五味参杂,终究软了一口气,朝着萧煜翎跪下,“多谢圣上赐我残命留至今日,轩门惨案,八百门生之死,这些年锦愈人在苦牢之中,但每每午夜梦回,皆是凄惨之像,但求一日能重见生天,复我三尺鱼肠宝剑,哪怕是死,也要教那始作俑者万劫不复。”   轩锦愈的眼中,毫不掩饰的愤怒,就连身旁身着黑衣的柴武,不禁也感到震撼。如此深仇苦痛,怕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吧!   萧煜翎扶起轩锦愈,朝他轻轻颔首,“朕隐忍之久,也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望了一眼轩锦愈,“如今,这个机会到来了!”他有点不耻箢明的行为,“我那姑姑,淫乱之风遍及后宫,朕便派了一名当日也曾受教于宰辅门下,后半途缀学之人,说来也巧,此人相貌之美刻媲女子,大姑姑一见便是倾心不已,朕便暗中将他安插在姑姑身边,今日,得到了一重大消息!”   “什么重大消息?”轩锦愈眉间一舒,语气却异常的镇定。   “她的心病,!”萧煜翎回忆着当年,茫茫蜀道之上,那个不羁的少年一路跟随,后来他与柴武之间有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箢明是如何下令让梁霁在半路动手之事,向轩锦愈一一道明,“梁霁乃轩胤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梁彦华之子,这个想必公子知道。但是那次蜀道中的变脸相向,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坠身褒河之中!”   “褒河!”轩锦愈沉思着,深知那处天堑之险,但终究有着担忧,“可还有生还之机?”   “绝不可能!”萧煜翎坚决地道,“若无走过栈道之人,绝不会想象得到那个地方是如何的惊心动魄,沿壁之栈,滔滔褒河滚滚长流,望一眼便是胆战心惊,常人落下,只怕尸骨难寻,何况梁霁当年只是一孩童。”   听到萧煜翎如此之说,轩锦愈颔首,“但与此事又有何干?”   “此事是我大姑姑的心病!”萧煜翎难能的露出笑意,“如果此刻,梁霁这个人突然生还,且回到宫中相认,你说她会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轩锦愈疑惑,尚不明白萧煜翎的意思,“你刚才不也说了吗,栈道之危,褒河之险,定不可生还,怎么还有一个梁霁出来与她相认呢?”   “眼前此刻,公子不正是最好的人选么?”萧煜翎重重一言,“若公子肯屈尊,莫说当年轩胤宰辅之仇刻报,朝政能回归我掌,天下海晏河清,这是何乐而不为之事呀!”   轩锦愈转过身,正眼看着萧煜翎,眼光从刚才稍微转过来的信服,渐渐的转变成了冷淡,以及,……距离!“你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我爹爹的惨案,而是你不甘再受制于人,利用于我吧!”他自嘲的一笑,“而其他人,你信不过也不敢信,你只能找我这个与箢明有着莫大仇恨的人,才是最好的利剑,我说得没错吧!”   “是又如何,!”萧煜翎沉吟了一下,看着轩锦愈的脸色慢慢转为失望,乃至绝望,萧煜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缓缓复言,“不是,又如何呢?”他郑重的道,“朕真诚的希望你能够好好的考虑一下,在轩胤先生的遗志之中,最大的也不过是将箢明的朝政还于朕的手上,难道你想让轩胤老宰辅九泉之下,饮恨不休么?”   此话在情,此话在理!   对于轩锦愈如此苦恨深仇之人,这一番话,却又是深深的刺痛了心里最最柔弱的地方。他终究不得不服软,“你要我怎么做?”   萧煜翎深许一眼,重重的又朝着轩锦愈做了一揖,“朕谢过公子!”   轩锦愈看着萧煜翎如此模样,心中却也有着一番盘桓。萧煜翎如此礼贤下士,恭谨之样,确有明君之范,自己若是帮他匡扶朝政,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何况父亲生前,也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一想至此,心中止不住又是一阵澎湃。   他默然将心中的海啸山呼压止住,望着萧煜翎,想了解一下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昨夜,在牢房之中发生了一些事,被关进来的那个是承明王,我想这事肯定在党争之争中有着莫大的关联吧!”   萧煜翎点了点头,“承明皇叔私扣官盐,沿淮百姓两地苦不堪言,如此重罪,大姑姑竟然不顾民怨,一心只想制衡朝中的形式,全然罔顾了法纪,故而,是朕派人来刺杀皇叔的!”   轩锦愈倒是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皇帝,竟然也有这样的手段,赞许更多了一层,“不过那萧承明倒是奸诈得很,先是不动声色的让人弄了一个替代的死囚进去,让去刺杀的人杀了那死囚以为是杀了萧承明,继而那杀手又命丧于萧承明手上!果然,驰骋沙场多年的老手,还是不容小觑的呀!”   “只是这样一来,民间怨声就更加难以收拾了,皇叔不死,民怨难平啊!”每每说至此处,萧煜翎更有一种悲愤,当初在朝堂之上,为了这事,他被箢明强迫压制着,如今依旧历历在目,悲愤更甚,“更有人借此为皇叔喊冤,反倒咬一口皇叔无辜,是另有其人想要栽赃陷害。”   “这是箢明的手笔?”轩锦愈沉吟了一阵,“不像,根据我父亲以往跟她的交手,我敢保证她的心思绝对不会这么缜密,将这借口圆得这般滴水不露,而且像是早算到会有人要行动一样。”他顿了一顿,“箢明背后另有高人?”   “这怎么可能,高先生明明……”萧煜翎一时紧张,可是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却顿了下来,“是呀,姑姑虽然手段不俗,但终究没有这般严谨圆滑,让人无缝可寻,难道真是他,……”萧煜翎喃喃自语,但始终在这事上有着揣测不透的心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已经和我达成了协议了,怎么又会……”   “他是谁?”轩锦愈才是稍微说了一句箢明背后另有高人,萧煜翎就如此紧张,难道,“皇上认识此人?”   萧煜翎点了点头,“非但认识,朕与他前些日子,还有了协议,他助我帷幄,我予他三公之职!”   “三公之职!”轩锦愈大吃了一惊,“此人究竟何德何能,敢要三公之职!”   萧煜翎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公子在牢中多年,外界之事自然有所隔绝,当年燕云一隅,本是燕云皇叔得罪了父皇,已经被父皇所弃,却遭逢外地围攻。想那燕云兵力不超五万,外胡铁骑三十万,皇叔求救于京师不得,竟然苦撑三年,最终大获全胜!”   轩锦愈听后,更是一惊,“以五之兵拒他三十万铁骑,这事……”他蓦然之间,却不知道对那个曾经有过几次照面之缘的小王爷由衷的佩服了起来,“当真在牢狱之中,隔绝了所有人情世故,连同这么惊心动魄的事都一无所知,看来,有机会的话,当要会一会这个燕云王了。”   “不!”萧煜翎却打断了他的话,“单凭燕云皇叔是不可能退敌的,他的背后是有一个军师,三年帷幄,保住了燕云,此人之才有所知之人,无不折服。现在公子知道,他为何敢如此狂妄,要位三公了吧!”   “如此人才,确实不愧三公!”他转向萧煜翎,“此人若能用之,皇上又何必愁苦?”   “是呀,此人若能用之,朕又何必愁苦!”萧煜翎感慨着,他莫名的胆颤了起来,到底这个高玧在想着些什么,如此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风拂过,将萧煜翎的思绪唤了回来,他蓦然看到轩锦愈此刻还是身着囚衣,虬髯满面,便吩咐了柴武带他进去换洗。自己则依旧站在这清冷的院落中,等待着。   只是脑中依旧想不通的是高玧的所作所为,“如果说,他真心想帮我,就应该想着怎么帮我消除掉隐患,却最终是想着帮姑姑消除隐患,让我的绸缪功亏一篑!高玧啊高玧,朕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你在想些什么了……”   时过半盏,拂柳轻垂,在柴武的带领下,身后一白衣公子,卸去了那一身污垢,玉树临风之姿,大胜常人。   只是轩锦愈倒是显得有些不自然。多年的牢狱生活,已经让他学会了在低下之中保护自己,而污垢就是他的另一层面具,现在剃了胡须,少了这层面具,一瞬间倒叫他无所适从了起来,连同望着萧煜翎的时候,也带着一丝不自然与尴尬。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呀!”萧煜翎不由得赞道,“从今日起,你就化名梁霁,是在蜀道中被西域不明人士所追杀而坠落褒河之中!……”   沉吟了一瞬,那白衣公子颔首。   ………………………………   汴梁大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只是今日,似乎有着更令人趣味的事情。严格来说,是更另人好奇的事。   街道传闻,昨夜公主亲自初死了自己平时喜爱的面首,并命人将那人吊在城楼上鞭尸三日。此消息一经传出,市井之中流言纷纷匪起,甚至有着不堪入耳之词,暗中诋毁。   熙攘的人群,时不时可见一道淡绿身影拉着一粉色衣裙女子往前穿梭着,有些大度之人,被如此急迫之后,只是淡然而过,却有些欲斥责一两句,却被苏沐当街破骂了一阵,这有理之人,在路人的围观之下,瞬间也变得无理了起来。   绕不过苏沐的快舌快语,那人最终只能讪讪然的散场,人群见无热闹可看,自然也渐渐的散了开。苏沐一阵自得,又拉着黎云往着人群攒动处围去。   城头之上,但见那冠玉,一身血迹斑斓,却双手被吊在城楼之上,旁边守城的士兵一人手中一跟鞭子,轮流着朝那冰冷的尸身上鞭挞而下,绽开的血肉,已经没有了温度,却也一点一点的寒了围看热闹的老百姓。   如此手段,便是大梁掌控朝政的长公主所为。   苏沐与黎云一挤到到前边,所入眼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当下两个姑娘吓得面无了血色,若不是用手捂着嘴,恐怕会惊呼而出。   “这也太残忍了吧!”黎云惊道。   “这个长公主,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明明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还……”苏沐的话说到一半,却被突来的一只手捂住。她正想抗议的时候,却见黎云慌张的神情,四下的张望着,见到周围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城门口上,没有去注意苏沐刚才那随口所说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拿开捂住苏沐的手,“这种话不能乱说的,要是被官府的人听到,随时都有可能惹祸上身。”   苏沐闻言,吃了一惊,顿时朝着黎云猛点头。   前方,一罗裙女子,似乎对这眼前的景象不再感什么兴趣,转身欲走的时候,却撞在了苏沐的身上。苏沐一看,这不正是那日在街道上黎云所撞到的那女子么?   “还真是冤家路窄呀!”苏沐讪讪道,上下打量了那宫瑾一眼,“这次轮到你撞到人了,这又该怎么说才是呢?”   “对不起!”宫瑾冷淡的神色,与之前蛮横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苏沐顿时倒有点反应不过来,差点怀疑当日撞到的那个刁蛮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脸色凝重的女人。   她细细的望了一眼,却见宫瑾的眸子当中,隐隐含着一层雾水,而脸上的坚毅,却又好似将这泪水强硬的呑忍下去一般。苏沐又望了一眼宫瑾身后被人鞭挞着的那个男子,蓦然之间,指着城头上那人,诺诺道:“那个,该不会是你什么人吧?”   “谁说的!”宫瑾一听到苏沐的话,猛然正色,随之又是勃然大怒,“你这个女人好不知好歹,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纠缠不休是不?”她从怀里掏出银两,“你要钱是吧,本姑娘给你不就是了,……”说罢,转身走去,将一脸错愕的苏沐丢在原地,看着手上那银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而身旁本来在围观的人,却是渐渐的被刚才吵闹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看着越来越多的目光,苏沐只觉脸上一阵灼热,憋了半天,只说出了一句,“……是她先撞人的呀!”说罢,灰头土脸的拉着黎云往人群外面钻。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不假。   在苏沐拉着黎云钻出人群的时候,偏偏只知埋头向前,却不料又一头撞到了另一个人。抬头一看,却是另苏沐与黎云都恐惧之人。   当然所惧不一。苏沐是怕被这人认出后被带回韩府中,而黎云则是经过上次萧承佑的一番调戏,在心底对这个浪?荡之人有着莫名的反感以及惧怕。以至于两人在见到所撞到的人是萧承佑的时候,两人皆都饶有默契的调头往回走。   谁知那萧承佑却是先人一步,转身至两人面前,伸手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嘴边那抹轻?狂的笑,始终如复,“两位姑娘,天气真好呀,我们又见面了!”他特地将眼光放在苏沐的身上,“苏姑娘,遇见故人,你又怎好意思装做不认识呢?”   “我真宁愿不认识你!”苏沐小声的说道。   “此话当真令人伤心哪!”萧承佑说着,一把桐扇却挥得极其潇洒,“殊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着比萧某更加伤心的人。”他滞凝了一下,扯出了一个自认为倜傥的笑,“苏姑娘,你道那是何人呀?”   第三十七章 质疑   喧扰的大街,过往人在宫瑾的眼中,似乎都变得无情了起来。本来在这个孤寂的世界上,或许还有一两个人相伴,但是此刻,能与她相伴的人,却连一个安息都不能。   百尺城楼上,那鞭挞之苦,九泉之下又岂会痛呀,痛的,只不过是在城楼下隐忍着眼泪看着他尸身的冰冷与鞭笞的无知无觉。   漫无目的的走着,大街上的景致瞬间变得模糊了起来,宫瑾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便往下栽去。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宫瑾昏迷之际响起,微微睁眼,那一身军装凛凛,背着阳光,却看不清楚颜面。“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靳云锋摇着宫瑾昏迷的神色,蓦然间却沉吟着该如何处理。   他吩咐了身后跟随的卫队,“你们先回营中,这个姑娘昏迷在大街上,我带她去看大夫先!”横抱起宫瑾,靳云锋健步如飞,在大街上奔跑着。   只是,靳云锋却没有如他所说的,将宫瑾带往医馆看大夫,而是抱着宫瑾,偷偷的溜进了大内,躲避过宫中守卫的森严,将宫瑾交给高玧。   探着脉,高玧表示宫瑾并无大碍,只是说了句郁结于胸而已。但是令高玧不明白的是,宫瑾一向身手不错,凡是练家子的,身体必定很好,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晕倒在大街上。   趁着此刻宫瑾未醒,高玧有点不赞许靳云锋这次的做法,“这次承明王的事件刚过,而承明王自残的毒又是当日宫瑾故意不小心撞上的,如果此刻让人遇见宫瑾在我这里的话,这就很难不出纰漏了。”   靳云锋没有想到这一点,“属下知罪,只是,……属下觉得宫瑾是我们的暗线,如果任她昏迷在街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对她不利,继而……”   高玧叹了一下,朝着靳云锋颔首,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转了一个话题“外面有什么动静么?”语顿了一下,他重新问了一句,“韩慎有什么动静么?这段期间内,他可有找你?”   “并无!”靳云锋蹙着眉答道:“属下一切都按公子说的照做,但是韩慎似乎很冷静,这些时间内都没怎么找过属下,属下也实在等得心焦了!”   “不用多久了,他肯定会找你!”高玧的凝重,似乎因为这个话题而增加了许多,“只要你到时候一切按照我给的指示做,别说萧煜翎等人瞒得过,瞒过箢明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眉头间的深锁,在这一刻有着莫名的痛,从心中忽然闪现出的那抹身影,依旧深深的牵动着他的心。   “但是你要好好的对待沐儿,从那一刻起,你就是梁霁,她要找的梁霁,……”高玧郑重的望着靳云锋,“我了解你的为人,也了解你的习性,将沐儿交给你我可以放心,这辈子,都别辜负她!”   “公子?”靳云锋有些莫名,高玧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苏姑娘不是一直是公子的!……”   “我是个无福之人,说不定哪天在睡梦中,就醒不来了!”苦笑,在唇边涩涩的泛开着,高玧从来没有觉得要强迫自己笑,与平时那样淡然的笑,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但是如今,他却确切的体会到了这种困难。   把自己的那份爱,自己拿着刀,从心中剜出来的痛楚,只有他自己明了。   靳云锋默然呆自在当处,他不是不知道高玧的病,但是在他们的面前,高玧一向是那么淡然随和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过如此沮丧的神情,哪怕在面临多大的危险的时候,他都是面不改色,但是如此,一种绝望笼罩着全身,教他自己堕落着,往那不归的万丈深渊……   两人皆都沉默着,直到宫瑾喷薄出了一口鲜血,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高玧。蓦然之间,有一种面临着救星的感觉,她拉着高玧的衣角,不顾自己此刻全身的瘫软,央求着,“公子,你救救他吧,我求求你,宫瑾求求你了!”   “救他?”高玧不解,松开宫瑾的手,扶着她重新躺回床上,“出了什么事么?”   “公子,他啊,您忘了吗,我们的人呀,您当年派去潜伏在萧煜翎身边的冠宇呀,这些年都是他从宫中递交消息给我们的,求求您救救他吧!”宫瑾一阵血气激昂,又是一阵晕眩之觉,只是意念强撑着她,一直央求着。   宫瑾这么一说,高玧倒想起来了,“是呀,当年确实是有从清宵阁中调出一个少年,派往萧煜翎的身边潜伏着,怎么,被发现了?”   高玧心想着,如果被发现了,那么此刻的萧煜翎,所掌握着他的线索,又了解多少呢?   “不是!”宫瑾忙忙辩护着,“冠宇怎会拖公子后腿,只是他后来却被萧煜翎,被萧煜翎……”说到此处,宫瑾不禁啜泣起来,花容失色之样,哀哀欲绝,“……只是后来他被萧煜翎遣往长公主的身边,替他网罗箢明的消息。”   箢明的身边!   高玧的心中,蓦然浮现起一个如玉的男子的面容,那娇俏的模样,曾经在自己的面前,调戏着箢明,也触动着自己的神经。   原来是他,……就是当年他派往萧煜翎身边的卧底,后易名冠玉,潜伏在箢明的身边,当她最宠爱的面首。   高玧看着宫瑾,神情不再似先前那般温和,只是溢出一句,“他不是死了么?”不知怎么的,一知道他死了,高玧竟然从心中窜升起一种快感,只是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他安插到萧煜翎身边的棋子,竟然会阴错阳差的……让自己痛恨着他!   宫瑾一想到现在冠宇还被吊在城头之上,被士兵无情的鞭挞的情景,啜泣不止,“虽然,虽然宫瑾知道宫瑾的要求很过分,现在要公子去救一个已经死去了的部下,不但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还会招惹来更多的危险。但是,但是,……但是还望公子看在他这么多年尽忠尽职为公子办事的份上,让他能够安息吧!”   高玧转过头,不看宫瑾此刻无助的样子,声音越发的阴寒了下去。但是从宫瑾的模样看来,高玧也从心中了解到了一个大概,“你与那冠宇,可是有过盟誓?”   宫瑾一愣,但是高玧的才智如斯,他们之间的这点事,又怎么会瞒得过他呢,“公子,救救他,好么,这些年他为了公子,不惜牺牲自己,伴在那个凶狠嗜杀的公主身边,而宫瑾,也身在青楼,宫瑾自知无颜与公子讨价,但是……”   “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亵渎到了我最爱的人!”高玧蓦然之间朝着宫瑾嘶吼而出,这一句话说出的时候,连他也怔住了,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最爱的人!——箢明吗?   应该是他最恨的人才对呀,虽然,箢明确实曾经是他最爱的人,但是如此,剩下的除了仇恨,还是仇恨,再没有其他。   宫瑾错愕的看着高玧,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高玧这样。就连靳云锋也愣在了当地,今天高玧是怎么了,连连失态,第一次是因为苏沐,这一次,却是因为那个敌人,——箢明!   “公子还是不肯救他!”宫瑾绝望了,瘫坐在床上,眼中没有一丝生机,只是呆滞的看着前方,眼泪不停的从脸上划过。   “不许进去!”宫门外,微微的传来再云的声音。高玧神经一肃,示意靳云锋带着宫瑾躲好,自己起身走出了前厅。远远望去,但只见萧煜翎一如既往的被再云阻拦在门前,没有高玧的命令,谁都别想踏进这里一步。   “再云,皇上到来,怎好造次!”高玧轻轻说了一句,暗中理了理刚才自己那片刻絮乱的情绪,瞬间又回复了平时儒雅之态。   “高先生真是令人羡慕得紧,身边有这么好的一个护卫,武功又在柴将军之上,可谓数一数二的人才。”萧煜翎含着笑,看着高玧,径自朝着厅中正椅坐下,“朕今日到来,也是有事请教先生。”   “但讲无妨!”   “殊不知先生此次,对承明王一事有何看法?”说话的时候,萧煜翎一直注视着高玧的神情,企图从那张苍白的脸上能捕捉到一丝可以的神色,好进一步落实自己的疑惑。   自从轩锦愈提起箢明身后另有高人的时候,一直以来,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萧煜翎的心中,寝食难安。今日到来,他也不是要当面兴师问罪。一来是绝对问不出一个所以然,以高玧的聪明才智,如何推脱,这事也绝对不会赖到他的身上。二来是自己现在没有必要与高玧闹翻,正面对敌的话,高玧这个文人君子,更是远远比那个武功无双的再云难以对付。   故而今日来,只是想试探一下高玧的神色,如果有一丝异然,那么也代表轩锦愈的话是对的,他是站在箢明那一边,而与他达成的协议,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在萧煜翎未问出那话的时候,高玧大概也估计到他想做什么了。   萧煜翎不是个蠢钝的皇帝,相反却也是有些谋略,但只是看不长远,却也有着一番手段。这是高玧对萧煜翎的评价。   高玧自从萧承明成功的摆脱牢狱的时候,就已经料到萧煜翎会来动问了,最起码,他暂时不敢正面的兴师问罪,但还是会旁敲侧击,以探虚实。   高玧如同以往一般的笑,却多了几分睿智,“萧承明不死,对谁都有好处,既然沿淮之事已经过去,陛下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朕不是想问这个!”萧煜翎对于高玧模棱两可的回答显得有点不耐,这一刻只觉得这个高玧滑如泥鳅,无论他要问什么,只要他不想回答都可以轻易的阻拦回去。   “朕只是不明白,明明这一次承明皇叔之事,在江湖上高先生也多有不耻,但是为什么,……明明是在眼前,只差一步就能为天下百姓讨个公道,而先生却白白看他从牢里安然出来,逍遥法外,还反咬一口,说什么是被人陷害以及灭口。”   “陛下不觉得这样很好?”高玧反问,“萧承明能有个安然去处,但是却处处受制于人,而长公主依旧玩她的朝廷制衡的游戏,这样的局面对谁都没有伤害呀!”   “这样的局面,受益最大的,就是我那大姑姑,你还好意思说!”萧煜翎有点气急败坏,面对高玧这样从容且带着调侃的语气,顿时有种狂乱的浮躁之感。   高玧又是一阵谩笑,“陛下,难道高某之前所说的话,陛下都没有用心听过么?”他摇着头,脸上掩盖不住的失望,“高玧以为,陛下是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原来到最后,还是高玧独自一人在唱着独角戏,陛下完全是不入戏的一人呀!”   “你够了没有?”听着高玧这没头没尾的话,“你明明知道朕是不想放过承明王的,可是偏偏……”萧煜翎终究是按捺不住,在高玧那些话的刺激之下,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宣泄了出来。   高玧一笑,不止!望着萧煜翎,倒也没有推卸,坦言道:“不错,确实是我给箢明出的主意,让她保住萧承明,又不需要被天下人所质疑,这样的做法,依高某看,从中获益的陛下,应该不会不接受!”   “朕从中获益!……”萧煜翎刹那哑口,“先不说皇叔不死对那些受苦的百姓没有一个交代,单单是这朝堂之上,长公主依旧很好的掌控着朝廷的变动,这一点来看,哪里是对朕好了!”   “那么,萧承明如果真的如皇上所愿,将萧承明送上法场斩首示众,这样陛下觉得获益最大的人,会是谁呢?是韩慎!”高玧说到最后,声音竟然也放大了许多,只是肺腑间的一番涌动,又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却似没个止的一样,连连不断。   萧煜翎知道高玧一向体弱,在这一番激辩之下,怕是牵动了旧疾,怒气顿时也颓了一半,只是却依旧呑忍不下那一口气,“就算最是得益的人是韩慎,但无论怎么样,也不会让长公主得益,这样是让她继续巩固她的地位,而不是帮朕!”   “陛下怎么知道萧承明活着对箢明长公主就不是一种坏处呢?”高玧连连呑忍,将那一涌便停不下来的逆气,硬是呑忍了下去,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扶着桌角,似乎一碰就会倒的样子,“唇亡齿寒这个道理,难道陛下会不明白,才会如此堪不破朝中的形式!”   唇亡齿寒,萧煜翎到底还是不明白高玧到底在想些什么,凝重的脸色,依旧没有一丝光彩。   “就算是现在萧承明死了,对陛下,也是百害而无一益!”高玧扶着桌,渐渐平息下了自己心口中的翻腾,一步一步的扶摇而至,如同谏臣耿直,苦苦劝说,“如果现在萧承明死了,那么朝堂之上,韩慎便会趁机一党坐大,那是内是韩慎一手把手,外有韩慎之子韩竣围攻,那时陛下才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呀!”   高玧苦笑,“再退一步讲,韩慎没有什么不轨之心,那箢明长公主呢?她岂是那种善罢之人?她岂会甘心让韩慎一人独自坐大,当然会千方百计的将韩慎给绊倒,那时候,无论是谁输谁赢,对陛下都没有好处,陛下只会是砧上鱼肉,任人宰割的皇帝罢了。”   高玧的步步逼近,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利剑,将萧煜翎的尊贵与防御卸得一丝不挂。他惊愕的望着高玧,从没想到这个单薄得情绪一激动就会苍白成这样的寒士,胸襟之中所纳藏的,居然会是如此的广阔,整个朝堂,几乎已在弹指之间。   可笑他这个一国之君,在高玧多次提点的时候,还不明白他所指何意。这样的眼光短浅,如何与他国士之才相比,当真愧为一国之主。   “先生!……”萧煜翎苦涩的开口,一时之间,两人都是沉默着的,萧煜翎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无措了一下之后,才稍微的找回了自己,将自己的怔忡打破,“煜翎,煜翎从来不知道先生考虑的会是这样宽广,……”   “不用说了,我明白!”高玧也退了几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似乎很疲惫的样子,“高玧只是希望陛下能尽快拉拢到韩骁这个人,只要韩骁靠往陛下这边,韩慎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将来不会粉身碎骨,他还是不会对皇上怎么样的。”   “哪怕,哪怕真与长公主对抗起来,陛下可以拿韩骁当挡箭牌,这样韩慎就不得不与陛下联手,除掉箢明,那个时候,陛下再趁机与承明王联手,毕竟他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人,借他之力瓦解韩竣边关的势力,朝中那时就只剩下韩慎一人,该怎么斗,陛下应该比高某清楚!”   “原来先生,一切已经了然于胸了!”萧煜翎顿时赧颜,“怪煜翎愚钝,不明白先生的一番苦心。”   “也不必如此,于你作事,也不是全无好处,位列三公之职,不正是报酬么?”高玧停顿着,思量了一下,才向萧煜翎开口,“陛下,高某想让陛下再亲自出面办一件事。”   “将现在吊在城楼上的冠玉救下,给他一副薄棺,安葬了吧!”   听到此言,一直藏在内殿中的宫瑾,忽然忍不住眼泪直流而下,想放声啜泣,却最终只能用手抚着自己的嘴,不让呜咽声外出,惊扰了他人!   第三十八章 欲诉相思叹聚短   苏沐如何不想从萧承佑的手中逃脱,但是眼前景象,一如群狼环伺,皆都不怀好意,只得默然相对,也不应他一句,一双美目含嗔,似要将萧承佑生吞活剥,尚不解恨。   黎云暗中扯了扯苏沐的袖子,“怎么办,上次我们就差点落在他的手里,……”苏沐拍了下黎云的手,暗示她莫要惊慌,却是阴沉着脸,嘶着声怒吼着,“谁伤心又与我何干,你只管回去告诉那人,我恨死他了,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瞒着我!”   “唉,你与高玧之间有何相干我步清楚,不过我既然在这里见到了你,也就略尽朋友的职责,将他的近况告诉你!”说到这里,萧承佑的脸色突然沮丧了起来,如同碰到了什么极大的伤心事一样,“其实,其实高玧他……”语气,几乎带着哭腔的感觉,听在旁边那两姑娘的耳中,是既恶心,又肉麻,唯独萧承佑自己还在那乐此不疲。   “其实高玧,自从苏姑娘不辞而别之后,便卧病不起,谁知道这一病,竟则令群医无策,看来,看来,……萧承佑似乎连自己也忍受不住这般矫情的话,在掰不下去的时候,为免自己因为难看而当中出丑,只能垂着头捂着自己的脸。   偏生这样一个举动,看在苏沐的眼里,竟然误以为高玧当真如他说说,已经药石无灵,群医无策了,当下便越过身旁的黎云,性急且粗鲁的拽起萧承佑的手,“走带我去,或许我可以……”话说到一半,苏沐却沉默了下去,脸上神情,竟慢慢凝聚起了悲哀,被苏沐蓦然拽着走的萧承佑,刹那间也有点招架不住苏沐。   但苏沐此刻的样子,又令他无奈,“你怎么了?”   苏沐垂着头,几乎已经快哭了出来,“可是京城中群医都没有办法医治的病,凭我这个跟我娘学了一半的医术,不也是同样救不了他!”她很清楚高玧的身体状况,如同掏空的人儿,却用意志强撑起来的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倒下。“都怪我太任性了,我只顾着找梁哥哥!……”   梁哥哥?萧承佑凝着眉,不解的问道:“梁哥哥?哪个梁哥哥,他没跟你相认吗?”萧承佑莫名的看着苏沐低垂着的容颜,却发现苏沐根本没有在听他的话,而是径自垂着头啜泣。   “喂,喂喂,你别哭呀,我逗你的,我再也不逗你了行不!”萧承佑是个游遍花丛之人,又是王爷的身份,所见过的女子哪个不是奉承欢颜,哪有见过女子如此公然的在他面前,甚至是在大街上哭泣了起来。“你别这样呀,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本来就一头雾水的黎云,看到苏沐与萧承佑三言两语之下,便将苏沐说得哭了起来,顿时对这个纨绔子弟又丛生了几分厌恶之意,“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这么让人痛恨呢?”她推开萧承佑,安慰起了苏沐。   大街之上,两个女子,一个在哭泣着,一个对他怒言责备,……路人皆纷纷朝着萧承佑投来好奇的目光,虽说纨绔子弟厚脸皮,但他好歹,终究平日里是个养尊处优之人,何曾遇到这等窘迫与尴尬的境地,一时之间欲哭无泪,“我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呀!”他无奈的望着苏沐,“苏姑娘,你就别再哭了,要是让高玧知道我把你弄哭了,就算是死了,他也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掐死我的。”   此话不说还好,谁知平常油嘴滑舌的萧承佑,此刻也犯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错误。“要是那样的话,……诶诶诶,你别走哇!”追赶上拉着黎云盲目的走去的苏沐,萧承佑实在搞步清楚苏沐到底在想着什么。   一路追赶上苏沐,“我带你去看他还不行么?”   ………………………………   岚风戚戚,吹动着深宫内院中的萧条与冷落。立于庭院中树荫下的寒士,忍不住寒风的侵蚀,连连喷嚏。惊动了躺在树干上睡懒觉的再云,忍不住担忧的往下望了望。   自从早上那个皇帝来了之后,听公子与他在厅中的说话,从两人的声音中,再云就听得出高玧确实是动怒了。只是他不明白,这个皇帝不也是高玧要对付的人之一么,何以值得他对这么一个人动怒而伤了身体。   只是再云想问,一贯的沉默与少言,又致使他只能安静的看着高玧此刻孤单的临风独立着,说不出的落寞哀愁。直到,再云躺在树干上翻了第六次身,高玧才从那孤立的模样缓缓冲着他笑,“再云有话要说?”   再云撇了撇嘴,似乎在斟酌着话应该怎么说,对于高玧,他不是不敢说,却是有时候很多话,明明在心中盘桓许久,但真正面对起高玧的时候,一种天生的敬意又让他不知如何开口。与高玧不一样,他再云只是一介武夫,在高玧这种智者的面前,言语永远是属于弱势的一方。   “是因为萧煜翎吗?”高玧看着再云的神色,也不逼迫他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却是淡淡的点破缠绕在再云心中的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于萧煜翎,也对于箢明这些人,都太过认真的,认真到,……忘了自我,浑然入戏了?”   高玧的眸子中,少了一层平时的谋略与算计,与再云的相对,一如这些年,他是靠着再云的保护下才闯过层层险阻的一样,已经不是主仆的关系,而是一种相依相存的依赖。   再云是个被他救起来的人,而他这一辈子,却又靠着再云而活着的人。人世间的事,往往都是如此,让人如此琢磨不透。   “其实我也疑惑了,这到底是我迷失了,还是这个漩涡,根本就是将人搅得连骨头都不剩的地方?”高玧拍了拍落在肩头上的落叶,也不顾平素的修养,竟然与再云这习武人的习性一样,随便的在树下找了个地方,倚靠着树干,安然闭目。   “今日看到宫瑾之后,我突然有点不忍心起来!”闭着眼的高玧,从话中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我真的迷惑了,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或者,我到最后能给你们这些追随着我的人,怎么样的一个下场。”   再云有点不自然,“不是早已经注定好了么?”他声音依旧冷淡,“违背老阁主命令的,到最后不都得在江湖上抹去么?”再云一笑,却也看得极轻,“不过再云倒也无所谓,与公子同时进京的时候起,再云就做好了打算了!”   “不!”再云原本决绝了的话,当中透露着无限的悲壮之色,他这个原本不爱说话的人,也与高玧说出了最知心的话,但是高玧却一口否决掉了他的决心。   “我想的不是让你们最后怎么死,而是想让你们最后怎么活!”高玧睁开眼睛,将手搭在额头上,绞尽脑汁。“今天看到宫瑾的模样,我着实是不忍心,仿佛,也看到了你们的以后……”   再云沉默了。   “如何,如何能让你们全身而退呢?”高玧喃喃自语。“靳云锋得保护沐儿,他不能死,他得照顾沐儿一辈子,而你,宫瑾,还有其他人呢,我该怎么安置?”   “所以您今天在最后,让萧煜翎将冠宇的尸首解救下来,交给宫瑾?”再云也安然的躺着,没有了刚才的辗转反侧。   墙外,急促的脚步声,萧承佑带着苏沐一人进宫来了。   再云敏锐的从树上坐起,“有人来了!”提醒之下,高玧缓缓的起身,迎上去的,却见是萧承佑。自从上次与萧承佑两人不欢而散,中间又经历了这么多事,高玧还以为再下一次与萧承佑的见面,会是目送他回燕云的时候,没想到这次萧承佑却径自跑来这里见他。   只是令高玧更感到意外的是,和萧承佑一道前来的,却还有那个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女子。   “你猜猜,我是如何把她找到的?”萧承佑的话,在蓦然见面的两人耳中,仿若无形。怔忡了好久,苏沐都反应不过来眼前的景象。   高玧依旧还好好的,除了削瘦了些,身上的衣服也不再似之前见到的那个高玧一样,永远是白衣如许翩然与圣洁,而是沾染了点点泥土与草屑,但饶是如此,却也阻隔不住这些日子的怨恨与牵念相纠结。   “回来了?”高玧默然的说着,原本的舌灿莲花,居然在此刻,也将话全部哽咽在喉咙间,欲以倾诉却一语难出,只剩下一种难言的苦涩缠绕在心头。   “你不是死了吗?”苏沐蓦然说出这么一句。就连在树上的再云,也忍不住瞠大了眼睛,惊讶着苏沐见到高玧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而萧承佑,则是不由自主的暗暗咳嗽了几声,佯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尽情尽力的赏着这院中的花草。   “是呀,是死了!”高玧的话,则又令在旁的两人莫名其妙了起来。   这常言道:小别胜新婚,这眼前的两人,怎么一见面,说的话却如此的奇怪。孰料高玧的这话说出来,原本已是梨花带雨的容色,此刻更是添愁添雾,抱着膝埋头啜泣了起来。   “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那么多的,但是,但是我怕你伤心!”高玧走近苏沐,安慰着她,但是心底却莫名的苦涩,有些话,还是终究得隐忍,虽然他知道到最后,苏沐肯定会恨他,但是,她的结局,应该是如同她原本的目的一样,和梁霁白头到老。   “沐儿,一切都会过去的!”高玧说着,“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梁霁这段感情,梁霁何德何能呀!”   旁边的再云,忍住不去听高玧的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踪影。而萧承佑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要打断高玧的话说些什么,但却又在启齿的时候,吞了回去。看见高玧的痛苦的神色,他是他的朋友,就不应该在此刻和高玧唱反调,他该怎么做,想必都有一套打算了吧,这就是他的为人。   一想至此,萧承佑的心情突然也沉重了起来,不再在两人的眼前晃悠,径自朝着院内走去,将这一小片暂时的天地让给他们,或许明天,他们就会是陌路了,这曾经是高玧没有进京的时候,所透露给萧承佑的话。   当时他还取笑他打算的太长远,现在看来,却也似乎真的不远。   “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梁霁。”高玧扶起苏沐,与她一起,朝着刚才倚靠的树干下,两人相对而坐,该说的,今日都说了吧。“哪怕是萧煜翎,也是在羡慕着梁霁的,呵呵,他真的很不应该,就这样辜负了你,让你为他这么伤心,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是我承受这份伤心,也不愿看你落泪,沐儿!……”   他摸索着,朝着身后,牵起了苏沐的手。苏沐只是静静的听他说着,也无抗拒,只是安静的,任他握着。   “但是人生很多时候,造化弄人,戏弄得连我,也喘不过起来,不是我想让你这么伤心,但是我又偏偏阻挡不了事情的发生,只能任由造化一个一个的愚弄着。”他哭笑,笑中没有夹杂着任何隐瞒,更给着苏沐一种此生唯此刻,下一个回眸,他就会消失了的错觉。   “高玧,你怎么了?”苏沐担心的侧过身,看着高玧,这一刻与他的眸子相交错,从他的眼中,苏沐读出了一种叫做诀别的东西,带着温热,眼泪瞬间从玉容上滴落。   “高玧,你不要走好不?”苏沐忽然害怕的开口。   “傻瓜,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能去哪里?”高玧伸出手,拍了拍苏沐的脸颊,“如若此生,永远能停留在这一刻,哪怕是花草树木,鸟虫鱼蝶,也是一件让人甘之如饴的事呀!”   “高玧,……”苏沐哀伤的看着高玧,这种落寞的神色,她是第一次看到高玧如此流露出来,但又好像不是第一次。当年蜀道之上,那个不羁的少年,也是如此落寞的,默默的跟在一群人身边,前行着……   苏沐蓦觉自己又将梁霁与高玧交叠,忙忙将这念想隔绝。她望着高玧,突然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或许,她真的是太想念梁霁了,才会反复着,重复在高玧的身上看到梁霁的影子。   “沐儿,答应我,若能有来时,我定不在这皇室之家,朝廷斗争中斡旋恋栈,我会在蜀道上的另一旁,永远的听着你唱歌!”高玧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缓缓的闭上,“……曦击掩云薄,暮杵御严霜,谁言江湖弄,笑靥始如呵!”   “……生死诺不碾,相对,永婆娑!”苏沐顺着高玧的话接下,淡淡的言着,“这是我娘的词,她何其的幸福呀。”   “是呀!”高玧点头,回忆着道,“能写出如此一番肺腑的人,可以看得出是多么洒脱的一个人,整个蜀中,小至垂髫稚子,都会唱这一首,可见得你娘,是一个奇女子。”   “蜀中!”苏沐也陷入回忆之中,“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我们的相遇,也是在蜀中,那时候鲜衣怒马,公子绝色……”回忆中,那翩然一遇,在此刻两人的言语中,竟然都有着苦涩。   “……也是在蜀中!”高玧细细的嚼着她这一句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道:“沐儿,我不会辜负了你这一番意的,也很感谢你,能在我的人生,留下了现在这样美好的时刻,我会圆你的梦的!”   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两人都是沉默着的,高玧一直倚靠着树干闭着眼睛。苏沐也没有打扰,直到那轻微的鼻鼾声溢出,苏沐才稍微的定下了心。   看着高玧,那俊美的五官线条,这个烙印在心中,却是有着非同一般的重量,只是这中间隔阂着的,还有一个梁霁,她苦苦等了八年的梁哥哥!   悄然的,取出上次在集市上买来的那条红丝穗,在这些日子的编制下,一个如意扣紧紧相连。   红线牵,牵阿谁,这个如意扣,却终究只能做诀别之用。   “你永远不是梁哥哥,而我,却永远是那个苏沐!”苏沐擦拭去那脸颊边上的泪水,“或许你不懂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是我不想斩断这念相思,所以,高玧,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吧!”   如意扣被轻轻的放在高玧的手中。纤纤玉指轻轻的帮高玧将手阖上,不让这个如意扣掉落。耳际边徘徊的,终究是过往。   那蜀道上的初相遇,公子白衫,从此便有了斩不断的牵连。“咦?你这是做了什么,那马儿好似发疯了般……”   “我只是之前在途中沾染了一些血疾香的药草,此药味淡,却能乱人心志!”   如何种种,能尽情抹杀?   “我,我的手只有梁哥哥可以牵!”   “如果,他失约了呢?你还等吗?”   “等!”   “不过我的梁哥哥不会失约的,梁哥哥是不会失约的。”   “那如果你将你爹的遗愿完成后,会不会遗弃我们这些朋友?”   “如果遗弃了,我也会来找你!”   “再见了,高玧……”苏沐轻笑着说。   卷三 秋怨   第一章 来朝   一轮冷月映照在黑暗的水面上,冰寒凛冽,在漆黑潮涌的水面上,彷如堕落黑暗深渊中的无暇,在潮汐渐涌渐晃之下,分了又合,合了又分。   一艘华船,三层高顶严严实实的撑起那豪华与别样风情,在广阔的天空下,孤单的随浪高涨与低潮。潮汐浪涌,在晚上似乎变得更为肆无忌惮了起来,一个浪花拍翻,便是丈高许。   已是三更后,夜色更添空寂。本该万籁皆眠,此刻船舱之内,却有人不眠。   船舱外,摇动船桨的士兵,隔空换班。看这衣着,貂绒白坯之下,胡靴皮帽,全然不似中途人情,更有化外之风,却也带着几分尊贵与威严。   船舱内,对坐的有一男一女。男的高挑身形,浓眉精壮。而女的一身琳琅服饰,英挺鼻梁,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绿色短靴上一柄防身弯匕,足以证明此女非是普通红妆。“大哥,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女子与男子相对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脾性开口,但是说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   望了望窗外月色,在苍凉的水面上起起伏伏,倒也增了几分景致。只是此时那带着几分化外之风的女子,高挑的身子蓦然直起,鼓着腮帮,负起的站在窗边,发泄似的,“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执意要去娶那个臭名都传到西域的女子!”   “我也偏偏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嫁中原那懦弱无能的皇帝!”   “这是我的事!”女子瞥了一眼男子,负起道。   谁知男子依旧不动如山,只是端起随着波浪晃动的茶杯,凑至唇边,茶未饮,话先至,“那也是我的事!”   “老大!……”女子转过身气呼呼的一吼,谁知那男子依旧是那幅令女子抓狂的态度,随口应了句,“老九,别任性!”   女子见劝说不动自己的兄长,丢了一句,“再也不管你了!”的话,负起的往船舱外走去。男子轻笑着摇头,对那女子的作为,既是无视,也是容忍。   女子临风而立,双手却在不停的搅动着衣角。短裙紧裹,与中原的女子装扮大有不同之处,就连性情,也是大相径庭。西疆女子好以骑射,却无心风月,在这清江水寒月泠泠的景致之下,竟然没有半点欣赏的感觉。只有口中那叠叠而至的恼怒骂人之话。   清江泛泛,清鳞闪闪,从水中游移上方徐徐渐进的倒影,一个浪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女子身边,取笑的看着女子,“怎么,我的小阿蛮,又被你大哥气出来了?”   说话的人,眉目之间,与生俱来的与那名唤做阿蛮的女子一样,带着一种胡疆边野的不羁气息,但不同的是,却也有一种胡疆人难以模仿企及而来的中原儒士之风。   阿蛮没有回应那中年人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远处天边,广阔无际,很快的便将刚才与兄长吵闹的不快给疏散了去。“五叔,中原的那个皇帝喜欢什么?”   中年男子怔了一下,一直很不解,“皇帝最喜欢的,不一而定吧,像大梁以前的那个皇帝,就很喜欢玩权术,从没有登基的时候就喜欢玩弄,但是这东西也是让他扶摇直上的手段之一,我想,虎父无犬子,现在的帝王,多少也不会太单纯。”   “五叔,你当年就是在帝都认识的婶婶吧!”阿蛮顿时变得憧憬了起来,“但是为什么婶婶也不和我们一起进京呢?这里是她的故乡,她应该很思念才是呀!”   “不!”中年男子肯定的说,“她不会思念这个地方,这里是个牢笼,用黄金美玉铸造的牢笼,你婶婶是一只在牢笼中渴望飞翔的雄鹰,一旦展翅,就绝不会再回到这个牢笼里来的。”说完,中年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担忧的望了望船舱的方向,暗自祈祷:“希望,西疆的担子,不要给苏霍造成太大的负担吧!”   ……………………   天朝盛都,自先祖创基至此,历时三朝。巍峨的皇城在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升起的时候,巍巍皇城城头上,龙首高傲朝天绝啸,自此定格。   在朝阳越往上升的时候,日影愈移,龙首的威风堪堪移动,却正好照在天阙来时的必经之路上,道是巍峨天阙,来着皆服,无不称赞东方皇城其气势磅礴,鬼斧神工。   朝天阙,红毯如云,载歌载舞。   行道上,西疆来访使者,便从这铺满鲜花的红毯上,一路走过,鼓乐声不断奏响,身后百官臣民,无不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朝雄风,也在这西疆来访者的心中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大街小巷中,久难见到京师中有过如此盛况,百姓纷纷翘首,议论不休。就连平日几不见人的小巷中,顿时也如同闹市一般。   酒香十里,盛况空前。   长长的来朝队伍,西疆特色的舞蹈,在朝天阙的路上,一路前行,人群中多有止步京师之人,见到此等情景,不禁失声高叫,鼎沸之势顿时又往上飙涨。   人群中,两个姑娘,黎云的手中甚至还拿着舀酒的瓢,却被苏沐拽拉着往人群中挤破,在见到那来朝的公主脸上那带着高傲的气息是,苏沐与黎云同时在心中赞叹,‘这样令人俯首的气势,得令天下多少男子折腰呀!’   高楼之上,原本在京师之中的萧承佑,按照典礼,本应依循组训,在皇帝座下作陪来使,但偏偏他燕云王是出了名的洒脱不羁与难以驯服。就连当年先皇寿宴之上他都敢趁酒发疯,一杯玉酿往那九五至尊的脸上泼,何况今日,只是区区的一个西疆来使。   而现在京城中最为出名的太白楼,全城景观最好的包厢,我们的燕云王正一手端着佳酿,一手抱着一个美人儿,好遐以待的看着来使之中那个高傲得令人俯首的西疆女子。   胡疆小貌,在那清尘脱俗的头上戴着,金珠玉片点点垂落于额前,这番异样风情,这番小巧夺人,教这阅遍女色的萧承佑也不禁赞叹起来,“好一只野猫儿!”   眼光流连之际,却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到了两个让他熟悉且侧目的身影,虽然萧承佑来说,只要见到有漂亮的姑娘,都值得他侧目,但这两个姑娘,确实不同于别的姑娘,只能说是几次相遇,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美酒佳人在侧,似乎还是嫌得清寂,当下,萧承佑遣了手下的人,前去太白楼下将苏沐与黎云两人请上雅间。   谁知苏沐方知是燕云王萧承佑有请时,便白了来人一眼,而后不由分说的拉着黎云离开了熙攘的人群,回到了平时卖酒的地方。   待得人群渐渐疏散,酒摊前便缓缓的聚集起了一些人客,所讨论的话题,也依旧是此次来朝进贡的西疆兄妹。   “听说那个西疆公主,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此次来朝挑婿,除非当今天子,否则无缘裙下。你说,这丫头狂妄不狂妄?”   苏沐在酒瓮前忙碌的添着酒,但却依稀的听到了酒客的对话。瞬间怔了一怔,望向远处那高不可及的皇城,“原来那个美丽的女子,是要来与煜翎哥哥成亲的呀!”垂着首,苏沐携着一丝祝福的笑,“那么美丽的一个姑娘,才是匹配煜翎哥哥最好的良配啊!”   “那苏姑娘最好的良配在哪呢?”冷不防的一个声音,在苏沐的旁边响起。苏沐吓了一跳,掉头一看,却是那个纨绔的王爷。顿时脸色沉了下去,“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尊贵的王爷能来的!”   “我来找我的黎美人不行呀!”萧承佑调皮的眨了眨眼,“说,我的黎云被你藏到哪去了?”   “什么你的黎云,她送酒去了!”   萧承佑似乎有心调侃,但又多次见惯了苏沐的手段,当他坐到椅子上的时候,便亮出了大大的一锭元宝,摆明了‘我是来喝酒’的姿态,然后就开始了一系列的死缠与烂打的话题。“本王看苏姑娘独自一人,形单影只的,真是让惜花者心痛哪,……”他故意的惋惜,“都怪高玧那笨蛋不懂得哄女人开心,要是我的话,那次就干脆生米煮作熟饭,到时候再拜堂成亲,洞房花烛,这是何乐而不为之事呀……”   “喝你的酒吧!”苏沐冷冷的将酒递到他的面前,生生的打断了萧承佑那番欠揍的话。“其实,我和高玧谁都明白,外面之间有跨越不过去的鸿沟,或许那是他的心病,也是我的心病!”她瞥了一眼萧承佑,重重的将桌子一拍,刚才那种说到高玧时候的柔和神情顷刻间化为灰烬,“所以以后麻烦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有形无形之中,萧承佑又深深的体会到女人善变这个道理。只是酒喝到一半,他顿时又想到了一个道理,“那你还为了什么留在京师,既然和高玧之间已经一刀两断了,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可以令你留恋的!”   苏沐又不满的白了萧承佑一眼,讪讪的回了一句:“要你管。”之后便无论萧承佑如何百般嬉戏笑脸,苏沐都一直阴沉着脸。   只是在萧承佑没有看见的时候,苏沐那种迷茫的思绪,才悄然爬上眉间。为什么还会留恋这个地方,因为高玧在这里?还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梁霁的故乡,她与梁霁相约的地方?   她已经理不清了,但也不想理清。   在这一刻,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意识在这里好好的生活下去,或许说不定哪天她把心结解开了,就会回到塞外边疆去,找她的父母与兄弟,再次享受天伦,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如当年,那个在栈道上相遇,桃花相谐,笑靥成辉的苏沐一样。   而现在的情况,也不无坏处,她不必再在韩府居住,只是偶尔韩骁会与萧承佑一样,过来酒摊这边探望探望下苏沐,或许,这是高玧的嘱托,或许,他们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朋友,但是无论怎么样,对于苏沐来讲,都惊不起心里的半点波澜了。   但是,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却难能的出现。   一袭官服的韩骁,却也在西疆来使天朝这么重要的日子,没在朝中相和,却也和萧承佑这个纨绔的王爷一样,跑来她这小酒摊子前借酒。   两个平素较少见面,但在行为上却有着过分相似的人,在这间小小的就摊子前,竟然也有着诸多投机,上到朝廷诸事,下到哪家春楼的姑娘雅致,竟然如同阔别数十载而再度重逢的老友一样,话不间断。   酒瓮中的酒,被两个纨绔之人盛意之下,早消了大半,趁着酒意盛,萧承佑竟然也拉着苏沐,不醉不归。   苏沐本不是拘泥的儿女,在盛意邀请之下,自然也就不怎么推脱,谁知这酒有浇愁之用,苏沐越饮越是上头,最后竟然公然在这大街边上,与这两个男子斗酒,豪迈之举,直叫多数男儿折腰汗颜呀。   待到黎云送酒回来的时候,所见到的情景便是,一张四方的桌子上,一人一个位置,剩下的一个位置,他们竟然将整个酒瓮都搬了过来,随手舀起一瓢就往碗里倒,就连盛酒的碗,也被他们换成大号的。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黎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到的,摇晃着苏沐,根本无半点反应,再摇着韩骁与萧承佑,只听得萧承佑含糊的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但却从怀里随便的掏出一沓银票交给黎云,醉眼熏熏,却还说着。“本王有钱,本王不会喝霸王酒的,小娘子!……”最后,唇角边上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在烈酒的后劲催使下,僵在了脸上,直直的趴倒在桌子上。   黎云大感无奈,在围着那三人团团转的时候,蓦然瞥见了运酒前来而被放置在一旁的板车,心生一计,将那三人都推上板车,和着那卖空了的酒瓮,一同运送回家。   ………………………………   大梁皇宫。   如果说进城时那壮观的景象是巍巍大梁的象征与代表,那么这皇城之内,处处铺金镶玉的金碧辉煌,那就是大梁皇朝实力的显耀了。   金漆塑起的盘龙雕,在四周上等紫檀木的镶嵌之下,尊贵且辉煌的气质,无意是这坐宣室殿的象征。代表着君王的高高在上与尊贵无比。   此刻的宣室殿,不再似先前那般肃穆与严谨。在长公主的示意之下,一切都按照宫廷之中接待人客的最高礼仪。从来邦交在两国之间的往来,一是显示朝廷的实力,而是相互联络,以对抗其他的外侵。   但是,更有人将这一步关系大大的拉近。一如此刻,在笙歌缭绕,舞裙涟漪的大殿之中,西疆的未来储君,第一皇子傲然的站起了身,来到大殿的中间,朝着上面龙椅之上的萧煜翎与垂帘之后那个高傲的公主请道。   “臣素闻天朝箢明公主大才得治天下,原本不以为是,如何区区一个中原女子,只能在那闺阁之中绣绣花,哪里比得上我邦女子,刀枪骑射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一身马上功夫,更是我西疆一绝!”   大皇子苏霍的这一番话,教当场的西疆人都扬起了头,而那个美丽且透着几分不羁的阿蛮公主,更是高傲得唇角轻扬。   而在场的官员,却一个个的黑了脸,心想你一个小小的西疆,也不过是附属我大梁的一个小国,如今朝贡,我天朝以礼相待,你却出言不逊。   饶是朝中多有阻挠箢明的官员,此刻也都暂时摒弃前嫌,静待那大皇子苏霍的下一句话,按捺而起,定要回得他个措手不及。   然而高高在上的箢明与萧煜翎,却始终面色如初,静心的听着那苏霍将下话讲完。   “但是,这个念想直到我进到中原,我才知道,我苏霍是错得离谱。!”他垂下头,表现出了无比真诚的虔诚与信服,如同千山万水的跋涉,在几经劫难之后遇见到心中最高的信仰一般,“事实并非我所想象的那般肤浅与愚昧,天朝处处,都是如此的生机勃发,天朝的人,天朝的物,天朝的礼遇,天朝的公主,都如此令我深深的着迷!”   在正座上的萧煜翎,侧首望了一眼自己的姑姑,却难能的看到箢明的脸上露出了如此会心的一笑。且先不管这个皇子所说的话有几分真诚。   但是单凭他那赞美的话,在朝廷上这班迂腐的大臣嘴里,就肯定是听不到。这应该也就是为什么箢明会笑的这么会心的理由之一吧!   其二,就是她的独揽大权,终于有一个人来赏识了,这个下马威,居然是由西疆的人来给她下,这也当众给朝廷上那些反对她的人,一个重重的耳光。   接下来,苏霍说出了一句令萧煜翎箢明以及全朝大臣都错愕不及的话。   “请将那最美丽,最高贵的公主许配于我吧,我定将尽我之力,毕生呵护!”   第二章 好逑   所有的人都被苏霍这豪放大胆的宣言给怔住了。群臣开始在下面议论纷纷,饶舌之余,所有人,包括龙庭之上的萧煜翎,皆都侧首观望,等待着这出‘好逑’之戏的始作俑者箢明,究竟是如何表态。   眉目流转,频频生辉。箢明的神情让人窥不出半点风情,依旧与平常一样,俯视着朝下群臣,凤目威凛之中,却有着几分玩意的味道,问道群臣,“这西疆大皇子求婚,可不是什么小事呀,忠臣觉得,应当如何呢?”   箢明的这一句话问得,堂下原本纷纷议论饶舌不止的群臣顿时哑言。   要知道箢明这么雷厉风行的女子,在朝堂上所有的话问出,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一时兴起的。这下群臣的回答,要是应允,那么便让箢明知道,究竟是谁敢公然的要她远嫁西疆,借机赶她出这个朝堂。但要是应否,也不知道箢明对这个西疆储君皇子的心态如何,要知道箢明这么多年,虽然身边美男环绕,但终究是个女人,也需要一份名正言顺。故而这个问题,确实难道了朝廷中这群天下翘楚了。   无人敢答!   箢明得意的撇了撇嘴角,一抹显而易见的笑噙在了嘴边。朝堂上的一切,依旧如她所愿的,群臣皆都对她心怀惧意。她又转向萧煜翎,又是刚才那一句问话,“煜翎是皇帝,煜翎意下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萧煜翎一愣,虽然不意外箢明会借这番机会刺探他,但是终究这也是一个难题,回答得不好,且休说箢明远嫁予否,以萧煜翎此刻的羽翼,就绝对抵挡不过箢明的魔爪。故而萧煜翎也无多加思量,随口即应,“煜翎还小,朝廷之中还需姑姑大力支撑,姑姑若是远嫁西疆,水土不适先且不说,这朝廷中之事,煜翎断是处理不来的。故而,煜翎觉得,姑姑远嫁之事,西疆皇子可容后再议便容后再议吧!”   箢明带着几分笑,眼光转向跪在殿中的西疆皇子,“苏皇子,听到了么,并非本宫有心拒绝另邦一番美意,只怪我这侄儿太过娇惯,本宫舍不得离开他呀!”   “我看不像,一个公主出嫁而已,奏请皇帝也就罢了,公主何必奏请群臣呢?”讽刺,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儿,那个西疆的阿蛮公主冷冷的从席上站了起来。飒爽英姿顿时令整个压抑的朝堂多了几分豪情快感。“而依阿蛮看来,这皇帝也不是吃奶的小娃娃了,公主也不是他娘,何用一辈子牵挂,公主应该知道,女人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可是半点消耗不得的呀。”   阿蛮公主的几句带着尖酸的话,原本以为替兄长扳回一点颜面,能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的傲慢与做作给卸了下来。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修养,更确切来说,是箢明的城府,是阿蛮这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所不能理解的。   但见箢明嘴角边上的笑意更加的深了,她望着朝廷下那个一身猎猎劲装的女子,双手极其庄重的挥扬,仿佛整个朝堂在她的手中一样。“本宫原以为你们西疆女子性格豪迈,所见想必也与这中原女子的春闺深锁大不相同,但是,……”她频频摇头,啧啧声起,近乎惋叹,“本宫今日一见,却不禁大失所望。看来这马上长大的女儿,终究也不过是小女儿心性,比起家国远见,韬略策谋,公主的确不是这块料啊!”   阿蛮公主本是性急之人,在箢明的这般不动声色的挑衅之下,不禁怒起,“你不过一个公主,又凭什么在这天子跟前,庙堂之上大言不惭的谈什么家国远见,韬略谋策呢?以阿蛮看来,箢明公主也不过是一个有违典例的女人罢了!”   箢明高高在上的姿态,望着那个阿蛮公主的眼神,渐渐的转变成了凌厉,冷睨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如同一头正待爆发的野兽一般,势要将那大不敬的猎物生吞活剥的一样。   就在群臣乃至萧煜翎都在为这个尚沾沾自得的女子捏一把冷汗的时候,箢明却畅快的笑了出来,这般淋漓痛快的笑,顿时却教唐下之人如同身坠迷雾之内,万般不知所踪。只有极少数的人——见惯了箢明的冷酷与无情的萧煜翎,以及,那个阅历无遍的西疆皇子苏霍看得出来,像箢明这样朝廷之上雷厉风行,毫不含糊之人,她的逆鳞是绝对不可触碰的。   然而这个阿蛮,却如此的堂而皇之的在群臣面前如此触碰着箢明心中最是隐晦的禁忌。箢明缓缓的抬起一手,染满丹蔻的指甲如同鲜血一般的鲜红,正欲开口,西疆的大皇子顿时窜身而出,拦到阿蛮的前面,请罪道:“舍妹年轻,不懂规矩……”   “好一个不懂规矩的西疆刁蛮公主,竟然敢出言中伤朕的姑母……”几乎是在同一时候,萧煜翎与苏霍两人同时出声,挡住了箢明正待责令而出的话语。   这样的神情,在萧煜翎的眼中,看得太多太多了。这样的笑,是她真正想杀人的时候才会有的笑,所有萧煜翎为着两国的邦交着想,无论如何得自己先将怒气撒出,训那公主一番,也好过箢明下令处死那公主,那时候就真的是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至于那个苏霍,在此刻萧煜翎看来,也是赞许的。   果然是个历练精明的人,只是单凭一种直觉,对危险的一种直觉,就致使他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为自己的妹妹承担错误,这种直觉若是在战场上的话,那便会是敌方的致命之点。   “来人呀,将阿蛮公主逐出金殿,遣出京师,我大梁帝都不欢迎这种女子踏足!”萧煜翎重重的呼喝。   这一番话,教殿上大臣顿时慌乱了起来。且先莫说这阿蛮公主是西疆出使我国的贵客,这因为这样的话便将这堂堂的公主驱逐出大梁,这样一来,两国之间岂不要断交,倘若断交,那便烽烟不断,这可不是在众人的预料之中的呀。   所有的大臣顿时又议论纷纷了起来,而原本想发作的箢明,见到萧煜翎如此动怒,顿时也将怒气压下,好遐以待的,看着这出戏将如何往下演之。   萧煜翎的那个责令,令阿蛮顿时不满,正想上前跋扈之时,却不料被身前的苏霍无形中一推,上前一步说话,“苏霍身为长兄,却在如此场合之上,令其亲妹出言不逊,自认有愧,还请大梁公主大量,不计小妹之过,方显大梁之雄风浩浩!”   箢明撇嘴一笑,似乎在嘲笑苏霍言语中的高帽子,却依旧秉持着一幅好似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事事关国体,该怎么处理我大梁国君心中自有盘算,我一个区区女子,如何能左右君王的思想呢,煜翎,你说是不?!”说罢,箢明神色一凛,道:“该怎么处理,陛下自当有个权衡,箢明绝不会有任何异议。”   箢明的话,说得萧煜翎背脊一阵发凉。如此棘手的问题,倘若此时是处决朝廷上的某个不逊的官员,那倒还容易些,顶多再背负一些懦弱的骂名。但是如今面对的,是西疆来使的公主与皇子,一个稍微的不慎,便有可能燃起两国的烽烟,何况,……   凭萧煜翎的直觉,那个大皇子苏霍,绝对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如果在此刻树敌,莫说是暂时讨得箢明的欢心,恐怕日后朝廷乃至天下的祸端,便会源源不断了。然而,萧煜翎的有心帮忙,却也全数落在那个苏霍的眼中。   他此刻倒真是希望这个皇帝能一怒而起,或许这样,两国之间的邦交才会更长久一些,而他们西疆的困难,才能迎刃而解。一切,都在苏霍的期盼之中,慢慢变味……   他发现,这个皇帝虽然有心帮忙,但是却是丝毫不敢拂逆那个长公主的意思。一如来时的路上传闻之中所见的一般,是个懦弱的傀儡皇帝。但是从萧煜翎的眼神中,苏霍又看到了一种萧煜翎所传达给他的安定之感,——他定不会教两国决裂。   只是,此刻两人都大感无力,如何从外界得来一只援手,将这番僵硬的局面打破。   朝廷之末,位于正堂日下,一个淡淡的身影从群臣中脱颖而出,“臣觉得,陛下须以两国邦交为重,况阿蛮公主所言之事,也只是我朝的家事,无谓外扬,以渎了公主的名声,故而臣奏请,只要阿蛮公主肯当殿与公主认个错,就将此事大事化了吧。”   语气平稳,不失得体。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所吸引住的一瞬,转过头望去,却见朝廊之上说话之,却那个官居小小户部之人,——莫林。   萧煜翎先是一愣,再是一喜。如此时刻,此人正是解此僵局之要呀!不由得顿时心中堵塞一通,大有快感,“莫卿家,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儿呀,国体为要,姑姑心中不快,岂是这公主一声道歉便可了事的呢?”   “但若以公主贤德,公主大才以及公主谋略,是断不会见两国断交的,公主,您说是么?”莫林的一句奉承话,连续的将箢明逼至无可反驳的地步,只得坐在那高坐之上,以着一种诧异的眼神,观望了这个新起之秀许久,终将一笑,箢明不得将风范胸襟尽数毁灭在韩骁这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几句话上。   “莫卿所说也不无道理,本宫念在天下苍生,百姓黎民的份上,不予以计较。”她眯着眼看着阿蛮公主,“但是西疆的小公主,本宫奉劝你一句,这里是大梁帝都,在这里每行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才能说出,否则很多时候,自己是怎么惹祸上身的,都不知道呢!”说完,箢明径自哈的一声笑起,“本宫也念在你年幼,这般直言快语的心性倒也符合本宫的脾性,如此吧,今夜本宫就特地为外面的西疆小公主设宴凤栖宫,届时可莫要再犯今日这样的错误了!”   一番美其名为教诲的话,将那个阿蛮公主憋得个透。若不是苏霍在旁一直暗中在按捺着,恐怕她那性子,是再会与箢明产生什么冲突,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了。   箢明又与大臣们,寒暄了几句,便讪讪的起身,言道不胜酒力,先行回宫了。席间,最是殷勤的莫过与苏霍,一来是借着与阿蛮赔罪之名,二来是因为刚才的当殿求婚,使得这位皇子的诚意与耐心在全朝的大臣们眼中,认为是最可托付终身之人。   席间,萧煜翎却频频朝着朝廊中刚才挺身出来解围的莫林望去,但见莫林却如同没有注意到过萧煜翎的眼光一样,依旧径自与身旁老臣不知道着什么,就是不将眼光移向萧煜翎这边。   苏霍的心思,何尝又不是与萧煜翎一样。在刚才的情况下,若没有这个耿直之人的及时解围,恐怕那僵局也维持不了多久,但是打破的结局,却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皆大欢喜,更有可能的是,照那个嗜血的公主手段,哪怕毁其两国邦交,也是不会在乎的吧。   令人猜想不透的是箢明今晚设宴单请阿蛮又是什么意图呢?   要说想暗中下什么毒手,那应该也还不至于在群臣面前宣布,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况是箢明这种城府极深的人,真是让萧煜翎以及苏霍又开始踹踹不安了起来。   一席尽兴,除了中间,苏霍硬要向萧煜翎与莫林敬酒的举动过于明显之外,一切都按正常的程序进行着。   席末,朝也罢了,朝臣全部尽兴而回,似乎对刚才那一小段插曲只是过眼云烟,看过便忘,人人皆是含笑而归。百官之中,也是以居韩慎为首,宴席散后,他却不急于离去,只是绕过主道,转身到那偏阶之上,与莫林并肩同行着。   “恩师!”莫林恭谨的朝着韩慎行礼,一幅严谨的模样,在见身旁没有了什么人之后,脸上的严谨才慢慢的涣散了开来,“莫林不肖,终究忍不住浮躁之气,在大殿上出言顶撞,恐怕给恩师多添愁虑了。”   