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女大当嫁   作者:白羽燕   第一章 新婚之夜   许府鼓乐喧天张灯结彩大摆筵席迎娶儿媳,宾客远道而来奉上好礼谈笑风生,喜娘引出新人三跪九叩入洞房。   丫鬟手捧龙凤花烛前行,新郎腰系彩球绸带着新娘跨过一只只麻袋,只听喜娘拖着长腔高叫“传宗接代”。   繁缛的拜堂仪式告一段落,接下来进入闹洞房的环节。柳叶儿踩着硬邦邦的麻袋,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大清早她娘就把她揪起来梳妆打扮,厚重的嫁衣裹得密不透风,夸张的凤冠箍得头皮发麻,缩水的绣花鞋挤得脚丫生疼。   上花轿的时候她娘哭得惊天动地,一声“心头肉”听得柳叶儿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娘得失心疯了么?隔了一夜“死丫头”咋就变成“心头肉”啦!   更离谱的是柳叶儿上花轿的时候,她娘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让她走,又哭又叫舍不得她嫁人。柳叶儿心里更纳闷了,她娘成天指着她的鼻子念叨快找婆家,如今花轿就在门口为啥又不让她走了?柳叶儿感动之余信以为真眼泪汪汪应了声好,不料她娘一把将她推进花轿放下轿帘转脸就走!   “新娘子坐床喽!”喜娘红艳艳的脸颊在烛光下更像猴屁股,她的眼睛笑成了缝嘴巴也合不拢,那双手倒是很灵活伸进柳叶儿的盖头里晃了晃。   柳叶儿怔了半天恍然大悟,匆忙从怀里掏出红包给她,喜娘笑得更甜叫得更大声:“新郎挑盖头啦!”   柳叶儿隔着盖头隐约看见新郎翩翩而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拈着秤杆挑开盖头。柳叶儿屏住呼吸抬眼看向传闻中美如画中仙的相公。   这、这个男人长得太好看了吧!她是不是在做梦啊?!   高挑的身材比例匀称,完美的轮廓无可挑剔,微微上扬的嘴角清秀挺直的鼻梁都很符合柳叶儿心目中美男子的标准。尤其是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更是迷死人不偿命,笑起来像一汪春水,让人情不自禁畅游一番。   柳叶儿游啊游,游不到头望不到边,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她娘说过嫁人就像赌博全凭运气,运气好了下半辈子掉进福窝,差一点儿的勉强度日也能过活,运气实在太差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   柳叶儿不禁沾沾自喜,她的运气岂止是好,简直是好到极点!可是,许二公子许家恒不是个傻子么?难道,眼前这人不是她的相公?傻子看人眼神都是直愣愣的,哪会像他这么脉脉含情!   许家恒仔细端详着柳叶儿,脑袋蓦地一歪咧嘴一笑,旁若无人地来个熊抱在她脸上啜了一口,意犹未尽地咂吧着嘴:“甜甜的,真好吃,嘿嘿……”   梦想到现实的转变来得太快,柳叶儿心尖一颤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什么的。丫鬟喜娘捂嘴偷笑,柳叶儿心里反倒踏实了,这人确实是她的傻相公,假一赔十!   喜娘生怕这位有点傻的新郎官闹腾起来不好收场,忙将酒杯塞到他们手里,同情地看了眼新娘子笑眯眯地连哄带劝:“来,喝下合欢酒就是一家人了,嫁给这么好的相公是你的福气啊!”   柳叶儿主动挽着许家恒的胳膊,碰到他的额头不由羞赧一笑,许家恒模仿她的样子喝完合欢酒,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她的手:“好玩,好玩,咱们再来喝几杯……”   柳叶儿难为情地羞红了脸,喜娘连忙示意丫鬟喂她吃莲子饭:“吃了莲子饭早生贵子!”   柳叶儿真的饿了,张大嘴巴吃了几口香甜糯软的莲子饭,可惜还没吃饱丫鬟就被喜娘拽走了。   喜娘指着床头的红烛告诉柳叶儿:“等这烛光一灭,二位新人就能洞房啦!春宵一刻值千金,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喜娘提心吊胆一整天,总算可以放下心来收红包了,该进行的仪式都已办妥,接下来的事就该柳叶儿烦心啦!   