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青国卿城   作者:长休思   思君令人老   楔子 前尘   天下三分,分别为青漓、箬宿、凤伏,其中,以青漓国力最为强大,青漓国王称帝已久,掌管天下最强的军队。   三国之间,国力相互制约。   青漓司兵,其强盛的军队令其他两国颇为忌惮。   箬宿司灵,皇族之人都习灵术,通鬼怪,能行常人不能之事。   凤伏司财,掌管令天下人都天下二分之一的财富。   三国之间,各行其事,互不干扰,天下安定。   冷,好冷,刺骨的寒风无情地灌入褴褛的衣服,满是脏污的面颊上生疼生疼的,她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中艰难地跋涉着,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花,除了白雪,什么都看不到。   她已经走了三天了,滴水未进,随行的人都死了,还未跨入青漓国境时,便死在了那些气势汹汹挥刀砍过来的蒙面人身上,自从母后殉了父王,她和姐姐便成了那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也确实是这样做了,椒月殿里,宫女太监侍卫上上下下一百六十三人,都被那人下令斩首了,他妄想颠覆整个凤伏,取姐姐的王位而代之,并将姐姐囚禁起来,若非姐姐拼死护得她逃出来,她也要死于非命。   腰间火辣辣地痛,是在和刺客动手时不小心受的伤,伤口不深,但久未医治,天气又冷,早已灌胧,稍微一动,便是撕心裂肺地痛,她咬住牙关,将指甲掐入手心,不理会疼痛,继续往前挪动步子,看这天气,暴风雪又要来,她必须得走快点,在风雪来临之前,找到歇脚的地方,不然必死无疑。   只是这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她从青漓国结了冰的青河上走过,这条闻名三国的河流,曾经波涛汹涌,现在只是泛着森冷的白光,冷硬地似要一口吞下她。   沿着青河的河岸一直往上游走,一连三天,还未看到有人,别说是村庄房屋了。   天地间一片晶莹剔透的美,白色铺天盖地地卷入视线,好美,她的眼皮渐渐睁不开,头越来越重,腿越来越使不上力,“卿禾,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不可以倒下。”耳畔似乎响起了母后温柔的声音,夹杂着隐隐的叹息。   母后宛如春阳般和煦的容颜浮现在眼前,“母后,母后,你在哪里?你救救卿禾——”她对着周围用力地嘶喊,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决堤。   然而,她的声嘶力竭并没有得到回应,周围一片死寂,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缓缓地拢在了一起,头脑昏沉,小小的身子向前方一头栽下,嘴里喃喃地道,“母后,你别走,你等等卿禾。”   天色愈加阴沉了,空中聚集着强大的气流,昭示着一场即将席卷人间的狂风暴雪。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将她捞了起来,随即她的身子腾空,她心里一慌,这是要死了吗?还来不及细想,便重重地落了下去,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眉头倏地皱紧,全身发麻,也许死了会是一种解脱吧,眼睛睁不开,但还是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前方有光,她不由自主地想往有光的地方靠过去。   “啧啧,本王难得趁这好天气出来寻找可蒙犬,哪知拣了个女娃娃,难得本王心情好,就大发善心,把你和这几只可蒙犬一起带回去吧。”是男人温朗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调侃。   她无暇去细究说话者是何人,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危险的境况中,身体似乎有柔软的毛,还有暖暖的气息拂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她身子依偎过去,感觉了些许的温暖,随即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说话的男人,一身白色的狐裘,做工相当精致,高大的身形与天地一色,眉目英挺,丹凤眼微微眯起,手里牵着一个雪橇,雪橇上是几只纹丝不动的可蒙犬。   将桑卿禾从雪地上扔到雪橇时,卿禾抽痛却隐忍的表情让落下拓不由地弯了弯唇角。   落下拓早几日便计划趁这难得的暴风雪天气,出来青河附近寻找可蒙犬,可蒙犬是青漓国颇为罕见的动物,形如狐狸,但比狐狸壮硕,四肢敏捷矫健,耐寒,惯于在冰上行走,且奔跑起来速度极快。   可蒙犬的皮毛在青漓乃至各国都极为珍贵,许多皇族、达官贵人都是千金难求,落下拓不远千里从青鸾来到边城,就是为猎取可蒙犬,一来可以取其皮毛献给父王母后,二来可以训练可蒙犬,必定大有用途。   这次他的运气很好,只身一人擒得了三只可蒙犬,可蒙犬虽然看似凶猛,但极其贪吃,落下拓便是以食物诱捕,可蒙犬吃了掺了蒙汗药的食物,只跑出几米远,便昏头昏脑地卧在了雪地上,用雪橇拖着几只可蒙犬回去的路上,看到前方还有伏倒的身体,他起先以为自己又是一只可蒙犬,上前一查看,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衣衫破旧,腰部还有血丝渗出,看起来应该是遭遇仇家追杀,甚至可能不是青漓国的子民。   若是依落下拓一贯的脾性,是宁愿看着她死也会因嫌麻烦而面不改色地离去的,但是,这一回,他一反常态地将她扔上了雪橇,青漓国的圣河,青河,是青漓百姓至为尊崇的,这小姑娘偏巧晕在青河旁,定是有她的因缘,既是如此,他就难得地大发善心一回吧。   落下拓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的信号弹,将信号弹释放到空中之后,不过一晃眼的时间,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中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侍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瑢珲王爷。”   落下拓懒洋洋地摆摆手道,“来两个人,将这小姑娘送到附近的人家,给点银子,治好她,其余的人,随我回宫。”   “是。小的遵命。”侍卫恭敬地回答,立即有两个人上来,将卿禾从雪橇上抱到马上,其他人都上前帮忙去把那几只可蒙犬抬入他们带来的笼子里。   卿禾趴在马上,用力地撑开眼皮,半睁半闭的眼眸,只看到落下拓颀长的背影,那是雪白天地中,一抹动人的白色,虽然看的不是很分明,瑢珲王爷四个字,却刀子一样地刻在了她的心头。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思君朝与暮。救命之恩,深藏于心,情愫暗生。国仇家恨之后零星的温暖,原是这般宽慰人心,仿佛从绝境之中看到了希望。   第一章 代上花轿1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佚名《凤求凰·琴歌》   六年后青漓王朝都城青鸾城   今天是青漓国鼎鼎有名的富商叶金华千金叶雅蓉出阁的好日子,素来低调的叶府,一改简朴的作风,大肆铺张,在叶府内外席开百桌流水,宴请各房宾客和青鸾城百姓。府内上下张灯结彩,到处贴满双喜字,一派喜气洋洋。   叶金华立于大厅内,同夫人不停地向宾客拱手作揖,感谢他们的大驾光临,一双小眼,精光毕现地紧盯着来客所携的礼物。管家所通报的来客礼金越高,他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他夫人面上却是对女儿满满的不舍之情。   管家带着几个小厮的门口手忙脚乱,来宾实在太多了,且都是非富即贵之流,所登记的礼金都令他们暗暗咋舌,个个都是出手不凡,他们家小姐,这回真的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啊呸呸呸,他们的小姐也不是麻雀之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重要的是,容貌艳冠天下,再加上有叶府厚厚的家底做嫁妆,也难怪瑢珲王爷慧眼识珠,在那么多的官宦商贾小姐里,独独看上了叶雅蓉。   几个小厮边动作麻利地将从贵客们手中接过礼品,边小小声地议论着,“话说咱们府,这回可真是攀上高枝了,瑢珲王爷那可是我们青漓国第一人,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么弟,其人玉树临风不说,还擅长经商,享着瑢珲王府的荣华富贵,在朝堂之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又把持着朝廷的商界的大权。”   另有小厮附和道,“这么看来,我们小姐同王爷结亲,那是天作之合啊,对叶府的生意和名望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管家听到他们的议论,转过头,斥道,“我这都忙不过来,你们还在那里闲聊。都给我打起精神了,今天可是万万不能怠慢的,要是出了差错,先不说老爷夫人,得罪了王爷,那可是要砍头的。”   闻言,这几个负责接礼品的小厮忙唯唯诺诺地应了,停止了讨论。   倒是管家,又补了一句,“其实啊,叶府同王爷结亲,最大的好处是,小姐终于寻到好的归宿了。”   众小厮看着管家欣慰又不舍的表情,像是吾家有女初长成,都涎着笑称是,夸管家对小姐视如己出,对叶府上下,都尽心尽力。   天色渐黑了,众位宾客都上席入座了,只等吉时一到,瑢珲王府的花轿过来接新娘子入王府,王府那边,也是摆着酒席,不过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叶府这边的宾客,大多数都是要去参加王府酒宴,却不得其门而入,便退而求其次来叶府攀亲。   鞭炮锣鼓声响起,声乐喜庆,唢呐和鸣,大红灯笼开路,迎亲的队伍循时而来。花灯如昼,十里长街,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轰动盛大的婚礼。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中,一袭锦衣华裳,器宇轩昂地骑于马上的是代瑢珲王爷接新娘子的,是瑢珲王爷的至交好友,当朝丞相奉承乐。   看热闹的百姓一路尾随着迎亲队伍到了叶府大门,叶金华夫妇早就听了管家的通报,率着一干下人们候在大门口,看到奉承乐翻身下马,叶府一行人俯首下跪道,“参见丞相。”   奉承乐弯身将叶金华扶起,玄袖在夜风中轻轻飘荡,脸上挂满和煦的笑容,“叶老爷不必如此多礼,我代王爷来接王妃,吉时快到了,皇上皇后都在王府等着了,王妃准备得如何了?”   叶金华听了奉承乐的那句王妃,心里美滋滋的,众目睽睽之下,当朝丞相这样礼让自己,他叶金华面上大为增光啊。   “大人,请您到内厅稍坐片刻,姑娘家总是有很多繁琐的事情要准备,我这就让人去带雅蓉出来。”   “不碍事的。”奉承乐笑道,眉目间仍是一片春风,看不出有任何不悦的表情。   拱手将奉承乐请入厅中稍坐片刻,他赶紧回首吩咐叶管家,“快去请小姐出来。”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卿禾那丫头来禀报雅蓉是否准备妥善了,误了吉时谁都担待不起啊。   叶夫人想趁着这机会再同女儿说说体己话,便喝退了叶管家,自己赶紧往后院叶雅蓉的闺房那边去了,奇怪的是,叶雅蓉的闺房门是紧闭的,也不见侍候的丫鬟们,被叫来帮助女儿打扮的卿禾也不见人影,她心中奇怪,抬手轻叩门扉,道,“蓉儿,丞相大人代王爷来接你了,若是已经准备妥当,就赶紧上花轿吧,别误了良辰。”   “好,我就出来了。”听到里面的回话声,叶夫人的心稍稍放下,在门口唠叨着,“娘也舍不得你嫁人,而且又是瑢珲王府这样的侯门府邸,娘怕你过去受欺负啊。”叶夫人等在门侧,这一天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雅蓉都要上花轿了,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镂空雕花的门被从里面拉开,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立于门后,凤冠霞帔,一身火红的嫁衣。叶夫人连忙上前扶着小姐出来,心中万分不舍,从襁褓中的婴孩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没少替她收拾烂摊子,现在要离开了,她心如刀割。   牵着女儿的手走了两步,忽然感觉不对劲,叶夫人在长廊拐角处停下,定在原地,睁大眼睛,对着身边的新娘子道,“不对,你不是雅蓉。”   凤冠轻轻晃动,盖头下的人儿叹了口气,她就知道,瞒得了府中上下所有的人,独独骗不过姨母,毕竟是亲生女儿,而且,虽然身形都是窈窕,但她高出了雅蓉半个头,怎么会察觉不出她不是雅蓉呢?就那丫头,天真地以为真的可以瞒天过海。   将大红盖头微微掀起一角,桑卿禾低声对着叶夫人道,“姨母,我是卿禾。”   叶夫人一怔,眉头打成死结,身形微晃,结结巴巴地道,“卿禾,怎么是你,雅蓉那丫头呢?雅蓉去哪了?”   这这这,怎么穿嫁衣的人变成了卿禾小姐,雅蓉呢?   “姨娘,雅蓉走了,这是她留下来的一封信,”闻言,叶夫人身子几乎要瘫软下去,她就知道,雅蓉从接到圣旨就一直乖顺地让他们准备婚礼,她还想着,孩子长大了,通情达理多了,若是以前,爹娘要把她嫁给素未谋面的男子,她非得翻天不可。   叶夫人拿出信来,草草过目,大意是不愿嫁给王爷,她出去散散心,过段日子就回府。雅蓉会点轻功,翻墙出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还是这些年跟卿禾习得的,今天叶府上下乱成一团,她一定是乘隙脚底抹油的。   余光瞟到一脸惨白的姨母,卿禾将盖头理好,红唇扬起几不可见的笑容,好意道,“姨娘,为今之计,只有让卿禾代为上花轿入王府,才可保全我们叶府上下啊。”   叶夫人两眼泪垂,没了主张,这可是欺君犯上的大罪啊,而且,瑢珲王爷,这个精得像狐狸一样的男人,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第二章 代上花轿2   卿禾猜出他心中所想,又道,“姨母放心,出了这叶府大院,其他的事情,由卿禾一力承担,王爷并未见过雅蓉真面目,只是雅蓉芳名在外,心生仰慕,他不会知道我不是雅蓉的。事情若是被拆穿了,王爷要怪罪,卿禾自当是说,此事与雅蓉与叶府无关,但若是王爷仁慈,不予追究,也是卿禾的造化。”   听这一席话,叶夫人眼眸微湿,心里忐忑,卿禾在叶府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帮忙打理叶府的生意,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力担下的,还是她,自己那调皮捣蛋的女儿,若是有卿禾一半懂事该有多好。   颤颤巍巍地扶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叶夫人声音哽咽小声道,“卿禾,委屈你了。你到这里这么多年,姨母非但没照顾好你,如今还要这般委屈你。”卿禾是她唯一的妹妹的女儿,她自打嫁入青漓便未再回去凤伏了,妹妹过世,卿禾孤身来投奔自己,她是想照顾好卿禾,奈何有心无力,夫君为人小气,待卿禾极为苛刻,卿禾在叶府,名义上是小姐,实际上也与下人无异,凡是都要自己动手,最近这些年,她帮着夫君打理生意,处境才稍微好些。   莲步款款,喜帕下的人不做声,只是握紧了姨娘的手。   前院已经到了,奉承乐看着款款而来的新娘子,眸里闪过含义不明的光芒,微微颔首道,“请王妃上轿。”   “女儿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卿禾上轿前,叶金华突然爆出一声带着哭意的吼声,一脸的哀戚。   宾客们纷纷道,叶老爷真是爱女,是个好爹啊。   卿禾身形一滞,随后在喜婆的搀扶下进了轿子,奉承乐扬声,眸如星光皎洁,“起轿回王府。”随即翻身上马,众人下跪,恭送丞相和王妃。   锣鼓声喧天,浩大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踏上了回瑢珲王府的路。   迎亲的队伍走后,叶府的宴席正式开席,趁着来宾们都在用餐时,叶夫人将叶金华拉到偏厅,对他细细耳语了些话语。   叶金华听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手掌震得发麻,声如洪钟,“这是什么事儿!雅蓉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门亲事,是由她说了算的吗?她嫁的是瑢珲王爷啊,举国上下,还有哪个男人比得上他?她还有什么不尽意的地方,竟然给我逃婚。这下可好,便宜了卿禾,若是没事便好,有事的话,重则我们叶府上下都是要被杀头的,轻则雅蓉就白白失去了王妃的地位啊。你说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叶夫人抹泪道,“老爷,当时那情况,只能由卿禾小姐代为上花轿啊。雅蓉早就不见了人影了。而且,卿禾也是叶府的小姐,纵使由她嫁给王爷,也并无不妥。”   叶金华长叹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气得要呕出血来,打了这么久的算盘,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花轿上的桑卿禾,淡眉如秋水,腰间佩环随着花轿的颠簸微微颤动,耳尖明珠昏暗的花轿内闪出轻微的白光,因为是兵行险招,时间紧迫,她并未花费过多时间在梳妆打扮上,近是换上新娘子的嫁衣和凤冠霞帔,饶是如此,依然不掩其般般入画的丽颜。   花轿缓缓前行,一步一步迫近王府,卿禾微微叹了口气,平放在膝上的双手绞在一起,破天荒地地有丝不安,她知道,她要面对的那个男人,将会因此她的此举而引发一场雷霆风暴。   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好不容易到了瑢珲王府,花轿在王府正门前停了下来,喜婆在外面高声道,“恭请王妃下轿。”桑卿禾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在喜婆的搀扶下出了轿子。   才走了两步,喜帕下的视线便触到了一双黑色的锦靴,她的心一跳,随后柔胰被一双温暖的修长的大手执起,男人牵着她缓步往前走,桑卿禾沉默地随着他的步伐,想象着他唇畔挂着的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娶到了属心属意的人儿,他应该很开心吧,这个人,精明世故,无论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算计,只是,不知道这一回,知晓自己的新娘被暗渡陈仓,他会如何处之?   瑢珲王落下拓牵着新娘子跨过了火盆,奉承凤立于一旁,看着这对新人,表情微微的怔然,良久,走上前去,展颜笑道,“兄弟,嫂子给你送过来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就不入宴席了,祝你们白头偕老。”   落下拓狭长的桃花眼里难得不再盛满幽深,只是浅浅的清雅,一袭喜气红艳的新郎袍子稍稍冲去了他的孤傲,这个男人,即使是在自己的成亲时候,也不见全然的欢喜,依然这样冷冷清清的,他微微地颔首,“你去忙吧,改日我们再喝酒。”   入了王府,有人递上大红绣球,新人各执一端。有司仪高唱“一拜天地!”,两人转过身面向门外的天地,身子往前下倾拜倒。“二拜高堂。”落下拓牵着卿禾转过身来,主位上坐着的,是当今的皇帝和皇后,两个人都颇感欣慰,一向宠爱的么弟总算成亲了,这样他们也能向先皇交代了。   夫妻交拜过后,皇帝落下宏呵呵地笑着说,“今天乃朕的皇弟大婚之日,朕特许众朝臣不醉不归,明日早朝推迟一个时辰,祝贺新人白头如新举案齐眉。”众人下跪道,“祝瑢珲王爷和瑢珲王妃白头如新举案齐眉。”   落下拓温温朗朗地笑道,“本王谢过各位。”又转身,向落下宏作揖,“臣弟谢过皇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只有他们兄弟俩才能明白彼此之间的心意,落下宏眼眸微润,挥手道,“去吧,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去陪弟媳吧。”   红烛低垂,昏暗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桑卿禾蒙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一动不动,方才落下拓牵着她一路回到新房,熟料门口埋伏着一干人,有皇亲国戚,有生意场上的伙伴,有死忠的下属,都是不怀好意来闹洞房的,若非与他交好,不然,依落下拓的性子,谁敢来打搅他的洞房花烛夜,大家也都是图个喜庆。   “拓皇兄,你随我们去喝几杯吧,今儿好不容易盼到大喜的日子,可不能随意放你过关。”十三公主如是道,她虽是金枝玉叶,又是女儿身,却丝毫不为身份性别所制,平生喜好唯嗜酒。   听到公主起了头,其他人都附和道,“是啊,王爷可不能扫了我们的兴。”   落下拓目光逡巡过众人,笑道,“此事得问过王妃,若是她同意,本王就陪你们尽兴。”   轻轻松松地把问题抛给了新娘子,众人都睁大眼睛,既诧异瑢珲王爷竟然也会要征求新娘子的意见,又好奇这位平民王妃会有何举动,于是都等着新王妃发话。   若是桑卿禾是正牌的王妃,自然是大大方方地让落下拓随众人去,但现在她既是冒牌的,心里紧张,无计可施之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三章 洞房僵持   大家都哄笑开来,都说王妃这么害羞,果然是大家闺秀,落下拓眸光微闪,心里难得地一片柔情,吩咐下人好好照顾王妃,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等我回来。”便随着大家去了王府前院了。   他说话时的热气拂过耳际,卿禾的脸微微红了,这一刻,他竟与她如此接近。   夜渐渐深了,喜婆再度进来,问她要不要吃点宵夜,卿禾只是摇头,现在的她,没胃口吃任何东西,只是极力积蓄勇气,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战役,她将拼尽全力,去打胜这场战争,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忐忑,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红唇紧抿,双手握拳,似在给自己力量,桑卿禾正思绪纷乱之际,门吱悠一声被推开了,她的心倏地一紧,听着那沉稳的步子朝自己走来。   “雅蓉,喝了这交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低沉地声音在头顶响起,她伸手,接过酒杯,喜婆眉开眼笑地道,“王爷,先给新娘子掀红盖头啊。小的先告退。”   门又吱悠一声被关上了,落下拓在她身旁坐下,笑道,“本王都忘了,要掀揭喜帕,不然怎么喝交杯酒。”酒气拂过鼻尖,卿禾心想,他大概是喝了很多酒吧,落下拓一向节制,很少贪杯,这次,酒气这么浓重,他应该被灌了不少。   将酒杯放回桌上,落下拓回到卿禾身边,心里有些讶异,据手下的人调查,叶雅蓉一向活泼,今日成亲竟安静得不同以往,原本还担心她太过活泼会不适应王府静谧的生活,现在看来,姑娘家嫁了人,果真会有些不一样。   窗子未关严实,深秋的风吹进了房间,薄薄的红盖头随风轻展,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桑卿禾不料想风竟然吹落了喜帕,飞速地低下了头。   然,只消一眼,惊鸿一瞥,精明如落下拓,已经看到了新娘子的真面目。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倏地发冷。   卿禾缓缓地抬起了头,烛光下,竟是一张翩若惊鸿的容颜,不同于叶雅蓉轻灵秀妍,这女子,分明清雅绝俗的美,“王爷。”她轻声唤道,声音清冷,都不似雅蓉的清脆。   “你不是雅蓉。”笃定的口吻。   卿禾一惊,他竟知道雅蓉的长相。   看着她的神情,知她心中所想,落下拓嘲讽地冷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本王娶王妃,会连王妃的长相都不在意吧。”   卿禾低眉,双手交握在一起,看来,她真是低估了这个男人。   “桑卿禾。”好半晌,落下拓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她是寄居在叶府的桑卿禾,是雅蓉一直颇为依赖的表姐。依他推断,能代叶雅蓉上花轿的,叶府上下,也就只有她了。   卿禾轻声笑了,“难得王爷还知道卿禾。”   饶是这关头,落下拓仍不见急躁,只是走到窗边,拧紧了眉,“怎么是你?雅蓉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欺骗本王。”   卿禾从喜床上站起身来,娇小的身子隐藏在宽大的喜袍下,显得楚楚可怜,“王爷,雅蓉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走了就是走了,她不愿意嫁给王爷,自然是一走了之。”卿禾不卑不亢地回答,明显察觉到面前的男人浑身倏地起了暴戾之气,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   落下拓眼眸微眯,桃花眼里一片冰冷,“本王不相信,这门亲事当初是经过雅蓉应允的。说,是不是你一心要爬上枝头,妄图取代雅蓉的地位,施了阴谋诡计,骗走了雅蓉。”   卿禾蓦地心惊,他竟一语命中了她的意图,见她不语,知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落下拓怒极反笑,“本王就知道,桑卿禾,你竟然胆大包天,为了荣华富贵,礼义廉耻都不顾,骗走的本王的王妃,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双手聚集真气,欺上她雪白的脖子,手指收紧,看着她雪白的容颜渐渐血色渐失,变成了惨白,唇边泛起了冷笑。   “王爷,杀,杀了卿禾容易,但是,你也要罔顾雅蓉的死活么?”卿禾感觉自己呼吸尽失,肚子里有火在烧,拼命挤出了这句话。   落下拓脸色微变,手一推,将她摔倒在地,暴喝道,“你敢威胁本王?你以为,本王真的非叶雅蓉不可吗?天下女子何其多,向你这样投怀送抱更是不计其数,你以为你能拿叶雅蓉威胁本王。”   她极力张嘴呼吸,心跳如擂,这是第二次,同死神交臂,刚刚有一刹那,她几乎看见了娘的笑颜,这个男人,向皇上请旨,昭告天下,娶青鸾首富千金叶雅蓉为妻,天下赞瑢珲王爷深情,原来,真相并非如此。   负手在身后,冷眼看着地上的女人,这是今晚同他拜堂的女人,落下拓渐渐平复了情绪,这么多年,如果这点驾驭情绪的能力都没有,他妄负瑢珲王爷在外的名声。   “你不说,凭本王的能耐,也能找得到雅蓉,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若是现在坦白,还能饶你不死。”   她从地上爬起,这个夜晚所要面对的,她早就预想过了,这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将泪水忍回,她脸上挂着一抹苍白的笑,“王爷小看卿禾,若是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卿禾今夜怎敢披上喜帕踏进王府。但是,你纵使找到了雅蓉,又能如何,雅蓉只是一般的闺阁小姐,对王爷的生意并无帮助,卿禾这些年打理叶府的生意,这青漓的商界,卿禾还是能帮王爷得到您想要的。”   叶府的生意都是她在打理?落下拓闻言起了讶异,他原本还疑虑,依叶老爷那利欲熏心的鼠目寸光,怎么能将叶家的生意打理地如此好,竟是眼前这欲攀龙附凤的女人暗中运筹帷幄的,有如此心计,难怪今夜胆敢取代叶雅蓉入了他的王府。   良久,落下拓长叹一声,带着微微的怜悯,“与本王作对,你知道自己的好下场的,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要做你的王妃。”她一字一句地道。   他断然拒绝,“不可能,本王提醒你,我没那么多耐心,你最好尽快交代。”   桑卿禾缓缓道,“王爷,卿禾与你半年为期,可好?只要半年的时间,便将你还给雅蓉,还有,卿禾绝对能将半个青漓的财富交到你的手上。到时,卿禾生死,任凭王爷处置。”   他的桃花眼紧紧打量着她,看着她脸上倔强的神色,心中微动,随即唇角弯起,“好,本王给你半年的时间,你既想做本王的王妃,本王就满足你,时间一到,可别再有怨言。”   语毕,他拂袖而去,只剩凉风吹着门扇吱悠作响。   卿禾在原地呆立片刻,长嘘口气,一身的冷汗,她走过去将门关上,将桌上的两杯酒一饮而尽,吹熄了蜡烛,回到喜床上,那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散落一地。   清冷的新房里,卿禾在宽大的喜床角落里,蜷缩在一团,手指掐进肉里,却丝毫不觉疼痛,凤眼盯着黑暗的空气,一眨不眨,直至天色泛白。   第四章 有女翡翠   次日一早,晨光微起,便有王府中的丫鬟候在门口,低声禀告道,她们过来是被分派过来侍候王妃的。   卿禾一宿未睡,此时刚下榻,脱去了新娘子的凤冠霞帔,只着了一袭单衣,正苦恼着没有衣裳穿,昨日匆忙上了花轿,并无从叶府带有自己的衣裳过来,而且,新嫁娘的衣裳都是要重新置办的,毕竟,成亲后便是妇人了,穿着打扮不能再同于姑娘家了。   不便于让人在门口久等,卿禾便只着了单衣去开了门,四个丫鬟捧着脸盆、清水、丝巾,还有一叠衣裳在门口候着,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见卿禾,屈膝行礼道,“奴婢给王妃请安。”   卿禾忙道,“不必多礼,进来吧。”   丫鬟们进了屋,将东西都放妥,一粉衫姑娘将手中捧着的衣裳恭恭敬敬地递与卿禾,并帮着她穿戴好,这是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盘上的秀发上仅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显得既简单又大气。卿禾在叶府并没有贴身丫鬟,现在让人侍候着,一时有些不习惯,好在她天生便透着隐隐的尊贵之气,少时又是出身不凡,并无忸怩之处。   洗漱好之后,又有下人奉了早膳进来放在房中的桌子上,卿禾坐在桌子上,看着一桌子精致的糕点,以手支额,轻轻叹了口气,全无胃口。   粉衫姑娘见状,出言道,“王妃,王爷五更入宫早朝去了,待他回来,会陪你的,你先用膳,昨日折腾了一天,得多吃点补补。”   卿禾见她年纪较那几个丫鬟稍长,说话又得体,不由得心生温暖,只是,她怎么能明白自己的苦处呢?   “你叫什么名字?”卿禾问道。   “奴婢翡翠。”   “翡翠羣飞飞不息,愿在云间长比翼。好名字啊。”她笑道。   翡翠眉目一亮,欢喜地道,“这句诗有里有奴婢的名字,奴婢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这么有诗意。”   卿禾起身,握住翡翠的手,“我刚来王府,许多事情都不懂,以后,还要你们多多提点。”   丫鬟们受宠若惊,虽早知道新王妃如传闻中的那样貌比天仙,但是都惶恐,怕千金小姐,难免娇气,不容易伺候,但不料想她竟还如此平易近人,“奴婢们自当尽力尽力伺候王妃。”   卿禾看了下门外的景色,秋日肃杀之气甚浓,青漓国又处中原北方,园中一片萧条之景,奴仆们正忙着把王府中的枯萎的花铲除,重新移植入秋冬季节的花。   卿禾道,“翡翠,你陪我去府中走走吧,我初来乍到,想逛逛园子。”   翡翠忙走到卿禾跟前引路,两人在王府的长廊上缓步走着,路过的下人都屈身向新王妃行礼,卿禾一一含笑回应。   翡翠睁大眼睛道,“王妃,你真是没有一点架子,可是看起来又这么高贵。”   卿禾浅笑,她骨子里流淌的,是桑族尊贵的血液,纵使这些人寄人篱下,尝尽冷暖,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凡仍是深藏于灵魂。   长廊的转角处,前方迎面而来一位着绿群,浓妆艳抹的女人,翡翠看见她,忙屈膝道,“二夫人好。”   那二夫人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一双狐媚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桑卿禾,半晌,哦了一声,“这便是昨日过门的王妃吧,妾身这厢有礼了。”   话是这样说,她玲珑的身子却是未见弯下半分,卿禾心里了然,这落下拓纳在府里的侍妾,定是仗着她得宠,有些目中无人,而且,叶雅蓉出身并非皇族,让人瞧不起也是必然的。   桑卿禾不理会她,只是略过了她,继续往前走,二夫人见被桑卿禾无视,在她背后看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大的整条长廊的人都听得到,“也不知怎么回事,昨儿是王妃过门的好日子,王爷却在我房里过的夜。”   卿禾脚步一滞,美目微黯,加快了脚步出了长廊。   花园的小亭子里,桑卿禾对着像被水洗过的天空发呆,秋风拂面,有丝凉意,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翡翠道,“王妃,你别在意,二夫人她素来嚣张,你犯不着为她跟自己过不去。”   桑卿禾在石凳上坐下,若有所思地问道,“翡翠,王府上下,是不是都知道昨夜王爷并没有在新房中过夜。”   岂止是如此,大家还都注意到王爷鲜少的面色不豫,瑢珲王妃新婚夜遭王爷冷遇,这事,怕是今晨已经传遍青鸾城了。   见翡翠不吱声,卿禾大抵知道了答案,这一切,自己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她昨日一意孤行,铤而走险,不是早就准备好面对这一切了吗?只为了成为他的妻子,陪在他身边,即使时日无多,这是她多年的梦想,如今美梦成真,为何心底涩涩地一片苦。   一连三天,桑卿禾没能见到落下拓的面,只从翡翠那里得知,王爷白日忙于生意场上的事情,晚上只是召二夫人侍寝,有好的东西都只是往几位侍妾那里赏赐,像是府中没有王妃这号人物一样。   虽然是被瑢珲王爷冷落,但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下人们不敢怠慢,虽看上去个个客气生分,然也并未真正将桑卿禾放在眼里,只有翡翠会为卿禾抱不平,知冷知热地服侍她。   卿禾并未恼怒什么,这些年的际遇,如鱼饮水,哪会还在乎这点。落下拓虽然对她不闻不问,但来日方长,她会想办法慢慢地接近他,现在,重点是,明天便是新娘子的回门之日,落下拓那里全无动静,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叶府吧,既然嫁进了王府,这该有的礼数不能少,现在外面已经传着王妃甚为不得王爷心,她若是再一个人回叶府,别说外面的风言风语,姨父那张嫌弃的脸和姨娘的眼泪,都是不好应付的啊。   思及此,卿禾打定了主意,这事,落下拓不能置身事外,她必须得找他谈谈。   此时刚刚掌灯,依她暗自查探得知的消息,落下拓平日的习惯,定是刚用过晚膳,在后院练剑,她便只身往后院去了。   王府的后院是有一片平地,落下拓经常在此练剑,平地的后方是一片树林,若是练剑累了,在林中走走,散散步,也不失为修身养性的好法子。   卿禾来的时候,并未见到落下拓,只有两个候在旁边的小厮,见到卿禾,他们先是行礼,后又强硬地道,“王爷吩咐过,王府后院,是禁止任何闲杂人等擅闯之地,王妃请回吧。”说着挡住了卿禾的去路。   此地定是不能动武的,桑卿禾见两个面无表情的家丁身形魁梧,她左右躲闪都不能往前挪动分毫,于是厉声喝道,“你们放肆,我找王爷有急事商量,你们横加阻扰,还把不把本王妃放在眼里了。”   她表情未变,只是声音发冷,两个小厮被震慑住,一时发愣,趁这间隙,卿禾越过他们往树林走去,小厮们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要再拦她,卿禾被逼急了,长袖下的手暗暗运气,就差没动手了,就在此时,一道不悦的男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一身劲装的落下拓从林中走出,白色方巾束发,桃花眼微眯,看起来丰神俊朗,卿禾心跳漏了两拍,这男人,总是随时随地都这么好看。   “回禀王爷,王妃说有急事找你商量,小的拦不住她。”   落下拓目光移到桑卿禾身上,漫不经心地道,“本王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第五章 侍妾欺凌   见他挑眉望着自己,双眸如墨玉深潭,被白绢绾起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飞扬,桑卿禾垂了眼睑,香腮染赤,感觉颊边有些烧烫。   落下拓看着含羞带怯的的她,无声地嗤笑一声,伸出右手捏住桑卿禾的下颔,迫使她的头抬起来,让她无从躲闪地直视他,薄唇吐出一句话来,“你很爱本王?”   卿禾感觉自己的整个头都在他大掌的禁锢之中,想挣脱又无从反抗,只是紧紧闭着唇,一言不发,前几日新房中他意欲掐死她时的恐惧感又回来,眸中露出了星星点点的惧意。   落下拓心里竟奇异般有丝不忍,下意识就松开了手,将双手负于身后,他淡淡地道,“你费尽心机嫁进王府,不是很爱本王吗?居然会怕本王?”   桑卿禾退后一步,抬眸,看着沐浴在黄昏光晕中的男人,他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有如神祗,那么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面容沉肃,唇角紧收,不似平时对着众人时一贯的笑脸,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周身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王爷,卿禾很爱你。”她一字一句地道,杏眼望入他的眸。   弯月爬上树林,疏影横斜,前院丹桂浓郁的香气漂浮过来,暗香浮动,都如飞舞在月色下的白蝶,如她心底骤然的凄怆和酸楚。   他不知道,她用了多少年,费了多少艰辛,才终于走到他身边,只为与他举案齐眉,哪怕如今他厌她恨她,她亦甘之如饴。   “哦?本王不稀罕你的爱,只在乎你是否对本王有用,若是你不能证明本王留下你的价值,后果你知道。”落下拓背过身,迈开脚步,朝前院走去,眼下这时辰,他该去书房看下属呈上来的青漓国所有丝绸的的分类和价钱的资料了、   他身后的桑卿禾,三千青丝如锦缎般披落在肩头,一对柳眉弯似月牙,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一双美眸漆黑得不见底,眼角微微向上挑,微微叹了口气,“王爷,卿禾的价值,自会证明给你看,但明天是卿禾的回门之日。”   闻言,落下拓顿住脚步,回身,“你想让本王陪你回门?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以后,这个地方,不许你再踏入。”毫无商量的余地,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卿禾敛眉,在原地僵立着,她原先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个男人,青漓国最骄傲最尊贵的男人,连青漓的皇上都礼让他几分,自己骗走了他的王妃,取而代之,又要挟他妥协,如今怎能怨他薄情。   弯月渐渐升到了中天,月华如水,她听着尘世暗夜的钟鼓,地上的影子显得分外落寞。   第二天。   桑卿禾一个人回了叶府,只带了翡翠一个人,深兰色织锦的长裙,青螺眉黛长,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淡上铅华,不似刚嫁入王府满是喜气的王妃,却高贵雍容,淡雅绝色。   王府的下人们都是看主子脸色做事的,虽然王妃是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抬进瑢珲王府的,皇上和皇后还亲临主婚,但主子的心事难猜,这几日,王爷待王妃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也起了轻慢之心,卿禾回门时,竟没有丫鬟主动要随身服侍,卿禾不喜强人所难,就只让主动请缨的翡翠跟着。   出王府的时候,甚至没有软轿坐,王府的大门口,恰巧碰上了要坐轿子出去的二夫人,她仍是一袭华丽的绿裙,头上插满了朱钗,桑卿禾目光落在她珠光宝气的发饰上,又轻轻地弹开了去。   二夫人秦如欢原是欢场女子,替落下拓掌管青漓最大的勾栏——绮梦楼,后来被落下拓收为侍妾,王府的锦衣玉食何尝不是每个女人的终极梦想,秦如欢也算是知分寸,不求名分,只是安安分分、尽心尽力地侍奉落下拓,偶尔去绮梦楼打理下生意收集情报,毕竟,勾栏酒肆之所,是情报交流最为频繁的场所。   这是桑卿禾打探得知的消息,除了秦如欢,王府还有三夫人许川晴,御史大人的千金,性情温婉,不问世事。四夫人林月白,林月白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出身草莽,模样清秀,但是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卿禾暗想,落下拓的这些夫人,都是他在青漓各个范围的势力,难怪他要娶雅蓉,叶府的财力雄厚,人脉广阔,有了叶府做跳板,对于落下拓在商界的扩张,不啻多了左膀右臂。   秦如欢看见桑卿禾携着翡翠出门来,远远地便道,“王妃这是上哪去?怎么只带着一个丫鬟便出门了,管家也真是的,不给王妃添顶轿子。”   语毕,不理会屈身行礼的翡翠,又似想起了什么,掩唇吃吃地笑道,“奴家想起来了,今天是王妃回门的日子,怎不见王爷呢?哎呀,定是王爷日理万机,顾不上陪王妃回门了,可真是委屈姐姐了呢,早知道,王爷昨晚陪我赏月的时候,奴家该提醒王爷的。”   如此尖酸刻薄的话,饶是翡翠听了也不免皱眉,卿禾却只字未言,眉头也未皱地从秦如欢旁边走过,向着叶府的方向去了。   “王妃,二夫人也太过分了,您怎么也不说句话?”翡翠追上去,气得直跺脚。   卿禾别过头,从袖里掏出绣帕,拭去翡翠额际的一滴汗水,温言道,“旁人怎么说是她的事,犯不着生气。再说,她说是也是实情。你瞧你,跑得这一头汗。”   翡翠嗔道,“王妃,是你走得太快了,翡翠都赶不上,现在天色尚早,不必这么赶的。”   卿禾想想也是,她方才只想远远走开,将秦如欢和她那些刻薄的话语都抛在身后,未察觉翡翠完全赶不上自己,暗暗苦笑,虽是那样安慰翡翠,其实她自己,又何尝真正云淡风轻。   走了两步,卿禾又道,“翡翠,以后别唤我王妃了,就唤小姐吧。”   翡翠应了一声,她很少出王府的,心思渐渐被青鸾城街上的繁华占据,卿禾见状,放慢了脚步,陪她一起看街上各种各样的摊贩,顺道买些东西带回叶府给姨母做礼物,她若是空手回去叶府,实在是不成样。   第六章 只身回门   绕过前方右侧的转角,是青鸾最繁华的商业街,各种糕点、酒肆、绸缎庄、钱庄、当铺、玉器店等等都有,是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常来之地,街上三分之一的店面,是属于叶家的产业,另外的三分之一左右,今年已经被落下拓掌握,并且,据卿禾暗中探查,落下拓正积极将余下的店面都归其所有。   青河皇族素来只是重兵在手,历代君王都奉行贬低商业的策略,但是近年来,商业越来越繁荣,百姓逐渐都弃农从商,做起了买卖,再以钱财上下打点,减少或干脆免去服役的期限。   这也是落下拓为什么积极向商业靠拢的原因,青漓兵力大不如从前,究其原因,在于皇族未能把握住商业,任由百姓大肆敛财,落下拓少年时便意识到商之于国家命脉的重要性,因此多年来,汲汲于涉足商业。   举凡天下,放眼三国,财力最雄厚者莫过于凤伏,落下拓一手暗中调配国内的商业,另一手逐渐开放了与凤伏和箬宿的通商,这也是卿禾最为欣赏之处,唯有与外通商,经济才有持久地发展下去。   “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咱们王府里的绸缎已经够多了,府中管事定期会采买绸缎让各位夫人挑选裁成衣裳,我们不需要再买了。”翡翠跟着卿禾入了绸缎庄,心中纳闷。   桑卿禾踏入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颜色和花式绸绢的店面,但笑不语。   “卿禾小姐,您来了。”掌柜的连忙殷切地从柜台迎出来,并吩咐伙计倒茶。   “不用茶水了,我待会就走,王叔,上次让你将所有绸缎的颜色和花式都取样本出来陈于店铺门口,你办得怎么样了?”卿禾边说边往里屋走去。   “回卿禾小姐,已经按您说的办了,明日便会将样式都摆出去。”王掌柜回道。   她点点头,吩咐翡翠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里屋。   翡翠好奇地打量着绸缎庄里面的各种布、绢、绸缎,满目琳琅,正在等的间隙里,连着有三四位姑娘上门,看穿着,都是非富即贵,身后跟着丫鬟,一口气都订了好几匹上等的丝绸,翡翠自小在王府伺候主子,见得场面也不少,但是看那些姑娘夫人们出手阔绰,一甩手都是大把的银子,也不禁暗暗咋舌,心里想着,这绸缎庄的生意可真好。   正看着王掌柜收好银子,将哪位客人需要那些布料,要送到哪处府邸都一一记录下来时,卿禾抱着几匹碎花丝织缎子出来了,翡翠连忙上前接过,那些缎子,触手即有细腻、有飘逸之感,再看花色,庄重大方。   翡翠惊奇道,“奴婢服侍了主子多年,料是宫中的贵人们,身上的衣服质地也不及这些啊。”   卿禾笑笑,解释道:“这个是塔夫绸,是前月工人们才研制出来的,它的生产、染色、刺绣,无一不是精工细作,比起送给宫中贵人们的绸缎,要好上几个等次。”   王掌柜也附和,这塔夫绸,将来必是青漓非常受欢迎的绸缎。   卿禾点点头,朝王掌柜告辞道,“王叔,店里的生意就有劳你了,卿禾还要回去探望姨娘,改日再来。”   王掌柜忙拱手,又想起一事,将先前便备好的账本呈给卿禾,说是这两个月绸缎庄的买卖,都记在上面了。   卿禾将账本收于袖中,携着翡翠,主仆二人往叶府去了。   叶府守门的下人远远地就看到桑卿禾往这边来,忙喜笑颜开地迎上来向她问安,“卿禾小姐今天果真回来了,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小的们在此候着了。小姐这几日可安好?”这几日,卿禾小姐不在府内,他们着实想念她,老爷和夫人都没提卿禾小姐的去处,大家都在暗暗猜测,会不会是卿禾小姐出了青鸾去巡视叶府在各地的生意了。   卿禾示意翡翠将手中抱着的绸缎交给小厮,笑着道,“一切都好,劳烦大家记挂了。这是卿禾给姨娘的礼物,还请帮忙送进去。”温柔有礼的口吻,全然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小厮连忙上前接过翡翠手中抱着的绸缎,翡翠将缎子交给他们,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好奇地跟着卿禾垮进了叶府。   正厅里,叶金华和夫人端坐于主位,见只卿禾一人回门,都是一脸的愁云密布,叶金华铁青着脸不说话,下人奉茶上来,他举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地碎片正好落在刚踏入正厅的卿禾脚下,叶夫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叶老爷,双手揪着绣帕不知如何是好。   卿禾见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声音低婉,“卿禾回来拜见姨夫姨母。”   叶金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横眉倒竖,怒道,“你还有脸回来,你抢了雅蓉的王妃之位,抢了她的良缘,你还有脸回来?怎么,王爷没陪你一起来?你既然有胆代替雅蓉上了花轿入了洞房,怎么不把你的好夫婿带回来?”   此话如此刻薄尖酸,卿禾抬起头,一双美目悠冷,鬂上玉钗轻轻晃动。   “姨父,雅蓉不愿嫁给王爷,故而离家出走,卿禾情非得已,代上花轿,都是为您,为我们叶府着想,若是当日王爷发现雅蓉逃琴,您想想,后果是什么?”   “这么说来,老夫还得感谢你?”叶金华气不打一处来,他处心积虑为唯一的女儿谋得这门天下人艳羡的好亲事,结果便宜了桑卿禾这个孤女。   “老爷,你别怪卿禾了,当日卿禾上花轿之前,我也是同意了的,不管怎样,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卿禾毕竟也是你养了六年的女儿,姐姐香消玉殒多年,你怎忍心同她的孩子过不去?她嫁了王爷,有个好归宿,你不是应该也要高兴吗?至于雅蓉,只当她和王爷有缘无分,孩子既然不愿意嫁给王爷,逼得都离家出走了,您就成全她们吧。现今之计,是早些把雅蓉找回来。”叶夫人在一旁帮衬着卿禾说话。   叶金华瞅着跪在地上的桑卿禾,依稀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那是他一生爱而不得的隐痛,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你起来吧。来人,把地上收拾一下,准备些饭菜。”   叶夫人上前,将卿禾扶起来,抹着眼泪道,“姨娘知道,你情愿代雅蓉上花轿,必有你的理由,不然,是谁也左右不了你的,你虽不是姨娘一手拉扯大,但你的性子,是同你娘一模一样的。”   “姨娘——”卿禾软软地唤了一声,眼眸微湿。   “行了行了,饭菜都好了,都午时了,我饿了,一起去偏厅吃饭吧。”叶金华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拂袖往偏厅去了。   叶夫人皱眉,然后一笑,“你姨父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时虽是势利了一些,但毕竟也是疼你的。你这些年,没少帮衬咱家的生意,他心里也是感谢你的。”   卿禾点头称是,敛了裙裾,同叶夫人往偏厅去,两人一路上都话说着别后诸事。   第七章 旧事难忘   饭后,卿禾吩咐翡翠去让家丁把塔夫绸呈上来,沉静地微笑,“这是卿禾给姨娘、姨父的一点小礼物,绸缎庄新染出来的塔夫绸,天气渐凉,您二老用这料子做些新衣裳,暖而不透风,卿禾没有贵重的东西报答二老,还望姨娘姨父笑纳。”   叶金华喝了口茶漱口,余光瞅着叶夫人摸着桑卿禾的手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客气话,这些年,我们早就将你视如己出,自己女儿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是爹娘珍重的。”说着回头望向叶金华,“老爷,你说是不是?”   叶金华看着那几匹整齐叠放着的绸缎,光看成色,就知晓这些布料必是价钱不菲,应是卿禾从她的绸缎庄里拿来的,那家绸缎庄,每年替卿禾赚取了大把银子。   当年才十五岁的卿禾闯入他的书房,很干脆地要跟他借三千两银子,他起先诧异,后是不屑,“老夫管你衣食住行,你还要借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桑卿禾双眸明亮,不卑不亢地答道,“姨父只管借便是,一年之后,卿禾还给你一倍的银两。”   闻言,叶金华眼睛一亮,随即又怀疑,你拿什么做保证?若是一年之后你不能还给老夫银子,这么多钱,岂不是竹篮打水?   叶管家在门外垂着袖子,心中暗想,老爷如此精明算计,雅蓉小姐每一年光是用来买绸缎的银子都不止三千两。   桑卿禾抬头,水眸直视叶金华,“姨父想如何?”   叶金华支额抚额,思忖半晌,又打量了几眼卿禾,问道,此事你可有同你姨娘说过?   卿禾摇头。   半晌,叶金华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唤叶管家进屋,吩咐他稍晚去账房支三千两银子给卿禾。   叶管家领命而退。   卿禾拜谢,正欲离去,叶金华和蔼地留住了她,问道,银子已经借给你了,能告诉姨父,你要拿钱去做什么吗?   他之所以答应借银子给卿禾,是自打卿禾入府,叶家的生意便好了起来,有一日误打误撞,自己看着亏空的账目发愁,卿禾见他烦心,便上前替他看了账本,他起先不悦,后听卿禾分析账本中的漏洞,觉得条条是道,后来按照卿禾所分析的去做,果真大有成效。   令他称奇的是,卿禾年纪尚浅,所见所断,却精准无比,此后又有几次,他遇难题,佯装不经意地问过卿禾的应对之策。   卿禾心中知晓叶金华半是试探,半是求助,并不张扬,只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也正是这几次,令叶金华开始盘算,怎样让卿禾为自己所用,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替他掌管府中账目,卿禾向他借银子,不管她是要干什么,但既然有求于他,他必将趁此,以人情要挟。   卿禾淡淡一笑,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淡定从容,“姨父以后会知道的。”   叶金华咳嗽几声,口气略微软化,“卿禾,你也知道姨父年纪大了,生意打理起来颇为费心力,若是能有人替我分忧就好了,可惜,姨父膝下无子,雅蓉又是尚还幼小,不解世事,唉——”   窗外梅花淡放,花枝横于窗口,花蕊含香,为这寒冬添了一抹动人的色彩。   伴随着叶金华的叹息,桑卿禾双膝跪地,诚恳地道,“卿禾承蒙姨父收留,不胜感激,若是姨父不嫌弃,卿禾自是当竭尽全力为姨父分忧解难。”   老奸巨猾的叶金华上前扶起卿禾,一脸感动地道,“老夫就知道,你是好孩子,去账房拿钱吧,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和雅蓉,我都会一视同仁地疼爱的。”   出了叶金华的书房,桑卿禾在长廊上低徊,目含怅色,心事重重。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叶金华要她去打理叶家的生意,被动的是自己,但是,姨父此举正中卿禾的下怀。   桑卿禾少时便聪明伶俐,胸怀谋略不疏于男儿,如今落魄到青漓,要想回国,并且救出姐姐,自己必须有足够的财力作为后盾,这也是她若有若无地流露出自己才华的原因。   若是掌管了叶府的生意,必定能获取各个方面的情报和信息,而且,唯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   如此缺乏安全感,唯有自己奋力争取,才可求得长久。   北国的冬天特别冷,卿禾又想起两年前自己从青河上死里逃生。   瑢珲王爷,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初冬的第一场雪下来了,洁白得一如两年前自己怎么走也走不出得冰天雪地的颜色。   这一年,桑卿禾十五岁,寻常女儿无忧无虑的年纪,只是待字闺中,含羞带怯地盼着意中人来提亲,她却以男子装束,英姿勃发,随着叶金华在叶府各处的产业巡视,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这是未来掌管叶家的女婿。   而在第二年,卿禾将六千两银子分文不少地还给了叶金华,他暗中打探,才知青鸾城那家新开张的“青帛”绸缎庄,便是卿禾所开,上至达官,下至走卒,都相当青睐,雅蓉后来数次跟他提起,好生喜欢绸缎庄里的缎子,卿禾表姐如此了不得。   惊讶之余,他懊恼当初应同卿禾商量合开这家绸缎庄,如今也好多分一杯羹。   叶夫人拉着卿禾的手,感慨道,“当年你只身一人晕倒在大门口,浑身是伤,还失去了记忆,若不是你长得极像你娘,身上又有当年我送予你娘的玉佩,我也不知你竟是与我失散多年的妹妹的女儿,我嫁来青漓后,便与凤伏断了联系,你娘若是还在人世,怎舍得你这么好的女儿流落在外。”   卿禾浅浅叹息,当年假装失忆,是情非得已,凤伏国内的事,不便向人谈起,即便是自己的姨母,娘临终前嘱咐过自己,向北走,去青漓,姨娘一定会收留她,但是不可过多谈起家事,不然她和姨娘一家都会有杀身之祸。   两人闲话许久,叶夫人只道卿禾在王府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她百年之后也好向妹妹交代。   天色渐黑,翡翠几次示意卿禾,该是回府的时辰了,青漓国的习俗,新娘子回门不可在娘家过夜。   临走之前,叶金华将卿禾召到书房,不同于先前刻薄嫌弃的口吻,旁敲侧击,瑢珲王爷这几年代表皇室涉足商场,不知卿禾可有好的消息。   卿禾蛾眉噙笑,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叶金华的心思都在她的算计中,她一直在等着他开口问起王府的事。   “姨父,依卿禾所见,王爷这些年,在商场上势力渐长,又手握生杀大权,如今叶府叶府又同王府结亲,您不如,索性同王爷结盟,携手经营,有王府做支撑,如此,于姨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你所言极是,我明日便派人去王府。”叶金华听了卿禾一席话,如同吃了定心丸。   “不,姨父,您亲自去拜见王爷,如此才显得有诚意。”卿禾沉声道,姨父真是架子大,以为做了落下拓的老丈人,便可居于其上了,落下拓那人,岂会是如此随和之人。   叶金华一愣,思绪一转,便讪笑着点头应了。   回到王府已是掌灯时分,未在叶府用晚膳,翡翠一回王府,首先便去了厨房,王妃尚未用晚膳,管事的应该会吩咐留些饭菜,哪知偌大的厨房里,厨具一应俱全,唯独没有熟的饭菜。   翡翠在王府资历较久,出了门,冷着脸问了一个小丫头,小丫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本来是留了饭菜的,给二夫人上饭菜的时候,二夫人莫名其妙,将一桌子饭菜掀了,叫厨房重新上菜,那些预留的饭菜就都送去了二夫人那里。   这摆明了是欺负人,翡翠气得脸色通红,问道,那三位大厨呢?去找他们来,王妃还没用晚膳呢。   小丫头嗫嚅着回话,三位大厨都在二夫人院子里罚跪。   翡翠怒气冲冲地回了卿禾那里,心中为卿禾不平,王妃这么善良,却还这样受委屈,王爷既是不喜欢小姐,何必吹锣打鼓地迎娶小姐,当初,皇上皇后做主婚人,文武百官熙攘,何其热闹,怎知成亲后是这样的光景。   卿禾拍拍翡翠的小脸,淡淡地笑道,无妨,不碍事,你若是饿了,我自有办法让咱们填饱肚子。   大厨没了,厨房都空了,小姐还有办法?翡翠眼睛亮起来。   第八章 深夜烤鸽   桑卿禾眸光定在窗外的某一细微的白点上,她熠熠生辉的眼神,如同夜晚璀璨的群星。   “翡翠,你去拣些干燥的木柴来,我们今晚,吃烤乳鸽。”她莲步迈向院子,勾唇道。   翡翠睁大眼睛,细白的脸上满是诧异,烤乳鸽?来不及细问,见卿禾低头在院落里的花池里找着什么东西,片刻,她从中拣出几枚小石子,回到房门前,见翡翠盯着自己手中的石子发呆,不由得笑道,“傻愣着干什么?”   翡翠从台阶上走下,问道,“王妃——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用石头打鸽子吗?可是天这么黑,没有看到鸽子啊。”   桑卿禾但笑不语,素指抚着小石子,侧耳仔细听着些什么。   半晌,她身形一旋,手心内力凝聚,两头都稍尖的石子朝窗台外的大树疾速飞去。   扑通一声,两只鸽子应声落地,几片树叶打着转在夜风中飘落在地,“咕噜——”,另有几只鸽子受了惊,振翅冲入了夜空中。   翡翠惊呼一声,上前捡起了两只鸽子,未见血迹,肥大的鸽子羽毛洁白。   翡翠钦羡的目光望向卿禾,“小姐真厉害,我这就去找干柴,今晚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章台楼阁在夜色中婉转低徊,头顶五月,只有几颗不太明亮的星星,夜空像是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兜着光亮,那几抹星光恰似神仙悲悯的眼光。   庭院的大树下,卿禾从火势正旺的火堆上将烤好的一只鸽子递给翡翠,自己继续烤另一只,翡翠起先不愿意,哪有让王妃服侍自己的道理,卿禾无奈,反问她会不会烤鸽子,真把她难倒了,她入王府为婢多年,丫鬟会做的她都会,却偏生没有学过如何烤东西,见卿禾似笑非笑地睇着自己,只好接过了烤的嫩黄的鸽子,闻着诱人的香气,秀气地咬了一小口。   “小姐,我在王府这么多年,并未注意到府上有鸽子,我们现在把鸽子烤了吃,会不会被王爷责罚?”落下拓平素不太管府上下人们的小事,但若是有谁犯下大错,他是不会轻易饶恕的,思及此,翡翠不禁有些忧心。   桑卿禾席地而坐,嘴里咬着一口鸽子肉,毫无半点闺阁千金的斯文,却独独有种洒脱的风范。   “你放心吃吧,这鸽子身上并无标示,显然不是哪户人家蓄养的鸽子,你在府中多年,可曾听说过王爷或哪位夫人养过鸽子?”   翡翠摇头,心里稍定,不知怎么,卿禾身上就是有种让别人信服的力量,她愿意相信她。   吃完鸽子,翡翠稍稍收拾了下,院中恢复成原貌,火堆和鸽子,仿佛从未出现过。   催促着翡翠早些去歇息,卿禾回房,灭了烛火,肚子有了饱胀之感,一日奔波下来,身体也渐渐乏了,卧在榻上,窗外依旧是深沉的黑色,她缓缓阖了眼,想着明日姨父来王府找落下拓谈事情时,自己应该也去找落下拓谈谈,半年时间,她不能让自己困守在这座深院里,然后等时间一到,随落下拓处置。   还有那鸽子,应该是信鸽,府中会出现信鸽,毋庸置疑,当是落下拓用于收集消息和情报的工具,只有翡翠那傻丫头会相信那是栖落在王府的野鸽子。   明儿若是再无膳食,她继续烤鸽子吃,落下拓责怪下来,依他的脾性,受罚的可不是自己一人。   这样想着,卿禾翻了个身,感觉窗外自自己进房便审视着自己的那道目光不在了,心里放松了戒备,沉沉地睡去了。   房里佳人熟睡,房外却有道人影垂立在树下良久。   一身海蓝色长衫,外衬一身素白色外衣。一头黑发用白玉绾起。腰间佩戴一块温润的玉佩。习惯性地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良久,黑暗中的男人眸光似夜色一样诡谲,暗光流转。   这个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他的信鸽,向来是养在后院的小树林中,这几只鸽子,是新买来的良种鸽,一旦驯养好,既是送信从来不迷路,而且极其敏感,遇到敌人偷袭,自己会躲闪,不想今夜竟被桑卿禾打落烤吃了。   一道黑色的人影从天降落,跪在落下拓脚下,“属下该死,没有即使驯养好鸽子,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落下拓摆摆手,低声道,“依你所见,她的身手如何?”   这个她,自然是指桑卿禾。   能够这么精确地捕捉到鸽子的所在,并且不用弓箭就能打落鸽子,身手绝不凡,习武多年,且年纪在卿禾之上,赧然的黑衣人如实道,“只怕王妃的身手是在属下之上。”   落下拓颔首,吩咐黑衣人退下,再回到窗前,极佳的视力,依稀能辨出,床上的人儿已经睡熟,想起之前自己站在此处窥测她时,她一直辗转反侧,落下拓面上无波,负手走出了院子。   翌日,卿禾日上三竿了才倦倦地下榻洗漱,翡翠笑吟吟地领着两个丫鬟奉了早膳进来,放置在桌上,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地退下后,翡翠边服侍卿禾换好衣裳,边道,“听闻今儿一大早,管家便去了膳房,嘱咐那些大厨们,王妃的膳食一定要小心伺候,若是有怠慢,王爷必会重罚。”   卿禾懒懒地应了一声,知道翡翠心中的好奇,过门三天,下人依着落下拓对自己如何而行事,落下拓冷落自己,府中下人便也起了轻慢之心,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管家竟会亲自去膳房告诫那些厨子。   用过早膳,卿禾估摸着时辰,让翡翠出去探听了下,翡翠回来禀报说,今日小姐的爹叶老爷过府来找王爷商量要事,现已在大厅里候着。   “王爷呢?”卿禾问道。   “王爷——翡翠听二夫人房里的如意说,王爷现在还在二夫人房里,尚未起身。”   当初是落下拓自己要结这门亲事,并不是叶府巴巴地求上门去的,即使现在新娘子换人了,可是名声在外,自己毕竟名义上是叶府的大小姐叶雅蓉,叶金华是瑢珲王爷的丈人,如今,王爷让王妃一人回门,又如此怠慢叶金华,落下拓这样做,是报复自己的要挟,还是全然不把叶金华放在眼里的任性之举?   第九章 妙手泡茶   “翡翠,我们去正厅。”   桑卿禾面色一凝,举步往王府的大厅而去。   一袭紫衣临风而飘,一头长发倾泻而下,紫衫如花,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绝俗。   信步而入厅里,礼貌性地同已经久等的叶金华寒暄两句,落下拓刚入座,映入眼帘的即是款步而来的桑卿禾。   “王爷。”卿禾福了福身,头微微垂下。   “起身吧。”他道,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浅缀了一口。   叶金华在檀木椅上挪了下身子,笑容掺了奉承,卿禾二字在舌尖打滑,又吞了下去,唤道,“雅蓉——”,桑卿禾屈身向他行礼。   落下拓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一贯的从容优雅,清茶入喉,轻抿起唇角,指尖扣着桌面,眸光落在某一点上,不动声色。   叶金华有些坐不住,面子又拉不下,于是拼命地朝卿禾使眼色。   桑卿禾微微叹口气,此事由叶金华开口比较好些,但照现在的情形看,落下拓分明是不把姨父放在眼里,自己虽是早已盘算好,但是面对高深莫测的落下拓,她依然觉得有些忐忑。   新婚之夜,他几欲亲手掐死她,那日黄昏,他又蛮横地对待自己,言行举止,全然不若外人称颂的瑢珲王爷。   “王爷,我爹此番前来,是想同你商量结盟一事。”她抬眸看他,目光灼灼。   他不吭声,又举起茶杯,喝了口茶,半晌,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将茶杯递与卿禾,“这茶有些凉了,不知王妃可愿替本王去重新冲泡一杯?”   “臣妾这就去替王爷泡茶。”她低眉,声音无波。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卿禾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茶杯,面色如常,出了大厅。   叶金华怔在椅子上,欲说些什么,却又哑口无言。   膳房里刚好有正在烧的水,厨子阿三结结巴巴地道,“这是烧给二夫人泡澡的。”   卿禾将茶杯放下,看了眼烧着的水,并未沸腾,看来还得等会,也不说话,只是又拿着杯子去洗了。   翡翠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看见卿禾在洗杯子,忙上前抢过,“小姐,这事让翡翠来做就是了。”   桑卿禾扫过翡翠手中的茶叶,外形紧卷多毫,嫩绿色润,问道,“这是什么茶?”北方并不常见这种茶叶。   翡翠答道,“这是蒙顶茶,产自西南方,听说是在凤伏国内,茶的香气馥郁,芬芳鲜嫩;汤色碧清微黄,清澈明亮,滋味鲜爽,浓郁回甜。王爷向来只喝蒙顶泡的茶。”   卿禾接过茶叶,端详了半晌,思绪有些纷乱,灶上的水已经烧开,她回过神,从翡翠手中拿过杯子,倒入少许茶叶,提起壶中的水,旋转着壶嘴将水灌入。   开水在青瓷杯内竟自己婉转着旋动起来,茶叶沉浮其中,恰似无根的浮萍,茶香馥盛,在膳房内袅袅升腾。   翡翠深吸了一口气,惊叹道,“我从来没有闻过蒙顶有这么好闻的香气。”以前她端茶时所闻,都是浅淡的清香,并不过于引人注目。   阿三在一旁愣了愣,又结结巴巴地道,“可是,二——二夫人的洗澡水呢?”   翡翠狠狠剜他一眼,怒道,“王妃这是替王爷泡茶喝,你光顾着二夫人的洗澡水,怠慢了王爷,你担待得起吗?”   阿三憨实的面容露出惊惶的神色,不敢再说什么。   卿禾捧着茶走到门口,瞥了眼阿三,轻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二夫人烧水吧。”   阿三恍然大悟,直起腰子去忙活了。   翡翠捂嘴笑道,真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子。   一杯茶捧到正厅,滚烫的水已经稍稍冷却,刚好可以入口,厅内气氛仍是凝重,叶金华几乎要拔腿就跑了,落下拓接过茶杯,吹开漂浮的茶叶,浅浅地啜了一口。   茶水颜色看起来浓重,入唇却齿颊生香,清淡有味,并非是浓茶。   落下拓不予置评,放下茶杯,只道,“你在新婚夜所说,可句句属实?”   卿禾点头,眉宇间神色悠远。   他突然不喜她站在她面前时,心思却在千里之外,于是沉声道,“你如何能保证你能做到所说的一切?”   她淡淡地道,“信与不信,皆在王爷一念之间,如今事已至此,卿禾已经没有回头路,王爷何不给臣妾一个机会。”   他笑,万般风情绕眉梢,似女子妖娆,卿禾眉心一跳,暗生恐慌,心中叹道,妖孽!   “既然王妃如此说了,本王就相信你一回,叶老爷,盟约已经拟好,王府同叶家生意相通,本王需要你的人脉和基础,你同样可以倚仗王府做后盾,汇通四海,利润五五分,你可满意?”   表面看起来是公平,但是,瑢珲王府只是出了名声和必要时的扶助,就这样平白分了五成利润,叶金华有些不甘。   卿禾目光暗暗扫向姨父,看着他犹疑的神色,直到他下意识对上卿禾的目光,以此寻求意见,后者微微颔首,叶金华心中稍定,对落下拓道,“既然王爷都这样说了,小人岂有不从之理,尚且都是双赢,雅蓉又是王妃,于情于理,叶某都诚心结交王爷。”   落下拓从主座上起身,素黑的袍子掀起了一阵风,“那请叶老爷随我去书房签盟约吧。”话语中暗含不容拒绝的威慑力,叶金华忙起身跟着去了。   大厅中,卿禾望着那杯热气尚存的茶,仍在思量,落下拓如此干脆地应了此事,甚至看起来是早有准备,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原先还想,定会费一番周折,不料想,竟是如此三言两语就敲定了,姨父甚至连细节都未过问,是迫于王爷的压力,还是过于相信自己?   她忖度着方才落下拓言谈间的种种,原来,他是早已成竹在胸,是料定叶金华和自己落于下方,渴望合作的心切,有柄可握,才从头到尾不把姨父放在眼里,原先不解,现下明了,恍觉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于深不可测了。   第十章 管家老福   叶金华同落下拓签了契约书便离开王府了,落下拓并未留他用膳,叶金华心中憋闷,回到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奈何是自己死皮赖脸要高攀王府,气一消,便只琢磨着王府的哪些生意是自己可以分一杯羹的。   黄昏的斜阳照入窗棂,投在地方,微红的光晕中,下人进来掌灯,落下拓坐在案几后翻看着账本,管家进来催促,“王爷,该用晚膳了。”   案几后的男人嗯了一声,身形未动,骨节分明的手指仍在翻着纸张,管家又小心翼翼地催促道,“王爷,该用晚膳了。”   落下拓眉毛一扬,“老福,你要是饿了就去吃,本王这些账本,还有那些朝堂送来的奏章,都还未看呢,等等再传膳吧。”   老福苦着一张脸,“王爷,不是老奴催您,也不是老奴饿了,而是二夫人那边一直来人在等,今天是二夫人的寿辰,您前几天答应过要同二夫人一起用膳,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您忘了?”   “是这样吗?”落下拓一脸茫然,乌黑的长发倾斜在肩上,老福叹气,沉重地点头,若非二夫人一再派人来催,他也不会进来打扰王爷办公。   将手中的账本仍在案几上,落下拓起身,负手走到窗前,冬日已近,窗外的景色都是肃杀之景,他脑海中竟没来由地浮现了桑卿禾清冷的面容,和那杯清淡的蒙顶茶,香味犹存。   唇边挂起一抹笑,他唤管家取来自己的披肩,举步往门外走去,老福连忙跟上他,落下拓却顿住脚步,“老福,你去告诉王妃,请她来书房,本王这案几上的账本,就有劳她替本王看了。”   啊——老管家嘴巴微张,步子一个趔趄,撞到了落下拓的后背上,落下拓反身扶住他,好笑地道,“老福,老人家走路要稳当点,闪着腰了可不是好事。本王还需要你。”   “呃,老奴知道了。”只来得及答下这句话,一抬头,落下拓已沿着长廊走出去老远,藏青色的皮肤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   桑卿禾的房里,老福躬着腰,说明了来意,卿禾亲自扶起了老管家,唤翡翠泡上茶来,又亲手递给老福喝。   这偌大的王府,落下拓极为信任的人便是老福,虽然他老了,但跟随落下拓多年,自打皇帝赐了宅子,放最疼爱的弟弟出宫,老福便在这瑢珲王府中打点了,替王爷办事又一向得力,因而府中上下,莫不尊敬巴结他。   老福一脸惶恐地摇手,直道不敢不敢。   翡翠摇着老福的手,撒娇道,“福爷爷,王妃一片好意,您就喝一口吧,这天气冷,也暖暖身子。”   老福暗暗瞪了翡翠一眼,后者仍是憨笑的面容,卿禾别过脸,泫然欲泣道,“翡翠,老福嫌弃我们的茶水,你求也没用啊。”   眼看着眼泪就要滴出来了,老福夺过卿禾手中的茶杯,一仰头,全灌下去了。   翡翠拍死叫好,福爷爷果然给面子,翡翠最喜欢福爷爷了。   老福一巴掌拍在翡翠背上,手掌却落得轻,“死丫头,这样难为我。”   桑卿禾回过脸来,也笑了,亲昵地道,“福爷爷真给雅蓉面子。”她脸上哪有什么眼泪,一双水眸晶莹剔透,老福在心里直呼上当,这一主一仆,太会糊弄人了。   “王妃,您赶紧去书房吧,老奴也是奉了王爷的旨意,要清的账本有点多,王爷今晚有事,抽不开身,就有劳王妃了。”老福道,心里却因为卿禾刚刚那声福爷爷美滋滋的。   卿禾颔首,又问了一句,“今天王府这么热闹,还有戏班子在唱戏,福爷爷知道是什么好日子吗?”   老福声音低了下来,“回王妃,今天是二夫人的寿辰,三夫人四夫人现下都在二夫人那边听戏。”   那照这样看来,落下拓所谓的今晚有事,就是也在二夫人那边听戏了。   卿禾温婉道,“福爷爷,雅蓉要拜托您一件事,不知可否答应?”   老福又惶恐了,“王妃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卿禾转身对翡翠道,话却是说给老福听的,“要请福爷爷派个人,跟翡翠出王府去拿点东西,我这房里,贵重的东西也拿不出一样,上回在王掌柜那里佘了一匹缎子,质地甚好,就拿去给二夫人做贺礼吧。翡翠——”卿禾朝翡翠使了个颜色,翡翠会意地点头。   老福应了,说待会就让人随翡翠出去拿绸缎。   桑卿禾看了看天色,着实不早了,便让老福领路,去了落下拓的书房,一踏入书房,老福便急着告退,脸上汗水涔涔,卿禾奇怪,在门外看着老福离去的方向,正是去往茅房的路,想来那杯茶让老人家吃不消了,卿禾噗嗤一声,掩唇笑了。   落下拓的账本,清楚明了,卿禾一过目,便甚为称赞,一本本翻看下来,随时拿起笔在另外的宣纸上记录下一些东西,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看着堆积如山的账本渐渐减少,卿禾揉揉额际,侧眸望向夜空,一轮皎月,皓白明亮,好月色啊,她眸里洒满月光的清辉,红唇弯起,又垂眸阅读账目。   期间老福进来奉过茶水点心,卿禾打趣地望着老福,道茶水不用了,给福爷爷润润嗓子,老福冷汗,王妃此时的表情,简直太像自己那个恶魔主子了。   二更时分,翡翠敲门而入,老福已经回去歇息了,老人家经不住熬,翡翠送了绸缎去二夫人那里便回来找卿禾了。   卿禾问起情况,翡翠如实答道,自己去给二夫人送礼时,王爷正陪二夫人看戏,另两位夫人随同在侧,宾客倒是不少,听闻绸缎是王妃送过来时,王爷并未动表情,二夫人只是唤人把绸缎同其他礼物放在一起,连谢字也未提及。   翡翠说起时,神色不满,二夫人如此傲慢,她又替自家王妃抱不平了。   卿禾淡淡地笑了笑,让翡翠回房歇着去,翡翠不从,一定要陪着她。   卿禾无奈,让她去书房另侧铺了厚毯的长椅上歇着,自己看完了账本就叫醒她。   翡翠磨磨蹭蹭地去了,卿禾摇头,美眸暗淡下来,落下拓这样的男人,竟然也会放下公事陪秦如欢看戏,那他当初何必执意要娶雅蓉,又愿意为了雅蓉受自己牵制。   第十一章 情真意切   漏断人初静,月已上中天,灼灼其华。卿禾一手支额,一手整理好已经翻阅了一半的账本,翡翠缩在长椅上,竟也兀自睡得香甜。   直至天色渐渐泛白,烛火低垂,那轮伴卿禾一夜的圆月已是逐渐看不分明的小月牙,卿禾裹了裹衣裳,心里想着,再等会就叫翡翠回去房间睡,她自己也困了,放佛又回到年时时苦读的夜晚了,捧着一本书,怎么也盼不到黎明,常常是母后抱着熟睡过去的自己上榻歇息。   意识逐渐昏沉,“母后。”案几后的人儿喃喃地唤了声,长而卷翘的睫毛缓缓阖上,不由自主地跌入了香甜的睡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大白,落下拓推门而入,见到的就是案几后以手支额睡得香甜的桑卿禾,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着她,幽深的黑眸里划过一道暗光。   老福在他身后跟着进来,欲上前去唤醒王妃,落下拓止住了他,示意他出去。   正在此时,长椅上的翡翠悠悠转醒,一睁眼,看见前方颀长的身影,惊得差点摔下了椅子,慌忙爬起来跪下请安。   落下拓摆摆手,示意她也出去。   翡翠忐忑地望了卿禾一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落下拓至案几前,放轻动作,拿起她面前的账本和那些她写满了字迹的宣纸,草草过目一遍,重新落回卿禾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以及饶有兴味。   大步走到先前翡翠睡觉的长椅旁,撩开衣袍坐下,又展开那些宣纸,陷入沉思。   桑卿禾醒来时,已至中午时分,肚子里空空如也,她蹙了蹙眉,揉揉额际,眼睛经过熬夜,仍是有些疼,才一抬头,看见的便是左前方的长椅上凝眉挥笔的男人。   “醒了?”察觉到她的注视,男人淡淡地道,并未抬首。   桑卿禾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宣纸上,那是她昨晚一个晚上的成果。   “想必王爷已经看过卿禾记下的东西了,那我就不用再多说了,时辰不早了,卿禾先退下了。”她起身道,手臂有些酸疼。   老福领了两个丫鬟进来,两个小丫头的手中捧着一些饭菜,老福让她们把饭菜放在书房中间的圆桌上,朝落下拓和卿禾各做了个揖,带着丫鬟退下了。   “给你留的饭菜,就在这里吃吧。”   卿禾诧异的神色撞入他锐利深邃的目光中,看他扬眉,心中有些暖,这还是第一次他这般温柔地待自己。   微微福了福身,不再吭声,她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来用膳了。   即使感觉落下拓几次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卿禾仍是旁若无人地吃了个八分饱,老福进来撤碗筷时,卿禾再次表明要退下。   落下拓放下手中厚厚的账本以及宣纸,走到案几后坐下,卿禾看着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以及他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颊边陡然生出绯红,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很聪明。”他道,不轻不重的语气。   卿禾不语,眸光落在地上,知道他定有下文。   手压在昨晚她整理的账本上面,他又道,“你洞房夜同本王说的话,看来不是骗本王的。”   她望向他,眉间隐约有倦怠之意,“卿禾对王爷,字字句句,都是真。”   “你宣纸上所写,让本王加强同各个商户之间的联盟,以合股的形势合作,既能分一杯羹,又能加强对这些商户的控制,掌握青国的经济命脉。”   “是,强硬手段万万不可行,王爷要入主商界,首先需要的便是人心,要商人们心甘情愿的臣服,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还有,以高饷聘请人才打理店铺——”   “是,天下英才辈出,王爷给的银子多,自然是会有引来才华横溢者效劳,并且,用人方面,内外皆举才好。”她努力注意措辞。   “桑卿禾,你真是让本王意外,看来,你的聪明不仅仅是用在如何获取王妃之位。”落下拓的语气里似是多了抹嘲讽,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她不吭声,心里狠狠疼了下,手指掐进肉里。   “本王给你半年的时间,你替本王打理生意,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能用半年的时间,替本王敛取半个青国的财富。”   桑卿禾噙了水意,懊恼自己轻易被他三两句话所伤,落下拓伸了个懒腰,慵懒之意毫不掩饰,站起身来,站定在她面前,举止优雅,薄唇吐出一句话来,“本王拭目以待,半年的时间,你能从本王这里得到些什么。”   “若是卿禾想得到王爷的心呢?”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猝不及防地问出这句话。   “哦?”落下拓顿住脚步,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色入春晓,“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记住,你只有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后,若是你依言做到你承诺的,本王赦你出王府,若是食言,本王定要你的命,这是你自己选的,游戏开始,你便没有退路了。”   他的表情倏地一冷,杀气顿现,桑卿禾浑身一震,素白手指揪紧袖子,眼睛越发疼了。   大抵是因为这一夜,知道王妃深得王爷信任,被召去书房打理账本,又让王爷陪同在书房用膳,下人们见了卿禾,态度都恭敬多了,卿禾素来是平易近人的,更是让王府的下人们甚为信服。   老福训斥了从前怠慢王妃的丫鬟,警告她们以后若是再犯,就算王爷王妃不追究,他也要将她们逐出王府,并且指定了四名丫鬟到卿禾房里听命。   平常府中大小事,老福也会同卿禾禀报,落下拓知晓后,对老福道,“老福,你是真把她当做你的主子了。如欢当初入府时,怎不见你如此上心。”   老福毕恭毕敬地道,“回王爷,老奴对每位主子都很上心。”   落下拓笑,“本王将生意场上的事情交由她打理,可没准许你也将王府的大小事交由她做主。”   老福摸摸胡子,“王府也是该有位女主子了,依老奴看,王妃相当合格。再者,有了她,老奴以后就不烦王爷您了。”   落下拓睨他一眼,看样子,他的冒牌王妃,已经轻而易举地收服了这个一向只对自己忠心的老管家的心。   见落下拓不再说什么,老福知晓王爷是默许了,便悄悄地退下去,又赶去卿禾那里,最近天气愈加冷了,他得同王妃商量府中各个女眷添置冬衣的事,这等小事,就不用王爷烦心了,哎呀,府中有个女主子就是好,他以后办事更方便了,不必再事事去请示忙得不可开交的王爷了。   第十二章 无意争宠   “福爷爷,府中女眷,包括各房的丫鬟在内,名册都在这里了吧?”王府花园的四角亭里,卿禾看着手中的黄色小册问道。   老福颔首,回道,“王妃要的都在上面了。”他又从袖中掏出另一本厚厚的籍册出来,呈给卿禾,解释说,这是王府开支的账目,以后就交给王妃打理了。   随着账本递上来的,还有库房的钥匙,府中的大小事情,落下拓向来是交给老福打理的,且很少过问,王府不乏刁奴,仗着自己有亲眷是哪位夫人,或是有皇上赏赐到瑢珲王府的宫人,更有外邦朝贡来的皇族千金,老福处理这些事情一向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王府上下,两百多双眼睛,都盯着他呢,如今老福将这些交给王妃,心中未尝不是松了口气。   卿禾蹙眉,看着钥匙和账本,放佛看着一个烫手山芋,她只是在王府半年,并非是名正言顺的王妃,接了这些,岂不是自找麻烦?   “福爷爷,雅蓉尚还不知事,担不起这么大的任务,而且王爷也不见得同意——”她委婉地道。   老福精明的老眼落在卿禾犯难得神色上,双膝跪地,面色诚恳,“打理王府本就是王妃的责任,老奴会全力协助你,老奴已老,这些事情,早该交回到主子手里,只是最近两年,王爷公事繁忙,无暇管这些。”   “福爷爷,府中不是还有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吗?听闻二夫人帮王爷打理绮梦楼打理得井井有条,此事交由她,甚是合适。”卿禾从冰冷的石凳上起身,去搀起老管家。   老福固执着不肯起来,这事,唯有交给王妃他才能放心,二夫人秦如欢,虽是精明干练,目前看来也深得王爷喜爱,但为人过于狭隘,品性不好,仗着现今的地位,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更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两人僵持在亭里,冷风阵起,刮得卿禾面颊生疼,这老管家怎么这么固执啊,她又不好明说,自己只是过客,并不属于王府,早晚会离开的,而且,这些事情交给自己,可是够自己头疼的,这王府那些夫人,那些供着养着的贵人,有谁是自己这个出身平民,在外人看来攀上王府的爱慕虚荣的女子能得罪得起的。   正在此时,翡翠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姐,小姐,二夫人找你。”   卿禾疑惑,秦如欢找自己何事?   翡翠喘了口气,又补上一句,“现下二夫人正在房里等着,小姐,你要回去见她吗?”   若是其他时间,卿禾定是不理,秦如欢找自己,除了挑衅和嘲讽,绝无其他好事,但是看了眼巴巴地跪在地上的老福,卿禾果断走出亭子,对翡翠道,“我这就回去见二夫人,翡翠,福爷爷跪在地上找东西,你赶紧去帮他啊。”   找东西?找什么东西?翡翠忙走近亭子也跪在了地上,摸索了半天,地上什么都没有,于是伸手去搀老福,“福爷爷,这地上什么都没有,您在找什么?快起来,天冷,别冻着了。”   老福一脸郁卒,只得起身,拿着钥匙和账本,望着卿禾消失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   桑卿禾回到自己的院落,才踏进门,见到的便是穿戴得花枝招展的秦如欢坐在主座上,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弯。额间轻点朱红,却似娇媚动人。   她的身边,另有一位气质娴雅的姑娘,淡雅妆容,眉清目秀,一件樱花缀白底抹胸里衣,外披淡紫色长袖纱衣,在胸下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一双淡紫樱花绣花鞋,紧包着三寸金莲。腰间挂着一个香囊。   两人正掩着嘴说笑着些什么。   卿禾看那姑娘的穿着,以及隐隐透出来的气质,面对秦如欢时,虽是面带微笑,看起来柔顺,眉目间却有倨傲之情,想必也是位侧妃,再看她交握着得手,手上皮肤光滑细嫩,应该不是习武之人,那么就定是御史大人的千金小姐许川晴了。   卿禾正在暗暗观察她们的间隙里,两位夫人从谈笑间回过神来,见卿禾进来,也不行礼问安,按理来说,卿禾地位在她们之上,她们理应行礼的。   秦如欢坐在主位上纹丝不动,拉着许川晴的手,媚笑道,“妹妹,你看,咱要等的人来了。”   许川晴毕竟是知书达礼的御史千金,微微挣脱了秦如欢的手,从秦如欢旁边站起身来,略微躬身,算是像卿禾问好了。   丫鬟们都在门外候着,卿禾扬声,“二位过来我这边,怎不叫人提前通报一声,丫鬟们怠慢了,连被热茶都没给你们上。”   秦如欢抚着手指,却不睁眼看卿禾,“姐姐说笑了,这王府下人,何人敢怠慢我?除非是受了主子刻意的指使。”   她这话里有话,卿禾倒也不生气,秦如欢嘴巴刻薄,性情尖酸,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前几天她寿辰,自己特意叫翡翠送绸缎过去,也并非是要拉拢她,不过是要减少她的敌意,她要的,无非是王妃之位,可自己并不打算同她争,就算没有自己,她秦如欢也绝对不是能坐上瑢珲王妃位子上的人。   只是,心里冷笑一声,落下拓的眼光,怎如此低,男人当真都是只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秦如欢美则美矣,或许也有点小聪明,但绝对难登大雅之堂,他竟然如此宠爱她。   说不清心里复杂纠葛的情绪到底是些什么,卿禾抛开这些琐碎的小心思,开门见山问道,“不知二夫人过来有何要事?”   秦如欢见卿禾并不动气,心下气恼,抿着嘴一言不发,旁边的许川晴见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忙打圆场道,“如欢姐姐性子直,王妃千万莫要生她的气。”   此话更是暗藏刀锋,秦如欢是性子直,若是卿禾生她的气,就是小人之心了,这样更反过来衬托出卿禾的不是。   卿禾怒极反笑,“我没生气,你们若是有事就直言,若是无事就回去吧,我倦了,想歇着了。”   “你——”秦如欢柳眉倒竖,这是第一次桑卿禾语气如此生硬。   “是这样的,回禀王妃,每年除夕,王爷会带一个家眷入宫参加宫中的宴席,如欢姐姐是想问问你,今年除夕,你会不会随王爷入宫?”许川晴一口气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卿禾心中大概明了她们的来意,这事福爷爷也同她说过,一般而言,王爷是要携着新入门的王妃入宫与宴的,秦如欢现在是想先下手为强,若是卿禾不去,她便可以同落下拓撒撒娇,带她入宫去看看。   思及此,她嘴角仍然是一丝楚楚动人的微笑,但眼底一片凉薄,显得十分疲惫,“若是想随王爷入宫,只管同王爷说便是了,不必来此打探我的想法。”   秦如欢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许川晴目光落在卿禾脸上几秒,福了福身,也跟着秦如欢出去了。   两人一走,卿禾便无力地倚在门上,心中一片冰凉,早知今日面对如此多的是非纠葛,她当日就不一时冲动,说服雅蓉逃婚而自己代上花轿了。   是真的无意参与这些争风吃醋的争斗当中来,她来王府的主要目的,只是想呆在离落下拓最近的地方,了自己一个心愿,她揉揉眉心,倦怠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奈。   连着几日,卿禾每日都会被叫去书房替落下拓审阅账本,连各个管事者来禀报今日商铺的经营状况,落下拓也会直接让他们说给卿禾听,卿禾处理事情一向冷静理智,又见解独到,深得那些管事者的赞赏,在落下拓面前大讲卿禾的好话。   在树林练剑的落下拓英姿勃发,毫无平日慵懒的气质,听完得力心腹风忆的禀报,剑眉一凛,沉声道,“都这么久了,还找不到叶雅蓉,桑卿禾是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风忆不解,忍不住问道,“恕小的愚昧,王爷为何要费心找叶小姐,王妃不是承诺半年后会离开,然后叶雅蓉小姐也会回来吗?”   第十三章 老福妙计1   落下拓收了手中的剑,风忆立即接过,偷偷觑了眼王爷的神色,竟在他眉心窥到一丝焦灼。   横眉冷扫过去,原本还想再开口的风忆立即噤了声,“风忆,你要抓紧时间,务必趁早找到叶雅蓉,本王要她还有用处。”   风忆应承下来,落下拓思绪一转,用丝绢抹了手,随口问道,“最近奉承乐在做些什么,好久没上王府来了?”   风忆会意,回道会立即着手去探查。   落下拓从来不全然地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的皇兄皇嫂,包括自己最好的兄弟奉承乐在内,他都留有存疑之心。   从后院回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往书房走去,刚刚点灯的时辰,王府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平日里秀雅的园子在朦胧的夜色中顿显隐魅之气。   高大的身形停在门扉后,里面传来说话声,是福管家的声音,落下拓顿住脚步,心念一动,屏息静听。   “王妃,你就可怜可怜老奴吧。”福管家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落下拓心中好奇,眉尖挑起,何事竟能让自己这个一向把任何事都处理得到位的老管家愁成这样,还要向桑卿禾求救。   “福爷爷,我这还要一点帐要算,您老人家先去喝点茶啊。”桑卿禾温和的声音透着丝捉狭,落下拓竟不由自主地想象起她清冷的面容上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一提到茶,老福就紧张,见桑卿禾埋首在案几后,面容透了几丝疲倦,心中无奈,只得暂时作罢,想着去替王妃准备点点心让翡翠送过来。   转身出了门,赫然见立在门口的落下拓,他慌忙要行礼,落下拓示意他不要出声,把他带到僻静处,问他在书房里求桑卿禾的究竟是何事。   老福愁眉紧锁,索性跟王爷说了,“老奴自知年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了,这府中的事情,总是得交由主子做主才好,王妃为人处事都相当得体,老奴想把库房的钥匙和府中开支的账目交给她——”   后面的话不用老福说,落下拓也心下明了,他拍拍老管家的肩,桃花眼难得地清澈,“老福,你为本王做的一切,本王都记在心里了,这些年,你对本王,尽心尽力,本王都还没好好谢谢你。”   老福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这些都是老奴的本分,王爷严重了,老奴当不起。只是,王府真的需要位能干的女主子,接下来的除夕宴席,也得有人陪你去啊,以前每年你都是只身赴宴,如今既然有了王妃,就不能再让素泱美人痴缠着了。”   落下拓洒然一笑,知道老管家一片赤胆忠心,躬身搀起他,笑道,“老福,你何时见本王能为那些小事烦忧过,你既然为这事烦心,本王就替你说服王妃,但是以后,你依然是本王府里的老管家,该做的事情,可容不得你偷懒。”   老福忙应是,既然由王爷出面,就不信桑卿禾还能推脱,他这下放心了,向落下拓跪安后,迈着步子往膳房去了。   转身回到书房的落下拓,在案几的几步远外顿住脚步,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桑卿禾察觉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警觉地抬首,入眼便是端然而立的落下拓,剑眉入鬓,形貌潇洒,气质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王爷。”她欲起身问安。   “打开你脚下的匣子。”他冷不防地道。   卿禾垂首,脚下的木质地板一览无余,并没有他说的匣子,抬起眸子看到的却是落下拓似笑非笑的面容。   当他在耍自己,卿禾也没觉得恼,入王府数日,瑢珲王爷又何曾善待过她。   他被她幽幽的眸子瞧着,剪水双瞳里并不掺含情绪,只觉得周身笼着雾一般的绵密悠凉之感,阔步走到她身旁,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从地上揭出一小块木板来。   桑卿禾蹙眉看着他的举止,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难得还要本王替你拿出来?”   她从地上的小洞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由黑色方巾包着的物件,打开一看,竟是一个玉玺,上面刻着“瑢珲王鉴”四个字。   察觉她不解的目光,落下拓难得地解释,“这是十二岁出宫,另立府邸时,皇兄给我的玉玺,它的作用只稍逊于皇兄的传国玉玺。”   她有脑子,当然能由瑢珲王鉴四个字想得到它的作用,只是,代表瑢珲王爷的玉玺为什么要给自己?   “这半年的时间,你就替本王保管它,府中大小事,都由你做主。”他将木板扔在地上,依然是不冷不热的口吻。   “这么贵重的东西,王爷不应交给卿禾,卿禾也难当大任。”   落下拓黝黑深邃的眼眸仔细打量了她半晌,确信她并不是欲迎还拒,心下没来由地暗恼,“你这是在拒绝本王吗?”   她不吭声。   见状,落下拓微微笑了,笑容别具深意,“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强求,毕竟,本王可不像某些人,只会要挟别人。”他的声音竟带着些微的委屈。   桑卿禾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神,他修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空气中飘荡着灯焰燃烧的气息,她起身,推开窗子,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片刻之前还没听到声响,现在却是一片嘈杂的雨声,积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上晕开一阵一阵的涟漪。   不知道雅蓉在外面怎么样了,希望她一切都好。她这样想着,熄了烛火,退出了书房,才一转身,便看见匆忙送伞过来的翡翠。   “小姐,还好我及时来了,不然你就要淋雨了。”翡翠气喘吁吁地道,裙摆有一圈水渍。   卿禾淡淡一笑,接过翡翠手中的画有水墨色莲花图案的素色油纸伞,撑开来,走进了漫着水汽的夜雨中。   冬至渐渐临近了,青国的冬天一向都特别冷,每年都有被冻死的人,落下拓这些日子忙的都是全国上下防冻的事项,朝堂派了四万两银子散发到各个州县用于给贫苦百姓添置衣裳,忙得他分不开身,已经有好些日子不在府上了。   卿禾听完各位掌柜汇报着店铺这半个月的情况,并适当地给出自己的意见让他们改正一些错误,她口气温和,通常都是面带笑意,还好这些掌柜都对她心悦诚服,若是像姨父培养的那帮手下,自己有得头疼怎么让他们听进自己的意见了。   掌柜们都散了以后,卿禾用完晚膳,难得空闲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落下拓的书房中藏书颇丰,她见书心喜,反正落下拓不在府上,便顺手拿了几本回来。   翡翠端了点心进来,放在桌上,卿禾只顾着看书,直到终于不能再无视翡翠那双水灵灵地瞅着自己的眼眸,才无奈地将目光从书页移到翡翠可怜兮兮的面容上。   “说吧,有什么事?”这丫头,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卿禾又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能不知道翡翠有求于自己吗?   “小姐,这是奴婢方才亲手做的糕点,你尝尝吧。”闪亮的眼睛冒出星光。   卿禾拿起一块莲蓉糕咬了一口,点头道,“我已经吃了,所以,你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了?”   翡翠拉着卿禾的袖子,将放着糕点的盘子往卿禾的方向又推了推,吞吞吐吐地道,“翡翠想求王妃一件事。”   卿禾肃杀的眸子瞟向翡翠,翡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改口道,“是小姐,翡翠想求小姐一件事。”   卿禾拉起翡翠,拍拍她的手,温言道,“不必如此,翡翠,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就是了,若是能帮你我自然不遗余力。”   翡翠缓缓道,自小因家贫卖身入王府,转眼都二十岁了,甚少回家探望双亲,家中还有一房兄长,前些日子,兄长托人捎来信,家里已经给自己张罗了门亲事,女大当嫁,翡翠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而且模样也清秀俊俏,又在瑢珲王府当差,自然是勤劳能干,在村里寻一门好亲事并不难,只是要翡翠早些回去张罗亲事。   卿禾不解,这是好事啊,她的卖身契一到期,自是可以自由了,为何还要来求自己?   第十四章 老福妙计2   翡翠原本亮晶晶的眸子顷刻间满含泪水,用衣袖拭了眼泪,又楚楚可怜地道,“小姐,若是兄长诚心替我结一门好亲事,翡翠自然是感激,但是,自幼爹娘重男轻女,为了给哥哥谋聘礼娶亲,爹娘将八岁的我卖入王府,签的是十二年的契约,如今契约将满,哥哥又预谋将我卖给村里的鳏夫做填房,翡翠实在不甘心,一辈子都不能自己做主。”   知翡翠绝对不会骗自己,卿禾正色道,“你打算如何,我自然是尽力帮你。”   “小姐,翡翠愿意再签卖身契,一辈子伺候你。”翡翠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然的神色。   卿禾沉吟,她自然是不肯翡翠大好年华都用来伺候别人的,可是看着这姑娘眼中的惶然和走投无路,不由地心软道,“那我让福爷爷来契约书来同你改签就是了。”   翡翠小心翼翼地觑着端然坐着的卿禾,“小姐,卖身契需要王爷的玉玺盖印,不然哥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卿禾顿生警觉,“那让福爷爷找王爷盖印就是了。”   “王爷不在府内,福爷爷说,王爷已经把玉玺交给王妃了。”   卿禾从椅子上站起,差点想摔了手中的书,福爷爷这个奸诈的老人,竟然想通过翡翠逼自己就范,她拿瑢珲王的玉玺盖了印,那不就是等于答应老福打理府中内务了。   “小姐,帮哥哥来传信的人还在府外候着。”翡翠一脸的可怜兮兮。   “好啦,你去请福爷爷到书房,我给你盖印就是了。”卿禾只得投降。   翡翠连忙道谢,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卿禾眉头突突地跳,丽颜含愠,她敢打赌,福爷爷这招,绝对是落下拓指使的!   匍踏过书房的门槛,就已经看见老福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候在那里了,桑卿禾迎上去,笑吟吟地道,“福爷爷,翡翠的事,有劳你费心了。”   老福老脸皱成一团,分明觉得王妃笑得有些诡异,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布满厚茧的双手将翡翠的卖身契奉上,“王妃,这是翡翠丫头的卖身契。”说完,又补上一句,“王爷出府前,嘱咐过老奴,但凡府上大小事,都可以找王妃,老奴也是不得已。”   卿禾温和地笑,“说起来,这打理王府大小事,本来就该由我来操心,是卿禾不懂事。”   闻言,饶是天气寒冷,老福突然有种冷汗涔涔的感觉。   估摸着寻到上次落下拓揭开木板的地方,用脚在四周试探了几圈,蹲下去,果然看到了那丝细微的缝隙,不假思索地揭开来,里面放着的,正是那枚通体碧绿的玉玺。   她对老福伸出手,接过来白纸黑字的卖身契,在案几上摆放着的青瓷雕花印泥盒中寸了寸,盖在了卖身契的右下方,方准备收起玉玺,老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叠白纸,桑卿禾定睛一看,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那一堆纸,有丫鬟的卖身契,有王府日常用品的采买单,有账房报销的账单,老福佝偻着腰,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府中事物需要玉玺的地方多得是,王府,您还是好生收着玉玺吧。”   “王爷现在正在外面忙着,还好府中的事物甚至是王爷一直重视的生意都有王妃这位贤内助打点,老奴由衷地为王爷感到高兴啊。”无视于卿禾难得郁卒的表情,老福拿着一把盖过印的纸,慢悠悠地转身,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玉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留在了桑卿禾手上,日子开始充实起来,算一算,自打嫁进王府,到现在将近一个半月,除了入门的前三天,受尽冷落,其余的日子,当真是很充实。   冬至已过,由初冬迈入寒冬,园子里早已被换过的花草都依然郁郁葱葱地挺拔着,雕廊水榭,亭阁楼台却已蒙上了层层寒霜,各房的夫人们已经甚少出来园子里逛了,经由卿禾同意购置的冬衣都发放给了府中的女眷。   卿禾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偶尔低空掠过的黑色大鸟,突然无比地怀念一年四季都温暖入春的凤伏,回去的时间,应该不久了吧。   这王府,人看似很少,其实,是随处都埋伏着不少死士的吧,听闻瑢珲王府养了一群死士,誓死效忠于落下拓,并且只听令于他,不知自己回门那夜,站在自己窗边偷窥自己的人,是不是落下拓派来监视自己的。   红唇轻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卿禾暗想,自己烤着吃了那两只鸽子,落下拓竟没有问罪,啧啧,那些信鸽的肉可比外面那些瘦骨伶仃的野鸽来得好吃。   自己这些日子在王府,接管了王府的生意和内务,只是单纯地在幕后谋划,还好没有牵扯入太复杂的事情中去,不然,四个月后,想轻易抽身可就有些麻烦。   并不是非得要得到他吧?纵然放在心底爱慕了这么多年,来王府,且只以半年为期,更多的原因,是想报当年的救命之恩,凤伏、青国、箬宿,虽然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各国互不干涉,且不禁止百姓私下里来往,只是明眼人何尝看不出其中的波涛汹涌。   凤伏富可通天下,箬宿灵异力量诡谲,青国虽然守着强大的军队,这些年却财力不支,蓄养军队渐渐力不从心,箬宿和凤伏的君王,早就虎视眈眈想要吞下青国这面积最大的国土了。   她是想帮她,自小便听过青国瑢珲王爷的琐碎事迹,打小便聪颖,相貌俊秀,他十二岁生辰被册封为瑢珲王之时,父王还派使者送去贺礼,使臣回来后,她和姐姐在殿后无意中听到使臣的回报,青国二皇子能文能武,性情又淡定沉稳,没有皇子的桀骜和目中无人,惊为天人的是他的长相,面如冠玉,唇若涂脂。   当时父王还笑谈着说,若是这样品貌双全的皇子,能跟凤伏结上亲事就好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也是水灵灵的人儿。   母后嗔笑父王,孩子还小,不必过早言及这些,她们的终身大事,将来可都由她们自己做主。   卿禾当时对落下拓的话题不感兴趣,只是隔着珠帘看着父王执起母后的手,温柔地笑,便抬头对着姐姐说,“父王母后真的是好恩爱。”   彼时,她才七岁,姐姐十二岁,那个人,就站在她们的身后,守护着她们,姐姐听到自己这么说,回首望了一眼那个人,她不经意地一瞟,他们相视而笑的眼神里,也是浓郁炽热的爱意。   她当下便咕隆一声,微微地笑着悄悄地退开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研读那些民间搜集来的生意经,身为凤伏的公主,就像其他国家的皇族子女一样,肩负的责任重大,父王对她们姐妹严厉,因为将来整个凤伏都要交给她们,于是,该看的书,该习的武,样样都不能落下,她不同于姐姐,想方设法地偷懒,姐姐喜欢的不是做这些事,是唱歌跳舞,所以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却棋画一样不通。   这样的自己,落下拓又怎么会爱上?她苦笑,脑海中又浮现出他的眉眼来。   “二公主。”正在她陷入苦笑的间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来。   桑卿禾收回思绪,回首,毫无意外地见到一身黑衣蒙着面的寂玉,她蹙眉,“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   “公主,王府内暗中潜伏了很多人,寂玉暗中查看了很久,才得机会潜进来。”寂玉回道。   卿禾点头,这些她知道,并未责怪之意,只是太久没见到寂玉,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寂玉知卿禾心中所想,虽她并未言出口,为桑族效力,是寂玉从小的使命,除非她死,这使命才可终止。   “雅蓉现在在哪?”卿禾问道。   “叶小姐现在在丞相府内。”   在奉承乐的府上?雅蓉不是说要出去闯荡江湖的吗?那个鬼灵精怪的妹妹,竟然跑去了奉承乐那里,她不知道奉承乐是不可完全信任的,是和落下拓是同一阵线的吗?   “公主不必忧心,叶小姐在丞相府一切都很好,奉承大人待她无微不至。”寂玉见卿禾疑窦的颜色,宽慰道。   “这样才更奇怪,奉承乐这个人,也是不可捉摸的,他此番行事,必有他的目的,玉儿,你要派人暗中盯紧。”卿禾温言嘱咐道。   主仆又说了些凤伏现在的情况,以及为回国后诸事所做的准备,正要告别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翡翠咋咋呼呼的声音,“小姐,小姐——”   “你先去吧,万事小心。”   寂玉点头,身形一晃,人已没了踪影。   房中已被暮色笼罩,冬天的夜,来得早些,翡翠推门而入,听到卿禾在说,“翡翠,什么事情这么慌张?”她吓了一大跳,原先还以为王妃不在房间里面。   第十五章 月出皎兮   拿出火折子出来,利索地点亮了灯焰,翡翠疑惑道,“原先虽然知道小姐在房中看书,但是翡翠想,王爷出去好些日子,傍晚终于回府了,小姐应该会去见王爷,所以没来点灯。小姐,几位夫人都在偏厅陪王爷用膳呢,你不过去吗?”   卿禾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猝不及防,落下拓走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是听福爷爷提及才知他离府办公差,当时是秦如欢送的他,如今他回来了,自己仍然是一无所知。   将桌上摊着的书本合拢,卿禾看着摇曳不定的烛火,眼眸含着冰一样的光芒,“既然有那么多位夫人陪着,我还过去做什么?天色也不早了,今晚不用陪着我了,早些回去睡吧。”   翡翠应一声,转身走到门口,扶住门,又回转身,话到嘴边,终究是没忍住,“小姐,这次凤伏派了使臣来进贡,皇上把凤伏的珏敏郡主赏给王爷做侧妃了,府上过段日子又要操办喜事。”   卿禾抬起头,一脸的笑,“这是好事啊,以后又多了个人为王爷分忧解难了。”   看着她表情从容,没有丝毫的不悦,翡翠深深地望了卿禾一眼,将门扉轻轻掩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门扉掩上的那一瞬间,卿禾的脸色倏地就沉下来了,有些伤感,有些诧异,有些无奈,有些烦恼。   于卿禾而言,落下拓纳妃,与她并没有多大干系,她是打定主意只待半年,王府原本除了三位称为夫人的侧妃之外,另还有十几名身份低下的侍妾,落下拓很少召她们侍寝,长时间以来,唯有秦如欢独宠。   只是,凤伏的珏敏郡主,桑珏敏,是王叔向来宝贝娇宠的女儿,若她没记错的话,过了年就满十七岁了。   卿禾神色复杂,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灯焰,却毫无痛觉,那个人,竟然把珏敏郡主进贡到青国来,当真是狠得下心来,姐姐在凤伏,不知更加会遭受多大的苦难。   摇了摇头,她坐在桌边,将方才在看的书翻了几页,借着明亮的灯火,却全无看书的心思,诸多事情缠绕于心头。   夜色一点点地浸润入房间,凉气升腾于空气中,寒意一点一点,漫入心头,她不禁有些后悔,这才刚入夜,她却心思絮乱,定不下来,什么都干不了,当初应该跟姐姐学点琴技或者画功,这时也好打发时间,不然,长夜漫漫,如何打发时间?   忽然间,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她坐着没动,以为是翡翠去而复返,道这丫头又有什么事情来说道的。   然而,仔细一听,脚步声沉稳,不紧不慢的,又有些漫不经心,像是男人的步伐,正胡思乱想着,镂花糊纸的朱红色门被人从外推开。   竟然是落下拓。   落下拓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就是圆桌后方面对着自己正襟而坐的卿禾,她清澈的眸子正对上他熠熠生辉的凤眼,他穿一身黑色罗衣,姿态闲雅,瘦雪霜姿,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挺拔的身形在外面星辉月影折射下,闪着莹莹碎光。   卿禾怔怔地站起来,不料落下拓今夜会到自己房里来,他走进来,在她对面侧身坐下,一只手放在桌上,低声道,“给我倒杯茶。”   她回过神,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八分满的茶,双手递到他的面前。   落下拓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卿禾盯着他不断滚动的喉结不断吞口水,直到见他放下茶杯,才慌乱地转移视线,暗恼自己过于花痴,定了定神,才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酒味,难怪他会过来寻茶,想是酒喝多了。   “玉玺收下了吧?”他忽道,又把茶杯推给她。   她会意,又给他倒了杯茶,嗯了一声,又自顾自地坐下了,不知为何,现在的她,一点都不怕他了,虽然刚来的时候,他两次试图杀了自己,可是现在,卿禾笃定,在落下拓身上,没有杀意,至少对自己没有。   “各分店的掌柜来报,这段时日,盈利是以前的两倍。”两人寂寂坐了一会,落下拓又道,手边那杯茶没有动。   卿禾不吭声,不知作何回话,落下拓也不需要她的回复。   “本王这些年,忙得头昏脑胀,都有心力交瘁的感觉了,难得有人,能帮本王一把。”他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茫然。   卿禾抬眼,看着眼前这男人,面上无波,直觉自己听错了,他是青国的神一般的人物,是天下人称赞的精明能干的王爷,青国的半边天都是他撑起来的。   “十二岁入朝参与议政,十六岁行军打仗,二十二岁奔走于商场,王爷一定很辛苦。”她不自觉地就把话说了出来,语气带着微微的怜悯。   落下拓徒然站了起来,差点掀翻了茶杯,卿禾的心一紧,向来淡然无谓的她,此刻却生怕他生气,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和他,可以和平相处了,她怎么能搞砸?   