韩慎没有说什么,只是负着手,依旧缓缓的与莫林同行着。在出了宫门口的时候,忽间转角处,不知怎么的,却长起了一方青苔。这本是不怎么显眼的事,却莫名的引起了韩慎的关注。   他蹲下身,一只手摸上那略带几分湿润的墙面,毛茸茸的青苔在触摸之下,竟然也有勃发的几分生机。“贤契,你说这庄严宫廷之上,这一处疮痍,显得是多么的碍眼与刺眼啊?”他的话中似乎带着别样的意味,“你说,这里为什么会长出这么个东西来呢?”   莫林虽然不知道韩慎为什么突然会对这里平常得再不过的青苔感兴趣,但是还是依旧恭谨的回答道:“这城墙不坚,又逢湿润之节令,顿有这种顽强附石能生之物,并无奇怪之处。”   韩慎点了点头,转瞬起身,抬着头看着巍巍皇城,“在这皇城之内,能够顽强到附石而生的秽?物,简直是多不胜数,若要一一铲除,不知道依贤契之见,应当如何?”   莫林蹙着眉,以他对这个恩师的了解,绝对不会无事与他说这番话的。只是,他这话中的意思,却又是什么?   莫林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明白韩慎这口中的秽?物指的是什么,却也依旧充当楞头之人,虚心请教,“但不知恩师所言之中的秽?物,意指什么?”他将话一顿,引出下话,“是指某人,还是某些人,或者是某些事?”   “都是!”韩慎不愧是豪爽干练之人,在莫林的这话说出之时,一口应下。“适才在大殿之上,贤契的举动,当真是有胆识之人呀。我韩慎调教了你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看来,当真是年老昏花了。”   莫林微微一笑,也不否认这个师长对自己的评价,但却也不失圆滑与恭谦,“恩师能者,门下弟子遍满朝廷,多有翘楚,莫林只不过是那沧海中一栗,即便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当是恩师调教之功,且又这些年在朝堂之上跟随恩师,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摹临恩师伟岸之雄风,追随其尾之嫌!”   韩慎很是满意这个弟子的恭谨,“那可否说说,为什么要替西疆那两兄妹解围,得罪箢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学生不以为然!”莫林这一句话却回答得果断,没有了惯有的深沉与谨慎,“弟子觉得,朝堂之上应当就是男人的天下,箢明即便再如何的风云帷幄,终究不过是一个淫?乱了闺阁的女人,不足为首!”   韩慎深长的望着莫林,“你知道说出这一番话的后果吗?”   莫林且自笑笑,答道:“恩师,难道不是一心想将宫里的秽?物给除掉吗?”他的笑透露着无限的自信,他指着那方坚厚雄伟的城墙,抬首望去,无限的崇敬与肃穆,参杂着某种说也说不清的豪情。   “这般雄伟之风,该当是男人的天下,而不是女人的裙摆!恩师,您说是么?……”   “哈哈,哈哈哈……”   第三章 夜宴初设   门被重重的踹开,黎云一脸委屈的看着那三个烂醉如泥的人,再看了看自己拉着板车而生疼的双手,双眼中渐渐的没有了委屈,倒是憋得生红的双手,却是很不屑的将那两个大男人扔在院落中,任自其生灭。   苏沐是女儿之身,又与黎云是手帕之交,所受的待遇,自然是有着天渊之别。一番洗漱之后,黎云换了一身衣裳,出了门口,却见门口之外,一个长衫儒士样打扮的中年人,站在门外翘着首朝屋内不知道瞧着些什么。   黎云有些莫名,她走近那男子身边,试探的问了句,“这位大叔,请问您找的谁?”   那男子被黎云一问,显然有些无措的样子,朝着四下观望了一阵,脸上一阵轻快,便问黎云,“姑娘,请问有没有一个名叫苏沐的女子,暂住在这里呢?我想见见她。”   黎云点了点头,但据她所知,苏沐在京城举目无亲,也不曾在京城之中与人有过深交,且看这男子的模样,一脸的慌张的模样,又鬼鬼祟祟的在她家门口绕围,怕不会是有什么不歹之心吧?   中年男子似乎看出了黎云的心事,清了清喉咙,“姑娘,在下与那个叫苏沐的女子大有渊源,这次进京因为有些不方便,所以不好透露更多的信息,但请姑娘带路,让我与沐丫头见上一面。”   这人的一句沐丫头,倒让黎云放下了不少的戒心。如此亲昵的称呼,绝大不会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会这么随口唤出的,但是却是为难了,“不是我不想带你去见苏沐,只是她现在,喝得烂醉,正在歇息,要不先生就等明日再来过吧!”   那中年男子怔了一怔,但是却不忍心就此离去,他朝黎云做了一揖,“我实在是因为久不见苏沐,且明日也不知还有空没,唉,不知道这段时间她过得可还好。但既然来了,若是空手而去也是过不去,可否烦请姑娘带一下路,让我见一见她?”   黎云沉吟了一下,看这人确实也是说得合情合理,便点了点头,带着那中年男子绕过被丢在院子内的两个男人。中年男子的脸色略微的黯淡了一下,忍不住在那萧承佑的身上多加停留了一下。   黎云见那男子蓦然顿步,好奇的回头,却见他的眼光停留在那两人的身上,随即释怀,解释道:“他俩是我的酒水常客,今日就是和苏姑娘斗酒,才烂醉成这样。”   “哦!”中年人似乎无意的应了一声,但是望着萧承佑的目光,却依旧如同前刻般的深邃黯淡。但也没有多加久留,只是拂了拂袖,便随着黎云往那屋内走去。   脸若桃花,带着酒气的腮红,苏沐的睡眼映入那男子的眼中,是一种近似儒慕的溺爱之色。“真是淘气,以前都不曾喝得这般大醉过,来到京城竟然学会了这般风气。”笑着,话语虽有些苛责,但却没有半丝严厉,他转向黎云,“苏沐多有不懂事之处,还望姑娘多多担待了。”   黎云陪笑一句,“黎云多有寂寞之时,而恰好苏姑娘又是个很好的朋友,黎云很多时候也多亏了苏姑娘的帮忙,所以先生大可不必这样说。”黎云笑着,却在眼见那男子的手,如痴如醉的一般,摸上苏沐的脸颊的时候,怒火丛生。   “你个老色狼,你竟然敢轻薄我的沐儿。”说罢,黎云随手挑起门边的一根竹担,便朝那男子扫去,一脸的盛怒,带着几分懊悔,看着苏沐的睡眼,顿时有种恼怒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人带进来,遂又将手中的竹担打下的力度加深了几分。   “姑娘,你,你误会了,我不是……”男子频频后退,一步步的被黎云逼至门外。但又怕在吵闹之下,围观的人多,那中年人在被赶至院中的时候,便将脚下一点,利落一个凌空翻旋退至屋顶,却是个武功不弱之人。   但且见他对黎云依旧恭敬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黎云的举动而迁怒,“苏某知道姑娘是个好心的女子,苏沐能逢姑娘照顾,也是放心了,但是姑娘可能是误会了,我……”中年人蓦然哑言,望着屋檐下黎云那气盛的面容,暗自却生了几分好笑,只怕会越说越乱。他干脆拱了拱手,“姑娘只等苏沐醒来,且跟她说蜀中苏郎来过,她自然知道我是何人。”说罢,带着几笑颜,转身翻墙而去。   黎云见那自称苏郎之人远去,不觉怒气又窜升了几分,“都怪我,那么轻易的就相信了那人,害得沐儿被人轻薄了,这叫我怎么跟她说呀!”说罢,望了几眼那两个躺在院落中雷打不醒的男子汉。一阵怒气不由分说的又是熊熊燃起。   转身往着水井边提来一桶清水,‘哗啦啦’朝着那两个并陇着的脸上浇落。   清凉的冰冷,是驱散酒意最好的东西。一桶水果然是很好的将那两人浇醒了过来,但却醉意依旧,只是不解的同时望着天,“下雨了……”同时的说出这三个字,又再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嘿嘿’一笑,再次倒头睡下。   黎云无奈,只得咒骂了那两人一句,忿忿的回屋守候着苏沐。   直到日落时分,那几个人才逐渐的醒来。但在见到黎云的脸色铁青的时候,两人动问之下,才从黎云的口中说出今日之事。如此一说,韩骁倒只是恼怒一番。然而萧承佑是个天生的怜香客,哪怕苏沐是高玧这个兄弟所喜欢的女人,但在听到遭人轻薄的时候,却是气得火冒三丈,蹦到院子中来回的走动怒骂着。“我萧承佑都不敢染指的女人,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这太可恶了,不行,就算是掘地三尺,本王也要将那人揪出来,好好的将那只手给跺了下来。”   “有那么夸张么?”一直沉睡着不知情况的苏沐,看着萧承佑那来回不停的身影,不禁疑惑。她转头问黎云,“对了,黎云姐姐,你刚说的那人他说他叫什么?”   “……蜀中,苏郎吧!”   “啊!”苏沐诧异的叫喊出生,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到了她的身上,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黎云,“其实,……那个人,是我爹拉!”   “啊!”   这下诧异的,是在场的三人,“是你爹!”   苏沐有点不好意思,但却忍不住窃喜,“爹爹怎么会到京城来呢,应该是来找我的吧,这样说的话,难道娘亲也来了,……”说着,脸色却又垮了下来,“这样不好呢,我不大想现在回去西域那边!”   黎云松了一口气至于,却又担忧了起来,“沐儿,这样说的话,我今日打的那个,是你爹爹,那样的话,我岂不是,……”   这话说出,却见苏沐早已笑得不成了样子!   ………………………………   夜幕渐渐降临,整座沸腾的汴梁盛京随着夜色的掩盖,将原本的繁华与浮躁之气隐了下去。京华之中,今夜是汴梁京都中难得不宵禁的一夜,大街之上常见络绎之客,却不喧嚣。细看之下,却多有佳人才子相约而至,一派人间胜景,不愧腼腆如蓉色,翩跹君子风。   从皇城之中,偏僻的角落之处,高头骏马疾地而驰,一声哨声响起,尖锐的声音在夜色中如同利剑一般锐利。就在骏马几欲撞上城门的时候,迎合着刚才那声哨响的举动,是城门适时的大打而开,刚好为那纵马而至之人大开一条通道。   等得那纵马之人身影随着烟尘湮没在那皇城的高门之内,那扇门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如同刚才一样,死死的紧闭着,肃穆在夜色之中,彷如从来都未曾开启过的一般。   皇城之内,自来都有严律:纵马者当斩!   如此之人,精湛绝绝之骑术,竟然连同守门的士兵也一并配合着他的行动,究是何人,竟敢在这天子脚下,如此肆意而为之。   骏马入了皇宫,也不停歇,只是一路疾驰至皇室马厩之地,向来都只有皇室之人才能动用的马匹,居然在这个精瘦的男子身上有着特等的权利,来去自如,善用随取。   那男子,拂去一身扑扑风尘,昂首阔步,朝着那处紧闭的宫门处走去,一路宫灯辉映,却与不少宫人擦肩而过,但只听那些个宫人见到这精瘦的男子样打扮之人,纷纷朝他行礼,“见过韩尚仪!”   韩尚仪,正是那韩妤!   且不知此时的她一身男子打扮,嘴角边那一抹冷然的笑,是欲何为?   几度回转,宫中的地形几乎在韩妤的脑子中如同刻画的一般,轻易的抄着近路,朝那凤栖宫而去。   凤栖宫今夜,特意为那在大殿之上与箢明有过重转的阿蛮公主设宴。只是被箢明遣去办事的韩妤,却半点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公主,韩妤不负公主使命,一直追踪着燕云王今日的所作所为,终于能有一个漂亮的答复来给公主了。”   “哦?”亲自为今夜盛宴取点花采的箢明挑着眉,似乎心情很是不错,“说说看,我那不成才的皇弟到底能办出些什么事来,也好让我这个做姐姐的脸上也光彩光彩些。”   “是!”韩妤起身,跨步跟随的箢明的身后,汇报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这个燕云王果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纨绔无能。自燕云王进京的之日起,他从燕云带来的十六个姬妾,已经转手送出了十三个,所赠之人,无非是掌握着朝廷之中各个咽喉部门的高官。而燕云王从中间所获得的,正是朝廷中这些年来包括细小事物的支出收入等状况,韩妤刚开始也不明白到底燕云王打探这些做什么用,所有便一直跟随下去。”   “但这个燕云王却也着实是纨绔得可以,京城中大大小小五六十家青楼,全被他青睐了个遍。只是正是如此,韩妤才能在那些歌女的口中打探得知,燕云王自燕云而来,所带的人并非只有他身边那几个护卫!”韩妤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停顿了下来。   箢明果然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心,簪花的手顿时停了下来,“继续说下去,本宫倒想好好的了解了解,这个皇弟是想做什么?”   “城外化成流民的,大约有三万之多,平时都是隐匿在山间,少有露面。”韩妤将话继续说下去。   箢明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三万,不多!但是却也不少了。要攻打皇城的话,单凭这三万是远元不够的,但是不攻打皇城,他该不会是真的吃饱了撑着,带着三万军士来京城溜达一圈的吧!”   “如何这么简单!”韩妤的语气是坚定的,“这些日子,燕云王一直极力的在打听着朝廷的过往,无非是为了取得皇上的短,好趁机取代而已。”   “当真如此简单?”箢明不放心的问,“如果是这样的话,本宫倒也未尝不能如了他的愿。”轻蔑的一笑,继续着刚才手中的事,“反正对本宫来说,哪个做皇帝都一样,最重要的就是听话,如果说像承佑那么纨绔的人当皇帝,说不定也更好把握些呢。”   韩妤听了这话,顿时全身一僵,侧首望着箢明,试探性的问:“公主,……是真如此想。”   箢明笑得更深了,“如此想,是早有之事了,只是最近煜翎好像还是真的满听话,就像今日这样,在朝廷上如此对待阿蛮公主,看样子他在心里还是敬畏着我这个姑姑的!……”她左右的关顾着那桌上的那盆花,似乎很满意,也似乎没有将心思放在说话上面,却依旧继续往下说,“但是这事也并非我想想就能干的,若是煜翎没有做出什么让我所不能容忍的事,或许让他快活一辈子也不是什么不可之事!”   韩妤听了之后,刚才僵直的脸色似乎有些许的缓和了过来,“公主英明,朝廷之事,终究还是得靠公主掌权,否则这天下,恐怕早晚也得大乱不可!”   “这可说不定,我看那小皇帝满可爱的,说不定能更好的治理着这个国家。”一道似乎有意刁蛮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从凤栖宫外传来。   那个阿蛮公主的身影,依旧高端的进来,丝毫没有今日在大殿上受惊时的模样,似乎更多的,是对这个高傲的箢明公主有所不满。   箢明的脸色凝了一下,却见从阿蛮身后跟随而来的西疆大皇子随即上前圆说,“小妹从来都是口无遮拦,这想必公主不会介意。”苏霍说着,又随即奉承着道:“谁不知道大梁国从来都是箢明公主在支撑着,没有公主就没有大梁,这事连远在西疆都有所耳闻,足见公主之贤能才德!”   “哼,能被我哥哥这样夸赞,大梁的公主你可是第一个呢!”阿蛮虽然有所不满,但终究还是揶揄着,更多是对着自己的兄长。   箢明颔首一笑,便将脸上刚才那一刻的凝重拂去,款款盛邀二人入座。“阿蛮公主直言快语,本宫说了,本宫很是喜欢你这样的女子,这在我大梁帝都中,可是百中也未必能挑得出一个,故而本宫今夜设宴款待,一来是为二位接风,这二来嘛,……”她盈盈一笑,起身走到阿蛮的身边,握起阿蛮的手,“是与阿蛮公主结个识罢。”   阿蛮僵硬的笑着,不经意的抽出被箢明握着的手。苏霍却与箢明似乎谈得是甚欢,频频接话,却是将一旁的阿蛮冷落下来。   韩妤本是皇帝跟前的待命尚仪,但却从来在箢明的身边,未曾随侍过萧煜翎。此刻见宴上几人一切安好,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径自一人在那宫廷中转悠着。心中却不时的想起了箢明的话,脸上又是无限的黯淡,“公主到底是怎么样想的,难道真的是有意让燕云王继承皇上的位置?”她摇了摇头,“但是现在看公主的样子,对皇上目前的举动,还是很满意的,到底,她接下来会怎么打算呢?”   一路直走,或许是想得过于出神,以至于身后一直跟随着的人步至她的跟前,她才恍然大悟。   “怎么这些你都没对我说过。”在黑夜中,这熟悉的声音缓缓从那轻带笑意的脸上升起。依旧一股掩藏不去的酒气,韩骁却不适时的出现在了韩妤的面前。   韩妤掩了掩鼻,“怎么一身酒气,?”   “今日与朋友一聚多喝了些许!”韩骁随便搪塞了一句,却将话题引回刚才的话中,“你刚才说的,箢明想要换皇帝,这是真的吗?”   韩妤望了一眼韩骁,似乎很是不想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中面对自己的亲人,“我与你之间,是与父亲不一样的联系,我才答应将公主的事说与你听,但是……”韩妤有些不解的看着兄长,“但是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插手朝中的事,没想到你竟然也对公主的意向有这么大的兴趣。”   “一入官场,人都会变的嘛!”韩骁如此郑重的说,脸上却是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没有心肺般的笑,“不过,我对你却是不会变的,我和父亲兄长他们不一样,只想把你当棋子,我更想把你从这宫中救出来。”   这一句话,将韩妤心中最软的禁忌给一瞬间解放了出来,眼泪顷刻决堤而下。   同一个夜,同一个时间,在韩府的侯门之中,那个今日能在大殿之上侃侃而言,不畏箢明的莫林,此刻却带着另外一个刚毅的身影,隐匿入了韩府的后花园内。   书房的门被打开,莫林淡淡的对着里面那庄严的身影道:“恩师,梁霁来了。”   第四章 掌中血,难掩当时意   昏暗的书房内,没有点燃半盏灯,如此定定的站立在窗橼旁边,耐心的等待着什么。直到,书房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进来的是莫林,以及,身后那个让人看不清楚颜面的刚毅身影。   “恩师,梁霁来了。”   这句等了良久的话,不负今宵这一番等待,书房中一直沉默着的韩慎,忽然长笑了起来,徐徐踱步至那刚毅的身影,趁着门缝折射进来的那一丝光亮,照打在那人的背上,只是从前面拖出了长长的倒影,却始终不见颜面。   “莫林,没有出任何纰漏吧?”韩慎谨慎的再次问了一声自己那个得意门生,但是眼中却难以掩饰的流露出惊讶之光,似乎对眼前之人很是满意,更兼之满意的,是这个人的背景。   莫林轻笑了一声,“恩师大请放心,这个人身份背景如何,想是恩师比莫林还要清楚,他是恩师亲自提拔出来的百夫长,而且更为难得的,他是一个浪人,没有任何能让人抓得住的把柄,这张白纸,任你在上面画上什么,都只是单凭意愿罢了。”   听到如此话,韩慎最后的那丝警戒终于也卸了下来,并非是他全信莫林,只是确实是如莫林所说,这个人曾经是自己亲自提选出来的百夫长,曾经场面,至今仍记忆犹新。这个少年,论以武功修养,甚至于远见,都在那次校场的比试中,让韩慎琢磨了个透。   “靳云锋,接下来你应该做什么事,莫林应该都和你交代得清清楚楚了吧!”韩慎的声音透露着威严,不为其他,只因为身为军人,都有一种天生的秉性,这种秉性,就叫做服从。在军威的这一点上,韩慎自认整个朝廷上,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为出色的了。   当初校场比较,他并非如同韩骁那样一时意气,相反他韩慎更是懂得爱才和惜才之人,但是,他要的不但是摸清楚他的身手和底细,更要的是一头不会强出头的狮子,所幸当时在校场比试的时候,这个靳云锋着实没有让他失望,所以她提拔他为百夫长,以待日后重用。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靳云锋的意图,两人各自等的,不正是今日这样的一番局面么?都只是各有所图罢了。   靳云锋拱手作揖,严谨答道:“云锋清楚,能为侯爷办事,云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韩慎满意的点了点头,但也将话挑明,“本侯看上的,无非是你的能力以及你的背景,你是一个天生地养的浪子,这在朝廷之中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如今,我们要的是在你这个空白的背景上,加上更加神秘的一笔,事成之后,本侯晋升你为炽焰军统领!”   靳云锋荣辱不惊,依旧只是刚毅着表情,恭谨答是。   “恩师,学生还查到另外一事!”莫林上前一步,长长的背影交叠过二人的,自此三道纵横,严将整个书房铺陈殆尽。“如是明日在朝堂之上,靳军官尚且不能取得箢明的信任,不知道若死如此,侯爷有何后招么?”   韩慎却被这话怔住了,颔首一想,这个疑虑也确实不无道理。毕竟梁霁已经逝世多年,突然找一个来与箢明相认为其子的人,莫说是普通人家会再三辨认,箢明更是会仔仔细细的查核一番,靳云锋的身世自是不怕她查实,但若是没有真正一个强有力的推手站出来证明他就是梁霁,那么一切也终究是惘然。   看着韩慎沉吟的瞬间,莫林有那么瞬间的唇角是挂着得意的笑的。“恩师,难道忘了当初与梁霁同道之人么?”   “萧煜翎?”韩慎凝眉,有点不可置信的道:“他怎么可能?”   “他怎么不可能?”莫林唇边上的笑容更加的深了,仿佛有一种风云帷幄尽在掌中的快感,世人皆得叹其惊才绝绝。“梁霁遭受来路不明之人的袭击,这只是萧煜翎与柴武两人的片面之词,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如果当年梁霁之死,当中确实有蹊跷的话,那么他们两人的举动,肯定就有什么蜘丝马迹可以探查得出,侯爷何不在为长公主寻回爱子之前先去试探一番圣意,如若真是当年事出有因的话,我们大可借此推手将靳军官推到箢明身边去。皇上这个人做的证明,就足够有力了吧?”   被月光倒影遮住的靳云锋,一直严谨的站在当初,让人看不清其表情。而韩慎却是正对门口,脸上的表情,却在月光折射之下一览无余。如此一番详细见解,确实让韩慎大为惊叹:“如果说,谁是最有力的证人,那么这个人无疑是萧煜翎了。只是,如果当年确实是如同萧煜翎所说的那样,这一着棋,可就无从下了呀?”   “那我们就做两步打算,先探清楚皇上的意思,若真的无从下手的话,学生还打听到了另外一件事!”他定了定,转身对着靳云锋,“这件事希望靳军官也放在心上一些,皇上绝对会是个有用的人。而且皇上在意的人,也绝对会是成就将军青云之路的重要的垫脚石。”   莫林的话,无由的让靳云锋心生厌恶,但也只是表面上应是,并无多言。   “根据皇上的随身宫人讲,皇上就连晚上睡觉,都会怀揣一方玉佩入睡,而这枚玉佩不是宫内之物,却得伴君旁……”莫林狡黠的一笑,“皇上长这么大,真正出过宫的,也只有那次蜀中的记录,如果说那一次是毕生难忘的经历,那么那经历之中所得到的东西,必定会视如珍宝。”   “继续说下去。”   “这珍宝或者是物,更或者,是人!”莫林大有兴奋之意,“恩师难道不知道上上曾经有意带一女子进宫,却在宫门处被长公主拦截下吗?虽然这事被极力的镇压了下来,但是身边的人,多少还是会透露出些许口风的。”   “皇上年轻气盛,又未曾纳妃立后,这事也算不得反常。”韩慎倒显得有点不以为意,“但是,私自带一个女子进宫,这等风流韵事,却是前所未有,以他萧煜翎平时懦弱的行径,倒看不出他竟然色胆要大出平时许多!”说完,韩慎独自大笑了起来,言语中多有讽刺之意,不抑于表。   “如果这女子,刚好也是来自蜀中,而又刚好与侯爷有过那么一丁点交集呢?”莫林适时的添了这一句。   果不然,韩慎的笑停住了,沉思了许久,心中诧异之余,却隐隐的浮现出了另外一个面容。基本已经没有了什么详细的印象,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从蜀中来的女子,曾令自己不快,只因那句:她是来找梁霁的。   “难道是她?”韩慎不禁在心中狐疑,但是看莫林的表情,韩慎也不再摇摆心中的诧异,只是将神色定了下来,依旧平日那般的威严与不容人轻犯,频频颔首,微抚着下颚胡须,“本侯知道了,这样的话,那个叫苏沐的女子,你倒是好好的牵引牵引,到时候派得上用场的话,势必不可放过。”   韩慎严厉的话,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的冷淡无情。   被月光掩盖住的那张刚毅的脸下,靳云锋第一次因为两人的谈话而惊讶的抬起了脸,刚才他们说的,是苏沐的名字!   这还关苏沐的事吗?那个——清纯得如水一般的女子!   ………………………………   “阿嚏!”一个重重的喷嚏,在那间简陋的房屋内传出,透过清寒的夜,显得格外的响亮。   “怎么了,……”一旁忙着酿酒的黎云,担忧的询问了一下,“不会是受了风寒吧?”说话着,手中却不断的将糯米放进槽子中,等待发酵。   苏沐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说罢,便将黎云身旁放着的酒提起,径自朝外走去,却一脸不满与不屑,“那两个纨绔的公子,看样子是要不将姐姐的酒喝光就不罢休了,居然还说什么秉烛天阑,哼,我看他们呀,都是有病。”   “我哥哥说了,朝廷中当官的,有哪几个是没病的呢?”黎云径自好笑,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起身帮着苏沐将酒提出,招呼着那两位‘常客’!   “黎云姑娘说得对极了,……”也不知是耳利还是黎云与苏沐的话说得过于大声,在院子中对饮的两人,竟然都能清晰的听到,而韩骁更是毫不避讳的赞成着黎云的说法,指着苏沐,“这点你这个常年在外面溜达的小鸟,自然是不会比黎姑娘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经验多了,朝廷中没病的,基本上都不当官了,所以呢,当官的,都是有病之人,且都病得不轻呢!”   “说得好!”萧承佑拍案而起,让苏沐与黎云吓了一跳。“韩兄的这话,说得真好,为我们这些有病的人,干一杯吧!”   看着两人的欢快对饮,苏沐与黎云心里瞬间都有了同样的一个想法,且还同时不屑的说道:“有病!”   通宵月色连长街,在这喧嚣的院落之外,天街凉如水,一抹淡淡的身影,徐徐在前,一道冰冷沉默的身影,紧随在后。   今夜是格外爽朗的一夜,汴梁不宵禁。长街上随处可见到形色的男女,唯独只有那道清影白衫,跟随的,始终只有身后那个冰冷守卫的关切。   转入街角,在那渐渐无人的巷道中一步步扣响心门,步伐极为沉重。也只有跟随在身后的再云知道高玧今夜的心情很不好。   高玧让自己保持着平常的笑,在巷道之中,却始终掩饰不了自己的落寞。他静静的看着自己那双手,在夜色下,苍白如斯。   偶有夜风吹覆起身后那如墨长发,凌乱堪覆过脸面,错落在那双手上,顿时更添凄凉。“不出所料,韩慎他们应该已经挑选上靳云锋了吧!”高玧在心中不断的对自己说着。“整个炽焰军营,也只有靳云锋这个江湖卖艺的浪子,是最可以让他充当梁霁的替身而送进宫的,从那一刻起,他也承担起照顾沐儿的责任了。”   高玧怎么会看不出靳云锋对苏沐的心意。他知道,若是没有他的应允,靳云锋是绝对会顾及主仆的身份,而默默的将自己对苏沐的感觉压抑在心底,他高玧不是这么自私自利之人,既然他自己无法给沐儿幸福,那么就一定会让沐儿得到她想要的幸福的。   高玧行着,在不知不觉中,从腰间别着的那如鲜血一般鲜红的如意扣,不知道怎么的,却是跌落在地,可叹高玧竟浑然不觉。只有身后跟随着的再云帮他拾起,却不叫唤,依旧只是隔着距离跟随在高玧的身后。   走了一段路,高玧蓦然似回过神的一般,空洞的双手在腰间不停的呃探索着,迷茫着回过头,却看到那个编的不怎么精致的如意扣孤单的零落在再云的掌中。   掌中血,触目的红。   再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如意扣递至高玧的手中。低低的垂望了一眼手中那依旧严实的东西,高玧没有多说什么,又是回头,继续往前走着。   前面,院落通明。时不时可听得到院内之人传出会心的笑,那如同悦耳银铃一般的笑,岂是他所能忘的,自从第一眼相见,便身陷心中,此生此世,不能相忘了。   第一个发现高玧站在院门口的是黎云,她唤了声,“那位公子,可是买酒的?”   众人巡着黎云的声音望去,却多是愕然。韩骁与萧承佑都只是相对的望了一眼,而后各自摇了摇头。苏沐却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在她的以为中,她以为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见面,应该是当时最后一次坦然的情况下,双方都将心事剖明了,就再也不会有纠葛了。然而,却难以自制的,眼光放落在他掌中那抹鲜红之上。   如意扣,扣落君心,永如意!   院门风口上,白衣胜雪,掌中扣也胜血,两两相映,俨如寒风凛冽中,素裹银装下傲然的一枝独秀。   如梅,一枝独秀,笑凛严寒更豪英!   凄凄的笑,是今夜唯一一次笑得没有那么勉强,带着灵魂的笑。在见到她的一刻,笑得决绝。“我是来还这个的!”他坠起手中那鲜红的如意扣,眼光灼灼,望得苏沐几乎不能与之直视,“上次,你忘了带走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高玧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心中的痛,那是一种名唤‘相思’的病所犯的疼。这一刻他才清楚的认知到,他不是来还这个如意扣的,他真正想做的,却是再见她一次,他不想那次的飘飘然之下,两将坦白之后,便成了陌路,他还想双方都能有个泰然的相处。   因为,……靳云锋是他的人,他不可能与苏沐再无相见之期,相反,以后相见的机会,会更多,在这个冠盖云集的京华,在这个风满长庭的朝廊之中,他们不得不再次交集。   苏沐望着那个如意扣,想说出其实那是想送给他的话,但是却在启齿的时候,将那话咽了下去,暗自嘲笑着自己,“既然相别了,何必留这旧物,徒惹牵挂呢?”看来,还是高玧比她更加心狠些呀。   苏沐笑着朝高玧点了点头,“是呀,上次不小心掉在你那里了,多谢高公子,专程为送这如意扣而来!”她顿了一顿,见,高玧一抹淡然依旧站在院外风口的地方,白衣翩然,墨发纷飞,竟然心生一股不忍,“你体弱,先且进来吧,莫在风口受了寒!”   高玧颔首一应,与再云进了院子。   酒香,伴着旁边两个故交,高玧淡然的笑得更深了,“都说宫门深似海,你我三人才多久不见,竟然连把酒言欢这等好事都将我遗忘了,可见你二人不够义气呀!”话如此说着,却没有半点苛责的意思,高玧径自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径自浅酌。   谁都看得出高玧另有心事,而这心事又是谁都知道的。他们也不言明,只是陪笑着应和着高玧,“既然知道宫门深似海,何以把酒言欢之时,鸿雁难达,这岂不绝人于千里之外?”   说完,三人又是一阵会心的笑。如此一番巧妙对答,又是将错推回给高玧,可见在场之人,绝都是心机深沉之人。   萧承佑是个随性之人,随即又将沉默在一旁,如同千年寒冰一样一直肃穆着脸的再云拉了过来,也为其斟了一杯酒,“你也别这么严谨了,本王看得出来,高玧绝对不是将你当成下人看待,既然不是下人就是兄弟了,把酒言欢这等好事,又怎么能让兄弟干看着呢。”说罢,便将酒端近再云的唇边,作势要强行灌下的意思。   再云是个武功不弱之人,怎会让萧承佑如此作弄。沉着脸欲以拒绝,却看到高玧饮酒的心思,也不拒绝萧承佑送来的酒,但却依旧推开了萧承佑的手,近乎抢的端过萧承佑手里的酒,一口饮下,江湖豪气尽显斗酒之中,看得在旁的苏沐与黎云两个女子目瞪口呆。   一壶好酒满陈香,御那喧嚣寒夜。却是暄那莫言他,莫言他,只求一醉不求他……   第五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那位公子,可是买酒的?”   风口之处,高玧衣袂翩然,覆发如霜。则令苏沐良久无言,这般情景,斯人如苑,夜风吹荡起那一头墨色的发,苍凉之间恍若千年。盈盈泪光不忍落下,这般佳人如玉,仿若天上人间两相隔,又似银河遥望,双星涟涟。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是来还这个的,!”清平之音,带着令人不忍直视的笑,他坠起手中那鲜红的如意扣,眼光灼灼,望得苏沐几乎不能与之直视,“上次,你忘了带走了。”   苏沐望着那血红色的东西,本想言明那是在留与高玧最后的东西,但是又觉得此时言他无益,仍只能朝他强颜一笑,颔首道谢:“如此,那便多谢高公子专程这一趟了。”   既然相别了,又何必留这旧物,徒留牵挂呢?   这一夜,高玧在再云的连番劝慰与阻挡之下,依旧与萧承佑与韩骁两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燕云之王,韩府公子,与那惊才绝绝之人,此刻谁都想不到,如此冠盖满京华,徒令多少家女子倾慕的三个天府公子,此刻会酩酊在如此偏远的一个卖酒女的家中。   所谓冠盖京华,却原来也是这般容色。   素知高玧身体不好,待三人全都醉倒一地的时候,苏沐径自抽离转身入内,取出了一件貂裘,走出房门之时,却与那再云正面而遇。苏沐颔首让道,却不知再云是无心顶撞,还是有意发难。任苏沐左闪右避,再云的冰冷依旧如山屹立。   深如黑潭的双眼,紧紧的锁定着苏沐。   苏沐不知再云为何刁难,但却也无心与之发生冲突,只是轻轻抖了抖身上的貂裘,又指了指高玧。再云会意,却不急着让道,而是回首望了一眼趴伏在桌上酣睡下的高玧。   何以宫中的日子未曾能有一晚安睡,还是酒水的麻痹之下,你竟如此毫无戒备的梦会周公呢?   再云蹙眉,看着自己的主子,一种是他这种多年的浪儿所不能理解的疑惑,渐渐缠绕上心头。朝苏沐略微颔首,微微让了一道给苏沐过去。   迤逦在地的貂裘,带着几许残香,掩盖住那病体上难以忽略去的酒气。弯身为高玧盖上貂裘的一刻,那如玉的俊颜再一次入眼,刹那间苏沐只觉心跳如许,正如同当日蜀中初见时分,这男儿的惊人天颜,着实令她这个身为蒲柳之质的女子既羡又妒。   如今再次惊鸿一瞥,虽是无意一窥,却仍旧能教她难以自拔的深陷其中。   泠泠回首过,却掩去了那一瞬间的愁容,换上一抹清颜,略带几分微笑,颔首望着再云,“看来今夜,你家公子是不得不在这里借宿一宿了,我先去收拾收拾房间!”她笑得灿烂,望了一眼收拾着这残局的黎云,得到默许,轻灵的转身入内。   却依旧在刚才受阻的地方,再次遇到了再云,依旧是举步维艰,被阻隔在当处。“不知道苏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很是看不惯苏沐的这般轻灵笑颜,“是关我家公子的。”   苏沐知道,这个再云是高玧最相信的人。但是苏沐却是一直摸不清楚这个冷得像冰一样的男子,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思。思量了一瞬,苏沐还是点了点头,与黎云道了一句,便随着再云步至房屋后面去。   两人身影才离去,那酩酊在桌上的白衣之人,却是将那醉眼强行睁启。一贯的他,绝不允许自己如此酩酊,这么松懈,不似他的为人。却依旧忍不住酒意的侵袭,阵阵昏眩在目,立地一阵摇摆。   那件貂裘,一身迤逦,在起身的一刻却是顺着肩膀遗落在地,丝毫不觉。   “公子,小心些呀,……”黎云忍不住叮咛,看了一眼,身边并无人可差遣,便过去扶住高玧,见高玧神思依旧是在恍惚当间,便以为是酒醉晕迷,“公子,你在找什么呢?”   “我,……我在找我的,沐儿……”   黎云一怔,却是指着苏沐与再云走去的方向指了指,“她在那边。”   高玧借着醉,缓缓朝那走去,却始终酩酊,在离那屋后咫尺的地方,瘫软了下去,但却如同清醒的一般,睁着眼,静静的聆听着这般难逢夜色之中的轻灵之语。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再云不是个善于言语之人,只是如此与苏沐单独相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善言,只是冲着这一句冰冷,将苏沐错愕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苏沐转过身,在这里,她再没有必要在别人的面前强颜欢笑,面对再云,或许才可以坦然一谓。   “公子很不开心!”再云没有什么平常男儿般对女儿的圆润,只是生冷的道出了这么一句,却不想,苏沐回他的,竟然是一句无谓的,“那又与我何干呢?”再云一直拧着眉,按捺着自己的冰冷,他怕自己会一个冲动,会不顾高玧的感受,而解决掉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   谁知苏沐却还有下话,“我不过也是多年来随着父母他乡流浪,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这天大地大的,唯一的念想便是……”她淡淡一笑,将那个已经在心中死去却扎下了深不可拔的根的名字给隐去,不想提起。   “而高玧呢,冠盖京华,公子无双,他自有他的去处,但绝对不会是与我天南地北一般的交集,这点,你可懂?”苏沐斜着头,一双眼中雾水朦胧,让人不忍见之。   “公子有自己的事,……”再云郑重的望了一眼苏沐,“我知道他很喜欢你,甚至可以为了你不要命,所以,我要问你一件事!”他强令苏沐面对他,似乎谁敢在此刻违抗他,他便也不会让谁善终的意味。“如果,公子的事做完了他想做的事之后,他若想和你终身到老,你会甘愿相伴吗?”   苏沐没有想到再云会这么直白,也从没想过这样的一番话,不是出自高玧之口,却是出自再云之口。她嘲讽的笑了一下,“为什么,高玧不自己来说呢?”她的笑僵在唇边,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羞耻,不是说好了么,从此以后,只有梁霁,忘却高玧。   屋子的转角处,那个一直瘫软在地的人,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依偎着身旁老树,或许他该清醒,身边还有再云这样知他懂他之人。但是呵……   “你只管告诉我,一切回归起点的时候,你会如此抉择?”再云的话,再次重申着,刚毅与决绝,是让人不容忽视的冷傲。   “不会!”再云如此,却也换来苏沐的一句决然,她盈盈一笑,“高玧是个病君子,是不会和我有什么天长地久可言的,既然如此,何谓强求呢。”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再云忍不住的愤怒,“就因为这样一个原因?”他再次怒吼了一声,频频摇头,“你不配公子这样为你着想,甚至连后路都为你想好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需要高玧为了我操心什么……”苏沐打断了再云的话,却自己说到一半的时候,却听得轻微一声动乱,是偎依在老树旁边的高玧倒地的声音。再云一惊,猛然冲出屋后。   但见夜色之中,踉跄的身影,白衣胜雪此刻却沾满了泥土,疯狂似的往着外面而去,就连黎云在后频频喊小心,高玧也如同无视,只是一味的朝前,不知道在躲避着什么。   “高玧是个病君子,是不会和我有什么天长地久可言的,既然如此,何谓强求呢。”   这个,是高玧一直在意的,他知道这一辈子,他是不可能履行自己的承诺给苏沐什么了,只是当苏沐亲口将这么生冷的话说出的时候,即便那一刻他是想装这喝醉的样子,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痛楚,只想离开,拼命的离开。   “寒气在体中堆积已久,若要清除,恐怕就是去命了!”   “你是怎么得上这病的呢?如果不是冰冻三尺之寒,是绝不可能患上的。”   “好多年前,我娘亲因为嫌弃我的存在,有辱她的高贵,便将我抛在了河中!百丈深河,岂止透寒三尺?那种刺骨的冷,造就了我今日的病!”   终究,他高玧还是被所有人离弃。   夜风泛冷,苏沐没有追出来,再云却不能不顾高玧,随后也狂奔出了那个小院中。一夜酒气涣散,青丝墨发此刻却在夜风的吹打下,凌乱了开来,平日冠宇在顶,发带翩然,此刻发带却不知道遗落在了何地,远见随风起,又随风落……   “不要过来!”身后的脚步声急促前行而来,却在离他长远的时候,被高玧重重一喝,“终究我还是被人离弃的人,父亲如此,母亲如此,义父如此,苏沐也是如此……”他无视于夜风之中那袭人的冷,“她说得对,我一直担心的,就是我给不了她什么,再云啊再云,你从来都不是饶舌之人,何苦今夜却如此多嘴了呢?”   他苦笑着,摇着头,大好男儿,终究也忍不住清泪满面。   再云偏过头,“那个苏沐,心中记挂着,终究是梁霁,在再云的心中,公子永远都是高玧,她只要心中还有梁霁的一丝一点儿,她就不配你这样对她!”   再云正想进一步的时候,却忽听身后风声变了个律,急促转身之际,却见一柄青锋凛冽袭来。再云随即抽手,挡在了高玧的面前,伸手往腰间一探,抽出软剑,与来者一阵相互对敌。   “来者何人?”再云冷冷的望着那一身望不见脸面的人,出手便是一剑,却尚问着,“朝廷的,还是江湖的?”   “呵,看来你们惹上的麻烦,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呀!”说话的,是一个沧桑的声音,却是止不住的洪亮。忍不住轻蔑的瞥了一眼依旧浑浑噩噩的高玧,“怎么,这不是那位惊才绝绝的高玧吗,怎么不在禁宫之中,却流落市井之外了。”   再云几番交手,却发现这人的武功着实不弱,几乎与自己不相伯仲。弹指一剑,将两人的身影重重的划开,月影下,两人对剑的身影,纹风不动,耳边,只有猎猎风吹衣角的声音,江湖豪迈,影是萧绝。   那人望着高玧,脸上一阵不确定的模样,望着醉在一旁的高玧,虽然此时一身的颓废,但是终究难以掩盖住那纶巾羽扇的气息。黑色面巾遮挡下,那个人一双眼睛微眯,“你叫高玧,?”说话着,似乎是肯定,但又似乎是诧疑,“你好似我的一位故人呀。”   高玧强撑起醉意,娑婆而望,却见那双被面巾遮去的脸,正确来说,是那双明亮的眼,却令他没有半分熟识的感觉。笑了一声,“我不认识你!”   那黑衣人眉头一蹙,却是收起手中的剑,“在我想象中,那个被人推崇之极的高玧,最起码应该是有几分高人之样,何曾想,你我初次见面,你却是这般烂泥的模样,还是说的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了。”   再云不是一般冲动的人,只要这个人收起手中的利器,再云便不会再有发难,随之也将软剑收起,却不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出来袭击,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人。只是径自转身,扶起那个已经醉得几乎不成样的高玧。   黑衣人也没有阻挡,只是那一瞬间的怔忡,看着他们渐渐离去的身影,忍不住感慨道:“很像,那双眼神,真的太像了。”一笑,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线,转过身去,却盈盈自道:“看来,今夜还没见到想看的人,却先撞到了想不到的人,有意思!”   说罢,那人返身朝着高玧刚才来时的地方走了去。   依旧是那院墙稀疏老树乌,似乎是起了兴致,那人却翻身上了屋顶,静静的观望着眼前的这样的景致。   清凉夜,在他这般强壮的筋骨,自然与高玧的感受不同。不是寒入骨髓,却是自在清爽。触目所及,那个依旧站在院落处的女子,他稍微一凝神,“如同深山百灵一般的仙子!”他淡淡的道,点点头,“看来圣上的这般描述,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蹙着眉,却摇头,“只可惜,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许哀愁,可惜,可惜了!……”   “谁在说话?”苏沐蓦然一惊,被那突然而来的叹息声音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四下寻找着,却始终无果,最后还是屋上那人一声叫唤,“小姑娘,这边呢,在上面……”   苏沐抬首,却见那刚刚跟再云交手之人,此刻正似心情不错的模样,“如此良宵月夜,姑娘独自沮丧,岂不辜负了这般月貌与花容,可有兴致与在下一览这屋上风光,当真别有滋味哦!”   苏沐本不想招惹这神秘之人,但此刻心中却参杂无味,不免也是一阵无谓。“既然有心相邀,又何必蒙面示人,若有诚意,去掉那面巾,真名真姓互见一番。”   当真豪爽!   这是那人对苏沐的第二个印象,与之前那般沮丧与哀愁不一样的豪爽之样,女儿娇气且带三分自傲,“不错,不错……”他也没有掩饰,径自摘下了面上的黑巾,俊脸无暇,虽有风霜之味,却难掩住那如同刀刻般的完美弧线,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完美。   公子如玉,轻微一笑,正是那曾经冠盖满京华的轩门之后,那被萧煜翎隐忍于牢狱之中多少年,而今回复了自由之人,——轩锦愈。他却是豪爽之人,不使苏沐有任何反悔的余地,纵身至屋下,一揽苏沐的腰身,便又纵身回到那屋顶上面。   夜色清凉,微微泛冷。   苏沐紧了紧自己的衣裳,却忍不住眺望远山之景。   “巍巍苍穹,渺渺苍穹,竟是低得如此伸手可及!”苏沐不禁感慨。在心中,却也有着这样的一幅画面,曾有人引领她至韩府的最高处,眺望着夜色。那时候,柔荑在他掌中,她曾经拒绝过那个人,“我的手,只有梁哥哥可以牵!”   现在回想,竟然是这般的酸涩。而今夜,她又再次的伤到了他。   “在想什么呢?”轩锦愈轻笑着,“今夜我特地为卿而来,而卿家,怎得会是这般相待呢?”   他的话,不免让苏沐有点感觉与萧承佑和韩骁相似,但真正一比较,又少了几分纨绔,多了几分书生般的沉稳。苏沐望着眼前之人,不解问:“你认识我?”她回想着,却始终一脸迷茫,“但是我却不记得,我有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   那人笑得更深,“或许,你会想认识我的,他轻轻的俯首在苏沐的耳边,极其神秘,呼着气,正待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这样的动作,却显得极其的暧昧。   苏沐一步步的后退,却无奈脚下是悬空着的,再无可退的时候,她正想发火的时候,却听那人在她耳边说出了一句令她再也动弹不得的话。   “我姓梁,你说你认不认识我呢?”   第六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夜灯初上,深宫中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宫人履步,步步小心,遵身而过之处,便将那宫灯撩拨得如同深夜萤蛾飞絮一般,绰绰约约。   高墙之上,天子的禁苑,经已不知多少年如此冷清,孤寂深宫,漠漠人情,在这深夜笼罩的一夜,仿佛一声叹息,经久不绝,传遍这宫闱锦帐之中。   如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般孤清更为冷然的,那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了。这一声叹息,从那金口之中飘荡而出,竟与夜相偿。   一方玉佩,一如既往的在手心之中攥着。此刻夜风凛冽,萧煜翎的肩上仅有一件纹龙披风在身,夜风吹荡而进,鼓动身后披风,声声聒噪,随风猎猎轻扬。偶尔,温润的眼光会悄然的流连在手心处那方被握得生温的玉佩,仿佛将心托付,竟然温文一笑。然,这笑,却参杂了比以往更为复杂的情绪。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沐儿啊沐儿,莫要怪煜翎哥哥,这朝廷决计,与那儿女私情,煜翎哥哥只能将后者暂放一边了。”一声叹息,似乎渐渐的变冷,变长,“日后一切大定,再用煜翎的一生,补偿你的伤害。”   握玉之手,浑然暗劲使落,关节竟然隐隐泛着白,在无限愁思当中,渐渐的叹息声隐息在远处风声之中。   身后,柴武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而至,“陛下,此处风大,何不移步殿内,早做歇息!”   萧煜翎斜觑了一眼柴武,也没有多说什么。在这个宫闱之中,只有柴武一个人,是真正的在为他默默的尽忠着想。只是,在这无尽的忠诚背后,也有他们不为人知的沟壑所在,横跨心河。   “柴将军,今日,是我母后的忌辰!”萧煜翎的话,带着让人不忍闻的悲怆,闭上眼,当年宫闱之内,那个垂髫之子的痛呼求救之声,尚自还在耳边回绕,经久不去,此生难绝。但萧煜翎却凄然的笑着,“当年在蜀中,箢婵姑姑教我,要懂得什么都顺着大姑姑的意,我都做了。但是今日,她有心设宴西疆来使,却无心记挂的母后忌辰,……”   远处,那灯火通明的宫闱,声乐阵阵传来,刺痛着在场人的心。   萧煜翎说这话的时候,柴武的脸色很快的铁青了下去,他垂下头,唤了一声,“陛下,末将……”下话却哽咽在口,不知道该从何说出。   当年,轻纱帐下。   “煜翎,你要乖,听姑姑的话,姑姑会让你扶摇直上,活得安乐!”这如同催眠一般的话,至这孩提之时,便在那如同魔鬼一般的女子口中变成了日日必说之话。那时他未懂人情,只知道要自己的母后,直到,那把快刀斩下了自己母亲的双腕,他被惊吓得晕了过去之后。   被人遗弃在了那处血泊之中。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是自己的母亲,含血的双眼空洞的摸索在自己的脸上,似乎要将他的样子深深的记挂,直下黄泉。   血,顺着那双腕的口,不断的涌出,刺激在萧煜翎的脸颊边上,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以及,那双恐怖得他这辈子永远也忘之不去的双眼。   被剜去了眼睛的双目,血水替代了眼泪,在那时的心中无限的狰狞。“不,不要,你不是我的母后,不是,不是……”   “煜翎……”   那抹小小的身影在惊吓过后,苍白的脸顿时变成铁青,频频后退,对着眼前这个生他之人,竟然徒生畏惧。“啊……”只有那无尽的吼叫声与那女子的痛呼声,时不时在传荡在这座无人问津的掖庭内。   “我母亲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不会是这样的,不会的,不会的……”一句话,一退,直到萧煜翎退无可退,他抱着自己的头,将自己蜷缩在墙角处。   哭喊声,渐渐孱弱变成了啜泣的声音,啜泣声,渐渐的无力,变成了无声的痛苦,望着那抽搐的女人,他的母亲,无名的痛苦,是畏惧,是恐怖,是可怜,是悲怆,也是愤怒……无限的情绪在心中不断的搅拌着,将这小小年纪之人,在一夜之间,竟然变得冰冷,如同死去一般的冰冷。望着人的眼神,一如毒蛇猛兽,却一如既往的空洞。   直到,这冰冷的掖庭,黑暗之中有人进来。是一提刀的武士,蹲下身的一刻,却被萧煜翎那双眼中的怖意给怔住。回首望了一眼皇后倒在地上抽搐的面容。莫说是萧煜翎那小小的孩子,就连他这见惯了生死血泪的将士,竟然也在这一刻全身一冷。   被剜去双目的双眼,空洞洞的阴森,带着血水的蜿蜒,原本的绝色面容,此刻却是再怎么也想象不出曾经的花容月貌。   “主子,……”柴武的声音有点不忍,却不得不将话继续往下说去,他将睁着眼不哭不闹的萧煜翎揽入怀中,那般僵硬与冰冷,直叫柴武此生难忘。“长公主吩咐我来给你一个决断,或许,……”他闭上眼,“或许这对你,对皇后都是一件好事,她已经是废人了,再活在这冰冷的世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就让末将送她上路吧!”   说这话的时候,柴武明显的感觉到怀中那人儿蓦然一下的颤抖。再低下头一看的时候,萧煜翎却是神色依旧,蜷缩在他的怀中,没有一点儿知觉的模样,那样子,竟然也教柴武心疼。   他明白,这对一个还是小孩子的他来说,一切都太过于残忍了。但是,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怪生于帝王家,不是生,便是死……   柴武缓缓的将怀中人放下,一只手按上腰间的长刀,带着决绝起身的一刻,却被人一拉。柴武一怔,垂下头看着那死死抱住他的孩子,没有任何言语,就只是这样抱住他的脚,或许他是明白的,明白柴武此刻是要做什么。即便是害怕着那个女人的恐怖与狰狞,但终究是血浓于水,是不忍……   但终究还是,伸出了手,默默的掰开那紧抓着不放的小手。   提刀一刻,那没有了容色的孩子,蓦然一声惊呼,“不要……”惊慌奔至那恐怖的女子身旁,紧紧抱住那头颅,再顾不得害怕,终究,那个叫母亲。“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母亲,不要……”   萧煜翎的惧怕在这一刻生死的边缘,挣扎成了本能。力竭声嘶的呼喊声,叫那个原本已经停止了抽搐嗷嗷等死的女人,再次不停的颤抖了起来。想伸手去抚摸自己的孩子,却发现,手的存在已经被痛楚所取代。   一切都只是是徒然罢了。   没有手的双腕,不停的在萧煜翎的脸上磨蹭着,看不见,一切的漆黑,尽然的孤单与恐怖,在那小小的怀抱中,凄厉的叫喊着,痛苦已然令一个人说不出什么话。只能用呐喊替代自己的声音。   柴武闭上眼,再次的不忍心这样的场面,“主子,请放手吧,这样对谁都好,死才是在这地狱的解脱,放手,你母亲从此不会再痛苦!”   “不要,你们都和姑姑一样,是魔鬼,都是魔鬼,除了杀人,还是杀人,我不会相信你们,……”抱着那头颅的手,依旧紧勒着,不肯松弛分毫。   “你不肯松手,你就只能和你母亲一起死,……”柴武缓缓的举起刀,这一动作,带着眉间的凛冽气息,是决绝,“你若松手了,柴武此生必定跟随,直到主子报仇为止,不死不休!”   那个狰狞的人,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似醍醐灌顶,蓦然醒悟一般,竟然是死命的欲挣脱那小小的怀抱与护翼。   柴武眉间的拧痕,更加的深刻了,他提刀的手没有半点迟疑,反而更加的深刻与狠然,“皇后,您放心吧,您的心思末将明白,末将会记住方才说过的话的。”   提刀,刺下的那一刻,是那孩子的扎根在心的痛恨。   天空中,总有最亮的一颗星,永远定在那个方位,一如柴武此刻的心情一样,永远悬挂在那里。   席拂的风,将那带着血腥的过往,漂往远方。过往的情仇,在今晚,都化作淡淡的哀愁。“柴将军,多谢你这么久以来的不离不弃,虽然,我还恨着你……”转身,朝着那殿中走去,徒留着柴武一个人的怔忡。   “或许,这是应该的!”柴武没有意外,淡淡的说着。他们等待着的,是那无尽的黑夜散尽,而不是谁的仇恨化解之日。   随着夜风更凛,从宫墙外,一道黑影驮着那白衣寒士,从高墙跃过的那一刻,却惊动了那高楼之上的将军。   一番交手,两人对峙屋顶,却是惊讶。“何以高先生会半夜烂醉回来?”柴武虽然知道这样质问,对于再云来说,他也未必会回答,但是却听得那背上烂醉的人,指着柴武的面,“柴武,我记得你,……这辈子都记得你,背叛过我的人,不会,……不会给你好下场。”   柴武一愣,看着再云背上那醉的一塌糊涂的高玧,不悦的说着,“将你家主子带回去,都已经这般胡言乱语了,再惊风的话,恐怕那原本就不健壮的身体明日会更加糟糕。”   柴武的话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听在再云的耳中,还是一阵不快。冷冷的哼了一声,便朝着那萧条的宫墙处奔去。   夜半宫闱之巅,柴武远见再云的身影消失,却依旧没有转身移步的意思。一番神色,无论反转几次,终究还是凝重。   “背叛过他的人?……”柴武仔细的想着高玧的这句话,一时的酒醉之语,“是他认错人了,还是真对我言?”诧疑在他的心中,好似投石落水,惊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不曾停止。   遥遥一忆,这是何等情形,那遥遥蜀道之上,一方锦帕在那昏黄的天色之下,滔滔褒河水漫长流,随风飘起,随风飘落。   ……………………………………   “我姓梁,你说你认不认识我呢?”   当头棒喝的一句话,教苏沐顿时哑言,如遭雷击,片刻之间,那过往如同流水一般,渐渐袭涌而至。   “你,姓梁?”一句话,顿成两句,苏沐的神情,则灵那个轩锦愈错愕当场,“怎么了,听到我姓梁,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呀!”   苏沐的眼神,缓缓的移至那人的脸上,似乎企图从那张风霜侵蚀的俊脸之上找到一丝磨合与当年相符的痕迹。突生的一股莫名的抗拒,大出了轩锦愈的意料之外,“我,我想先下去了……”转身一刻,却不只脚下悬空,一个往下栽去。   轩锦愈顺手一揽,将那馨香揽入怀中,淡淡的女儿香流入鼻息之内,轩锦愈这般锦瑟年华,当年多少女子为之折腰,如今却是徒令眼前这个女子处处惊慌,莫名的躲闪。   “不可能的,怎么会……”苏沐落地的一刻,即使还是在轩锦愈的怀内,却还是依旧喃喃自语,一脸的错愕。   “梁霁已经死了,早在当年蜀道之上死了……”这是谁的劝慰,曾经让她彻底伤怀的话,如今已经慢慢的适应了,却又再次出现在面前,这当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她?   “怎么,见到我了,不高兴了?”轩锦愈放开了苏沐,一脸的戏弄之觉,又让苏沐恍惚。   如此纨绔却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如何与当年蜀中那个男儿背影相叠,截然不同的感觉,在心中一番搅·弄,化做了清泪流在花容上,梨花悄带雨。   “夜深露重,地上寒气渐多。女儿身子本就单薄,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你可知道女子示足于男子之前,代表什么吗?”   当日玉足轻颤,心儿轻抖,如此两人便在不知不觉中,暗将今生许诺。苏沐睁着眼,“梁哥哥……”眼泪的滑落,始终惊了那男子。   怎么也想不到苏沐在听到这个“梁”字的时候,会是这般表情,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怎的与陛下所交代的不大相符,这苏沐不正是来京找梁霁的么,见面该是欢欣,怎成落泪?”虽是如此作想,但是轩锦愈却依旧伸手,帮苏沐拭去了那腮边泪。   “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轩锦愈淡淡一笑,略去了那几分玩笑的意思,“梁霁不并非食言之人,怎好叫沐儿在京师为我徘徊,自己却置身事外呢?”说着,却惊觉双手被苏沐紧紧一握,不觉苏沐竟是这样大胆。   回神之余,却见苏沐望着紧握在掌心内的那双手,喃喃道:“没死,真的没死,梁哥哥真的没死,我就说,他怎么舍得我自己死去,他说过会在帝都等我的,怎么会忍心丢下我呢?”说罢,竟然是扑在轩锦愈的怀里,这次是放声的大哭了起来。   瞬间,轩锦愈竟然错愕了。   原本,以为这会是一次普通的花丛戏蝶。但如今一看,却又好似不是这般轻巧。   一个等待着承诺的女子,与一个死去了的梁霁!轩锦愈一只手,竟然在这一刻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心中莫名的随着苏沐的哭声,略有酸涩。   “不哭了!”轩锦愈等待着苏沐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但是却发现苏沐似乎是永远哭不完的一样,在自己的怀中一个劲的放声啜泣。终究忍不住这般无奈,轩锦愈出声制止了她,一个瞬间,他居然有种想撕破谎言的冲动。   这个女子,不该在朝廷的斗争漩涡中被卷进去的。   撇去了这个突然闪过的念头,轩锦愈勉强扯起那原本的笑,却带了几许喟然,“一切都过去了,梁哥哥不是回来了么?”他轻轻的松开着这女子的手,一股不忍,使得他将头别过,“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   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   “我,我的玉佩不见了,从那次别过之后,便不知道遗落在哪里了!”苏沐啜泣着,看着轩锦愈的身影,止不住的泪又往下掉,“我以为,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负气不来找我,我以为,……但是,他们都说,你死了,说你八年前就死了,……”她再次泣不成声,“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明明感受得到,你就在哪里等着我,只是远远的望着我,却不走近我,我不相信,你真的死了……”   轩锦愈揪心着听着苏沐将这一番话讲完,没有任何往下的话,只是将苏沐送回了那座院子里,“我暂时还有点事,今晚是想来先见你一下,等到这几天的事情定下之后,我们也不必再分开了。”   “真的?”苏沐诧疑,她不明白,为何一切的聚,总是这么来去匆匆,仿若昙花一现,“你不要骗我,这么多年我已经等够了,哪怕你是魂梦归来,我也不想再等了,不要再离开我好么?”   “不骗你,真的不骗!”轩锦愈轻轻的抽离了她的手,轻笑着转身。留下呆滞的看着他离开的苏沐。   一路上,轩锦愈的心却是久久的不能平息。   “萧煜翎啊萧煜翎,原本以为这会是一次很好的谎言,却是这样的欺侮一个女子!原本以为今夜先来和她打个招呼,让她认定他是梁霁的身份,如今一看,便是盼郎归之嫌了。”   “梁霁啊梁霁,何德何能,身在黄泉的你,竟然也有如此一片痴情依旧在苦苦的等待着你……”   第七章 一弦一柱思华年   一夜风催过后,天微阑,御花园中经有几枝颓败花枝,摇曳身姿,鼓动雾水。不知人踪何时过,却只见弹指之间,闪动花枝骨朵,轻摇下那喊嗔水露,离了花心,沾了泥土。   却见亭廊转角之地,一抹青衫,黑须飘然,隐隐可见当年风貌,傲骨青衫,言之可谓一绝。却见那人带着几分玩世的一笑,沾染了几许花香,飘飘带露,朝那凤栖宫处移步而去。   看此人步履,似乎对这宫门内的一切,都是尽然的熟悉。   来人匆匆,却将步履止步于那处熟悉的宫阙前,带着几许回忆与茫然,那中年的男子将蓦然深邃的抚着下颚美须,“冉冉二十余载,不想今日又来到这凤栖宫前呀,呵呵,倒是物是人非了,不知道这位倾绝天下的长公主见到我这个故人后,会是何等惊讶的表情呢?”   说罢也不通报,竟似自家门一样,竟然是推门而进,丝毫不以此处庄严为戒。却见进得门后,有宫人前来阻挡,这中年男子也不惊慌,只是负着双手,在那岸然一道:“多年未见,当年梁宫故人,今日凤栖来客,你竟然是拒之不见么,箢明!”他将最后的箢明的这两字说得极重,似乎可以的挑拨着什么旧事催尘破封而出。   “去告诉皇帝,今日早朝本宫就不前往了,有劳他好好应付西疆来使!”帐后,箢明的声音清澈如水,飘然而出的那一刻起,宫人便将那道宫门紧紧关闭。随之的空洞,如过万年一般的长久,是那中年男子开声,“公主,这些年可还安好?”   “苏岩,这些年,你倒逍遥啊!”箢明缓缓的从那帐后出来,一身妙曼,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恶毒之意,凝望着殿下那已经沾满风霜的男子,一张脸竟然让箢明足足错愕了许久许久……   “你老了,……”这是箢明见到他之后,第一个感慨,“当年质子风华,汴京无双,如今确实须髯泛白,风霜满面,江湖岁月,催老了当年绝绝之人呀!”箢明似有感慨,“怎么样,箢婵妹妹还好么?这次你进京来,她可曾相随?”   叫苏岩的那中年男子,听到箢婵那名字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轻笑,那是一种让箢明这种在宫闱中嗜血好杀的人所见不得的幸福满足之感。“箢婵当年与我私情事发,已经被先帝公开处死了,既然如此,她又怎好再出现在京师呢?”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说到箢婵的时候,箢明脸上的神色,竟然是这么不自然的铁青,“她可真好,因祸得福,还能得到你这辈子最完美的爱!这就是不求者的福气,我箢明为情为权斗了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孤身锁深宫,娥眉恨长。”   苏岩闻言,无谓的一笑,也不知是讽刺还是怎么的,“公主享尽齐人之福,又不可谓天下无双之女呢?”   此话一出,箢明脸上的神色蓦然一白,随即如同着了魔的一般,不顾自身的形象从那座上跌撞而下,扑至苏岩的身前,瞳孔之中大有恨意在。“饶是如此,他们当中有哪一个比得上你苏岩,当年冠盖满京华,多少女子为你倾绝,我箢明如果可以,也可放弃这深宫中的权位与高傲,与你远走天涯,可是,你的心中,只有箢婵,只有那个单纯得跟白痴一样的箢婵,整天只知道岐黄医术的箢婵。”   “何必呢?”苏岩苦笑一声,缓缓的撇开箢明,“其实你应该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当年要不是你陷害箢婵,在她酒中下了消魂散,她至于公主的清白之身,与我这西疆最低贱的质子发生奸情吗?”他回首望着箢明,“她至于被先帝下令处死,以肃后宫吗?”   “是你想置她于死地,置我于死地!”   箢明惨白一退,呢哝着,“你都知道?”   “我何以不能知道?”苏岩反问。此刻,箢明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血色,然而苏岩却依旧谈笑风生的模样,“旧事何堪回首,如今我不再是当年的质子苏岩,而箢婵也随我天涯浪迹,这样的日子,比在这深宫中浮沉好得太多太多,我不恨你,反倒很感激你,让我与箢婵能有个这么好的归宿。”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呢?”箢明的脸上,一抹从来不在人见得见的清泪终于缓缓的落下,“这个汴梁对于你来说,是多么的危险,你既然能和箢婵全身而退,为何在这么多年后,又要回到这里来呢?”   “一则,是来看看你,毕竟你我当年还是有一段渊源在,其二嘛,我是来希望你,答应我那侄儿的要求,最起码不要你下嫁于他,但是,也要让萧煜翎娶了阿蛮,拜托了!”   苏岩在说这话的时候,箢明苍白的脸上,明显的一怔,但在听到后面的时候,却又是不解,“区区一个西疆公主,刁蛮无理,如何做得我大梁国母?”她望想苏岩,毕竟是帷幄朝堂的女人,处事即便有着震惊,但是却也能很快的镇压下去,“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来探望我这个当年陷害你们的人,果不然,你是有求而来的。”   “我兄长在西疆皇位上,已经拖不了多久了,……”苏岩郑重的说着,“外戚干扰,储君无法顺利继承皇位,只能借助中原的势力,如此一来,便能长久消除隐患,苏霍也能安坐王位!”他笑了一笑,“西疆安宁,对大梁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否则西疆一陷,大梁干戈必起,多年安养,大梁不再有狼虎之军,这点公主势必比我清楚。”   “大梁,受不起兵燹之灾了!”箢明果然坦白,也不虚与委蛇,直言不讳。对着苏岩一笑,“那好,我便以煜翎的后座博取你西疆的安宁,换我大梁的太平,但是,……”箢明将话拖长,眯着眼,丹凤狭长,隐隐带着么多年朝堂风云上炼就的魄力,“本宫如此答应你的要求,并不是说大梁一定就是怕事苟且之军,真要挑起大战,以我大梁百万军师,即便个个不堪,在数量上还是他国所不能企及的,本宫只是不想多动无妄之灾,于谁都无益。”   苏岩点点头,明了的道:“苏某明白,公主深明大义,苏岩定当谨记。”苏岩顿了顿,又将话锋一转,“我的女儿也来了汴梁,这些日子我暗中观察了她的周围,发现有一些人举动都不大对劲,且个个是朝中权贵,我想劳烦公主替我照顾蠢女一段时日,好避过一些不必要的风波。”   箢明不自然的看着苏岩,却在那风霜的脸上,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和箢婵的女儿,……你就放心交给我,就不怕我连她也一并灭了?”   “确实,现在的你要杀一个人,可比当年要杀一个人来得容易多了,只须一声令下而已!”苏岩如此说着,言语之中却是打趣,“但是这些年,我和箢婵都能放下芥蒂,何以你就不能呢,比起朝中其他狡诈的人,我还是相信你的。我也坚信,你会好好的保护我的女儿。”   箢明无言以对,这么多年,她也曾怨恨过,为何她一心的迷恋着他,最终他却将心落在箢婵的身上,一直的怨恨,未曾解开过。却不想,他和箢婵却是这般大度之人,她所怨恨的,竟然在他的一句‘我相信你’,尽数瓦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呀!   “那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箢明问着。   “苏沐!”   “苏沐?”   “嗯,苏沐!”   “如此便好,本宫即刻命人将她接进宫中,好声看护着。”箢明转过身,似乎也是感觉到苏岩该是离去的时候了,没有多说什么,“至于联姻的事,过些日子,本宫会亲自安排的。”   “如此,多谢公主了!”苏岩告了一声退,见箢明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是知趣退下,至门口之时,却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回头,轻言道:“当年之事,还是要谢谢你,箢婵一直也叫我有机会向你表达谢意,若不是你的瞒天过海,假死之计,恐怕今日我也无法站在这里了。”   “这都是彦华的计谋!”箢明淡淡的说着,对那个一直不愿提起的名字,在苏岩的面前,竟然直言不讳,没有丝毫的避忌。   “彦华,梁彦华呀!”苏岩忍不住的感慨着,“当年仗剑青衫客,荒冢白骨高!”他苦笑了一声,“箢明,其实你真正负的人,岂止宫闱,岂止天下,……还有那个天下第一的男人。”   梁彦华!   箢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不出神情,只是冰冷的送客,“苏岩,你也该回去了,这宫廷之中,毕竟也不是你能长留的地方!”   苏岩淡淡的一笑,再不停留,朝着来时路,一路鱼贯,步伐轻盈,一似来时。   “那个天下第一的男人么?”箢明纠着自己的衣角,说不出的狠厉与决绝,“未曾爱过,何来相负!”   ‘嘶’的一声,衣袂被撕开的声音,在凤栖宫内顿成绝响。   ………………………………   一夜宿醉,对于常人来说只是无谓的一件小事。但是对于高玧来说,却是足以牵动病情的致命关键。   清冷的宫殿中,那年老的太医,却是颤抖的按着床上高玧的脉搏,一边却是颤颤的斜觑着横在自己颈上的青锋。暗中咒骂今日出门不利,早早的便被这冷面之人劫持至此,为高玧搭脉看病。   再云见这太医双手按在脉搏上停留了许久,依旧没有一个动静,不禁晃了晃手中的青锋,“说,我家主子怎么样了?”   谁知这太医本来就年迈了,被再云一把剑横在颈上本已是吓得不轻,说话早无了一个正行,谁知又被再云这么突然的一吓,顿时浑身一软,直喊:“死了,死了……”   再云一听,这还得了,一把拽起那太医的前襟,“你说什么,死了?”说罢,便将青锋架在太医的脖子上,“你个庸医,叫你来医治我家公子,不想你病没医好,反倒医死,你也甭活了。”   