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门边,想说些什么挽留,终究是没有说出口,落下拓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眸里竟是雾茫茫地,没有焦距,一片死寂,而后大踏步地走入了茫茫夜色。   她颓然地跌坐在凳子上,只觉得一颗心跌入了他方才那空白情绪全无的那一眼中。   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难得有好月色,当空而照,夜风穿堂而入,寒入心扉,下了好多天的雨,缠缠绵绵,今夜却见朗朗夜色。   想着这些年的际遇和坐井观天的相思,分明已经是爱到绝望,爱到无路可退。她如今终于已经站到了他身边,不求他报以十分之一的深情,仅是了自己一段念想,却不意触及了这个男人脆弱不为人知的一面。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房内残留的淡淡酒香中,卿禾喃喃地念着这首诗,想着那个没入黑暗中孤松般的身影,颊边蓦然一片湿意。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直到天色发白之际,卿禾才迷迷糊糊地跌入了梦乡,半睡半醒之中,似乎看见天地一片惨淡的白色,像是六年前的自己,睡在青河上的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王府长长的回廊之上,翡翠穿着湖绿色的衣裳,一路疾奔,跑进了自己房内,她清脆的声音不停地说着一句话,“小姐,小姐,今儿下雪了,你快起来。”   怎么翡翠在梦里也这么吵闹,卿禾蹙眉,手无意识地挥着,想赶跑那个声音,柔胰却一把被人抓住了,她一个激灵,警醒过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入眼便是翡翠尖细的瓜子脸,双唇不停地蠕动着,卿禾眨眨眼,好半天意识才回笼,这才听清翡翠正在重复着的话,“小姐,小姐,今儿下雪了,你快起来。”   原来不是梦,卿禾看着翡翠用金色的弯钩挽起了青纱蚊帐,她将双手放在被褥之外,竟然感觉到温度比昨日还要高,“翡翠,你将窗子打开给我看看。”   翡翠应声去了,卿禾披了一件外衣,穿上绣鞋,走到支开的窗边,放眼望去,果然是下雪了。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整个王府一片银装素裹,明明昨日还是一片精致清晰的绿色,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来青国近七年,以前下的都是些断断续续的小雪,像那年那样的大雪并不常见,今年竟似漫天鹅毛一样飞絮般地飘落。   “真美。”凝视着这晶莹剔透的天地绝色美景,卿禾有些痴了。   翡翠笑着端来洗漱工具,道,“小姐,这雪景再好看,也得先洗漱用早膳啊。不过,说起来,咱青国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是啊,瑞雪兆丰年,明年百姓们一定收成很好。”洗拭过脸,卿禾淡淡地笑。   匆匆喝了几口红枣花生粥,卿禾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踏入了厚厚的积雪中,正在收拾桌子的翡翠在她身后大叫,“小姐,天冷,穿好披风再出去啊。”   卿禾置若罔闻,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大雪中,真是奇怪,昨夜还有那么好的月色,今晨便下了这么大的雪,不知是哪个时辰开始下的,自己一夜辗转,竟不知外面已是落雪折竹。   置身于雪中,脚踏着雪,雪绕着身,心听着雪,雪渗入心。她在天地之苍茫伫立成一幅恒久的中国水墨画。飞雪点点飘落,满天飞舞,一切云情雪意,便宛然其中了。   坐在书房中翻看奏折的落下拓,一夜暖袋在手,不能取暖分毫,直到五更天觉得有些暖意,打开窗子想透气,不期然看见了扑絮正由小到大,抱着暖炉在窗前定定地看着雪一直下,眯了半晌,直到天地一片锃光的亮堂。   推门而出,老福捧着可蒙犬皮毛做的大麾衣候在门口,见王爷出来,老福忙上前将麾衣给王爷披上,又去张罗着下人上早膳。   第十六章 府中杂事   坐在书房中翻看奏折的落下拓,一夜暖袋在手,不能取暖分毫,直到五更天觉得有些暖意,打开窗子想透气,不期然看见了扑絮正由小到大,抱着暖炉在窗前定定地看着雪一直下,眯了半晌,直到天地一片锃光的亮堂。   推门而出,老福捧着可蒙犬皮毛做的大麾衣候在门口,见王爷出来,老福忙上前将麾衣给王爷披上,又去张罗着下人上早膳。   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   已似王恭披鹤氅,凭栏仍是玉栏杆。   落下拓站在台阶之上,望着雪景出神,记忆也是回到了七年前的青河,那个昏迷在青河上的小姑娘,还有那几只可蒙犬,猎犬回朝,父皇大肆赏他,母后却叮嘱他将昏死中的可蒙犬放生,当时他一心想用可蒙的皮毛做成大衣给母后御寒,于是表面上听从了母后,暗地里却下令宰杀了可蒙犬并做成了两件大衣,分别献给了父王母后。   母后知晓真情后,难得动怒,父王当然是站在母后那边,当即将大衣扔回给他,并罚他在母后的寝宫前跪了一夜,当时雪还未停,二十岁的瑢珲王爷被罚跪凤寰宫,朝野为之震动,纷纷上谏,肯定皇上饶过瑢珲王,还是母后心疼他,劝说父皇收回成命,他才得以早早地回府歇息。   如今,父皇母后俱薨,徒留两件大衣深藏于橱柜中,抚着衣领上柔软的毛,落下拓的眼神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一个雪地中缓慢行走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落下拓才收回思绪。   那个一身素白,与天地同色的人儿,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上好的丝绸料子随行动微动,未见奢华却见恬静。见她由远及近,眉清目秀,清丽胜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表情宁馨中却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却是风情万种。   落下拓一生,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却从未见过有女如卿禾,这般有心计,这般干练,却又这般洒然淡漠,她说爱他,所以不惜耍手段嫁进来,即使是顶着别人的名字,却从来不主动跟自己要求任何东西,从最开始的不闻不问,到后来的日夜操劳,她默然承受,不曾怨怼,以及昨夜她似乎能看透到他内心的眼神,落下拓神色又复杂起来,惊艳的眸光里掺杂着难解的情绪。   “爷,您在这里啊,天气这么冷,怎在走廊上吹冷风,不在屋里歇着呢?”身后传来娇媚的声音,不用回首,也知是秦如欢来了。   落下拓扬起一贯的淡笑,“难得有这么大的一场雪,想好好赏雪。”   秦如欢同他并肩而立,一袭绿装,眉眼妖娆,千娇百媚的人儿,一向爽直,此时眉间却难得地结着淡淡的愁绪,   “不知黎明百姓可否熬过这冰天雪地?”   落下拓回首,神色温柔,“如欢不必忧心,银两和冬装都发放到位,天忧青国,定能护他们周全。”   秦如欢窈窕的身段偎向落下拓,被他顺势抱个满怀,她娇羞地垂下头,从袖中掏出一物,“绮梦楼一切正常,姑娘们探得的情报如欢都整理好了,请王爷过目。”   落下拓伸手接过,并未当下展开,放回袖中,眉梢未动。   “王爷——”秦如欢磨蹭着他,欲说还休。   落下拓回过头,已经没有桑卿禾的身影,雪花已经越下越小了,心头萦绕着莫名的失望,他淡淡地道,“何事?”   “如欢是想问,这次除夕夜,宫中的家宴,王爷可以带如欢进宫与宴吗?”她问,心中忐忑。   “如欢,你应当明白你的身份。”他推开她磨蹭的身子,正视她,口吻倏地冷然。   知晓他的性情,秦如欢悻悻地住口,僵直了身体,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是如欢逾矩了。”   此时,福管家过来请主子过去用膳,落下拓恢复了温柔的表情,掬起她一束秀发,道,“陪本王去用早膳吧。”   秦如欢柔顺地依了,卿禾从转角处现身,看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默然而立,秦如欢平日嚣张倨傲,在落下拓面前竟是如此温柔如水的性情,而落下拓对她也不似对自己,那般温和的口吻,像是世间无数陷入情爱中的寻常男女。明明想好不去奢求什么的,怎又心酸难忍?   七年前,与他相逢与雪中,从此是漫长的相思与记挂,七年之后,他身侧有佳人作陪,若是从未遇过,他仍会是这般春风得意,可她呢?是顽强地挣扎着活下去,还是放弃求生,眠于茫茫大雪,葬身于青河。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便停了,积雪融化时,是漫长的寒冷,饶是这七年已经渐渐习惯了青国冬天的寒冷,卿禾仍觉得每寸呼吸间都是冰冷的雪花。   每日待在暖炉旁烤火,神色倦然,她渐渐避开了落下拓,每次算过时辰,猜到他离开了书房去办别的事情,才做贼一样溜去书房,趴在案几上,去帮他整理商铺最新的账目,掐指算算,自己开的绸缎铺子已经好久没去了,好在王掌柜是信得过的人,而且,前段时间全府添置冬衣,她是暗中叫翡翠建议福爷爷去买自己绸缎庄的布料,用的是低于别家两成的价钱,但薄利多销,自己其实还小赚一笔。   这一天,天色稍晴,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卿禾让老福将府中所有的奴仆集结到王府的前院,当着众人的面,她拿着账本,温言道,“除夕将至,我知大家都需要银两过年,这三个月的俸禄可以提前支给大家大家,而且,每日多加二两银子,这是王爷念及大家做事尽心尽力,特意吩咐赏赐给你们的。”   老福在一旁纳闷,王妃说要召集大家有事说,他还以为是训话,原来是为这事,可是王爷并没有说要多给大家银子。   “每人到我这里领了自己该得的银子然后写下自己的名字。福爷爷,劳烦您领两个杂役去库房拿来银子,一共是一万三千零二十两。”卿禾对老福道。   即使心中疑惑,老福并未吭声,依言去库房取了银子来,将钥匙交还给卿禾,并吩咐大家按秩序排队。   直到各人都领完银子,看着大家喜滋滋的神色,老福也面露喜色,算是明白了卿禾的良苦用心,并由衷称赞卿禾的善良。   “王妃,库房多支出了四百多两银子,王爷会生气吗?”老管家有些忧心,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打理王府这么多年,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   桑卿禾轻笑,“王爷爱民如子,既然能发放银两给穷苦百姓,又为何不能体恤自己府内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人呢。”   她回首,对翡翠道,“翡翠,你下午去一趟绸缎庄,请王掌柜来王府一趟,并让他带五百三十两银子过来。”   卿禾将手中仅剩的一百两银票塞到老福手中,“福爷爷,这是雅蓉的一点心意,给下人多发的银子,由卿禾还回库房。”   老福惶恐着要将银票塞回给卿禾,卿禾一拧眉,“福爷爷,你这是看不起我了。”   老福哪敢再推辞,只好收下银票,心里暗想着寻个间隙把银票交给王爷。   卿禾看出他的心思,将脸凑到她跟前,故作一脸的凶狠,“这事你要是敢告诉王爷,雅蓉可就再也不理福爷爷了。”   言罢,伸个懒腰,朝看着老福怔忡表情不断发笑的翡翠额头弹记响指,“难得天气这么好,不用你去请王掌柜了,我们出府走一趟吧。”   翡翠立即兴高采烈起来,忙跟着卿禾朝大门口走。老福回过神,忙唤来小厮备轿。   刚及大门口,有轿夫抬着软轿停在外面,小厮跑上前来,“请王妃上轿。”   桑卿禾笑,笑容清澈而明艳,踩着小方凳,扶着翡翠的手,大大方方地上了轿子,翡翠给轿夫指了路,主仆二人朝商业街而去。   第十七章 妇人阴测   这条街仍是这么繁华,卿禾从轿内掀开轿中小窗口红色帘子的一角,往外边看去,街上人来人往,小摊贩们叫卖着,小摊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商品,稀奇古怪,现在正是日上中天,虽然晴空朗朗,却未见有太阳,已经在家中窝了好久的小贩们难得寻着好机会,肩负养家糊口重任的他们估摸着今天应该会有很多人出门来逛街,于是早早就布好了小摊。   而在小摊的后面,都是装横精致的店铺,出入其中的大多都是有些钱财的人,这些人不屑小摊贩上的劣质货,故而只在一般都有交情的店铺里买东西,说出去也不会丢面子。   卿禾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吆喝声,降价声,送客声,声声不断,抬轿的轿夫越行越慢,跟随在郊外的翡翠看着前方攒动的人头,细白的额际沁出了些微的汗珠。   “小姐,前面人太多了,轿子过不去。是不是要让人在前方开路?”翡翠见卿禾掀起了帘子,忙靠在边上问道。   若是开路必定要亮出瑢珲王妃的名号,瑢珲王府行事并不高调,软轿上并没有标示,卿禾见此刻正是交易繁忙之时,不愿兴师动众,故而示意轿夫停轿,自己款款下了轿子。   下轿便置身于人流之中,卿禾定睛看着百姓们面上蓬勃的气息,似乎并没受到寒冷天气的影响,前年的冬天,她奉姨父之命,去青国最偏远的柯尔佳城查看分店的情况。   天寒地冻的柯尔佳也正是刚刚化雪的时候,结着冰的树杈上滴着水,街道上满是细碎的雪和四处纵横的流水,饶是在城里的主街上,仍是人烟稀少,各家各户都关着门,她着男装,身材瘦削,以黑色绸带起绾青丝,绝色的面容隐匿在特制的肤色颜料之下,一张脸看起来蜡黄蜡黄的,只身一人,身边竟未带一个人,随行的两个叶府下人滞留在柯尔佳城之外。   柯尔佳城远远比青城要寒冷,正是走了那一遭,回来之后,她已经能习惯青城的气温了。   稍稍站到人稍微少点的地方,卿禾吩咐几个轿夫将软轿抬回王府,轿夫犯难,哪有将主子仍在外面自己抬着空轿回去的道理?   卿禾温和地道,“今日天气好,我想走走,这街上人多,热闹,轿子也过不去,有翡翠陪着,你们放心回去吧。”   四个轿夫见卿禾坚持,只得遵命行事,翡翠紧跟着卿禾没入人流中,生怕王府有什么闪失。   街上奔走的大多数是些寻常百姓,有些是全家人一起出来采买年货的,卿禾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弯起了红唇微微笑起来,卷而翘的睫毛下,悲伤的情绪不经意地流泻.出来。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寻着有间隙能过过去自己的绸缎庄,目光蓦地触及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一怔,疑心自己看错了,再仔细一看,那个紫衫姑娘已经转身往远处走了,紫衫姑娘的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咚咚地摇个不停,嘴里咬着一颗冰糖葫芦,而那串糖葫芦,握在她身畔的一个身形伟岸的男人的手里。   身影似曾相识,只是未能见到他的面容,卿禾也不能断定他是谁。   转眼间,紫衫姑娘就同那男子消失于人海中了,卿禾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翡翠终于挤到了她身后,喘着气道,“今天人真多,过年可真热闹啊。咦,小姐,你在看什么?”   卿禾抬手给翡翠理理在被人群挤得凌乱的发丝,轻声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绸缎庄里,卿禾凝神敛目,仔细翻阅着王掌柜整理的账本,明亮的光线透过门扉落在她身上,上半身隐匿于阴影中,绾起的青丝上一支金步摇微微晃动着,良久,她合上账本,浅笑,啜了一口茶水,道,“一切都很好,王掌柜,辛苦你了。”   绸缎庄的门外,翡翠正陪着王掌柜八岁大的女儿玩闹,小姑娘生得珠圆玉润,一张笑脸红彤彤的,翡翠忍不住就捏了一把,小姑娘立即鼓起腮帮子瞪视着翡翠,双手挥向翡翠,嚷嚷着好痛。   翡翠吓了一大跳,迅速收回了手,下意识地望向卿禾,生怕得罪了王掌柜的女儿,会受到王妃的责罚。   卿禾目光落向这边,不以为意,倒是王掌柜注意到这一幕,忙疾速走过来两步,斥道,“丫头,不得对翡翠姐姐无礼,爹刚刚都看到了,翡翠姐姐只是逗逗你,你可不许使小性子。”   小丫头跺一跺脚,小脸愈加气闷,撒腿便跑进了里屋。   王掌柜一手捶腿,恼道,“都是小的管家无妨,希望小姐和翡翠姑娘莫要生气。”   卿禾摇摇头,朝翡翠点了点头,翡翠会意过来,从门外拿进来一个小纸包,这是她们方才在外面的小摊上买的,她甜甜地笑着说,“王掌柜,丫头还小,不懂事,小姐给她带了点零嘴,我这就拿去给她。”   说罢,也转身往里屋去了。   王掌柜叹息,“当年丫头她娘嫌贫爱富,抛弃还在襁褓中的丫头跟人私奔,我们爷俩走投无路之时,若不是小姐收留,还这么信任小的,怎会有我王德明的几天。这些年,仗着这份生计,日子好过些了,我看丫头从小没娘,舍不得对她过于呵责,没想到养成了她这么骄纵的性子。”   卿禾站起身来,轻叹一声,刚想说些什么时,店里此时走进来一位胖妇人,穿金戴银,一脸的趾高气扬,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来人,给我寻两匹好料子。”   王掌柜忙迎上前去,佝偻着背问道,“这位夫人,请问您是要什么颜色什么质地,什么价位的布料?”   胖妇人一翻白眼,粗声道,“给我把最好的质地最贵的料子拿出来看看,我中意哪种颜色就要哪种。”   店里的伙计刚巧这会出门去染坊拿新缎子去了,王掌柜忙应声去了。   胖妇人站在一边等着,两只眼珠子到处梭着,看见立在椅子旁的卿禾,便使唤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眼色,看见顾客上门,不会端茶倒水吗?”   卿禾一怔,才明白这妇人是把自己当成店里的使唤丫头了,她一低头,细声道,“夫人请坐,我这就给您倒茶去。”   胖妇人从鼻孔里哼一声,迈开肥胖的腿,一屁股坐到卿禾刚从坐过的椅子上。   卿禾拿着茶叶茶杯到后院,看到灶房的炉子上正有烧开的水,于是很快地沏完茶端到前屋来,隔着黑色的门帘,卿禾突然收回要卖出去的步子,眼神狐疑地落在正东张西望的胖妇人身上。   半晌,她掀开帘子,端着茶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将茶捧到胖妇人面前,“夫人,请您用茶。”   此时,王掌柜已经从柜台下将胖妇人要的布料都摆到上面来了,他扬声唤道,“夫人,您要的布料都在这里,请过来挑选吧。”   胖妇人双手从卿禾手中接过茶杯,滴溜溜的双眼正对上卿禾似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她心一寒,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差点将滚烫的茶水泼到自己身上。   像是被烫着一般地将茶杯放到桌上,胖妇人从袖中掏出一块粉色的锦帕,装模作样地掸去衣裳上的灰尘,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对卿禾讲话,“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挑选。”   说着,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王掌柜诧异地从柜台后出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料子我都找好了,她却跑了。”   卿禾笑,看着桌上犹热气腾腾的茶水,“王掌柜,这人,怕是别家绸缎庄来我们这里探情况的。”   王掌柜惊讶地长大了嘴,这些年,他一直小心提防,也暗中将别家绸缎庄的情况有所调查,就是怕他们来寻事或者窃取情报,但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来的还是头一个。   “你看她,从进门开始就眼神飘忽,说是要买最好的布料,但袖中除了一块手帕什么都没带,穿着富贵,又没有一个丫鬟跟着,指使你去找料子,又把我只开,就是想趁机看我们店里布料的款式。”卿禾细细解说。   王掌柜听完,一头冷汗,直说惭愧惭愧,又对卿禾心生佩服。   翡翠牵着丫头出来,两人都是笑嘻嘻的,看样子相处融洽,卿禾笑着对掌柜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人心奸诈,暗箭难防,你也不必过于顾虑,就算让他们卖跟我们一样的绸缎,他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的。”她又顿了顿,“丫头也是个好孩子,你不必觉得自己过于宠爱她,能尽心尽力疼爱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爹爹,也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做到的。我于你,并不是大恩大恩,不过是相互帮助,我还得谢你,将铺子打理得这么好。”   卿禾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王掌柜,今年绸缎庄全年的收益,三成归你,这是你应得的。”   铺子生意极为红火,一整年下来,收入相当可观,三成,可不是小数目,王掌柜热泪盈眶,倒不是为这一大笔银子,而是心中感激卿禾的信任和知遇之恩。   “罢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翡翠,我们走吧。”卿禾只王掌柜接下来定是要推辞的,她忙唤了翡翠,两人前后脚踏出了绸缎庄。   市集已经散了,天色确实不早了,冷风骤起,街上比起先前要冷清得多,卿禾主仆二人,一路步行回了王府。   第十八章 红烛呼庐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翡翠摸摸肚子,嚷着好饿,可算到了。卿禾笑,心里喜欢翡翠这天真性子。   “回去王府,把这银票给福爷爷充入库房。”卿禾递与翡翠一张银票,嘱咐道,两人正要踏入王府的门,守门的小厮忙上前行礼,慌慌张张地道,“王妃,您可算回来了,王爷在书房等着你呢。”   卿禾正要问发生了何事,听见前方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她张望过去,是急急忙忙朝这边来的老福。   好不容易站定在卿禾面前,老福喘着气道,“王妃,主子爷让你回府就马上过去书房。”   翡翠上前拍拍老福的背给他顺顺气,好奇地问道,“福爷爷,王爷找小姐什么事?”   布满细纹的眼角紧紧皱起,老福转过身瞪她一眼,“你这丫头,问这么多干嘛?小心被割舌头。”翡翠吐吐舌头,不再言语,看着卿禾款款朝书房去了。   天色行将就晚,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凛冽的冬日傍晚。卿禾一路越过经雪水浸润的花园,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暂且搁置心中的惴惴不安,直奔书房而去。   书房的门敞开着,似乎就是在等着她而来,卿禾深吸一口气,跨进门廊,但见落下拓端坐于案几后,手捧着一本书,墨色的眸子定定地落在书页上,深黯的眼底一派平静,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周身散发出冰凉的气息。   卿禾敛眉,福了福身,唤了声,“王爷。”   案几后的男人眉梢未抬,也不吭声,视线仍是定在手中的书上,卿禾抬首,眸光扫过书页,封面上的字掩映在她的手中,未能知晓究竟是何书让他如此着迷。   “卿禾不敢打扰王爷看书,先告退了。”她又一福身,声音微微提高,带着清冷。   落下拓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暗含着薄怒和警告,卿禾一惊,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总不至于他是为了自己多发了库房的银子而生气吧,可是银子现下已经让翡翠送去库房了。   眼前的男人分明是真的在动怒,眼射寒星,薄唇紧抿,却是一言不发,又低头看书。卿禾抽回往外走的步子,只得僵硬地站在那里,走了一回路,脚底已经发软,现在还得在这罚站。   不能走,那就索性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见他一身藏青色大袍子,屈膝而坐,动作优雅,气质高贵,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很奇怪的,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直让人觉得天底下的英俊男子合该都似他这般披散头发,才称得上是美男子。   这样落拓的男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王者气息,令她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邪魅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静默的心,荡漾着苦涩的涟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绞着素白的手指,在心底暗暗叹道。   月满西楼柳扶风,暗夜如期而至。两个着杏色衣裤的丫鬟进来点了灯,见书房内气氛诡谲,丝毫不敢多做停留,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老福在门外徘徊良久,因先前被落下拓赶出来书房,斥道不得进去打扰,终是只在门外提醒一声,“爷,该是晚膳时间了,王妃从外面回来,也定是又累又饿,两位主子早些用膳吧。”   听着老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卿禾的心往下坠,这下可好,唯一能帮自己说话的人都要见死不救了,落下拓这般生气,若是像姨父那样,对着自己冷嘲热讽或是破口大骂也好啊,这样不声不响地耗着算是什么回事?   少时,轻盈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卿禾耳力极佳,听清了是位女子的步伐,她现在只盼有人来打破这沉闷的气氛,管她是谁,最好来的是秦如欢,只有她能哄得王爷开心,到时他们卿卿我我的,自己也可以抽身而退了。   “王爷,晚膳都让膳房热过三回了,月白斗胆请王爷移步偏厅用膳。”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闻声识人,秦如欢和许川晴她都见过了,这位勇敢地闯进落下拓书房的女子,定是那四夫人林月白了。   说是勇敢,还不如说是鲁莽,卿禾没有回头,身后的女子,莲步款款,走向落下拓,一脸楚楚可怜的表情,攀上他的胸膛,柔胰在上面画着圈圈。   卿禾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先是觉得好笑,后又神色一黯,林月白纵使草莽,那又如何,自己费尽心机,也不过是落得这个下场。   螓首垂下,望着地上烛火的影子发呆,只求落下拓早些放过自己让自己离开这里。   “滚。”干净利落的一个字,从紧抿着的唇逸出,他大手一挥,推开了缠在自己身上的林月白,面无表情地道,“放肆,谁准许你踏入书房的?”   林月白有武功底子,被落下拓一推,退了好几步,面前稳住身形,若是一般娇弱的千金小姐,早就伏倒在地上了。   泫然欲泣的美眸望向落下拓,双颊赤红,暗恼在卿禾面前丢了脸,“王爷——”,她呐呐地唤道。   “没听清本王的话吗?滚出去。”   林月白跺跺脚,倔强地咬住下唇,含着眼泪的双眸狠狠瞪了卿禾一眼,掩面地跑出了书房。   卿禾莫名其妙,她瞪自己做什么,不会怜香惜玉的人又不是自己。   一阵疲倦感袭来,她暗暗打了个呵欠,今日只用了早膳,大半天没进食了,腹里空空落落的,腿又酸痛,她险些要飙泪了,这比练武还要累啊。   落下拓手中的一本书眼看着就翻到底了,他漫不经心地阖上书本,走到卿禾身边的书架旁,将书放回架上,卿禾趁机偏头一望,噗———她差点没笑出来。   竟然,竟然是一本《笑林广记》。   她真的想抚额叹息,落下拓方才在他面前神色不苟,面无表情地看了几个时辰的书,竟然是书房中唯一的一本笑话书?   这架上的书她差不多都翻阅过了,看这本书时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翡翠还嚷着要自己讲给她听。   而落下拓,竟然这么正经严肃地看完了这本书。   她正忍俊不禁,落下拓回眸,扑捉到她盈·满笑意的眼神,一道诡谲的光芒闪过他的眸底,卿禾立即止住笑意,迅速收回表情。   第十九章 红烛成灰   红烛泪成灰,相知相思难相守。   君心堪凄恻,相扶相偕难相依。   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盘成发髻,其余垂在颈边,衬得脖颈修长白质。一对柳眉弯似月牙,却偏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美眸漆黑得不见底,眼角微微向上挑,方才笑起来的时候宛如黑夜般魅惑,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的阴影更是为整张脸增添的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色彩。   这样倾国倾城的面容,风华绝代,疑是从天而来的仙女清丽出尘,不需粉黛便天姿国色,艳冠群妍。这样的她,在门外夜色掩映下,美得不似凡尘人,竟好像随时会随着夜风飘然远去。   他挑挑眉,先前的怒气到此时,竟奇异般地全部平复下来,老神自在地注视了半晌,落下拓走到铺了厚厚的毯絮的长椅上坐下,身子斜靠在椅背上。   “过来。”正不知所以的卿禾忽然听到落下拓道。   她依言过去,在他身侧站定,“坐吧。”他的语气淡淡。   卿禾一颗心七上八下,完全摸不透这男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无奈,背挺得笔直,“王爷若有事,直接吩咐就是。”   话音才落,忽然被一股力道向下拉,她来不及反应过来,直直地往他身上跌去,她当时眼前一阵发黑,趴在他胸前,慌忙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长臂一揽,紧紧锁在怀里,她的鼻子闷在他的胸前,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嘴里唔唔地发出抗议声。   好半晌,他松开她,却仍是双臂扣在她的腰,不容许她起身来,卿禾一抬首,惊惧的眼神撞入他熠熠生辉的眸子,这才明白,他方才只是存心戏弄她,并非像前两次那样要置自己于死地。   卿禾活了近二十年,无数次濒临过死亡的边缘,一闭上眼,几乎就能想象死神那阴森森的笑容,许是因为经历得多了,渐渐也看的开了,并非特别害怕,但不知为何,每次落下拓蓄意要杀自己时,她却怕得心腹俱寒。   心中一委屈,鼻子酸涩,大颗大颗的眼泪顺势滑出了眼眶,连睫毛上都挂上了晶莹剔透的泪珠,滚烫的泪水在寒冷的冬夜里,直直滴在落下拓放在她腰间的手背上,放佛被火灼烧一般,身形一颤,随即觉得整颗心都悬在火堆上。   见过秦如何泪眼婆娑恳求自己娶她时的眼泪,见过许川晴在洞房夜疼痛时楚楚可怜的泪光,见过林月白倔强地抿起嘴角隐忍着的眼泪,还有父皇后宫里的那些不得父皇宠爱的妃子们的哭哭啼啼,却从未有一个女人在她面前,流着一脸惊心动魄的泪,却放佛毫无所求,只是单纯地凭着自己情绪而落泪。   “哭什么?”他眉头蹙起,不悦道。   卿禾不说话,只是一径地落着眼泪,止也止不住,明明是不想在他面前哭的,真实的情绪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摊在他的面前,这样的她,同他那些俗气他已经不爱自己了,难得还要让他因此看轻了自己吗?   门外清冷夜空,落寞的星子聚集纠缠在一起。幽兰露,如啼眼。门内,落下拓的两道眉打成死结,生平第一次面对女人手足无措起来。   “别哭了。”他低吼一声,越发觉得懊恼起来,明明是她只带了一个丫鬟出去,半天不回来,轿夫抬着空轿子回来,却说王妃在街市的繁华处自己下了轿子走了,他破天荒地开始担心,她会不会自作主张,未经自己的准许,就不辞而别了,想到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他难得地悬紧了一颗心。   思及那一夜,她一身火红的嫁衣,站在自己面前,带着坚毅而痛楚的神色,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她爱他。   他一颗心,蓦地地柔软下来,眼神也放软了。   从袖中掏出一方蓝色锦帕,黑丝滚边,绣着一朵火红的梅花,他细细地抹去她颊边的眼泪,不言语,动作却轻柔,所谓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不过就是如此。   “王爷——”卿禾止住了眼泪,傻愣愣地望着他。   落下拓给自己拭泪?瑢珲王爷给自己拭泪?那个七年前救了自己一命,让自己相思了十八年拼尽全力也要站在他身边让她看到自己的男人,他现在在给自己拭泪。   “别哭了,身为王妃,要有王妃的气度和风范。”他沉声道,神色有抹不自然,凤眼微挑,似在嘲笑,又似在安慰。   两人相视无言,情愫暗暗流转,宛然若流云,敝在紧密贴合的身体之间。   正在此时,卿禾的肚子,忽然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叫了两下,她额际顿时刷下几道黑线,终于感觉到肚子饿得厉害。   抬眸瞥到落下拓似笑非笑的神色,卿禾也尴尬地扯出一抹笑容来,试探性地,将头缓缓靠在了他的胸前。   落下拓顺势又圈住她,内心汹涌着一股强大的满足感,似乎只是这样与她相拥着,他竟然获得了完满。   “王爷今儿为什么生气?”她细声问道,眼眸微微阖上,这样静谧相处温情相拥的时刻,是她乞求了多久才盼来的,多少次告诉自己不强求,不奢求,却如何骗过自己,他的温柔倾心相待,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飞蛾扑火,为爱,为情,为相思,哪怕粉身碎骨亦是不悔不弃,落下拓,你可懂?这是她心底里未言出口的话。   “方才为什么哭?”他不答反问,深情高深莫测。   “卿禾以为,王爷想要杀我。”窝在他怀里,熟稔地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像是已经靠过无数回,温暖到让她心酸。   “我不会杀你。”他正色道,像是保证,又像是许诺,自称我,而不是本王。   卿禾嗯了一声,神色倦然,意识越飘越远,长椅上锦衾薄被,又有舒适的怀抱在身后,她昏然欲睡。   “想睡就睡吧。”没有听到她的答复,他拍拍卿禾的后背,轻声道,雾蒙蒙的眸子淡现清朗的光。   良久,怀中的人儿不安地磨蹭了下。   “王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去用膳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怀中的人儿咕噜了下,分明是再懒得动,索性就饿着吧。   再良久——   “王爷,你怎么不去用膳?”   “睡吧。”某人的声音带轻柔和缓。   书房内,烛火低垂,两人和衣而卧,谁在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循着亮起的灯光过来的老福,咧着嘴看了下长椅上的两位主子,悄悄地带上了门。   第二十章 人心贪婪   难得好眠,一夜无梦,睁开眼睛时,天色已透亮,她身上裹着素色锦被,躺在长椅的最里面,迷迷糊糊地往四周一扫,意识立即回笼,瞬间抱着被子惊坐起来。   昨晚——昨晚竟然是和落下拓同榻睡在书房的长椅上,卿禾看着身下铺得柔软舒适的长椅,有些欲哭无泪,用手指悄悄脑袋,叹息一声,正要下去穿鞋。   门扉被轻轻叩响,接着是翡翠的声音,“小姐,你若是已经醒来的话,翡翠就进来伺候你梳洗了。”   卿禾看着自己身上完好的衣裳,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于是声音一扬,“进来吧。”   翡翠带着两个丫鬟推门而入,清晨的日光蜿蜒入书房,在地上投下稀薄的暗影,像是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的水纹,重重叠叠。   翡翠一脸捉狭的笑意,捂着嘴偷乐,卿禾穿戴好,看着边笑边叠被子的翡翠,清清喉咙,“你这丫头,大清早的,何事这么好笑?”   翡翠脸凑到卿禾跟前,眸里闪着光泽,打趣道,“小姐,翡翠是为你高兴呢,你不知道,昨夜四夫人那边,听说摔了不少东西,二夫人好像也是郁郁寡欢了一夜。”   卿禾眸光一敛,旁人如何,于她并无多大干系,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爱的人,她不是圣人,照顾不来那么多人的情绪,费尽心机走到今天这一步,绝无可能受别人的影响而退缩。   像是看着翡翠,目光又像是落在别处,“翡翠,若是有一天王爷为我一人独有,你说我会不会与天下人为敌?”   翡翠向来单纯的眼眸忽然生出了怜悯的情绪,如一个涡纹不断扩大的漩涡,将卿禾笼住,她伸手给卿禾理好有些散乱的发丝,语气难得不那么脆直,“小姐,若是你想这样做,那就这样做吧,翡翠这些日子看在眼里,你对王爷是真心实意地爱着的,以前翡翠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不生占有之心,而经过昨夜才知道,小姐一直是深深压抑着的。”   她缓了口气,见卿禾神色一动,似乎若有所感,又接着说道,“翡翠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唯一说得过去的,是还算能察言观色,翡翠昨日探听得知,那些轿夫受罚,是王爷亲自下的令,王爷甚少罚人,更别说动这么大的怒,于是去问了福爷爷,才算是明白,王爷是担心王妃的安全,怕王妃一去就再也不回来。”   卿禾缓缓走到门外,在台阶前站定,望着园中的枯树枝丫发呆,是这样吗?落下拓昨日生气,是因为她迟迟未归吗?   “王爷一定是喜欢小姐的。”翡翠深吸一口气,在她背后继续道,“不然,王爷怎会执意请求皇上赐婚,要娶小姐成为自己的王妃呢?”   提到赐婚一事,卿禾眸光一闪,转身,淡笑道,“罢了,你不必再说了,我都明白了。”   翡翠松口气,恢复成嬉笑的面容,“王爷进宫同皇上议事之前,特意吩咐膳房给小姐做了早膳,翡翠知道你一定很饿了,早就让阿三给你送到偏厅去了。”   卿禾浅浅一笑,藏好心思,水眸里浮现出一抹毅然决然的神色。   至少这半年,好好珍惜,多幸运,他愿意回应自己的感情,走了这么久,站在了他的面前,有机会对他好,即使他不能报以同等的爱,但自己同样也不能许他一个终生。   璀璨的眼神黯然下来,她的生命,是同凤伏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不是能够由自己做得了主的。   母后,卿禾想要全心全意爱他,不去在意别人的感受和看法,暂时抛开凤伏的一切,你会支持女儿的,对吗?   她望着清晨的天空,心里默默地道,桑族的女儿,不能耽于情爱,这是父王以前一直告诫自己的,即使他看起来那么爱母后。   母后定是伤心的吧,千与千寻,觅得的良人,偏偏是无意于男欢女爱的铁骨铮铮的男儿。红颜皓首生华发,尘缘若梦枉嗟呀。怪不得后来母后一夜白头,怪不得,那个人这样恨桑族。   除尘,清扫,采买食材,张灯结彩,除夕前的几日,王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府中下人个个都看起来喜气洋洋,许是感了王妃的恩惠,口袋里有了银子,每个人干起活来来都是尽心尽力。   卿禾这些日子倒是闲了下来,王府生意上的清点也大多完成了,府上的事情也都打理妥帖了,一些琐事都是由老福在经手,并没有过多打扰她。   闲着无事,无从打发时间,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事在忙,看着书案上摆放着一匹银鼠色混纺锦缎,眼波一转,生出一个念头来。   翡翠拿着各房列出的采买清单进来时,卿禾正在穿针引线,翡翠好奇道,“小姐,你是在做衣裳吗?给王爷做?”   卿禾睨她一眼,笑而不语。   翡翠一跺脚,也笑,“嘻嘻,小姐若要做衣裳,肯定是要给王爷做的,瞧我笨的。”   卿禾将针线放下,走过去给自己满了一杯热茶,笑斥翡翠,真是越来越圆滑了,她可一点不笨。   翡翠将手中折叠的纸呈给她,解释道,这是福爷爷让她拿过来给卿禾过目的。   卿禾打开一看,目光往下扫,眉头蹙起来,面色一凝,有些诧异,“她们列出的这些东西,真的是需要的吗?”   翡翠眼神闪烁,不敢答话,上面的内容她已经看过了,但是主子们的事情,怎好是自己一个丫头能插嘴的,饶是卿禾待自己极好,那些夫人们房里的使唤丫头暗地里都是闲言闲语,更有想从自己这里打探卿禾情况的。   “绸缎百匹,蒙顶百斤,胭脂百盒,这么大的数目,她们怕是用两三年都用不完吧。”卿禾冷笑,落下拓娶的这些好夫人,枉他费尽心机开拓商机,府上却养了这么一群贪得无厌的女人。   “这些东西,通通消减一半,翡翠,你去告诉福爷爷,让账房只支一半的银两。”卿禾脆声道。   “可是,几位夫人入门的这几年,都是这么跟账房报账的,王爷也都是批了的。”翡翠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管以前是怎样,也不管王爷怎么做,但是,在我这里,只能报一半,否则,我不会盖印的。你去吧,若是她们有怨言,让她们来找我就是。”她语气落重下去,不再看翡翠,又拿起了针线缝制衣裳。   翡翠应了声,乖顺地退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缱绻柔情   一整日闭门不出,素指飞快地引针来回,卿禾坐在房中全神贯注地缝制这件衣裳,他应该会喜欢吧?她想,唇边挂起了一抹轻柔的笑意。   混纺锦缎着身仿若无物,方便行走,寻常男子大多着青色、灰色、黑色,她稍稍留意了下,落下拓的衣裳中,大多也是黑色,这银鼠色是少见的颜色,她特意命令染坊明年开春主打这个颜色,思及这件衣裳穿在落下拓身上的情景,一定会衬得他更加英姿勃发,贵气威仪,她唇边轻柔的笑意转为神秘。   她的脚边,散落一地的,是被剪剩的绸缎。   少时,丫鬟进来,福身道,“禀王妃,王爷传你去偏厅用膳。”   卿禾放下手中的伙计,让侍女退下,一脸疑惑,她入府两个月,从未被传去过王府的偏厅用膳,听闻落下拓经常只是一个人用膳,除了偶尔府中有喜事,从未招人同膳。   衣裳只差袖口未缝好了,她将散乱的物件收拾好,对镜理了理妆容,风髻露鬓,淡扫娥眉,便转身往偏厅而去。   衣带当风,泠然而行,想着等下就能见到他,卿禾心里忽然生出欢喜的情绪。   然而,转过廊柱,踏入偏厅,见到的却是秦如欢紧挨着落下拓坐着的情景,她猝然止步,原先的欢喜转瞬化为酸涩,几乎有种点头离去的冲动。   落下拓似乎正在听秦如欢讲些什么,后者情绪激动,他面上含着笑意,一贯的温和,笑意却未及眼底,桃花眼不时望向廊柱的方向,直至见到水色衣裳的卿禾现身。   “过来坐吧。”见她呆站在原地,他笑,眼底稍稍回温。   卿禾盈盈一拜,缓步走过去,挑了离那紧挨着坐的两人最远的位置坐下。   她才坐定,丫鬟们捧着精致的青花瓷盘进来,将手中的菜肴一一摆放在暗红色檀木圆桌上。   秦如欢见卿禾来,也是面色一僵,眼神里隐隐露出愤恨的情绪,卿禾假装没看到,以前秦如欢纵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会生出怨来,现在的不满,多半是为了早上自己缩了她的银子。   果不其然,她故意将整个身子偎向落下拓,声音凄然,“王爷,如欢为你办事这么多年,从来未曾贪图过什么,只求王爷一切安好,只是如今,如欢的日子怕是要过不下去了。”   缩减银两的事情,落下拓也有听老福提过,他在外一天,刚回府,就听老福禀报过此事,老福一脸忧心,担心王妃会因此得罪几位夫人,他毕竟还是希望,几位女主子都能和睦相处,这样才不会给王爷多添烦忧。   落下拓接过老福给自己递过来的茶,润润喉咙,问道,“你怎么看这事?”   老福低头,好半天抬起头来,“若是依老奴看,王妃此举所说过于直当,但还是较为妥当。”   他没有点明原因,但却明确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是站在卿禾这边的,老福的言外之意,落下拓自是知道,府中大小事,他一向不操心,他的性情,也不是过于苛责身边女眷的人,但却不代表他对于如欢她们暗中积攒私房钱、花费过于奢侈、用钱财买通下人替自己办事的诸多事情,没有了然于心。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办吧。”落下拓漫不经心地道,闻言,老福心中像是吃了定心丸,打心眼里高兴。   “卿禾做事向来妥当,我信得过她,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落下拓并未直接言明自己所了解的,只是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短短的一句话,让秦如欢气得脸红,当即想愤而离席,想着自己巴巴地跑来,死皮赖脸地要同王爷一起用膳,又不好意思走。   卿禾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只是听着,并不插嘴,听见落下拓的话,心头一暖。   饭后,秦如欢借口身子有些不舒服,向落下拓告退,卿禾一脸关心地道,“妹妹千万要珍重身子,请大夫买药的钱,我会让账房支给妹妹。”   秦如欢转身疾走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恨恨地回头,堆满假意的笑,“谢王妃关心,如欢会注意的。”   卿禾掩唇,望着她僵直远去的背影暗暗发笑,猜想她现在定是气得肺都要炸了,真可怜,才刚吃过饭,胃里也一定翻江倒海地不舒服。   落下拓冷眼瞧着,才发现桑卿禾绝非让人欺负的等闲之辈,他原先还担心卿禾会惹来如欢她们的攻击,没想到,被气跑的是一向长袖善舞的如欢。   “咳咳。”他清清喉咙。   卿禾收回视线,见落下拓正注视着自己,眼神炯炯,一时羞怯,颊边烧得一片绯红。   “王爷不怪卿禾吧?”她轻声问,即使心里有了答案。   “你看我像要怪你的样子吗?”他似笑非笑,桃花眼里雾气弥漫,看得她发怔。   “王爷的眼睛,真好看。”   “是吗?”他猛然凑到她面前,眼前放大的面容,惊得她一跳,一个趔趄,身子往后仰去。   若是以往的卿禾,定是一个翻身,优雅地旋身落回地面,只是,在落下拓面前,展示自己的武艺,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思绪一转,她放任自己身子往地上仰去,就快要贴到地面上时,一双强有力的勾住她的腰,微微使劲,把她往上带。   惊魂未定地靠在她怀里,卿禾双颊酡红,细弱蚊蝇地开口道谢,“那个,谢谢王爷。”   落下拓笑点她鼻尖一记,“本王当真生得这么好看,让王妃看得这么全神贯注?那以后本王可要常常跟在王妃身边,一来让你看得过瘾,二则也保护你。”   她感觉双颊烧得更厉害了,面对这样温柔缱绻的落下拓,她似乎全然无措,不知怎么应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经验,若是他冷言冷语对她,她自是不屈不饶爱他,即使是要狠心杀她,她也是淡然面对。   只是,她面前现在站着的这个男人,温和的声音,柔若春风的笑意,还有他那几乎要把她吸进去的桃花眼,一点一点,让她猝不及防,幸福,竟来的如此意外。   “你真的是七年前的那个瑢珲王爷吗?”卿禾从他怀里伸出双手,抚上他光滑的面容,喃喃地道。   他眼神一眯,像是没有听清,问道,“你在说什么?”   卿禾摇头,螓首靠在他怀里,有些事情,不能说,不好说,也是说不清的。   “明晚皇兄摆家宴,你随我入宫赴宴。”他在她耳边道,下颌摩擦着她圆润细白的的耳郭。   卿禾浑身一阵酥麻,只觉全身无力,毫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除夕诸事   两人相拥良久,落下拓才放开卿禾,目光中含着能化出水来的柔情,道自己还要去后院练剑,让她先回房休息。   卿禾柔顺地点头,看着他修长落拓的身影远去,直到丫鬟进来收拾碗筷,她还站在原地出神。   片刻前还迷醉的眸子,此时蒙上了忧伤和无奈。   前世的姻,来生的缘,错在今生相见,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   拓,你是真心爱卿禾么?你可知,卿禾是不能许你白头到老的。   腊月三十的这一天,瑢珲王府到处都是一片红云,红春联,红灯笼,红衣裳,下人们的脸上也都是飘着一朵朵红云,卿禾见了,心里也冉冉而生喜庆的气氛,清冷的眼神微微放暖,似乎,自己过门的时候,王府都没这么热闹。   前来拜访的达官贵人更是络绎不绝,卿禾这日光是忙着同福爷爷清点那些客人们送过来的礼,黄金白银、古玩玉器、珍奇物品,应有尽有,更多的都是直接以红色绸缎包着的银票,卿禾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在心里腹诽,这是赤裸裸的受贿,落下拓为了敛取钱财,当真这么不择手段,皇上不会责怪他吗?   思及此,她问向半眯着眼,仔细将两颗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放回锦盒中的老福,“福爷爷,这些人送礼,怕是都心怀异端吧?”   老福抿嘴一笑,“王妃生长在平民之家,自是不知朝中规矩,我朝向来肃贪,尤其是在王爷严办过几桩大的贪污腐败案件之后,唯一的例外是,只有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官员们贵人们可以自由送礼。”   卿禾啧啧称奇,还有这回事,青国当真是相当开明,她又问道,“那若是送礼收礼者都不坏好心呢?自古钱权相谋者不计其数,开放送礼,岂不是更加给他们打开方便之门?”   房中没有一个下人,库房重地,闲杂人等都是禁止出入的,外面有三道大门,又有落下拓的心腹侍卫把守,老福摸摸小巴,两个黑色锦盒稳稳地摆放进墙上的暗匣子里。   “王妃多虑了,人情礼是一回事,若是日后查出来贪腐,又是另一回事。”老福笑得很贼,心里佩服自家王爷的高明手段。   三十日自由送礼,对落下拓而言,利大于弊,官员之间相互走动,大家又会感念他的此举,瑢珲王府在这一日收的礼,更是不计其数。   聪慧如卿禾,一点就通,收礼送礼由人,但是贪官招办不误。怪不得前些日子,一直未见动静,到了今日,突然就门庭若市。   在这大冬天里,她额际滑下冷汗,不得不称这是高招,一举两得。这个男人,心思如此幽深,又如此狠绝。   执笔点墨,在红纸上将礼品一一记录,写到树瘤花瓶时,她微微一愣,在一地杂乱的箱子中放眼望去,果然看到半阖着的一个箱子中,端端正正地放着那个眼熟的树瘤花瓶。   这是三年前,叶金华从一个商户那里搜刮来的,当时那商户资金吃紧,不得已,向还算有点交情的叶金华借贷,老狐狸一眼相中了他手中珍藏已久的树瘤花瓶,传闻是由红豆杉木做成的,此树生长在遥远的柯尔佳,天气极其冰冻,树木虽参天,却难以砍伐,红豆杉又是稀少的品种,做成树瘤花瓶更需高超的手艺。   她摇摇头,在纸上写下秀气树瘤花瓶几个秀气的字,姨父真是舍得割爱,先是把自家宝贝女儿送入王府,现在又将爱不释手的花瓶也抬进来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库房中的事情,踏出房间,看着守卫将铁链系在门上,她脚步往正厅走去,客人大多都已经告辞,卿禾走在掩映交杂着的茶树后的小道上,听见相隔着的另一条小道上两个侍女的细声议论。   “今天这么大的日子,王爷怎不叫王妃一同去正厅呢,以前是府上还没有王妃,才让二夫人作陪,可奇怪的是,王爷今天怎么把王妃叫去了库房打理,仍是二夫人陪着王爷会客。”这个侍女似是在替王妃打抱不平。   “说的是,主子们的心思,谁能猜得对,可是咱们谁都得罪不起,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尤其是我们还在二夫人身边伺候。快些走吧,二夫人还等着我们送去糕点呢。”   说着,两人加快了步伐,转眼就没有声息了。   卿禾放缓了脚步,若有所思,眼神一转,唇角浮现苦笑,这样也好,自己终究只是过客,能在他身边天长地久的,是秦如欢才对。   名分地位,落下拓根本是不在乎的,既然能迎娶平民王妃叶雅蓉,那素来得他欢心的秦如欢又何尝不能一跃成为王妃。   四平八稳的软轿上,卿禾和落下拓相对而坐,软轿的外面,是两队举着兵器的侍卫,王府的侍卫,甚少随主子们出行,除非是大场合。   落下拓见卿禾一路上都是一言不发,头微微一侧,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摩挲,她微微一惊,从心不在焉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察觉出她微微的躲闪之意,他眉头浮起一丝不悦,只是一瞬,又被强压下去,殊不知,这抹不悦恰好被卿禾捕捉到,心里一凉。   这个男人,情绪难辨,城府极深,她蓦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饿了?”他挪到她身边坐下,长臂自然而然地圈上她的肩头,将她揽向自己。   这样的动作,如此熟稔,不知他对多少个女人做过,卿禾心中酸涩地想。   抬起头来,面向他,却是一脸清浅的笑意,“没有,只是有些倦罢了。”   “倦了就靠着我眯会吧,等下到了我叫你。”他道。   卿禾不再推拒,亦无力气再去同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皈依相抗拒,头轻轻地枕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轿子一路前行,街上人不多,百姓大多现在守在自己的家人身边,欢欢喜喜地过除夕,日落苍山,冬日的萧条笼罩着人间,举世静默,蛰伏在深沉的暮色里,等着日出,等着新的一年,等着春回大地。   第二十三章 美人如花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队伍到了皇宫门外,轿夫稳稳地停下轿,有侍卫上前来,在娇外禀报,“启禀王爷,到皇宫了,请王爷、王妃下轿。”   靠在落下拓肩头的卿禾早就感觉到了轿子已停下来,微微坐正了身子,听到落下拓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她侧眸望向他,落下拓微微一笑,将她左侧耳际的几丝乌发鞠到耳后,掀开帘子,纵身跳下,又回转身来,对她伸出手。   卿禾从轿中出来,抓住他的手,正准备也想像他那般跳到地上,落下拓却暗中使劲,将卿禾一拉,让她稳稳跌入自己的怀抱。   周围一干侍卫都在看着,本欲拿着小巧板凳给卿禾踩的轿夫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板凳,众人眼中释放出的唯一讯息是,王爷真是很疼爱王妃。   卿禾羞得脸色通红,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一个约莫三十来岁,手持拂尘,身着青色太监宫服的人急匆匆地从恢宏的宫门口走过来,饶是神情焦虑,此人的步伐却仍是稳健,并不紊乱,也没有因为疾走而失去仪态,想是长久的训练和习惯使然。   “王爷,您可算到了,皇上催过老奴很多回了,老奴不得已,亲自来宫门口候着您。”待行至落下拓跟前,这太监便是叫苦连天的一句。   卿禾闻言,差点扑哧笑出声来,想起王府也有一位老是自称老奴的忠心耿耿的管家,老福的自称竟是和宫中太监如出一辙。   “府中有事耽搁了,有劳金公公费心了。”落下拓淡淡地道,神情不起波澜,并未因金公公是在御前伺候而多给几分面子。   金公公面色一僵,继而脸上又堆满笑意,朝卿禾屈膝,拂尘的尾巴在他身后一甩一甩的,“老奴给王妃请安。”   卿禾亦是从容一笑,让他不必多礼。   按规矩,王府的侍卫都必须留在宫外。落下拓携着卿禾随金公公踏入守卫森严的宫门,守门的侍卫皆手持着兵器,面容沉肃,宫墙高约三丈,迤逦葳蕤,被砖红色覆满。   一过宫门,便是与单调威严的宫墙全然不同的风景,身着素白宫装的宫女们都是如金公公一般面色匆匆,见到落下拓,都是飞快地问安便跑掉了。看起来,她们经常在宫中见到落下拓,请安已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完全不需要落下拓回应。   卿禾侧眼打量身边的落下拓,只觉少了温和之气,浑身都带有紧绷感。   入宫之前,他还是与自己并肩同行,而现在,他却微微比自己快了半步,卿禾不着痕迹地赶上他的步伐,片刻后发现,他竟又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王爷很紧张?”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轻轻地瞥了卿禾一眼,见她脸上带笑,眼神却锋利无比,他眸子警示性地眯起,有丝不悦,瞬间又消失无踪,快到几乎让卿禾未能察觉,落下勾唇一笑,桃花眼里一片妖娆,反问道,“何出此言?”   卿禾反倒有些尴尬,头微微一垂,“是卿禾胡言了。”   他伸出手来,抬起她的下颌,声音压低,“你现在是叶雅蓉。”与那个黄昏在小树林前不同的是,他的动作要温柔。   卿禾一惊,眸中温度迅速褪尽,是,她现在顶着的叶雅蓉的身份,他的王妃,是雅蓉,而非她桑卿禾。   金公公在距他们几步远远外的地方站了片刻,想催他们快些,皇上还在等着王爷,又怕惹恼王爷。   惘惘欲燃的夜色中,左侧的石径小路,忽然走来一位裙袂飘飘的女人,长发高高挽起,容颜并不绝色,肌肤却透亮胜雪,五官相当精致耐看,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她的身后跟着四个敛眉随行的贴身宫女。   金公公一怔,辨出来人是谁,神色略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瑢珲王爷和王妃,随即躬下身子,拂尘一扫,大声请安道,“老奴给素泱美人请安,小主万福。”   金公公的声音,让落下拓和卿禾双双抬眸往他那边望去,卿禾的目光是好奇,而落下拓,则是眸光复杂。   只见那美人略微抬手,示意金公公平身,轻启朱唇,声音犹如黄鹂婉转,带着娇嫩的娃娃音,含了许期待,“公公,王爷到了吗?”像是七八岁小女孩在说话,看起来与外表完全不符。   金公公还来不及回话,花素泱忽然间手指微动,她眸心一亮,越过金公公,往他身后望去,果真在惘魅的夜色中,看到了落下拓修长挺拔的身形。   “拓——”她抛下金公公,奔向他,双手攀上他的胸膛,清灵的双目含着纯然的欣喜。   站在他们身后的卿禾,此时才发现,花素泱的双足,竟然未着寸缕,这么霜寒露重的冬天,这位身娇肉贵的妃嫔竟然赤着足在皇宫行走?而且——看起来她丝毫没有受伤受冻。   卿禾诧异的目光不经意间瞟到她游走在落下拓后背上的纤手时,才突地恍然大悟,那是——那雪白手腕间的四片花瓣印记,是箬宿国皇族生来就具有灵力的标记。   她悄悄后退一步,面色一片清冷,打量着这个容颜若花般娇艳的女人,听闻,箬宿花家,到近些年,仅剩三个了,一个是前不久才继承王位的花子期,另一个,是花子期同年纪的小姑姑,最后一个,是一位箬宿平民姑娘为他生下的儿子,只是,自从花子期登上王位后,这位姑娘带着儿子神秘失踪了。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位在青国皇宫里的箬宿女子,既是姓花,又有灵力,应是与花子期年纪相仿的姑姑。   “拓,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我好不容易,又见到你了。”花素泱嘟起嘴,满是委屈。   “皇兄怎会允许你出雩晓宫?”落下拓拧眉问道。   “他为什么不允许我出来?今晚是家宴,我是他的妃子,我自然是可以出来参加宴会的呀。”花素泱一脸无辜。   第二十四章 曾醉红颜   落下拓眉头突突地跳着,像是在极力隐忍些什么,“那就请花美人去宴席上吧,皇兄还在等我,先走一步。”   他一把推开花素泱,俊美的脸上含上了一层薄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花素泱猝不及防地被他推开,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跌去,卿禾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等花素泱站正身子,却直直地盯着卿禾看,娃娃音带了戾气,“你就是拓新娶的王妃对不对?”   卿禾暗暗扬眉,小美人莫名其妙朝自己发什么火,又不是自己推开她的。   望着落下拓远去的背影,花素泱柳眉倒竖,恨恨地道,“你一定在幸灾乐祸吧?拓为了你,都不要我了。”   卿禾敛眉,一声不吭,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花素泱,既是美人,应该是青国皇帝的妃嫔,怎会同落下拓有纠葛,更从何道来落下拓是为了自己不要她。   她摇摇头,听金公公在前方催促她快些赶上王爷,她应了一声,举步往落下拓的方向而去。   在她的身后,花素泱清灵的眸子一下子狠戾起来,浑身瞬间起了乖张之气,不远处的宫女们见状,忙上前来,欲拉住她,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弹开,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花素泱的容颜,在这股气流中,竟渐渐妖娆起来,朱唇通红,像淬了血,一双眉目嵌于眉下,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她莞尔一笑,拇指和中指屈成弧形,微微一弹,空气中一片虚无,但宫女们却都是一脸的惊恐。   花素泱敛回气流,睁大眼睛,娇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晚宴要开始了。快些给我带路。”   四个宫女浑身发颤地点了点头,忆及一个小姐姐曾经因为犯错被素泱美人这样惩罚,才不过半日,暴毙而亡,她们心惊地往瑢珲王妃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却不敢多说什么。   卿禾随着金公公快步赶上了落下拓,四周逐渐灯火通明起来,提着灯笼来来去去的宫女嬷嬷随处可见,这些人,见到落下拓,莫不恭敬地行礼问安。   落下拓一路面无表情,不见笑容,直至他阔步迈入御书房,面上才稍微见了些许霁色,卿禾跟在落下拓身后,原本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一起进去,御书房岂是常人随意能进去的。   金公公却在止步的她前面回过头来,恭敬地道,“皇上有吩咐,王妃可随王爷一同见驾。”   金公公说完,甩甩拂尘,退了出去,卿禾深吸一口气,举步踏了进去,落下拓见到落下宏,仅仅是微微点头,以示礼节,卿禾略有惊讶,双膝跪下,盈盈拜倒,恭请圣安。   龙椅上的落下宏,年约四十,浓眉大眼,较落下拓而言,面容更为阳刚,不似落下拓,带着妖娆的美感,他乐呵呵地一笑,道不必多礼,快些平身。   卿禾婉婉而起,姿态雍容,落落大方,全无市井儿女的小家子气,落下宏笑道,“弟媳果然是仪态万千,难怪能入我皇弟的眼。”   落下拓温温一笑,转头对卿禾道,“皇兄向来随和,尤其是待自家人,你以后不必这么多礼。”   卿禾温婉地点头称是。   落下宏看在眼里,又道,“看你们这般恩爱,朕也就放心了,也对得起父皇母后了。朕这弟弟,朕是在是亏欠他太多了,你可要好生待他,为他分忧解愁,两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后面两句语重心长,分明是对卿禾说的。   她低下头,头微点,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我不是雅蓉啊,如何同他白首偕老,与他同甘共苦。   “皇兄让她去参加宴会?”落下拓忽地问道,隐隐有不悦感,如此直白却含义隐晦的话,并未避讳着有卿禾在场。   落下宏无奈,“朕怎么可能同意她出雩晓宫,她只有待在那里,对我们大家来说,才是不得已的上上之策。可是,你认为,雩晓宫关得住她吗?”若是她得知你会来的话,这句话落下宏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炯炯的双眸直直望着落下拓。   落下拓苦笑,“这是何必,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肯醒来呢?很多事情,都是再也回不去了。”   “你确定真的回不去了吗?”皇上意有所指,只是端看他愿不愿意而已。   他没有吭声,头轻轻低下,眸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卿禾直觉他腿上一定有什么东西。   落下宏长叹一声,正欲再说,金公公垂首笼袖进来,尖细的嗓音与高大的身形全然不合,“启禀皇上,各位皇亲国戚都已经入座,皇后娘娘已经移驾至宴席上,大家都在等着皇上和王爷王妃过去。”   落下宏抚掌一笑,道,“朕都忘了,今天把你先叫到这里来,是想问问你,也问问雅蓉的意思,凤伏珏敏郡主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办?”   落下拓瞥了眼一直垂着头的卿禾,道,“这件事,雅蓉并不知情,但依臣弟想,雅蓉不会有意见的。”   卿禾心一沉,眸里一片苍凉,他可真是,高估了自己。   “不过,皇兄——”落下拓又慢条斯理地接着道,“臣弟的瑢珲王府,有了雅蓉一人已足矣,皇兄难道不是因为有了皇嫂便弃了整个后宫吗?”   落下宏眸里含笑,算是明白了落下宏在这件事上的表态,“那珏敏郡主的事情,这么办?”   卿禾也听明白了落下拓的意思,心中竟轻飘飘地,像要飞起来一般,听落下宏这么问,她的眉头暗暗蹙起,这皇帝当得,也太没主见了吧?怎么凡是都要过问落下拓。   落下拓微微一笑,凤眼里浮现出一抹兴味,“既然凤伏一片好意将郡主送过来,我们也不好辜负他们,今晚是家宴,皇兄不如趁今晚给郡主寻一门好亲事,这样也好对凤伏交代。”   落下宏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就按他说的办。   兄弟二人不急,金公公倒是急的快要跳脚,皇后那边已经来人催过三回了,好不容易见三人缓步踱出御书房,连忙跑到阶前高呼,“皇上摆驾延年宫与宴。”   第二十五章 延年家宴   除夕夜的延年宫,热闹非凡,几乎宫中所有的人手都被派到这里来帮忙了。   宫殿内布置地极其喜庆,地上铺着厚厚朱红色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在完全暗淡下来的天色之中,上面早早点起了蜡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桌案整齐地排列在主殿两侧,案上摆满了酒水和各式糕点,那盘盘盏盏的美酒佳肴陈列于众位皇亲面前,却无人伸手去取。   皇后坐在宫殿的主位右侧,一袭金色宫装,正同她右下方坐着的十三公主和颜悦色地说着话,众人窃窃私语,眉宇间有着过新年的喜气,嘴里说着的都是些琐事。   直至落下拓朗步迈入殿内,众人皆起身伏倒行礼,落下宏坐上正位,纵声大笑,长袖一挥,“大家今天不必多礼,今夜没有君臣,只有落下皇家的家宴。”   众人平身,回座位坐定,落下拓携卿禾在落下宏和皇后的左下方第一张席上落座,方坐定,就察觉到从四面八方暗暗觑过来的目光,好奇?探究?嫉妒?还是冷眼旁观?卿禾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压力,只是沉静地坐在落下拓身旁。   在她对面的十三公主,一身利落的装束,全无女子的脂粉之气,眉宇间英气勃发,飒爽姿容,此刻一饮而尽一大杯酒,用袖子拭去唇角的酒渍,对卿禾道,“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拓皇兄的新王妃,果真是倾城佳人,皇兄可是有福了。来,落下蔷敬二嫂一杯,先干为敬。”说完,又仰头灌下一大杯酒。   皇后好气又好笑地望着落下蔷,对着皇上道,“你瞧瞧你这妹妹,她以为姑娘家都像她这样豪饮不成?”   卿禾微微一笑,执起青铜酒壶,给自己斟了七分满的酒,双手捧着道,“十三公主如此洒脱,雅蓉甚是喜欢,今天这杯酒,雅蓉陪你喝。”   落下拓看着身边的卿禾仰头,一滴不剩地喝下了酒,笑颜从容,眸子里现出了赞许的神色。   众人见到,都拍手称誉,直夸瑢珲王妃性情好酒量好。   落下蔷朝落下拓俏皮地眨了一眼,满是笑意,只有落下拓懂得,她要表达的是,这二皇嫂,她可是相当喜欢。   落下宏和皇后端木蔚相视一笑,也对卿禾甚为满意。   酒过三巡,大家都不再如初开席时那么拘谨,随意饮酒坐乐,两两畅谈,好不惬意自在。   落下宏举办家宴的目的,就是让落下皇族的各兄弟姐妹,妃嫔国戚,加深感情,见此情景,更是甚得他心。   只有坐在落下拓身旁的卿禾,心思都放在端然而坐的落下拓身上,见他并不同其他皇子公主言语,别人过来攀谈,他也只是三言两语打发,偶尔举杯浅啜,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慵懒之情。   卿禾想说些什么,在这样的场合,却又不好开口,只得黯然地默然坐在那里看着一殿衣着华丽,纵情作乐的人,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和善亲热的人,有多少是心口如一的,是把手足之情看得比权势利益还重要的?   一阵悠扬的丝竹声从殿外传来,由远及近,在夜色里飘扬,仿佛仙乐在耳,酒酣耳热中的众人侧眸望去,一位赤足白纱的女子飘然而近,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擢纤纤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飞至殿内翩翩起舞,长袖广舒,婀娜多姿,大家细细一看,竟然是素泱美人。   花素泱悬于空中,双脚并未着地,舞姿妖娆,神情愉悦,肢体尽情地舒展着,伴随着声乐的节奏如同冉冉的蝴蝶,颜如玉,气如兰,占尽风流,大家睁大眼睛看着,都有些痴了。   宾之初筵,温温其恭。舍其坐迁,屡舞仙仙。   卿禾也暗叹花素泱舞艺超凡,飘飘欲仙,不像是凡尘之人,她随音乐起舞,周围却没有一个在吹奏乐器,这分明不是自然之声,而是花素泱用灵力幻化出来的。   将落下拓眉眼未眨,眸光全然落在花素泱身上的落下拓神情尽收入眼底,卿禾原本黯然的眼神此刻更是暗淡,在众人痴痴入迷之际,她悄然起身,从圆柱后绕到了殿门之外。   除夕的夜空,月眉星眼,羞涩地露出踪迹来,空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云朵,卿禾在宫殿前的台阶上坐下,石阶的冰凉透过丝薄的衣裳传入肌理,她丝毫未觉,头脑中只有方才花素泱艳美绝色的舞蹈和落下拓面上难辨情绪的表情。   想着自打见到花素泱后,落下拓的不对劲之处,他甚至未加掩饰,她若是还猜不到他们之间的暧昧,她桑卿禾就真的是为爱痴傻得不是自己了。   正在月下暗自神伤着,身后忽然传来两个宫女细碎的交谈声,想起前些时候无意间在王府听到的侍女的话,她无意再听任何,只想默然离去。   但是,那“瑢珲王妃”四个字,随着夜风,还是准确地飘入了她的耳际,存下心中的疑窦,她坐在原地不动,静静地听下去。   “美人对王妃下了咒,不知王妃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要不要向皇上和王爷禀报呢?”宫女的声音听起来很忧心。   “上次那个宫女,听说才不到半天,就痛得在地上打滚,七窍流血而死,我们人微言轻,能帮得了什么呢?若是被美人知道是我们向皇上王爷告密,不知道会不会这样来对付我们?”另外一个宫女更是忧心忡忡。   两人站在殿外的阴影处,进退不得,又想救人又怕后果,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卿禾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致是花素泱迁怒到自己身上,用灵力给自己下了咒,被几个宫女看见,宫女怕事,不想招惹麻烦,但本性善良,又不想见死不救。   她从台阶上起身,在一地皎洁的月光中无声地走着,玉面淡拂,淡淡地道,“你们不必犹豫了,我没事,谢谢你们一片好心,回去吧,让素泱知道了,说不定真的会报复你们。”   两个素白宫装的宫女瞪大眼睛,看着雍容雅步的卿禾,面色一片惊骇,呐呐地道,“王妃,你竟然没事?”   卿禾柔柔一笑,颔首道,“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年长的宫女稍稍定定心神,拉着另一个宫女福身,回道,“既然王妃无恙,奴婢们就放心了,奴婢告退。”   看着两个宫女转身离去,卿禾面容一沉,月色下绝美容颜上布满了阴霾,竟然不意,花素泱是这么歹毒的人,当真是蛇蝎美人啊。   第二十六章 鱼肠短剑   “雅蓉嫂嫂。”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声音,卿禾回首,一袭素白色长锦衣的落下蔷走下台阶,向她走来。   “十三公主怎不在殿里赏舞喝酒?”卿禾也不知落下蔷站在自己身后多久了,方才的对话她有没有听见,细看落下蔷的神色,并未觉得有异,她收起方才的思绪,露出笑容,对眼前这个姑娘有莫名的好感。   “酒是随处可喝的,至于舞——”落下蔷不可置否地道,丹凤眼一扬,流转的眼波莹莹圣光,极其酷似落下拓。   卿禾抿唇,不语,似笑非笑,明白落下拓蔷未言出口的话语,心想难得找到与自己见解一致的人。   “嫂嫂。”落下蔷欲言又止,手指把玩着系在腰间的手掌长的袖珍佩剑。   卿禾道,“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雅蓉嫂嫂中了花素泱的灵术,真的全然无恙么?”她见卿禾一怔,又补充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实在不想在里面待着,便出来透透气。也只是凑巧听见了那两个宫女对嫂嫂讲的话。”她没说出口的是,见到桑卿禾独自从圆柱后绕出了延年宫,神色不豫,她心中生出好奇,便也悄悄跟了出来。   原来她听见了宫女们说的话,卿禾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些宫女说中了灵术,会暴毙而亡,可是我现在并没有觉得有异样。”   这话倒是实情,花素泱对自己下了灵术,她全然未察觉,若不是听到宫女们的话,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落下蔷困惑道,“花美人有次用灵术处死一个宫女的事情,我也有听说啊,当时好奇,还去看了那宫女的尸体,相当凄惨。”   卿禾凝神,不着痕迹地追问,“那宫女真是放肆,不知到底是为何会得罪了花美人?”   十三公主利落地将柳叶短剑来来回回地出鞘又插回去,唇角一撇,“不过是为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怪只怪我拓哥哥魅力太大。”   竟是这样,她这些年,关于落下拓的任何情报,都从不曾遗漏,知之甚详的是他同秦如欢之间的纠葛,不想在青国的皇宫里,还有皇上的妃子为了落下拓而杀了自己的宫女。   察觉到自己说的似有不妥,落下蔷话锋一转道,“我还是得提醒嫂嫂一句,以后离那个女人远点,两个皇兄都拿她没辙的。”   卿禾露出感激的神色,“雅蓉谢公主提点。”   雅蓉将剑挂回腰间,上前执起卿禾的手,“嫂嫂客气了,以后别叫我公主了,显得生分,就同皇兄一样,唤我蔷儿吧。”   卿禾从善如流,唤了声,“蔷儿。”往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抚向那把佩剑,赞道,“真是一把好剑。”   落下蔷眼睛一亮,惊喜道,“嫂嫂怎知这是一把好剑?这可是二皇兄当年送给蔷儿十五岁的生辰之礼。”   卿禾微微一笑,方才见她对这剑爱不释手,就知她相当重视这把剑,她缓缓道,“剑柄纹路古朴,剑刃泛着清亮的白光,又如此袖珍,铸成这剑,可得颇费良匠一番大工夫。”   落下蔷骄傲地道,“嫂嫂说对了,这剑唤鱼肠,是拓哥哥托咱青国最好的铸剑师傅打造了八个月才铸成的,剑的图纸已被烧毁,全天下只此一把。”她嘻嘻一笑,“嫂嫂好眼光,如此聪慧,难怪拓皇兄会喜欢上你又娶了你。”   卿禾一愣,“他喜欢我?”   “可不是,蔷儿说出来,嫂嫂别往心里去,当初朝臣反对拓哥哥娶平民为落下皇族的王妃,但是皇兄力排众议,从皇上哥哥那里请得圣旨,以堵悠悠之口。”   月亮渐渐隐去踪迹,匿于夜云中,含羞带怯,卿禾举头,微微一叹,他喜欢的,是雅蓉啊,不是桑卿禾。   落下蔷当她是为花素泱的事情叹气,不由得开导道,“雅蓉嫂嫂,拓哥哥同花素泱之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即使她再纠缠不休,拓哥哥现在已经有了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她把玩的。”   这话里包含了太多秘密了,卿禾心里震惊,面色却如常,丝毫未改,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时,延年殿里,一舞已毕,花素泱收回长袖,绕于手间,在殿中浅浅一拜,仍是娇嫩动听,“臣妾斗胆为皇上及各位献上一舞,权当助兴,希望没打扰到大家喝酒的雅兴。”   落下宏一挥手,未多言只字,只道,“美人入座与大家同乐吧。”   落下拓收回目光,举起面前斟满的酒,一饮而尽,这才发现身边的卿禾竟未见人影,站在身后听候差遣的宫女机灵地上前禀道,“王爷,王妃方才出了延年殿。”   他蹙眉,暗恼,方才竟如此入神于花素泱的舞蹈,连卿禾出去了也不知道。   宫女宽慰道,“王爷不必担心,十三公主是同王妃一起出去的。”   话音刚落,卿禾已从她身后出现,悄然坐到了席位上。   “方才去哪了?”他狭长的丹凤眼睨着她,竟有微微的心慌。   卿禾灿然的星眸避过他灼灼的视线,回道,“出去透透气,看看除夕的月色。”又宛然一笑,“王爷在担心卿禾?”   他轻佻地掬起她的一束发丝放到唇边,感觉着若有若无的幽香,捉狭道,“为夫的担心娘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她脸一红,更加不敢偏头去看他,忙着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发丝,这是皇上的家宴,周围都是落下族的皇子公主嫔妃,以后还不让她面对他这些亲人了。   眉梢一抬,果然看见对面的落下蔷抛过来的打趣的眼神,她心里暗暗腹诽着落下拓,这个男人,太放肆了,也转变得太快了。忽然又感觉如芒刺在身,她眼神一转,果真撞上花素泱满含狠戾的眼神,饶是沉稳淡定如卿禾,面对着这样的眼神,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落下拓察觉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的是迅速换上一脸柔媚笑容的花素泱,隐隐夹着哀怨和不甘。   第二十七章 赤衣玉镯   他收回视线,将卿禾揽在怀里,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冷了,卿禾摇头,没有说出方才花素泱那过于让人心惊的眼神。   即使说出来,他也不会信的吧?卿禾这样猜想着,有种直觉,若是将来她和花素泱若发生了干戈,他一定会是站在花素泱那边的。   宴席至夜深时,席上一片狼藉,杯盏和食盘,胡乱搁置于桌案上,众人喝得醉醺醺的,只有滴酒未沾的姑娘家和妃嫔们仍然端着仪表从容笑谈。   时将至午夜,家宴才终于至尾声,恭送皇上皇后回宫之后,落下拓携卿禾款款离去,其次才是其他人倦倦而散。   跟在提着灯笼的宫女身后,卿禾捧着怀里的锦盒,好奇道,“不知皇后娘娘送了什么东西?”   家宴的尾声便是皇上皇后给给位派送红包,先帝没有兄弟,到落下宏继承皇位,亦无皇太妃皇叔,于此,辈分最高的便是身居极位的落下宏。   按往年规矩,皇子和其他姻亲都是银两做红包,公主和后宫嫔妃可从皇后精心挑选的首饰里随意拿取一样。   不过只是形式罢了,皇族中人,谁也不会在意那点赏赐,图个吉利和好兆头罢了。   独独不同的是,卿禾的赏赐,是由皇后娘娘亲自交到她手上的,一个素白手绢包着的小锦盒,端庄贤淑的皇后对她和善地笑,嘱咐她定要好好保管这锦盒内的东西,卿禾顺从地应了。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两人坐在回府的轿内,落下拓见卿禾手里捧着锦盒发愣,笑着道。   卿禾微微赧然,“这东西应当是给雅蓉的,我还是别看了吧。”   他斜着眼睛望她一眼,“现在你是本王的妃子,这是皇嫂送给你的,你就打开来看看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卿禾从善如流,将手绢摊开,小心地打开了锦盒,锦盒内放着是,是一只通体血红的玉镯子。   “这是?”她诧异,血玉镯子的颜色如此妖艳,带着灼目的光彩,镯子质地细嫩晶莹,流动的红色如焰火般华丽灿烂,又隐约着灿烂的风华。   “好漂亮的镯子。”她惊叹道。   落下拓眸里的光芒同镯子一眼悱恻夺目,敛了眉眼,遮住悠长的眼神,他道,似是自言自语,“这是母后生前最爱的一样物件,名唤赤衣,母后说以后留给我的王妃,所以并未将镯子同她一起下葬。”   卿禾一听,抿唇,这个镯子不应该是给自己的,将锦盒递与他,她呐呐地请他收回镯子。   淡淡地瞟了眼锦盒,他漫不经心地道,“既是给你了,你就先收着吧。”   卿禾只好又将锦盒收回到自己的怀里,想着自己先保管着,以后要离去的时候,把它交还给雅蓉就是了。   已是深夜,大街上却仍是热闹非凡,百姓们不顾寒冷的天气,都在街上溜达,接道两旁都是卖些年货和零食的小摊,长街千里,都是悬挂着的彩色灯笼,耀得整个夜空都熠熠生辉。   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迫新岁;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卖。   这样的良辰美景,这样的赏心乐事。卿禾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沉静的面容浮出一丝浅笑,少时在凤伏,冷清清的宫里,只有自己和姐姐、母后三人一起吃年夜饭。后来在叶府,不过也是同姨父一家吃饭罢了,雅蓉活泼,闲不住,吃过饭就换上一袭男装,噌噌地翻墙就逃出府外去街上看热闹去了,然后回来后会跟自己讲很多趣事,姨父姨娘宠她,又是大年夜,即使知道她一个闺阁女子半夜跑出去胡乱折腾,也不忍责备,只是对自己念叨几句,怎么不好生看着妹妹。   那时雅蓉便会撅起小嘴,朝姨父抱怨,出去玩是我自己的主意,爹别老责备姐姐。姨娘也嗔怪姨父,雅蓉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为难卿禾呢?姨父便吹胡子瞪眼地不再说话。   心念一动,卿禾手指扶着锦盒,轻启朱唇道,“都是除夕夜了,雅蓉不知过得开不开心?”   身边的男人慵懒地靠在她的肩头,不在意地道,“她那性子,在哪都能自己找到乐子。”   卿禾眉梢一动,听这口吻,像是很了解雅蓉,难怪执意要娶她,雅蓉生得好看,性情又生动活泼,落下拓,应该很是喜欢她的吧?   “王爷现在不担心卿禾了?”她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来。   他像是睡沉了,眼皮阖得严实,神色未动,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卿禾定神看着他的睡颜,想象着那紧实的眼皮下,那双灼灼妖娆的眼,时而晶亮,让她乍然生寒,时而又雾蒙蒙,看得她心里水汽氤氲。   不多时,已回到了王府,老福候在府门口,见两位主子回来,忙上前来听候差遣,禀报说要送给几位夫人娘家的礼物都已经差遣人送到府上去了。   落下拓颔首,让他早些回去歇着,忙了一天了,应该很累了。   老福又支支吾吾地道,几位夫人还都在等着他。   想是她们都盼着落下拓去陪他们守岁吧,年夜饭没一起吃,好歹也要一起迎来新年吧,哪个女子不想夫君陪着自己呢,卿禾心里想着,便已经准备要迈开步子往自己房里去了。   未料落下拓拉住自己的手,对着老福道,“你让她们也早些歇着吧。”   他不去陪他那些夫人了?卿禾挑眉,望着自己被他抓住的手,心里升起一丝异样,感觉有些怪,却没有想抽出来的冲动。   她素来不喜同人有肌肤接触,因而落下蔷拉着她时,她才不着痕迹地要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对着落下拓,为什么却没有以往的不适感。   老福应声去了,心里着实有些苦恼,二夫人为没能和王爷一同进宫,已经发了好大一通火了,她房里的丫鬟们一个个都是苦着脸,现在还要去告诉她,王爷今晚只陪王妃,唉,老管家沉重地叹了口气。   落下拓送卿禾回房,一路无话,两人各怀心思,面上却不起波澜。直至到了卿禾房前,翡翠等在门口,看见卿禾回来,惊喜地要上前同她说话,见到她身后的落下拓,便眨眨眼,捂着嘴偷笑两声,知趣地退下了。   推门进房,翡翠早就细心地点上了火烛,一室摇曳的烛光,和着窗外明亮的月色,气氛徒然生出了香艳的暧昧来。   第二十八章 共枕而眠   两人围着房里的圆木桌子坐着,翡翠小心翼翼地提了壶开水进来,笑着道,“这是小姐特意嘱咐翡翠从福爷爷那里拿的蒙顶茶,她说王爷爱喝,留着点备用最好。”   落下拓兴味的目光落在从翡翠手中接过茶壶,熟稔地冲泡蒙顶茶的卿禾身上,问向翡翠,“你为何会称王妃为小姐?本王记得,你可是府里的丫鬟。”   翡翠一窘,叫卿禾小姐久了,根本忘了当着王爷的面一定要改口。   卿禾将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端到落下拓面前,为翡翠解围道,“是我让她这么叫的。翡翠,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岔开话题。   翡翠道,方才听更夫打更,现在已经是子时了。   “都子时了,怎过得这么快,以前守岁都漫长得难熬,时辰不早了,翡翠,这儿不用伺候了,你早些回房睡吧。”   翡翠朝王爷和王妃福了福身,聪明地改口,“是,王妃。”转身出了门,还细心地将门掩上。   眼见着落下拓手中的茶水都快要见底,他却还是坐着纹丝不动,卿禾以手支额,实在撑不住犯困,觉得自己也是越来越娇贵了。   “王爷还不歇息?”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很困了,那就歇着吧。”他道,将茶杯放回桌上。   卿禾心里一喜,想着他总算是要走了,忙起身准备相送,却见他举步走向自己的榻前,她心一惊,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会是要——   果然,落下拓带着蛊惑的嗓音道,“王妃,还不来伺候本王就寝?”   “唔,王爷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要在这里就寝?”她分明是在抗拒,几乎想要下逐客令了。   “敢情王妃是怨本王以前没有陪你,那好,今后本王就好好补偿你。”他的唇角扬起一抹邪气,带着魅惑的神色。   天杀的妖孽,怎么可以这样诱惑自己。卿禾在心里哀怨着,嘴上却道,“卿禾怎敢有怨言,只是担心其他几位夫人独守空闺,心怀愧疚罢了。”   “王妃真是善良宽大,如此说来,本王冷落了你这么久,更得好好补偿你了。”他道,“你不是说爱我吗?来向本王证明你多爱。”   啊——她以前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都这么无赖,他听不出自己真的很不想要他补偿自己吗?卿禾竭力不露出凶狠的表情,其实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无奈,这整座府邸都是他的,自己才是过客,看着他修长眉宇下散发着雾气的瞳眸,以及慵懒的笑容,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伸出手来,去帮他解衣袍的襟扣。   才将外衣挂到床前的衣架上,身后忽然环过来一双手,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腰间,她身形一颤,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开来。   落下拓微微使力,搂着她往后仰去,两人齐齐跌入柔软的床褥中,卿禾用力撑起他的胸膛,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有种莫名的酥软感,惹得她神色慌乱,双颊发烫,清冷的眼眸开始涣散起来。   他抬起头,一个轻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睡吧。”双手却仍然圈在她的腰间,像是抱着一个娃娃在怀里。   感觉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却奇异地不会有压迫感,“王爷?王爷?”她轻声唤他,没有听到回应,落下拓已经睡得沉实地睡着了。   卿禾嘟嚷一声,还是觉得这样的姿势相当尴尬,费力地从他身下伸出一只手来,扯过身边的素白底纹、绣着大团的紫色花瓣的衾被盖在他身上,将头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睁着眼睛望着粉色的蚊帐良久,抵不住倦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熹微的光线唤回朦胧的意识,睁眼便是新年伊始,卿禾醒时,身边的男人仍在兀自沉睡,睡颜竟似孩童般,褪去了平日纷繁复杂的各种表情,她细细地打量良久,笑容在唇角浅浅漾开,已经不去想过去几年,自己对他日思夜想时,是否也曾奢望过,能有一天,能够这样与他宁静地同枕而眠。   你到底爱不爱我呢?你爱的会是谁呢?是花素泱还是雅蓉,心里可有卿禾的位置,水眸锁住他浓密的睫毛,她在心里默默地问道。   昨夜抗拒他在这里睡,是真心不愿,并非欲迎还拒,她是过客,半年一过,不走也得走,她身上肩负着的,是复国的重责,姐姐还在那个人身边受苦,她不能因为儿女情儿而耽误大事。如此,又怎能许了心,又再以身许,若是这样彻底地将自己全然交付与他,她日后,是决计不能果断潇洒地再离开。   我会贪心的,你知道吗?拓。   一滴湛明的眼泪从眼角倏地滑落,没入发丝中,她连呼吸都带了忧伤。   落下拓静止的睫毛微微一动,睁开眼来,不意看见满脸泪水的卿禾,他是察觉她在望着自己,甚至准备好了要打趣她一番,怎知佳人泪眼婆娑。   “大年初一,哭什么,本王昨夜又没把你怎么样。”他怜惜地道,大掌抹去她颊上的泪水。   “王爷,你还气卿禾替雅蓉嫁入王府,还与你做交易吗?”她偎向他的胸膛,不去看他一脸的柔情。   “气,当然气,怎么不气。”他道,一个响指轻轻扣在她额头,“可是我还得谢谢你,你帮了我这么多,远远比我能给你的要多。”   她心一凉,自己于他的价值,只在于能帮他,转念一想,如果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也未尝不好,相思的苦楚,她尝尽其中酸涩,若是他与自己,只有利益,而无感情,他日自己离去,他也还能重娶佳人,携手白头。   门外传来轻轻的抠门声,然后便是翡翠的声音,“王爷,王妃,奴婢们在门外候着,若是起床,就召奴婢们进去伺候。”   卿禾从他怀里抬首,泪痕已干,漾起浅笑,“卿禾来伺候王爷起床。”   她披了件袍子下床,打开橱柜,放在最上面的,便是那件她花了两天功夫缝制好的衣裳,银鼠色的混纺锦袍,她双手捧到他面前,柔柔道,“王爷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   第二十九章 雅蓉音信   落下拓深深望她一眼,将衣裳接过穿上,尺寸刚好合适,剪裁相当得体,他看着她给自己扣上身侧的扣子,又束上锦带,问道,“你何时给本王量的尺寸,竟然这么合身。   卿禾抿唇一笑,“我也是估摸着做的,还好合身,不然还得改。”想了想,她又问道,“王爷喜欢这衣裳吗?”她怕他不领自己的心意,因而这样问道。   落下拓一笑,一双瞳仁炯炯有神,黑得深不见底,“穿都穿上了,你说本王喜不喜欢?”   稍带亮色的银鼠色配上腰间的白色织锦腰带,更衬得他整个人清雅之极,高贵非凡,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王者气息,卿禾红着脸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身去给翡翠开门。   侍女们捧着洗漱工具进来,翡翠见到王爷穿着的新衣裳,眼睛一亮,直夸道,“王爷穿着这件衣裳可真好看。”   落下拓好笑地道,“那你说说到底是哪里好看?”   翡翠歪着头,想了一会道,“翡翠觉得,哪都好看。王妃,你说翡翠说的对不对?”   卿禾噗嗤一笑,“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明明是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概括了。”   翡翠的一张俏脸刷地就红了,跺脚不依,“王妃这到底是夸翡翠还是损翡翠啊。”   落下拓大笑,注视着卿禾清浅的笑容,淡淡的檀香入鼻,心蓦然化成了一汪春水。   少顷,一身深灰色的新袍子老福在门口通报,几位夫人都来给王爷王妃拜年了。   卿禾刚给落下拓沏好一杯蒙顶茶,听见老福的话,淡声道,“福爷爷,请他们进来吧。”   秦如欢、许川晴、林月白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头上戴着各种朱钗,曳着长裙款款而入,齐齐下拜道,“臣妾祝王爷、王妃新年吉祥安康。”   桑卿禾眸光扫过面前的三人,发觉只有许川晴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的,秦如欢头身子虽低,头却高高地抬着,而林月白一双美眸只放在落下拓身上。   她暗暗一笑,面上却一脸柔和,道,“三位夫人快快请起。”转头又吩咐翡翠让她把托盘拿过来。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打赏,自小生在王侯家,自是懂得这规矩的,做侍妾的在大年初一必须向正室请安,按照礼节,她是应当打赏一点的。   瞧着那托盘里的东西,三位夫人神色一变,竟是是三本《笑林广记》。   翡翠将三本书一一呈给三位夫人,卿禾道,“这是王爷书架上甚为珍贵的一本书,我想,三位夫人平日无聊,可以读些书,也能打发日子,故而亲自抄写了三份,希望夫人们笑纳。”   落下拓地望了卿禾一眼,唇角诡异地抽动,强忍住笑意,看着三位夫人将书拿在手上,面面相觑。   既是新年里讨个吉利的打赏,哪个不是给的金银珠宝或是珍贵首饰,堂堂瑢珲王府的王妃,竟然拿着本书打发侍妾。   秦如欢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林月白更是青筋抽动,这分明是欺负她草莽出身,不识字。也只有许川晴接过书,表情恬适,全无不悦。   卿禾看在眼里,对这三人也算能有个透彻的了解了,她可不想把银子冤枉地花在不待见自己的人身上,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在王府长久下去,也不怕得罪她们,她是商人,当然是利字当头。   落下拓在一旁慢条斯理地道,“既是王妃的一番心意,你们就好好收下。”   见落下拓都发话了,分明是支持卿禾这般行事,秦如欢和林月白再怎么不甘,也不好说什么,尤其是今天这吉利的日子,三人心思各异地拜谢而去。   卿禾笑语盈盈地道,“卿禾谢王爷。”   正在此时,老福提着袍子的一角,甩着袖子匆匆忙忙而来,扶在门槛,喘了口气道,“爷,奉丞相来访,现在正在正厅等着。”   落下拓眉梢一动,放下了茶杯,望了卿禾一眼,“你随我一起去会客吧。”   卿禾点了点头,藏起神色间的一抹异样,随他前往正厅。   奉承乐见到落下拓,立即起身,长长作揖,“臣参见王爷王妃。”   落下拓眉一挑,“你何时变得这么懂礼节了?”   奉承乐讪笑一声,摸摸鼻子,“这不当着嫂子的面吗?总得收敛一点。”   卿禾望了奉承乐一眼,浅浅一笑,互相交换了个颜色。   她陪着他们在厅里坐了许久,茶水都换过三回了,两个男人,大年初一居然就在讨论公事了,而且还没完没了。   直至晌午时分,侍女进来禀报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奉承乐笑嘻嘻地道,“臣也正好肚子饿了,既是如此,王妃不嫌弃臣在府上叨扰一餐吧。”   卿禾自是道,既然丞相赏脸,还望别嫌弃饭菜简陋。   “你看,还是王妃够意思,我在你府上跑过多少回,每次都是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蹭饭,还好今天有王妃在,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奉承乐对着落下拓鄙夷道,全然不受身份的限制。   落下拓漂亮的眼睛往上一翻,难得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来。   卿禾站在一旁,表情羡慕,看起来,落下拓和奉承乐,真的是感情很好的兄弟,就像自己和姐姐桑郗若一样,想到姐姐,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哀伤下来,一想到那个人还不知道在怎么折磨她,不知道她这个年过得好不好,她的心就骤然疼痛起来。   只是一转念,又想到,既然落下拓和奉承乐感情这么好,若是有日,奉承乐被发现背叛了落下拓,不知落下拓会有何举动?   她敛神想着,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过了年,六个月的期限就只剩下四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好快,恍然而过,即使是在落下拓冷落自己的日子里,她也从未觉得时间难捱过,不似在叶府,因为思念和执念,度日如年。   午膳之后,奉承乐告辞离去,落下拓还有公事要处理,先行去了书房,卿禾站在园子里,手里撰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一切安好。   第三十章 花灯百结1   这是奉承乐留在正厅座位上的小纸条,他和落下拓走在前面,故意将纸条留在椅子上让跟在后面的卿禾看到。   寂玉跟自己禀告过,雅蓉在丞相府混得风生水起的,全府上下,包括奉承乐的双亲,都甚为喜爱这个伶俐活泼的姑娘,都夸奉承乐在民间认了个好妹妹。   卿禾蹙眉,起先她是以为雅蓉和奉承乐之间,应该能擦出火花了,不然雅蓉怎么不顺着自己给她安排的路线出去游山玩水,反而待在了奉府,可是现在雅蓉都去了丞相府两个月了,却是没有半点进展。   听寂玉讲,雅蓉偶尔会溜出奉府出去玩,回来的时候就兴高采烈的,像是——“像是出去会了情郎回来。”寂玉吞吞吐吐地这样形容着。   她以前怎不知雅蓉暗地里有了情郎,雅蓉一向有事不会瞒着自己的,还是说,女儿家羞涩,不愿和人分享自己的情事?   改日应该寻机会去见见雅蓉,她暗暗做了决定。   而在书房里,落下拓对着面前忠心耿耿的下属道,“你看清纸上写着的是什么没?”   风忆摇头,“属下只看见王妃拿着纸条在园子里吹风,不知想些什么,至于纸上的内容,隔着太远的距离,属下并没有看到。”   落下拓道,“你暂且先继续监视,有情况随时向我禀告。还有,江湖上近日可算太平?”   “江湖无大事,不过,倒是四夫人的爹,就是武堂的堂主林震威,在年前撤了好些替我们办事的人手。”   落下拓哦了一声,眸中精光一闪,这个老狐狸,以为他打的什么算盘自己不知道吗?有勇无谋的老匹夫,到底要看看是谁是谁的盘中餐。   于是吩咐风忆暂且不要有所行动,等待时机,密切注意林月白那边的动向,林震威迟早会耐不住有所行动的。   过了年初一,日子也就恢复了往常的忙碌,各个掌柜都有要是要禀报,希望卿禾拿主意,落下拓又投资开了新的镖局和家具店,卿禾知道,这个男人是打定注意要全盘控制整个青国的商业运行,力求把商业繁荣起来,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农业。   卿禾更是尽心尽力地替他打点着,过了大年初一,落下拓便出了远门,去了青河城,那是青国与凤伏的边境之城,最有名的是那条青河,它是青国人民的信仰,像神一样存在。   而在青河城,囤了青国三分之一的军队,落下拓此番,便是带足了粮草和犒赏去慰问那些常年驻守在边关的将士们。   落下拓一去,卿禾也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去了王府外面的镖局查看开张的情况,盯着订单的进展,倒是把去看雅蓉的念头给暂且搁置了。这日晚间回来,寂玉在她的房间里候着她,一见她便扔给她一个震惊的消息,雅蓉竟单枪匹马地去了青河城。   “奉承乐没有拦着她么?她一个姑娘家,跑那么远,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奉大人拦不住她,公主也知道,雅蓉小姐脾气倔,她要做的事情,谁都阻止不了。不过,奉大人有暗中派人保护雅蓉小姐。”   房内没有点灯,卿禾的表情沉在黑暗中,看不出喜怒,但是多年的主仆,寂玉知道,公主一定是生气了,不禁懊悔自己,看见雅蓉小姐离开丞相府,应该不择手段地阻拦她的。   不待她开口请罪,卿禾就道,“这事不怪你,玉儿你不拦着也对。”   寂玉惊讶地看着主子,神色不解,没拦着反而是对的?   卿禾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某些事情的片段在头脑中杂乱成一团,几乎快要串联成篇了,却又差了那么一点点火候。   寂玉离去后,她独自坐在房中,冷静思索着从代嫁入王府以来发生的一切,雅蓉去了丞相府,落下拓对自己态度的渐渐转变,还有宫里的那个花素泱美人。   一切看起来虽是毫不相干的,但是一定有关联,直觉告诉她,卿禾沉着表情想着,秀美绝俗的脸庞浮现出一派清冷。   不久就是元宵节,落下拓归期杳无音讯,王府大小事都是卿禾做主,这天晚上,卿禾吩咐膳房做了满满一大锅元宵,先是请了几位夫人同去偏厅吃元宵,丫鬟回来,支支吾吾地禀报说,二夫人今晚去了绮梦楼,说是有重要事情,四夫人回了娘家,三夫人则是推说身子抱恙。   卿禾冷笑一声,只叹落下拓娶得这些个夫人,都是心思迂回婉转,她们是以为,王爷不在府内,自己便算不得什么了是吧。   举步向膳房走去,见到阿三正在烹煮着那一锅香喷喷的水煮元宵,她直接吩咐,“元宵煮出来,府上的下人每人一碗,今夜除了元宵,不得准备任何晚膳。”   阿三呆呆地问道,“那若是几位夫人下令要用晚膳呢?”   卿禾身后的翡翠恶狠狠地道,“你没听到王妃怎么说的吗?任何晚膳都不得准备,若是夫人们吩咐,就说王妃已经下令不允。”   阿三忙点头,卿禾在府中的地位,已经是深得人心,不可撼动,府中下人,现在都基本遵着卿禾的命令行事。   闻着香气四溢的元宵,卿禾深吸一口气道,“翡翠,今晚你陪我吃元宵吧。”   翡翠眉开眼笑地应了,老早就在馋着美味的元宵了。   两碗元宵下肚,唇齿间尽是余味无穷,卿禾夸了一句阿三好手艺,翡翠不以为然地道,手艺是好,就是人呆头呆脑的。   卿禾嗅出不对劲来,翡翠甚少在她面前说过谁的不是,她了然地笑,也是,翡翠年纪不小了,她这做人家主子的,得早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难得地来了兴致,不想待在府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卿禾带着翡翠,两人出了王府出去看花灯,翡翠在王府就把花灯盛会讲得如同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一样,可热闹可好玩了,极少出来参与百姓们活动的卿禾,听了心里痒痒的,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奔商业街的花灯盛会而来。   第三十一章 花灯百结2   卿情浓,锦言托,花灯百结谁诉说!东风恶,欢情薄,一曲肠断,百日离索,错错错!月如钩,人空瘦,泪痕三尺深雪中!桃花落,今非昨,一夜月光,孤影寒窗,空空空!   长街十里,花灯百结。   卿禾眸光如水,神态悠闲、美目流盼,在宣如白昼的灯火中带着清浅的欢喜,一袭白衣,灯火一映更是粲然生光。而她身后的翡翠,紧紧跟着卿禾,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梳着许多根又细又长的小辫子。雪白的瓜子脸,细长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流露出聪颖的光芒。   如此貌美如花的两位女子,只身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自是吸引了不少出来闲逛寻乐子的公子哥的注意。   无奈,每当有人自恃风流潇洒,上前来搭讪,却遭美人面凝默然的对待,丝毫不想搭理,翡翠一副凶神恶煞表情,从卿禾身后越出,护道卿禾跟前,嘴里厉喝,那些人见翡翠如此刁蛮,卿禾又气质举止不俗,但凡有头脑,也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不敢轻易造次,只得讪讪离去。   元宵节最大的盛事就是猜灯谜,翡翠不识字,却还一个劲地拉着卿禾往灯谜处人多的地方去挤,听到别人猜的答案,明明是一知半解,还大声叫好。   卿禾一脸无奈地叹气,这丫头,当着是让自己给宠坏了,初见她时,温温顺顺的,现在却越来越外放,活泼程度丝毫不逊色于雅蓉。   翡翠越挤越往里面去,她唤了两声,见她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系着谜题的花灯旁边的少年身上,那少年年纪不大,个字还不及卿禾胸前,看起来还是个孩子,顶多是十来岁,衣服质地粗糙,身形瘦削,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楚面容,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想来是那少年又猜中了谜底,卿禾嘴里噙笑,站在离人稍远的地方,实在讶异这么小的孩子,竟如此聪颖灵慧。   好奇心一起,她便踮起脚尖,视线越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搜寻着那少年的身形。   翡翠宛如看着偶像般地看着面前这个猜谜屡屡中的的少年,一兴奋,丝毫不顾场合,上前一步,拉着少年的手,摇晃着说,“你都是怎么猜出来的,教教我好吗?”   少年起先是一怔,随即眉头蹙起,手微微抬起,手指缓缓屈起,单薄的衣袖顺着抬起的手腕往下划去,卿禾眸光落在他手腕上的那梅花胎记上,悚然一惊。   “翡翠!”她扬声道,带了些严厉,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回头,目光落在卿禾身上,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翡翠,怎对小公子这么没礼貌?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少年听她吐语如珍珠落地,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向她细望了两眼,不着痕迹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翡翠甚少见主子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一时噤声,乖乖地站到了翡翠身后,垂着头,像是犯了大错的小孩。   “小公子,我家婢女不懂事,冲撞了小公子,有冒犯之处,还望你大人大量。”卿禾软声道,笑脸温和。   少年黙立在卿禾面前,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清亮有光,听见卿禾道歉,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慢慢地,清亮的眼睛里多了些许泪光。   不过是起了小争执,既然没有热闹看了,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往别处去围观了。   “不知公子在何处落脚,卿禾改日定登门拜访,同公子的爹娘赔礼道歉。”这少年,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青国人氏,眸光透着戒备,又衣着粗陋,神色倔强,就像当年逃出凤伏在青国流浪的自己一样。   少年回过神来,低下了头,“只是流浪的人罢了,无父无母,无处停留。”   短短一句话,饱含人世间的辛酸,完全不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   “你多大了?十二岁?”见他愿意同自己说话,卿禾多问了两句。   “上个月刚满十岁。”娘还难得地给自己做了顿好吃的,少年眸光黯了黯。   才十岁的孩子,身形算是比同龄人高了,难怪自己高估了,卿禾眸光扫过少年的手腕,想起花素泱狠戾的神色,思绪一转,收起怜惜的目光,从袖中掏出些银两,塞到他的手里,道,“这些银两,算是我带婢女向你赔罪了,公子拿着留在身边,也好周转。”   语毕,拉了翡翠便往后走,少年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手里撰着那些银两,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掐进肉里。   直到走了有一段距离,翡翠忽然拉着卿禾的衣袖道,“小姐,那少年在后面跟着我们。”   卿禾不动声色地道,“我知道。”   头稍稍一侧,余光扫过后面沉默地跟着自己的少年,却又震惊地顿住脚步,仔细往后侧一条小巷的阴影处仔细望去。   那角落处人少,一片空寂,待卿禾细细一望,却是什么也没有,她眨了眨眼睛,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又分明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心跳骤然加速,她双手紧紧交握住,面色发白,那个人,她方才竟然看见那个人了,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   翡翠见卿禾脸色不对,忙唤她,问她怎么了,连叫了几声,卿禾才回过神来,看见翡翠担心的目光,她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阴影处已无人,她转身,较快脚步,疾速地往前走着,直至离身后那些人众如云稍稍远些,翡翠在她身后跟得气喘吁吁。   再回头,确信身后没有人跟着了,她舒口气,稳住慌乱的心神,对翡翠道,回府吧。   翡翠莫名其妙,只觉得王妃今晚太不对劲了,早些回去也好,一抬头,眸光越过卿禾,眼睛瞪得老大,脸色一下子煞红起来。   卿禾一僵,一回身,看到是方才的小少年,略松口气,那少年望着卿禾,低低地吐了一个字。   第三十二章 神秘少年   翡翠暴跳如雷,冲上前去恶狠狠地凶道,“你这小子,我看你猜灯谜很厉害才一时情不自禁地拉住你的,不管是哪里得罪了你,都和我家主子无关,你要怎么样冲我翡翠来,别老跟着我家小姐。再说了,我家小姐才二十岁,哪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儿子,你这就巴巴地叫娘了。”   少年不理会翡翠,眸里含了水光,双目犹如一泓清水,楚楚地看着卿禾。   卿禾上前,站在她面前,并未动怒,只道,“小公子的娘一定长得同我很像吧?”   少年摇了摇头,“你和我娘不像,但是你的眼神和气质,同我娘极为相似。”   卿禾和蔼地笑,“那是公子错认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家,公子别再跟着我们了。”   少年垂下眸子来,神色哀伤,卿禾别开目光,转身和翡翠走了一段距离,回头一看,那少年还站在原地,整个人笼罩着一种雾一般湿润的气息,卿禾远远望着这个少年,忽然就想起了落下拓眸里的那一片经年不散的大雾。   “你过来。”她在远处唤他,终究是于心不忍。   少年抬起头来,眸子一亮,快步走向她。   “你真的是无处可去了?”她问道,看着他立即点头。   叹口气,她稍稍蹲下来,打量着这个少年,“你想要跟我走吗?”   少年只是稍一犹疑,立即又飞快地点头,从长长的衣袖中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抓住了卿禾衣裳的下襟。   “那你为什么想要跟我走呢?”总得有个缘由吧,卿禾挑眉。   他忽然轻轻笑了,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与事故,“你知道我是谁的,不是吗?你只要让我跟着你,什么事我都愿意为你做。”   翡翠在一旁惊讶地睁大眼睛,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什么他是谁,他这么大点孩子,除了猜灯谜厉害,还能做什么。   商家本性,这样好的交易,她自然是很难拒绝,就像当初自己和落下拓做交易时,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一样,卿禾反手将少年的手握在手心,算是一个表态了,她柔胰上的温度渐渐温暖了他冰冷的肌肤,一滴眼泪倏地滑落,终于没有再隐忍着了。   微微叹息一声,她带着怜悯的口吻,“这是你今日自己所做的决定,以前的身份,不管是王孙还是乞儿,都不再重要。从今以后,你都只能听从于我。现在后悔的话,还有机会。”   少年倔强地摇摇头,另一只手抬起袖子,擦干眼角的泪水,脸上的些许污渍也随即扩散开来,“绝不后悔,以后你在哪,我便在哪,再也不离开了。”   知道这个少年仍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娘亲,卿禾心一软,将他揽入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当年自己,也是这样孤惶无助过,也是这样把救了自己的落下拓视为了唯一的光芒。   少年在她含着馨香的怀里,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情,就同娘的感觉一模一样,顿时,才拭去的泪水落得更凶了。   翡翠站在一旁傻愣愣地看了良久,才终于出声道,“小姐,你要把他带回王府吗?可是——”   话音还未落,原本还埋首在卿禾怀里落泪的少年,倏地抬起了头,一个冷冷的眼神朝翡翠抛过去,她打了个寒颤,陡然感觉到一股寒气。   这个少年现在是穷途末路的时候了,卿禾现在是他唯一寻到的依靠,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试图把他从卿禾身边带走。   桑卿禾从袖中掏出一块素净的手帕,细心地擦干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神情严肃,对翡翠道,“翡翠,我会带他回王府,从今以后,我在哪他就就哪,你以后,也要替我好生照顾他,不得无礼。”   卿禾此话,分明就是要翡翠把这少年也当做主子来对待,翡翠扁扁嘴,暗暗瞪了嘴角诡异扬起的少年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回到王府已是深夜时分,老福匆匆上来迎卿禾进门,唠叨着说,总算是回来了,王妃夜晚出门,可让人担心死了。   卿禾语气不轻不重地道,“福爷爷,您不是派人跟着我么?”   一直从出王府开始,卿禾就察觉到有至少三个人始终跟在自己和翡翠的身后,大概也是因为如此,那个人才没有轻易现身,怕暴露了身份吧。   老福摸摸小巴,涎笑着说,“这也是为了王妃的安危着想,老奴也是不得已。”他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王妃,王爷一直安插了人在监视王妃吧,虽然他也不明白王爷为何要这样做,但是爷的吩咐,他一向是一丝不苟地做到。   “王妃,这位是?”老福眯着眼,打量着卿禾手里牵着的小少年。   卿禾低下头,对着一直不吭声的少年道,“快向福爷爷请安。”   少年从卿禾抽中挣脱开来,双手抱拳,有模有样地做了个揖,“参见福爷爷。”说完又退回了卿禾身边,小手自顾自地攀上她衣裳的一角。   卿禾对着一脸疑惑的老福解释道,“这是我刚认的干儿子,我见他无父无母,也怪可怜的,便带他回了王府。”   既是主子的决定,他一个管家,怎好说什么,王爷又不在府上,老福望了衣着褴褛的少年两眼,吩咐下去,让下人给小少爷准备热水净身。   卿禾拉着少年朝膳房走去,今夜元宵做得多,膳房定是还有剩,让阿三热一热,也给少年垫垫肚子,看他这瘦骨嶙峋的,一定是营养不良或者饱一餐饿一餐很久了。   “这园子真大,不过没有他的园子壮观。”少年跟着卿禾从王府的园子中走过,打量着王府秀丽的风景,如是道。   卿禾抿唇一笑,大概猜到他说的那个“他”是指谁,人家可是一国之主,落下拓的王府能和他的王宫相比吗?   握着卿禾的手忽然紧了紧,卿禾顿住脚步,低声问他,“怎么了?”   “有人埋伏着。”他道,脚步却没停,拉了翡翠继续往前走,“不过都没有杀意。”   第三十三章 白色鬼魅   卿禾既是讶异又是好笑,隐约听到远处扑通两声,好像是有人从哪里坠落到地上的声音。卿禾眉头抽动两下,差点扑哧笑出声来,极为同情这些自小就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们,王府的死士极为隐蔽,依卿禾来看,算是天下一等一的暗卫了,当初她也是在事先就知道王府有死士后又暗暗探查了许久,才大概摸清他们都埋伏在什么地方,而这小鬼才踏进王府不过一刻钟,就如此灵敏地察觉到了暗处的人。   思及此,卿禾唇角扬起,微微自嘲的表情,在自己的王府安插眼线,落下拓,大抵是始终对自己存有戒备吧。   两人方走到膳房门口,一抬眼,却见一白衫姑娘飘然进了膳房,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宛若幽魂。   少年见到这白色的身影,微微怯了脚步,拉着卿禾和手又收紧,不过才瞬间,他拢着的眉头又疏开,恢复成了面无表情。   卿禾也是皱眉,若是她没有认错的话,那位姑娘应该是许川晴,此时都过将近午时了,为何她不在房里歇着,却跑来膳房?   不动声色地上前,卿禾放轻脚步,身子隐在门后的阴影处,眸光往屋内搜寻。   偌大的王府膳房,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隐约看见白衣的许川晴走到灶边,手里拿着一个碗,揭开了锅子,舀了一碗东西,大概是因为烫,她连连吹了好几口,然后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卿禾瞪大了眼睛,摇摇头,拉着少年退远了些距离,稍稍等了片刻,许川晴从膳房里飘出来,往四周望了两眼,便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了。   “她在偷东西吃。你为什么不抓住她?”少年道,前一句话是肯定的口吻,后一句夹着疑惑。   “呃——她只是在梦游而已。”卿禾眼神闪烁,随口道,总不能说,是自己禁止膳房准备除了元宵之外的任何晚膳吧。   少年愣了下,望一眼卿禾,他明明是发现那姑娘是醒着的,要不然,自己也不会知道她不是游魂。   可是,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便信,她说什么,他都会信得,少年垂着眼眸,手心里紧紧抓着卿禾的那条手帕。   从膳房吃了元宵,卿禾带着少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老福把少年的房间安排在西侧的厢房,热水浴巾都备好了,卿禾想了想,唤来翡翠,让她帮少年洗澡。   翡翠脸刷地就红了,往后倒退两步,连连摆手道,“小姐,你叫翡翠去做别的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给他洗澡。”   这少年虽然才十岁,可是无论是表情还是智商,都是有如成人,她一个大姑娘,实在是觉得害臊。   “我自己会洗,不用她帮我。”少年甩掉了卿禾的手,闷不吭声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翡翠和卿禾怔在原地,翡翠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我说这话,不会伤了他的心吧,真是的,小屁孩子,情绪怎么这么敏感。”   卿禾不轻不重地望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推开门进去。   只着着单衣的少年,见卿禾进来,立即收起了面上感伤的表情,翻身进了木盆里,一双清亮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卿禾。   “你娘以前一定经常帮你洗澡吧?”卿禾抓起了一块浴巾,蘸了水,细细擦拭着少年的脸。   “你怎么知道?”他闷闷地说。   卿禾不说话,从脸到手,动作温柔地给他擦拭着,月眉星眼里浅浅地漾开了柔情,少年细白的脸,渐渐地布满了绯红。   从浴盆里出来,穿戴好新的衣裳,因为府上没有适合他穿的衣裳,卿禾找了套自己的衣裳给他,青色长衫,是男裳的款式,自己当初也是一时兴起,添置了两套,很少穿过,不想现在竟派上了用场。   “衣裳有些长,你先穿着,明天我再给你改短点。”卿禾边给他挽起袖子,边道。   他温顺地点点头,洗干净后的面容越发俊秀,唇红齿白,宛如清秀的小姑娘。   牵着走到床边,西厢房房间的布局和卿禾房间的差不多,只是久未有人住,房中略显萧条和清冷。   冬已将近,快要入春,深夜的寒气却依然无孔不入地侵袭着每一寸空间,卿禾给少年掖好被子,看着他闭上了眼睛,才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厢房。   转过一段长廊便是自己的房间,长廊翘角飞檐,屋顶上的琉璃瓦,在星辉月影折射下,闪着莹莹碎光。卿禾在黑暗中缓步走着,轻颦紧蹙,心事重重,太多的事情纠葛着,压得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卿禾接着微弱的夜色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只想好好睡一觉,却在走了两三步后,倏地顿住了脚步。   “谁?”她警醒地问道,即使那人呼吸隐藏得极好,但敏感如她,仍是轻易辨别出了潜伏在自己的房间里的人。   不是寂玉,寂玉的呼吸声是浅而促的,因她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也不是落下拓,他人分明还在青河城,且他呼吸声是沉而缓。   依稀感觉空中有风拂过,随即,置于她身后的两根蜡烛亮了起来,火光明亮,摇曳呃烛光中,方才还睡在西厢房的少年坐在她床榻的一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楚楚地望着她。   “地上凉,怎么坐地上了?”没有对他隔空点燃烛火的灵术变现出丝毫惊讶,卿禾只是走过去,将坐在地上的少年拉起来,温和地道。   “我想和你一起睡,我娘以前都是陪我睡的。”少年道。   卿禾叹气,“你都十岁了,还要你娘陪你睡觉?”那他到底是怎么从箬宿一路漂泊到青国来的?晚上谁陪他睡觉?   仿佛看出了卿禾的心思,少年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盯着地上卿禾的影子,道,“平常不是的,只是在十五月圆的时候,会看见些东西。”先前在膳房门口,许川晴的身影着实令他一惊。   “唔——上去睡吧。”卿禾没有再追问,而是直接让他上去自己的床榻。   第三十四章 终身相随   少年一声不吭地立即爬到床上去了,卿禾这才注意到,他的脚上,也是光的,头忽然有些疼,他们家族的人,难道都是不用穿鞋的吗?   他睡里面,卿禾睡外面,少年抱着被子的一角,安静地蜷缩在卿禾身边,昏昏欲睡地就要入梦时,卿禾伸手戳戳他的脸,“把烛火灭了再睡。”   少年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唇无声地蠕动了下,房间顷刻间便漆黑下来。   卿禾轻轻地给他盖好被子,声音温柔地说,“小鬼,明天醒来后,记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青玊。”他突然睁开眼睛,“这是他给我取的名字。我娘说是青色的玉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睡吧。”她拍拍他的小脸,漾开一个笑容来。   他盯着她绽放在黑夜中的笑容,莫名地心安,自娘去世后,已许久未能沉实地睡好了,倦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眼皮阖上时,她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颊边。   次日清晨,翡翠照例进来卿禾的房间伺候她洗漱,眼光不经意地往卿禾的床榻上一瞧,登时就傻住。   “小姐,他——他他他,他怎么睡在你的房间?”   花青玊早就醒来了,却不想睁开眼睛,偎在卿禾身边,贪恋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直至耳边传来翡翠尖锐的叫声,他眉头蹙了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头一偏,就看见一袭紫色衣衫的翡翠甩着两根大辫子朝自己冲过来。   清凉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芒,他得意地扬起唇角,下一秒,翡翠扑通一声,脸朝地面摔了下去。   她惨叫一声,抬起头来,忍着膝盖上的痛楚,眼泪汪汪地扫视着地面,没发现任何障碍物,真是奇怪了,翡翠一头雾水,呻吟着爬起来,再往卿禾那边望过去,只见卿禾掀开被褥,穿上鞋子下床来,而她身后的床铺上,已是空无一人。   “小姐,那人呢?”翡翠颤抖着手指向她身后,又拼命地眨眼,仔细去看,还是不见那少年的影踪。   “你在说谁?大清早的,你刚刚怎么趴在地上?”卿禾故作一脸讶异。   说到这个,翡翠这才又想起自己腿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找了椅子坐下来,扁扁嘴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不小心摔了一下。”   卿禾摇摇头,吩咐赶快去上药,要是膝盖淤青了,以后走路就不方便了。   大抵是真的很疼,翡翠眼里闪着泪花,福了福身,缓缓地挪着步伐出去了。   卿禾洗漱完后,让膳房做了莲蓉糕,亲手送去西厢房,推门而进时,花青玊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看见卿禾进来,他眸光躲闪,不敢正视她。   她叹口气,将糕点放在桌子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昨晚在花灯盛会上初见他,觉得这少年落落沉稳,不像是十岁的孩子,只是,回到王府的数个举动,完全显现出是个十岁的孩子无疑。   “天气冷,不要坐在地上,着凉了就不好了。”卿禾素手牵着他坐在椅子上,认真地告诉他,“这是膳房刚刚做出来的糕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我让她摔了一跤,还伤得那么严重,你不怪我吗?”   卿禾捏捏花青玊的鼻子,“我为何要怪你,翡翠也有不对,改日我会好好同她说说,只是,你要善于操控自己的能力,不要伤害好人。”   “可是她不喜欢我。”他咬咬嘴唇,低下了头。   这么小的孩子,心思如此敏感,卿禾叹气,皎如明月的眸子略暗,她也有些费解,翡翠以前一向懂事体贴,为何这两日,总是针对青玊,态度又恶劣。   ***   落下拓回青城的消息在青玊入王府的三日后传到卿禾耳中,寂玉单手持剑,将探得的消息禀报给卿禾。   “瑢珲王爷此番带去青河城的银两都已经全部花在军备和士兵们的饷银上了,青河城的粮草都已充足,他们的兵器也都已翻新。”寂玉道,心里明白,落下拓带去青河城的银两,有一半,是这两个月卿禾替他攒的。   “公主,你这样做,值吗?”寂玉终究是忍不住地问道。   卿禾清冷的眸子眺望着满园子正含羞带怯的花苞,空气已经有些许回暖,不需要太久的时间,这王府的园子里,一定都是盛放的花朵吧。   “值不不值,我暂且不去想,只是现下,依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要是我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回头,寂玉,你不是一向懂我的吗?”她忽然轻轻地笑了,清眸流盼,两颊笑涡霞光荡漾,道不清的柔情绰态。   寂玉沉默,心中酸楚,好半晌,放下手中的剑,拭去眼角悄然滑出的一滴泪,细声道,“公主,属下们只希望,你能有好的归宿,若是公主确信,王爷他真的会是你的良缘,寂玉斗胆,请公主放弃大事,留在青国,其余的事情,让寂玉代你完成就是。”   卿禾摇首,属于她的责任,她断不能推卸,更何况,复国大事和救出姐姐,是比同落下拓厮守,更为重要的事情。   “你不必劝我,卿禾此生,是属于凤伏子民的,如今他横征暴敛,肆意妄为,祸乱朝纲,百姓叫苦不迭,穷困潦倒,我如何能只顾个人,而弃我的子民于不顾。”她道,换了个话题,问道,“既然王爷已是在回青城的路上,那雅蓉呢?她可是随王爷一起?”   寂玉蹙眉,怔了下,点头道,“雅蓉小姐确是同瑢珲王爷一同回来的,只是未着女儿装,而是一袭小厮装扮,跟在瑢珲王爷的鞍前马后。”   卿禾闭上眼睛,似是有些累了,挥挥手,让寂玉先行离去,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发怔。   良久,身边有人走近,接着一只小手拉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柔胰,力道渐渐加重,似乎是要给她力量。   卿禾睁开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来,强作欢颜,问他道,“青玊,若是有一日,我离开王府,离开青国了,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离开?”   第三十五章 心向两端   他点头,又觉得不够表明自己的心意,复又用力地点头,“不管你去哪,我都跟你一起。”   卿禾抚着他的发丝,动作忽而一滞,良久叹息道,“你只是太小,太需要依靠,枉作誓言,但我依然要感激你,今时今日,能有你愿意陪我共进退。”   她的口吻,不像是把花青玊当做一个十岁的孩子,而是平起平坐的成年男子,花青玊眸光微闪,浮现出一抹坚毅的神色来。   “卿禾。”他直呼她的名字,不顾她诧异的神色,向来表情寡淡的脸上,此刻是深沉的执念,“你等我八年,等我到十八岁,长大成人,我就娶你,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可是我干儿子,哪有儿子向娘求亲的?”   他固执地道,“我不要你做我娘了,你不是我娘,我要娶你做我娘子。”   这等无赖神色,哪是那夜引得众人崇拜目光的猜灯谜时出尽风头的少年,她拍拍他的脸,勉强道,“不做你娘也行,反正你是我的人了,但是做你的娘子,唔,小孩子的话我不当真,等你先长大再说吧。”   他看着她飘然走远的款款身影,小手握成拳,暗暗地道,“我一定会很快就长大的,我一定要娶你。”   是夜,灯火阑珊,月凉如水,卿禾的房中,一室浅浅的呼吸声,床榻上的人儿已睡熟,一阵夜风悄然吹进窗棂,带来些许拂面的凉意,卿禾手一挥,无意识地翻个身,继续沉睡。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漆黑中无声地行走,直至靠近到卿禾的床边,他在床沿坐下来,脱下鞋子,轻巧地上床,长臂一揽,将黑发素衣的佳人抱入自己的胸膛。   “你是谁?”黑暗中,床铺的里边,忽然突兀地响起了一个男生,带着几分稚嫩,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声。   男人一惊,抱着怀里仍在熟睡的卿禾,一个翻身,利落地站到了床榻几步之外,“风忆——”他沉声唤道。   “是,属下在。”另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拱手站在男人的身后。   “点灯。”薄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下一刻,灯火倏地明亮起来,卿禾昏然的眸子张张合合,嘴里嘟嚷道,“翡翠,你又怎么了?别老是欺负青玊。”   “嗯?青玊?”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重复,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   卿禾一个激灵,浑身一震,意识立即清明起来,她的对面,花青玊坐在床上,带着攻击的目光。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圈在自己腰间的手的主人,定是落下拓。   身后的风忆悄无声息地又匿于暗处,身手快到连花青色都未能看清他藏身于何方,“你快放开她。”他赤脚下床,眸心烧起火焰,几乎要飞身扑向他。   落下拓将卿禾紧紧禁锢于自己的怀抱,敏锐地嗅到眼前这少年身上危险的气息,不单是他的能力,还有,他对卿禾的不明情愫。   “你是谁?为何会睡在本王王妃的榻上?”他的眸子危险地眯起来,不见雾气,只有精光,他出门半个多月,归心似箭地赶回青城,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快马加鞭地提前回府,脚步下意识地就往卿禾的房间而来,怎知她的床榻上竟还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是谁?”越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放在她腰间的手倏地收紧,她吃痛,回过头来,正视着他凌厉的眼眸。   “爷,这是卿禾前些日子收养的孩子,见他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便将他带回了王府。”   风忆给他的飞鸽传书中,是有提及卿禾从府外带回了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却没有明说这孩子长得如此清秀,举止表情全然不像是一个孩童,而没有说清楚,这个野孩子居然还和卿禾睡在一起。   “你快放开她,我不许你伤害她。”花青玊望着卿禾忍痛的表情和她腰间青筋暴起的大手,咬牙切齿地道,眸子逐渐浑浊起来。   “青玊,你出去。”卿禾察觉出他的意图,立即冷声道,只想赶快把这快要打起来的一大一小给分开,落下拓的身手到底有多好她没见识过,但是花青玊这孩子,一旦动用那不可知的灵力,绝对会酿成灾难性的后果。   他抬头望着她脸上冷然的表情,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小手在身后紧紧握成拳头。   “啧啧,真是令人感动呢,本王的王妃,床上睡着别的男人,还在本王的面前保护他。”落下拓冷笑着道,双手骤然一松,狠狠地把卿禾摔在地上。   她猝不及防地踉跄几步,狼狈地跌倒在地上,花青玊一个箭步冲过去,费力搀扶她起来,涩着眼问,“有没有伤到,我要给你报仇!”   她反手推开花青玊,身上只是些疼痛罢了,伤的是心,卿禾含着泪,表情楚楚,“王爷,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你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本王警告你,这王府是本王的地盘,你要收养多少人,本王管不着,但是绝不允许你带到瑢珲王府来,你别忘了和本王的约定,也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单手负在身后,手指微微蜷曲,心下懊恼方才竟然如此冲动,他竟也有管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别过头不去看她痛楚的神色,他一甩袖,阔步踏出了房间。   青玊在卿禾的身后沉默下来,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眸子目送中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神色哀伤,年少老成如他,怎还能不明白卿禾的心意。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垂下头,乖乖地道歉。   今天不是月圆夜,他只是太想念娘亲,才又睡到了卿禾的房间来。   “没事,不全是你的错,你先去睡吧,盖好被子。”她收起凄然的神色,走到窗前坐下,肘部一片麻,想是方才跌倒时弄伤的。   花青玊上前,握住她的手,一道暖流从她的指尖蓦地蔓延向整个手臂,他松开手,怔怔地望了下他,“卿禾,我带你走吧,离开这里。”   卿禾悚然一惊,瞬间复原的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急急地道,“青玊,你不要妄用你的力量,更不要没经过我的准许就带我走,你若是这样做了,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第三十六章 郡主珏敏   一夜窗前独坐,不知漏断人静,身上的痛楚已消失,心上却如被一双大手反复拧动,生疼生疼的,一行清泪缓缓地流淌下来。   “你别忘了和本王的约定,也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这句话始终在脑中盘旋,伴随着他嘲讽的表情和决绝离去的身影,她垂眸凝神,终于大彻大悟。   她怎么会以为他是真的爱上了自己?落下拓始终未忘的,是那一夜的交易,是她如此不堪地攀上他,哪怕为他做的再多,仍是徒然。   长长地叹息,清冷的眼里,有透彻的了然。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从冷落漠对到柔情蜜意,都仿佛是雾中看花般不真切,又似草上朝露般易逝,饶是明知他有着许多侍妾,又在宫中有旧情人,甚至同雅蓉都暧昧不断,卿禾仍是说服自己不去计较,一味地尽力付出,可她终究只是过客,落下拓说的对,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裂痕犹在,笑靥又开,是彻悟,是自嘲,郎心似铁,怎不叫人心灰意冷。   五更时分,老福进来,望着窗前独坐的卿禾,叹息道,“王妃,你何苦与王爷闹别扭而为难自己?”   卿禾坐在窗前一动不动,青丝散于肩后,宛如黑色瀑布,天色已微白,王府各处灯火已灭,她容颜却沉如夜色,难辨情绪。   老福又低低地叹息了声,道,“王爷方才入宫了,他提前两日回王府,宫里还不知道。”便退了出去。   落下拓从宫里回王府的时候,全府人都齐齐在院子里候着,随同落下拓回来的,除了那位腕间夹着拂尘,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圣旨的金公公外,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金公公视线扫过面前跪着的一干下人,三位夫人都屈膝在最前面,正欲宣读圣旨,随着落下拓跨入王府门槛的美人笑意盈盈地道,“你们宣读圣旨时,不是要所有人都出来接旨吗?我听说王爷是有三位侍妾夫人,可是最近不是迎娶了王妃吗?怎不见她出来呢?就算不给本郡主面子,可是你们皇帝的面子她总得要给吧?”   娇艳如花的面容,吐出来的话语却是令人陡然生憎,跪着的下人们都是站在卿禾这边的,一时都不吭声。   金公公咳嗽一声,展开了圣旨,再次准备宣读。   “公公,王妃没到,这圣旨就不能宣读,若是王妃一直没来,本郡主就要你们一直在这跪着。”   三位夫人脸色一变,暗暗交换了眼色,却谁都没有吭声,虽然平时都对卿禾又妒又恨,恨不得处置而后快,但眼下看来,比起温和的卿禾,这位张扬跋扈的郡主,才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落下拓凤眼一扬,实在是懒得理会女人的这些勾心斗角的小心思,这位被强塞到青国来的郡主,真是看得起她自己,若不是皇兄权衡利弊,不好撕破脸,他早就让人打发她走了。   “郡主见谅,卿禾身体抱恙,接旨来迟,请郡主恕罪。”温和的声音,浅笑的容颜,带着倾国倾城的绝色,卿禾眉如墨画,素衣飘飘而来。   桑珏敏微扬起下巴,如白瓷般的面容一怔,仔细看了卿禾两眼,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下一刻,红唇弯起,不怀好意地道,“既知你来迟是罪,那本郡主该怎么罚你好呢?”   卿禾不卑不亢地道,“但凭郡主处置,只是,请郡主放过这些下人们,他们是无辜的。”   落下拓抱手立于一旁,神情漠然,完全像是事不关己。   见落下拓不语,桑珏敏更是放肆,火红的罗裙衬得笑容明艳如开到荼靡的花朵,“我听闻,王妃是平民出身,既是如此,给本郡主恭恭敬敬地磕个头赔罪,如何?”   跪在人群中的翡翠一听,气得差点要跳起来,分明是欺人太甚。   老福余光觑向他家的王爷,盼着他发话,给王妃解围,不要受这珏敏郡主的气,但见他扬起一个惯有的慵懒笑容,对珏敏郡主道,“郡主,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   他口气轻慢,眼神专注地望着她,桑珏敏收起一脸的盛气凌人,一回首,又是不胜娇羞的表情,对着落下拓道,“既然王爷开口了,珏敏就作罢吧。”   尚还是初春,捧着圣旨良久的金公公一身冷汗,终于见机赶紧展开圣旨宣读,原是落下宏下令,让珏敏郡主在瑢珲王府小住一段时日,王府上下,不得怠慢。   这道旨意下得有些多余,凤伏的郡主小住王府,又盛传将与王爷结亲,谁敢怠慢,皇上何必又再多下一道圣旨,卿禾领旨,余光扫到桑珏敏得意的神色,大抵猜到,这圣旨是她让落下宏下的,为的就是来王府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金公公将圣旨交与卿禾,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抬起衣袖,拭去额际的一滴冷汗,向落下拓和桑珏敏告退,领着一干侍卫回了皇宫复旨。   “王爷,珏敏初来乍到,能否劳烦王爷带珏敏逛逛王府的园子?”桑珏敏不顾还有下人们在场,挽过落下拓的手,娇笑着问道。   后者轻轻瞥了一眼手臂间的纤手,往前走到卿禾面前,不着痕迹地甩开了桑珏敏,“郡主,本王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不如让王妃带你四处逛逛,你看如何?”话是对着桑珏敏说的,眼却望着卿禾。   桑珏敏脸一沉,又不好推辞,尴尬地应了声好。   直视着落下拓定定望着自己的眼眸,似乎是在等着自己的回复,卿禾福身,“雅蓉遵命,请郡主随我来。”   言毕,未再抬眼看落下拓,只是走到桑珏敏面前,微笑着请她随自己走。   落下拓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去的那道纤细的身影,深邃的眼里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来,秦如欢想上来同他说说话,毕竟,王爷出门半个月,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她们自然是得把握住机会。   落下拓却神色倦然,不等她们开口,便径直往书房而去了,留下秦如欢在原地恼恨地跺脚,林月白嗤笑一声回房去了,倒是许川晴,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卿禾和桑珏敏远去的方向。   第三十七章 暗访绮梦1   长廊迂回环绕,如长虹横于王府偌大的园子里,卿禾在前边缓步引路,桑珏敏带着几名侍女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走着,不过才走了半个时辰,甚至这条长廊还未走完,桑珏敏忽然在后面唤道,“叶小姐——”   卿禾一顿,回首,看着桑珏敏停在原地,伸出一双玉手仔细打量着,故意不去看卿禾,“我听说,叶小姐的爹是商贾之人。”   这声叶小姐,叫的可真是不怀好意。看样子,桑珏敏绝对是调查过雅蓉的背景了,这般不择手段费尽心机,想起小时候,那个怯生生地随王叔进宫游玩的小女孩,卿禾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调查雅蓉,无非是想要知己知彼,为自己嫁入王府做准备,那她是否也探查过,叶府除了叶雅蓉,还有一位桑卿禾呢?   她微微点头,道,“不知郡主有何指教?”   桑珏敏将手收回,扬唇一笑,“我只是好奇,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怎能配得上尊贵的瑢珲王爷?”   卿禾不怒反笑,“以前只知凤伏的珏敏郡主因是庶出,不得宠爱,未封名号,但新王即位后,甚得王心,不仅受封为郡主,还赏赐无数,如今甚至代凤伏君上出使青国。”   桑珏敏听到前面几句正要动气,卿禾接着的几句又让她高高昂起了头,满是得意,连她身后的侍女们都是一脸的骄傲。   卿禾接着道,“本还想,郡主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姑娘,如此才能蒙贵国王上喜爱,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她摇摇头,清冷的容颜望向长廊上方刻着山水花色的廊沿,上面有几丝细柳垂下来,在初春的微风中轻轻摆动。   “郡主下榻的房间,我会吩咐管家给你安排,来者是客,雅蓉必会代王爷好生款待郡主,务必使郡主在王府的时日过得舒心。”不轻不重地丢下这几句话,卿禾转身便离开了,丝毫不顾及身后桑珏敏娇颜上更为阴沉的表情。   叶雅蓉,今日你是主我是客,他日我桑珏敏必会让你被扫地出门,她恨恨地握拳,在心里暗暗的道。   不远处的屋檐下,一道伟岸的身影匿于层层叠叠的树叶之后,桃花眼微眯,将卿禾和桑珏敏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入眼底,眼深如潭,辨不出情绪来,半晌,他双手负于身后,神情淡漠地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桑珏敏每日缠着落下拓陪她出去游玩,说是来青国有一段时日,却久处于深宫,甚少见识到青国的风土民情,落下拓也不拒绝,放下公事,日日与她出府游玩,只带少许随从,或在青城郊外踏青,或是便服在街上闲逛。   卿禾冷眼旁观许久,不发一言,也不耍性子,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放着赤衣玉镯的锦盒被她收在橱柜的最底下,上面盖着一大堆书籍。   已是二月处,寒气减退,暖意回归,四处都是绿意肆意满涨,看得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倒是花青玊,时常不见人影,每日只在用膳的时候看见他出现在桌子上,不声不响地用完膳就跑了。   卿禾几次想同他说话,他却冷冷地回避。她吩咐翡翠去他房间看过几次,都未看见他在房内,翡翠一脸奇怪地告诉卿禾时,卿禾若有所思,从衣橱里拿出两套衣服,递给翡翠一套。   翡翠接过来一看,黑青色,薄纱外罩,却是一套男子的衣裳。   卿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让翡翠快快去换了衣裳,她们上街去玩。   闻言,翡翠眼睛一亮,连忙去换了衣裳来见卿禾,卿禾也是一身青衫男装,只是颜色较翡翠的稍浅,两人稍坐打扮,卸了胭脂,便大摇大摆地从王府正门出去了。   几个守卫一头雾水地盯着卿禾看了老半天,直到认出她身后的翡翠丫头,这才认出前面的公子是他们家王妃。   女扮男装在青国并不少见,许多闺阁女子为上街游玩,都是以男子的身份做掩饰,避免掉诸多麻烦事,而且,主子的事情,下人们也不敢过问,几个守卫都是目送着卿禾的翡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好半天才想起来去跟老福禀报。   羽扇纶巾,谦谦君子,却都是温柔如水的佳人,卿禾两人附庸风雅地摇着扇子,毫不顾忌路人打量的眼光,惬意地在街上走着。   仍然是那条是最繁华的商业街,翡翠误以为卿禾是要往绸缎庄而去,便低着头只往前方走,直到卿禾拉住她,朝她诡异地一笑,翡翠顺着卿禾的目光往转角望过去,眼睛又瞪圆了。   “不是,王妃——小姐,我们毕竟是姑娘家,去那种地方,不太合适吧?”翡翠望着绮梦楼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和那粉墙黛瓦,尴尬地道。   卿禾摇头,唇角弯起一个俏皮的笑容,“你错了,我们现在可是男儿身,去那种地方可是天经地义。”说着,便要往绮梦楼去。   翡翠扭捏地站在原地,看着王妃洒然的背影,犹豫好久,才急急忙忙地赶上了卿禾。   绮梦楼不似别家勾栏之所,并无老鸨、姑娘在门口招徕客人,这里永远都是热闹非凡,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在绮梦楼皆可见到,在这里,三教九流的人士交易着对自己有利的情报,谈成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码,通常都会有绮梦楼的姑娘在一旁陪着,或是弹琴唱曲,或是一舞助兴,亦或者在涉及重要的情报时,被屏退在门外。   卿禾大大方方地跨入了绮梦楼的大堂,抬眼往四周望去,几十张桌子,都是高朋满座,有人低声交谈,有人高声吆喝,楼上有包厢的门时而打开,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在大堂的最前方,有一块高高搭建的台子,此时此刻,有一位粉衫姑娘,身形矮小,面上蒙着纱巾,抱着琵琶弹奏,纤细的手指轻轻拨过琴弦,嘴里低吟浅唱着婉转动人的曲调,不时会有两声叫好声,然后有几锭银子扔上了舞台,那姑娘眼神放空,滞于无形的空气中,只是自顾自地唱着听不清词句的歌谣。   第三十八章 暗访绮梦2   翡翠畏畏缩缩地跟在卿禾的身后,偷偷瞄了一下大堂里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又马上缩回了卿禾的身后,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伶俐和张扬。   有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上前来,红色的单衣裹着洁白细腻的肌肤,紧以一根透明的长纱巾束在腰间,每走一步,都会露出那细白的小腿,脚上系着用挂着两个小铃铛的红绳,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音,一脸妖娆的笑容,招呼道,“两位公子,是来消遣还是公干?”   这是绮梦楼的行话,若是消遣,则是单纯地找乐子,这种人比较好伺候,让他们挑选自己中意的姑娘就可以了,若是公干,则是指来买卖情报的各路人马,这就比较麻烦,一般都要寻隐蔽的包厢给落脚,然后再谈正事。   “暂时不用其他,就在这下面给我们找张桌子就行了。”卿禾没有回答问题,上下打量了这女子的穿着,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那姑娘。   拿了银子的姑娘会意一笑,媚眼如丝,扫过大堂,带着卿禾她们在大堂的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一张桌子,招呼二人坐下,吩咐小二上了酒水,便微微福身,伴着铃铛声款款而去。   “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二夫人的地盘。”翡翠在桌子旁坐下来,给翡翠倒了一杯茶,瞄瞄四周,紧张地道。   卿禾将那杯茶推回到翡翠跟前,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口喝完杯中酒,动作优雅地用衣角失去唇角的残留的酒滴,只是笑而不语。   舞台上唱歌的姑娘眸光不经意地扫过这个角落,拨弦的手指微微一僵,随而恢复正常,弹奏着曼妙的曲乐。   翡翠惊奇地看着卿禾大杯大杯地喝着酒,豪爽如男子,很快一壶酒见地,她却丝毫没有醉的倾向,正待卿禾要招收唤小儿再上酒时,翡翠果断地拉下了她的手,皱眉道,“小姐,别喝了,再喝可就真的会醉。”   卿禾一摆手,将空酒杯反扣在桌面,余光扫到一曲既毕,抱着比自己还高大的琵琶匆匆跳下台的唱曲姑娘,露出一个含糊的笑容来,“放心,我喝酒还没有醉得时候,我们走吧。”   啊?就走?才喝了一壶酒而已,那王妃到底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翡翠还来不及思索,便匆匆跟上卿禾的步伐,离开了人声鼎沸的大堂,往左侧的小门走去。   跟着卿禾这么久,翡翠已经能做到处变不惊了,只是快步跟着卿禾往前走着,而大堂里的舞台又上了另一位唱曲的姑娘,方才的那位很快便被忘却了。   放轻脚步走过后院,依稀听到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声音有些耳熟,像是秦如欢在说话,卿禾刻意屏息,捂住了翡翠的唇鼻,靠在一根粗壮的圆柱后凝神侧耳听着。   “你说林震威有心反王爷?”   “哼,他的宝贝独生女儿还在王府里,他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王爷作对。”   “这件事我会同王爷禀报的,你继续去打探消息,万万不可露了行踪。”   听到这里,卿禾朝翡翠使了个眼色,手托着翡翠的腰,微微提气使劲,足尖轻点,两人迅速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后院,   绮梦楼的后门通着的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幽深的小巷里,两边都是紧闭的门扉,看样子是久未有人居住,泛白的石板边缘已经生出了些青苔,卿禾拉着翡翠小步走着,就要出巷子时,她忽然顿住脚步。   “出来。”她声音低沉,面容沉肃,透着威仪,翡翠不由地一惊,这还是第一次见王妃如此有威慑力地说话。   卿禾一转身,朝翡翠身后走去,在一扇稍后的木门后,揪出了一位粉衫的姑娘,她捏着粉衫姑娘的耳朵,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这这——这姑娘是谁?好像是方才在绮梦楼大堂里弹琵琶唱曲的姑娘,翡翠定睛细细一看,唇红齿白的模样,楚楚可怜又透着倨傲的表情,觉得有些眼熟,只觉得她和这些天老师不见人影的花青玊长得好像。   于是好奇地发问,“小姐,这漂亮的姑娘是青玊小公子的姐姐吗?”   花青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同卿禾两两对视,几乎有些无力。卿禾忍住抽动的下巴,收起忍笑的表情,放开了捏着他耳朵的手,冷哼一声,“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这些日子都跑来这里做什么?”手又扯扯他那身粉色的几近半透明的裙子,表情冷下来。   察觉到卿禾是真的生气了,花青玊唇角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老老实实地垂着头道,“娘临死前吩咐我,可以在她离开后,去投靠姑婆,姑婆是个好人,她可以照顾我。”   卿禾眼眸一闪,一抹笑从唇角一直扬到眼角,只是笑意未及眼底,“你不是说以后都跟着我了吗?”而且,这孩子,他知道如今的花素泱已经不再是当年箬宿那貌美心善的皇姑了吗?   花青玊的头垂得更低,“娘说过的话,青玊一定要去做到,找到姑婆后,就告诉她,青玊已经决定跟卿禾了。”   她心头一暖,知晓他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浅浅地叹口气,伸手抹去他脸上那些胭脂水粉。   翡翠听到这里才听出来眼前这姑娘竟是女扮男装的花青玊,看着他一身的妖娆,而她和卿禾身着的男装,她低头掩唇,实在是忍不住笑意。   花青玊瞪了她一眼,阴测测地道,“你是那天早上摔得还不够痛吗?”   翡翠笑容一僵,杏眼圆瞪,双手叉腰道,“原来是你害我摔跤的,害我还痛了好些天,干活都不方便,你这小鬼,真是欠揍。”   花青玊扮了个鬼脸,做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更是气得翡翠牙痒痒的,追上来要打他。   卿禾笑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在小巷中打闹中,眼神一转,不意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形从巷口走过,在他的身旁,随行的是位长发及腰的姑娘。   第三十九章 又见雅蓉   她一怔,忙快步走出小巷,身后假意打闹的花青玊和翡翠忙住手,跟着卿禾出了巷子。   那挺拔的身影,落拓的表情,沉稳的步伐,分明就是落下拓,亲眼见到他陪着珏敏郡主在街上闲逛,四周的百姓纷纷避让,珏敏娇羞地偎在他身侧,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腕,俨然一对恩爱夫妇。   卿禾放任视线胶着那极为般配的一对玉人儿,知道他们没入熙攘的人群,再也看不见,才收回了视线,垂眸站在原地良久。   “这就是你所选择的?”不屑的话语从年仅十岁的花青玊嘴里吐出来,双手交叉于脑后,漫不经心的表情。   翡翠一记响指弹在他头顶,瞪他一眼,“小孩子别多嘴。”花青玊朝她呶呶嘴,邪恶地一笑,翡翠身子一软,立马不明缘由地一屁股顿坐在地上。   见状,卿禾回过神来,揉揉太阳穴,呻吟一声,实在是不知道拿他们两个怎么办才好。看着得意地笑着的花青玊,她眉头一皱,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   “翡翠,你先回王府,青玊陪我去办点事情。”她吩咐道。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翡翠一愣,指着花青玊要问他到底使了什么诈,老是让自己摔跤,张嘴却道自己也要跟着去,见卿禾眼神炯炯,翡翠马上住了嘴,未来得及说的话马上又咽回去了。   “你回府之后,福爷爷一定会问你我们上哪去了,你就直言,我们去给二夫人捧场去了。若是再问为何我还没回府,你就道我回叶府去看望我娘了。”她细细嘱咐道。   翡翠乖乖地点头,将卿禾的话记住心里,看着卿禾和花青玊朝着与叶府相反的方向远去,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没有问王妃什么时候回府,也好让膳房给王妃把晚膳热着。   丞相府偏僻处的围墙上,花青玊坐在卿禾身边,一个利落的翻身,从耀着绯色光芒的琉璃瓦片上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卿禾随即提气,轻飘飘地跳下了围墙。   花青玊见到卿禾的身手,咧嘴笑了,“原来卿禾的身手这么好,难怪那天晚上能看出花灯会上,我要对翡翠下手。”   卿禾一抬手,拍在了他的头上,“没大没小的孩子,以后要叫我娘,叫翡翠姨,知道吗?”   他不服的瞪眼,“你才大我十岁,生得出我这么大的孩子吗?再说,我将来可是要娶你的。”   她冷哼一声,“也不知是谁家小孩,第一次见到我,就眼巴巴地叫娘了。”   花青玊神色一赧,还要回嘴,却同时和卿禾身形一滞,两两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快速闪身到不远处的枝叶繁茂的大树后。   扑通一声从方才卿禾他们站过的地方传过来,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懊恼的嘟嚷声,“学了这么多年,身手还这么差劲,一定又要让他笑话,早知道当初就用点心跟姐姐好好学轻功了。”   分明是年轻的女子俏皮甜美的声音,卿禾听到这句话,头轻轻一转,眸光从树后望去,果然看到了几个月未曾见到的雅蓉。   花青玊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了树上,仗着地形优势,有着开阔的视野,他将雅蓉拙劣的翻墙功夫和她张牙舞爪的动作尽收入眼底,明明是姑娘家,却同卿禾一样,也是一袭男子的长衫,看上去矮矮的,清秀的脸上浮现稀薄的笑意来,一低眸,却看到神色复杂的卿禾,于是又从树下落下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张唇无声地问道,她是谁?   她拍拍他的手,表示没事,静静地看着雅蓉边拍去裙子上的灰尘,边一步一步朝树这边走近。   卿禾睫毛微颤,一时竟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去面对雅蓉,既惧且寒,生怕心中的那些猜疑成真。   叶雅蓉毫无头绪地在外面逛了一下午,翻墙回来又摔得浑身要散架般了地痛,只能哭丧着脸,弯着腰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还得东张西望地四下瞄瞄,看有没有被那啰嗦的奉承凤逮到,不然他又要对自己讲一大堆了。   “雅蓉——”卿禾看着雅蓉蹒跚着从自己藏身的大树前走过,却丝毫没有发现这课并不粗壮的大树后隐匿着的两个人,她摇头叹息,终究是唤住了她。   呃——叶雅蓉步子一顿,身子彻底僵住,前一刻还千奇百怪的表情瞬间石化下来,好半晌,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回转身子,舔了舔唇,目光躲闪着对卿禾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卿禾走过去,注视着叶雅蓉清瘦些许的容颜,原先有些圆的脸蛋,此刻清减了许多,下巴都尖了,她低低地叹口气,伸出手来,帮雅蓉整理好穿戴得不甚整齐的衣裳。   叶雅蓉尴尬地将左边稍稍高出右边的衣襟拉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垂着头等着听训。   “在外面才四个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又挑食,什么都不吃?”卿禾怜惜地道。   哪是挑食啊,还不是因为那个人,弄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是羞怯,又是欣喜,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傻妹妹,姐姐让你走得远远的,你怎么不听话呢?”   雅蓉的眸里泛出泪光来,素传是国色天香的姿容,在卿禾面前,也不过是甜美动人的小姑娘而已。   “姐姐,对不起。”从小到大,她的什么事都不能骗过卿禾,姐姐总是能轻易猜出她的心思,唯一瞒着她的那件事,也非蓄意,只是从最开始的不知如何启齿,到后来的觉得没必要,再到现在,完全是刻意而为的欺骗甚至是算计。   她真的只是,爱惨了他而已,为了他,她宁愿帮着他背叛和欺骗向来疼爱自己的姐姐,尽管知道自己不对,却仍是没法抽身,更是不能再回头了。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就着卿禾的拥抱,叶雅蓉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一下午的烦闷和不知所措总算得到倾泻。   第四十章 不如离去   就是这样的道歉,让卿禾刹那间明白了所有,也证实了心中的猜测,眸子沉重地阖上,敛尽所有的悲恸和哀伤,只是轻拍着怀里痛苦的人儿的后背,仿佛过往的那些年,雅蓉受了委屈,或是愿望不能得到满足时,也是靠在自己怀里眼泪汪汪地发泄一样。   “你这样做,值吗?”良久,雅蓉停止了抽泣,听到姐姐在自己的耳畔问道。   “姐姐,那你做的那些,又值不值呢?”她从卿禾怀里挣脱开来,眸光收起了软弱和烦绪,陡然锐利起来,像是有些怨憎,全然不像是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了。   卿禾眸底浮现一抹了然,大抵是,落下拓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雅蓉,如此才能换得雅蓉的配合,甚至,极有可能是,这从一开始便是设计好的阴谋,只为等自己自投罗网,她停止了思索,不敢再往深处想,更怕自己承受不住最后那些不堪的真相。   “我懂了。”卿禾怔怔地倒退两步,已不想再追问什么,她浑身轻微地颤栗起来,胸口升起巨大的疼痛感,肌肤冰冷得像是又倒在了青河的冰天雪地中。   身后的花青玊见状,忙快步上前来,小手从她背后托住她,另一只紧紧握住她死拽着衣袖的手。   “卿禾。”他眸光定定地望着她,蛊惑般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傻傻地转头,望入美艳如画的少年的眼里,只这么一眼,忽然觉得身体又回暖了。   “我们走吧。”她不去看雅蓉,只是苍白着脸色,对着花青玊轻声道。   “好,我们走,我带你走。”他脸色泛起一抹笑容,对着神色复杂的叶雅蓉,笑得冷漠,没有丝毫的温度。   叶雅蓉惊觉这少年的眼眸,冰冷得恍如青国最寒冷的冬天,直到看着两人突然间消失在眼前,完全没有了身形,她才回过神来,终于如梦初醒,愧疚之情在心口汹涌起来,失声唤道,“姐姐。”   可是,原地一片空旷,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方才发生的一切那么地不真实,卿禾那怜惜的神情和她怀抱的温暖都像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   “姐姐,姐姐你去哪了?”她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声音由小及大,却始终无人回应,周围只有风拂过树叶发出的细微之声。   良久,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剪水双瞳一片湿润,盯着卿禾消失的地方,紧咬住下唇,“姐姐,对不起了。”   丞相府内听到雅蓉惊慌的唤声而赶来的下人们,小心翼翼地问道,“叶小姐,发生何事了?”   雅蓉敛回眸中的水光,扬起一个笑容,脸颊上的酒窝浅浅漾开,她眨眨眼,故作调皮地道,“没事,我叫着好玩的,你们去忙自己的吧。”   丞相府的下人们早已对叶雅蓉层出不穷调皮捣蛋习以为常,而且,丞相又相当宠她,严令下人一定要好好伺候叶小姐。   在远处的阁楼上,一抹黑色的身影隐在屋檐的阴影处,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看见下人们都散去了,他正欲离去,一个黑色的影子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风忆眯起眼睛,看出来人虽蒙着面巾,却柳眉绢然,身形偏瘦,应该是位姑娘家,“姑娘有何指教?”   蒙面的姑娘正是奉命一直守在丞相府外的寂玉,公主一入丞相府,她便发现了暗中监视的风忆,她当机立断来拦住要去向落下拓禀报的他。   “废话少说。”她抽出腰间的软剑,凌厉地出招,招招欲致人死地,风忆早有提防,立即见招拆招。   两人在阁楼的走廊上对打,身形如风瞬移,几番过招下来,才发现两人身手相当,都是不相上下,不过,寂玉毕竟是姑娘家,长久恋战只会对她不利。   思及自己还要去追赶公主,寂玉收了杀戮之心,暂且饶过风忆,抽回短剑,狠狠地瞪了风忆一眼,提气往阁楼外飞走了。   风忆虽然武功不必寂玉逊色,轻功却差远了,眼见寂玉迅速收了手,施展轻功离去,只能在原地懊恼,没有问出她与自己一样,在丞相府外暗中窥探了这么久,到底是何方人马?以她的身手,若是林震威的手下,那么可就有点麻烦了。   风忆一回王府,立即潜入了落下拓的书房,等着王爷回来,将此事禀报给他。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翡翠一直候在王府的门口,身上的男子长衫已经换下,她回府才片刻,越想越不对劲,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便干脆地等在王府门口,盼着卿禾早些回来。   然而,等了一个下午,等来的只有乘着软轿回府的秦如欢,秦如欢带着丫鬟经过翡翠身边,红唇一弯,笑容嘲讽,开口便是,“哟,今天怎么没跟在你家王妃身边了?还是你家王妃抛下你一个人出府去了?你可别忘了,上回她私自出府,晚归回来后,王爷生了多大的气。”   翡翠不与回话,只是恭敬地在她面前低着头,等着她趾高气扬地走过,才又抬头四处张望看卿禾有没有回来。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王府门口的街前已是人迹稀少,王府传晚膳的时间也早过了,翡翠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在门口走来走去,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落下拓同桑珏敏回到王府时,已是暮色四合,王府守门的侍卫已经换过了两匹,翡翠如逢救星,顾不上向他和桑珏敏请安,迎上前便是带着哭音的一句,“王爷,您派人出去找找王妃吧,她现在还没回府,天都这么黑了。”   桑珏敏抱手嗤笑一声,“瑢珲王妃行事竟如此轻佻胆大,私自出府,天黑了还未归府,原来这就是你们青国女子的作风。”   落下拓薄唇紧抿,面色一沉,紧紧抓住翡翠的手,问道,“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翡翠不敢有隐瞒,红着眼眶,马上将这一天的事情,包括在绮梦楼后院发生的,都一五一十地向落下拓细细道来了。   第四十一章 又回王府   “王爷,都是翡翠的错,没有保护好王妃,王爷要怎么罚,翡翠都认,只是请王爷立即派人去寻王妃。”翡翠这句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已没有了落下拓的身影了,只看见桑珏敏一双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推开书房的门,落下拓沉着脸,手握成拳,凤眼里不复一贯的淡定,“风忆——”   才唤出这两个字,风忆已经拱手立于他的面前,未等落下拓开口问,风忆就将他在丞相府监视到的一切都禀报给了落下拓。   听到那么黑衣蒙面女人处,落下拓紧紧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你是说,在丞相府监视的人,除了本王派去的,还有其他人?”   风忆道,“是的,而且那女子的身手极好,依属下判断,她同我交手,主要是想阻止属下回来向王爷禀报。属下方才仔细一回想,觉得她不太可能是林震威的派来的,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了。”   落下拓点头,极力压抑住心里不断扩散开来的不安和惶恐,他生平第一次,竟如此害怕,怕聪明的卿禾猜到了真相,会从此决绝地一去不复返,不可能,不可能,她那么爱自己,不是吗?怎么会轻易就离开,半年之期还未到,他断不会容许桑卿禾轻易抽身离去的。   “你马上派人出去搜,就是翻过青城,哪怕是整个青国,都要给本王把王妃找回来。”落下拓下令,眉眼打成死结。   风忆领命,正要立即派人去搜寻,落下拓又道,“还有一事,王妃收养的那个少年,查清了吗?”   风忆摇头,脸色微赧,“属下办事不力,已经查了各方的情报,未能找到他的背景。”   落下拓冷峻的表情愈加阴沉,“再给你三天时间,若是找不到王妃,又不能查到他的背景,你自己认罚。”   风忆敛容,恭敬地应声离开。   落下拓揉揉眉心,走到书案后坐定,眸里的雾海缓缓地涨满瞳仁,手指轻叩在案几上,不经意触碰到一叠厚厚的纸。   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满是卿禾略微轻灵的字体,记载的都是各个商户近来的经营情况,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手忽然一松,一叠厚纸从空中飘落开来,散了一地。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两个丫鬟拿着火折子走了进来,点好烛火后,看见一地散落的白纸,两个想讨主子欢心的丫鬟走过去蹲下来,想收拾好这些纸张。   “谁让你们拣的,都给本王滚出去。”他身子往前一倾,大喝一声,手掌重重地拍着案几之上,一案的账本随着这一掌都轻微地弹离了桌面。   两个小丫鬟惊得差点跌坐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王爷的脸色,只是惶恐地在地上磕了个头,连掉落在地上的火折子也不敢去捡回来,就匆匆跑了出去。   早春的夜色从敞开的房门中一点点入侵,犹带着寒冬的气息,只着单衣的他,却丝毫不觉得冷,风吹得门扉悠悠作响,他倏地抬头,仿佛看见了敛裾浅笑的卿禾倚门回首,有数不尽的雅致和风韵。   微微发麻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只能如此,才能抵抗心头汹涌着的各种情绪。   值不值得?他问自己。   可有后悔?他惨然地笑,从未予以示人的脆弱从雾蒙蒙的眸里扩散开来。   桑卿禾,本王是绝对不会让你就这样轻易地离开的,是你无知地闯入本王的世界,是你自己将心交到本王手上的,既然游戏已经开始了,即使本王骗了你,利用了你,本王绝不容许你退缩。   眼波一动,雾气渐散,清癯的容颜挂起一抹笃定的笑容,不管如何,即使她得知了真相,他也务必会留下她,这是他现在唯一确定必须要做的事情。   人烟罕至的郊外,花青玊沉默地跟在卿禾身后,他们已经出了青城,只是还未走出太远,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楚四周的风景,他的眼睛却熠熠生辉,紧紧地锁住卿禾的身影。   “青王。”一直不说话的卿禾突然间唤道。   “嗯?”   “我答应了他,半年。”声音微微地低了下去。   花青玊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急急地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问道,“你后悔了?你还想回去?他都这么对你了,你怎么还不死心?”   十岁的孩子,对于男女感情之事的纠葛,却是看得分明,实在是为卿禾不值,就像当初,当娘被花子期所负,他便立即劝说娘离开王宫,离开自己的父王。   “青玊,你还小,不懂这些,感情的事,岂是能有自己做得了主的。”她在夜色中凄然地笑,盈盈望着来路,“不管真相有多残酷,顶多就是在他不爱我之上,再加一笔孽障而已,但是,完成这半年的约定,我无愧于心,也算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愿。”   花青玊失望地松开了她的手,倒退一步,低低地叹道,“你都决定了是吗?既然如此,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吧。”   她反手拉住他,像是不允许他逃脱一般,借着稀薄的光亮,往回走,花青玊无奈地被拖着走,只想用灵术狠狠地敲敲卿禾的脑袋,不知道落下拓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幻汤,让她为了他,竟如此地委曲求全。   才刚及城门,便看见大批的侍卫涌出城门来,有人提着灯照过来,看清了她是位姑娘,往后一招手,立即有几名侍卫走了过来。   “我们在奉旨寻找失踪的瑢珲王妃,你们是何人,深夜在城门外徘徊?”一个侍卫眉目凛凛地问道,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卿禾猜这些劲装盔甲的侍卫绝对是落下拓一手培养出来的手下,讲话的态度和行事方式简直像极了他,还未开口,花青玊就懒懒地道,“你凶什么,这位姑娘就是你们要找的瑢珲王妃。”   侍卫一惊,把灯笼提高照着卿禾,另一个黑衣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这侍卫的身后,鹰眼薄唇,带着阴冷的气息,只看了卿禾一眼,便拱手道,“请王妃速速回府,王爷还在等着你。”   他往后一招手,立即有顶轿子抬了过来,像是早有准备,卿禾看在眼里,猜得出落下拓对找到自己是势在必得。   第四十二章 貌合神离   两人上了轿子,数十名侍卫在轿外随行护送,风忆紧紧跟在轿子的旁边,他方才已经飞鸽传书通知给王爷了,这么多年的主仆,他自然是能明白王爷的心,也许比落下拓自己都要明白他,王爷为了桑卿禾难得地失去了方寸,而且是不止一次。   七年前落下拓救下桑卿禾的那日,是他领着侍卫去寻找为猎可蒙犬而单枪匹马入了青河的落下拓,也是他奉了王爷的命令暗中在卿禾身后打点,替她除去那些跟踪她的杀手,让她顺利到青城投奔姨娘。   一晃眼,就是七年,他仍然是落下拓身边最为得力的心腹心下,而当年那个遍体鳞伤的落难公主,如今是不知不觉地牵扯着他主子心的倾城美人儿了。   软轿在黑夜中穿行,卿禾坐在轿内,从不断被风吹起的轿帘缝隙中往外望去,冷清的街道,魑魅的夜色,完全没有除夕那夜她和落下拓从皇宫回王府时那么热闹。   花青玊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这些天日日在绮梦楼折腾,今日又走了那么久,许是累了,歪着头,靠在她的肩上,已经睡沉了。   约莫一个时辰,轿子就稳稳地听到了王府门口,有些昏昏欲睡的卿禾被翡翠惊喜一惊一乍声音给震得身子忽然一顿。   “福爷爷,你看,王妃回来了——”   随即是老福透着笑意的声音,“还不去请王妃来,你们,快去把膳房的热着的饭菜送去偏厅。”   “不用了,福爷爷。”卿禾掀帘而出,声音清冷地道,转身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花青玊牵了出来。   花青玊半睁开眼,打量了下王府门口众多家仆迎在门口的阵仗,实在撑不住,眼皮又耷拉了下来,任由卿禾牵着自己,下意识地迈着脚步跟着她走。   “都这么晚了,大家都早些去歇息吧。”她道,脚步未停地带着花青玊回了自己的院落。   一干下人面面相觑,老福想到仍然把自己关在书房的王爷,沉重地叹了口气,隐隐感觉王爷和王妃之间,有大事发生了。   翡翠默默地跟在卿禾身后,想上前帮她去扶着花青玊,却被她以眼神制止了,轻声告诉她,让她也早些回房歇着,有事明天再说。   秦如欢也是夜深未眠,直到听到侍女来报,说是王妃已回府,她才冷冷地道,“耍什么大小姐脾气,谁又得罪了她还是,闹性子不回来,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居然这么纵然她,还派了风忆去找她。”   侍女帮腔道,“夫人说的是,府中的下人刚刚都在门口迎接王妃回来呢。”   秦如欢冷哼一声,收敛了恼恨的表情,心下琢磨着落下拓此举到底是何意,她跟在他身边多年,自是知道落下拓对桑卿禾的真实目的,一定是因为东西还没拿到手,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回到房间安稳睡到天亮,一夜无梦,醒来才觉得肚子好饿,贝齿轻咬住下唇,愣愣地盯着空气发了好久的呆,昨日在丞相府的一切又在脑海中回放。   好半晌,她才侧身坐起来,雪白的双足在床下探着,寻找着鞋,视线突然扫到了前方背对着她立在窗前的男人身上。   卿禾深深地懊恼,什么时候,她竟然对他的存在这么习以为常,到了已经辨不出来他是否在自己周围。   “王爷——”她轻声唤道,忽然间有种落泪的冲动。   落下拓一袭老青色的长袍,身上并无其他饰物,他回过身来,眼神炯炯地望着卿禾,只那一瞬,眸光放柔,“这些日子是忙着招待珏敏郡主,冷落了你,我来给你赔罪。”   她眨眨眼,定定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能被忽略不提吗?他一定知道自己为何要离开,不然也不会派人去寻她,她本想着擅自离开,他一定会震怒,没有想到,落下拓竟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给自己道歉。   “王爷言重了,卿禾本是出去透透气,却不想迷了路,若不是王爷派人出去寻,只怕卿禾也就回不来了。”她话中有话地道,细致乌黑的长发垂于肩上,略显柔美,嘴角扯出一抹温婉的笑容来。   “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你回不来的,以后出府去,要多带些人跟着,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卿禾柔顺地点头,任由他走过来,将自己揽入怀里,头轻轻枕在他的胸膛之上,笑意却未及眼底。   “王爷,你让青玊留在王府好不好?”想起青玊,还有前几日的那个夜晚,落下拓的怒气,她怏怏恳求道。   “嗯,好,你开心就好。”   貌合神离的两人,在窗前紧紧相拥,站在门外含苞怒放的迎春花下的翡翠和花青玊,一个笑得傻气,一个却是不以为然。   这件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落下拓忙于公事,又甚待少在府里,偶尔晚间回来,习惯性地去到卿禾房里,和衣而卧,抱着她睡觉。   隔日清晨,卿禾醒来,枕边已空,梳妆台上却放着他给她带回来的首饰,想是他亲手挑选的,卿禾淡笑着收好,眸底并未暖意,他的真实心意,到底如何,她猜不透,索性再也不抱希望。   倒是青玊,被翡翠取笑了好些天,他那日扮着大姑娘在绮梦楼卖唱的装束,太让翡翠难忘了,一个十岁的少年,穿着女人的衣服却比女人还要漂亮,尤其是,歌又唱的那么好。   青玊无奈地翻白眼,他总不可能告诉翡翠,那些歌声,都是自己用灵术幻化出来的吧。   “懒得跟你说,卿禾找我有事,我先去书房了。”他斜视了翡翠一眼,大人般的口吻,甩袖去了卿禾房间,翡翠在身后叉着腰,差点没气得跺脚。   晃悠着头走进书房时,卿禾正在同一位掌柜说话,城南胭脂水粉铺的洛掌柜,他此刻正犯难地对卿禾道,“王妃,这些账目可都是死账,那些顾客都打着瑢珲王府夫人的亲眷来佘胭脂,却从来没还过银子,小的也不敢找她们去要。”   花青玊自顾自地在长椅上坐下来,听到卿禾道,“洛掌柜,以后胭脂铺不再赊账给任何人,尤其是自称是王府亲眷的人,胭脂水粉本就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除非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你看着办给她们减点价钱。若是有顾客不满,你带着她来找我就是。这些死帐就算了,你去库房支银子吧。”   “是,小的知道了,多谢王妃。”洛掌柜拿着卿禾盖了印的账本喜孜孜地退了出去。   第四十三章 真相不堪   “你在绮梦楼打探得怎么样了?知道你姑婆现在在何处吗?”卿禾挑眉问向窝在长椅上打起瞌睡的少年,自从那夜回府后,他便一直乖乖待在王府,唯一的消遣便是和翡翠斗嘴,她这些日子忙着打理生意上的事,也没同他谈及关于花素泱的事。   “没有,本来还听说绮梦楼是青国最好的情报场所,不过尔尔。”他意兴阑珊地道。   卿禾瞟他一眼,装作不经意道,“那夜去赴皇宫的家宴,碰巧知道了皇上有位妃子,也姓花。”   花青玊半掩的眼皮倏地睁开,一双清亮的眸子愈加闪光地望向卿禾,“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不去看他,故意顾左右而言其他,“绮梦楼这么办事得力的情报系统都找不出你姑婆,那我在皇宫只是‘凑巧’遇见的那位肯定也不会是。”   花青玊毕竟聪慧灵敏,一见卿禾如此,立即猜到这位皇帝的妃子一定就是自己要找的姑婆了,于是转身就往外走。   卿禾忙唤住他,“你要去哪?”   他脚步未停,“当然是去找姑婆了。”   眼看着他脚步越来越快,卿禾心知他必会动用灵术去皇宫,可是,他还是天真了点,花素泱既然断绝了与箬宿的一切往来,并且隐去了自己的一切踪迹,蓄意让人找不到,又怎会可能认青玊,尚且,想起花素泱那夜阴狠的眼神和对自己施加的灵术,她迅速起身,施展轻功落在青玊面前。   “你不可以去找她。”她抿唇,认真地道,双手抓住他的双肩。   花青玊不明白卿禾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去找姑婆,但是娘亲的遗言,他不可以不完成,微微垂下头,低低地道,“对不起。”   只那么一瞬间,方才还在面前的人已经凭空消失了,卿禾双手僵硬地放在空中,半晌,才收回手,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才一转身,迎面立着一脸惊恐的翡翠,她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花青玊消失的位置,问道,“小姐,是我眼花了吗?我刚刚怎么看见青玊那小子,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卿禾装迷糊,睁大眼睛四处看看,衣袂旋出飘然的弧度,清澈的声音带着困惑,“青玊?你在哪看见青玊了?”   啊?王妃没看到卿禾,难道是自己撞鬼了?翡翠百思不解地摸摸头,讪讪地道,“小姐没看见他?那肯定是我眼花了,这些日子睡得不好,可能有些精神恍惚了。”   卿禾笑着嘱咐她好生注意休息,又问她何事来找自己。   翡翠这才一愣,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告诉卿禾,叶府的夫人,也就是叶雅蓉的娘亲来王府,说是来探望女儿的,现下正在正厅里等着卿禾。   卿禾立即去了正厅,姨母素来极少出府,她嫁来王府这么久,除了回门那日她回王府和后一日叶金华上府来同落下拓洽谈合作一事,另她在除夕时,让福爷爷派人捎去过些礼品,期间再无联系。   正襟危坐的叶夫人看见一看见,立即起身迎过来,眸光满是热切。卿禾本是心头一暖,但不意察觉到姨母过分热切下的忐忑不安,她伸过去要去挽着姨母的手微微一僵,不着痕迹地缩回来掬起颊边的一抹碎发。   叶夫人看着雍容温婉的卿禾,衣着如雪,发黑如墨,泠然而立,本来急欲说出来的话在喉咙打转,忽然间难以言说了。   卿禾娥眉噙笑,耳坠的明珠轻微晃动,安抚的笑容在脸上如花一般绽放开来,渐渐安定了叶夫人惶然的心。   时已正午,春天的暖阳散出和煦的光芒,王府园子里锦簇的花朵那馥盛的香气随着清风飘入厅里,叶夫人声音微微打颤,上前紧紧揪住卿禾的衣袖,吐出一句叫卿禾瞬间惊呆了的话来。   “卿禾,你妹妹——雅蓉她,有了身孕了。”   话音刚落,叶夫人的眼泪就滚滚而落,如火灼一般,滴落在卿禾的手背上,她疾速地手笼入衣袖,眼底闪烁着泪花,只觉得向来如母后般慈祥的姨母,现在陡然面目可憎起来。   话一说出来,便觉得心口的重量去了一半,叶夫人用衣袖拭去眼泪,抬眼看见面色苍白,紧咬住下唇的卿禾,又觉得于心不忍。   “卿禾,姨母也是昨晚才知道,雅蓉昨夜回家了,一见我便哭,我问了好久才问出来这事,现在都还没敢告诉你姨父,他那暴躁性子,若是知道了,岂不是把叶府给掀翻了,更不堪设想的是,只怕他失去理智——亲手把雅蓉给掐死。”叶夫人沉重地道,又抬袖拭去眼角的泪渍。   卿禾拼命地眨眼,想眨去眼里的湿意,深深地呼吸了良久,才勉强稳住心神,恢复了清冷的面容,问道,“姨母可有问出——”她咬唇,继续道,“可有问出是谁让雅蓉有孕的?”   “这个——”叶夫人眼神闪烁,顿了顿才一口气将心中憋闷已久的秘密全盘托出,“卿禾,姨母不忍再帮着你姨父骗你了,其实,雅蓉同王爷一直暗中有往来的,雅蓉逃婚离家出走后不久,我念她成疾,卧床不起,你姨父为了宽慰我,才对我道出真相,雅蓉的逃婚——是王爷和你姨父一手主导的。”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卿禾被震得身形摇摇欲坠,厅外的阳光分外刺眼,眸里一片涩涩地疼痛,却流不出眼泪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我道雅蓉虽然一向性子倔,天性顽皮也不至于不知轻重,怎会若有若无地向我透露要逃婚的意向。”   真相竟如此不堪,原是想落下拓,因为喜欢雅蓉,却被自己横插一脚,因而虚情假意为换取自己帮他打理事业,敛取钱财来做军备开销,不想,连雅蓉逃婚,竟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们这些人,一起挖了个陷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跳了进去,还让她自己以为她才是狩猎人。   卿禾狼狈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一脸的茫然,她不知道还可以去相信什么了,甚至,更不堪的是,这个阴谋,从自己十三岁那年,一踏入青国便开始了。   猛地摇头,她不敢再往下想。   第四十四章 到底休谁   叶夫人告辞离去后,卿禾一个人在正厅里,怔怔地坐了许久,想起姨母最后吞吞吐吐地道,“卿禾,不是姨母多心,你也知道,雅蓉素来单纯,认识的男人数来数去,除了他爹,也就只有落下拓了。”   这话也就是说,雅蓉肚子里孩子的爹,极有可能,或者说,就是落下拓了。   卿禾看着姨母欲言又止的表情,觉得分外地乏力,她移开视线,轻轻地道,“卿禾知道了,姨母先行回府去照顾雅蓉吧,这事我会同王爷商量,断然不会委屈雅蓉的。”   叶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卿禾又道,“姨母不必担心,这瑢珲王妃的位子本就是属于雅蓉,卿禾鸠占鹊巢已久,是时候把它还给雅蓉了。”   她扬声,唤来老福代为送客,转过身去不再面朝叶夫人,暗地里银牙咬碎,满腹辛酸。   “笨蛋卿禾。”卿禾正兀自心伤时,安静的空气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是青玊的声音。   她抬头,颊上尽是冰凉的泪,一片朦胧中,少年青玊站在她的前方,神情悲悯,“初识时还以为你是多么聪明的姑娘,没想到被人骗得这么惨,真是笨死了。”   “青玊——”她声声唤道,忍痛的表情叫青玊不忍心去看,只是费力地垫脚,用手拭去她颊上的眼泪。   “你真是比我娘还傻,她还知道要决绝地离开伤害自己的男人,你却反而是飞蛾扑火,完全是不给自己留退路。”   “哟,瞧瞧我们端庄贤淑的王妃,现在是在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道冷嘲热讽的女声从厅外划入。   卿禾忙端正了身子,青玊皱眉,往后退了两步,两人往青玊身后一望,林月白扭着腰同许川晴走了进来,身后跟随着几个杏色衣裳梳着小髻的丫鬟。   卿禾冷眼望着她趾高气扬的表情,这女人,以前还表面顺从自己,即使是对她恼恨,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撕破脸,现在以为她爹造了落下拓的反,她便可以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吗?真是天真得可笑。   “川晴见过王妃。”许川晴微微福身,偷偷觑了下林月白的脸色,稍稍挪了步子,拉开了与林月白的距离。   “王妃?她很快就不是王妃了,与外人偷情,王爷有足够的理由休妻。”林月白好整以暇地道。   “咳咳,这位阿姨,我可是才十岁的孩子啊,你要冤枉陷害也要找个好点的借口。”花青玊讥笑道。   “哼,你说十岁就十岁?个头这么高大,至少也有十二了吧,青国多少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娶妻生子了,再说,如果你真是十岁,那我可又要对她叶雅蓉刮目相看了,十岁的孩子也下手,还要不要脸了,果真是低贱的商户出身,不知廉耻。”   刻薄的话语,尖锐的挖苦声,卿禾却面色如常,置若罔闻,甚至迅速藏好了方才濒临崩溃的情绪。   “四夫人,你我共事一夫,本应和睦共处,为王爷分忧解愁,而如今你无端冤枉我,横生事端,就不怕王爷降罪于你吗?”她冷冷地道,眼神一扫,示意身边的花青玊稍安勿躁。   林月白下巴一扬,“有错的可是你,王爷他怎么会治我的罪,你们都不许走,等王爷回府,我要请王爷把你们这奸夫淫妇赶出王府。”   卿禾手指卷着胸前的头发,微微笑道,“你就这么胸有成竹王爷一定会听你的?”   “我爹可是青国的武林盟主,现在江各个帮派的帮主被教唆反王爷,引起了江湖上一片混战,这些都是我爹暗中推动了,王爷要想安抚我爹,自然得凡事都依着我,让王爷休了你立我为王妃,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闻言,卿禾沉默良久,与花青玊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摇了摇头,若不是眼下自己境况难堪,她真的想笑出来。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而且是在王府,把她爹的阴谋阳谋都给宣扬了出来,这么笨的女人,落下拓怎么忍受得了。   “风忆,把这个忤逆不道的侍妾给我拿下,等候王爷回来发落。”卿禾沉声喝道,眸中精光一闪。   “是,属下遵命。”正在几名小丫鬟面面相觑地猜测王妃是在同谁说话时,一道雄浑的嗓音随即响起。   丫鬟们面色一骇,看着一个鹰眼男人骤然出现在林月白身后,至于他是如何出现的,她们完全没看清。   林月白猝不及防地被风忆封住了穴道,蹩脚的三脚猫功夫都没来得及使出来,她白着一张脸尖叫,“叶雅蓉,你敢抓我,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要让谁吃不了兜着走?”又是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丫鬟们循声再望,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林月白梗着脖子,带着哭音大叫,“王爷,你快救救月白,王妃与人偷情,我看不过去多说了一句,她却要将我抓起来。”   落下拓冷峻的容颜上展开一抹灿若厅外灼灼桃花的笑容,他走到林月白面前,第一次正眼打量着自己的四夫人,石清色的长衫袖子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抬到她的面前,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王爷——”落下拓从未曾如此柔情地对待过她,近距离地直视着那张色入春晓的面庞,林月白心一喜,面上却愈加装得楚楚可怜,鲜红的胭脂遮掩住了潮红的脸色。   “月白,你过门是什么时候?”他忽然问道,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沉。   “回王爷,月白是去年三月份过门的。”她越发羞怯,等着落下拓快快给自己解开穴道,然后休了桑卿禾。   “风忆,去书房取来笔墨纸砚。”他仍是对着林月白邪魅地笑,深邃的双眸如墨话温朗。   不消片刻,风忆拿着狼毫笔和四方砚台、宣纸回来,摊放整齐在桌上。   落下拓勾唇,嘴角的弧度扩大,坐至桌子旁,提笔在纸上挥洒了起来。   林月白见状,朝卿禾抛了个得意的眼神,等着看卿禾拿到那张休书时脸上会有怎样狼狈的神色。   第四十五章 郎心似铁   落下拓丢开笔,吩咐风忆解开林月白的穴道,她一得自由,立刻迫不及待地奔过去看那张纸,顶上醒目的“休书”二字让她顷刻间面色狂喜。   得意地扬着这纸休书,林月白对卿禾道,“这下无话可说了吧,王爷休书都下了,你还是拿着休书,带着你的奸夫,趁早滚出王府。”   卿禾不作反应,即使落下拓方才立的休书真是写给自己的,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这个男人,薄情寡义,心机深沉,她已经看透了,心也凉了。   然,还是花青玊笑眯眯地道,“这位阿姨,你先别太高兴,把休书看清了再说话。”   林月白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休书应该是给她看才是,拿去。”她正要把这薄纸塞到卿禾手中,目光瞟过休书,上面的林氏月白四个字扎入眼帘。   她倏地一僵,将休书重新碰到面前,仔细一看,面色复又煞白如纸,青筋暴起的纤手几乎要把纸给揉碎。   “立书人落下拓,青国瑢珲王爷,去年开春娉定林氏月白为妾,岂期过门之后,终无所出,又性妒善嫉,胡作非为,造谣生事,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现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再无任何干系。”   “王爷,你这是何意?”她愤怒地质问道。   落下拓脸上的笑容冷下来,“休书上已经写得够明白了,你回自己的房间收拾收拾,老福会送你离开的。”   “叶雅蓉同这少年在大厅里搂搂抱抱,这是我和三夫人、丫鬟们方才亲眼所见的,王爷说林月白造谣生事有失偏颇。”她恨恨地道。   “哦?你们刚刚看到王妃同人搂搂抱抱了吗?”落下拓扬眉问几个仍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丫鬟们。   几个小丫鬟都诚惶诚恐地摇头,连头都未敢抬起来。   许川晴深吸口气道,温婉的容颜直视着落下拓,“王爷,妾身也并没有看见四夫人所讲的,都是她造谣生事,妾身也劝过她,奈何她不听。”   “许川晴!你背叛我,明明是我们一起看见他们抱在一起的,叶雅蓉的手还放在这个野小子的肩上。”林月白尖叫,面目狰狞起来。   许川晴像只受惊了小兔子般地躲到了落下拓身后,嘴唇微微蠕动,一副委屈的表情。   卿禾面色清冷地看着这一幕,目光触及到落下拓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又轻轻地弹开了去。   “那终无所出呢?月白过门才一年左右,膝下无子女也是因为王爷不让月白侍寝,而且,其他几位夫人也并没有给王爷生下一儿半女,月白不服。”林月白指甲掐进肉里,逼自己冷静下来。   他淡漠地道,“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前些日子不舒服,请了大夫上府里来为你诊治,大夫跟你说的话,要本王再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你听吗?”   林月白一个踉跄,大夫当日替她把脉,本只是肠胃不适,那多事的老先生却说她先天有疾,终生无法受孕。   她当时塞了好些银两给老大夫,让他莫要声张出去,后来他爹又暗中派人去警告过那大夫了,没想到落下拓竟对此事知之甚详。   “王爷,你如此待我,不怕我爹找你报仇吗?”此话才一说出口,她自嘲地笑了,“青国的瑢珲王爷,谁不知行事深谋远虑,城府极深,今日你如此待我,想必,是早已有了应对我爹之策。”   落下拓眉间浮起狠戾之色,“与本王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你爹手下的各处堂口都被本王派人占据把守了,不从本王者,一律格杀勿论,至于你爹,早已是本王的阶下囚,你还想着拿他来要挟本王,真是愚不可及。”   “原来是这样,王爷好手段啊,没了月白的利用价值,便要一脚踹开了。”她痴痴地笑了,一恍神,把那张休书撕得粉碎。   “落下拓,当初我既选择嫁给你,做妾也认,就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你不要月白,月白也就只有一死了。”林月白笑容转为飘忽,血红的胭脂更添凄厉之色。   卿禾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出手,眼睁睁地看着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刺向喉咙,身子往后仰去,重重地落在了地面。   花青玊看着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此刻僵硬而狰狞,不由得紧紧揪住了卿禾的衣角。许川晴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几个丫鬟更是放声尖叫起来。   “风忆,叫人处理掉。”他冷漠地蹙眉,似是早有预料,未再看林月白一眼,转身阔步离开了书房。   卿禾心中发寒,这个男人竟冷血薄情至此,若是不爱,当初为何要娶进门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拉拢林震威,如今林震威这个祸害已除,连林月白都要逼死吗?   她怔怔地望着被两个侍卫拖走的林月白的尸身,这个女人,虽然恶意要对付自己,但却是敢爱敢恨的真性情的女子。   “慢着。”她忽然道,指挥着侍卫的风忆望向她。   “风忆,四夫人的尸身,就好生葬了吧。”她闭了眼睛,不忍再看那死不瞑目的林月白。   风忆一愣,回过神来忙应了声,是。   “你比我娘更傻,他比我爹更绝情。”花青玊下了结论。   卿禾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额,心中抑郁难舒,“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她喃喃地叹息。   几个丫鬟颤抖着退下了,失魂落魄的许川晴被婢女送回她自己的房间了,翡翠等到大厅人都已散尽,才敢走进来。   方才发生的事情,她和府中的下人在外面都有听到,只是大家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多加谈论。   “小姐——”看着小姐怅然的神色,她忍不住安慰道,“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她的报应,小姐别责怪自己了。”   “翡翠,我过门多少日子了?”卿禾抬首,软言问道。   “回小姐,小姐是去年九月初过得门,马上就是三月了,算起来,也快有半年了。”翡翠认真想了想答道。   第四十六章 渐入真相   “是啊,从九月到现在,就快半年了,真快,也罢,是时候了。”卿禾长长地叹道,脸上是翡翠看不懂的神色。   什么是时候了?她一头雾水。   卿禾微微一笑,“翡翠,你去绸缎庄去找王掌柜,要几匹好点的料子,就说是做给刚出生的婴孩的。”   翡翠更加惊讶,王府的几位夫人都未有身孕,不知卿禾要给谁家的小孩做衣裳,本想问各清楚,一看卿禾倦然的神色,便将疑惑吞进肚子里,赶着出府去了。   回房间的路上,卿禾抬手拂开垂在廊沿的垂柳,问向花青玊,“你方才不是执意要去寻你的姑婆吗?怎那么快就回来了?”   花青玊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在眼下留下一道暗影,他道,“卿禾不愿意我去,我仔细想了想,到了皇宫门口便折回来了。”   她叹口气,“其实你去找她也好,若是她尚有一丝善念,愿意念及骨血之情而收养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你也就不用跟着我东奔西走了。”   他不喜她说此话的口吻,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摆脱他一样,当初是自己死缠烂打要跟着她,怎么她现在还有要离弃自己的想法。   卿禾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身后的少年并没有跟上来,她回身,看着伫立在原地,神色不豫的青玊,知道他必是生自己的气了。   “卿禾,你不可以不要我。”他掀起眼皮望向她,清亮的眸里是一片水光。   “过来。”她对着他伸出手,温温地道。   花青玊听话地走了过去,小手放进她的掌心,卿禾眉头锁起,似乎青玊的手,每次牵着,都是冰冷的,以前还道是因为冬天,孩子体弱,便不以为意,现下已经离了春,衣衫都褪了好几件,他的手却还是冰冷如初。   她牵着他往前走,侧眸看着他光滑白皙的皮肤,忽而想起一事,便问道,“青玊,我记得,花素泱的额际是有胎记的,为何你没有?”   他眼神忽闪,声音略低,“我也不知道,父王的额际也有胎记,但是我打小便没有,为此,娘还被爹冤枉,说是不是他的孩子。”   卿禾若有所思,“那后来呢?你和你娘亲就这样被赶出了王宫?”   娘是自己主动带着他离开父王的,他却不愿再过多谈及,只是含糊地点了个头,“我以后不会去找姑婆了,卿禾在哪,青玊便在哪。”   她心头一暖,为着这个孩子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紧紧地握紧了他长年冰冷的小手。   是夜,卿禾的院落里一片冷寂,下人都被她打发回房歇着了,盘着凌云髻的卿禾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端丽的容颜凝神在膝上摊着的灰茶色圆点丝锦上,素指捏针,行云流水般地穿梭在布料中,衣襟下摆的位置,一朵红色的祥云滕然欲飘。   春风入窗,吹动烛火摇曳,衣着单薄的卿禾身子颤了颤,坐在一旁发呆的青玊立即上前,将支着的窗户放下来,卿禾对着他微微一笑,又低下头缝衣裳。   窗子才放下来,门却又被推开了,落下拓沉着面色走了进来,花青玊识趣地主动退了出去。   卿禾眉眼未抬,仍是自顾自地忙活手头的娃娃衣裳,却被他大手夺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眨眨眼,秀靥露出一个笑容来,“这是做给王爷即将出世的儿子的,卿禾还未恭喜王爷将喜得贵子。”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要用目光将她吞噬,直到她快要窒息,别过了头。   “今日你姨母来府上,都跟你说了什么了?你为何哭泣?”半晌,他问道,将手中的做到一半的衣裳放到了桌上。   卿禾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王爷这么问,便是有意羞辱卿禾了,这府上,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王爷不知道的。”   他们之间,仅存的,只是一张薄纸而已,若捅破了,便是她的难堪他的残忍,若还留着,装聋作哑也未尝不可。   “去给我泡杯茶来吧,这些日子,特别想念你那日为我冲泡的蒙顶茶。”落下拓眼神一黯,声音轻柔地道。   为何还要对自己这般温柔地说话,他可以更残忍一点,粉碎了自己对他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意,该有多好,卿禾忍住鼻酸,快步走出了房间。   片刻后,她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回来,落下拓坐在桌边,眼神一直落在那灰茶色的小衣裳上。   “王爷,茶好了。”她提醒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望着那衣裳的表情,是哀伤的。   怕是自己的错觉吧,精明如落下拓,城府深如落下拓,薄情狠绝如落下拓,怎会有如此显而易见的哀伤,她自嘲道。   他回过神来,接过茶杯,放在了身边的圆桌上,伸手要去握她的手,卿禾微微瑟缩了一下,像被火灼烧时的反应,下意识地迅速缩回了自己的手。   落下拓恼怒,用力一拉,让她直直撞入自己的怀里,紧紧地禁锢着她,全然不理她奋力的挣扎,在她耳畔沉声道,“你应该清楚,反抗本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威胁她?卿禾黛眉一扬,瞪视着落下拓,“王爷不爱卿禾,何苦要为难自己?”   落下拓眸底的雾气又音音袅袅地升腾起来,卿禾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死在这片起起伏伏的雾气中了,狠力挣脱出他的怀抱,她退守到安全的距离,谨慎地道,“王爷,卿禾的心很小,从始至终,容得下的就只有王爷一人,不管是代嫁,还是替王爷打理生意,面对众叛亲离,再苦再累,卿禾从来未曾说过一声后悔。”   落下拓静静地注视着她,昏黄灯光中的她,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的,看着依然沉稳的落下拓,她忽然间觉得无力,什么都不想再说了,睫毛垂下来,轻声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半年之期已到,待我把生意上的事情交接好,自会如约离去,王爷还是早些把雅蓉接回王府,也好照顾他们母子。”   第四十七章 薄情绝义   “你何以会觉得本王不爱你?”落下拓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问道。   卿禾的表情没有丝毫暖意,连动动嘴角强颜欢笑都觉得累,“王爷后来是待卿禾极好,只是再多的柔情蜜意,没有真爱,也是假的,卿禾是为爱不顾一切,可是不傻。”   那段时间,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功德圆满了,还一度苦恼,若是他真的爱上了自己,有朝一日她离开,他岂不是会痛彻心扉,现下可好,都是庸人自扰,他爱,抑或不爱自己,对她而言,都是解不开的结,缠绕于心间,疼得无以复加。   青瓷茶杯再一次被搁置于桌上,落下拓挑眉道,“姑娘家太聪明了不好,当日我救你,只见你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不料日后竟这般精明能干。”   明显地感觉到此刻的落下拓,已经不是上一刻的他了,他已回复成洞房那夜,和今日面对咄咄逼人的林月白时,那个阴狠狡猾,完全不给敌人留一丝后路的瑢珲王爷了。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刻,卿禾闭了闭眼眸,心痛得几乎要窒息过去,面上却仍是一派清冷,唯有颤抖着的指尖泄露出了她的情绪。   “王爷,果真是这样,王爷的这个局,是从救卿禾开始,就已经在筹布了?”   他不说话,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杯,里面原先舒展开来的茶叶又是皱皱的一团了。   不说话就是代表默应,她猜的果然没错,这个男人,心思竟深沉至此,那时他才多大,七年之后的事情,七年前就在铺垫酝酿了,心机深沉地让人胆寒。   他到底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还是,也像那个人,凤伏现在的君王——沈话的目的一样?   思及此,卿禾目光一沉,心直往下坠,她以前怎么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性,落下拓如此费尽心机,布了这么多年的局,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的,绝非是自己为他打理生意赚的那点好处。   最不堪的真相也不过就如此了,洞察至此,思绪反而清明起来,唇畔浮起一个冷冷的笑容,“王爷,事已至此,卿禾也无话可说,想来,这么多年的一厢情愿,成全的竟是你对我的算计。”   他端然地坐在那里,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心里却没有丝毫阴谋被拆穿的窘迫,他早就清楚,卿禾绝非等闲之辈,若她只是寻常人家天真烂漫的姑娘,最大的小心思也不过就是如叶雅蓉那般,帮着自己骗卿禾,又在自己面前瞒着她其实已经见过卿禾。   可是若真是如此,她也就不值得自己这些年,反复推敲谋划下一步该怎么走下去,就如一盘对弈,他从不知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是如此快意的一件事情。   在叶雅蓉出府游玩时蓄意同她偶遇,让她对自己倾心,有意无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暗示她不要同别人宣扬。   上叶府提亲,以合作为条件引诱叶府两老与自己一起设下陷阱,让雅蓉有意无意地同卿禾讲她不喜这桩亲事,引起卿禾孤注一掷代嫁的心思。   果不其然,卿禾暗中唆使雅蓉逃亲,如此一来,雅蓉逃出叶府,卿禾代上花轿,叶夫人和叶金华装作不知情,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只是,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奉承乐,竟会与卿禾有交集,若不是他在大婚之日亲自带人阻截,他这堂堂青国的丞相,就要把自己最重要的一颗棋子给送走了。   “若不是你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不会轻易被本王算计。”落下拓道。   “原来,在王爷看来,卿禾对王爷的爱,是不该有的。”她的声音微微提高,脸上的嘲讽更甚。   落下拓不悦地皱眉,这样尖锐的卿禾,不是自己向来所知的温良的她,细长的柳眉下,闪着不明光芒的眼眸,让他心中乍然浮起了愧疚。   “王爷,这是你的玉玺,还有这里,是赤衣玉镯,卿禾今日物归原主。”她从橱柜来拿出两个锦盒,打开来放在他的面前。   血红色的赤衣镯子在烛火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她说着,两手空空地打开门便要走,一只脚才跨出了门槛,落下拓在她身后不疾不驰地道,“你就这么说走就走,可真是伤了本王的心呢,好歹夫妻一场,不是应该留下个纪念吗?”   卿禾回首,凌厉的目光扫向他,那年冰天雪地中救了自己的温朗男子,如今怎么会变得这么面目可憎,还是说,自己从一开始便看错了人,爱错了人?   “别这么看着本王,你以前,不都是含情脉脉地看本王的吗?”他妖娆地笑起来,桃花眼灼灼地凝视着他,既邪魅又性感。   此刻的对簿公堂如此难看,那么,这半年来的浓情蜜意又算什么,他怎么可以伪装得这么好?是不是,为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可以把不择任何手段,包括自己的终身大事和感情,都可以拿去交换?   除夕夜在轿中他搂着昏昏欲睡的自己,那夜他一身萧瑟而来只为喝自己泡的茶,自己夜深未归,他生气到不吃不喝,多少个夜里习惯了身边有他的怀抱,还有他母后留下的赤衣玉镯和这王府的玉玺,原来,这些,都是虚假的温柔,都是他刻意用来欺骗自己的手段。   是她一厢情愿得彻底,以为只要努力了,他终有一日会感动。   卿禾无力地道,“王爷究竟想从卿禾身上得到什么?”   此话正中落下拓下怀,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告诉本王堰月的入口,本王就放你走。”   卿禾杏眼圆睁,踉跄地倒退了一步,几乎要站不稳,果真是如此,他要的果然是这个。   “卿禾听不懂王爷在讲什么?”极力压抑着内心震惊和伤痛,她扶住门,苍白着脸色道。   “堂堂凤伏的二公主,传闻掌管凤伏最大的秘密宝藏,你不用跟我装傻。”他伸手一只手,怜惜地抚着她的面容,眼里含着柔情,薄唇里吐出的,却是这样尖锐如刀的话语。   第四十七章 陷入昏厥   “王爷既然知道卿禾是凤伏的公主,又在青河救过我,那必定也会知道,若是卿禾知道王爷所说的堰月入口,又怎会身负重伤流落青国。”她别开脸去,躲过他的触碰。   “本王知道你是口是心非,乖,听本王的话,把堰月的入口告诉本王,本王的王妃之位将永远是你的。”   落下拓大掌禁锢住她的脸,缓缓靠近她的红唇,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卿禾躲闪不得,只能看着他美玉般的面容缓缓靠近自己,直到红唇被覆住,她蓦地一怔,随即身子传来一阵酥麻感。   湿热的唇在她脸上游走,落下拓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让她与自己紧密无间地贴合,卿禾只听见他蛊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地地方传来,“卿禾,想不想成为本王名副其实的王妃,只要你把堰月入口告诉本王,我的人,和这王府,都将是你的。”   “我的人,和这王王府,都将是你的。”这句话在卿禾耳边盘旋了良久,她的意识陡然清明过来,身子僵硬在她怀里。   她差点就要动心,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何尝不想一生一世在他身边,待在这比叶府要让她安心的王府里,不管不顾肩负的复国大任,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说出那个让自己日夜透不过气来,这些年拿命去守护的秘密。   他的人,他的家,可可以成为她的,那么他的心呢?他的心又给了谁?   滚烫的泪水从卷长的睫毛长颤落,落下拓尝到了咸咸的味道,神色一窒,悠长而绵延的钝痛感从胸腔深处不断扩散,   修长的手指松开她的下巴,不由自主地抹去她颊上的泪,墨色眼眸里潮汐涌动,“哭什么?做本王的王妃,不好吗?你代雅蓉嫁进王府,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摇头,插在发间的绯色玉簪子掉落在地,绾成矮髻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下去。   她已经无法再去对他解释些什么了,那日在青河上晕倒时,浓烈的绝望感又涌上来。   趁着他心防略松的间隙,卿禾提气,转身欲腾空而去,却不料,浑身都无力,掌心有微微的燥热感,背脊上开始泛出冷汗来。   卿禾回头怒视他,美目凛凛,眼角仍是泛着泪光,“你对我做了什么?”   “别生气,对你做了什么的不是本王。”落下拓淡淡地笑了,有温泽的光芒从眉梢洒落。   是花素泱!卿禾瞪大眼角,花素泱那夜在自己身上下的灵术!她恍然大悟,自己还奇怪那时她中了灵术怎么依然安然无恙,原来到现在才显出它的威力来。   “别急,素泱的此类灵术不会伤及性命,顶多是行动不便而已,不过,你那收养回来的义子,可就不一定了——”   他低沉的嗓音里饱含着威胁,在卿禾耳边嗡嗡作响,她紧绷的身子颓然下来,掌心的燥热感蔓延至周身,终于支撑不住了,身形一软,意识逐渐远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落下拓脸色一变,迅速上前两步,稳稳接住她往下跌落的身子。   “风忆,快去给本王请大夫——”   一声暴喝声几乎要掀翻整座王府,在离离卿禾房间不远处的翡翠听到王爷的吼声,心下一紧,忙小跑着过来。   才踏进卿禾的房间,见到的便是苍白着脸色躺在榻上的卿禾,王爷立于床边,眉心蹙起,为她盖上锦被。   而在她进来的前一刻,风忆   “王爷,王妃怎么了?”翡翠心急地问道,落下拓回首,雾蒙蒙的眸子不见焦距,“快去,叫老福派人去皇宫,请皇上让素泱美人来王府一趟。”   啊?王妃病了,王爷让人去把素泱美人接来府里做什么?翡翠傻住。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翡翠回过神来,望了一眼床榻上紧阖着眼眸的卿禾,转身匆匆地跑去找老福了。   青城经验最丰富的老大夫,早已许久未曾出诊,却被风忆从家中“请出”,一路提着他到王府来。   年届五十的老大夫双脚一落地,立即大口大口地呼吸,怒视着面色死板的风忆,他方才差点被风忆勒死了。   “我说你这人,老朽不出诊已经有些年头了,你将老朽劫走,分明是强人所难!”   “吴大夫,是本王要请你来给王妃治病的。”低沉的男声入耳,有些熟悉,吴大夫转身一看,这才注意到内室的床榻旁,是眉宇带着焦色的瑢珲王爷。   “老臣叩见王爷。”他慌忙跪地行礼。   吴大夫原是皇宫的太医,医术相当好,甚得后宫各位主子们的信任,若不是后来由他主治的一位身染重疾的妃子因回天乏术而去世,若是一般的妃嫔,主治太医顶多是削减俸禄,偏偏这名妃子是皇后情同手足的姐妹,皇后伤心之下,卧床不起,落下宏盛怒,下旨赐死吴太医,要给这位妃子陪葬。   落下拓惜才,想着纳吴太医为己用,便向皇兄求了请,饶过了他,只是把吴太医逐出了皇宫。   这些年,他在宫外,得落下拓支持,开了诊所,做平民大夫,由于医术精湛,求诊者门庭若市,而所得的诊费一半归入王府,近来,身体不济,便甚少出诊。   “免礼吧,快些过来给王妃看病。”落下拓摆摆手,双眼未抬,始终落在卿禾昏迷着的卿禾身上。   吴大夫都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丝线,一头系于卿禾的腕上,自己牵着另一头,凝神细细诊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吴大夫收了丝线,面色灰沉下来,跪在地上道,“禀王爷,依老臣诊断,王妃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一股气流在周身游走,这气流过于强大,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因而王妃才会昏厥不醒。”   落下拓心中已经隐隐猜到是花素泱动的手脚,他当日只是说,用灵术封了卿禾的真气,不想花素泱竟然还意图谋害卿禾。   未等落下拓询问,吴大夫主动谢罪道,“王妃的病症已超出了老臣的能力范围,自问行医多年,解过无数疑难杂症,但是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恕老臣无能,请王爷责罚。”   第四十八章 意识转醒   落下拓薄唇紧抿,只是一言不发地定定看着卿禾,从背后对风忆招了招手。   风忆会意,向吴大夫作出请的手势,吴大夫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王爷和床榻上面无血色的王妃,重重地叹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吴大夫前脚刚走,老福后脚就进来禀报,“启禀王爷,宫中的素泱美人已到,正在正厅等候王爷。”   老福说着,眸光暗暗地扫向床榻上的卿禾瞟去,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太清,中间又挡着落下拓高大的身形,他忧心忡忡地收回目光,只盼着王妃能早些醒过来。   “去请素泱美人到这里来,就说本王劳驾了。”落下拓双手负于身后,眼眸眯起。   老福应声,正要离去,忽听得门外传来娇嫩的女声,“怎还用劳驾一词,拓吩咐一句便是,素泱绝不推辞。”   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之气,一袭素白长裙的花素泱飘然而入,外披着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面上是慵懒的笑意,她一双眉目打量着卿禾古朴素雅的房间,眸光在圆桌上放着的两个锦盒上多停留了两下。   “我在雩晓宫待得久了,都快闷死了,拓,还好你派人把我接出宫了。”花素泱自顾自地上前,挽着落下拓的手臂,嘟嘴道。   老福轻轻咳嗽一声,装作没看到花素泱的雪白的裸足,提醒道,“王爷,给王妃看病要紧。”   落下拓眉宇悒郁,抓起花素泱缩在长袖中的手道,“你给她下的是什么灵术?”   她望着落下拓紧抓着自己的手,饶是有些疼痛,却不以为意,无辜地撇开一个笑容来,“没什么啊,不就是按照拓说的那样,封了她的真气。”   “那她为什么会昏迷过去?”落下拓狠狠甩开她的手,床上仍是昏迷着的卿禾,此刻已是汗如雨下,那股气流在她体内流窜,就快要破开血管冲出来了。   “拓,你这是在心疼她吗?”,娃娃音扬高,花素泱面色一变,敛起笑意,阴狠之情又染上眉梢。   他见状,揉揉了眉心,恼恨自己竟然已经方寸大乱了,这是他为了卿禾,第几次失去了控制。   “素泱,现下她已经昏迷过去,堰月的入口还没问出来,我当然会着急。”落下拓的一垂眸,郁结的表情尽收,即使心中如万蚁挠心,语气却和缓而温柔。   “哼,昏迷?若是我再不给她解咒,她就要死了。”听到落下拓这样说,花素泱稍稍消了气。   他一惊,手指微僵,又迅速掩饰过去,沉声道,“素泱,你太鲁莽了,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赶快给她解咒。”   花素泱见落下拓板起了脸色,不敢再放肆了,生怕落下拓一生气,已经再也不理自己了。   瘪瘪嘴,她走到床榻前,弯下身,一手执起卿禾的手,另一只手对着卿禾的方向,在空中画了轻轻画圈圈。   只这么片刻时间不到,她放开卿禾,赤足走到落下拓的身后,笑眯眯地道,“可以了,拓别生我的气了。”   老福惊喜地道,“王妃的手动了,我去叫翡翠来进来伺候——”   卿禾在混混沌沌中挣扎了许久,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体而出,而后感觉燥热感渐褪,身子舒畅起来。   费力地睁开了眼眸,盯着头顶的蚊帐良久,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猛地坐起来,一侧头,便见花素泱挽着落下拓立在窗前。   眸子一冷,卿禾讥讽地道,“王爷何不杀了我干脆,何苦这样多费周折。”   花素泱毫不客气地道,“你这女人,拓好心好意地救了你,你别不领情,最好赶快把堰月的事情告诉我们,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单衣而坐,全身浸在汗水里,卿禾无力地倚在床边,面色苍白,冷冷地笑道,“你们青国和箬宿,都是狼子野心啊,这么些年,怕是一直费尽心思想要得到凤伏的宝藏吧,想从我这问出堰月的下落,那可真是白费心机了。”   有力气嘲讽别人,看样子她已经无恙了,落下拓收起担忧的心思,脸上又回复了高深莫测的表情,雾眸紧锁住卿禾,语气含威地道,“桑卿禾,你是聪明人,知道现在的情势如何,花青玊在我手上,你姨母一家的性命都在我的一念之间,还有,你的姐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也知道,沈话是如何对待她的,是不是也要本王去解救她呀?”   卿禾终于变了脸色,她自己,青玊,包括姨母一家,她都可以狠下心不去在乎,但是姐姐是万万不能有事的,那是她拼命要保护的人儿。   翡翠和两名丫头端着水盆和干净的手帕进来,看着王爷和卿禾之间的剑拔弩张,怯生生地站在远处,不敢过来。   落下拓使了眼色,示意她过去,又对卿禾道,“你仔细考虑清楚,我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让翡翠伺候你净身,等你想清楚了再叫人找我。”   花素泱走到圆桌旁,拿起了那个放着赤衣玉镯的锦盒,端视良久,向落下拓撒娇道,“这不是拓的母后常戴的镯子吗?拓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落下拓回头瞟了卿禾一眼,道,“这镯子是她已经戴过了,你若喜欢,改日我找人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新镯子给你。”   花素泱一听,立即放下了镯子,笑逐颜开地紧随着落下拓的步伐离开了。   翡翠小心翼翼地跪在卿禾跟前,给她穿上绣鞋,搀扶着她站起来,两个丫鬟用热毛巾给她拭干净了身上的汗,又换了身清爽的衣裳。   吩咐丫鬟先行下去,翡翠凄然地叫声小姐,跪在了卿禾面前,磕了个头,再抬起来时,已是泪眼婆娑。   “傻丫头,怎么了这是?我不是没事吗?哭什么?”卿禾嗔怪地笑,面色仍是苍白,将翡翠扶了起来。   “小姐,翡翠帮你逃走吧,你先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天天黑,翡翠就安排小姐逃走。”翡翠拉着卿禾的衣角,急急地道。   第四十九章 孩子的爹   漫不经心地打量了青玊两眼,她又道,“你有灵术,身上却无花的印记,想必,是中了诅咒吧,花族之人,不得与外族人结合,否则他们生下的孩子——”   她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青玊蓦然一怔,随即背脊一阵发寒,看样子,花素泱现在已经明白了自己致命的弱点。   “十年前,我方离开箬宿时,你娘才正要生下你,如今,你十岁了吧,我倒真想看看,十年后的你,会是什么模样?”花素泱从案上跳下来,素指挑起了花青玊的下巴,诡异地笑了。   