举剑起的一瞬,却听得病榻上高玧猛的一声咳嗽,一口鲜血豁然从口中喷薄而出,惊了再云,却也狂喜,“没死,太好了……”将太医随手一扔,“不许你走,敢踏出一步我宰了你!”便往高玧床边走,扶起那主子,端来一碗水喂下,才稍微见了点起色。   “什么事这么的吵?”高玧无力的问,斜眼望见那太医惊慌的蜷缩在一旁,又看了看再云的脸色,不禁失笑,“何必这么劳师动众呢,太医是受人敬重之人,不可无礼待之。”   再云扯了扯唇角,起身却是吼了一声,“听到没有,我家主子敬重你,还不坐下!”说罢,端来了一张椅子,重重的放在太医的面前,着实又让那年迈的太医吓了一跳,嘴上还一直,“不敢不敢……”   高玧欲笑出生,却牵动了肺腑,猛然又是一阵咳嗽,频频带血。着看得一旁的太医却是一阵皱眉,想说什么,却又见再云在旁边不敢开口,生怕有什么行差踏错,这冷峻的人一剑下来,那岂不老命休矣。   高玧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是有察言观色的习惯。他见这太医如此的惧怕再云,心中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倒也不是怪罪再云,只是再云一向沉默,又因他一病不起,一时不免烦躁,才致令这太医惧怕到这种程度。   高玧向那太医陪了一番不是,却也随便找个借口遣了再云出去。   “但不知太医,有无什特效方子,得令我在这一两日内恢复元气?”高玧频频咳嗽,他自己明白这几日即将发生什么事,所以才有这样央求太医,无论如何得撑过这几日。   太医听了这话,却略显得为难了。再云一走,太医的神色却是清朗了不少,说话也顺畅了起来,“公子治病,怕是华佗难治呀!”   高玧颔首,向他坦言,“我明白!”   “除非滔滔滚浪,百尺严寒,而又在水中遭暗涌激流迸进,随波撞上水中礁石,否则公子的身体,怎会损伤至此,药石无灵呢?”太医抚着须,一脸的不可置信,“从公子的病情,不难想象得出公子遇难之时的凶险景象,所受的苦难,岂止九死一生可以形容得过,公子居然奇迹的还在人世,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高玧淡然的笑了一笑,眼中不觉却湿润了起来,“太医不愧名医高道,仅凭高玧之病便能断出当时情景!”他吸了一口气,不让心中这最软弱的地方成为自己最无助的理由,“不错,我是被人从天堑之险的地方打落,在河中翻滚,确实也遭受到河内礁石的催打……”轻咳的声音,阻断了他的话,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时候水中的礁石,已经将我的胸骨全部撞碎,在河中漂流,却被我义父所救,仅凭独门一口回魂汤,拖着残命至今,想要活难,想要死也难!”   生不如死!   这般摧残,几乎是人所难想象,听得那太医频频摇首,“莫说老夫医者无德,照公子这病,当真是死比活着好受。”一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太医噤了噤口,斜觑了高玧一眼,见他的神色依旧,只是略带悲怆,便也放心下来。   “公子如果想要好好的活下去,那么戒寒戒烈者是必须的,寒者如夜如露,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烈者如酒,也是点滴沾不得,公子如此一番宿醉,别说这病情加重,即便是一醉不醒,那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高玧点了点头,心中却有时对那一睡不醒,也是奢望。只是如此,他更有别的事要求,“高玧只求这几日能如同前日一般,我不管以后会对身体有什么损害,只要能在这些日子恢复,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太医无奈的一叹,“道也不是没有之物,只是如此残害,公子日后发病之时,痛苦会增加百倍,这种险,公子如何能冒?”   高玧无谓的摇了摇头,“无论什么代价,只要太医能出手相帮。”   太医思量了一阵,见高玧如此决绝,也没有再劝慰。“有一种屠牛草,食者必定身亡。但是这屠牛草虽为剧毒之物,但点燃是却能发出屡屡清香,混在香料之中,不但有镇痛之功,却还有醒其心智之能。”   “虽然,虽然此等做法,无异于慢性自杀,但是对于公子的情况,却是别无他法了。”太医的神色有点为难,“但是如此公子采取了这样的做法,这屠牛草倒也不是全然坏处。屠牛草有一种潜伏功能,若是不当场死亡的话,那么便会依赖者这药瘾一直延续下去,或许能拖延半年,或许一年,或许多少年,老夫也说不准,但是,结果都是必死无疑。”   高玧听着,不禁心生悲怆,“必死无疑吗?”他笑了,带着凄凉,“高玧的这种病,原本不就是必死无疑的了吗?”他朝太医点了点头,聊表谢意,“还请太医帮我制作这屠牛草香料,高某无论将来下场是如何,都会铭记太医的恩情!”   太医无奈,只得吩咐他不得将这香料让他人用得,高玧应承之后,太医也只好离去。   剩下的高玧,只是躺在床上,神色中是无比的坚决,“无论如此,我都不能在现在倒下,即便是死,也要将那遗憾补上。”   第八章 按剑披风天仰望   一夜之间,汴梁京中的形式,似乎在悄悄的起着什么变化,但是却又有一种让人压抑的沉闷之觉,如同深井上的覆顶寒冰,一派宁静无痕,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波澜丛生。   今日的早朝,萧煜翎原以为会是与昨日一般,或许箢明当真是多年恋栈帷幄,也是多有疲惫。只是事实证明萧煜翎的想法过于天真。于箢明这样精于计算的女人来讲,绝不可能在此时将大任还于萧煜翎手中。   一番早奏,依旧是隔帘,萧煜翎这个傀儡般的皇帝,依旧是只能借取箢明的意思。而箢明也当殿宣布了一个令人错愕不及的消息。   “于前日宴罢,本宫惊觉西疆阿蛮公主才德兼备,且又伶俐乖巧,如是两国之间能有通婚之好,结成秦晋,两国相辅相成,少去多少干戈之事,岂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话出点滴,虽多少有点试探群臣,以及试探皇帝之嫌,但从箢明口中那不容人反抗的意味群臣便也听得出,此事恐怕又得这个女人全权拿捏,不得异议。   “但不知姑母,欲将这西疆公主许配于哪未藩王,才是合适?”萧煜翎小心翼翼的问着,却不知为何,在箢明刚才说那话的时候,他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深恐此事大有端倪在内。   萧煜翎作此一问,箢明先是摇头一笑,“你看看你,身为一国之君,后位尚且如此虚空,这堂下朝臣谁不暗自议论,天下百姓谁不莫名,这人生之事,姑母岂能放之不管!”萧煜翎心中一冷,欲说什么,却被箢明将话截了去。   “再说本宫觉得,这个西疆公主也是个可人的女孩,胆大心细不说,且又花容月貌,贵为万金公主,配我翎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众卿能有异议吗?”   萧煜翎阴沉着脸,这突如其来的一辙,确实有点令他手忙脚乱,昨夜的一宴,便将前时她与那阿蛮公主的前嫌给冰释了么?如此说来,那阿蛮公主与那西疆皇子,却也不是个容人小觑的角色。   “微臣反对!”寂静的朝野,韩慎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震惊了龙庭之上的萧煜翎,也震惊了群臣。一向这个权臣,与箢明是以河水不犯井水的态度,如今却公然挑明,难道会有什么行动不成?   正当全臣皆都心怀疑窦的时候,萧煜翎如同深海汪洋中抓到的救命稻草一样,“韩卿家,且自说说,何以反对?”   “难道圣上之意,会是赞成吗?”韩慎不冷不热的回了萧煜翎这一句,不仅让萧煜翎哑口无言,一瞬间更是将他逼到了角落,若是顺了箢明的意思,无疑与韩慎做对,更也拂逆了自己的意思,将娶一个自己不爱女子为后。但若是反对,箢明这一关就更不好过了。   一时之间,萧煜翎的语塞,使得这个朝堂上的形势转变,换成了另外一种尴尬的局面。韩慎一语惊四座,余人皆面面相觑,连同天子也不敢轻易出声,只有那帘幕后面的箢明,一直的沉默无声,让人不明所以。   “恐怕韩卿是分不清楚目前形式吧!”箢明有些恼怒,却依旧按捺,“西疆国情,正在日趋变化,西疆国主,也怕是控制不住藩内的蠢蠢欲动。如今他们肯送公主和亲,正是一种休养生息,绝罢干戈的大好时机,难道韩卿真忍见日后两国兵刃相加,才来后悔当初么?”   “臣不觉得西疆分裂,于我大梁没有好处。”韩慎的话,却是老练深沉,也带着几分自傲的气息。“臣手下的精兵,个个骁勇,当年随先皇打仗之时,可曾败过,百敌将军,不会是浪得虚名的。”   “先皇仙逝多年,则你手下精兵,也已殆战数十载,若今日再大动干戈,韩卿当能保还有昔日雄风?”箢明打压的意味明显,却是将韩慎一张自信的老脸羞得通红。“如若公主心中有惑的话,老臣可立即带兵,将那西疆踏平了,也省得引狼入室,多有忧虑。”   箢明冷冷的一哼,暗沉思道:“这个老狐狸,宁可大动干戈,也不让本宫卖西疆这一个人情,好毒好辣啊!”面上却是依旧沉稳,“如今西疆尚未有任何异动,爱卿就先且请战,若被他人闻去,岂不笑我大梁毛躁,再说师出无名,这在天下人眼中,又将置我大梁于何地?”   韩慎被箢明的一番话,明显制住了肘,一时只恨自己一时气结语快,随即敛了敛神色,“立后之事,乃天下大事,决计不能这般草率,而且,公主事先询问过圣上的意思吗?”他将眼色瞟向萧煜翎,从刚才他的反应看来,此事他大可肯定,萧煜翎是先未知晓的。   话题又被巧妙的移到了萧煜翎的身上,萧煜翎暗暗吃惊,“莫不是韩慎真要让朕在这大殿之上与大姑姑决裂?如此的话,他可援手?”   他按捺不定,更确切的说,他拿捏不准韩慎的意思,看韩慎的态度,不像是站在他那边的。但是却又为何屡屡要将难题撒泼到他的身上,这点着实让萧煜翎不好下定论。   但是,如果此刻再妥协于箢明的权威之下,不仅朝中有人会寒心,更也会放弃了这次与韩慎契合的机会。如此两难之事,如何两可?倒是真真难煞了萧煜翎了。   扫视了一眼群臣,萧煜翎决定赌一把,“众卿觉得,与西疆联姻,让出后位这一事,可行否呢?”   朝臣中不少人一愣,天子的这一招祸水东移,却是使得妙,不仅将自己的处境巧妙的在箢明和韩慎之间挪开,而他无论有什么举动,皆都模棱,不谓不妙之策。   朝臣中,却有不少人摇首,随之议论之声越见鼎沸,几乎臣下所说的每句话,都能传达入耳。   从朝臣的态度中,萧煜翎还是看到不少人坚决反对的神色。如此一来,萧煜翎更是暗自咬牙,非赌这一把不可了,就赌韩慎会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他大胆站了起来,君临天下之风,赫赫凛然。“朕之主意,后座之位不可儿戏,终究要有母仪天下之德之能,然西疆阿蛮公主到底蛮夷,若立为后,天下大有不服。而大梁也并非真是溃烂之军,依朕之见,此事容后再议。”   萧煜翎的声作罢,却听得那垂帘之后,重重的一声手拍扶椅的声音,不可抑制的愤怒。萧煜翎回首望着那声音的来源处,箢明!   两两相对,堂下群臣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在上面的两人心知肚明。   此刻两人的眼神之中迸射出来的,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气势,而这种气势,却在不动声色之下,渐渐演变为肃杀的冲动。   “终究翅膀还是硬了吗?”箢明暗暗思量着。一双纤长的手,几乎欲将那扶椅给按出痕迹,“呵呵,呵呵,呵呵呵……”一连串阴险的笑,从箢明口中溢出,“煜翎,你今日可是病了呀?”冷冷的询问,这次是连堂下群臣,也听出了个中的滋味,是一种质问与挑衅的话语,如同一句不适,便会立刻血溅当场的氛围。   “煜翎岂会有病,姑姑这些年执掌朝政,确实也累了,煜翎是时候与姑姑分担些忧愁了!”萧煜翎一字一句说出口,虽是声音不大,却致令在场百官,都听得分明。   顿时,箢明未及反应过来之时,却听得朝廷下一片哗然。众臣中纷纷有人下跪,不停的山呼万岁。   一有人带动,纷纷有人效仿,顿时群情激涌,山呼声也越甚。只有个别人,峙立朝堂之上,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   萧煜翎想不到自己的一句反抗,群臣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想来自己这些年所为,着实是对不起这班忠臣,才有如今这般强烈的画面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一时,萧煜翎心中百味参杂,有了官员的呼声支持,萧煜翎更是放大了胆子,“姑姑,群臣激动,姑姑何不顺应臣心民意,颐养个天年,煜翎定当奉之甘贻。”   “呵呵,呵呵,呵呵呵……”又是一连串阴冷的笑,“一个个都怎么了,都学这个无能的皇帝发病了不成?”最后一句话,箢明是怒吼了出来,她指着那群臣子,“活腻了,本宫可以给你们个痛快。”最后,声音降为冰冷,使人不寒而栗。   也在这一句话说出之后,皇城内禁军统领,带着精锐之师蜂拥入朝,瞬间压制住了这一激动的场面。“京城十八营将领,个个都是本宫心腹,本宫一声令下,整个朝堂,还是可以再一次上演当年轩门的惨烈,谁想试试的,大可放胆上来,本宫奉陪到底。”   一句话,威严满布,雷霆万钧。   将这刹那升起的群臣激情,瞬间打入万丈深渊,沉回地狱。当年轩门惨烈之事,朝廷之中无人不骇其悲壮。如今箢明的这一番话,绝非恫嚇之词,吓吓而已。以她的个性,再上演一次惨绝人寰,无数人头飞溅轩辕大殿,也不是不可能。   到头来,这情景,还是这样,萧煜翎看着殿上站立着无言的韩慎,一脸的冷漠,不禁瞬间寒了心。   “我还是输了!”他望着箢明,苦笑着,心中说不出的凄怆:这么多年按捺与隐忍,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局面!“姑姑,真可惜了你这女儿之身,雷厉手段,煜翎当真见识了。”   箢明勾唇一笑,出了那垂帘,站立在那几乎颓废的萧煜翎面前,“你真是太令姑姑失望了,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她玉指轻颤,明显的愤怒不可抑制,“你当真以为下面那群人能给你当靠山,坐稳这个江山皇位吗?”   萧煜翎无言。   “那可不一定!”又是如同之前一样的老练与沉稳,依旧是那不动如山的韩慎说出来。一句话跳动,殿中将领的枪头纷纷指向韩慎。   万夫如何,不过一勇。韩慎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子,也绝非萧煜翎这等身在深宫中的皇帝所能比拟的气魄,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即便皇上是个未经事实的小儿,能由公主掌控,但是公主难道不觉得您所掌握的权利之大,锋芒之甚,已经盖过了整个朝堂吗?这让我这个随着先皇打下这个江山的老臣,无由的,痛心啊!”   “陛下不是个好皇帝,但也轮不到你这个女人来使令我这一班朝臣,一朝天子,终究也该换代,何况公主,你说是也不?”   他说得极为煽情,但却丝毫没有将萧煜翎这个皇帝放在眼中。如果,如果进一步挑明,那会不会是一场他与箢明的斗争。   在这一刻,萧煜翎感觉到了明显的孤立。这一次,无论是箢明赢还是韩慎赢,他萧煜翎都终究还是同样的下场,不同的是一个会死得更惨,一个是继续当个傀儡皇帝。   原来,原来韩慎刚才表现出来的,是在诱惑萧煜翎。萧煜翎在赌,赌韩慎会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对抗箢明,而韩慎无偿也是在赌,赌萧煜翎会不会因为自己那一点小小的障眼之法,而与箢明翻脸。   事实证明,他输了,输给了韩慎。   他韩慎只不过是稍微往前站了一步,他便急不可耐的跳了出来,只能说自己活该,再无其他。耳边的声音,除了刀剑所迸发出的利啸声响,便是韩慎那无谓的话语。   “自大梁开国以来,一向未有过女权把政的先例,而你不但破这先例,也将这权利实行的很彻底呀。”韩慎说这话,听起来想赞许,但却掩藏着不为人知的肃杀气味。任谁,都能闻出这当中不不对劲。   “这朝中的众臣,并非是你箢明的待俎鱼肉,你玩弄皇帝也罢,玩弄权术也罢,但是这么没有节制,终究会玩火自焚的。韩慎终究谨记圣祖之训,不能再容忍你这妖孽,肆虐朝堂!”韩慎之言,令在场不少人唏嘘。则再见他,却是英气勃勃,神情豪迈,英风飒爽,眉目间不怒自威,神威凛凛,几欲将那朝堂之上的女子拉下地狱而后快,当年英雄之色,沧海横流之威,在这一刻尽显无虞。   “韩慎,别以为你是开国功臣,本宫便奈你不何!”说罢,无数把利剑朝着韩慎逼近了数步,寒光闪烁,已经吓晕了朝廷中不少没见过这等场面的文官。   “你真以为你能奈得我何?”说罢,大喝一声,如同雄狮怒吼。然而回应他的,是宫殿之外,兵刃交击的声音,彻底的掀起了这两人对峙的场面。   高堂之上的萧煜翎,简直成了一件摆设,一件权势斗争中的摆设。而这里,很快的便会演变成了厮杀的战场,而这场战争,则是由他那任性一赌所挑起。   “呵呵,呵呵,呵呵呵……”这次,阴恻恻的声音,是韩慎笑起。“我韩慎的赤焰军,也并非浪得虚名,此刻公主若是有意一战,只须韩某一声令下,那时公主大可看看我韩慎之兵,是否真的不如当年了。”   箢明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定格在韩慎的脸上,“你当真想在今日和本宫一决高下么?”   “你以为呢,公主殿下!”韩慎却是将那话回了回去。“你当真想在今日与下官一决高下吗?”虽然话是一样,但是韩慎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一付期待风雨加之的样子,不似箢明步步为营,隐忍再忍。   “你当真以为你必胜?”箢明再次咬牙切齿的问了出来,瞥了一眼自己的兵力,“你的赤焰军当真发动,你有把握赢得了我的那十八营之军?”   箢明这句话,虽然有明显的气馁之嫌,但却也着实问到了韩慎的软肋上。确实,两方若真的在此时开动,以他韩骁的估计,绝不可能占到多大的甜头,但是此时,若要他撤兵,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箢明,枉你一世英明,居然也会做这种玉石俱焚之事出来!”韩慎不屑的鄙夷,尽显出来。   “韩慎,你就不怕本宫当真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教你得利半分吗?”箢明丝毫不肯退让,将话放到最底。   如此,两人皆都僵在当场,谁也没有真正的发号施令,但是却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朝堂中的形式,此刻如同一个膨胀的气球,等着这压抑降到了极点的时候,自动爆发。或者,谁能够在此刻适时的站出来,伸手打破这个气球,好然那个一切爆发。   如此形式,箢明又岂会不明白,又怎想在此时与韩慎正面敌对!说到底,她与韩慎所顾虑的,却在此时是如此的相同。尽管看着双方都是如此的不耐烦,但终究不是必胜之举,谁都有另外一番权衡。   只是当着这全朝的官员面前,谁都不想两败俱伤,也谁都卸不下这个脸。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上每个人的心头。最甚的,莫过于萧煜翎了。他观望着这朝堂上的一举一动,他想抽身,那是不可能的了。而他也明白箢明和韩慎两人的迟疑,这场火,怕是燃烧不起,暂时也浇不灭了。   谁,能打破这样的僵局呢?   按剑披风天仰望,猿啼马啸雨横江。   朝廷上又陷入一片死寂的状态,不知道是谁,却是大笑了几声,似乎很是轻狂,让在场对峙的人,骤然一阵尴尬。   “如此好玩的场面,怎么不提前通知本王呢?”   第九章 猿啼马啸雨横江   “如此好玩的场面,怎么不提前通知本王呢?”   一句话的松弛,让所有人的紧绷瞬间瓦解。但只见,大殿之外,刀剑交击处,萧承佑如入无人之境般,轻摇手中桐扇,自在轻吟。“如何是想,将我这燕云王撇于于外,独自关门鏖战不成?”手中扇子‘啪’的一下合上,刹那间倜傥风流,冠盖朝堂。   “这怎行呀!”他说得介有其事,丝毫不理会此刻朝廷上每一个人所紧绷的那一根线,只差一个推手,足以即刻熄灭,也足以片刻爆发。只是萧承佑,似乎当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依旧乐得自在。   “这天下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有热闹之处,定当少不得我燕云王!”   转身对着朝廷下面与自己并肩而站,一脸阴沉的韩慎,萧承佑嘿嘿一笑,“韩候,这本王一听得你持兵横行于朝野,又闻得我那皇姐似乎专横得让群臣起议,立刻赶来援助,你说本王是不是很够意思呀?”说罢,也顾不得韩慎听了这话之后脸色的铁青,径自哈哈大笑。   只是,偌大的朝堂,一片寂静之余,便只有萧承佑那不成方圆的肆意笑声,上面的没有心思与他胡闹,下面的人,则是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胆量与他一般胡闹。顿时只觉他的笑声贯穿朝野,更是惹人厌恶。   箢明一直静观着萧承佑从进来到现在的举动,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也无说什么话,但心中却不免暗暗揣测,“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说出这话,既得罪了韩慎,也不讨好于本宫,如是想捡便宜,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   蓦然想起,前些日子,韩妤来报说萧承佑暗自从燕云地带来了兵马流动于城外,莫不是?……就为了这一刻而伺机?   如此一想,箢明的脸色,也顿时铁青了起来,暗暗鄙夷,“哼,看来这个朝廷,狼子野心的人,当真是不少呀。”   “承佑,你这是何意?”箢明敛去腹内那些揣疑,端正了容色,近乎质问近乎斥责的开口,“此处乃是朝堂,由不得你出入似烟花柳巷一般,轻佻大意!”她斜了斜媚眼,最是威严之处,瞬间化作一抹莫测的笑。眼光,却是落在了堂下的韩慎身上,“但是,你若是想替皇姐我清除障碍,扫去这朝堂上的妖风,你要什么,只管直说,皇姐定不阻挠,你看如何?”   这话说出的时候,出了韩慎与萧煜翎,其他朝臣皆都倒吸一气。   如今整个朝堂的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原本萧承佑的话,是没有倾向任何一边的意思。但是如今箢明先声夺人一步,若是萧承佑临阵受招的话,与箢明一同对抗韩慎,那么形式便大大的不同了,以箢明的手段来讲,可以除掉的敌人,就不会留着他日威胁自己的。   韩慎此刻,也是突然明白了萧承佑所站的立场。如果说他以骨肉之名与箢明名联合起来,那么自己的这只赤焰军虽说百战不殆,但是却未必能与这两人敌对。   韩慎也是转过了身,与萧承佑面面相觑,两人没有说什么,韩慎却很明显的,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萧承佑,“若助老夫,老夫便扶你直上,朝廷叱咤,随你风云。”   所有的焦点,片刻全部凝聚在了萧承佑的身上。他的举动虽然纨绔,但是也有轻重缓急之分。他斜觑了一眼韩慎,又略微扫视了一下箢明,蓦然‘噗哧’的一笑,连连摇首,让人琢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的形势于他来讲,是再好不过的了,无论他倾向哪一方,萧煜翎这个皇帝都会成为过去,而他,即便是靠着这两个人上来的,但是结果绝对会和萧煜翎不一样,因为他有绝对的实力,与他们抗争。   “难道你们忘了吗?”萧承佑的话说得极缓极慢,大有卖弄的嫌疑,“大家,可都是为圣上效忠的臣子呀!”   这话一出,虽是圆滑无痕,但在韩慎与箢明心中,却一似平地惊雷,片刻将他们的招揽之辞炸得灰飞烟灭。   “呵呵,呵呵呵……”韩慎率先笑出了声音,阴恻恻的,让人琢磨不透,一双眼如同千年狐狸一样,直盯着萧承佑,“燕云王果然有先见之明呀,不愧是人中豪杰,所见大不相同,韩某佩服,佩服!”他拱着手,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眼光着转到了箢明的身上,且变得阴狠歹毒了起来,慢慢言道:“大家,可都是为圣上效忠的臣子呀!”   大家,可都是为圣上效忠的臣子呀!又是同样的一句话,却说得让人通体生寒。   如此形势,因为萧承佑的一句话,让人摸不清真假的一句话,却让韩慎蓦然之间将态度转变了过来,此一来,于箢明来讲,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她转望着萧煜翎,“真没想到,临时倒让你凑齐了一帮好臣子啊!”她刻意将‘好臣子’三字说得极重,当中无限的讽刺意味,萧煜翎多年为君,又岂会不懂?   萧承佑的一句‘为圣上效忠的臣子’便让韩慎见风使舵与之联手,暂时退摒至萧煜翎的麾下,弃箢明于孤城无援之地。   而箢明的那句讽刺,却也让萧煜翎如同个当头棒喝。如果自己此时,按照燕云王萧承佑的意思,让他们联手对抗箢明,将她击垮,那么剩下的便是萧承佑与韩慎两人联手,那时,他们是就此罢手,还是再次打铁趁热,联手收拾掉他这个向来如同个傀儡一般的皇帝?   得倚靠时非倚靠,非倚靠是却非倚靠不可。这种局面,确实不是萧煜翎可以忽略的。   他不敢再次打赌,他们若是动手了,反正是挑起来了,他不敢赌韩慎与萧承佑两人不会当着众班臣子的面公然违抗帝君,自古成大事者,必先行枭,才能踏上那个宝座呀。   扫视了一眼,臣下,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此刻他才稍微感觉到一点君王的气息,万众瞩目的感觉,便死如此。只是这种万众瞩目之中,却带着凛冽的杀意,深沉的计算,与反复的干戈……   他们的城府,让人琢磨不清,而他萧煜翎的城府,别人又何以琢磨得清呢?   但只见他淡然一笑,朝前跨出一步。这一步,却让在旁边的箢明无奈的闭上了狭长的凤眼,等待着裁决的一刻到来。心中却不禁凛然:“他终于能逃离我这个姑姑的魔掌了,终于有人能帮他一起,将我打落万劫不复之地了。”   “朕很欣慰,得此一帮良臣爱将,不愧上苍,不愧先祖哇!”一句话,萧煜翎说得慷慨激昂,但是,他却停顿了下来,一双眼,反复的打量着堂下朝臣的计谋,反复的计算着,最后决绝的一刻,他却才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也出乎了箢明的意料……   依旧恭敬的牵起箢明的手,如同个人子一般尽孝,“今日致使姑姑在这朝堂之上受惊不少,煜翎深感不安,这立后之事暂且容后再说,况且此刻朝廷上刀剑相对,煜翎估计姑姑也着实不安,就让煜翎先行送姑姑回宫歇息吧。”   箢明睁开眼,等待的裁决的那一刻,没有来临。依旧是这个任由自己掌控的人,如同每日临朝之际一般,搀扶着自己的尊贵,一步步踏上这金阶,一步步任由自己掌控着他……   错愕与那一瞬间的颓败,没有让箢明丧失理智,她使出力气,紧紧的握住萧煜翎搀扶住她的手,两个背道而驰的仇人,此刻却不得不在这个群狼环伺的朝堂之上,真正联起手来相扶,挺过这一关。   按剑披风天仰望,猿啼马啸雨横江。   宁静的此刻,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止不住那奔腾不止的海啸山呼,铺天盖地的席卷,却不得不将那种漫天盖地的冲动紧紧的压迫在心口,一步一步的,朝那殿外步去。   渐离的身影,使得这场干戈,未动先歇。就在朝臣为此松了一口气之际,不知是谁,从殿外呐喊一声:“勤王,杀呀……”   这一声再次如同惊雷,将这一刻松弛下来的神经,再次怦然挑断。   “是谁?”箢明不顾颤抖,蓦然失声大喊。但是这一声呐喊,却湮没在了殿外源源不断传来的剑戟交击声。   兵戈呐喊声,将这群君臣,刹那间困顿在这金銮之中。   同样的疑问,也在韩慎与萧承佑的心中顿生:是谁先出手?   在一番较量之下,双方都未及解开这个疑惑,金銮殿外,萧承明的声音如同滔滔滚雷,赫赫战马之上,带血长戬抡得栩栩生风。虎口一震,侧坐战马之上,天地豪情顿涌,“陛下,为臣的,为您翦除乱党来了!”说罢,手中长戬挥得更是带劲,身后禁军跟随着他的步伐,杀出一条血路。   长驱直指,却是朝着大殿门口的萧煜翎指来。却口中依旧直喊,“陛下,臣为您翦除乱党来了……”   分明造反。   谁给了他这个消息,趁朝廷上这雷霆万钧的一刻,趁虚直入?他不是在府中养病么?怎么此刻,却又是如此勇猛的在这里厮杀?……   同样的疑问,都缠绕在众人的心上。   只是眼前的形势,却片刻容忍不得人去迟疑,谁都不想让这场爆发不出来的便宜让萧承明在这一刻捡了去,但谁也都不想在这一刻使得自己损兵折将,谁都只是静默的看着萧承明手中的长剑刺向萧煜翎的胸口,躲闪不及!   长戬及胸,一方宝剑不知从何而使,扣落长戬,几处反闪,一道含光蓦然入眼,却是那韩骁,一身官袍,却不知道一路行来·经过多少厮杀,已然沾染上了不少血迹。   “真正的乱臣贼子,恐怕是你承明王吧!”韩骁呵呵一笑,却不稍待,在说话的时候,却已经先行出剑,不向马上人,却往马下铁蹄攻去。   夺人先弑马。   韩骁的这一招,使得萧承明不得不落地,与之正面一战。长戬寸险,招招朝着韩骁要害而去,则遇韩骁剑刃恍若灵蛇,与之相缠,难解难分。   一直偏安于殿内的韩慎,在看清楚了外面孤军奋战之人,却是自己的儿子之时,不禁一阵恼怒,也一阵担忧,最后不得以之下,却命自己的赤焰军参入了与萧承明的对战之中。却在那一时激起的豪情之中,却还听得韩慎的怒骂之声,“逆子,这等阵势,岂是你凑热闹的地方……”   殿外,酣战已至最激之时。殿内,萧承佑却莫名的不安于份,悄然移步,朝观战的萧煜翎移步而去。   “你做什么?”箢明一声冷和,燕云王承佑的脚步生生的止住,在兵戈交击的声音掩盖下,两人说话的声音,别人丝毫不得而窥。   “别以为失了韩慎这个制衡,你便能动煜翎分毫!”箢明毫不客气的警告着,此刻,只有萧煜翎安然,她才能不被人联合翦除,萧煜翎这颗棋子,她是绝对的护到底了。   萧承佑冷冷一笑,“皇姐变得好快,怎么突然对陛下又这般怜爱了?”他望了一眼那个在箢明身后观战的皇帝,“为弟的,可还没有胆子,当着天下群臣,做那大逆不道的事呢!”   箢明回以一笑,也是冷之。“敢不敢我不敢断定,但是此刻一片混乱,谁担保皇帝出了什么事,你不会趁机而起?”箢明将脸一肃,“别以为你手上有人马本宫就会惧你了,殊不知本宫手上,也握有皇城之兵,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呢!”   箢明的狠然之色,确实不无道理,这也是萧承佑一直按捺的原因之一。他点了点头,露出和熏的笑,“那么,我们便观战吧,看来这场功劳,还是归功于韩家了,他们在朝廷上的地位,恐怕又是更上一层楼了,皇姐肯定恨得牙痒痒吧!”   “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你联手的,即便韩慎收拾掉承明王之后元气大伤,我也不会把自己推到最危险的地方去。”箢明一笑,将自己与萧承佑之间的距离,隔绝到最远。   果然如同萧承佑所说,韩家确实是此次动乱平叛的大功臣,而最让人最为记住的是韩骁这个后起之秀。   能够正大光明的除掉自己在朝廷中的最大对手承明王,韩慎却是毫不留情。父子两人一人一引,前后将萧承明一只长戬挑落,萧承明难以抵制之时,却被韩骁至身后一剑过颈,头颅瞬间抛空离体,在众人惊愣的那一瞬,韩骁凌空而上,一手接住了那头颅,却是落在那殿上一高点。   抬手处,那淋漓鲜血从萧承明那被割下的头颅畅快流落,一双瞠大了的双眼,至死一刻还是在惊愕的神情上停留,是不可置信,也是方恨迟!   曜日兵甲,交击声如数,在韩骁跃上高点的那一刻,经已明显的稍停了下来。   扬起那带血头颅,韩骁一人当前,奋声嘶喊:“天佑我皇,国祚绵长,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摄住了那乱军中的混乱,也震慑住了朝廷之中的每一个人。此刻韩骁的身影在众人看来,如同天神一般威凛,就连在乱军之中的韩慎,也不禁伸手擦拭着脸上被溅到的血红,却掩盖不住那得意的笑。   虎父无犬子!   全场寂寂,在死一般的沉默过后,又似沸腾的一般,乱臣伏诛,皆都叩首天颜,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默于大殿之内,萧煜翎双眼却一直锁紧那高点之上的英雄,此刻却不是在为他的大捷而高兴,也不是在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心,却是在感慨:“高玧之话,果真一字不差,韩骁此人,才是他最应该拉拢之人!”   而此刻,韩骁的举动,在韩慎的意料之外,在萧承佑的意料之外,也在箢明的意料之外,更在萧煜翎的意料之外。   无疑的,这是他向萧煜翎投靠的最明显的举动,谁都能看得出来。   “韩卿辛劳了,明日封赏,必不亏卿!”萧煜翎的声音是沉着的,却致令所有人都能听之得到。转身,他朝着一直护在他身后的箢明颔首,依旧伸出手,搀扶起了那柔荑,恭恭敬敬,态度一如先前,分文未变。   “姑姑受惊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了,相信韩卿会收拾好一切的,是么,承佑皇叔!”萧煜翎虽是与箢明说,却是又将话反转至萧承佑。   萧承佑未得一捷,未失一将,也不曾参战其中,本就一身轻,自然依旧一副乐得清闲的姿态,“自然,韩候有子若此,真不失将门之风,陛下之福哇!”   萧煜翎颔首不语,便与箢明相搀着,离开了这金殿中的勾心斗角。   萧承佑的眼光,依旧是让人看不出的玩世不恭,他反将眼光观往韩骁之处,却赫然发现韩骁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皆都有一种英雄相见之觉,大快之感,皆都相视一笑,默不言语。   一处风云际会方风平浪静,这皇宫之中,却有一处始终的清冷如斯。香气满室缭绕,将那病床之上的白衣寒士润得脸色有些红润了起来,不似平日那般苍白如死。   这时,门被重重的撞开,却是再云莽撞的跑了进来。高玧一见,顿时勃然大怒,“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以后我的熏香没有撤去之时,你一步也不许踏进这个房间!”怒斥之时,却依旧带着一两声轻咳,较之以前,却是猛然的好转了许多。   再云一惊一愣,不明白主子为何一夜之间转变如此之大,却也遵循他的话,退出去关上房门,只是站在门外汇报:   “如公子所料,萧承明已死,韩骁锋芒大露。”   第十章 竞风流   萧煜翎如何能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和箢明有相护相搀,唇亡齿寒的一天。   刚才大殿上的凶险万分,此刻已尽然远离,只是在余悸尚存的心中,不得不对那班蠢蠢欲动,狼子野心的人多加防范。相互搀扶着的两双手,不自觉的加紧了那力度,掌心之中,那微微泛出的冷汗,已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了。   箢明此刻,即便对萧煜翎这头养了这么多年的狼此刻有多么的恨之入骨,终究也只能在众人群臣的面同仇敌忾,共同进退杀出一条血路来,暂且相互搀扶着,回到这暂时安宁的凤栖宫内。   两人一路相互扶持,在步入凤栖宫处暂时安宁的避难之所时,萧煜翎一直保持着沉默恭谨的模样。只是在步入殿内的时候,手中搀扶着的那双玉臂,却使力将萧煜翎一推,一个踉跄朝前趔趄,几步慌乱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无形中拉开。   萧煜翎也不甚在意,只是肃了肃自己的衣冠,依旧沉默着,转头看着箢明的怒不可抑,仿佛他才是搅浑这一潭深水的人一般,微笑着,且无比自豪。   箢明从来没有如同这一刻般的狼狈过,在回过神后看到萧煜翎的这付模样,顿时又是怒火丛生。“看来,本宫养了你这么多年,当真没有白养哪,居然在无形之中拉拢到韩骁为你卖命,当真令姑姑我刮目相看哪!”狠决之色,替代了那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却恨得切齿。   她这么能想到,今日的局面,会突然转变,瞬息风云,漫卷朝堂之上,至今仍叫她恨不得将那燕云王与韩慎两人大卸八块。   萧煜翎没有正面回应箢明的话,只是偏颇了些许,“今日一事,也在我的预料之外,姑母如今形式,我感戴你这些年对我的手下留情,哪怕你是为遮天下人一个耳目也好,为了其他目的也罢,你终究还是留了我一命……”萧煜翎沉吟着,似乎在下什么痛苦且艰难的决定。   箢明眯着眼,似乎能预料到萧煜翎想说什么,却又不作那聪明,只等他亲口说出。   “终究,你还是留煜翎一命,若姑母肯就此罢手,朕许你在宫中一世安养,颐老天年,如何?”   萧煜翎的话,从自称‘煜翎’到‘朕’的转变,期间箢明应当清楚,眼前的这个男子再非当时任她拿捏任她生死掌权的垂髫稚子了,他也学会了开始反击,学会了如此运用他这个天下至尊的权利。只是呵,她箢明又岂是寻常红妆?帷幄朝堂,又岂是等待这所谓的安养天年?……   箢明阴寒的笑了起来,狂妄且冰冷无情,“萧煜翎呀萧煜翎,方才小小的一个韩骁相助,便让你得意忘形了麽?今日这一场仗,你我都是输家,连同外面那帮狼子野心的东西,也没有一个是赢家,你以为单凭这一点点的动乱,就能将本宫从高位上拉下来么,休想!”   萧煜翎听着那狂妄无情的笑,心底似乎有某处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隐隐的抽动着,发痛。似乎当年轻纱帐下,冰冷掖庭之内,也是这般如同魔靥般的笑容,沉陷在自己的梦中,惊醒……   箢明冷绝的声音,依旧透露着那野心下的狰狞。“我喜欢那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喜欢那掌握一切生死的权令,你那所谓的安养天年能给我吗?我更喜欢面首三千,如花似玉,那种笙歌夜夜,无尽销魂的感觉,你能许我么,能么?”   箢明话说至此,更有一种极其凛然之觉,但只闻那笑声更为其猖狂,无限妖娆,尽在那双凤眼之中,无限凛冽,也尽在那双凤眼之中,肯定且决绝的对着萧煜翎,一字一句道:“不可能!对吧,我箢明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随便就能扳倒的,今日你既然选择了背叛我,那么你就等着受死的一日,匍匐在我的脚下哀鸣吧,一如你那卑贱的母亲!”   “你……”萧煜翎或许不会明白箢明为何如此执着,但是眼前被这番话一激,顿时也气上心头,“既然如此,你我就各凭本事吧,他日休怪我这个做侄儿没有给过你后路。”   “给我后路,等你卸了我那十八营的兵力再来说吧!”箢明将刚才那般情绪收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回复了平时那样俯瞰苍生的姿态,高傲且无情的姿态。“但是本宫有言在先,本宫既然能把你这一无是处之人扶上那皇位之上,便有本事让你从那皇位上摔得粉身碎骨,你最好好自为之。”   宫廷外,似乎喧闹之声依旧禁止,此刻凤栖宫内,却冰冷地如同百尺寒窖。   萧煜翎在听到箢明的那话之后,不仅没有意外,却是无谓的一笑。不再与箢明如此横眉冷对,“姑母,前些日子,煜翎在无意中结识一人,此人不仅是我当年熟识,恐怕跟您也是渊源非浅,不知道姑母可有兴趣一见呀?”   箢明拧眉,却不明白萧煜翎为何有此有说,依旧冰寒着脸,不予回答。   萧煜翎却是狠下了心,既然决定了敌对,那么谁也不必心软。“此人姓梁,单名一霁,但不知姑母可还有印象?”   “你说什么?”一如萧煜翎之前所料,箢明此刻蓦然转变的态度,确实很是满意,如同刚才大殿之上频临危机之际,萧煜翎却是恭谦的牵起了箢明的手,作势往外走,“何不就让皇侄带姑母一观真假?”   “你做什么?”箢明蓦然一下的失神,被萧煜翎突然这一下的惊动,蓦然帅手,失声大呼,“梁霁早在当年尸沉褒河了,如今你又说他还在人世,你想愚弄本宫到何时?”抑制不住的愤怒,箢明从未似此一刻的慌张失措,一张脸蓦然间从苍白到惨白,也只是那一瞬之间的事,倒教萧煜翎起了跷蹊之心。   “姑母何以在听到梁霁之名时,这般模样?”萧煜翎试探着她的容色,一边暗暗的观察着箢明的表情变化,丝毫不肯放过,“殊不知,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呀,能够起死回生,难道不好么?”   “好,好,好!”回过神来的箢明,又岂会被萧煜翎这三言两语所吓退,梁霁未必真能起死回生,但箢明却要看萧煜翎到底玩的什么把戏。随即起身,讽刺的一笑,“本宫倒真想看看,你所找回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的梁霁,还是你这天子,另有他谋!”   孰料箢明此话说出后,宫殿外却响起了嘹亮的笑声,也不知什么时候,韩慎的身影,竟然独自跨进了这凤栖宫内,身后只带了一名百夫长。   任留了随行而来的靳云锋在门外,韩慎却如入自家门庭一般直入,步至殿中央,微微躬身一揖,当是作礼。“老臣不宣自来,圣上公主想必不回怪罪吧!”   “哪里,韩卿今日平叛之功不可没,明日本宫还要大大的封赏,岂能怪罪!”箢明暗自切齿,却依旧将这一番违心之话,说地极其自然。“今日若无你韩家父子神勇相互,恐怕本宫与圣上此时也未必能如此安然的在此,韩卿当居首功呢!”   萧煜翎静坐一旁,也不插话,冷眼旁观,看看韩慎究竟又想玩什么花样。即便此时他与箢明有再多的仇恨在其中,但是此刻还是那群狼环伺的境地,丝毫松懈不得。   韩慎在听到箢明那话之后,也不恭谦,只是颔首消受。却是换了另一种态度,“老臣适才在殿外,听到圣上讲说,找到了当年的梁霁。不巧,老夫今日炽焰军中新来一名江湖浪子,经老夫几番确认之下,竟然也发现此人身世不同个寻常,……”他一付老奸巨猾的模样,将眼色瞥向了萧煜翎,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不巧,此人的身世一经查探,竟然也是与当年那在公主膝下,名唤梁霁的少年一般,这事,公主陛下说,巧不呀?”   萧煜翎听到这话之后,无故拧眉,心中却在不断的翻涌着,“这老匹夫,又想做什么?”但是却也不无可能,当年被他们解决在栈道下的梁霁,真的在他的手中,毕竟这世上,想不到的事多不胜数,眼下之际,唯有静观其变。   “韩卿如此一说,朕也纳闷!”萧煜翎适时出声,“这姑母身边只有一个梁霁,你我却同时找到了梁霁,这说明你我之中,或许有一个是假,也或许,两个都是蒙混过你我双眼。”   “这样……”韩慎装做一副深思的模样,却不想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如此的话,只有长公主能辨认究竟谁才是当年真正的梁霁,老臣建议,就让两个梁霁都站出来,让长公主亲自辨认一下,谁的梁霁是假的,当场下令处死,不知公主与陛下二位意下如何呀?”   萧煜翎听后,微微一沉吟。他不是没有手段,但却真的没有韩慎如此心狠。再说他所找来假扮梁霁的,是当年轩胤老先生的后人,他有岂忍心让他陷入这样的危局之中。   但是,此刻形势,却又是骑虎难下。   正当萧煜翎欲开口之时,箢明一声爽快,“便依了卿家之言。”   听得此言,韩骁便让一直守候在殿外的靳云锋进来殿内,此时此刻,不容得萧煜翎犹豫不决,只能下令让柴武将轩锦愈带来。想来这些日子已然将当年梁霁所成长的经过,以及那次在栈道之中如何与柴武联手将他打入褒河之中,一五一十的与之讲出,怕也出不了什么差错,……如此一想,萧煜翎便也安心得多,怕只怕,韩慎带来的,当真是当年的梁霁,那时就真的大事不妙。   儒雅白衣,武士军威!当堂站立的两人,在此刻竟然成为了强烈的对比。轩锦愈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之态,与靳云锋那凛冽刀锋中同生共死的威严谨慎,使得此刻箢明也不可置信,暗暗腹诽:“难道,这么多年辗转,梁霁当真是眼前这二人之中的一个?”   她率先一步,暗暗打量着这两个男子,却将眼光停留在中间,“如何证明,你们当中,有一个是真的梁霁呢?”一双眉目凛凛,所过之处无不令人惧之,此刻更是将那威严发挥到极致。“若是说不出,本宫当殿处死。”   轩锦愈一笑,先人一步,“可还曾记得当年五岁之时,宫中胡桃正熟,我上树为您采摘,不慎跌下,当时三天三夜昏迷,母亲可是一直守候床前,寸步不离,我醒之后,却将母亲累垮!”轩锦愈略微掩去自己的笑意,容色之间,有着一抹深沉。   箢明没有多加在意他的话,将眼光挪向旁边那一身军士甲胄的靳云锋。   靳云锋又是何等人物,如何能逊色于人?但只见他只语未出,片字未言,却是将颈后边黑发一撩,拨至胸口前面,微一扯开领口,颈后边一道浅色纵横的伤疤,赫然进入箢明的眼中。   箢明一愣,先不说这眼前之人是否真的是梁霁,光凭这一份沉默的利落与决绝,便也让箢明有些许赞赏。“如何?”她转向轩锦愈,一句问话,也不戳穿谁真谁假,有意让两人自相为证。   但只见轩锦愈也再无一言,只是单膝跪在地上,撩拨去颈后覆盖的黑发,领口微扯,同样的一道伤痕,也是在目。   “这可奇了,两人都有伤痕为证,难不成两人都是梁霁我儿么?”箢明的语气,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却是将眼光瞟向了两个始作俑者。   “同一年,母亲命人将我囚禁,看守的星儿在经不住我的哀求,偷偷的放我出去,却是见到了母亲在金銮之上,将父亲以及一群儒士杀害的情景。”轩锦愈的声音,却是更加的深沉冷静,说话的时候,头垂得低低的,让人看不出自己此刻的表情。   也许,只有萧煜翎才明白,他此刻在掩饰着自己的痛苦,意外那一次禁杀,正是轩胤一门的惨案经过。   “后星儿姐姐在母亲的怒气下,当场杖死,临死之际,我便被母亲强制在旁,观望全程!”靳云锋的话,在轩锦愈停下之时,相继接下。“母亲要我记住,一个见不得光之人,该看的的看,但是却永远不能说。”   箢明一愣,确实,两人所说的,与之当年不差分毫,甚至连同她最不愿提起之事,也一并提起。她转回身去静坐当殿,神色已经成为了让人窥不出任何波澜的静逸,缓缓令道:“继续!……”   轩锦愈复而言道:“后太子病发,致令宫廷群医束手,便另孩儿与之同个道,同上蜀中求医……”   靳云锋望了一眼那轩锦愈,蓦然之间,只觉两人势均力敌。“出发前,曾有一令,口传口授,你知我知。若有益阳,谴了柴武,杀太子……”   这句话一出,倒真令韩慎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个女人,一直都是这么的狠呀!   “后在栈道之中执行密令,却遭柴武所叛,形势骤转,寡难敌众。”   “滔滔褒水长河,身在万丈深寒之中,被其救起……”   “……”   “……”   一段往事,如此一人一半,便将其全部讲述,结果竟然,两人都只字不差!突然的,所有人都没有再往下说,等待着箢明自己的判断。   “呵呵,呵呵呵……”箢明的笑声,打破了这寂静的场面,“真有意思,竟然如此天衣无缝,居然连本宫都差点以为他们两个都是我的梁霁了!”箢明询问那韩慎与萧煜翎,“你们说,他们之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梁霁呢?”   此言出,皆静默。   此刻,谁都不好出来说话,这样的情形,却是他们怎么也都没有料到的。   “这又何难?”淡然的一道声音,虽不洪亮,却能够异常清晰的传入凤栖宫内。但只见高玧那抹淡然之笑,缓缓从那殿外移至。此刻神色,早无了半点病痛折磨之样,若不是神色间那仿若天生的病色苍白,恐与常人无异。   高玧走至那两人身旁,都是好一阵观望。   殊不知高玧的这一来,不止萧煜翎与韩慎是暗自喜在心头,就连箢明,也稍微的将那凝重的神色放缓,“先生来得正好,本宫正为眼前之事下不得判决,先生既然前来,想必能有办法分出眼前这两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梁霁!”   高玧暗暗的打量了两人,频频点头,“刚才高玧在外,便听得他二人所说的,当年进入蜀中,那么,蜀中何遇,所遇何人,何不一一言明,若有必要,将当年所遇之人谴来一认,便可大白。”   箢明所听,也是一理,便叫两人一一将当年所遇述来,却又是出奇的异口同声。如此,便又是为难了在场之人。   “何不将他们口中那医娘‘霸王娘子’谴来一认,好有个公允呀!”韩慎见他们说罢后,箢明一直没有动静,便出声相催。   殊不知,这事也只有萧煜翎与箢明他们知道。眼前两人口中之所以以‘霸王娘子’形容那位医娘,是因为她就是当年诏告天下已死的箢嬋公主,如何能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何不谴二位口中那当年引路之人,……”高玧轻轻的提醒,“二位说的苏沐,据高某所知,此刻也在京中,恰巧也是为寻当年梁霁而来,如此一来,圆了她愿,也遂了公主之心,一举两得。”   苏沐!   箢明却是一愣,心中暗道:“这不正是苏岩之女么?”一想,自己也答应过苏岩照应他的女儿,当即答应,“宣苏沐进宫!”   第十一章 玉足   莫名其妙的苏沐,上次在与萧煜翎在宫门处,被箢明阻隔在外,若不是高玧相救,恐怕苏沐是在劫难逃。如今进宫,再见到箢明的时候,且不说苏沐,连箢明也为之一愕。   “她就是苏岩之女?”箢明打量着这个显得有点不自然的女子,心下沉吟,也并无多说什么。只是令苏沐更为不自在的,却是一旁的高玧。   看那高玧,似乎没有苏沐这么多的顾虑。只是依旧淡然的模样,甚至于,连眼光都没有错落到苏沐的身上一下。险些让苏沐错以为,他们是未曾相识之人。   然而苏沐的到来,为之欣慰之人,却是轩锦愈。在他看来,他已经先入为主与苏沐打过一次招呼,以第一感觉来讲,苏沐会潜意识的将梁霁的身份重叠在他的身上。   事实证明,轩锦愈是个聪明的人,懂得利用这一点,而苏沐在进殿时,看到轩锦愈第一眼的时候,曾忍不住唤了出声,“梁……”却在众人眼光的凝聚下,将后面的呼唤省略了去。   “你就是苏沐?”箢明的问话,明显比之前相见的时候,多了些许关怀,兴许,眼前这个女子是那个人的女儿,方能有此转变吧!   苏沐也是带着诧疑,但看着眼前阵势,却是不容小觑,只有眼光在稍微与萧煜翎触及的时候,萧煜翎那温和的笑,似乎在给苏沐安慰。   “听说当年在蜀中,你与梁霁有过一段过往,……”箢明缓缓开口,并无注意到那几个人的心思流转。“但是事隔多年,连我这个亲生的母亲都未必能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站在面前的这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梁霁,不知道沐儿,能否辨认出谁才是真正的梁霁啊?”   当前两人?苏沐一个错愕,眼光流连在轩锦愈与靳云锋之间。在见到靳云锋的时候,苏沐难免一惊,“靳云锋?这不是?你怎么会是梁哥哥?”   一旁的韩慎顿时起身,轻咳了两声,为靳云锋解释道:“他行走江湖,入我军营之时,为掩人耳目,故而用靳云锋之名,苏姑娘有惑么?”   韩慎一番解释,通情达理,倒也解了苏沐之惑。只是在与靳云锋断锋交接的一瞬,苏沐还是不肯相信,如何昨日熟识的靳云锋,今日就会变成她一直苦苦寻找的梁霁,这叫她一瞬间如何转变得过来。   “如何呀?”箢明有些等不及,或许在她的心中,她也想见见,这么多年以为死去了的儿子。   “我,……”苏沐一时语塞,“我不知道!”   众人脸色一沉,只有高玧依旧释然。   苏沐望着两人,“当年在蜀中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只是孩童,今日再见,纵然渊源再深,也已时过八年,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在相貌以及性情上有翻天覆地的转变,两个人,我不知道……”   轩锦愈有点诧异,看来,苏沐也不像是那种会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小女子。   “只是,……”苏沐呐呐的言,“当日梁哥哥在离蜀道的时候,我曾托我母亲交给梁哥哥一封信笺,谁能通读出那信笺中言,那足可证明,他就是梁霁。”苏沐望着在场那两个都说是梁霁的人,眼光一直在两人之间停留,似乎也想单凭自己的洞察,将两人的真假辨识。   两人都堪堪避过了苏沐的眼光,苏沐也不强求,只是朝箢明道:“还望公主赐他两人笔墨,谁能书出当年信中之言,便是真的梁霁。”   箢明应了苏沐的请求,命人拿来笔墨。   寂寂凤栖,静得只剩下狼毫划过宣旨,书写的声音了。等待的众人都有些许焦急,只有高玧坐在一边,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直到两人书写完毕,苍劲之划,在苏沐观望完两人的纸张之后,余人一概等待她的下话,不料苏沐却沉默了起来,只将手上的纸张合起来,静静的发着呆。   “如何?”箢明问。   苏沐将两张纸交给箢明,箢明不明所以,在接过纸张的时候,观了一眼罢,却也如同苏沐一样,沉默了下来。   “告允梁哥哥,莫忘他日京城相见之约……”   苏沐望着两人,眼神之中,似有失望的神色,雾蒙蒙的,欲带雨却还休,凄凄楚楚,“那么,当年梁哥哥曾赠与我半钥玉佩,一人各执一半,你们当中,谁又能拿得出来呢?”   这话一出,萧煜翎的脸上,显然有着欣喜的颜色,但是,心中却也莫名的痛楚。   苏沐却不想,自己当年落下的玉佩,此刻竟然在靳云锋与轩锦愈同时拿出来的时候,再次重逢,只是变一模一样,教她如何认得?   “怎么会这样?”韩慎不解,望了箢明,又望了望苏沐。   “当年梁哥哥赠与我半边玉佩,我却无意中遗失了去。”她走近那两人身边,接过那两块玉佩,又将它重合在一起,“如何想这两块玉佩相逢之时,竟然是这样?”苏沐如何都想不起当年这玉佩是如何遗失,现在再次看到,心中感慨万分。   箢明无奈的念出两张纸上那一模一样的字,冷笑道:“当真是可笑呀,所有的事情,难道都同时发生在两人的身上不成,居然所有只有梁霁一人经历过的事,出现在两个自称梁霁的人身上。”箢明似乎真的动了怒,重重一拍,“若当真是这样,本宫便让你们两个,到阎王殿前去争辩个够。”   这一句话的冷酷无情,让在场众人为之一凛。韩慎有些阴险的笑了起来,“公主,这当中一个,可有一个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就这么狠心,让他俩都一并去见阎王么?”   箢明冷笑一声,望着韩慎的不怀好意,“韩卿这话差了,莫说我儿梁霁已经身亡多年,即便是此刻在这人世之间,谁又能证明,他就一定得在这两人之中呢!”   众人皆默,箢明的威严震慑着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将眼光放在那两人身上。   却见那两人似乎不以箢明的话为惧,依旧挺直着身子,站在中央。   就在箢明下令的时候,苏沐忽然出言阻止,“不要!”在对上箢明一脸威严的时候,苏沐的声音,却又萎靡了下去,微微说道:“我能证明他们之间,到底谁才是梁霁。”她说罢,朝前踱了两步,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着,“我能证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梁霁。”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似乎在证明着自己的决心。   此刻,轩锦愈与靳云锋两人的心思一样,都不明白苏沐到底想怎么证明。但只见苏沐向箢明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要求,“苏沐出自蜀中,生不忘本,蜀中汤药,天下少有,但不知长公主能否命宫中太医,为我配一付汤药,淋足而浴?”   箢明不明所以,正想出言训斥苏沐不分场合之时,苏沐却信誓旦旦,“公主只要应了苏沐的要求,我定当能帮您辨别出,谁才是真正的梁霁。”   箢明闻得苏沐此言,却又沉吟了下来。“准。”   一声令下,宫人急急命太医开来一付药汤,又忙将药汤熬好。氤氲之气,在那铜盆之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氤氲之色,所透过的,是高玧那迷离不定的神色,有些许闪烁。将眼光移至苏沐,心中淡淡的欣然。   苏沐也不朝宫人所搬来的椅子上坐,不顾大殿上众人都在,江湖儿女,自然没有诸多约束,一个回头,却是出乎他人的意料,坐在了箢明阶梯前的,轻轻将足下绣鞋脱去,露出玉足莹莹。   浅然一探,玉足落在那汤药之中,轻然撩拨无限悠然。   众人的眼光各异,无一相同。苏沐此时,却将绣鞋朝着两人一抛,玉足高起,与他而人道:“沐儿无礼了,但是泥沙碾脚,女儿之躯又怎消受得了?不知谁肯为沐儿穿上绣鞋?”   一句话,让众人愕然。   然而,轩锦愈却轻然一笑,“自然!”说罢弯腰执起地上一只绣鞋,朝着苏沐前行,半跪在地,如同情人一般呵护,帮苏沐穿上绣鞋。   众人的眼光,又有点尴尬,有点漠然。然而苏沐,却望向了那一直木讷站在殿中的靳云锋,一似木头一般,让一旁的韩慎看了心急,“如何能让那人抢得先机?”   这靳云锋也不挪步,只是将一双冷然的眼光锁定在苏沐的脸上,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女子示足于男子之前,代表什么吗?”   莫名的一句话,殿上之人听得奇怪,但是却让苏沐蓦然一僵。一双眼再止不住眼泪,顷刻决堤而下,“梁哥哥,真的是你……”   也不穿上另一只鞋,苏沐阻挡不住心中悲喜交叠,踉跄着朝前奔却,就连那汤药溅湿了罗裙也毫不在意,不顾众人的面前,扑到在靳云锋的怀内,啜泣声出,“我知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梁哥哥,真的是你,沐儿找得好苦,好苦哇!……”   局势已明,在苏沐的这一声哭泣声中,这当场有人的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有人却止不住的沮丧,也有人目光游离在那拥抱着啜泣的身影上,久久不去……   “将他拿下,明日午时,立即问斩!”箢明一声冷喝,来人将轩锦愈扣押住。萧煜翎却在此刻腾起身,一声喊:“姑姑……”   话还没往下说,却听得轩锦愈道:“哈哈,真没想到瞒过了那昏君,却瞒不过你这丫头!”他望着苏沐的眼神,是意外的。这一句话,醍醐灌顶一般,将萧煜翎要保他的话,一并吞回肚子中。眼睁睁的看着轩锦愈被拖出凤栖宫,却再不发一语。   萧煜翎拧紧着拳头,心中不断的按捺着自己,“要忍住,此刻若是穿帮了,就做什么都无益了,还有一晚的时间可以劫狱,要镇定,镇定……”一番心中纠结之后,萧煜翎转瞬陪上笑意,“还是姑姑明察秋毫,不然煜翎还真不知道要被那骗子蒙骗多久。”   箢明一笑,也不管萧煜翎那话中到底是真心居多,还是只是矫情做作之嫌,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款步至靳云锋面前。   此时苏沐已经止住了泪,并且信誓旦旦的道:“不会错的,他就是梁哥哥!”   箢明将眼光放到高玧的身上,“先生怎么看。”询问着高玧的意见,但是此时语中,却也有着几分信任,只是天生的多疑,此刻却不得不再询问一下这个机智过人的智囊。   尽管,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但是高玧却还是有着一丝不忍,直到箢明将问题再问了一次,才惊醒了高玧。“已经如此明了的事情,相信公主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高玧再多说什么呢?”   这一句话,让箢明安定下了心。“如此甚好!”转身看着靳云锋的眼神,竟然是一丝复杂的神色。旁人如何得窥,却只有在她身边的高玧,这一丝闪过的情绪,全数落在了他的心底,泛起微微波澜。   顿时,殿中人只觉无事,先是萧煜翎告辞,韩慎也随之而退,高玧更是没有多加逗留,在韩慎走后,也随步而出。   瞬间热闹的场所,却只剩下那几个各怀心事的人。   “你我母子阔别这么多年,真是做梦都想象不到,我们竟然还有相见的一日。”箢明的话响起,却透露着一种让人反感的错觉。   “孩儿也想不到,竟然能劫后余生,再次与娘亲相见。”恭维的话,靳云锋冷冷的道出,两人一言一语,却丝毫没有所谓母子之间的热络,一如平时朝堂上的君臣一样,各有本分。   “既然你我再次相逢,证明你我母子情缘未尽,不如今后就在这宫中住下吧!”箢明搀起靳云锋的手,轻轻拍了拍。   靳云锋一退,“不了,我在韩家炽焰军中任职,住在宫中多有不便。”   “炽焰军!”箢明的眼中闪过一抹计较的神色,却随即涣散,转回刚才的笑,“如此也罢,以后多的是相聚的时日!”箢明转过头,望着苏沐,“本宫原来一直不知道,你竟然是我故人之子,呵呵!”她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确切的说,你应该唤我一声姨娘才是!”   “姨娘?”苏沐错愕,但是一看到箢明的容貌,确实与自己的母亲无二致,随之也释怀,却是疑惑着另外一个问题,“我母亲,也是当朝公主?”   靳云锋一愣,看着苏沐,眼光中竟然有点错然。箢明也是一愣,望了一眼靳云锋,但随即又道:“也罢,梁霁也不是外人,你母亲是我的亲姐妹,但是因为某些事,她不能在京城中露面,只是你的父亲,却托付我照顾于你,就是如此!”   “我爹爹!”苏沐眼睛一亮,“他上次去见了我一次,可惜我……”一想到自己烂醉,苏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惜我竟然与他错过,他现在可好?”   “好!”箢明回答得十分简洁,又问苏沐,“你特地从蜀中来京,就是为了寻找梁霁的?”   苏沐点了点头,箢明却暗自一笑,“如此也好,本宫看得出你与梁霁也甚是痴心,如此女儿,夫复何求,等过些日子本宫就择个吉日,让你两完婚。”   完婚!   苏沐一怔,这是她怎么也没想过的事情。但是,自己与梁霁这么多年来的约定与念想,不也为的这一天么?只是为什么,现在在听到完婚这两字的时候,心中竟然会莫名的停留呢?   “怎么了?”箢明看出了苏沐的走神,又问一边的靳云锋,“霁儿,你意如何?”   靳云锋难得的一笑,“自然,我与沐儿这么多年坎坷,如何不是为了长相厮守,能尽快完婚,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箢明点了点头,几人一阵寒暄,却不明白,殿外此时,那抹长久不愿离去的身影,将那一番话尽数落在了耳中。   一笑,似哭!却是转身离去,步伐极慢,一点一点的转过那回廊,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愁苦。当晚再云的话,何尝不是尤言在耳,只是苏沐的话,却更加沉重的积淀在心中。   他以为,一醉大醒了之后,苏沐那晚上回答再云的话,会如同一场梦一样忘却,但是无奈的是,他越想忘记的事,却越是忘不了,越是不去在意,却越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她终究还是嫌弃我带病之身,不能许她一世承诺!”高玧的身影,却比往常落寞了几分,“或许,这样对沐儿来说,真的是最好的结局,靳云锋能许她一世的承诺,这是我所给不了的,梁霁啊梁霁,你其实早就死了呀!”   “死了的人,你如何能许她什么呢?何必又在这朝廷中搅出这么多的波澜呢?”   自言自语之中,是痛苦万分的莫名,却带着无奈的笑,将那抹白衣的淡然,染得更为深刻。   在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再云却发现了高玧的不对劲,想询问什么的时候,高玧却示意他什么也别问,只是依旧将自己关在那房间内,点燃那可续命,但也断命的熏香。   再云站在门外,也没有离去。   只是他也很怀疑,为什么高玧从上次大醉一次之后,行为变得如此的怪异,除非他的准许,否则不许贸然进入这房间内。   再云眼睛一眯,或许他有办法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太医!   第十二章 终识庐山真面目   依旧闭室生烟,缭绕云雾。在氤氲之气中,高玧似乎要忘记了,自己尚自在人间。也不知怎么的,房门被人重重的踹开,再云一脸的余怒,如同狮子一般,一声咆哮,将那沉浸在迷蒙之中的高玧惊醒。   隔着迷雾,高玧一见是再云,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随手拽起身旁一张椅子,便朝再云扔去,再云眼疾手快,随手拽着身边那被拖来的太医,迎上高玧扔来的那张椅子。也不知高玧哪来的力气,或是怒气陡增,椅子在迎上太医的头颅时,竟然四分爸裂。   蓦然被砸得七荤八素的太医,在再云跨步往房间内走去的时候,已经痛并着晕的太医还是慈心大发,一把抓住再云的手臂,告诫着道:“你,你不要进去,现在整室的熏香,进不得的呀!”   再云手一挥,“滚开!”转身继续朝前走去的时候,又一张椅子向着再云的面门而至,这一次,再云促不及防,椅子正好碎裂在他的额头前,淡淡的淤痕立即显现了出来。   “再云,立刻滚出去,否则你就不用再跟着我了,咳咳……”高玧的声音,从没像这一刻般的愤怒。竟然叫再云错愕了许久,“哼……”冷冷一哼,再云甩袖而去,太医一脸莫名,在再云走后,悄悄的退出,顺便帮高玧将房门带上。   高玧刹那间愣住了,再云刚才的愤怒,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满是的熏香,他如何能进呀?   房门外,是太医偶尔传来的劝慰的话,似乎是对再云说的,隔得太远,也不清楚究竟在说着什么。只知道盏茶过后,高玧已将房内的熏香熄灭,房户全数打开,满室的氤氲顿时变得清朗。   素衣凝香,翩然带愁。   步伐是平时的缓慢,步至那再云经常小憩的那棵树下,只见太医此时正苦口婆心的劝慰着再云,似是要叫他莫要追究太多。高玧过来,止住了太医的话,“老太医,家仆无礼,多有得罪之处,高玧在此赔礼了!”出乎再云的意料,高玧竟然当真双手一拱,深深的朝那年迈的太医作了一揖。   被无辜一砸的太医,本就仁德,此刻见高玧这般真诚,自然也没有多去记挂刚才之时。只是令他放心不下的是树上生着闷气的再云,“高公子,依老朽之见,还是将你的情况如实的告诉那个护卫,不然若是他日再如此莽撞,不小心沾染上屠牛草的熏香,那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原本还在恼怒的再云,在听到太医的这般话后,蓦然从树上跳下,惊了那太医一下,也使得高玧眉间的刻痕更加的深了几分。   “他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再云指着那太医,“再云知道,再云无权过问主子之事,但是,最近您也太反常了。还有他说的性命攸关,究竟是什么?再云不会出卖主子,难道这点也不好交代么?”   高玧如何不明白再云的心思,只是将唇齿一开,却不知如何说起,平常的从善如流,此时对上自己的护卫,却不知如何说起。太医沉吟在一旁,却是开口,“高公子之病,已入膏肓,若不以毒相攻的话,恐怕此刻连床都下不得……”   “你说什么?”太医的这一句话,再次激怒的再云,一把拽起太医的胸襟,怒气再度迸发,“你敢下毒来医治,我宰了你!”   “再云!”高玧一声冷喝,将再云的怒火压持了下去,“是我自己要求太医如此的,何苦迁怒他人!”高玧亲自动手,松开了再云紧拽住的手,再次朝太医赔了个礼,复又亲自送太医至门前,.“家仆多次无礼,高玧甚感歉意,还望太医莫要计较于他,高于谢过了。”   又是深深一揖,今日,高玧连续两次,为了再云朝人弯腰,单凭这一点,就令再云不快,如何能使自己的主子如此低于人前!   高玧再次回到再云的面前,两人相对望了一眼,并无他言。   高玧转身负手而立,望着一树茵绿,不免伤怀。“再云,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来说,我并未将你当过下人看待。而且一贯以来,你的沉默是我最为赞许的,何以今日,你会做出如此失态的事来?”   “他不该害你!”再云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当中竟然难能的带着哀伤的感觉,“要知道那是毒药,他是医生,应该做的是救人,而不是害人,让你用毒治病,荒谬!”   高玧觉得可笑,再云觉得可悲。   “再云,你要知道,要是不这样做的话,我恐怕撑不起来这个付躯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去,永埋黄土中,这是你想见的吗?”高玧轻笑着,说着自己一向以来所隐藏的事,“那日你问沐儿,其实莫怪沐儿那样嫌弃啊,就连我自己,也是这样的嫌弃我这付皮囊,上天太会作弄,我不得不认命!”   再云别过头,不让高玧窥见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愤怒转为的悲伤,一口咽不下的哽咽,在喉咙口,欲出难出。   “再过不久,沐儿就要和靳云锋成亲了,到时候,你也不能再这个样子!”高玧叮嘱着,“我如何不要紧,你要替我见证沐儿的幸福,这样,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遗憾!”   “云锋明明知道!”再云终于忍不住的样子,瞠着瞳孔,将愤怒堪堪压在濒临爆发的边缘,“明明知道苏沐姑娘是公子所钟情的,他这样做,有违人道,当知道,他和我都是听命于你的,他抢了你喜欢的人,这成何体统?”   “他现在是梁霁,苏沐一心苦苦寻找的梁霁。”高玧也忍不住一喝,郑重的叮嘱着再云,“我要你永远记住这一句话,靳云锋从这一刻起,是梁霁,不再是和你一样跟随于我的靳云锋,他有他的事要做,你半点也阻挠不得,……他,就是梁霁!”   再云看着高玧的神情,无由的一股怒火,将原本的愤怒一并而起,爆发了出来,“他不是,谁说他是梁霁,你才……”   “再云,”高玧也动怒了。“我的话你难道不听了吗?”这一声用力,高玧又再度抚着胸口,重重的咳嗽了起来,这一咳,竟然就是停不下来了。   再云惊了,却蓦然神情一紧,拔剑挥去,斩落树干所伸延出去的一枝。但只见人影一闪,从那树干上一道人影闪落在高玧的身前,一笑,道:“高先生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糟啊,也不知,是何人杰作呢?”   再云一拧眉,从眼前柴武的这话听出了嘲讽的意味,欲出手之时,高玧却横过他的面前,“柴将军,不知此刻到来,是圣上有何重要的事么?”   “不,今日柴武前来,纯为私事!”柴武一笑,眼神越发的莹亮,用一种与以往不一样的眼神,再次上下的将高玧打量了个遍。“却不知故人相见,高先生何以这般躲闪,莫不是有他谋,还是另有其因?”   柴武的这话,使得高玧全身一肃,蓦然间戒备了起来,“你这是何意?”   不想高玧的这话一出,柴武竟然大笑了起来,“一向将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高玧高先生,竟然也会因为我柴武小小的一句话,而失色曾这样么?”