花青玊眸里烧起两团火焰来,娘当初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到姑婆,只有她可以救自己,不然他也不会远涉千里,从箬宿流浪到青国来,不过眼下看花素泱这态度,她是断然不会救自己的。   “你快放了我!”他咬牙道,先前花素泱手指按在自己眉心,他便回身无力了。   “放了你?然后让你去救桑卿禾?你果然天真得可笑。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下只等拓问出了堰月所在,我断不能再容她。”   眼看着花素泱表情又阴狠起来,花青玊心里发怵,知晓依她的个性,卿禾只怕凶多吉少。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是翡翠小心翼翼的声音,“王爷,王妃请你过去一趟,说有事要告知你,请王爷移驾。”   桑卿禾总算愿意说出堰月所在了?算她识相,花素泱冷冷一笑,开口道,“本王知道了,你先去吧,本王随后就来。”   说话的是她,可声音分明是落下拓的声音,翡翠听了,心里记挂着卿禾,立即转身走了。   听到外边没有了声音,花素泱也闪身出去了,笃定花青玊中了自己的灵术,暂时是跑不掉的,也就放心去找落下拓了。   待得花素泱一离开,青玊一咬牙,额际汗如雨下,双手握拳,使力一张,冲破了灵术的限制。   花素泱真是太小看他,他不过是因为比她小了,没有足够的修炼,可是灵术完全不在她之下,一旦屋内没有她的气场,他便轻而易举地脱离了她的控制。   还未来得及站起来,一道黑影窜入房内,身形快得让青玊一惊,一抬眼,发觉是个黑衣蒙面的女子。   “你是谁?”他机警地道。   “青玊少爷,属下是卿禾公主的手下,是公主让属下来找你的。”寂玉扯下面巾道。   寂玉的气息,青玊曾在丞相府的周围感觉过,料她是可以信赖的,便会意地点头。   寂玉见花青玊信了自己,心里的石头才放下来,这下好,公主可以脱身了。   而此时的落下拓,正身在叶府,昨夜离开卿禾的房间,花素泱撒娇不肯回宫,非要在王府暂作停留,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便也不去管他了,把花青玊交给了她做主,便立即策马来了叶府。   丫鬟奉了茶进来,落下拓随意瞟了眼那盏冒着热气的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卿禾转动着水柱冲泡蒙顶茶的场景。   定定神,望向倦倦地缩在贵妃长椅上的叶雅蓉,眉间一沉,“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鲜少见落下拓动怒,他对自己向来是温文尔雅的,叶雅蓉瑟缩了下,眼眶一红,就是不肯说话。   叶金华和叶夫人在房门外徘徊,却因落下拓事先有过命令,不敢进去,只听见里面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一样。   叶夫人捏着手帕,愁眉苦脸地对叶金华道,“王爷为何如此问雅蓉,难道他怀疑雅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貌似听见了落下拓拍桌子的声音,叶金华心惊肉跳地退了一步,示意叶夫人不要说话,静心听里面的声音。   “反正你娶的又不是我,管我做什么?”面对着落下拓的咄咄逼人,雅蓉气急之下,大声嚷道。   落下拓拍桌震怒,“叶雅蓉,不要太放肆,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叶雅蓉裹着一床被子也跳了起来,丝毫不顾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振振有词地道,“王爷,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从一开始,便是想着要利用我去达到你的目的,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落下拓听了这话,反倒是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笑容,温和地道,“全天下都知道本王娶的是叶府的千金小姐叶雅蓉,反正你姐姐卿禾现在也什么都知道了,我的王妃,你觉得是现在就跟着本王回去王府好呢,还是明儿本王再派人用八抬大轿抬你回王府好呢?”   叶雅蓉颤抖着手指着落下拓,惊道,“你不介意我有了别人的孩子?”   “本王怎么会介意,而且孩子生下来,本王还要好好疼他,只是希望孩子的亲爹,可别来找麻烦就好。”   嫁入王府,做瑢珲王妃,这不知是叶雅蓉憧憬了多久的事情,而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答应了自己,她却迟疑了。   这些日子,与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对自己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细心呵护自己的动作,这些场景一帧帧浮现在眼前,眼眸不由地湿润,叶雅蓉又缩回了贵妃椅中,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死紧。   “王爷,你都已经猜到了孩子的爹是谁,何苦再来逼我?”叶雅蓉淡淡地苦笑,一向活泼爱笑的俏脸蒙上了寒霜。   落下拓既不爱她,又为何来逼问她,孩子的亲爹却对自己不闻不问,每日面对着爹娘的诘难,她愁苦得想哭出来,分外想念以前姐姐在府里时,凡事都帮着自己替自己打点的日子。   “我是知道是谁,但是要你亲口说出来,本王容不得被背叛,你们一旦做了对不起本王的事情,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落下拓剑眉凛凛地道,“说,到底是谁?”   叶雅蓉无声地落着泪,唇一张,吐出一个名字来,“奉承乐。”   伏在门边偷听的叶家两老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门便被拉开了,接着是落下拓闲雅的笑容,“叶老爷,叶夫人,想必两位方才已经听到令爱所说的话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两位的孙儿,并非是本王的。”   第五十章 爱或不爱   叶金华老脸一僵,不忍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女儿,拉着夫人颤颤巍巍地跪下去,“叶某自知女儿做了不知廉耻的事情,对不住王爷,但凭王爷发落便是。”   落下拓墨色的缎子衣袍被风吹起,露出了袖中一张白色的纸,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了袖中的纸,弯下身,扶起叶金华,将纸递给他,桃花眼一扬,“本王现下休了叶雅蓉,听凭她另行婚配,也好让她给孩子找个好爹,不知叶老爷认为如何?”   叶金华抖着手握紧了手中的休书,苦着脸道,“如此甚好,叶某代雅蓉谢王爷成全,王爷大人有大量,叶府上下感激不尽。”   叶夫人一直垂着头跪在地上没有抬头,落下拓越过她身边欲离去时,她突然抓住落下拓衣袍的衣角,哀声道,“王爷,还请你善待卿禾,我们都对不住她。”   落下拓毫无温度的眸子望了她一眼,叶夫人下意识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落下拓高大的身形渐行渐远。   叶雅蓉伏在椅子上,哀哀地哭泣,嘴里念叨着都是同一句话,“姐姐,雅蓉对不住你啊,这都是雅蓉的报应。”   才策马回到王府,老福守在门口,看到落下拓回来,迎上前来禀道,“王爷,王妃有事找你,宫中来的花美人已经先行去了王妃那里了。”   落下拓应了一声,想是卿禾终于愿意说出堰月的入口了,便将缰绳交给了老福,匆匆往卿禾房里去了。   “青玊呢?我要见青玊。”卿禾沉肃地开口,瘦削的身形在窗前显得羸弱。   “等你把堰月的事告诉我,自然会让你见到他。”花素泱嘴角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来,接着道,“这么在乎他,难不成,你心里真正爱的不是王爷,而是那才十岁的小鬼。”   卿禾转过身,背向她,不去理睬她,才这两句话的功夫,落下拓已经出现在卿禾的视线中了。   “王爷。”卿禾柔柔地展开一个笑容来,迎上前去。   望着卿禾淡雅脱俗的妆容,清冷的面上是温和的笑意,落下拓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晚上,在初冬乍起的清风中,坚毅地道,“王爷,卿禾很爱你。”   他的黑眸幽深如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现今的她,是否还能坚定当初她心意,是否还会坚定地告诉自己,她很爱他。   “王爷,卿禾再给你泡一杯蒙顶茶可好?”她主动上前来,挽住他的长臂,清眸流盼间,依然是初识时的款款深情。   “好。”落下拓神色复杂,反手将她的柔胰握在掌心,由她牵着自己走进屋子里。   花素泱一跺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面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冲过来就要分开他们的手。   落下拓将卿禾的手攥得死紧,眼如寒星,喝道,“素泱,不得胡闹。”   花素泱眼眶一下子泛红了,娇声埋怨道,“拓,你不是说,只是为了要堰月才会和她在一起吗?只要问出了堰月的秘密,她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啊,为何你现在还对她这么好?”   他拧眉,冷漠地道,“这与你无关。”   看着卿禾松开落下拓的手,端起了翡翠方才送过来的,盛着滚烫的开水的茶壶,冲泡着已经放了茶叶的青瓷杯,热气袅袅,房间内顷刻间馨香一片,花素泱气结,恼羞成怒地道,“你就不怕她在茶里下毒,然后偷偷逃跑了?”   落下拓面色未变,接过卿禾奉到自己面前的茶,轻轻吹开漂浮着的青色茶叶,一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卿禾笑,“茶水太烫了,王爷过会再喝也不迟。”她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手握在杯身,浑然不觉烫手,脸上依旧是轻柔的笑意。   “王爷想知道的事情,卿禾只能说给王爷一人听。”   此话分明是针对花素泱,她面色愈加阴沉,才想对落下拓撒娇,却听落下拓道,“素泱,你先行出去。”   低沉的话里,有不可违抗的威严,花素泱裸足一顿,不甘不愿地走出了卿禾的房间。   “王爷,生意方面上的事情,我都有交代下去了,书房的账本都是已经整理好了的。”她水漾的眸子随着花素泱远去的背影一直延伸,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半年时间,王府的收入已经翻了三倍,卿禾应是是对得起当初给王爷的许诺了。”   落下拓脚步一抬,高大的身子挡在了她的身前,拉回了她飘渺的目光,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掌柜们都夸你。”   大掌抚上她的青丝,心里柔情顿生,他嗓音如在蛊惑她,“告诉我堰月的一切,然后留下来,帮助本王,这王妃之位,甚至是,这整个天下的后位,将来都可能是你的。”   原来他竟有这么大的野心,难怪如此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地要敛尽财富,卿禾忍住叹息,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似乎好久,没有这样静谧地与他相拥了。   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存在着太多的心机和利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不会有好的结果。   “王爷,卿禾只想知道,你是否爱过我?”卿禾定定地望入他的眼眸。   落下拓语塞了,他知道,他应该毫无犹豫地回答爱,可是面对着这样澄澈的眸子,这般孤勇决绝的女子,他心中的那些坚持和顽固似乎已经悄然溃落了。   爱?爱是什么?是他曾经对花素泱的占有之情和对皇兄的嫉妒之心么?还是秦如欢对自己矢志不渝的追随?抑或是卿禾这些年对自己的思念和这场孤注一掷的代嫁?   他第一次觉得迷茫,这个问题,卿禾不是第一次问自己,他却始终没办法回答她,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叹息声终于浅浅地逸出红唇,划入僵闷的空气中,重重地砸在落下拓的心上,她垂下了头,掩去了眉间那抹了然和失望。   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傻到天真,哪怕他骗自己,她都会信,却不该是这样的踌躇,落下拓,这个一向意气风发、胸有成竹,运筹帷幄之中笑倾天下的绝色男子,竟会有着这样的茫然。   第五十一章 决然离去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痴恋,竟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不能让他明白什么是爱。   这样想来,她和阴狠的花素泱、跋扈的秦如欢、还有凌厉的林月白,有什么不同。   原来,她桑卿禾,也不过是这么俗气的一个女子。   “卿禾。”他涩涩地唤道,下意识地抱紧了她,似乎不这样做,她就会立刻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王爷,听我说。”她的手指张了张,终于抚上他的面颊,“花素泱愿意同你联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要得到你,必是受了花子期的指使来的,王爷千万当心。”   落下拓点点头,这个他自是明白,不然这些年,也不会越来越防着花素泱。   “在箬宿、青国三国交界的边界,有个叫做北淮城。”卿禾眼眸闪了闪,终是下定决心道,“这便是传说中藏着全天下的财富的堰月所在。”   落下拓眸光发亮地盯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两国交界处,是两座相连的小镇,一是北淮,二是南垣。南垣之下,也有金矿,只是,它的价值不如堰月的十分之一。”她深吸一口气,补充道。   “王爷找到北淮最高的一座塔,塔前南走十里,往周围开掘,便能找到堰月的地下通道。”   如此清楚地交代了堰月的所在,落下拓微眯着眼睛仔细探究卿禾的神色,心中半信半疑。   卿禾收回手来,捧着茶递给他,道,“王爷,茶要凉了。”   他身子未动,只是问,“为什么现在愿意告诉本王了?”   卿禾无奈地道,双目依旧是见地的纯澈,“卿禾向来懂王爷的行事作风,从来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布局这么多年,你必是稳操胜券了,卿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不能在耗在青国了,倒不如将那些再也背负不起的东西,用来报答王爷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不枉,这么多年,卿禾爱着王爷的这片心。”   一股热气涌上眼眸,手指微微蜷缩,落下拓终于明白了卿禾现在是去意已决,急急地道,“你可以留下来,本王答应过你的,只要你愿意,这王妃之位永远是你的。”   卿禾望着窗外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唇畔浮起飘忽的笑容来,“半年前,也是这个日子,卿禾披了嫁衣,代雅蓉嫁给了王爷,时间真快,不过浮云过隙间,半年之期就到了。”   眼神一下子哀伤下来,面容似是浸在冰冷的水里,她敛眉,“王爷,缘分已尽,卿禾于你,再无任何用处,不必再生纠葛了,好好待雅蓉。”   “你还不能走!”落下拓咬牙,“我还不知道你告诉我的是不是真的,若是你欺骗我?本王这些年,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明明心里是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为了留下她,他不惜编出这样的借口来,他还想再说话,告诉她,雅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想要她留下来,陪着自己帷幄天下,哪怕自己还不能确定爱她,也是必定要留她在身边。   “王爷,你爱我吗?”仍是这句话,卿禾突兀地打断他要说的话。   她想要的,他给不了啊。   剪水双瞳里是固执和执着,却不再抱有希望。   落下拓神色颓然下来,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王爷,你要的只是一个贤内助,是能与你比翼齐飞的佳人,而卿禾要的,是一生一世倾心相许的良人。让卿禾走吧,他日王爷登上大位,卿禾定会笑着祝福。”   软软的嗓音弥散在渐渐黑下来的房间里,落下拓拼命地睁眼,却看不见卿禾身在何处,一步,两步,三步,听着轻柔的步子渐渐远离了自己,他将拳头攥得丝紧,眸中雾色缭绕,一片死寂。   门扉被轻轻掩上,怀里温度犹在,他却知,她已经离开了。   心里有块地方空空落落的,似乎破了个很大的口子,冷风在里面进出,寒冷胜过身处在青国最冷的冬天里。   花素泱一直守在卿禾房间的不远处,直到看见卿禾走了出来,却不见落下拓的身形,她眉一凛,上前拦住她,问道,“拓呢?”   卿禾侧身闪过她,继续往前走,只丢下一句,“王爷请你过去。”   花素泱一怔,量着自己要找到卿禾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还是堰月事大,于是急急地回去了卿禾的房间。   “拓,你如何放了她走?堰月的秘密问出来了?”花素泱赤足奔入,未察觉落下拓背影的萧瑟,夹了一抹喜色在眉间,问道。   “嗯。”落下拓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回转过身来,雾蒙蒙的眸子紧闭,脚步往前垮了两步,终究是顿住了再没往前走。   “她说了,你就放她走了?万一她是骗你的呢?”花素泱的嗓音陡然尖锐起来,心里隐隐不安,落下拓对桑卿禾的举止,太不同寻常了。   “别说了!桑卿禾好歹是凤伏的二公主,虽然现在凤伏是沈话在把持朝政,但是桑族在朝中的影响力仍是不容小觑的,本王现在还不想与整个凤伏为敌。”他睁开眼,意味深长地将花素泱的焦虑收入眼底。   花素泱闻言,立即放软姿态,楚楚可怜地道,“那拓告诉我,堰月到底位于何处?”   “北淮。”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   桌上的青瓷杯内,蒙顶茶已冷,硕大的茶叶漂浮在水面,宛然映出卿禾清浅的笑意,落下拓收回凝视着茶杯的目光,将装着赤衣玉镯的锦盒收入袖中。   风忆闪身入屋内,禀报道,“王妃已经往城门去了。”   落下拓眸子轻叩桌面,问道,“只她一个人?”   风忆顿了顿,答道,“还有花青玊和一个黑衣女子,那黑衣女子是上次与属下在丞相府交手的黑衣人。”   花素泱面色一变,道,“花青玊不是被我困在书房吗?为何我一点都没感应到他已经逃出去了?”   落下拓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使了个眼色给风忆,风忆立即会意地退下,继续派人去暗中跟踪卿禾了。   相思不可见   第五十二章 回渡青河   想来卿禾是故意让翡翠去书房请落下拓的,寂玉已经探知落下拓出了王府,故而随着翡翠来到书房,让翡翠支开了花素泱,进而救出了花青玊。   一直往南的马车上,青玊皱着好看的眉,问向卿禾,“你一直未见到我,如何知道我就在书房里?”   卿禾笑,“想也知道,能困住青玊的人,除了王爷,就只有花素泱了,王爷当时同我在一起,而那三位夫人的院落,花素泱是断然不会去的,而在瑢珲王府,唯一让花素泱愿意去的地方,便是落下拓的书房,我并不知道王爷不在府内,只是相信依寂玉的聪慧,定能想出办法来救你,话说,翡翠也帮了不少忙。”   昨夜她被困在房里,若不是那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她也几乎是穷了法子了,自打卿禾烤了那两只鸽子,风忆便小心看管那些信鸽,哪还会有鸟儿飞到卿禾房外,还停留了那么久,猜出是翡翠混入了王府,又怕落下拓的耳目,故而以模拟鸟声做掩饰,像卿禾传递信息而已。   思及翡翠,卿禾落寞下来,走得匆忙,甚至未能同翡翠好好道别。   坐在外面驾车的寂玉听见里面的说话声,知她心中所想,宽慰道,“公主安心吧,若是有缘,会有再见之日的。”   青玊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虽说同翡翠一直是吵吵闹闹的,却也有了感情,听见说翡翠的名字,便一直不说话。   卿禾叹了口气,这半年,翡翠尽心尽力地帮自己,她心里自是感激,却是断不能带她一起离开的,让她留在王府,她的卖身契卿禾早已烧毁,她又是自由身,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撩开帘子往后面望了望,夜色苍茫中,渐渐远去的青城更是模糊到再也看不清,卿禾放下帘子,笑着对青玊道,“你猜他们能跟着我们多久?”   卿禾意指身后那些追兵,花青玊嘴一撇,“先让他们跟着玩玩,什么时候你不让他们跟了,我便用灵术打发他们走。”   反正也是有恃无恐,并不怕身后的跟踪者,寂玉放缓了驾马的速度,让车内的卿禾和青玊能好好地歇着睡会。   天色发白时,马车行径一家驿站,卿禾三人挑了良驹,弃马车,翻身上马,往青河城的方向而去。   瑢珲王府的书房里,落下拓看着属下飞鸽传书回来的信件,眉间略显悒郁,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看她直奔青河而去,定是要回去凤伏了。   收回心思,他问向风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风忆鹰眼一扬,着实佩服王爷,“花美人传回给箬宿的情报上,说的是北淮,但着意强调,王爷极有可能是欺瞒了她,堰月的真正所在是南垣。她似乎是有意让引导花子期把重点放在南垣。”   落下拓薄唇勾起一抹笑,花素泱七分心思想着自己,三分想着她王兄,他是笃定她绝对会偏向自己,才会蓄意告诉她是在北淮的。   “再加派三百人手去南垣驻扎,查探金矿的具体所在。”他吩咐道。   风忆才离去,老福又颤颤巍巍地走进了,摸了摸下巴,道,“王爷,老奴有事禀。”   “说。”案几后的男人批阅着账本,头也未抬。   “翡翠丫头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老福犯难地道,好说歹说都试过了,实在不知道该拿那丫头怎么办才好。   落下拓握笔的手一顿,半晌才道,“你告诉她,以后她的职责便是仔细打扫王妃的房间,但若是她再这样下去的话,就逐出王府。”   老福老脸垮下,王爷一向是言出必行的,想再帮翡翠说说好话,却不敢打扰办公的王爷,只得蹒跚着退下去。   落下拓却放下手中的账本,望着窗外的灼灼花海出神,想起去年大雪的那一日,清丽绝俗的卿禾在雪地里站成了一幅绝美的风景画。   抵达青河城时,连着下了三天大雨,青河渡口无任何渡船,平时渡船甚好,又是春水肆虐之时,船夫更是不敢轻易出行。   卿禾三人借宿在当地的一家客栈里,滞留了整整四天,等到雨势渐小,才终于问到有愿意摆渡的船夫。   一江辽阔不见边际的水,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卿禾站在岸边出神,七年多前,自己晕倒在结冰了的青河之上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   她把那个救了自己的男人视为了爱慕的对象,却不想,因此而跌入了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中。   中年船夫撑着蒿靠近岸边,让卿禾上船,不经意地道,“客官若是严冬来青河,便不至于这么麻烦需要摆渡了,只需从这冰河上走过去便是了,冬天的青河别人美,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极为珍罕的可蒙犬。”   花青玊饶有兴味地道,“这条大河的名字也叫卿禾啊。”   船渐渐离岸,向着河心划去,一河波澜壮阔的水,清澈又浩淼,卿禾站在船头,几乎要有些醉了。   寂玉机警,小心提醒道,“公主,那些人也上了另外的船,朝这边来了。”   “青玊,你挡了他们吧,送了我们这么久,也辛苦了。”卿禾淡淡地道,背对船舱而立,一身雪白,船夫错觉之下,几乎以为她飘飘欲随这河水漫然至天边。   卿禾清亮的眼眸扶起捉狭的笑意来,唇微微蠕动,河面骤起一阵大雾,隔断了远远朝自己而来的船只。   船夫诧异地道,“今儿才放晴,这么好的天气,怎会起雾?”   寂玉放了银两在船夫的帽檐上,“你安心摆渡便是,只是有点小雾,待会便散了,不碍事。”   寂玉的面无表情和一身肃杀,让船夫噤了声,专心撑蒿摆渡,果不其然,才过了一会儿,雾就神奇地散去了,河面平复了清朗,再回首,那追随过来的船只,早就没了踪影。   虽说河面壮阔,近些日子雨水多,又涨了潮,但今日天气奇异地好,舟行水面,相当平稳,一直顺风顺水,船夫暗暗称奇,分心打量着都衣着不凡的三人,暗想这几位可真是贵人。   第五十三章 茶肆见闻   船只在五个时辰后靠岸,中年船夫已是气喘吁吁,将船靠于一小码头,最后下船的寂玉才一离船,他便又撑蒿要启程。   这边已是凤伏境内,平时船夫们送的都是过往做买卖的商人,这是唯一的水路,走得人也少,但是凤伏的官员严令禁止,不许凤伏百姓与青国通商,船夫们送了客人,便不敢多做停留,都是马上又回程的。   张望着船只远去的方向,卿禾从先前到现在,一直无话,离开凤伏这么多年,如今本是应该近乡情怯,历经落下拓那一番劫难下来,心中却百味陈杂,说不清脸上到底该是什么表情。   “公主,时辰不早了,我们现行找地方落脚吧。”寂玉主张道,不忍见公主如此怅惘的神色,也欲将她带离出对青国的记忆。   靠近青河的这座小城,正是凤伏都城即若的远郊之镇,小镇相当繁荣,凤伏之民本就以经商为主业,客栈之所,大多豪华高档,不像她们这些天在青河城住的那窄小破旧的小客栈。   三人挑了家较为偏僻的客栈落了脚,净身沐浴,洗去一身风尘,又换上偏向凤伏风俗的衣裳,这才下了客栈的楼,让掌柜的吩咐厨子好好做些可口的菜充饥。   卿禾食欲不振,看着一桌子故国已是久未尝过的佳肴,却是食不下咽,青玊倒独自吃得很欢。   寂玉见久劝无效,只得也跟着放下了筷子,细声道,“公主现在有何打算?”   回凤伏的路上,卿禾便交代过,不可声张他们的踪迹,先不必与桑族部下联络,待探查过凤伏现在情况如何,有了良策之后,再行谋出路。   卿禾扫了眼空荡的客栈大堂,道,“以后直唤我的名字便是,暂且不可暴露身份,先吃吧,等下再出去打探下。”   正是晌午时分,天气甚好,街上散步闲逛的百姓看起来都是精神焕发,青玊拖着长长的袖子跟在卿禾和寂玉后面走,颇为好奇地四处张望。   “卿禾,你竟然会是凤伏的公主,这就是你的国家啊?看起来比青国要富饶许多。”花青玊下了评语。   “哦?那与箬宿相比呢?”她的国家,她的子民,卿禾心里漾起的是与有荣焉的感动,多年未归,如今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箬宿的街上甚少有人,他们一般都在地底下忙活。”青玊拖长了尾音。   “噗,那岂不是每个人都又黑又瘦?”寂玉忍不住笑着插话。   花青玊斜她一眼,嘴角隐隐抽动,“你看我,还有花素泱,又黑又瘦吗?”   那倒是没有,花素泱容貌虽非绝色,却也属姿容上乘,而花青玊更是眉清目秀。   三人说到这里时,正经过一家茶肆,茶肆生意相当好,从外面看进去,几乎是高朋满座,伙计搭着一块不怎么干净的帕子在肩上,里里外外地忙活着送茶送水。   掌柜的眼色好,看见卿禾三人在店门口住了脚步,忙小跑着出来招呼道,“姑娘,里面还有座,要进去喝杯茶润润口吗?”   卿禾浅浅一笑,“我们正好也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有劳掌柜的了。”   寂玉和青玊对视一眼,他们刚刚才从转角处的客栈出来,这么快就要歇脚了,看着卿禾随掌柜往里面去了,两个发怔的人忙回过神来跟上去。   茶肆里刚巧只剩了一张桌子,卿禾才一入座,立即察觉到了周围人暗暗觑过来的目光,如此绝色的美人,又气质脱俗,举止优雅,简直不像是凡尘的人儿,也难怪他们不由自由地多望个几眼。   花青玊不满周围这些垂涎着卿禾的目光,故意大声道,“娘,我们喝什么茶好呢?”   卿禾淡笑,知道他的小心思,回头对着小二道,“小哥,劳烦给我们上三杯春茶。”   凤伏茶的品种多,在春夏秋冬又各有不同的茶,眼下春天,正是春茶受欢迎的时候,清热解火,且茶味沁香韵致。   小二高声应了,拿下肩上的毛巾掸去桌椅上的灰尘,勤快地跑着去沏茶了,周围人都听到了青玊喊得那声娘,纷纷收回了惊艳的目光,这美人看着年轻,想不到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是别眼馋了,免得等下人家相公来了,他们更会心里不平衡。   茶肆里静了一会儿,众人又高谈阔论起来,老百姓平日无聊,难得的消遣便是交流各种八卦消息,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   “林大哥,你怎么也有这闲情来喝茶了?最近不是忙着张罗着女儿的嫁妆吗?怎么着,你女儿什么时候出宫来成亲?”   卿禾身后的那张桌子,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其中有一人,正是那林大哥,约莫四十多岁了,现下正端着茶杯,重重地叹了口气。   “本来和张家的成亲之日是定在下月初三,这都二月下旬了,我那丫头昨天回来探亲时,却愁眉苦脸的,说是本来出宫之期就是今天,但是宫中的贵人有喜了,需要多派人手照顾,管事嬷嬷见她伶俐讨喜,于是把她加派过去照顾那贵人了。”   一听道是宫闱之事,几个大男人都饶有兴味地追问道,“是哪位贵人有喜了,新王登基这八年以来,可是充了不少佳丽入宫,一直没听见有喜事传出,怎么这下又有了?”   说到这里,林大哥也起了兴致,让女儿的事抛诸脑后,一脸兴奋地道,“你们还道是谁,就是我朝先王的郗若公主——”   “啊?——”众人惊叹一声,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竖起耳朵听着。   “听我丫头讲,这桑贵人在宫中可不算得宠,王上甚至冷落了她好久,前些日子,却不知怎么回事,就是除夕那会,竟夜夜宿在她寝宫中,也难怪这么快传出了喜讯。”   又有知情人道,“自新王即位,立了郗若公主为贵人,昭告天下,只是代公主打理政事,先王和先王后猝死,卿禾公主失踪,若不是新王担下了这大任,我等百姓,怕要陷入邻国的侵占之祸中了。”   另有人插道,“素闻新王任禁卫将军时,就已同郗若公主私定终身了,这驸马即位,本也不算是越俎代庖,郗若公主那么娇滴滴的美人儿,如何撑起我凤伏,这些年来,凤伏能一直安稳,新王可是功不可没啊。”   听到这话,卿禾眼神一黯,垂了头,面上看不出表情来。   先前那之情人却抢话道,“话虽是如此说,可是这些年,税收愈加严苛,我们好不容易赚的一点银子,大多充了国库,且征兵之令日益紧迫,我看,我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林大哥放下了茶杯,又叹了口气,“不管如何,我们小老百姓,管不了那么长远的事情,只图有个活路就成,这新王有了子嗣,这是好事,可我那丫头的亲事可就得推迟到贵人分娩之后。”   同桌的年轻汉子,听了林大哥这话,便暧昧地笑,“大哥,若是张家不愿意等你女儿,到时把她许配给我也成。”   一桌人听了都大笑,纷纷抢白道,“还有我,还有我,大哥,我们几个可都是光棍一条。”   林大哥呸了一声,直翻白眼,“你们这些粗人,可都与是配不上我家丫头的,而且同张家有约在先,他们要是敢退亲,我就拼了老命也要讨回个公道来。”   众人一片嘘声,话题从新王子嗣一事上转移到了林大哥女儿的亲事上来,浑然不察,刚刚进来的那美人已经悄然走出了茶肆。   “公主——卿禾,我们现下该怎么办?”寂玉问向一直沉默的卿禾。   姐姐有喜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沈话对姐姐,一直是别有用心,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不惜利用姐姐的感情,而即位之后,她听着寂玉禀报从凤伏传到青国的消息,沈话一直软禁着姐姐,虽说是立了她为地位较高的贵人,却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男人都是这么薄情寡义的么?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惜出卖自己感情,遮掩真心,沈话是如此,落下拓亦是如此,她们姐妹俩,怎么都相继走入了这样的悲剧之中?   叹息声难掩,忍回眸里的水光,旧事旧情,即便已过去,依然难掩心伤,一生盼良人,怎奈造化如此捉弄?   “寂玉,我们想办法混进宫里去——”她头微微扬起,望着凤伏暮春湛蓝的天空,漾开一抹轻笑,脸上是坚毅执着的表情。   是夜,凤伏王宫东侧的小门,一个着青色嬷嬷宫装,长发挽成花钿式,面容和蔼,约莫四十多岁女人的从门里走出来,守门的将士盘查了两句,似乎态度客气,不作为难便放她出来了。   四处张望了一下,借着昏暗的月色,才看见了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三名女子。   嬷嬷隔着一段距离,向着那三名女子走过去,直到看清其中一名女子的面容,面色一下子怆然。   “公主,老身给你请安了。”嬷嬷双腿一软,朝着卿禾跪了下去,眼泪扑簌簌地落。   卿禾此时着一淡粉色的长裙,上配一件素淡的白纱衣,发丝绾成小髻,极为淡雅的装束,在晚风里稍显单薄,看见迎面而来的容嬷嬷,亦是眼眸一片湿润,上前两步,搀起了从小便服侍自己的容嬷嬷。   第五十四章 易容入宫   “嬷嬷快些请起,卿禾如今哪还能承受嬷嬷这一跪。”   容嬷嬷颤颤巍巍地起来,眼眶依然含着泪,“在老身心中,公主永远都是公主。”   寂玉上前来,小声道,“嬷嬷要和公主叙旧,日后有的是时间,眼下不是好时机,又是在王宫之外,嬷嬷暂且先把公主蒙混进宫再说。”   容嬷嬷用衣袖拭了泪,连连点头道,“收到寂玉的信,老身就着手在安排了,依照公主在信上所说,已经差遣那名新调派到郗若公主身边的宫女出宫了,公主进宫之后便可顶替她的身份留在郗若公主身边。”   卿禾点头,拉过身后的青玊,缓声道,“嬷嬷,这孩子也得同我一同入宫,嬷嬷能否打点一下——”   容嬷嬷笑着拍了拍卿禾的手,回头望了眼王宫守门的侍卫,迟疑道,“守门侍卫盘查相当严厉,公主可以正大光明的走进去,只是,这小女孩,看寂玉能不能暗中送进去?只要进去了就好办了。”   卿禾展颜一笑,挽了容嬷嬷的手,带着微微撒娇的音,“这个好办,他自有他进去的法子。这么多年,还是嬷嬷最疼卿禾了。”   小女孩?花青玊一脸郁卒地望着自己一身女装,同卿禾一样的一身粉色宫装,只是尺码要小,他本来便面目清秀,现在又是如此装扮,更显娇媚,难怪容嬷嬷第一眼便将他看成女娃。   寂玉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张人皮面目来,卿禾接过,将它密实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下午特意去了那林大哥的街坊处,打探了林大哥女儿的长相,回客栈后让寂玉画了张图,然后照着图做了面皮来。   帮着卿禾贴好面皮,寂玉对着已是面容平庸,尤其是眉间还多了颗小指大的黑痣的卿禾道,“公主放心进去,寂玉会暗中陪在公主身边的。”   卿禾点头,嘱咐她万事小心,便随着容嬷嬷往宫门走去。   寂玉对青玊微微点头,青玊会意,心念一动,问道,“你现在不进宫陪卿禾一起?”   寂玉摸摸他的头,细声道,“我还有事要办,只要公主需要,我便会出现的,倒是你,跟在公主身边,千万要听话。”   花青玊乖乖地点头,跟翡翠在一起时老吵架,但是这个寂玉姐姐却让他觉得心安和舒服。   唇瓣一动,他朝寂玉招了招手,身子瞬间消失在寂玉眼前,甚至连一道光芒也没有。   寂玉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容嬷嬷带着卿禾在宫门处,容嬷嬷同侍卫说了几句话,那两个侍卫只看了一眼卿禾,随即点点头,示意她们快些进去,待会便是关宫门的时间了。   直到亲眼看着公主已经平安入了宫,寂玉才长吁了口气,再望了眼王宫,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守门的侍卫只是简单地问了宫女回家探亲,为何超过了回宫时间,容嬷嬷帮着回话道,“这是新派到桑贵妃身边伺候的蘅芜丫头,延长了出宫日期,此番回去,就是处理下个月的亲事,本是经过桑贵人同意的,我见天色晚了,便出来接她回宫,希望将军你体谅点。”   宫中谁不买容嬷嬷几分薄面,王上可是将后宫下人的琐事都交由她打理的,容嬷嬷话又说的在情在理,侍卫们自是没有为难的理由,爽快地放行了。   一入王宫,即便是在夜色之中,卿禾对这一草一树,一花一木,那些小路长廊和花园假山,都是分外地熟悉。   远远望去,一座座宫殿都记忆中棱角分明的模样,露着琉璃色的瓦顶,最远处的长信宫,在夜色掩映中,却分外惹卿禾的眼。   无声地望了两眼,卿禾垂首,随着容嬷嬷径直往郗若所居的雅岚宫去,大抵已是夜深,宫中已经少有人走动,除了偶尔来回巡逻的侍卫,便再无他人。   行经蜿蜒的曲江池,这便已是皇宫的后苑了,卿禾忍住鼻酸,不敢抬头看周围的景色,这都是已经是烂熟于心的景色,她日思夜想,做梦都盼着哪日能回来。   眼看拐弯便是雅岚宫了,卿禾却忽然顿了脚步,机警地环视四周,一片黑暗中,她直觉有双眼睛死死地锁住了自己。   胸口突地发滞,呼吸一紧,她揪紧了衣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走在前面一两步的容嬷嬷感觉到卿禾的不安,回转过身来,略微提高了声音道,问道,“蘅芜丫头,愣着做什么?贵妃娘娘还等着你去伺候呢,快些走吧。”   卿禾收回目光,垂下了头,低声道,“是。”抛下了那依旧如芒刺在背的目光,继续往前走了。   殿前守更的两个小宫女垂立在门口,见到容嬷嬷来,恭敬地行了礼,抬起头来看到卿禾,都亲热地道,“蘅芜姐姐这么快便回来了?娘娘已经歇着了,今晚有我们俩守着,姐姐明儿再来当值吧。”   容嬷嬷道,“我带蘅芜进去,有事向娘娘禀报,你们好生守着,有什么事立即进来禀报。”   桑贵妃是容嬷嬷伺候长大的,与容嬷嬷的感情向来很好,容嬷嬷在宫中甚有威信,两名小宫女自是不敢多说什么。   走进大殿,便是宽大的正殿,摆设简单,殿的两旁分立着雕花围屏,两侧放置有有熏炉、烛台,这雅岚宫一直是桑郗若的寝宫,卿禾以前常从自己的长信宫跑来这里找姐姐,然后每回都在这里见到陪着姐姐练琴的沈话。   敛了眉,她和容嬷嬷一道从正殿往左侧的门里进去,便是桑郗若的寝殿了,在雅岚宫听差的宫女极少,除了门口守更的两个宫女和另外两个下去休息的宫女,便是新调派过来的蘅芜了,容嬷嬷细声告诉卿禾,眼下这么大的宫殿里,只有郗若一人。   寝殿内偌大的一张沉香木阔边床上,悬着绯色的罗帐,风起帩动,隐隐可见蚕丝薄被中,侧身卧着一个人儿。   卿禾放轻脚步,上前掀开了帷帐,柳眉樱唇,愈发消瘦的杏脸,不是郗若还能是谁?   她强忍住泪光,凝视着睡得不甚踏实的姐姐,饶是在梦中,眉头仍是蹙得死紧。   她来晚了这么久,姐姐会怪自己么?在青国的时候,不是没听说姐姐在凤伏饱受冷落和欺凌,她却为了自己爱情,自私了这么多年。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桑郗若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上,她身子轻轻一晃,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叫着坐起来,“不要过来!”   身子下意思地往后缩,桑郗若怯怯地不敢正视床前的黑影,只是抱紧了被子,护住了肚子,喃喃地道,“话,拜托你,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卿禾望着如惊弓之鸟般的郗若,那紧抓住被子的手更是瘦骨嶙峋,长长的秀发垂散与胸前,她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姐姐,我是卿禾啊。”眼前被泪水糊得一片迷茫,她索性一手撕下面上的人皮面具,爬上床去,紧紧地抱住了桑郗若。   温暖的触感让郗若镇定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她捧着卿禾的脸细细打量,回抱着卿禾哭成了泪人儿。   “卿禾,卿禾,真的是你,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容嬷嬷悄悄地站在一旁,眼睛也湿润了,两位小公主,都是她从小带大的,郗若温婉,卿禾沉稳,两位公主是凤伏最美的姑娘,也是凤伏最有价值的珍宝。   奈何一场动乱,王上自尽,王后殉情,卿禾公主流落他乡生死未卜,郗若公主沦为阶下囚受尽折磨。   两姐妹抱头痛哭了良久,容嬷嬷提醒道,“娘娘现在有了身孕,还是少掉些眼泪,免得伤了腹中的孩子。”   卿禾听了,抬起袖子给郗若拭泪,连连道,“姐姐莫哭了,我们姐妹团聚是好事,以后卿禾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再也不离开了。”   桑郗若同样举袖,七手八脚地给卿禾擦去脸上的泪痕,犹想起与卿禾分别那日,才十三岁的她,也是勇敢地站在自己面前,大声地道,“姐姐,以后卿禾会保护你的。”   “好妹妹。”她拍拍卿禾的背,卿禾拉给被子覆在郗若的身上,帮她盖得严严实实的,免得她着凉了。   容嬷嬷悄然退下了,留久别重逢的两姐妹说些体己话。   那厢,花青玊借灵术遁入皇宫,追着卿禾的气味,循迹找到了雅岚宫,正巧碰上了从内殿退出来的容嬷嬷。   容嬷嬷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你自己一个人进来的?寂玉呢?”   花青玊把同寂玉分别时,寂玉对自己讲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容嬷嬷。   容嬷嬷心下仍存疑,花青玊到底是如何只身安全到雅岚宫的,竟然没被王上发现,却见他径直往寝殿走去,她忙拉住他,告诉青玊,现在卿禾正与她姐姐叙旧,他暂且不要进去打扰。   花青玊哦了一声,走到寝殿的外面,靠着墙坐了下来。   容嬷嬷过去欲劝他,说自己可以先安排他去歇着,明日再见卿禾,他却倔强地坐在地上不肯走,只有挨着卿禾,他才会觉得安心。   容嬷嬷叹口气道,“你这小姑娘,真是生得倔,跟二公主小时候一模一样。”   望着容嬷嬷远去的背影,花青玊蹙眉,真想把这一身宫女装给换了,瞥见容嬷嬷走路的姿势,他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眉却蹙得更紧了。   第五十五章 重逢郗若   “所以,这七年,你都是在青国的姨母家里?”桑郗若道。   卿禾点点头,把从被追杀逃到青河,被落下拓所救,然后投奔了姨母这些事都告诉了郗若,略去了自己代嫁给落下拓的事,只道自己此番回来,就是救姐姐出去,并且密谋复国的。   郗若睁大了眼睛,依旧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若是复国的话,岂不是又要血流成河?”   卿禾眼神微黯,沉默下来,她何尝不是没想过这些后果,只是沈话硬生生地逼死了父王母后,自封为王,又如此虐待姐姐,她如何能善摆甘休?   “卿禾,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话,他也是复仇心切,若是我们再复仇回去,那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卿禾定定地望着姐姐,心里微微地叹气,真是个傻女人,这些年,即使沈话待她再不堪,即使在睡梦中都要提防着他会害她,她却仍是为他说话替他不舍。   手指舒缓地张开,覆在郗若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那下面是一个小生命,是姐姐和她们的仇人沈话的孩子。   一想到孩子,郗若便缓缓笑开了,面上散发出柔美的光芒来,“自从知道有了孩子,他带我要比从前要好多多。”   卿禾心中酸楚,姐姐的心中从始至终,都是全然的爱意,没有丝毫的憎恨,她全心全意地爱着沈话,哪怕他亡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她仍是心甘情愿地爱着他,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   “卿禾,我都以为,你已经不在这世间了,我哭着问过话好多次,他都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没有杀你,可是你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现在回来了就好,我和话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卿禾悚然一惊,身子僵冷,姐姐真的是太天真了,沈话怎么好好照顾自己,她和姐姐,都是他恨不得处置而后快的人,她甚至怀疑,沈话让姐姐怀孕,是为了更好地折磨她,报复她们。   暂且搁置了心中的情绪,她笑着对郗若道,“都快天亮了,你睡会——”   桑郗若攥紧了卿禾的手,“你不许走。”   卿禾笑着保证,“我回来了便不走了,姐姐放心吧,卿禾就在这里陪着姐姐。”   听了卿禾的保证,又倦又乏的郗若才终于稍稍安心,兀自坠入了沉实的睡眠当中,消瘦的纤手,犹是握着卿禾的手。   卿禾伸出另外一只手来,给她掖好了被子,轻轻地对着外面唤道,“青玊?”   门外立即走过来一道暗影,也不压抑为何卿禾会知道他就在外面守着她,卿禾道,“你也上来睡会吧。”   花青玊登时红了脸,床上的两个姑娘,卿禾还好,可是另外一个,是怀着孩子的,他怎好上去抢地盘。   卿禾猜出他心中所想,想了想,让他去一旁的长柜里找找看有没有被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郗若是习惯让下人把多余的被褥都放在那里的,她夜间向来怕冷,因而被子离得越近越好。   青玊果然从长柜里抱出了一床绣着大团大团的牡丹花的蓝色锦被,把被子铺在了地上,他亦安心地睡了过去。   徒留卿禾皱眉苦思,该如何说服姐姐,她定是不愿意离开沈话的,更别提与他为敌了,回头又深深凝视着离散多年的姐姐,见她蜷缩在被子里,抱着自己的手不放开,似是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孩童,她心中的愤憎又涌上来,这些年,沈话怎么忍心去折磨如此深爱她的一个女人。   天色微亮时,卿禾迅速拿过枕边的面具,复又贴在面上,轻手轻脚地放开郗若抱着自己的手,翻身下床来,两个宫女进来时,机敏的青玊早已醒来,并收拾好被褥放回长柜,朝卿禾呶呶嘴,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蘅芜姐姐好。”两个小宫女向卿禾问好,已不是昨夜守更的那两个宫女了。   卿禾只知这蘅芜的容貌,不知她的品性和言行,因而只是向她们浅浅一笑。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桑郗若不安地翻了个身,她素来浅眠,昨夜是因与卿禾重逢,才安心地沉睡过去,睡梦中感觉到一直紧紧抓着的手不见了,她遽然转醒,一探身旁,果然床榻已空。   “卿禾,卿禾——”桑郗若惊慌失措地下床来,鞋都顾不得穿上,完全无视眼前的几个宫女,赤着脚要往外面奔去。   另两名宫女大惊,忙拉住她,“娘娘,你在找谁?”   桑郗若执拗着从宫女的阻扰中挣脱出来,双眸一片茫然,喃喃地道,“本宫要去找卿禾,你们看到没她?”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良久才想起来,卿禾是以前的二公主,是桑贵人的妹妹,可不是早就听说她已经——   “娘娘,卿禾公主不是早已亡故了么?”宫女脱口而出。   啪——一声脆响,说话的宫女捂着脸,扑通一声跪下了,桑贵人素来温婉,伺候她这么多年,从来未曾对宫女说过一句重话,没想到她这次竟然挨了她一巴掌。   “娘娘恕罪,奴婢们确实没有看见卿禾公主啊。”另外一名宫女见情况不妙,忙跟着跪下来。   桑郗若长袖一甩,素着一张惨白的脸继续往外走,怎么可能,卿禾昨晚还躺在自己身边和自己说话,她答应过自己再也不离开的,她怎么能骗自己?   “姐姐——”覆着蘅芜面皮的卿禾情急之下,一声姐姐脱口而出。   桑郗若身形一顿,回转身来,望着卿禾,一脸的期待,待看清楚是蘅芜的面孔,面色又灰败下来。   卿禾走到她跟前,轻声道,“姐姐,我是卿禾,我在这里。”   郗若迷惘地望着她,明明不是卿禾的相貌,可是声音又如此相像,那双清冷的眼眸分明又是自己妹妹独有的。   “你?”她指着卿禾,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卿禾握住她冷凉的手指,似曾相识的触感让郗若如梦初醒,怔怔地让卿禾带着她回到床榻前,给她穿上鞋子。   见两个小宫女仍怯生生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卿禾使了个眼色给一直傻傻地盯着自己的郗若。   桑郗若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道,“司琴、司棋,你们两个起来吧,下去敷下脸,这里有蘅芜伺候就成了。”   司琴、司棋两人忙诚惶诚恐地退下了。   “你真是卿禾?”见宫女一退下,郗若抓紧了卿禾的手问道。   她反手握住姐姐犹是冰凉的手,三言两语地将自己现在的处境告诉了姐姐,桑郗若这才相信了蘅芜确实是卿禾。   才替郗若穿上衣裳,打理好妆容,稍矮的司琴匆匆忙忙地奔进来,福身禀报道,“娘娘,王上移驾雅岚宫来了。”   桑郗若面色一喜,自打她有喜,沈话便再也没有来过雅岚宫了,好不容易盼到他来,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正在给郗若梳理头发的卿禾动作一滞,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这么些年,极力抑制自己不去回忆他,终究还是免不了正面交锋的时候。   “郗若——”雄浑的嗓音传来,桑郗若更是喜形于色,衣袂飘飘地奔上前去,投入了那人的怀抱里。   卿禾放下手中的檀木梳子,眉眼垂下,恭恭敬敬地弯膝行礼。   “最近可有感觉不适?”沈话微眯了眼眸,话是对着郗若说的,余光却扫向垂着头的蘅芜。   “谢王上惦记,郗若一切都好。”明明是久未睡一个好觉,明明是许久未有人过问,桑郗若依然扯出一抹羞怯的笑容来,将瘦削的手缩到袖中去。   “如此甚好,有什么想吃的就吩咐膳房做就是。你们要好好服侍桑贵人,若是你们的主子有个丝毫的差错,孤要了你们的命。”后两句包含威胁的话是对着跪着的宫女说的。   卿禾的手垂得更低了,明显听出了沈话的心不在焉,这个人,从小到大,一直伪装得那么好,就连现在,简单的两句假心假意的话,都能哄得姐姐眉眼带笑。   沈话拥着贴在自己怀里的郗若,状似不经意地往前跨了几步,这才把蘅芜正眼打量,“你是谁?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郗若本欲代卿禾答话,直接告诉沈话蘅芜就是卿禾,却思及卿禾乔装入宫来,就是不想暴露身份,便就作罢了。   卿禾装作惶恐的样子,缓缓地抬头了,却不敢直视沈话,目光在空中游离。   沈话凛凛的眼神仔细打量着面容毫无出彩之处的蘅芜,似在捕捉着什么,直到看清了那双清冷眼眸中的倔强,眯成细缝的眼睛良久才放柔,淡淡地道,“你还没回答孤,你叫什么名字?”   卿禾心里长吁一口气来,垂下了视线,低低地答道,“奴婢蘅芜,是容嬷嬷昨儿才调派到雅岚宫侍奉桑贵人的。”   沈话听了回答,却不再做声,唇上蓄着的一小撇胡须更显得他的威严,已不再是七年前那血气方刚的少年将军,郗若心里莫名地发紧,拉拉沈话的袖子,生怕他生气,或是跟卿禾起了冲突。   沈话拍拍郗若的手,“孤来找你陪孤去园子里散散步,你有了身孕,要多活动才是。”   桑郗若更加动容,心里欢喜,以此才能确定,沈话心中是有她的。   神色复杂地望着两人转身往外走,沈话的手一直揽在姐姐的腰间,看起来是多么恩爱的一对佳人啊,卿禾心里却堵得慌。   方才沈话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如火光般滚烫,即便她未正视,也感觉得到其中包含的窥测和探究。   第五十六章 如若初见   郗若走了一段路,生怕卿禾会又不见,遂又转过身来,对着卿禾道,“蘅芜,你随我一起去走走。”   卿禾心里抗拒与沈话共处,一时有些犹豫,望见姐姐殷殷期盼的眼眸,只得随着去了。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行在繁花如漪的王宫后苑,卿禾触景生情地想起古人的这几句诗词来。   小径深处,绿草如茵,蓊蓊郁郁地与曲江池里的一汪碧泉同色。   桑郗若已是许久未曾离开过雅岚宫,在这片明媚的春光里,她轻快一如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长公主。   “话,那一年,认识你时,这曲江池旁可是开满了梨花,还没有这株乌桑花。”四角亭旁的红紫色蝶状花朵吸引住了桑郗若的目光,那株乌桑花,就是当年沈话亲手为她植下的生辰礼物。   当年还是矮小单薄的树苗,如今已长成了挺直丛生的大树,而它周围当年成团簇拥的花朵,如今却早换成了别的花种。   卿禾的思绪也跟着飘回了初识沈话的那个春天。   其实是她比姐姐早遇见的沈话,春意料峭时节,卿禾顶着清晨微凉的早风,手里捧着一本《汇商通制》,想寻个好地方安静地看书,寝宫里面一大群宫女围着自己,实在是难以静下心来。   就在曲江池边,她见到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在舞剑,少年身手矫健,剑势凌厉,似乎带着极大的恨意。   卿禾索性把书卷进袖中,站在一旁认真地观看了起来,她身后仍是枯枝的梨树枝干,依稀有细小的花苞正在吐露。   沈话正满腹怒气,唯有借着舞剑才能暂得以舒缓心中郁结的不平,却察觉到有目光紧紧随着自己,本想无视的,那道目光却像长了手似的,在他浑身上下挠着。   他丢了剑,停了下来,狠狠地瞪向旁边望着自己的人,却不料,撞入了一双清冷如水又含着些许兴味的眸子里。   心里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这个才七岁的小女孩,竟有如此沉稳睿智的目光,看衣着又如此不凡,他敛了气,捡起剑来,转身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   卿禾撇撇嘴,真是小气鬼,她才看到兴起的时候,这个家伙就不舞剑了,真是的,她本来还想学着几招来,自小父王便暗中请高人教她习武,她是气功练得不错了,偏偏身手总是不太利索,方才那少年,骨骼奇佳,身体柔软,每一招一式,她都得凝神看才能看出各中门道来。   此后数日,卿禾总是在天色微亮的时分便来到这曲江池,早早地在亭中坐下,果不其然,不出一会,便能看见那少年携剑而来,无视卿禾的存在,旁若无人地舞剑,剑气似虹如练,又像是情绪的发泄。   卿禾隐隐察觉,这个少年心中,一定是藏了极深的心事。   如此半月有余,这一日卿禾起得晚些了,因前夜看书看到兴起,便熬到了三更才睡,一醒来,已是日光大亮,她惊讶一声,从床榻上跃起,来不及穿好外衫,便趿着鞋子往外奔去。   曲泽池旁,少年依旧在舞剑,只是不再带着戾气,而站在一树已经悄然开放的梨花树下的,含羞观望的,是被一群宫女簇拥着的亭亭玉立的姐姐,而更让她诧异的是,平日政事繁忙的父王,此刻也站在另一端,看着沈话练剑。   卿禾一愣,身后拿着外衫追过来的宫女气喘吁吁地大叫,“二公主,早上天凉,快把外衫穿上。”   郗若一愣,沈话也是一怔,舞剑的动作停了下来。   二公主?她竟然是二公主?   郗若走过来,接过宫女手中的衣裳,边给卿禾穿上,便嗔怪道,“怎么衣裳也不穿好就跑出来了?等下父王又要念叨你了。”   果然,走过来的父王一脸的不悦,“你看看你,衣衫不整,还趿着鞋,成何体统,多向你姐姐学着点。”语毕,便虎着脸拂袖而去。   卿禾才不管父王会不会念叨自己,反正被念叨惯了,她在意的是,那个桀骜的少年。   沈话将剑负在身后,朝她和郗若的方向缓缓地屈下了膝盖,恭敬地抱手道,“沈话参加两位公主。”   她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姐姐却回身,仪态万千地上前扶起了沈话,“不必多礼了,你在这练剑,应是我们打扰你了才对。”   他依然垂首,恭敬地道,“能被公主赏识,是沈话的荣幸。”   她是在后来才知道,姐姐只是听闻自己早上常来曲江池的亭子看书,便特意去请了父王来,想让父王夸夸卿禾,却不意看见了身如惊鸿的沈话,如此蹁跹英姿的少年,郗若一见便芳心暗许了,当即央求父王把刚入禁卫军不久的他派做自己的随身护卫。   将姐姐含羞带怯的表情收入眼底,眸心黯了黯,卿禾趿着鞋子回了自己的长信宫,未觉身后的沈话,手握成拳状,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似乎,沈话和姐姐彼此情投意合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桑族人不看出身,凤伏多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富甲天下或是入朝为官的能者,在父王眼中,沈话有能力,能担当,对姐姐足够好,这已足够成为他纳沈话为自己乘龙快婿的理由。   桑郗若十四岁生辰那年,完成了及笄礼的她,看着沈话亲手在曲江池为自己植下一株乌桑花的树苗,喻一生一世相守,听着他告诉自己,会一生一世地疼爱她。   尘缘飞花,人去楼空,梦里花落为谁痛?顾眸流盼,几许痴缠。   一转眼,便是这么多年的光景,其中经历了多少动乱和辛酸,奈何花枝年年荣枯,岁岁依旧是同样的风景,凤伏王宫已是改朝换代,金枝玉叶的两位公主,一个流落他乡,一个沦为禁裔。   桑郗若围着乌桑树走了几个圈,有些累了,捧着肚子坐在四角亭里休息,卿禾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眼下郗若身子弱,又怀了孩子,她方才这样又蹦又跳,自己还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沈话扶着亭子的圆柱,脑海中浮现的,亦是多年前的往事,梨树下的少女,清冷的眼眸,怔忡的神色,乌桑树,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倦乏,如今大仇得报,却并未觉得轻松多少,他丧失的是什么,是那些日子里,那个小姑娘眸中的善意,是六年时光里,她对自己带着距离的信赖,心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来回流动,他却不觉得痛。   三人在这充斥了旧日回忆的曲江池旁,都陷入了往事难解的纠葛中,思绪纷乱,带着难言的心伤。   青国的落下拓,端然坐于书房里,他的面前,是刚从箬宿出使回来的使臣。   “王爷,箬宿的君主说,南垣和北淮既是两国共有的疆域,这么些年来,一直未作清楚的划分,既然现在王爷提出来要分割南垣和北淮,他恭敬不如从命。”   落下拓嗯了一声,手上把玩着那赤衣玉镯,这玉镯自打卿禾离去,便被他放置于书房的案上,每一抬首,便能望见。   他沉思半晌,提笔写了封信,嘱使臣快马加鞭送去箬宿。   风忆从外面闪进来,禀报说,已派人在北淮四处开掘,并让人四处宣扬已挖到了金子。   落下拓点头,问道,“凤伏那边探得如何?”   风忆道,“目前只查到,王妃回了凤伏之后,便同花青玊下榻在一家偏僻的客栈,而后去了茶肆小坐,当夜便乔装入了宫。”   落下拓眼眸微闪,渐有雾气缭绕,“入宫?”   “是,据探子打探得知,王妃乔装成了一个宫女的模样入了宫,但是王宫守卫森严,探子暂时还不得知王妃入宫之后如何。”   “继续再探,务必要将她的一举一动回禀于本王。”   “是。”   一人独坐的书房,赤衣玉镯被放回了锦盒中,那双浮撩着雾气的眼眸望着窗外,渐渐地回复了沉静和不动声色。   桑珏敏已经启程回凤伏了,他倒是好奇,这个跋扈的女人,回到凤伏,又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   “王爷,三夫人求见。”老福沙哑的嗓音打断了落下拓的思绪。   “让她进来。”   “妾身参加王爷。”许川晴盈盈拜倒。   “何事?”思绪转到面前账本上的男人薄唇只突出两个字来。   “妾身想请王爷休了妾身。”深呼吸良久,这句话终是吐了出来,许川晴面上一片洒脱之情。   “哦?本王为何要休了你?”落下拓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川晴嫁给王爷两年有余,膝下无半子,深感对不起王爷,故而斗胆请王爷休了妾身。”许川晴的双手绞在一起,眼睛游离在别处,书房紧迫的氛围几乎让她撑不住强装出来的洒脱。   “是这样吗?”落下拓起身,踱至她身旁,眸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她,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许川晴的手绞得更紧了。   “本王怎么觉得,你像是已经有孕了,这样吧,让吴大夫来给你诊断下,他若是断言你尚未受孕,本王立刻放你走。”   不轻不重的口吻,却是让许川晴面色煞白,重重地伏倒在地,带着哭音道,“王爷饶命——”   “你有胆子给本王绿帽子戴,现在就要有胆子面对本王的责罚。”这句话如惊雷般地在许川晴脚步炸开,炸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万万没想到,王爷竟然知晓这件事,她原来是打算,顶多王爷会在休了自己后才知道这事,竟然——   心中一片发怵,落下拓如此精明,似乎对任何事都了如指掌,想起林月白的下场,她额际冷汗涔涔。   “王爷,都是小的的错,你放过三夫人吧。”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进来,几乎是滚着跪在了地上。   落下拓斜觑了面容憨实的阿三一眼,此刻阿三的脸上都是惶恐和惧怕。   “按我青国律例,通奸当五马分尸。”落下拓缓缓笑开了,仿佛被戴绿帽子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来人,将三夫人和阿三拿下,锁入大牢,择日审判。”他断喝一声,随即有侍卫进来,将浑身哆嗦的两人拖了出去。   “老福——”落下拓低唤一声。   忠心的老管家立即应声进来,垂首听主子的吩咐。   “去个可靠点的,给太尉大人传个口信,就说本王有事找他相商。”   “是。”老管家马上着手去做了。   第五十七章 深夜罚跪1   沈话开始经常移驾到雅岚殿,偶尔坐一会便走,偶尔会留下来,郗若怀着孩子,他大多数时候只是陪着她睡觉。   暗地里,一双眼睛却时时刻刻围着蘅芜打转,看着她忙进忙出地为郗若张罗吃的,张罗穿的,还有孩子的衣裳。   蘅芜以前是在膳房听差的,跟膳房里的几位御厨都混得熟,加之这些日子,王上频繁驾临雅岚宫,宫中之人,最会的便是见风使舵了,因而,蘅芜吩咐膳房做了许多大补的膳品送到雅岚宫,盯着胃口不好的郗若能多吃就多吃。   除此之外,她尽量避免与沈话的交集,郗若知晓她与沈话之间有心结,也不勉强,沈话驾临雅岚宫时,她便把妹妹给支开。   倒是青玊,本是打算让他也乔成在桑郗若身边伺候的宫女,他却不愿意以女装示人,于是在任何有其他人的场合,他都是躲起来的,但每晚一定要到卿禾的房间睡觉。   卿禾的房间就在桑郗若寝殿的隔壁,本是一间宽敞的空房,郗若吩咐人腾干净了,布置成蘅芜的住房,她是生怕妹妹又离自己而去,一定要让她离自己最近。   郗若原本身子就弱不禁风,又常年待在雅岚宫,甚少出去,更是显得病怏怏的,现下有了身孕,身体愈加负荷不住,白天多数时间是躺在榻上,夜间要么是彻夜难眠,要么是一身冷汗地惊醒。   卿禾看着心急,暗里想了不少法子给她补,又让容嬷嬷去请了太医过来诊断,太医愁眉道,桑贵人身子虚,只怕胎儿会吸去她不少元气。   蘅芜客客气气地送太医出了雅岚宫,在转角处塞了银子给太医,问可有良方保贵人平安生产。   太医将银子推回给蘅芜,叹口气道,“要保母子平安,甚难,照贵人目前的身子状况来看,等小王子出生,她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老臣建议——”   他再一重重地叹气,将后边的话咽回去了,不管如何,贵人肚子里,怀的是王子,而且是新王目前唯一的孩子,若没有王上发话,谁敢唆使她打去胎儿,倒是被有心人安插上个谋害王子的罪名,到时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蘅芜心事重重地目送太医离去,照她的想法,定是要郗若把孩子打了的,待以后身子好了再生也不迟。   可是,转念又想,姐姐和沈话会有以后吗?她现在一步一步谋划的,是要颠覆沈话的王位,以报国仇家恨。   再退一步讲,姐姐爱沈话已经爱到了完全没了自我的程度,大仇可以不报,沈话这些年一直的冷落可以忽略,只求能待在他身边,尤其现在,有了孩子,她定是死要生下孩子的。   举步欲回雅岚宫,却听得身后太监尖细的嗓音,“王上驾到——”   蘅芜一惊,转身立即跪下来,刻意哑着嗓子,“王上万福。”   沈话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垂着头的蘅芜,“方才那个人是秦太医?”   “回王上,是的。”底下的人儿答道。   “请太医何事?贵人身子有恙?”   “回王上,只是贵人今日胃口不太好,请太医过来开点开胃的药。”   “嗯,你起来吧——”   伟岸的身形往雅岚宫里面走去,蘅芜仍旧跪在地上,咬咬牙,终究还是道,“王上,奴婢还有话说。”   “哦?”沈话顿住了脚步,腰佩上的带钩轻微地哐当作响,他黑色长衫的一角垂在她眼前,蘅芜头愈加低下去。   “王上,太医说,贵人身体弱,若是执意生产,恐会有性命危险。”她对着沈话,往地上磕了一个头,“奴婢斗胆,请王上为桑贵人的安危着想——”   “所以,你是在建议孤杀死自己的孩子?嗯?”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没来由地生了怒火,“给孤抬起头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平凡的容颜上看不出来表情,清冷的眼眸深处却是含混不清的光芒。   这样的眼神,更是让沈话动了恼恨,似乎在她面前,他永远是出于下风。   “放肆!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竟意欲除去孤的孩儿,孤就罚你跪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悔过了,什么时候起来。”   一干宫人随着甩袖而去的沈话走远,心里都想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顶撞王上,王上罚她跪,算是轻饶她了。   桑郗若闻声从雅岚宫奔出来,扶着门喘平了气,只看到跪在宫门口的蘅芜,她上前来,急急地问道,“卿禾,你怎么跪在地上?不是通报说王上来了吗?他在哪里?”   她说着,要去拉蘅芜起来,卿禾暗暗猜测,周围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边,于是对郗若道,“娘娘进去歇着吧,蘅芜被王上罚跪,没有王上的吩咐,是不得起身的。”   “罚跪?”郗若敏感地问道,“为什么罚你?”   “我的好公主,你这是何苦呢?”容嬷嬷远远地走了过来,她也是方才听其他宫人传的沸沸扬扬,才知道蘅芜顶撞王上,欲唆使桑贵人打掉孩子,被王上罚跪。   听容嬷嬷细细地讲了事情的经过,桑郗若脸色蓦地沉下来,当即要去找沈话,求他饶过卿禾。   容嬷嬷担心她身子不便,眼下雅岚宫的宫女都去膳房煎熬方才太医开的药了,她急急忙忙地跟着郗若去了。   蘅芜跪在原地,哀伤的气息笼于周身,浓密的睫毛垂下,膝盖渐渐有痛楚的感觉传来,小时候也会父王罚跪过,那时母后也是急匆匆地去找父王说情,姐姐在一旁眼泪汪汪地要往她膝盖下垫软布料。   “卿禾,我去给你报仇!”少年恼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蘅芜倏地抬头,往四周望望,还好,青玊并未现身。   “青玊,我没事,你千万不要冲动,暴露了你的行踪可不好,沈话心肠歹毒,到时怕会布下弥天大网来抓你的。”卿禾轻声道,她垂首跪立,头也没抬,稍远处的人根本就看不出她是在和谁说话。   第五十八章 深夜罚跪2   “那你到底要跪到什么时候?我看你姐姐,根本是无法抵抗那沈话的——”他的声音微微拔高了,卿禾能想象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此时又要喷火了。   “青玊,稍安勿躁,你这样急性子,是难以成大事的。听话,别再管我了,近些日子,寂玉可能会进宫来找我,你小心在王宫四周查看,沈话定是知道我易容入宫来了,派了许多人监视着我,王宫的防卫也加强许多了,若是有需要的地方,你就帮帮她。”   周围没了声音了,想是花青玊不甘不愿地走了,她唇角弯起,似笑非笑,沈话这样做,不过是逞一时之气罢了,若真是有意责罚自己,可不是罚跪了。   那个人,竟也会有这样心软的时候,他是因为知道自己就是桑卿禾而仁慈,还是也因为知道了蘅芜就是桑卿禾而有意为难呢?   她现在最忧心的,是姐姐的身子,那么瘦,那么单薄,每天又郁郁寡欢的,却还要孕育另一个生命。   司琴、司棋、司书、司画捧了药膳从膳房回来,没见着桑贵人,却见蘅芜跪在宫门口,几人也是才听说了这事,一时踌躇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蘅芜冷静地道,“娘娘的药膳凉了就不能喝了,你们还是去把桑贵人请回来服药。”   几个小宫女想想也是,这药膳熬了一个中午,太医交代越早服用越好,她们便照蘅芜的话,出去寻郗若去了。   晚些时候,几个宫女苦着脸回来,却是没见到卿禾,蘅芜一问才知,桑郗若去找沈话时,正碰上出使青国数月的珏敏郡主入宫觐见,沈话留桑贵人一同接见珏敏郡主,并在承乾宫宫设宴犒赏,邀了郡主一家入宫,桑贵人一下子很难脱身回来。   桑珏敏回凤伏了?   卿禾微微一怔,下一刻,立即想到了远在青国的落下拓来,眼底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只感觉膝盖更痛了。   傍晚的时候,容嬷嬷差人送了晚膳过来,并让人传话,承乾宫那边晚宴正起,桑贵人脱不开身,王上对贵人提起蘅芜罚跪一事,似有不悦。   跪在地上吃饭?怎么想怎么别扭,卿禾含笑谢了给自己送饭菜过来的宫人,待宫人一转身,便将放了食物的托盘挪到一旁,未再多看一眼。   漏滴如水,已是夜深时分,司棋、司琴两个宫女已经下去歇着了,还有司书、司画在门口候着,等着桑郗若回宫,蘅芜在原地规规矩矩地跪了一个下午,已是饿的头昏眼花,想当初在落下拓的书房罚站,还有那赏心悦目的美男看,现在只能盯着夜色和那两个守更的宫女一起发呆。   直到深夜时分,才终于看见有一队人提着灯往这边来,待走得近了,果然是沈话拥着桑郗若,身后是提灯的宫人和配了剑的侍卫们。   “拓,蘅芜都跪了大半天了,你就饶了她吧。”桑郗若绕来绕去,仍是这个话题。   沈话在宴席上喝了点小酒,此刻已有三分微醺,瞥了眼依然垂着头的蘅芜,他问道,“你可知错?”   卿禾僵了老半天,才硬邦邦地答道,“蘅芜是为主子的身子着想,孩子留不得。”   桑郗若脸一白,一侧眸,果然看见沈话额际暴起了青筋,唇上的胡子都快要飞起来了,她忙道,“话,我保证,一定留下孩子,你别跟蘅芜计较了。”   沈话眸光落在她身边未动的饭菜上,气血愈加上涌,也不知是在气她,还是在气自己,他一抬脚,踹向那盘子,碗筷跌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身后的宫人侍卫们见势不妙,都纷纷跪下,齐声道,“请王上息怒。”   沈话透着酒气的呼吸充斥在空气里,他深呼吸良久,怒极反笑,“即使如此,你就给孤继续跪着。”   说罢,便拉着桑郗若,大步往雅岚宫里面去了,郗若一步三回头,面上尽是焦灼之色,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月已上中天,明净如水的月光洒落了一地,雅岚宫前的两个宫女耷拉着头正犯困,一抹白色宫装的身影倏地出现在蘅芜身旁,同样跪下来。   蘅芜朝花青玊点点头,迅速闪身到一旁的大树之后。   一声轻微的鸟叫声从树上传来,守在宫门口,头歪得快垂到腰下的司书迷迷糊糊地抬头,见到“蘅芜”依然跪在地上,她投了个同情的神色过去,又把头歪向另一边,继续打瞌睡。   卿禾在树后,将外面的白色衣裳脱掉,里面是黑色的夜行衣,她提气飞上树,足尖一点,跃上了雅岚宫的屋顶。   琉璃瓦的一角,候在那里等着她的人,正是寂玉。   “如何?”一见到寂玉,卿禾便直奔主题,眼下时间紧凑,不定沈话安插在暗处监视自己人,什么时候会起疑心。   寂玉点头,自是知道卿禾的境况,便也长话短说,“已在民间重现掀起沈话谋朝篡位的真相,还有,经李大人的大力劝说,大部分归顺沈话的桑族属下,已是同意与公主合作。”   卿禾笑容轻轻漾开,如此甚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想起另外一事,她又问道,“青国那边如何?”   “瑢珲王爷已派使者送信给花子期,信中的内容不得而知。”   “叶府那边有什么状况?”   “叶小姐这段日子一直待在府中修养,不过,据说,凤大人最近倒是很勤快地去叶府。”   卿禾蹙了眉,她走之后,落下拓不是应该把雅蓉接回王府吗?怎么还让雅蓉留在叶府。   “公主,青国民间消息说,瑢珲王爷已经把叶府的小姐给休了!”   什么?卿禾一愣,面上难得是费解的神色,难道落下拓对雅蓉也并未男女之情,只是为了要从自己这里得到堰月,才利用了雅蓉?   想来,他真正爱的人,当是只有花素泱才是。   “公主,还有一事。”寂玉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自家主子,“瑢珲王府的三夫人也有喜了,只是,听说那孩子是厨子阿三的。”   又是一个让她诧异的消息,卿禾张张唇,想说些什么,良久,只是苦笑,落下拓精明一世,相貌堂堂又位高权重,竟然会被自己的侍妾戴了绿帽子。   闭了闭眼睛,她掌心里一片汗涔涔,“以后他夫人的这些事情就不用再告诉我了。”   寂玉应了一声,面上淡然无波,心里却明白公主这是口是心非,算了,不打紧,眼下大事重要,儿女情长,留待以后再解决。她总有预感,公主和瑢珲王爷的牵扯,似乎还长得很。   第五十九章 郊外会面1   “三王爷那边,你去查查,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卿禾思绪一转,想到趾高气扬的桑珏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两人又说了会话,不外乎是各种保重,小心行事之类的,直到目送着寂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才小心翼翼地按原路回到大树后。   仍然是一声轻微的鸟叫声,花青玊神色一动,装作去收地上滚远的碗筷,身子越伏越低,重又穿好白色宫装的卿禾顺手拣了碗,跪回原地,青玊随即消失不见了。   就这么会功夫,天色已经微亮了,宫中已经开始有宫人走动,沈话的贴身宫人带着成群的宫女侍卫往雅岚宫来,准备伺候王上起床,再过些时候,就是早朝的时间了。   沈话一袭利落的青色朝服出了雅岚宫,看样子已经醒了酒,神色有些倦然,像是一夜没睡好,迈着沉缓的步子往卿禾身边走过时,望见一地的饭菜,还有她眸中泛起的血丝,他拧眉,伫立在她面前,问道,“你当真是打算跪死在这里?”   听着他口气带了些微的怜爱和无可奈何,蘅芜俯首,“奴婢知错了,请王上饶过奴婢。”   沈话面色一松,朝身边的宫人挥手,“叫膳房给她做些膳食。”   宫人神色微诧,拂尘一摆,垂首应了。   蘅芜被司书、司画浮起来时,腿差点又软下去,才走了两步,就见桑郗若从寝宫中出来,带着嗔怪的神色,语气不善,“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倔?”   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带出来的披风覆在她肩上。   蘅芜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嘟嚷着道,“娘娘别担心,没事的,你好好养身子就是。”   她不反对自己生下孩子了?郗若有些诧异,就跪了一天一夜,立场马上变了,难道沈话罚她跪当真是对的?   反正不管如何,她是铁了心要生下孩子来的。   一门心思在腹中孩子身上的郗若,却忘了去仔细想想,似乎卿禾和沈话,根本就没受蘅芜的那张脸的影响,沈话知道蘅芜就是卿禾,而卿禾对沈话,也不像是一个宫女那般唯唯诺诺。   去往承乾宫上朝路上的沈话,听完一直监视着卿禾动静的侍卫的禀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侍卫说卿禾公主一整夜跪在那里,又有一天一夜没进食了,他听了心一阵一阵地收缩着。他在心疼卿禾,即使是自己罚她跪在那里的,若是换成旁人,像她昨日那样顶撞自己,早被拉下去杖责了。   他昨夜在雅岚宫,亦是一夜未睡,与郗若两人,各据床的一方,翻来覆去,惦念的都是跪在外面的那个女子。   抚额轻叹一声,踏入承乾宫之前,他吩咐身边的宫人,待他下朝后,宣秦太医来见他。   青鸾城郊的长亭,落下拓颀长的身影映入落日的余晖里,长亭之外,放眼望去,皆是不见终点的一片黄沙。   远远地,似乎有一顶轿子由远及近,直到近在眼前了,才看清是一顶黑色的软轿。   黑色软轿停在长亭几步脚外的地方,轿夫将轿子微微往前倾,最前方的一个身材较其他轿夫略矮的瘦削小厮往里搀扶出了一位身形肥胖的中年男人。   手往后面扬了扬,轿夫们会意,立即抬着空轿子飞快地走远了。   “臣叩见王爷。”满脸横肉的许太尉走进亭子,朝落下拓行了大礼。   “太尉快快免礼。”落下拓嘴角噙着笑,亲自去扶许太尉。   “臣代小女向王爷谢罪,还望王爷能对川晴从轻发落。”太尉肥肥的身子根本是落下拓象征性的动作搀扶不起的,落下拓手还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望着他直往地上磕头。   朝中谁不知道,瑢珲王爷平素是温文尔雅,甚少疾言厉色,但是,一旦处理大案,手段铁腕,且干脆利落,全然不给人留任何情面的。   川晴自小懂事温顺,嫁进瑢珲王府后,他还想着小女争气,能得王爷的宠爱,与瑢珲王爷结盟,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想,昨儿王府来人送口信,王爷邀他长亭一聚,他起先不解何事,心里却莫名地发慌,塞了银子给送信的,才得知川晴竟然背着王爷偷人,连野种都有了。   他当下气得跳脚,直呼大祸临头,瑢珲王爷岂是能容忍这种丑事的,王爷发起怒来,别说川晴和她孩子,就连许氏一族,恐怕都要遭殃。   等送信的一走,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王爷既邀他长亭一聚,而不是直接将此事宣之于众,表明此事尚有回转的余地。   将事情翻来覆去地思前想后,许太尉隐隐察觉到了落下拓的用意,暗中派人去瑢珲王府打探了情况后,他冷笑一声,同样派了人送信给落下拓。   此事并非光彩事,长亭相聚时,方圆十里内,不得有外人在,如此他才可与王爷安静地商谈此事的解决办法。   落下拓当即答应了。   如此,许太尉才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忐忑地来赴约了。   落下拓长叹一口气,原本带着些许笑意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声音带着让许太尉心惊胆战的威严,“许太尉,按辈分来说,本王得唤你一声岳父大人。”   他顿了顿,步子挪得离许太尉稍远一些,单手负在身后,又道,“当年迎娶令爱入王府时,素闻她知书达礼,性情温柔,在王府这两年,也确实是如此,只是——本王实在想不到。”   “王爷,那都是川晴一时糊涂啊——”许太尉一脸痛心疾首地道,女儿从小是自己娇宠的宝贝,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也向来懂事,怎知会做出如此令许家蒙羞的事情。   “哦,本王忘了要恭喜岳父大人,即将喜得金孙。”落下拓淡淡的一句话,让原来便又惧且怕的太尉,此刻更是冷汗涔涔,双层下巴微微颤抖着。   “王爷,臣知道,是川晴对不起王爷,臣求你饶过川晴和她的孩子,臣以后什么都听王爷的。”   许太尉又往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是他的杀手锏了,毕竟,身为一国的太尉,手中握着青国三分之一的兵权,这可是令落下皇族最为忌惮的。   如今,为了救川晴,他宁愿舍下手中的权利,而且,在朝堂这么多年,他心里也知道,即使他狠下心罔顾川晴的死活,这件事一被人知道,他也再也不能在同僚中抬头做人了。   第六十章 郊外会面2   “哦?”落下拓眸里闪过一丝光芒来,似乎等这句话已经等得很久了,“本王怎敢让堂堂的太尉什么都听本王的呢,本王不过是想从岳父大人那里要个小小的东西而已。”   若是许太尉此刻抬头,必然能看见落下拓脸上如狐狸般的笑容,然而,惴惴不安如他,只是低着头,不敢直视落下拓,手往袖中缓缓摸去。   跪在地上往落下拓的方向一寸一寸挪动,许太尉从袖中掏出了一物,颤颤巍巍地呈递给落下拓。   落下拓正要伸手来接,许太尉却突然抬起头来,肥胖的身子竟从地上一跃而起,扬起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朝落下拓的胸前刺去。   落下拓面色一变,负手往后一闪,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袭击,扬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本王。”   许太尉肥硕的脸狞笑开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阴测测地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拼死一搏,反正我手中有兵权,只要杀了你,拥兵入宫就是指日可待的事。”   说着,持着手里的匕首又要往落下拓刺去。   落下拓黑眸迸出寒星来,眉眼凛凛地道,“你以为凭你也杀得了本王?”说着,一扬手,扣住了许太尉的手腕,另一手欺过来,躲过匕首,远远地扔进了亭外的荒漠中。   许太尉手被大力扣住,身子动弹不得,嘴里地大声叫道,“你们快给我出来,杀了瑢珲王爷,我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周围立即跃出十来名劲装的杀手来,个个都是虎背熊腰,手持了兵器,面色凶狠,一步一步逼近过来。   落下拓放开了许太尉,用力往前一推,身手不灵活的许太尉摔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许重!你好歹也是当朝的朝廷命官,竟然卑劣到买通土匪做杀手来谋害本王。”他环视四周一圈,扫过那些一听见重赏便眼放光彩的杀手,好看的眉眼间,尽是不屑。   “管他们是什么人,只要能杀得了你就行,我已经探过了,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任何你的人手,我就不信,纵使你武功再高,能以一敌百逃出重围。”   许太尉,也就是许重手撑在地上,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得意地道。   他今天确实是没带任何手下过来,倒不是说低估或者说小看了许重,只是——   看着落下拓嘴角突然浮现的那抹诡异的笑容,许重心里微微发毛,一面赞着这男人的气势,一面给自己壮胆,大声呼着,让那些杀手上。   落下拓却慢条斯理地挽起了袖子,嘴里说着许重听不懂的话语,“我说你,再不出现,我可要亲自动手了啊。”   “慢着!”一声清脆的娇呼声传来,从天而降一个身着鲜红衣裳的人儿来,她手里持着一把鱼形短剑,飘飘然立在了落下拓面前。   许重定睛一瞧,竟然是十三公主落下蔷!   他先是一惊,粗短的手指指向落下蔷,颤声问道,“我明明已经查探过,附近没有任何人了,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落下蔷眨眨美目,掩唇笑道,“太尉大人,本公主可是与你一同来的,你怎忘记了?”   许重这才想起,搀扶自己下轿的小厮,要比平日矮了些许,原来是落下蔷乔装的,他跺脚懊恼,后又安慰自己,即使素闻十三公主身手了得,毕竟也是个女人家,定是打不过自己请得这些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拓哥哥,先说好,若是我帮你把这些人都解决了,你可得替我准备几坛子上好的汾酒。”   落下蔷一面加快脚步,迎战那些冲过来的杀手们,一面不忘同落下拓讨价还价。   “嗯哼。”落下拓应了,桃花眼里如春水生涟漪,漾开了一圈圈的水纹来,一步一步迈着步子朝许重走近。   “你你你——你身为堂堂的王爷,竟然不讲信用——”许重一步步往后退,脸上的肉打着秋千。   落下拓眼里的笑意扩大,似在逗弄着一只宠物,好整以暇地看着许重犹做困兽之斗,“本王哪里不讲信用了,岳父大人,你不是也带了人来么?而且,还不只一个。”   他微微侧眸,含着欣赏的目光,看着落下蔷招式凌厉地与这群土匪打斗。   眼看着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落下蔷却是越打越兴奋,丝毫看不出疲态来,许重真的心慌了,身后便是长亭的圆形长柱,再无任何可退的空间。   他扑通一声跪下去,拼命地从小眼睛里挤出一滴眼泪来,干嚎着哭道,“王爷,臣知错了,臣再也不敢和王爷作对了——”   落下蔷一脚踹翻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利落地翻身,稳稳落在许太尉的身侧,鱼肠短剑刷地抵上他粗壮的脖子,娇俏地笑道,“太尉大人,原来你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啊。难为我拓哥哥一片诚心,只身前来赴约,若不是我好奇跟了来,今儿不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许重抖着身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公,公主,先把剑放下,有事好商量。”   落下拓朝妹妹使了个颜色,落下蔷冷哼一声,收了剑,插回腰间挂着的剑鞘中,舒展开手,伸了个懒腰,嘴角扬起捉狭的笑意来,等着皇兄来发落这个小人。   长亭外面那一群不成气候的杀手们,见此情景,都纷纷爬起来准备溜掉,落下蔷呀地一声,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一大群官兵从黄沙四周包围过来,举着大刀架上了这些个土匪的脖子。   许重知此刻大势已去,即使自己手里现在仍握有兵符,也难以再成就些什么,恐怕连小命都难保了。   思及此,他这回是真的诚惶诚恐地磕头了,背后的衣服全湿了,脸上的肉打秋千打得更起劲了。   落下拓打了个呵欠,似乎是困了,凤眼半闭,长袖一挥,倦倦地道,“本王累了,先走一步,岳父大人,这些人,本王先带回去了。”   他拔腿要走,却动弹不了,回头望见落下蔷强忍着笑意,他叹气,低下头来,对着紧紧抱着自己腿的许重道,“太尉大人,你还有何事?”   第六十一章 深夜断弦   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牌颤巍巍地从脚下面往上递了过来,落下拓勾唇一笑,伸手要接过来,那头却仍然攥得死死的,他松开手,拔腿欲走,许重忙不迭地直起腰子,将青铜兵符往落下拓的手里塞。   他拿着兵符端详了会,轻轻瞟了眼许重,良久,将兵符收回袖中,慢条斯理地道,“大人先回去歇着吧,今日的事,本王就既往不咎了。”   许重先是一喜,继而又愣了下,问道,“那川晴呢?”   落下拓半蹲下身,定定地望着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意味深长地道,“大人以为,本王会如何处置许川晴呢?”   望着落下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落下蔷和一干官兵押解着土匪们也渐行渐远,许重肥硕的身子无力地跌倒在地,面色如土。   三日后,瑢珲王府传出噩耗,三夫人许川晴,因不慎感染恶疾,众大夫束手无策,重病身亡。   同一日,厨子阿三因多日怠工,被王爷亲自下令,逐出王府。   在细心打扫着卿禾的庭院的翡翠,听闻了三夫人暴病身亡后,并无多大情绪,只是阿三被逐出王府,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思及那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她轻轻叹了口气,收了扫帚,一抬头,便看见落下拓独自一人走进了院子里。   “王爷——”她弯身请安。   落下拓摆摆手,示意她免礼,脚步却未停地往卿禾的寝房去了。   翡翠站在原地,望着落下拓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不由得出了神,又思念起了卿禾,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自打卿禾离开王府,王爷会经常来小姐的房间静坐,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半夜,就只是坐在圆桌旁,不要人伺候,什么都不干,望着桌上摆放的那套青瓷茶杯出神。   桌子对角的长椅上,还放着小姐离开之前,未完工的婴儿衣服,王爷没吩咐,翡翠也不敢多事,屋里的一切都照着卿禾离去前的原貌保持着。   小姐——王妃,总有一日会回来的吧,翡翠这样想着,又多望了眼卿禾的房间,转过身去给新栽种的花儿浇水。   这便已经是初夏了,卿禾离开,已经两个月了。   叶府中的叶雅蓉,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了。   扶着腰子在叶府后院里散步时,温润如玉的公子神色紧张地大踏步走过来,眉宇间是难得的焦急,“蓉儿,你身子不便,出来散步怎不让人陪着?”   叶雅蓉回头,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来,饶是将为人母,她仍是改不了活泼好动的性子,这几日,一直缠着奉承乐带她出府去玩。   抗拒不了心上人撒娇的奉承乐几乎就要答应叶雅蓉了,却被叶金华一声雷鸣般的吼声,“不准!”给赶出了叶府。   是,他现在连叫叶雅蓉一声娘子的资格都没有,三番四次地涎着脸上叶府来,每次叶金华都是冷脸相对,丝毫不把他丞相的身份放在眼里,叶夫人也是多次避不相见,拒绝和他谈亲事。   也是,他这边是奉了落下拓的命令,私藏起叶雅蓉,那边是受了桑卿禾的请托,好生照顾好叶雅蓉,结果却把顶着瑢珲王妃名衔的雅蓉给拐上床去了,还让人家黄花大闺女大了肚子,叶府两老如今冷淡对待,都是情有可原的。   落下拓倒好说,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也是他全心全意追随的人,唯一歉疚的,是桑卿禾,与落下拓一起来欺骗她,他自觉,对不起当年那个慷慨解囊助自己度过难关的小公主。   更不堪的是,一起背叛她的人,还有她向来疼爱的叶雅蓉,雅蓉虽然多半恢复了以前的明媚开朗,只是笑容深处,仍是藏着忧伤,如今没了卿禾的音讯,更是让叶府上下,都揪着一颗心。   大手圈上雅蓉的腰,奉承乐把头抵在她的肩上,哑着声音道,“在孩子出世之前,我定将你娶回丞相府。”   闻言,叶雅蓉神情黯然下来,掰开他的手,面对着他,定定地道,“雅蓉不能嫁给你,除非姐姐回来说原谅我。”   奉承乐叹气,他们婚事的阻挠,不仅有叶金华夫妇的余怒未消,还有叶雅蓉的抗拒,她是铁了心,一定要求得卿禾的原谅,并且更加希望,成亲的时候,能有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姐姐来祝福。   “那孩子呢?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不能让街坊说闲话啊。”   “大人,你若是真心爱蓉儿,就依我吧,不然蓉儿会一辈子不安心的。”抓着他的手,叶雅蓉难得温柔地道,“雅蓉平素都待在府里,下人都不多嘴的,更何况,雅蓉也不怕别人闲话什么。”   奉承乐与她以额相抵,将她拥进怀里,终究是投降了,“好,等卿禾回来再成亲,我陪你一起等。”   初夏和煦的阳光下,一对真心相爱的人紧紧相拥,清风乍起,柔柔吹拂起了两人交缠的发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某思的分割线===============================   是夜,白纱凝了夏霜,梦萦千回,寒雾浓烟里,凋零了满帘的落花。孤星碎,残梦断,素衣寒。镜中颜,月下瘦。   卿禾从噩梦中惊醒,从床榻上倏地坐起来,听见有琴瑟声乍起,如云烟自天际袅娜而上,身边的花青玊仍是睡得香甜,她从黑暗中摸索着下床,赤脚踩在地上,有些许的冰凉。   隔着镂空的纱窗,她往姐姐郗若的房间望去,摇曳的烛火中,一袭雪白纺纱长裙的郗若坐在瑶琴前,青丝如瀑垂于身后,纤纤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葱白的手指拨动着琴弦,曲调悲鸣如呜咽。   几重宫厥,几片浮华,几有情人,情断锦画。几道宫墙,几曲相思,几人长吟,梦绝惆怅。几株朱梁,几栋画墙,几无意人,桃源何方?   她轻启朱唇,喃喃地和着曲子唱道,一曲既罢,她眸子淡淡,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恍若一朵罂粟花孤寂地绽放开来。   “姐姐,你哭什么?”卿禾推门而入,怔怔地问道。   哭?桑郗若一愣,瘦如枝干的手抚向颊边,才知已是一片湿冷,原来她哭了,她怎么哭了呢?   桑郗若突然狠下心来,抬手用力将琴弦拨断,伏在琴上,哀哀地抽泣起来。   “姐姐,姐姐别哭啊。”卿禾慌了神,赤足奔过去将郗若揽在自己的怀里,伸手忙不迭地抹去她的泪水。   “卿禾,为何这几日话不来看我了,他甚至好久不再听我弹琴了?那我还要这琴做什么?我还活着做什么?”桑郗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卿禾知这症结还是在沈话身上,姐姐对沈话爱得如此深,可如何是好,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情之一字,太难参透,聪慧沉稳如她,也犯了愁。   “姐姐,你先睡会,等睡醒了,我就陪你去找他,好不好?”她像哄孩子般地哄着姐姐。   “真的?”纯真的眼眸带着期盼望向卿禾。   她认真地点头。   “你陪我一起睡。”郗若大概也是身子撑不住了,收了眼泪,手在肚子上抚了一会儿,拉了卿禾一道回榻上歇息。   ===================================某思的分割线==================================   晨,太阳刚刚升起,天空中泛着淡淡橘红的颜色。   睡梦正酣的卿禾被姐姐叫醒,无辜的眼眸眨巴眨巴地望着犯困的她,“你答应我要陪我去找话的。”   卿禾怔忡了片刻,才想起昨儿半夜,郗若便弹琴边哭,自己迫于无奈,许诺陪她去找沈话。   怀着孩子的人最大,她抚额叹气一声,还是乖乖地起床了。   睡眼惺忪地看着郗若将一头青丝绾起,扫黛眉,描樱唇,将一支碧绿色的玉簪子插入鬂中,两边各戴一支金步摇,垂下的流苏一支至颈部,身碧色彩绣织锦的宫装。   卿禾望着姐姐给自己梳妆打扮,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纳闷道,“今天怎么不见宫女进来伺候?”   郗若不以为意地道,“不来倒好,我还落得清静,这些年冷清惯了,都不喜身边有声响。”   卿禾上前给她理好衣襟,执起了姐姐的手,轻轻地道,“是,不管他人,以后就卿禾陪着姐姐就是了。”   两姐妹挽着手出了雅岚宫,一出宫却见宫中相当冷清,走了不短的路了,才只见一个宫女手里捧着金盏匆匆走过。   “站住,如此目中无人,没看见桑贵人在此?!”卿禾冷喝一声,声音清脆,王族之人的尊贵气魄展露无疑。   那宫女一愣,回首过来,看见郗若,屈身下来行礼,谢罪道,“奴婢眼拙,方才没有认出你来。请贵人恕罪。”   郗若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拉着卿禾只想往承乾宫去,卿禾却拖住了姐姐,又问那宫女,“今儿宫里为何这么少人?”   那宫女道,“今日宫里的宫人都被调派到宫门口去迎接箬宿的君主去了。”   卿禾蹙眉,花子期来了凤伏?   “为何此事贵人不知道?”   “容嬷嬷吩咐奴婢们,贵人身子不便,不可打搅了贵人,有蘅芜姐姐在贵人身边伺候就可。”   宫女说完,匆忙地告退了。   桑郗若也陷入了困扰,箬宿的君王要来,沈话岂不是更没有时间陪自己了。   卿禾却是另一番心思,眼下应该是花子期同落下拓交涉北淮和南垣的边界之时,为何花子期在这个时候会来到凤伏呢?   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她往四周望了望,猜着青玊在不在附近,若是他知道他父王来了凤伏,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情。   第六十二章 箬宿来客   “姐姐,现在是沈话正在忙的时候,我们下次再去找他好不好?”卿禾柔声细细道。   桑郗若再不甘,也只得如此,沈话在忙着公事的时候,是容不得任何人去干扰的,她亦不想让沈话觉得自己是不明事理的人。   才回了雅岚宫,就有人来通传,奉王上的口谕,午间在承乾宫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箬宿君主,请桑贵人陪王迎接外邦君主。   桑郗若面色一喜,立即趋步上了宫人的步辇,这种场合,卿禾当然是越低调越好,正在想借口要对姐姐说,自己就不陪着去了。   传口谕的宫人却道,王上说了,贵人身子不便,身边又没人伺候,宫女蘅芜随桑贵人一同与宴。   蘅芜一张小脸跨下,眉间的痣差点脱落,只得在姐姐殷殷期盼的眼神下,跟着一起去了承乾宫。   到承乾宫时,除了有侍卫把守,还是少见宫人在,郗若和蘅芜在后殿候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听见了前殿有了喧闹的声音,又过了一会,才有宫人前来,带着两人去正殿。   一入正殿,蘅芜便是尽量地低着头,虽说现在这容貌,没人会多看两眼,但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尤其是那花子期,不知道会是如何厉害的人物,眼下更不知道他到凤伏的来意,万一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自己的计划恐怕会受阻。   宴席之上,群臣分列而坐与桌案后,桌案上摆满的是各式食物,有宫女在殿下奏乐,郗若的座位在沈话的右边,蘅芜跟着郗若,待郗若落座,自己立于她的右边。   沈话还尚未入席,蘅芜眸光偷偷抬高,往下扫了一圈,见沈话左边的第一张桌案,食物较其他的桌案,更为丰盛,似乎那边坐着的,是个白衣文弱的男子,一手持折扇,此刻正举杯浅啜。   隔着稍远的距离,蘅芜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是从气质上看,相当清癯,都不及落下拓和沈话逼人,想必这人应当就是那花子期了,她心里猜想着。   目光顺着酒杯再往上,多了分探寻,身子往前微倾,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却不意,直直撞入了那人清冽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丝寒意,蘅芜心下一紧,迅速地收回目光,垂首在郗若身后站好。   此时,听到殿门口,宫人一声拖长了音调,声音尖细地道,“王上驾到——”   群臣起身,桌案后移到空出,俯首高呼,给沈话请安。   蘅芜亦是随着桑郗若行礼,无心去看那花子期现在作何反应。   “众爱卿平身入座。”沈话朗声道,阔步过来,在郗若身边的桌案前站定,对着花子期微微欠身,“花兄远道而来,沈话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蘅芜听见一个清亮的男声道,“沈兄已让子期宾至如归了,自是感激不尽,如何再言有失远迎。”   你来我往的,都是这些客套的话,蘅芜听了却想笑,两个都是王上,各领一方大国,如今却惺惺相惜地以兄弟相称,背地里不知道各自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呢。   宴席正入高潮时,众人酒酣耳热,沈话对着身边一直不怎么动筷子的郗若道,“不知郗若可愿为本王和花兄弹奏一曲?”   桑郗若神色微讶,不解在这个场合中,沈话会要自己奏琴,她先前好歹也是凤伏的长公主,如今又是沈话的贵妃,他现在竟然要自己去给朝臣和别国的君王弹琴。   饶是心中委屈,温顺如郗若,不能驳了沈话的面子,她亦是从未反抗过沈话,于是乖巧地走到大殿中央,在宫人摆上来的暗朱色瑶琴前坐定,纤指一扬,落在了琴弦上。   蘅芜心里却是生出火气来,沈话就这样随意指使深爱他的姐姐,而姐姐竟然也从了!   群臣脸上,大多带了看好戏的表情,世人心态,大多是落井下石,他们能看前朝公主为他们抚琴助兴,未尝不是一件趣事。   蘅芜望着姐姐手在琴弦上或捻、或挑、或拢、或搓,碧色的衣裳随着手的动作轻轻扬起,又优雅地落下。   琴音在大殿之上袅袅升起,似潺潺流水,似细雨呢喃,婉转缠绵,在空气中晕出不断扩散的曲调。   她只觉得心中酸涩,多年前的姐姐,是父王母后无限娇宠的女儿,她一抚琴,父王纵使朝务再忙,也会驻留凝神细听,而牵着自己站在一旁的母后,脸上的笑颜在姐姐的琴声中徐徐绽放开来。   陷入了自己思绪的蘅芜,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侧,端着酒杯的沈话,侧眸望着她,眸中闪过一道寒芒。   一曲既毕,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赞叹,郗若起身,双手拢在身前,微微欠身,款款谢礼。   桑郗若在一片赞赏声中,背脊挺直,走回到落下拓身边坐下,毕竟是桑族的女儿,她与生俱来的尊贵让她即使面对着这样的窘境也坦然面对。   沈话却在这样的郗若身上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她亦是如此的不卑不亢,似乎凡事都是从容不迫,他在那样的面前,总是会感觉深深的自卑。   思及此,他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薄唇的线条僵硬起来。   “姑娘琴艺如此动听,引人入胜,欲罢不能,如此蕙质兰心,想必一定是甚得沈兄喜爱。”   听见花子期如是道,沈话微微一笑,举杯往花子期方向一举,向他邀杯,花子期回以一笑,两人隔空干杯而饮。   “花兄若是喜欢,本王将她赠送给你如何?”他放下酒杯,不紧不慢地道。   桑郗若的容颜瞬间惨白,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形,蘅芜眼疾手快,飞速地跨前一步,身手扶了她一把。   “哈哈。”花子期纵声大笑,“沈兄果然是爽快人,你既如此豪爽,小弟可就真的却之不恭了。”   群臣哗然,郗若公主是前朝王的长公主,他们虽说在沈话逼宫之时,叛了桑王,择了沈话而追随,但沈话既娶了郗若公主,如今公主又有了新王的子嗣,如何说是能随意赠送被箬宿君主的。   蘅芜手握成拳,暗地里深呼吸,强忍住冲动不上前去扇沈话两耳光。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姐姐,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王上,郗若身体不适,请容郗若先行告退。”桑郗若一手支额,面色苍白如纸,唇角微颤,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般地难受。   “哦?爱妃身体不适?那还是先去休息吧,本王待会给你传给太医去看看。”沈话依然是笑着道,若是蘅芜不是一心放在姐姐身上,应该能看清,沈话的余光,一直是放在她身上的。   扶着郗若从殿后出了承乾宫,蘅芜仔细着姐姐的脸色,诧异于她异于平常的平静,她本以为姐姐能撑着出了承乾宫已是到了极限了,她张张口,欲说些什么,郗若知她心意,手在空中扬了扬,阻止了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只是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   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雅岚宫后,郗若似是极累,连呼吸都倦了,一入寝宫,身子便直直地坠入了床榻之上。   蘅芜铺开被褥给她盖上,又替她脱了鞋子,让她睡得舒服点。   望着郗若紧紧阖上的眼皮,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下看来,就算是姐姐不愿意离开沈话,她也会想尽办法带她离开王宫,她不能让沈话糟蹋了姐姐。   “卿禾——”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低低的呼唤声。   蘅芜转身,竭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走向神情低落的花青玊,纤手温柔地抚着他的头,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他黯然地点头,却不知道该对卿禾从何说起。   “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少年牵着蘅芜衣裾的一角,倔强地摇头,依旧是沉默。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他眼里的渴望她如何看不出,终究是还只有十岁的孩子,失去了娘亲,哪能不想他爹呢?   “青玊,你若是想去,就去吧,不要逞强。”她微微怜悯的语气触动了少年心里最敏感的那根弦,盈.满眼眶的泪水又被他仰头给忍回去,手里仍是紧紧攥着卿禾的一角,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像只受伤的小兽,紧紧地偎着蘅芜。   蘅芜张开手,将他揽入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真是个傻孩子。   良久,花青玊平复了情绪,清秀的小脸上哀伤尽收,推手推开了蘅芜,头一扭,转身出了雅岚宫。   蘅芜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也不出声拦住他,知他心中有心结,而且,思及先前在承乾宫,他对沈话说的话,她蹙紧了眉头,直觉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人,让青玊断了对他的念想,也好。   正想着,门口忽然又传来那声又尖又细的太监的通报声,“王上驾到——”   蘅芜回首一望,榻上的桑郗若身形未动,似乎已经睡熟。   她匆忙走出寝殿,正遇上迎面而来的沈话,只他一人入殿,一干宫人都候在殿外。   蘅芜屈身行礼,却不说话,头垂得很低。   “起来吧,桑贵人呢?”他淡淡地道,一身的酒气扑入蘅芜的鼻尖。   “贵人身子不适,在榻上歇息。”她丢出硬邦邦的两句话来。   沈话却不以为意,又问,“传过太医了没?”   蘅芜答道,“奴婢以为,娘娘的病,太医不能治。”   沈话紧紧盯着依旧垂着头的蘅芜,追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治?抬起头来问答!”   “这个王上应该知道。”她依言抬起头来,双眸铮铮,剑一般剜入他心底里。   第六十三章 郗若昏迷   沈话却是失笑,双手倏地抓紧了卿禾的双肩,她吃疼,眉头皱起来,挣扎道,“王上请放开奴婢。”   “放开你?你知不知道,孤已经放开你七年了,再放开你,孤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撑个七年。”   说着,他大手一扯,撕下了她面上那碍眼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下的绝色容颜,轻颦浅黛,淡眉如秋水,正是他朝思梦想的人儿,记忆倒退,似乎又回到了那年枝桠纵横的梨树下,那个眼眸清冷,一脸兴味地望着自己舞剑的小人儿。   她从他的禁锢之中挣脱不开来,手心敛起真气,伸手欲劈向他,却有冰冷的东西直直坠在她的颊上,然后顺着她的脸,一直往下滑。   卿禾怔住,感觉着那一片湿意,沈话,哭了?   他真的哭了。   就是这一怔,让他揽自己入怀,紧紧地抱住,似乎要揉进骨血里去。   “卿禾,我的卿禾——”呢喃声在耳畔响起,酒气更浓。   她想大声叫,让他放开自己,却不能这样做,因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子里,睡着的,是才被沈话狠狠伤过的姐姐。   “你这是何苦呢。”良久,她张了张嘴,吐出来的,终究只是这样淡淡地一句话。   沈话稍稍松开她,神情倏地阴鸷起来,“我们七年多没见了,你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卿禾想起元宵节那夜,在暗处窥视自己的男人,冷冷地道,“你不是早就在青国暗中跟踪我么?”   他眼中闪过迷惘的神色,不解道,“什么在青国?我一直都没离开过凤伏。”这些年,忙着处理各种国事,虽是暗中派了人去青国打探卿禾的消息,但是他并没有亲自去跟踪她。   不是他?那——那一夜躲在暗处窥视自己的人,会是谁呢?桑卿禾额际隐隐抽痛,真是郁闷,她身边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啊。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无暇去顾及了,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沈话现在手揽着自己的腰,两人姿势暧昧,若是姐姐现在从里面出来,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你放开我!”卿禾尽量低着嗓子,以手抵住他的胸,竭力试图挣脱出来。   “嘘——小声点,别惊醒了你姐姐。”沈话嘴笑道,身子的重心渐渐倾向于她。   回应他的,是一记恼恨的眼光。   沈话继续笑,这么多年,第一次心里觉得这么舒坦,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哪怕是恨他,他亦是觉得开心的。   卿禾忽然间就哀伤下来,语气幽幽地道,“你早知我乔装入宫,是不是?”   沈话索性把头也放在她肩上,完全无视她的抵抗,“卿禾,聪明如你,会不知道答案吗?”   眸心黯了黯,现下这样的状况,算什么?当年自己被她追杀得穷途末路,在外漂泊了七年,寄人篱下,又历经落下拓这一劫,算上国仇家恨,她如何能原谅他?   又思及姐姐的事,她破碎的声音从他而后传来,“沈话,你放过姐姐吧。”   “好啊,你嫁给我,我就放过她。”   全然未料到他会这样说,恍如一个晴天霹雳,这句话震得卿禾浑身发麻,脑海中一片混沌,“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她咬牙切齿地道,难得地失了好脾性。   姐姐为他怀胎,生死相随地爱着他,他和她之间,又隔着不共戴天之仇,他现在竟然还以姐姐来要挟自己,要她嫁给他。   “卿禾你如此倔强,除了这样做,我别无他法可以得到你。”   卿禾憋着气挣扎,稍稍拉开与他的距离,反手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面颊上。   通红的五指印在他脸上缓缓显现出来,沈话眉心一蹙,卿禾乘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接连退了几步,避他如避洪水猛兽。   这样的动作却比面颊上的疼更让沈话痛,心里似狠狠地剜开了一个大洞,既是不着边际的空虚,又是重复袭来的痛楚。   那一年,他第一次吻她时,卿禾给她的反应,也是下意识的一个巴掌,沈话苦笑一声,能打他的女人,这辈子,也就只有卿禾,年幼时练功偷懒,娘都是生闷气而惩罚她自己,从没舍得打他。   揉揉太阳穴,他疲倦的神色像是一层层逼近的夜色,卿禾的心中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与沈话血淋淋地空洞着的心,全然相反。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是花子期回去箬宿的时间,若是你不答应,我便把郗若交由他带去箬宿。”   她惊惧地望着她,道,“你疯了!姐姐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   他只淡淡地瞥她一眼,轻轻地说了四个字,转身往门口走去,身子趔趄着走,宫人伸手,试图要扶他,他却狠狠地甩开了。   