与高玧对峙着,两人都不曾再多说什么,直到柴武那句冷漠的呼唤,久违到让人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呼唤。   “你该不会真想隐瞒到死吧,……梁霁!”   “苍”!   利剑出鞘的声音,再云的速度,就连柴武这个在皇宫中少有敌手的人都为之的招架不住。连续几剑挥洒,在再云的手上凛凛生风,招招致命。   柴武即便不敌,却也始终不含糊,两人的对峙,竟然就在高玧的面前来回,剑影刀光,舞得落叶纷纷,心也苍茫。   高玧的表情,从柴武的那一句‘梁霁’的呼唤开始,便将当年的记忆一并涌上,他以为,此生若他不说,绝不会有人再这样呼唤他,却想不到,第一个这样叫他的,竟然会是柴武,他的死敌。   当年,他还稚子,而他,也还隐忍的时候。同在栈道之上,谁不想,最后会挥戈相向的人,也是他。   “柴将军,好眼力啊!”高玧冷冷的言道,言语之中再难有平时的淡然。也就在高玧,不,也就在梁霁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再云已然将柴武手上的长刀挑落,‘嘭’的一声闷响,长刀的尖锐刺入了身旁的老树上。   柴武冷睨了一眼架在自己颈边的那冰冷的长剑,不但没有担心的神色,反倒很是兴奋的感觉,开怀大笑了起来。“梁霁啊梁霁,你以为你能瞒得过任何人,却始终瞒不过我,我也真是吃了一惊,你居然真的活在人世,居然连同性情,也转变到没有人想得到的模样。”   梁霁没有心思和他多啰嗦这些话,只是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   “从你醉酒的那一夜,指着我说的那些醉话开始,我就可以肯定,你绝对是梁霁,绝对不会错的!”柴武肃了肃神色,“梁霁,这次回来,何不公开你的面目,要这般行事,有何企图?”   梁霁一笑,带着讽刺,“你怕我来杀你的主子?”   “不错!”柴武回答的干脆,言语间顿涌一股只属于男子汉的豪情,生死不畏。“你若真想回来报当年的仇的话,我柴武不怕你,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却似乎不像是朝着我来,那么,就只有当年和我一起联手的皇上了。”柴武眼一眯,一股坚决的容色,不容人忽视,“你若敢对皇上出手,我柴武会不惜生死,再一次将你打入万丈深渊。”   “你觉得那个窝囊皇帝有必要让我这么劳师动众的吗?”梁霁淡淡的一句话,顿时让柴武哑口无言。梁霁还有一个疑惑,“有一点我很好奇,当年苏沐写给我的信笺,我不明白为何今日在殿上你们的人也会知道,但是,从你现在的态度看来,你当年也是在我身后,看到了那信笺吧!”   柴武默认,但是却表明了此刻来的态度,“我不怕你对付我,但是,我不想你对付皇上,他并非你口中那样的无用,相反,他会是一个明君!”   柴武的话,激起了梁霁的一丝兴趣,示意再云放开他,“这么说,你倒是想来这里,替你的主子拉拢我了?”   “可以这么说!”   柴武的回答,让高玧觉得不可思议。“平生仅有,柴武如若你我不是曾有过过节,我梁霁是很佩服你的!”他转身,不答应,也不拒绝柴武刚才的话,只是言道:“你倒说说,你凭什么拉拢我?还有,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萧煜翎想必也知道,既然知道的话,他会放心让箢明的儿子在他身边绸缪么?”   柴武看着梁霁的眼神,依旧是坚定着的,无可动摇。“圣上不知道你的身份。而我既然敢来,我的手上就自然有一定的筹码。”柴武望了一眼再云,似乎觉得再云在场,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讲。   “你可以放心讲,再云是绝对忠心不二的!”梁霁释去了柴武的疑心。   “当年,并非我柴武真的背叛你。”柴武仔细的观察着梁霁的神色,似乎想从那深不见底的神情中,抓到某些破绽。“我想,这一点,可以当成我们合作的筹码,唯一的代价,请你不要伤害皇上,可以么?”   这次,换成梁霁捕捉着柴武的神色了,“如果,我说我知道这一切的始末,并且一开始,我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你觉得单凭你现在的举动,能撼动我的决定么?”   “我也知道,当年那蜀中求药的事,美其名是为萧煜翎的装病做掩饰,但是,真正我母亲想除掉的,不是萧煜翎,而是出这让你我两人都起疑的计谋,相互残杀,无论损失哪一方,对她都是有益而无一害的!”   柴武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梁霁,已经褪去了当年的童真和幼稚,神思之间,谋略也已经是炉火纯青,这教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或许,他想抓住梁霁的破绽,相反,自己的破绽却一开始的暴露在他的眼底下,才会如同这一刻一样的,任他左右。   “我只想陛下安全!”柴武无奈的说出这一句,“别无他求!”   “我只想好好的玩一玩!”梁霁玩味似的,朝着柴武笑,“但是,要你我合作,也并无可能,我们都有共同的对手,那群朝臣和箢明!”   柴武蓦然一喜,“你肯定帮我?”   梁霁瞥了他一眼,纠正道:“我并不是帮你,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而且,我现在不想对付萧煜翎,我安插人在箢明身边假扮我,这对于你们来说,也是百利无一害的事,希望你们不要多加阻挠,这对谁都没好处。”   一说到假的梁霁,柴武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既然你是梁霁,那么,我还想求你另外一件事,凭你的能力,你应该能办得到。”   柴武的话,让梁霁无由的想笑。“你未必也太高看我梁霁了。”梁霁看着柴武,没有半点合作的感觉,依旧的尖峰相对,“你若想叫我帮你救任何人,那么,大可免了,我梁霁不是那么好心肠之人。”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柴武惊呼。   梁霁轻笑一声,显得无奈,“能让萧煜翎相信且安插在箢明身边的,肯定是非常信得过的人,而且能让萧煜翎选来顶替我梁霁的人,肯定是不同寻常的人,你说,他现在落到了箢明的手里,萧煜翎能不紧张吗,萧煜翎一紧张,你能不跟着紧张吗?”   柴武再度默然,看着梁霁的眼神,再次的呈现出惊讶的感觉。这么多年不见,如果他不是真的在自己面前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梁霁,或许他都会恍惚,这个人难道就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吗?   “他是轩胤之子!”柴武小声的道,“能让陛下垂青的,只有轩门之后了。”柴武看着梁霁蓦然一僵的身影,“我知道,你的父亲也是轩胤的门生,当年在轩门惨案之下,你的父亲也在箢明的手中成为一缕孤魂,你的父亲若是在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轩胤先生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断送的。”   梁霁这一刻,真正的吃惊了。“你们居然保得住轩胤一脉?”他突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还记得当初父亲在世之时,最为敬佩之人,也是轩胤老先生,他的名字,当初也还是轩胤所赐。父亲的风骨,父亲的影响,都在他的人生中埋下了深不可撼的根基。而这一切的源由,全数来自于那个名满天下的人。   而今日在凤栖宫内,看到那个谈笑风生,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白衣皓齿,明眸俊朗,就是那个影响了父亲,影响了自己的人的血脉,当年惨案覆巢之下,唯一幸存的完卵?   “萧煜翎呢?他有何打算?”梁霁沉默了许久,终于问出了这一句。   而这一句话的问出,也彻底让柴武放下了心,他会问证明他会关心,他会关心就证明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皇上打算趁今夜劫囚!”   第十三章 破梦   在轩锦愈的心中,或许这一次失手,只是再一次将自己的命运结束,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但是这一次的失败,对于萧煜翎来说,却是致命的打击,这么多年,他一心要保住的,就是轩锦愈这个人,一直所想的,就是将当年轩门惨案重翻。   以前,他只是让轩锦愈换了一个面目的活着,但是现在不同,现在是落在了箢明的手里,如果明日执刑的话,那么这么多年来的隐藏和隐忍,就全都白费了。   而今日朝堂上的动荡,给了韩骁一个正面向萧煜翎示好的机会。只是在收拾好朝堂外的动乱的时候,他正想找个机会去见见萧煜翎的时候,不料萧煜翎却先找到了他。   只是今日韩骁的举动,现在萧煜翎就算是光明正大的来访也不足为怪,奇的却是,萧煜翎却是掩人耳目的到来。这点着实令韩骁有点莫名。   在书房奉茶的时候,萧煜翎正待开口说明来意的时候,韩骁却‘嘘’的一声,示意萧煜翎噤声。自己则探在门外,蓦然将门一开,一个年迈的身影却趴伏在门口,“你在此作甚?”韩骁望着那趴在门口偷听的管家,一脸不悦。   “我,……”管家一时语塞,结巴了一瞬,忽然指着房内的茶杯,“老奴是来为公子换茶的,请,请,请……”将桌上的茶杯端走,管家一脸赔笑的模样,倒是房中其余的两人都是阴沉着脸,一付不讨好的模样。   管家走后,韩骁转过身望着萧煜翎,一付你明白了的样子。“圣上,您也看到了,微臣在家中也是诸多束缚,此地不是说话之所。”   萧煜翎一听,心中顿时明了。韩慎那人,向来不支持朝堂上的任何一人,自成一党。而今日肯为自己除掉萧承明,全然是因为韩骁已经涉险在其中了。自己怎么也不会忍心自己的孩儿陷于危险之中,才会出手相帮。   但是韩骁也从今日的举动,遭到了父亲的监察,其举动只有一个解释,韩慎并不想韩骁站在自己的这边,才会如此严密的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此一想,萧煜翎顿时松了一口气,若是刚才自己贸贸然的就将要救轩锦愈的事说了出来,那么当年轩门之时顿时便会落入韩慎耳中,当年韩慎在朝中,与轩胤老先生也是水火之势,若是让他知道轩锦愈还尚在人间,岂不先除之而后快。   萧煜翎止不住失望的神情,却只好起身,“如此,朕有些隐言也不好在此多说,韩卿且先休息罢!”   就在萧煜翎起身走出的时候,韩骁却叫住了他,“圣上,请随微臣移步,若圣上真有事而来,韩骁又岂可误事?”   萧煜翎闻言大喜,忍不住笑了起来,“真不愧是高玧所推荐的人!”韩骁默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萧煜翎带至后院中的一处池塘边。池塘的一边是高墙隔阻,高墙的后边是一处马厩,平时无人出入。   面对着偌大池塘,旁边若有人前来,必然会被惊扰,自此也不怕有人偷窥之嫌。“陛下,现在可以放心的讲了,请恕韩骁不怠之罪,让皇上屈尊至此。”   萧煜翎怎有怪罪,“韩卿如此心思,朕又怎好怪罪呢?”萧煜翎知道事态紧急,也不与韩骁多绕什么弯子,直接将轩锦愈之事道出。   韩骁在听完萧煜翎的话后,除了惊讶之外,就是对这位皇帝的刮目相看。没想到平日里对箢明的忍耐,都是他隐忍的表面。但是令韩骁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年轩胤一案,就算他没有亲眼所见,但光是听闻便已觉得惨绝人寰。   没想到萧煜翎竟然胆子大到,敢将轩锦愈藏匿至今,还想将轩锦愈送至箢明的身边,这一做法,既大胆又冒险,真不像是平常那个萧煜翎所会做的事。   “时间太短,估计箢明也不会松懈到让人去将轩锦愈救出的地步。”韩骁呼出了一口气,凝眸而望,却想不出有什么良策,可解此时的燃眉之急。   “依朕的想法,是来硬的,韩卿觉得如何?”萧煜翎的话,带着一点挑逗性,稍微聪明的人,就会想得到,萧煜翎想来硬的,却又现在来造访,就是明白的告诉了韩骁,朕想要你出手。   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韩骁也将心中的所想的,明白的和盘托出。“今日韩骁的举动,想必皇上也是明白,韩骁敢当着全朝的大臣们公然与皇上站同一阵线,足以证明了韩骁的决心与胆魄了。但是如今这事,非是韩骁自己气馁,确实是不容易完成的事呀。”   萧煜翎本来就会想到韩骁会有这样的回答,但是现在除了这样,自己也没什么别的好说了。“朕苦无良策,难道苦心保住的轩门一脉,才见天日就又要断送在箢明的手中不成?”   韩骁闻言,也有不忍。“箢明不会轻易放过冒充梁霁想安插在她身旁的人的。”韩骁的话是镇定的,他提醒着萧煜翎,“她既然下令处死轩锦愈,而轩锦愈又是陛下所推荐的,陛下觉得箢明会没有防范着你么?”   萧煜翎一怔,“这点朕何尝没有想过呢?”他无奈的摇着头,“但是朕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或者,我们可以……”韩骁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将语顿住,径自摇着头,“行不通,我爹是不可能答应救轩锦愈的。”   听到这话的萧煜翎,顷刻间也有点惊讶,他竟然如此大胆,想要韩慎出手救出当年与自己如同水火的政敌之子。萧煜翎也是和韩骁一个想法,在听到韩骁的这话之后,却又是静默了下去,他如何不知,韩慎又怎会出手相帮呢!   两人静默,却始终怎么也料不到,高墙后面的马厩下,草垛的堆积下,韩慎的管家在下面侧耳倾听,刚才两人的谈话,一字不露的听进了他的耳中,在两人久无良策之时,只有这个偷听的管家,笑得如花绽放。   韩慎的书房内,此刻也有一位客人。   白衣寒士,似乎久不光临,韩慎的态度,也有似乎没有任何的转变,依旧如同那个当日寄身篱下的寒士一般礼遇相加。“先生,你说我儿如何不好好思取,却偏向了皇上那一边,真是气煞老夫。”   韩慎跺脚的模样,倒惹起了梁霁的一丝玩味,问道:“韩骁投靠在萧煜翎那边,依高某看来,却无不可,侯爷为何这般气急呢?如果是我,还真会劝慰韩骁多多与萧煜翎靠拢。”   “这……”韩慎一时不明白梁霁在说的什么。“老夫向来就不支持那个傀儡皇帝,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今日却说出这样的话?”   梁霁晃首,“侯爷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呀!”梁霁起身,为韩骁分解疑惑,“侯爷应该也知道,萧煜翎多方走动,无非的就是想将箢明拉下来,将朝政还于自己掌中,侯爷与箢明不可两立,那是自然的事,箢明此人嗜杀太甚,谁都容不得她,但是,萧煜翎呢,侯爷可有想过?”   梁霁的这一番提点,倒让韩慎有点眉目了起来,“先生继续!”   “萧煜翎如何说,都是真正的一国之主,若是日后,他能取代箢明,那便有了与侯爷势均力敌的筹码了,那时候,侯爷说,您是不是他必定拔出的一颗眼中钉呢?”梁霁仔细的捕捉着韩慎脸上的表情,见到韩慎的表情突然凝固,淡然的一笑。   “侯爷是个果断之人,他日若侯爷一统朝堂,他萧煜翎自然不可为虑,但是相反呢,是他萧煜翎把持了朝政,侯爷那时,便真的危险了,若皇上身边没有安插一个侯爷信得过的人,侯爷不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吗?”   韩慎恍然大悟,对梁霁的这一番话,深信不疑。“如此,老夫即日起,便不再限制韩骁的行动,如此,先生觉得可行?”   “不必!侯爷只管像现在这样,继续打压着韩骁与皇上之间的联系,这样会使得皇上更加信任韩骁。”   韩慎听完,呵呵的笑了起来,“先生妙招啊!”   此时,管家却推门而进,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并附耳在韩慎的耳边,将刚才萧煜翎与韩骁之间的会面与对话一字不露的交代给韩慎听。   韩慎凝固着脸色,点了点头,只是吩咐了那管家,“好生看管着少爷,有谁与他接近,即刻前来禀报。”   管家应了一声,随即退出书房。韩慎正想与梁霁说明萧煜翎的来意之时,梁霁却率先开口,“其实今日高某不昧前来,所为之事,也是与萧煜翎一样,高某希望侯爷出手相帮,救下轩锦愈。”   “先生知道轩锦愈?”韩慎眼神一凛,有点不悦的气息。   梁霁一笑,“当年轩胤先生名满天下,谁不知道。但是却是为侯爷而来,侯爷不可记取前仇,不顾以后呀!”   “本候如何不顾以后了。”听了梁霁的那话之后,韩慎不悦的语气更是甚了,却还一心要装大度,硬是将脸色变了几变,说有多滑稽便有多滑稽。   梁霁却抓着这一点不放,“高某也不多加过问侯爷与轩胤当年的恩怨,只是现在高某为侯爷谋事,自然是以侯爷的利益为要,不知道高某如此说,侯爷会不会相信呢?”   韩慎突然一笑,“高先生韩某所策划之事,韩某又岂会不明白呢?若不是高先生在萧承明面前多下功夫,在老夫与箢明和皇上对峙当日,先生不事先料好了先机,派人跟萧承明说老夫与箢明对峙了起来,他可坐收渔翁,那老老匹夫又怎会那么容易的就铲除掉,这还算先生之劳。”   梁霁没有在萧承明的事上多说什么,只是将下话继续,“现在高某要侯爷救轩锦愈的,也是这样一个道理,现在萧煜翎暂时羽翼未丰,还不足为虑,所以侯爷现在最大的敌人是箢明,而不是已经死去了的轩胤。”   “先生是要我好好利用轩胤这个旧仇所留下来的血脉,当成讨伐箢明的武器?”韩慎猜测着,但却说得很是肯定。他与梁霁相处久了,似乎也明白了一点梁霁这个人的处事风格,他的习惯是借力打力,用另一个人的手来对付另一人。   只是,他站在自己的这边,又想借他打击谁,又借谁打击他呢?韩慎顿时脑海中想起了这样一个念想。   蓦然一惊,差点将刚才桌上的茶杯给拨到了桌下。   “侯爷,怎么了?”韩慎摇摇手,“没有,本候一时之间想事情想得多了。”他嘴上这样敷衍着,但是心中却在打量着,到底要不要听高玧的话,去救那个轩锦愈。   但是,一直到现在,高玧所做的事,确实没有一件是对自己不利的,反之每一件对他来说都是大获之感。   沉吟着,韩慎却久久不回答梁霁的话。   梁霁岂会看不出韩慎的沉吟。按照他的推断,韩慎应该在打击箢明的事情上会不遗余力的才是,怎么如今一听到他的计策,却反而迟疑了呢?   “看来,这个人还不至于是那种会被眼前利益所迷失的人,也不愧他能据恒朝廷数十载,至今不倒!”梁霁在心中暗暗感慨着,但是却不得不为韩慎的迟疑做两步的打算。   韩慎要是答应了自然是最好,要是不肯答应呢?他应该如何救轩锦愈?   两人的心思,都是同样的百转千回,各有城府。最后,韩慎起了身,却是一付为难的样子,“高先生,并非我韩慎不愿汲取先生的意思,只是,我赤焰军一向被箢明盯得紧,若贸然派人前去劫狱,恐怕到时一个失手,不但救人成,反而被箢明抓住这一个口实,到时便得不偿失了。”   梁霁细细的听着韩慎的话,心中却不断的嘲讽,“暗中派出一名高手劫狱,会落下什么口实,若真的失手,来个矢口否认,箢明又能耐你何?”只是心中的不满依旧只是不满,梁霁却不好多加强求什么,只是应了声,“侯爷所想,也不无道理,!”说罢,便想韩慎赔了一礼,“倒是高某求功心切,将侯爷的安危弃于脑后,实在愧疚!”   韩慎见梁霁如此谦虚,瞬间倒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若他真是为了自己着想,自己这样拒绝他,岂不叫他寒心,以后还怎为自己效劳。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所闻到的危险气息,他本身便是谨慎的人,这一点错觉,让他不敢冒这个险,若真的应验了自己所想,那到时候栽在这个人的手中,岂不只有‘活该’二字得以形容。   想至此罢,韩慎那一点愧疚之感也顿时烟消云散。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也不可全信此人呀,不然落得个萧承明的下场,就得不偿失了。   于此,与梁霁再几句寒暄,梁霁便以天色已晚,欲行回宫而像韩慎告退。   送走了梁霁,韩慎却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自己一个人理着目前的思路。“不得不说,轩锦愈确实是老夫打击箢明的最佳手段呀!”韩慎不禁感慨。   对着纱窗许久,手上却一直端着茶杯,在思量着什么。突然,他将茶杯重重的放下,叫来了管家,吩咐他前往赤焰军中,挑选出一名利落敢死之人,今晚闯进宫闱中,将那轩锦愈劫回府中。   管家得到命令,应了一声,立刻赶去照办。   将一切吩咐停妥的韩慎,此时却是感到无比的畅快。“嘿嘿,嘿嘿嘿,高玧是个危险的人,老夫不能时时倚靠着他,但是他的计谋,老夫又怎好意思白白浪费呢,高玧,老夫也算是不负你一片苦心了。”   然而梁霁,此时出了韩府的后门。再云的身影在不远处等候着。看到梁霁的到来,立刻迎上前来,但是看到梁霁依旧深思的神色,却隐隐的猜测到梁霁心中所烦闷的事。“莫非是,韩慎不肯出手帮忙?”   梁霁看到再云的关心,笑了一下,有点沮丧,“我好像变笨了,连说服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了!”   再云看着梁霁的落寞神色,心中也是一阵惆怅。自从梁霁选择用屠牛熏香当药用的时候,再云的心中便一直郁郁,如今看到梁霁行事不遂的模样,心中便下了一个决定,“要不,就让再云出手,肯定不会失手,一定将那人带回来。”   梁霁听到再云的话,先是意外,再是一笑,“再云也不笨嘛,我正又此意,但是却不是要你去劫箢明的牢,而是去劫韩慎的道。”   再云拧眉,表示不解。   梁霁一笑,看周围是大街,一派熙攘,也担心是有耳目混迹其中,怕所说的话被听了去,也没有和再云多加解释什么,“回去后,要怎么做我详细的告诉你,你照做就行。”   梁霁这样说,再云自然没有再多问什么。   只是梁霁此刻的心情却豁然开朗,韩慎的一举一动,有怎能逃得过他的双眼。今日的举动,怕是韩慎已经多他有所防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是否得采取在韩慎没有察觉的时候,将他的羽翼除去呢?   梁霁叹着气,路过一家酒肆的时候,黎云独自卖酒的身影窜入了梁霁的眼中。梁霁记得,这个女子,是当初收留苏沐的女子,那个当晚,自己在风口处迎着风,煞是孤独的时候,是她第一个发现了自己,开口问他,“公子,可是前来买酒的!”而自己也曾在她家大醉过一场。   不巧梁霁在看着她的时候,黎云也将眸子抬起,正好与梁霁对上。一见到梁霁,黎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来到梁霁的前面。   “这位公子,请问沐儿现在还好吧,我记得你与她似乎很有交情的样子!”   第十四章 煮酒   “这位公子,请问沐儿现在还好吧,我记得你与她似乎很有交情的样子!”   梁霁看着黎云的样子,忽然有种清新的感觉,淡淡的朝她一笑,颔首言道:“沐儿现在很好,她也很挂念你,她要我见到你的话,跟你说一声,她现在很好,以后有机会她会再来看望你的。”   黎云听后,欣喜的一笑,“这就好,沐儿是个不谙人心的女孩,我就怕她在外面吃了亏!”   梁霁依旧朝着她颔首,很是欣慰,“沐儿能有你这样的姐妹,确实是此生难求的了。”梁霁本没有意愿在此处多加停留,但是就在转身的时候,在人群中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桐扇翩然,公子萧绝!   两人都是相视的一笑,萧承佑合起手中折扇,朝着梁霁走来,“看来,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在这茫茫长街上百般聊赖,无处可依了。”梁霁如是说道。   萧承佑没有反驳,将扇子在手上拍了几拍,“看来,也只有孤独之人,才会在这长街之上,以为所钟之人,寄语好友了!”   梁霁一笑,却是被萧承佑说中了下怀,不好反驳。   萧承佑看了一眼身旁的黎云,邀请梁霁。“想来你我兄弟,自从来到京城之后,就没有好好的相聚畅谈一番,今日既然此际遇,何不趁着黎云姑娘之酒,好好开怀一聚,论一轮这当下时势,看谁高明?”   梁霁没有反对,随着萧承佑在黎云的酒摊前坐下。   梁霁是病中之人,吩咐了黎云为其暖酒,萧承佑微微一愣,“我记得一以前不喝酒的,?”他狐疑的看着梁霁,蓦然神色之间有一点欣喜流露而出,一手按上梁霁的手臂,“你的身体好了?看来宫中的太医还是有几个中用的!”   萧承佑的笑,在梁霁看来有一种莫名的欣慰,也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他却不怎么想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知萧承佑,很怕打破他此刻这种真正属于朋友的关心与开心。   “我的身体一直都是如此,只是宫内的太医给了我一种药,能很好的克制住病情,无论如何,都是这样的身体,改变不了!”   萧承佑听了频频摇头,“看你这付德行,身体好些了也是这么不在意的样子,之前在燕云的时候,本王就一直寻思着如何将你的身体给调理的好些,哪怕不能根除,也要能像现在好好的克制住,呵呵,……”萧承佑眼光忽然与梁霁相对了一下,自己的欢喜似乎有点过头了,突然住了嘴,“我,咳,……本王似乎有点忘乎所以了。”   梁霁镇若自如,依旧只是淡淡的笑着。   桌子边上,一个红泥小炉已经放了上来,一盅陶瓷,里面斟满了清水,纤纤素手端起那一壶清酒,轻轻的放在了那陶瓷的水中,暖炉生烟,慢慢的微着那一壶酒。   此时何时,非飘飘雪夜,非腊月寒冬,却早早的红泥炉暖,又是市集摊前,却显出这般风雅,格格不入,惹得身旁路人不断的往这边驻足,投来异样的眼光。   萧承佑和梁霁两人,都是胸襟广阔之人,对这样的情况倒不怎生怪异,而黎云虽说卖酒与集市,但终究是女子面薄,在旁人如此驻足的情况下,不禁羞红了脸。   萧承佑是个懂的观察女人的人,红泥炉中生起的烟,氤氲着黎云的羞红,刹那间竟然觉得这个女子,竟是如此的出尘。随便出口调侃了几句,便让黎云羞的无地自容,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还有东西要买,便将摊子留给这两个人看顾。   萧承佑笑着看着黎云离开,但梁霁却没有这样的好兴致,只将那红炉下的泥炭拨了拨,随口说出了一句,“已经有人识破了我的身份!”   这一句话,让萧承佑的笑僵硬在了唇边,声音忽然变冷,“谁?”   “柴武!”   萧承佑眼睛之中的神色,变得深沉了起来。之前的玩世模样,似乎被梁霁的这一句话轰得烟消云散,无半点踪迹可寻,“这么说,萧煜翎也该知道了,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呢?继续玩这种看不见的游戏?”   这句话,问的梁霁无话可答,只能摇头一笑,“看不见的游戏,是呀!”梁霁兀自感慨着,“即便我如何的长袖善舞,终究也不能面面俱到,有一些事我想在我还能做到的时候,全部都安排好,但是有一些是我不能做到的,我还是想麻烦你!”   梁霁顿了一下,“或许就以我当年帮你燕云破敌之功,讨这一个人情吧!”   萧承佑这下真的不明白梁霁到底在说什么了,梁霁从来都不是居功自傲的人,当年在燕云破敌之时,封功论赏的时候,梁霁也未曾有过半点居高。但是现在,他居然自动提起当年之功,还向他讨要人情。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萧承佑小心翼翼的问着,“你我之间的交情,早已经是过命的了,你要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一声,哪怕兵发汴梁,本王也绝不吝惜。”   梁霁摇摇首,从萧承佑的话中,却有了莫名的一丝安慰,“没这么严重,我只是想,今后我手下这帮人,如何安排一个好去处!”梁霁望着一直守在街口的再云,眼里丛生一股不忍,“我将沐儿托给靳云锋,靳云锋以后我不想让他再在这个漩涡里转了,他只要这辈子照顾好沐儿就算了了我的心愿了,但是,再云,宫瑾,以及其他的人呢?”   “你没打算让自己全身而退么?”萧承佑勃然起身,“梁霁,你到底在想什么?”   梁霁环顾了四下,幸好此刻驻足的人已经离去,否则萧承佑的这一句呼唤,却会让他带来不少的麻烦,他瞪了一眼萧承佑,“我如何全身而退,说句白了,我只是个废人,想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都难,你还想我如何为自己计算未来。”   萧承佑怔住了,他没想到一向淡然的这个人,居然在骨子里会是这样的看待自己,越是没有后路,就越将自己往悬崖上逼,“何苦呢?”萧承佑无奈的道,坐了下来,狠狠的将一口酒浇进肚内。   “是呀,何苦?”梁霁也苦笑了一声,随手端起红泥小炉中的酒,滚烫了的水,温着那个酒瓶,梁霁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烫,已经麻木的感觉,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的饮着。“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所以现在想喝酒就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笑到最后,所以我现在想快点将形势定下来,将箢明拉下来,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给那些跟随我的人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所以我想请你帮我给他们一条后路,这就是我所有的心愿了。”   一杯酒,尚未偿尽,斯人却将后话托尽。   悲凉此刻,只有一壶暖酒,飘香在鼻息之间。   萧承佑突然一声怒吼,起身将那桌子掀翻,全部倒落在地,只有梁霁手上那一杯温酒,没有遭到任何殃及,但却在梁霁的手中波动着,圈圈涟漪,似乎昭示着梁霁此刻的内心。   “话说尽了,就绝了,是吧!”梁霁苦笑,将那一杯酒凑进唇边,欲以饮下的时候,却被萧承佑狠狠一推,仅存的一杯酒,也这样倒在了地上,一滴不剩。“可惜了,黎云姑娘的一番功夫!”梁霁感慨道。   “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你还饮酒!”萧承佑朝他怒吼,按捺不住的,双眼瞠到最大。“我真想当初在燕云就把你双腿打残,本王宁愿养你个废人一辈子,也不愿看自己的兄弟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真当你是在世诸葛,什么事都能算尽的么?”   “帮我一把!”梁霁不理会萧承佑的怒不可竭,依旧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今晚,韩慎肯定会派人去箢明那里劫狱,萧煜翎那边也不会闲着,那个人是我父亲恩师之子,我必定要救的,你去想办法拖住箢明,哪怕烧了她的凤栖宫也行。”   “你还想干什么,收手吧,我什么也不想要,你和我回燕云养病,好么?”萧承佑的话说得有点颤抖。像他之前所说的一样,兄弟两人,从进京到现在,就没能好好的相聚畅谈一番,他也不想进京的这段时间,竟然能让梁霁沉迷在朝堂的斡旋之中,一发不可收拾。   梁霁又何尝不明白,这样的情况已经是泥足深陷了,“我抽不了身,也不想抽身了,若你我真是兄弟,你就一个让我瞑目九泉,而不是抱憾终身。”   萧承佑几度将话哽在喉头,却不忍说出来。别人不明白梁霁或许情有可原,但是他们是共过生死的兄弟,诚如梁霁所说,他不会看着他抱憾终身,但是有怎好忍心叫他看着兄弟瞑目九泉。   两边,都是依违不可,如何取舍?   萧承佑突然,将全身的紧绷都放松了开来,兀自站在大街上笑了起来。旁边的路人,看着这两个暖天生炉,又此刻在大街上如疯似癫的人,纷纷避走不及,谁还敢接近。远处,再云看着两人的吵闹,唯一一次,再云没有追赶过来。   因为他知道,萧承佑和自己一样,绝对不会对梁霁做出什么事的。   笑够了,疯够了,萧承佑将手一拍梁霁的肩膀,径自朝着刚才来时的路,孤单走去。   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在这茫茫长街上百般聊赖,无处可依了。   黎云回来后,看到依旧站在那凌乱的摊前怔忡的梁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梁霁无奈的笑了,只好道了声歉,又将酒钱还了,便与再云一同走往与萧承佑不同方向的宫门中去。   这日回去之后,梁霁依旧如同前些日子一样,将再云关在房门外,自己点燃那一室熏香,将自己沉浸在其中,属于自己的一片静止的空间。   再云不肯离去,自从知道了梁霁所用的熏香之利弊后,每一次梁霁将他关在房门外的时候,他便一直守候在门前,如何也不肯离去。   氤氲的香气中,梁霁却不断的回响起萧承佑今日的话。   如何,如何不想。   他如何不想,能以一个平常人的姿态,肆意的过完这一生,但是,世事如棋,又岂是他所能左右。就连最是平常的,康健在世这一小小的心愿,也是奢望。   也只有这一次,在房门外的再云隐约听到了房中有哭泣的声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   夜幕,终于降临,那一室的氤氲散去之后,开门而出的,又是一付神清气朗的模样。只是再云,却没能守到梁霁出来。   这一夜的到来,是多少人的期盼,就连天阙之中的九五自尊,此刻也在盼望着,希望柴武能够顺利的将轩锦愈救出来。   只是在一切静寂无声的时候,却从凤栖宫那边传来了呼叫的声音,“着火了,救火,赶快救火呀!……”   漫天的火舌,片刻之后便烧红了整片天,所有人都在惊慌的时候,只有守候在自己清冷的院子中的梁霁轻笑了一声,“他还真的将凤栖宫烧了!”   而在天阙上等待着的萧煜翎,也在这一刻笑了出来,“居然着火了,太好了……”   凤栖宫前,箢明却是镇定的看着眼前火势的揣急,如何这么容易的就将整座宫殿烧成了这付模样呢?   “救火,快点救火……”   “……”不断从耳边传来的呼叫的声音,竟然让箢明觉得烦躁,怒喝了一声,周围救火的宫人太监们都错愕的停了下来。“不过一场火,又不是逃亡,着什么急,烧就让它烧啊,我看它能烧多久!”   箢明的雷厉风行,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就连救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无数的人,都跟在箢明的身后,静静的看着这一场大火的蔓延。   整片天,漆黑的上空,再见不到任何星子。除了黑烟笼罩,就是红光噼啪,让人看得心惊。   “到底是谁?”箢明不断的揣测着,“谁这么狠,一把火烧掉了本宫的凤栖宫。”   这时,苏沐从箢明的身后过来,看着眼前这样庞大的火势,心中不免一震。箢明看到了苏沐,心中一叹,将苏沐拉了过来,安在怀里。“当年你娘还在的时候,宫中也有过这样的一场大火,因为那场大火,结就了你娘和你爹的姻缘。”   箢明感慨着,苏沐却是一愣。她在蜀中的时候,爹娘从来不与自己谈及自己的过往,“爹娘在沐儿的心中,是江湖中的人,沐儿从来不知道,在皇宫中的娘亲,会是怎么样。”她笑了笑,似乎有种将箢明当成自己母亲的错觉,“或许,会和姨娘一样吧!”   箢明人有种心软的感觉,或许在那样大的火势下,无论多么厉害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渺小,在这一刻,她也似乎将苏沐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沐儿,过些日子,姨娘便为你张罗婚事,可好?”   苏沐没有什么反应,但反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为了梁霁才来京师的么,现在已经找到了,如何不好呢?   箢明笑了,在这笑中,映着火光,竟然有着一种让人看不到的狠决。   大火的另一边,又是另外一番龙争虎斗的形势。   再云一直守候在黑暗之中,至少,从他眼前过去的黑衣客就已经有两个了,按照梁霁给他的话,有韩慎的一拨人,也有萧煜翎的一拨人。只是让再云没有想到的,竟然还有一个人,也会到这里来。   靳云锋!   宫里的死牢,不比外边,尚有一丝光亮照得进去,宫中的死牢,名副其实的死牢,给人的感觉都是沉闷得几乎窒息。   靳云锋在踏上这片领域的时候,天生的直觉和敏锐,使他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就在自己踏进死牢门口的第一步的时候,一颗石子朝他打来,利落躲闪,不能伤他分毫。   “谁?”靳云锋的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黑暗中,再云既然是靳云锋那边的人,也不隐藏自己的行踪,落到靳云锋的面前,“是我!”再云打量着靳云锋,神色中有着距离,“公子并没有命令你来这里,你为何却出现在此呢?”   靳云锋一个为难,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箢明派我来看守的,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   再云稍微有点释疑,“这个人公子是非救不可!”   靳云锋有点吃惊,“但是这个人我却不能丢,这是箢明在试探我的行径。”靳云锋自然明白梁霁将他安插在箢明身边的意义,“如果我看丢了,箢明如何不对我起疑,即便我现在留在她身边,她也未必全信得过我。”   再云哼了一声,没有和他多纠缠,“里面进去了两个人,你等下将那犯人让我带走,剩下的两个你抓去给箢明,随她处置,这样你不就可以脱身了!”   “说得轻巧!”靳云锋反对,“公子的命令,无论如何,得让箢明相信我,无论她的什么吩咐,都要做到。”   再云似乎有点怒意了,“公子也吩咐,无论怎么样,也要将轩锦愈救出,哪怕杀再多的人!”   两个人的对峙,似乎没完没了。   牢房内,却传出来了打斗的声音,将目前沉重的气氛给打散。“先收拾掉他们!”两个人都饶有默契的开声。   第十五章 红藕香残玉簟秋   “先收拾掉他们!”两个人都饶有默契的开声。   黑暗之中,只有靳云锋的身份是亮敞着的,但是其他的人,谁都分不清彼此谁是谁,所以在打起来的时候,靳云锋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出手。   两个黑衣人,在打斗的一刻,忽然在那肩上的轩锦愈一醒,将众人错愕在原地。几个人如此一番斗争,渐渐的高低便分离了出来。   靳云锋与再云两人身手相当。在与那两个黑衣人过招的时候,再云就已经从其中一人的身手看出了,当中一个就是柴武。而柴武会出现在这里,再云和靳云锋都不会惊讶,那么另外的一个,就是预料中的,韩府派来的人了。   远处,火光漫天铺卷,星星红艳在夜色中,照亮了此刻打斗的几人。火势的狂乱,将这边的嘈杂的声音尽数给掩盖了过去。   但是,周围的动静,却是过分的安静。这里是皇宫中的死牢,更是箢明一手设立的死牢,照理说应该是禁卫重重,想闯进来都非是容易之事。   如今他们这几人在这边混战了这么久,这般动乱,即便远处火势冲天,但是,也不可能将那巡逻的禁卫军的眼睛给蒙蔽了过去。   这一场架,越是拖延,在场所有的人都越是心惊胆战。   周围没有人,明显是故意撤去的,而留下这样一个没有半点防卫的死牢来给他们劫,明显的,就是请君入瓮的做法。   几人似乎都不是不明智之人,一番打斗过后,都意识到了目前的情况,皆都停下了手。“只要你们不打囚犯的主意,我可以放你们安然离去!”最先说话的是靳云锋,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刀子一样,划开了这几人所迸射而出的斗志。   数人沉默,无语相对。   靳云锋慵懒的一笑,“看样子,是谁都不肯退让了是吧?”他问着,但是手上却不再稍停,出手便是攻击过去,却是有意无意的避开着再云。   众人几番盘桓,又是无果,只是招下见真章的东西,其中有一个人便已经开始慢慢的败了下来,几人形成一个互打的状态,场面的混乱,简直比凤栖宫那边大火的形势还要恶劣。   凤栖宫边上,救火的宫人们已经在箢明的怒喝之下,停止了救火的动作,都静静的站在箢明的身后,睁着眼睛看着那偌大的凤栖宫在这片火舌中烧成灰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西疆来使的皇子和公主在宫中听到了消息,也是急急的朝着凤栖宫这边赶来,看着这片火海的蔓延,周围人也不急着救火,阿蛮公主不禁感慨了一声,“大梁不愧国势雄伟,这么大的一座宫殿这样白白的烧掉也不心疼,居然还在这里观看,阿蛮好佩服呀!”   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但是却听得箢明得意了起来,她转向阿蛮公主。“公主,大梁国力,即便再烧十座凤栖宫,那也是有的,公主少见多怪了。”   阿蛮似乎也没有心思和箢明斗什么嘴皮子,忽然发现箢明身边的苏沐,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这位姐姐好是眼生啊,可是新来的!”   箢明望了一眼,知道苏沐对这公主的热情有点适应不过来,便替她解了围,却也说了个谎,“这是本宫新收的义女,名唤苏沐!”   “我叫阿蛮,!”阿蛮自我介绍着,但是却没有发现身边兄长在听到苏沐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忽然变了一下,以着一种别样的眼神看了苏沐一会,才转过头。“公主真有福气,苏沐姑娘清秀可人,必定是公主心头宝贝!”   箢明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忽然好似兴起的模样,“既然大家难得在这里相距,本宫总不能叫来使与本宫在这里观火吧,不如趁着现在夜色清凉,我们一起步至皇帝的宫中,大家一聚如何?”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赞成。   只是萧煜翎在见到箢明与西疆来使的两兄妹到来的时候,心中却突然莫名的担忧了起来。不为其他,就是因为今晚他派柴武前去劫狱,如果成功的话,柴武必定带着轩锦愈朝这里来,如果到时候刚好撞见了箢明等人,那时候不打自招,岂不弄巧成拙了。   只是他们既然已经到来,萧煜翎身为一国之君,如何都不能失礼于人,但却一夜心不在焉,左顾右盼。   箢明似乎看出了萧煜翎此刻的坐立难安,浅笑一声,打着趣揶揄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大火烧着的是姑母的凤栖宫,又不是你此处,怎的你显得比我还要焦急的模样。”   萧煜翎闻言,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点浮躁了,遂随便应了几句,搪塞了过去。   苏霍却不以为意,“中原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女子在侧,大梁天子也终究是个精力旺盛之人,难免会有点心不在焉,这个理解,这个理解!”   苏霍话中的意思,暗指的是他的妹妹阿蛮。但是萧煜翎心中早有所属,而且苏沐此刻也正在旁边,被苏霍这样一说,萧煜翎当即却没有想到他意指的是自己的妹妹,却是自顾自的,顺理成章的望向了箢明旁边的苏沐。   而这一切,也全都落在了箢明的眼中。   要说无意,那是骗人的。   几人趁着夜色,在越聊越畅之下,竟然也应了苏霍提议的把盏夜谈,一席宴席大开,几人全都各有心事。而借着这一次宴席上,苏霍的作风却更是大胆,朝萧煜翎道:“皇帝陛下,苏霍自知才貌平平,于日前求婚于箢明公主殿下而不遂,自然怨不得人,但是皇上方当年少,却迟迟未肯纳后,想必眼光是高人一等的了,苏霍今日却要向皇帝陛下举荐一人,……”   苏霍说这话的时候,阿蛮心中明了,箢明心中明了,萧煜翎的心中更是明了。   苏霍推起自己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妹妹。平时那个豪放的女子,此刻在兄长的这番话下,竟然也变得扭捏了起来。   “咱们是大丈夫,也不扭扭捏捏的,我苏霍就有话直说,我们西疆连年来受内患所扰,父亲在此时也是油尽灯枯了,只等我兄妹与天朝结成秦晋之后,我苏霍回去好一举铲除内乱,这事,还望皇帝陛下肯允。!”苏霍拍着胸脯道:“我的妹妹,论起相貌才学,怎么也不输给中原的女子,陛下,两国邦交,这个亲家,咱们可就一定得做了。”   萧煜翎早知道这样正面相对的一天肯定会来,但是现在要突然拒绝,又显得过分的唐突,且对方的身份是他国来使,究竟要如何应答,才能圆此刻的场?   就在萧煜翎沉吟的时候,箢明却替他开了口,“皇帝是个明君,自然懂得权衡利弊,这桩婚事,本宫就权代皇帝替你应了,……”   “姑母!……”萧煜翎一惊,他自己都还没怎么策划好该怎么做,但是,现在这样被箢明一句话应了下去,他又该如何是好。他望着旁边的苏沐,心痛着,却发现苏沐似乎没有什么感觉。   箢明岂会不知道萧煜翎此刻在想着什么,但是就算是这样的话,她也有手段制住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方锦玉,那是佩戴在轩锦愈头上的东西。萧煜翎在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蓦然无力的坐了下去。   原来,她一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苦笑了一下,萧煜翎还能说什么,一切只能依着箢明的意思,“西疆公主德才兼备,朕若能有妻如此,此生又夫复何求呢?”   这话一出,阿蛮娇羞得几乎要躲进自己兄长的怀里了。而箢明则是满意的笑了笑,“本宫还有一桩喜事要来宣布,趁着天子大喜之日,本宫也想为我的沐儿将亲事办了!”   萧煜翎今夜震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是他万万不会想到,箢明除了要左右自己的终身之外,居然还要左右沐儿的终身。   但是看到沐儿的表情,明显的也是和阿蛮一样的娇羞,当即也是明白了什么。   她不辞千里跋涉,从蜀中赶到汴京,为的,不也是找梁霁么?如今找到了,百年大事,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萧煜翎终究还是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沐儿呢,她不是有父母吗,父母健在,如何不先询问一声,再做定夺。”   “不必了!”箢明如同嫁自己女儿一样的,执起苏沐的手,“本宫与沐儿的父母,关系如何,想必皇帝比我要更加清楚不过了,沐儿的婚事,姑母可是完全可以做主的,相信沐儿的父母也不会反对。”   “而且,他们这段姻缘也苦求了八年才能得偿所愿,皇帝难道不为他们高兴吗?”箢明问着,但是却更像的是在嘲讽萧煜翎的自作多情。   事已成定局,苦求无益!   几人在几巡酒后,都显得有点意兴阑珊了。箢明却发话,今夜得重新整理一座宫殿出来,便借机早早的离去。而箢明离去之后,西疆两兄妹与皇帝聊了一些国事上的话题,久了就也起身告辞了。   而苏沐,一直是酒桌上最安静的人。   在此刻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也想离去。却被萧煜翎一把抓住,借着几分酒意强行将她揽入怀中。   “煜翎哥哥,你醉了!”苏沐有些惊慌,她料不到萧煜翎会突然这样,闪躲之下,离萧煜翎又远了几步。   萧煜翎带着泪,“沐儿,现在再不好好的将你拥入怀中,此生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了!”他吸了一口气,仰起头,将那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收了回去,“我将娶,你将嫁,只是朕的心思,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机会让你知道。”   “你可以苦等了梁霁八年,朕也是思了你八年呀!”萧煜翎端起酒杯,再次将那酒猛饮而下,“当年在蜀道上的相遇,或许那是上天注定的一种缘分,你与梁霁的定情之物会落到朕的手中,朕那时候就肯定相信,冥冥之中这是天意,所以朕这些年一直没有立后,你可知道,这个位置,朕是为你而留的。”   “不,不是这样的!”苏沐摇着头,“煜翎哥哥,你喝醉了,你即将要娶西疆公主,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沐儿说这样的浑话,这样对公主不公平,也玷污了你我之间的友情!”   “屁!”萧煜翎顿时勃然大怒,酒意趁着此刻的片刻松弛,顿时全部上脑,“轩锦愈在她的手上,我不得不答应,我负不得天下,但是沐儿,朕也不想负你,倘若此生能不生帝王之家,朕唯一的心愿,便是与你终老蜀中,不问世事,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   萧煜翎失笑了几声,又将酒灌下,“你从来都没有,当年蜀中,相隔渺渺万里,你情思所牵,心之所钟,从来不在朕的身上,只在梁霁的身上,梁霁,梁霁,哈哈,哈哈哈,……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这一句久久缠绕不去的话,也将苏沐困惑了,她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我在当年就与梁哥哥定下了终身,沐儿的此生,只属梁哥哥所有。”说罢,沐儿一笑,垂下了头,顿时有种风情万种的错觉,竟然教萧煜翎看得痴了。   只是,这万种风情,却始终非他所有。   就在苏沐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莫名的,萧煜翎有种此生决绝的错觉。竟然伸出手,将苏沐拉近了自己的身旁,也不顾苏沐的反抗,径自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低头吻下,在那娇嫩的红唇上不断的掠夺着。   酒气,突然在鼻息之间来回,任苏沐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萧煜翎这双有力的臂弯。   就在贝齿被他唇齿撬开的那一刻,苏沐不知何时竟然腾出了一手,火辣辣的一巴掌,打在了这个醉意大甚之人的身上。   酒醉在这一巴掌下去之后,顿然清醒,萧煜翎眼睁睁看着苏沐离去的身影,蓦然之间无比的酸涩,竟然再也没有颜面去挽留她什么。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萧煜翎一个瘫软,自己跌倒在地,却一味的掌刮着自己的脸颊,“萧煜翎啊萧煜翎,你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呀!”   夜寂寂,凌乱的宴席,萧煜翎也不让宫人前来收拾。直到下半夜,一抹黑影彭然从宫墙上翻落,利落的进到了萧煜翎的寝宫当中,当他看到这一派凌乱以及萧煜翎颓废的坐在地上,一身酒气久散不去的时候,那人扯下了脸上的面巾。   柴武半跪在了萧煜翎的身边,“陛下,出了什么事?”   柴武的这一句话,将萧煜翎一直涣散的眼神凝聚了回来,他看到了柴武平安的回来,顿时一笑,心想,这一切或许在这一刻,才能让人感到安慰吧!“怎么样,营救得还顺利吗?”   柴武没有回答,在萧煜翎的注视下,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萧煜翎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的无力了起来,但是,却依旧拍了拍柴武的肩膀,道了声,“朕知道,你已经尽了力了,不必自责,朕不会怪你!”   柴武没有见到过萧煜翎有过这个样子,就连当初那么多年,在箢明无止境的压制下,也没有看到他有这么颓废过的一天,不禁有点担心。但是却是否了萧煜翎的话,“不是的,皇上,轩锦愈公子虽然没有被微臣救出,但是却被高玧所救,所以陛下现在可以放心,轩公子此时此刻,应该是再安全不过的,高先生定会保他无虞。”   萧煜翎如死的眼神,听到了这话之后,稍微有一点缓和之色,“高玧,高玧么,他会出手吗?是呀,朕怎么将他忘了,他虽然是个病君子,但是,智者更比武人还要多谋,朕怎么就偏偏忘了他呢!”   柴武扶起萧煜翎,没有理会他此刻说话已经有点消沉和飘飘然了。“是臣去请他帮忙的,抢夺轩公子的人,不在少数。属下与高先生的护卫交过手,自然认得他的招数,所以在最后,我与他联手,我掩护他,他带着轩公子走。”   萧煜翎点点头,赞许的道:“那个护卫,确实是个好办事的人!”萧煜翎看着柴武,止住了一晚上的聒噪,静静的,如同对着自己的父亲,诉说心中苦闷一样,“我要娶那个西疆公主了,你应该知道的,朕喜欢的是沐儿,朕真的好想好先她,可是,她也要嫁了,嫁给梁霁!”   梁霁,柴武的眉头一蹙,“梁霁不是……”他说到一半,话却止住了,他忘了,萧煜翎还不知道高玧才是真正的梁霁,而且现在也不能让他知道。   萧煜翎是个干大事的人,他还有国家的重担在身。   如果,现在让他知道高玧就是当年与他结过生死之仇的话,他难保萧煜翎会像现在这样信任梁霁,而去信任萧煜翎。   梁霁是把利剑,他非得好好的利用不可,哪怕这是一把嗜血的剑,他也要好好的利用他,帮萧煜翎将身边的祸害斩除,再用自己的血来喂这把利剑。   这就是他的忠诚!   等到柴武再次看望萧煜翎的时候,萧煜翎却已经趴在桌子上,醉倒了!   “可怜了这孩子!”柴武感慨着道,“皇后娘娘,您的孩子,再过不久,也就不用再受这样的苦了!”柴武对着茫茫夜色,暗自感慨着道。   第十六章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圣上大婚之时,一旦诏告天下,纷纷有人质疑:如何立后这等大事,偏偏却在一夜之间敲定。而后位人选,历来在皇家典里例当中,都是从朝廷三品官员以上,谁家尚又及笄之女,又待阁闺中,便将女子时辰八字送进宫中,再一一选拨,最后才敲定皇后人选。   如今这一切繁务,在这一道圣谕诏告天下了之后,便纷纷议声不断。   这一日,皇宫之中尽是剪彩铺张之事,梁霁却突然在皇帝下朝之时造访,名为送礼,实则在见到萧煜翎的同时,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他这一次来,是想将轩锦愈的情况递交给他。   萧煜翎遣去了随身宫人,与梁霁一并坐下。梁霁在环顾了四下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笑,“圣上怎会完婚得如此急促呢?再者以高某的眼光看来,圣上并不满意这门亲事,何不搪推过去!”   萧煜翎沉闷的郁气,在这一刻才有得稍微一吐的时候,“朕何尝不想像先生所说的那样,只是以先生之才智,应该知道这个中原因。”   梁霁颔首,表情默然,“其实皇上大可放心,家父生前也是轩胤老先生门下的弟子,高玧无论如何,也会保全轩公子的,陛下又何必作此牺牲呢!”   萧煜翎苦涩的摇了摇头,“这些年,姑姑的势力已经遍及半个朝堂,而另外半个,则在承明王叔和韩慎两人的掌控之中,现在承明王虽然就法,但是却落在了韩慎的手上,于朕而言,将轩锦愈藏于何处都不是个安然的地方,那么,既然是这样,何不向姑姑讨个人情,她遂了心意,而朕又能不提心吊胆的,天天估计轩锦愈的安慰,这样会让朕目不暇给的。”   梁霁明白萧煜翎的想法,将目前的形式点明,“箢明目前惧怕的不是轩门的旧案被翻,而是怕边关一旦失事,那么朝廷的制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必定远在边关的韩竣有着生杀的大权,那个时候,无论怎么样,他或许会听从个韩慎的话,先调兵回京,等将箢明治下之后,再一力对外,这也不失为一种力量和手段,更重要的是出兵的时机。”   萧煜翎赞同高玧之话,但是心中此刻却不想因为自己的大婚,而如了箢明之意。梁霁在一旁,洞察了一切。笑了,他对萧煜翎道:“皇上,或许,你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皇后你建议照纳,权当如您所说,是换以轩锦愈安全的一个砝码,但是你也可以让这场战争挑起来。”   “怎么挑?”萧煜翎的情绪,顿然如同个古井死波,被投下一颗石子一般,溅起了不小的波澜。   “若是大皇子死在汴京,你说西疆会如何抉择?”高玧轻轻的提点。   “你的意思是?……”萧煜翎突然因为梁霁的这一句话,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公主在这边,又是大梁之皇后,难道会善罢甘休么?”   “不善罢甘休又如何?”梁霁却是将萧煜翎的话反问了回去。“她既然嫁在梁室之中,便是梁妇,自己的兄长不明不白的死去,身为大梁国君,表面上的追责,肯定是得最卖力的,但是在此同时,边关烽火又急,他们打着为大皇子复仇的旗号而来,你猜公主是会背弃自己的夫家回到西疆呢,还是留在夫君的身边,等待战事结果呢?”   萧煜翎突然哑住了,他看着梁霁,对这个斯文得几乎让风一吹就能倒下的病君子,所提的建议,却是让人如此胆颤心惊。   梁霁看出了萧煜翎的神色不定,又补了一句,“即便公主肯舍弃夫家回到西疆,凭她一个已然嫁过大梁国君的身份,你觉得西疆人会再信任她吗,她又会笨的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吗?”   萧煜翎咽了一口气,抬首望着梁霁,问了一句,“依先生之见,什么时候动手最合适?”这一句话问出来,也就代表了,他接受并且默许梁霁的这个建议了。   “大婚之夜!”梁霁没有丝毫的含糊,“只有趁着皇上和西疆公主的大婚之夜,全城戒备最宽松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在那个时候向西疆皇子动手,而皇上就更是不会让人怀疑到!”   这是最两全的做法。   “细节如何?”   “色诱!”   ……………………………………………………   黑云滚滚,暗布京城。   就连箢明这一边,也不得安宁。在连日赶工修筑凤栖宫的时候,箢明竟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搬到了佛堂静养。   而靳云锋自从与箢明回复了‘母子’的身份之后,便依循着人道,每日向箢明请安。   “最近韩慎那边,如何动静?”箢明跪在佛前,虔诚的祷告着,苏沐在一边泡着清茶,递给靳云锋,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刻,却又同时回避了过去,举止神情之间,半点没有即将新婚夫妻的感觉。   靳云锋接过苏沐的清茶,却不饮下,只是回箢明的话,“那夜劫牢的人中,是韩慎的人马?”靳云锋没有将再云以及和再云联手的那人给道了出来,也正好应了再云给的那个馊主意,将所有的过错全部推给劫牢之人。   谁都没有看到箢明的眼光暗了一下,复又回复了平时的冷静,起身坐到苏沐的身边,浅啜了一口清茶,“也罢,既然劫了就教他劫去,想必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她看了苏沐一眼,“倒是你们小两口,新婚在即,怎么见了面如此生疏,莫不是我这个做母亲在你们面前,羞涩不好意思么?”   这话一说,苏沐和靳云锋两人都垂下了头。箢明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话题转到他们新婚的布置上,“我也将你们大婚的日子选在和皇帝大婚的同一天,到时候宫里一并热闹了起来!霁儿呀,你也该尽早建功立业,好有自己的官爵,免得教沐儿跟着你受苦才是!”   “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与箢明多聊了一会,靳云锋按照平时的惯例起身,“军中一向严谨,孩儿也不可在宫中多留,就先告辞了!”他望了苏沐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在箢明应允了之后,便转身离去。   “唉,这么多年没见,居然连我这个母亲也生疏了,沐儿,你说好笑不?”箢明若有所思的问了这么一句,看着苏沐,一双眼中有让人琢磨不透的神采溢出。   苏沐只是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人或多或少会改变的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也是停留在和梁哥哥相遇的时候,这么多年再次遇到后,我也没想到他的性情会变得如此。”   箢明淡淡的笑了一下,起身拉着苏沐到内阁的妆台前,为苏沐簪起一朵花,“沐儿,你是苏岩的女儿,我自然也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要是日后姨娘做出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你会怪姨娘吗?”   “姨娘在说什么呢?”苏沐一时听不动箢明的话。“进宫以来,姨娘都是在保护着沐儿,又怎么会伤害沐儿呢?”   箢明一笑,似乎很是满意苏沐的清纯,“是呀,姨娘怎么会伤害沐儿呢。”她静静的帮苏沐继续簪花,但是心里却不断的在翻涌着,“那么到时候,你也就不要怪姨娘了,梁霁是姨娘的一块心病,姨娘不会让这病缠绕得太久的。”   与箢明交谈了一会,苏沐便起身要往厨房,做一两样糕点过来,在花园处,却被人一拉,苏沐一惊之下想大喊出声,却发现是那靳云锋。   “靳,……梁哥哥,你不是回去了吗?”   靳云锋朝周围望了一下,确定无人,才放开了苏沐,“我,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呢?”苏沐问。自从进宫以来,她确实是没有真正的和他正面聊过一次,包括这次箢明下主意让他们两个成亲,两人也一直保持着相应的距离,话无多说一句。   “我……”靳云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苏沐的清颜,瞬间脸上稍红了起来。他知道梁霁的意思,也是要他和苏沐成婚,但是说一句心底话,他不是不钟情于这个清灵的女子,之前是因为梁霁的原因,但是现在有了梁霁的话,他才敢真正的面对自己心中对苏沐的感觉。   但是在靳云锋看来,他更愿意承认这不是一场在梁霁的掌控中的阴谋,或许他更想苏沐会真心的喊他一声:相公!   “我想问一下,你是真的想和我成亲吗?”靳云锋酝酿了许久,终于将这话问出。“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下,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觉,不是停留在以前的梁霁的感觉,而是我们在京城相遇过后,你是怎么看我的!”   苏沐想不到靳云锋会突然这样问,“梁哥哥,我……”   靳云锋看着苏沐的怔忡,笑了一下,“如果你并不想与我成亲,我不会勉强你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梁哥哥!”苏沐突然将靳云锋抱住,忍不住在他怀中啜泣了起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也好乱,我只知道,我不想放开这段感情,你问过我,女子示足于人前,代表的什么?”   “那时沐儿愚昧,并不知道你话中的意思,但是现在,但是现在我懂了,……”苏沐眼中雾水,动情时刻,却让靳云锋忍不住想退缩。“现在沐儿明白了,只有妻子,才能将裸足示于夫君之前,沐儿明白了。”   靳云锋苦笑了一声,忍不住心中惆怅,“现在明白了,是呀!”他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与苏沐再度保持开距离,却是轻轻的伸出手,为她擦拭着泪水,“我也是爱着你的,或许我不如你儿时那般海誓山盟,但是我也想好好的照顾你一辈子!”   苏沐看着靳云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垂着首,继续用手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水。“我不会负你的!”   靳云锋一怔,因为苏沐的这一句话,心中猛然一软。   “梁哥哥!”   突然,靳云锋又是无声苦笑,“沐儿,好好的,别哭,哭是对月亮的亵渎!”他一只手抚上苏沐的脸颊,无限爱抚。“你是个好女子,我何德何能,能与你厮守终身!”他这次,却是主动,将苏沐揽在怀中。   心中,却是下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定:哪怕是,一辈子假装你心目中的梁哥哥!   而靳云锋在别过了苏沐之后,也并无回到炽焰军中去,却是来到了良驹的那所小院中。当靳云锋到那的时候,梁霁还在萧煜翎那边,只有再云被梁霁留下看守。   而再云在前些日子劫狱的途中,因为靳云锋的阻挡,便一直记恨在心。在再云的心中看来,只要是阻碍到他执行梁霁的话的人,无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别的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那都是对自己主子不忠的行为。   对于再云这样的脾气,靳云锋自是再清楚不过了,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置之不理。   而靳云锋一直在那与再云两个人,半句话也没有,一直等到接近晌午十分,梁霁方才回来。在看到靳云锋的时候,梁霁没有感到意外,只是与箢明问了同样的一句话,“韩慎那边怎么样了?”   “一直老样子,……”靳云锋停了一下,“公子,我……”   梁霁看出了靳云锋话中的迟疑,心中微微一个盘算,似乎也明白了靳云锋想说什么,只是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一切既然是我安排的,那么你也就不要怪我了,我看得出你对沐儿也是不错,将沐儿托付给你,我还是放心的!”   靳云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梁霁却已经将话说到这里了,自己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梁霁最后只是叮嘱了再云和靳云锋两人,“不要因为某些冲突而怪责对方,我现在最相信的就是你们两个,你们若不团结,那么只会让我更为难而已。”   再云看在梁霁的面子上,不得不遵从梁霁的意思,当场和靳云锋说了一句,却是含糊不清。只是再云能退让到这样的地步,谁也不会刻意去强求他此刻客客气气的。   最后,梁霁却是刻意叮嘱了靳云锋,“小心箢明!”   靳云锋走后,清冷的小院,今日似乎客似云来。而来的这个人,却是梁霁怎么也想不到的。   “高玧,我要成亲了!”这是苏沐在见到梁霁后的第一句话,她看到再云的脸色不善,也没有与他打招呼,只是继续说,“我找到了我的梁哥哥,我特地来感谢你,一路从蜀中到汴京的照顾。”   梁霁再次看着苏沐的容颜,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那夜醉酒之时,苏沐的话却犹言在耳,而这也是再云一直记恨苏沐的原因。   “这是好事,我会祝福你的!”梁霁只是淡淡的说,并无从表情上流露出半点其他的意思。   “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嗯!”   “能陪我出宫走走么?”   梁霁沉吟了一下,应了一句,“嗯!”   大街之上,依旧如同往日般热闹非凡。旋转流风飞花卷,落入凡尘化成尘。   大街上此刻的情景,正是如此,淡绿的身影,黛眉轻描,却最是一双明眸惹人心旌摇荡。以至于身旁那白衣寒士,时刻不敢与她双目相对。   “当日进京之是,你,我,韩骁三人,高头并辔,骏马嘶昂,没想到才短短数月光景,便有了这么大的转变!”苏沐边走边感慨,“今日与你出来,主要是想感谢你,陪我从蜀中一路走来,我会铭记于心的!”   梁霁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样的长街,几番兜转,却与苏沐兜转至城外一处清溪旁。此处静怡,却真是合了梁霁的心思。这阵子在宫中,确实也过得比往常都要压抑。   但是对于苏沐感激的话,他却如同没有听到的一般,只是在路旁一棵枯树上,摘下了前不久因为一场春雨而润之又发芽开出的一朵小花。   弯身,伸手一摘,便向鼻息下,轻轻一嗅,怜香不已。   最是堪那惜花客,袖手香,辗转流连,佳人鬓发香!   梁霁轻轻的为苏沐将那朵花簪至云鬓之间,轻笑了一声,“此生簪花,共此馨香,即便是来生,也足矣!”   苏沐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却是一路随着梁霁走,走近溪边,不少丛藕依水而生,远处采莲女忙碌,不时惊起溪中鸥鹭,飞了满天,舞了满池。   “高玧,对不起!”苏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使得梁霁一下子错愕,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又这样了。“其实今天梁哥哥找了我,问了我一句话,那时候,我也恍惚了。”   “我这到底是不是愚昧呢?但是我又制止不住,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霁看着苏沐的样子,心中一阵恍惚,竟然也有冲动,将这个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中如同棋子一样的女子揽入怀中,告诉她真相。   只是理智让他没有这么做,即便说了又如何,将来自己离去的时候,又会惹得她伤心,那时,谁又能在她身边,替他安慰着她。   江鸥,再度鹏飞而起,缭乱眼前景象。   梁霁轻吟,“朝别天子去,天涯寄意多。但见如不见,比国毗故国……”他转过头,问:“沐儿,若又一日我终将离去,你能否再到我坟前,为我再唱蜀歌?”   第十七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新秋陌上惹人愁,全然因为那一句,“若有一日我终将离去,沐儿,你能否再到我的坟前,为我再唱蜀歌?”   情脉脉,暗语诉谁听?两将错愕,一个是感慨不及,人生苦短;一个则是万语千言,情同陌路。责令怨谁,梁霁却只得在心中暗自谴责:无福消受!   “沐儿今日与你这番相见,一是谢过你过往的照顾,沐儿感激在怀,二则是想与你道别!”   “道别?”梁霁眉头一蹙,“沐儿想走?”   “是呀,我来京师也是为了找寻梁哥哥,但是帝都终究非我能长久湮留之地,若梁哥哥应允,我想与他重回蜀中,远离这京师繁华,斗争之地。”苏沐轻灵一笑,对着梁霁安慰,“你也莫要悲观,人生何处不是柳暗花明呢,像之前,大家不也一直都说梁哥哥死了么,事实证明,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梁霁低喃着这一句,苦笑,“或许吧!”心中却不断的苦涩滴血,:沐儿呀沐儿,若我得长命百岁,又岂会眼睁睁将你托付与靳云锋。   极目眺望,江鸥飞过之处,邻水依山陌上领,一芊芊倩影映入了梁霁的眼中,心中略微沉吟,瞬间而后,却是言道自己身体已经疲惫,苏沐闻言便也不与他多逗留,只是与苏沐言道:“沐儿,高玧暂时还有事,就不便与你一同回宫,你且先行吧!”   苏沐也不强求,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便自己回去。梁霁望了望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云的身影却蓦然从旁边树上点落在梁霁的身边,“公子,那人已经在楚馆中等候了。”梁霁点了点头,便也与再云离去。   只是,那邻水之丘上,那倩影淡雅,如同深山精灵,完全卸去了平日的艳丽与妩媚,在青山绿水之中,清素得如同那缟素之颜。   满山遍野,顿时清秋寂寂。在梁霁与苏沐的身影走后,那山上的女子,衣袖随风翩然而起之时,手上冥纸也随风而飞,翩然落在江溪面上,随水东去。   宫瑾凝泪双眼,不忍落下,望着江面上粼粼水流,压风低,却听闻得不远处有人山上的踪迹,且为数不少。宫瑾赶紧擦了擦眼角泪痕,提起那坟前小篮,转身便要离去。   却恰巧与那山上之人撞到,为首是黎云的兄长,——黎轩!   却说这些日子圣上筹备大婚,却不时有村民到衙门报案,说是这山上不时有猛兽出没,恳请衙门派人剿灭。适逢圣上大婚,京兆处也不想到时出什么乱子,那便不是担待得起的问题了,所以便遣了黎轩与一干衙役,前来此处搜查村民口中所说的野兽。   宫瑾不明所以,看到黎轩等人皆都提刀待旦的模样,不禁惨白了脸色,欲转身离去,不与他相碰面,但是却偏偏在他们分散寻找的时候,又与那黎轩撞上。   “姑娘,此处不时有野兽出没,姑娘孤身一人,又是弱质女流,最好少上山为妙!”黎轩原本对这个青楼中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在看到此时的她一身缟素,完全没有了当日相见之时的风华正茂。   现在犹如那风中落花,乱舞之际,还带凄然。   黎轩又看了看宫瑾身后那片坟丘,心中一凛,“姑娘祭奠亲人!”   宫瑾瞥了黎轩一目,本不想多言,但是却不知为何,在对上黎轩那双真挚的双眼时,却还是不自觉的“嗯!”的,应了他一声。   自觉触及她的伤心事,黎轩的脸色没有了当日的冷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只得作罢,只是再次叮嘱了宫瑾一次,“希望姑娘节哀,但是这山上确实不怎的太平,姑娘还是保重自己为要,去者已去,短时间内也不要上山来了。”   宫瑾凄然的一笑,摇了摇头,“不会的了,奴家今日前来,只是告慰那个人,有人肯为贱妾赎身,今后再也无面目前来极点了!”   有人为她赎身!   黎轩看着那惨绝的颜色,突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颔首,“既然如此,能从良是件好事,以后便好好侍奉夫家!”   宫瑾没有再与这个人多说什么,只是径自绕过黎轩走下山,心中却不禁的嘲讽:“从良,侍奉夫家,如何容易!”   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这初秋山上风乍紧,宫瑾在绕过黎轩之时,只觉眼前一晕,便朝地上倒去。黎轩伸手一护,扶住那飞柳薄絮。   “姑娘,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黎轩将手头公事交与下面之人,却与宫瑾下了山。原本同街而行,却还不怎么觉得尴尬,但是陪同宫瑾到了那勾栏楚馆前时,心中却忍不住踌躇,脚下不移。   “姑娘,这等地方,我进去多有不便,就此别过吧!”说完,也不等宫瑾道谢,他便转身欲走。   宫瑾看着那人憨厚的身影,开口问了一声,“你叫何名?”   黎轩沉吟了一下,回过头朝宫瑾一笑,露出那整齐呃牙齿,“黎轩!”   “黎轩!”宫瑾默默的将这个古道热肠之人的名字刻印了下来,“谢谢你,你是难得的好人,这种地方以后不要来了,名声不好!”   黎轩一怔,他突然对这个烟花女子有刮目相看的感觉,应了她一声,转头离去,谁也没有在开口唤住谁。但是一路上,黎轩的心情却有莫名的涨落之觉。   这个女子,或许也并不像那个地方那样肮脏!   进了楚馆,迎面而来的是那楚馆中的那一脸肥肉的嬷嬷,招呼着宫瑾,“哎哟,宫瑾,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房中都已经有客人在等待了!”   宫瑾瞥了一眼那嬷嬷,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疲惫之色却掩盖不住,只是按着额头,将那一阵不适舒解了下去,“嬷嬷去打发他吧,我现在不舒服,接不得客!只怕会怠慢了人家!”   嬷嬷一阵难为的颜色,更加关键的还是这次的客人出手无比的阔绰,她不忍心将那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宫瑾,你就帮帮嬷嬷一次吧,这次的客人,真的不能得罪!”   宫瑾讽刺的一笑,有点轻蔑的感觉,什么样的达官贵人她没见过,“这次又是什么样官衔的客人,能让见多识广的嬷嬷也哆嗦成这付模样。”   嬷嬷只求宫瑾能点头答应接客,任她话中夹了多少刺也没在意,“什么官衔我倒没问,只是一出手打赏就是千两,这样的客人,不宰白不宰啊。”宫瑾越听越觉得寡然,正当想走的时候,却听得身后那老鸨说了什么:“那人说他姓高!……”   宫瑾脚一住,脸色一僵,随即转身朝着那厢房走去,“我接!”   嬷嬷被宫瑾这突然变色的模样一怔,但是宫瑾的首肯是最重要的。宫瑾一答应了之后,嬷嬷也笑呵呵的与宫瑾一道前去。推开那门,房中却出乎了宫瑾的意料之外,除了自己的主子之外,却还有一个让宫瑾怎么也想不到的人,——萧煜翎!   公子怎么会带这个人到这里来?   但是还是镇定以对,“宫瑾今日身体不适,若有怠慢二位公子之处,还望不怪!”宫瑾微微福身,娇软之躯,迎下身段,却隐隐可见那酥胸若雪,暗藏蓓蕾的春光容色。   在这一刻,竟然连萧煜翎也不免为这个薄弱蝉翼的女子一怔,“不愧绝色呀!高先生不愧大才之人,竟能为我觅得这般人间佳丽!”   “或许您还不知道,这位宫瑾姑娘,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这身份对于你我即将要行之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梁霁示意宫瑾也坐在身边,却是对着萧煜翎道:“宫瑾之父,当年也是轩胤老先生门下弟子,遗孤残留,却沦落青楼。”   萧煜翎在听到梁霁的这话之后,脸色的神情却难以再自然,看着宫瑾,眼神之中再不是刚才的惊艳之色,换之的,却是一种悲伤的怜悯,“多少饱学之士,不该含恨九泉,身后遗孤,却还沦落到青楼卖笑之地,朕,朕……”萧煜翎再难将话说下去。   宫瑾却不以为然,看着萧煜翎的悲戚,不禁勾唇一笑,“但不知道二位公子将宫瑾的身世打探得如此清楚,却又有何贵干呢?”为了掩护梁霁的身份,宫瑾依旧是遵循着与梁霁素不相识的模样。“莫非,你们是朝廷中人!”   梁霁指着眼前的萧煜翎,“这位乃当今天子,迂尊至此,绝非只为寻欢,如此一说,但不知姑娘能否没在下话中之意呢?”   宫瑾紧咬着自己惨白的唇,说不出的愁肠苦涩,却猛然跪落在地,“陛下,宫瑾隐匿勾栏院中十余年,只为昭雪之日,陛下,做主哇,多少遗孤永无见天日之苦,都只为这一天的到来啊……”   纤柔女子,如此一番痛苦,萧煜翎虽为天子,却也难免眼中隐隐泛光,扶起那女子,“怪朕不力,无有回天之手,不得使当年落地人头再续。但是,朕一定会让当年惨案再见天日的。”   “今有一事,必得取你之色,方能使得,只要此事成功,当年一手将轩门八百门生处死的长公主定会大受动摇,朕此次来,也是想请宫瑾姑娘相帮!”   宫瑾抬眸,看了看萧煜翎,又转头向梁霁,得他颔首,她也下了决心,坚毅的点了点头,“无论何事,宫瑾都愿意!”   梁霁与萧煜翎两人都微微一笑,便将在大婚之日,如何安排她进宫,又如何安排她接近西疆皇子的身边,最后是行刺了西疆皇子之后,如何接应的问题。   而这一切的行动,梁霁都已经全部安排完妥。“宫瑾姑娘,你只要在子夜过后行刺完成,我的护卫会在北苑宫门接应你,所以你必须将宫中地形谨记,莫要出错!”   宫瑾一并应允,萧煜翎与梁霁二人也不便在外多逗留,便起身往勾栏后门而去,而柴武的马车早早的在那等候了。   梁霁躬身让萧煜翎先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疾行向那宫阙处而去。“朕实在想不到,轩门之后,在历经当年惨案,居然会沦落到此等地步。”   “不过,朕却更是担心,如果行刺当晚,宫瑾姑娘失手了,先生那时,有何对策!”萧煜翎担忧的问梁霁。   梁霁却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有自信,他的帷幄绝不会失手,但是,不怕一万,也怕万一,萧煜翎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梁霁在思量了一瞬后,狠下了心。“那么,她要是落在箢明的手中,要么不是死,就是出卖我们!”   “就没有别的办法?”萧煜翎急急问,梁霁所说的这两个下场,都不是他所想看到的,“朕依旧很是担忧,如果行刺不成功,那么后果,就对我们大大的失势了。”   梁霁紧蹙眉头,“还有一个,就是和上次轩锦愈的方法一样,救出来,别无他法!”   萧煜翎一听,心中的担忧全然释去,“原来先生早有准备,这样朕也不必怎么担心了。”   梁霁怔怔的望着萧煜翎,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那么你知道,你已经娶了西疆公主,这次你不再有箢明需要换取的东西,你觉得箢明会再次这么容易让人从她手里将猎物救走么?”   萧煜翎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上去,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梁霁笑了笑,“箢明的手段你该知道,这样贸然去救下的话,不用想也知道这幕后之手是你,你觉得那时的你,有能力迎接箢明的大力报复么?再者,行刺不成,边疆再次失势,朝中的形态却依旧是箢明和韩慎在制衡,那时候,你这个皇帝是有能力主战?还是有能力主和呢?”   萧煜翎彻底的无话可答,梁霁的咄咄逼人,不无道理,字字珠玑,将他反驳得体无完肤。“不错,那时一到,朕连下决策的权利都没有,这一切就白做了!……”萧煜翎苦笑着,“为了扳倒箢明,真的有必要流这么多血么?”   梁霁看着萧煜翎,从他那失落的眼神之中,知道他这一句话是出肺腑的。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眼光转至马车窗帘外,看着过往的风景,心中也是百转千回。   如何,他能不想,不沾血便得成功呢?   ………………………………………………   西疆公主大喜,因为与西疆那边通信相报,在驿使一来一回之间,便要阻隔些许时日了。在这段日子里,宫里也正好趁这空档间筹备皇帝的大婚。加上苏沐和靳云锋两人的婚事也在箢明的主意下,同日举行,一时间,宫中变得热闹了起来。   而箢明也在宫外赐靳云锋府邸一座,允诺两人在宫中成亲之后,便一并搬往那府邸中长住。   阿蛮公主自从婚事一宣布之后,便一直腻着苏沐,要苏沐教与她一些中原的规矩,以她的话说是,“要是在大婚当日,本公主出糗了,那时岂不贻笑大方。”   于是,在众人忙着大婚的时候,两个新娘子却忙着怎么互相传授心得。   但是在与阿蛮相处的时候,苏沐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起那日萧煜翎酒后的冲动。她看着阿蛮,知道她是个好姑娘,“阿蛮公主,沐儿是真心的祝福你与煜翎哥哥,我希望你们百年同心!但是我与梁哥哥在成亲后,我们会搬出宫外,这段时间,我会与姨娘说,让她同意我与梁哥哥一并返回蜀中,以后恐怕不回京师了。”如此,她便可以永远的与高玧和萧煜翎那两人隔绝,再也不用相见喟然伤怀了。   阿蛮又怎么会知道苏沐的用心,只是在听到苏沐要走的时候,不觉失落,她显摆着身上的中原衣裙,“沐儿,你看,我连穿这衣裙走路的模样都还没学好,你就忍心走掉么?”她挽着苏沐,“你是我来中原之后,认识最好的一个姑娘,我和中原皇帝成亲了之后,我就是皇后,我不许你走,就是不许你走!……”   苏沐无奈的一笑,“你呀,简直比我还不害羞,成亲都没成,就这么快学会显摆了,皇后娘娘!”   阿蛮听出了苏沐的取笑意味,恼羞之下,追着苏沐不停。、   两人的嬉戏,在撞上了一抹青衫之后,便停止了下来。苏沐看着自己撞上的那个人,一看之后,却又惊喜了起来,抱着那人,“爹,你什么时候来了,你怎么进宫的,上次你去看我我都没有见到你。……”   “叔叔……”阿蛮看到苏岩之后,笑了笑,“叔叔自然可以随时进宫,这里有什么难得倒他,当年在梁宫中的时候,谁又能拦得住他!”   苏沐看着自己的父亲,“爹爹,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呀,为什么阿蛮公主,叫你叔叔?”苏沐一脸的困惑。   苏岩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女人,“爹爹是西疆的皇子,当年被遣送往大梁当质子,在梁宫中与你娘结下了一段姻缘,后来双双隐世!”   苏沐虽然早知道自己的母亲身份,但是却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的身份,竟然会是这样,当年质子,在梁宫当人质的皇子,却与公主发生的感情。   这一时之间,却教苏沐转不过来。   苏岩只是安抚着女儿,“爹爹知道,你要成亲了,所以暂时先不走,等到你成亲后,爹爹再动身。”   “爹,我想成亲后,和梁哥哥一并回蜀中,以后再也不来京师了,可以么?”   苏岩没想到女儿会有这样的要求,但却也符合他的心思,便也应允了。   第十八章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汴梁京都,迎来了这十数年来最为欢腾的一日。皇帝大婚,特赦天下,与民同庆。顿时汴梁处处,鲜花满路,空前盛况,万民无不欢腾。   盛世浮生,直至夜深,自那浩瀚飘渺的苍穹之上,皇家点燃了第一枚烟火,整个汴梁京都,更在此时热闹沸腾了起来。行街处处,无不携老扶幼,欢声笑语,比比佳人才子。却见户户家家,与天同庆,俱都亲朋满座,交杯换盏,无意停歇,珠语连连,只求酩酊。   盛红的烟火,绽放了整个漆黑的夜,这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派浮生若梦,欢笑穿透了每一个人的心,俱都感受到那弥天的喜讯,但是在这天阙之内的一处清冷小院之内,却始终有人与孤独常伴。   今夜,是沐儿的大喜之日,没有惜别的泪,在梁霁的唇边,却始终挂有一丝微笑,对着空旷的院子,任天上时不时的光亮,眼神之中所呈现出的,是一种空洞的决然。笑着的决然,“沐儿,终于到你成亲之日了,与你的梁哥哥偕老白头,记得,一定要偕老白头!……”   初秋的夜,风已入冷。以梁霁的身体来说,却是如何也消受不住这般清寒的。风一吹拂过,便不断的咳嗽着。一贯在这个时候都习惯点燃的熏香,今天也一点都没有动,不知道为何,就想坐在这里,静静的听着那远处传来的喜乐,替苏沐开心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云的身影悄然而至,至梁霁的身后,看着他这付模样,忽然一阵不忍。   再云知道,今天是苏沐的大喜,他应该伤心的,但是此刻的梁霁,却没有半点伤心的模样,只是坐在门前笑,这样的笑,让再云看得心寒。他从来没看到梁霁这样过。   再云更愿意的是让梁霁大哭一场也行,不要像现在这样,淡然得让人心惊。他不敢大声说话,怕惊了那苍白的人。“主子,圣上有请前去赴宴……”沉吟了一下,再云擅自说道:“要不,我们不去了吧……”   “这什么可以!”梁霁说着,却已经起身了。   天才刚入秋,但是梁霁却早已貂裘披风加身,手中也备了暖炉,窝在怀里,却始终没有点燃,如同他此刻的心,冰冷得没有半点暖意。   在大婚之前,萧煜翎却为了高玧的座位该如何处理而担忧。他在朝中无官无禄,若与其他朝臣同座,恐怕会引起非议。但若是座位安排得偏远了些,又显得对这个谋士有所轻待之觉。   但是萧煜翎却忽略了一件事,高玧是由箢明邀至宫中的,早在萧煜翎担心这事的时候,与阿明便让礼部去处理这桩小事了,旨在吩咐,不能冷落了高先生,却也莫要让其他朝臣有所非议。   礼部乃是韩骁所掌管,这一道旨意下来,却是非常轻松的一事,于是,韩骁将梁霁安排在与自己同坐的地方,既不与其他官员混淆,又不会孤单冷落了他,正好两人自从一个入宫,一个为官之后,都没有好好的聚首一次,也可趁此机会,好好畅饮一杯。   待得梁霁来到筵席之后,百官早已入座,他一身貂裘,在筵席上显得尤为现眼,不单韩骁很快的找到了他,并为他引至座位前,就箢明与韩骁,甚至于靳云锋和燕云王,都能发现梁霁此刻的身影。   两人入席,梁霁端起酒杯,却向今日大婚的皇帝,表示庆贺率先敬了一杯,萧煜翎也回饮了一杯。   梁霁再次坐落在席间,与韩骁谈了起来。“近日不见,似乎高兄的身体依旧不怎么样!”韩骁看着梁霁这一身披风不离肩,兀自感慨着,“难道宫中太医也对高兄的病束手无策么?”   梁霁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与韩骁对饮,“生死有命,高玧现在看开了。”   “看开了!”韩骁噙着高玧的这一句话,似有玩味儿,“虽然明知在这样的场合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是韩骁终究还是想问,不知道高兄是否介意?”   梁霁瞥了一眼这个纨绔子弟,这段时间两人虽不再似之前刚入汴梁时候的来往频繁,但是依朝堂上的形势变化,梁霁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韩骁如同一刻顽石,已经在渐渐的将那些棱角磨平,努力的做好一个‘官’了。   但是现在看到韩骁这样的玩笑嘴脸,终究心里还是唤回了当初相识时候的一点热诚,他再次饮下一杯酒,“既然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应该说,那又何必说呢?”梁霁淡淡的道,就在韩骁“但是”之后,梁霁又道:“今日是沐儿的大喜之日,我是前来祝福她的,我不会有所留恋。纵即江山万顷,美人在侧那又如何,高玧心中所求,从来都不是这些。”   韩骁却愣住了,刚才梁霁说这话的时候,韩骁明显的被他眉宇间从容的压迫所震慑到,他直到现在都一直看不清楚这个文弱到被风一吹便能倒下的文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心思。   韩骁无奈的笑了,仿佛在讽刺自己的多心一样,“看来,高兄也是过得很好,我的担忧却是完全多余了。不过高兄能摒弃儿女私情,这点值得开心,我敬你!”   两人相视一笑,久违了的重逢,都是淡然的相知。   一直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追随着,梁霁回过头,与那目光的主人相视一笑。   燕云王却不领情了,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正轻蔑的对着梁霁冷冷一哼。自从那日在大街上煮酒归来,两人吵的那一架之后,虽说后来萧承佑还是帮梁霁将箢明的凤栖宫给烧了。   但是也从那日之后,两人便各自都没有什么来往,就连见面,也没有过一次。   梁霁知道,萧承佑始终是关心自己,那日才会在大街之上气急败坏。所以他率先端起杯子,隔着人群,朝萧承佑敬了一杯,希望借此一举,两人得意一笑泯恩仇。   谁料到,一向好与的萧承佑,在看到梁霁举杯的举动之后,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遂转过身与身边群臣交谈着,也不再理会梁霁。   梁霁一刹那的错愕,他料想不到自己会碰上这等闭门羹,错愕之余,看着自己手上的酒杯,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轻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   想来当日,与萧承佑在大街上以至于翻脸,也是为了酒,说得最气急败坏的,也就是那句,“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饮酒!”   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席至夜半,一夜春光乍许,在漫天烟火的闪烁之下,鼓乐之声却陡然被换做笙箫之声,笙箫声起,一女子翩然而至,随着漫乐翩然而舞。   一双水袖翩跹,将那女子身段,衬得恍若天人。   直至这一刻,萧煜翎在看到宫瑾在下面舞动的身影时,他心中的大石才放下。之前因为婚事的延误,迫不得已他将宫瑾如何进宫之事全权叫与高玧处理。但是他毕竟在朝中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点。   萧煜翎还在担心他究竟是先以什么样的方式让宫瑾的绝色出现在西疆皇子的面前。   但是萧煜翎却忽略了一件事,韩骁乃礼部的执掌者,所有宫中礼仪都得经过他的手,而这样将宫瑾带近宫中,明目张胆,却也是最安全的,照这样看来,韩骁八成也是知道他们欲刺杀西疆皇子的行动了。   而梁霁刻意安排宫瑾进宫献舞的意图有两个。一个是这样明目张胆不但可以降低宫瑾进宫是的盘查安全问题;另一个,则是疆人善舞,无论男女都是闻乐声动之人。而宫瑾多年在勾栏院中打滚,舞姿身段怕是少有人能企及,故而在这一点共鸣之上,西疆皇子肯定会对宫瑾另眼相看。   但只见,宫瑾腕上水袖如同灵蛇乱舞一般,旋转翩跹,在苍穹之上大放异彩的烟火照耀之下,倾城容颜堪比月宫仙子,筵席之上,早不少人看得痴迷。自然那个善舞的西疆皇子,在看到宫瑾这般舞姿身段之时,衬上那如同不朽的容颜,刹那间竟然错愕。   笙箫流连,水袖婉转,翻旋裙摆,将风姿衬出最美的韵味。时而水袖婉转,回眸一笑,竟使人不知天上人间。时而流连,如同波涛阵阵,水袖广舒,于风中猎猎飘扬……   惹人流连之时,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之外,那个西疆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步至那舞场之中,与宫瑾同随笙箫乐舞,无限柔情。   就连善舞的西疆人,也不禁为宫瑾的舞技赞叹,如同上苍所赐落凡尘的舞者,在苏霍的身旁流连婉转,配合无间。   托盘起,苏霍手上金盘霍霍,谁知那宫瑾,更是技高一筹。竟然真的旋身上那金盘,被苏霍高高举起。但见莲足纤纤,足足在那面不大的金盘上点落一百二十下,没点一下,手中水袖翻出一次不同的浪花……   将筵席中的所有人,看得是瞠目结舌!   席罢之后,那西疆皇子却兀自带着那舞娘,来到自己的寝宫内,无限的痴迷,眼神之中,尽是对这个有着绝世容颜,也有着绝世舞姿的女子的痴恋。   今生今世,只有此刻能令他砰然心动。   “我要带你回西疆,那广阔无边的沙漠上,天地为你奏响舞曲,你可以尽情的唱,尽情的跳,如那雄鹰,与我尽情的盘旋,厮守终身!”他搂着那女子,一股惆怅若失的感觉,使得他更加紧紧的抱住这个女子。   “你怎知,那便是我想要的东西?”宫瑾无限柔情,却推脱着苏霍此时的意乱情迷,转身绕进他的寝室之中,轻撩那纱帐,掩去半边容颜,娇羞一笑之时,竟然能让人血脉在这一瞬间一沸。   苏霍忍不住的追逐上那娇柔,又再次将那柔软揽入自己的铁臂之中,不再松开,“那你说,你要什么,我是西疆的皇子,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办到。”   “那如果是说……”宫瑾媚态顿生,伸出一只手,染满丹蔻的指甲一层一层的撩拨开苏霍胸前的衣裳,露出那解释的胸膛,蓦地一笑,“……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轰!”天空中又盛开了一朵烟火。   这次却是血红的鲜艳,乍开的一瞬,所有人都惊叹,鲜艳得像血一样的烟火,霎时之间染红了漆黑的苍穹。   流光只一瞬,离愁只刹那,这般鲜红的颜色,喜庆的全身,却始终照打不进苏沐的心里。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却没有想象之中的欢喜。新婚之日,不是本该欢欢喜喜才是吗?苏沐一直在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直到,新房中有人步至,是今晚的新郎官。   靳云锋看着那个披着盖头,今晚过后,便要与自己厮守终身的新娘,不禁莞尔一笑。一柄玉如意在手中,轻轻的挑落那盖头。那清丽的容颜,此刻浓妆艳抹,却又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苏沐微微一笑,看着眼前这个身影,一刹那的迷离,竟然似那白衣翩跹之人,遥在天边,却似眼前。   沐儿的这一笑,如迎风沐雨而绽,顿时叫靳云锋心旌摇荡,不能自已。他坐在苏沐的身边,轻轻的执起苏沐的手,“沐儿,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从今以后,荣辱与共,不离不弃。”   靳云锋的这话,打破了苏沐的迷离,突然看到眼前的靳云锋,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适应,只是垂首不语。   靳云锋当成是苏沐的娇羞,却听得苏沐唤了一声,“梁哥哥……”   这一声如同惊雷,将靳云锋从好梦之中生生拉回。是呀,他现在是梁霁,与苏沐成亲的人,不是靳云锋。   不知道怎么的,靳云锋神情突然变得僵硬了起来,借着起身,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们还没饮过交杯酒呢!”说罢,端起酒杯,为两人都各自斟了一杯酒。   靳云锋不敢正视苏沐,他知道,苏沐的心中所能容下的,是当年的梁霁,而他的任务,就是替真正的梁霁,他的主子完全他的意愿,照顾好苏沐,不要让她伤心。   但是他在此刻,却希望这不是一次任务,坦然的和苏沐说,他是靳云锋,不是她的梁哥哥,那时候……他不知道,那时候的话,苏沐会不会还是一身喜袍,和自己在这洞房之内,花烛春暖。   “梁哥哥,梁哥哥,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酒都溢出来了!”苏沐一把夺过靳云锋手上因为失神而溢出的酒杯,他别过头,不与苏沐对视。   苏沐觉察到了这一丝异样,问:“梁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靳云锋一愣,忽然在心底嘲笑自己,怎么却在这一刻意乱情迷了呢,这只是主子交代的一次任务,他却身陷在其中,既对不起主子,更惹苏沐伤心。   于是,靳云锋又转换了笑容,对着苏沐言道:“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我如何有心事呢,只是的新娘实在是太美丽,我都有点失神了!”   苏沐一笑,一只手端起杯子,与靳云锋的另一只手交缠上,共同饮落那一杯交杯。   合卺酒,合卺百年,偕老百年。   只是两人在喝下的时候,苏沐却意外的看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秋风吹开,站在门边上,那一抹淡然白衫,披着厚重的披风,正站在门口,看着此刻房中如春般温暖的一刻。   看到苏沐没有饮下合卺酒,而是愣住了。靳云锋也转头一看,却看到梁霁正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   梁霁径自入屋,轻笑了一句,“不请自来,打搅了!”   靳云锋在苏沐的面前客套的回应着梁霁。梁霁则是看着苏沐,一双眼中被笑意掩去,早已看不到心中那酸涩与难忍。“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我想来敬你一杯,祝愿你与你的梁哥哥白头偕老,一世无忧!”   苏沐沐说什么,梁霁却再次倒满了一杯酒,敬了两位新人。饮落之际,酒气却牵动肺腑,不停的咳嗽出声。   苏沐想说什么,但是却终究没有开口说出,只是化做了一句,“初秋夜喊,高先生应当谨慎才是。”   改口的一句高先生,让所有人都有点错愕,梁霁则是点头笑笑,对着靳云锋说,“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另沐儿一辈子开开心心的,这样就足矣!”   靳云锋颔首,苏沐在这一刻,眼中的迷离却又是深了,举步朝前,却始终没能将心中的话吐了出来,如何,不是洞房花烛,如何,不是她有着深爱的梁哥哥,如何不是……她或许会抛下一切,跟这个苍白的君子说一句,“我何曾想有负于你!”   只是,在这个时候,眼前的站的人,已经是她的夫君,她不能再有任何僭越。   靳云锋与梁霁两人,只是虚言了几句,最后在梁霁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之后,便告辞离去。   初秋入夜,此刻天空中难得的清明了起来,一轮皓月皎洁,照射进楼阁之中,将那一对玉人衬托得完美无暇。   回廊之中,梁霁那身影,却是再也止不住的边走边颤。   流光只一瞬,离愁也刹那,泪痕却平添。回首望,天边那一轮皎洁明月,却始终没能被眼炫乱的烟花迷离,依旧洒进西楼。   第十九章 惊霜宝剑飒飒寒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素手执起那白玉杯,琼浆在杯中粼粼晃荡,映上烛光,照出那杯中如玉的容颜。“饮过交杯,你我便是夫妻,生生死死,永不分离!”苏沐低低的言道,垂着的眸,却始终不去正视靳云锋,在这一刻,她只能跟自己说:她,是他的妻!   “生生死死,永不分离!”靳云锋缓缓伸手,接住这一杯合欢,苦涩的一笑,将那心中的隐晦略去,“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说这生死之言,多不吉利!”说完,伸出手臂,与沐儿玉臂交缠,仰头将那一杯酒饮下。   苏沐一时也无言以对,但是谁都知道,各自都有着不能说的心事,而这心事,正是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沟壑,似乎永远也填不平的模样。也将玉杯凑至唇边,一饮而下。   合卺酒后,苏沐无言,只是静静的等待着新郎的动静。但是靳云锋却出乎了苏沐的意料,转身走去,“军中还有些许事物等待我去处理,你暂且先行歇息吧!”在苏沐的错愕之下,竟然当真在新婚之夜,掩门而去。   空荡荡的新房之内,红烛依旧高燃,她却泪下。“他知道了吗?他肯定知道了,梁哥哥,沐儿不是个好妻子,对吧!”凄戚的声音,从房间内楚楚传出。   更深,凄楚深,沐儿在怔了一瞬之后,却被门外打斗的声音惊醒,拭去泪水忙往外而去,却见夜色之中,一个蒙面之人与靳云锋此时交手正急。   “梁哥哥,……”苏沐一惊,朝正在交手中的靳云锋喊去,靳云锋担忧的望了一眼苏沐,“不要惊慌!”一个借力,靳云锋与那蒙面人各自退了数步,冷冷的盯着那蒙在面巾下的双眼,“阁下哪一路的人马?”靳云锋看着那人,定定的问,心中却在盘桓着那人的招数,以自己的武功来说,或可在百招之内与他分出胜负。   只是那黑衣人在一看到苏沐的身影之后,出手却不再似刚才那般利索狠决,只是边战边退。靳云锋哪会不知道他的意图,就在将那人逼至墙角之时,那黑衣人却猛然翻身上墙,逃逸而去。   靳云锋担忧的望了一眼苏沐,嘱咐了一句,“小心点,今晚不大太平!”说完,脚下点地,也是翻过那围墙,追随那人而去。   苏沐一步上前,恍惚之间,竟然觉得那蒙面之人有一种相识的错觉,心中疑惑之下,也要逐上,却在走了几步之后,赫然发现自己整个人竟然晕眩了起来。“怎么,会这样?……”苏沐抚着自己的额头,惊讶于这样的感觉,“谁?谁下了药?”   忽然心中一凛,——那杯合卺酒!   梁哥哥也喝了的!苏沐骤然全身一颤,要是如此的话,那么梁哥哥现在追去,无疑是正中了那人的圈套。一咬银牙,苏沐强撑着自己的不适,径自朝着刚才靳云锋与那蒙面人而去的方向追去。   是谁,谁竟有本事在他们的酒内下药!   今夜,谁将不得眠,在那高城之内,再云一身夜行装束,在宫墙之上肆意来回,如入无人之境。照着梁霁的计划,他只要在这北墙边上,等待宫瑾完成任务的信号,便立即带她出宫。   但是在这里等了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原本预定的时辰也即将到来,再云却始终没有见到宫瑾的身影,不免有点担忧:莫不是行刺期间出了什么事?   “不要走,……”西疆皇子的声音,从这座偏僻的宫殿中传了出来。宫瑾一身妙曼却始终无情的往前,没有任何滞留的意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霍的前胸,那豁然大开的衣领下,竟然一片血迹斑驳。在夜色之中,显得无比的刺眼。只是他却依旧疯狂的追逐着前面那妙曼的女子,“宫瑾……”   “宫瑾……”再云一声哨响,提示了宫瑾逃亡的方向,从那宫墙上一跃而下,揽过宫瑾的腰肢,复又朝那宫墙上跃去。只是出乎了再云的意料,那个已经全身是血的苏霍,却依旧在后面紧紧的跟随着。再云一蹙眉,有些疑惑,冰冷的问道:“怎么,失手了?”   宫瑾不敢去面对再云的冰冷眼光,只是摇了摇头,“不会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就算追上来,顶多只能撑到城门口。”   宫瑾不敢去想象,这个才见过一面的西疆皇子,竟然会对自己许下那样的承诺,即便于勾栏院中,多少纨绔子弟也曾为她许下终身的承诺。但是当她说:“我要你的命!”   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敞开了胸膛,扬言,“哪怕,你将我的心剜出,让你看看我的真心。”在这一刻,宫瑾心中竟然前所未有过的翻起了波澜。   今夜,她本是来要他的命的,他却攉了她的心。   她轻轻的依偎在那精壮的胸膛上,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声音,谁也不知道,她轻轻的撩过自己的青丝,一跟喂了毒的毒针就藏在她的青丝之中。就这样夹在她的指尖,这一刻,谁都没有防备,就这样轻易的用指尖的那根银针,刺进了他的胸膛。   “你……”苏霍不忍的看着那个冰冷绝艳的女子,“你真的下手了?”   “我说过,我是来要你命的!”   轩门的惨案,朝廷的斗争,在美人怀中,尽数划做剧毒,侵蚀着这个唯一一次为女人疯狂的皇子。他一路追赶,只为了跟那个女子说,“哪怕你真的要了我的命!”   大漠的雄鹰,在天空中尽情的盘旋,“我想带你回西疆,尽情的舞,尽情的舞,……那里的天,是那样的高,是那样的蓝,是那样的,无拘无束……”   一夜倾情,在此刻的皇城上的追逐,尽数被那血液迷离的双眼,“宫瑾,宫瑾,……”他只是这样模糊的呢哝着。   再云一直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这个西疆的皇子竟然是这样的锲而不舍。而这样的意外,却惊动了皇城中的守城士兵。一路主干而至,将热闹过后的长街,再次掀起了一度热潮。   谁都不曾理会过身后那些士兵的追赶,在几度都不曾将那西疆皇子甩下之后,再云干脆停下了脚步,利索的转身面对身后的苏霍,“你活不了的,……”说罢,再云抽出长剑,直指那个西疆皇子。   “宫瑾,我将命给你了,现在可以做的妻子了吗?”苏霍丝毫不理会再云的威胁,径自咧着嘴笑,“我来带你回去的,做我的王妃……”   再云不悦的蹙眉,婉转手中剑花,再次朝那人的胸口袭击去,企图一招毙命。   苏霍本就身手不弱,但是此刻重伤在身,而又剧毒蔓延,却是如何也躲避不过再云的这一剑,他将手抓住再云那剑锋,自己也知道此刻的状况,蓦地一怒,用力的翻转着那把已经刺入了他胸膛间的青锋,“铛”的一声,青锋竟然在他那已经沾满了鲜红的掌中断裂,从苏霍那胸口中迸射而出的鲜血,沾满了他的衣裳。嘴边,依旧是苏霍那痴迷的笑,似乎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竟然追着宫瑾而去。   宫瑾见身后已经有士兵追上了,也不想再云在此涉险,“我能摆脱掉他的,你先回宫吧,苏霍,我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的。”宫瑾的容色,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决绝过。   再云迟疑了一下,遂也点了点头,转身点地而起,跃过那层层屋檐,快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而宫瑾却一直在大街上奔跑着,但是在奔跑了一瞬之后,确定撇去了那些追赶而来的士兵之后,突然又停住了脚步。转身望着那个依旧在身后追赶上来满身是血的人,苏霍在看到宫瑾停步的那一刻,竟然笑了,“你肯回心转意拉,我的王妃……”   宫瑾拧着眉头,看着这个此刻有点狰狞的男人,也只有宫瑾知道,他为何这般痴迷,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打开被风一吹,里面的粉末竟然随着风朝苏霍的方向挥洒而去,幽幽的对着那已经在死亡边缘的男人道:“这东西令你对我痴迷,你可以明白的死去了!”   说罢,宫瑾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再度朝着那在药力之下对她紧追不舍的男人刺去,这一次,苏霍没有和再云一样的出手反抗,只是静静的让宫瑾手中的剑穿过自己的胸膛,任之血液喷洒出来。   低低的看了一眼自己全身沾染的血迹,苏霍竟然不知道疼痛的一般,依旧痴痴的笑,“我知道,我知道你身上带有五石散,我是真的想带你到西疆……”说着,苏霍一点一点的朝着宫瑾走近,任胸口中的那把长剑一点一点的贯穿着自己的胸膛,血一点一点的流淌。   “可是我就是莫名的爱上了你,美丽的女子!”他伸出手,用自己平生最后一点理智,最后一点力气,拥抱上这个与自己共舞并亲手要了他命的女子。   “我的王妃……”   这是他拥抱着宫瑾,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渐渐的孱弱无力,渐渐的拥抱不住那柔软的娇躯,渐渐的迷离住了双眼,渐渐的一点点的,……往地上倒去。   “苏霍!……”宫瑾忍不住惊呼出声,在此刻她的心里,竟然也为这个一路追赶的男人而悲伤了起来,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悄然而至,宫瑾敛去悲伤,蓦然朝身后一吼,“谁?”   只是在看到身后那人的时候,宫瑾却怔住了。   “宫,宫瑾……”黎轩不可置信的看着宫瑾此刻的模样,那个倒在地上已然逝去了的人,以及宫瑾那满面的泪痕,“你不是已经赎身了吗?”   “什么都不要问,就是你眼前看到的情景,我杀了人!”说罢,宫瑾眼神一凛,手中软剑再度反转,这次却是朝那黎轩攻去。   杀人灭口!这是黎轩第一个反应,他惊讶的看着这个女人,却也没有还手,“为什么?”   宫瑾的剑,在抵达他心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各人有各人的使命!”宫瑾望了一眼身后,她知道,身后的追兵很快能找到这里来,“你只要知道你今晚什么也没看到就行!”她收起剑,她不想杀他!   说罢,宫瑾转身离去,却被黎轩拦下。黎轩看着那地上的尸体,“你杀了人……”   “你信不信我连你也杀!”宫瑾勃然一怒,但是身后兵甲的声音已经在耳,宫瑾推了推黎轩,“你快走,不然你也会被连累的!”   黎轩没有说什么,就在士兵到达的时候,黎轩突然放手,“你走吧!”   就是这样一句话,黎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一句话,而使自己陷入了险境。在士兵们赶到的时候,宫瑾已经逃逸,妙曼的身影在夜色中,不少的士兵追赶上去,但却留下了部分的,将站立在原地的黎轩包围住,一并将他拿回皇宫。   漆黑的空旷中,再云的身影弹跳在各家的屋檐上,他倒不是担心宫瑾究竟能不能脱身的问题,只是他担心,宫瑾的态度很反常,她会不会到最后心软而放过苏霍!   但是事已至此,眼前的形势也不容他再回去一探究竟了。   在深宫满布喜红的地方,一阵刀剑交击的声音,却是将再云吸引了过去。待得近看的时候,却意外的看到靳云锋在与一蒙面人对峙,他虽然不知道究竟今晚梁霁会给靳云锋下达什么人物,但是看现在,那蒙面之人似乎招招出手狠厉,丝毫没有放过靳云锋的意思,而且看靳云锋此时,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很是有问题。   再云如何对靳云锋有偏见,也不会见靳云锋在这般危险之中不顾。于是便朝着靳云锋那边而去,交付过靳云锋,与那蒙面人交手。却在这时候,再云也发现了靳云锋的神智已经到达了极限,身上的伤痕也在打斗的时候已经布遍全身。   再云眉头一蹙,看着那个蒙面之人,冷言一句,“不知道这位兄弟,是何方人马?”蒙面人没有回答,依旧手中长剑利索,死命的朝靳云锋袭击而去。   再云从那身形之中,一点一点的紧护着靳云锋,不让他与那蒙面之人正面交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靳云锋竟然连最后一点意识也消逝了去,在最后躺下的一瞬间,那个蒙面人似乎也不想拖延,忽然转身欲以离去的模样个,再云追上不及,却发现那黑衣人赫然转身,含笑的双眼里写满了诡异。   “不好!”再云收势而住,却见那黑衣人将手中长剑灌力而去,蓦然刺入靳云锋的心口中。无知无觉中,靳云锋只是喷薄出一口鲜红,一双迷离的眼,终究也在这一刻闭上。   黑衣人很是满意这一刻,转身离去,再云追上的一刻,入眼时,一抹鲜红的耀眼,忽然站在他的面前。再云想说什么,但是却看到了苏沐那满是恨意的眼光。   再云觉得诧异,再想转身的时候,却加苏沐踉跄着到靳云锋的身边,看那样子,神智也在一点点的消逝着。再云沉吟了一下,还是转身追那黑衣人而去。   偌大的皇城顶上,哪还有那蒙面人的踪影。   苏沐抱起那躺在地上的靳云锋,强扯起一抹笑,眼泪却止不住的一直流下,血水与泪水参合在一处,不断的从那胸口处喷涌而出。“梁哥哥,不要睡了,不要和沐儿开玩笑好么?”   “你一定是在和我玩的对不对……”她将靳云锋的头紧紧的抱在怀中,全身忍不住的冰寒,颤抖了起来,一只手沾上了他的血,却始终一点一点的抚摸着那面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才刚刚喝过交杯酒,梁哥哥,梁哥哥,梁哥哥……不要不应沐儿好么,沐儿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你难道就舍得这样扔下沐儿吗,不要,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苏沐直至最后一刻,都不明白,以她梁哥哥的武功,绝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被人暗算的,只是,……合卺酒!   谁,谁在那酒中做了手脚。   “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我想来敬你一杯,祝愿你与你的梁哥哥白头偕老,一世无忧!”   “高玧,是他!……”苏沐不可置信的呢哝着,“只有他碰过我们的酒,为什么,为什么……”她颤抖的手,抚摸上靳云锋的鼻息,已然冰冷彻底让苏沐崩溃,“不要,梁哥哥,……”   心痛从心底窜起,占据了她的四肢百骸,一声长嘶,彻响着夜空,“高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身大喜的衣裳,在这一刻,成了决然的凄厉。   在神智被侵蚀的最后一刻,她提起那把穿过靳云锋胸口的长剑,一路迤逦着,嫁衣怀着决绝,一步一踉跄的朝着前面走去。“高玧,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至这一刻,她还不愿去相信,前一刻自己还在自己的梁哥哥面前想着这个人,下一刻,他竟然就杀了自己的夫君。   “沐儿不是个好妻子,沐儿对不起你,梁哥哥!”   在这抹凄然踏进梁霁的清冷小院的时候,梁霁也吓了一跳。苏沐那容颜,一点一点的从苍白变成惨败。直到苏沐拿着那把剑抵在他的胸口上一刻,他都一直蹙着眉,看不清楚他在想着什么。   “为什么,你要杀了我的梁哥哥,……”看着梁霁的无言以对,只是一直拧着眉,不置信的看着苏沐那一刻,苏沐含泪,下了一个决心,将手中的剑狠心朝着他的心口一刺。   “嘶”   是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   “再云!”梁霁在看到苏沐从自己眼前倒下的那一刻,突然怒吼,他抱住那一身嫁裳的女子,触摸上她背后的那冰凉,血红的颜色沾满了他的手掌,一如她的嫁衣。“再云,谁叫你出手伤她?”   “她要杀你!”再云冷冷的说着,举着剑的手依然没有放下来,看着自己的主子的愤怒,几乎到达的狰狞的地步,他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了。   “太医,太医,快找太医……”梁霁再也忍不住的嘶吼,额边的青筋因为愤怒而狰狞着。   “我,我……”怀中,那孱弱的声音响起,梁霁将首凑至她的耳边,却听得那声音冰冷,至将他打落万丈深渊,“……我,我恨你,梁,哥哥……”   昏死了过去,容颜上再没有任何凄然之色,只有梁霁那颤抖的声音,一直搂着那抹凄然,生怕就此昏睡过去,再不醒来。   “不,沐儿,不要睡,不要睡过去,……”梁霁摇晃着她的身子,滚烫的泪滴落,与苏沐的泪参合在一处,一道蜿蜒流下。“梁哥哥在这里,不要睡,沐儿,沐儿……”   第二十章 安忍与君相决绝   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点红烛耀高堂。   此时此刻,梁霁命人将室中点火全部点亮,他害怕在漆黑的冰冷之中,这抹馨香也随之殒落。而门外,沉默无声跪着的再云,一直低低的垂着头,没有表情,也无什言语。   梁霁此时,全然不理外界的喧嚣,西疆的皇子被人刺杀于长街之上,此时霎时轰动整个朝廷,乃至整个京师。但是唯有此刻,梁霁不会再有其余的心思去理会朝堂的这些斗争,就连皇帝和箢明两次派人来请他会面,都被他轰赶了出去。   唯一能接近这个房间的,就只有宫中的太医。   梁霁将唯一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这个医师的手上,但是就在看着太医的脸色渐渐的冰冷的时候,梁霁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的冰冷了下去。   太医一直止不住苏沐背后那伤口的血,给她包扎好了之后,不过一时,鲜红的颜色就又将那雪白的缎子染了个透,只有那神志不清一直在呼唤着,那让梁霁一遍遍心痛的名字。   “梁哥哥,梁哥哥……”昏迷的苏沐,一直念念不忘的,便只有这么一个呼唤了,凄戚声婉,痛断人肠。   梁霁直守在她身边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太医再度看着苏沐的伤势摇头的时候,梁霁忍不住的文:“太医,何以沐儿的情况会变成这般模样,不是只有后背的伤痕吗?为什么会一直沉迷不醒!”   太医沉吟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苏姑娘之前曾被人下过蒙汗药,但是蒙汗药的药性也早该过了,却一直迟迟不醒,喂下的药也全部吐了出来,这就难办了,止血止不住,恐怕久了,这姑娘身子骨也是撑不住的!”太医也是沉吟了一瞬,“恐怕,姑娘也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导致她自己也不想醒来,这才是医者最为棘手之处,不想活之人,药石无灵哇!”   药石无灵,梁霁被这一句话吓到了。“如何救治,还恳请太医全力,高玧感激不尽!”梁霁担忧的看着那床上那惨白的容颜,心中一阵抽痛。   “老夫再试试开一帖止血药房,先遏止住这不断流出的血。但是如果这苏姑娘不饮,老夫也确实是无能为力啊!”太医有点胆颤的看着梁霁,怕他受不住,“而且苏姑娘已经开始有发烧的迹象,若再喂不下药,这……”太医为难的摇了摇头。   梁霁的眼光一滞,瞬间呆住了,良久,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缓缓的对太医说道:“多谢太医了,一切按照太医的办!”   太医颔首,复又望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苏沐,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的结果,是宫中所有的人都未曾想到的。前一刻还是良辰美景,佳人才子,而这一刻,一个已经魂归恨天,一个则昏迷在塌。   叹了一口气,提着药箱出门。在踏出门口的时候,太医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一直跪在门前不语的再云,一直对这个冷若冰霜之人的举动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太医重新为苏沐煎来了药,但是无论试过多少次,苏沐还是一如之前的模样,半昏半醒之际,口中只有那令人断肠的,“梁哥哥……”   一碗药换过一碗药,最后在梁霁抽来草心,一点一点的沾了药汁顺滑进苏沐吼中,才稍微喂进了两三分药。但是在一阵猛咳之后,一口血从那苍白的唇边喷薄而出,给那无力的苍白更增了一丝妖冶,也将那脸色衬得更是如死的白。   在这样来回的折腾,梁霁怎么也不肯停下帮她喂药,直到半夜,情况不但没有半点抑制,反而更加的严重。只要有一点药汁流进口中,再次吐出来的,却又是一口鲜红。   这不禁让梁霁想起了太医的话,苏沐是因为靳云锋的死,一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又在之前下的药力的催使下,使得她的心智收到了极大的打击,更重要的是,……也没有活下去了的意念了。   此刻花已残,只求随尘落地碾作泥,随靳云锋而去。   “梁哥哥,梁……”气血一旦牵动,又是不停的在唇齿之间溢出那令人触目惊心的红。梁霁当真惊了,他颤颤的抚着苏沐的脸,也不敢牵动到她,深怕再一个不小心,眼前的人,就当真与自己阴阳相隔。   “在这里,梁哥哥在这里,……”梁霁一只手牵起她的柔荑,紧紧的握在手心内,这一刻,他的城府之内没有朝堂,没有计谋,也没有敌我……只有这个女子的生与死。   他知道,沐儿接受不了她的梁哥哥死在她面前的事实,但是,他又如何能忍受他的沐儿死在他面前的事实!   紧握着的手,冰冷之中有一丝关切,始终不肯放手,深怕这一放,就是天人永隔的下场。似乎,那在昏迷之中的人儿,也稍微的感受到这心中的悸动。“梁,梁哥哥……“   “沐儿好傻,沐儿好傻……”梁霁忍不住谴责着,“难道你就认不出来吗?从蜀中一路到汴京,梁哥哥一直都在身边守候着你呀。为什么你会认不出梁哥哥呢,你知道梁哥哥也会很伤心的麽?”   声音的颤抖,隐隐在这间亮堂的房间中,不断的溢出,当中凄楚之声,也使得跪在门外的再云一阵不忍。   梁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颤栗过,“梁霁怎么会忍心让沐儿伤心呢,但是,梁哥哥也没有办法,梁哥哥有病,照顾不了你,随时都会死去,根本就无法与沐儿厮守终身。梁哥哥不忍心,不忍心见沐儿伤心,沐儿可明白梁哥哥的苦心,梁哥哥并不是狠心的人,但是却不得不狠心!?”   沐儿,岂会明白梁哥哥的苦心!   在昏迷之中的苏沐,眼角的泪痕依稀,但是口中却依旧痴迷的呼唤着,“梁哥哥……”迷离之色,在梁霁的眼中,这付苍白如死的模样,与当年蜀道之上,那个手执桃花的女孩,判若两人。   当初那蜀道上的遥遥歌声,这一生哪怕是致死的时候,他都不会忘记。当年那笑靥如花,仿若灵莺出谷的声音,依旧萦魂绕梦。   你可知道女子示足于男子之前,代表什么吗?   当初那不谙人事的女孩,那双轻灵的眼睛因为他这一句话的不解,在那一刻,促使得梁霁暗自下定了海誓山盟的决心。默默的等待着这个女子出落亭亭的时候,再来履行这个承诺。   直至这个时候,梁霁依旧萦绕于心,他再次问道:“你可知道女子示足于男子之前,代表什么吗?傻沐儿,笨蛋沐儿,那只有妻子与丈夫两人之间才能坦诚之事呀!”也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梁霁才深深的认知到,即便自己不能一生一世的照顾沐儿,但是在心里,自从那夜会晤之后,在他的心中,除了城府之外,所能容下的,便只有这个女子了。   恍惚之中,这个女子的手在自己的掌中,一点一点的变冷,一点一点的无力,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沧海桑田,仿佛在这一刻,在自己的掌中,一点一点的远离,远去、远去……   直至,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折射进这个清冷的房间里。房间内,一室烛泪的痕迹,如同昨夜哭过的容颜,不忍瞧、不忍见,尽情的凌虐着,那两个皆都没有知觉的人。   一袭青衫缓缓的踏进这座院子里,跪在屋子外面听着屋内说了一晚上的话的再云,抬首看了一眼这个造访之客。   再云蹙眉,看着这个不怎么熟悉之人,虽是中年之岁,但是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却是让人不忍忽视的,而这抹英气之间,却让再云不禁心中疑窦丛生: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   然而苏岩看着再云的眼神,也撩过一丝异样,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什么,再云也没有阻止他,因为他知道,这个是苏沐的父亲。苏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苏岩前来看望,丝毫不过分。只是因为他的身份隐晦,在这宫中行走多有不便,所以才选在这早朝时分,宫中最清冷的时候走懂。   而宫中乃至朝廷之上,也因为靳云锋和西疆皇子在同一夜被杀,现在不仅长公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连同那个昨夜刚与皇帝成亲的西疆皇后,也在抱着自己的兄长痛哭,扬言要大梁天朝还她兄妹一个公道。   整个汴梁,陷入了一付焦头烂额的程度。   然而,在这座清冷的宫殿中,苏岩在踏进去的第一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股如同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活泉的感觉,等待着死亡的沉寂与压抑。   苏岩心中大感不妙,快步走进寝室中。却蓦然之间被眼前这幅景象所震,心中一凛。   这该是怎样的一付场景?   床上血色妍妍,床下瘫坐着的颓废,一身白衫早已随着那流淌下来的鲜红的掺染,已然绽放如花,衬映着那一夜的挣扎与痛苦。呆滞的目光,在看到苏岩的到来之时,轻微的一笑,却了无光华。   遥想当日公子入京,一身白衫冠绝京华。再看如今,凌乱的衣衫与墨发相互纠结,将眼前的场景衬得凄然。   苏岩瞥了一眼躺在床上自己的女儿,一滴一滴的血,从被子下面滴落下去,顺着两人相握的手,蜿蜒在地上,一泓艳艳,凄绝且苍白!   这一眼望去,便让苏岩的脸色顿时变得如同寒冰一般凛冽。疾步前去,伸手便是掀起苏沐身上的被子,梁霁见苏岩这般举动,蓦然如同惊醒的一样,发疯了似的推开苏岩,但是自己却连连摇晃,昏沉的样子,也是如死一般的模样。   “哼!”苏岩重重的伸手一挥,将那病君推开,动作利落没有半刻停留,扶起躺在床上的苏沐靠在自己的胸怀上,一探脉,就连苏岩也忍不住“啊”了一声。再不敢拖延,苏岩豁然出掌,在苏沐的背后重重一击。   这一击,却是用尽了全力,本就重伤的苏沐,在这一刻又一口鲜红从嘴中喷薄而出,飞溅在床边上的帷幔上。   眼见这般情况,梁霁腥红了双眼,拽起苏岩,“你难道想要她死吗?”   “再这样下去,她死得更快!”苏岩也忍不住的大喝声出,“我是她的父亲,我比你更心疼更心急!”苏岩醍醐灌顶的一句话,如当头棒喝,将梁霁打醒。看着苏岩将苏沐的身子翻过去,让那淌满血的后背在上。   看着他的手一点一点的将那衣裳除去,看着那被血染红了的绷带一点一点的被翦除下来的一刻,血肉的模糊,那一道伤痕凛凛,依旧不断的涌出鲜红。梁霁终究咽忍不住,颤抖的双唇颤颤的阖上,闭上眼的那一刻,眼泪悄然而下。   摇晃的身影,也似随时要离去的人一般,却在那血色的残忍下,一点点的颓废,无力!   “沐儿,沐儿,我是爹爹,爹爹知道,你一定在听着我们说话的,只是你不愿醒来,沐儿……”苏岩叫唤着,一边为苏沐擦拭着悲伤的血痕,“你娘还在西疆等着你,你当初来京城的时候,不是允诺了你娘,一定要会沙漠将你娘亲带回蜀中吗?你怎么能就这样一睡不醒!”   将那原本上在绷带上的药全部擦掉,遂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在苏岩的手指点落下,一点点的从里面洒出白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   很快,白色的粉末便融合在那血迹之中。   末了,苏岩再将那绷带帮苏沐缠好,再将那衣裳覆盖好,只是转身,望了梁霁一眼,眼中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恨意,但是却一贯的冰冷。也无说话,只是伸手端起那碗已经放凉了的药汁。   将苏沐再次扶起,一只手攉紧苏沐的下颚,将那药一灌,也不管苏沐是否尚且在昏迷中,那冰冷的药就强硬的从口中灌入喉咙。   “呃……”昏迷中的苏沐一阵反恶,一如之前一沾药的模样,作势又要往外倾泄出来,却让苏岩攉紧下巴的手,再次加深了力道,也将那头颅抬得高高的,却是如何也不让那药汁再度从喉咙里溢出来。   这是怎样心狠的一个父亲?就如此擒着苏沐,仰头不让低下。   梁霁在心中不禁疑惑,有着凌厉的手段,也有着硬朗的手段,虽说此刻是在救治自己的女儿,但是也从这手段中看出,这个男人,是个心狠之人。   一刻,两刻,三刻……   直到苏沐不再对那已然进口的药汁有所反感,苏岩才放下了擒在苏沐下颚上的手。却是将苏沐抱起,缓缓的走了出去。“床上全都是血,沐儿的伤口不能再次沾到这些东西,我要带走她!”虽是与梁霁说着,但是苏岩的脚步却径自往外走,有着一丝不容人反抗的坚决。   “几时能好起来?”梁霁兀自问着,也没有移动脚步。他现在唯一记挂在心的,就是苏沐什么时候,能再如当年那般轻灵的模样,翩然在自己的面前。   苏岩没有回答他,梁霁也没有拦下苏岩的脚步。   这里的冷清,是不适合这个如同深山百灵一样的女子的。   就在苏岩走后,一直默然跪着领罪的再云,却第一次没有梁霁的命令犹自站了起来,走进屋内。他看着自己的主子这般惨白颜色,沉吟了一瞬,走到梁霁身边。   “这个人我认识!”再云垂着头,低低的言道。   “我不想知道!”梁霁无力的回答,蓦地瘫坐在地上,喃喃的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无论如何,为了靳云锋,我必须说……”再云毅然的坚决。   “都说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就是当夜刺杀靳云锋的人……”   两人同时呼出,暴动的青筋,再云也从来没有这样对梁霁说过话,完全逾越了主子与奴仆的本分。   沉寂,在这间淌满了鲜血的房间内,持续了好久,好久……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梁霁无力的开口,将自己的身子往后倾着,摊开手,倒落在床边的那滩血迹上。乌黑的发与絮乱的衫,在鲜血的倘染下,融成一色。   “我知道公子很在意苏沐,但是我不后悔,……”再云将这一夜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看着躺在地上的那抹决绝,他也说得铿锵有声。“即便是当日的场景再次重演,我也会选择杀了苏沐,绝不会让她伤你半分!”   梁霁依旧没有说话。   再云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昨夜跪在门口,梁霁的说话,他已全然听落。他知道,苏沐一直都是梁霁心中的全部,但是,梁霁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再云的全部。   “无论公子有什么样的惩罚,再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哪怕是要再云偿命!”   “再云!”一直躺在地上无力开口的梁霁缓缓的蠕动唇齿,“不要让沐儿知道,杀死梁霁的,是她的父亲……”梁霁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害怕这样的情景,终究还是发生了,他明明有吩咐过靳云锋,要小心箢明的呀!   “母亲啊母亲,难道霁儿的在世,当真令您这般不能容忍,非要除之而后快吗?”梁霁苦涩的道,却无奈的笑了出来。“无论如何,不能让沐儿知道她父亲,杀死了她的梁哥哥,宁愿让她恨我……   ——反正,我本来就该死!”   第二十一章 免教生死作相思(1)   西疆皇子之事,一夜之间,被有心人士所为,竟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便传达到了西疆。西疆皇本就年迈多病,一心想将皇权交与苏霍所掌管,但是碍于个中斗争,只能一心期盼着苏霍取得大梁支助,回西疆平定内乱。   但是如今出了这事,西疆皇痛定思痛之下,便命素来以严厉闻名的二皇子苏莫接掌西疆皇位,但是也在这次事件之中,西疆皇打击不下,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撒手含恨而去。只是在临终之际,留下遗言,定要为苏霍讨回公道!   而汴京朝廷之中,似乎已有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大风浪了。整个汴梁如同炸开了锅一样,西疆皇子横死长街之时,纷纷不胫而走。而新立的皇后,本是西疆之人,现在出了这般大事,岂会善罢甘休。含泪指责之时,更是让整个皇宫中的人都不得安宁。   但是,整个皇宫中,更为不得安宁的人,还不止众帮朝臣,箢明之火,远比任何人都高。一次早朝,朝廊之上无人不恐慌,无人不议论,都是担忧那西疆于大梁战火一开,到时候大梁将以如何抵御。   而最坐享其成的,反倒成了韩慎了,如此一来,西疆与大梁开战,那么韩慎这边,就能随意调动大军。正所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箢明不敢相信如果让韩慎名正言顺的调兵,与西疆之战尚未开始,就在汴梁之中先发动起一场战争了。   于是,箢明与韩慎之间的较量,又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任之朝堂上韩慎如何言辞犀利,扬言此战必胜,箢明都只是一味的镇压,只是吩咐边关,如何都要镇压住西疆雄兵,待得朝廷援兵赶至,但是自己却一味的将韩慎的勃勃心机压制,确实让她两头不得兼顾。   唯一沉寂在朝堂之中的,便是这件事的主使人。萧煜翎在朝堂之上,一直沉默着看着箢明与韩慎之斗,然而正当朝廷上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西疆的公主,大梁的皇后,却意外的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萧煜翎,你个狗皇帝,我要杀了你,为我兄长报仇!……”阿蛮的长剑在手,脸上的泪痕依稀还在。百官纷纷制止,但是由于阿蛮此刻还是皇后,所以百官还是有所节制,都不敢有半点逾越与亵渎。   “你现在是皇后,这里也是朝堂,你的言辞举止,将会被载入史册,开口应当三思!”萧煜翎坐在龙庭上,冷冷的开口。   虽然苏霍的事是他一手策划,而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西疆公主。但是自己此刻是在百官面前,而且这个皇后,也并非自己所钟情的,所以出言之狠厉,半点没有夫妻的情分所在。字字如刀深剜,刻在阿蛮的心上。   原本火辣刁蛮的女子,竟然能在一夜之间化为水做的女子。但见此刻阿蛮,在皇帝的这句话冷冽而出的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萧煜翎,我兄长惨死在你大梁国土之上,难道我就不应该来讨个公道吗?你身为一国之君,来使死在你的疆土之上,你不应该负全部的责任吗?”阿蛮挣开了身边围住她的朝臣,“皇后怎么了,皇后也是人,皇后的兄长死了,也是同样的要流血,也是同样的不能再次复活,皇后怎么了,皇后就不能讨回一个公道么?”   阿蛮所回复的话,字字刺痛着萧煜翎的痛处,也字字震响在全朝百官的耳边。如此一个女子,确实不逊须眉!   “今日,在这朝堂之上,你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便立即回西疆,大梁西疆从此断交,只有兵戎相见,血债血还,再没有秦晋之盟,夫妻情分!”   “啪”的一声,在阿蛮的话音落下的时候,那本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赫然被从龙庭上,皇帝的手中扔下来,孤单的零落在阿蛮那穿得别扭的中原罗裙旁。   绣鞋上的斗大珍珠颤了一颤,却始终没有低头去捡。   “不用你讨个公道,你西疆在你兄长遇难的同时,就已经连夜发兵中原,可真是巧合哪,按照行军的路程计算,你兄长在没被杀害之前,你西疆就已经收到了你兄长死讯的消息……”萧煜翎看着堂下阿蛮的脸色渐渐的惨白了起来,依旧唇枪追击。“你西疆若不是内斗,你兄妹何必来朝求姻,你兄长突然死在我大梁国土上,难道就不是所谓的栽赃陷害么?已然兵戎相见,你以大梁的皇后身份回去质问你其余的几位兄长,看看谁最可疑!”   阿蛮咬着唇,颤抖的看着萧煜翎那一字一句的逼问,摇着头,“你胡说,我西疆内斗一直不断,但是谁都没有空伸出手到汴梁来,你在逃避责任,这就是你一个皇帝的嘴脸吗?”阿蛮说到最后,几乎是吼着的出来。   她望着满堂站立的朝臣,双眼中有仓皇,有乞求,更有怨恨,“中原人不都自诩正义之士么?满朝百官,个个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之人,何以个个缄默,不为我一个弱女子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么?”   此话一出,朝堂皆沉默,百官更无语。   “呵呵,呵呵呵……”阿蛮讽刺的笑了出来,手中的剑却是握得更紧了,“什么礼仪之邦,什么仁义君子,我呸!”阿蛮剑指了一圈满堂朝臣,最后又将剑锋指往萧煜翎。“不过欺我一个弱质女流,他邦外姓的女子罢了,一个公道,竟然是这样的难求……”   “那你还想如何?”这个时候,所以人皆都沉默,在阿蛮的指责声中,只有箢明的话镇定而自若,“大梁也并非置此事而不管,现在不是已经抓到了那个此刻,关押在天牢了吗?你身为一国之后,竟然还咆哮朝堂,成何体统?”   “我不会相信你们所说的凶手,替死鬼遍天下都是,我要的是真相与公道!”阿蛮的声音,几乎已经镇定到与箢明同一个程度的感觉,但是或许是愤怒,胸膛之上重重的喘息而起伏着,使得她看起来摇摇欲坠。   “那便如你所说,兵戎相见,再所不惜!”箢明冷冷的说出这一句话。只是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心中不免也一顿,当初硬是逼萧煜翎与阿蛮曾亲,不也是为了遏止现在的状况出现吗?没想到做了那么多,却依旧是这付模样。   ……不,更糟,皇室中多了一个提刀待旦的皇后!   “我要回西疆!”阿蛮的声音坚决,眼泪却依旧如断线珍珠,簌簌直下。   “呵呵,呵呵……”箢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竟然一笑不止。“阿蛮,你以为你还是当初初入京师的那个西疆公主吗?你昨夜拜过我大梁的宗庙,祭过中原的天地,你只能有一个结局,生是我大梁人,死,是我大梁鬼!”   箢明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萧煜翎突然惊住了。   姑母究竟是想做什么,她这样逼迫阿蛮,她是个烈性女子,如同西疆的沙漠一般,疾如风暴,刚也如风暴,这样的话,无疑是要逼死阿蛮。   果然不出萧煜翎之话,阿蛮在极度的伤心中,又在极度的愤怒中,被箢明的这话一逼,横剑于颈,吓坏了当场众人。“既然如此,我阿蛮也只好血溅你的轩辕之上了。”她狠决的颜色,紧咬着的下唇异常的红颜,如同血色的芙蓉,让人不忍见闻。   “我是大梁的皇后,我却是最窝囊的一个皇后,也是最不肖的一个公主,我无法为我的兄长讨回公道,那么,我就只好一死明志!今日我的举动,会被记载入史册吧,我要万世馨下你大梁这般无耻面貌,遗臭青史!”   “住手!”萧煜翎夺出一步,在那高堂之上冷喝出声,但是箢明却一付等待着她自刎的模样,在萧煜翎开口阻止的一刻,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萧煜翎在阿蛮这般指责中,一时理亏,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方都如此坚持,他是皇帝,更不能在这朝堂上服软,顿时僵在当场。   “你还有何话说?”阿蛮抬着下颚,眼泪滴落在剑锋上,顺势滑下。   “你是皇后,朕绝不会使得朕的皇后当场血溅在朕的面前的!”萧煜翎服软不得,却只得随便搪塞了一句话出来,试图缓和这僵硬的场面。   “你的皇后!”阿蛮说得极其讽刺,“你知道害怕了,西疆来使,一个无缘无故的死在你的国土上,一个又自刎在你的朝堂上,此时传到西疆,那时民愤四起,即便战不胜你大梁,也会叫你中原民不聊生!”   谁都不知道阿蛮居然是个这样的女子,平时看似刁蛮无知,竟然在这个时刻,能想到这个方面去,而这个方面,却也是萧煜翎所最不想看到的。   确实,以西疆兵力而言,虽不足以大胜,但是却真的能以战乱给大梁百姓带来无止境的灾难。   “你想怎么样?”萧煜翎缓缓的问,这样的一句话,足以证明皇帝的服软了。   但是,就在阿蛮正欲开口的时候,箢明却出声了。   “皇后失心疯病发,立即将她押下,囚禁冷宫!”这句话如同一支冷箭,同时射向萧煜翎和阿蛮,顿时涌入的御林军,行事之突然,直到押下了阿蛮的时候,阿蛮都还在不可置信中。   “原来你们早就想好了怎么圈我进套!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嘶鸣声,此时当真已经疯狂!   第二十一章 免教生死作相思(2)   “原来你们早就想好了怎么圈我进套!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嘶鸣声,此时当真已经疯狂!   寂寂朝堂,谁能容忍此等语恶,寂寂朝堂,却每一个人都缄默着,不敢反驳这番语毒。   “皇后已经失心疯,押下去,关在掖庭宫内,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箢明冷喝着,彷如朝堂之上,唯我是尊,没有人敢出来反抗一句话。   萧煜翎则是在听到箢明说到‘掖庭宫’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忍不住的一顿,暗自回首看着那个明眸秋水的姑母,却在不自觉中,阿蛮的吼叫声已经越来越远了。但是萧煜翎却因为箢明口中的那个地方,让自己彻底的沉溺在往事之中。   当年自己的目前,也是在那个又阴暗又潮湿的地方,惨死在箢明的手下。如今,阿蛮,那个,他的……皇后,难道也同样逃离不掉那样的命运吗?   进了掖庭,箢明就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萧煜翎方寸顿时乱了一半,因为自身的过往,突然怜悯起阿蛮了,就因为自己的权谋,让他们兄妹两人,都客死他乡么?   “皇上,……”这个时候,韩慎一直沉默的声音响了起来,“皇后与皇上之间的事,是属于皇上的家事,臣等不便多管,但是,边关战火燎原,臣身为大梁之臣,先帝在时也曾嘱咐老臣将大梁守好,但是箢明公主,却迟迟不肯应承老夫出兵的请求,试问这是何意?”韩慎的眼光瞟到箢明的脸上,刚好与她相对。   两个人的眼光中都闪有精光,一种让人看不出的较量。   箢明担忧的看向萧煜翎,此刻若是皇帝一句话,他背后韩骁必定是站在自己的父亲那边,萧煜翎若是站在韩慎那边,应允了她,那时候,只怕他们未出兵就先打击自己了。   萧煜翎是头狼,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是箢明对萧煜翎的评价。   但是,在箢明心思百转的这一刻,萧煜翎却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韩卿家忠君爱国,朕自然知道,但是韩卿年岁也搞,宝刀又尘封多年,并非朕不愿让韩卿出战,朕是不想劳累韩卿,于心不安哪!”   萧煜翎的这番话,彻底让箢明安定了心。   看来萧煜翎也是很清楚现在的形式,让韩慎得逞,他也不过是像一片孤舟,转入了另一片海洋的腹中,而这片海洋也随时会将他吞噬。所以萧煜翎宁愿选择现在的阵地。   这样的情形,虽然没有那时凶险,但是倒也与当日对峙的两人不得不在最后关头相互搀扶有点相像。两人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谁都看不出谁在想着什么,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若为此象惑,大错方特错。   就在箢明心中稍微停顿的时候,萧煜翎却当堂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旨意。“朕念在韩卿年岁已老,再不复当年英勇,特许韩卿不必忍受远征操劳之苦,特命皇叔承佑带兵出征,平定西疆!”   “陛下,老臣……”韩慎不满的声音,有点急促,也有点不满的意味。但是话还没能出口,就被萧煜翎截了去。“韩卿,朕体谅你一片赤胆忠诚,故此朕才作此决定,韩卿就莫要推脱,想必……”萧煜翎将眼光挪至箢明,“想必长公主,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对吧!”萧煜翎故意将语气说得极为怪异,看着她的脸色也是不善,心中有种凯旋的快感。   箢明不是个蠢钝之人,她自然会权衡眼前这样的形势对她来讲,哪个的利益比较多,哪个的打击比较少。相比之下,如果兵权落在萧承佑手里,怎么说,也比落在韩慎手里强。   故而,箢明只能忍着自己的不快,让萧煜翎一人独顶朝堂。“皇帝一言九鼎,所裁决之事无不英明,做姑姑的,又怎么会反对呢!”   两个人阴阳怪调的在朝堂上一来一往,看似一派和气,但是谁都能闻出这当中怪异之处,只是此刻,连同韩慎都被两人一言一句激得无话可说,几时又轮得到那帮如同墙头草一样的官员开口呢。   该言当不言,不该言更当不言!这是为官的明哲保身之道。   群臣的配合,正合萧煜翎的意思。他望了一眼已经一脸怒气的韩慎,想必他也清楚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故而只是沉寂了下去。   将眼光转回箢明,萧煜翎勾唇一笑,却半点看不出笑意。箢明也回之一笑,同样的阴恻恻,眼睛中闪过的,只有愤恨的意味。   早朝至此,就此作罢!散朝之后,萧煜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立刻去找梁霁,不为别的,朝堂上的见招拆招梁霁之前已经和萧煜翎交代得清清楚楚了。但是,现在萧煜翎却是为了阿蛮而疾走于梁霁的住处。   但是在他到了那间小院之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就连再云的身影也不见。萧煜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是去还留?最后自己也无法给阿蛮一条后路的情况下,静等着梁霁回来。   柱香后,院外才有声音传至。但是还未进门时,却听得外面的再云一声谨慎的提醒,“屋内有人!”   “不必担心,我想我知道是谁!”梁霁的声音依旧平缓,在进了厅中的时候,梁霁苍白的笑了一下,“圣上,久等了!”   萧煜翎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看到梁霁的时候,突然也似乎知道他刚才去了什么地方。“高先生可是被长公主召唤了去?”毕竟,他是箢明当日请进宫的幕僚,在这段时间,他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不,我是早朝开始,就已经在公主那边等了!”梁霁轻轻的说,似乎今天的天气有点回暖,秋风不似前两日突然转变般厉害了,梁霁解开了颈边的披风,缓缓坐在了椅子上,与萧煜翎对谈。   “先生,是何意思?”萧煜翎蹙眉,梁霁主动向箢明示好,这点让他很是在意。虽然明着说,他是箢明请来的幕僚军师,但是暗中两人的关系不言自明,此刻正在危急关头,他却往袁敏那边而去,岂不让萧煜翎心中多疑么?   “自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君之道,圣上这点做得不怎到位!”梁霁怎会看不出来萧煜翎脸色中的异样,却也丝毫没有留情面的戳穿。   果不然,萧煜翎的脸色顿时变得难堪了起来,但确实如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高玧知道,之前箢明一直力保阿蛮当上皇后,无非就是不想出现两国交兵的现象!”梁霁徐徐道来,丝毫没有理会萧煜翎的难堪。“两国交兵,对她百害而无一益,但是如今形势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坏的了,那么她又何妨再泼一次脏水,反正都有你这个大梁皇帝顶着。”   “先生什么意思?”萧煜翎完全不明白梁霁在说什么,一时之间竟然一头雾水,连这次来本是想让他解救阿蛮的事也忽略了。   “公主若再死在大梁,反正受指责的也会是皇上你,她的形势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是不会介意让你再背上这个罪名的!”梁霁轻轻的点明,“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去箢明那边了吧!”   “先生知道她要对阿蛮公主下手?”萧煜翎蹙眉,但是他却没有在意,他对阿蛮公主的称呼,依旧是来使的身份,而不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皇后的称谓。   然而,梁霁的称呼不比萧煜翎,却很能适时的转换。“皇后的死没有任何价值,所以高玧不会让大梁的皇宫和朝廷再增添什么污点,不然以后大梁的邦交会四面断绝,无论哪个国家都不敢与我们大梁结交了。”   萧煜翎沉默了下来,也同意了梁霁的看法,“确实,阿蛮,……”萧煜翎一顿,看着梁霁的眼神,清澈如莹,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朕的皇后不能死,大梁的皇后,更不能死……”   梁霁笑了,“不愧明君也!”   “但是,如何救得?”萧煜翎此刻却不免担忧了起来,“姑姑在政事上败了一局,此刻揪到了阿蛮,……阿蛮皇后肆乱朝堂,这盆脏水,她是泼定了。”   “那么,既然你知道这盆脏水她是一定要泼在你身上了,无论如何,也只有你救得了了!”梁霁却是顺着萧煜翎的话说了下去。   “如何救?”萧煜翎淡然的问,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手心内已经捏满了汗,但是爱刚才梁霁说出的那番话之后,他原本只是因为怜悯阿蛮想救她,到现在为了大梁以后的邦交问题而非救不可的地步。   这转变,着实让萧煜翎心中倍感突兀。   “最好的办法,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办法,……”梁霁一笑,笑得有点怪异,“就是让皇后在此刻身怀龙裔,那样无论什么样的手段都能压制住箢明,让她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皇上可以策动群臣,对箢明进行打击,不一举两得么?不过,唉……”梁霁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往下说去。   萧煜翎知道梁霁在叹什么,“莫说朕与阿蛮成亲还不足三日,即便她此刻身怀龙中,也会让箢明更有借口下手,反倒不利!”   梁霁无奈的点了点头,“时机不对,否则真是妙事一桩!”   “既然如此,高先生可还有其他妙策?”萧煜翎抑制不住心中的烦躁,开口问。   梁霁沉吟了一下,“皇上现在不是有韩骁为后盾么?”梁霁这话虽然是与萧煜翎说的,但是听上去,更像是在和自己说的。突然,他一拍桌案。   “有,既然如此,就用最直接的办法,来硬的!”   第二十二章 彻夜迎旌马喧嚣   天色,黄昏,远旷天低,是黑压压的夜幕降临。远陌之上,秋风呜咽,卷扫落叶满天,秋沉沉,一付迟暮待死之样。   此时,遑近马乱兵荒,但是今日朝廷之上一度风云席卷,致使得近日汴梁京中兵力调动不断,在这汴梁京中,远至着霭霭云天下的苍茫官道,也变得极度的冷清。整日除了驿马来回之际,难见一踪。   至此,夜已全黑,官道之上本就萧索得紧,加上这飒飒秋风呜咽声凄,更给这荒凉的古道上增添了一种让人为之仓皇的颜色。   远处,有骏马疾驰声至,‘哒哒’紧,听得驭马之人连连叱喝,声紧马嘶,一声绝啸,那人收缰紧绳,驻马停步。犹自调着马头转了几转,蹙眉!周围的清寒拂过这缕白衫,那人有人急不可耐之觉。   “是这里没错,怎还不见来人?”马上,从那时候被箢明所擒的轩锦愈,此时在夜风中,脸上神情冷峻,却透露着让人不可忽视的焦急。   今日汴梁京中,燕云王授命出征,夜已渐深,践宴也当结束,正是连夜远征时机。而梁霁也确实吩咐他在此等候大军行过,与萧承佑同道。只是现在,古道苍苍,秋风阵阵,远往而去,只有轩锦愈一人一马徘徊边际,哪处还见得半点行军踪迹?   “莫不是我来晚错过了时机,与大军失之交臂?”轩锦愈眉间不禁深沉了下去,沉吟了一下,他骤转马头,作势欲往远方漆黑处而去。也在此时,一声号角之声吹动,从远处随风飘扬而至,绵长而悲壮着,也将轩锦愈一直提着的心,定了下来。   笑了,他坐在马上,止不住的兴奋。“看来时机刚好啊!”   班马声萧萧而至,一路号角扬旌旗,鸷尾随风猎猎作响,丝毫不被那人马声掩盖,反而在空旷的长空之上尽情的翻飞,“大梁”巍巍字号朝天,在行军人马之中拍打翻撞声悲壮豪迈,使得闻其声之男儿,个个满怀激荡。   最前头,红鬃烈马矫健,与那马上主人凛凛之威,相映成辉。   远远而望,目之所及的,便是那袭白衫傲立古道中央,昂然的望这着面前千军万马,势可破天而须眉不弯。   不错,有胆色!   望着轩锦愈那翩然衣袂,在夜色中也被风翻拍得猎猎作响,风华冠绝。但是萧承佑所赞的,却是轩锦愈那面对他百万大军压迫而来的浩浩阵容,竟然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从容不迫,迎身面上而来。   “嘶”   战马长鸣,在黑夜中显得尤为的凄厉。萧承佑勒紧缰绳,驻马在与轩锦愈相对一丈远之地。身后浩浩长军,也在萧承佑的止步而不动,顿时行军步伐之声全无,尤只剩下猎猎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   “你是何人,可知行军片刻耽误不得,竟然横路于中央,阻本王去路!”萧承佑如此说着,但是看着轩锦愈的眼神中却有着一丝玩味,执马鞭的手随便的搭在马上,作了一付好遐以待的模样。   萧承佑不是不知,早在行军之前,梁霁就已经安排好了,让轩锦愈进到他的军中。一方面是战场上生死殊博,虽是艰险,但是立功也快。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京城这个地方对于轩锦愈来说,是个龙潭虎穴的存在。   只要轩锦愈一天还在京城,就一天见不得天日。但是战场上不同,古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只要轩锦愈合你心意,你大可提拔,来日立功回朝,谁也不惧。   这是梁霁对轩锦愈说的话,同时也是对萧承佑说的话。   所以,两个毫无瓜葛的人,却在今晚浩浩荡荡的长军面前,初次碰撞。   萧承佑并不是个盲从的人,既然梁霁让轩锦愈来找他,那么他必然会好好的在军中给他编排一个职位。但是,如果他没有让他所欣赏的东西的话,那么也永远只是编排的一个职位而已。   所以萧承佑才有这般问话与试探。   轩锦愈反倒没有萧承佑那般从容,身在马上,一点一点的观察着这个梁霁所介绍的王爷的神情。“男儿有志,一身所学,必当报效君国。但不只帅者,是留还弃?”轩锦愈将话说得直接。   倒是听得萧承佑呵呵一笑,“倒也颇有几分胆色,说话也爽快!”萧承佑这是第二次赞赏着这个人,他再问了一句,“你叫何名?师出何人?”   “轩锦愈……”轩锦愈的声音冰冷,一字一句的,让在场众军官听得个明白,丝毫不避讳这的家族,在大梁是戴罪之身。“已故轩胤宰辅之子,师从家中武师……”   两个人都定定的坐在马上望着对方,任着秋风吹动衣袂,拂过兵甲,皆不动如山。   但是不同于两人的定力,身后的副将以及其他军官,已经开始有点异样,但是军威所在,还是没有多大的骚动。   “轩胤宰辅!”萧承佑径自呢哝着这个名字,“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不过……”他对上轩锦愈,笑了起来,“你胆子挺大,待罪之人,竟然敢在本王以及三军面前自报家门,不错,不错!”萧承佑沉吟了一瞬,笑意也渐渐的散去,“那么,你既然是宰辅之子,军中职位必然不可惑低,这样的话,你觉得你若要报效家国,进到本王的军中,何职才是公子理想呢?”   轩锦愈今晚一直以来的沉重都在萧承佑的这一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尽数舒散,似乎今晚与萧承佑说了这么多,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也是萧承佑在考验他的野心之一。在他的心中,野心小的手下不将士好将士。所以萧承佑没有直接让他进军,而是让他在众多军将之中,任自挑选一个职位,试探下他的野心。   轩锦愈扫视着对面的军容,浩荡长风,威凛而有纪律,一看便是精编之军。再看萧承佑身边,一阵扫视,轩锦愈一笑,指着萧承佑身边那个副将,“轩锦愈不会是永远的无名小卒,且以轩门之名,在场除却王爷主帅之职在,轩锦愈不敢僭越,其余的,轩锦愈认为,只有副将之职,方能衬我!”   “放肆!”一声如同雷公般的怒吼声音顿时响起。不是出自萧承佑的口,却是出自萧承佑身旁那副将之口。“本将是长公主亲自御点的副帅,岂容你小儿胡扯!”这副将说得满脸通红,仿佛真的是怒火冲天的一般,但是就是碍于此时行军在途,而萧承佑又还没有说什么,不然他早冲出去,和轩锦愈一决生死了。   而一旁的萧承佑,不禁暗自好笑,仿佛也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   不过萧承佑倒也在暗暗的感慨着轩锦愈到底是眼力过人,还是误打误中。居然将箢明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给揪了出来,倒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那个副将见萧承佑迟迟不发话,仗着自己是长公主所御点的副将,遂将矛头指向萧承佑,随后,又要请命出战。萧承佑冷眼瞥了他一下,那副将突然一怔,突然又不明白起萧承佑的心思了。   “不错,本王喜欢!”萧承佑说出了一句让那副将再次不满的话。“不过本王已经有了一个副将,如何再收纳你当副将。不如……”萧承佑看着他的那个副将,不怀好意的笑了一笑,“不如就在这程途之上,本王破例为你们两个开一次擂台,副将只能有一个,谁活下来本王就继续带着他往边疆打仗去。”   萧承佑的这话很明显,谁活着就能当他的副将。   但是那副将如何能让自己被萧承佑当成这般消遣,“我是长公主御点的副将,岂容你,啊……”那副将话还没说完,一声惨叫,如同他那雷鸣般的声音一样,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不可置信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从背后贯穿到胸膛前面的那把长剑,不断的有血从剑锋上流淌下来,滴在马鞍上。   “你……”他瞠大了双眼,刚才的辩驳的气势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就已经死在了那个轩锦愈的手上。就连破骂声都还没出来,就已经翻滚在马下,双眼都还在惊讶之中,却已经断气而去。   身后的将士,大多不是萧承佑的亲兵。此时见长公主亲点的副将就这样还没出征就先死在了半路上,而且还是和萧承佑脱不了干系的,当时一阵骚动制止不住的翻腾了起来。   萧承佑一声大喝,将底下那些正在不可置信以及骚动的士兵给震慑住了。“我知道,你们都想说他是长公主所亲点的,但是,你们不要忘了,你们现在是本王的兵,就只有服从,本王的副将,不是要这种庸人,你们只要知道,副将在混战中殉国!”   “跟着本王,有战一起打,有功一起立,但是,有谁不服的,本王决不宽容!”   萧承佑的声音不似那副将般声吼如雷,但是每一字每一句,却说得极有震慑力,将士的军心顿时稳了下来,再没有任何波动。   萧承佑很是满意现在的状态,回头望了一眼轩锦愈,也煞是满意,心够狠,出手够快,战场上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而且,能在这途中名正言顺的收拾掉箢明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又得一良将,他何乐而不为!   对着轩锦愈,萧承佑的脸色突然严峻了下来。“军队即将出发,我的副将,怎么还在那边呆着呢?”   萧承佑这话说出,轩锦愈一笑,随即一点马背,凌空一跃,从之前跨.坐的坐骑跃至刚才那副将的坐骑之上,“属下随时听候差遣!”   长军浩浩,旌旗猎猎,夜色凄迷之下,依旧远行!   第二十三章 方恨迟   远去陌上,旌旗飞扬过处,余下纷乱红尘。静默夜中,秋风从远塞之上,寄托一片痴念,遥遥而坠,似在黑暗之中无所依托,却又被风吹起,在那寂寂官道之上,一骑红尘再次绝尘而起。   娇喝连连,叱那胯下马儿疾驰而去,朝着那行军过处的地方追赶而上。   风国,尘埃再次降落,那片红尘,却被这秋风乍然翩起,纷纷扬扬,吹向东边去。迷离而去,划国眼际,却是那巍峨皇城,琳琅宫殿,翩然的迷离烟尘,如似无人之境,纷纷扬,在这一刻,风乍停,彻底的落定尘埃。   幽幽暗暗的宫阙,不时传来女子的凄厉笑声,宫灯在周围夜风的轻拂下,曳了几曳。暗向窗边去,但只从那微敞的门边探,微微烛火,衬得屋内寥寥。   如玉的佳人,白绫横在颈上,交叉着的后面,是两个宫人的无情。在旁,是箢明的冷眼旁观,看着那个所谓的‘失心疯’的皇后。   “绞刑,向来是这掖庭宫内的人梦寐以求的刑罚,能保以全尸,本宫对你的恩典也是不薄吧!”箢明的脸上没有平日的雍容与华贵。也不知是今日在朝堂之上不称心所致,还是在这掖庭宫内独有的森幽,脸色衬得有些苍白。   阿蛮的一张娇俏的玉容,此刻因为喘不过气,两只手却是死死的抓住两边的白绫,但饶是如此,颈边上的白绫依旧加深着力道。不能言语,唯有那双目之中的恨意,如同一柄能刺穿人心的青锋,直视着箢明。   “不要这样看着本宫,这样的眼神本宫看得多了!”箢明与阿蛮对视着,与这个此刻在她手中捏死如同蝼蚁一般的皇后说着,“啧啧,不要这么不甘,你的兄长不是本宫杀害的,本宫原本还想借着你的联姻让大梁与西疆永世和平,但是既然现在这个念想已经打破了,你也可以随你兄长而去了!”   箢明注视着阿蛮的双眼,与之直视,此刻两边都是凌厉,在这见惯死亡了的掖庭宫内,显得是极其平常的事了。   “嘭”的一声,韩妤破门而入的声音,刹那间吓了箢明一跳,看着韩妤的莽撞,有些许愠色出现,“怎么了?”   韩妤自知失礼,低低的垂了一下头,暗自说了一句,“陛下正往掖庭宫来!”韩妤抬头望着箢明,又望了一眼因为听到‘陛下’这两字而脸色多了一点冀望的皇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定夺。   “快,快……”箢明急忙下令,“韩妤你来,一定要在皇帝到来之前将她送下黄泉。”   箢明的命令让韩妤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她虽然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是看过不少人死在面前,但是真正说到亲手去送一个人上路,这却是同一遭,而箢明的话,却是不容人质疑的。   “你敢违抗本宫?”箢明看出了韩妤的迟疑,但是连日来的败局,却让箢明此刻不得不多疑了起来,“韩妤,本宫待你不薄啊!”   韩妤乍听此言,突然吓了一跳,箢明说这话的术后,通常都是想置人于死地的时候。她应了声,“奴婢不敢!”随后在箢明的催促下,移步朝着阿蛮走去。接过那一头的白绫,狠狠的在手上使力。   此刻,颈部传来火辣的痛,不能呼吸之外,就连伸出手抵抗的力气都渐渐的没有。憋得几乎已经是青紫的脸,在最后绝望了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韩妤,你好大胆,皇后也敢下手!”萧煜翎匆匆而入,看那轻喘的模样,似乎一路是跑着过来的。即便萧煜翎早就知道箢明想置阿蛮于死地,但是在看到眼前这样的景象的时候,还是一股脑的怒气往上冲。   拽起韩妤的手,猛然一掌扇过,韩妤跌倒在地,却不敢发出任何微言,只能垂头在地,等待着箢明出来维护自己。   但是,箢明却似乎没有将这事看到眼里,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皇帝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个西疆的女子吗?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箢明看着萧煜翎的颜色,有点恍惚。   此刻萧煜翎抱着那已经没有了力气的阿蛮,手在她鼻息间探了探,幸而还有气息来回,萧煜翎松了一口气,抱着那在地上的阿蛮,抬头望着箢明的一刻,突然也是恍惚了起来。   此情此景,何曾相似啊!   当年,也是如此,他抱着自己的母亲,无力且苍白的央求着这个女人,也是在这个地方,现在也是如此。不同的是,他这次是抱着他的皇后,在箢明的面前,当年的阴影是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放过她!”萧煜翎冷冷的开口,没有丝毫软弱的感觉。如果,如果当年他能长得这么大,或许,或许他的母亲当年也能这样被自己庇护在怀中。……   “大梁和西疆已经在打仗,阿蛮皇后是西疆的公主,本宫眼里,容不得她!”箢明说得坚决,拂袖转过了身,不与萧煜翎面对。她知道,现在的萧煜翎再不是当年那个能任自己捏圆搓扁的萧煜翎了,再无能的孩子,也终有长大的一天。   “她是朕的皇后,你无权给与她任何生杀之令!”萧煜翎重重的冷喝了一声。   “谁敢违抗!”箢明也是冷喝了出来,只是不同于萧煜翎的是,箢明这一声冷喝声出之时,一直待旦在边的侍卫突然长刀朝着萧煜翎指了过来。   “这些日子,本宫在朝堂之上已经足够容忍你了,你若是不想在这个地方被本宫杀了的话,你就乖乖的将那女人放下,否则……”   萧煜翎冷睨了一眼周围的士兵,俱皆是箢明的亲兵,他丝毫不怀疑箢明话里所说的真实性,她只要在这里一声令下,就能即刻的将他这个皇帝给杀死在这里。但是,萧煜翎却笑了起来,望着袁敏个,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朕不再是个无用无能的皇太子,朕现在是皇帝,你若下了杀令,你不觉得你会很麻烦吗,甚至比当年你杀了父皇,藏尸在寝宫中隐瞒了连续两年还要麻烦吗?”   “那你敢不敢试试,本宫敢不敢再上演一出戏码!”箢明丝毫不遑多让,眼中的杀意似乎更是甚了,“本来你如果听话的话,本宫能让你多活几个春秋,多当几年快活皇帝,可是你偏偏嫌你命长,当年我既然可以无声无色的将你的父皇鸠死在寝宫内,你今日也同样可以,本宫还可以让当年陪伴你父亲遗体在人,再次照料着你,让你两父子同路!”   说这话的时候,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就连在一旁不敢言语的韩妤,此刻的脸色也是铁青,平时一双眼睛中所散发出来的坚韧的神色,此刻却变成了强烈的抑制,抑制眼泪流出来的冲动。   “哼!”一声冷笑,自萧煜翎的唇边溢出,“那你尽可试试,看看当年的旧事,会否重演在朕的身上!”说这话的时候,萧煜翎也没有完全的把握,箢明会被自己震慑住。   果不然,这么多年来,这个软弱的皇帝,从来没有有过这样的神情,从那眼神迸射而出来的,的确是一种足以让人错愕的自信,……与威严!   与生俱来的威严!   但是,即便如此,萧煜翎还是知道,自己此刻要是和当年一样丝毫不懂得反抗,在箢明的面前示弱的话,那么自己此刻就会和当年一样,保不住怀里的女人,所以,他得将自己撑到最后一刻。   他低低的垂下头,看了一眼阿蛮,嘱咐道:“放心,你是朕的皇后,大梁的国母,即便西疆与大梁现在兵戎相见,但是没有朕的下令,谁也不能奈你何,闭上眼睡一觉,朕会保护你的!”   闭上眼睡一觉,朕会保护你的!   这个男人的话,她的夫君,在这个让她觉得到处都是狡诈与陷害的汴梁皇宫里,初次为她筑起了一道墙。此刻,阿蛮毫不犹豫的相信了他的话,苍白的脸上含着幽幽两行泪,径自颔首,听话的闭上了眼,在那如同钢铁一般的胸膛中,安静的闭眼。   不可否认,萧煜翎这一把赌对了。   箢明的心里,一直住着的是当年那个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的萧煜翎,之前在朝堂上的对峙,也没有完全显露出萧煜翎的锋芒。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他有了决心要保护的东西,就会完全为这个竖起一道保护墙。而箢明确实也有一贯在高位之上的人的弊病,——多疑!   萧煜翎敢这样大胆的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有自己的把握。而在箢明这沉吟的一瞬间,萧煜翎知道,在这场心理的拉锯战上,他获胜了!   看着怀里那个女子的睡容,虽然他知道,这样的情景,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安睡得了的,但是阿蛮还是听话的一直闭着眼睛,宁可眼泪忍不住的从眼角悄悄滑落,也不愿意惊动萧煜翎。   这一刻的安静,怦然心动!   萧煜翎大步的朝着外面而去,留下一室兀自怔忡的人。   韩妤缓缓的起身,来到怔忡的萧煜翎神哦昂,“公主,我们……”   箢明因为韩妤的这一句话,突然回神过来,指着那个门口,萧煜翎走去的门口的方向,“你说,他真的是萧煜翎吗,本宫亲眼看着他长大的萧煜翎吗?”   韩妤没有说什么,箢明回想刚才萧煜翎的模样,越想越心寒,“留不得,片刻也留不得了,绝不能让那两个人活过今晚,他活着的话,总有一天……”箢明的话突然顿住,脸色煞白了起来。   “……本宫,会死得很惨!”   第二十四章 昔日霜弑谁曾舞   一路疾行,萧煜翎不免暗自紧张了起来,在周围宫阙的倒影遮挡下,看不清楚萧煜翎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但那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的声音,却在阿蛮的耳边,听得格外的清晰。   她偷偷的睁眼,周围是憧憧黑影,照打在周围,萧煜翎仿佛很紧张的样子,一直没有注意一直被抱在怀中的阿蛮。就连阿蛮已经偷偷的睁开眼睛在悄悄的打量着他也不知道。   阿蛮自从来到大梁之后,只是一心为了自己的兄长,一直相要嫁给这个传说中异常懦弱的傀儡皇帝。但是今日,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之下,自己本就逃不得一死,但是这个所谓的傀儡皇帝,却是唯一一个能挺身站出来维护她的人。   转过一个回廊,与箢明的寝宫离得已经很远,萧煜翎因为紧张而没有注意到阿蛮依旧被自己抱在怀里。但是阿蛮久了却显得极其的不自然,尴尬的在萧煜翎的怀中蠕动着,“放,……放我下来!”   萧煜翎停下了脚步,看着阿蛮在月色下稍红的脸,沉吟了一瞬,放下了阿蛮。   “我……”阿蛮想说着什么,萧煜翎却似乎左顾右盼,“有事?”   阿蛮不明白萧煜翎在失神什么,但是萧煜翎的表情,却似乎比刚才在掖庭宫内的时候还要紧绷,他止住了阿蛮的话,“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快随我去吧!”萧煜翎牵起阿蛮的手,一直拉着她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然而,早在他的寝宫中,梁霁已经是等待了许久。   看到阿蛮的时候,梁霁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需要将皇后先送走么?”   一听到梁霁如此一说,阿蛮却是不解了,“送走?去哪?”   梁霁听到这句话,却是轻微的蹙了一下眉,“今晚会发生很多事,这是大梁的私事,你不应该在场!”   阿蛮没有反驳,只是看了一眼萧煜翎。但是就在萧煜翎正欲开口的时候,宫门外却起了一阵骚动。宫灯辉映,在外面的夜色中绰绰约约,走在最前面的,却是箢明。   然而韩妤,却则是依旧静静的跟在箢明的后面,依旧如同往日一般,不敢有半点造次。   箢明冲冲而进,“萧煜翎,想不到吧,你可以吓得了本宫一时,但那终究不过是障眼之法,你是本宫养大的,你有多少的心思,本宫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那如果是在下呢?”梁霁的声音冰冷的在旁边响起。   刚才箢明一路匆匆,一进门却又匆匆质问,哪里还顾得到在旁边坐着的梁霁。此时箢明见到梁霁的时候眉头之间突然一拧,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梁霁,“高玧,深夜不寐,高先生来煜翎寝宫之中,难道有什么国家大事倾商么?”箢明即便是在火上,但是此刻的理智还是有的,看到梁霁在此的时候,心中便已经起疑。“即便家国有事,高先生是本宫亲自请进宫的幕僚,不应该先找本宫么?怎么反而找起这个昏君来了?”   梁霁怎会在意,“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高某虽然不敢自诩朝廷重臣,但是替陛下解忧,还是份内应当之事,公主,您说是否?”   箢明的眼光渐渐的变得肃杀了起来,今夜的变故实在是太大了,令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亲自请进宫的梁霁,最后居然也是会倒戈在萧煜翎那边。“萧煜翎给了你什么好处,致使得才高八斗之士,也甘为他折腰?”   “三公之卿,名列凌烟!”梁霁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当初和萧煜翎谈话时的代价,从他嘴角所噙的笑意看出,让人恍惚之间觉得,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在箢明看来,却又是另一种玩意了。“他萧煜翎能给的,本宫如何不能给?”箢明一笑,“莫说此刻萧煜翎依旧是个掌握在本宫手里的傀儡皇帝,就算他日他真的将本宫拉下位了,你这个助他之人,也未必能得到一个好下场!天下臣民的悠悠众口,你能堵塞得住么?”   梁霁向来自诩聪明,但是现在箢明说的这话,倒反而让他不解了,“愿闻其详!”   “你先是在本宫的门下,继而转投萧煜翎帐下,即便来日真的是名列三公,你叛徒之命永远不会洗去,试问有如此污名之人,如何名列凌烟?如何不让天下臣民唾骂?”   梁霁闻言,看了一下萧煜翎。但见此刻萧煜翎的脸色,却是因为箢明的这番话而深沉着。确实,萧煜翎知道,箢明所说的确实是一个问题,而能入凌烟者,谁能担待得起此等污名。深怕此刻梁霁会突然回头。   谁料,梁霁却是一付无忧的笑,起身在箢明面前转了一圈,“公主聪明一世,怎得就糊涂一时?”梁霁拱手对着萧煜翎,“梁霁乃大梁臣民,对圣上尽忠是天经地义之事,何来污名之说。然而公主,却是煌煌青史都要为这恶名的了,牝鸡司晨妄主朝堂,这才无法堵住天下悠悠臣民之嘴呀!”   箢明被堵得无话,脸上一阵阵的窘迫,最终化做怒气而出,“你们今日,谁都别想逃出本宫之手!”说罢,却是喝令了身后御林军,“将他们所有人都拿下!……”   刀枪突然在这一刻晃闪着周围宫灯,这等场面,却是致使得身后一直不敢言语的韩妤道了一声,“公主三思啊,若您在此刻抓下皇帝,明日早朝,公主如何与众臣交代?大局为重啊!”   箢明瞪着韩妤,“韩妤啊韩妤,枉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你是站在他们那边还是终究学不会看清楚形式,这个皇帝,党羽已经在渐渐的牢固中了,本宫现在不铲除了他,明日本宫就会站在他的位置,被他铲除了!”   说话之时,箢明冷喝了一声,“如有反抗,全部当场处死!”   箢明缓缓的退出天阶,站在外面,幽幽的宫灯将她的面目映得狰狞。   寝宫之内,御林军已经重重包围,在箢明的令下,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枪头泛着冷光,在迎上之时,但见再云的身影蓦然破窗而入,在空中利落一旋,脚下生风,横扫过那弃对而至的枪头,只听得“啪啪”声四响,无数金刚枪头掉落在地。   再云落在地上的时候,自觉的朝着梁霁的身边靠,上下打量着自己的主人,确认没有丝毫的受损之外,才又将冰冷的目光放回那群御林军中,“谁敢靠前一步,下一个断落的就是他的人头!”   冰冷的气息,不怒而威,从眼神中所迸射出来的寒光,一种视生命如草芥的冷漠,让所有的将士突然震住。   一招而已,便将寝宫中的将士手中的武器纷纷折落,此人绝不简单。   箢明却如何能忍受这等耻辱,“杀不了皇帝,统统提头来见!”   这一句话说出,兵甲纷纷围上,萧煜翎护着阿蛮往后退着,然而,梁霁则是依旧站立在原地,眼神一点都没有移开过的聚焦点。   然而,却不是再云与那些御林军对峙的场面。刀剑、拳脚的交击声,在此刻梁霁的世界里,几乎没有了任何意义。突然一种恍惚,刀剑的交击尽处,他看到了以前的时光。   从宫中暗无天日的活着,不让人知道的方式,他母亲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高贵得自己仰头望着的资格都无。到当年蜀道上的遇害,滔滔褒水在身上浇击着,致使得自己似死还生。   这么多年的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的生死干戈,在这一场正面的对峙上,梁霁突然觉得,一切不似自己当初想象的,那种得以报复的快感。   梁霁缓缓的移步,移到他刚才所坐着的位置上,拿起了那把之前叫再云回韩府取了回来的青锋,那是他父亲唯一留给他的遗志。   抽出剑锋,白冰刃上照映出来的,是依旧苍白如复的脸,他没有顾忌到寝宫之中的斗争,只是一张平时苍白的脸上,此刻却有不动如山的巍峨之觉。缓缓的,一步步的,朝着殿外的那个女人而去。   “高先生……”萧煜翎突然不明白梁霁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仗剑驰骋?但是就在看到眼前情形的时候,他随即又放下心了。   在梁霁所过之处,皆有再云有意无意的为他挡下了攻击。梁霁的眼神一直是冰冷的,望着自己的母亲,一直朝着那边而去。   箢明此刻,却也是发现了梁霁提剑的身影。   刹那恍惚,箢明的脸色煞白了起来。在那刀光剑戟的交击声中,却似乎流光大转,翩然的白衣身影唤醒脑海中久不愿面对的身影。   曾经花月良田下,也是这抹白衣,神色之间,何其相似。手中青锋婉转流萤,在良久那孱弱无力的手中,竟然也变得豪情壮阔。   踏出天阶的那一刻,梁霁笑了,看着箢明,两人相对而视,都沉默不言。反而在旁边的韩妤,看到梁霁此刻仗剑而来,虽知他久病缠身,但是终究来意不善,正欲开口说什么。   箢明却阻止了她,“什么都不要说!”转头望着梁霁,眼中有泪,有恨,也有纠葛的斩不断,理还乱。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箢明开口。   “嗯!”梁霁冷冷的回应。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活到了现在!”箢明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是转变成了恶毒。   梁霁依旧是淡淡的一句,“嗯!”   第二十五章 东风谁作主   皇城外,未几何时,风已成呼啸。在那高高天阙外,铁骑如钢,策马于前之人,脸上有前所未有过的严肃。   迎着风,在京师之中久负生命的韩家炽焰军,在那烫金朱红的城门口驻集了下来,猎猎寒风迎旌,鸷尾下的惹,俊脸几似生寒,端只静静的看着那高城之上的大梁字样隶书旗帜,眼中沉默深如寒潭。   “箭来!”怒喝一声,威严盖住了那猎猎迎旌的风声,铠甲撞击的声音,也散发着让人心中渐渐微凉的气息。接过了手下递过来的箭矢,韩骁搭弓紧拉,弦如满月。   夜依旧是深沉着的。此刻皇城之内的百姓,谁都不曾得知,皇城之外此刻却已经是枕戈待旦的模样。   “啊!”一声奋力的长呼声,满月弓离弦的一刻,穿过那皇城之上的旗帜,“啪”的一声,穿透旗帜的箭矢在沉寂的夜色之中,那混沌的声响惊动了不少人的心。   皇城中原本守望的士兵发现了这一状况之后,城官立刻调动士兵来到城上据守,却见下方是韩家的炽焰军的时候,那年近半百的城管将军不禁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但是,端坐马上,那一身甲胄之人,确实是韩骁,身后的旗帜,也是高高的举着“韩”家字样的旗帜!   “韩骁,你莫非想造反不是?”守城将军大声呼喊着,在夜色之中,他的声音似乎没能敌过城下韩家炽焰军的飒飒风姿,就连说的话,也稍微了打了结起来,“你,你可知,皇城之内,不许擅自带兵进入啊,还不速速离去?!”   韩骁打量着那个守城将军,一脸的默然之样。“还算你不是无眼之人,既知是我韩家大军,何不速速大开城门,来日军功,记你一大!”   韩骁这话,却着实让那守城将军怒火丛烧,“这里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你放肆!”说罢,向手下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尽快将韩骁带兵造反之事带进宫中。自己则是调来弓箭手,在皇城之上严阵御敌,丝毫不遑多让。   韩骁手一扬,重重一落。身后韩家军在这一指示之后,士兵迎风而上,顿时喊杀之声震天,轰动了全城。   城中灯火,几乎家家相继而亮,不久,韩家炽焰军打进京师的消息不胫而走,未进宫廷,整个民间却已先乱。纷纷惊慌,出城不得,安首在家却又心惊胆跳。恰又逢此刻京中的军师才随萧承佑出兵西疆打战,此刻韩家军在此变乱,长驱直入可谓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此一来,铁骑一入皇城,首先遭殃的肯定是老百姓了……   如此一番口径相传,不消株香时间,城门之外的大战才刚刚开始,但是城门之内的百姓却已经掀起了一波的狂潮,百姓哭喊声震天,直逼皇城之内,纷纷要求圣上下旨定夺……   城门外,大战喧天。韩骁手下,皆是出自父亲一手训练出来的男儿,个个身经百战,此刻娴熟的攻城手法,大有让那个一直安逸在汴梁京都中的守城将军吃不消的趋向。   但是那个守城将军虽然略嫌草包,但是却也是个有着节气之人。在韩骁的步步逼近之时,百般利诱劝说至强硬的攻城手段,依旧是下令,“死守城门,宫中不下达圣意,谁敢让韩军进京,本将定当场将他分尸!……”   疾声,箭矢,厮杀声……顿时交错成一片,火光烈焰,在这皇城之外震翻了天,随着那战报入皇城之内。   高高天阙,一个士兵的身影踉跄,在巍峨的皇城之内乱撞,被守宫门的将士揽下,但只闻那惊慌的声音,“韩,韩,韩家造反了,城外,攻,攻城了……”   “攻城了……”   “韩家造反了!……”   一路传达,这声音震惊了无数传话之人,纷纷不敢有所阻殆,畅行无阻,直达皇帝的殿前。   只是,当那传报的士兵在到皇帝的殿前的时候,原本的惊慌,却在见到此刻的情形的时候,呐喊声戛然而止。看着眼前也是一派战斗的景象,皇帝,长公主,士兵……   刀剑交击,士兵的呼喊没有了下话,只是似失了神的似的,看着眼前凌乱的景象。   梁霁提剑的手,缓缓的抬了起来,青锋直指,看着箢明,“韩家造反了,公主应该想办法制止才是啊!”   梁霁的这一句话,除了原本和自己计量好了之外的萧煜翎,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止不住的震惊。然而,那个进来通报却被眼前的景象喝住的士兵,在听到梁霁的这句话的时候,一手按着一路狂奔而来歪斜的军帽,颤抖着,结巴的道:“韩,韩,韩家炽焰军,在城外攻城,将军死守,请圣上公主即刻下令增援!”   “韩慎他敢!”箢明气急败坏,突然转过头,一双瞠大了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似乎想将这个来报的士兵吞之入腹。“本宫的十八营军士,也在随时待命,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攻进来!……”   “如果是朕呢!”萧煜翎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在此刻将箢明的气急败坏拉回来,“韩慎是不敢打进京来,那么如果是韩骁呢?”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一旁笑着的,却是梁霁。箢明看着两人如此无间的举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似的,望向梁霁,“是你的主意!”箢明冷笑,“这种便宜了韩慎的事,对于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能将你拉下来,接下来的事,自有走向!”梁霁接过了她的话,说得胸有成竹。“只要皇上亲自让给韩骁去向韩慎借兵,事成了,韩慎少了你这个劲敌,哪怕到时候事败,一切也有皇上担待,他韩慎只是借兵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你们恐怕不会如愿!”箢明转身,朝着身后将士传达,“传命十八营迎战,谁能取得韩骁人头,本宫连升他三级!统管整个汴梁兵马!”   这一句话下达,却是将箢明失去的一局挽了回来,“本宫养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你最好乞求韩骁的人头到时候顺顺利利的到达本宫的手上,否则,大战一开,全城的百姓都要为你们这一举动付出生命的代价。”   生灵涂炭,这是谁都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箢明却早早的将之推上了水面。   “如此,还请公主下令,让京师中十八营的号令权全权交付与圣上,这样一来,只要圣上下令停战,无论是韩骁还是十八营的军士,皆都会化干戈为玉帛,自然不用血流成河!”梁霁说着这一番让箢明几乎认为是天方夜谭的话。   果不其然,箢明如同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直笑了个不停。若是他人,只会在箢明的这笑声中渐渐的退步,她箢明岂是会轻易交出兵权之人,“高玧啊高玧,哦,不!我怎么能这样叫你呢?”箢明瞥了一下旁边的萧煜翎,冷哼了一声,“恐怕连萧煜翎此刻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梁霁,我的乖儿子,你竟然联合别人来对付你的亲生母亲,生你何用,养你何用啊?”   箢明的这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几欲将听到这话的萧煜翎炸得灰飞烟灭。   “你……”萧煜翎不可置信的望着梁霁,却说不出半句话,似乎在思忱着箢明这话中的真假。   “怎么,不信?”箢明逼近了一步,来到萧煜翎的面前,指着梁霁,一付看好戏的模样,“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会认错吗?你以为你捡到宝,他是真心帮你的,你当年在蜀道上将他打下,这样的仇,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面的着箢明的一步步逼近,萧煜翎相比之下,立场却是顷刻动摇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情形,他几乎辨不出真假。他看着他的高先生,一直在那里沉默不语,直让箢明说个够。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出来辩驳?   全场寂寂,所有人都不发一语,所有人的眼光,全部放在了梁霁的身上。就连韩妤也不例外,看着梁霁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异样。   就在这个时候,万籁寂静的宫阙内,又一声平地惊雷炸响平原。   “城中,城中百姓纷纷口径相传,说是皇城已经封死,只要城门一开,就会立刻血流成河,现在都在城外哭喊啊,公主,怎,怎么办?……”传报的官兵,跪倒在箢明的跟前,请示着。   “本宫不是已经派了十八营出去迎战了!”突然之间这么多事一起齐聚,哪怕是箢明,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从地上执起士兵掉落的长剑,架在那传报之人的颈上,“那些百姓,谁敢再胡说八道,本宫不等叛乱平息,先将他们全部处死!”   “本宫派十八营迎战,真的错了!”箢明突然无力,顿时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韩家师出无名,只是在城外混战,却迟迟不进京,你们只想让本宫两头慌乱,兼顾不遐……”   转过头,看着梁霁,“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城中百姓何其之多,又岂是公主杀之得完的呢?”梁霁静静的为箢明分析这着眼前的形式。“如此,还请公主交出兵权,这一战公主不会有胜算的,即便不等十八营将韩骁的脑袋提来,公主也会被宫外的百姓逼得无路可退!”   转过头,却看到了萧煜翎敌对的眼神,两个人的静止,箢明却大笑了起来。“看来,你现在效忠的主子,不会再相信你了!”说罢,箢明笑得无比的欢快。   在箢明的笑声中,只有萧煜翎的声音冰冷冷的燃起。   “朕要你说,你到底是那梁霁,还是高玧?”说着话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煜翎已经执起了一柄寒锋,隔着冷冷的风,直指梁霁。   第二十六章 吴钩所示 漫地荆棘舞   “朕要你自己亲口说出来,你到底是那梁霁,还是高玧?”说这话的时候,萧煜翎已经执起了一柄寒锋,隔着冷冷的风,直指梁霁。   风冷冷,从两人之间席拂而过。比那风更冷的,是两人对峙的目光。   梁霁此刻的静默,更是加深了萧煜翎心中的揣测,握着长剑的手,却更是加深了几分力道,望着那苍白的君子,“怎么,无话可说?”   两人的一举一动,全数落入了箢明的眼中,得意的笑顿时在此刻响起,张扬的抬起头,望着那上面的九五之尊,“没想到吧,和本宫斗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栽在别人的手里,更加可笑的是,栽在我的儿子的手里!”   “我是高玧!”就在箢明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梁霁毫不留情的坚持着自己一贯的化名。他转头望着萧煜翎,“我是高玧!”再次重复了一遍,“今夜我助你,无非就是为了把你最痛恨的大姑姑给拉下来,让此时在城外鏖战不休的三军听你这个皇帝的号令,此外,你还有何可值得质疑的呢?”   梁霁的话说得极轻,就连萧煜翎看着他的眸子的那一刻,都被他的这种淡然所感染,仿佛所说的是一件如何令人深信不疑的事,根本没有半点值得让人去揣测,任何揣测的人,都会在他的这种淡然之下,变得不存在了起来。   “在这么多年里,无时无刻,我不在跟自己说,我就是高玧,高玧,高玧……”梁霁的心在笑着,却仿佛有一种滴着血的血淋淋。因为,即便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么的跟自己说的,但是,他终究掩饰不了他就是梁霁的事实。   但是眼前的这一刻,却不是为他的身份而起争执的时候,因为在他看来,这显得没有丝毫的意义。   寒风远,弹光剑,流至英眉间。萧煜翎的眼光依旧在梁霁的身上打量着,眉宇间皱了一皱,却又瞬间轻扬,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剑,却又显得流连不止的模样,让人看不清楚虚实。   梁霁依旧之前的模样,目光没有再在萧煜翎的身上反转,而是淡淡的站着,眼光不知道投向何处,悠远而深邃。而此时的萧煜翎,更是大笑了起来,看得箢明是一阵疑惑又是一阵担忧的交接替换。   “姑母,您听到没有,他至始至终都是高玧,从来都不是你口中说的什么梁霁!”萧煜翎在这一刻停止住了笑,冷冷的喝出了声音,就连站在他旁边的阿蛮,也不禁被萧煜翎此刻的神情吓了一跳。   此刻的萧煜翎,如同按捺到了极致的杀人狂魔一般,嗜血的本性与这威严的并重,使得阿蛮在前一刻认为温存的他,这一刻居然让她心生寒意,一点点的远离了他。   “疯子,你们都疯了么?”箢明呼叫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个本来应该是仇敌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居然联合了起来,就为了将我拉下来?”箢明到这一刻都依旧是深信不疑的,她指着梁霁,“他手中的剑,看到了没有,这是当年梁彦华的随身之物,我这个做妻子的,难道会认错自己丈夫的东西?”   箢明可笑的眼神,里面有着难以制止的激动,但是却殊然不知,梁霁此刻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青锋抵触在她的腰间,没有用力,却能让箢明感受得到。“你觉得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在这一刻,无论我是不是梁霁,我都只能是高玧,因为这样,今晚的这场戏,才能安然落幕。”   箢明缄默了下来,静静的听着身后梁霁的每一字每一句,她哭笑着,却也有着无比的自信。“要我交出十八营的兵权,休想!”   箢明的坚决,早是在梁霁的意料之内。   但是,令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却是在此时,一道含光突然从箢明的身后突起,青锋的凛冽在半空之中疾闪着,苏岩一手剑花挽得煞是漂亮,却是一招一式,都是致命之点。   就在苏岩从般空中凌空而下的时候,长剑所对着的人,是梁霁的后背。那柄青锋在离白衫丈远之时,再云的身影倏然至殿中而至,恰好在触碰到梁霁的时候,“铛”的一声兵器相交的声音,划破长空,是双剑在黑夜之中搏斗而产生的火花。   “苏岩,杀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梁霁安然的看着那个与再云交手的中年人,“箢明不过是当年负你之人,站在她的那边为虎作伥,于你而言,岂非不忠不义?”   苏岩格挡住再云的攻势,勉强吃力,却尚自答着梁霁的话。“苏霍是我的侄儿,杀死他的,不是你们就是韩慎,随便杀了你们其中一方,我都不亏,别忘了,大梁与西疆此时正在打仗!”   苏岩的话,重重的给了旁边安静的阿蛮有力的一击。看着苏岩打斗的身影,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兄长此时正尸骨未寒,客死他乡的他,难道能忍受自己的妹妹将他的仇恨放在一边吗?   摇着头,含着泪,阿蛮望着萧煜翎,静静的往后面移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煜翎也突然感觉到了身后一阵肃杀的寒意,正当要转头的时候,却听得阿蛮一声冷喝,“不许回头,我叔叔说得对,肯定是你们其中一人杀了我兄长,肯定是,我真该死,怎么能让你一时的虚情假意,就相信了你呢,我好糊涂,我好对不起我的兄长!”   “阿蛮!”萧煜翎开口,想转身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背上一凉、一痛,鲜红的血液一滴、两滴……顺着剑锋缓缓流落在地上。   伤势不深,却足以让萧煜翎知道,她不是在闹着玩的。但是扶着剑的手,即便此刻两只手已经用尽全力的握着的时候,也仍旧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所有人,在此刻都有着掣肘。   相对于刀光剑影之事,梁霁这边显得平和了许多。“你以为这样拖下去,城外的十八营将士就真的能退得了韩家的炽焰军吗?”梁霁警告着,“十八营终究不上战场,韩家的炽焰军才是骁勇善战,你没有胜算的,就算拖到黎明时分,让整个汴梁京都血流成河,那时候韩骁所打的旗号也是清君侧,将你这个妖孽赶下朝堂,终究老百姓怨恨的这场战争的恶果,也会是因为你所起,天下人唾骂的,永远都只会是你箢明长公主而已!”   “那又如何?”箢明在这一刻,似乎也是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再没有之前的气急败坏,反而是冷静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着眼前局势的变迁。在这最后的一刻,箢明不想当那斗败的公鸡。   无论如何,她都是骄傲的孔雀。   这么多年斡旋朝堂,从来都是得心应手,呼风唤雨!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被人掣肘得无路可退,但是天生的直觉告诉她,现在要是认输,或许可以保住一命,但是就是真的连翻身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是负隅顽抗,却能保留这这么多年来在朝堂中一贯的尊严与骄傲,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哪怕是至死一刻,这尊严与骄傲,都是她所不能丢弃的东西。   “我不会让你死的!”梁霁说着,言语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却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坚决。梁霁抬起手中的剑,放在箢明的颈上,用力一抵,示意着箢明朝着殿内走去。   在那张黑色檀木的案上,却是显目的一张橙黄纸,上面已经书写好了,却是让箢明从此退出朝堂,将十八营军力全部交还于萧煜翎手上。   “煌煌青史,早有主张,本宫司晨多载,有负宗室祖宗典礼,又多年执掌朝政,早有违先祖女子不得干政之遗诏。今皇帝长成,又立后成室,本宫思悔极深,幡然悔悟,故将全部政权交还于皇帝之手,十八营军士,此后惟皇命是遵,不得有违!”   箢明读遍那张纸上的一字一句,箢明只觉得好笑,却是咬牙切齿的道:“难不成今晚,你们是想来硬的?!”   “那又如何?”梁霁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想,“在这把剑抵上你的颈部之时,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步了,聪明如你,难道会想不到吗?自古手段强硬才是胜者之择,当年您,不也是这样的手段,一步步的踏上那个朝堂,飞扬凤仪,叱咤风云十多载的吗?怎么如今却忘了呢?”   “你懂什么?”箢明怒喝着,“就因为我是女子,再多的功绩,也只能在先皇的昏庸下默默无闻吗?”   “我对宫廷中的那些陈年旧事没有兴趣。”梁霁无情的打断了箢明的话,却是拿起一只笔,递交到箢明的面前,眼光却是投向了在场中厮斗之人,“胜负快要分出来了,到时候你就真的连最后一点盼头都会没有了!”   梁霁的这话,是对再云武功的肯定。   然而,确实如他所说,苏岩此刻与再云正面交锋,却是节节败退。   冷笑,自梁霁的唇边溢出,他再次将手中的笔移得更近箢明的眼前,“请吧,这是您此生最后一次的批阅了!”   梁霁说这话的时候,箢明却蓦然甩开了梁霁的手,“我不信你会对你的母亲下手!”箢明冷睨了梁霁放在她颈上的那把剑,冷冷一笑,有着无比的自信,转身!   却在这一刻,梁霁一剑挥去,冷风随着青锋的挥落,几许青丝从箢明的头上掉落,翩翩落至地上。   箢明怔住了,也不再移步。却是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着梁霁,被斩落的发已然有些凌乱,“你居然真的下得了手!”   “有其母,必有其子!”梁霁冷冷的溢出这一句话,下一刻,他的手却抓起了箢明的手,不再让她执笔,却是将她的手放在方玺上,强迫着她拿起。   与箢明两相对视,冰冷与仇恨,化做指尖的力量,强迫着箢明将手上的方玺盖在那张黄纸之上。但是,却在这一刻,梁霁也僵住了,随之强迫着箢明握住方玺的手一松,任那方玺掉落在案上。   身后,是韩妤拿着剑,抵在他的颈上。   第二十七章 刬地东风欺客梦   “韩妤,你可知道,此刻城外厮杀的,是你的亲弟弟!”梁霁出乎意料中的镇定,此刻没有半点刀架颈上的惊慌,反而言语之中,有着难以抹煞的自信。轻柔的勾唇一魅,却了无笑意。身后韩妤的沉默,使得梁霁更是笃定了她与韩骁之间的姐弟情深。   “韩妤自小爹娘不爱的,被送入宫当眼线,只有公主会将韩妤当人看,教养韩妤,孜孜不倦!这份恩情,韩妤不会袖手旁观的!”说着,韩妤更是侧重了握住长剑的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箢明一时惊慌未定,刚才那只被梁霁强迫着盖玺的手,依旧不自觉的在罗衫下轻抖着。她瞠大了眼,恨意尽数倾注在这一望之中,却随口吩咐了身后的韩妤。“韩妤,将他杀了,本宫保你弟弟无虞!”   韩妤一怔,“保,……保他无虞么?!”韩妤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半信半疑。她随侍箢明多年,箢明的脾性她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   此刻正如梁霁所说的,在城外与十八营的将士战斗的,是她的亲弟弟,箢明最后若是反败为胜,那么韩骁落在她的手里,箢明是肯定不会就此放过他的,哪怕是为出一口恶气,她都会借此次动乱的借口,将韩骁千刀万剐来以泄恨。   但是现在,箢明却言之凿凿,能保韩骁无虞,她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呢!   但是,梁霁轻轻的一句话,却是将韩妤刹那间的深信不疑给打了回来。   “你信么?”   “为什么要不信?”韩妤没有松开手,反问着。   话说至此,梁霁心中却有了一个定论,他瞥了一眼箢明,这个让自己心寒到了极点的母亲,讽刺的一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真正为你尽忠的啊!但是……”梁霁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凛,“我赌的,就是她信不信!”   说罢,梁霁在地拽起箢明的手,正眼与箢明对视着,但也仅此一眼,在箢明还未及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那枚方玺瞬间又如同刚才一样,在梁霁的强迫下,重新回到了箢明的手上。   “你敢威胁本宫!”箢明无计,最终只能吼出声来,企图用自己的声势,将梁霁此刻逼退。   望着这平日单薄怏怏的君子,却不曾想他此刻抓住箢明的手的力道,竟然是教箢明如何也挣脱不开。只是强硬的,一点一点的将箢明的手往那张黄纸上盖去。   迫使,在这一刻让箢明真正尝试到了无奈的感觉。   韩妤望着这一切,手上的那把剑确实是抵触在梁霁的背后,而且,在与剑端抵触的那白衫之上,已经隐隐的渗出了鲜红色,掺染着白衫,在韩妤的眼前慢慢的泛开着。   “住手,住手呀,我不想杀人!”韩妤无力的说出来,更带着抽泣,似乎眼前的场景令自己很害怕的一样,说话的时候,就连牙齿,也是在打着颤。   但是,任之韩妤手上的剑锋一点一点的刺入自己的身体里,梁霁都如同感受不到疼痛的一样,依旧是用力的抓着箢明的手,强硬的让她亲自盖上那一枚方玺。   “啪”!……   一声定落,是方玺盖在黄纸上,单薄得不足以承受的重量,与案面相碰撞而发出的声音。   也在这一瞬间,与再云相博的苏岩,在最后一招凌空挑刺的时候,青锋被再云挑落在地,寒锋刺入了他的肩头,汩汩血流淌而下,这场战斗,也分出了胜负。   箢明无力的瘫倒在地,看着眼前已成定局的一切,一幕幕重复在脑海中。自当年帷幄朝堂开始,自己就一直孤身一人在这个偌大的朝堂中斡旋着,生死角斗,宫闱莫测。或许她的命运也在那一刻的时候,奠定了今日的下场。   她回首望着身后,韩妤手上的剑依旧抵触在梁霁的背上,鲜红的血流淌在地上,箢明微微一触,一凉,一惊心!她拿到手上一看,梁霁的血,但是箢明却是无奈的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却无了往日的笑傲与威严,有的尽是无限的凄楚与孤寒,闻者皆有不忍之觉。却无奈,此刻身旁,却全是铁石心肠之人,都只是冷眼望着这一幕,看着这个曾经如何叱咤朝堂的女人,在这一刻,心死哀默。   “我终究还是被出卖了呀,韩妤,终究你是信本宫!”箢明依旧凄楚的笑着,摇着头,几欲疾首,痛心的道:“亏本宫,这次是真想兑刚才之言,用人不当,用人不慎啊……”   “公主……”韩妤轻微的唤出了一声,耳边却依稀有箢明刚才的那一句话,“韩妤,将他杀了,本宫保你弟弟无虞!”也在这一刻,韩妤手上的长剑‘哐啷’一声落地,随之后退了两步,不可否认,梁霁这一赌,是赢了。   “我没有杀了他,……”韩妤喃喃自语道,随之也瘫软在箢明的身边,没有了平素的小心翼翼,也没有了平素的恭谨以待,只有冷漠,“说到底,公主在韩妤心中,也只是将韩妤当成棋子来用的人!”韩妤无奈的苦笑,“辜负了公主这么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但是,这不是公主您教的么,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信,出尔反尔是人的本性,更是女人的本性!……”   那张黄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梁霁的手上,望着那张黄纸上的一字一句,以及那朱砂落红的方玺印,一时之间,梁霁的心中也是愁苦万分、感概万分!   移步,白衫之后,是蜿蜒血迹斑斑,在那袭白衫之上冷傲若冬夜寒梅,铮铮骨烁,却无心一闻。他将那张重若千金的纸拿到萧煜翎的面前。但是,横在他们之间的,却是阿蛮那柄对着萧煜翎满载仇恨的长剑。   梁霁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背后的伤势让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一些。“阿蛮,逝者已矣,现在跟你做个交换,你放了你的夫君,我放了你的叔叔!”   梁霁说这一句话的时候,阿蛮明显的一震,她转头往着苏岩,苏岩此刻的情形,如同她手上的萧煜翎一般,都是待俎的鱼肉,唯一不同的是,苏岩肩上伤口的血却在不断的流着,一点一点的触目,在一点一点的撼动着阿蛮复仇的决心。   她已经在大梁失去了自己的兄长,如何能再失去自己的叔叔!   一声痛苦,阿蛮愤恨的扔下了自己的剑,怒目望着眼前的两个人,“我会记住你们的!”   在梁霁的示意之下,再云无声的将手中的利器收起,阿蛮别扭的提着自己一身宫装,连忙跑过去扶着自己的叔叔,扶着他转身欲离去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了梁霁的声音。   “苏岩,你杀我肱骨,我与你之间同样的不共戴天,在汴梁京中,我饶你一命。但是,沐儿的心伤却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若不想被自己的女儿痛恨,也不想命丧在沐儿眼前的话,就立刻给我消失在汴梁京都之中。否则,要么是我杀了你,要么,沐儿痛恨你一辈子!”   众人都不明白梁霁此刻莫名其妙的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再云则是脸上的阴沉又深罩了一层,执剑的手忿忿的用力,指节之间的苍白,几乎要将指骨捏断。   苏岩沉重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他自己明白,梁霁所说的是他杀靳云锋一事。经梁霁这么一提,苏岩才豁然发觉,自己的女儿那一夜,是梁霁的新娘!苏岩回首,望了梁霁一眼,苦笑的道:“我从不后悔,沐儿不该嫁给梁霁的,从一开始就是个错,但是我没想到,你才是梁霁!”   这一句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苏岩却又笑了起来,“不,你不是梁霁,现在的你来说,只是高玧,病君子高玧,一个不能再伤害沐儿的病君子。”说完,苏岩在阿蛮的搀扶下,走出了这座腥风血雨的宫殿。   刚才的淋漓,在这一刻尽成了寂寞。   “给朕看看!”萧煜翎几乎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过梁霁手上的那张纸。这样的一天,他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少个日夜与年岁。在宫闱与朝廷这两重禁锢之中,所梦寐的,也不过是今日。   但是,就在萧煜翎将手伸出的一刻,却始终不见梁霁将那张纸放回他的手上,“高玧……你这是何意?”   “皇上相信我是高玧?”梁霁问了这一句,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昭然,他的身份,此刻谁都已经清楚。   萧煜翎没有回答,眼光只是停留在梁霁的脸上,两人的对视,在这一刻却是蓦然凛冽了起来,寒士不再温润如斯,帝王不再礼贤下士!相对而言,却是如同一根紧绷到了极点的线,只差轻轻一弹,便能四分五裂。   “你想怎样?”萧煜翎问着。   “我要箢明!”梁霁答,“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从来不会想放过她的!”   “朕答应你!”萧煜翎冷冷的道,“朕想要的,只有属于朕的东西,她我可以饶她一命,但是,此生她只能在掖庭宫里度过,不得出来半步!”   也就在萧煜翎这一句话定落的时候,宫廷外突然传来喧嚣呐喊声,“城门,城门失陷了……”   “十八营战败了?”萧煜翎蹙眉,之前与梁霁计划的,并不是这样。   “不!”梁霁洞穿了萧煜翎的疑惑,“战场挪到京师之中而已!”   “你到底想怎样?”萧煜翎这次真的动怒了,“百姓是无辜的,战场移到城内,只会牺牲更多无辜的人!”   “我说过,我只想要你放过箢明,你在我面前保证我不会相信你的,我要你在三军,在天下面前宣布,赦免箢明,那么……”梁霁抬起手中那张黄纸,“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第二十八章 烟消云散终有时   “我说过,我只想要你放过箢明,什么天子,什么九五至尊,你在我面前保证我不会相信你的,我要你在三军,在天下面前下诏,赦免箢明,那么……”梁霁抬起手中那张黄纸,“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你威胁朕!”低低的咆哮,如同抑制着盛怒的狮子,萧煜翎面对着梁霁,此刻近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梁霁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话,“没有大权,城外的形势单凭你一个虚位的皇帝,是绝对制止不住的,没有能够召唤得懂十八营的军事,战事会一直延续下来,直到这场仗打入汴梁宫。苍生何苦,谁都不想生灵涂炭,如何,这场交易你没有损失,依旧按照着你我之前的协议。”   梁霁话说至此,已是最大的耐性与让步了,萧煜翎如何不会明白,这一切形势已经迫在燃眉了,再多一刻,就真的如同梁霁口中所说的那样,这场仗会打到汴梁宫中。   “好,朕答应你!”萧煜翎退了两步,转身疾厉的朝着殿外行去,一室的凌乱,剑,血,仇恨……在梁霁的眼中辉映着。   再云担忧着梁霁的伤口,本想阻止他与萧煜翎一道前去,但是梁霁却似乎很是坚决,留下了再云照看着箢明,却是自己带着韩妤追上萧煜翎的脚步。   巍巍城楼,在汴梁京中高耸入天。这座汴梁京中最高的烽火台,建筑在皇城中央,却是从筑造的那一日起,便未曾燃过。   今夜,萧煜翎兀自登上那座高高的城楼之上,俯瞰着夜色,下方,是茫茫攒动的人群,呐喊声,兵戈交击声,在此刻夜风的传送下,清清楚楚的传入了萧煜翎的耳中。背后,一面精致牛皮鼓百年来,鼎立在这座城楼之上,在此刻城楼下的动乱面前,迎风不动,犹如一位沧桑的老者,静静的见证着历史长河中这浩淼的一刻。   下方火光照应,依稀映上了这座城楼,萧煜翎俯瞰而下,清楚的看到了两军的厮杀形势,百姓惊慌暴走的情况,嘶吼声,呼救声……全部在此刻容纳入君王的眼睛。   回首,看到梁霁带着韩妤已经登上了城楼,萧煜翎沉吟了一下,兀自转身,伸出手,缓缓的抽取出了架在鼓后面的鼓槌,迎风击响!   夜,是沉寂的,兵戈厮杀,在萧煜翎手中鼓槌声声震天响动,传达至整个汴梁京中,无不惊慌抬首,往着汴梁京中的至高之点,君王亲自擂鼓,鼓声震天,雄壮之意传达无虞,片刻之间,那攒动的人群顿时又如潮汐涌动,却是渐渐的涣散了开来。   城楼下,韩骁却是停止下了手中长戈的挥杀,静静的立于马上,聆听着城楼之上阵阵鼙鼓之声,落槌缓慢,却势可斗牛。   苍天寂寂,两将军浩浩,在这一刻,尽数停止下了厮杀,抬头望着这一刻城楼之上的浩气冲天。城下百姓,在见到这一刻的静止之下,不禁有人高呼,“万岁,万岁……”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声山呼在城下这混乱的一刻,竟然成了唯一灌满长虹之声。   萧煜翎听得这山呼,不禁将鼓擂得声再紧了几分。   两军静止,却只是那一刻的动容时分,对于萧煜翎所震响的鼓声的突兀与震惊,也在这一声声如海浪盖潮一般的湮没下,将那刚才一瞬间的震惊给撤散。   “杀,杀叛军……”十八营之中,不知是哪一阵营的将领,在呐喊声之中吼叫而出,顿时铁蹄再扬,厮杀的阵势又再次发动。只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滞留,却让韩骁得了个空,但只闻在这一声“杀”声震吼出后,长戈如同游蛇一般,在韩骁的蓄意之下,游移过了那将领的胸口之间。   刹时,杀声陨落,随之而起的,却是乱军之中令一波震动,十八营中将士群龙无首,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之下,竟然有着鱼死网破的誓死精神,一场更大的混乱却又掀了起来。   “嘭,嘭,嘭……”鼓声的悲壮,在这一瞬间,却戛然而止。   悲壮之声骤然无踪,两军的对峙又少了些许威震。但只见此刻韩骁却领着自己的精兵,将那已然混乱的十八营军士围了起来。   自城外攻城,到破城战入的时候,韩骁一直没有标明此次出兵何意,在这一刻,韩骁却开口了,“箢明独霸朝纲多年,今日我韩家军便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进京勤王,若谁抵抗,杀无赦!”   这句话出后,十八营中军士,却又是怒吼如潮,“我等誓死尽忠箢明公主!”   “我等誓死尽忠……”   “誓死尽忠……”   声势一潮盖过一潮,直达高楼之上的萧煜翎耳边。即便是九五至尊,但久逢盛世,何曾见过这等兵刃血甲之声。但是也讶于十八营将士的死忠,早是大大的出乎了萧煜翎的意料之中。在他的印象之内,箢明再如何独霸朝纲,但毕竟是女儿之身,即便手中握有京城十八营的兵权,但萧煜翎一直是认为,十八营中并未有真正效忠之士。   今日之见,大大的打破了萧煜翎的眼界,他不得不在心中震惊:难怪箢明能在朝中立足这么多年,没有十八营的这般死忠,一个女子,如何能耐?   “箢明经已俯首,十八营将士即日起,将不再隶属箢明所辖,再战无益!”梁霁的声音缓缓的在那乱军之中响起,隔着茫茫夜色,城下将士望不清楚他的颜面,但是,却在夜色中清楚的看到那一袭白衣翩然,傲立于天子的身边,恍若天人。那一声清澈灌落,却又是激起将士们的怒喊,但是这一次,声音之中,却带着几丝疑惑。   看着将士们的疑惑,萧煜翎循望了一眼梁霁,“再战无益,将士不打无谓之战,朕已下令,即日起箢明长公主移居内宫,不再过问朝政,十八营将士忠心耿耿,朕自会善待。十八营总将何在?”   萧煜翎宣召着,在茫茫乱军之中,除却刚才被韩骁射杀的那个将领,却有十七个守将纷纷出列,在被围困的乱军之中昂首挺立,“长公主前一刻才下令我等迎战,这一刻你这皇帝却在上面说公主已将兵权交出,我等不信!”   “是,我等不信……”   “这是长公主印,诏令在此,何不俯首?”梁霁适时的出声,他望了一眼萧煜翎,又道:“陛下已然明言,长公主今后移居内宫,这事,长公主身边的韩尚仪足可作证,将军们还有何不信的呢!”   韩妤的出现,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十八营的乱军之中,不少人已经熄灭下了声音,即便还是带着质疑,但是眼前的形势,毋庸置疑,箢明已经失势,否则萧煜翎这个傀儡皇帝不会认识明目张胆的在这里擂动城鼓。   沉吟,在十八营的军士中间,终于,有一个年纪较老的将领走了出来,他抬首看着萧煜翎,“十八营将士是当年汴梁京的耻辱,如今箢明失势,将士绝无苟活之意!”说罢,在萧煜翎的错愕之下,这个将领横刀至颈边。   割下一刻,本该见血封喉的一刻,却被一旁的韩骁长戈一去,挑断了那青锋,笑意盈盈的看着那将领,“阁下愿死,将士无辜,三思啊,将士在汴梁京中都有家室,谁忍呢?”   这一句话,却是触动了所有兵士的心,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   那个将士刹时呆住了,回头看着身后将士,皆都颓着头,大好男儿,尽皆骨血。那个将领笑了一笑,尽是无奈,将手中剩下的另一半的断剑一丢,也是颓下了头,头上盔甲在头垂下的那一刻掉落,滚动的铁甲之声,在十八营的将士心中,化做了无限的愁情。   站在他身边的韩骁看到这情景,不自觉的挂上了一抹得意的笑。   “萧煜翎!”那个将领颓下的头,突然在所有人都放松了戒备的时刻呐喊而出,眼中所迸射出的杀意,是久经沙场的彪悍与斗意,声音中的狂怒,竟让人感觉他是想活生生的将那人撕裂的错觉。   刹那之间,不等韩骁下令,韩家的炽焰军在这一刻,手中的兵器尽数直指向十八营的乱军。只消他们一个动作,所有的生命,全都可在这一刻陨灭。   然而那个嘶吼出声的将领,却丝毫没有将身边的杀意放在眼里,只是苦笑了几声出来,一种绝望,又似涅槃重生,幡然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万岁,……”   身后将士也纷纷随着那人跪下,“……万万岁!”   “喝……”城中百姓的欢呼声,在这一刻疯狂了起来,战争停止了,汴梁京中的百姓,不必担惊受怕了。   萧煜翎看着一直沉默的梁霁,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伤势,沉吟了一下,对着他道:“去你不用跟着上来,朕即便真想食言,十八营将士的死忠,又岂会让朕杀了箢明!”   梁霁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张黄纸双手呈给萧煜翎,转身的时候,却忽然踉跄了一下,跌倒在韩妤的肩膀之上,萧煜翎欲上前,梁霁却伸起了手,示意他停步,“你我的关系在今晚开始就大不如前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戴着面具做人了!”   萧煜翎听了这话,脸上一阵难看,却是依旧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朕心目中倚重的高先生!”   梁霁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无情的回道:“箢明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你只是想再利用我对付韩慎而已,不必说得这么好听!”   韩妤脸色一沉,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梁霁,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却是执意将梁霁扶下城楼。   萧煜翎望着梁霁,心中忿忿,“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梁霁!”望向城楼下方的安定局面,萧煜翎仰天一笑,是从未曾有过的畅快淋漓!   第二十九章 耻作旧时人   鼙鼓声声,纵横于整个汴梁京中,千遍万遍,传入深宫,扣落心弦,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启示。皇帝,终将掌权,这一声声鼓声轰动,无疑是诏告着天下,大梁的皇帝,终究能够真正的荣登九五。   渐渐湮灭在鼓声下的人生,厮杀声……在此刻越近内宫,便越是难以闻得。   后苑之处,阿蛮听闻着这震耳之音,在心弦处抵触着,蓦然回首,却是惊动了苏岩。如此境况,苏岩又怎会不明白阿蛮此刻心中的忐忑,在四周皇城漫绕,异国他乡,且又苏霍不明不白的死在大梁京都之内,此刻的大梁悲壮之声,如何不让人触景生情,惘自嗟呀!   越是如此,阿蛮越是将拳头捏得绷紧,神往之处,竟然不自觉的跨出了一步,似乎更想的是冲上那高高的天阙之上,将那一览众生渺的天子给扯落,同坠地狱一样。   “阿蛮……”苏岩扯住了阿蛮前往的步伐,朝她摇了摇头,“如果你真想为你兄长报仇的话,那么你就要听叔叔的话,除了忍,还是忍!”黯淡的夜色,苏岩那双眸子中的算计之色,却远远比这夜色要璀璨得多。   “难道他们杀了皇兄之后,却能够继续安然无恙的,无耻的继续活在我的眼前吗?”阿蛮这一刻崩溃了起来,朝着苏岩呐喊着,“我知道,不是那个长公主,就是那个皇帝,一定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干的好事!”   “不会是箢明的!”苏岩肯定的说,“从现在的形势看来,得益最多的那个人,就是真正杀死苏霍的人,叔叔这样说,阿蛮能明白吗?”   阿蛮镇定了下来,垂着头看着自己身下的罗裙在夜风中飘扬,这等境况,非是大漠风情的豪迈,却是她所厌恶的娇媚与弱柳扶风的感觉,这一刻,她都觉得她愧对自己的兄长,愧对西疆父老。   “叔叔,我该怎么做?”嘤咛着,阿蛮啜泣出声,低低的吟道,“我想他死,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杀死我的哥哥,然后再这么安稳的做他的皇帝的!”   苏岩将阿蛮揽进怀中,“叔叔之前做了一些事,恐怕是留不得在京中了,等沐儿苏醒过来之后,叔叔恐怕也得离开汴梁,那个时候,你就得靠自己了。”   “叔叔真的怕那个叫做梁霁的?”阿蛮呼叫了出来,但是看到苏岩的脸色晦暗之后,忽然也明白了什么,“叔叔的武功在西疆几乎是无人能敌,但是却输给了那个人的护卫,叔叔不走,他肯定不会放过叔叔的,对么?”阿蛮在这一刻,才是真正的觉得无助,现在在中原之中,连唯一的亲人,也即将要离开自己。“这样阿蛮在大梁的宫中,就真的是孤掌难鸣了呀!”   苏岩不忍望见阿蛮此刻的孤独,微微侧身,不与她面对,只是开口提示着,“阿蛮如果真的想报仇的话,叔叔帮不得你,但是你的表姐苏沐,你倒是可以请她帮忙!”苏岩闭上眼,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沐儿,不是爹爹狠心,梁霁已经不再是梁霁了,为了西疆,你愤怒吧,用你的愤怒化作利剑,帮助阿蛮吧!”   “你只要死守住一个秘密就行,那么她自然会帮你除掉皇帝身边那个运筹帷幄的寒士!”苏岩苦恼的一笑,“他在沐儿的心目中,可是杀了她夫君的凶手,沐儿绝对会恨死他的!”   “沐儿!”阿蛮突然止住了泪,怔怔的听着苏岩的话,没有说什么,但是却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在转过身的时候,看着上空的漆黑。   此时,已然听不到鼙鼓之声,就连刚才百姓的呼救呐喊声,也没有了,整座宫廷,又陷入了往常一般的寂静。   “叔叔,阿蛮是皇后,阿蛮会好好利用这个皇后的,沐姐姐我也会好好照顾着的,你放心吧。”   凄长的夜空中,苏岩只是叹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便不再言语。   鼙鼓声不再,但是此刻宫廷的每一处,每一人,都未必能如同那擂动的鼓声一样,戛然止住,万籁寂寂。反之,经过这一场动乱之中,却是如同那死寂的深潭,一时之间惊起的涟漪,好似万年惊涛一样,经久难绝,至此刻万籁寂肃,也依旧是波澜壮阔,滔滔不绝。   萧煜翎的寝殿之内,依旧是一片狼藉的模样,寝殿之内的血迹,早已经在夜风的吹灌之下,干涸成黯淡的晦色了。士兵们倒下的身躯,在寝殿之内横陈着,冰冷凌乱,只有那蜷缩在角落处的箢明,还有一息尚存,孤单的承受着眼前这骤然失去的一切。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媳妇而过,将这寝殿之内的烛火尽数吹灭,霎时之间,这寝殿中晦暗如森幽,将这心中焕然而起的失落又无限的扩大了数倍不止。   门口处,一道黑影慢慢踱步而进,绕过殿内的那些尸体,来到箢明的面前。俯瞰着她此刻的无助与凋零,没有怜悯,也没有哀愁,只是淡然的蹲下身,与箢明对视着。   黑暗中,两人的眼睛都显得过分的莹亮。相对了一瞬,箢明忽然开口,带着一丝啜泣与软弱,“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东西,在这一刹那之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梁霁依旧没有开口,依旧只是静静的看着箢明。   背后,韩妤的身影悄然而来,她不明白,为何在走近这座宫殿的时候,虚弱的梁霁如同发疯了的一样,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奔跑进来这里,到现在韩妤才知道,他是想来看箢明,想第一时间看看箢明此刻落魄的样子。   韩妤看着梁霁的眼光,此刻多了一种叫做厌恶的神色。“她是你的母亲,犯得着如此吗?”韩妤冷冷的开口。   即便,箢明的冷酷与无情使得她一直以来不时时耳提面命,但是终究在这宫中只有箢明一人与她亲近。   之前因为箢明的生死,梁霁不顾触怒天子的威严,与萧煜翎抗衡到底,这点勇气在韩妤看来,是那样的难能可贵。但是,此刻在看到梁霁如此对待自己的母亲,原本对这个满腹才情之人有点敬佩之情,在此时却全然散去。   看来所有的人,都不过是凡夫俗子,他梁霁即便再如何的满腹才情,帷幄千里,也不过是一个无情之人,对自己的母亲如此,更遑论对别人。   听到了韩妤那样的话之后,不知道是讽是劝,梁霁依旧无动于衷。   但是箢明却似幡然悔悟了过来一样,一双明眸顷刻间圆睁了起来,如同看待仇敌的一般,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梁霁,一声嘶吼声唳出,蓦然扬起一手,“啪”的一声刮了一个耳光在梁霁的脸上。   火辣辣的感觉,使得梁霁讽刺的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期望着你我母子重逢的一刻,我一直在想着会是何等局面,你见到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没想到您依旧这么厌恶我呀!”   “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死?”箢明吼叫了起来,“当年,我让你跟随柴武他们一起去蜀中,无非就是为了让你死在那里,永远不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死,偏偏要亲手来毁掉属于我的一切你才甘心……”   “您当年的局好缜密啊!”梁霁不禁感慨了起来,“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恨着柴武与萧煜翎,本该是他死,何以会变成了我葬身在褒河底下。但是,江湖中的势力是不容小觑的,当我知道,是我母亲设计了蜀道上的那一幕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曾经在我心中最美丽最高贵的母亲,一下子是堕落到何种地步啊?”   韩妤别过头,不忍闻着这两母子此刻最坦诚的话,静静的,退出了这两人的视线之中,守护在殿外。但是却意外的发现,此刻殿外,再云早已是无声的在守护着的了。   两个人,静默无语,都是各自的站在一边。   殿内,箢明的情绪却再一次的爆发了起来,“你和你那该死的父亲一样,都只会令我蒙羞!”箢明站起了身,踩踏过殿中的那些尸体,一身宫衫凌乱着,在殿中无度的盘旋着。“当年你的父亲令我失去了贞操,生下了你这孽种,你可知道,让我在宫中度过了多少个暗无天日的年月,而你的出现,更是让我无地自容,我是一个公主,高高在上的公主,匹配得上我的,只有那个人,一样的高贵血统,一样的世上无双……”   “你骗人!”梁霁冷冷的出声,在冰寒的夜里,背上的血已经不再渗透出来了,却也是干涸在那白衫之上,转动之际,随着夜风吹动而斑驳触目着。   “当初梁彦华,是如何冠绝京华的一个人物,你无非是想借着父亲之才爬上高位,不惜作践自己,无媒苟合,却怎么也想不到,父亲是铁骨铮铮之人,不愧轩胤老宰辅的教导,终究以家国为重,你真的以为父亲死去了,轩胤一门灭绝了,这些事就随风而散了么?”   听着梁霁的话,箢明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惨白了下去,直到最后,竟然是再次无力的瘫软在地上,看着梁霁,一字一句的重复着,“不,我如何能作践自己,如何能?……”   但是,说到最后的时候,箢明却是掩面的哭了起来,“但是,我却将自己作践了这么多年……”箢明抬首,幽幽双眸中尽是凄楚,依旧还是那句话,“我苦心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尊严与骄傲,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不那样的死去……”   看着自己的母亲,随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梁霁缄默着,心中却一点一点的冰凉了下去。   “我会让你看到父亲的宏远完成的时候,让你知道,是你玷污了我和父亲的高洁,而不是我和父亲玷污了你的高贵!”   信誓,旦旦!   风吹起,白衣翩然,惨淡依然!   第三十章 苍茫误   天色微微亮,初秋塞上,远陌纤纤,在昨夜行军一过,浩浩铁蹄的践踏之下,落花作泥,只剩泥泞,不留余香。   相对于数百里之外,汴梁京都之中昨夜的全城盛况,鼙鼓震天,难以传达百里外的班马,萧承佑之军却显得寥落了几分。在萧承佑的命令之下,这一支军队连夜兼程,马不停蹄,直到现在黎明将晓,才吩咐军事搭台灶饭,却不安营,足可见,萧承佑行军之迫切,决不贻误片刻军机。   此刻班马萧歇,远处隐隐可见炊烟袅起,氤氲在拂晓天色之中。依稀还能听到军官呐喊的声音,“……早作歇息,膳后停住一个时辰,将士们尽情歇息,一个时辰后,再度启程!”   远处,马蹄声的单薄与这支浩大的军队相形而下,却失了豪迈。   但只见,一夜追赶军队的踪迹,此刻骏马蹄儿早已无力,马上女子,更是未曾受过此等颠簸与程途霜风,一个不稳,却是从马上滚落下来,朝着青草丛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河溪边上。   经过一夜赶追,即便骏马矫健嘶肥,此刻也已然是疲惫不堪,在背上女子滚落下之后,马儿也无力再动,只是静静的垂着眸,吸饮着河溪上的甘凉,不时发出几声响鼻。   那个女子,常年市井中卖酒的经历,致使得她不似一般女儿那般娇柔不堪,但是现在也是到了极致。但见黎云见那马儿在河溪边上吸饮着的模样,不觉伸出舌头,在干涸的唇边上舔了一舔,干涩无比。随即也缓缓的移动疲惫的身躯,往着河边去。   俯首,将脸面全部趴伏在河溪面上。   屏着,息清凉的感觉窜走着,缓解了一夜的疲劳。隔了一瞬间,等黎云再抬起头的时候,唇边已经有了血色,脸色也在清水的滋润下渐渐的恢复了一点。   抬头,看到不远处炊烟袅起,在晨色中氤氲而起,这对于追赶了一夜疲劳不堪的黎云来讲,却是再欣喜不过的事情了。   此地前无村庄,后无城镇,行军路线径直朝此而去,能在这荒野之地升起炊烟的,除了昨夜的行军将士之外,再无他人。如此一来,黎云开怀的一笑,忙忙起身,朝着炊烟燃起的地方追上。   半路上,却闻有人语,渐渐的朝着黎云的方向走来,是萧承佑军中的将士,此刻来此取水。在与黎云擦肩而过的时候,黎云正打算向那士兵问路的同时,欣喜方未曾稍退,却发现见到那士兵的眼光似乎带着异样。   “荒野之地,竟然有女人亲自送上门来……”一阵调戏,黎云慌忙后退,警戒的望着那两个士兵。京城之中的士兵早不似先前萧承佑手下的士兵一般严守军令,此刻非是打仗事急,早已将军中的戒律给抛诸脑后。   黎云自小长于市井之中,对于这种垂涎得令她厌恶的眼光,早不知见过了多少遍。但是现在在此地,茫茫荒野,难见人踪,黎云却不禁惧怕了起来,不知该往何处逃躲。   脚下青泥漫绕着绣鞋,黎云终究只能如同历猫爪下的耗子一般逃窜,但是来来去去,却终究还是被围堵在那掌控之中。那两个士兵一阵言语挑逗,似乎对黎云这般情景更是激起了大大的兴趣。   青衫绣鞋,在逃窜的时候,不禁一下趔趄朝前扑到,泥水溅了周身,在返身而过的时候,却发现那两士兵早已经追上,“看你还往哪逃……”猥亵的笑声响起之后,是士兵那肮脏的手朝着黎云的胸前袭来。   “不,……”黎云反抗着,却发现在此刻自己与这精壮之人,根本是难以抵抗。   “不,我是来找萧承佑的,……我还要靠他回去救我兄长,萧,萧承佑,……燕云,燕云王,救命,救命……”   呼喊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泥泞草地上,不断的溢出。周围,哪有人踪,依旧近则骏马无声,远则炊烟袅立,哪有人应。   衣衫撕裂的声音,与士兵相互逗笑的声音,急不可耐的喘息声,在身后空气骤然凛冽下来的瞬间,一柄利箭疾驰而过,穿刺过那放肆的士兵的后脑,尖端带血,却是直直的穿过那士兵的额头。   在黎云的面前,之前那亵渎的动作骤然停止,赫然入目的,是那个趴在自己身上,额头上突然贯穿的一支箭,鲜血淋漓在他那被突然袭击而瞠大了的双眼边上流淌,顺着脸部的轮廓蜿蜒而下,一点一点的滴落在黎云的脸上。   这一刻,黎云几欲忘了嘶喊,眼前骤然而来的恐惧占据了心中的一切,“啊……”蓦然一声惊呼,黎云推开了那死去了的士兵,伸出手擦拭着脸上被那士兵滴落的那滴血,一时惊慌失措。   四下张望着,却见不远处之上,高头骏马,金雕鞍亮,燕云王萧承佑的身姿在马上凛凛生威,一身铠甲披盖,掩盖住了平日的玩世与不恭。双手弯弓,刚才射出的那一箭,似乎没能消去萧承佑此刻眼中的怒火。   在他眼中,兵求精,求良,一旦上了战场,绝不允许自己的军队中有害群之马。所以此刻,萧承佑又从马鞍旁边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翎,搭在弓弦上,朝着另外一个窜逃的士兵瞄准。   黎云刚才见过了一个人死,此刻又见到萧承佑这般模样,不禁四下张望了一下。但见,刚才一起的那名士兵在同伴死与萧承佑的箭下的时候,早已跑开,企图逃过萧承佑的怒火。   但是就在萧承佑那一箭拉得最满的时候,蓦然一住,一放,箭矢破风而出,疾驰而矢,朝着那窜逃的士兵射去。   同样,那一支箭也同样射穿了那士兵的额骨,至死一刻倒在地上,也是瞠大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领导着自己去战斗的燕云王,会没到疆场就先亲手处决了他们。   “他们,……”黎云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只是喃喃的,在与萧承佑对望了一瞬之后,忽然呐喊了出来,“罪不至死呀!”   “违背军规,欺凌百姓,就该军法处置!”萧承佑说得毫不留情,纵身下马,跨着大步朝黎云而来。俊美的相貌在这身甲胄的披覆下,飒飒英姿。“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萧承佑望着茫茫前方,眉头间隐隐有着担忧,“再跟下去就到了边境,到处兵荒马乱的,你孤身一个女子如此莽撞而来,再遇到什么事怎么办?”   黎云经过一夜的追赶,一双眼睛却已经满是雾水,在萧承佑说完这话的时候,蓦然跪在了这泥泞的地上,顾不得萧承佑口中所说的风险,“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沐儿,我托人去宫里找她帮忙,但是守卫不让我进去,还说沐儿快死了,没人能帮我,去找韩骁,他也无能为力,说最好还是找你帮忙……”   萧承佑听得糊涂,拧着眉看着黎云,这个女子似乎和自己所见的那个卖酒女有着很大的差别。原来的那个卖酒女,虽然在市井打滚着,但是终究不失天真与烂漫,但是此刻的黎云,一脸泥污也遮挡不住那双眼中所散发出来的悲哀,一种哀到了骨子里的伤!   “起来吧,我就要带兵出关了,有什么事你随我到军营里说吧,……”萧承佑突然有点怜悯的冲动,扶起黎云,为她擦拭了脸上的泥土,“再说你一身的污垢,孤身一个女子也不安全,我命人取套男装给你,你回去的时候我也不用担心。”   说罢,便将黎云领了回去,照着刚才的话,命手下军士给黎云取来一套男装,一番漱洗之后,黎云清秀的面容在萧承佑的面前出现,云鬓未扎,披覆在背后,一袭男装显得有些宽松,但是却给黎云平时不怎么抚媚的身段增了几分儒雅。   萧承佑别过头,但是接下来,在听到黎云将自己这次所来的目的诉说出来了之后,萧承佑还是吓了一跳,久不肯回应,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抓到的那个杀死西疆王子的人,是你的亲兄长!”   “不会的,……”黎云辩驳着,“我哥哥不会做出这等事的,平素里他是最为维护法纪之人,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肯定是有其他的隐情,我去探牢,狱卒都不让我进去,我去找沐儿和高玧,但是他们都在宫里,听说,……听说沐儿在大婚之夜受伤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清醒……”   黎云哭泣了起来,梨花带雨,“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找谁了,只能去找韩骁,但是他却说他无能为力,还有更重要的事,只能追着大军的脚步来找你……”说至尽处,黎云尽然已泣不成声。   “我大哥是冤枉的,……”   萧承佑此刻,却是在沉思着黎云刚才说的另外一句话,暗自腹诽着,“韩骁还能有什么其他比西疆王子被杀还重要的事?”   转过身,看着黎云,“本王现在即将出关,即便有心,远水又如何救得了近火?”萧承佑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再说,现在边关战事愈紧,本王也着实脱不开身!”   黎云听到这话的时候,脸面上的泪痕悄然落下,但是却无奈的笑了出来,“这阵子,我奔跑了不少地方,人情冷暖都见遍了,杀死西疆王子,多么大的事呀!……”   “我太笨了,谁会这么蠢插手这种麻烦事呢!”   第三十一章 多情解语慰寂寥   萧承佑默然,只是冷峻着听着黎云的泣诉。两相缄默,在这营帐之内,良久对峙,竟然无一人率先开口。   愁情谢去,弄影风华,婉转娥眉,自黎云唇边洋洒出一抹笑,淡淡柔情,随手伸至襟前,解开那粗衣。   “曾听人说,燕云王生性风流,只要是与王爷曾有过欢爱之事,无论何事,王爷定会允诺,才不负薄幸之命!”话说至此,浅浅笑窝萦过一滴清泪,扯开了襟前的衣裳,露出无暇的肌肤。“黎云自知蒲柳之质,但愿求清白贱价,只求王爷一诺,千金!”   “你疯了?”萧承佑蓦然大惊,“休说你这荒唐之事从何所听,即便本王如此风流,但是……”萧承佑转过了身,将营帐上的遮帘挡好,不让人窥去了这满堂春色。复又转过身,怒也不是,气也不是,只是丢了一句,“现在本王是在行军,严人律己,在这军营之中行这等苟·且淫·乱之事,叫本王军威何存?如何统治部下?”   黎云本是未经人事之女,这等事出无奈,甘愿贱卖自身清白,却又遭逢萧承佑这般话语,闻言在耳,即便萧承佑是无心,在她听来却是如同奚落,一时之间竟觉无地自容,珍珠断落,更是隐忍不泣,楚楚动人。   “黎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若非事出无奈,万般求助无门,又岂会这般自甘堕·落,无媒无妁,在这等地方与王爷干出这等苟·且淫·乱之事?”   听得黎云这话,萧承佑一怔,忽觉自己刚才所说的话确是有失偏颇,的确亏待了她姑娘清白名誉,但是话已出口,又如何覆水重收。变换了个态度,带着几许歉然,他欲伸手扶起黎云,却又一时戛然。   “本王不想毁你清誉,女儿家清誉一毁便是一世堪苦,本王即便风流,也绝非那般登徒之子,本王不想后悔,也不想你将来后悔,徒增怨恨!”   黎云本是强忍着的刚强,但是在听到萧承佑这一句坚决的回绝的时候,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着的情绪顿时决堤了般,倾泄而出。“黎云自小,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即使毁誉又如何?清白与否,黎云再也顾不得了,我只知道,救不得兄长,才会懊悔一世!”   蹙眉,不知应当如何与她言语,转过身,心中却不禁多方打量了起来。思绪缭乱,却无从理起。看到黎云凄楚的模样,心中倒是折生了一股不忍。但是心中却也为黎云这般情怀所动,着魔了一般,却是下定了决心帮她这一次。   意识到自己这个决的时候,萧承佑不禁啐骂了自己一句,“真是疯了!……算了,本王向来名声也不好,收下你也不为过!”萧承佑看着黎云一时无措的神情,调侃的话却是戛然止住,讪讪的伸出了手朝着黎云的胸前而去。   看着那双手渐渐的靠近,黎云心中一阵鼓噪,莫名的悲戚了起来,“天下男子,都是这模样么?”她失望的闭上了眼,这一切是她自己所求,只要……能救得了她兄长!   粗犷的手止于她胸口前的扣子,生疏的为她将胸前所裸露出来的那片雪白给掩上,“本王再不堪,也不至于趁人之危!”说罢扶起了黎云,遂从腰间取出一面玉牌,“这是当年封王之时父王所赠,现在我就要去打仗了,这面玉牌暂时也用不得,你就先拿去用,交给高玧,他会帮你的!”   萧承佑顿了一顿,“你若没有相等的利益与他交换,就说我帮他解决后患,你的事就权当是他的回报。”萧承佑斜觑了黎云一眼,看着她依旧怔怔的拿着那面玉牌,突然没有了声响,不禁轻咳了几声,提醒道:“别忘了你刚才的话!”   “呃?”黎云皱眉,一时不解萧承佑话里的意思。   萧承佑见她懵懂,也没有深究。只是听到帐外号角声已吹响,拔营的时间已到,遂与黎云吩咐一一些事,“凭这玉牌你能自由出入皇宫,进去之后只管说找谁,高玧也行,苏沐也可,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   “本王不得亲自送你回去,你就自己回京吧,一路小心!”   出得营帐之时,部下已然列队整齐,猎猎旌旗依旧迎风招展,与黎云单骑的身影相映,更为浩荡。猎猎风下,萧承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黎云转身之际,朝她大喊了一声,“本王当真了,还有,以后不要随便和别人做这交易!”   黎云调转马头,耳畔风身呼啸,只是回头望了萧承佑一眼,也不知是听到没听到,只是冲着萧承佑一笑,便策马扬鞭。   萧承佑有点哭笑不得,在三军面前,也不得失了威严,只是一声昂然,“出发……”三军继续浩浩出发。   只是,让身后将士所不闻的是,萧承佑却暗自咒骂了一句,“笨女人……”   …………………………………………………………………………………………………   取得了萧承佑的玉牌,黎云回到京师之中,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到大牢之中探视黎轩。确实如萧承佑所说,有了这一面玉牌,即便是天牢的守卫,也不敢再多加阻拦。但是,在黎云见到黎轩的时候,险些被黎轩那模样给吓住。   显然,在牢狱之中,黎轩受到了极大的刑罚,以至于在黎云见到黎轩的时候,连声叫唤大哥的时候,黎轩也只是呻吟了两声,神智却未曾庆幸过。   黎云见状,忍不住大声哭号了出来,在发了疯似的责怪监狱里的狱卒,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是‘上面的事,谁都干涉不得’!   “上面的事!……”黎云呢哝着这一句话,不用多想,都知道这上面指的是朝廷,兄长犯下的是何等大的罪,她不是不知,但是如何与兄长洗刷罪名,才是最为坚辛的。但是眼前,让黎云又有了另外的一层担心。   她担心在她四处奔走的这段时间,兄长会因为挨不过刑罚而就此离去,这样的话……   黎云不忍往下想去,只是泪眼婆娑,对着牢狱中人事不省的兄长叮嘱了几句‘一定要撑下去’的话,便擦干了泪水,转身交与狱卒一些碎银,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看照兄长。   在出了牢狱的时候,黎云却意外的撞到了宫瑾。   这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黎云自是有印象。但是她不明白的是她到这里来难道也有什么人在天牢之中。擦身过时,却听得宫瑾与狱卒打听的事,却是与自己的兄长所关,一听之下,黎云却是大吃了一惊。   但是几番询问,却又不得果,反而在知道黎云即是黎轩的妹妹的时候,宫瑾惊慌了一下,遂又似躲避的一般,没有了之前的骄阳跋扈之样,对黎云避之惟恐不及。   黎云无暇理会宫瑾的这般神色不定,暗照着萧承佑的话,进宫去找高玧。   …………………………………………………………………………………………………   汴梁京都这一段时间,在经历过了一段大动荡之后,汴梁宫似乎陷入了一种近乎于死寂的局面。   对于梁霁,萧煜翎不是没有再找过他,反而与他相对的态度与之前一样,即便是知道了梁霁的真实身份,并非表面上的那个‘高玧’!   但是在萧煜翎看来,自己并不想去真的面对他的真实身份。诚如那夜箢明所说,当年在蜀道上,他与柴武是杀害他的凶手,此次归来,绝对不会放任他们的。   但是目前虽然将箢明移居掖庭但是朝廷之上依旧有掣肘着自己的人。   韩慎因为没有了箢明的牵制,也深知萧煜翎此刻还没有把握可以真的掌控好箢明原本手中掌握的十八营的军士,故而几番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都惹得萧煜翎暗暗不快。但是萧煜翎如何不明白此刻依旧得隐忍的道理。   韩慎此时就得以放养的形势纵任着,等到自己的羽翼丰满的时候,才能一并铲除。   相对于朝廷上翻天覆地的风谲云诡,内宫中倒是显得十分的安逸,几乎与外面的世界形成强烈的对比。   此刻晨光挥洒,洒进苏沐受伤后被迁移而至的毓秀宫中。苏岩本是箢明的客人,在箢明失势之后,苏岩因为阿蛮的皇后关系,在宫廷之中依旧很好的隐蔽着。只是这么多日来,除了自己养伤之外,就是期盼着苏沐的伤势能有所好转。   自苏沐出事被苏岩带走以来,梁霁从未来此探望过一次,倒是萧煜翎却天天必到,只是现在萧煜翎实权在握,每次也只是匆匆一瞥。   任谁不得而知的是,在每次太医来为苏沐诊断的时候,临出宫门都会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掳走,询问了一番苏沐的伤势之后,再将太医放回去。   如此形势,一直维持到太医最后一次来为苏沐探脉的时候,苏沐苏醒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苏沐,如同死过一次般,再次面对着眼前的人,皆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等到太医出去后,又再次被那武功高强之人掳走,在偏僻的地方询问了苏沐的情况后,太医似乎也有点不耐烦,睁开了那个蒙面的人。   “我知道你是谁,你就尽管告诉高公子,苏沐无大碍了!”   黑衣人一愣,冰冷的眸子难得的出现尴尬的神情,复而拱手一揖,“谢了!”说罢,转身跃上宫墙而去。   余下太医一脸莫名,“都是一些怪人!”   第三十二章 欲借金钗化利刃   夜色笼罩住汴梁宫的时候,无数宫灯乍然而起,一排排错落,从天子的起居之处开始蔓延直至这宫中每一座提得上名的宫殿,一片橘红色的海洋,给这深沉的森幽增添了一抹温柔。   橘红色的海洋,漫漾在这做皇宫的中心周围。那鲜为人知的清冷之地,小院之中,依稀黄叶飘零,也无人打扫,经日宴宴而落,早已扑成了薄薄一条黄叶道,在昏暗的夜色下,倒是清晰得出奇,一入宫苑,一眼便能看到这条铺陈在眼前的道路。   漆黑的宫廷甬道,有不为人知的两道踪影,一前一后,一急促一紧跟!   直至步往那座清冷的小院中,带路的宫人似乎也甚是熟悉这院落的格局,‘咿呀’一声推开那不习惯上锁的院门,刻意压低的声音招呼着身后跟随着的那人,“姑娘,可别乱窜……”   话只说了一半,那带路的宫人突然一吸气,背脊处一阵寒气上涌,倒也非他真是玲珑八面,在身后跟随而来的黎云看清楚了的时候,不禁也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横架在那引路宫人颈边上的青锋,在夜色之中泛着让人从心底凛冽的寒光。   “宫里的老宫人,应该都知道在半夜的时候不能轻易接近这座庭院的吧!”再云冷冷的声音自那个宫人的身后溢出,在森幽的漆黑中,伴着折后黄叶飘落在地上的轻微细响,显得格外的刺骨。   “我,老奴,老奴只是……”   “滚!”再云一声冷喝,也无等那宫人将话说完,径自踹起左腿朝那宫人的臀下一踢,狼也似的嚎叫声顿时响起,却是朝着空中翻飞着,跃过这座矮墙,矮墙外“啪”的声音响起,是那宫人不知摔在哪座宫殿上瓦铄破裂的声音,接下来便是那急忙的逃跑的脚步声。   再云又将眼光放到那宫人带至此处的黎云身上,本还想抬腿顺便将黎云也一并送了出去,但是武人眼光凌厉,即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清身旁人的长相。   在看到黎云的一刹那,再云愕了一愕。   上次与梁霁一道出宫,他们在黎云家喝了一场烂醉,也因为那一晚梁霁喝得肆无忌惮,所以也将病情往着最厉害处恶化着。所以此刻在见到黎云的时候,再云自然是记得她的。印象之中这个女子是一付小家碧玉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深更半夜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来找高玧的!”黎云未待再云出口,率先说了出来,但是平素未曾进宫,此番又是这般宫人私自带进来的情景,黎云的心中还是怀着几分忐忑。为求再云更深一步的相信她,黎云又加了句,“是,是燕云王萧承佑交给我这个东西,让我来找高玧高先生的!”   黎云亮出萧承佑所给的那面玉牌,紧紧的握在手中,深恐自己还未见着梁霁一面,便似之前那个宫人一样,被再云无情的请送了出去。   梁霁与萧承佑两人之间的交情,再云岂会不知!   在看到黎云所示出这面玉牌的时候,再云只是沉吟了一下,望了望天色,刚过子时,难得的是梁霁已然睡下,踌躇着要不要现在去将梁霁叫醒。   黎云着急的神色,知道再云不会将自己赶出去,但是却又迟疑了起来,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真的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求高先生帮忙,黎云知道,高先生身体不好,但是,事关一条人命,还望你年通融通融!”   再云并非那种晓之以情理的人,但是黎云所示的是萧承佑的亲身玉牌,恐怕当真是十万火急之事,沉吟了一下,终只是朝黎云点了点头。   随着再云的牵引,一步步踏上那黄叶堆积铺陈的小道,心中却在此时紧张了起来,高玧在她几次晤面的感觉下,都是病君子的模样,虽然书生气四溢但是这片风谲云诡的朝堂上的事,他真的能插此一手,帮自己救出兄长么?   再云将黎云引至门边,却示意她停下,正欲推门而进的时候,却忽见得门内烛光亮了起来,梁霁的身影映在那床上,显得何其的单薄。   “一夜聊赖,谁都不得而眠,难得有客到!”梁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再云听了脸色倒是一沉,听梁霁的这话,怕是这夜一直没有睡着。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门推开,示意黎云进去。   第一遭,如此冒昧,黎云有些莫名的唐突。这殿内似乎弥漫着一股让人不易觉察的熏香,不似外边秋高气爽,却是一种让人沉浸在心头的压抑,呼之欲出的不适之感。   梁霁缓缓的座在位上,一边系别着领上披风,以御秋夜寒气。身旁红烛摇曳,将梁霁苍白的脸色映得有些许嶙峋之觉,兴是久病之人都该有这般神色,但是在黎云看来,这次再见梁霁,似乎神色什么的都比之前逊了一筹。   “高先生,是萧王爷叫我来找您的,……”黎云垂着头,将此次所来之求说出,“家兄犯事在狱,但是肯定是遭人陷害,我探牢之时他以被虐打得言语不成,我怕他还没认罪的时候,就已经冤死在牢里了!”   黎云说得急促,梁霁却未能真正理解她的本意,“黎姑娘,且慢说来,姑娘说令兄身在囹圄之中,但不知是犯何罪,因何入狱!”话虽如此说着,但是梁霁心中却在揣疑着,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让萧承佑这个王爷也不能安然解决,即便是出征在即,但是只消他一句话,以他燕云王的身份,在京中何愁事不成。   如此一辙,梁霁却是沉吟起了黎云此次造访的事态,也在揣摩着究竟现在京中有什么事是萧承佑真正无法插手也插手不得的。   梁霁思绪在另转百回之时,黎云的话却着实是震惊住了梁霁。   “家兄那夜巡逻,却不知为何突然宫内的人就将他抓了去,直接打入天牢,后来才听人说他是刺杀西疆皇子,我兄长怎么可能,他一向是最秉公守法嫉恶如仇的,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的!”   梁霁没有仔细听黎云后面说的什么,却是在黎云那句‘后来才听人说他是刺杀西疆皇子’的话上思循着,望着黎云一脸无助,心中不禁怅然:“原来牢里那个替死鬼是她的兄长!”一股不忍,忽然在心头窜起。   这事本就是他一手策划,当日派宫瑾与再云两人同时执行,却不像多了一个替死鬼。当时说抓到凶手的时候,梁霁倒还暗自省事,连善后之事也不用。   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黎云的兄长撞上了这事。   “这事难办!”梁霁淡淡的说了出来,没有去看黎云听到这一句话后骤然变僵的神色,依旧将话说了下去。“令兄是在当场被御林军抓到的,且这事不但惊动天子、惊动整个朝堂,兼之现在边疆也因为西疆皇子之死,而烽火连天,此刻,即便是圣上想彻查此案,恐怕也是难事。”   “不!”黎云声音已然颤抖了起来,眼泪不争的落了下来,“但是真的不是我兄长杀的,我兄长的为人,……沐儿,沐儿也是清楚的呀,她绝对也不会相信我兄长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是沐儿又如何能证明得了令兄之清白呢?”梁霁打断了黎云的异想天开,“此事滋事甚大,且又牵连甚广,恕高某……”梁霁忽然见黎云跪倒在地上,站立了起来,“黎姑娘,休要如此!”   梁霁欲以伸手去搀起黎云,却被黎云拒绝,只是泣道:“萧王爷,萧王爷说高先生定有办法解救我的哥哥,先生,您就当是可怜可怜黎云吧,黎云不能失去大哥的,萧王爷不会骗黎云的,只要能救我兄长,哪怕,哪怕是要黎云的命来交换,黎云也甘愿啊!”   “有些事……”梁霁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忿忿的转过了身,“有些事并不是要你的命就能解决的,萧承佑这个混蛋,净给我添麻烦……”   梁霁忍不住低低的咒骂着萧承佑,但是听在黎云的耳中,却似万箭穿心一般的难受,“黎云知道这个请求确实是过分,但是,高先生看在你我之间杯酒的交情,来世为牛做马,定报答先生!”   一句杯酒的交情,倒是让梁霁踌躇了下去。刚才的决绝神色,换做此刻怜悯的模样,看着黎云一枝梨花遭雨打的模样,忽然想起那夜于院门之外,槐柳树下,寂寥星辰无月相辉映,唯有这个女子一句柔柔的呼唤,“那位公子,可是买酒的!”那一夜恶寒,唯有这一句话微暖。   淡淡的,牵起黎云跪伏在地上的身子,“若以身做利剑,你可甘愿?”梁霁补上了一句话,“救你兄长出牢,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黎云一震,频频摇头,“怎会如此!?”   “找沐儿吧,她与西疆公主有着一段渊源,而且,皇帝也绝对会听从她的话的,由她说动阿蛮皇后,赐死你兄长,让此事就此作罢吧!”梁霁有点担忧,“但是,阿蛮皇后却是一心要彻查杀苏霍的真正凶手,若你敢与她正面相对,或许……”   “……你的兄长可以死得顺利一点!”   第三十三章 落花和泥碾作尘   夜深,万籁无声,有人却未眠,月漉,烟波!   云深处,残云帘卷,却将烟波渺尽,幽夜之中凄凄戚戚,遮掩含烟皓月,缕缕烟轻!   一盏方角宫灯闪闪烁烁,如似破镜涟漪,惊动这方浩淼烟月。此时堪堪入秋,却见宫灯前面行走那人,却已经是貂裘加身,暖炉在抱。但只见他也只是紧紧的抱住怀中那暖炉,却依旧忍不住那侵袭上来的瑟瑟清寒,脸色苍白得可怕。   身后,黎云的宫灯提得小心翼翼,尽管,走在前面的梁霁那拖长了的身影将宫灯摇曳出来的轻微光亮遮挡得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了。   为避人耳目,梁霁故意择了这条偏僻的小道行走。在此之前,他与黎云之间所商议之事,却从这一刻开始。偏逢的是,此刻先要见的,却是苏沐!   自从那夜洞房花烛,演变至黄泉碧落的时候,梁霁就知道,这一生苏沐终究注定得伤怀这么一次。“靳云锋死了,梁霁也死了,此生,绝不让你再为梁霁伤怀第二次!”这是梁霁允诺自己的,他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了,终究有一日他这身体也会有撑不过的一日,那么,就以高玧的身份死去,而不是梁霁。   辗转之间,毓秀二字已然赫然在眼前。梁霁停顿了下来,怔怔的看着那二字发呆。身后的黎云不明所以,“皇后在这里?”   梁霁摇了摇头,依旧淡然,却平添了一抹愁,“不,沐儿在这里,要让阿蛮皇后帮你,就得先找那个人谈一谈。”   “那个人?”黎云沉吟的瞬间,梁霁已经踏入了这座宫门。   不同于梁霁所住的那座小院的清冷,这里是灯火通明,也不知是谁的安排,这里连一个宫人或者守卫都没有,碍于苏岩当年在汴梁当过质子的身份,此时再来盛京,必然得十分隐蔽,萧煜翎或者箢明这样做,想必都有原因在内。   梁霁没有回答黎云,径自推门而进。这座宫殿,如同安排给梁霁住的那座宫殿其实并无二致,都是一样的隐蔽、以及清冷。唯一可让人觉察出的异样,则是这座宫殿显得更大了些,也更清冷了些。   黎云不明白梁霁究竟想做什么,只能随着他一步步踏进这个冷清的院子里。   院子内,苏岩正为苏沐砚着不知名的草药,阵阵清香溢来,涣散在正殿之内。他抬头看到梁霁的那一刻,并不吃惊,似乎在心中早就断定了梁霁总有一日会来一样,浅笑了一下,将手中碾成粉末的草药端至鼻息间嗅了一嗅,满意的一笑。   方才抬首正视了一眼梁霁,“如果你想来看沐儿的话,那么请回吧,她的伤势刚刚稳定,受不起你的打击!当然……”他的声音顿了一下,“老夫还是无限欢迎梁,……哦!无限欢迎高先生的。”   “你放心,我不会见沐儿的!”梁霁肯定的道,淡然的神情,此刻却出现了一抹难看的颜色,“今夜高某到此来,为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梁霁将话止在这里,望向身后的黎云,“黎姑娘,难得进宫一趟,沐儿现在身子多有不适,你先去看看她吧,好好畅叙一番!”看着黎云踌躇的模样,梁霁加了一句,“你放心,你兄长的事由高某来解决,也当是帮我探视一下沐儿吧!”   梁霁最后一句话却说得真挚,黎云颔首一下,望了一眼苏岩,苏岩没有反对什么,上次在黎云的家中被黎云误会,从此可以看出,这个姑娘对苏沐是真心的,遂指了一处方向,“后廊右转处,第一间房!”   “说吧,我有什么好和你交易的?”黎云走后,这是苏岩第一句开口对梁霁说的话,在他看来,这个让帝都中所有权势人物都趋之若鹜而争夺的人才,如真有一日像现在这样亲自来到自己塌下,那么自己一定有让其利用的价值。   梁霁笑了一下,径自往着高坐上走去,仿佛他才是这样的主人一样,对待着自己的宾客,彬彬有礼,只言了一句,“苏王爷不愧当年第一人!”   苏岩不置可否的一笑,“当年第一人也不过是个永无天日之人!”他敛去了笑容,正视了一眼梁霁,“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这次随行来汴梁无非也是求得箢明一个人情来当护盾,怕的也是皇子在中原发生什么事端,但是,却没想到在箢明的庇佑之下,依旧能出这样的事,不可否认,大梁皇帝很有眼光,挑选了你这样一个人当左右手!”   苏岩很不避讳的将这次杀死苏霍的事说了出来,毋须凭证,单单仅凭梁霁口中那一句‘当年第一人’,他也可以断定,这次的事情,绝对是出自眼前这个人的手笔。   “我很侥幸能得高先生一句放行,但是你也该明白,杀死那个假冒梁霁的靳云锋,是箢明的主意,你们母子的事我没有兴趣去知道,但是现在事已至此,边疆战况已经燃起,等沐儿的伤势好一点之后,我会带着她离开的!”   梁霁静静的听着苏岩的话,可以确认的是,在这场汴梁的决斗之中,这个当年的质子无心插手,也没有反复朝堂的意愿。而且听他说将沐儿带走的时候,梁霁心中也少了一股后顾之忧的感觉,至少如此,能待在自己的至亲身边,沐儿不至于太过孤单、太过悲伤。   “王爷能袖手,高玧自然是再求不过的事了,不过……”梁霁将话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抹毫无掩饰的算计之色,“高玧还想王爷在走后,与王爷做一个交易,与您而言,这个交易是绝对百利而无一害的!”   “什么交易!”苏岩不假辞色,利落的问出。   梁霁哈的一声笑了起来,“王爷果然痛快!”   “先生都说了于苏某是百利而无一害,苏某如何能错过呢,说罢,如何交易!”   梁霁颔首,“高某也曾见识过王爷风采一二,这今日交易,也是今日我带黎姑娘前来的原因,王爷应该知道朝廷一直搪塞着说抓到了刺杀西疆皇子的凶手,却迟迟不肯正面公开,一是怕西疆阿蛮皇后的强烈反应,到时候将事情搅得更不可收拾,二则是皇帝确实想找个替罪的人,但是这个替罪的人,刚好又是黎姑娘的亲兄长!”   梁霁一笑,望着苏岩,“如此说来,王爷该明白高玧此次前来的意图了吧!”   “你要我劫狱?”苏岩蹙紧眉头,疑惑的道:“你与大梁皇帝同仇敌忾,这个替罪的人一旦被我救走了,你与大梁天子陛下,不得又焦头烂额了?”   苏岩这话说得带了继续讽刺的味道。   “这是后话,自然不必王爷担心!”梁霁信誓旦旦的开口,“高某只要求苏王爷说服阿蛮皇后,亲自去恳请陛下放过牢狱里的替罪之人。”   “不可能!”苏岩在梁霁那一句话说出来之后,立刻决绝的驳住了梁霁,“即便是个替罪的人,但是在阿蛮看来,只要是有嫌疑的,她都不可能软下心肠,更别说是去做什么求情的事了。”   “王爷怎么这么糊涂呢?!”梁霁惋惜的摇着头,“但凡天子,都是生性多疑之人,何况萧煜翎在长公主的权威下隐忍了这么多年,现在甫一得势,多年隐忍的棱角绝对会在同一时间爆发,阿蛮皇后若是此时求情的话,那么无疑对萧煜翎来说,是火上浇油的举动,更会加深了萧煜翎尽快了解此事的冲动!”   “所以,那个替罪的会死得更快!”苏岩冷哼了一生,“高先生似乎不是来和苏某交换救人的条件,而是想着怎么让黎姑娘的兄长更快的死去啊!”   “不会的!”梁霁摆了摆手,“我太了解萧煜翎了,他会暴怒,会事急跳墙,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事,但是,他唯一不会处死,但是也不会放过的正好是黎轩这个替死鬼,他要的是让黎轩莫名其妙的死在监狱里,那样不了了之,有时间的迁移,才是最好的平息方法!”   “既然他死不了,那么高先生又何必与我交易!”苏岩又是一声冷哼。   “像苏王爷之前所说的,高某正是要王爷去劫狱!”梁霁一字一就的说道,“在萧煜翎怒不可竭,将阿蛮皇后遍体鳞伤的打会原型的时候,王爷去将那人劫了出来!”   “为什么要是那个时候?”苏岩不明白,他疑惑的望着梁霁,心想这个聪明人怎么反倒做出这么糊涂的事,“这根本就是绕圈子的事,既然要苏某出手,又何必费心阿蛮这一道机关,不显得累赘么?”   “高某生平就喜欢累赘之事,王爷既然此时在京都中受制于我,那么也只好陪各位把这累赘的游戏玩下去了!”梁霁笑盈盈的说了这句让苏岩几欲想挥动拳头砸过去的话,但是接下来的话,却又让苏岩安静了下来。   “我当初让靳云锋顶替我的原意,便是不想让沐儿伤心,让靳云锋了解沐儿的心愿,但是现在如果让沐儿知道在大婚之夜,出手杀害了与她拜过天地,交杯合卺的夫君,她不会杀了你,但是会恨你一辈子。”   苏岩静静的听着,没有否认梁霁的话。   自从当年一行人从蜀中离开后,梁哥哥这个名字便一直在苏沐的嘴边记挂着,而此时眼前真正的梁霁,却也无法再将之前的过往颠覆,只能是高玧了,梁霁已死,这个是谁都不想颠覆的事实,非但梁霁本人如此,萧煜翎,箢明,甚至于他苏岩,谁都不想!   “所以,我想和你做交易,沐儿受伤那晚,会对我出手,无非以为是我让再云杀了靳云锋的,既然如此,我们就顺水推舟,为了你不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仇恨,我继续背负着杀害她‘夫君’梁霁的罪名,而你……”   夜寂寂,话语无心继续,在婉转回廊中,湍急的脚步声远离了寝殿中人语落落。在那门前,映照着微影,黎云推门而进。   第三十四章 妾薄命   簪花弄影,折在剪窗之上,孱弱的声息,从那扇微掩着的门内传出。   即便是再如何的小心翼翼,依旧逃不过月影含英,折射在剪窗之上的薄弱微漾,稍有动静,便惊动了屋内那娇|喘连连的孱弱。   “是谁?”带着微喘,苏沐的声音从门内传呼,惊住了在门边外徘徊的黎云,绞着手中绣帕,黎云细弱的应了声,“是我,妹妹!”   房中之人明显沉吟了一下,似乎不确定,遂刻后,却是亲自挨至门边,为其开启。   但是在门开后,见到苏沐那惨白的容颜时,黎云霎时也被震惊了,惊呼出声,“天哪,这才几日不见,如何好好的一个人,便消瘦成这付模样了?”   应之黎云的,是苏沐几声咳嗽,彷如叶落花残,在慢慢的凋零着。黎云见状,赶忙将苏沐扶回房内,却见苏沐苍白的脸色,映起一丝勉强的笑,“让姐姐见笑了!”   黎云寒暄了几句,却是将自己此次的来意言明,苏沐听着,却是在听到黎云口中所说的高玧带她前来的话的时候僵硬了一下。颤颤的问了一句,“他也来了?”语气中有着一种渐渐凝固起来的坚强与仇恨。   黎云根本不明白这段时间苏沐在宫中究竟发生什么事,只是知道在她的新婚之夜,新郎遇刺身故,但是却不知道苏沐与高玧两人之间的种种纠葛,在看到苏沐突变的神色之后,黎云显得有点错愕,“沐儿,你怎么了?”   却见苏沐踉跄起身,苍白的唇启阖着道:“我要,去见他!”在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朝前,风里落花坠落在门前,却咬唇而起,强行勒令自己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了解。   或许这是黎云所不明白的,但是对于苏沐现在来讲,再一次的活了下来,那么她一定要亲眼看看那个人,那个狠心杀了自己新郎的人,如今是否会因为愧疚而不敢与自己见面,更想亲口对那人说,今后无论用什么手段,自己都会让他没有后路可退,除非死!   一路上,苏沐都不停的在这番挣扎中强令自己一定要坚持道他面前,手心的坚强已经化作了冷汗,湿黏黏的,如同那一夜鲜血染透在嫁衣上的感觉一样,让人心寒着,颤栗着,也并着痛!   梁霁似乎没想到苏沐这么重的伤还会坚持到正厅,此时此刻,她摇曳的身姿偎依在门口,双眼中是愤怒支配着柔弱,望着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情感,只有悲伤与仇恨。   这曾经是多么灵动的一个女子啊!如今,却变得这般模样,梁霁不忍再往下想,只是瞥了一眼旁边也因为苏沐的到来而错愕的苏岩。只是苏岩却很快的走到门前扶住自己虚弱的女儿,“夜深风大,你怎么……”   “我没死,我就一定要见这个人一面!”苏沐回答着自己父亲的话,眼睛却是一直没有移开,依旧坚定在梁霁的身上。   苏岩担忧的望了一眼旁边的梁霁,此时的他确实是没有把握,梁霁会否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将一切的事情给讲了出来,那么那个时候,他的女儿该恨的人,就是他了。但是,梁霁却是不容苏岩反驳,随口道了一句,“既然如此,苏先生可否先行回避,高某保证,不会让苏先生失望!”   带着笑,梁霁说得极其漫散,却也同时让苏岩抗拒不得,沉默了一瞬后,苏岩走出了门口,迎上刚好追赶上来的黎云,苏岩只是淡淡的遣走了黎云,将那两人停留在正殿上。   梁霁有些不忍,唇角连续几次抽动,却始终不知道这劫后的第一句真正面对的话该说什么,是抱歉,还是……   然而苏沐,却似乎比想象中的洒脱,在那乱风吹动的门口移步而进,与梁霁正面而视。梁霁却也在与她相对的一瞬整个人蓦地一僵。   因为,在苏沐的脸上,他看到了一抹笑,一抹冷笑,一种从地狱烈火中爬回之后,复仇一般的冷笑。   她恨他,这个梁霁知道。   但是上天有时候是很喜欢捉弄人的,诚如此刻,站在对立两面的人,谁曾想到昔日情景,虽还未到竹马绕青梅的地步,但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了。   “事到如此,你有什么话想说,就在今晚说尽了吧!说不定今后,你我没有机会再这样平和的面对面的坐着了,你说是不?”苏沐坐在了刚才苏岩坐着的位置上,眼神疾厉的望着梁霁。   如果不是此刻脸色的苍白,任谁也绝对是看不出来她身后那一道凛冽的刀伤正在一点一点的渗着血水,一点一点的掺染着背后罗衫。   梁霁没有辩驳,只是依旧淡然的点着头,原本看着苏沐炙热的眼神,似乎也在苏沐此刻的决绝之中渐渐的冷却。   “你呢?你又有何话可说?”梁霁反问,即便眼中的炙热已经悄然的褪去,被无限的默然所取代,但是眼光却依旧无时无刻的停留在苏沐的脸上。   “有,有很多!”苏沐回答得确切,冷笑湮去,留下那张清丽却惨白的容颜,瞬间变得阴狠了起来,“这些天来,我无时无刻的不在想,为什么你还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你偏偏就要一手毁灭了我所有的期望……甚至,我有时候还在想,你会不会已经没有脸面再来到我的面前,呵呵,呵呵呵……”   苏沐笑得凄绝,阴狠的脸上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滑落,“我真恨,为什么当夜我的剑不再快一点,那样最起码我能挖出你的心,看看你里面到底是藏了多少这样肮脏的丑恶东西!”说到最后的时候,苏沐止不住胸中气血一呛,一口腥酸在喉咙中,欲喷薄而出,却被某种倔强强硬的压落。   “我知道你恨我,此时此刻,我不想再为过去的事辩驳一些什么!”梁霁转过身,不再与苏沐正面相对,默然的背影在四周围宫灯的照应下,拖得长长的一道黑,刚好止在苏沐的绣鞋边上,俨将两人的距离就此生生拉开。   “好好活着!”梁霁淡淡的说着,背对着,谁都看不清楚各自的表情。   只有苏沐冷篾的笑无度的响起,声音不大,却每一声都能很成功的敲打在梁霁的心房上。“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苏沐问端,隔了许久,梁霁依旧没有回答,苏沐黯然的闭上了眼,“不用你说,我自然也会好好的活了下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我要在你死的那一刻,看着你怎么样在我的面前挣扎,你不死,我绝不会甘心的!”   梁霁摇着头,轻笑出声,没有人看到他背对着的正面,一双瞳孔正在强迫着无限的圆睁着,促使着自己不要将眼中的泪水流下,回答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再回首之时,眼中的悲伤已然不见,他笑着看着苏沐。   端坐在正殿上,惨白的容色映着宫灯,依旧有着令人砰然心动的感觉。“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好好活下去,尽量不要让我好过,否则,我便不会好过,其他人,就更加的不会好过!”   直到此一刻,苏沐依旧强忍着悲伤伤口的伤哀,紧掐入肉的指甲,在提示着自己此刻的绝卓,却对梁霁所说的话,似乎不闻不问,任凭梁霁僵直的站在自己的眼前。   “沐儿!”在两人都缄默的时候,梁霁开口。   “请称呼我梁夫人!”苏沐决绝的打断梁霁的话,她恨极了此刻仰视着这个男人的角度,但是她却不得不依旧坐在这里仰视着这个男人,因为她知道,身后的罗衫,已经被血水掺染透了,只消一站,血水便会趁着罗衫滴落,她不想再一次在这个人面前狼狈得满身鲜血。   隐忍的决绝透着一股沧桑的韧劲,直视得梁霁不得不避开那锋利的眼神。   但见梁霁顺应的点了点头,眼中透露着让人难以明白的痛楚,恭顺的朝着苏沐唤了一声,“梁夫人!”转身走去的时候,“高某应该回去了,黎云姑娘所托的事,高某已经成竹在胸,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说罢,扬长而去。   座椅之上,那久持的坚强在梁霁的离去之后,一瞬间似乎偏离了重心一样,在苏沐撑着扶手起来的那一刻,身后罗衫果然滴落下几许鲜红。   银齿暗忍,苏沐强撑着自己起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双玉手,指甲葱葱早已嵌入血肉,一步一个血印。   走到门口的时候,终究蒲柳弱质,倒在了门边。   “苍天,即便妾身薄命,你也定要佑我,取了那人性命,再走不迟呀!”她对天呐喊,身后血水依旧汩汩,衣衫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依稀只有,那夜的鲜红。   即便妾身薄命……   这一声呐喊,传不出这座深深的宫墙。   在往来时路的时刻,黎云一直跟在梁霁的背后,看得出他的心情很糟,但是黎云还是止不住心焦的问了一下自己兄长的情况。   梁霁摇了摇头,只是叫她放心之外,没有再多说什么!   岂又知,在察言观色如此入微的他,居然也没有发觉到方才苏沐的异样,隐忍的背后,除却仇恨,还有鲜血!   第三十五章 尖峰   同一夜。   依旧月漉烟波绕,在皇城的东边渐渐西移至霞幕落下之方。与梁霁相反的一道宫墙甬道,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苏岩也启程往阿蛮的寝殿中去。   他知道阿蛮在梁宫中的地位,且不说皇帝新在苏沐身上,即便寻常之时,在此时大梁一与西疆交战的情况下,皇帝自然不会在阿蛮那边留宿,所以他也放心前往。   阿蛮本是个爽朗女子,但是在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却也有些忧愁。   深宫锁寂寥,女子幽怨多。大概也就是目前阿蛮这样的情况了,更别说她身上还担负着自己兄长死的真相待查明,短短来京的这段时日,大漠的野马变成了马厩中的闻讯,再没有当日那股谈笑间的野性。   苏岩说明了此时来的目的,希望的是阿蛮能帮助自己帮黎云的兄长脱罪。但是令苏岩没有想到的是,阿蛮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反应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   自箢明迁移掖庭之后,后宫之中便平添了一种沉寂的感觉,如同一汪死水一般。皇后是个蛮夷女子,更何况西疆皇子前一阵子又在大梁境内发生了那些的事,当时皇后的反应是最激烈的,萧煜翎如何也不会忘记她当时是如何手持青锋怒斥于殿前,如此女子,他是断然不会安心的将后宫凤印交管于她的。   在后宫之中,原本还有箢明一党相互偎依着,但是如今,阿蛮才是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才是孤立无援。   就连自己的叔父也在此刻劝自己倒戈,不错,倒戈,为那个有着杀自己兄长嫌疑的人脱罪。   “叔父,难道你忘了当日萧煜翎是如何护着那个人,他们死也不肯承认兄长是死在他们手里的,现在,现在连唯一的一个嫌疑犯都要放走,你不觉得荒唐过了头么?”阿蛮言辞凿凿,从未如此愤怒的训斥着自己的叔父。   “这个叔父自然知道!”不知道为何,苏岩一说到这事,心情便一阵郁闷,他不是不知道苏霍之死与那个叫梁霁的病君子绝对脱不了干系,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是在皇室之中长大的,皇权者往往会为了维护某中利益而不择手段的掩饰一切丑恶。   苏岩一句一句的劝慰着阿蛮,“苏霍的命案,已然翻起轩然大波,这般紧迫的情况下,大梁皇帝还不给西疆一个答案,那么就足以证明了一件事,他根本就是想此时不了了终,大梁绝非软弱之国,他不比箢明事事谨慎,他现在就将全盘压在了战场那边,赌那一战大梁赢!”   阿蛮也曾想过会是这个局面,但是她始终不愿去承认,“大梁乃泱泱大国,怎可做出如此无赖之事?”   “所以你就更得帮你叔父这一把,为了西疆,阿蛮,你就忍一忍吧!”苏岩也知道与阿蛮强硬下去是得不到什么好结果的,于是乎放低了语气安慰着。   孰料,苏岩这话才一说出,阿蛮即刻啜泣而出,天生的倔强使得她不愿在任何人面前落泪,转过身去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梁宫之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皇帝,他哪里像是我的夫君!”   “他根本就没将你当妻子看待,你又何必再将他当夫君!”苏岩冷冷的打断着阿蛮的话,“大梁现在就是想做那无赖之事,萧煜翎也想做那无赖之事,箢明已经被他扳倒了,现在整个朝廷上就剩下他和韩慎两股势力,他不在这个时候逞一逞威风,如何镇得住韩慎那老家伙。”   “所以就拿我们西疆开刀?!”阿蛮恨恨的问。   苏岩望了一眼阿蛮,在衡量着她此时心中究竟能承受多少打击,最后点了点头,“绝大原因,可以这么说。”   “萧煜翎,我不放过你!”阿蛮突然冲动的站了起来,不顾自己此刻母仪天下的身份,作势是要往殿外奔去,照她心性,苏岩不难想出,她是真的想去找大梁皇帝算账。   “这样冲动,你怎么斗得过人家,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梁霁!”苏岩冲上前抓住阿蛮,但因牵动那一夜再云留下的伤口,一疼,手一松踉跄了几步朝后,将阿蛮吓了一跳。   “我,……”阿蛮含着泪,忿忿的说了另外一句话,“有了当日朝堂上那一次教训,阿蛮不会再那么笨了。”细细的蠕动,苏岩甚至可以看到阿蛮在偷偷擦拭着泪水。   但是阿蛮能有这样的转变,苏岩还是感到了一丝欣慰。   “我想去找长公主!”阿蛮燃起斗志,“在这个皇宫中,只有她和皇帝相处得最久,皇帝的死穴,她肯定比谁都清楚。”   “一只斗败的凤凰,你能奢望她做什么?”苏岩睨了阿蛮一眼,不客气的将话说下去,“即便她与萧煜翎水火不容,但是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在大梁与西疆的利益冲突面前,她绝对是会选择站在萧煜翎那一边。”   阿蛮摇了摇头,“这个阿蛮知道!”阿蛮看着苏岩错愕的神情,“我可以答应叔父,去求皇帝将那嫌疑犯放了,但是叔父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凛冽。   看在苏岩的眼中,也是一阵冰冷的颤栗。   现在在眼前的这个阿蛮,隐隐之间,眉目流露而出的,却依稀有着当年箢明初初帷幄朝堂时的气质,若非天成,岂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在我觐见完皇帝之后,我要叔父亲手去将牢房里的那人了结了!”   阿蛮的话震惊着苏岩,他突然一愣,心中荡起圈圈涟漪。“居然让他说中了!”苏岩喃喃的道,但是当阿蛮问道谁说中了什么的时候,苏岩仿佛又明白了一种什么事。   “难怪,自古皇帝都有多疑这一个病,只要阿蛮你不追究这事,萧煜翎肯定坐立不安,那么他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阻止夜长梦多!……”   阿蛮再次转身,这次却是笑了一笑,没有反驳苏岩的猜测,“叔父说对了,只要那人一死,我们西疆还怕没借口在朝堂上大兴风浪吗?”   “那你找箢明为何?”苏岩却是再如何也不明白阿蛮怎么会想到那个女人,若他没有料错,箢明此生再无出掖庭的机会了。   “我要找的是,韩妤!”阿蛮镇定的说着。   第三十六章 掖庭秋(1)   PS:这一章补全,下午还有一更!   ————————————————————   秋已深,掖庭之内落英处处。即便少有的宫人从此路过,也只是谨慎垂首而过,从不多留。