那四个字,炸雷一般轰炸在卿禾的耳侧,轰得她目炫神晕,完全为他的狠戾和绝情所心惊。   他说,那又如何。   扑通地一声跌倒声,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尤为清晰,让伫立在原地发怔的卿禾回过神来,意会到是姐姐寝房传来的声音,她暗叫不妙。   快步折回姐姐的房间一看,只着一袭单衣的郗若伏于地上,悄无声息地一动不动。   “姐姐,姐姐!”她扶起姐姐,将她的身子揽到自己的怀里,而郗若却双眸紧闭,素颜越发惨白,任卿禾如何呼喊,都是毫无反应。   卿禾费力将姐姐瘫软着身子的姐姐小心翼翼地扶到床榻上,抚着姐姐温度渐褪的面颊,强忍住眼泪,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雅岚宫,神情惊骇地大喊,“桑贵人昏迷了,快传太医!”   桑贵人陷入昏迷一事迅速传遍了后宫,桑贵人一直是王宫中极为敏感的存在,如今怀了王的子嗣,又极有可能被王上送给箬宿的君王,这些事情,无一不让宫人们议论纷纷。   容嬷嬷来的时候,秦太医刚给郗若把完脉,老太医提笔在纸上写了个药方,递给复又换上蘅芜面容的卿禾,声音略带不悦地道,“你们这些人,怎不好生伺候着贵人,她本来就身体虚,还让她着了凉。”   蘅芜接过药方,唯唯诺诺地点头,不作辩解。   “大人,贵人的身子到底有无大碍?”容嬷嬷忧心忡忡地问道。   秦太医长叹了口气,直言道,“桑贵人并无大病,身体状况已极为衰竭,我上次来给贵人看诊时,就说过,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这次,更为严重的是,她心里过于郁结,情绪甚为低落,如是看来,只怕到时,母子都不保啊!”   蘅芜大惊,平生第一次,心里生出了无能为力之感。   她真的不知道,该要怎么做,才能保姐姐母子平安,当初即使是在面对落下拓的欺骗、软禁和逼问,饶是痛彻心扉,她都能游刃有余地脱身而出,如今面对着这样的郗若,却真的是手足无措起来。   “姐姐,姐姐,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好地活着?”太医离去后,蘅芜伏在桑郗若的身边,泪如雨下,知道郗若定是听到了沈话对自己说的话,气极痛极才会陷入昏厥。   情到浓处伤人深,她是宁愿无心对无情啊。姐姐这样苦苦地折磨着自己,何必呢,何苦呢?   “公主——”容嬷嬷在一旁看着,也是心里酸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安慰卿禾。   “老身先下去给贵人煎药。”容嬷嬷叹了口气,拿了药方转身离去了。   “卿禾——”微弱的呻吟声传来,蘅芜抬首,拭去脸上的泪痕,终于看到昏迷了大半夜的姐姐转醒。   桑郗若的脸一直是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浸在水里,带着湿漉漉的忧伤,她瘦骨嶙峋手在空中探寻着,蘅芜会意,立即伸出左手握住姐姐的手。   郗若眸光如水地望着自己的妹妹,气若游丝地道,“你把面上的东西摘下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卿禾腾出右手,撕下面上的假面皮,桑郗若定定地望着妹妹,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容来,良久,似是已经极为疲倦了,她又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道,“妹妹,你嫁给话吧。”   卿禾双膝一软,跪倒在姐姐面前,眼泪又汹涌起来,“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沈话,我不会嫁给他的。”   似乎是听出了卿禾话中的坚决,郗若倏地睁眼,拼尽全身力气,从床榻下跌坐下来,跪在了卿禾面前,身子一弯,泱泱地恳求道,“你答应姐姐好不好,只有你嫁给他,话才不会把我送给别人,我才能留在他身边,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才有活路啊。”   卿禾大骇,措手不及地要扶起姐姐来,郗若却死命地不肯起身,望着这样全无尊严的桑郗若,卿禾心都碎了,爱一个人,怎么可以爱到这个地步?而沈话到底是有多狠心,这样拿全部的身心来爱他的女人,他竟然不屑一顾。   若是根本就无心于她,当初何必要招惹姐姐,既是为了得到这凤伏的天下而利用姐姐的感情,为何又要在达成目的后,还要娶她,甚至让她怀了他的子嗣。   是他毁了姐姐,桑卿禾银牙咬碎,她绝不会原谅沈话的,她一定要让他挫骨扬灰!   “姐姐,你起来好不好,你好好养着身子,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卿禾答应你便是了。”她含泪望着姐姐,清冷的眼神里,已是不带有一丝暖意。   得了卿禾这句话,桑郗若长吁口气,由着卿禾将自己扶起来,半躺半坐在床上,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容嬷嬷让膳房煎好药,送过来了。   卿禾服侍郗若喝完药,看着她躺了下去,翻身背朝自己睡去,她眼眸清冽如水,寒芒毕现,回过身,对着容嬷嬷道,“嬷嬷,你去代我告诉沈话,就说他说的,我答应就是了,请他也务必依言行事。”   容嬷嬷细细记下了,告退而出。   第六十四章 旧事旧情1   卿禾灭了烛火,亦是举步,挺直着背,坚定地走出了雅岚宫,从她手里掉落的面具,如一片干枯的花瓣,轻轻地飘落在了黑暗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背对着卿禾而卧的桑郗若,挺着卿禾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漆黑中中睁着无神的眼睛,紧抿着唇,落了一脸无声的泪,搭在小腹上的手,手指死死地抠进了手心里。   仲夏的深夜,繁星满天,卿禾独自坐在曲江池旁的小亭子里,望着满天的繁星,一脸愁容,细细一想,才发觉,离开青国已经快四个月了,不知道雅蓉怎么样了?还有落下拓,一直以来,她都下意识地抗拒去想起他来,他带给她的灾难虽不是毁灭性的,却足以让她从此断了对他的念想。   此生,大抵只能孤独终老了吧。   “卿禾,你当真要嫁给沈话?”青玊在她身边坐下来,与她背靠背,头枕在她的身上。   卿禾朝着夜空伸出手,像是要去摘下星辰,轻启唇问道,“青玊,沈话和落下拓这两个人,你怎么看?”   “我觉得,沈话是真心爱着卿禾的,虽然为了得到你,手段卑劣了些。”卿禾和他之间的发生的,他都在暗处看在眼里。   “所以,落下拓是不爱我的。”卿禾接道,语气肯定。   “可是我觉得,落下拓才是适合卿禾的那个人。”青玊若有所思道。   卿禾失笑,收回描摹夜空的手,转过身面对着青玊而坐,轻点他的鼻尖,“你不是说,等你长大了要娶我吗?”   花青玊清亮的眼眸一黯,想说些什么,终究又咽回了喉咙里。   卿禾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想要盘问他欲言又止地,到底是想说什么,花青玊却撒娇般地挽着她的手,展颜道,“卿禾给我讲讲你和沈话之间的事好不好?”   “你想听吗?”她笑眯眯地问,面对着青玊,她似乎总是有好心情。   花青玊认真地点点头。   卿禾以指轻轻梳着他的头发,缓缓地讲起了那七年前发生的一切。   自打沈话成为了桑郗若的贴身侍卫之后,卿禾见到沈话的次数便多了起来,举凡能见到姐姐的场合,必会有沈话的身影。   那时的沈话,不如今天这般威严毕现,卿禾回忆起那段过往,唇畔的微笑熠熠生辉如天上璀璨的群星。   锦带绾发,白色长衫,腰间佩剑一刻不离,面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来悲喜,姐姐有时候对自己打趣沈话,说他是个呆子。   她望着姐姐羞涩的笑颜,大抵能猜到姐姐那小女儿的心思,姐姐待沈话,是好过任何人的,为了给他做新衣裳,熬了几个通宵,向来只用于弹琴画画的纤指被针扎得眼泪汪汪的,到最后还是卿禾帮忙完工。   沈话的生辰,姐姐特意去学了支新舞跳给他看,父王母后都取笑姐姐,有了情郎都忘了爹娘。   桑郗若对沈话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郗若公主是凤伏王宫里最多才多艺的姑娘,她像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朵,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向父王求亲的王孙贵族络绎不绝,父王疼爱郗若,只说长公主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而她是什么时候看见沈话开始回应姐姐的感情呢?从原先的不冷不热到后来的温柔相待的。   花青玊看着卿禾神色渐黯,感觉虽然自己坐在她身边,却离她好遥远,她的全部思绪,都走入了那些似水流年的过往中。   是那一夜,她在跟父王给自己请的师父学武时,不慎扭伤了脚,向来喜爱这徒儿的师父替她揉了脚踝,又放了她的假,让她回宫好好休养,师父本来是要送她回来的,她却不肯,怕被父王看见,又要训斥自己是故意偷懒不好好学功夫的。   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本是要回自己的长信宫,走到半路,却突然不想回去自己那冷冷清清的地方,那里除了服侍自己的宫女,便再也没有任何温情了。   这样想着,她折回去,往雅岚宫那边去了,仍旧是曲江池,绕过小径,借着皎洁的月光,远远地看见前方走着两个人,是姐姐和沈话。   沈话本来是走在桑郗若身后的,郗若却突然退了一步,与沈话并肩,走了一段距离,她往四周望了望,卿禾见状,不知怎的,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拖着疼得厉害的脚,闪到了旁边的树后。   桑郗若看清了周围没人,拉住了沈话的手,沈话垂下头,本是想问郗若公主有何吩咐的,却不意,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印上了自己的唇。   不过就是那么蜻蜓点水的一吻,桑郗若便迅速退了回去,颊上开了朵朵红云,不顾沈话的反应,一低头,小碎步往前方跑走了。   沈话立在原地,依然是淡淡的神色,辨不出来是喜是怒,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半晌,他忽然转身往卿禾的方向走了几步,低低地道,“出来吧。”   卿禾跛着脚从树后走出来,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树下面,沉默地望着沈话,面上是他看不懂的表情。   他没来由地窝火了,为什么她总是带着这样似乎能看透一切的表情望着自己,为什么她总是让他看不透。   卿禾视线虽是停留在沈话身上,她的思绪却尚还停留在方才姐姐轻吻沈话的那个画面上,似乎当时全世界只有他们贴身在一起的那个场景,未察觉沈话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前方俯下一道黑影,卿禾放空的目光才终于有了焦距,却来不及回过神来,他的唇已经覆在了她的红唇之上,而且还恶意地咬了一口。   卿禾大脑一片空白,待沈话离开她的唇,她仰首就是一记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手掌传来的一阵阵的发麻感,她才意会过来,自己刚刚竟打了他。   望着他遽然沉下来的面色,她才暗叫不妙,转身想走,脚上的痛楚却让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沈话微微拧眉,黑着脸蹲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她的脚扭伤了,不顾她的反抗,自作主张地脱下了她的绣鞋,果然看到她的脚踝处,已经又红又肿。   第六十五章 旧事旧情2   沉默地望着沈话给自己揉着脚,尽管痛到飙泪,她却倔强地始终不出声,目光也是穿过他的肩,落在了远处。   带着薄茧的大掌落在她的皮肤上,痛楚渐渐减轻了,卿禾目光弹了弹,终是落在了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身上,稍前他与姐姐的亲吻,方才他强吻自己的画面,无法驱逐地在脑海中盘旋了许久。   十一岁的小姑娘,即使是未经人事,但卿禾毕竟是聪慧早熟,隐隐地察觉到了自己和沈话之间莫名的情愫。   “还痛吗?”他忽然低下头来,温柔地问她。   卿禾摇摇头,忽然间就脸红了,尤其是在沈话的注视下,那抹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难得见到桑卿禾会如此沈话低低地笑开来,动作轻柔地给她穿好了鞋袜。   在沈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卿禾试着走了两步,感觉没那么疼了,张口欲对他道谢,身后忽然传来了姐姐的声音。   “卿禾?”桑郗若去而复返,不意竟看见心上人正牵着自己的妹妹。   卿禾下意识的动作便是松开了沈话的手,转过身便哭丧着脸对姐姐道,“姐姐,我脚扭伤了,还好碰上了沈话,他正要带我去找你呢。”   扫了眼沈话淡淡的表情,桑郗若心一松,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妹妹,忙问她怎么样了。   卿禾作出强颜欢笑的笑容来,回道,“本来是很疼的,看到姐姐就一点都不痛了。”   桑郗若也笑,“贫嘴。”   说着,便上来来扶着妹妹回了雅岚宫,又唤人叫来了太医。   沈话本以为自这之后,自己和卿禾之间会有进展,却不料,卿禾却变得开始回避起他来了,甚至以前那对着他的笑容都变得越发生分起来了。   他暗地里抑郁了好久,奈何桑郗若一直缠着他,根本不得空去找卿禾,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都知道现在他是郗若公主相中的如意郎君,前些日子,王上还提拔他为禁卫军的统领。   很快便是桑郗若十五岁的及笄之龄了,王后娘娘特意单独找了他去,明里暗里说的都是他和郗若的婚事,问了他家里的情况,他怔忡了片刻,才道自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王后笑容未改,只是嘱咐他以后要好生待郗若。   他神情复杂地告退而出,正遇上来给母后请安的桑卿禾,沈话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抓住了她的肩,轻声道,晚上掌灯时分,在曲江池边等她。   卿禾恍若没听到般地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入了殿。   掌灯前后,是沈话领着禁卫军巡逻的时辰,沈话早早地便离了雅岚宫,天色还未全黑,便在曲江池畔等着卿禾了。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回来,可是少年心性,正是固执倔强的时候,他同自己打了个赌,若是他来,他便同郗若划了界限,告诉她,他喜欢的人是她,也放弃自己在计划的事情。若是不来,他便只能从了众人的意思,与郗若公主在一起。   从暮色四合到月上柳梢,却始终未见卿禾的身影,沈话不肯轻易死心,怀着惴惴的心情倚靠在梨树下,饶是面上无波,不断张望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紧张的心思。   奈何一直到天色微白,仍未见朝思暮想的人儿前来,他转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终于死心了,她是失约了,她不会来的,她竟会是如此无心又无情无意的人。   身后的梨花开得正繁盛,熙攘的花团中,仿佛映衬出了卿禾清冷的面容来,沈话忽然大吼一声,拔剑而出,扬手往树一剑划过去,凌厉而汹涌的剑气落在并不粗壮的树干上,只听咔嚓一声,梨树应声而倒,一树的梨花纷纷坠落。   他收回剑,神情漠然地望着断树残花片刻,黯然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容嬷嬷见此情景,立即转身去了长信宫,向卿禾禀报了她所见之景。   一夜未睡的卿禾,收回一直望向曲江池方向的视线,凄凄笑了,这样最好,沈话断了对自己的念头,一心一意地好好待姐姐,只要姐姐幸福,她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桑郗若的及笄之礼,沈话不知从何处寻得一株乌桑花的树种,亲手种在了那株断了的梨树附近,在那乌桑树下,沈话温柔地执着郗若的手,许诺会对她好。   姐姐的笑颜一直持续了很久,卿禾看着那样快乐的姐姐,心情也会变得很好,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小女孩了,她越加清冷独立,不再一心渴望着父王的夸奖,而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看书练功之上。   偶尔在宫中看到沈话和姐姐携手而走,卿禾面色如常地与他们照面,微笑着跟姐姐说话,眸光从未落在沈话身上去。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很快便能看到沈话和姐姐的成亲典礼了吧,她甚至无数次地设想过,姐姐和沈话成亲时,会是怎样的热闹场景。   “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何事?”青玊追问道。   其实不用问发生了何事的,现在沈话才是凤伏的王,昔日两个尊贵的公主,如今饱受着命运的捉弄。   “后来,后来沈话领兵逼宫,父王自尽了,母后殉情了,我逃了,姐姐被囚了。”卿禾的语气淡淡地,仿佛在说着事不关已的人事。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又如何能料到,沈话会勾结王叔造反,逼得全无任何提防的父王无路可退,饮剑自刎,而一向与父王鹣鲽情深的母后,暗中派人把自己和姐姐送出宫,随即三丈白绫,随了父王去。   “沈话篡位是因为你吗?”青玊问道,卿禾出走多年,是不是就可以解释成为了躲避沈话。   卿禾摇了摇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从一开始,沈话入宫,便是预谋好的情节,为了伺机而动,为了复仇。   “复仇?”   “青玊,你听说过乌桑夫人没?”   青玊困惑地摇头,大眼望着她,盼着她继续往下说。   “乌桑夫人是凤伏最有名的风尘女子。”卿禾挑眉,提到这个人时,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恨,毕竟,她虽是这一连串事情的始作俑者,却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第六十六章 乌桑夫人1   她是在亲眼看着沈话持剑杀入父王的书房时,被母后拼命地拉着不让进去,俯耳在门边细听,才知道了那个不堪的真相。   郝连家是桑族较为偏远的一支,到郝连乌桑时,便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了,郝连乌桑未出世便被先王的父王,也就是卿禾的祖父,指婚给了她的父王,当时先王也才几岁,自是不能提出异议的。   先王是唯一的王子,他的王妃日后就会是这凤伏的王后,郝连家得了这项殊荣,自是满心欢喜,乌桑一出世便对她要求严格,以着王后的标准来培养她。   据闻,郝连乌桑相貌极其妖艳,笑起来的时候,颊边的漩涡一圈圈地漾开来,仿佛是一树的乌桑花正开得极致,见过的人都会被她吸引住目光,尤其是她那碧色的眼眸,似望不见底的蓝色海洋,让人几乎要沦陷了进去。   十三岁的郝连乌桑第一次入宫朝见时,卿禾的祖父甚是喜爱她,甚至许了两年之后便让她和先王完婚的诺言。   先王年少风流,见到貌美的郝连小姐,又知这将是自己将来的王妃,便动了心思,郝连在王宫那段时间,两人天天一起同游,郎才女貌,一对登对小人儿,羡煞了旁人。   天意弄人的是,就在郝连乌桑离开王宫的三个月后,先王遇上了卿禾的母亲,她本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小的宫女,家族并不显赫,也是被送进宫来选秀,因落了选,而被滞留在了宫中,待三年之后出宫便可另嫁他人。   卿禾的母后并非天姿国色,却意外地入了先王的眼,从一见倾心到情投意合,到最后的生死相许,两人的感情只增不减,卿禾的祖父大发雷霆,儿子如此胡作非为,到处拈花惹草,他如何向郝连家族的人交代,他便暗中下令,派人将卿禾的母后送出了宫去。   若是顺其自然还好,偏偏越是得不到的越心痒,先王不见了心上人,便越是思念,爱意也越加炽热。他亲自寻到了卿禾母后的娘家,见到了已经微凸着肚子的先王后,又坚持把她带回了宫去。   桑族向来子嗣稀少,如今既然卿禾的母后已经有了身孕,自是不能再怠慢了,被先王带回宫去的卿禾母后,横看竖看都越来越让老君王顺眼,孩子一出世,是个小王子,已经缠绵病榻许久的老王上,颁下旨,立了先王为新王,而卿禾的母后被册立为新王后。   如此一来,郝连家的人定是不服,多次上朝奏本,明里暗里给新王施加压力,迫其另立郝连乌桑为王后。   而本以为王后之位已是囊中之物的郝连乌桑,自幼就以王后身份自居了,本就心高气傲,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便派人在民间宣扬了此事,说郝连家的大小姐才是新王的真命天女,而卿禾的母后是妖孽,迷惑了王上,会蛊惑人心,会祸国殃民。   刚巧那时,尚在襁褓中的小王子感染风寒,不幸夭折,郝连乌桑更是借此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说新王后克夫克子。   民意如洪水,能顺是福,逆之是祸,新王初登王位,处理各种琐事,本就是已经焦头烂额,又遭逢王子夭折,心痛难当。偏偏民间谣言不断,要求另立王妃,甚至还有人围堵在宫门口,试图刺杀这个昏庸的新王,卿禾的父王查明了是郝连乌桑造谣生事,郝连家族推波助澜之后,一怒之下,下旨将郝连家的人全体处斩。   就这样酿成了难以补救的大祸,郝连家族的人,在新王的旨意到达之前,用尽手段,将郝连乌桑送出了府,而后全家六十八人,在郝连府引火自焚,那火势连绵,烧了整整一夜,周围百姓不敢接近,眼睁睁地看着原先的豪华府邸就这样化为灰烬。   待第二天传旨的宫人领了侍卫前来,郝连府已是一片废墟,除了被藏起来的乌桑,无一人生还。   而被送出府的郝连小姐却因为和家丁走散,孤苦无依地流落民间,辗转来去,为了生路,不得已而卖身青楼。   “那沈话是她的亲生儿子吗?”青玊渐渐犯困了,头枕在卿禾的腿上,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迷迷糊糊地问道。   卿禾仿佛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带了微微的嘲笑和怜悯,“是啊,若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会有这么刻骨的恨意,这么强烈的复仇意志。”   郝连小姐离开郝连府之后,便隐去了自己的姓,自称为乌桑。妖冶的乌桑姑娘在青楼初次挂牌时,得一财大气粗的沈姓商贾为她赎身,纳为第七房小妾。   沈姓富商的年纪是乌桑的两倍,却是相当地疼爱她,对她嘘寒问暖地无微不至,迎她入府之后,更是冷落了其他妻妾,日夜与乌桑缠绵。   乌桑在沈府,锦衣玉食,不比从前做郝连小姐时差,若不是后来的变故,她是真的动了要从此安居在沈府的念头,而淡化背负在身的血海深仇的。   沈家做的是茶生意,送到宫中的贡茶,大多都是从沈家买进的,沈家茶铺,在凤伏甚为有名,有一日,沈府的种茶师父,培育出了一种新的品种,茶味韵香不说,它最重要的价值是,能够提神消痰,新王后自从痛丧爱子,缠绵病榻已半年有余,日日咳血,日益消瘦。   新王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听有朝臣说,民间有一新茶,对治疗王后的病有奇效,便亲自上了沈府来看,如果此茶真是如此不凡,便可让宫人多订些茶叶,或是干脆将其植入宫中来,沈姓富商当然是甚感光荣,立即召集了府中所有妻妾下人来接驾。   同众多妻妾一同前来拜见的乌桑,一见到新王,奇耻大辱从心里涌上眼底,当即不顾场合,冲上来便质问新王为何如此薄情寡义。   这一突兀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外,沈府一干人吓得全都扑通跪在了地上,沈老爷更是浑身哆嗦,想上前来拉开乌桑,又没那胆子。   新王怔了许久,才辨出来眼前这挺着肚子的碧色瞳仁女子,是曾从自己有过婚约的郝连家小姐,而她竟然还活在人世,毕竟是心怀了愧疚,面对质问只是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乌桑还要扯着嗓子再骂,他恼怒得茶树也不看了,才踏进沈府不过半刻钟便拂袖而去。   第六十七章 乌桑夫人2   王上一行人离去后,沈府上下一片惶恐,几房妻妾都议论纷纷,说乌桑狐媚了老爷不说,现在还要给全府上下都带来灾难,乌桑却闭门不出,全然不理会那些纷纷扰扰,沈老爷留了心眼,派人去打听了乌桑的身世。   卿禾父王回宫后,并未有什么动作,毕竟,当初对郝连家的惩罚是有点过重,如今郝连乌桑既还在世,他也不想多追究什么了,就当是给自己死去的小王子积点阴德。   反倒是底下素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宫人,自作主张地取消与沈府的生意,另择商家买茶,沈府生意一落千丈之后,宫里有人送来了密信,沈老爷才知,自己新纳的小妾,竟是那郝连家的乌桑。前阵子,郝连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凤伏无人不知,他亦是略有耳闻,即使再喜爱乌桑,也不愿留着祸根在家里,将百年祖业毁于一旦,痛定思痛良久,遂派人送了一碗打胎药给乌桑,让人亲眼看着她喝下去,又给了她些银两,将将其赶出了沈府。   郎心似铁,这世间的男子,都薄情如斯,乌桑算是领教到了。出了沈府之后,她带着那些银两找了家小客栈落脚,却始终腹痛如绞,难忍之下,她惨白着一张脸,拿钱托了小二去替自己请来大夫,大夫诊断之后,乌桑才知那打胎药并没有将孩子杀死,这个孩子给了乌桑新的希望,碧色眼眸微微流转,一个计划迅速成形。   一年之后,乌桑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重新回到了青楼,自己的摇钱树又回来了,老鸨自是笑得合不拢嘴,好生将乌桑款待着,在乌桑答应替老鸨挂牌接客之后,老鸨也答应了让乌桑把孩子留在青楼。   这个孩子便是沈话,从小到大被乌桑逼着学武,灌输复仇观念的他,尤其是亲眼目睹着乌桑每日送往迎来的生活,渐渐地把乌桑的仇恨揉进了自己的骨血之中。   沈话被选召进宫成为禁卫军时,乌桑夫人为给沈话明志,从青楼的围栏上一跃而下,自此香消玉殒,而沈话也就再也没了退路。   “沈话其实很可怜,就这样沦为了他母亲复仇的工具。”卿禾微微叹息,半晌,低头问着躺在自己腿上的花青玊,“你睡着了吗?”   青玊从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眸中有些许水光,“我想我娘了。”   卿禾搂紧了花青玊,遥遥地望着渐渐暗了光芒的夜空,似乎已是深夜了,而明日,又会面临着怎样的水深火热,当真嫁给沈话,与姐姐共事一夫?   清冷的眼眸扫过凄惘的夜色,不意捕捉到了什么,抚着花青玊头发的手忽地一滞,青玊微微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不由得愣了。   那在远处的小径上低走疾走的人,正是花子期。卿禾与青玊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迅速起身,悄悄地跟了上去。   花子期极为谨慎,似是听到了身后有人跟踪的动静,倏地住了脚步,花青玊拉住卿禾的手,迅速隐去两人的气味,果然花子期那双极为清亮的眼眸往四周望了望,放下了戒心,埋首又往前走。   卿禾和青玊两人一路尾随在后,直到看着他入了承乾宫去,青玊以眼神示意,问卿禾要不要跟进去。   卿禾点头,机不可失,她正要让人去探听花子期来凤伏的真实目的是何,现在看见他如此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王宫里,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卿禾公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带情绪,卿禾心上升起不好的预感来,才要回头去望,面前倏地出现的人影又是让她一僵,感觉到花青玊抓着自己的手更是一紧。   近距离看,才发觉花子期并不如远远地看上去那么飘逸,五官平平,只是皮肤异常白皙,是那种几近透明的白色,那一双清亮的眼眸也为平凡的长相增色不少,卿禾边提防着一步一步走近的花子期,边在心里感叹,难为了花青玊这孩子,生得如此清秀,想来定是传承了他娘亲的相貌。   “嗯?卿禾公主觉得孤生得不好看?”花子期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在卿禾的眼中,带着微微的狰狞。   呃——他听得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卿禾低头看了眼同样望向自己的青玊,有些尴尬。   “你要做什么?”青玊像个小大人似的闪身站在卿禾的身前,神情戒备地望着自己的父王。   “苏蓉。”他朝卿禾身后的人点点头。   卿禾的眸里闪过一丝光芒,她就知道,身后这人是容嬷嬷,她竟是潜伏于凤伏多年的细作。   花子期似是又听到了她心里的话,笑着道,“公主,孤的人,伺候你这些年,可还如你的意吗?”   卿禾缓缓地转身,望着自小便在自己身前身后伺候的容嬷嬷,原来,她真名是叫苏蓉。   饶是已经四十来岁,苏蓉未见丝毫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开口,仍是毫无起伏的声音,“公主,老身也是为主子办事。”   青玊拉拉她的手,让她俯身下来,在她耳边道,“我进宫那日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只是当时忘了跟你讲,她武功很高的,卿禾要当心她。”   卿禾瞪了他一眼,当时忘了讲,现在想起来讲了又能怎么样。   苏蓉在花青玊跟前躬下身,道,“小主子请吧——”   桑卿禾防卫感顿起,将青玊拉入自己身后,警觉地道,“你们要干什么?”   花子期道,“公主,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青玊,孤要把箬宿的王子带回国去,此事还请公主不要插手。”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多管闲事。   卿禾问向青玊,“你可愿意跟着你父王回去?”   花青玊死命地摇头,他说过,这一辈子,都要跟卿禾在一起,而且,没有了娘亲的箬宿,他不要再回去。   她扬起眉,道,“你们看到了,他不愿意跟你们走,你身为一国之主,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午夜时分,宫中已是少有人走动了,四人在这暗处的对峙变得肆无忌惮了,卿禾是打定主意,只要青玊不想,她便不会让他们带走他的。   “苏蓉,交给你了。”花子期声音突然冷下来,带了些许不耐。   “是!”   第六十八章 被困承乾1   伴随着苏蓉的回应声,她已经欺身向卿禾,施展开了拳脚,卿禾被迫接招,见苏蓉来势汹汹,完全不是过去那温和慈祥的容嬷嬷了,只得全心全意地与她打斗。   一番过招下来,两人完全分不出上下来,花子期也没料到卿禾的身手,竟然完全与自己最得力的下属一般,眼见再拖下去就要天亮了,他索性不管那边的打斗了,大步走向花青玊,紧紧地抓住他的肩,提气就要飞走。   卿禾恼恨这容嬷嬷竟如此难缠,分神过来,瞥见花子期的举动,顾不上苏蓉了,抽身奔向花青玊,一记凌厉的手刀直直地劈向了青玊。   花子期一愣,未料卿禾有如此动作,迅速地使了力,将青玊推向了一旁,卿禾手势一转,直直落在了花子期身上。   他受了这一招,猛地咳嗽了一声,神情遽然阴沉下来,手指缓缓地蜷缩成了卿禾分外眼熟的一个姿势,那是花素泱施灵术时惯用的动作。   卿禾暗暗啐道,果然是一家人。   花青玊却也是变了脸色,他父王平素很少动用自己的攻击力,但是他一旦施灵术,敌人一般都是非死即伤。   正在青玊要站到花子期面前,不顾一切后果,与他以灵术对抗时,一道轻微的咳嗽声从承乾宫的方向传了过来。   四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承乾宫的宫门口,重重的暗影深处,缓缓踱出了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这四人。   竟然是沈话!   沈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了苏蓉,卿禾,花青玊,最终落到了花子期身上,他从台阶走下来,笑着道,“花兄好闲情,天还未亮便在本王的宫中散步了。”   花子期收回手,藏于身后,亦是报以一笑,“远在他乡,自是难以成眠,便出来走走,让沈兄见笑了。”   沈话微微一笑,瞥了眼卿禾,道,“花兄,桑卿禾是孤即将迎娶的王后,还望你多与她保持点距离,免得让人说了闲话。”   这分明是大男人吃醋的口气,花子期讪讪地道,“不过是巧遇卿禾公主罢了,沈兄请勿见怪。”   “天快亮了,不如让孤送花兄回去你的房间,可好?”沈话说的很友善。   “不用了,花某自己再散步回去就是了,打扰沈兄休息了,分外抱歉。”他说着,便面不改色地转身,那双与青玊分外相似的眼眸扫过花青玊和卿禾,昂头走了,与先前来时,卿禾见到的他全然不同。   “容嬷嬷,你也是失眠出来散步的吗?”沈话锐利的眸光直视着一直垂着头的苏蓉。   苏蓉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声音恢复了卿禾熟悉的恭顺,“请王上恕罪。”   沈话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想必是你家主子来了,你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容嬷嬷,你在凤伏够久了,也算是劳苦功高了,等你家主子回国时,你也跟着他回去吧。”   苏蓉俯首于地上,半晌才喏了一声,起身告退。   见沈话如此纵容容嬷嬷,卿禾这才明白过来,沈话是早就知道了苏蓉的真实身份,看样子,他们还合作过,那么,自己一入宫,便是在沈话的监视之下了,思及那晚入宫时,一直暗随着自己的目光,想必就是沈话了。   “你随孤过来。”沈话道,眸光淡扫向卿禾,转过身往承乾宫走。   卿禾拉着花青玊站在原地不动,即使是他救了自己和青玊,她亦不会心生感激的,他不比花子期善良多少。   沈话脚步未停,只是边走边轻声道,声音饱含着威胁,“桑卿禾,你再敢违抗孤,孤立刻让人把身边那小子交给花子期。”   卿禾狠狠地瞪向他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神将他戳穿,心不甘情不愿地拉着花青玊随沈话入了承乾宫。   沈话将她带到一处房间前,推门而入,宽敞的房间里,摆设舒适,卿禾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听见沈话道,“在举行封后大典之前,你就住在这里。待大典之后,你便可以回去你的长信宫。”   长信宫?那时多遥远的记忆了,回宫之后,她一直避免去的地方便是长信宫,那个自己住了十三年的地方,一点一滴,都是过去美好到要落泪的回忆。   他望着自己的眸光似乎极温柔极深情,卿禾别过头不去看他,冷笑道,“你是要把我软禁在此吗?”   沈话收回目光,双手交握在身后,道,“随你怎么想,既然你要力保那小子,那么,待在孤的身边,便是最安全的。”   什么?   卿禾瞠目问道,“这是你的寝房?”   他是要和自己同床共枕吗?   卿禾断然拒绝,“我要回去雅岚宫照顾姐姐!”   “孤会派人照顾你姐姐的,你就乖乖待在这里,不然孤说到做到,定会把这小子交由花子期。”   他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已是初见曙光了,有宫人持拂尘从外面进来,细声道,“王上,早朝时间到了。”   沈话摆摆手,示意宫人退下,道,“孤知道了,你现在门后候着,孤马上就来。”   他从里间换了朝服出来,一身裘墨色,整个人英姿勃发,完全看不出来也是一夜未睡,经过卿禾身边时,他顿了顿脚步,道,“孤把封后大典定在一个月之后,你做好心理准备。”   “为什么?”卿禾怔了片刻,对着他的背景,亟亟问道,心里封存已久的东西,似要破土而出。   他知她问的是,为何要立她为王后,单就娶她而言,她的身份最高也是和桑郗若平起平坐,不过是个贵人罢了。   沈话的背影一顿,随即脚步未停地走了出去。   门扉掩上来,清晨的光阴被阻于门外,房间里归于黢黑,周遭的摆设缩成一团团的暗影,花青玊始终垂眸立在卿禾身后,沉默地仿佛消了声迹。   卿禾在原地伫立良久,眸子涩涩地,胸口似堵着什么东西,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她必须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她敢断定,花子期来凤伏的目的,有大半是为了花青玊,花青玊是花族后代中唯一有能力的,他必将是箬宿未来的王,花子期是断不容许自己的继承者流落在外的。   甚至,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与花青玊初遇时,那待在暗处窥视自己的人,就是花子期派着跟踪花青玊的人,至于为何花子期会默许青玊离开箬宿,流浪到青国去,她想其中必有缘由,而现在,花子期亲自从箬宿来过凤伏,想必是因为有需要到青玊的时候了。   所以,他一定是想尽各种手段将花青玊带回去,那么,照这样看来,待在沈话身边,似乎是唯一的保全之计了。   但是,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确认,反身望向呆立于自己身后的青玊,她柔了嗓子,轻声问道,“青玊,你是真的不愿意随你父王回去吗?你要知道,你是箬宿的王子,你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个担子,不管你走到哪,都将是必须要担起来的。”   花青玊眸中闪过一丝惊惶,下意思地倒退了两步。   卿禾叹口气,又道,“青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告诉你事实,若是你不愿意回去,我即使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花青玊用力摇头,凄凄地开了口,“卿禾,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做箬宿的王子,娘亲不在了,我再也不要回去他的身边。”   年少的时候,花子期对娘的忽冷忽热,动辄拳打脚踢,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的,花族中人,看不起娘,暗地里冷嘲热讽,他亦是难以释怀的,如今既是逃离了出来,就绝不会回去。   “卿禾,从我踏出箬宿的那一刻起,那个国家的任何,就再也与我无关了,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   卿禾沉默下来,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光,将已经哽咽的青玊揽入怀里,青玊越发哭得厉害,生怕卿禾会放弃自己,抽泣道,“卿禾,你答应过我,让我待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你不可以食言。”   她连连点头,即使怀里的花青玊看不见,清冷的眼里也凝了湿意,“好,你既是不愿意,我便再也不逼你,你想过怎么样的生活,都由你自己做决定。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都在你身边的。”   “拉钩钩。”他伸出手来,像初识时那般,两眼发亮地望着她。   新王此举,似乎是在收复人心,证明他确实善待着前朝的两位公主,不少男人艳羡着,新王坐享齐人之福,想当年,前朝的两位公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对象,一个擅琴棋书画,歌舞六艺,一个擅经商谋略,满腹诗书,又都姿容绝色,凤伏百姓提起这两位公主,都是赞不绝口的。   一身粗布衣裳的寂玉混于人群中,看清了告示上的内容,神色大变,不解为何卿禾公主即将被封为王后,警觉地扫视了四周一眼,未发觉有跟踪者,她从看热闹的百姓中挤出来,垂着头往一旁的小巷中去了。   小巷子的入口横着两个乞丐,衣衫褴褛,嘴里哼哼地趴在地上,两只脏兮兮的手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等着路人的施舍。   第六十九章 被困承乾2   巷子的最深处,先前还是或跛脚或瘫痪的两个乞丐,此刻却都是直着两条腿,弯身立在寂玉面前。   寂玉从袖中掏出了银两,对他们细细嘱咐了些话语,两个乞丐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不停地对寂玉哈腰,转身走出了巷子。   仍围在告示前议论纷纷的百姓们,忽然听见旁边有人扯着嗓子在大声说话,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定睛一看,是两个乞丐装扮的人,盘腿坐在贴着告示的墙角,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的都是宫闱秘事。   “唉,听说啊,是现在的王上,逼死了先王和先王后,占了郗若公主为妃不说,现在还要强娶卿禾公主。”   “是啊,两位公主真的是好可怜,父王母后大仇未报不说,现在还要被逼着嫁给仇人,为仇人生儿育女。”   两个乞丐说着说着,擤了一把鼻涕,对着围上来的百姓又接着道,“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哥俩,当初就是先王身边伺候的宫人,可是亲眼目睹了王上是如何心狠手辣地杀了先王,又软禁了郗若公主,逼得卿禾公主在外流浪了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归国,又被威胁着嫁给不共戴天的仇人,真的是可怜啊。”   众人哗然,当初可是听说,新王即位先王亲自让位于他的,还把女儿许配给他了,只是,新王一即位,先王和先王后便去世了,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也怪不得这些人轻易地相信了两个乞丐说的话,最近一段时间,民间关于沈话谋朝篡位的言论甚嚣尘上,三人成虎的事不在少数,饶是再不可信的,传言一多,人们自然也就半信半疑了,而且,沈话逼死先王,自立为王,是确有其事的。   人们禁不住义愤填膺起来,七嘴八舌地都是讨伐着沈话的罪行,两个乞丐故作沉痛地地叹息着,暗地里往躲在墙角观看的寂玉抛了个得意的眼色。   寂玉点点头,眉梢扬起,转身没入了人流之中,她得再找个法子进宫去,跟卿禾公主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做。   沈话上完朝回来寝宫,见到的便是卿禾和花青玊一大一小趴在软榻上睡得正香甜,卿禾的手搭在花青玊的背上,而青玊面朝卿禾,发丝垂在她的面颊上,他站在门口,定定地凝视了良久,忽然生了嫉妒之心。   除了年少时,自己从她那里偷得的一个香吻,她再没有与自己这样的亲密相处过,思及此,他上前去,抱起了花青玊,动作粗鲁地将他扔到了床榻上去,花青玊吃痛地睁开眼,撞见沈话警示性的一瞥,于是乖乖地窝回了床榻上,打消了再去卿禾身边睡的念头,却一直提防地盯着沈话,生怕他有对卿禾不轨的念头。   沈话拿了一床蚕丝被给卿禾盖上,在青玊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撩起了长衫的一角,在书案前坐了下来,翻开了堆积如山的奏折,有宫人奉了热气袅袅的茶进来,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沈话提笔写字的沙沙声,花青玊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辗转声,卿禾已是许久未睡一个好觉了,只觉身子分外倦乏,难得睡得沉实。   花青玊一边要警醒沈话,一边又在忧心着花子期的下一步动作,已无心再睡,清亮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房间里来回穿梭着,苦思着该怎么做才能留在卿禾身边又不拖累了她。   门边忽然走近一个扎着小髻,着杏色衣裳的小宫女,未得沈话云允许,不敢踏进门来,先是恭敬地给沈话请安后,又小声地道,“王上,奴婢是雅岚宫的司琴,雅岚宫丢了一个宫女,桑贵人前来求见,请王上派人寻找蘅芜姐姐。”   沈话闻言,望了眼陷入软榻沉睡的卿禾,搁笔起身,走出了房间。   花青玊立即从床榻上跃下来,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身子隐在门后,只伸出一个头,朝外望去。   在门外等候许久的桑郗若,一见到沈话出来,一颗惶惶然的心这才稍稍放轻,急急地道,“王上,蘅芜——卿禾她——”   沈话冷淡地道,“孤知道了,她现在正在里面睡觉,你放心吧。”   桑郗若一怔,卿禾昨晚出了雅岚宫就一直没有回去,自己当时也在怄气,也没问她的行踪,知道今天早上还没见她回来,便开始担心,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不想,她现在竟然待在了沈话的寝宫里了。   “孤会加派人去照顾你和孩子,你安心留在雅岚宫养胎吧。”沈话的神态稍稍柔和下来,卿禾不在的这几年,他待郗若倍加冷落,在知道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后,甚至有趁孩子还未出世,便将它除去的念头,而现在,为了留住卿禾,郗若和孩子都要好好的。   他是不介意辜负桑郗若,不管会遭受何种报应,但他不愿卿禾会因此而更恨自己。   “话,卿禾——会成为王后,是吗?”桑郗若鼓足勇气问道。   沈话敷衍地点点头,想起今天还没有传膳过来,挂念着卿禾醒来肚子会饿,有些心不在焉。   桑郗若说不清楚心下涌上的情绪是嫉妒还是失望,酸意扑上眼底,却强忍着就要泛滥的眼泪,央求着问道,“那么,话,你不要把郗若送给别人好不好?郗若只想一辈子待在你的身边,郗若会一直乖乖的。”   “你放心吧,孤不过是和箬宿君王说笑而已,你跟了孤这么多年,孤怎会将你随意送人呢。”沈话终是不忍,浓密的眉毛稍稍上扬,冰冷的眼眸极力释出安抚来。   桑郗若站在那里,想再说些什么,沈话却唤来宫人,嘱咐他们护送桑贵人回去雅岚宫,转身回了寝宫。   她拈着绣帕苦笑,叹声长长,似要叹尽这一生的繁华的波折,曾经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可是为何会醒的如此快,醒来之后,寒意彻骨,她几乎要撑不住了。   本来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此刻却像枯竭了一样,她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天空,初秋的傍晚,火红的橘色将天空粉饰成一片彤彤的绝美,她呆立良久,身子忽然轻轻一动,怔怔地垂首望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是孩子在踢她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感受到了她的心伤和绝望了吗?   “孩子,你是在替娘难过吗?”她自言自语地道,柔美的面庞的越来越暗的夜色中,一点一点地失去了轮廓。   第七十章 苏蓉暗袭1   花青玊见沈话回来,忙跑回床榻上,改好被子,装作已经睡着了,沈话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上前给卿禾掖好薄被,复又回到书案前坐定。   桑卿禾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一睁眼,天色依然是黑的,她揉揉额角,猜想现在已经是夜晚了,一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书案前,认真批阅着奏折的沈话。   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一下子就把她带回到了在青国时,落下拓的书房里,旧的回忆纷至沓来,心一阵阵地抽痛起来,她的眉间敛上了太多的伤痛,几乎要舒展不开来了。   花青玊见卿禾醒来,又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跃下来,兴高采烈地奔向卿禾,却有个人快了他一步,挡在他面前,对着卿禾道,“饿不饿?孤已经让膳房准备晚膳了。”   花青玊摸摸扁扁的肚子在,腹诽道,就知道关心卿禾,他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响了,没见他吭一声,真是个小气的君王。   卿禾没有什么胃口,却担心花青玊会饿,遂点了点头。沈话展颜,笑得像个小孩子,扬声让候在外面的宫人立即传膳过来。   站在沈话身后的花青玊,以唇形对卿禾道,你姐姐来过了。   沈话察觉到花青玊的小动作,索性对卿禾直言了,“你睡着的时候,郗若来找孤,说你失踪了,孤让她安心,说你在孤这里好好的。”   卿禾望入他的眼眸,一片坦荡荡的,她胡乱地点下头,别过了目光,怕自己会陷入他眸中那片澄澈的深情中去。   花子期来青国半月有余,却始终未提归期,沈话知晓他打的什么算盘,也不催他,两人就这样耗着。   王宫里开始张灯结彩了,到处都是红色的装饰,看上去比过年还要喜庆,郗若待在雅岚宫安心养胎,也是许久未出门,甚至不再嚷着要沈话去看他了。   卿禾和青玊两人,日日待在承乾宫里,白天卿禾就看沈话特意从藏书阁带给她书,给青玊讲各种趣事,到了夜间,卿禾睡软榻,沈话和花青玊睡床榻,倒也相安无事。   尤其是,每次当沈话想触碰她时,卿禾还未做反应,花青玊便像一只领土受到侵犯的小狮子,冲着挡到了卿禾面前,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仿佛只要沈话一有动作,便会扑上去与他厮杀,本只是想给卿禾理顺头发,或者单纯只是想抱抱她的沈话只得收回手,目含精光地瞪着花青玊,恼恨地想把他扔出去,花青玊亦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朝夕相处,本是下手暗杀沈话的绝好机会,卿禾却迟疑了,真的要杀了他么?那姐姐和她的孩子怎么办?现在花子期还在暗处对他们虎视眈眈,没有了沈话,自己真的能保住青玊又全身而退么?这样想着,她索性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再等一些时日,待时机成熟再说吧,卿禾这样说服着自己。   在沈话的寝宫里待的第八天,卿禾趁沈话不在,问向前来伺候她梳洗的丫鬟,可知雅岚宫的桑贵人怎么样了?   “禀公主,桑贵人近些日子一直待在雅岚宫近养,看起来甚好。”宫女老老实实地答道。   卿禾稍稍放了心,接过宫女递给自己的茶,喝了一口,又问道,“可知箬宿的君王何时归国?”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最近,珏敏郡主一直陪着花王出宫游玩。”   桑珏敏陪花子期出去游玩?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卿禾蹙眉想着,还想再问,听见外面传来宫人的通报声,是沈话回来了,宫女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匆匆告退了。   沈话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先前宫人向他禀报,封后大典的准备事项,一切都很顺利,只待典礼如期举行。   放声大笑了良久,看见卿禾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他好心情地噤了声,决定暂且不告诉她,到时给她一个好消息,这段时间来的和平相处,让他相信,卿禾心里还是有他的,只要他再努力点,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他们一定可以白头到老。   在他身后,苏蓉低顺着眉眼走了进来,先是行礼,而后不等沈话说话,又道,“王上,花王请你过去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话扬起了眉梢,花子期怎还不死心,还要和自己商量?他都已经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了。   他回身对卿禾道,“你等我片刻,孤去去就来。”   卿禾更是莫名其妙,她又没什么事情,为何要等他,看着才进门的沈话又走了出去,而苏蓉却站在原地不动,她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直垂着头的苏蓉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张卿禾看了多年的慈祥的面容,此刻却布满了阴狠的神色,卿禾一个激灵,大叫正在练字的青玊,“青玊快些跑。”   花青玊听到卿禾这一声喊,手一抖,墨汁溅了一脸,立即甩笔意欲隐身离去。   苏蓉却阴测测地笑了,语声幽冷地道,“小主子别白费力气了,这整个承乾宫都被施了灵术,你的灵术是无法施展的。”   花青玊和卿禾同时面色一白,原来是这样,苏蓉把沈话支开,让花子期绊住他,而苏蓉趁机劫了青玊去。   卿禾强装镇定,冷笑道,“嬷嬷,你这么成竹在胸,是有把握能够打过我了?”   苏蓉露出一个让卿禾毛骨悚然的笑容来,“卿禾公主,门外都是让我收买了的侍卫们,再让老身好意提醒下你,先前你喝的那杯茶,可是老身亲手替你泡的。”   “什么?”卿禾叫一声,声音喑哑,脸上浮上冰冷的笑意,心里苦涩蔓延,她身边,果真是没有一个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每个人处心积虑想的都是,怎么害她,怎么利用她,“好,好一个自小疼我爱我的容嬷嬷。”   苏蓉脸色缓了缓,似是有所不忍,低着嗓子道,“公主,老身并无心害你,只是,我也是替主子办事,还望公主见谅。”   说着,便飞身上前,抓住花青玊的肩,花青玊在她的手下拼命挣扎着,嘴里大声嚷着走开,苏蓉怕引来宫里巡逻的侍卫,遂一记手刀,劈向花青玊的脖颈,将他打晕了。   第七十一章 苏蓉暗袭2   卿禾见花青玊遭遇她如此粗暴的对待,气血涌上心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想要施展武功,浑身却一片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在苏蓉挟着青玊经过她面前,意欲奔出房间时,她情急之下,死死地揪住了苏蓉的衣袖。   苏蓉手一使劲,挣脱了她的拉扯,卿禾一个踉跄,身子往下倒去,跌倒在了苏蓉的脚边,苏蓉抬脚又要走,却动弹不得,一拧眉,低头一看,趴在地上的卿禾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脚。   苏蓉气恼被绊住,冷声道,“公主可莫要自讨苦吃。”   卿禾不语,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苏蓉的脚不撒手,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心里盼着沈话快点察觉苏蓉的阴谋,能早些回来。   苏蓉看出了她的心思,眼见耽误的时间已经过长,狠下心来道,“公主既是不肯放手,可不要怪老身不念往日情分了。”   往日情分?若是真有往日情分,苏蓉就不会这样做了,更何况,那所谓的往日情分,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苏蓉为了达到目的,费心讨好自己的罢了。   苏蓉一手挟着青玊,另一手运了气,一掌拍在了卿禾的背上,真气尽失的卿禾受了这一掌,痛叫一声,喉咙间涌上惺甜感,还未来得及缓过这口气,苏蓉又是一脚,直踹向她胸口,将她踹得老远,卿禾毫无力气的身子,如破絮般地飞了老远。   “你们给孤让开!”一声暴喝声从门口传来,在门口给苏蓉望风的侍卫腿一软,都跪在了地上,沈话身如闪电般地疾速掠进来,抱起了卿禾在自己怀里。   桑卿禾意识已渐渐涣散,朦胧中听到了沈话的声音,莫名地放下了心来,感觉着有双大手在不停地给自己顺气,她眼皮强撑开一丝细缝,央求道,“沈话,你帮我救救青玊,我不可以让他被带去他不想回到的地方。”   沈话重重地点头,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和嘴角渐渐滑出的血丝,又惊又惧,抬起头来望向苏蓉时,面目狰狞,眸里燃烧着一片烈焰。   苏蓉踹了卿禾后,本是闪身要跑,却不料青玊在这时转醒,一看到她对卿禾的动作,一张口,狠狠地咬在了她挟着自己的手上,苏蓉不提防他这一咬,下意识地松了手,青玊却发狠地不松开嘴,死死地咬在她的手臂上。   苏蓉吃痛,感觉整条手都要给咬废了,她突然身子一颤,低下了头,一柄锋利的剑从她背后一直穿透到胸前,闪着银光的剑身上,倒映着她僵冷的脸。   花青玊这才松了口,跑着到卿禾身边,又苦于自己动用不了灵术,无法得知卿禾到底伤得多严重,更没法给她疗伤,只是掉着眼泪,一声声地唤着卿禾。   苏蓉余气尚存,缓缓地回过了头,对上沈话冷漠肃杀的脸,她吐出一口血来,双手摸索着,想要触碰沈话。   他倒退一步,看着她歪倒在自己身前,恨声道,“本来孤念在这么多年,你为孤办过不少事的情面上,放你回箬宿去,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居然伤了孤最爱的女人,你就是万死也难泄孤的心头之恨。”   他眼底冰冷的色泽让人心生寒意,苏蓉跪倒于地上,只觉五脏六腑已经被掏空般地疼痛,她张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沈话大手一扬,握住剑柄,抽出剑来,又一剑狠狠刺下去,苏蓉喷出一口鲜血来,浑身一片凄艳的红色,头一歪,身子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沈话退了两步,不再看地上的苏蓉,抱起了昏厥在地上的卿禾,快步走出了寝宫,暴喝道,“快来人,给孤传太医!”   苏蓉的尸体瘫于灰色地板上,像一抹渲染开的朱红色染料,一双已看过了太多人事的眼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定定地睁着,一直是望着沈话离去的方向。未能说出口的话,随着她渐渐枯死的眼神,落成了浅浅的叹息声。   长信宫已经被打扫干净,又重新换了所有的用具,沈话将卿禾裹于怀里,将她安置在长信宫的寝宫里,花青玊紧紧跟在沈话身后,一颗心惶惶然地,生怕卿禾有个什么闪失,心里对花子期的恨意愈加炽烈。   宫里的几位太医都被传去了长信宫,经得他们诊断,秦太医将结果禀告沈话,“卿禾公主受了内伤,伤不及肺腑,并无大碍,至于昏迷未醒,是因为她中了蒙汗药,睡一段时间便会转醒,请王上宽心。”   沈话和花青玊同时松了口气,沈话侧坐于床前,原本灰败的面色缓缓恢复了些许生气,怔怔地望着卿禾,等着她醒过来。   几位太医告退下去开药方给卿禾调养,青玊悄悄地跟了出去。   “秦太医——”   出了雅岚宫的秦太医,心里直叹,两位前朝公主真是命运多舛,接二连三地受伤、昏迷,听得身后有人唤自己,回身一看,是常跟在卿禾公主身边的那少年。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少年甚得卿禾宠爱,而卿禾又将是未来的王后,秦太医拱手作揖,花青玊忙扶起太医,呐呐地道,“秦太医,能否帮我一个忙?”   “公子有事,直接吩咐便是。”   “不知秦太医能否帮我找一些卜芥草?”花青玊的语气甚是客气,一双清亮的眼睛带了恳求地望着秦太医。   秦太医大惊,道,“卜芥草含有剧毒,不知公子要它做什么?”   花青玊眸中的亮光隐去,低了声音道,“太医放心,我并无害人之意,不过用来自保而已。”   沈话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秦太医,他要的东西,你给他便是了,且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秦太医领命而去,花青玊回了房间,与沈话对视一眼,一个眸光中释放的是谢意,另一个则依旧是冷淡。   他不过也是为了帮卿禾打成心愿罢了,眼见着她为了花青玊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否则,他哪有闲心去管这小鬼的事,尤其还是个大麻烦事。   第七十二章 两国结盟1   秦太医很快地送来了卜芥草,且找青玊说的,磨成了粉状泡成水,花青玊盯着那碗黑色浑浊的水,望了两眼仍在昏睡中的卿禾,仰头欲喝下。   沈话拦住他道,“你确定不是要毒死你自己?”   花青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扬起下巴道,“放心吧,有了这个东西,我父王十之八九会对我死心了。”   他说完,蹙起眉,忍受着苦涩的药味,咕隆咕隆就将这一晚药水全灌了下去。   在宫中资历颇深的容嬷嬷因行刺未来王后,被王上亲手处决的消息,迅速地传开了,而那些被容嬷嬷收买合谋的侍卫和给公主下毒的宫女,都被锁入大牢,择日全体处斩。王上余怒未消,将容嬷嬷的尸首悬于承乾宫之前,曝尸三日。   后宫诸人,一片大哗,见过的人都说容嬷嬷死状恐怖,到现在都未闭眼,宫女们都不敢经过承乾宫,尤其是在夜间,宁愿多绕点路去给主子办事。   而在离承乾宫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一袭灰色长衫的人,在夜色中望着那具狼狈的尸体良久,清亮的眸中闪过的是厌恶和不屑的眼光。   这人正是闻风来查探情况的花子期,苏蓉潜在凤伏多年,替箬宿探得不少有利的情报,当年暗中给沈老爷密报乌桑的身份的人,正是苏蓉,她这一间接挑拨离间的举动,可是给乌桑对先王的仇恨添了一把大火。   而沈话入宫后,也是掌握着乌桑母子一举一动的苏蓉在替他打点,条件便是沈话即位后,凤伏税收的三成,须呈贡到箬宿。   但亲自来到箬宿的花子期才发现,苏蓉对于自己,已再无多大价值了,她的心中,沈话的重量逐渐偏重,若非是苏蓉对沈话有了私情,身为箬宿最精明干练的苏蓉,怎会如此轻易地丧了性命。   花子期收回目光,往周围望了一圈,身形一窜,双脚再落地时,已是在长信宫的琉璃瓦上,低头看了一会,宫门口有两列持剑把手的侍卫,他唇角噙了一抹笑,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他拿扇子往空中扇了扇,一阵清风飘散开来,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暗香,窜入了那些侍卫们的鼻息间去。   花子期微微一笑,飘然落地,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提着长衫的一角,大摇大摆地走入了长信宫中,而那些门口把守的侍卫们,竟个个都对花子期视而未见。   寝宫的床榻上,卿禾仍是陷入昏厥之中,花青玊趴在她的床沿睡着,花子期渐渐加重了步伐,仍是未见花青玊转醒过来,他上前提起了花青玊的衣服的后襟,浓郁的卜芥草气味扑入他的鼻间。   花子期面色一变,将他仍在地上,重重地摇晃着花青玊的肩,花青玊卷翘的睫毛睁开来,看见面前的人是花子期,未见惊惶的神色,却是咧开了嘴。   “父王,你还要带我回去吗?”   “你吃了卜芥草?”他皱眉问道,卜芥草可是花族人的大忌,一旦不慎服用,轻则灵力尽失,重则有性命危险。   花青玊才得意地点了点头,就见花子期一个巴掌闪过来,他头也不偏,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   “你这个混蛋,灵力是上天给我们花族的恩赐,你竟如此糟蹋了它。”他气极败坏地道,若不是只有花青玊遗传到了灵术,他至于这么费尽心机地要带他回去吗?   他轻轻地笑了,眼睛里闪着泪光,双膝跪在了地上,“父王,青玊只想做个平凡人,如今青玊已经没了灵力,再也不是花族人,请父王放过青玊吧。”   花子期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个素来不得自己宠爱的儿子,良久,咬牙道,“你死心吧,孤一定要带你回去,等回国,孤就派人请你姑婆回来,她一定有办法恢复你的灵力的。”   “父王,那这样呢?你还要带我回去吗?”花青玊说着,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来,小手一扬,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入了胸膛,身子伏倒于地上。   花子期震惊地望着地上迅速扩散开来的一滩血液,惺甜的气味让他喉结涌动,几乎要作呕了。   “你——你这个逆子!”他指着花青玊,额角青筋暴起。   花青玊小手抓住父王的脚,声音微弱地央求道,“父王,恳请你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放过儿臣吧,儿臣已经是废人了,父王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吧。”   一提起青玊的娘,花子期亦有些动容,在他尚未登基的时候,是青玊的娘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们曾有过一段相当甜蜜的时光,可是他生性暴躁,一有不顺,就拿青玊的娘出气,她却从不抱怨,只在他登基之后,后宫无数,忍受不了他的风流,又倍受冷落,关于她身份低贱,配不上箬宿的君主的风言风语,她一气之下,带着花青玊一走了之,他多次派人去找她回宫,却为花青玊的灵术所阻,于是索性就作罢了。   直到多年后,越加念起她的好来,亲自去查探她的下落,才得知她已经病故,那时花青玊已经漂泊到了青国。   “花兄,小王子都以命相逼了,你何苦再不放手呢?”沈话负着双手踏入殿内,神情淡然,看不出来情绪。   “沈兄是执意要留下他吧?”思绪一转,花子期微微笑了。   沈话叹息了一声,甚是苦恼地道,“并非我要留下他,而是我的王后,执意要如此,你也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她想做的,我自是全力替她办到。”   “沈兄原来也是性情中人,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将青玊留下,而你——自是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沈话摸着下巴,似在琢磨可行性,伏在地上的花青玊在心里哀号,还考虑什么?赶快答应他啊,他知不知道自己的伤口真的很痛啊。   花子期听到了青玊心里的声音,更加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   “好,我答应你便是,但是,花青玊从此以后,与箬宿再无任何关系了。”他朝花子期伸出手来。   第七十三章 两国结盟2   花青玊向来聪颖,从卿禾的目光中看出端倪,忙摆手,不停地道,“卿禾,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   桑卿禾柔下目光,将他揽入怀里,拍拍他的背,安抚道,“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的。青玊一直都是好孩子。”   闻言,花青玊笑得眼睛都弯了,沈话却看得妒火中烧,这个小子,老是占卿禾的便宜,早知道,自己就不费心保住他了。   又是天色微亮时分,沈话在宫人的催促下,去换朝服早朝。卿禾半躺在床上,身边坐着一直给他讲卿禾昏迷之后的事情,他边讲边手舞足蹈的,活泼灵动,已与初始时那个内敛沉稳的少年判若两人。   卿禾慈爱地望着他,倒是宁愿他如此开朗,不再是过去那个背负着过多伤痛的孩子。   花子期如约辞行,桑珏敏在落下拓和花子期之间犹豫了良久,终是选择了花子期。   落下拓和花子期两个人,一个虽容貌绝美,气宇非凡,且精明能干,但再怎么完美,也只是个王爷,且她在青国的时候,落下拓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而花子期是箬宿的君王,现在箬宿还未有王后,只要她随花子期去了箬宿,她相信凭着她的魅力,他日定会成为箬宿最尊贵的女人。   午间的时候,沈话派人前来请卿禾前去赴宴,卿禾问宫人是何宴会,宫人答道,是王上给箬宿君王和珏敏郡主办的送行宴。   卿禾让宫人先在外面候着,心里想着,估摸着沈话是要借此宴会,向朝臣和天下人宣告她的地位。   低低地叹了口气,她是无妨,并不存几分真的心思,可是姐姐若是知道了,该如何想,沈话的心,至高无上的地位,都被妹妹夺去了,她将情何以堪。   换了一袭浅色月华曳地裙,再套上浅粉色碎花图案外衫,腰间以玄紫色丝带束腰,她梳理好一头青丝,在发丝的左侧插入一根蝴蝶状的簪子,耳畔垂下几丝细长的流苏,望着妆镜中的自己,突然间一怔,想起翡翠以前经常给把自己的长发绾成各式的发髻,这么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嫁作人妇。   眸光一转,落在了别处,她不再看向镜中的自己,起身走到床榻旁,花青玊眯着眼,似已经睡熟了,她伸向他的手顿住,想想,还是别叫醒他跟着一起去了,免得去等下见了花子期又要生出什么波折来。   裙裾一旋,她款步走出了长信宫。   宴席设在花园之中,初秋的暖阳里,视界里的一切景物,都蒙上了一层细碎的金色光芒,卿禾跟在两个躬身在前边引路的宫女身后,在去往花园的路上,忽然听到周围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她的脚步稍缓,屏息细听了一下,那鸟儿又扑腾了下翅膀。   她望了一眼身侧的一座大假山,拔下了头上的簪子,藏于袖中。   “啊——”两个宫女听得身后的卿禾惊叫一声,忙回过头来,看见卿禾低着头往地上看,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忙问道,“公主,怎么了?”   卿禾一脸着急的表情,像她们招手道,“我的簪子掉了,你们快来帮我找找?”   往卿禾一头素发上瞧了一眼,貌似卿禾出来的时候,头上是别了一根簪子,两个宫女来不及细想,立即冒下身子,往四周寻找起来。   卿禾低头装作往地上看的样子,步子渐渐地往后退,缓缓地绕到了假山后面,果然看见寂玉等在那里。   “你怎么冒险进宫来了?”她问道,虽然现在感觉自己身边已没有了沈话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可是寂玉这样冒险进来,还是有危险的。   “公主,寂玉是想问你,你真的要嫁给沈话?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寂玉费解地问道。   桑卿禾沉声道,“寂玉,你我虽是主仆多年,但亦是相知如姐妹,你怎么不知我?”   寂玉一愣,跪了下来,小声道,“寂玉懂了。”   卿禾趋步上前扶起她,温言道,“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你无须过于担心我,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寂玉点头,想了想又道,“据我们的人探得,最近有许多绮梦楼的探子混入了凤伏来。”   “哦?有没有查出他们来的目的?”   寂玉摇头,“他们神出鬼没的,我也是抓住了一些蛛丝马迹,才得知他们是绮梦楼的人。”   卿禾沉吟道,“既是绮梦楼的人,那定是听了落下拓的吩咐,只是,落下拓派他们来做什么呢?花子期这段时日也流连在凤伏,看样子,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三国之间,极有可能,很快就要陷入混战之中了,想起昨夜沈话说的,答应和箬宿结盟,一同出兵青国,不知青国能否抵挡两国的共同进犯,她不禁忧心忡忡起来,又暗斥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在为落下拓担心。   寂玉看出了她的心思,宽慰道,“公主放心,青国持有重兵,而瑢珲王爷得了堰月的财富,更是如虎添翼。”   提到这个,卿禾眸子一闪,问道,“可知箬宿和青国之间,到底是如何解决北淮、南垣的问题的。”花子期现在人在凤伏,不知这件事到底解决了没有。   “我们留在青国的探子,昨日才传回信息来说,花子期前几日飞鸽传书回箬宿,吩咐箬宿的丞相,立即派兵去南垣驻扎,看样子,花子期是选定了南垣。”寂玉微微笑了,自是知道,花子期的此举,早就在公主的意料之中了,如此,堰月自当归了落下拓。   卿禾亦是一笑,从袖中掏出了簪子,往假山后抛去,又嘱咐寂玉道,“不日将有战乱起,你们千万小心行事,情况紧急时,见机而行,不必请示我。”   寂玉点头,同样是请主子也要小心行事。   卿禾转回到假山的另一侧,看见那两个小宫女在十步开外,满头大汗地找着簪子,她哎呀一声,提高了声音道,“啊,我的簪子,终于找到了——”   第七十四章 送行之宴   宫女们回身过来,看见卿禾捡起簪子,重新插入发间,她们长吁一口气,生怕若是簪子找不到,卿禾跟王上抱怨两句,她们就都得受罚。   卿禾笑眯眯地道,“多谢你们帮我找簪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去花园吧。”   两个宫女忙低头福身,转身加快了脚步领路。   桌案依然是那日和承乾宫的宴会上一样的摆设,主座设在凉亭前,沈话坐在主座的一侧,另一侧空着,等着卿禾过来。   而在他的左下侧,花子期和桑珏敏并肩而坐,在他们的对面,是卿禾的王叔,也就是桑珏敏的爹,桑达。   卿禾踏入花园,放眼过去,一片欢歌笑语,群臣举杯共饮,歌女长袖翩翩地起舞,好不热闹。   眼尖的宫人见到卿禾前来,忙伶俐地高呼一声,“王后驾到——”   大臣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卿禾的方向看过来,眸里都带了些许好奇,没见过卿禾都是想见识下这个传闻中的卿禾公主究竟是何般模样,见过卿禾的更是好奇,多年未见的卿禾公主,又出落得怎样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桑卿禾莲步款款,绝美的脸上带着一抹浅笑,臻首娥眉,美若花朵,清冷的眸子澄澈淡定,气质优雅非凡,泠然从容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在沈话面前微微欠身,沈话扬起一抹笑容来,道,“过来孤身边坐。”   卿禾又是一欠身,举步上前,在他身边坐定。   众人起身,双手作揖,齐齐高声道,“臣等参见王后。”   卿禾抿唇一笑,头微微抬高,脆声道,“不必多礼,诸位请坐。”   她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王族气度,沈话抿一口酒,望着身边美如冠玉的她,眸心一暗,伸手将她的柔胰抓在手心。   卿禾使力挣脱不得,见周围都是大臣们投过来的目光,只得放弃挣扎,由着他去。   桑达哈哈大声两声,道,“多年未见卿禾,不知你已长成如此亭亭玉立的模样,见你平安回来,我也可以向你九泉之下的父王母后交代了。”   这个勾结外人,谋害自己兄长的桑族叛徒,居然还有脸说可以向她九泉下的父王母后交代了,卿禾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眸光别开,沉默不语。   另一侧的桑珏敏,也只是多年前随桑达进宫时,见过卿禾一次,当年的卿禾,年少老成,只是桑珏敏那时还是不得桑达宠爱的庶出之女,见到人都不敢抬头,因而也未能仔细瞧见卿禾的容貌,如今细细一看,面色大变,惊得手中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卿禾见状,微微笑道,“这位可是要嫁于花王的珏敏郡主,果真是天生丽质,仪态万千。”   这话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桑珏敏筷子掉落的声音已引来众人的侧目,尤其是身边的花子期,拧起了眉,她伸手指着卿禾,眼睛里透着惊恐,“你和她长得好像,还是说,你就是她?”   卿禾睁大眼睛,无辜地问道,“珏敏郡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日午后,不卑不亢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分明就是她,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桑珏敏向来脾气暴躁,当即拍案而起,“你是哪里来的妖女,迷惑了瑢珲王爷不说,又跑来蛊惑王上!”   沈话不悦地怒斥,“桑珏敏,别放肆,记住你的身份!”   桑珏敏这才意会过来自己的失态,对面的桑达拼命地对她使眼色,周遭一片诧异的目光,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地做了下来。   花子期展平眉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娶桑珏敏完全是他一时其意,来凤伏不久,便听宫女说,珏敏郡主不久前才从青国归来,极有可能过些时日,就要嫁给青国的瑢珲王爷了,宫女说起时,都是艳羡的语气,却被花子期有心记下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钦定的王妃便是这珏敏郡主么?那他倒要趟这浑水,不知道娶了落下拓中意的女人,那瑢珲王爷会作何反应。   而当日顺着花青玊,意外得知这落难的凤伏公主竟然身在瑢珲王府,他因此才暂时按兵不动,让青玊跟了桑卿禾去,想通过青玊收买卿禾的心,以此得到天下人莫不心痒的堰月的秘密。   没料到的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竟临阵倒戈,完全偏向桑卿禾,甚至还跟着她一路来了凤伏,他的计划实施在即,万万不能再让青玊流落在外,若是青玊随着卿禾都帮着落下拓,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桑卿禾是沈话未来的王后,而沈话答应与自己结盟,那么,卿禾是敌是友便要重新估量了,更重要的是,他确信花青玊已经失了灵力,如此,他便大大地放心了。   桑珏敏碍于大庭广众,有气没出发,悻悻地坐在那里,不时地瞟卿禾两眼。卿禾暗暗觉得好笑,只是望见花子期那高深莫测的神色,有心里发怵,这个男人,太过于阴险,野心也太大,同落下拓,真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不同的是,因为她爱着落下拓,一心想帮他,所以立场便失了偏颇,而再看花子期,罔顾妻儿的生死,简直是面目可憎了。   沈话在卿禾身边,仿佛看不够似的,一直注视着她,卿禾被看得面上燥热,格外不自在,侧过头,狠狠地瞪了沈话几眼,他却越发放肆,手里抓着她的手,欺身过来,与她靠得更近。   宴席结束,花子期起身告辞,他带来的箬宿的侍卫都在宫外等着他了,“沈兄,请务必记得依言而行。”他意味深长地道。   “请放心,孤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沈话淡淡地点头,吩咐了人给花子期引路,看着花子期洒然转身离去。   桑达一脸不舍地目送着桑珏敏跟在花子期身后,眼巴巴地等着女儿坐上了箬宿王后的宝座后,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   桑卿禾暗暗叹息一声,心想,花子期这一回国,只怕是立即着手准备要发动战争了,到时诸国相争不要紧,受苦是百姓啊。   第七十五章 主动请缨   沈话忽然放开来她的手,正襟危坐在主座上,清清喉咙道,“众爱卿,孤将择日发兵青国,你们谁要请缨,为孤挂帅?”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都是一声不吭,这可不是好差事,天下太平多年,他们又都是文臣,根本就没想过要练武,看的兵书不过是充台面而已,现在要动真功夫,怎好逞一时之能。   沈话剑眉一凛,声音透着威严,道,“你们平日里个个说自己如何如何了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都缩到地下去了?”   一干人垂着头,仍是无人答话,正在此时,一位站在最外面的侍卫,走到了沈话面前,将腰间的佩剑放在地上,单膝跪地,直视沈话,忽而顿首道,“王上,末将愿意出征,不求挂帅,只求能有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你是?”沈话眯眼打量着他。   “末将马兽革。”他又是一顿首,眉宇间一片英气。   沈话打量了他半晌,觉得分外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摸了摸下巴,问道,“你是何时入的宫?现任何职?”   “王上,末将是十二年前宫中招选禁卫军时如的宫,现在担任禁卫军的副统领。”   现在的禁卫军统领是沈话的亲信,也难怪他入宫这么久,仍是个副统领了,不过见他身姿挺拔,言行举止甚为利落,倒是可造之材。   沈话望一眼皆垂首而立的群臣,抚掌笑道,“既是如此,孤现在就提拔你为副帅,待三军待发时,你就领兵出征。”   一下子从统领擢升为副帅,马兽革未见狂喜之色,仍是不卑不亢,双手抱拳道,“谢王上赏识,马兽革定全力以赴,不辱王命。”   桑卿禾若有所思地望着提着剑,躬身离去的背影,直到沈话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大臣们都已经散去了,她的神情骤然冷下来,不复先前的笑意和温柔。   他一愣,亟亟地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问道,“怎么了?”   卿禾唇一抿,道,“你当真要发兵青国?两国悬殊的国力你不是不知道,青国重兵在手,更何况——”   她蓦地住了口,下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去,只是眉梢扬着满满得不认同。   沈话冷笑,放开她的身子,慢慢地站起身来,“更何况,你还把凤伏的财富都送给了落下拓是吧!”   卿禾突然无言以对,她把堰月的秘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落下拓,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眸。   沈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沉声道,“你以为我不发兵,青国便会放过我们么?落下宏不过是个傀儡皇帝,青国只是名义上称霸多年,落下拓这些年勤练兵,不就是图谋一统天下么?更可笑的是,你身为凤伏的公主,未来的王后,还拿着自己国家的财富去给他养兵。”   他俯下身,迫向她,见她始终淡着表情,一言不发,一气之下,抓着她的手,恶狠狠地道,“你告诉孤,你很爱他吗?爱到宁愿把自己的国家都赔上的地步!”   “你放开我!”卿禾猛地睁开眼,清冷的眼眸直视着沈话,挣扎着要缩回自己的手,尖锐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害死我父王母后的人,是你,逼得我伤痕累累的人,是你,让我寄人篱下多年的人,还是你,甚至于姐姐,你不爱她不要她,却骗了她这么多年!你怪我把堰月给了落下拓,你又何尝不是在眼馋着那些宝藏?说什么我的国家,这个国家,现在掌握在你的手里,它还是我的吗?”   他抓着她的手,遽然收紧,卿禾吃痛,眉头蹙成死结,却不喊一声痛。   沈话面色发狠得让人害怕,额际青筋暴起,唇角蠕动,良久,松开了她的手,沉沉地笑了起来,“终于说了出来了,你对我,竟有这么有怨恨,你认为,是我为了堰月的财富才追杀你,你认为,我发兵青国,仅仅是为了图一时之快,罔顾所以青国的命运,是不是?”   他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吼着把话说完,卿禾直视着他如受伤的野兽般狂躁的眸子,倔强地不再说话。   “桑卿禾,你——你真的是——很好!”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几个字,迈着沉重的步子,拂袖而去。   她一人坐在空寂的花园中,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橘红色的光芒笼在她周遭,却不再有丝毫的温度,而她毫无焦距的眸子,空茫如雾,一片潸然。   =====================分割线=======================   深夜的霜寒露重里,沈话独坐在曲江池旁的长亭里,脚下是一堆空酒坛子,他一手举着一坛酒,一手持着一柄剑,撑在地上,支起身子,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的味道让他剑眉一蹙,随即大口吞下唇里含着的酒。   “为什么你始终不懂我?”他自言自语地道,醉醺醺的眸子里一片湿意。   对面的树林已是只剩枯枝,那年梨花盛开时,站在梨树下的她,笑容清婉,几乎让他的心醉到碎了。   “为什么你不明白?为什么——”他凄然地笑了,仰头又灌下一口酒,酒坛已空,他一扬手,将酒坛摔在了地上,一地的碎瓦片中,他俯身,又提起另一罐酒。   为娘报仇,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他无法逃脱,他踏出娘卖身的青楼要入宫时,娘从楼下跳下来的场景,深深地映在脑海中,那妖娆的容颜上,碧色的眼眸一直望着一脸惊恐的他,他知道,若是不为娘报仇,娘在九泉之下是不会瞑目的。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遇见个她,又为什么那么轻易地爱上了她,那夜他吻她时,明明感觉她对自己亦是有情的,为何后来却开始躲避他抗拒他,就为了桑郗若也喜欢自己么?   “桑卿禾,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一点都不聪明,你笨死了!”他懊恼地道,其实更想骂的是自己,怎么把事情搞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第七十六章 亭中醉酒   哪知半路杀出个落下拓来,让他的卿禾就这样爱上了,记挂上了,心心念念地,是想要嫁给他,得知她代嫁入瑢珲王府的消息后,他在这亭子旁,练了一夜的剑,满腔怒火没处发泄,也是在那时,才让桑郗若受了孕。   他逼过桑郗若打掉孩子,他不爱她,不愿意让卿禾之外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桑郗若却哭着跪下来求自己,望着那和卿禾相似的面容,他心软了,又得知卿禾半夜离开瑢珲王府,朝着往凤伏的方向而来,他狂喜,知道她的归期在即,思绪一转,于是不再逼桑郗若打掉孩子,他要留着郗若,留着孩子,作为让卿禾回到自己身边的筹码。   果真,不出他所料,卿禾一回凤伏,当夜便混进了宫,他让苏蓉答应卿禾的请求,让她领卿禾进宫,自己躲在暗处看她,即使她面上顶着一张难看的面皮,他仍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卿禾,是他的卿禾啊。   他暗地里派了很多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是怕她对自己图谋不轨,而是真的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让她从自己身边溜走,再也见不到她。   一道素白的人影立在了长亭边,紧紧地皱着眉,望着烂醉如泥的沈话,担忧的神色布满娇颜。   “话,别喝了,喝多了伤身子。”桑郗若挺着肚子上前,扶着沈话的手,想要制止他再灌自己酒。   “卿禾,你来了啊。”醉眼朦胧中,沈话似乎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卿禾,他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来,他就知道,卿禾还是关心他的。   桑郗若面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想了想,还是俯下身子,温柔地哄着他道,“是,我是卿禾,我来了,你别喝了好不好?我扶你回去休息。”   沈话的嘴咧的弧度更大了,笑得像个得到很多糖果的孩子,乖乖地道,“好,不喝了,回去休息。”   他说着,主动将自己手中的酒坛子扔开,柱在身下的剑,随着他站立的身子,摔倒了地上,郗若弯身想替他去拣,他却揽住了她身子,薄唇印在她的红唇上,郗若放弃了去拣他的剑,不顾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双手攀上他的肩,热烈地回应起他的吻来。   沈话身子忽然间一僵,猛地推开了桑郗若,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把面前的人看个仔细。   郗若离开了他的怀抱,蓦然感到一阵寒冷,她上前一步,双手攀向他,娇声道,“话,怎么了?”   沈话甩开她的双手,摇摇头道,“你不是卿禾,你不是。”   她的神情哀伤下来,他都醉成这样了,嘴里念着的,心里想着的,还是只有卿禾一人,连她不顾尊严的假装是卿禾,他都丝毫不领情。   沈话不再望一眼眼里凝泪的桑郗若,迈着踉跄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亭子。   桑郗若孤身站在亭子里,想去追沈话,又怕他再一次的拒绝和羞辱,寒冷的夜风里,她单薄瘦削的身子不停地打着寒颤,却依然固执地站在那里望着沈话离去的背影发呆,不肯回去雅岚宫。   “公主,天气冷,你身子不方便,让末将送你回去吧。”一道男声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她受惊地回首一望,是一个身着劲装的禁卫军。   “马兽革,你别再枉费心机了。”桑郗若收回目光,望着一地的酒坛,幽幽地叹了口气。   马兽革低头拱手,沉默不语。   桑郗若闭了闭眼眸,感觉分外倦乏,无力地道,“罢了罢了,我累了,你送我回去雅岚宫吧。”   “是。”他一顿首,上前来,让她搭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踩过一地的碎片。   走出了亭子,桑郗若想起来一事,停了脚步,轻声道,“你去帮我把那剑拣过来。”   马兽革默默地转身走回去捡起剑来,剑身很重,本是他欲替她拿着,郗若却从他手里拿过剑,费力地抱在怀里,这才又让他搀着自己回宫。   =====================某思的分割线==========================   已是下旬时分,距离下月初的册封大典不过是十来天的光景了,花青玊每日好整以暇地看着有宫女不停地送来各式宫装和华贵的珠宝。   他抓起一支朱色的钗子,故意大声道,“哎呀,这朱钗的颜色真的很好看啊,真像你以前戴过的那个镯子。”   卿禾凝神翻着手中的一本闲书,眼皮都没动一下,花青玊索性跑到她面前来,好奇地问道,“你当真要从凤伏的公主变成凤伏的王后?”   她捧着书,转了个方向,还是不搭理他。   花青玊不依了,夺过她手中的书,表情可怜兮兮地道,“卿禾,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嫁衣都送过来了——”   桑卿禾望一眼那喜庆的凤袍,好笑地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他一跺脚,撅起嘴来,闷闷不乐将书放回她手里,转身要走。   卿禾却拉住他,捏捏他的小脸,好笑道,“稍安勿躁,要是闷的话,我带你出去散散步。”   花青玊眸子一亮,忙不迭地点头,他待在这长信宫有好些日子没出去了,早就憋坏了。   出了长信宫,再拐一条石径,便是曲江池,卿禾不由自主地便走到了雅岚宫附近来,望着那株已经枯叶落尽的乌桑树,她有些怔忡,花青玊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   卿禾抬首一望,见到仍是瘦骨嶙峋的姐姐挺着大肚子,在司琴和司画的搀扶下,费力地走着,天气微冷,她额际却是汗如雨下。   卿禾当下竟有种转身躲闪的念头,脚步一旋,却是迎了上去,面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唤了声姐姐。   郗若正在费力地走路,秦太医嘱咐过她多次,一定要多运动,尤其是临盆日子渐近,即使身体再不适,也要适当地出来走走,不想,这一走,便往了曲江池这边来。   “司琴司画,扶我回去。”郗若一看见卿禾,便冷声吩咐身边的宫女。   司琴和司画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扶着郗若转身,郗若举步往雅岚宫去,步子竟比先前更急了。   桑卿禾叹息一声,想上去和姐姐解释,却又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她还能对姐姐解释些什么,当年拒绝沈话的靠近,就是因为不想姐妹俩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想不到今天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七十七章 深夜来客   她转过身,望着曲江池里一池碧绿的水,眸子里闪着幽幽的光芒,假以时日,姐姐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心的,她会原谅自己的。   她正陷入沉思,眸光无意识地瞟到了对岸的一个人影身上,那人站如石雕,一直望着这边,卿禾起了心,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后望去,正是那手搁在肚子上面,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走的桑郗若。   卿禾神色微诧,身子微微往前倾,认出那人来,是那日在花子期的送行宴上,主动请缨要为沈话领兵出征的马兽革。   马兽革望着桑郗若走远了,才收回了一直张望的目光,这几日,桑贵人每日都会顺着这条路散步,他无意间知道了之后,便常常在值完勤后,守在这里,痴痴地望着她。   她那么瘦,那么不快乐,生孩子一定会有危险的,还好现在她不再总是窝在雅岚宫了,他也稍稍放了心。   目光忽而触及到对面卿禾投过来的狐疑的目光,他知道那是桑贵人的妹妹,也是未来的王后,马兽革从容地弯下腰行礼,也不抬头去望卿禾的反应,转身就离去了。   “这个人以后会大有作为。”花青玊忽然道。   卿禾瞟他一眼,饶有兴味地问道,“何以见得?”   花青玊抚掌,得意地道,“他是宫中的侍卫,定是知道你的身份,却还能不卑不亢地面对你,而且见他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   她好笑地拍了他头一下,想了想马兽革当日请缨时的一言一行,又改为抚了下青玊的发丝,同意道,“你说的对。”   花青玊更是得意了,嘴咧得老大。   卿禾心中却想的是,这人看起来一板一眼,甚为固执,应该是极有原则的人,若是能收为己用便好,若是为敌人,怕是有些难缠了。   而且,他方才痴痴地望着姐姐的背影,不知道他对姐姐,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她回来这么久了,也没听姐姐跟她提过这号人物。   卿禾带着青玊在附近转了两圈,都觉得乏了,便打道回了长信宫,一入宫门,便见沈话负手,背对着自己而立,她敛了眉,低头让青玊先去歇着。   沈话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卿禾回来了,但是那日不欢而散,他又忍着多日未见他,现在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来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自嘲地苦笑两声,沈话转过身来,脸上重新堆砌起淡淡的表情,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来了许久未见你在,去哪了?”   卿禾冷着脸,答道,“出去散步了。”   她肯同自己说话便好,沈话扬起笑容来,踱步过来拉住她,指指一旁方案上的凤袍,“这衣裳试过了没,若是不合身,我马上吩咐宫人拿去改。”   她掀眸望他两眼,见他一脸讨好的表情,终究是不忍道,“试过了,合身。”   沈话面上的笑意扩大,盯着她看了良久,大力将她揽入怀里,低低地道,“卿禾,不要恨我好不好,我从来都无意害你的,那些我带给你的伤害,让我日后慢慢补偿给你好不好?”   僵在沈话的怀里,卿禾的眼泪,就这么怔怔地落下来,无声无息地,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如此卑微,他这样温柔,这样低进尘埃里,让带着满腔恨意和复仇意志的她,如何自处?   感觉到她的眼泪,沈话放开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像是疼痛,又像是绝望,手指欲抚上她叠着褶皱的眉,举到了半空中,却又颓然放下,良久,才咬牙道,“我不管你的眼泪是不是代表了对孤的反抗,但是,孤是不会放弃的,册封大典就在十日后,你这几日好好休息,孤改日再来看你。”   语毕,他甩袖大步离去。   深秋的夜晚,寒意层层叠入夜色里,天上弯弯的一轮月,月,像是一把匕首悬于天际,散发出凄厉而又冰寒的光芒来。   花青玊在床榻上睡得沉实,卿禾给他掖好被褥,这孩子,现在已是每夜一定要自己守着他才能说得着,她眸光落在他清秀的面容上,摇头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了窗前,准备关上窗户。   沈话派了十来名宫女来长信宫听差,卿禾这些年在外面,却是习惯了很多事情都自己动手去做。   关上窗的最后一瞬间,她抬头望了眼外边的夜色,宫灯惨淡,一道浓云遮过,万籁俱寂。   一旋身,偌大的殿里一片空寂与沉静,已经快要燃尽的烛火忽明忽灭,卿禾扫视四周一圈,忽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那种被人窥视的不安感又涌上了心头。   试着往前垮了两步,那种感觉还在,她一拧眉,厉声道,“谁在暗处?出来!”   “王妃莫惊,属下是风忆。”   随着这道男声突兀的想起,阴影处走出一道灰色的身影来,拱手朝卿禾道。   卿禾眯眼一打量,认出是这人是落下拓身边的得力手下,讶然道,“你怎会在这里?”   沈话即位以来,对王宫的守卫愈加严格要求,她当初混进宫就大致查探过了,王宫里的戒备不必落下拓的瑢珲王府松,连寂玉入宫见自己都是要费好大的劲,绞尽脑汁避过那些暗处的侍卫,风忆是青漓人,竟如此轻易地安然出现自己面前。   “属下奉王爷的命令,来带王妃出去。”风忆道,小心斟酌着用词,落下拓当初交代自己的是,务必要把王妃给救出来。   落下拓对卿禾的身世了如指掌,怎会不知卿禾对沈话的恨意,更是笃定卿禾心中爱着的只有自己,而如今沈话宣告天下,要立卿禾为王后,想当然尔,卿禾定是被逼迫的,他坐立不安了几日,命风忆火速来凤伏,将卿禾救出王宫。   听到是那人的命令,卿禾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如今怎样,已与他不相干,不必他好心了,你走吧。”   即便自己是跟着风忆出了这凤伏宫,又能怎么样呢?姐姐还在这里,三国混战又是一触即发,更何况,她能去哪?回到青漓国?可是,自己与他早已没了任何干系,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不必为了报答或是愧疚而勉强他自己收留她,即便是自己想要回去他身边,落下拓能给自己什么呢?没有爱,她宁愿一生浪迹流离。   第七十八章 发兵箬宿   风忆又是一拱手,鹰眼里满是诚恳,道,“王妃,王爷是真心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他料到你不会同意,嘱咐属下务必跟你明说,让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回去青国,凡是有他给你做主。”   她微微笑着,眸里闪过一丝极细极亮的光,背身不去看风忆,只道,“我心意已定,你无须再多说,赶快走吧。”   “王妃,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你莫要为难。”风忆说的干脆,一个好的暗卫要完成任务,方法有很多种,若是卿禾再固执下去,他就只好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动武了,反正完成王爷的命令才是他唯一的目的。   “风忆,你要知道,这里不比青国,这四周埋伏着的人,也不比瑢珲王府的暗卫少,你逼不了我的。”卿禾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语气一凛,直言相告道。   见到风忆素来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是犯难,她暗暗叹了口气,好生劝道,“你就回去告诉落下拓,我现在不能一走了之,卿禾多谢他一番好意,请他勿再记挂我了。”   风忆无奈,桑卿禾既如此说了,他总不能真的敲昏了她,把她扛回青国去吧,只能先回去青国请示过王爷在做打算,反正册封大典还有十天。   恭恭敬敬地一躬身,他道,“王妃既如此坚持,属下也不好勉强,王妃方才说的,属下定如实转告王爷,请保重。”   他转身要走,卿禾又叫住他,叮嘱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天下将戈,凤伏和箬宿都已起了异心,请他务必在近日内做好准备。”他一怔,记在了心里,反身又是躬了下身子,走入了先前来时的暗影之中。   风忆当夜离了凤伏,便快马加鞭赶回了青国,将卿禾说的话,一字不改地禀给了主子听。   落下拓沉思良久,如春晓般的面容上浮现一丝一丝笑容来,风忆见了,心生奇怪,王妃没能回来,王爷反而很高兴?   淡淡瞥了眼风忆纳闷的神色,落下拓好心情地解释道,“她既愿意把凤伏和箬宿结盟的秘密告诉本王,并且让本王早些提防,这就证明,她心里仍是爱着本王的。”   风忆恍然,怪不得王爷这么得意,“可是——”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王妃几天之后,就要被册封为凤伏的王后了。”   王妃一直认为王爷不爱她,可是依他看来,王爷明明是爱她的,而且是很爱很爱,不然,在王妃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经常会待在她的房里,会望着凤血玉镯发呆,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里,这哪像以前那个精明如狐狸般的瑢珲王爷会有的举动。   “风忆,你现在就去青河城。”   风忆垂首听令,落下拓继续道,“这是调兵的令牌,你去了青河之后,立即调动这令牌能调动的人马——”   落下拓的唇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意来,续道,“领兵压入箬宿边界。”   风忆诧异地抬起头来,是箬宿,而不是凤伏?转而一想,箬宿和凤伏结了盟,若是箬宿被卷入战争,凤伏必定会出手解围的,现在两国都想先发制人,绝不会料到青漓会暗中先行袭击,到时杀个措手不及,册封大典自是举行不了,他暗暗佩服王爷的策略,接过落下拓递给他的令牌,又启程上路了。   落下拓站在原地,墨色的瞳仁里有微微的迷离之色,那些从未真正消散的雾气氤氲着,像是他此刻对于卿禾的心情,似是思念,似是怜惜。   南垣如今已经归了箬宿,花子期派人送来的信笺中,很客套地说,不如把南垣划给箬宿,而北淮归了青漓国,落下拓故意等了三天才回信,像是再做一项艰难的决定,而暗地里,他派出去的人,已经成功地找到了堰月的入口,他未亲自去看,但是据手下来报,那里面是数不清的财富,他们挖出的一部分金银已经暗中运去换军备和粮草了,这也是落下拓现在为什么能成足在胸地主动发动袭击的原因。   卿禾,不管你愿不愿意,本王一定会让你回到本王身边来的,即使本王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也只能是属于本王的。   他握紧了手,微微垂眸,颀长的身影与影子连成一线,日光投射在他脸上,睫毛下的暗影,浓密得一如,一如他对她的思念。   日光正盛,忽然之间却失了光度,乌云一朵朵凝聚过来,在天空之中翻滚,阴霾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笼于天际,大雨就要来,而大战,也要来了。   四日后,凤伏、箬宿、青国三国的交界处传来消息,青国大军压入箬宿边境,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一举攻下了箬宿的两座城池。   凤伏百姓先是无所谓,反正战争与他们无关,可是在消息传回的当天晚上,宫里出来大队着盔甲的侍卫,有一人坐于首骑,策马扬鞭,领着大队人马出城去了,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立即慌了神,纷纷议论道,看样子,这场战争凤伏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然而,一旦三国混战,百姓们谁还有好日子过。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众人都回家收拾好贵重物品,随时准备逃难。   消息传到卿禾耳里,她却并无惊讶之感,依她对落下拓的了解,他一旦知道了箬宿和凤伏结盟,必定会有此举的。   依落下拓的野心,战争是难免的,不过是早与迟的差别罢了,自己帮助他得了财富,不管是有心还是被迫,都是助了他一臂之力,只是,苦的是天下百姓啊。   “沈话已经让那马什么出城点兵了。”花青玊像个小大人,负手踱着步子走向卿禾。   “是马兽革。”卿禾一字一句地道。   “呃,这个名字太拗口了,反正他们出城了就是。”花青玊抓抓头,干笑两声。   “不过那王爷应该是攻到凤伏来才是,怎会打到箬宿去了?”他好奇了,那夜风忆来的时候,他敏感地醒来了,察觉到他没有敌意,也就没打断他和卿禾的对话。   闻言,卿禾不由得笑了,摸摸他的头道,“现在沈话不是出兵了吗?你觉得,册封大典还能如期举行?”   花青玊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明白过来,沈话本是不愿过早发兵,故而一拖再拖,现在落下拓主动出击,沈话与花子期有约在先,他是绝不能隔岸观火的,只是,一旦卷入战争,就不是轻易就能脱身的。   卿禾眯起眼睛,笑容扩大,“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不出两日,沈话就要御驾亲征了。”   花青玊哦了一声,一下子兴奋起来,只要沈话一走,卿禾就不用被逼着做那什么王后了。   卿禾的笑容继续扩大,她只说沈话会御驾亲征,可是到时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御驾亲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花青玊望着卿禾得意的笑容,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心里直想着,以后千万别惹毛了卿禾,不然,聪明如她,一定有很多法子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花子期始料不及,突然发兵的竟是自己落下拓,他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兵力抵御青国军队的进攻,却仍是不敌青国强盛的兵力,一连失了两座城池,他在王宫中暴跳如雷,差点掀了桌子。   刚被封为美人的桑珏敏从外面款款地走进来,见到一脸铁青的花子期,微微福身,娇声道,“王上,你在气什么?”   花子期瞥她一眼,见她不停地搔首弄姿,只觉心里更加烦闷,若不是刚刚得知消息,沈话已经调动军队前来支援,他早就把这个女人轰走了。   “孤有急事要处理,爱妃先下去歇着吧。”   桑珏敏却不依不饶地追问,“王上到底在忧心何事?说出来看臣妾能不能为你分忧?”   青国侵入箬宿边境,这事全国老老小小都知道了,她却还在问花子期忧心何事,望了一眼这个虚有其表的女人,花子期不耐烦地道,“让你退下就退下,孤还有事要忙,别在这碍着。”   这是她入箬宿以来,第一次遭到花子期如此粗暴地对待,骄纵如桑珏敏,哪受得了这气,脸色倏地沉下来,一跺脚,连告退礼都没行,转身跑了出去。   与她擦身进来的几位大臣,面色匆匆地走向花子期,还未跪身行礼,花子期长袖一挥,问道,“情况如何?”   为首的大臣抬袖拭去额际的冷汗,低头道,“回禀王上,青国的军队已经破了我们两座城池,现已在南垣附近驻扎下来,我们的人已经撤退到南垣之后了。”   也就是说,这样下去的话,南垣极有可能保不住了,那他当初何必要从落下拓手中把南垣争过来,花子期怒火中烧,大力一拍桌子,几位大臣被这声音震得一哆嗦,不敢再说话。   花子期怒到极致,一张本就雪白的脸,更是如鬼魅般吓人,可是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他还有一番大事要做,他不能现在就败在了这点小失败上面,极力深呼吸,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来人!”他唤道。   门外进来一个着青色宫装的宫人,垂首听令。   第七十九章 兄弟争执   “去派人传信给素泱姑姑,让她立刻回箬宿来。”花子期沉声道,这个时候,只有把花素泱叫回来助自己一臂之力了。   宫人听令而去。   花子期长长地吁了口气,又有宫人奉了热茶进来,花子期接了茶端在手里,宫人福身退下之后,花子期扫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大臣,冷声道,“你们起来吧。”   几位大臣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却仍是躬着身子,不敢正视花子期。   “你们有何办法能打退青国的军队?”他手里捧着茶,目光凛冽如冰,首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心里对统领着青国一半军队的落下拓的敌意又多了一分。   “这个——”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地,将头垂得更低,就是说不出话来,青国向来兵力强盛,且又来势汹汹,他们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出什么好的策略啊。   一群废物!   花子期心里冷冷地道,面色未表露出来,又道,“孤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务必要命人守住南垣,若是南垣失守了,你们都不用来见孤了。”   南垣的财宝还未来得及开掘,他是未料到青国竟会如此迅速地出兵,甚至不知道其出兵的缘由,无论如何,他是要不惜一切手段保住南垣的,有了那大笔的财富,事情会好办得多。   大臣们慌忙应声,跪安离去。   南垣附近,昏暗的夜色之中,寒夜阴森,隐约可见一搭建工整的灰色营帐,执勤的的士兵们持着兵器戒备地来回巡逻。   位于中间的帐篷里,风忆正展开一张纸看着,这是落下拓用王府的信鸽送过来的密函,他拧着眉读完信函,将信纸放于烛火上,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随着一阵从门帘中钻入的清风飘散于空中。   “来人!”   立刻进来一个士兵,拱手道,“督军有何吩咐?”   风忆道,“去请将军过来。”   士兵得令而去。   片刻后,有一个身着盔甲的壮年男子捧着帽子头盔进来,朝风忆一颔首,神情带着一丝倨傲,昂着下巴问道,“督军深夜急召我来,不知有何要事?”   风忆一笑,鹰眼里满是歉疚,道,“深夜打扰将军了,在下给你陪不是,只是,王爷刚刚发来密函,请将军速速整军,我们明日一早便撤回青漓。”   “什么?”将军音调抬高,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回国。”风忆很诚恳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才打了胜仗,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将军圆睁着眼睛,怒视风忆道,仿佛在怀疑是风忆暗中作梗。   “将军,在下也颇为费解,但王爷的密令,是你我都不能违抗的。”   “王爷的密令在哪?”将军的目光逡巡四周,满腹疑虑和不满。   “将军,既是密令,便是不可轻易示人的,这是王爷亲手给我的令牌,军令如山,将军不会想违背吧?”   风忆说着,从袖中掏出了落下拓讲给他的令牌,将军看到这牌子,饶是再有不甘,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忿忿然地甩袖掀开帘子出去了。   黎明时分,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彻天际,在南垣郊外的旷野中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南垣尚还未逃走的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纷纷跳下床榻,拿起昨日便收拾好的包袱冲出门去,迅速地往南方逃去,狭窄的街上,都是人们面色惊惶,匆忙奔走的身影。   然而,走得慢的妇孺们,揪着一颗心张望了良久,仍未看见有军队破城而入,她们顾不上好奇,只是趁着这难得的好机会,相互搀扶着往更南的方向走去。   约莫走到了南垣的边际,过了那城门便是箬宿的另一个小镇了,却看见有大批军队朝这边逼近,大家面面相觑良久,直到看清了军队前方招展的大旗上写着的是箬宿二字,都意会过来是朝廷派的援兵来了,一时之间,百姓们放下手中的包袱,齐声高呼,那些跑在前面逃难的百姓们,都跟在军队后折了回来,大家都是一脸喜色。   援兵们持着兵器一直走到了南垣的北边城门,却始终未见预想中的青国敌军破城而入,他们守在城门的内侧,一个个都是紧张忐忑,生怕城门之外有埋伏,不敢杀出城门去迎敌。   领军的将领犹豫良久,壮着胆子爬上了城楼,小心翼翼地躲在护墙下往外张望,外面一片空荡,除了一条入城的小道,其余皆是些树木,未见有人影,他摸着头苦思良久,最后一拍脑袋,得意地下了城楼,高声对士兵们道,“这青国的人,估计是听见我们来了,都吓得跑回去了,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打了胜仗。”   闻言,士兵们齐声高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他们而言,保家卫国虽然重要,却更不想命丧战场,若能不战而退敌,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那到底还要不要乘势追击呢?青国军队虽然退了,可是他们占了箬宿的两座城池,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此刻把握机会追上去,是不是可以收回那两座城池呢?   将领不敢自作主张,立刻遣了人,立即回去禀报花子期,并向王上请示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花子期在王宫早算到了青国退兵,班师回了青国,那占了自己两座城池的十万大军,现下正驻扎在南垣附近的北淮城里。   他沉思良久,不知落下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真是怕了那些增派过去的援兵不成,还是听说凤伏也来了军队支援,所以胆怯了?   王宫的花园里,又是一年的秋叶落,满世界的萧瑟之气,花子期眉间扬起一抹阴鸷的笑容来,沉声吩咐一直俯首在地上的信使,“回去告诉将军,往前将那两座丢失的城池收复即可,不必再追击了。”   信使得令而去。   花子期清亮的眸里酝酿着诡谲的光芒,姑且不论落下拓此举是何意,这马上要入冬,不是箬宿打战的最佳时节,先忍过这个冬天,明年他便要举兵北上。   至于凤伏,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他唆使沈话替自己出兵,完全是想试探下青国的实力,听说凤伏的军队已经到了青河城外,这下,有好戏看了,他可再以花青玊为要挟,威胁沈话咬住青国不放,只消凤伏和青国一直交战下去,到明年的春天,箬宿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风忆一回青鸾城便立即回了王府去见王爷,想问问王爷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落下拓此刻却不在王府里,听老福说,王爷一大早便被皇上宣进了宫去,皇上定是有要事才会急招王爷入宫,何况主子定是不喜自己去打扰他办事,风忆只得奈着性子在书房里候着。   御书房里,气氛凝重,落下宏虎着脸,面上尽是不悦,落下拓抱手站在他面前,眼里却是不羁。   “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就这样贸然出兵,让天下人都来指责我们青漓蓄意挑起战争,引起天下动乱吗?你想让朕做千古罪人吗?”   落下宏一拍桌子,难得地动了怒,这个弟弟他一向看重,凡事都放由他去做,几乎从不过问他办的事情,谁知,今天上早朝时,听见有朝臣恭贺自己,青国一举攻占了箬宿的两座城池,他极力压下惊骇之色,勉强撑到了下朝,便迫不及待地召了落下拓进宫来。   “所以皇兄现在是在兴师问罪吗?”落下拓懒懒地道,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已经不想去假装兄弟情深了。   “你你你——放肆!”落下宏见到他如此轻浮,更是怒火中烧。   落下拓却弯了腰子,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礼,声音里带了一丝讽刺,“臣弟给皇兄请罪,不该没有向你禀报便私自发兵,不该让皇兄你成为千古罪人,请皇兄息怒,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落下宏僵坐在龙椅上,望着落下拓,久久地说不出话来,一张本就蜡黄的脸,此刻是气得发白。   “王爷,你不能这么对你皇兄!”皇后娘娘从门外走了进来,不悦地道。   她也是听下人说了落下拓发兵侵略箬宿一事,知晓皇上必会盛怒,一听到宫人禀报说皇上已把落下拓召进宫来了,她便立即赶了过来。   “皇嫂!”见到皇后,落下拓却是诚心地拱手请安了,父皇母后去世后,皇嫂待自己极好,母后留下的赤衣玉镯,她也是细心保管,当初卿禾才一入宫,她便将镯子交给了卿禾。   “王爷,你怎可如此无礼地对你皇兄,你可知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你啊。”皇后苦口婆心,这两兄弟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却一直是潜而不露,她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花素泱那女人。   “是吗?那皇兄待我可真好,臣弟为了扩充青漓的领土挥兵南下,,这不也是为了皇兄好吗?”落下拓冷笑。   “拓儿,你知你皇兄他——”皇后换了落下拓的小名,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接过话尾,扬眉道,“是,皇兄素无大志,只愿苟安一方,求得这片刻的太平,可是我不愿意,天下分裂已久,臣弟这么多年苦心图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青国一统天下,而且那花子期狼子野心,早就对我青漓虎视眈眈,我们若不先发制人,他迟早也会打过来。”   第八十章 宫女情真   落下宏抚着胸口,极力顺过气来,良久,无力地道,“拓儿,朕知道你一向抱负远大,这么多年,朕虽名为皇上,可是朝中诸事,都是交由你打理的,你若是愿意,朕现在便可让位于你。”   落下拓眸光落在别处,淡然道,“自从当初皇兄坐上这位置,臣弟就未曾想过要和皇兄抢,臣弟所做的一切,只为青国的强盛。若没有别的事情,臣弟告退两人。”   他说着,转过身就要离开,门外却再度飘然而入一白衣的美人,黑发长裙,楚楚可怜,一见落下拓,眼神里立即充满了怨怼之色。   “拓,你真够狠的!”   她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指责,赤足立在他面前,几乎要哭出来。   落下拓淡淡一笑,“本王何事对不住你了,美人说话谨慎点,别要让人误会了去。”   他自是意有所指,暗中表明他们两人之间绝无私情,落下宏和花素泱同时面色一变。   “你要攻打箬宿,为何不先知会我一声?”花子期在派人送来的心中,尽是责怪她既身在青国,怎么不先报信回箬宿,让他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本王的公事,为何要提前知会美人?”落下拓不疾不驰地反问道。   “你!”花素泱气结,眼下当着落下宏,很多话又不好明说。   落下拓的神色渐渐不耐烦了起来,算算这时候,风忆应该是已经回来了,他还有事情要吩咐他去做。   “王兄要召我回去了。”花素泱收起了怨色,换上幽幽的表情,语气尽是哀怨。   落下拓洒然一笑,“美人既已嫁入青国,从此便生是青国的人,死是青国的鬼,你王兄要召你回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们青国轻慢了你。”   她眉间浮上喜色,亟亟地道,“拓,你不让我走,是不是?只要你开口,素泱便不回箬宿了。”   落下拓淡淡瞥了她一眼,面上无波,不再理会她,决然转身,走出了御书房,留下花素泱在原地,娇颜霎时布满了阴霾。   “皇上,素泱要向你辞行了。”直至看不见落下拓的身影,她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收起面色的狠戾之色,僵立在原地,对着落下宏道。   “你走吧,朕不留你。”落下宏眉头扣成死结,长叹了口气,毫不在意地道。   “皇上既是如此说,那么,便是后会有期了。”她凄凄地笑了一声,如游魂般飘出了御书房。   皇后娘娘忧心忡忡地对落下宏道,“你这样准她回去,不是放虎归山吗?”她话音还未落下,便惊叫一声,看着落下宏倏地双眼一闭,身子直直地从御座上倒了下去。   落下拓回府后,风忆立即将一路行军的详细情况禀报给了他听,落下拓心不在焉地听完,扫了眼风忆欲言又止的神色,好笑地道,“是不是想问本王为何突然收兵?”   风忆点点头,又道,“我们本是可以乘胜追击的,属下不解王爷为何就这样放弃。”   “乘胜追击?”他摇摇头,“现在还不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见着风忆仍是不解的眼神,落下拓眼眸半眯,“若是本王没猜错的话,凤伏的军队现在已经逼近青河城了。”   他眼神落向别处,一张清冷的容颜浮现于脑海中,接着道,“你想想看,若是凤伏陷入了战争的泥淖之中,封后大典还能如期举行吗?”   “可是凤伏和箬宿是盟国,若是箬宿派兵来支援,我们不见得有胜算。”   落下拓笃定地摇头,依他对花子期的了解,这人向来自私,且城府极深,派兵支援凤伏对他绝没好处,他的如意算盘,定是等青国凤伏两败俱伤,然后好坐收渔翁之利。   风忆这下明白了大半,却仍是在担忧,青国虽然兵力强过凤伏许多,但怕万一凤伏负隅抵抗,将战期拉长,就会中了花子期的诡计。   落下拓但笑不语,在凤伏,还有一人,那人清冷如水,又聪明绝顶,一颦一笑在他心中鲜活如昨,她是抱定了复国的念头回去凤伏,那么她对沈话,定是会有所行动的,这将极有可能有利于自己,青漓国不仅要迅速拿下凤伏,还要在今冬一举灭了箬宿。   思及此,他的眸里有了嗜血的笑意,眉宇间更添妖娆之色,这是他筹谋多年的大计,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他是绝对不会因为皇兄的反对就打退堂鼓的。   ==================================分割线=============================================   两日之后便是封后大典了,卿禾立在长信宫前的台阶上,望着一地的落叶出神,去年秋天在瑢珲王府所经历的事情似乎仍然历历在目,他的杀意,他的冷漠,他的柔情,他的浅笑,针一般地扎在心头,心上的痛感越来越重,她闭上眼,眸中有泪水湮出。   “王后娘娘——”有宫女从远处疾步而来,待走到离她不远处,向她弯身,唤道。   “何事?”她睁开眼眸,微微侧身以袖拭去眼角的泪。   “娘娘,秦太医说,桑贵人的临盆日子就在这两天了。”   卿禾回转过身子,才看清是自己暗中拜托她留意姐姐的身体状况的司琴,“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帮我好好照顾姐姐。”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碧玉簪子,塞在司琴的手中,司琴推脱着不肯收,小脸涨得通红,嘴里直道,“奴婢知道王后和桑贵人姐妹情深,现在你们闹了别扭,司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是传传消息,奴婢也是打心眼里为贵人的身子着想。”   这样好的宫女,若再是以钱财相赠,便真的是玷污了她的一片真心,卿禾收起簪子,露出一个笑容来,柔柔地道,“你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勉强了,你先去吧,贵人身边,还需要你。”   司琴躬身福了福,转身退下。   第八十一章 姐妹释怀   卿禾陷入了沉思之中,姐姐的临盆日子,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她的心中蓦然有了心慌的感觉,姐姐那身子,撑过了这怀胎十月,已是莫大的奇迹了,不知能否熬过生产这一关,她敛了眸子,打定主意进了长信宫,收拾了下东西,不管姐姐如何待自己,这两天,她一定要守在姐姐身旁。   花青玊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卿禾收拾衣裳,脸上瞬间放出光彩来,蹦到卿禾跟前道,“我们是不是要逃出宫去了?”   卿禾拍了一记他的额头,笑道,“什么出宫,姐姐要临盆了,这两天我得守着她,既是怕有什么闪失时能照应下,我也好安心。”   花青玊眸子暗了下来,哦了一声,想问问卿禾自己可不可以也跟过去,一看卿禾收拾的衣裳里有自己的衣裳,瞬间眼神又亮了起来。   两人才走到长信宫的门口,却看见沈话迎面走过来,他看着卿禾背了包袱,面色瞬间沉下,不悦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卿禾讽刺地笑道,“王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姐姐就要临盆了,你怎么会记得呢?”   沈话眼中闪过一丝尴尬,瞬间又消逝了,他软下了语气道,“你去吧,记得后天是封后大典。”   卿禾目不斜视地拉着青玊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直奔雅岚宫。   宫女们看见卿禾前来,欲进去禀告桑郗若,卿禾轻声阻止了她们,只让她们先带青玊去找个房间歇着,自己举步去了姐姐的寝宫。   郗若正躺在床榻上歇息,听见脚步声过来,大腹便便的她也不能转身去看是何人,她现在越来越累了,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几乎是拼着所有的力气来孕着腹中的胎儿。   “司琴吗?去给本宫倒杯水来。”郗若道,猜着是身边的最贴心的宫女。   脚步声渐渐远了,片刻后又折回头,一杯温水端到了她的床榻边,郗若费力地起身想接过杯子来喝水,眸子不经意地扫到面前的人,不由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一挥手,那杯水全倒在了卿禾的身上。   卿禾听着被子摔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轻声道,“我再去给姐姐倒杯水来。”   “不用了,我怎敢劳王后娘娘给我倒水呢?”她冷声道,又缓缓地费力躺下去,头别向里面。   卿禾身子一僵,不声不响地走远,复又倒了杯水来,放在郗若床榻旁边的案上,道,“水就放在这里,姐姐若是想喝,唤我一声就是,你身子不方便,不要自己逞强。”   她说着,放轻了脚步离开,这一身湿衣裳得去换下,眼下天气越来越冷,她若是在这个时候病了,怎么陪着姐姐生孩子。   换了干净的衣裳回来,看见司棋端着汤药站在郗若的窗前,哀声道,“娘娘,你就把这药喝了吧,这是秦太医特意为你开的药方,吃了这药,补好身子,才有力气生孩子。”   桑郗若身形未动,卿禾见状,接过司棋手中的药碗,以眼神示意让她下去,自己捧着药碗走近郗若,仍是轻柔的语气,“姐姐同卿禾生气,也不要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把药喝了,安全地生下孩子,才能继续生卿禾的气。”   桑郗若一瞪眼,呻吟一声,反身过来,手无力地举起,又要朝卿禾挥去,卿禾迅速地退了一步,药碗仍稳稳地捧在手里,眉头皱起来,苦笑道,“姐姐,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男人与自己的亲妹妹决裂么?”   桑郗若不说话,双眼无神地直视着前方。   卿禾低下头,越发笑得苦涩,“卿禾在青国寄人篱下的这些年,唯一支撑着自己一定要坚持活下去的信念,便是心里因为记挂着姐姐会在这里受苦,铁了心一定要回来救姐姐。”   那时是真的铁了心要回来,在青国的日子何其安稳,在叶府里帮姨父打理生意,雅蓉出嫁时,她亲自送雅蓉上花轿,然后安安心心地经营绸缎庄,何必因为太明白自己是迟早要离开的人,而飞蛾扑火地送上门去让落下拓狠狠伤害。   桑郗若听着这话,眸光在空中弹了弹,落在了卿禾脸上,姐妹俩少时的欢愉时光在头脑中回放,她启唇,声音微弱,“你告诉我,你爱不爱话?”   卿禾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她曾经是对沈话心动过,但那是很多年前的曾经了,如今那些散如尘埃的感情早已如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桑郗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心浮现一丝冷笑来,“那你再告诉我,话爱你有多久了?”   她的唇角动了动,良久,还是如实答道,“自初识起。”   那便是有近十年了,真是可笑,这十年来,自己始终都是活在自欺欺人的爱情里,桑郗若眼角蓦然滑下两行清泪来,苍白的面上没有丝毫血色。   “卿禾,你过来。”桑郗若落了一阵的泪,望了眼始终低垂着头的妹妹,神情忽然温柔下来。   卿禾已经久未在姐姐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了,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怔怔地走了过去,侧身坐在她的床榻边上。   郗若拉起了妹妹的手,唇畔泛起一抹虚弱的笑容来,道,“姐姐不是真要生你的气,姐姐是恼自己,硬生生地抢了属于你的幸福。”   她何尝不明白,沈话是为利用自己才和自己在一起的,以前父王母后在的时候,他同自己在一起,也是温柔中带了些许疏离和冷淡,父王母后故去之后,他更是不再掩饰了,虽说自己是他名义上的妃子,他却始终未碰过她,她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雅岚宫住了许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他宠幸自己了,他却逼着自己把孩子打掉,是在那一夜,听见了他和卿禾的对话,她才彻彻底底地明白了,沈话不爱她,无论她如何做,如何卑躬屈膝,他都不会爱她。   回首过去,仿佛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四周蔓延过来彻骨的寒意,一点一滴,浸入她的心头。   第八十二章 郗若临盆1   但饶是再如何心伤,事实就是,沈话爱卿禾不得,才让自己充数的,自己只是沈话的退而求其次,她想清楚了,便觉得绝望,更不知如何面对卿禾和沈话的欺瞒,所以只能借着对卿禾生气来惩罚自己。   “不,姐姐,沈话不是我的幸福,他是姐姐的幸福才对。”卿禾急急地道。   桑郗若却笑着道,“把药给我喝了吧。”   卿禾不再做辩解,拿起汤匙,细心地将碗中不再滚烫的药膳喂给姐姐,郗若喝完药,又躺了下去,望着窗外快要暗下来的天色,似在自言自语地道,“我最近常常会想起我们小时候的场景,那时父王和母后还在,我弹琴给你们听,你在一旁笑着拍手。”   卿禾也微微笑开了,附和着说是,将手中的空药碗交给进来点灯的宫女。   两姐妹讲了好久的话,都是关于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卿禾心里酸涩,此番深谈已不再像两人久别重逢的那夜了,那时她们都是带着满满的喜悦,而现在,提及旧时光,皆是满腹心酸,两人的眼里都有了泪光。   “卿禾,我有些困了。”郗若忽然道,却强撑着眼皮,舍不得阖上。   “困了就闭上眼睡觉。”她轻声道,紧紧地握着姐姐的手。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会的。”   郗若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缕轻叹漂浮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我不是有意要生你的气,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妹妹。”   “你也永远是我最爱的姐姐。”她给姐姐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的肚子。   墨清的夜色已经覆盖了下来,卿禾一手支额,靠在床边,眼皮一直在跳,心里那丝不安的感觉仍未散去,她的双眼一直死死地锁在姐姐不甚安稳的睡颜上,看来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夜已三更,烛火快要燃尽,门外守夜的司琴进来换了新的烛台,卿禾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却不敢放任自己熟睡过去,朦胧中,司琴的身影又远了,房间的灯火似乎更亮了些。   她强撑起眼皮,站起身来,在床前走了两圈,想想又不放心,于是出了寝宫,唤过司琴和司棋,让她们现下就去传太医,不管郗若临盆的时辰具体是在何时,太医和产婆都得现在雅岚宫外候着,她绝不容许姐姐有丝毫的闪失。   才一旋身回房,便听见有细微的呻吟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清晰,就像是那夜,沈话逼着自己嫁给他,身后传来的郗若的跌倒声那般,重重地砸在了卿禾的身上,她心突地一跳,呼吸一窒,加快脚步走到郗若的床榻前。   双眸紧紧闭着的郗若此刻满头大汗,面色惨白,身子在床榻上扭动着,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卿禾抓住桑郗若的手,亟亟问道,“姐姐,孩子是不是快要出来了?”   桑郗若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肚子如被无限拉扯般地疼痛,她背脊上的冷汗划入身下的床单,睫毛下有泪颤出,嘴里吐着破碎的话语,“卿禾——疼——疼——”   看着姐姐这般难受,卿禾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刚让人去宣太医,她暗斥自己怎么早些就让人去把该准备的准备好,该请的人请来。   桑郗若的身子忽然不断地抽搐起来,身子一阵阵地痉挛着,床单上有鲜红色一圈圈地晕开来,卿禾掀开被子,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郗若的裙子已经完全被血迹染红了,卿禾惊骇地奔出去,大声唤道,“青玊!”   直到唤到第三声,只着一袭白色单衣的花青玊才倏地出现在她身后,他睁着惺忪的睡颜,小手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直到看见卿禾惊惶的神色,他才猛然转醒过来,拉着卿禾的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如此惊慌?”   卿禾拉着青玊就往里面走,边走边红着眼圈道,“你的灵力能不能救救姐姐,她现在痛得快死了,太医还没有来。”   花青玊心里还在估量着自己到底能不能救桑郗若,结果一走近郗若,看到她周身鲜红色的血迹,立即觉得头皮一阵发皮,眼前发黑,双腿更是软了下去。   卿禾久未等到花青玊的反应,低头一看,只见青玊双眼呆愣,整个人傻了一般,她轻拍他的面颊,面上的焦色越重,问道,“青玊,青玊,你怎么了?”   花青玊茫然地抬起头,望了望卿禾,感觉她的轮廓一片模糊,他僵着身体,背朝郗若而立,饶是如此,郗若痛苦的呻吟声仍是不断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花青玊只觉得自己也快要晕过去了,他扶着卿禾的手,勉强才稳住身子,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卿禾,我怕这里。”   “怕什么?”卿禾一手握着姐姐的手,一手又要扶着青玊,只觉分身.乏术。   “不知道,就是怕。”他说着,带了丝哭音。   卿禾无奈,眼见着姐姐已是汗如雨下,她身下的血也越流越多,这边青玊情况也不太对劲,她咬咬牙,先扶着青玊到稍远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青玊仍是双眼呆滞,卿禾从衣袖上用力撕下一块布料来,遮着他的眼睛,在他头上蒙了一圈,顺带把耳朵也蒙住了。   花青玊长吁一口气,这才感觉好多了,他推推卿禾,让她快去照顾桑郗若。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似是有很多人往这边奔过来了。   她抬眼一看,正是秦太医和两个稳婆,身后跟着司琴、司棋进来了,卿禾忙上前道,“太医,你快点去救救姐姐,她一直在喊痛,一直在流血,情况相当不妙。”   秦太医朝卿禾拱拱手,迅速地往桑郗若那边走过去了,看见那满床的鲜血,他面色一沉,手搭上了郗若的脉搏,良久后,他才放开郗若的手,对卿禾道,“王后娘娘,桑贵人孩子,可能有危险——”   他话音未落,卿禾便接道,“不管如何,一定要保住姐姐。”   第八十三章 郗若临盆2   秦太医点点头,叹息一声,道,“臣尽力而为,这里血气重,请王后娘娘先行回避吧。”说着,便招呼那两个稳婆赶紧过去为桑贵人接生。   而秦太医站在宫女拉开的纱帘之后,隔着纱帘叮嘱稳婆,如何尽量避免体质弱的郗若失血过多。   卿禾隔着一段距离,久久地望着郗若,良久,牵着青玊的手走出了寝房,司琴和司棋赶紧去准备热水、热毛巾了。   花青玊出了郗若的寝宫才片刻,立即赶紧头不晕了,眼不花了,撒开腿走了一圈,他一脸歉疚地对卿禾道,“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卿禾现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听着青玊这样说,叹了口气,抚着他的头,摇首道,“没事,不必道歉,你没事就好。”   花青玊垂下了头,敛起了脸上隐隐的担忧之色,不敢告诉卿禾,他在房间里,是嗅到了死尸的味道,才会如此异常。   两人在门外徘徊许久,里面不停地传来郗若痛苦的叫声,卿禾的心也随着那痛呼声而揪紧着,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面上却强作镇定。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郗若的惨叫声终于停了,然后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卿禾的心悬到了嗓子口,匆匆走上台阶,想推开门进去,突然间却又失了勇气。   正在犹豫时,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司琴和司棋走了出来,朝卿禾微微福身,司琴抬起头来,眼眶是红的,卿禾呼吸一窒,跌跌撞撞地越过她们往里面走去,花青玊在后面皱眉看着,想跟着进去,无奈刚走到门口,头晕目眩的感觉又袭来,他只得止住了脚步。   秦太医看见卿禾进来,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恕老臣无能,臣已经尽力了。”   两个稳婆神色惊恐地跟着跪了下去,卿禾缓缓地挪着步子,走到床前,郗若的双眸紧闭,脸庞上挂着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向姐姐的鼻尖,感觉到微弱的气息。   看样子姐姐已是极度乏力才会昏睡过去,卿禾面色一松,只要姐姐没事就好,目光触及到郗若脚下被一张薄毯抱着的东西,她瞬间目光冰冷,那是——   她回首望向秦太医,眸光似是询问,似是惊疑,秦太医抬起头来,望着卿禾,沉缓地点了个头,道,“娘娘,贵人诞下的,是死胎!”   心下的疑虑得到证实,她倒抽一口凉气,盯着那薄毯良久,仍是不敢拉开来去看,那是姐姐的孩子,是她的宝贝,是她费尽艰辛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会是死胎呢?   目光又落回到沉睡着的郗若身上,卿禾眸中有了泪光,若是姐姐醒来,该是如何的伤心欲绝啊。   “你们辛苦了,都退下吧。”她无力地道,在床边坐了下来。   秦太医和两个稳婆又磕了个头,心中万分感谢卿禾没有迁怒到他们身上,都躬身退下了,至于桑贵人的孩子,到底会被如何处置,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秦太医出了雅岚宫,长叹口气,暗暗做了决定,过几日就向王上告老还乡,最近宫中的气氛日渐凝重,而天下大势也愈加严苛,如今桑贵人在自己手中诞下死胎,他更是有不好的预感,此乃大凶之兆啊,不如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明哲保身才是苟安的上上之计。   青玊看着这几人出来,知是他心中的隐忧已经落实了,那死婴戾气太重,他实在是靠近不得,卿禾现在应该很难过的吧,偏偏自己又不能进去陪着他。   郗若醒来的时候天色才微亮,昏迷前的意识是,她感觉有个沉重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掉了下去,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来不及去看看自己的孩子,她便撑不住,坠入了无边得黑暗中。   记挂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她微微抬头,目光在四周逡巡,只看见两手空空坐在床榻前发怔的妹妹,周围也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卿禾,孩子是不是让司琴抱去给奶娘喂奶了?”郗若扯开一抹虚弱的笑容来。   听到郗若的声音,卿禾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望着姐姐惨白的面色,她瘦骨嶙峋的手从被褥下探出来,在空气中微微扬起,又落在了卿禾的衣袖上,央求道,“卿禾,你让人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我还没见过他的,是个小王子还是小公主?”   卿禾忍住鼻酸,将姐姐的手拉下,放回被褥里,郗若一见她的神情,心蓦地慌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满头青丝凌乱地散于背后,声音尖锐起来,“孩子呢?快把孩子给我!”   她才说完这句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卿禾慌忙拉住要掀开被子下床来的郗若,咬了咬唇道,“姐姐,你别激动,我把孩子抱给你看就是了。”   她说着,走到反身过去,在郗若的脚边处,抱起了那薄毯抱着的死婴,郗若急急地伸手来接,眉梢扬着欢喜之色,将孩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抱住了孩子的郗若,迫不及待拉开薄毯,想看看孩子生得何般模样,下一刻,她惊惧地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松开双手,死婴滚落在床上,生生地撞入了卿禾的眸中。   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小小的头上满是血迹,被血渍沾染的面部一片平坦,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五官,其余的身子尚还在遮掩的薄毯之中,卿禾的视线不敢再往下延伸,生怕会看到更触目惊心的。   姐姐,姐姐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来,若说是因为身子单薄而产下死婴,那孩子也不至于面目如此令人惧怕啊。   郗若才停住尖叫,怯怯地又望一眼那孩子,立即捂着眼睛,惊恐地尖声道,“卿禾,它是谁?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   “姐姐——”卿禾想上前抱住姐姐安慰她,她却双脚四处乱踢,无意中将那死婴踢到了床沿,滚向自己来,卿禾下意识一闪,死婴就着薄毯滚落在地。   桑郗若听到孩子坠地的声音,愈加陷入癫狂的状态,双手从眼下放下,挥舞着双手道,“你别过来,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要过来!”   第八十四章 诞下死婴   卿禾看着姐姐歇斯底里的动作,心痛难忍,她才刚生过孩子,本就气血虚,身子又弱,如今大受刺激,难怪会撑不住。   “姐姐,你听我说!你身子弱,没有奶.水,孩子被司琴抱去让奶娘喂奶了,你先躺下睡觉好不好?睡好了才有力气抱孩子。”卿禾极力制止姐姐狂舞的手,直视她涣散的眼眸,定定地道。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桑郗若怔望着卿禾,嘴里只是呆呆地重复这句话,神情却是已安和得多。   “是啊,姐姐的孩子,长得又白又胖的,眼睛很像姐姐,嘴唇和鼻子像沈话,你乖乖睡觉,我这就去把他抱过来。”   “好困,好累,睡饱了才有力气抱孩子。”   桑郗若听了,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来,随即在卿禾的帮助下,缓缓地躺了下去,因为太瘦而深深陷下去的美目阖了起来,卿禾给她掖好被子,低低叹了口气,她咬牙,不去看地上的死婴,僵着脖子走出了寝宫。   花青玊一见她出来,立即迎上去,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是憋了很久没呼吸一样,他大致猜到是他的猜想落实了。   “青玊,你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是不是?”忆及花青玊先前的反应和怪异的神色,卿禾眼神炯炯地问向他。   花青玊轻轻点了点头。   卿禾无力地呻吟一声,其实,在她看来,孩子没能活下来,对姐姐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没了孩子的牵扯,姐姐日后或许就可以对沈话死心了,可是,眼见着姐姐现在的状况,她还怎么能忘记沈话,忘记那死去的孩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卿禾的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卿禾,你别哭,别哭啊——”花青玊一见卿禾的眼泪便慌了,连忙踮脚,举起袖子,要为她拭泪。   卿禾落了一阵泪,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想出办法来救姐姐。   沈话!   对,让沈话来劝劝姐姐,姐姐很听沈话的话,若是沈话撒个谎,好好哄哄姐姐,或许姐姐就能好起来了,当务之急,是姐姐的病,只要沈话愿意帮姐姐恢复,她不介意去求他。   这样想着,她举步欲去找沈话,青玊却拉住她的衣角,迟疑着道,“卿禾就没怀疑为什么你姐姐会产下死胎吗?还是那么——”   还是那么恐怖的样子,青玊虽未亲眼见到那孩子的模样,却着实被它带来的戾气给吓到。   “你是说?”卿禾疑惑地反问,半晌,她灵光一闪,惊疑的眼神望向青玊,想得到肯定。   青玊沉缓地又点了个头,与卿禾对视一眼,微微垂下了头,“我想,极有可能,是花子期对你姐姐下了灵术。”   “花子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姐姐,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卿禾迷惑了,除了花子期来的那日,姐姐当众弹过琴,他们便再无交集了啊,花子期如何下咒的?又什么要这样歹毒地谋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问过司琴了,她说,你姐姐有一日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凑巧遇到了花子期,两个有过短暂的交谈,司琴被花子期遣开了,故而未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但后来,似乎你姐姐面色不豫地背朝花子期离开,司琴扶着你姐姐走出老远后,仍感觉花子期在身后打量着你姐姐。”   卿禾抚着胸喘气,双眸凛冽地望着夜色,如此看来,果真是花子期下的毒手,这个人好狠啊。   “我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不会。”她语声沙哑地道,轻轻闭上眸。   “卿禾…”花青玊惶惶地唤了一声,她不应,半晌后睁开眼来,与他对视一眼,转身走入了夜色。   卿禾走到承乾宫,门口的宫人一见是卿禾,忙道,“王上正在同大臣商讨边防之事,请娘娘稍候片刻。”   卿禾眉头一皱,暗暗猜想,此刻三更半夜,沈话召集大臣,要商讨的到底是何事呢?听说落下拓在攻破箬宿两座城池后突然撤兵回了青漓,她苦思良久,也没猜到他的用意,难不成是怕了凤伏派去支援箬宿的援兵?可是依青国的兵力来讲,箬宿的那些援兵,完全是九牛一毛。   而且,凤伏的大部分兵力——   思及此,卿禾微微笑了,面颊上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又马上隐去了笑意,冷声道,“我有要事同王上相商,耽误了这事,你可担待不起。”   她说着,径直走入了殿内,宫人想拦又不敢拦,站在原地哭丧着脸,暗暗祈祷着王上千万不要责罚他。   大殿之内,沈话拧着眉坐于主位,一干大臣跪伏于地,其中有一大臣低着头在同沈话说话。   卿禾缓步走近了,才听到他在说,“我们也没料到青国会突然撤兵,但是马兽革副帅已经带兵杀入青国的青河城了,他们现在孤军陷入青国,请王上立即派兵援救啊。”   青国的这一举动也是沈话未曾料到的,本来是答应了花子期,派了兵,在青国的南方挑起战事,分散青漓的兵力,然后箬宿的凤伏两国前后夹击,堵死青漓的退路,但是青漓退兵如此迅速,这场战争像一场儿戏,眼下凤伏的五万精兵却陷入了与青漓的苦战之中,更不妙的是,箬宿方面迟迟未见动静,看样子,他是要弃凤伏于不顾了。   沈话冷笑一声,才想说话,一抬眼,看见卿禾站在跪着的大臣后方,他露出一丝笑容,收起了不悦之色,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卿禾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沈话的笑容未改,从座上起身,举步走到他面前,问道,“今天怎么愿意主动来找孤了?”   一干大臣跪在地上,面面相觑,沈话处理公事时,是严禁任何人,尤其是后宫妃嫔打扰的,如今王上竟还亲自去迎接这未来王后。   她紧咬住下唇,看到意气风发的沈话,又想到濒临癫狂的姐姐,仍是不说话,直到唇瓣上血色尽失。   第八十五章 曾经爱过   他面上的笑意渐褪,伸手欲抚上她的苍白的脸,卿禾却别过了头,幽幽地道,“姐姐冒着生命危险孕着你的孩子,你当真不管她的死活么?”   沈话拧眉,“孩子生了?她怎么样?”   卿禾的眸里凝出泪意来,泫然欲泣地直视着沈话,“孩子还未生下来便死了,太医接生出来的是个死婴,姐姐情绪失控了,你帮我去安慰她好不好?”   沈话一惊,虽说这孩子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要,但自从卿禾回了王宫来,为了能留下卿禾,他便没再动过要逼着郗若打掉孩子的心思。   只是,孩子竟然会胎死腹中,看着卿禾难过地落泪,他的一颗心也跟着微微疼痛起来,陷在了叹了口气,转身对大臣们道,“方才说的事,明日早朝再议吧,你们先退下。”   大臣们不敢多言,恭敬地行礼而退。   见闲杂人等都退下了,沈话揽过卿禾,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慰道,“你别哭了,孤这就为你去看郗若好不好?”   为她?   一听这话,她抬起头,睁着微红的眼睛,笑得苦涩无比,“沈话,我不明白,姐姐那么爱你,从你们初识的时候开始,她的心就给了你,这么些年,除了你,她什么都不要了,也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你却不能好好待她?”   沈话眼神复杂地望着她,话语里掺了一丝痛苦,“你是不是认定了孤是绝情的,那你又知不知道,孤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爱,都给了你。”   望着她怔忡的神色,沈话心一寒,笑得凄凉,恶意道,“你为你姐姐心痛难过时,你在责怪孤的冷漠时,有没有想过,你才是害你姐姐落得今天这个地步的元凶!”   “不——”察觉到他眸底带着痛意的危险光芒,卿禾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   他却倏地抓住她的手,又逼近她一步,“若是当年你没有有意将我推给她,若是当年不没有一去不返,孤会有利用她伤害她的机会吗?”   卿禾的心在那一刻停跳,时光仿佛静止下来了。   那一夜她的脚扭伤,她对姐姐撒谎说沈话只是路过才帮她的,那一次,她让他一个人在梨花树下等了整夜,而国破家亡之日,她只身逃去了青漓。   姐姐的惨白的容颜在脑海中摇晃,似乎也是带了指责和怨怼,回忆与现实之间,她猝然转醒,原本挺直的背脊颓然下来,好半晌,她睁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沈话,带了微微的哭音,重复道:“是我害了姐姐。”   感觉脑袋一下子要炸掉了,胸口疼得无以复加,沈话的身影渐渐模糊了,卿禾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环膝,紧紧地咬着牙齿,身子微微发颤。   沈话望着这样的卿禾,心痛难忍,眉间尽是懊恼和怜惜,懊恼自己对她说了这么残忍的话,怜惜从未如此表露出来脆弱的卿禾。   他高大的身子蹲下来,想为她拭去泪水,又不敢轻易触碰她,手足无措地道,“卿禾,你别难过,我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不是你的错,是我胡说,是我不理智,明明都是我的错,怎么能怪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卿禾只是不断啜泣,心伤难言,这一路走来,步履维艰,饶是如此,伤了真心爱沈话的姐姐,又负了真心爱自己的沈话。   “沈话,我真的不能嫁给你,我现在爱的不是你了。”她睁着泪眼望他,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她不愿意到了最后,同沈话兵戎相见,只能祈盼着他主动放弃自己。   他咬牙,“孤不管你爱不爱孤,但是我们先前都说好的,若是孤让郗若留下来,你便要嫁给我。”   他知道,这凤伏的王后之位,她是不稀罕的,名利财富收买不了她,而能让她留在他身边的唯一之计,除了这样卑鄙地威胁,他别无他法。   “沈话,你若是真的爱我,又何必要逼我呢?卿禾承认,在这所有的事情都还没发生之前,在那很久很久以前,我是喜欢过你,可是姐姐她爱你,我不能同她抢,我不能让她难过,若是你不做出后来那些事情,我们之间是有希望的,真的有的。”   她依然哭得像个孩子,这些话,埋在胸口一直没说出来,抱着一意孤行的信念,要来颠覆沈话的王位,要杀了他为父王母后报仇,要救姐姐出去,可是到头来,凤伏陷入了战乱的水深火热之中,而她却渐渐放弃了置沈话于死地的念头,她甚至都未能保住姐姐的孩子。   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失败,该做的没做,做了的都是错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   沈话的神色越来越哀伤,眸中一片死灰色,良久,扯出一抹凉薄的笑容来,懂得了她说出来的,甚至还未说出来的全部。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语气轻轻地,似漂浮在水上的微尘,他道,“孤知道了,孤不逼你了。你若是执意不愿嫁给孤,那封后大典就此作罢吧。”   他说完,举步望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到了门边,又身形一顿,住了脚步,叹息道,“孤现在去看看郗若,你——好好休息吧。”   分明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绝望,卿禾仍是蹲在原地,听着他的步子渐渐远去,浑身颤抖得越加厉害了。   她是真的不能将就,不能嫁给姐姐的爱人,也不能背叛自己真心,左右都是错,在进退维谷之间挣扎,卿禾心痛得无以复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声一声地说着,不知是说给姐姐听,还是说给沈话听,抑或是说给在天上看着自己的父王母后听。   沈话由着宫人领路,意识茫然地来到了雅岚宫,他望了眼雅岚宫的宫门,突然觉得那是一个阴森森的洞口,几乎要把他吞噬进去,而他的心,此刻正灌着这冬季的冷风,分外寒,分外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在雅岚宫宫女们的请安声中,大步走了进去。   第八十六章 话探郗若   寝殿内然了熏香,本是给做桑郗若安眠之用,沈话深深一闻,浑噩的心神反而清醒不少,郗若躺在榻上睡觉,他黙立在门口,环视了寝宫一周,看到了桌案的后方墙上,高高悬挂着的那柄剑。   他定睛一看,认出是自己丢失的佩剑,那夜在亭中喝酒,酒醒之后,用了多年的佩剑却不见了,思及那夜劝着自己少喝点的女子,他断定不会是卿禾,应该是桑郗若吧,那么这把剑,应该也是她拿回来的。   沈话黯了黯眼眸,心中五味陈杂。   “孩子呢?”他蹙眉问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司琴。   “回王上,孩子被包好放在了隔壁的房间,奴婢们不敢让再娘娘看到他。”司琴小声回答,生怕吵醒了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桑贵人。   沈话点点头,挥手示意司琴退下,向郗若的床榻走去。   她清瘦的容颜有一半隐在被褥后面,眉心叠着褶皱,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沈话眸光复杂地凝视着她,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正眼看过郗若了,自从自己抢了本属于她的名分,登了王位,也失去了卿禾,就越发厌恶和嫌弃起她来,都是因为她,卿禾才会抗拒他逃离他。   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东西,桑郗若睫毛微颤,忽地头一偏,悚然坐起,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大声叫道,“孩子,我的孩子!”   她睁开眼来,深陷入眼眶的眸子望了望四周,沈话的身形一下子撞入视线,郗若的意识顷刻间转醒,急切地投入他的怀里,似是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的噩梦,满脸喜色道:“话,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出世了,卿禾说他长得白白胖胖的,说孩子的嘴唇和鼻子像你。”   她说着说着,突然间惊叫起来,视线匆忙在四周搜索着,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的一角,不住地摇着头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沈话见她瞳仁涣散开来,手忙脚乱地要下床榻去寻找孩子,他忙拉住她,抓住她的双肩,望入她的眼底,温和地道,“郗若,孩子在奶娘那里睡着了,孤刚刚已经看过他了。”   “你见过他了?他是不是像卿禾说的那样,长得白白胖胖的?”闻言,桑郗若脸上浮现喜色,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沈话点头,看着她面色愈加欣喜,他轻轻将她揽入怀里,抚着她的的发丝,声音低沉,“你现在身子弱,要好好休息,孩子就交给奶娘,等你身体好起来,就可以去看孩子了,好不好?”   沈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柔地和自己说话了,自从卿禾回来,他甚至都不来看她了,郗若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浸湿了沈话的肩头,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面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   待哄了郗若睡下之后,沈话凝视着桑郗若的睡颜,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这个女人,与他几乎纠缠了一世,他曾卑劣地利用着她的身份,她的感情,她的身体,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却始终是沉默地承受着他残忍的对待,无怨无悔地追随着他。   真是个傻女人,而自己,不也是同样地痴傻么?他在暗黄的烛火里苦涩地笑了,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无声地站了一会儿,放轻脚步走出了寝宫。   雅岚宫门口守夜的宫女垂首立在那里,望见沈话出来,恭敬地行了礼,沈话阔步走过她的身边,想起一事来,吩咐道,“将那夭折的小王子送去桑族的陵墓,好生葬了吧,但是切记,不可声张,这是孤的令牌,你拿着去好办事。”   司琴跪了下来,接过令牌,磕了个头,低声应了。   卿禾回来雅岚宫的时候,青玊神秘兮兮地拉着的袖子,对她耳语道,“那沈话,让人把你姐姐的孩子暗中埋了。”   卿禾神色一诧,就这样把孩子送走了?   可是仔细一想,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孩子胎死腹中已是命苦,不如早些入土为安,只是姐姐若是一直哭闹着要孩子,可是该怎么办才好。   她绞着手指苦思良久,好半晌,下定了决心道,“青玊,我们明日出宫走一遭吧。”   出宫?花青玊一脸疑问,问道,“我们是去抢个孩子进宫吗?”   卿禾好气又好笑地点了他额头一记,眸里闪着精光道:“是啊,我们明日要出宫去抢一个孩子来给姐姐,你愿不愿意和我去呢?”   花青玊一下子兴奋起来,抓着卿禾点在自己额上的手,连连道,“好啊,我们去抢个大胖小子来,这样你姐姐就不会难过了,卿禾也会开心了。”   卿禾打趣道,“那也顺便去抢个漂亮的小姑娘来给我的青玊公子做小娘子好不好?”   “啊?才不要——”花青玊大窘,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不依地跺脚,清秀的小脸徒地升起一抹绯红色来,看着卿禾更是乐不可支。   他看着她笑,明明心里很开心,却故意翻了个白眼,给她泼冷水,“先别高兴得太早,后天不是你的封后大典吗?你确定沈话会允许你出宫去?”   她收了笑意,轻轻地道,“不会有封后大典了,他不会再逼我嫁给他了。”   青玊抬首望着她,好半晌,憋了半晌才发问道,“沈话不是对你很痴情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你?”   应该是哀莫大于心死吧,她想着,他坚持了这么久,始终不能让他们再回到从前了,不然,他怎会愿意放手,思及先前在承乾宫,两人的对话,还有他的隐痛,卿禾陷入沉思,不管这样,他不再逼自己,终归是件好事,她也不用反过来要被逼着去伤害他了。   “快点去就寝,我们明儿一早就出宫去抢孩子。”卿禾回过神,恶意地笑着对青玊道,后者看着她诡异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明亮的宫灯将他们的影子交叠到一起,昏暗的光影里,两人牵着手进了雅岚宫。   第八十七章 顺利出宫   隔日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卿禾醒来时,花青玊已穿戴整齐,卿禾坐起来,看着站在呆呆地站在铜镜前的卿禾,笑道:“我家的小公子越来越爱美了,一大清早便在对镜陶醉。”   青玊回转神来,迅速藏好眸里的异色,吐了吐舌头,跑到她面前来,伸手要拉开她的被子,“你说过今天要出宫的,还睡到这个时候,我都迫不及待了。”   卿禾一袭白色的单衣下床来,接过青玊给自己递过来的浅色月华衣裳披上,笑着道,“急什么,这不还早吗?”   话说着,她打了个呵欠,穿好衣裳,才简单地梳洗过,司琴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福身道,“王后娘娘,你去看看桑贵人吧,她又在找孩子了。”   卿禾本来是想让司琴别再叫自己王后娘娘的,一听到她后面的话,卿禾忙跟着司琴去了姐姐房里。   才一踏进郗若的寝宫,便看见她只着单薄的衣裳,披头散发地翻身下榻,卿禾上前止住她的动作,嗔怪地道,“姐姐才生完孩子,得好好坐月子,现在可不能下床。”   桑郗若却不理她,只是念念叨叨地说着:“孩子,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你们抢走了我的孩子,我要去救他。”   “姐姐!”卿禾奋力将她按回床上,扳过她的肩,正色道,“姐姐好好待在床榻上,卿禾这就去给你将孩子抱过来。”   “不!你骗我!你昨晚说要将孩子抱给我,却现在都还没让我见到他。”她忽然凄厉地叫了起来,双肩在卿禾的手中不断地颤抖着。   司琴捧着药碗进来,看着又失去了理智的桑贵人,想想昨夜入土的小王子,红着眼睛叹了口气。   卿禾没辙,只得轻声哄道,“我本来是要把孩子抱过来给姐姐的,可是沈话带着孩子去庙里祈福了,我现在就去把孩子带回来,卿禾保证,今晚一定让你见到孩子,姐姐相信我好不好?”   “话——他昨天来看我了,他也说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郗若又笑了起来,看样子是信了卿禾所说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攀上卿禾的双臂,乞求道,“卿禾,待孩子一祈福完,你便一定要帮我带他回来。”   姐姐的长指甲无意思地掐进了她的肉里,她倒抽口气,忍着疼痛,不住地点头,转头示意司琴将药碗端过来,自己亲手喂了姐姐服下。   郗若乖乖地吃了药,复又躺了下去,一双美目仍是恳求地望着卿禾,卿禾朝姐姐笑笑,算是给她做了保证,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直到完全出了雅岚宫,她才终于叹了口气,花青玊一脸同情地望着她,她无力地摆了摆手,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司琴快步跟了出来,小声地道,“王后娘娘,小王子——”   说到这个,卿禾倒是想起来了,敛了神色,问道,“你将小王子葬在了何处?”   司琴也不诧异卿禾知道自己暗中去葬了小王子,她垂下头,靠近卿禾,低着声音道,“桑族的陵墓园,新立的无字碑。”   卿禾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司琴福了福身,从袖中掏出来沈话给她的令牌,塞到了卿禾手里,抬首对她道,“奴婢知道王后娘娘要出宫去,这是王上给奴婢的令牌,应该对娘娘有帮助的。”   卿禾微微笑了,用着赞许的目光望着她,打心眼里喜欢这冰雪聪明的姑娘,青玊拉着她的袖子,示意她该走了,她想了想,又对司琴道,“司琴,封后大典取消了,你不用换我王后娘娘了,直接唤我的名字吧。”   司琴一愣,半晌,俯身向她一拜,深深地低下头去,“奴婢会好好照顾桑贵人,卿禾公主放心出宫去吧。”   卿禾笑笑,将令牌揣在袖中,徐徐转身,同青玊往宫门去了,有了这令牌,她便不用在苦恼着如何同那守宫门的侍卫商量,让他们同意自己出宫一日了。   王宫门口守宫门的侍卫们持着兵器面无表情地并排立在两侧,卿禾一人大大方方地走到门口,为首的侍卫一见卿禾,认出是即将被册封为王后的前朝公主,先是拱手行礼,后又正色道,“王后娘娘,属下们没接到王上的命令,实在不敢放行。”   沈话前阵子还排了禁卫队的人监视桑卿禾,生怕她跑了,现在怎么可能会让她自由出宫。   卿禾从袖中掏出令牌来,气态威仪地道,“我有要事要出宫办,天黑之前会赶回来,是王上给我的令牌,你们若是不信,可与我同去见王上,但是,耽误了我的事情,你们就等着人头落地。”   侍卫被卿禾的语气给镇住,定睛看清确实是沈话的贴身令牌,便涎着笑道,“属下怎敢耽误娘娘的大事呢,不过是例行查问,娘娘请吧。”   卿禾冷哼一声,双手拢在身前,挺着背走出了宫门,直到走了一段距离,仍是入宫时的那颗树下,低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花青玊立即现身出来,紧张兮兮地问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卿禾一笑,得意地亮着那块令牌,道:“多亏了这块牌子,不然我还得跟他们多费些唇舌。”   花青玊偷笑两声,跟着卿禾继续继续往前走,想看她到底要去何处找个刚出世的婴儿,并能成功把孩子带回宫去。   依着已经不甚清晰的记忆,卿禾一路往左走,直到走了好几条街,她才顿住了脚步,望着不远处的情景,轻轻笑了。   花青玊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着前方人头攒动,热闹的场景远胜过青国的商业街,他好奇地道,“这地方好繁华啊,凤伏不愧是以经商闻名于天下。”   卿禾捉狭道:“这里可是凤伏最大的人口买卖场所,到处都是人贩子,你要跟紧我,免得被拐去卖了。”   花青玊一听,清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惧色,小手下意识地牵住了卿禾衣裳的一角,这才明白过来,卿禾竟是要来这里买回一个孩子去给郗若。   第八十八章 忆及旧事   两人走进了人群中,巷陌纵横间,都是挤满了人潮,青玊走得近了,果真看到街道的两旁,除了少些个站着吆喝的男子,地上还蹲着好些人。   那些站着的男子,手叉在腰间,腰间则系着一根有两根手指头粗的长辫子,而在地上蹲着的人,有孩子,有女人,甚至还有大男人,孩子的年纪从几岁到十几岁不等,而女人看样子则是不超过三十岁,至于男人,都是壮年之龄,他们大多发丝蓬乱,双目无神,倒也不是每个人都面黄肌瘦,也有长得丰满的。   卿禾站在街道的中央,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她独自溜出宫来玩,也是在这里,遇到了蹲在一地被卖的孩子中间的那个少年,他虽然衣裳破烂,身上满是伤痕,眸子里露出的,却是沉稳和淡然,那眼神,同卿禾初遇花青玊时,在他眼里看到的光芒是一样的。   她颇为意外地在他面前顿住了脚步,蹲下来打量着他,少年面对着卿禾仔细研究的神情,依然不卑不亢地蹲在那里。   良久,卿禾问道:“你为什么不怕?”   软软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少年挺了挺背,瞥了她一眼,却不回答她的话。   “你回答我,我就救你出去。”卿禾微微笑了。   少年异样的眼神复又落在了卿禾的身上,见着她气质不俗,且衣裳的质地甚好,估摸着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他嗤笑了一声,他才不屑于做这种千金小姐的玩偶。   “老板。”卿禾扬声唤着正拄着手在一旁打盹的人贩子,笑道:“这个人,我买了!”   那人贩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卿禾,怀疑地问道:“小姑娘别来这里捣乱,去别处玩。”他又往四周望了望,想知道她的家人是否在附近,若是没有——他眼里闪过一丝邪念,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看出了小贩的心思,卿禾眉眼一凛,负手而立沉声道:“本公主微服出巡,来民间查访民情,回去向我父王呈报,你这营生,可是正当?”   这人贩子先是一惊,后又生疑,但是看卿禾的气质,又不敢造次,只得赔笑道:“我这可都是正当营生,这些人,可都是自愿卖身于我的。”   卿禾淡淡瞟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入人贩子的手中,道:“不知这些银子,可够买这少年?”   小贩掂掂银子的重量,由看了眼地上那倨傲的少年,弯腰笑道:“自是可以,姑娘——公主请便。”   卿禾走到少年跟前,眉眼弯弯,乐呵呵地道:“我已经付了钱了,你从此便是我的人了,随我走吧。”   那少年定定地望着卿禾,眼中光芒微闪,站起身来,跟着卿禾离开了。   只是,卿禾是直到多年后重逢那少年,才知道了他当初为什么会落到人贩子手里,也才知道,为何他在那样的环境下,竟是毫无惧意,就是凭着这样的沉稳和傲气,他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吧。   “这里男人也有人买?”青玊问道,将陷入沉思中的卿禾拉回了现实来。   “唔,有些大户人家吝啬,不愿给付给下人过多的工钱,便从这里廉价买些身强力壮的男人干活。”   “既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他们怎么会愿意让别人卖了呢?”   “这些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在赌场里面,把自己输给了别人,然后被转手来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获罪的人,被牢役们暗中送出牢房来卖的。”   青玊的眸光扫过那些眼神怯弱的孩子们,个个看上去都可怜巴巴的,不忍道:“这些孩子都还这么小,爹娘怎么这么狠心,为了钱要把他们卖掉。”   卿禾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孩子,衣衫褴褛,除了少数是被坏人拐骗来卖的,大多数一看就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想是家里人太穷了,不得已,把他们卖了,而且,你注意到没,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小姑娘,很多百姓,都是卖了女儿好养活儿子的。”   青玊闻言,愤怒地攥紧了拳头,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急急地道,“卿禾,你的凤伏不是一向富庶吗?,怎么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而且朝廷也都不管这些吗?放任百姓们卖儿卖女。”   她的眼神哀伤下来,当初还是凤伏公主的时候,便有过要严禁人口买卖的想法,多次建言父王,父王按她说的颁了旨下去,这种买卖是消失过一段时间,不久之后又开始盛行了,毕竟,这人口一经转手,人贩子可是有大利可图,他们自是想方设法,明里暗里地抗旨而行。   她一一扫过那些不断招呼着客人的人贩子们,眸里升起一抹憎色,却又无可奈何,叹息道:“买卖人口,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也不只是我们凤伏,青漓国和箬宿都有人口买卖,只是凤伏的这种歪风比较中,我也是有心无力,不能为这么孩子做些什么。你看我们现在,不也是要来买孩子吗?”青玊沉默下来,只觉得周围蹲着等着被买的妇孺们,特别可怜。   一个耳尖的中年男子听到了卿禾说的孩子二字,忙大声招呼道:“姑娘,你是要买孩子吗?我这里有很多孩子,任你挑选。”   卿禾一看他身后蹲着的众多小孩,确实是各个年纪的都有,他们看见卿禾,都睁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心里想着,这么美丽的姑娘,如果跟了她,自己一定不会受苦,于是都眼巴巴地盼着她挑了自己买。   她拉了青玊过去,笑着道,“小哥,我要的,可不是这些。”那些孩子的眸光都黯淡下来,带着污渍的小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个个都垂下了头去。小贩神色一亮,拉了卿禾到一旁,急切地道,“姑娘的要求是什么?你放心,包我身上,一定能给你找到满意的。”卿禾轻声道,“刚出生的婴儿,有吗?”   第八十九章 姑娘碧桑   小贩一听,愣了下,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得意地笑了,“我说姑娘,你运气还真好,我这刚好有一出生才一个月的孩子,还是个男孩。”   卿禾心中一喜,却故意道:“小哥,你这孩子,不是从哪偷来的吧,我可是怕到时人家找上门来,招惹些麻烦。”   小贩连连摆手道:“姑娘大可放心,我做的可是清白买卖,这孩子啊——”他说着,神秘地凑向卿禾,小声道,“姑娘也知道,勾栏里的姑娘,都有些不可告人的事,前些日子,有家勾栏的老鸨找到了我,让我问问有没有人要买刚出生的孩子,我和那老鸨有些交情,便应下来了,本来也只是顺手帮个忙,这买孩子的虽然多,但是谁会买个婴孩给自己添乱子,不想今天碰上了姑娘你。”   卿禾扫视周围两圈,没看到有婴儿,也没听到哭声,狐疑地问道,“那你把孩子放在哪里?”小贩神秘地道:“那孩子还在勾栏里呢,要是姑娘诚心做这买卖,先付些定金,我便带姑娘去领孩子。”他话音还未落,一锭银子已放到了他手上来,小贩眉开眼笑地将银子收起来,弯着腰子对卿禾道,“姑娘可真是聪明人,请随我来吧。”   他说着,招呼着隔壁的小贩替自己看着自家的那些孩子,提起了蹲在前面的那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卿禾和青玊才看到小女孩衣领的下面,还系着一根麻绳,随着小贩的动作,这个小女孩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她身后的那些孩子,都是被这一根绳子给系在了一起,都随着这小女孩的跌倒而一个个跌坐在了地上,小贩将绳子一拉,仔细查看每个孩子都被这绳子系紧了,这才领着卿禾往右边的一条小巷子去了。   “青玊——”听见卿禾的呼唤声,还在望着那些孩子发呆的青玊回过神来,忙小跑着跟上去了。   从那条小巷子里出去,再拐过两条街,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家勾栏,门口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左顾右盼地望着过往的行人,大门中上的金色招牌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如梦楼”三个大字。   卿禾和青玊对视一眼,想起来青鸾城的绮梦楼,同时扑哧一声笑了。   小贩带着他们拐到了如梦楼的后院,在紧闭着的黑色双叶木门上敲了几下,片刻后,有一小丫鬟过来开门,看见这小贩,忙让开身子让他们进去。小贩让卿禾在后院稍候片刻,自己匆匆地随着那小丫鬟走了。   花青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后院,见到散乱的物件和破败的门窗,想起绮梦楼的宽敞大气,嫌弃地道,“这里可比绮梦楼差远了。”   卿禾笑而不语,绮梦楼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勾栏,又是落下拓收集情报的场所,这如梦楼自是比不得。   少顷,那小贩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过来,那女子满身的风尘气,身形丰满,衣裳倒是不怎么露,只是她双眼滴溜溜地打量着卿禾,看得卿禾浑身不自在,冷着声音道,“快些把孩子抱来吧。”   花青玊也不喜那老鸨拿着打量风尘女子的眼神看着卿禾,刻意板着脸站到了卿禾身前,老鸨吃吃地笑了,看卿禾这气质,猜着卿禾估计是哪家生不出孩子的少夫人,为了讨夫家欢心,才出来买个孩子。她抬头,往楼上大声唤道,“碧桑,把你姐姐的孩子抱过来。”   只听见咚咚咚的下楼声传来,左侧的拐角处走出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很宽松的衣裳被腰间的紫色布条紧紧束着,头发蓬松在脑后,额前有细碎的刘海,肤色倒是很白,眼睛很亮,一张酡红的小脸圆得像个肉包子,尤其是——她嘴里还含着半个大馒头。   青玊将她从头到底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破了一个大洞的布鞋上,依稀能看见里面是大红色的袜子,他撇撇嘴,不可置否地移开了视线。   “你怎么又在吃了?孩子呢?”老鸨皱眉问道。“唔——”碧桑生怕老鸨过来把自己的大馒头抢走,话都来不及说,先拼命地嚼着那剩余的半个馒头,直到那馒头完全入了嘴,她打了个嗝,肩膀耸动了下,摊摊手道,“舟舟睡着了。”   老鸨眼里冒出火来,提高了嗓音道:“我不管那小野种在没在睡觉,你赶紧给我把他抱下来。”碧桑危机感顿生,瞟了两眼青玊和卿禾,机警地道,“你们要做什么?”   小贩涎着脸道,“碧桑姑娘,反正你姐姐也不要那孩子了,正好这位姑娘想要个孩子,你把孩子抱出来给她,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啊。”碧桑双眼圆睁,气愤地道,“你们竟然想把舟舟卖掉!”   老鸨好整以暇地整整了衣裳,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你姐姐不想要那孩子,而且,我们如梦楼打着招牌做生意,可不是奶孩子的地方,你识相点,把孩子抱过来,可别让我找人动手。”   她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从阴影处走出,面露精光地盯着碧桑,她思及多次遭到的暴打,晶莹的眸子倏地黯淡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膝朝老鸨挪过去,抱着老鸨的腿哭道,“求求你,不要卖掉小周周,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拐角处探出几个头来,是想要看热闹的姑娘们,一见这场面,又都将头缩了回去。老鸨不耐烦地一踢腿,将碧桑踹倒在地上,嫌弃地道:“你怎么照顾他?你在我这如梦楼,也是吃白饭的,若不是看在你姐姐替我招徕了很多客人,我找把你扫地出门了。”   老鸨手叉在腰间,越骂越起劲,“话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改明儿我也给你挂个牌,虽然模样差点,但好歹还是处子,等找个有钱的大爷花个好价钱钱把你开了苞,也不忘我养你这么多年。”   第九十章 买一送一   碧桑神色惊惶地摇头,又扑上前去抱住了老鸨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不要接客,求求你,不要让我接客!”老鸨拍拍手,以眼神意识那两个魁梧的家丁,其中一个上了楼,去抱孩子,另一个上前来,要拉开死死抱着老鸨大腿的碧桑。   奈何,纵使壮硕如这家丁,却始终不能将碧桑拉开,他直起身,擦了擦额际的汗水,俯下身,使了蛮力一掌拍在她的背上。碧桑被这一掌打得急速咳嗽一声,紧闭着眼睛抱紧老鸨的腿,就是不肯撒手,气得老鸨直跺脚,连说反了反了。   青玊见此情景,扑哧一声笑出来,猜想着这姑娘力气是有多大,那壮汉都不能移动她分毫。   卿禾看不下去了,清清喉咙,正欲说话,另一个家丁已经抱着哇哇大哭的舟舟下来了,卿禾一见襁褓中的孩子,眼睛一亮,那小孩子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很健康。   老鸨一条腿在碧桑的怀里动弹不得,另一只脚抬起来欲走,仍是动弹不得,她气恼得哎呦一声,想着待客人走了之后再收拾这丫头,她索性坐在了地上,对着小贩道,“你跟姑娘谈过价钱了吗?”   小贩直摇头,笑得谄媚,“你没发话,我怎好开价呢?”   老鸨满意地点头,又对卿禾道,“姑娘,你见到孩子了,不知满意与否?”   卿禾点了点头,冷眼看着小贩和老鸨之间的暧昧,猜想着这两人,必定是有私情的,难怪老鸨会将孩子托给小贩去卖。   “那好,不知这个价钱,姑娘给不给的起?”她伸出来一只手来,冒出三根指头,又迅速地将剩下的两根指头伸出来。   碧桑睁开眼来,眼泪汪汪地看望卿禾,又望望家丁手中的孩子,眼神里既是乞求,又是痛苦。   “五十两?”卿禾问道,那些街上的孩子一般都是卖的这个价的一半。   老鸨摇摇头,得意地笑了,道:“五百两!”   卿禾暗暗冷笑一声,真是狮子大开口,她是看准了自己对孩子满意,才开这么大的价钱,她不发一言,拉过青玊,转身欲走。   小贩一见她转身,当下便急了,忙上前来拉住她,赔笑道:“姑娘若是对这价钱不满意,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嘛。”   卿禾回眸,看着坐在地上的老鸨也急了,冷声道:“一百两,再多一纹我就去找别家。”   老鸨一听,也是生怕这好不容易上门来的生意飞了,倒是这孩子,又得让自己犯愁,而且这一百两,她可是净赚的,遂挥挥手,装作心痛的样子道:“一百两就一百两,当我今天做了赔本买卖。”   她说着,招呼家丁将孩子交给卿禾,碧桑一看孩子到了卿禾手里,吭地一声站起来,走到卿禾身前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姑娘,你带我一起走吧。”   青玊傻住,这是怎样,要买一送一吗?   卿禾抱着孩子俯身下去,温柔地道:“你不怕我是坏人?”   碧桑摇摇头,低声道:“我虽年纪不大,但在这如欢楼,也算见过了不少人,看姑娘绝不是坏人,我很舍不得小舟舟,但是姐姐不要他了,他留在这里也是受苦,姑娘若是让我跟着去,不仅可以代你照顾他,也可以为奴为婢侍候姑娘。”   她又磕了个头,续道:“请姑娘大发慈心,救救我,你刚刚也听到了,老鸨要我挂牌接客,可是我不想像姐姐那样,我想干干净净做人。”   老鸨冲过来,踢了她一脚,怒道:“你这贱丫头,竟然想跑,你别忘了,你可是我如梦楼的人。”   她倔强地瞪着老鸨,道:“我并没有与你签卖身契!”   老鸨冷笑一声,“是,你没签卖身契,可是你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这都是要钱的。”   “我干活抵给你了!”   “你干活能值多少银子!老娘告诉你,没有五十两,你休想出这个门!”   她边说,视线边瞟向卿禾,似在等待卿禾的反应,卿禾摇摇头,对青玊耳语了几句话,卿禾愣了一下,不乐意地望着卿禾,卿禾定定地回望着他,两人以眼神对峙良久,他败下阵来,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来,递给了老鸨,闷闷地道,“这是一百五十两,这孩子和这姑娘,我们都带走了。”   老鸨喜笑颜开地接过银票,看都没看碧桑一眼,两只眼发直地仔细看着银票,待她收好银票,笑眯眯地对卿禾说,“姑娘是爽快人,那这两个,你都带走吧。”   反正这两个都对她没什么用,一百五十两,足够她买好几个姑娘了,她在心里想着,一双媚眼闪着精光。   “等等,老板娘给我们写个收据吧。”卿禾道。   老鸨一怔,还要写收据?好半晌,才讪讪地道:“收据就收据吧,姑娘稍候片刻,我这就给你写去。”!   她转过身,扭着臀部消失在了拐角处,跪在地上的碧桑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转身也跑了。   “哎——”花青玊指着他的背影,对卿禾道,“她跑了。”   卿禾示意他稍安勿躁,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他已经不哭了,大眼睛望着卿禾,咧开了笑容,笑得卿禾也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小贩在旁边一个劲地道,“这孩子真投姑娘的缘啊。”   片刻后,碧桑又咚咚咚地下楼来了,卿禾一愣,起先还以为她是回去拿些衣裳的,不想她两手空空地回来,看见她通红的两眼,似是又哭过,她了然于心,这孩子,应该是去同姐姐道别了。   老鸨拿了收据出来,上面犹存着未干的墨迹,左下角按了一个手印,她惯于写这种东西了,每次买进一个姑娘,都要逼着那姑娘签下个卖身契。   花青玊接过收据来,仔细看过后,朝卿禾点点头,卿禾抱着孩子对着小贩和老鸨道:“如此已是银货两讫,告辞。”   花青玊走在她前面,为她开了门,那碧桑见两人离去,立即小跑着跟了上去。   第九十一章 陵园祭拜   小贩对老鸨道:“你怎么把碧桑也给卖了?她姐姐答应么?”   老鸨斜觑了他一眼,捶了下他的肩膀,娇声道:“哟,怎么着,人家的妹妹,关你什么事啊,你心疼了?”   小贩讪讪地干笑两声,忙否认道,手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怎么会,我心疼的可只有你。”   老鸨推他一下,嗔道,“得得得,快出去做生意吧。”   他搓了搓手,犹豫着问道:“那银子……”   “银子?这人都是我的,你还想要银子?”她没好气地道,本来是想宰一大把的,结果才区区一百五十两。   她昂头,扭着腰往里间去了,小贩在原地摸了摸鼻子,想着还好先前就讹了卿禾一点银子,不然自己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卿禾和青玊出了如梦楼的后院,按原路回王宫去,碧桑一直噤声跟在后面,圆溜溜的眼睛一直往卿禾瞟去。   “碧桑?你是叫碧桑吗?”卿禾察觉她的目光,放慢了脚步,让她跟上自己。   她先是点了点头,又见卿禾一直在留心看路,没有看自己,遂又大声地“嗯”了一声,清脆的声音震得青玊耳朵发麻,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孩子的名字叫舟舟?”   “是啊,只知道孩子的爹姓周,我便叠着音叫他舟舟了。”她笑眯眯地道,“因为小时候家里是”   卿禾从来没抱过孩子,孩子在她的臂弯间沉睡过去,她僵着手臂一直不敢轻易动,走了一段路,手便抱得有些酸了,心里想着这孩子还真沉,碧桑见状,马上开口道:“姑娘,我帮你抱孩子吧。”   卿禾也撑不下去了,怕自己再抱下去,会降孩子给摔着,便将手中的孩子交给碧桑,看着她动作麻利地接过孩子,熟稔地挑了个合适的姿势抱着孩子。   卿禾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夸道,“难为你这么小,便如此聪慧懂事了。”   碧桑笑眯眯地回道,“碧桑很笨的,但是对自己好的人,碧桑便会竭力也对她好。”   此话意有所指,青玊撇了撇嘴,这个小姑娘,真是会拍马屁!   三人在街上走着,前面忽然传来骚动声,青玊定睛一看,是几个持着刀的侍卫,大声吼道,“快让开,快让开,王爷的轿子在后面,你们别碍着了王爷的路。”   王爷?凤伏的王爷,想必一定是桑达了,周遭的百姓一看这轿子过来,都闪避得远远的,她拉了青玊和碧桑稍稍退了几步,那几个侍卫一路吼着往前,随即便看到几个轿夫抬着一顶枣红色的软轿过来,轿子的后面快步走着四个拢着的小丫鬟。、   轿子经过卿禾面前时,窗牖的纱帘忽然被掀开了,卿禾心一动,抬眼望去,轿中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庞来,那人不意看见卿禾,朝她轻微地点了点头,随即纱帘被放下来了。   轿子过去后,青玊抱怨道:“这什么王爷,这么大排场,那落下拓都没这么好场面。”他抬头,看见卿禾唇角噙着一抹笑容,于是奇怪地问道,“你笑什么?天快黑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卿禾收回笑容,移开了目送着轿子的眸光,思索了下,对青玊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桑族的陵园里,人烟荒芜,到处都是耸立的碑石,但四周都还算干净,少见杂草,看得出有人经常过来打扫。   卿禾吩咐碧桑抱着孩子在外面等着,自己先是走到稍偏中间的两座大的墓碑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又跪在原地良久,默念道,“父王,母后,卿禾不孝,这么多年了才回来看你们,你们要原谅卿禾,也要保佑姐姐平平安安的。”   她又磕了个头,才站了起来,又往里面走去,青玊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直到看见那稍稍隆起的小土坡,且土层松散,卿禾顿住脚步,知这里面躺着的必是姐姐的孩子了。   她叹口气,黙立良久,鞠了个躬,道:“孩子,日后姨母定会给你报仇的,你瞑目吧。”   青玊突然眼睛发酸,学着卿禾的样子,也是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两人走出陵园,听见孩子的哭声,碧桑正在轻声哄着孩子,卿禾蹙眉,看着大哭不止的孩子,问道,“他是不是饿了?”   碧桑连连点头,向卿禾解释说,孩子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姐姐不肯给他喂奶,老鸨也不愿养这孩子,只有她每天向如梦楼的厨房蹭些米汤,喂给舟舟喝。   碧桑哄了半天,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大,青玊道:“快些回去吧,回去了就有喝不完的奶了。”   卿禾点头,从碧桑手中接过孩子抱紧在怀里,碧桑毕竟还小,抱着孩子定是走不快,他们必须得快点回去王宫,孩子饿了不说,回去晚了,姐姐定是又会大闹一番。   待他们快走到王宫门口的时候,尽管天色已经全黑,门口却是灯如白昼,卿禾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走得近了,果然看见大队的人马候在王宫门口,一看见卿禾来,为首的人举灯看仔细了,立即有人去向沈话报信了。   第九十二章 郗若开怀   有宫人迎上来,跪在地上道,“公主可算回来,王上听闻你出宫去了,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在宫里宫外找你找得人仰马翻呢。”   卿禾面无表情地道,“我说了出宫办事,有什么好找的,别拦着我,我还得早些回去雅岚宫。”   宫人垂首道:“公主留步,王上又吩咐,若是见到公主回来,让你稍候片刻,他马上就会过来。”   公主?王上?碧桑在身后听得傻眼,这姑娘是个公主?是王宫里面的人?起先只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或少夫人,想不到竟是个公主,她咋舌地想着,怪不得那小公子会说,回去了舟舟就有喝不完的奶。水,那她以后是不是会有很多的馒头吃了。   不过这几句话的时间,沈话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宫门口了,他疾步走过来,一见卿禾,便将她和孩子一并抱入怀里,喘着气道:“孤以为你又逃走了,孤这一天,茶不思饭不想,生怕又再也见不到你了。孤已经下旨取消明日的封后大典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卿禾僵立在他怀里,感觉着他的心跳如擂,神色柔下来,温声道:“我没走,只是出宫去办点事情,你先放开我,孩子会被闷着的。”   沈话一听,忙放开她,这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他凝着面色,看着那白白胖胖的孩子半晌,明白过来她的意图,张了张嘴,道:“你出宫一天,就是去办这事?”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眼里透了些许疲倦,道:“姐姐应该还在等着孩子,先把孩子送去给姐姐吧。”   沈话唤过宫女来,让她快些把孩子抱给桑贵人,宫女接过卿禾手中的孩子就走了,碧桑看着孩子被抱走,一时急了,拉了拉卿禾的衣裳,卿禾无奈地低头,怎又是一个喜欢拉她衣角的孩子。   “要先给他喂奶。”她憋了半晌,吐出这句话来。   卿禾柔声安慰她,“你放心,孩子在这里,很安全,奶娘会给他喂奶的。”   碧桑点点头,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声音格外响亮,她尴尬地红着脸低下了头,青玊鄙夷地望了她一眼,他和卿禾可是一天没有吃东西,而这碧桑,先前见她的时候,她还啃了个大馒头,居然这么快又饿了!   卿禾忍住笑意,也难为她了,晌午闹了一场,下午又抱着孩子走了那么久的路,遂道:“走,我带你去吃东西,吃过东西,我们便去看小周周。”   碧桑听见有东西吃,眼睛一亮,圆脸上倏地冒出光来,忽然瞥见到一脸威仪的沈话,她怯生生地往卿禾身后躲了躲。   “这小姑娘是谁?”   卿禾将这一日的事情简单地讲给了沈话听,并正色道,“那些贩卖孩子的黑心贩子,你应该要适当予以严惩。”   沈话哦了一声,没说话,看着卿禾带着青玊和碧桑往宫里去了。   他黙立在原地,面容一半在阴影里,一半映着灯光,一干下人见他不动,都躬着身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那些事情,他很快就管不着了,他相信,他的卿禾,一定会是一个好的女王的,她聪明,有能力,善良,且理智,她会是凤伏百姓的福祉,他握紧了手,长长第吁出一口气来。   雅岚宫的偏殿里,碧桑留着口水望着宫女不断端上来的菜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狼吞虎咽将一桌子的饭菜给一扫而光后,她打了个饱嗝,无视花青玊惊恐的神色,抬起袖子拭去唇角的油渍,又端起桌上的整壶茶水咕隆咕隆地全灌了下去。   才尝过一口菜的卿禾一头冷汗,放下手中的筷子,生怕她是饿久了,然后现在又这样猛吃,便担忧地对碧桑道:“小碧,你慢点吃,小心别撑坏了。”   碧桑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忘了告诉姑娘了,碧桑向来食量很大,吃完这些东西,也只是八分饱而已——”   好吧,她终于知道这小姑娘生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能长得如此圆润了,青玊抽动着嘴角,看着卿禾又唤来宫女,吩咐她再要御膳房上菜过来。   把第二桌饭菜交给了这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卿禾起身往姐姐那里去了,寝宫的门口司琴刚从里面退出来,看见卿禾来了,笑着福了福身,卿禾一见她这神色,便知没问题了。   进去之后,果然看见郗若抱着孩子坐在床上,脸上是她许久未见的温柔之色,嘴里还轻轻地哼着歌,孩子在她的臂弯里浅浅地睡着。   她看见卿禾过来,眸子一亮,开心地笑道:“卿禾,你快来看看我的孩子,他长得真像我和话。”   卿禾笑笑,正要说话,又见姐姐轻声道,“嘘,你不要说话,他刚刚睡着,别吵醒了他。”她一说完,也不顾卿禾的反应,闭上了眼睛,又哼起了歌来。   卿禾站在原地,看了半晌,唇角的笑纹扩大,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来了,她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走出了寝宫,看到碧桑站在门口,伸着脑袋看着里面的情景,又垂下头,慢慢地转身走开了,卿禾追上她,看着她寂寥的神色,笑容温和地道:“你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照顾舟舟的。”   碧桑在台阶上坐下来,闷声道:“你待舟舟,比我姐姐待他要好得多,姐姐自从生下孩子,便再也不想看见孩子,一提起孩子,便是一脸嫌恶。”   卿禾也在她身边坐下来,抚了抚她仍是散乱着的发丝,又捏了下她圆圆的小脸,问道:“跟姐姐道别了吗?”   她摇摇头,语气落寞,“上楼去找姐姐的时候,我敲了很久的门,她没有应,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下了楼。”   楼下闹得那么大声,姐姐就在楼上拐角的房间,她不可能没听到,只是,她放任着自己的孩子被卖给别人,自己的妹妹跟别人走了,却连最后一眼都不愿再见。   第九十三章 全军覆没   “小时候家里一直很穷,还欠了好多债,爹娘去世之后,姐姐为了还债和养活我,便卖身到青楼来,我跟着姐姐在青楼,给老鸨打杂,什么活都干,没少吃苦,我吃得多,老鸨明里暗里看我不顺眼,不顺心了便拿我出气,姐姐起先还会心疼我,日子久了,便也不再管我了。”   碧桑的脸埋在膝盖上,眼泪浸湿了裤管,卿禾心微微疼了,将她的头扶到自己怀里来,反手抱住了她。   “姐姐后来被一个来买醉的公子哥骗了,他说会娶姐姐入门,哄得姐姐心花怒放,后来有了身孕,也没告诉老鸨,等到大了肚子,孩子也打不掉了。可是那公子哥在如梦楼住了三个月,花光了银子后,便不见踪影了。姐姐气得摔了很多东西,生下孩子后,身材走样了,更是嫌弃那孩子,也因为亏心,凡事都听老鸨的。”   原来是这样,卿禾叹了口气,想起来乌桑夫人,清冷的眼里浮起来些许怜悯。   “我能叫你姐姐么?我不是贪恋荣华富贵,只是在碧桑看来,你很温暖,像姐姐一起待碧桑一样。”碧桑抬起头来,圆脸上挂着两行泪痕,期盼地问道。   “傻姑娘,以后你便是我的妹妹了。”卿禾道,微微笑了,眸里满是真诚。   碧桑乐得蹦起来,高兴地转着圈圈,卿禾欢过来宫女,让宫女带碧桑换身干净衣裳,然后让她好好休息。   卿禾回了自己房间后,看见青玊坐在床边,怔怔地发着呆,听到卿禾的脚步声,他抬首,一脸哀怨的表情,卿禾被这表情逗乐,笑着问道:“我家小公子何事如此伤怀啊?”   “你认了她做妹妹!”他指控。   “所以呢?”   “所以你以后不会再爱我了!”他更加哀怨。   “傻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她捧腹大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眸光分外柔软,想了想,这样告诉他道,“碧桑是妹妹,有了她,可是帮着姐姐照顾孩子,可以陪青玊一起玩,再过几年,嫁了人,自然就不会在我身边了,而你——”   青玊立即眼睛一亮,接着道:“我是要一辈子跟着卿禾的!”   卿禾点点头,以示答案正确。   花青玊的愁绪迅速一扫而空,这样想来,那个很能吃的姑娘也就没那么碍眼的,反正她以后是要嫁人的,不过,他才不要她陪自己玩呢。   ===========分割线===================   不同于凤伏王宫的祥和之景和难得的安宁,在青河城,却是一番紧张肃杀的气氛,马兽革领兵横渡了青河,匍一登岸,便遭到了青国士兵的埋伏,五万人马被围攻,陷入了苦战之中,尤其是在今夜,将军接到了落下拓发来的密诏,务必在今夜将五万人马全部歼灭,活捉敌方统帅。   无月的夜里,马兽革领着残兵败将退守到一处山谷,熄了火把,一行人紧张地看着不远处挥舞着的火把。   “副帅,接下来怎么办?”一个小将抹了把脸上的血渍,问向马兽革,本来是雄心壮志要来征战沙场的,却不料,竟会陷入今日这等绝境。   马兽革的脸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想起凤伏王宫里让自己牵挂惦记了一辈子的人儿来,他定定地道:“待会我出去迎敌,你们趁这间隙,往相反的相反跑,记住,目的地不重要,活命最重要!”   在青国苦战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凤伏派来增援的兵马,他知王上定是放弃他们了,那么他们也不必以死尽忠了,于他马兽革而言,能保住这些跟着自己患难与共的士兵们的性命,已是他唯一的心愿了。   “副帅!属下们怎可抛下你独自偷生。”十来名士兵齐齐跪下来。   “军令如山,你们不可不从!”   他话落的同时,望了眼前方越来越近的火光,抬起了胳膊,手中剑已出鞘,肩上的披风滑落在地,卧剑当空一横,冲向了那火光。   身后的士兵们眼见如此,面面相觑了下,咬咬牙,迅速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   隔日便又是天光,落下拓的书房里,风忆向落下拓细细禀报了刚刚从青河传来的密报,落下拓听完后,勾唇一笑,绝美的容颜被那袭银鼠色的长袍衬得越加英姿勃发。   他掸了掸了衣襟上的一根绒线,问道:“那逃走的十几名士兵呢?”   “据我们的人暗中追踪,他们中有两人回了凤伏,其余的仍躲在青河的山林里。要把那些躲着的人都拿下吗?”   “不用了,这样贪生怕死的士兵,杀了他们也无用。凤伏那边情况如何?”   “回禀王爷,也是刚刚传回来的消息,沈话不知为何已经取消了今日的封后大典,我们埋伏着要把王妃劫走的人都没机会动手。”   落下拓也生了奇怪,这沈话,不是对桑卿禾死心塌地,抱着非卿不娶的心思吗?现在竟然主动取消了封后大典。   他沉思片刻,对风忆道:“不管如何,既然五万凤伏的兵力已灭,依本王估计,凤伏的其余的兵马,大半掌握在那桑达手上,沈话即位多年,早就他生了忌惮之心,我们趁现在,横渡青河,杀入凤伏,定是大举高胜。”   风忆正要领命而退,落下拓又道,“还有一事,在行军之前,集结士兵,给他们每人发百两银子,告知他们,若是胜利归来,更有重赏,待着这个冬天的仗打完,他们便可自由选择卸甲归田。”   风忆一愣,跪下来道:“属下待百万将士谢过王爷。”   落下拓挥挥手,示意不必言谢,风忆的背影才消失于门口,秦如欢便踏进来,手里捧着杯热茶,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扬起一抹妩媚的笑容来,娇声道:“奴家为王爷泡了茶,王爷说了这么久的话,正好解解渴。”   落下拓展开一抹笑容来,只是笑容未及眼底,他道:“先放着吧,皇兄病了,本王要入宫去探望他。”   他说着,不再瞧她一眼,站起身来,举步往外走了。   第九十四章 美人梳云1   秦如欢尴尬地立在那里,半晌,愤愤地将茶捧起,自己猛灌了一口,却被滚烫的茶水烫的尖叫起来,她失手将茶杯摔在地上,啷当一声碎成了几片,老福闻声进来,见此情景,拱手道:“二夫人请出去吧,王爷的书房,闲杂人等不能入内的。”   秦如欢气得头冒青眼,舌头又痛得说不出话来,本以为,桑卿禾走了,林月白和许川晴都死了,这王妃的名分非她莫属了,岂料王爷却迟迟没有要立她为正王妃的意思,府中的琐事,仍旧是老福在打理,王爷隔三差五便往桑卿禾的院子跑,更是许久没召她侍寝了,她今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泡了王爷最爱的蒙顶茶想着来讨欢心,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她跺跺脚,扭曲着面容,疾步走了出去,老福望着一地碎片,不住地叹气,嘟嚷着道,“现在还要我这老头来费心,王妃到底要何时才会回来啊。”   青国王宫。   落下宏的寝宫里,落下宏怏怏地躺在床上,皇后娘娘正在喂他喝药,宫人进来禀报道:“瑢珲王爷求见。”   落下宏眼皮一颤,药也不喝了,头转向了内侧,皇后娘娘叹息一声,对宫人道:“就说皇上刚刚喝了药,已经睡了,请王爷回去吧。”   宫人领命而退,将皇后娘娘的话回给了落下拓。   落下拓凤眼半眯,定定地望着那宫人,看得宫人心里发毛,慌忙垂下了头,低声道:“王爷莫要恼,奴才也是听主子的吩咐办事的。”   落下拓移开目光,望向了别处,问道,“皇上的病情如何?”   “太医方才来看过,说皇上咳血,又浑身无力,这病怕是已积了许久,如今身子再也撑不下去了,才爆发出来的。”   “本王不要听这些,只要告诉本王,皇上何时能好起来?”   他语气里的不耐和怒气让宫人双腿一颤,头越发垂得低了,想了想才道,“太医说…太医只说皇上需要好生调养,万万不可再过于操劳。”   落下拓良久没说话,直到宫人头垂得脖子都酸疼时,才听见他道:“知道了,你们好生照顾皇上。”   他说完,也不再坚持着进去探望落下宏,转身甩袖离开了皇宫。   =====================所以又是分割线=======================   桑王府里,一身华贵的桑达矮着身子在自家的走廊上蹑手蹑脚地走着,两个丫鬟捧了茶盏经过,看见了主子,欲弯身行礼,桑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们赶紧退下,丫鬟们看着王爷像做贼般地弯着腰摸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她们会意过来,互相挤眉弄眼地笑笑,捂着嘴走远了。   桑达半蹲在那扇门的门口,凝神听着房里的动静,连衣袍的一角掉在了地上也未察觉,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推了推门,门扉竟缓缓地开了一条缝,桑达面色一喜,鬼鬼祟祟地往身后看了看,没见着周围有人在,便索性将门完全推开,伸出一个头往里面看去。   房里一片寂静,未见人影,桑达猫着腰进了门去,迅速将门给掩上了,一双小眼在四周穿梭了下,迅速落在了挂着粉色丝薄帘子的床上,依稀看到床上有微微隆起的东西。   他眼睛一亮,搓了搓手,扯出一抹邪笑来,踱着步往床榻走去。   “美人儿?”   桑达站在帘子的外侧,轻声唤道,心突突地跳着,想着这眼馋了多日的美人儿就要到手了,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听闻桑达的唤声,床上假寐的人儿从帘子里伸出了一只雪白的赤足来,以脚勾帘,缓缓撩开了帘子。   “王爷——”美人赤裸的香肩露在被褥之外,肤如凝脂,青丝散于枕上,更衬出其柔媚来,她红唇勾起一抹笑容来,一双媚眼紧紧地锁在桑达的身上,娇声唤道。   桑达望着她半遮半掩的酥胸,吞了吞口水,活了大半辈子,从来不曾如此地兴奋忐忑过,这可是凤伏最有名的花魁女子梳云,她十岁便卖入青楼,却始终是卖艺不卖身,饶是如此,给她捧场的桑达对这美人慕名已久,便瞒着王妃,偷偷地去给她捧场了,结果一见这梳云便惊为天人,立即许了重金要为她赎身,梳云完全不把他王爷的身份放在眼里,当即让老鸨回绝了他。   这么貌美又如此有个性的美人,更是惹得桑达心里痒痒的,给她捧场越来越勤快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就为了博她一笑,不想前几天,老鸨却神神秘秘跟他说,梳云很相当感动于王爷对她的心意,欲托付终身于他,但是姑娘家不好开口,故而让老鸨来委婉地刺探下王爷的意思,桑达大喜过望,当即便命人抬了朱红软轿,亲自迎了她入王府来。   “王爷,梳云可是等了你好久呢。”   美人儿娇声抱怨道,似在埋怨桑达这么久没来探望她,桑达却早已经是迫不及待地在宽衣解带了,虽说梳云入了王府这么久,他却一直没能让她真正成为自己的人,他那正王妃可是泼辣角色,只要她一知道他在外拈花惹草,她便轻则对他横眉竖眼,重则撒泼胡闹,虽然桑达在外人面前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但对他这王妃,当真还没辙,梳云入府都有两天了,王妃一直死死地看紧着他,日夜在他耳边念叨,莫要坏了王府的风气,早些把那狐媚的贱人给送出府去,不然要他好看。   他今日好不容易趁王妃睡着,偷偷地溜过来,欲对梳云一亲芳泽。   床榻上的梳云如秋水般的眸子看着桑达只着衬裤,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地上扔了一地的衣服,她羞怯地微微垂首,抬手将被子稍稍拉高点了。   梳云欲迎还拒的眼波让桑达更是心头一痒,鞋都未来得及拖,立即猴急地扑到了床上去,连同被子将梳云抱个满怀,脸埋入她的肩窝,贪婪地嗅着美人的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   “王爷!”梳云不依地推推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双手在被子里面死死地扯住被子的边缘,极力忍住眉间若隐若现的厌恶之色。   桑达抬起头看,邪笑着道:“云儿,本王现在就要让你彻彻底底地属于本王!”   “王爷,你只顾你自己的一时快活,可有替梳云想过?”她突然神色一变,泫然欲泣地道,娇颜上一片伤心。   桑达忙道:“云儿有何委屈,只管说出来便是,本王定会替你做主。”   “梳云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王爷,但既是决心要托付终身于王爷,又关乎一辈子的幸福,梳云不能一直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王爷啊。”她的伤心之色变成了缓缓淌下的清泪,看得桑达顿生怜惜之心。   “你放心,本王一定会给你个名分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呜呜,王爷骗我,入府这么多日,王爷甚少来看梳云,定是王妃看我不顺眼,不愿意让王爷来,梳云又出身低贱,以后跟了王爷,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她别过头去,哭得越发伤心,如白瓷般的玉颈在桑达面前晃着。   桑达感觉心里有一群蚂蚁在爬来爬去,偏偏又抓不着它们,他恼火地道:“你不必管那婆娘,本王总有一日会休了她的,到时,本王立你为王妃,可好?”   “王爷可是当真?”梳云立即喜笑颜开地回过脸来,撒娇问道。   “这个自是当真,本王乃堂堂的王爷,何况又是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儿,怎会胡言!”   梳云粲然一笑,雪白的柔胰从被中伸出来,攀上了桑达的背,余光却往门边的窗子望去,瞥见从纸窗外晃过的白色人影,她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见美人儿终于愿意接受自己了,桑达兴奋地蹬掉脚上的鞋,一双手欲往被子下面摸去,身子的重量越发压向了梳云。   “你这个死鬼,你竟然敢休了我!”一声暴喝声陡然传来,门被大力推开了,一身银白色绣着浅色花团衣裳的中年妇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怒视着赤身裸体的桑达,她姿容平凡,却看得出仔细妆饰过,插于发髻的朱钗因为身子在愤怒地颤抖而微微摇晃着。   桑达一个激灵,下意识从梳云身上爬起,滚下了床,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后,看到自己盛怒的王妃,他先是下意识赔笑道:“王妃,你不是在小憩吗?”   “哼,你都被那狐狸精勾了魂去了,我怎么还能安心地睡觉?”桑王妃阴阳怪气地道,冷眼看着梳云惊慌失措地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而自己那贪色的夫君也手忙脚乱地套上了长裤和衣衫。   她的语气让桑达甚是不悦,又因为是想在梳云面前逞好汉,穿好了衣服的桑达难得地生了些许胆气来,顶撞道:“本王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少管!”   “什么?我不管?就这样放任你拈花惹草?桑达,我告诉你,我今天不仅要管,而且,这小贱人,你马上给我把她赶出王府去,不然我跟你没完!”她直呼着桑达的名讳,稳步走向梳云,扬手就是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了梳云的脸上。   第九十五章 美人梳云2   梳云吃痛一声,被这一掌打得头一偏,秀发散乱在面上,她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半边脸隐在头发后面,眼里凝着眼泪,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是委屈地望着桑达,如白玉般姣好的另半边脸上,显现着鲜红的五指印。   桑达一看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的美人儿凄楚的模样,当即头冒青烟,走上前去,一个利落的巴掌扇向了王妃。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时,王妃愣了,下意识地只手捂着脸,桑达也愣了,震得发麻的手停留在空气中忘了收回来。   桑王妃回过神来的下一个反应便是怒吼着扑向桑达,与他扭打在一起,嘴里尖声骂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我,还是为了那个贱人,你这个挨千刀的!”   桑达手脚并用地抵抗着王妃的扑打,却又不敢还手,知是自己理亏,成亲这么多年,饶是她并不温良谦恭,饶是她一无所出,他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当年的桑达还不是王爷甚至备受他父王冷落的时候,桑族人都不愿结交他,也只有她愿意嫁给他,他们成亲之后,他却突然得到了先王的重用,甚至被授予了兵权,他一度认为,是新过门的王妃有旺夫之命,这么些年,官途一直很稳,手握朝廷重劝,又在王妃的唆使之下,背弃了自己的王兄,同沈话合作,几乎是将凤伏三分之二的兵权掌握在手。   两人扭打间,王妃盘好的发丝也散了,衣裳也凌乱了,她见桑达竟然不像以前那般,任自己打骂,心中气不过,捶打的手劲更大了,最后索性使了内力,一掌击向桑达的左胸,桑达猝不及防王妃竟然会下如此狠手,硬生生挨下了这一掌,他剧烈咳嗽一声,嘴角有血丝渗出,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王妃大惊,立即收手,弯下身去搀桑达,急道:“王爷,王爷,你怎么样了?”   桑达身子瘫软在地上,眼皮阖得死死的,任由王妃如何晃动他的身子,如何呼喊,都是毫无反应,王妃反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含泪道:“都怪我,用了这么大力道,你这些年,身子大不如以往了,又很久没练功夫了,怎么挨得住我这一掌。”   “来人!快去请大夫!”她扯着嗓子往外大喊道,也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服,手一抬,将耷拉着脑袋的桑达扶起来,缓步往门外走去。   梳云缩在被子后面,脸上的红印渐褪,只是面颊稍稍肿了了起来,她瞠目结舌地望着看似羸弱的王妃,竟然将桑达打晕了,又毫不费力地将毫无意识的他扶出了房间,于是暗暗庆幸自己用的是美人计,而不是强行潜进府来偷抢,不然,依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得命丧在这泼辣妇人的手中。   梳云拉开身上的被子,底下是一件低胸的单衣,她从床榻旁边捞起一件长衫,披在肩上,快步走到屋子中间,在先前桑达和王妃纠缠的地上,蹲下来,凝神在地上找着,先前明明看见从王妃的袖中掉出来一物的,当那东西掉出来的瞬间,梳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又不敢死盯着那东西看,担心会让王妃察觉出自己掉了东西。   美眸在地上细细扫视着,突然间,她眼睛一亮,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踢开了桑达先前脱在地上的外衫,一个黑色小铁牌映入眼帘,梳云捡起了令牌,面上浮起喜色,长舒一口气来,有了这个,她终于算完成了任务。   “梳云!”   正想着如何能安全脱身的梳云,忽然听得身后一道唤声,吓得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直到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才全身放松下来,回过身子,敛起了神色,面无表情地道:“你来做什么?信不过我吗?”   “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一直跟着你。”来人的声音轻柔,担忧地望着妹妹,方才在暗处看到桑达压在妹妹身上时,她差点就要拔刀而出了,若不是看到王妃急匆匆往这边来,她早就冲进去把那桑达暴打一顿了。   “东西到手了,你拿去给公主吧。”梳云不可置否地笑笑,将东西递给姐姐。   来人那张同梳云有着八分相似的面上浮起喜色,寂玉,也就是梳云的姐姐,走到她面前,给她把衣裳扣好,拉着她的手欲走,梳云却站在原地不动,寂玉回头,费解地望着妹妹,问道,“快些走啊,等下王妃察觉这兵符掉了,定会回头来找,到时你可就脱不了身了。”   “你走吧,我不走。”梳云费力挣脱姐姐的手,转身到床榻前坐下来。   “为什么?”寂玉难得地急了,跟着卿禾多年,早就学会了凡事沉稳应对,此刻对着妹妹,却急的要跺脚了,她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不是和我怄气的时候,先离开这里再说好吗?”   “我没有和你怄气,若是我现在走了,以后怎么办?王爷王妃定会猜到是我拿起了兵符,等他们布下弥天大网在抓捕我时,我还能逃去哪里?我留在王府里,说不定他们还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   她没说出来的是,她不若姐姐那么武功高强,她除了貌美,除了会弹琴唱曲,什么都不会,而姐姐要为公主办事,她的命是属于卿禾公主的,还能怎么去顾全自己,她不要成为姐姐的负累。   寂玉心里想的却是,桑达向来疑心重,若不是因为此,她早就自己去勾引桑达了,但是她来历不明,尤其是,习武多年,气质干练,完全不若梳云那般千娇百媚,她不得已,只能求助于梳云。   当年王宫之乱,寂玉追随卿禾去了青漓国,而梳云孤苦无依,藏身于勾栏,苦盼着生死未卜的姐姐还能回来。好不容易盼到了卿禾公主回国,又听到了公主将要被册封为王妃的消息,却还是没能见到姐姐。她急的不得了,生怕姐姐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料想,终于等来了姐姐,她却是开口让自己帮忙去桑达身边偷来兵符。   梳云当时便给姐姐冷脸看了,是不是,若自己没有为她所利用的价值,寂玉便不会想起来她还有个妹妹,她赌着气,答应了姐姐的请求。刚好桑达一直对她勤献殷勤,她便将计就计,让老鸨去试探桑达,这才成功地进了王府来,被桑达接近府那日,坐在软轿中,同卿禾对望的人,便是梳云。   “梳云,你怎么还是这么倔强。”寂玉叹了一口气,放缓了神色,分出心思来听着门外的动静,还好并未听见脚步声,下人们应该都去伺候昏迷的桑达了。   她走到梳云面前,单手搭上妹妹的肩,另一只手轻轻触碰着她面颊上的红肿,柔声道:“这些年,姐姐一直没容你同音信,让你在勾栏里受苦,是我的不是,是我委屈你了。”   梳云听了,鼻子一酸,眼泪凝在眼里打着转,却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寂玉扶在妹妹肩上的手往她的后背探去,她眸里忽然闪过一道精光,手一扬,一记手刀劈在了梳云的后颈,梳云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黑,身子掉入了寂玉的怀里。   “呼—”寂玉对着窗外,吹了个口哨,两个王府家丁装扮的人立即闪身到窗边,从窗边跳了进来。   寂玉问道:“王爷那边如何?”   “禀姑娘,王爷仍在昏迷中,王妃已经请了大夫入府来,这府中的下人都被叫去王爷的房前,听候吩咐了。”   寂玉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上前来,嘱咐道:“你们小心点,把我妹妹送出王府去,先找个地方安顿好,我还有要是要办,回头再去找你们。”   两个小厮忙从她手中接过昏迷着的梳云,对寂玉道:“姑娘放心去办事吧,属下们定会好好照顾梳云小姐。”   寂玉点点头,说了声有劳了,便飞身出了窗子,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携着梳云出了房间,疾步往王府的后院去了。   在他们离去后不过一刻钟,一群家丁簇拥着冷着脸的王妃往梳云的房间来了,王妃看着仍是打开着的房门,心里一紧,快步走进去一看,果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她咬着牙,尖声让家丁赶快找东西,家丁们把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对着王妃道:“禀王妃,小的们没有找到王妃说的东西。”   桑王妃火气顿扬,一个巴掌扇在为首的家丁脸上,怒道:“快给我加派人手,去街上搜,去勾栏里找,务必要找到那贱人,找不到你们就都等着人头落地!”   家丁们惶恐而去。   梳云醒来后,天色已经暗了,她稍稍转动了下疼痛的脖子,借着微弱的光线,抬首往四周望去,这屋子里物件简陋,除了房间中央的一张低矮的圆木桌,和里间靠墙处的红色木柜,连张凳子也没有,而圆桌子上面只有一小截快要燃尽的蜡烛。   