宫内谁都知道,此时的掖庭是个关键的地方,也是个危险的地方,稍有不慎,便会殃及自身。   在人人自危的这片红墙内,落叶稀疏,却似乎没有了外界的紧张,反而更有秋的萧瑟,只是倍显孤单零落而已。   各门宫人早在初秋时便开始赶制秋冬衣物了,添香暖炉,准备迎冬。   但是,在掖庭之内,即便此刻萧瑟寒庭,但是似乎这里是被人所遗弃的一样,就连春秋也无人慰问,更甭提什么添衣制物之事了。   深深掖庭之内,依稀有着微语传出,虽不甚聒噪,但也凭添生气。凭听不清楚她说的什么,但是在最后总结的那一句,想是惯性的一般,却说得较为气壮了起来。“……这就是公主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陛下的所行所为,一字不差,公主如果……”   “韩妤!”曾经翻云覆雨的素手,此刻却在那棉絮上停了下来。没有人会想起为掖庭宫内被冷落的人添衣,只有自己赶制。少了飞凤冠金步摇的承托,那面玉容上平时令人闻之变色的寒霜似乎也减去不少,“我不关心萧煜翎的情况,我想知道的是,那个人呢?”   那个人!   箢明在说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依旧让韩妤为之一愣。她甚至怀疑自己还有没有看错,箢明自从进了掖庭宫之后,便一直如同认命了的一般,任凭自己将朝堂上的绘声绘色履之一遍,她都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   但是现在,说到那个人的时候,箢明眼中的神色,如同千年寒冰磨成的利剑一样,凌厉怨恨与愤怒,在那一刻同时闪现。韩妤怔怔的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箢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那个他的亲生孩儿,在当年蜀道下未曾葬身,如今却亲手将自己打入这般境地的人。   韩妤忽然不明白起来,这对母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联系所在,仿佛所能见得的,只有仇恨与报复!   韩妤的沉默,让箢明抬起了头,眼神依旧,没有半丝颓败的迹象,在等着韩妤的回答。   “听说,一直在养病,快入冬了,似乎适应不来京城的寒气!”   箢明讽刺的一笑,“养病,怎的就病不死那个杂种呢?”径自说着,箢明恨恨的将手中的针没入那堆棉絮中。   韩妤又是一怔,箢明却换回了一付松散的模样,挽了挽额边垂落的青丝,一双凤目流连在韩妤的身上,“韩妤,本宫如今失势,多少人情冷暖本宫不用见也预料得到。”箢明一顿,看着韩妤的眼光逐渐变冷,如同毒蛇盯着猎物一样,“本宫不会觉得你每天这么殷勤的来跟本宫来汇报朝堂上的事是没有所图!”   “是!”韩妤回答得干脆,“韩妤自小是公主调教出来的,凡事只能向利益处看!”   “哈!”箢明笑了起来,却是难得的舒心,“莫不是到了今日,你还觉得在本宫身上还能取得什么利益?本宫如今失势,萧煜翎即便表面上放过我,但是本宫相信过不了多久,本宫说不定会暴毙在这掖庭中的某一处!”   “我骁弟说有,公主就肯定是有!”韩妤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   “不是韩慎?”箢明这一次倒真是大吃了一惊,随即又是一笑,“真是难得你姐弟两,在这个漩涡里能卷到一块去。”箢明的这话教韩妤听不清虚实,究竟是喜是怒无从探究。   但是,今时今日,对眼前的箢明即便从心底有着忌惮,但是在她看来,自然也没了当日凤妆之前的那般谨慎小心。故而韩妤又将全身戒备放松了下来,“公主,韩妤服侍了您这么多年,韩妤会给公主一个善终的!”   “你们想做什么?”箢明似乎不理韩妤的情,“我清楚的告诉你,讨好我这个失势了的长公主,绝对不是明智之选。”   “难道公主甘心束手?”韩妤冷冷的反问,卸下了谨慎戒备与那般维诺,韩妤那久敛的精光乍现,与箢明对视着。“与我合作,我骁弟迎来韩家的兵马的时候,自然是公主出宫之时!”   “出宫!”箢明颔首,羽睫带颤,风情万种瞬间端的是个楚楚可怜,随之一笑,问:“出宫作甚?”   “罢了萧煜翎!”   箢明明了的一笑,“罢了之后呢?再扶谁为帝?”   “萧承佑!”韩妤回答得坚定,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让箢明侧目。“有公主推波助澜的话,萧煜翎手中此时掌控的十八营军士的军心要涣散定是易如反掌的事,届时,公主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萧承佑就任他当那荒唐皇帝,只要保我韩家地位不摇,公主长权在手,何乐不为?”   “长权在手!”箢明噙着这四个字,咀嚼了许久。“不然吧!”箢明凤目微睁带怒,“莫不是以为我今日失势,便没了那明心?等到本宫将皇帝罢黜,且不论我那皇帝荒唐不荒唐,到时候你们韩家绝不会让当年与本宫齐踞朝堂的局面再次出现,那么到时候,才是本宫真正命绝之日!”   韩妤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闻着。箢明绕着她行了一圈,留下习习香风,但是口中所说的事,却是一字一句的在韩妤的心中烙下了烙印,不可磨灭。   “韩妤,你是本宫一手调教出来的,你以为当真青出于蓝便能胜之于蓝了么?”箢明蓦然转身,背对着韩妤,却散发出了一种令人不容忽视的威严,直逼得韩妤几乎站不住脚。   “我告诉你,即便本宫被困掖庭,你们在本宫的眼中也不过一江争渡的鸥鹭罢了,想当那个猎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手腕能否强得过本宫的心。谁要是敢来打本宫的主意,本宫也绝对会让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打任何主意的命!”   款款娥眉,却如同一把利剑般,直冷冷的刺入韩妤的心房内,就连血液也在那柄寒剑的冰冷下,凝固了,哽咽在心中,喉咙……就是发泄不出来,任凭箢明这个斗败的凤凰,压迫着自己!   “你……今时今日,你还能说这般话么?”韩妤勉强的定住自己的心神,在箢明的面前堪堪保住了一点从容,“你不过是一个败下来的女人,你没有选择,若不是,…我念在你扶持十多年之情……”   “我告诉你,你要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箢明拔出了青丝挽间的碧玉簪,蓦地朝着韩妤指去,正触眉心。“我是大梁的长公主,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就算我现在困顿掖庭,但要这大梁的皇朝顷刻颠覆,也不无手段。何况你个小小妮子,也敢在本宫面前逞这威风,不自量力!”   言罢一声猝笑,手刻意一划,抵在韩妤眉间的那簪碧玉蓦地划过那肌肤,在额头上留下淡淡的一道红痕,却无鲜红流下。   寒气凛冽扑面,在这一刻,在箢明这般高傲的姿态面前,苍生都只能俯首,韩妤则是彻底的崩盘于箢明的面前。双唇打着颤,看着箢明那自傲的姿态,韩妤强忍着心底那股莫名的恐惧。   “滚回去!”箢明收手,将姿态放低,但是睥睨之色依旧压迫着韩妤,“若想与我谈判,凭你这姿态还不够,想要与本宫相庭抗礼,叫韩慎自己来。”   “真不诚想,掖庭困顿,依旧困顿不住公主这般威魄,看来,你和当年真的是不一样了。”轻佻的声音,却没有半点讥笑或嘲讽的意味,在空荡的庭院中飘拂着。   箢明回首一望,见是那儒青衫,一怔,“你来了?”   第三十六章 掖庭秋(2)   你来了!   苏岩愣了一下,并无答话,只是稍稍瞥了一下旁边的韩妤,扶过自己的女儿,“沐儿今日大有好转,便带她前来探望探望,且…权作告别!”   告别一语既出,箢明当自明了,点了点头,是意放过韩妤,“且那畜生,甘愿放你一马!”说完径自冷笑,看着韩妤,嘱咐着道:“别忘了刚才我与你所讲之话,若有哪点违我之意,你休想得得安然!”   韩妤当然知道箢明这话并非恫吓之辞,也不再从容,更是有着几近仓皇的意味,逃离了这掖庭宫,迎风踉跄,饱噙着几分泪水,暗自切齿。“箢明啊箢明,本想留你一条后路,既然如此,也莫要怨将来我韩家心狠。”   决绝而去,留下身后孤冷掖庭。   “沐儿呢?岂是与你一道回去?”箢明收回手中那根碧玉簪,兀自在颈后盘旋,青丝涟涟,一双素手在那千丝万缕中,绕是翻不开一个道。   苏沐悄然而至,轻轻的挽过箢明手中那历经过无数沧桑却依旧垂覆的青丝,“姨娘怕是不适青丝挽系,碧玉簪冷,绕得青丝恐也不好,既然此时不必再在人前保持威严,何不放开心性,自在一回!”   说罢,苏沐顺势抽去了那根碧玉簪,泻下青丝的任性,使得箢明瞬间的不自在,怔怔的望了苏沐,又复苏岩,但见两人眼神中都流露出一样的神色,箢明又安静了下来,缄默的坐在当处,不发一语。   “姨娘,你累了,也该歇息。”苏沐轻轻的挨着箢明,“爹爹是要走了,沐儿很幸福也很安慰,在宫中尚有姨娘做伴,不至于太过孤单。”苏沐笑了一下,轻灵的眼中有着莫名的感伤,“前面的路还长,沐儿更喜欢姨娘这种娘亲一般的温暖,而不是朝堂上的威严!”   帷幄宫闱的日子,谁曾与箢明说过这般贴心的话,“姨娘不累!只是沐儿,不与你父亲一道回去?”   “沐儿还有事未遂,此时断不能离去!”苏沐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蓦然僵持。一抹笑,不知怎的,在听到苏沐说这话的时候,径自爬上箢明的唇边。   “好了,沐儿,爹与姨娘尚有话要商谈,你就莫要撒娇。”苏岩转将眼光放在箢明制作了一半的衣裳上面,转身望了望外边,落叶秋深,冬是将近。“这春寒秋霜,恐自多珍重啊!”   如是感慨,如是叹言!   苏岩的一句话,致使得箢明将身一僵,“春寒秋霜,你也当如是!”   “当日匡扶之日,我未能身在京都,一望你在皇城之上睥睨天下的风采,却不想今日,得见你素颜发乱,苏岩也是感慨万千!”话说至此,苏岩忽觉自己话多,又觉这般言语欠了妥帖,不觉欠了欠身,“苏岩断无落井之意……”   “我明白!”箢明明了,不与苏岩在这问题上纠缠,摸了摸苏沐的头,也是无限感慨,“如今,你的女儿也已经这么大,岁月催人,不复当年鬓了!”箢明顿了一顿,“阿蛮那边你去走过了么?”她静静的在那望着苏岩,兀自将话锋一转。   苏岩霎时顿了下来,看着苏沐在场,有些话他不便开口,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隐晦的说,“我想阿蛮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她会明白她自己应该怎么做的!而且,我也明白,她现在的处境,有利有弊,暂时还可留在宫里照应着。”   箢明颔首,错回首的时候,箢明惊觉,苏岩的眼光依旧是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箢明看着苏沐,心中也明白,即便苏岩原谅了自己当年犯下的事,但是事隔多年,再见难免唏嘘,何况又是这般大起大落的境际。   “我只是担心你,此刻困顿在掖庭之内,恐怕那皇帝容你不久。”苏岩担忧的望着她,“你可曾想过对策?”苏岩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似乎在经过一番权衡和计较之后,才下定决心的一般,“这些年,苏岩在外飘泊,才真正感受到除了朝廷权谋之外,还有一种自由的人生,如果,你肯就此淡出的话,在我看来,这个掖庭也倒是一个好的去处。”   箢明闭上了眼,似乎早有想到苏岩会说出这样的话,双指在额边的穴位上不停的按捺着,   “苏岩,这么多年的闲云野鹤,倒真的将你改变得很彻底。当年质子的壮志雄心,此时在你的身上早已经不复存在,甚至有时候让我觉得你到底还是当年的苏岩么?”箢明叹了一口气,徐徐道:“你这样说,我并不怪你,但是,你该知道,在这个深宫之中,只要我一天还活着,我就不得不斗,我生来就注定要在这大梁的宫中斗到死的,这是我从记事以来就被人耳提面命的事,我不是妹妹,我没有她的福气,能陪你天涯海角,所以,我只能输赢宫中,生死也宫中。”   这是一番沥尽肺腑的说辞,也只有在对着苏岩的时候,她才会有这番说辞“我当年肯那么狠心舍弃自己的孩子,你就该知道,只有这个皇宫中才是我施展手腕的地方,你叫我无忧无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苏沐睨着两人的各自心思,暗暗的垂首,复又言,“姨娘,梁哥哥……”   此话一出,箢明与苏岩都互望了一眼,方觉自己多言了。在苏沐看来,她心中的梁霁已经死在了当初新婚的那个夜晚了。   “梁哥哥已经去了,即便姨娘与梁哥哥生前有什么不快,请姨娘,以后不要再将往事重提,有些事,只有当心中的仇恨弥消的时候,才能真正的忘却!”苏沐的脸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苍白得可怕了起来。   心中血气翻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禁猛然咳了起来。   箢明忽然似有计较的一般,与苏岩的担忧对望了一眼,蓦然一笑。一只手伸出不停的拍着苏沐的背,一边却与苏岩说着,“苏岩,你放心,你女儿在宫中,我定会遂她愿。”   苏岩欲以启齿,却终究踌躇了起来,缓缓的退了一步,没有再将话说出。他总不能与苏沐说,当晚杀她新郎的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总不能将更重大的事实告诉她,其实那个所谓的高玧才是真正的梁霁,只是再过不久,他就要死了。   这一切说出的话,只会让苏沐再一次承受着打击。而现在的她,是绝受不起这样的打击的了。   沥沥秋霜,终究只能无言漂覆。   寒庭外,一袭白衫止步在转角之处,也不知在那厮隐蔽停顿了多久,但只见从容双眼间,淡然得如同古井一般平波无纹,半点波澜不惊。   也不知他为何到此,只知道他静静的将双手陇在袖间,无言的听着那空阔宫廷内飘出的一句句令他无关痛痒的话。   更多的,是在躲避着……   第三十七章 谁忍顾   是夜,泠泠秋霜,却也同样有人甘愿冒夜顶寒而出。皇城的北门,一笼秋月含烟皓皓,洋洒着淡淡的离别伤悲。   一盏宫灯,微微摇曳着,在素手上缓缓前移着,照亮着前方青石道路。且回头,阿蛮似乎从未如此温柔过,风吹发丝扬,这一刻风情糜烂,尽情飞扬。或是宫灯迷惘,或是别情也在,阿蛮不言一语,只是缄默着,款步挪裙,边牵骏马前行,边执宫灯引路。   行迟迟,却将流连放贮心头上。离人故作潇洒,浅笑了一笑,却又见那笑极是苦涩,似包含万语千言。又闻得身旁镫鞍骏马声鸣,不觉人已送至尽头。   阿蛮回头浅笑,望着身后父女一路无言,好不似欲离之人,不禁勉强勾唇一笑。“叔叔,送至这宫门,恕阿蛮不得不尊重这大梁宫中的礼节,已不能再送了。其后远路迢迢,好自珍重了。”再望了一眼身边那厮薄弱人儿,因卧床久病,故而夜色下显得格外凄楚苍白,阿蛮也是一阵恍惚,“沐儿,离别在即,不与叔叔说些什么吗?”   苏沐未语,苏岩倒是先开声。“阿蛮当了皇后,真的是长大了。”言语中有无限欣慰,只是这欣慰的背后,却是让人不忍闻之的心酸苦楚。   这等苦楚,正是迫使得阿蛮不得不在一夜之间让自己变得坚强的理由。她摇了摇头,第一次反驳这个她最崇敬的叔叔的话,“迫使得阿蛮成长的不是这个皇后的冠冕,而是仇恨!”阿蛮苦涩一笑,将口中那抹仇恨尽敛眼底,“这大梁宫的夜色,是何等的壮观悲凉,真是让人又爱,又怕,又恨啊!”   苏岩很是明了,从西疆一路行来,他就已经料到此次大梁一行绝对会改变他们兄妹的一生的。只是他却如何也料想不到,此次大梁一行,竟然会将他们兄妹改变得如此彻底,直至天人永隔,黄泉碧落。   两人都适时的在这一点即透的伤悲前止步了,谁都不曾多说一句。   苏岩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的女儿,他如何不知道苏沐心中苦楚。却无奈当中他所牵扯的确实不便明言,而梁霁之计正好全他遗憾。“不如,沐儿,你与父亲一道离去吧,天涯纵歌,总好过这宫廷中的血影刀光。”   阿蛮见苏岩将话题转往苏沐身上,朝苏岩微微一颔首,牵马提灯继续往前,与那守城士兵不知道吩咐什么,将这空间让与这对父女。   苏沐心中郁结难结,一路送行,哪怕只得一句珍重也无。却在此刻,听到苏岩与阿蛮这般对话,心中一时忿恨了起来,当下更是紧咬银牙,切切道:“今日是他了得,能将爹爹逼迫得远离京师,又将姨娘打下冷宫,刀光血影本是宫闱中事,只是沐儿不甘……”   “沐儿,难道一个梁霁,能教你倾尽一生么?”苏岩终究还是将这话说出口。“当年你心念着梁霁,为父当你年幼,不予计较,只是如今,如今……”苏岩突然不知道怎么将话继续说下去。   要说那个死去的人,不是梁霁,真正的梁霁是那个病得快死了的人,还是跟她说,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亲手在女儿新婚的夜里,将新郎刺杀?……虽然这一切是箢明托与他做的,但是以私心来讲,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与箢明的儿子有任何关联,哪怕,只是一丝念想。   上一代的纠葛,没必要牵扯到他的沐儿身上。   理了理情绪,苏岩镇定了不少,依旧苦苦劝慰,“沐儿,你这个梦做得太久了,你权当梁霁在那夜死了,不要再去计较什么了好么?那个高玧,他也是个活不长的人了,你何苦,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   “爹爹,沐儿何尝,何尝想这般折磨自己!”沐儿哽咽的反问,泪似珍珠断,长下不止,凄楚容色间的苍白更甚,“他以为,他能这么轻易的死去么?我一定,一定要在他死之前,尝尽比死更痛苦的事……”   苏岩蹙眉,不想自己的女儿这般坚决,不忍拂逆,“为父不阻拦你,只是莫要忘了,黄沙塞外,你母亲的孜孜教诲,你是蜀中儿女,百折不挠才是真本性!”   苏沐点了点头,煞是感念自己的父亲能这般谅解自己,“沐儿记下了。”   望了望中空月色,该是别离的时候了,况且他答应了梁霁,在离去之前,他还有一重要事未做。招来阿蛮,苏岩深许的望着阿蛮,有一些话,不当于苏沐的面前讲,只能隐晦而言。“蛮儿,今后在宫中,你这皇后的位置多少能帮到你些什么,有些事,你大可放心利用,但保你与沐儿平安,可知?”   阿蛮颔首,“叔父放心,阿蛮懂得这些!”临风待月,催人别离。   苏岩不愧快意江湖多年,也非牵扯之人,只与苏沐阿蛮两人道了一声别,便转身上马,驰过那高高城楼,守城士兵在阿蛮这个皇后的打点下也无阻拦。青衫绝逸,翩然一抹尘嚣,让那送别之人眼角多了两行清泪。   轻轻拭去,两个同样痛心的女子相互安慰的一笑,“我来吧!”苏沐伸手去接阿蛮手上的那盏宫灯,似乎心中释然了许多。“送走了爹爹也好,今后你我,在这大梁宫中,也只得各安天命了。”   阿蛮点了点头,并不让那手中宫灯承让于苏沐,而是掌心种退了一退,空出一地与苏沐并列,两人共执一盏宫灯,碎步细数,朝回来时路而行。   或是伤别离之心,两人都无比的沉默。却也同样觉得,这座皇宫虽然冷,但是在这般清秋之中,竟然也是一番别样景致。   同样深秋夜,天子所与阳光道。红尘一骑青衫绝逸,奔腾铁蹄不曾停下。隐晦月色中,在萧瑟苍茫道上,但只闻啸绝一声骏马嘶鸣,铁蹄不知何时转圜,衬在月色下,古道苍莽,骏马双蹄高扬,朝天嘶鸣。   这般桀骜人物,煞是轻狂!马腹几下重踢,蹄儿飞扬,马上苏岩神色凛然,苍穹上的皎洁洒满青衫,添了许多肃穆,更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过的杀气。自怀中一探,取出一方面巾,利落罩去半边面颜,丝毫不掩饰眼中杀意,一声重喝,震得铁蹄一辗,迎着月色朝回汴京路。   原本清宵夜色,在铁蹄的肆虐下,竟也凌乱不堪。   但只见罩上面巾的苏岩,自马背之上抽出一柄长刀,于夜色中泛寒冰冷。擅自而入,在那个世人眼中最为牢固的天牢前止步,也不避讳,长驱直入。   牢房中一阵骚动,囚犯们或有恐惧躲避,或有期冀者……   刀光剑影定格在最后一个狱卒倒下的一刻,来人目光如炬,轻扬着长刀,刻画在那牢房的桩木上,发出混沌的声响。   步至中间,那蒙面客将步止在了一个牢房的门口。冷眼观望着那被凌虐的满身血痕,没有半点怜悯,如同毒蛇一般,冰冷的气息挥霍满整个牢房。   “黎轩?”冰冷冷的一声质问,也是核对那人身份。   但只见那一声“黎轩”唤出,那个被凌汛后随便丢弃在牢房中的男子艰难的抬首,干涸的双唇带有斑驳的血迹,无神双目早无了早日的英气勃发,还未等黎轩开口,却见那蒙面客眼中徒增一抹笑意。   也不言语,黑暗的牢房中只闻得快刀一声起落,血肉一阵分离声,鲜红喷涌。   霎时,牢房之内嘶鸣声吼,慌乱不堪了起来。   蒙面客掂了掂手中的那个头颅,以及淌着鲜艳的红,只是这般红在牢房的晦暗之下,也失了光彩。   人已死,蒙面客再无停顿之由,返身奔出那已然没有半点阻力的天牢,策马而去。   一骑绝尘,带着殷殷鲜红一路狂奔,待至那人烟罕处时,却见那头颅上鲜血,也早已淌干,一路奔来,哪还有半点痕迹,可见当时下手之快,致使刀不沾血,一顿喷薄狂涌后,再无生气。   空旷夜中一声哨响,从那隐蔽草丛处缓缓走来一人,远见那人牵着一马。   “等你好久了!”再云的脸上似乎泛着不耐烦。   苏岩扯下罩在面上的面巾,并无理会再云的话,只是顺手将手上那颗刚割下来的头颅顺手一抛,朝再云抛去。“你主人要的东西,告诉他,记住他说的话!”   “哼!”轻蔑的一声冷哼,表示回应了。再云只是伸出刀鞘,便接住了那颗头颅。“不用你吩咐,我家公子自会履行承诺。”   说罢,利落的翻身上马,就是苏岩,凛冽眼神中有着愤怒,但是也没有爆发出来,只是重踢了一下马肚,南辕北辙,两人再无交集。   第三十八章 留不住   勾勒起一抹笑颜,盈盈如玉的脸,在手中宫灯的照映下,明眸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顺着长廊中掌灯亮堂,阿蛮抬手,将手中宫灯抬至前方,“噗”的一下,灭了手中的辉映。颜上顿时也少了那几许动人,变得阴沉了起来。   她自是有自己的一番计较,少了那份不化的蛮野无知,皇后的冠冕之下,是一代风华。在此之前,她仍不忘担忧的回首,暗中腹诽:“沐儿怎的还未见身影,不是叫她前去将那个叫黎云的女子带来宣室殿见皇帝的吗?怎还不见身影?”   孤灯明灭,黑暗中阿蛮悄无声息,待至月偏西时,阿蛮再无耐性,遂一咬牙,便从黑暗中站了出来,朗朗明堂,长廊流影,倒是惊动了身旁的侍卫。长枪直指,在望清楚了阿蛮的容颜之后,侍卫又忙不迭惊慌而跪。   “皇后恕罪!”   “皇帝可是在里面?”阿蛮望着宣室殿紧阖的门,淡淡的吐出这一句。身旁的侍卫相互对望了一眼,尚未答话,却见阿蛮的步伐朝着那宣室走去。侍卫阻止不得,只能劝阻,“皇后殿下,夜已深了,皇上不喜人打扰。”   “哼,我是皇后,难道还打扰他不得?”阿蛮边走边应,回过头,泛泛精光在眼中闪闪而生,使得人不寒而栗。言罢阿蛮推门而进,迎面而来,是那宣室殿中的通明灯火,耀眼光芒,那天子便在当中。   见到阿蛮到来,萧煜翎微微蹙眉,阖上了手中折子,淡淡的扫了一句,“这么晚了,皇后有何贵干?”明显,皇帝正挑灯批阅,对于阿蛮的突然闯入,有着反感之嫌。   阿蛮轻笑了一声,那声音中更多的还是冷漠,“阿蛮素知大梁有大梁的规矩,既然阿蛮身为皇后,就有了本分之知,皇帝何必这么拒人于外,难道还怕阿蛮会像前些日子那般,持剑相逼吗?”阿蛮款款挪步,轻轻的步至高座之上。稍微一侧首,便能居高而望,皇帝在奏折上那清秀而有力的字迹。   然而,萧煜翎却时刻紧肃着自己的神经。他抬首,与阿蛮相对而望。宣室殿内灯火挑逗,摇曳不定,恍惚间,萧煜翎却觉得这个西疆的公主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明灯通透之下,阿蛮款款神情,落落大方,举止之间尽显风华,端的是母仪之风,从容大度。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有了做皇后的仪态,不是那般表面做作的仪态,而是从骨子里迸发出的让人肃穆的威严。   哪怕,只是皇帝的一个另眼相看,这都足以给阿蛮足够的自信。而这自信,恰恰是她今晚得意站在此处的筹码。但是,萧煜翎似乎也从阿蛮的这股自信当中,捕捉到了一点别样的气息。   蹙眉,是不悦,悄然上了心头,“阿蛮,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蛮想做什么,皇上不是一向最清楚的吗?”阿蛮冷冷的回应,居高临下的姿态,与萧煜翎对峙着。“皇上真乃人中龙凤,没想到阿蛮当日一句戏言,居然真箴。果不然啊,也只有当今天子,才能匹配得上我阿蛮公主。”说这话的时候,阿蛮的双手竟是深深的搅在一起,难言的隐忍,深深的潜藏着。   与阿蛮成婚,当初是迫于箢明的威逼,而此刻萧煜翎真正的挣脱了箢明的威逼,却又发现,这个箢明当初埋在自己身边的引子,正在一点一点的燃烧着,正慢慢的形成与自己抗衡的一股力量。   忽然,有一个想法蓦然窜入萧煜翎的脑中,这个皇后,在不久后,会否成为另外一个箢明?   绝不容许!萧煜翎蓦地拍案而起,怒视着阿蛮,“皇后若想与朕这般耐人寻味的说话,那么,大可不必。朕与你之间,更多的只有利益可言,何况,你我今日也并无利益羁绊,莫要忘了,西疆与我大梁,打得正热呢!”   “如果你以为我今夜来是为了这个,那么你就大错特错。”阿蛮扬着头,丝毫没有去理会此刻萧煜翎越发阴沉下去的脸色。“自从我兄长枉死在你大梁国内,阿蛮也从那一刻起,发誓要为我兄长讨回一个公道。”   萧煜翎闷声不响,阿蛮却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不依不饶。“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到,大梁的皇帝,我的夫君,是个这么能耐之人。或许阿蛮一开始就搞错了,杀我兄长的人是谁阿蛮也已经不那么想去弄得那么清楚就是了。阿蛮只知道,我兄长在你们的斗争中,当了一枚炮灰。所以,最后谁赢了,阿蛮就与那人势不两立。”   萧煜翎登时一怔,如何聪明的一个女子,不禁赞赏的笑了起来,但是这笑之中,更多的是包含了阿蛮口中所说的势不两立的意味,“看来,朕的身边,倒是有一位好皇后啊。”   话说至此,两人都饶有默契的笑了起来。只是,相对则是更加的冰冷。   “你究竟想怎样?”萧煜翎的耐性似乎快磨光了一样,最后再问了一遍。   “不怎样,求皇上放过天牢中那替死鬼!”阿蛮笑着说,语气态度,丝毫不似求人一般,更像是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睥睨那峥嵘一样。   若是刚才没有那一番对话,阿蛮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萧煜翎会惊讶她的转变为何会才之快。但是从刚才与阿蛮的那番对话之后,萧煜翎已经不意外她会有此一求,“朕如果真的放过了那人的话,想必皇后会挑起一番风浪,陷朕说你兄长死在我大梁国内,竟然连查也不查,你说这般后果,朕如何担待得起?”   “这么说来,皇上是不想放过那人了?”阿蛮不意外皇帝会有这番作答,倒是跟逼近了萧煜翎一步,“那么,就请皇帝杀了那人,替阿蛮解恨,如何?”   “荒唐!”萧煜翎霎时勃然,又是重重的拍案而起,“这么大一件案子,岂能如此草率。”   阿蛮冷眼看着萧煜翎这一连贯的动作与神情,不禁冷哼了一声,语气中的轻蔑之意不言自明,“我看皇上你是压根就不想将这件案子彻查,只想让这潭子水继续浑下去。”   面对阿蛮的怒吼,萧煜翎正待发火时,却听得殿外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乍起,随之侍卫的刀剑声交击,在长空中响彻,惊动了殿内之人。   萧煜翎愣了一下,随之回过神,只瞪了一眼阿蛮,便率身而起,朝殿外走去。阿蛮有点恍惚,但是心中却莫名的鼓噪了起来。她知道,肯定是叔叔所言之事实现了,只是,黎云还未到来。   事已至此,容不得阿蛮再多想什么。随得皇帝同出了殿外,入眼处一片狼藉。却见与侍卫搏斗着的,却是一瘦弱的身影。看着那女子的身影,不但是萧煜翎,就连阿蛮,也觉得莫名的熟悉。   “这不是……宫瑾姑娘,新婚那夜,献舞的那女子么?”萧煜翎匪夷着道,他自然知道宫瑾的身份,但是,令萧煜翎不解的是,她如何会深夜在此?   这话一出,阿蛮也顿时有所觉悟,“那夜兄长,似乎真被这女子所迷!”但是刚才,萧煜翎想也不想的便能唤出这女子的名字,如此想来,她是萧煜翎早先便认识的,那么,新婚那夜,她与兄长合奏的一舞,是巧合,还是有心人的安排?   如今,事急慌乱,阿蛮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得按照先前与叔父所言的行事,一定要在黎云的面前,让她知道,是皇帝痛下杀手杀了她兄长的,如此一来,她才能继续往下行事。   在混乱中一番寻找,于角落处,阿蛮瞥见了苏沐的身影,而苏沐似乎受到了不少的惊吓,怔怔的望着一旁的女子,正是阿蛮一直想寻找的黎云。   但是,黎云却似痴了的一般,半跪在地上,怀中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趁着混乱,阿蛮来到她们两人的身边,阿蛮想去到黎云的身边,却被苏沐阻止。   阿蛮不解的望着苏沐苍白的脸色,只见苏沐只是朝着阿蛮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阿蛮如何等得,今晚所做的一切,都系在了黎云的身上。自己在大梁的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如何能在此刻付诸东流。   如此作想,阿蛮理直了腰,伸手扶起黎云的失神,却从黎云的怀中掉落一物,圆鼓鼓的东西,阿蛮瞬间看不清楚是什么,只见得黎云在那东西掉落之时,顿时清醒了起来。抓着阿蛮的手臂,摇晃个不停。   嘴里还一直念着,“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大哥呢,将我哥哥还来!”   也直到这一刻,阿蛮才看清楚了,那掉落在地上的,一颗人头。“啊……”一声惊吼自阿蛮的口中溢出,如何也没有想到,黎云怀中抱着的,竟会是这等东西。   此时,宫瑾那边的情况似乎也安定了下来,在御林军的围攻之下,宫瑾如同疯了的一般,在萧煜翎下令抓活口的时候,宫瑾竟然不顾生死,将身迎上御林军的刀尖上。   萧煜翎惊愕住了,阿蛮也顿时不解,为何,一切与叔叔交代的,有所出入呢?但是,阿蛮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转向萧煜翎,顿时大怒,“她才是杀我兄长的凶手,你为什么,你如何交代?”   “你疯了?”萧煜翎勉强震住自己的惊慌,宫瑾的所作所为,萧煜翎至今还是摸索不清楚,他也再不顾自己至尊的身份,来到宫瑾的身边。   柔弱无骨的身子倾覆在冰冷的石阶上,血不断的从胸前的伤口上溢出来,只是宫瑾的嘴角,却是笑着的。   “你本不该死的呀?为何偏要寻思呢?”萧煜翎不解的问着那个受尽风尘凌虐的女子,“轩门一案,就快要水落石出了,你何苦要死呢?”   宫瑾听得此言,似乎笑得更深了,只是萧煜翎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的眼光,却是一直流连在那颗头颅之上。谁都不明白,在此刻,她的心中划过的,除了那个名唤冠宇的男子,还有那个叫做黎轩的人。   只是单纯的一晤,无牵无挂,却是宫瑾这一生如何也解不了的结。“我,……欠他的,他死,我……我,没,没理由活……”   “如此吗?”萧煜翎无奈的闭上了眼,看着那颗滚落的头颅,一阵莫名的酸涩。身旁,苏沐含泪,望着这一切,却是暗自切齿,她知道,她比谁都知道,自从她和那个人进京以来,京中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即便再不谙世事,她也知道,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萧煜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却对上了阿蛮的眸子。   双眸中似乎因为仇恨,而失去了刚才那种理智。“是你下的手,对不对,我没有说错,真的是你下的手,你为了你的皇权霸业,你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萧煜翎没有言语,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累了,回去休息!”说话的声音,难掩疲惫。   “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明日西疆的大军就倾巢而出,绝不姑息你大梁!”阿蛮这一句话如同一个火山口,在这一瞬间尽情的爆发出来。   而,所有人也知道,这一句话的轻重,谁都不敢在此刻出声。   只有,黎云在浅浅的笑着,扶起自己兄长的头颅,也在地上同一时间捡起的一柄长刀,朝着天子,黎云霎那间决绝,“民如蝼蚁,你这个皇帝如何当的?”黎云怒吼着出来,刀尖,却也朝着萧煜翎而去。   “黎云姐姐,不要……”苏沐出声制止,却已来不及。   刀尖刺入萧煜翎的胸膛的时候,身后御林军的无数长枪也朝着黎云而至。   “不许伤她!”萧煜翎按着那伤口,喝令而出。“将她押下天牢……”   所有人面面相觑,看着皇帝与那几个人各不一的神色,刹那谁都不敢拂逆,只得将黎云押下。   “你会不的好死的!”黎云的咒骂声依旧在,只是,萧煜翎却始终无动于衷。看着黎云被押下,在过处,萧煜翎却执起了一物,那面萧承佑赠予她的金牌。   “皇上,放过黎云姐姐吧!”苏沐一时不忍,开口说话,萧煜翎却制止了她,“朕自有打算!”看了阿蛮一眼,再无言语,只是转身,怒喝了一句,“宣太医!”   第三十九章 惊鸿过影   宣室殿前的动乱平定下来的时候,萧煜翎似乎并无深究的意思,阿蛮却有一口气吞不下。在苏沐诧异的时候,阿蛮蓦然从殿前发了狂的一般,嘶喊了一声,“我知道了,我都知道,都被那个人耍得团团转……”说罢,阿蛮也不顾自身的尊荣,径自朝着宫外奔跑而去。   一晚上的惊魂未定,苏沐一直在混沌之中,仿佛到这一刻,她都未能理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只见阿蛮冲去,苏沐也随之出了宫,拦住阿蛮的冲动,劝阻着,“到底是怎么了,为何,黎轩不是应该在天牢吗?……你呢,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阿蛮冷笑了一声,脸上有着莫名的悲凉,看着苏沐,刹那间怔忡在了原地,蓦地一笑,“我怎么忘了,他是这般的痴迷于你啊!”   “你在说什么?”苏沐一时不明,只觉得在这短短的一些时日,不但物是人非,就连眼前这个与自己有着血脉传承的唯一亲人,也变得让自己感觉到害怕了起来。看了看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轮皓月已隐入了云层,黑压压的一片,沉闷着,让人不快。   “阿蛮,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明日,等明日皇上气消了,我们再一起去恳求他,将黎云姐姐从轻发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苏沐的心中,当初的拿个煜翎哥哥,已经变成了生冷的皇上。   “沐儿!”阿蛮突然狠狠的抓住苏沐的手腕,双眼死死的望着苏沐,“清楚的听着我的话,京师发生这么大的事,肯定单靠一个萧煜翎是成不了什么事的,他后面的这个人,不用我说,你比更清楚会是谁!”   阿蛮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让苏沐怔了一怔。   但是阿蛮接下来的话,就让苏沐连心都个着揪痛了起来。“你的梁哥哥,你忘了吗?他曾那样痛苦的死在你的眼前,你甚至,连鸳鸯帐都未曾放下,他就那样死在你的面前,这一切,难道不是那个叫做高玧的手笔吗?我的兄长,与我一道进京,为何也惨死在京中?因为,因为他们要引发动乱,他们要夺回政权,黎云,黎云的兄长为何会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明显了,沐儿,你说,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苏沐望着阿蛮,怔怔反问,“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沐儿,听我说,现在只有你,……”阿蛮突然转变了一个人似的,执起着苏沐的手,“谁都知道,你应该也知道,高玧痴迷于你,就连你爹爹,在临走之时,也曾嘱咐过我,说你不杀了高玧,你是不会安心的,所以,要我和你联手,……”   “不用你我联手……”苏沐挣开了阿蛮的手,转过了身,静静的道着,“高玧肯定要死,我的梁哥哥不会白死,但是要杀高玧,我自然有很多办法!”苏沐抬首,望着苍穹上空的漆黑,舒了一口气,“阿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走不出这座皇宫的话,你就跟我爹爹说,说沐儿只是一个人去闯荡江湖了……”眉目低垂,一股淡淡的哀伤从娥眉间溢出,扩散……   说罢,苏沐转身便走,也不与阿蛮同路,只是留下阿蛮一个人,独自怔忡在当处。“沐儿……”滞凝着,阿蛮突然意识到苏沐刚才的话,但是想阻止的时候,私心却不允许她这么做,她知道,沐儿这样做的话,对谁都好。   回过头,阿蛮换回了一贯的神情,望着身后那高高跷起的天阙,“萧煜翎,你我既是夫妻,那边当定这一辈子的冤家吧!我阿蛮绝不相信,没有了高玧为你出谋献策,你还能似今日这般威风!沐儿,能为你的梁哥哥报仇,你也得偿所愿了,就不知道,高玧这个真正的梁霁,会是个什么滋味……”说罢,决绝回身,高傲的朝着自己的寝宫款步走去。   ……………………   夜半月眠,风起时。   深秋的风,刮得人脸面生疼。直至下半夜时风,更是凛冽,涌动天上黑云,再不见月,唯有黑压压的一片翻滚,直逼皇城!   漫天黄尘,就连在深夜,也难以全部泯灭安息,在半空中随着风声呜咽晃荡。黄叶片片,在清冷的院落中,尽情的舞着,也只有在这般寂寥深秋,这落地无根之物,才有这般狂欢的一刻!   寂寂深秋,孤灯照应在剪窗上,窗外屋檐之上,再云的担忧却一直没有停止过。咳嗽的声音,自秋风起时,便每晚加重,而在此时深夜,人尽眠时,屋内的人可想而知。   “再云,你且先回房歇息吧,不必守候!”   孱弱的声音温润而起,从房内传出。明显,是对再云说的。但是,再云未曾应允之时,门外,却有一声音率先应了起来。“深更未泯,如何能睡去呢?”   苏沐的声音好似幽灵一般,轻灵的飘进再云的耳中。   房中,咳嗽的声音却也因苏沐的这一句话,生生的停了下去。屋顶上的再云脸色一变,心中一凛,原本便有些担忧的神色,此刻更是阴沉了下去。他素知自己主子的心性,对苏沐的情思执拗也不足以来形容,而自从靳云锋一事之后,苏沐横刀相向的那一刻起,再云便一直希望苏沐再不要与梁霁有任何交集。   原本,再云也以为他们两人再不会有交集的一日,却不想,在今时今日,苏沐会主动来找梁霁,还是在这等知秋深夜。   最是刺骨唯此天,恐怕梁霁那样的身子骨,只要一遇风吹,便起恶化。而见苏沐的脚步,已然到了房前,再云正欲上前阻止一刻,却见房门在此刻戛然大开。   从梁霁的神色可以看得出,是何等的仓皇,甚至……连披风都还未及披上,只身着一件单薄衣衫,便仓皇的来开门。唯独,在开门见面的一刻,却不知该进该退,怔怔立在当处。   红颜白骨如相亲,孤鸿泣血独有音。   “深夜造访,难道高玧你,就是如此拒客于外么?”苏沐挽过被风吹乱的青丝,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逢久违的那般亲昵叫唤,梁霁的心中蓦然一冷,她此刻,如同天外仙子一般,落入自己的眼帘内,这般无间的叫唤,恍惚间又好似当初一道相约进京,巍巍皇城脚下,高头并辔,怒马鲜衣的谈笑风生。   人是,物全非。   如今再次听到苏沐这般叫唤,直叫梁霁怔忡好久。直到,再云自知自己阻止不了两人见面默默退下的身影晃动,惊动了梁霁,才理清了自己的失神。双唇紧抿,尤只淡淡一转身,强押下心中的山呼海啸,让身与苏沐进去。   苏沐并无拒绝,进得房中,扑鼻一阵药香,满室氤氲着,却是炭炉中所散发出的热气,闷在这房内,不教半点透露外出。   看着苏沐的身影,少了当时的那点灵动,却教梁霁莫名的心动并着痛。   此刻的苏沐,一似惊鸿过影,怕只怕,流连过处便遭花骨谢尽,徒留一地风情,惹人愁思,却偏偏甘愿醉死花丛之中,惟愿此生不再醒来。   “有酒?”苏沐瞥见红泥小炉中煨着的那壶酒,轻轻蹙眉,转身与梁霁一笑,“红泥小炉暖煨酒,唯欠知音一两杯!既然今夜你我能如此坦诚的再聚一堂,何不痛饮一场?”   苏沐的邀请,梁霁没有拒绝,依旧只是淡淡的笑,与苏沐对坐,“我没想到,你会来!”梁霁端起两个杯子,为各自斟了一杯。自己那一杯在近唇边的一刻,梁霁稍稍停了下去,苦笑了一下,如何能再踌躇呢?   看着苏沐,别说小小一杯酒了!   如此作想,遂仰头将那酒饮下,也顾不得自己身体已然濒临边境了。   “你难道不问,我今夜到此何为?”苏沐捧着那玉杯,酒的香醇暖着杯缘,呵护着在外风凉的双手,默默的揣测着梁霁此刻的表情,似乎想将他这番从容的表面看透,直逼其心。   梁霁依旧是苦笑,没有所谓的对饮,更像是自己闷头喝苦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介意苏沐的目光,只是若有似无的说一句,“还能何为,顶多取我性命罢!”他顿了一顿,将笑淡去,“但是,我不信,你真下得了手。”一杯饮罢,还续一杯,酒水的温热,压制住了胸口那股呼之欲出的病痛难耐。“除却你心中的梁哥哥,我真不信,你对我高玧,不留半点情分!”   “你不觉得你过于狂妄自大了么?”苏沐嘲讽着道,看着近乎酗酒的梁霁,淡淡的笑了一下,才将手中那一杯酒落肚。   “狂妄,自大吗?”梁霁笑了,似乎当真开怀的样子,他问苏沐,“若真是我狂妄自大,何以你在新婚那夜,交杯合卺之时,会对我如此流连,你的心思,你可知道,在那一刻,哪怕你是对我多说一句话,我也会冲动得把你从靳云锋手里抢回来……”   “他是我的梁哥哥呀!”苏沐一触动当时,便止不住的泪水流落而下,不可否认,在当时合卺之时她的心猿意马,但是,也正是这一点,令她自己愧疚至今。“若不是你,我会是一个好妻子,为何,你却要下那样的狠手,杀了我的夫君呢?”   “夫君!”梁霁微睁着眼,止不住十几杯下肚的潮红,脸上已有淡淡的醉痕,“是呀,你的梁哥哥,呵呵……是呀,杀了又如何?让你知道一切,只会更加痛心,止不住那般恨,我也痛心,……呵呵呵!”   “高玧,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苏沐蓦然起身,看着梁霁半醉半醒的模样,“借酒装疯,几时是你这个运筹帷幄,撒豆成兵之人所滥用的招数了?”   苏沐的唾骂,确实是令梁霁稍微镇定了一点,他定定的看着苏沐,在她起身的时候,披风下面,偶可见泛寒光闪,想必,那是杀他的兵器了。   “杀了我,你不痛心吗?”迷蒙的神智,梁霁似乎更有乐在其中的感觉,真不愿醒来,怕今夜一切都是幻影,继而问出了这句令自己都迷蒙的话。   “我只为我的梁哥哥痛心!”苏沐决绝的说出这一句,来到梁霁的身前,双手环过梁霁的颈间,轻轻的环住了他,从身后抱住。身子贴在梁霁的背。   刹那间如同电击的一般,梁霁手中的杯子滑落,止不住同时滑落的还有脸颊上的温润,伸出手,触摸着苏沐抱住自己的柔荑,呜咽道:“我多么渴望上苍能赐我,哪怕十年健康之寿,让我好好待你,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如何不想回到蜀中找你呀,可是……”   他苦笑,复而狂笑,转身面对着苏沐,双手捧起她的脸庞,一身酒气混合着满室炭炉的温热与药香,是前所未有的狂放与奔腾,“我又如何忍心将你如此白白的交与靳云锋,厮守终身,……我也想你,我也念你呀,你可曾疼过我心?……”   相对咫尺,苏沐望着这张曾经也曾叫她不自觉交付芳心的面容,此刻满脸泪痕,只是摇着头,对他这般前所未有的炙热所迷惑,只想在此刻挣脱、逃离……   “我说过,我只会为我的梁哥哥痛心……”苏沐哽咽着,继续重复着那句话,一只手,却悄然滑落,按在腰间,那寒光闪耀之处,挺着腰,强令自己不要倒下。   梁霁如何觉察不到苏沐的举动,瞬间心冷,——她今晚,便是来取他命罢!   一腔的炙热刹时覆灭,狂笑,渐渐回复冰冷,无奈转过身,不去注视苏沐的一举一动。如同他所见,在他转身那一刻,刀锋从苏沐的手中而出,带着无比锋利的威寒,刺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你真的对我下手!?”是诧异,也是痛心,梁霁一时噙泪带笑,借意举杯掩痛之时,却发现,酒杯早已落在了地上,碎裂成痕。一时豪勇,竟然连将泥炉中的酒连盅举起,灌入喉咙,酒漬落在胸膛的那一刻,梁霁也将胸口上的那柄短匕拔出。   望着苏沐此刻全身瘫软无力,只呆呆的站在原地落泪,梁霁一时竟忘了痛,不堪责备,何堪责备,只是言道:“既然狠心下手,就应该准一点,往心房上刺入,才足以毙命啊!”说罢,不知是醉意,还是那伤牵痛,梁霁踉跄着朝苏沐走去,又将短匕交付在她手中。   顺势一带,在苏沐未曾回过神来的时候,短匕整把再次没入梁霁的骨血中,就在拔出的一刻,血液喷薄而出,与身旁酒漬相互混淆,顿成红色。   笑,依旧在唇边挂着,手中那盅酒壶在身子倾倒的那一刻落地,酒洒满了一地,坠落着的,还有那白衣胜雪,公子如玉。   声响惊动了退了下去的再云,当再云闻声而至的时候,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梁霁的时候,不禁勃然大怒,看着苏沐的决绝带泪,再云怒火未能爆发,却被梁霁止住,不料张嘴的那一刹那,却从醉梦之中,昏阙了过去。   再云扶着那身白衣淌染成鲜艳的红,怒问:“他你都能下得了手?”   “他该死!”苏沐强令自己镇定,回答着再云的话。   “该死的是你,!”再云在这一刻终于制止不住的怒吼声出,“你个笨女人,你怎么就不知道,高玧便是你的梁哥哥!”   第四十章 落定尘埃   冷风乍起的深秋,那轮高挂着的皓月至始至终未能拨云而出,皇城整夜阴都是这般阴郁郁的样子,欲泣不成,唯有狂风遍地呼啸,迷离了这座巍峨天阙,蓦感萧瑟无度。   深秋将殆,寒冬将至,最是这等天气,黑夜越渐凄长,黎明却是久久未能到来。   纤长的一声马嘶,划破了整座皇城的冗寂,在宫门不远处,马厩之中,一匹好马奔腾而出。但见,马上一抹轻灵,满布愁云,只闻得一声娇喝,“都给我让开……”   这一声冷喝而出,惊动了那守门侍卫,在骏马奔腾而过的一瞬间,侍卫手中银枪无情,却朝苏沐刺去。   苏沐吃痛,更是用力重踢了一下马肚,扬鞭策马,冲撞过守门侍卫的阻挡不及,随她疾驰出了宫门,只余下那银枪尾端的殷红血色,鲜艳欲滴。   宫门口处的侍卫未及看清马上人的模样,但不容有失,乍听得侍卫中有人大喊,“派一队侍卫追上,务必捉拿归来!”   寒夜,天未明,一骑侍卫追马而上,却在出了宫门的一刻,被一人阻拦了袭来。   “韩尚仪?我等奉命追拿……”   “一切事务自有我担待,你们就此回去,我替你们追上!”韩妤调转马头,朝着刚才苏沐疾驰而去的方向盈盈笑道,侍卫似乎有所迟疑,但是在未摸清楚究竟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好擅自拿主意,便遂了韩妤之话。   但见苏沐那一骑绝尘,马上颠簸不住,止不住心中狂涌而出的悲痛,泪眼经已模糊,耳际回响着的,却是再云那一顿话,“该死的是你,你怎么就不知道,高玧便是你的梁哥哥!”手心按捺,那半珏玉佩在掌心中,锐利的锋口刺破了掌心的皮肉,鲜红一点,不住的往下流淌着。   “你仔细看着这玉佩,不是靳云锋的,是公子亲手交到靳云锋的手上,让他好好的,当那个梁霁,和你厮守终身!……”   一个颠簸,马蹄失了准,苏沐从马上颠簸了下来,抬首看,马蹄驻在前面山坡前,似前方无路,马儿来回踱步不停。   看着这个山坡,杂草蔓蔓,苏沐吃痛的掌心却在这个时候,将那玉佩放下,放声呜咽着。漫漫山雾迷蒙,苏沐的哭声在这一刻显得凄凉无比。   无他,只是苏沐知道,那个与他交拜天地的人,葬在此处。一时之间,她只身拨开乱草,也顾不得身只力薄,独自芒鞋跋涉,朝着那山上孤坟而去。   孤身过处,草尖皆抹血,一路迟行,余下身后一行踪迹。   山下,韩妤的马追赶至此的时候,山脚处只有苏沐余下的那匹骏马独自嘶鸣,随之韩妤翻身而下,仔细的朝着苏沐余下的那行血迹追赶而去。   深秋风恐,于山坡上更是咄咄逼人。凛冽而过,刮得人脸面生疼。凭着记忆,苏沐来到那孤坟前方,止不住跪倒在地痛哭,手持孤坟,上书‘梁霁之墓’四字赫然在目,却更似冷锋刺入心肺的一般。   “告诉我,你起来告诉沐儿,你才是梁霁,他们都是骗人的……”苏沐在见到孤坟的那一刹那,全身如同瘫软的一般,只有双手,止不住的抱着那冰冷的石碑,任泪雨飞洒,哭声哀嚎。   “梁哥哥,你说呀,你开口告诉沐儿,高玧绝不是梁霁,……”   嘶吼声痛彻心扉,只是那黄泉冰冷,却是再也难以开口证一句话。山风呜咽,暗谛那悲风凄戚。身后,韩妤的身影不知何时到达,冷眼望着苏沐的扶碑痛哭,冷笑了一声,“死人如何能告知于你,我就发发善心,替他告诉你,你的梁哥哥,就是那病君子高玧,此刻还不知道是否被你一刀刺死没!”   苏沐回首,扶碑起身,“你骗我,绝对不可能,绝对不是这样子的,……”或者是心中血气翻腾,心口上被银枪刺过的伤口血依旧汩汩而出。“你们朝廷党争便党争,如何要牵扯进这么多,多少无辜,你们到底图的什么?”   “你说对了,就是党争,图的也不过是那座高高皇城里的权和势罢了!”韩妤说着,盯着那方孤坟冷笑了一声,“都跟你说了,里面躺着根本不是你的梁霁,还何必护得这么紧!”言罢,韩妤将手中鞭子扬起,朝着苏沐一鞭挥下。   赫然一道鞭痕在苏沐脸上绽开了花,血肉从那鞭子抽过之处,随之划破,跌倒在地。“这一鞭是报当日在韩府门外你冲撞我下马之仇,那夜有梁霁护着你,我奈何你不得,今天你可就别想这么容易就躲过去,你该知道,我韩妤也是惹之不起的。”   记恨在心,韩妤的这话勾起了苏沐当时的回忆。那夜确实是马下冲撞,若非高玧,不,……若非梁霁护着,自己的确难逃韩妤的那一辩。思及此处,苏沐转头望着那方冰冷冷的孤坟,一时之间竟然欲哭无泪。   朝着那碑下孤魂呐喊,“天哪,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梁哥哥,你倒是开口,开开口,哪怕应我一句也好呀!”苏沐依旧朝着那方碑而去。   韩妤看到苏沐此时的执着,莫名的反感,就在苏沐及近坟碑的一刻,鞭子再度挥下,朝苏沐的背上鞭打而下。血痕斑斓,瞬间透过衣裳,呈现在眼前。   “若不是你,萧煜翎又怎会这么多年痴念不忘!”韩妤纷纷的道,又一鞭子落下,“这一鞭子是让你记住,我这么多年在宫中潜伏的希望都破灭了。”   苏沐每动一下,便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一分,她如何不知道,悲伤原本的伤痕,在韩妤的鞭子落下的时候,也顺势牵扯,破裂了开来。翻身无力的望着韩妤,“韩妤,你我本无恩怨……”   “住嘴!”苏沐不开口还好,苏沐一旦开声,韩妤却更似火上浇油的一般,双目眦睚欲裂。“我自小被送进宫中,我自小就看着萧煜翎一举一动,我的目的,就是掳获这个帝王的心,这样我韩家的地位,就深不可撼!可是,当我看到萧煜翎,就是连睡觉的时候,也握着你那方玉佩,我知道,我这个目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你要当皇后,你就自己去跟皇帝说啊,而且,现在皇后是阿蛮,你再怎么费尽心机,你也不可能……”   “阿蛮,你真以为你口中的阿蛮是帮你的吗?”韩妤狰狞的笑着,看着苏沐痛苦的模样,越是冰冷无情。“她也早知道高玧才是梁霁的事,她明明知道你心念着梁霁,还让你亲手了结了他,她是皇后,她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夫君心里想着你,……”   “你胡说,阿蛮,阿蛮不会的……”苏沐辩驳着,试图为自己在皇宫中的唯一亲人辩解。“我爹爹亲口跟我说,阿蛮与我有血亲之情,在这个皇宫中,你休想离间我两姐妹的感情……”   “你父亲,……”韩妤更是嘲讽的笑了,“你真信你父亲呀,那你知不知道,你新婚夜,就是你父亲亲手将你的郎君送入黄泉,你看,就躺在你身后呢,他难道没有托梦告知与你吗?可怜你,到死都认为梁霁才是凶手,你彻头彻尾都只是一枚被人利用完便废弃的棋子……”   “不……”直到这一刻,苏沐终于止不住心中的云海翻腾,在韩妤的骄傲面前扯喊了出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的,你只想颠倒是非,混淆我视听……”   韩妤冷哼了一声,“你信与不信与我无干,只是,你今日却非得落在我手里,即便那梁霁不死,你若落在我手中,不管梁霁还是萧煜翎,都是他们的死穴……”韩妤扬着手,欲落下的一鞭,却止住在半空之中,“免得把你打死了!”韩妤望着天际,微微一笑,“黎明就到了,梁霁生死不明,箢明又身居掖庭,他萧煜翎还有什么能耐,能掌控手下十八营军士,骁弟啊骁弟,韩家的荣辱,就在你今晚一举了。”   “韩骁……”苏沐错愕,那个纨绔子弟,“他想做什么?”苏沐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逆谋篡位,韩家会身败名裂的!”   “只要你在我手上,韩家就稳操胜券!”   东方,天启明,第一缕晨曦直下云层,穿透呜咽寒风,照打在韩妤的脸上,是无限峥嵘。同样的第一缕晨曦,在照入皇城的那一瞬间,却是迎来了汴梁京中的又一场动荡不安。   韩家旗帜猎猎招摇,迎风威武。韩家炽焰军个个精壮,在韩慎的分配下,分为两路,一路随韩慎打头阵,攻破汴梁京都的城门,第二路人马便随着韩骁长驱直入,杀入梁宫。   攻城这一役,韩慎却是打得极为吃力,他在马上,操持着这一场战役。对方主站乃是原十八营军士之首,韩慎知道十八营之人个个效忠箢明,此时为萧煜翎所用,肯定心有不甘。于是,韩慎于马上放言,“韩某素知十八营,绝不会为昏君所溃用,利刃于斯手中,便成钝刀,将军何不大开城门,投效于韩,保管日后十八营,绝不逊色今日!”   城墙上,那盔甲下的花甲之人,听得韩慎这般言语,岂知他虽不甘为萧煜翎所用,却也非那投敌之人,铮铮一言回罢韩慎,“放你娘的狗屁,十八营岂会做你这等臣下之臣!”   为首的这一句话,使得下方厮杀将士军心更甚,与韩慎原先所想却是适得其反。两军对峙,却是久攻不下。   单是攻进城的这一站,便消尽了半日,最终韩骁在没有得到军令的时候,擅自离营而去。只身混入那战场之上。   尸山白骨满疆场,万死血敌未肯降。   韩骁进入战场厮杀中,与十八营的将士交手的一刻,所能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热血之觉,心中不禁感慨:难怪箢明能把持朝政如此之久,能得到这样一支军队的支持,说是高枕无忧也绝不为过。   韩骁奋勇神勇,远处操持阵仗的韩慎见了,不禁大怒,“这个逆子,竟然违抗军令,难道他还妄想自己一个人进入敌营,取下对方首级不成?”   三军浩浩,斧钺交响,韩骁避过那十八营的锋利之军,直逼进城墙的那一刻,就连韩慎也为他暗自捏了一把汗,此举若能成功,倒也能直入皇城。   但见韩骁逼近皇城脚下的时候,在死角处面对迎上而来的千军万马,如此困死之事,也只得韩骁一人做得出。但见万剑齐来一刻,韩骁以手作扶,在兵刃穿心的一刻,翻身上了城楼。在城下军士皆都错愕不及的时候。   韩骁从那十八营的指挥首领的身后一刀砍下,但见带血头颅还瞠大着眼睛,滚落城墙之下,落在士兵的眼前。   顿时,刚才厮杀呐喊声势滔天的疆场,在这一刻寂静如死,皆都错愕的看着自己的首领的头颅从城墙上滚落。也在此时,韩慎一声冲锋声起,振奋人心,城门不攻自破,在这一刻,真正做到了长驱直入。   铁蹄践入皇城,这消息很快的进入了皇宫之中。而此时的萧煜翎,却只关心梁霁的伤势究竟如何。   太医一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迹,在寝宫中来来去去,最后在韩家的兵马破城而入的那一刻,萧煜翎再耐不住性子,抓住那太医问:“他的伤势究竟怎么样,此刻兵临城下,他若再不能为朕出一个主意,朕先拿你祭旗!”   太医一听慌了,“皇上饶命,这也怪臣不得,高先生的伤口,实在是太深,如果再偏颇一分一毫伤及心脉,恐怕老臣此刻,也只能回天乏力了!”   萧煜翎一听,撇下了那太医,径自朝着寝殿内闯进,来到梁霁的窗前,也不顾再云的阻挡,狂声大呼,“梁霁,你要敢在此刻死去的话,朕定拿箢明千刀万剐,万剐千刀!”   “那又怎么样?”再云冷喝着,哪管自己拦下的是大梁的天子,“我家主子此刻正在危机时分……”   “再云,……”孱弱的声音从帐下飘出,梁霁伸出一手,却是无力的瘫软在帷幔边上。   萧煜翎见状,挣脱了再云的钳制,来到梁霁床前,却见此刻梁霁正苍白着,强撑起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无力的手,不知怎么的,却拽住了萧煜翎的前襟,用几不让人听见的声音说着:“萧煜翎,既然你是皇帝,就拿出你皇帝的魄力和担当出来,别让我在这一刻鄙夷于你,韩家这一着早在我的预料之内,你以为我,……我会没有防范吗?”   萧煜翎怔住了,他料想不到梁霁这短短两句话便能将他皇帝的威严全部打落九霄。   “我说过,我的毕生志愿,便是在有生之年扶持出一位明君,……而,而这个明君,绝对不会是你萧煜翎……”梁霁扶着床边,勉强坐立,看着萧煜翎的无措后退,更显得从容不迫。“真正的明君,即将会将韩家炽焰军打得不复存在,而那时候,你也做好让位的准备,论治世之贤明,你绝对不是那人的对手!”   “你说的是谁?”萧煜翎看着梁霁,一连退了再退,但是却在梁霁说完全部的话的时候,他站住了脚步,坚定了自己的意志,问:“你说的这人,是谁?”   “萧承佑!”   “大军杀来了……”嘶吼的声音,掩盖过梁霁孱弱得几近无声的话。   城外,韩家的炽焰军中的呐喊声,几乎将整个皇城湮没。   萧承佑所统的军队,命轩锦愈为先锋,在炽焰军入了皇城的时候,直逼其后,关上城门,萧承佑与韩家军分庭抗礼,真正浴血沙场。   韩骁与韩慎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萧承佑不是前往疆场,对抗西疆大军了吗?”   同样的一句话,在皇城之内,萧煜翎的口中问出,“萧承佑不是前往疆场,对抗西疆大军了吗?”   “沙场有韩竣,即便西疆大军如何勇猛,韩竣多年沙场老手,也绝对不会失手的。之前传来不敌的消息,可想而知,也绝对是韩慎的意思,意在让萧承佑抽空京城的兵马,他们好趁虚而入。”梁霁靠着床边,慢慢的为萧煜翎讲解着困惑。   “而当韩家以为,萧承佑带着兵马走了,大举进犯的时候,却料想不到,萧承佑打回一个回马枪,从他身后杀了个措手不及!”萧煜翎将接下来的局势讲了出来。   梁霁微笑颔首,“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萧承佑身边有着一个轩锦愈,他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以箢明为由,一举进京,逼你禅让!”   “这也是你为什么非要留箢明不可的原因?”萧煜翎反问,但是看梁霁的表情,却已经没有再回答的必要。萧煜翎洞穿了这一点,尤只讽刺的笑着,走出了寝殿,无视于身旁宫人的恭敬,近乎踉跄的飞离这座宫殿。   迎上,撞到了一个宫人,宫人跪倒在地上叩首,“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上!……”萧煜翎无奈的望着那个宫人,眼中迸射出的,是一种被人掣肘到无里可退,只能坐以待毙的地步,“我还算是个什么皇上,他什么都计算好了,进宫前一切都计算好了,把朕扶上来,再将朕狠狠的拉下去,朕到头来,永远只是一个没用的傀儡皇帝,傀儡,傀儡……”   萧煜翎疯狂的怒吼着,在这一刻,也只有这一刻能让他如此肆意妄为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迎头而上的,却是一把栽了下去,恰被柴武所扶,不至于摔得多难堪。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城外并为杀进宫中啊!”柴武扶着萧煜翎,好言相劝,“皇上还是不必太过担忧。”   “皇上,我算是什么皇上?”萧煜翎依旧是刚才那付近乎疯狂的模样,“我这个样子能叫做皇上吗,当年被箢明控制着,现在被她的儿子控制着,我算是个什么样的皇帝,还不如不做了!”   “那臣替皇上杀了他!”柴武坚决的说着。   “杀了他,杀了他又能挽回什么?”萧煜翎抓住柴武,忍不住质问,“当年杀了他,他现在依旧能好好的活着,现在杀了他,城外燕云王的军队依旧会杀到朕的龙椅下面来,杀了他能做什么,朕输了,从一开始就输给了他,朕果真是个窝囊到了极点的皇帝……”   “他能花心思,难道你就不能吗?”冷冷的一句讽刺,幽幽的传了过来。飘入萧煜翎的耳中,这一刻,他只想杀人泄愤,“谁,出来……”   阿蛮的身影从容的从转角处现出,步至萧煜翎身边的时候,一脸鄙夷。“我这有一计,能叫你回天,不知道我们的皇上,会不会受用呢?”   “你会这么好心!”萧煜翎厌恶的望着阿蛮,这个皇后,也是他的败笔。   “只有你的皇帝做得长久,我这皇后才能做得安稳,只有我这皇后做得安稳,我才能和你继续斗下去!”阿蛮围绕着萧煜翎,一字一句的将自己的心声表露无虞。   “说!”   “牺牲你的柴将军,在梁霁面前演一出苦肉计就行……”阿蛮这一句话一出,萧煜翎顿时变色。   柴武却制止住了萧煜翎的雷霆,上前一步,“柴武曾在先皇后面前起誓,绝对会护住陛下的皇位,皇后计策,柴武愿行。但是,不要让我知道你在耍什么阴谋,否则,柴武就算是死,也绝对会先拉你垫背!”   阿蛮笑笑,“这是自然!”   “只要柴武将军假装成浴血奋战的模样,前去梁霁的面前,告诉他萧承佑大胜,却下令屠城,然后让梁霁出策,如何压制萧承佑,只要梁霁计策一来,陛下可马上下令,让人了结了梁霁,这样便一了百了。”   “梁霁如何肯信?”萧煜翎想也不想的吼了出来。   “只要皇上最信赖的人死在他的面前,他便不信也得信!”   “你好狠……”   ………………   皇城外,战火喧天,漫漫皇城卷入这动荡之中,三日后,自柴武将军死于梁霁寝殿当中,不日,梁霁便书写一信,命人暗中交呈萧煜翎!   萧煜翎秉承谋士梁霁之策,刻停战火,派人前往议和,并下令赐箢明自缢于掖庭之中。与此同时,皇城中为梁霁所埋伏下的杀手,在信呈一出寝殿的时候,便暗自发动。   再云一力护住,背负着梁霁,一身衣裳早已血迹斑斓,最终在万箭齐发的一刻,与梁霁两人同时中箭,身坠护城河,尸首随波而去,打捞不住。   在乱军中,有人在韩军的手中,暗中将一女子交到萧煜翎手中,待得萧煜翎欲往查明,却只有苏沐一人,奄奄一息。   皇城一战,维时三日。   终:   于谋士高玧之策,割让城池五十与燕云交好,永不相犯。刻,平当年轩门一案,赐箢明三尺白绫,以正效尤。   特以圣上义妹黎云赐婚联姻燕云,结为秦晋,结交永世之好!   终章   深宫之内,帷幔之下,晃动人影儿,在跳动红烛撩拨之下,似幻还真。红床软塌之上,人儿似睡还嗔,只是紧咬着下唇,眉心紧锁。   身上罗裳被一件件卸去,露出香肩,但见那睡梦之中,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在亵衣最终卸去的那一刹那,终于在睡梦当中惊醒,万分痛楚,呼喊而出。   “大胆,你到底做了什么?”萧煜翎在这一刻暴起,怒视面前的太医。但见太医手执着那件带血亵衣,跪在地上请罪,“皇上恕罪呀,与老臣无关,只是这姑娘背后,刀伤旧患一并裂开,血水流出沾上衣物,又无及时处理,血水与衣物凝固,故而在卸下之时,这姑娘才忍受不住这般割离的痛楚!”   萧煜翎闻言,心中一痛,忙至那床上人儿身边,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呢哝,“沐儿,没事了,一切都已经安定下来了,你安心养病,朕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于你!”   “……”苏沐的双唇开阖着,昏迷之间,似乎在说着什么,萧煜翎将耳凑近她唇边,方听得那句呼唤,是断续的,“梁,……梁哥哥……”   萧煜翎闻言一怔,却难以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起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太医继续为她诊断。   灯下,望着苏沐的容颜,萧煜翎无限感慨,“沐儿啊沐儿,今日朕有了一切,一切能容你笑靥的权贵,如何你心心念念的,还是梁霁,而不是我煜翎呢!”   默默的退出了寝宫,在外面静静的为她守候着。只是在太医出来的时候,却不容人乐观,萧煜翎怒斥了太医一顿,进入见到苏沐的时候,背上仅披着的那件亵衣,依稀可见血痕,淡淡的,从亵衣之下,蜿蜒着那肌肤寸寸,从床上滴淌而下,流落至萧煜翎脚边。   “沐儿,!”萧煜翎这一刻大惊,抓住苏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沐儿,回答朕,你怎么了,朕已经让太医好好的医治你了,你怎么还不醒?沐儿,是我,煜翎,煜翎哥哥,你还记得不,当年在蜀道上,那个让你取笑的人啊……”   苍白的唇在颤抖,就是不睁开眼,应他一句。   萧煜翎呆滞了一瞬,问御医,“你是怎么办事的,为何这么久,还是苏醒不过来,还让她的伤势愈发的严重?”   太医也甚是无奈,“这姑娘似乎不想醒来的趋势,老臣药灌不下,在伤口止血也无济于事,这……”   “将药拿来!”萧煜翎重重的喝了一声,御医哪敢不从。但是,任之萧煜翎如何将药灌进苏沐的嘴里,最终都是一口呕了出来,只有那昏迷中,依旧不断叫唤着的名字不变,嵌入梦魂,不曾相忘。   “沐儿,你醒醒……”萧煜翎终于止不住的哀嚎,慌乱之余,他搂着苏沐,在她昏迷之际,在耳边不断呢哝,“你醒来,梁霁已经死了,但是,我不会让你是,梁霁你当他早在当年栈道上就已经死了,他不值得你这么折磨自己,不值得,朕才是最爱你的人呀……”   “梁哥哥……”颤抖的呼吸,这一声叫唤,却无比清晰的传入萧煜翎的耳中。他惊慌的看着苏沐,双眸不复往日清纯,半睁半阖间,望着萧煜翎,有泪从眼角落下。   “药,药……”萧煜翎止不住惊喜,将药碗凑近苏沐的唇边,一点一点的喂她喝下。只是,即便是撬开了那紧闭着的双唇,她依旧不肯将药吞下,而是他喂一点便从那嘴里溢出来一点。   “沐儿,不要这样,朕命令你。命令你活下去,朕不许你死,不许,绝对不允许……”说着,捏住苏沐的下颚,钳制着她的颚骨,强硬着将药继续灌下。   眼角的泪依旧不止,双目如同死去了的一般,望着高高在上,强令着自己的那个男人,更加驱使得泪雨如丝。   恍惚间,苏沐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人,从当年蜀中,自己的一家人,父母,兄长,……以及出了蜀中,一路上所遇,高玧,她的梁哥哥啊!还有那韩骁,一路驰骋,任意天涯!   那曾在耳边谆谆教诲的母亲,那容颜,似乎此刻在灯下,照映着烛火,幽幽容颜含笑嬿媥,曾于儿时,多少次对她说:“沐儿,黄沙塞外,自有你另外的一个家,与你父亲一般,血统高贵尊荣,与你母亲一般,受尽万民朝拜!只是,母亲岂忍你在漩涡中飘摇,此生不定?   你要记住,你是蜀中儿女!   蜀中儿女,惟有坚忍不拔之志,生死不催,生死不移……”   恍惚之中,摇曳灯火之下,母亲的容颜越来越淡,哽咽着喉头,却松了开来。只是这一松懈,便有那苦涩的药鱼贯而入,穿肠入肺……   “沐儿。”萧煜翎大喜,沐儿终于将这一碗药尽数喝下,搂着她的虚弱,窃喜不已。却迎上苏沐的那一抹恨意,刻骨铭心。   “我恨你……”孱弱的一句话,让萧煜翎的笑僵在唇边。   宫门之外,华丽的一抹身影,宫人见她到来,正欲跪下行礼,却被阿蛮制止,示意不要出声,端只捧着药碗,静静的站在宫门外,看着宫内那融融的一幕,片刻之后,阿蛮静静的转身离去。   步至无人之处,狠狠的将那药碗砸下,碎了一地!   ………………   寒冬过后,瑞雪消尽,草长莺飞之季,春色正好。   皇城之外,远陌含翠,信步河庭之外,骏马牵鞍在手,伊人款款而笑。“沐儿,早在西疆之时,我便喜爱骏马,今日你我姐妹难得如此闲情,何不策马一番,天宽地广,痛快遨游一番!”   阿蛮望着远处那融融春色,第一次将话说得这般透彻。   苏沐望着阿蛮,郁郁寡欢,“你我还是姐妹吗?在这座皇宫中,你把自己润色得像极了皇后,甚至可媲美当初的姨娘长公主,在那一刻,你所用的手段,早将你我姐妹情谊消之殆尽。”   阿蛮没有否认,“不错,今日我与你一游,也是为了巩固我的后位,我不想我的夫君日夜对着一个他痴念的女人。”   “所以呢?”   阿蛮看着苏沐的戒备,微微一笑,拍了拍身旁的骏马,“当时确实是我隐瞒着你,让你亲手对梁霁下手,因为我不甘就此被他利用,而最后萧煜翎杀他,也是我的主意,但是……”阿蛮指着那潺潺河流,“据我所知,梁霁最后身坠护城河下,和自己的侍卫同被河水冲流,尸首不寻,但是,真是那样吗?或许是,或许不是呢?”   “梁哥哥没死?”苏沐震惊。   “不知道!”阿蛮却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拍了拍身旁的骏马,“所以我现在放你离去,天宽地广,哪怕去寻你梁哥哥的踪迹,无论死生是死,都岁随你去。只是,此生此世,再也不要踏进这皇城一步。”   苏沐看着阿蛮,眼中不觉湿润了,“你不除我,放我走?”   “你我终究有着亲情,阿蛮即便想除掉你,但是,叔父最疼爱的,最终还是你!”阿蛮转过身,淡淡的说。   苏沐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阿蛮手上的缰绳,“告诉皇帝,苏沐只当没有认识过他,当初栈道之上,我心所属,至始至终只有梁霁一人,哪怕生死!”言罢,苏沐翻身上马,再不流连身后任何景色,纵马驰骋,任意昂然。   阿蛮静静的伫立当地,望着苏沐的身影,心头泛起千般滋味。   风过,草低垂,天宽地广,那巍巍栈道之上,那漠漠黄沙中,不惟快意儿女,绿水青山间,隐隐传唱:   朝别天子去,天涯寄意多,   但见如不见,比国毗故国。   挽风揽初颜,与子意成馨,   曦击掩云薄,暮杵御严霜。   谁言江湖弄,笑靥始如呵,   生死诺不碾,相对用婆娑!   天涯,骏马疾驰,嘶鸣声传至海角,笑靥声起,笑靥声落,只是那快意之间,孤寂心头,遥望茫茫天际,栈道长远,谁惟此心不变?   “梁哥哥,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句坚决,盈盈笑伫立心头,策马扬鞭,任之驰骋。   歌满长风,纵马天涯,寄意天涯!   身后,巍巍皇楼,依旧屹立天地之间,苍莽巍峨,曾是多少男儿壮志雄心梦……   (全书完)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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