第九十六章 放弃复位   梳云收回了视线,掀开身上盖着的质地粗糙的薄衾,费力地坐了起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渐渐回笼于脑际,猜想定是姐姐强行打昏了自己,然后把自己带出了王府,梳云苦笑了下,因笑容的扬起扯动了面上的伤,她眉头轻皱,抚上了伤口,轻轻一碰,又痛得呲牙咧嘴,心想那桑王妃,真是个暴力的女人,难怪桑达一大把年纪了还出去寻花问柳。   她下床来,在昏暗的房间里摸索着走动了下,发现窗户是紧闭的,门是从外面被锁上了,梳云苦思着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何处了,一直未见到姐姐的人影,她的眸中不由地染上一抹凄惶,不敢去猜想姐姐是否把自己带出了王府后,又把她抛弃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门锁啷当的声音,又未听见有脚步声,梳云心中一惊,快步回到榻上,还未来得及躺下来,门已经被推开了,梳云身子一僵,望向轻着脚步走进来的两个人,见他们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圆桌上的蜡烛,房间霎时亮了起来。   两个小厮见梳云已醒,便敛容拱手道:“梳云小姐,属下们是奉了寂玉姑娘的命令保护你,你放心,属下们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梳云眯眼仔细打量着他们,见他们脸上一片坦荡,看不出有丝毫的邪念,在欢场待得久了,梳云看人也有几分眼力了,自是相信了他们所说的话,遂问道:“我姐姐呢?”   “寂玉姑娘道有要事要办,已经先行离开王府了。”其中一人答道。   “王府?你是说,我们现在还在桑王府?”梳云惊道,她还以为,姐姐已经把自己带出了王府。   “小姐,是这样的,在你昏迷后不久,桑王妃便带人去了你的房间,并且命人大范围你搜捕你,小姐又昏迷不醒,属下们不敢冒险出府,于是先将你带到王府的这一废弃的房间里来先休息。”   梳云点了点头,既然事已至此,王府是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又问道:“那我们何时出府呢?”   有一个小厮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白瓷小瓶,放到了低矮的圆桌上,道:“小姐不要担心,这是寂玉姑娘留给你的药,她嘱咐属下们转告你,一定给伤口上药。至于出府,我们方才已经打探好了,丑时是王府后门守卫们换岗的时辰,现在王府的大部分家丁都出府去搜捕你了,我们可以趁机混出去。”   梳云手抬到颊边,又放下来,起身过去拿了小瓶,眸里漾开了笑意,感觉温暖在心里一圈圈地扩散开来。   丑时,梳云和两个小厮守在暗处,果真等到了守卫换岗的时间,新来当值的两个侍卫,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怎的,两个人都精神不济,才站了了一会儿便打起了盹来,梳云身边的小厮,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往着与三人相反的方向扔去,石子击打在地上,清脆的声音立即惊得两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守卫们浑身一震,两人对视一眼,提着手中的兵器往小石子落地的方向寻去。   两个小厮趁着这间隙,一左一右抓住了梳云的肩,提着气,身形如箭般地往门外飞掠出去了。   那两个守卫在黑暗中寻了良久,什么都没发现,只道是王妃的哪位侍妾养的猫儿来胡闹了,便骂骂咧咧地回了原位。   王宫里,寂玉将手中的令牌呈递给卿禾,卿禾接过来令牌,却是未见笑颜,寂玉心里奇怪,公主拿到这令牌,应该高兴才是啊,却听寂玉问道:“梳云呢?”   寂玉敛眸答道:“我已经找了人好生照顾她了。”   卿禾点点头,叹息道:“我们欠她的太多,而我欠你的更多。”   寂玉别开连,忍住鼻尖猝然涌上的酸意,低声道:“公主这么说就太看轻寂玉了。”   卿禾执起她的手,温柔地道:“好好照顾好梳云,你们姐妹好不容易团聚,也替我谢谢她。”   寂玉点点头,问起卿禾接下来的打算,她是知道,封后大典取消了,而凤伏在青漓的五万精兵已经全被歼灭,而公主接下来,到底会有何行动呢?   那些朝中反对沈话的势力,她已经联络好了,只要公主发话,他们绝对有把握将沈话逼下王位。   卿禾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许久没有出声,直到寂玉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才听见卿禾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我未料及他动作这么快,这个冬天,天下是决计不会安宁的,过了这个冬天,来年,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寂玉费解地望着卿禾,不懂公主此话何意,卿禾却笑吟吟地望着寂玉道:“你去吧,那些反对沈话的势力,不要再煽动了。”   寂玉瞠目,这样做的话,她们先前所作的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那这些年,她们流离在青漓所受的苦,竟也只是为了今日将凤伏拱手送予他人?   面对着寂玉的委屈和不满,卿禾笑容敛起,将令牌收于袖中,宽慰她道:“并不是我要放弃这么些年的努力,而是,从目前的形势看,我们即使逼得沈话退位了,又能如何,落下拓野心勃勃,图谋整个天下,依我看,凤伏即使是倾力相抗,也撑不了多久的,我不能在这个关头,让王族的内部争斗波及到凤伏百姓们保卫国家的信心。”   那样的信心,是一个国家至为珍贵的东西,即使这个国家消亡了,只要信心还在,这个国家的一切都会永远留在百姓的心中,这会是他们一生的温暖记忆,她不能,不能让日后凤伏的百姓忆起这个美丽的国家时,是对王族满满的憎恨,认为是王位相争,才让国家灭亡的。   “所以,凤伏,是不得不亡了么?”寂玉僵着脸色问道,眼里一片黯然,公主接下来会如何做,她已经能猜到了,从当年狼狈地逃离了凤伏,到在青漓的忍辱偷生,再到满怀希望地回来,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不知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卿禾点头,心里同是恻然,青漓有重兵,又得凤伏的堰月宝藏,更是如虎添翼,再加上落下拓的运筹帷幄,她从少时初听他的名字,到后来与他的交集,越发明白,那个男人,他的雄心壮志,他的精于谋略,为了达成目的,他甚至都可以拿他的感情去交换,他对这天下,是势在必得啊。   而堰月的所有,是她最后能拿去爱他的东西了,想起那一夜,他以王妃之位诱自己留下来,陪着他一起征战天下,她却毅然决然地离去了,她要的东西,他给不了,而他却如此贪婪,财富要,她的心,他亦要。   “寂玉,你恨我把堰月给了落下拓吗?”她忽然问道,这毕竟是凤伏的命根所在,她却将其交给了落下拓,而自从离开青漓,寂玉一直没问过自己把堰月的秘密全盘告诉落下拓的原因,即使是被下了灵术困在王府,聪明如卿禾,定会有其他的办法脱身,更甚者,作为凤伏的公主,她可以一死以守住凤伏的宝藏,而面对着落下拓的软硬兼施,她毫无招架之力地顺了他的意。   寂玉摇摇头,道:“公主做任何事情,寂玉都会全力支持,又何须再问。”   卿禾一怔,继而吃吃地笑了起来,寂玉望着她的笑容,素来无表情的面容上,也露出了清浅的笑意,她们之间,既是主仆,又如姐妹,何须再问,何须再问。   良久,卿禾止住笑容,将颊边的一缕青丝掬到耳际,正色道:“好寂玉,凤伏这五万兵败,这大战便是真的要一触即发了,不出两日,青漓的大军定会压入凤伏,沈话定会集齐全部兵力迎敌,这兵符,到了我们手中,比在王叔那败类手中要好得多。”她顿了顿,又道:“但最糟糕的是,眼下朝中无人,旁人我也信不过,只能我亲自领兵出战了。”   寂玉一震,猛地抓住卿禾手,急道:“公主,你疯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何必去冒这险。”   她苦笑,“凤伏文官居多,好不容易有个马兽革主动请缨,却战死沙场,如今武将无人,我身为凤伏的公主,责无旁贷,我必须得为我的国家,我的子民,争取哪怕只多一日的太平日子。”   寂玉闻言,眼泪汹涌地落,泣不成声地道:“我不管,公主若是上了战场,寂玉必要随行而去,寂玉的命是公主的,若是有人要伤害公主,必要踏着寂玉的尸体过去。”   她怜惜地抹去寂玉面上的泪水,叹息道:“我知你对我的心意,但是,你这一生,都是为我,我不能再继续耽误你下去,也该为你自己、为梳云做些打算了。”   寂玉双膝一软,欲对着卿禾跪下去,却被卿禾用力拉住,她抬起袖子抹了眼泪,凄然地笑道:“寂玉这就去好生安顿好梳云,公主上战场时,寂玉再来找你,不管公主如何说,寂玉是决计不会离开公主的。”   不待卿禾说话,她咬牙转身,施展轻功离去了。   第九十七章 恰如当年   卿禾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唇边绽开一抹笑意来,自言自语地道:“这一生,若还真有人全心全意不求回报地为我付出,那便也只有你了,你让我如何回报你的忠诚和倾力相待。”   夜风骤起,寒意从四面八方灌入衣服里,她在花影处黙立良久,转身往了承乾宫去。   承乾宫里,沈话凝着面色,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兵,沉声问道:“除了你们两个,可还有别的人逃了回来?”   两个小兵身子一僵,答道:“那夜,遇敌强攻,我们所剩不过十几人,不得已,被敌兵逼入山谷中,马副帅为了救我们,只身迎敌,我们趁机向着不同的方向逃走了,只是,为何只有我们两个人回国来,这个我们实在不知。”   沈话沉默许久,两个小兵在这寒冬天气里,额际却不断地渗着汗,他们如何敢告诉王上,一群人逃出生天后,都相互约定,不管其他人的选择是什么,都不许相互泄露行踪,违者遭天打雷劈,妻儿子女都要受到诅咒,他们两个人,抵不过良心的谴责,也不忍副帅枉死,便下了决心回来向王上禀报战况,但是,为了不违背誓约,而将灾祸殃及妻儿,他们是决计不会说出其他人去了哪儿的。   事已至此,沈话饶是猜到两个小兵在撒谎,也无意再追究下去了,他挥了挥手道:“每人赏黄金百两,你们退下吧。”   两个小兵面色一喜,齐齐拜谢沈话,躬身而退。   沈话沉思良久,唤来宫人,让他速传召王爷桑达入宫来。   宫人领命而去之后,沈话从王座之上站起身来,转身走到墙壁处,拿下了挂在墙上的那把剑,这剑是他那日从雅岚宫里拿回来的,随他十几年了,如今,他将要带着这把剑,去保卫他最爱的女人的国家,也为了这凤伏的百姓能有安生之日。   卿禾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沈话拿着一方深色锦帕,仔细地擦拭着剑身,她注视着他温柔的神色,那年在梨花树下舞剑的少年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那桀骜的面容,翩若游龙的身形,似乎还清晰如昨。   沈话的眼神仍是专注地注视在剑上面,却已经知道了卿禾正在望着自己,他道:“何事来找孤?”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他收了锦帕放在桌案上,手指抚过剑身,又缓缓移动到剑刃上面,剑身上的光反射在他的脸上,衬得他面色发寒,他眉间忽然一皱,迅速收了手,将剑插入剑鞘之内,抬眸对着一直浅笑的卿禾道:“孤好久没练剑了,你可愿陪孤去?”   卿禾点了点头,沈话眉心一舒,单手负剑在身后,经过她的身边,忽然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面走去。   卿禾愣愣地望着躺在他大手中的自己的小手,笑容又旋开来,跟紧他的脚步,往着曲江池而去了。   严冬的枯树干枝下,沈话持剑而动,一招一式,都是疾如闪电,卿禾双手交握在身前,含笑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夜色之中,他白色锦袍飘动的身影,却是清晰可见,天边一轮圆月闪着莹莹的清辉,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良辰,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些个晨光还未拂开的清晨。   正在发愣的卿禾忽然眼前一黑,她惊得倒退一步,才看清是沈话忽然跃到了自己跟前,她抚胸受惊,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沈话蹙眉道:“今天的你,很不一样。”   卿禾绞着手指,眸光落在夜色中的一池江水上,宫灯细碎的光晕和着明亮的月色落在水面,水光熠熠生辉如耀眼的金子,她轻声道:“哪不一样了?”   他也随她望着这绝美的景色,语气轻的仿佛是那水面上漂浮的金子,“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温柔地对孤说话,在你看来,孤的每个举动,都是要害你的,而你现在,似乎是已经放下了所有对孤的怨恨,是这样吗?”   她转身正视他,承认道:“你说的是,我已经放下了所有的芥蒂,要与你和平共处。”   “为什么?”他讶然道,似是不敢置信。   “人生苦短,何必要让自己在仇恨和痛苦中生活呢?不如把握住当下,珍惜这时日无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沈话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了,他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追问道:“你在说什么?大声点。”   卿禾的眸光不意落在他的手上,诧然道:“你的手怎么在流血?”   沈话慌乱地收回手来,不想让卿禾看见自己正在躺着血的手指头,卿禾却不依,固执地拉过他的手,细看一会,蹙眉道:“是手指头上的伤,定是你先前在擦拭剑的时候弄伤的,你怎么这么笨,手受伤了还来练剑,都流了这么多血了。”   望着卿禾担忧的神色,沈话忽然低低地笑了,理所当然又遭遇了卿禾的一记白眼,她没好气地道:“受伤了有这么好笑吗?”   他收不住笑意,眸子死死地锁着她的脸,笑得嘴咧得老大,像个还未长大的孩童,卿禾被盯得发窘,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沈话却痛呼一声,一滴滴鲜血滴在了他雪白的袍子上面,卿禾一惊,又抓回他的手,从自己袖中掏出白色的绣帕,动作熟稔地替他包扎好伤口,这才轻轻地放开了他的手。   沈话捧着受伤的手,笑容复又回到脸上,满心的感动和柔情,不管卿禾到底爱不爱他,至少他此刻,得到了她如此细心和温柔地相待,已是足够了。   卿禾看着他傻气的笑容,扑哧地笑出声来,取笑道:“你这堂堂一国之王,怎么傻得像个孩子。”   她又拉拉他的衣袖,催促道:“快些回去传太医给伤口上药吧,这只是简单的包扎,上了药会好得快些。”   沈话一摸脑袋,想起了一事来,道:“也是该回去了,先前传召了王爷,这会他应该在承乾宫候着了。”   卿禾一怔,猜到他定会传召桑达来,只是不想竟会是在今夜,沈话扬眉道:“你随我一起去见王叔吧。”   她点头,心里立即有了一个决定。   两人回到承乾宫时,宫人果真急匆匆地上前来禀报道:“王爷已经在殿里候着王上了。”   沈话点点头,大步入了殿,卿禾对着宫人低声嘱咐了几句,跟在沈话后面入了宫殿,正忐忑地立在殿中等候王上的桑达一听宫人禀报沈话驾到的声音,身子一哆嗦,迅速地跪了下来,叩首道:“臣给王上请安。”   “王叔免礼。”   沈话在王位上坐下来,拉了卿禾站在自己身边,卿禾望了眼桑达,只是微微颔首,以示礼节,桑达拱手回礼。   “不知王上急召臣入宫,有何要事?”   桑达昏迷了半日,傍晚的时候才醒来,一醒来便听见王妃的嘤嘤哭泣声,他呻吟两声,感觉胸口沉钝地一片闷痛感,他想起来是王妃一掌把自己打晕,便不耐烦地道:“哭什么,本王还没被你打死呢。”   王妃淌着泪抬起了头来,却直挺挺地朝着桑达跪了下去,哽咽道:“王爷——东西——”   桑达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才是东西呢!”   桑王妃却出乎桑达意料之外地没有动怒,仍是哭泣不止,桑达被哭得心烦意乱,苦着脸道:“本王没死,你到底在哭什么?还有,你把梳云这么样了?”   一听梳云,桑王妃立即止住了哭泣,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桑达的鼻尖骂道:“你这死鬼,还提梳云,你贪图美色不要紧,不知带回的到底是哪方派来的奸细,把东西给偷走了!”   把东西偷走了?桑达起先是一愣,立即又回过神来,惦记着兵符的人实在太多,为了避人耳目,桑达把兵符交予桑王妃保管,用东西一词代指兵符,现在东西丢了,也即是兵符丢了!   桑达昏迷初醒,一意会过来这个消息,差点急的又昏过去,他怒声道:“快派人去找啊!”   王妃瞪视着他,“这还用你说,我早派人去找了,那个贱人不知藏在哪里,等找到她,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两人正愁眉苦脸间,又听宫里来了太监传旨,说是王上急召王爷入宫,有要事相商,桑达闻言,冷汗涔涔,这兵符才一刚丢,沈话就难得地急召自己入宫,定是没好事,他白眼一翻,简直想直接装死,但王命难违,沈话本就对他渐生不满之心,先不论沈话有何事找他,这抗旨不遵,就足以沈话将他治罪了。   宫人还在门外候着,桑达三两口把下人煎好的药服下,抚着疼痛的胸口,在桑王妃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裳,匆忙入宫来了。   “王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青漓歼灭我凤伏五万精兵,又结兵欲攻打过来,孤想借王爷的兵符一用,以保我凤伏百姓的安宁太平。”沈话如是道。   闻言,桑达霎时面如死灰,若是以往,沈话同他借兵,他定会想方设法地委婉拒绝,可是现在国难当头,自己完全没有借口来拒绝,更重要的是,兵符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似是而非   沈话冷眼看着沉默许久的桑达,沉声道:“怎么,王叔不愿意?你大可放心,毕竟兵符在你的手里,孤不会同你抢的,只是要请托王叔亲自调兵迎敌了。”   什么?桑达如遭晴天霹雳,让他去统领三军打仗,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来得痛快,他虽有三脚猫的功夫,年轻的时候又借着几分运气侥幸打过几场胜仗,可完全是个纸老虎啊。   他复又跪了下来,重重叩首道:“臣不敢,只是臣年老体迈,实在不能再领兵打仗了,为了我凤伏的胜利着想,请王上另择良将。”他说着,捂着胸口,狠命地咳嗽了两声。   沈话抚掌道:“好吧,孤就念在王叔年老体迈,特准许你告老休养在家,那请王爷交出兵符吧。”他特意加重了年老体迈这四个字的语气。   “这个——”桑达冷汗涔涔,更觉胸痛如绞,终是咬牙道:“臣有罪,这兵符——丢了!”   沈话拍案而起,怒道:“王叔,国难当头,你何必再编出这等无稽的理由来诓骗本王,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凤伏灭亡吗?”   卿禾立在一旁不出声,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桑达伏在地上,痛哭流涕道:“臣没有骗王上啊,这兵符,当真是丢了,还就是今天丢的。”   沈话冷笑道:“王叔既是如此冥顽不灵,就怪不得本王无情了,来人,将桑王爷压入大牢,给孤抄了桑王府,王府所有内眷全部打入大牢!”   侍卫们应声进来,欲来拖颓然跌坐在地的桑达,桑达目光触及一旁的卿禾,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爬到卿禾的脚边,拉着她裙子的一角,求道:“兵符当真是丢了啊,卿禾,看在我是你王叔的份上,帮我求求王上,让他饶了我。”   卿禾身形不动,头都不曾低下分毫,从这个人勾结沈话,谋害自己皇兄的那刻起,他就不再是自己的王叔了,她虽不欲取他的性命报仇,但是也绝不会对他伸出援手来。   桑达见卿禾不为所动,他又爬到沈话脚下,求道:“王上,你念在臣为你谋得这王位的情分上,饶过臣吧。”   言下之意,是沈话能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他桑达。   沈话玄袖一甩,沉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桑达拿下!”   侍卫们立即上前来,强行拖着桑达往外走,桑达身子被拖着,话却是未停,眼见大势已去,索性破口大骂道:“沈话,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翻脸不认人,本王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还要把本王赶尽杀绝,本王看兵符就是你派人偷去的,你这个野种,你不得好死!”   沈话一手支额,眉头死蹙,眸中透着寒意,桑达早有异心,他不是不知,却迟迟未狠下心来除去他,就是念在他当初帮自己一场,不想,他如此冥顽不灵,现在不管兵符是真丢还是假丢,桑达都留不得了。   只是,大战在即,却还未得兵符,如何调动那些只认兵符的三军,他头痛欲裂。   正拄额苦思时,宫人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盘里放着的是一个白色小瓶、一盆清水和一些纱布,卿禾从他手中接过东西,走到沈话面前蹲下来,未得他允许,拉过他的手,拆掉绣帕,用清水将伤口洗净,将瓶中的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面,又动作轻柔地将用纱布给他包扎好。   沈话任由她做着这些事情,望见她认真的神色,眉间的悒郁淡褪不少,他执着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卿禾却站起身来,对着宫人嘱咐道:“王上的伤口,你们定要记得换药。”   宫人点头应了,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卿禾浅笑着对沈话道:“拿下了王叔也好,这等败类,早些除去,也是为民除害。”桑达仗着王爷之位,为祸民间,百姓早已是怨声四起了。   “沈话,这凤伏,你可要好好打理啊。”她意味深长地道。   沈话不解地望着卿禾,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不喜这种未知的恐惧,想要问清楚,卿禾又笑着道:“给姐姐的孩子,取名叫沈舟可好?”   她期盼的眸子熠熠生辉地望着自己,沈话如何能忍心拒绝,也并没有其他取名的想法,于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卿禾轻轻地倒退了几步,郑重其事地道:“请你好好待姐姐。”   沈话越发生疑,觉得卿禾在同自己道别了,他心中生出惶恐来,起身要追上她,她却已经飘然远去了,本欲再追下去,宫人却禀报道:“秦太医有急事求见。”   沈话不得已,只得让宫人宣太医来见。   秦太医匆匆进来,先是行礼,后又道:“臣本递了奏折要告老还乡,但临走之前,还有一事不得不禀于王上。”   沈话极力沉淀下不安的情绪,深呼吸一口道:“你说。”   “是关于桑贵人的孩子,自古以来,产下死胎的孕妇也并不是没有,只是贵人的孩子太过奇怪,他死于腹中许久,贵人却除了一般孕妇常见的身子弱,并未有其他不良症状,老臣回去后,惴惴不安地苦思良久,终于想明白了缘由。”   “是什么?”他蹙眉问道。   “依老臣拙见,贵人的孩子,应是被下了咒。”忆及那面目恐怖的孩子,饶是见多识广如秦太医,也暗暗倒抽了口凉气。   “下咒?”沈话隐隐明白了,花子期那日向自己求了郗若去,他当时为了刺激卿禾,故而随口答应了,后来宴席散后又委婉地拒绝了花子期,他定是怀恨在心,暗中对郗若施了灵术,这个小人!沈话捏紧了拳头。   “是,臣不敢对这施咒之人妄加揣测,但是老臣苦翻医书,贵人这事,实属罕见,并不能与其他的事例等而视之。”秦太医斟酌着用词。   “孤心里有数了,也代郗若谢过你,孤会重重赏你的,你安心还乡吧。”沈话道。   秦太医拱了拱手,道:“臣并非为了讨赏,只是在这宫中几十年,两位公主也都是老臣看着长大的,实在不忍心桑贵人遭此灾难,故而斗胆来向王上禀告,还望王上能找出真凶,为小王子报仇,王上和两位公主保重,老臣就此作别了。”   他说完,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躬身退下了。   秦太医离去后,沈话起身走到门口,见这天色已晚,猜想卿禾现在应该已经回了雅岚宫去,他怕扰了她休息,便按捺下来,决定明日再去找她问各清楚,遂复又回到王位中,用缠了纱布的手拿起毫笔,批阅起奏折来。   卿禾一路向着雅岚宫的方向走,行至曲江池时,却顿住脚步,拐了个弯,往长信宫去了,夜色微阑中,深红色的宫门紧闭着,整座宫殿都是不见灯光,一片黑暗,唯有那琉璃色的瓦片微微闪着些光芒,她并未推门进去,只是静静地立在宫门口的台阶上。   “卿禾,卿禾——”   温柔的呼唤声传入耳畔,像是母后曾经无数次唤着她的声音,卿禾一惊,脱口唤道:“母后?母后!”她的眸子匆忙地往四下望去,然而,这周围,除了花草灌木和一地暗影,便再无其他。   卿禾不死心,又屏住了呼吸静听片刻,听到的却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她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从台阶上走下来,又望了一眼长信宫,寂寂地叹了口气,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再也不会再见了吧,他日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或许会荒芜,或许会易主,只是,再也与她无关了吧,这座父王送给自己五岁的生辰礼物的宫殿,这座由母后的闺名命名的宫殿,她将彻底告别了,她毅然转身离开,将这承载了少时太多美好时光的宫殿抛在了身后。   回到长信宫时,门口不见宫女守着,卿禾觉得奇怪,待入了殿,正殿内也只是烛火低垂,未见人影,直至一路往姐姐的寝宫去了,才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她扶住门,屏息往里面看去。   郗若正抱着舟舟坐在床上,几个宫女站在床榻的一旁,他们的对面,青玊一脸忸怩地站在那里,而不知从哪找出了一身男装穿上的碧桑强行抓过青玊的手,另一手揽住他的间,故作狞笑道:“姑娘,来给大爷笑一个。”   此话一出,青玊白皙的面容瞬间爆红,而郗若和宫女们都捧腹大笑起来,连那不解世事的舟舟一见大人都笑了,也咧嘴流着口水笑。   郗若低头,看见舟舟的笑脸,神色异常温柔,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服裹得更紧。   青玊正尴尬间,一见卿禾站在门口,神色一亮,甩开了碧桑的手,欲奔向青玊,却不料碧桑死命不放手,他脚步一个踉跄,身子往地上倒去,碧桑下意识地去拉他,孰料力道过大,一把将他拉向了自己的方向,青玊的脸直直地撞上了碧桑,两人唇贴唇,睁大了眼睛互瞪着,良久才反映过来,身子迅速地分开,青玊抬袖使劲地抹着唇瓣。   第九十九章 告别而去   他们这一举动,把宫女们逗笑得腰子都直不起来,郗若扑哧一声,取笑道:“青玊,你亲了人家小姑娘,可得对她负责啊。”   青玊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碧桑却是毫无感觉,仍是乐呵呵地笑,目光触及到走过来的卿禾,忙迎上去甜甜地唤了一声:“卿禾姐姐。”   卿禾笑着点点头,点了下她的鼻尖,问道:“你们方才在玩什么呢?”   碧桑嘿嘿地笑了两声,回道:“先前舟舟一直在哭,你姐姐哄了半天都没法子,我想了个法子能逗他笑,便同青玊讲,同他比力气,若是他输了,便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她说着,揶揄地看了眼仍是红着脸的青玊,得意地道:“结果他输给我了,我便让他扮勾栏里的姑娘,然后我扮恩客,然后你姐姐和舟舟都笑了,还是我厉害吧。”   “哦?”卿禾走过去,抚了抚青玊散乱的发丝,笑着问道:“你怎么跟个小姑娘比力气都赢不过?”   青玊气恼道:“她哪是一般的姑娘,力大如牛啊,那雅岚宫前的一张石凳都让她给举起来了。”   郗若捂着嘴对卿禾道:“是啊,卿禾你没看到,这小姑娘真厉害,不仅把那石凳举起来了,还只做了几个动作便把孩子给逗笑了,你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来的吗?”   她只知昨日雅岚宫突然多了这面生的小姑娘,却不知她以前是在何处听差的,看样子又讨喜,她甚为喜爱。   卿禾走到卿禾床边,示意宫女们退下,望了眼姐姐怀里的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舟舟,又看姐姐是面色红润,不复前些日子的枯槁,遂大大地放心了,避而不谈道:“姐姐现在气色甚好,若能一直这般快乐下去,我便无后顾之忧了。”   桑郗若未听出卿禾的话外之音,拉了卿禾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柔柔地笑道:“是啊,自打看见这孩子,我便心情甚好了,胃口也突然好了许多。”   她想起了一事,又垮下脸道:“这两日话怎么又不来看我了呢?我还想同他商量,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卿禾一笑,握紧了姐姐的手,故意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哎呀一声,道:“我忘了告诉你,我方才在外面遇上了承乾宫的宫人,他说是王上让他过来禀告桑贵人,给孩子取名叫沈舟。”   桑郗若脸色一亮,喜道:“你说真的?沈舟,真是个好名字,听见没,娘的好孩子,你父王给你取名叫沈舟。”   她低下头去逗弄又在咯咯笑的舟舟,卿禾回头,对碧桑一笑,碧桑懂得了卿禾这笑容中的含义,亦是报以感激性的一笑,无论如何,只要孩子的名字还有个舟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花青玊面上红潮渐褪,若有所思地望着卿禾,他总觉得,此刻的卿禾有些异样,偏偏他又看不出来是哪里怪异,于是只得耐着性子听卿禾和桑郗若讲话。   “姐姐,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和姐夫好好地生活。”卿禾轻轻地道。   桑郗若摸着孩子的脸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忽然笑了,道:“这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次叫他姐夫,你以后,不要恨他了好不好?我和沈话,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听说过封后大典取消了,心里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悬得更紧了,几分酸涩,几分忐忑,几分忧愁。   卿禾也笑,倾身拥住了姐姐,又迅速地松开了她,口气轻松地道:“姐姐,卿禾要离开一些日子,你不要担忧。”   “你要去哪儿?”郗若诧异地问道。   卿禾早有了借口,指指青玊道:“这孩子想他娘了,我要陪他去找他娘。”   她说罢,朝青玊眨眨眼睛,青玊先是一愣,继而飞快地点了点头,作出一脸难过的表情来,“一看到郗若姐姐对舟舟这么好,我便想起娘来了。”   桑郗若一手揽着沈舟在怀,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卿禾的手臂,清丽的容颜瞬间沉了下来,急急地道:“可以让话派人去找啊,为何你要亲自出宫?”   卿禾宽慰她道:“这孩子毕竟是我带来凤伏的,我对他有责任,你放心,找着了他娘亲,我便马上回来见姐姐,不会要多久的。”   许是被卿禾真挚的表情说服了,又见青玊一脸凄楚,她缓下了脸色,叹息道:“你才刚回来过久,又要走,我这两日,夜里睡觉总是不踏实,老梦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一醒来又浑浑噩噩的,若不是看见这孩子就躺在我旁边,我真的要崩溃了,现在又要为你担一份心。”   “姐姐。”卿禾安抚道,“我又不去多久,最多三五日就回来了,我已经查到了青玊的娘就住在凤伏和箬宿的边境处,我一找到他,把青玊交还给她,便回来陪你。你夜间再做噩梦,就让司琴进来陪你睡,多个人在身边,也就不怕了。”   桑郗若惶惶地点点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熟了,道:“这孩子真乖,很少哭闹。”   卿禾点头,扬声把司琴唤了进来,叮嘱她道:“姐姐晚上做噩梦,你以后就在这里守着她睡吧,还有,她的膳食,一定要上心,尽量盯着她多吃些。”   司琴连连点头,对卿禾的为何言及此心生好奇,又不敢多问。   卿禾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我离宫一些时日,姐姐就托给你照顾了,这宫里,我唯一相信能好好伺候姐姐的人,也只有你了。”   司琴一听,深深一躬,道:“公主只管去便是,贵人和小王子,奴婢一定尽全力照看。”   卿禾满意地点点头,看姐姐神色已倦,便轻声道:“那姐姐好好休息,卿禾先走了。”   郗若却突然一惊,强撑起来眼皮,不安地道:“卿禾一定要记得回来,我们姐妹已经离散太久了,这辈子不知道还能有多少相依相伴的时光。”   她闻言,猝然心酸,却极力掩藏起心伤,重重地点头,不敢再去看姐姐灼灼的目光,快步走出了寝宫,青玊和碧桑见状,连忙跟了出去。   郗若死死地盯着卿禾离开的背影,心里生出莫名的情绪来,总觉得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再往下细想,又头痛欲裂地难受,司琴上前来,劝道,“时辰不早了,贵人早些歇着吧,司琴在这里陪着你睡。”   良久,却没听到主子说话,司琴抬头一看,只见郗若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卿禾离开的方向,有两滴泪水,怔怔地滑下了眼角。   “贵人,贵人你怎么哭了?”司琴惊道。   桑郗若仍是不说话,许久许久,只是极倦极乏地躺了下去,将舟舟安置在自己的臂弯来,司琴在床边坐下来,为郗若掖好被子,拄着手在旁边打起了盹。   卿禾,寂静的寝宫里,一句极浅的话语轻轻飘散入空气,几不可闻,也没有人听到这句话,就像根本没人说过话。   “你一定要回来啊。”   花青玊和碧桑匆匆追上了卿禾,却不见她回去房间睡觉,而是往着雅岚宫外走,青玊只是沉默地跟着卿禾走,他早已看出卿禾的去意,但不管她是去哪,他是要跟着她一起的。   碧桑觑着卿禾僵冷的面容,提着那袭过于宽大的男装的一角,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是要去哪?”   卿禾突然回过神来,转身对碧桑正色道:“小碧,你回去。”   “啊?”碧桑嘴张成了鸡蛋形,表情滑稽地问:“为什么要我回去?”   花青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代卿禾解释道:“我们是要离开王宫,而你,得留在你的舟舟身边。”   “卿禾姐姐不是公主吗?为什么要离开王宫?”   她苦笑,不知对这个小姑娘如何解释,只得道:“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得不离开这儿,你留在这里,帮我姐姐照顾舟舟,好不好?”   碧桑蹲了下来,皱起了鼻子,表情一凝,似在思考着一个重大的问题,花青玊见状,拉了卿禾欲走,却突然又被碧桑叫住。   只见她一脸义无反顾的表情,大声地道:“我决定了,我不要留在这儿,我要和卿禾姐姐一起走。”   花青玊翻了个白眼,在心里不屑地道,你可真是个难缠的笨姑娘。   卿禾无奈地道:“我们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小碧,你留在宫里会比较安全。”   “那为什么青玊小鬼可以和你一起去?”她鼓着腮帮子,不服地问,整张脸像一个发酵的肉包子。   “因为我比你厉害!”青玊得意洋洋地道。   “你比我厉害?那刚刚为什么会输给我?”碧桑深深地怀疑道。   “好了好了,别吵了,小碧,你当真要跟我去,不要你的舟舟了?”卿禾道。   “舟舟在这里有这么多人照顾很好啊,而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就是跟着卿禾姐姐一起离开。”碧桑义正言辞地道。   “既然如此,那你跟我走吧。”卿禾摸摸她的头,有了她,即便自己不在了,也有人陪着青玊,她牵起了两个小鬼,消失在了黢黑的夜色之中。   白首不相离   第一百章 调兵迎战   三人走到了王宫门口,已是午夜时分,宫门已锁,卿禾带着卿禾和碧桑避开那些巡逻的禁卫军,寻了一处灯火最暗的角落,提着碧桑施展轻功出了王宫,而青玊直接是隐了身形,在宫外候着卿禾。   三人出了宫,深夜的街道已空无一人,卿禾正在寻思着去哪找找有马匹卖,今夜必须得尽快出城去,忽然听得不远处有马儿的嘶鸣声,她一喜,抬头一望,竟见寂玉牵着三匹马儿站在街道的中央。   “公主,寂玉来了。”她微微笑道。   桑卿禾亦同样回以浅浅的笑容,寂玉牵着马儿走到了卿禾跟前,轻声道:“所有的事情都按公主的吩咐办妥了,寂玉说过,待公主上战场时,寂玉便会来找你的,只是未料公主出宫之日竟就是今夜。”   她笑:“还是瞒不过你,边关如此危急了,我定不能在安稳地待在宫中,与你道别后,我便当机立断今夜便出宫。”卿禾从寂玉手中接过一匹马儿的缰绳,又问:“梳云呢?”   “我在这里!”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从街上的一处暗巷里闪身而出一袭白衣的梳云,她眉目凛凛地道:“梳云不愿再苟安了,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同公主和姐姐一起。”   寂玉未料妹妹竟尾随自己而来,苦劝道:“梳云,你听话,好生待在这里,战场上如此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的。”   梳云对姐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单膝朝着卿禾跪了下去,恳求道:“梳云会些拳脚功夫,自保不成问题,公主就让梳云跟着去吧,这王城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地了,何不让梳云跟着公主去保家卫国呢。”   桑卿禾沉吟片刻,点头道:“也罢,你既心意已定,就随着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不要再耽搁了,我估摸着青漓的军队很快就要越过青河来了,这令牌能统领的二十万大军都驻扎在王城之外,我们现在就去调兵。”   梳云欣喜地站了起来,朝着莫可奈何的寂玉抛了个的得意的眼神,翻身上了自己身后的马。   卿禾让碧玉同寂玉共乘一骑,而自己带了青玊上马,长鞭一挥,棕色的大马仰天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往前狂奔,寂玉和梳云跟随在后,五人三骑,策马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却说第二天刚拂晓,半宿未眠的沈话顾不上用早膳,便甩开一众下人,只身往雅岚宫去了,雅岚宫门口守夜的两个宫女见到沈话来,忙屈身行礼。   沈话恍若未闻,径直大踏步入了殿,刚巧碰上从桑郗若寝宫里出来的司琴,一脸疲倦的司琴见到沈话前来,边弯身行礼,边道:“王上,桑贵人和小王子还在熟睡,要奴婢现在通传吗?”   沈话摇摇手,问道:“卿禾呢?”   卿禾?   司琴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两只本是倦乏的眼睛睁得老大,道:“王上不知道吗?卿禾公主昨夜便走了。”   “走了?去哪了?”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包裹着纱布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状。   寂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如实答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公主到底是去哪了,只是昨夜听公主和贵人道别说,她要去帮助青玊公子寻找他娘亲去了。”   沈话闻言,狠狠一拳重击向身侧的一张桌子,那桌子受了沈话这一掌,顷刻间便轰塌在地,惊得司琴惶恐地跪了下来,连连道:“王上息怒,公主说她一找到了青玊公子的娘便会立即回来的。”   “花青玊的娘死了都一年多了,她还能去哪找,她还怎么找到便回来!”沈话怒吼道,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和难以抑制的伤痛。   司琴俯首在地,拖了哭音道:“王上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昨夜看出公主的不对劲就应该向王上禀报的。”   沈话怔怔地立在原地,手上缠着的纱布已是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得一片赤红,他却浑然不觉,最痛的伤口是在心上,有道声音在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卿禾又走了,她又走了。难怪她昨夜那么温柔地待自己,把什么都交代好了,他真是个白痴,竟没看出她萌生了去意,这王位,这凤伏的天下,还有她姐姐,她都不要了么?就这样一走了之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愤怒地大声吼着,不知道是在问已不在王宫的卿禾,还是在问着自己。   寝宫里,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似是被沈话的怒吼声给吓到了,随即便是桑郗若的轻哄声。   “乖,乖,舟舟不哭哦,小姨一定会回来的,舟舟不哭不哭。”   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大,桑郗若的声音也越来越细弱了,片刻后,郗若的轻哄声突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你别过来,别过来,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又白又胖的,啊,血,好多好多的血!”   司琴顾不上沈话了,飞快地起身进去,又是安抚着陷入癫狂的郗若,又是哄着哭闹不止的沈舟。   沈话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半晌,长吐出一口气来,随即转身,罔顾寝宫里面的哭声,失魂落魄地往外面走了。   才回承乾宫,便有宫人来报,说边关将士有加急快报,已在宫前等候多时,沈话敛了神色,宣了将士入殿,那三名将士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见到沈话,便下跪直接道:“青漓的大军已经越过青河城了,就在王城之外的小镇驻扎,很快就要打进王城来了,属下们请王上早日发兵增援苦守边关的兄弟们。”   沈话以手敲额,昨夜派人逼问了桑达许久,仍是没能问出调兵令牌的下落,如今敌军来犯,自己手上只有一些散兵,可如何是好,才想到这里,他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卿禾!卿禾这个时候消失不见,定是与这场战役有关。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夜桑达来见自己时的场景,卿禾听闻令牌丢了,却是一点都没气恼,似乎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是了,她一直密谋着夺走王位,那么肯定会在桑达那里下手,这样看来,桑达说令牌丢了,是确有其事,那么,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卿禾现在,定是已经调兵去了。   他重重一击面前的书案,唤来宫人,立即传召所有大臣,即刻入宫。   宫人退下之后,沈话深吸一口气,缓缓笑了,对下面跪着的三个将士道:“你们放心,增援边关将士的军队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三个将士面面相觑,既而都是一脸喜色,高呼王上英明。   边关小镇里,青漓国重兵压阵,他们四下逃窜,幸而那青漓将士军纪严明,并未滥杀无辜百姓,因而镇上的大半百姓早已携着细软逃往王城方向,剩下少许人,要么拖儿带女的,要么是孤寡老人,根本无法撤离小镇。   青漓大军的营帐里,有一着月华色长袍,乌丝绾于脑后的男人端然坐在一方桌后,温润俊秀的面容上布满了戏谑,以看好戏的表情望着他对面正在浅啜着茶水的男人,打趣地道:“我还道我们的瑢珲王爷有如何的雄心壮志,就这么发了三十万大军来欺辱一个小国,原来啊,也不过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喝茶的男人放下茶盏,斜觑了一下对面的奉承乐那一副找打的表情,薄唇吐出冷冷的话语来,“你再多嘴,本王立即让你回去奶孩子。”   奉承乐闻言,立即摆出收起嘲讽的神色,正襟危坐地道:“咳咳,本丞相协助王爷来攻打凤伏,是为天下苍生着想,绝对不是像有些人想的,为着帮王爷来抢个王妃。”   落下拓俊美的脸上噙上一抹放-荡不羁的笑容来,道:“本王觉得,这天下的美人儿,叶府的千金小姐也算数一数二的,待班师回朝了,本王一定去叶府讨回那纸休书。”   奉承乐摸摸鼻子,很自觉地道:“我——我知错了,王爷三思。”   “哼。”他对面的男人冷笑一声。   哼?奉承乐在心里腹诽,等着吧,等得他们真的成功班师回朝了,他一定要向瑢珲王府的那正牌王妃说几句落下拓的坏话。   仿佛听到了奉承乐心中的话,落下拓隔空朝奉承乐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随即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看得奉承乐毛骨悚然起来   他就知道,跟着落下拓出来,定不是什么好事,早知道,他还不如留在青鸾城逗逗自己的小女儿,奉承乐挑衅地回了落下拓一记凶狠的眼神,起身掀开营帐的帘子去外面查看军情了。   他才会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又掀开了帘子进来了,他一进来,便神神秘秘地对正在研究地形图的落下拓道:“你猜,谁来了?”   “刚刚不是你进来了么?”落下拓头也不抬地道。   奉承乐一记白眼杀在落下拓的背上,道:“据探子探得的消息,有人领着大军往这边来了,据估计,那大军的数量,在二十万之上。”   落下拓闻言,终于抬起了头来,乌黑深邃的眼眸里,泛起了雾意,喃喃地道:“定是她领军来了。”   奉承乐大笑两声,道:“听说,领军的是三个大老爷们,你怎知,你要找的人,在不在里面?”   落下拓唇角弯起,眸中的雾气更浓,笑道:“在不在里面,一探便知道了。”   第一百零一章 营帐失火   事实上是,根本未能在等他们探个明白,立即有小兵进帐来报,凤伏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杀了过来了,我们的人已经在迎战了。   奉承乐一凛,奇怪地道:“怎会这么快,先前探子还说是在二十里外,我料想他们定会先驻扎下来小憩些时候,然后定了计谋再开战的。”   落下拓面上又是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望了望奉承乐,一声不吭地掀开帘子出去了,看得奉承乐莫名其妙,只得也跟着出去。   小镇郊外的开阔之处,一片紧张肃杀的气氛,两国将士们挥枪相对,看样子是青国军队占了上风,那些凤伏的士兵,甚高不若青漓人不说,而且看身手,都大大不如青国士兵。   匿在暗处的奉承乐对着身边的落下拓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些年太平,久未有战争,不想凤伏的士兵们竟已懈怠至此,一个个看上去都是弱不禁风的,而且这领军的还是两个女人,难怪在青河城里,我们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歼灭那五万士兵。”   落下拓却不说话,只是凝神仔细看着地方领军的将领,看样子是两个着了盔甲的男人,但是再仔细一看,却是见眉眼间有着女子的阴柔之气,两人面容有八分相似,且这两人,有一人武功极高,而另外一人,则是身手平平了。   奉承乐也侧身往那边望过去,仔细看了好半晌才道:“怎不见我们的王妃呢?”   话正说着,忽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两人同时回过神来,落下拓神色一变,即刻间明白了为何不在战场上见到桑卿禾,他转身往营帐方向望去,只见一片青眼缭绕,隐隐夹杂着越来越亮的火光。   落下拓眉一拧,当机立断从袖中掏出一物,往天上抛去,那东西在空中哄得一声炸开,正在酣战之中青漓士兵闻声,立即收了手,留一半的士兵抵挡那些穷追不舍的敌军,另一半在其他人的掩护之下训练有素地整齐退了回来。   营帐被烧了十二座,粮草被烧了三分之一,还好抢救的及时,不然营帐被烧光了,这么大冬天,他们这三十万人,就都得以地为庐以天为被了。   落下拓和奉承乐在主帐里互相瞪视着坐了良久,奉承乐忽然之间捧腹大笑,落下拓只是阴沉着脸色看他笑。   奉承乐笑得腰子都直不起来了,向来翩翩公子的气质此刻全无,许久才止了笑意,揶揄道:“还三十万大军呢,匍一开战便让人连营帐和粮草都烧了,不想你竟然会疏忽至此,这一传出去看你英明神武的瑢珲王爷的脸往哪搁。”   落下拓阴着脸色,一脸郁卒,他倒是不在意丢了面子,而是,他敢断定,这事定是桑卿禾干得,先不论她竟然能潜进自己的营帐来放火,他郁闷的是,他竟然没能上了她的当,只顾着迫不及待地去看前方有没有她,而忘了去顾及后方,而桑卿禾她,她竟然能将自己的心思摸得这么准,能料到自己一心只放在战场上,能料到自己把军备和粮草就防在营帐的后面。   奉承乐好不容易收了笑容,却见到落下拓又微微笑开了,他神色怪异地瞟了落下拓两眼,直觉这个男人已经被桑卿禾给气得不正常了,奉承乐又摸摸鼻子,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落下拓狞笑道,“粮草都被烧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夜袭敌营,本王就不信了,还能拿不下她。”   这个她到底是指的桑卿禾还是凤伏的军队,奉承乐尚在思索中,却见落下拓站起身来宽衣解带,他大惊,背过脸去,大声道:“王爷,我可是有妻儿的人了,虽然我能理解你今天受了严重的刺激,但是我真的没有龙阳之好!”   他才一说完,便听见落下拓嗤之以鼻的一声,奉承乐转过身来,看见落下拓已经换上了一袭夜行衣,淡淡地望了自己一眼,目光中是极其不屑,奉承乐脸一红,这不能怪他这样想啊,落下拓今儿本来是受了刺激,而且,任谁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都会想入非非的吧。   他还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中,落下拓早就撩开帘子,大步往夜色中去了,奉承乐扯开嗓子大喊道:“你说的夜袭敌营,不会就只你一个人去夜袭吧?”   只他一个人去,到底是去夜袭敌营,还是去夜袭桑卿禾?奉承乐这样想着,又朗朗笑开了,眉眼间的温润之色因了这笑意的点缀,越发显出说不清的风流俊雅。   凤伏大军的营帐里,卿禾三人坐在主帐里,梳云得意地笑道:“虽说在战场上没占什么便宜,但是想到我们烧了他们那么多的粮草和营帐就大爽啊。”   寂玉却没有梳云的乐观,她望了望这片刻前才搭好的帐篷,忧心忡忡地道:“这一仗我们顶多算个平手,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将士们怎么受得了?”   卿禾也叹气,手指拂过烛火的光晕,道:“能侥幸烧了他们的粮草,还是靠了青玊隐身在暗中窥测到的,眼下我们不仅在士兵的数量上大大不如青漓,我们凤伏的将士,又似乎是个个萎靡不振,真不知王叔手里掌管着这二十万士兵的这么多年,到底操练过几次兵。”   话音刚落,碧桑从外面跑了进来,圆圆的脸颊上,红彤彤地像抹了胭脂,她一见卿禾,跺一跺脚道:“卿禾姐姐,我也要上战场打仗!”   卿禾眉目舒展开来,笑道:“你还小,战场上太危险了。”   碧桑不肯依,嚷道:“我不小了,我比青玊大了三岁,他都可以帮你们打仗,为什么我不可以!”   卿禾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姑娘定是看见花青玊因为今日烧了敌军的粮草,立了大功,所以定是心理不平衡,不愿意被青玊给比了下去,这才想着也要来出点力,她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小碧,你先别急,定是有你能大显身手的时候,只是还不是现在。”   碧桑被卿禾严肃的神情的带着保证的话语说服,笑逐颜开地点点头,摸摸肚子道:“嘿嘿,我信卿禾姐姐,好饿啊,我先去把中午剩下的两个馒头吃了。”   梳云和寂玉面面相觑良久,中午吃饭的时候,连最强壮的士兵都只吃了七个大馒头,碧桑吃了十个不说,还一直在喊饿,这小姑娘看似貌不惊人,食量却如此大。   卿禾笑着摇摇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今天也累了,早些睡吧,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落下拓吃了这个亏,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她未想到的是,落下拓竟会亲自领兵来到了凤伏,她在营帐后方点完火时,不意看到了那道疾奔过来的飘逸身影,心跳一顿,几乎要停住了呼吸,身子僵在那里不能移动分毫,直至青玊情急之下狠狠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同青玊迅速闪身离开。   梳云才要问卿禾要去哪,却见卿禾已经站了了起来往外面走去了,寂玉止住欲追上去问的梳云,叹气道:“让她静一静吧。”   卿禾走到帐篷之外,唤来夜间巡逻的士兵,沉声吩咐道:“今夜要加派人手巡逻,都提高警戒,以防敌军夜袭。”   士兵头一顿,恭恭敬敬地应了,立即转身去通知其他的士兵们,他们这些兵,被闲置已久,如今国难当头,还好有卿禾公主深夜调兵让他们得以保家卫国,若要等那废物王爷来统领他们上战场,他们这些人,定是个惨败的下场。   卿禾微微一笑,在这寒冬的夜里,眼里却浮现些许暖意,她的国家,她的子民,心里生出的是责任和担当,这样的负累让她觉得心里不再是空空落落的,她是打定主意了,能抵挡一日便是一日,凤伏亡国那日,自己必定以身相殉。   仔细琢磨着这仗该怎么打,既是在军队的数量上不敌人家,便是决不能硬来,只能智取了,若是智取的话,有落下拓那等精明的人物亲自坐镇,思及那些年自己一直生活在落下拓的算计之中,她不由得背脊生寒,一抬首,已发现自己无意识地走离了营帐的好些距离。   桑卿禾望一望黢黑的夜色,依稀能看见了敌营的火光了,她拢拢衣服,转过身,举步欲回去,忽听得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她顿住脚步,凝神再细听,脚步声又消失了,卿禾不敢再在这里多作停留,下意识地想逃避着些什么,她提步走得飞快。   待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卿禾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轻抚了下胸口,直至急促的呼吸声沉淀了下来,才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划开了点亮了蜡烛。   帐篷中简陋,除了一张床榻便是放着蜡烛的粗木方案,这狭小的空间让人一览无余,因而才烛火亮起的那一刹那,卿禾瞥见了床榻上洒然而坐的一袭黑衣的男人,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落下拓扬唇,笑道:“当然是跟在你后面进来的,怎么,王妃很怕本王?”   第一百零二章 命中注定   “胡说,谁怕你了?”卿禾斥道,看着他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自己逼近,她忽然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落下拓却跨步上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是的,就是这感觉了,那些让他总觉心中空空落落的感觉,让他寝食难安的牵念惦记,原不过就是把她揽入怀里的感觉,将近一年的空虚之感得到填充,落下拓长吁一口气,低低地笑了开来。   卿禾听着头顶他的喉咙在轻微地震动,心中恼怒,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以前让他予取予求,并不代表她现在仍然会这样做,该给的能给的她都给了,他为何还要这样纠缠不休?   “王爷,请自重。”他的力道之大,完全让卿禾动弹不得,她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来。   “自重?本王抱着自己的王妃有何不成体统之处?”他垂下头来,将她越发搂得紧。   “王爷娶得是叶家小姐,可不是我,再说,现在我和你是敌对的两方,请王爷放开我。”卿禾极力冷静地道。   “嗯哼,让本王八抬大轿抬进瑢珲王府的人可是你桑卿禾,不是她叶雅蓉,要说敌对,只要你随我回去青漓,本王立即撤兵。”   “你!”桑卿禾气结,这个人哪是什么精明能干的王爷,分明就是胡搅蛮缠的疯子。   “怎么样?这交易划得来吧?拿你一人换凤伏的太平无事,本王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决定不大开杀戒的。”   落下拓察觉到卿禾呼吸困难,稍稍地松开了她,卿禾得隙看清了落下拓面上势在必得的笑容和笃定。   捕捉到他眼眸深处的那抹嗜血的张狂,卿禾低声道:“王爷何必如此固执呢?卿禾说过,若是感激卿禾赠予那堰月的财富,你大可不必如此,王爷成就大统之业是命中注定的,卿禾要的,也不是王爷的怜悯和施舍。”   命中注定?何来此一说?落下拓眉头揉进疑惑,却顾不上想这个问题,只知道卿禾面上的忧伤之色让他的心也跟着痛了,他张张嘴,欲道自己对她不是施舍和怜悯,是顺从了内心深处的渴望,是连他自己都克服不了的冲动,却又一时赧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来。   她清冷的眼眸浸在烛火里,遥远而深邃地让落下拓不安,他长臂将她拉向自己,俯下脸来,吻上她的红唇,不顾她的反抗,只是一味地加深这个吻。   卿禾葱白的纤指攀在他的肩上,欲抗拒,又浑身无力,欲迎合,又心有不甘,挣扎间,终究只是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良久,落下拓松开了她,薄唇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为她拂开颊边散乱的发丝,眼底一片柔情,卿禾睁开眼来,别开了目光,轻声道:“王爷若是满意了,就请回吧。”   他的笑容僵在唇边,拧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和本王负隅顽抗到底?”他还以为,方才的那个吻,她既没有抗拒,那便是默许他的条件了。   只这一怔忡间,卿禾迅速脱离他的怀抱,退开了两步,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声道:“王爷,你我身份有别,请速离开。”   落下拓怒极反笑,抚掌道:“好一个凤伏国的卿禾公主,你既今日要和本王相抗到底,当初何必那么干脆地将堰月的秘密全盘托出。”他凑近她,恶意地道:“王妃啊,本王行军打仗的一半军备可都是用的堰月财富。”   卿禾秀颜惨白,分辨道:“当初若不是王爷和你的素泱美人相逼,我怎会轻易吐露秘密。”   他不说话,只是用着高深莫测的眼神望着她,卿禾咬咬唇瓣,颓然道:“我不知王爷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事已至此,卿禾不能背弃凤伏,更不能不明不白地随你去青漓。”   她有她的责任,有她的担当,亦有她的坚持和原则啊,可惜他不明白,只是像个得不到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样,只知道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巧取豪夺。   “本王说过,只要你随本王走,本王立即撤兵。”他沉声道。   “哦?王爷此话有几分真意呢?你挥兵而来,不就是要完成你的宏图大业么?如今会甘心为了卿禾而放弃一统天下?”她摇摇头,眉间眼底尽是苦涩。   落下拓忽然笑了,道:“本王要征服凤伏,并不是一定要用武力手段。”   “你?”卿禾惊疑道。   他依然是洒然的笑意,接着道:“不过若是你一定要固执下去,执意要与本王作对,本王也不介意血洗凤伏。”落下拓伸出手,抚上她冰冷的面颊,缓下了神色,轻轻地道:“你好好休息吧,本王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他放开手,垂首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错身离开她,出了帐篷。   听着他脚步远去的声音,卿禾垂下眸,走到床榻坐下,怔怔地发着呆,落下拓看似是胸有成竹了,她想不明白落下拓为何如此笃定,不打仗也能让凤伏甘心臣服于青漓,虽说凤伏兵力是大大不如青国,但若是真的两军对峙,也能撑一段时日,那时受苦遭殃的,可就是凤伏的百姓了。   “卿禾。”青玊从暗处走出,在卿禾身边坐下来,小手挽着她的手臂。   “嗯?”她仍在沉思中,手却下意识地抚上他的发丝。   花青玊眸中一片闪亮,急切地道:“卿禾,你不必忧心,青玊一定会帮你的,青玊一定竭尽所能帮你打败青国。”   她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笑容来,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怎么还不睡呢?”   他朝她的方向瑟缩了下,低声道:“血腥味太浓,有些不安。”   卿禾反手保住他,手指轻抚着他眉间的惊惶,安抚道:“没事,我陪你一起睡,乖。”   青玊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方才在自己的帐篷中困得厉害,却一直难以成眠,于是又跑来找卿禾,不想却听见了落下拓和她的对话,他想起在青国的时候,落下拓对自己敌意,便不敢现身打扰,揪着心在暗处等了许久,见落下拓离开了,这才出来见卿禾,只要呆在卿禾身边,他便感觉什么都不怕了,行军了一天,又去了敌军的后营,现在真的是撑不住了。   卿禾见他困乏的表情,帮他脱了鞋子,让他躺了下去,又给他掖好了被子,而自己则在他身边躺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道:“睡吧,我就在这里。”   青玊唔了一声,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卿禾的手,闭着眼睡了一会儿,又突地睁眼道:“卿禾,我一定会帮你的。”   卿禾失笑,应了一声,却又不见他再说话,仔细一看,才知青玊说的是梦话。   第一百零三章 长歌当哭1   落下拓回了自己帐篷的时候,奉承乐正在挑灯看书,见到落下拓神色不豫地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兵书,揶揄道:“王爷夜袭敌营的成果如何?”   落下拓淡淡扫了他一眼,重新穿上了厚厚的长袍,奉承乐却穷追不舍地问着:“王爷,你倒是说说到底怎么样啊,我刚刚可是又接到一封密报——”   落下拓皮笑肉不笑地凑近他,一字一句地道:“成果很好,劳烦丞相惦记了。”   奉承乐咦了一声,像是松了一口气地道:“那就好,我见王爷一脸踩到大便的表情,还以为王爷在王妃那里吃瘪了呢。”   落下拓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展开一个笑容,和善地道:“你多虑了,本王和王妃感情甚好,只是,不知叶家小姐什么时候愿意带着孩子嫁进丞相府,也让本王叫丞相夫人一声嫂子啊。”   奉承乐笑脸一僵,咳嗽一声,正色道:“这个——说说方才呈上来的密报吧,探子从风父王王城传来的消息,说是沈话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带了多少人?”   “就他一个人!”奉承乐双眼发亮地道,想着这沈话不愧是能成功谋朝篡位的新王,居然敢一个人来,真不知到底是对他自己太过自信,还是爱情真的让他昏了头脑,奉承乐望了一眼对面那笑得像个狐狸般的男人,摇头叹息一声,只怕这沈话,此行不妙啊。   沈话一袭深色劲装,只随身带了那把常用的剑,往这边关小镇日夜兼程地赶来,临行之前,他又去了一趟雅岚宫。   刚是破晓时分,他宣朝中大臣入了宫,交代完朝中琐事如何打理之后,便屏退了跟随在身后的宫人们,雅岚宫彻夜燃烧着宫灯只剩微小的灯焰了,守夜的宫女已经退下去准备桑贵人的早膳,沈话敛步入内,只见司琴守在郗若的床榻旁。   见着沈话过来,她屈膝行了礼,轻声道:“贵人昨夜睡得极不安稳,小王子又苦闹了几次,奴婢方才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喂奶了。”   沈话挥挥手,示意司琴退下,自己走到床榻前,将被褥拉开一点,盖住了郗若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郗若眼皮微颤,似有所感,从浅睡中醒了过来。   “王上来看郗若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神情祥和,声音平稳,不复先前沈话听到的凄厉之色。   沈话微微点头,在床榻旁坐了下来,面上是温和如水的表情,道:“时辰还早,你好好睡吧,孩子让奶娘和宫女替你照顾就是。”   郗若也笑,轻声道:“这孩子很少吵闹的,昨夜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在哭闹着,不知我们的孩子哭闹起来是不是也是这样?”   沈话神色一诧,仔细望着郗若,道:“郗若——”   桑郗若别开头看着窗外天边的拂晓之色,神情怅然,“我怎会不知,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只是,宁愿自己装作不知道,好在卿禾把舟舟带到我身边来,多少是个安慰。”   沈话沉默不语,他和卿禾都以为郗若已经失去了理智,原来她竟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知道沈舟是卿禾从外面抱回来的。   她喃喃地道:“我曾经以为,有了孩子,话便会回到我身边来,会重新爱我,可是想来,我真的是错了,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天才要惩罚我,让我失去了殷殷期盼的孩子。”郗若的眼泪划入枕头里,话语带了哭音,“只是不该让我的孩子死得那么惨,他还那么小,他有什么错?”   这些日子她一直做梦,梦到的都是自己死去的孩子狰狞的面容,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搂着身边的小舟舟,眼泪无声地流,心里一遍一遍地对死去的孩子说对不起。   沈话的大手覆上郗若紧紧抓着被子边沿的手,安抚道:“别多想,不是你的错,你好好养着身体,把自己养胖点,等将来,我们再给舟舟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她倏地回转头来,不敢相信地望着沈话,又哭又笑地问道:“话,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重复点头,嘴角含着笑意,面上尽是温柔之色,“真的,当然是真的,你安心地待在宫里等孤回来。”   郗若闻言,神色又黯淡下来,急急地问道:“你要去哪?卿禾走了,你也要走?”   沈话尽量说得不那么沉重,只一句话带过,道:“青漓国来犯,孤要御驾亲征,等孤打了胜仗回来,就好好陪你,你相信孤,等着孤,好不好?”   她认真地注视着他,似还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长公主,不管天下如何纷纭变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心上人的身上。   好半晌,她反握住沈话的手,道:“好,我相信你,我等着你回来。”   “所以要好好地活下去!”   “嗯,郗若听王上的。”   他像终于安了心,长长地舒了口气,笑容徐徐绽放开来,遮掩住了眉间的沉郁之色,他放开她的手,起身离开了,郗若却披着衣服下床来,随着他的脚步走向外面,目送着他颀长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他了,她走到殿中的那方琴前坐了下来,伸出了双手放在瑶琴之上,肩上的外衫随着这一动作而落地。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素指轻挑着琴弦,依然是那首歌,当初唱给沈话的第一首歌,那时她以为,他是爱着她的,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深情款款的,而自己,也是满心欢喜地期望能与意中人白头到老的。   白头吟。白头吟。   如今她早已与他结为连理了,世事却不如当初设想那般美好,没关系的,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他回来,等他回来白头到老。   第一百零四章 长歌当哭2   沈话走出了王宫,依稀能听到耳边传来郗若曼妙的歌声,他缓缓闭了闭眼睛,如果还能回到当初该有多好,什么都没发生,所以的恩恩怨怨,所有的是非纠葛,回到当初那一日清晨,他仍是梨花树下舞剑的少年郎,她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卿禾莽莽撞撞趿着拖鞋从长信宫奔来,而是不是从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他们各自的宿命和结局。   天边的云色洞开了一线夺目的光彩来,太阳的光芒洒向了这个富庶的国度,王宫中的人从睡梦中醒来,都啧啧地称赞着贵人美如天籁的歌声,沈话在这抹晕开的晨色中,扬起了手中的鞭子,策马往北而去。   靠近了军队驻扎的地方,却听见了愈加清晰的歌声,婉转空灵,极似郗若的歌声,他凝神细听,发觉这声音较之郗若的要低浑一些,歌声如诉如泣,婉婉淙淙,洒在夜色刚倾覆下来的空气中,唱歌的姑娘似有说不清道不尽的伤心事,引得听歌的人心中也一片悲伤。   沈话入了镇子,不见镇中有人居住,看似已是一座空城了,他牵着马走过空寂的街道,随着歌声径直往前走,直至走到了郊外,他将棕色大马的缰绳系在了树上,自己纵身跃上大树,仔细往前方探去。   一座小山坡的两端,依稀能见着微弱的火光,还有白色的星星点点,沈话猜出那是两军的营帐,听声音,似乎是从山顶传来的,他跃下树来,弃了树下的马儿,步行到右边营帐附近,见着外边巡逻的士兵们,听到这歌声都昏昏然的,眼底都浮上了凄然之色。   沈话闪身到一个小帐篷的后面,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一个道:“不知是谁在唱歌,听得我真的很想家中的爹娘妻儿啊。”   另一道男声训斥道:“丞相吩咐了,这是敌人的计谋,意图让我们生了懈怠之心,都不许再听这歌声,早些歇着吧。”   “但是这歌声太美妙了,我就是忍不住想听啊,听着这歌声就想起了我那刚过门三天的娘子,还有年逾古稀的爹娘,真想早些回乡。”   沈话听到这里,心下大抵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是听着这声音不像是卿禾的,不知是谁在唱歌。   他敛了气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青漓的营帐,转身潜在暗处,往山丘左边的营帐去了,才到营帐的前方,便被巡逻的士兵们给拦住了。   数杆长枪齐齐对着他,有士兵大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军营!”   夜色昏暗,士兵们只听得一道沉浑的声音缓缓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孤都不识得了!”   众人一惊,慌忙收了抢,凑过来一看,果真是王上沈话,于是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末将该死,请王上恕罪。”   沈话淡淡地道:“都起来吧,带孤去找卿禾公主。”   士兵们忙应了,站起身来为他引路,待到了卿禾帐前,他示意欲高声向卿禾禀报的士兵们退下,自己掀开帘子,入了营帐。   卿禾此时正在同寂玉说话,梳云在山上唱歌一事,她也是方才听了歌声才知晓的,于是迅速唤来寂玉,问明到底是何故。   寂玉也是一脸的茫然,呐声道:“我也不知梳云竟擅自做了主张,去了山上唱歌。”   “这歌声是能瓦解敌军的意志,只是梳云此举,太过危险了。”卿禾道,话音刚落,便见着从帘外进来的沈话。   “你怎么来了?”她惊住。   “孤还要问问你怎么来了?”他星眸如剑地望着她。   卿禾转身对身边的寂玉道:“你快去找找青玊,他应该能探得梳云的具体位置,一旦找到梳云,马上带她回来。”   寂玉应声去了。   卿禾墨衣素发,容颜清冷如水,沉声道:“王上现在应该是在王宫中打理政事和照顾姐姐。”   沈话朝她走近两步,神色软了下来,“卿禾,你要带兵打仗,怎不先同我商量?”想来桑达丢了兵符,平白无故地受了牢狱之灾,真的是托了卿禾的福了。   卿禾淡笑,“同你说,你也不会同意的,我是自作主张了,但是这也是我的责任。”   他深深地望着她,凛然道:“是,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孤在王城已经颁旨,孤要御驾亲征。”   她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这样做,置姐姐于何地?”   “国尚且不能保了,如何还能保家,孤现在还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做贪生怕死苟且偷安之徒,更尚且,孤也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是打定了主意,战争赢了,他和卿禾一同生,回去了王城,他和郗若或许还有未来,若是输了,他这亡国之君,必定会殉国而亡。   他却不知,卿禾也是抱了同样的心态。   寂玉从外面匆匆地进来,神色慌张地道:“卿禾,青玊和碧桑都不见了,我让人里里外外地找了几遍,都不见着他们的踪影。”   “什么?”卿禾大惊,叫了声糟糕,道:“他们怕是随着梳云一同去了山上了,这两个孩子!”   寂玉急急地问道:“现在怎么办?要派人上山去找吗?”   正在此时,原本飘渺的歌声却戛然而止了,卿禾和寂玉两人更是大惊,直觉出事了,又有士兵在帘外高声道:“禀公主,敌军派人扔了这东西在我方营帐之前。”   寂玉闪身出去,从士兵手中取了东西进来,打开包袱一看,果真是梳云、青玊、碧桑三人的外衫。   卿禾叹了口气,今夜恰恰是落下拓说的两日之期的截止之时,不想他这么快就动手了,她咬牙道:“真是奸诈小人,我这就找他去!”   她说着,身形已是飘出去老远,沈话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帘子外面,眼眸眯了眯,猜到这个他说的是青漓国的瑢珲王爷。   寂玉没了主张,只得问向沈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先等等敌军的动静。对了,梳云是谁?”沈话道,寂玉他是认识,知晓她是一直跟在卿禾身边的得力下属,只是那唱歌的梳云,听着这名字,实在是陌生的很。   “是我妹妹。”想到妹妹的安危,寂玉着实心慌。   原来如此,难怪卿禾这么着急,沈话抚了抚额,吩咐道:“你先吩咐下去,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晚上,若是明早等不到卿禾回来,我们便发动攻击。”   寂玉立刻领命下去了,现在,万万不能冲动,这也是唯一的应对之策了。   第一百零五章 故人相见   卿禾心中记挂着梳云、青玊、碧桑三人的暗卫,恼恨落下拓竟然挟持了他们逼自己就范,于是趁着夜色,只身潜进了敌营之中,躲在了暗处探查情况。   无奈这些来往巡逻的士兵们,一个一个都高度警戒着,她寻了几座营帐,都不见梳云等人的踪影,她情急之中,闪身闯入了一座青色的帐篷之中,欲逼迫这帐中的士兵交代出梳云他们的下落来。   “是你——”抬眸瞥见帐篷中央端然而坐的男人,卿禾诧异地道,微微拧了眉头,她这运气真好,原是想寻个小兵住的地方,不想竟会是这人的帐篷。   “公主,好久不见。”奉承乐站起身来,缓缓拱手道。   卿禾冷笑一声,道:“是啊,奉丞相,好久不见了。”   奉承乐面上尽是暖如春风的笑意,朝卿禾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她在这帐篷中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又满了一杯茶水双手递过来,“我不知公主会深夜来访,什么都没准备,只这冷茶一杯,还望公主不嫌弃。”   卿禾眸光未落在那杯茶上,只是定定地打量着奉承乐,半晌,忽然微微笑了,“奉大人现在好仪态。”   奉承乐不语,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卿禾继续道:“话说,前些日子,我又回去了多年前遇到你的地方。”   奉承乐也笑,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案上,垂下了眸子,温润容颜上的神色黯淡下来,不愿再回想起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只道:“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都淡忘了,只是公主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   所以,卿禾在意外得知青漓国的奉承乐丞相就是自己多年前无意间救下的少年时,暗中托了他助她一臂之力,帮助她代上花轿,也托他暗中保护雅蓉,不想这个男人,已不再是多年前羸弱的少年了,他无权无势,背景不明,却稳坐青漓丞相的座位,甚至甚得落下拓的赏识,付之以重任。   “卿禾当年也是无意之举,奉大人不必再提那不足挂齿的救命之恩了,它对你我而言,不过是一场笑谈罢了。”   奉承乐如春晓般的笑容又回到面上来,“公主还是怪我同王爷合谋布局算计你?”他握拳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苦笑藏在眼底,道:“那一年我便同公主说过,匡扶命定之人谋得天下,是奉承乐的宿命和责任,我也是无奈之举,公主于奉承乐而言,有救命之恩,而王爷于奉承乐而言,有主仆之义,有兄弟之情。”   卿禾掀眸望他,道:“你不必解释了,我知你的责任,我也未责备你什么,说到底,我也无权责备你。”   她叹了口气,着实不想再回忆,在青国的七年,刻骨铭心的爱和相思,竟是一场惊天的阴谋,自己步步入局,步步深陷,却直至最后才知自己的可笑之处。   “我今日来,只是要让你们放人。”   “放人?”奉承乐不解地问,不明白卿禾何意。   卿禾双目凛凛,“明人不说暗话,奉丞相,落下拓即使要逼我就范,也不必使这阴谋小计,这事同梳云青玊他们无关,你们把他们放了吧。”   卿禾话音刚落,一个小兵进来,本是有事要报,见着帐中另有人在,迟疑着要不要说,奉承乐摆了摆手,道:“有事就说吧。”   那小兵两手一拱,低头道:“报丞相,我们抓到了在山上唱歌的姑娘,请丞相发落。”   奉承乐望了眼卿禾,嘴角隐隐抽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来要人的都上门来兴师问罪了,他们抓人的动作还不如人家。   “把那姑娘带过来吧。”   士兵领命退下,片刻后,双手被反绑着的梳云被带了进来,奉承乐一见着梳云,便笑道:“姑娘这么好的歌喉,为何会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岭唱歌?”   梳云一直是低着头不做声的,听见奉承乐明显是奚落的话语,冲动地抬起头来道:“要杀要剐请便就是了!”话一说完,便见到了奉承乐身后坐着的卿禾,她又惊又急地道:“公主,怎么你也被他们抓来了?”   卿禾深吸口气,竭力露出笑容来,声音平稳地道:“梳云,我是来救你的。”   梳云也知自己犯了大错,朝卿禾跪了下来,小声道:“公主,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她原本是想像戏文中唱的故事那样,以歌声触动敌人的思乡愁绪,让他们没了打仗的心思,这样,交战的时候,凤伏便能轻而易举地取胜了,自以为这是个良计,她便偷偷地跑到了山顶上唱歌了,不想歌还唱到一半,便被这青国的士兵给捉了。   卿禾上前来扶起梳云,给她松了绑,和颜悦色地道:“不碍事,你这样做也是有好的效果的,只是不该罔顾自身的安危。”   她又转身,问道:“奉大人,不知我是否可以带她走?”   奉承乐淡笑,又比了个请的手势,旁边站着的小兵急了,欲言又止地望着奉承乐,不明白他们辛辛苦苦地抓到了敌军的人,丞相为何这么轻易地就把她放掉,奉承乐只是对着卿禾道:“公主有任何吩咐,我都不敢拒绝的。”   卿禾唇角泛起冷笑来,“既是如此,那请大人把青玊和碧桑也交出来吧。”   奉承乐道:“公主,如你刚才所听所见,我们抓到的人,就这一位姑娘,至于公主所说的青玊和碧桑,我就不知了。”   卿禾侧眸望向梳云,以眼神问她可有见到梳云和碧桑,梳云摇了摇头,咬唇道:“我出去的时候,虽是见着青玊和碧桑在帐外说着什么,但是因我不想被人发现偷偷跑了出去,便没有叫他们,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被抓到这里来了。”   奉承乐好心提醒道:“公主应该想想,我们两军交锋,是否在暗处,还有其他的人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桑卿禾秀眉蹙紧,随即意会过来了,遂对奉承乐点了点头,道:“多谢丞相放人,卿禾告辞。”   “那我就不送公主了,反正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奉承乐笑得像只狐狸,卿禾看了,分外觉得碍眼,只觉得这笑容完全就是落下拓那只狐狸的翻版。   第一百零六章 情不若初   禾带着梳云离开后,奉承乐才坐下来,帐篷的帘子又被掀开,落下拓高大的身形走了进来,奉承乐挑眉道:“你来晚了,人已经走了。”   落下拓双手环在胸前,墨瞳淡淡潋滟着雾气,他勾唇道:“本王怎么没听到丞相大人曾同本王的王妃在很多年前有过交集?还是救命之恩的交集?”他特意加重了很多年前这几个字的语气。   “呃——”他装傻道:“我没跟王爷说过吗?”   “嗯哼,你觉得呢?”   好吧,他貌似是只说过自己只同卿禾公主有过一面之缘,“这个,王爷不是也没问吗?”奉承乐打着马虎眼道。   “哦?那好,请丞相好好跟本王解释下这救命之恩。”   奉承乐作出一副悲痛的样子来,双目含泪道:“往事不堪回首,请王爷就不要再问了。”那是他心中的隐痛啊。   “不问也罢。”落下拓慢条斯理地道,看着奉承乐眼中的晶莹泪花立即收了起来,他接着道:“不过,请丞相大人替本王去查查青玊和那什么桑到底去哪了?”   奉承乐望着落下拓俊逸的笑容,霎时觉得他整张脸上都写着两个字,阴险!   他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自己是造了什么孽,遇到了如此阴险狡诈的主子,戳人家的伤口不说,还要自己去他的旧爱那里抢人,他这主子难道不知道吗?眼下这里,除了凤伏的人,便是青漓的人,花青玊和碧桑既都不在这两方的阵营之中,那便是有第三者来掺和了嘛,而能捉住那传说中会灵术的花青玊的人,除了爱落下拓爱得死去活来的花素泱,还能有谁!   “那就请丞相大人帮本王去花素泱那里把青玊救出来吧。”   耳边响起落下拓好整以暇的声音,奉承乐才察觉自己把心里话都嘀咕出声来了,他伸手抚上自己一直跳动的右眼皮,想要说话,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王爷,咳咳,怕是小的没这能力啊。”   开玩笑,花素泱那个恐怖的女人,自己去她手上抢人,那不是找死吗?   “嗯?丞相大人,你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本王真是高估了你啊。”这明显又是嘲讽的语气,奉承乐扁扁嘴,委屈到不行,再次为自己掬了一把泪,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王爷,今夜不是你同王妃的两日之期的最后一夜吗?要不这样,由英明神武的你亲自去花素泱手中救人,我呢,就帮你说服王妃,让你回到你身边来。”   “好,就这么说定了,本王明日一早可就要见到王妃站在本王面前,丞相大人,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啊!”落下拓重重地拍在奉承乐肩上,力道之大,让他又猛地咳嗽了两声,看着落下拓迈着沉稳的步伐掀开帘子出去了,奉承乐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阴谋,绝对是阴谋,他怎么感觉他又掉进了他家王爷的陷阱之中。   桑卿禾带了梳云回营,寂玉见她们回来,长舒一口气,却见卿禾仍是愁眉紧锁,又没看见青玊和碧桑的踪影,遂问道:“怎么?他们不肯放过青玊和碧桑吗?”   卿禾摇头,“青玊和碧桑不在他们手上。”   “啊——”寂玉大惊,急道:“那青玊、碧桑去了哪里?”   卿禾抿唇道:“只怕是有人一直潜伏在暗处,得隙掳走了青玊他们。”   “那会是谁呢?”   卿禾冷笑一声,能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如此好,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的,除了花素泱,还能有谁,她就知道,箬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这场战争,它必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只是,花素泱掳走了青玊和碧桑,不是更加增加了青国的胜算吗?凤伏一亡,她以为他们箬宿就能赢过青国吗?真是愚昧之极!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寂玉问道,一时之间完全没了主意。   卿禾叹气,思及那夜在瑢珲王府时,中了花素泱的灵术,浑身痛得无以复加,差点就死了,她定不是花素泱对手的,眼下连花素泱的藏身之处都不知道,如何还能去救出花青玊和碧桑来。   她咬牙道:“我同花子期,还有姐姐孩子的大仇未报,如今花素泱胆敢伤害青玊和碧桑一根汗毛,我是拼死也不会放过她的!”   两人说话间,未察觉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立了许久,那人紧紧抿唇,眸中闪过一道光芒,神情哀伤若残月。   寂玉才退下,营帐之前忽然传来士兵的暴喝声,“来者何人?”   “我乃青漓国的丞相,有要事同卿禾公主相商,你们莫要阻拦,耽误了事情,你们担待不起。”   卿禾听了,转身望过去,蹙眉扬声对那士兵道:“给丞相放行。”   奉承乐嘴角噙着笑走了过来,拱手道:“我奉了王爷的命令过来同王妃商量一件事情。”   卿禾淡淡瞥了他一眼,方才在青国的营帐,这人还唤自己为卿禾公主,一到这里来,又改称自己为王妃了,她定了定神,回道:“丞相若是同瑢珲王爷说的是同一件事情,那大可不必再提了。”   奉承乐望了望寂玉,寂玉会意过来,道:“属下告退。”   看着寂玉的身影走远了,奉承乐才道:“我们的确是没有抓花青玊和碧桑,刚才我已查清,这件事的所为者——”   “是花素泱吧,丞相要说什么,但说无妨就是了。”   奉承乐咳嗽两声,清清喉咙道:“若是我们替你救回青玊和碧桑,再加上青国即刻退兵,条件是王妃随王爷回去青国,可好?”   卿禾笑容讽刺,“你们是以为,没有你们,我就救不回青玊他们是吧?”   奉承乐连连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充分相信王妃的能力,只是王妃若能同时保全凤伏和青玊,又不费吹灰之力,何乐而不为呢?”   他看着卿禾清冷的容颜,叹气道:“王妃,你仍是爱着王爷的,不是吗?当初一心一意要嫁给他,现在又为何这么固执着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第一百零七章 树林相会   卿禾冷着脸不说话,奉承乐忽然微微笑了,望着苍茫的夜色,道:“王妃,我同雅蓉的孩子快满月了,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什么?雅蓉的孩子是你的?”卿禾的冷脸终于裂开,看着奉承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她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好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奉丞相,我当初将妹妹托于你照顾,原来你就是那样照顾她的。”   奉承乐仍是笑着,眼都没眨一下,“这一巴掌是我应得的。王妃消了气,就冷静下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丞相请回吧,恕不相送了。”   卿禾收回手,压抑住要问雅蓉和孩子情况的念头,别过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留下奉承乐独自站在原地苦笑,暗叹自己一生中唯一让自己吃瘪的两个女人,一个是雅蓉,另一个便是卿禾了。   他摇摇头,想起了落下拓那狡诈如狐狸的笑容来,猜想着落下拓在被卿禾拒绝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当初他们两个密谋多时,从落下拓救得卿禾,他意外得知王爷所救的小姑娘便是凤伏王宫之变中逃出来的卿禾公主,到后来落下拓定了计策,一步一步接近卿禾,虽然手段不光明,但是毕竟是达到了目的,不曾想,他们两个如今都拿她束手无策了。   “王妃,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行军太多匆匆,雅蓉刚生完孩子身子虚,一直还卧病在床,你姨父姨母到现在还对我有成见,把孩子丢给了我,却把雅蓉强行留在叶府,可怜那刚出生的孩子,没有娘亲的照顾,她爹又要在外打仗,我府上又无双亲,没人疼没人爱的,唉,真是命苦啊。”   卿禾看着奉承乐跟着自己进来,一开口便是诉苦,脸上尽是可怜巴巴的表情,她不由得想起了沈舟来,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是男孩还是女孩?”   奉承乐见卿禾终于问起了孩子,眼睛一亮,又迅速掩饰过去,答道:“是个女娃娃,长得像雅蓉,眼睛像王妃。”   卿禾的唇角缓缓上扬,在心里描摹着孩子的相貌,眼神也温暖起来了,“取名字了吗?”   “雅蓉从怀了孩子至今,一直不肯随我回丞相府,她执意要等到你的谅解,所以我们的亲事没没办,孩子的名字也没取的。”   卿禾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双眸熠熠生辉地望着奉承乐,良久,才轻启朱唇道:“奉丞相。”   奉承乐面色一凝,暗暗查看卿禾的神色,见她看似已有了决定,他正色道:“臣在。”   卿禾绽开一抹笑容来,道:“你可不是我的臣。”   他却说:“自为公主所救那日起,奉承乐的命便是公主的,如今公主是青漓国的王妃,于公于私,都是奉承乐要效劳的主子。”   我亦不是青漓的王妃。这句话卿禾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她微微弯身,那袭素白色的长锦衣在空气中旋转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来,又抬首道:“我随你们去青国。”卿禾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条件是,无论战争如何激烈,不许伤我凤伏百姓一根毫毛,还有,明日日落之前,我要见到青玊和碧桑毫发无损地站在我面前。”   奉承乐抚掌,从容笑道:“甚好,王妃吩咐的我定会办到,我这就回去准备,明早便撤兵准备回去青国,请王妃也依言而行,明日一早,奉承乐在凤伏营帐前恭迎王妃。”   “你去吧。”她闭了闭眼眸,不想再说话了,待再睁开眼睛时,已不见了奉承乐的身影。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对落下拓做了屈服,而事实上,她从来都无从抗拒他的,那便顺其自然吧,待他厌倦了自己,便是她真正再无牵绊的时候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凤伏子民还有青玊碧桑的安危。   卿禾走到床榻上坐了下来,侧身卧倒在榻上,极累极困的她,未察觉帐外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了许久。   沈话握拳站在那里,听着那句“我随你们去青国”从卿禾嘴里说出,破碎的心浸在了帐外带着寒意的月光里。   若是要她牺牲了自己来保全整个凤伏,那么拿着全部生命和感情来爱她的他又情何以堪,她可知道,他现在,所有的心愿,也不过是卿禾能随心所欲地过着她想过的生活,也像初识时那般,无忧无虑得,笑得从容。   他正怔忡间,一支飞箭从他后方射了过来,沈话感觉到那道箭风,迅速回过神来,微微侧身,伸手抓住了那支箭,箭上插着一张白纸,依稀能看见里面黑色的墨迹,沈话转身往后面望去,身后除了一望无际的夜色和那举着火把巡逻的两列士兵,便再无他人。   沈话敢断定这箭是射向自己的,这人到底是谁,自己站在暗处,连奉承乐和卿禾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而这个人居然能发现他,还能不惊动士兵们把箭精准无误地射给他,他从箭上取下信来,展信一看,信上写着,你要的人在我手上,一刻钟后西边小树林一聚。   你要的人?难道是指的青玊和碧桑?沈话心中一惊,看样子是这射箭的人掳走了花青玊和碧桑,那“他”为何要自己去一聚呢?思及卿禾的焦急,沈话将心攥在手心里,定了定心神,毅然转身往西边去了。   月明星稀,往西走了半里路,果然见得一片小树林,隐隐有雾气环绕,沈话抿唇,举步入了树林去。   “何人邀我?快些出来。”走了几步仍是未见人影,沈话大声喝道。   回应他的只有夜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沈话站在原地不动,侧耳细听,除了风声便再无其他声音了,他心生不好的感觉,转身欲离开树林。   “王上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呢?”   听着娇嫩的娃娃音在前方响起,沈话抬首一望,竟见到一个一袭单薄长裙,足上赤裸的姑娘。   第一百零八章 救回二人   那姑娘披着一头如瀑的青丝,笑容甜美,只是眼底隐隐含着戾气,她赤足踏着一地的落叶走向了沈话,娃娃音在这夜色中别样的魅惑,“今日能有幸见到凤伏的君王,是素泱的荣幸。”   素泱?是那传闻中灵术厉害的花族公主花素泱!沈话眉一拧,道:“公主身份尊贵,怎会在此处,若是孤没记错的话,素泱公主早在多年前就被青漓皇上封为美人了吧?”   花素泱眸中闪过幽怨的目光,笑容微微收起,道:“我是来助王上一臂之力的。”   “哦?”沈话笑了,“当初花子期亲自前来凤伏,向孤请求结盟共同对付青国,结果战争一起,箬宿未损一兵一卒,未丢一城一池,反倒是凤伏,五万将士全军覆没,如今凤伏遇青国袭击,难得这个时候素泱公主大发善心来相助啊。”   沈话的语气里满是嘲弄,花素泱面色一变,道:“王上莫恼,前尘往事既已过去,就不要再提了,而且,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身在青国,对此也爱莫能助,现在素泱是诚心前来帮助王上。”   沈话双手环胸,满是探究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道:“公主未带一个随从,只身前来,原来这就是你的诚意,想来公主是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抵挡住青国的千军万马。”   花素泱缓缓笑了,伸出一只手来,往空中打了个响指,两根绳子吊着的人从树林上空垂了下来,沈话定睛一看,正是花青玊和碧桑。   “不知这个诚意,对王上来说,够不够了?”   沈话侧眸望着陷入昏迷中的花青玊和碧桑,笑容绽开来,道:“公主有话直说便是。”   “王上如此聪明不愧为一国之君,素泱愿意把这两个小鬼-交给王上,条件是——”她顿了顿,眸里闪过诡谲的光芒来,“条件是,王上必须想办法让落下拓对桑卿禾死心。”   “哦?孤以前听闻素泱公主和瑢珲王爷彼此情投意合,只是公主被晋封为美人,而王爷为了公主还和皇上生了嫌隙,想来瑢珲王爷必是对你情深意重的,如今又何来对卿禾死心这一说?”沈话不紧不慢地道。   花素泱被踩住了痛脚,恼羞成怒地道:“王上不必问这么多,你只要想方设法让桑卿禾那贱人不跟落下拓回去青国就成了。”   沈话听见贱人二字,眉头稍稍蹙起,又以手托腮掩饰过去那瞬间的不悦,他认真地思考半晌,发问道:“这可真是为难孤了,孤要如何做才能让卿禾不随他们去青国呢?”   花素泱神情阴狠,“王上不是也对桑卿禾一往情深吗?若是你真的爱她,不愿意失去她,自是能想到办法。”   沈话表情甚为苦恼,将先前奉承乐和卿禾的约定深埋在心里,未对花素泱提起只字,只道:“好吧,我想想办法。”   她婉然而笑,表情恢复了柔和,又朝空中弹了一记响指,那空中悬着的两根绳子应声而断,花青玊和碧桑从空中直直往地上坠落下去,沈话一惊,飞身上前,一左一右接住了青玊和碧桑。   “王上——”娇嫩的娃娃音从身后传来,沈话携着仍是昏迷中的两个小孩子回首望向花素泱。   “记住,你只有一天时间,一天之后,若是我没能看到我想要的结果,那么你便会吐血而亡。”   沈话忽然动弹不得,只是被迫直直望着花素泱似乎闪着玄色光芒的眸子,他的神智却是清醒得很,待花素泱话音刚落,他才猛然咳嗽一声,再抬眸望去,方才还在面前的花素泱此刻却没了身影。   花素泱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有了不祥的预感,方才与她对视那一眼,自己如被缚绑般不能动弹,他将花青玊和碧桑放在地上,暗暗提气,发觉周身血液运行无阻,沈话暗暗松了口气,却突然听见了花青玊的声音从脚下冒出来。   “你已经中了花素泱的灵术了!”   花青玊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边用脚踢踢仍是昏睡得死死的碧桑,便对嘟嘟囔囔地对沈话道,“真是蛇蝎心肠的女人,好在我已经与花族脱离关系了。”   “你不是昏迷过去了吗?”沈话听了花青玊的话,大为惊骇,素闻这个女人是箬宿灵术最厉害的,不想就是方才那一眼,她便对自己下了灵术。   花青玊摸摸头,不好意思地道:“不好与她起冲突,便只能装死了。”还好他识趣地装昏迷过去,若是让花素泱察觉出他的灵力仍在,轻则会如花子期那般,硬逼着他回去箬宿,重则是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所以他干脆在花素泱以手刀劈了他和碧桑一记之后,直接瘫倒在地。   沈话道:“你们没事便好,快些回去吧,卿禾现在很担心你们。”   他说着,弯下身去,准备叫醒碧桑,花青玊却拉住他,双手抓住沈话的一只手腕,手指抚上他的脉搏,片刻后,他蹙眉道:“不知这老女人下的是什么灵术,我怎看不出来。”   先前花素泱对沈话下灵术时,花青玊仍然沉住气装着昏迷,就是想着她下了灵术不打紧,反正他倒是给沈话解了就是了。   “这是哪里啊?”碧桑睫毛微颤,从昏睡中苏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黑漆漆的树林子里,而身边站着的两个男人让她吓了一大跳,待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花青玊和沈话。   她揉揉眼睛,对着沈话道:“王上,你怎会在这里?”   花青玊收回手来,没好气地想着,真是个笨蛋,不管是被人劫持还是解救,都只会睡觉,这个样子,还说什么保护自己,真是可笑。   “你和青玊被人掳走了,孤是来救你们的,时候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沈话同样缩回自己的手,淡淡地道。   什么?被人掳走了?她昏迷之前,只觉被重物狠狠打在后颈上面,还来不及惊呼,便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还想问个仔细,却见沈话和花青玊都转身往林子外面走去,碧桑环视四周一眼,只有黑魆魆的树影,她心里生出惧意来,忙快步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九章 情至深处   “卿禾姐姐,卿禾姐姐。”   睡得迷迷糊糊的桑卿禾朦胧中听到了碧桑的唤声,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了衣裳下床榻,天色已经微亮,卿禾出了帐篷一看,果然看到了碧桑和青玊两人站在了自己的帐篷外面。   卿禾快步上前,抓住两人的手,喜道:“你们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此刻稍稍放了下来。   “卿禾,是沈话救我们回来的。”青玊投入了桑卿禾的怀抱,满是依恋地环抱着她,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卿禾最让他安心了,落在花素泱手中的时候,若不是想到卿禾,他早就和那个狠毒的女人拼了。   “沈话?”卿禾诧异道,她还以为是奉承乐遵守承诺,为了让自己同他们回去青国,所以将青玊和碧桑救了回来。   “是啊,是王上到那个很恐怖的小树林里将我们救了回来的。”碧桑有气无力地附和道。   卿禾见她面色苍白,声音又微弱,以为她是受了花素泱的虐待,遂担忧地问道:“碧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碧桑圆脸一红,微微低了头,不做声,花青玊见她这反应,没好气地道:“她哪是哪里疼,我看分明是她又饿了。”   卿禾看着碧桑的头更低了,依旧是不做声,她抿唇一笑,拍拍碧桑的肩,温言道:“快些去伙夫那里找吃的吧。”   碧桑立即低着头跑走了,花青玊叹道:“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姑娘。”   卿禾捏捏他的小脸,笑道:“能吃是福,我的青玊公子也要多吃点,这样才能长个子。”   听到这话,花青玊的脸刷地就白了,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卿禾见他神色有异,欲问详情,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沈话的咳嗽声,她回首一望,见到沈话一袭白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棵树下面,似在沉思着什么。   花青玊挣脱开卿禾的手,低声道:“我也饿,先去找吃的了。”   卿禾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他飞快地跑了开去,她笑着摇摇头,这孩子也有饿的时候啊,她望望神情怅惘的沈话,脚步一旋,朝他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   沈话听见卿禾的声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头定定地望着她,卿禾见他面色苍白,唇角毫无血色,心下一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还是被花素泱打伤了?”   沈话摇摇头,扯开一抹笑容来,强忍着胸腔里欲爆发出来的阵阵咳嗽。   “我去宣军医来给你看看。”卿禾见他神情怏怏,放心不下,于是转身欲去寻来军医。   沈话拉住她的手,宽慰她道:“无妨,我不碍事的,可能是昨夜在小树林里,寒气太重,着了凉,等下休息下便好了。”   卿禾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勉强了,她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意,感激道:“谢谢你去救了青玊和碧桑出来。”   他摆摆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卿禾,我有件事情想问你,能不能请你坦白告诉我?”   卿禾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抿了抿唇,神色悠远,叹道:“你曾说过不再爱我了,那么,我想知道,你现在心里爱着的人,是不是那个让你执意代嫁的落下拓?”   桑卿禾面色一变,垂下了眸,轻声回答道:“是。”   听着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回到,沈话身形一晃,闭了闭眼眸,再睁开眼睛时,眸中已是一片死寂。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答应他,随他回去青国?”   卿禾下意识地绞着手指,这个问题,落下拓问过她,奉承乐也问过她,她自己也问过自己,“沈话,你知道么?若是落下拓对我的心意,能有你对我的一半,我便早就丢盔弃甲了。”   “是这样子啊。”他隐隐作痛的心疼得更厉害了,老天如此捉弄人,郗若死心塌地地爱着他,他却心心念念着卿禾,而卿禾的心却全部给了落下拓,偏偏落下拓又不能报以卿禾同等的爱意。   “其实,我昨夜答应了奉丞相,若是他们能帮我把青玊和碧桑救回来,又如约退兵,不伤凤伏百姓一根汗毛,我便同他们去青国。”卿禾道,“只是现在,青玊和碧桑是你救回来的,我便不用遵守我的承诺了。”   她的唇角浮现出一个飘渺的笑容来,沈话看得出神,良久,才笑着道,“是啊,我只是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受任何人的羁绊和禁锢。”   卿禾没听出沈话这话的深意来,只是笑了笑,问道:“说到这个,你是怎么把青玊他们救出来的?花素泱呢?”   沈话笑容虚弱,以手撑住树才面前稳住心神,说道:“花素泱主动邀我去树林相聚,然后让我把青玊他们带回来。”   卿禾皱眉道:“她的条件是什么?”   “她没说,我猜她也是为了箬宿的利益着想,定是她知道了你受了落下拓的威胁,为了不让落下拓从凤伏撤兵而去攻打箬宿,便主动把青玊放了。”沈话别开目光道。   卿禾半信半疑,总觉得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的,花素泱城府极深,她定是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不然,她是决计不会轻易放了花青玊和碧桑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的算盘可就打错了,只要我答应去了青国,落下拓便会班师回朝,凤伏这边的战事便是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同箬宿之间的水深火热了。”卿禾冷声道。   “那么,你到底会不会跟着落下拓去青国?”沈话问道,已经看不清卿禾的容颜了。   “我还没下定决心,这二十万大军,是凤伏最后的兵力了,我不想把他们葬送在固执地抵抗之中,凤伏亡国不过是迟早的事,我在想,若是能不损一兵一卒,即便是凤伏全部纳入青国的版图之中,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我也可以答应落下拓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你的心在他那里,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他的吧。这句话,沈话忍在心间没有说出口来,那柄长剑负在身后,沉重如大石,有生以来,他都未觉得这柄自己惯用的剑竟如此沉重过。   “跟着你自己的心走就好,卿禾,你一定要幸福。”他最终说出来的,只是这么一句语重心长的话。   卿禾神色惊惶地望着他,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看着他步履不稳地走入他自己的帐篷之中,她本是想追问到底何事让他如此不对劲,却又不忍打扰他的休息。   让他好好睡一觉吧,等他睡醒了,她再传军医给他看看,她心里这样打算着,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卿禾打定了主意,便放弃了追过去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章 沈话之死1   凤伏营帐的后方空地上,二十万士兵们个个身着铠甲,神情庄肃地望着前方高台上英姿飒爽的桑卿禾。   “各位将士,连日来行军打仗,风餐露宿,大家都辛苦了。”卿禾朝着将士们躬身。   “保家卫国,我们不辛苦!”站在队伍前面,能将卿禾声音听得真切的士兵们齐声高呼。   卿禾弯唇而笑,高声道:“现在集结大家,是有一事相告。”她的目光逡巡过众人,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不打仗了,我已同青国定好了协议,无论战祸如何弥漫,决计不伤凤伏百姓们一根毫毛。”   有这样的好事?不用打仗而在烽烟四起中坐享安宁?士兵们面面相觑,都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卿禾。   卿禾双臂一扬,示意大家稍安勿躁,道:“对大家而言,只要能过安生日子,王权掌握在谁的手中并不重要,卿禾以性命担保,无论凤伏以后的王权是在谁的手上,大家都能安居乐业。”   这句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去,只要能过上太平无事的好日子,至于是谁称王,王权如何更迭,与他们并无多大干系,这就是说,他们不用再打仗了,他们可以回去同父母妻儿团聚了。   这话由着兴奋的士兵们一路往后传递,很快地,二十万士兵都明白了此事,他们放下了手中持着的剑,都奋臂欢呼起来。   卿禾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着眼前这一片欢腾的情景,她笑了笑,对着身后的寂玉道:“都过了午时了,你吩咐大家收拾妥当,趁着天色还未黑,早些集军,启程回去王城吧。”她说着,从袖中掏出来兵符,放在了寂玉的手中。   寂玉急忙道:“卿禾,那你呢?”   卿禾浅浅一笑,神情从容,“我自有我的路要走。”   寂玉跪了下来,双手将兵符捧到卿禾面前,恳求道:“请公主带寂玉一起走。”   她叹息一声,扶起了寂玉,紧紧握着寂玉的手道:“不是说以后便是姐妹吗?我哪还是什么公主啊,不过也是平凡女子罢了。你不必跟我一起走,青国不一定是我长久的安身之处,你先带兵回去王城,沈话现在状况甚是不好,姐姐一个人在王宫,身子不好,沈舟又年幼,有你留在王宫打点,凡是也能周全点,回去之后,将这二十万将士好好安顿,虽然仗是不打了,但是军队必须存在,这样不就不怕青国会出尔反尔。这是我托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不许拒绝我啊。”   寂玉眼泪流了出来,反握着卿禾的手不说话,卿禾又道:“而且,你和梳云也都不小了,待得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便要好好打算你们的终身大事。”她笑笑,伸手拭去寂玉的眼泪,“若是那时你还执意要跟我一起,便来找我吧。”   “卿禾,卿禾。”寂玉一声一声地唤着,扑入卿禾的怀里,泪如雨下,卿禾眸中也闪现着泪光,两人在这高台上紧紧相拥着,此次一别,再相逢,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卿禾——”花青玊匆匆地上了高台来,拉着卿禾的袖子唤道,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怎么了?”从未见过青玊如此惊慌,桑卿禾松开了寂玉,替青玊抚背顺气,道:“慢慢说便是了。”   花青玊气息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方才又吃得太饱,现下肚子突然疼得打紧,他手指指肚子,额际渗出了一滴冷汗来,糟糕了,要拉肚子了。   卿禾无奈地道:“你匆匆来找我,不会就是要跟我说,你要拉肚子了吧?”   “不是不是,你快些——去看看沈话吧,我等下再来找你。”花青玊实在撑不住,丢下这一句话,消失在了卿禾面前。   “这孩子…”卿禾摇了摇头,想起今日清晨沈话的异样来,不好的预感又涌上了心间,她对着寂玉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沈话。”   寂玉将兵符攥在手心里,郑重地点了点头,拱手道:“你放心吧,寂玉定会完成卿禾交待的事情,等这些事情都了结了,寂玉会去找公主的。”   卿禾唇畔勾起笑意,梨涡深陷,彼此之间早就默契极深,话不必说太多,她懂寂玉的心意,寂玉同样也知她的牵挂,抛下了身后的千军万马,卿禾旋转脚步,转身下了高台。   快步走近了沈话的帐篷之中,但见沈话面色死沉地躺在床榻之上,她心下一紧,奔上前去仔细查看他的状况,才刚触碰到他的手,却发现他周身已经僵硬,卿禾猝然落泪,颓然地跪在了地上,摇晃着沈话的身体,急急唤道:“沈话,沈话,快醒醒。”   无论卿禾怎么唤他摇他,沈话仍旧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眸,卿禾带着哭音道:“怎么会这样,昨日还是好好的,今日怎就病入膏肓了?”   她正伏在榻前流泪时,沈话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费力地举起手抚在她的发丝之上,气若游丝地道:“傻姑娘,别哭啊。”   卿禾抬起头来,含泪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花素泱对你施了灵术?”   沈话摇摇头,笑容虚弱地道:“生死有命,别太在意。”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又道:“只是如今见你为我流泪,我也是死而无憾了。”   卿禾气道:“说什么傻话,你要好好活着,还有姐姐和沈舟等着你去照顾呢!”   他含笑望着她,嘴角缓缓地流下了一道血丝,张口欲说话,却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喷了出来,鲜血流了一床,被褥上,衣裳上,到处皆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卿禾的泪落得汹涌,她虽然一直是排斥着沈话,也曾对他有过恨意,甚至是起过杀心,在这一刻,却只希望他能安然无事。   “别哭了,若还有来世,我会听你的,好好地待郗若,然后生一堆孩子。”他强撑着的眼皮缓缓地阖上了,最后一句话像叹息一般地逸入空气之中,“只是我尚还庆幸,今生今世,我从始至终爱的都只有你,卿禾,来世我们不要再见了吧,爱你太苦——”   他的手从她的头上重重地跌落了下去,一直蹙紧的眉头此刻却舒展开来了,像是终于从这人世从这一生的爱而不得中解脱了,只是唇角的鲜血却始终汩汩地留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话之死2   青玊和军医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浑身沾满鲜血的两人,沈话身子已经僵硬,满脸的鲜血中,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噙着一抹笑,又似乎是在叹息着,而卿禾跪趴在床沿,满衣襟的鲜血,她怔怔地望着沈话,面色从容,眼角犹见泪痕,眼里却无泪。   见此情景,年少如青玊,亦是心生怆然,心里一片凄苦,他清亮的眼眸闭了闭,轻轻招手,示意军医退下,自己却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卿禾,他想陪着她,他能理解她心里的痛,不能代替她痛,便只有陪着她,同她一起痛着。   而帐篷的外面,夕阳掩去了最后的一丝余晖。   “王上,寂玉姐姐在外面等着你,她已经点好兵了,请你移驾回王宫。”碧桑便大声嚷着边冲了进来,却不料一头撞到了青玊的后背上面,原本是呆立在那里的青玊,哪敌得过力大无穷的碧桑这一撞,脚步一趔趄,身子往前伏倒在地上。   碧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本想扶起青玊道歉,孰料眉头一抬,看见了一摊血水中的沈话的青玊,她“啊!”地大叫一声,顾不上摔倒在地上的青玊,惊呼着向卿禾跑了过去,待看得仔细了,才发现沈话满面的鲜血,卿禾则一动不动地坐在沈话面前。   碧桑心中发怵,伸出手来想摇醒卿禾,看着她悲恸的神色,却又不忍心,碧桑朝着沈话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营帐。   “小碧,王上呢?他病情如何?可以上路吗?”寂玉见着碧桑出来,忙问道,二十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帐篷都已经撤了,只等王上沈话领军了。   “寂玉姐姐——”碧桑一看见寂玉,便哇地一声哭了。   “怎么了?别哭啊,慢慢说。”沈话缠绵在病榻,寂玉一个姑娘家,不便擅闯,唤得碧桑进去替自己请王上启程,却不料这丫头没请着王上出来,反而眼泪汪汪地对着自己哭。   “王上——王上死了!”碧桑揉着眼睛,抽泣着道。   “什么!”寂玉大惊。   碧桑抽抽噎噎地继续说道:“我进去时,只见卿禾姐姐伏倒在王上的床榻之前,而王上身子已经僵硬了,他们身上,都是红色的血。”   碧桑忆起方才那触目的红色,心里仍是后怕,姐姐生舟舟时,她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寂玉心里担心卿禾,于是放开碧桑,抿唇肃容,快步走入了沈话的帐篷之中,碧桑止了眼泪,也跟着进去了。   “青玊,王上为何会突然暴毙?”寂玉见着眼前的情景,终是相信了沈话已经亡故了,只是她不解,昨日沈话还好好的,他甚至还准备御驾亲征,这才不过一日,竟然就逝去了。   “是花素泱!”青玊咬牙道,清秀的脸上布满了憎恨之意,“沈话为了救我和碧桑,只身去赴花素泱的约,花素泱那阴险的女人竟然对沈话下了灵术,她说,若是沈话不想方设法阻止卿禾跟着落下拓回去青国,沈话便会在今日日落之前咳血而亡。”   “可是,可是现在天是黑了,卿禾姐姐没有去青国啊。”碧桑不解地发问。   寂玉闭了闭眼睛,无力地道:“恐怕是卿禾在高台之上整顿三军要撤回王城,让花素泱知道了。”   卿禾听着三人的说话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地砸在心上,她想起了沈话最后留给自己的话,我只是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受任何人的羁绊和禁锢,原来是这样,即使他拼了性命救回了青玊和碧桑,却对花素泱的威胁只字不提,他是看出自己深爱着落下拓,不想自己因为因为花素泱的威胁而放弃了自己的幸福。   她怆然落泪,清冷的眼里一片伤痛和死寂,如果可以,她多想和他回到初识的时候,如果她当初不那么倔强,不那么为别人着想,她和沈话,还有姐姐,一定不是今日的下场。   “寂玉,你领着王上的尸体回去王宫,将王上葬入桑族陵园之中,敕令凤伏上下,哀乐三日,为王上送行。”卿禾忽然站了以来,对着寂玉道。   “是!”寂玉应道,心下恻然,看着卿禾回望了一下沈话,随即挺着背走了出去。   花青玊忙跟着卿禾走了,碧桑一见卿禾和青玊都走了,忙对寂玉道:“寂玉姐姐,我会帮你照顾卿禾姐姐的。”她说完,一溜烟也跑了出去。   卿禾才走出凤伏的营地,便看见了策马而来的落下拓,落下拓翻身下马,蹙眉望着一身血渍的卿禾,看见她毫无血色的面庞,他心里一紧,飞身过来,知道确认了她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沈话的死讯他是知道的,派人将这附近都找遍了,没找着花素泱的身影,探子又回报说,沈话带着卿禾和碧桑回营了,他当时便有不好的预感,后又听说卿禾通告凤伏士兵,让寂玉调兵回去王城,他又是一喜,知晓了卿禾的打算,只是未料花素泱竟然下此毒手。   “我们走吧,我跟你去青国。”卿禾见着落下拓,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卿禾——”落下拓从未如此手足无措过,心里有喜有怕,喜的是卿禾同意跟自己走了,怕的是,卿禾为着沈话的死如此悲伤,他担心,卿禾对沈话存着爱意。   “好,我们这就走,这就回去青国。”他小心翼翼地揽过她的肩,动作轻柔,拥着她往回走。   青玊和碧桑两人心情复杂地跟在他们的身后,不知卿禾接下来要如何打算了,碧桑轻声问着青玊道:“我们要去青国吗?”   青玊睨了碧桑一眼,“是我和卿禾要去青国,不是我们。”   “切,小气鬼,我们都生死与共了,你还排斥我。”碧桑翻了个白眼。   “谁和你生死与共了,别自作多情。”青玊想起花素泱偷袭自己时,碧桑下意识地拉紧了自己的手,脸上便一片燥热。   “是哦,我自作多情,那请青玊公子大发善心,让我跟着你们去青国吧,有我在,一定可以保护好你和卿禾姐姐。”碧桑笑眯眯地道。   “就你?还保护我们?”青玊嗤笑一声。   “喂喂喂,我可是力大无穷的小碧,别小看我!”   “哼,你就是饿死鬼投胎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重回青漓   两人吵吵闹闹间,已经到了青国的营帐,奉承乐见着落下拓带了卿禾回来,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落下拓点头道:“军队已经整顿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落下拓望一眼怀里一言不发的卿禾,对奉承乐道:“先歇一晚吧,明早再启程,她现在情绪不好,我怕若是接着舟车劳顿,她会病倒的。”   奉承乐叹了口气,望了眼他们身后的两个小孩子,笑着道:“你们便是花青玊和碧桑吧?随我来,我安排你们歇息。”   碧桑马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圆脸鼓鼓地道:“叔叔我,我便是碧桑了。”   奉承乐抚额,尴尬地应了一声,这小姑娘一看也有十三四了,自己也不过是二十好几,才刚做爹,她便唤自己叔叔,叫他情何以堪啊。   花青玊看着落下拓将卿禾带走了,心里记挂着卿禾,站在原地踯躅着,到底是跟了卿禾去,还是自己去休息。   奉承乐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安心吧,有王爷在,她会没事的,而且,她现在需要的,也不是你。”   花青玊从喉咙里咕隆一声,垂下了头,绵密睫毛的暗影落在眼睑下,良久才抬头道:“那就有劳凤丞相了。”   奉承乐啧啧一声,这是同桑卿禾一样生疏又有礼的口吻啊,这孩子不愧是卿禾教出来的。   落下拓将卿禾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给她掖好了被子,握着她的手,温柔地道,“好好睡一觉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王爷——”   她累极了,也困极了,手上不断地传来他的温度,温暖一直蔓延到心里,自国破家亡之后,长久以来漂泊无依的感觉到此刻,奇异地竟然消失殆尽,似乎她走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无论是逃离凤伏到青国,还是从青国回到凤伏,甚至是领兵反抗他,都最终是为有一日能走到他的身边。   这八年的光景,中间夹杂了多少人事,多少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不曾想,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   “我好累。”她喃喃地道,眼角有泪滑下。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你。”他眸里的雾海又氤氲升腾着似乎经年不散的雾气。   “你眼里——”她生出手来,想要抚上他的面颊,“你眼里有雾气。”   “嗯?”落下拓认真地注视着她,不解她话里的含义。   卿禾的手却突然收了回去,似乎不想再多说了,落下拓陡然感到一阵失落,看着她渐渐阖上了眼眸,头转向了内侧,他微微笑了,内心里那一直悬而未决的东西,到此刻,终于有了明确而清晰的答案了,他想,他明白卿禾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了,以前的他,不能给她一直想要的,是因为自己都不敢确定,他是否有这东西,现在的他,终于确定,他要的,不仅是她能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更重要的是,两人都心心相属。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好在我明白的不是太晚,好在一切都不是无法挽回,好在如今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落下拓的唇角微微掀动,似如呢喃的话语逸入空气,帐篷之中,一灯如豆,这话语似是无人听见,而床榻上本是已熟睡的人,未干的泪痕上却又添了新的泪水。   隔日便是启程回去青鸾城,恰又是寒冬时分,青河上结了薄冰,船只甚为难行,若是以步代舟又恐冰层不堪重负,落下拓吩咐所有的将士都择船而渡河,他命人点了许多火把,坐在船上,将手将火把举出船外对近冰层,待冰块融化得差不多了,船只才勉强能行。   卿禾同落下拓相处间,话虽不多,但是她的衣食住行,落下拓都相当上心,只是,她心中别扭的是,落下拓常常用着另她费解的眼神望着自己。   因为横渡之难,原本只是几个时辰的事情,竟花了一整日,待抵达另一岸时,天色已经黑了,奉承乐原是想建言稍作歇息,再行启程回青鸾城,岂料他们一行方一上岸,便有金公公等在那里,见着士兵们纷纷跳下船来,他面色一喜,持着拂尘匆匆走了过去。   “你们快些去禀报王爷,说皇上病重,请王爷火速回宫。”金公公尖着嗓子道。   附近船只的奉承乐一听,面色一凝,马上飞跃出船,跳到了落下拓的船只上面,他先是咳嗽两声,站在船帘之外,大声道:“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病重,请你火速回宫。”   话音才落,落下拓便掀开了帘子,弯身走了出来,卿禾随后而出,担忧地望着落下拓,他拉紧她的手,眉头稍稍蹙起,对奉承乐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只这几个字,奉承乐却听懂了其中包含的千言万语,他重重地点头,应道:“你放心去吧。”他们的下一步计划,本就是不做任何耽搁的,奉承乐思念妻女,原想中途回去看望雅蓉母女,而落下拓直接领兵杀入箬宿,岂知落下宏竟然病重至此,连金公公都亲自来这偏远的青河城了,看来皇上的状况,甚是不妙啊。   落下拓拉了卿禾的手欲走,卿禾却挣脱开来,轻声道:“既是皇上病重,我就不耽搁你了,你去吧,我要同凤丞相一同去箬宿。”   落下拓的眉头蹙得更紧,奉承乐暗叫不妙,王爷看样子本是心情甚为不好了,王妃此时还违逆王爷,这主子爷定是要发火的。   “卿禾,听话,陪我回去青鸾,过几日我陪你上战场。”落下拓却舒展了眉头,温声对卿禾道。   她满是怀疑的目光瞅着他,他竟然对自己这般温柔?思绪还未转过来,落下拓又是软着声音唤道:“卿禾——”   这声音听起来极像是在撒娇,奉承乐抖落一身恶寒,受不了了地道:“王妃,你就陪王爷一起回去吧,要不然王爷那头牵挂着皇上,这头牵挂着你,怕是两头都顾不上了,再说,你回去几日,替我看望下雅蓉和孩子,我在这里谢过你了,至于箬宿那边,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们从青河城行军至南垣,还有几日的路途,大军跋涉本就慢,你们只要快马加鞭,一定可以赶得上我们的。”   桑卿禾只得妥协,没辙地叹了口气,对奉承乐道:“那就这样打算吧,至于青玊和碧桑,这长途奔波,我就不带他们上路了,劳烦凤丞相带我照顾他们两个。”   奉承乐才应了一声是,落下拓已经拉着卿禾下船了,奉承乐沉着脸色,担忧地望着他们同金公公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匆匆离去了,他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在心里道,只希望皇上龙体安康才好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死相随   落下拓一行风雨兼程,快马加鞭赶回了青鸾城,刚入城便直奔皇宫,一见宫中下人都神情哀戚,素服垂首,落下拓面色凝重,未顾得上给自己请安的一干宫女侍卫,急急地往落下宏的寝宫而去,卿禾敛容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入了内室,也不便去打扰,于是顿住了脚步,在殿外等着。   金公公脚步慢些,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对立在外面的卿禾行了礼后,拉过门口守着的小宫女问起了皇上这几日的状况。   小宫女许是因了宫中这些日子的紧张气氛影响,一听金公公问起皇上,便眼眶一红,低着头答道:“那日公公离宫时,太医便说了,皇上怕是撑不过这几日了,皇后今日时时刻刻地守在龙床边,宽慰着皇上的心,可皇上咳血日益严重,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好在仍是一息尚存。”   金公公长叹一声,道:“皇上这一息尚存,是在等着瑢珲王爷回来啊,如今——唉——”   卿禾在一旁静静听着,只是不做声,她与落下宏仅是一面之缘,记忆中的那一次见面,落下宏待落下拓是极好的,兄弟之情极为浓厚,如今落下宏危在旦夕,落下拓的心中定是不好过的。   人这一生,无论是享尽了人间极富,还是饱受着贫穷的折磨,一旦生命走到了尽头,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生死之事,从来都是最教人无可奈何的,当年父王母后双双去世时是这样,沈话死时是这样,这落下宏虽是这时间最位高权重的人,还不是难逃一死,如此想来,世人苦苦追寻的,蝇营狗苟的,执拗不休的,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脑中的念头才到这里,内殿的大门被从里面推了开来,一个仪态端丽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金公公连忙弯身行礼道:“老奴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声音微微嘶哑,脸上只着了些淡妆,看见金公公,掩去了眉间的愁郁,道:“公公连日奔波辛苦了,本宫要多谢你将王爷寻了回来,如此也了了皇上最后一桩心愿了。”   金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道:“皇后言重了,这些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老奴伺候皇上一辈子,眼下虽然老了,但腿脚还算利索,老奴真的好希望能再能伺候皇上二三十年啊。”   皇后素知金公公的忠心耿耿,闻听此言,思及皇上的病情,又是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转身拭去了颊边的眼泪,眸光回转间,不意瞥见了桑卿禾,她先是一愣,随即竟露出了一个婉婉的笑容来,莲步上前,手搭在卿禾的腕上,浅笑道:“你终究还是又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   卿禾见皇后的脸色顷刻间不复先前的悲痛之色,心下觉得怪异,但自那次皇后娘娘将赤衣玉镯给了自己,卿禾便对她很有好感,眼下皇后又是情绪不稳的时刻,卿禾自是喏喏地回着皇后娘娘的话。   落下拓在寝殿里面,跪在落下宏的龙床之前,见着皇兄一脸的死白之色,原是丰腴的颊边此时消瘦见骨,他心中恻然,也不说前方的战事,只道:“皇兄又瘦了不少。”   落下宏牵动唇角,费力地笑笑,也不问落下拓失踪的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事情,他知晓落下拓一向有宏图大志,自己是拦不住他的,而且,他寿数将尽,也管不了太多了。   “朕只想问你,你心中,是否还对朕有怨恨?”落下宏气若游丝地问道。   “臣弟对皇兄从无半点怨念,臣弟知道皇兄是为我好,但那时我年轻气盛不能谅解,数次冲撞皇兄,是我的不是。”落下拓一字一句地答道,神情中隐隐有懊恼之色。   落下宏神色微缓,心中悬了多年的大石此刻终于落地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嘴里也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朕唯一的遗憾便是,你和蔷儿的终身大事——”   “皇兄,卿禾她就在门外。”落下拓握住落下宏的手,似在给他力量,又庄重道:“蔷儿的终身大事就交给我。”   “是么?卿禾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是个好姑娘啊。”落下宏闭了闭眼睛,“你去吧,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朕累了,让你皇嫂进来陪陪朕吧。”   “皇兄——”落下拓英挺的眉宇之下,眸中已是盛满了泪光。   “去吧,去吧,朕把这担子交给你了,朕相信你会好好干一番大事的。”   落下拓在落下宏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走出了房间,对门外的皇后娘娘道:“嫂子,皇兄让你进去。”   皇后娘娘轻轻点头,眸中泪光潺潺,青色的织锦长裙随着她盈盈福身的动作而轻轻飘动着,“卿禾,我就把拓儿托付给你了。”   “皇后娘娘——”卿禾惊道,皇后却拍拍她的手,又仔细望了望落下拓,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而后掩面入了房间。   卿禾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想随着皇后娘娘一同进去,落下拓却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沉痛之色,“这是皇嫂自己的选择,只要能在一起,同生抑或同死,未尝不是心之所向。而且皇兄,最后只让皇嫂进去陪着——”   卿禾有些明白,皇后娘娘对落下宏的深情,恰是天下所有有情人之间生死相随的誓言,皇上大限已至,皇后娘娘独安于世,也是一种煎熬。   一炷香时间后,金公公跪走而入,不过片刻时间,里面便传来哀号之声,落下拓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卿禾忙扶住他,眼见着他的难过和悲痛,心中的痛不比他少。   落下蔷披头散发地狂奔而至,恰听见金公公的通报之声,“皇上驾崩!皇后娘娘薨!”她颓然跪倒在地,带着脸色煞白地盯着自己身上的碎花红裙,带着哭音道:“皇上哥哥最喜欢我穿红色,我便特意回去换了红色的裙子来,这裙子还是他亲自命人替我裁成的,他怎不等等我,看看这红色裙子好不好看。”   一干嫔妃和皇亲还有大臣们闻讯赶来,皆是跪倒在地,垂首而泣,金公公端着一道圣旨出来,抹抹眼角的泪,高声道:“皇上遗诏在此,诸位接旨!”   落下拓携着卿禾跪下来,听着金公公道:“皇帝诏曰,朕大限将至,故而早立诏书,朕之后,皇位传予瑢珲王爷落下拓,并册封瑢珲王妃桑氏为皇后,十三公主落下蔷封为和玉公主,卿等尽心辅佐新皇建功立业。”   众人俯首磕头,齐声道:“臣等遵旨。”   第一百一十四章 蓄意撞马   数十位大臣听旨,未有一人提出异议,卿禾心想,皇上遗诏中只字未提皇后娘娘,想来也是料定皇后会与他同死,落下拓在青漓国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名声,都是如此深得人心,只是,她既不是什么瑢珲王妃,也不是青国人氏,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成了皇后了,当时情况特殊,落下宏同已故皇后两日后发丧,众臣商议,眼下青国同箬宿的战事吃紧,新皇越早登基越能安抚人心,便定了三日后登基,而大臣们议论纷纷,妃嫔们哭哭啼啼,落下拓赶着要安排落下宏的后事,卿禾见此,心里有话也不好说了,打算等皇上下葬之后,再同落下拓好好说说。   不想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皇上皇后下葬,新皇登基诸事准备,落下拓这几日都未回瑢珲王府,在皇宫地打点着琐事,几乎从未阖眼过,卿禾日日看着他日日忙碌,看着他时时眉头死蹙着,看着他用膳时几乎未动过筷子,心里的话,哪还能得空同他说,本想着自己置身事外,落下拓却拉着她时时刻刻地待在他身边,她一拒绝,他便拿着那雾蒙蒙的眸子望着她,看着卿禾心里发慌,只得随了他去。   这昏头昏脑地到了第四日,皇上的葬礼落定了,卿禾回过神来时,已是在新皇登基的大典之上,神思尚未清明,只听到落下拓在说:“先皇尸骨未寒,朕本不欲过早登基,然与箬宿的战事在即,朕与皇后要御驾亲征,奉丞相已带兵马入南垣镇,朕暂将朝中大事托于众卿家,待朕班师回朝,再好好犒赏诸位。另,即日起,青国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素服七日为先皇、先皇后送行。”   “臣等遵旨,恭送皇上、皇后。”   底下如潮水般的呼声传来,卿禾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朝堂之上,更让她诧异的是,自己一袭凤袍,颜色虽不艳丽,却是同落下拓那龙袍相衬的,她这才忆起,今早睡过了头,有宫女匆匆来禀报,说是皇上登基,请皇后速速入典,卿禾意识尚在朦胧之中,由着宫女替自己换了衣服,并让她们领着来到落下拓身边坐下,而后又是一大串的仪式,再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是眼下这般境况了。   “落下拓!”才一出了朝堂,卿禾怒视着落下拓,恨得牙痒痒的。   “朕累了,皇后,你随朕回王府去看看吧,明日一早便启程去前线,可好?”落下拓并未回应她的怒气,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见着他一脸的疲惫,想着他这几日寝食难安的,抚额叹息一声,这落下拓是忙得晕头转向,可是凡是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这旁人,竟然昏沉至此,稀里糊涂地就成了青漓国的皇后娘娘,当初沈话逼迫自己成为王后,她都费尽心思地避过去了,如今怎这容易就木已成舟了呢。   “快去吧,把这衣服换下来,我们回王府看看,然后再替奉承乐看看他夫人孩子。”落下拓温声道。   卿禾一时无言,脑中浮现出雅蓉和翡翠丫头的音容笑貌,于是提着那凤袍的一角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待换过一身利落的水色衣服往原路折回时,行经一丛花木掩映的小径时,忽听得前方有人在说话,言谈间似乎提到了皇后什么的,卿禾屏息敛足,闪身进了花丛深处。   “公主,眼下这皇上已经登基了,皇后册封一事也尘埃入定了,这茶还要不要给皇后娘娘服用?”   落下蔷略一思索,低声道:“不用了,卿禾嫂嫂那么精明,这几日是事多,她才不察,茶水虽无毒,但能絮乱人的神思,我怕用多了对卿禾嫂嫂的身子有害,反正卿禾嫂嫂已经是皇后了,做妹妹的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拓哥哥自己去忙活吧。”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卿禾若有所思地从花丛后面走出来,望着落下蔷与小宫女远去的身影。   这几日住在青漓皇宫里,她对饮食不甚在意,不想竟着了落下蔷的道,让她给下了药,难怪最近一直都昏昏沉沉的,拢在水色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握成拳状,桑卿禾双目迸出火光来,落下蔷这么做,无非是受了落下拓的指使,这人安得什么心,自己如他所愿待在他身边了,他还嫌不够吗?   这皇后之位,天下有的是才貌双全的女子眼馋着,别的不说,那秦如欢不就是一个好选择吗?落下拓好歹既是英明神武的瑢珲王爷,如今又登了大统之位,怎这般狡诈,使这种计谋让自己成为他的皇后。   落下拓和桑卿禾两人离了皇宫之后,两人策马并驾往王府的方向而去,街上百姓皆是素服,先皇的丧期未过,街上也少有人走动。   这天寒地冻的气候里,桑卿禾一路上的冷脸比这天气更冷,落下拓同她说话,她也不搭理,他心中莫名奇妙的,也不知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她不快,女人心海底针,他从前从未有过为女人心思或是情绪周转烦乱过,此刻却有些忐忑,难得她这些日子顺从自己,他即使再忙,为皇兄的死再难过,因着她的陪伴,心中也宽慰不少,若是她又回到在凤伏时的行事,一意孤行地违逆他,他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马儿忽然嘶鸣一声,头往后仰,前蹄仰天纵起,落下拓紧拉住缰绳,一记鞭子甩在马儿身上,好不容易止住了躁动的马儿,他剑眉一扬,翻身下马来,前方的卿禾也跳转马儿的方向,回到落下拓这边来。   “哪来的野丫头,不要命了是吧!”落下拓蹙眉怒视着那梳着两根鞭子的小姑娘,方才她明明看见马儿从这经过,还突地冲了过来,若不是他及时勒住马,这小姑娘就要当场丧命了。   那丫头也是被方才的场景吓到,正兀自呆愣着,尚未回魂,又被落下拓这一凶,咧开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雅蓉来访   那丫头也是被方才的场景吓到,正兀自呆愣着,尚未回魂,又被落下拓这一凶,咧开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卿禾侧眸打量着这圆滚滚的小丫头,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走上前去,弯下身子,拍拍她的后背,软声道:“好了,别哭了,以后要小心点。”方才的情景卿禾也注意到了,这小丫头明显是故意来撞马的,也怪不得落下拓生气。   周围的百姓都围了上来,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有人分明看见了,确实是这小丫头故意跑过来撞马儿的,他们当时都捏了一把冷汗,好在没出事。   一个中年男子扒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拉着那捂着脸哭的小丫头的手,痛心疾首地道:“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若不是好心人跑来告诉我,我还不知你这般小的年纪,就知道寻短见了,你要死了,叫爹怎么活啊?”   “爹——你不要娶亲好不好?我不要爹娶新娘子——我不要后娘——”小丫头扑入那男子的怀里,放声大哭。   “不娶了,不娶了,爹不娶新娘子了,爹只要你好好的。”那男人也抹泪了。   “王掌柜,你这样骄纵女儿可不好。”   父女两人抱头痛哭时,卿禾温软却又含着威仪的声音响起,王掌柜一怔,倏地放开女儿,朝卿禾望了一眼,大惊失色地跪了下去,连连道:“是卿禾小姐,小的有眼无珠,方才竟没有认出你来。”   卿禾笑笑,扶起了王掌柜,拉过丫头,正色道:“你爹待你好,你可不能不为你爹着想,等你将来长成大姑娘了,嫁人了,难道要你爹孤孤零零地一辈子吗?”   “这——”小丫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自从娘抛弃他们后,爹为她吃了多少苦,她都知道,可是人家都说,后娘都是很凶的,而且大多是贪图家产、心怀不轨的女人。   “小姐,只要丫头不愿意,我是不会续弦的,要真是逼得她寻了短见,我活着也没意思了。”王掌柜哀声连连。   “你看,你光顾着为自己打算,都不替你爹想想,你们父女相依为命多年,你若死了,你爹还能活吗?”卿禾看着丫头动摇的表情,趁热打铁道:“这样好不好?我给你想个法子,让你爹先带你见过后娘,若是你满意了,你爹再娶她过门,可好?”   她询问的目光又望向王掌柜,王掌柜自是连连点头,丫头挣扎良久,嗫嚅着说了声好,卿禾从袖中掏出锦帕,替丫头拭了泪,站起身子来,嘱咐道:“你放心,若是日后你后娘当真对你不好,我定会替你做主,让你爹休了她。”   小丫头一听,立即笑逐颜开起来,王掌柜迭声向卿禾道谢,又提起了绸缎庄,卿禾缓缓笑道:“王掌柜,绸缎庄你好生打理便是,当日我许诺给你的,永不反悔。”   王掌柜拉了丫头跪下,又拱手道:“小姐言重了,我哪是在乎那个,只是如今小姐归来,绸缎庄当是交还给卿禾小姐做主了。”   他话还未说完,卿禾打断道:“当日是怎样,如今便是怎样,掌柜无须多说。”她说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两人。   落下拓牵着两匹马儿在一旁看着,那日在王府时,卿禾不卑不亢地对待桑珏敏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他唇角抿着一抹笑容,眼底是柔情和赞赏的目光,卿禾处事待人,从来都是温和大方的,现在看她教育小孩子,又这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如何能不为她心折。   他们回到王府时,老福已经得了消息,带着王府的一干小人在府里的前坪候着,见着两位主子回来,忙跪地行礼,卿禾来在想着方才丫头一事,不由得又想起了青玊,脑中有念头闪过,又飘忽地让她抓不住个真切,正想同老福说话,一个湖绿装扮的姑娘从跪了一地的下人中跳了出来,冲到卿禾跟前,仔仔细细地望着她,热泪盈眶地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翡翠早盼晚也盼,总算盼到你回来了,你看你看,小姐都消瘦不少了呢。”   卿禾拉了翡翠的手,柔柔笑道:“当日一别,如今已是一年有余,我可是有些想念你这丫头的唠唠叨叨呢。”   老福眯眼笑斥道:“你这丫头,如今的王爷都不再是王爷了,你怎还将主子唤作小姐?”   翡翠打打自己的嘴巴,改口道:“是,不是王妃了,是皇后娘娘了,我对皇后可是日思夜想,昨日听说了咱王爷要登基,也听福爷爷说小姐回来了,恨不得飞到皇宫去看看你。”   落下拓笑道:“你既对卿禾如此忠心,明日便随老福入宫伺候她吧。”   翡翠一喜,面上的泪痕尚未干,笑容却是咧得大大的,老福却道:“老奴知道主子事忙,索性现在就同主子爷禀报清楚,老奴年纪大了,腿脚也越发不利索了,也不能再为爷效劳了,请主子允了老奴告老离府。”   他这话都是实情,落下拓纵使舍不得这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也不能强人所难,略一沉思,道:“好吧,就允你所说,你放心,你离府后的一切衣食住行,朕都会替你打点好的。”   老福弯着身子要下拜,卿禾止住了他的动作,笑道:“多日不见福爷爷,怎我一回来你便好走,要走也行,翡翠替我泡壶好茶来,我要好好送送福爷爷。”   “是是是,翡翠这就去。”翡翠抿嘴乐了,老福却是急的满头大汗,他老了啊,肾虚啊,经不起茶水的摧残……   卿禾见着老福一张哭脸,扑哧一声笑了,再扫视王府一周,发现这景色一如往日,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自己这一年间,经历了种种生离死别,再回首看看往日的风景,只觉得唏嘘无限。   回过神来时,听见有小厮匆匆上来禀报:“禀主子,府外有个姑娘抱着孩子求见。”   “哦?”落下拓微微一笑,道:“请她进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洞房花烛   卿禾的心漏跳半拍,还在猜测又不敢相信间,果真看见雅蓉抱着孩子远远地走了过来,她美貌如昨,只是身材较以前稍稍丰腴,眉目间隐隐有慈爱的光辉,才走到卿禾面前,雅蓉抱着孩子扑通跪了下来,含泪道:“姐姐在上,容雅蓉一跪,当初无知,害了姐姐,望姐姐海涵。”   她怀里的孩子被薄毯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鼻子以上的部位,依稀见得那双晶亮的眼睛。   卿禾又是气又是笑,忙扶起了妹妹,哽咽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同你见怪,你是我妹妹,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何况,你也并未做错什么。”   这两句话,更是说得叶雅蓉泪眼婆娑,落下拓在一旁尴尬地摸着鼻子,是,都是他的错,可是他不后悔,好歹是把卿禾成功拐骗到手了。   卿禾从她手中接过孩子,仔细打量着,见她神情娇憨,眸里尽是天真之色,活脱脱像是小时候的雅蓉,她岔开话题道:“这孩子长得真水灵,叫什么名字呢?”   雅蓉低声道:“雅蓉当初发过誓,姐姐一日不回,雅蓉便不嫁人,孩子快满月了,前些日子,奉承乐说要姐姐近几日会回来,我便想等姐姐回来给孩子取名字。”   这么说来,奉承乐是笃定自己一定会回来青国的,嗯哼,敢算计她,若是她对雅蓉扇扇风,让她缓缓日子再同奉承乐成亲,不知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卿禾稍稍沉思,收起心头的琐碎念头,笑道:“给孩子取名叫做雪雅可好?”   雅蓉开心地笑了,逗弄孩子道:“真是个好名字,奉雪雅,还不谢谢你姨娘给你取名字。”   “孩子姓奉?”卿禾故意问道。   雅蓉俏脸爆红,说不出话来,抬头看见卿禾满脸的捉狭之色,不依地道:“姐姐捉弄我!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知道我的好妹妹的如意郎君原来是奉丞相?”   “姐姐!”   “好了好了,姐姐不取笑你了,日后你将这各中的细节好好讲给姐姐听,这天色快黑了,你不如留在王府同姐姐说说话。”   “咳咳——”落下拓在一旁咳嗽了两声,叶雅蓉会意过来,忙道:“姐姐,雅蓉出门时有些急,没同爹娘商量,这要再不回去,爹娘会担心的,我这就回叶府,跟爹娘说你回来了,他们可是都很担心你的。”   “既是如此,我马上派人送叶小姐回府。”落下拓马上接过话头,吩咐翡翠和老福派人好生送叶小姐回去。   卿禾眼睁睁地看着翡翠和福爷爷一左一右地护着雅蓉和孩子走远,瞪视落下拓一眼,不甘愿地道:“皇上是在害怕什么?害怕是曾经做过的好事一再被提及吗?”她又冷笑一声,接着道:“皇上这么急着送走她,当初不还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娶她吗?”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再说了,我一心一意要娶的,可是从来都只有你。”落下拓赔笑道。   卿禾斜睨他一眼,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去,落下拓在后面满脸堆笑地跟着,两人浑然不觉这样的相处有什么不对,曾经,她卑微地乞求他的眷顾,倾心付出,不计后果;而现如今,他甜言蜜语,一心讨好,只希望还能唤回她的一点爱意。   卿禾曾经住过的院落里,翡翠打理得甚好,一景一物都似原貌,卿禾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兜了几个圈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匍一入目的便是那还未缝制完的衣裳,当日情景再现眼前,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落下拓知她心思,从后方圈她入怀,柔声道:“当初伤你也非我情愿,走到那一步,都是情势所逼。”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她轻声道,满脸笑容地回过头来,“当日之事,无论是何种结局,都是卿禾心甘情愿的。”   “卿禾——”落下拓满是动容。   “只是——”桑卿禾话锋一转,“皇上为何要让落下蔷用迷药惑乱我的心神,让我昏昏沉沉地受封为皇后!”   落下拓一怔,这才明白了方才回府的路上,桑卿禾为何冷清着脸,他现在心里谢过妹妹,继而一脸懵懂地道:“什么迷药?我不知道啊。”   “你还骗我!”卿禾声音抬高,旋身闪出他的怀抱,双目耽耽地望着他。   落下清癯的面容上满是委屈,声音低沉地道:“卿禾,依你对我的了解,我是那种做事不认的人吗?”   他当然不是!当初设计阴谋堰月一事,他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难道自己真的冤枉了他?   “真不是你指使的?”桑卿禾狐疑地问道。   “卿禾,我这么爱你,你怎么不相信我呢?”他一步一步朝她逼近,面上的笑容温雅如水,眼中的灼灼之色却快要将她融化。   “你说什么?你爱我?”她心中没来由地涌上酸楚,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的,我爱你,我爱你,听清楚没?我不想再掩饰我的心意,我想要你真心留在我身边,为我生儿育女,与我白头偕老。”   落下拓定定地望着卿禾,声音中满是真诚,曾经,也是再这间屋子里,她问过他,爱不爱她,他回答不上来,她心灰意冷之下,决绝地离开,不想如今兜了一个圈子回来,却听到了她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的话。   看着她眼里划出眼泪,落下拓怜惜地上前,吻在她的眼下,靠在她耳边,呢喃道:“原谅我,要经过这么久,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才能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看清楚自己的心中,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被你占据了。”   卿禾眼泪纷坠,似是不愿不相信他的话语,也不愿意让自己已经高筑的心防轻易地土崩瓦解,她只打算,在他厌倦了她之后,孤身离去的,不想再陷入他的情他的爱里啊。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察觉着她的抵抗,落下拓的声音哀伤到绝望,他已经尽了全力,该做的,该说的,他都做了说了,能给的,除了无上的地位,还有自己全部的身心,他都愿意给她,只希望她真心留在他身边,不生去意,还能像以前那般地爱着他。   落下拓的眼里似乎能滴出血来,那片雾色袅娜升腾着,卿禾的心兀地收缩,疼痛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她清冷的眼里闪过毅然之色。   “我信你,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信你,你说的,白头偕老,白首不相离,我还愿意像曾经代嫁给你时,不问结局地再爱你一回。”她投入他的怀里,紧紧地拥着他,感觉成亲那日站在他面前,一脸倔强地说着“我爱你”的勇气又回来了。   “卿禾。”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有满腔的保证要说给她听,却滞在喉咙间,没关系,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他可以慢慢地向她证明,他对她的爱意,还有他的真心。   明珠低垂,两人耳鬓厮磨间,步子缓缓挪向床榻,迟来了一年半的洞房花烛夜在此刻成了两人终于心意相通的见证。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奔赴战场   清晨的旭光透过窗棂照入房间,王府花园里,有些枝叶枯败的花枝上面,三三两两地悬着写小如拇指的花苞,隐隐有清淡的花香在空气中泠然飘荡着,这清雅的香气同着阳光一并充斥于陈设精致的房间内。   绯色沙幔后的床榻之上,桑卿禾枕在落下拓的怀里,两人相拥而眠,睡意正酣,前阵子那么多事情夹杂在一起,他们两个都已经是身心皆疲,而且接下来,还有箬宿的战争,现在自是趁着浮生半日闲的光景里好好地休憩。   就在他们睡梦未醒之际,一道浅绿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地飘入了房间内,静静地立在绯色的帐幔之外,她面容姣好,身形婀娜,眼里却布着密密的阴云,死死地盯着在帐幔之后姿态亲密的两人,良久,她交握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一把刀光闪亮的匕首赫然在手。   桑卿禾,别怪我,是你挡了我的路!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神情却越发地阴狠起来,脚步轻移,将匕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掀开了帐幔,对准卿禾的身子,扬手狠狠地刺了下去。   就在刀子落下的那一瞬间,一根细白的银针从她身后迅疾地射了过来,精准无误地扎在了绿衣女人的手上,她吃痛一声,手一松,刀子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之声。   落下拓倏地睁开眼睛,只见秦如欢面容狰狞地站在床前,伸出一只手去拔另一只手上的针,落下拓眉头蹙起,将睡眼朦胧的卿禾揽入怀里,沉声问道:“秦如欢,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如欢见落下拓醒来,先是大惊,既而拔去手上的针,弯身从地上捡起匕首,咬牙道:“既然你们都已经醒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桑卿禾,你去死吧,只有你死了,王爷才会回到我的身边!”   她狠下心,扬手又要去刺杀卿禾,这回却连手中的匕首都没来及落下来,她一双手被人反扣在身后,随即双膝一软,跪在了床前。   卿禾惊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不明所以,随即意会到自己未着寸缕地靠在落下拓怀里,一时间,又是羞窘又是心生疑惑。   “风忆,你不是在忙着将府上的暗卫都调遣去皇宫吗?怎么还在王府?你放开我!”秦如欢气急败坏地尖声道。   “想来夫人是以为属下同王府的所有暗卫都不在了,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行刺皇后娘娘是吧?”风忆不紧不慢地道,从秦如欢的手上夺过了匕首。   皇后娘娘四个字像针一般扎在秦如欢心上,她的声音越加尖厉,“我才是皇后娘娘!我伺候王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王爷登基为帝,理应封我为后才是,凭什么便宜了桑卿禾这个贱人!”   秦如欢话语中的恶毒之意让卿禾不自禁地瑟缩了下,她眼睑微微垂下,头沉入被子之中,默不作声。   “敢在朕的房间里下迷药,并且意欲刺杀朕最心爱的女人,别怪朕不念旧情,风忆,这个女人交由你处置,不要让朕再见到她!”落下拓屏着呼吸,将床头的衣裳披在肩上,将卿禾连同被子一起抱起来,走出了房间。   秦如欢的身子瘫软在地上,眸中浸满泪意,眼睁睁地看着落下拓抱着一直默然的卿禾走远了去,喃喃地道,“以前看林月白和许川晴的下场,从来都是隔岸观火,甚至是落井下石,如今轮到自己身上,只觉得这痛楚如万箭穿心,王爷好狠的心,我替他打理绮梦楼,心甘情愿做他的妾侍,他却不念我这么多年的情义,我甚至还痴心妄想着王爷会是爱我的。”她吃吃了笑了起来,“皇后,皇后,我才是皇后。”   风忆同情地望着她,这些年,与她一同为王爷办事,也知秦如欢对王爷是一片痴心,到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只能说是她自作自受,王爷虽然内敛,总是深藏不露,但是对卿禾王妃的心意,只要明眼人稍稍留心,都看的出来,偏偏秦如欢总是自欺欺人,性子骄纵不说,竟还作出这种歹毒事情来,也难怪王爷再也容不得她。   绮梦楼有处地方,专门关押那些办事不利的下属,这地方虽然有衣食供给,却是不见天日,留给人闭门思过之用,想来这是秦如欢最好的去处,她打理绮梦楼这么多年,如今这下半辈子还是要在绮梦楼里终老了。   却说奉承乐这边,他领了大军往青漓与箬宿的边境行进,一路上却越走越暖,想来是越往南便越暖和,加之又是一月时分,寒冬过了大半,他心情沉重起来,一旦气候暖和,对青漓来说,便尤为不利,前阵子在凤伏耽搁的时间太长了,但好歹也帮王爷把王妃哄回了青国,王爷登基那日,他虽不在青鸾,却率领全军面对着青鸾皇宫的方向,郑重下拜。   花青玊一路上却很是寡言,因着卿禾不在身边,没了悉心的照顾和体贴的关怀,一直是郁郁寡欢的模样,碧桑自离开了凤伏,跟着大军越走越远,很是欢喜,完全不惧行军的艰难,然则看着青玊闷闷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大军行进到南垣郊外的一处山谷之时,遇上了箬宿军队的暗袭,奇形怪状的巨石忽然从天而降,顺着峭壁滚落下来,青漓士兵们躲闪不及,死伤无数,奉承乐高举战旗,指挥大家火速避到岩下阴影处,并将青玊和碧桑安置在安全处,自己带了三个人沿着小路往山上去查看敌情,发现在山顶上埋伏着数百的箬宿士兵,还有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石子,他们严阵以待,只等山下的士兵再一出现,便将石子推落下去。   奉承乐在暗处,看着敌方将领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冷笑一声,他们这些人,以为设个这样埋伏便能打个胜仗吗?这些石子无不硕重,想来他们也是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搬动到这山上的。   带着那三个小兵按原路返回到山脚下,他示意那些焦灼不安的将领安静下来,对他们悄声说了些话语,吩咐他们速速将此计传达给自己分管的队伍。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永远少年   碧桑好奇地凑了上来,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好办法,奉承乐却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将一个大馒头塞进她的嘴里,碧桑眼睛一亮,大馒头对她来说,可是比金银珠宝还有诱惑力,她抓过馒头就要往嘴里塞,馒头到了嘴边,却顿住了动作,一扭头,往独自在树下蹲着的青玊那里跑过去。   “青玊,给,这个馒头给你吃。”碧桑兴冲冲地用双手把白馒头捧在青玊面前,“你看我现在都长得快和你一样高了,你可要多吃点才能长个子。”   花青玊的眸光从远处收回,只是淡淡地望了碧桑一眼,眼神又往别处弹开了去。   “青玊,我知道你想念卿禾姐姐,可是,也不能不吃不喝的啊,这样你的身体会扛不住的。”碧桑拉他的袖子道。   其实他并不仅仅是想念卿禾,离箬宿越近,他的心跳越发厉害,一想到又要见到花子期和花素泱,他总有些惴惴不安的,只是,相见是难免的啊,他叹了口气,碧桑真诚的面容撞入眼里,他的眸光闪了闪,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馒头,小小地咬了一口。   碧桑的圆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手往请青玊的肩上派去,笑道:“对嘛,这样才对,只有吃饱了才能好好活下去,而且啊,听奉大叔说,卿禾姐姐已经快马加鞭往这边来了。”   两人正说这话,他们身后的那些士兵们,却脱下了身上的铠甲往山谷中间扔了过去,不消片刻的时间,山谷的大石纷纷滚下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引得士兵们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待得石头滚落得差不多了,大家在奉承乐的战旗指示下,冒着身子把铠甲拣了回来,奉承乐再派人往山上去探时,探子回禀的消息是,敌军以为青漓将士已经全部阵亡在山谷,山上的石子已经全部用完了,他们都收兵回去了。   奉承乐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大家今夜就在此处安营扎寨,好生休息一个晚上,我们明早便杀入南垣境内。”   碧桑却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奉承乐这么轻易地就解了数十万将士的围困呢,真是太奇怪了,青玊难得耐心地对她解释道:“山顶和山谷间隔着一段距离,在山上的人定是看不真切谷底的情景,只能看个依稀,铠甲被丢到显眼的地上时,那些人便以为是有人在走动,遂把石头都退了下来,等到下面没了声响,他们便依此判断我们已经覆灭。”   碧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拍拍手道:“奉大叔可真聪明,不过青玊你也好聪明啊,就站在这里看着都能明白这一切。”   青玊咬着馒头不再吭声,废话,只要是个明眼人,再加上细心观察,便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真是蠢到不行了。   孰料,山谷之困不过是小小的危机,在奉承乐领军杀入南垣时,遇到的困难才真正地叫他愁眉不展起来。   “你是说,箬宿的兵力竟要胜过我青漓?”烛火下,落下拓同奉承乐还有卿禾三人围桌而坐,他拧眉问道。   “自我们入南垣开始,便遇到了箬宿军队的抵抗,我起先以为,我们的兵力较之他们,要强大得多,并且我们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不想,他们的人一波接一波地迎战,而最奇怪的是,他们的人好像特别耐战,就像——就像是杀不死的一样。”   饶是见多识广如奉承乐,也是相当困惑,战场上的敌人,个个勇猛不说,而且似乎不怕疼不怕死,真是太奇怪了。   落下拓与桑卿禾对视一眼,心里也生出疑窦来,他们由快马加鞭赶来这里时,远远地见过战况,却是是亲眼目睹的那些人的奇特之处,却着实不解这到底是何缘由。   “卿禾,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三人凝神苦思间,青玊掀开帐篷的帘子入内,走到卿禾面前说道。   卿禾隔了半个月未见青玊,多日不见,见他明显清减许多,然战事吃紧,也无暇问起他这些日子的境况,此刻拉了他的手,温和地道:“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看。”   花青玊清亮的眸子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好半晌,才低声说道:“那些人,有些是花子期他们用灵术控制了的,还有些人,是他们施展灵术变出来的。”   “什么?”奉承乐诧异地道,箬宿的灵术当真就有这么厉害,竟然能用来操控人打仗,还能活生生地变出人来。   “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对付?”落下拓抿唇道,刻意无视卿禾牵着青玊的手,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没关系,那小鬼还是个孩子,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   花青玊看了落下拓一眼,忽然偎向了卿禾,唇角勾起隐隐的笑容,等着落下拓的反应,然见落下拓一直是笑而不语,与过去那狂暴地欲除去自己的模样格外不同,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他放开卿禾的,后退一步,道:“那些人虽然勇猛,却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日中时分是最不堪一击的,因为日头最强盛的时候,便是灵术对他们的控制最薄弱的时候,而正相反,在半夜时分,是灵术最强的时候,也是他们最战无不胜的时候,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他们今天午夜极有可能会来偷袭。”   奉承乐面色一变,道:“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刻。”   落下拓思索了下,对卿禾道:“你留在这里,朕与丞相出去布兵,准备迎敌。”   卿禾点点头,柔声道:“你去吧,我与青玊多日未见,也有许多话要说。”   待落下拓与奉承乐两人出去之后,卿禾拉了青玊站在自己的面前,问起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青玊自是避重就轻的回答,只说很想卿禾,其他一切皆好。   “青玊,我记得,那一年遇见你时,你的个子是刚及我这里。”卿禾忽地站了起来,以手比在青玊的头顶,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一道线,她的眼神微闪,面上带着一丝痛楚之色,接着道:“为何你现在,仍在刚及我这里,这一年多时间,你竟丝毫未长!”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愫暗生   花青玊脸上一片煞白,面对着卿禾惊问,嘴唇蠕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垂下腰边的双手死死地揪着衣角良久,缓缓地垂下了头来。   卿禾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下了情绪,拉着青玊坐了下来,带着愁色道:“同你在一起越久,我便总觉得有哪里是不对劲的,偏偏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从未有过孩子,也不知孩子长个头到底是怎么长的,若不是前些日子遇上了王掌柜的千金,发现她一个小丫头,半年多时间也长高了不少,一时间想起你来,这才疑虑起,你的身高竟一直如我当初遇见你一般。”   青玊低着头,一直不说话,卿禾叹息一声,握紧了他的手道:“从前我还觉得你的发育胜过同龄的孩子,你心中积着不少事情,但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若是你真的不愿意对我言及各中缘由,我也不逼你,你即便做一辈子的孩子,我也照样宠着你爱着你。”   青玊听着这话,鼻头一酸,伏在卿禾肩上呜咽着哭了起来,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头的痛楚,也是如何都挥之不散的阴影,他以前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卿禾,只是同她的感情越深,便越发害怕他会嫌弃自己是个怪物,哪有人是一辈子十岁孩童的模样,永远都长不大,他曾经还许过十八岁要娶卿禾为妻的心愿,可到后来,越发地死了心,只盼着能守在卿禾身边,能让她永远都幸福。   “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怕你知道了真相知道会嫌弃我,我又何尝不想早些长大成人,这样便能好好地保护你了,但我真的不想——不想让你为难。”青玊止了啜泣,低声道。   “傻孩子,你看我如今可有嫌弃你?我们相依为命这么久,你怎还不了解我?这个缘由及破解之道,你只管与我说便是。”卿禾以手顺过他的发丝,安抚道。   “我这破身子是天生的,虽有灵术,却只能终生是这般模样。”花青玊垂眸,淡淡地说着,神情语气回复到卿禾初见他时的模样,全然不似孩童,“我娘四处寻医问药,唯一得知的破解之法,便是花素泱,我娘离开花子期和王宫,便是来青国寻找花素泱,求她为我治病。”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孤身一人来到青国,而且执意要求找花素泱,“那破解的具体法子你可知道?”卿禾细问道。   花青玊摇了摇头,“娘和我知道的全部,也就是花素泱能帮助我恢复生长,却不知具体该如何做。”   两人相依坐着,无言良久,卿禾只是叹气,心下里周转着如何能让花素泱治好青玊的法子,落下拓阔步进来,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弹指灭了烛火,道:“外边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这些烛火全都得灭掉,卿禾,你连日赶路定是疲乏,早些歇息吧。”   青玊听出了落下拓的言外之意,他在揉了揉眼睛,眸中的清亮之光稍暗,从卿禾身边站起,低声道:“卿禾早些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卿禾实有些乏,想着今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便打算趁现在还有时间能睡半个时辰,青玊的事定是要解决的,她与花素泱积怨已久,若是能找到她治好青玊,那么前尘往事,卿禾也不再计较了。   如是想着,她微微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道:“你也早些歇息。”   花青玊出了帐篷,一时有些茫然,外面黑魆魆的夜色,看不到一点灯光,他忽然之间觉得很冷很冷,想起娘临终前的遗愿,想起初见卿禾眼中的盈盈泪光,想起落下拓面色中的强硬,他双手环胸,在暗色中缓步走着。   “青玊——”身后忽然传来碧桑的唤声,他回首,隐约看见高了自己半个头的姑娘朝自己快步走了过来,还未等自己说话,便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一时间,那些复杂的思绪都抛之云外了,脑中似有成片的烟火轰然炸开,面上尽是尴尬和羞窘,偏偏碧桑天生神力,自己又挣脱不得。   “青玊,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的。”碧桑终于放开了青玊,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青玊轻笑道:“你听到了方才我同卿禾的说话吧,不用可怜我。”   碧桑嘟起嘴,嚷道:“才不是可怜你呢,不许这么想,只要找到了花素泱那个坏女人,你便没事了。”   他斜眼看向她,狐疑地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这一路上,碧桑对他的照顾和关怀,可是让奉承乐一直拿他们开玩笑。   “因为——因为我拿你当弟弟啊——”碧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声若蚊蝇。   “弟弟?你可知我今年实际是十六岁了。”他冷笑道。   “什么?你在你娘肚子里待了三年——”碧桑诧异地抬头,瞠目结舌地道。   花青玊神色又淡漠下来,别开头望向没有丝毫光亮的夜空,似自言自语道:“倘若算上在娘肚子里的三年,我今年是该十六岁了。”   碧桑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青玊兀自陷在沉思之中,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有了暖意,碧桑牵起青玊的手,圆脸上露出笑容来,嬉笑道:“你要加上那三年的话,我在娘肚子里也有将近一年,算起来,我们也是一般大。”   青玊低头看着她的小手紧紧地牵着自己,暖意瞬间蔓延至心里,他失笑道:“你这是赖皮——”   瞧见他终于不是神情苦楚,碧桑这才放下心来,做了个嘴脸,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一副我就是赖皮你能耐我何的表情。   两人嬉笑间,别样的情愫悄然蔓延,过去的那些隔膜和小孩子心性都消散无踪了,似乎他已不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少年了,她亦不再是青楼里那个为了护住襁褓中的婴孩而给人下跪的卑微少女了。   纵使这战场的气氛再紧张肃杀,这夜色再黢黑吓人,这人生道路再漫漫,若是可以一辈子这样牵着手走下去,一起长大,一起变老,还有什么害怕的呢。   两人都眸里似乎都有氤氲的湿意,而远处火光却乍起,随即是响彻云天的战鼓声,成千上万人的怒吼声,兵器碰撞的声音,青玊和碧桑都瑟缩了下,同时望向火光亮起的方向。   战争,最后一战,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大结局上   战场之上,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得人影幢幢,四处是砍杀声和兵器碰撞之声,两人正怔忡间,身后已然闪过落下拓修长的身影,他身上那银鼠色的锦袍是当年卿禾亲手为她缝制的,提剑纵马,落下拓如疾电般地冲向了战场。   “青玊、碧桑,你们过来。”   忽听得卿禾的唤声,花青玊向前迈出的那一小步又犹豫着收了回来,同碧桑一道,乖乖地走到了卿禾的帐篷之内。   “姐姐,我也想去打仗杀敌。”碧桑望着正在地上撒着细白粉末的卿禾,恳求道。   卿禾也不抬眼,只道:“我知你虽是女儿身,却天生神力,若是加以训练,假以时日必成巾帼女将,但是你还小,而且如今这战场的后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   碧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背脊挺了挺,瞧见卿禾终于撒完了粉末,又灭了帐中的烛火,听她长舒一口气,笑道:“好了,我们先去榻上歇着吧。”   碧桑一脸的纳闷,想问明各个缘由,却感觉身旁沉默许久的花青玊忽然拉了拉她的手,她只好咽下一肚子的疑问,随着卿禾走到了榻前,弯身想要拖鞋,又被卿禾阻止了,她只好和衣而卧,将脚放在床沿。   终是隐约感觉着有大事要发生,碧桑躺在榻上一声都不敢吭,身旁的花青玊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某处,桑卿禾伸手覆在他的眼下,自己躺在床榻的最外侧。   三人静静地躺在黑暗之中,听着远处战场上嘈杂的声响,许是有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过来,花青玊有些不安,朝卿禾挨得近了些。   一阵清风忽地窜入了帐篷之中,三人皆感觉有些凉意,卿禾唇角微扬,果听得暗处娇嫩的娃娃音乍起:“桑卿禾,我今日必取了你姓名,以报这新仇旧恨!”   话音才落,忽又响起了她的惊呼声,“这地上是什么?你们在地上洒了什么东西?”   桑卿禾不紧不慢地坐了起来,拉起了碧桑道:“小碧不是要救青玊吗?抓住了这个女人,青玊的病就能治好了。”   碧桑顿时感觉自己肩负着极其重要的使命,她蹭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青玊,点灯!”随着卿禾的这句吩咐,帐篷内霎时通明如昼,碧桑一眼就看到了靠近帘子处,蜷缩在地上的白裙女人。   “好哇,原来就是你这个女人上次擒了我和青玊,害死了沈话,如今又使了这些个妖术来打仗!”   碧桑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花素泱的肩膀,花素泱本就双足剧痛,又被碧桑那大力神手这么一抓,花容月貌霎时狰狞地带些凄厉之色来。   “桑卿禾,你这个小人,竟然洒了石灰粉来暗算我!”她被碧桑推搡着到了卿禾跟前,牙痒痒地只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敢,与素泱公主的蛇蝎心肠想比,卿禾不及你万中之一。”卿禾淡笑道,清冷的眸里有冷然之光,从桌上端起了一杯水,举到了唇边,手忽地一扬,一杯水全洒在了花素泱的脚边。   “啊——”花素泱足边的细白粉末在水滩中泛起了泡沫,白气兀地升起,她惨叫一声,疼得几乎站不住,身后却有碧桑紧紧地抓着她两手,“贱人!”她恨恨地道。   桑卿禾摔了水杯,扬手便是两记耳光落在花素泱细如白瓷的脸上,纵是动作颇狠,她面上却是笑意,声音也是轻柔,“这两记耳光,一个还你当日打我之恩,一个报你害死沈话之仇。”   “沈话?”花素泱冷哼一声,“沈话是你害死的,若不是你起了退兵要随拓回去青国之意,沈话又怎会死?不过那也是个傻子,竟为了你舍了性命,只是可怜,你那凤伏王宫中的姐姐,听到了沈话的死讯,引火自焚了。”   “什么?”卿禾大骇,闷钝的痛楚感从心脏蔓延向四肢百骸,她捂着胸口,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花素泱越加得意了,“我说,你那诞下死胎的姐姐,引火自焚了,可真是死的凄惨啊,唉,怪就怪在她有你这么个不识相的妹妹。”   她话音才落,面色又扭曲起来,只觉得腹中如有万蚁噬咬着,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花青玊走到她面前,眸中燃烧着赤焰,咬牙道:“你再刺激卿禾,我便杀了你!”   花素泱脸色死白,娃娃音已然嘶哑,却仍是口硬道:“你杀啊,我可是你的姑婆,你敢做出这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我的拓也必定不会放过你!”   “是吗?我早已不是花族的人,而且,我也不怕落下拓。”花青玊眸中的赤焰越加浓烈看他的样子,几乎要把花素泱给生吞活剥下去。   碧桑在后面看着,觉得心中发怵,赶紧插话道:“青玊,要杀她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卿禾缓过了心中的疼痛,强自压下姐姐的噩耗给自己带来的冲击,拉住青玊的手,“你冷静些,先问出如何可以使你复如常人要紧。”她拉过青玊到自己的身后,深吸一口气,对花素泱道:“我问你,你可有法子使青玊重新长高的?若是你能救得了了,那么,前尘往事,我都一概不与你追究了。”   “哦?重新长高?原来这小子不能在长高了啊,在娘胎里待了三年,看来果真是个妖孽!”花素泱讥讽道,“不过,即便我有法子,也断然不会救他的。”   “你这个坏女人!”碧桑听着她那张狂的口气,一时气不过,奋力一拉花素泱的胳膊,卿禾和青玊两人,在听到花素泱惨叫的同时,也听到了那花素泱骨头的卡擦声。   看来花素泱的手臂是断了,花青玊难得地对碧桑投以了钦佩的目光,花素泱疼痛难忍,瞬间败下阵来,眼泪扑簌簌地落,我见犹怜的模样,抽泣道:“你们先放开我,我救花青玊便是了。”   碧桑一听,喜上眉梢,立即便松开了花素泱的双手,卿禾甚至来不及阻止她,只见花素泱一脱离碧桑的禁锢,双足也倏地腾空而起了。   看着花素泱飘到了他们的对面,悬在离地面一寸的地方,脸上的痛楚之色染上了狠戾,碧桑结结巴巴地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让我生不如死,我便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说着,另外那只没受伤的手在空气轻轻晃动着,桑卿禾暗叫不妙,碧桑还没来得及忏悔自己的冲动,竟轻易地信了花素泱这卑鄙小人,三人便感觉头痛欲裂,脑中似有钟磬声如雷电震动。   看着他们蹲在地上,疼得止不住地呻吟着,花素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这是钟临咒,你们好好享受吧,半刻钟后便七孔流血,待血流完了,你们也成了干尸了,算起你们方才加诸在我身上的疼痛,这样算便宜你们了。”   碧桑心中憋屈,饶是脑中剧痛无比,她凝着一口气,朝着花素泱扑了过去,花素泱不提防碧桑竟然还有力气来抓自己,一个猝不及防便又跌在了地上,碧桑反扣着花素泱的手,包子脸皱成一团,大声道:“坏女人,竟然这么恶毒,看我不打死你!”   她说着,拳头如雨点般地落在了花素泱的身上,可怜花素泱,双足落在了石灰粉中,灵术施展不得,一只手又断了,那经得住碧桑这般捶打,不多时便一命呜呼了。   三人的疼痛骤然消失,桑卿禾一头冷汗,知道花素泱必定是已咽气了,她与青玊面面相觑良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碧桑不打死花素泱,他们身上的灵咒解不了,现在打死了她,青玊的病怎么办。   “卿禾放心,无碍的,顺其自然便可。”花青玊忽然间微微笑了,执起卿禾的手,扶了她起来。   卿禾看着他的笑容,心思发杂,良久,她摸摸他的头,揽着他在自己怀里靠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孩子跟着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却也越发沉稳知事了,“你且安心,我定会想尽办法让你长大的,即便,即便你一辈子这样,我也会陪着你,不离,不弃。”   两人纵使心头再有万般沉重,在这一刻,也都轻轻笑了,相视而笑间,听见碧桑在那边嚷道:“呀,她怎么不动了?怎叫我给打死了?”   碧桑对着卿禾,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姐姐,我把她打死了,青玊的病怎么办——”   (某思忍不住要笑了,碧桑你才是终极大boss!!!!!花素泱害了多少人,有多强大,竟被你这天生神力给赤手空拳地打死了,膜拜你……)   天色已经渐渐发白了,远处的号角声、战斗声似乎也停止了,接着便是嘹亮的号角声,卿禾出了帐篷,眸光落在远处,青漓的军旗正迎风飘荡着,卿禾想那战场上也是一片的死尸,她闭了闭眼睛,该是结束了吧,纷纷扰扰至今,多少的生离死别,多少的阴谋诡计,多少的爱恨交织,原来临到终了,是这样的情景,她复又睁开眼睛来,眸中凝了泪光,好在,好在她保全了她的凤伏。   “母后,你在天之灵,可有安息?”她喃喃自语道。   “卿禾。”熟悉的唤声响起,卿禾别开眸光一看,凄风苦雨之中,冰天雪地之中,万物茫茫之中,他曾无数次走向她,而这一次,看他那袭银鼠色的袍子上已是血迹斑斑,他的笑容清癯,神情慵懒,身如孤松,卿禾终是生生地掉泪了。   “我好像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她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是,如今你终于走到我身边了。”他飞身掠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将她圈入怀里,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当年青河上相遇,原那就是定情了,她从此思君朝朝暮暮,他从此念卿反反复复,不管是刻骨铭心的爱意,还是彻头彻尾的利用,彼此都在对方的心间深深地,深深地落地生根了。   奉承乐领着大军归来,看着前方紧紧相拥的一对人儿,带领几十万大军下跪,高声呼道,“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一时之间,震耳欲聋的高呼声响彻云天,“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在此起彼落的欢呼声中,奉承乐温润的容颜落寞下来,随即唇角又勾起了一抹笑意,他在心里轻声道,雅蓉,你等我,我就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结局下   小记:   同年,青漓国皇上落下拓改国号为青,始称青国,史料记载,帝经过长年征战,终于统一了分裂已久的三国,凤伏被和平并入青国,改国为城池,箬宿王室土崩瓦解,为免除其异心,永绝后患,箬宿王宫的嫔妃皆被下令自尽。   野史记载,帝与帝后鹣鲽情深,一生恩爱,两人死后合棺而葬。奇的是,帝与帝后在生命垂危之际,两人皆是白发如雪,容颜却始终如风华正茂时,当然,这是闲话。   闲话:   落下拓等班师回朝之时,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不绝。回宫之后,落下拓下令修缮皇宫,并大肆封赏功臣。   奉承乐回了青鸾城之后,却没有直接去叶府,而是吩咐府上张灯结彩,三日之后,才摔着迎亲队伍,用八抬大轿将叶雅蓉和女儿接回了丞相府。   落下拓和桑卿禾亲自主婚,叶府两老笑得合不拢嘴,女儿嫁入丞相府,虽比不得初衷是做瑢珲王妃,当叶雅蓉与奉承乐两情相悦,而且当今的皇后可是他们的外甥女,他们可是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受了。   成亲礼结束之后,落下拓要回宫处理政事,便让风忆留下来跟着卿禾,他先行回宫了,卿禾抱着孩子逗了片刻,因有孕在身,也是乏了,便叫了正与众人拼酒的落下蔷一道回宫。   “你这丫头,老是这么嗜酒,让你拓皇兄知道了,免不得又要说你几句了。”卿禾闻着落下蔷的一身酒气,两人在暮春的傍晚,散着步回皇宫,风忆在不远处跟着。   “卿禾嫂嫂别告诉皇兄,他便不知道了嘛,真是讨厌,最近拓哥哥一直念着要给我寻个亲事,我都要烦死了。”落下蔷虽喝得多了,却没有丝毫的醉意,她扶着卿禾的手,让卿禾当心脚下的石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再不嫁,可就是老姑娘了。”卿禾失笑道。   “谁在暗处,快些出来!”身后忽地传来风忆的暴喝之声,卿禾与落下蔷顿住脚步,落下蔷闪身站在了卿禾身前,也是娇声喝道:“哪个鼠辈,为何在暗处窥视?”卿禾嫂嫂如今怀着孩子,可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   “公主,是我!”   暗处的人终于现身,卿禾这才看清楚来人竟是寂玉,在看她身后,有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那男人也是面熟得紧。   “寂玉,真的是你。”卿禾面色一喜,她很担心寂玉在凤伏到底怎样了,姐姐的死也让她伤心了许久,那些日子几乎是滴水不进,好在太医诊治她怀了身孕,为了孩子,又有落下拓的悉心宽慰,她才熬了过来,落下拓又向她保证,等孩子顺利生下之后,他亲自陪着她回去凤伏看看,去祭拜姐姐。   主仆二人多日不见,一见面两人都是禁不住地落泪,两人一别几月,世间早已是另一番情景,细问之下,卿禾才知,寂玉领军回去凤伏之后,凤伏已是一盘散沙,朝中大乱,好不容易整治妥当之后,她才悚然发觉,朝中官员皆是落下拓暗中安插进来的人手,也罢,公主如今都是青漓国的皇后了,想来落下拓对凤伏也是势在必得的,大权落在了那些青漓国的官员手中,寂玉倒是也不急,后又知悉南垣之战,她本是想率兵去援助,奈何又遇上桑达从狱中逃脱,意欲造反,费了好些功夫才平了叛乱,落下拓他们又回去了青鸾,凤伏上下进行了整改,好不容易万事稳妥了,她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梳云可好?”卿禾心中唏嘘,知落下拓不谋外战,定是已经打点好了凤伏内部的官员,想来当初的确是自己执拗了。   “好,很好,她有了良人,我也放心了。”寂玉道,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地道,“寂玉没用,没保住郗若公主。”   卿禾叹息一声,拉起了寂玉,哽咽道:“不怪你,谁也怪不得,是她自己的选择,造化弄人,若真要寻根问底,也是我害了她。”   “公主,这是郗若公主的孩儿,我拼死护得她出火海,也算完成了任务。”寂玉身后的男人下跪道,将怀中的孩子奉到了卿禾面前。   “这是——这是沈舟!”看着孩子粉嫩的面容,不哭不闹的乖巧模样,卿禾又是哭又是笑地道。   “嫂嫂如今身子重,情绪万不可太起伏啊。”落下蔷劝道。   卿禾抱了孩子在怀里,又抬眼望了那男人一眼,这才想起来他是谁,唤了他起身,问道:“你一直伴在姐姐身边?”   “是,当日在青河城全军覆没,我被青兵所擒,皇上念我忠肝义胆,意欲招降我,我自是不愿意,皇上便放了我走,我无脸再回去见王上,便一直暗中跟在郗若公主身边,那一夜,郗若公主听到了王上的噩耗,痴坐了许久,将宫中下人遣走,推翻烛台,大火蔓延之际,我冲进火海去救公主,她却不愿意随我走,只将床榻上的孩子托付给我,并嘱托我将孩子交给你。郗若公主殁了之后,我守过了头七,本是想当即动身来找你,孩子却大病了一场,这才拖到今日。”   马兽革细细道着,饶是铁铮铮的汉子,眸中也含了泪,落下蔷在一旁看着听着,不由得拿眸光将上下多打量了几下。   “姐姐可有留下什么话?”卿禾神情酸楚,猜想着姐姐临去是如何情景,竟不敢再去看怀里孩子的脸。   马兽革摇摇头,道:“郗若公主去的很决绝,没有一字一句留下,但是卿禾公主应当能明白她没说出来的。”   最亲的姐姐也走了,这茫茫人世,就剩下她一人了,桑卿禾眨眨眼睛,眼泪落在孩子脸上,原本安静的孩子忽地张嘴大哭起来,马兽革忙从卿禾怀里接过孩子,动作熟稔地哄着他,卿禾瞧着这情景,眼泪越发落得凶了。   一行人回宫之后,落下拓闻讯来探卿禾,翡翠正对一直吊着眼泪的卿禾手足无措,看见落下拓来了,犹如看见救星,忙退到一边去了,落下拓柔声宽慰卿禾了许久,好不容易哄得卿禾平静下来,碧桑拉着青玊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嚷嚷道:“卿禾姐姐,你看你看,青玊长高了呢,他都快赶上我了。”   卿禾大喜,拉过青玊细看着,落下拓一抬眼,看见落下蔷也是哄着眼眶,询问之下才知,她是被马兽革对桑郗若的一腔深情所感动,不胜唏嘘而已。   他失笑,卿禾也笑,附耳在落下拓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折回到外殿,马兽革候在殿外,孩子已经让宫人抱去喂奶了,他看见落下拓前来,忙跪地行礼,落下拓洒然一笑,“当日你忠君爱国,如今朕再来问你一句,可还愿为朕效劳?”   “当日有皇上不杀之恩,如今又有蒙赏识,马兽革愿对皇上效忠。”   落下拓抚掌而笑,先前卿禾欲将落下蔷许配给马兽革的话语似犹在耳,他依然是那样俊美的容颜,如今地位身份更迭,已更是多了帝王的圣然之气。   御花园中的阳光正好,梨花也开得正好,一双人影在花园之中拼着一身的武艺,是切磋,也是玩闹,寂玉英姿勃发,风忆动作之中含了柔情。   似乎,似乎一切都很好。   番外 那些落下拓不得不说的事儿   素泱死的那一天,一直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忽然就放晴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日,经历了半个晚上的苦战,曙光照在大地上时,我只看到尸横遍野,到处银白色的盔甲,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渍,这是我这一生最盛大也是最辉煌的一仗,箬宿残兵知道大势已去,将领饮剑自刎,那些被花子期用灵术幻化出来的士兵都化为阵阵黑烟,在清晨的微风中淡淡散开了。   整好军队之后,我先奉承乐一步,回了后方的帐篷,卿禾站在帐前等着我,她似乎脸色很是不好,我以为她是冷,将她揽入怀里之后,发现她身子仍是在止不住地战栗着,我心生疑惑,询问之下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我笑,她既死了,你还害怕做什么?   卿禾摇摇头,随即眸中凝出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泪水掉落在我的手上,我感觉皮肤恍若被火灼烧般地疼痛。   我那时以为她是为花素泱死了之后,再也无人给青玊治病一事伤心,后来才知,素泱死得太过凄惨,她本就身子羸弱,却是被碧桑活生生打死的,而且双脚浸泡在岩灰中过久,已经腐烂掉了。   这些,我都是后来听埋葬花素泱的属下告诉我的,素泱死后,我根本不想再去见她最后一面,只是打发人尽快将她埋葬了事,其后很久,心念忽起,唤了人来询问,才知她走得这般难堪。   我站在御书房里叹气,又是一年的隆冬,宫人奉了暖炉进来,我唤他支开窗户,才发现外面又是银装素裹,依稀听见不远处的亭子里传来欢声笑语,我站在窗外眺望过去,是卿禾正同雅蓉在说话,旁边是雪雅正同我那刚学会走路的皇子玩耍。   卿禾举手投足间,优雅雍容,脸上的表情亦是温和从容,我知我如今该是满足了,所有的抱负都实现了,亦有如花美眷相携,共度余年。   只是,只是,心中为何仍是有些闷痛之感,那样的钝痛,轻微到自己几乎都察觉不出来,却在每个呼吸吐纳之间,扯动着那连自己都要嘲笑的,那个叫做回忆的东西。   花素泱代表箬宿来觐见父皇时,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纪,父皇心中只有已故的母后一人,便把她赐给了皇兄,但皇兄当时已经有了皇嫂,因而即便她再怎么楚楚动人,仍是未对她多看几眼,更何况,她还是敌国的公主。   素泱被扔在皇宫的偏僻宫殿里,少有人提起。我起初也并未对她上心,只是偶然听她说话,声音甜美,又听闻她行走时从未穿鞋,便有了些印象。   时隔多年,我还能记得那一日,无风无雨,正是碧空万里,天下连一线云丝都没有,我匆匆经过御花园,忽而听见了清脆的铃铛声,玲玲当当的,很是动听,我便抬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再没有移开过视线。   和煦的日光下,素泱一袭华美飘逸的白色抹胸裙,在御花园的宽敞处翩然起舞,她的舞姿充满着灵气,展颜一笑间,似天女下凡,那是生平第一次,我看一个女人看得有些痴了,素泱的舞,就像一壶醇香的酒,我不过是闻了些香气,此后,便欲罢不能了。   其后的日子里,我便渐渐与素泱交往得深了,她姿容虽不绝色,却是别有风情,嗓音甜糯,每次她一开口唤我的名字,我便觉得,即便把这天下双手奉到她面前,我亦心甘情愿。   皇兄见我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便如此痴狂,很是不放心地劝了我数回,不外乎是关于素泱目的不纯的话语,我哪里听得进去,她如此天真动人,怎会对我别有心机。   我们甜蜜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我想向父皇请旨把她赐给我为王妃时,父皇病重,接着便是储位之争,我本无意于此,皇兄和我,无论是谁登基,都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对方,我只是静待父皇的旨意,父皇起先是欲立我为帝的,却不料,皇兄恳求父皇,立他为新皇,等日后我再稳重些,他会将皇位交还给我,父皇禁不住他的请求,便同意了。   此事我并未同任何人提起,因对我而言,皇兄此举,虽有些怪异,但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孰料,素泱知晓被立为新皇的人是皇兄之后,瞬间就变了脸色,我心下讶然,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好生宽慰了她几句。   然而,更让我心痛难忍的事情还在后面,皇兄登基不过三日,便纳了素泱为妃,也算是正是给了她一个名分,我仓皇入宫,欲向素泱和皇兄问个清楚,却见素泱紧紧地靠在皇兄怀里,妖娆地笑着。   皇兄见我进来,甚是不悦地责问我,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后宫妃嫔的寝宫。   素泱攀附在皇兄怀里,对我死死盯着她的目光置若罔闻,我拉过她的手要带她走,她却狠狠地甩开我,娃娃音里一片冰凉,王爷放手吧,素泱注定要嫁的人,只能是皇上。   王爷。   皇上。   我怔愣在原地良久,终是松开了手,看着她宛如受惊的兔子般地投入了皇兄的怀抱,我苦笑两声,转身出了宫殿,迎着外面的艳阳,却是生生地落了泪。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   此后,我便再也没踏入过素泱的寝宫,只是听说,皇上宠了她一段时间,便不再召见她了。   在绮梦楼昏昏沉沉了很久,遇见了朝中新晋升的小官奉承乐,我知他明里暗里跟我了许久,也不明说,只等他自己露出破绽来。   奉承乐将我从酒醉中唤醒,告诉我要振作起来,他从我说了许久话,唠唠叨叨地,完全不像是个才二十岁的年轻男人,我听得烦了,甩袖离开了绮梦楼。   再后来,奉承乐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了,日子久了,他才陆陆续续地告诉我,他是要来助我成就大事的,我笑他胡言乱语,他却正色告诉我,他自小跟着师父研习星象,知道北方有成大事者,师父死了之后,他便一路往北而来了。   我问他师父是谁,住在哪里,他摇头道,他们一直住在山上。   我又问他,若是深山隐居者,又哪来的银两从凤伏一路跋涉到青漓,他垂了眸子,不再说话。   我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心里渐渐地有了些念头。   其后的家宴,再见花素泱,她却恍若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仍是甜甜地唤我的名字,甚至还让宫女给我送信,约我一见。   我冷笑,将信仍了,让宫女转告她,身份有别,不便相见。   从那之后,她却像变了个人一样,只要我进宫,便来缠着我,无论我如何推拒,她总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软着嗓音对我说,她真正爱的人是我,委身给了皇兄也是无可奈何。   那些日子,宫中有许多宫女离奇暴毙,人心惶惶,皇兄甚是生气,派人彻查,才知是花素泱用灵术谋害了她们。   我质问她为何如此歹毒,她却一脸无辜地告诉我,谁让那些宫女都痴心妄想地爱慕王爷呢?   皇兄不便惩处她,只将她禁足在寝宫里,非诏不得外出。   那些日子,我每次进宫,都会特意绕路,尽量不走靠近她寝宫的路,怕她察觉出我气息来,又出来缠着我,若是以前,我是不会避开这些的,只是如今,她既已有了美人的名衔,我不得不忌讳,皇兄登基数年,朝中人心多是向着我,若是我与素泱再有纠葛,传到皇兄的耳朵里,我二人难免又会生了嫌隙。   我自己暗中也苦笑,什么时候开始,我与皇兄之间,竟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应付彼此了。皇嫂见我与皇兄日益生疏,便将我叫去,将皇兄为何要登基、为何要立花素泱为妃的缘由告诉了我,我听了,只是淡笑,其实这些,我又未尝猜不出来,花素泱是敌国派来的,终是不得不防着,她转而投向皇兄的怀抱时,我便猜出了她是奸细,只是,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无论初衷是何,终究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我第一次带着卿禾入宫那夜,素泱又在延年宫跳舞了,我沉在往事中,分不清现实和回忆的区别,却让素泱洞知了我娶卿禾的真正动机,她说她会助我一臂之力,条件是我要重新爱她,不然她便杀了卿禾。   我答应了,那时,我也理不清对卿禾的真正感情,更没有彻底地忘掉素泱,若是有了素泱的帮助,得到堰月便是朝夕之间的事情了。   我是在素泱给花子期的密函中发现的,素泱到底是真心爱着我的,她的字里行间,都是似是而非的话语,并未将堰月的真正所在告诉花子期,然而什么都晚了,我的心已经被卿禾完全占据了,对素泱,除了敷衍还是敷衍。   若是人生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在素泱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纯良天真的姑娘时,在卿禾已经决绝地离我而去时,我心里再也没了狠戾恶毒的素泱,只是费尽心思想要卿禾回到我身边来。   一段情,失了心的温度,还能剩下些什么,我连素泱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如今在这漫天纷飞的雪花中,却格外地想念曾经的那段时光。   不远处的卿禾从亭中起身,朝我的方向走来,恍惚间,我又忆起了在王府时,也是漫天的大雪,她在雪地中快乐地行走着,她的容颜依然是清冷绝俗的美,我对着她笑,将那些纷繁复杂的过往都抛在了脑后。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此生已是足矣。   超长番外之沈舟   轻风阵阵,彤红的天际漂浮着大团大团的红白色相互熏染的云朵,南方的夏天一如往常般炎热干燥,虽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但是只要人稍稍一动,还是会汗如雨下。   沈舟步入重新修缮过的雅岚殿,一路拾级而上,直至宫殿的最高层,凭栏而倚,他眺望着天际那瑰丽的晚霞,如刀削般俊美的容颜上,徒然生出了一丝怅惘之色。   在青鸾皇宫的那十二年,是他平生最快乐开怀的时光,有卿禾和雅蓉两位姨母宠着,还有碧桑小姨陪着他玩耍,他几乎是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少年的光景,只是,出了青鸾城,就再也没有回去的路了。   这十五年在凤伏城,即便再孤独再难熬,他都没想过要屈服和投降,若不是那个人,他的爹娘都不会死,即使那个人贵为九五之尊,即使他坐拥天下,即使他是最爱自己的卿禾姨母的夫君,他也决不会原谅那个人!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那些红色的云朵渐渐被夜色吞没,逐渐隐匿在了暗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沈舟收回了往北眺望的目光,右手缓缓举起,放在胸口,北方有他最爱的亲人,多年未见,希望她们一切安好。   “城主——城主——从青鸾来的公主已经到了城外——”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向沈舟禀报道。   沈舟那俊美却阴郁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耐之色,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去请马兽革将军代我迎公主入城,就说我偶尔风寒,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去迎接公主了。”   “这——”小厮犹豫道,“恐怕不妥吧。”   沈舟的声音稍稍抬高:“混账东西,有什么不妥,按我的吩咐去做,不然就给我滚出凤伏城。”   小厮面色一慌,慌忙垂首道:“是,小的知道了,小的现在就去请马兽革将军。”   沈舟看着小厮慌不择路地走远,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怕他畏惧他,因为他生性喜怒无常,人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生怕他一个不爽就要了谁的命,青鸾来的公主?那又怎么样,到了凤伏,她就一文不值了,只要是皇上派来的人,他通通都不会善待!   马兽革当年携夫人落下蔷护送沈舟至凤伏城,适逢落下蔷有孕在身,南方的气候又相当宜人,马兽革便上书给落下拓,自请驻守凤伏城,并且辅佐城主沈舟打理凤伏诸事。   有马兽革和自己的亲妹妹在凤伏,落下拓也比较能对沈舟放下心来,想到那个凡是都与自己作对的孩子,他便相当头疼,偏偏碍着卿禾的面子,他是骂不得罚不得,如今让他回了凤伏,他倒乐得轻松。   听着马兽革和众下人一致表明,确实是因为城主病重,才不能亲自来迎接公主入城,奉岚雅在夜色中轻轻笑了,她微微弯身,扶起了拱手垂首的马兽革,轻启朱唇道:“将军不必觉得抱歉,城主既是感了风寒,岚雅也不能勉强,素闻将军忠肝义胆的大名,今日终得见到将军真颜,又能有将军相迎,实乃岚雅的福气。”   马兽革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两鬓间的斑白丝毫没有磨损他的英姿,借着灯笼暗黄的灯光,岚雅公主的容颜如同浸在水里,雾一般地不真实,他道:“属下只是听说公主花容月貌,今日得见,竟是德才兼备,城主能够娶公主为城主夫人,也是一桩美事。”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恭迎一番,奉岚雅拼命地忍着自己的呵欠,假意望了望天色,委婉地道:“将军,这时辰不早了……”她一路舟车劳顿,着实是累了。   马兽革意会过来,忙拱手道:“容属下为公主带路入城歇息。”   他说着,便走在前面开路,一干下人提着灯笼,奉岚雅复又上了软轿,一条长长的队伍随着前方的那暗黄的光芒入了凤伏城。   送了岚雅公主就寝后,不便入殿的马兽革便告辞离去了,奉岚雅命人点了灯,细细打量着这寝殿的环境,这宫殿还算宽敞,殿内的陈设都是相当精致的,只是可能因久未有人居住,那些桌案上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看来沈舟所居住的前凤伏王宫很是富丽堂皇,前凤伏国不愧如传闻中的那样,是最为富庶的国家。   “公主,你稍候片刻,奴婢马上就让人将这里打扫干净。”奉岚雅的贴身婢女说完,匆匆地去指挥其他随行而来的下人打扫起宫殿来。   奉岚雅轻轻点头,不以为意地四处走动着,明明入城前已经是很累了,现在站到了王宫之内,却突然精神矍铄起来,直至略过了那些忙碌的下人,出了宫殿,岚雅兴之所至地往着不远处闪着细碎银光的池边走去,大抵已是入夜时分,宫中少有人走动,岚雅一路走去,并无人拦着她。   站定在池子前,她眸子淡淡,嘴角微微上翘,明明是在笑,却又多了些苦涩的表情,这就是从一些史书或者闲书上看过无数回的和亲,皇上姨父封自己为公主,她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得到的却是城主的避而不见和那冷清宫殿中的厚厚灰尘,这些,和自己预想中的一切似乎不一样,又似乎一切都该是这样的。   但不管如何,既来之,则安之,为了躲开那个人,为了让自己死心,她只能是走得远远的,远远的,再也看不见他,也许,看不见了,就不会再生出非分之想了。   就在此时,静谧的夜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箫声,节奏沉郁而低缓,似乎吹箫人心中有着郁结已久的伤,奉岚雅心念忽动,循声望去,似乎这箫声是从不远处的那处宫殿上方传出的。   奉岚雅举步往前,忽而又放下来,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又望了望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循着来路回了自己的寝殿。   在王宫里安顿下来之后,沈舟一直未去探过奉岚雅,下人只是每日按时奉了膳食到奉岚雅的寝宫。   一干贴身服侍的丫鬟都为奉岚雅鸣不平,说这城主太不把皇上,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奉岚雅却丝毫未恼,每日最多在宫殿附近走动走动,看些王宫里的风景,然后便待在房间里看书。   然而在每天夜里,等下人们都睡了之后,奉岚雅却悄悄地摸出了寝殿,来到初来那夜偶然走到的池边,静静地听着箫声,那声音一如第一日听到的沉郁,听得她心里似乎有水流如这池水一般地潺潺流动着。   直到第七日夜里,岚雅一如往常般地来到池边,等着那箫声的响起,然而她等了许久,夜仍然是夜,寂静得令她心生怖意,她又等了等,仍是未听见箫声,于是只得失望而归,不知从哪日开始,她似乎把那莫名的箫声当做自己思念爹娘、思念家乡的慰藉了。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呢?奉岚雅隔日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那个吹箫人昨夜为何不在呢?反反复复地猜疑着,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到了晚上,宫里才熄了灯,岚雅便避过婢女,匆匆候在了池边,满心忐忑里,那箫声又一如她期盼地那般再次响起了。   奉岚雅唇边挂着微笑,心念忽起,举步望着那箫声响起的宫殿方向去了,宫殿门是敞着的,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也听不到人的声音,奉雅岚接着折射而入的月光,摸索到了台阶的位置,又扶着栏杆,循着声音一直往上。   直到到了台阶的尽头,奉岚雅顿住了脚步,意料之中地看到长廊的栏杆上,倚柱而坐的白衣男人。   岚雅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依稀感觉到他投过来的紧迫目光,她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却又不明白自己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紧张什么,每夜总在这里吹箫,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总不会是那个一直以事务繁忙为由拒绝召见自己的城主吧。   “你是谁?”奉岚雅心上还在疑惑着,箫声停了下人,她听到那个男人的问话声,他的声音一如箫声般的低缓,带着让人心生不安的威慑力。   “我——我——”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生了惧意,转身便向台阶下奔去,却在慌乱无措之间,一脚踩空,从八级台阶上一直跌落下去。   听见奉岚雅的痛呼声,吹箫的沈舟扬唇,从栏杆上跳下来,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一路走到她的身边来,“你到底是谁?”随着他的再一次问话,他俯下身来,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看着陌生男子的脸在自己面前一寸一寸地放大,奉岚雅感觉着他明显是不怀好意地端详,连脚踝处的痛楚也忘了,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只恨自己误闯险境,这吹箫的陌生人竟然是个登徒子。   下巴从他手中挣脱不得,奉岚雅只得出声警告,“我告诉你,我可是从青鸾来的公主,你要是敢动我,城主和皇上都不会饶了你的!”   “哦?”沈舟松开了手,在黑暗中微微笑了,“原来是尊贵的公主啊,那我可要好好地款待你。”   “你——你想怎么样?”奉岚雅从来未觉得自己这么慌乱无措过,暗恨自己平日看了那么多书,到了关键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   “脚受伤了是吧?”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着她倔强地一声不吭。   沈舟蹲下身来,不顾她的反抗,脱下了她的鞋袜,大掌握住她的秀足,不顾她几乎飙泪的痛呼声,用力一使劲,然后按了她脚踝处的几个穴位,不紧不慢地说道:“好了,试试看,脚能不能动。”   奉岚雅试着转动了脚,发现痛楚感竟然全部消失了,只是脚踝处还有些红肿,想着先前他的手留在自己足上的温度,她忽然觉得双颊滚烫。   “谢谢你。”她声若蚊蝇地吐出这三个字来,沈舟却撇了撇嘴,阔步下了台阶离去了。   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里,奉岚雅才神色复杂地收回视线,大抵猜到了这人的身份,能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待她,应该也就只有这凤伏的城主了,传闻说他一直狂傲,奉岚雅脑子一团乱,穿好鞋袜之后站了起来,只是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话,“他生得真好看。”   隔日便有侍女送了些膏药来,说是奉了城主的命令送给公主,奉岚雅身边的下人们一头雾水,她们随身服侍公主,却不知公主哪里受了伤,奉岚雅强装镇定地接过膏药,转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袋里又是一团混乱,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不是一直对她不闻不问吗?昨夜还那样无礼地对自己,摇摇脑袋,奉岚雅盯着那白瓷小瓶,竟然傻傻地笑了。   以后夜间的箫声不再,还没等奉岚雅有心思遗憾,便是沈舟接二连三地传召,不是陪同用膳,就是陪着他出去体察民情,他笑容朗朗,全无那夜的沉郁之色,她却心思忐忑,不解他这一番举动到底是何意。   只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很清楚地告诉她,她完了,她真的喜欢上沈舟了,他的箫声,他的沉郁,他的笑容,他的体贴,他一切的一切。   终于不用再对那个人盲目地迷恋了,这样也好,奉岚雅松了口气,却也叹了口气,她喜欢他,那么,他的心意是怎样的呢?   来凤伏城三个月了,奉岚雅算算日子,渐渐地习惯了每日清晨在沈舟的怀里醒来,奉岚雅的住处也从偏僻的宫殿搬到了沈舟的房间,只是,她却越来越不安,她虽是以赐嫁的名义过来,但是如今都和沈舟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却连成亲仪式都没举行过。   “大夫,怎么样了?”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奉岚雅问向给自己把完脉的大夫,近几日来,她总是头晕不适,偶有呕吐,沈舟便交代下人请了大夫来给她看病。   “恭喜公主,你这是喜脉啊!”大夫乐呵呵地笑着说。   奉岚雅先是诧异,继而是满心地欢喜,送走大夫之后,她摸着腹部,嘴角一直是笑容,举步便往沈舟的书房而去,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沈舟了。   行至书房门口,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沈舟在和别人议事,奉岚雅不便打扰,便在门口等着,其中一人的声音颇为熟悉,似乎还提到了公主一词,奉岚雅不由得起了心思,稍稍贴近了门扉,细听起来。   “城主,不管你怎么再恨皇上,但公主毕竟是无辜的,你不能把她当做报复的工具啊!”马兽革苦口婆心地劝道。   “那个人既然主动把她送到我身边来,而且根据我得到的密报,奉岚雅是因为以前对那个人心存迷恋,逼不得已才逃到了这里来,总之,我绝不会放过这个可以伤害那个人的机会的,他若是知道,他最钟爱的臣子之女,他亲自册封的公主被我凌辱,一定会又心疼又怒不可遏的,你不必再说了,我自有主张,总之我一定要为我爹娘报仇!”沈话听起来似乎相当地狂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相竟是如此不堪,这些日子以来的疑惑,此刻都有了答案,在他的处心积虑,她的真心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大力推门而入,奉岚雅定定地站在沈舟的面前,马兽革见状,俯首退了出去。   “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她一字一句地问着,眸中泪光潺动。   沈舟蹙眉望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奉岚雅,明明心里犹豫,却硬声道:“既然你听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你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派来的,我怎么会喜欢上你呢?不要自作多情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退下吧。”   奉岚雅听完这番话,却是噙着泪笑了,“是,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就不打扰城主了。”   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沈舟却烦躁地坐不住了,他大力一挥,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又一掌将桌案击成了几片。   回到寝宫的奉岚雅,苍白着一张脸,吩咐婢女收拾好贴身衣物,她们要马上回去青鸾,婢女们见公主脸色不好,即使心中有疑问也不忍去问,只是默默地收拾起了东西。   “不许走!”   才出了寝宫门口,见着奉岚雅领着背了包袱的婢女,终是坐不住而赶过来的沈舟怒喝道。   “城主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不许走,我既不是凤伏城的城民,也不是城主的谁,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城主管不着。”奉岚雅勉强撑住心神,讥讽地道。   “你要是敢走出王宫,我立马率兵攻入青鸾!”他铁青着脸色,口不择言地道。   “随你,只要你敢!”奉岚雅不以为意地道,自顾自地越过拦住自己去路的沈舟,向前走了几步,却突然间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跌倒在地上。   “岚雅,岚雅!”沈舟回过身欲拉住她,却是惊见她昏厥在了地上,他神色惊慌地抱起她朝那些呆立着的婢女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待奉岚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时,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沈舟的床榻上,而沈舟正伏在床边。   她动了动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她握着,因她的动作,也惊醒了沈舟,看见她醒来,沈舟终是长舒了口气,口气不豫地道:“你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的事在脑海中浮现,奉岚雅也是硬邦邦地答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告诉你。”   沈舟却望着她不说话,奉岚雅被盯得慌了,只得别过了目光,不去看他疲惫的脸色,也抗拒去想他是不是守了自己一夜。   “我已经让下人们去准备我们的成亲仪式了,三日后,你便是我的城主夫人了。”他忽然轻声道,将她抽回去的手又紧握住。   “你——”她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他。   “你听我说,我为昨日所说的话,像你道歉,我只是因为听到密报上说,你曾经喜欢过那个人,便气得昏了头。是,我曾经是想要用你去报复他,可是,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你。”   天哪,她听到的是真的吗?怎么她昏厥了一次,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这个一脸深情的男人,真的是平日里那个威风无限的城主吗?真的是昨日那个出口伤人的沈舟吗?   “你一定是因为孩子才这样跟我说的。”她在心里默默地道,却不想自己已经说出了声来。   “嗯哼,成亲礼我数日前就命人去准备了,那时我可不知道你有了身孕。”某人阴测测地道,十分恼火自己的坦承得不到应有的奖赏。   “什么都是你说的,我怎么知道是怎样。”她还在暗自嘀咕着。   “嗯?”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口是心非的女人依偎进男人的怀里,决定看着孩子的份上,就暂且原谅他,至于要不要彻底原谅他,就看他日后的表现了。   至于两人成亲后的对话——   “舟,爹娘的死,真的不能怪皇上,再说了,你爹娘是为情而死,多么伟大啊!”   “嗯哼,你这么替他讲好话,是不是还对他存着喜欢?”   “呸,别乱讲,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是吗?你的心意是什么?不证明给我看,我怎么能知道呢?”   “别动手动脚!孩子还在睡着呢,再说了,今天皇上和皇后一起来凤伏巡视,我爹娘和碧桑小姨、青玊姨夫也会来,你赶紧去准备准备,别像我来时一样,失了礼节!”   “我……”   “我什么我!还不快去,今晚还要吹箫给我听呢。”   “…………”   总之是个happyending~~苦逼的某思被逼着又码了一个番外出来,真的是最后一个了,泪奔中……希望看文看的不爽的大家可以原谅我仓促的结局……   这本书真的不怎么好,下本书我一定努力~~~   祝大家安好~~   新书相关   各位亲,新坑《丑妃无良》已开,欢迎各位前去捧场。   点击、收藏、票子,请多多支持~~~   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们会喜欢新文。   某思谢过各位。   祝好~~~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