丫鬟喜娘一个不剩都溜走了,偌大的新房空荡荡的,床头的红烛就快熄灭,柳叶儿和许家恒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嗯……呃……睡觉吧!”柳叶儿憋了半天说出这句话,给许家恒脱下鞋子,“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对了,你睡觉不打呼噜吧?”   柳叶儿对上许家恒迷人的眼睛,脸一红头一低再也不吭声和衣躺在床上。她娘说过一男一女躺在床上睡一夜就叫洞房,至于怎么睡跟磨豆腐差不多。她娘这么说是有道理的,柳家是卖豆腐的,柳叶儿磨了二十年的豆腐,这么比喻她更容易理解。   磨豆腐!柳叶儿背对着许家恒,满脑子想的都是磨豆腐的细节!一男一女怎么磨豆腐呢?嗯,这是个值得思量的问题!   烛光灭了,柳叶儿没来由的慌张。沉默多时的许家恒终于有动静了,他翻来覆去窸窸窣窣鬼鬼祟祟,柳叶儿越来越紧张,她还没想出来怎么磨,这家伙想干嘛呢!   许家恒忙了半天躺回原位自顾自地笑着,笑得柳叶儿心里发毛。他在身边来回摸索终于摸到了柳叶儿的手勾起她僵硬的小手指头,乐呵呵地说:“娘子,咱们洞房吧!”   “唔,好!”柳叶儿纳闷她都不懂怎么洞房,莫非这个傻相公晓得?   许家恒听不到动静,不耐烦地戳戳她的手:“脱衣服,你快脱衣服,咱们玩洞房!”   “脱衣服?”柳叶儿横眉竖眼地尖叫了声,下意识地推开他,“喂,你想干嘛?”   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听见许家恒自言自语:“我爹说了,玩洞房就要脱衣服啊……”   “我娘还说磨豆腐才是洞房呢!”柳叶儿没好气地回嘴,“脱衣服跟磨豆腐有啥关系?”   许家恒不依不饶地戳她的手:“来嘛,来嘛,我爹说脱衣服,你娘说磨豆腐,那咱们就脱了衣服磨豆腐呗!”   此言有理!她娘的经验有可能是片面的,综合他爹的经验才能全面解释洞房的问题!只是脱了衣服怪不好意思的!   柳叶儿扭扭捏捏不肯答应,许家恒急躁地拍打着她:“娘子,你在磨蹭什么?我都脱光了呢!”   “啊?你不用这么急……”柳叶儿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这,这不太好吧……”   许家恒理直气壮地教训她说:“有什么不好的?我是你男人,我是你的天,我让你干嘛你就得干嘛!”   这话说得真流利!敢情又是他爹教的!   许家恒是她相公,而且她也乐意做他老婆,黑灯瞎火两个人脱衣服磨豆腐应该也没什么。反正没人看见没人笑话,他们磨他们的豆腐无伤大雅。   柳叶儿解开衣服,听到许家恒愈发急促的呼吸自己也跟着浑身燥热。起初不好意思坦诚相见,这会儿却又心存期盼。   这时,许家恒整个人覆了上来,捧着她香喷喷的小脸蛋儿开始猛亲。柳叶儿害羞地东躲西藏,两人抱在一起笑成一团,身上仅剩的那件小肚兜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柳叶儿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她总算是成功洞房了。忽然,许家恒身子一颤,下巴枕着柳叶儿的肩膀不再大笑,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好了,该睡觉啦!”柳叶儿觉得自己已为人妻,就该像个做妻子的样儿,她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这样就不会着凉了,睡吧!”   “别动,你别说话!”许家恒的声音有点颤抖,他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心跳也越来越快。   “哎呀,你身上好烫啊!”柳叶儿紧张起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我就说吧,晚上睡觉不盖被子会着凉的……”   许家恒心烦意乱地扯开被子,紧紧拥住不停扭动身体的柳叶儿,哑声道:“我知道怎么玩洞房了,我爹说过洞房就像刨地一样!”   “刨地?”柳叶儿莫名其妙地反问,“你爹还说什么了?”   “他说我有一把锄头,只有先刨开地才能撒种子,这才叫洞房!嗯……娘子,我好难受,我要刨地……”   柳叶儿更迷糊了:“可是,你往哪儿刨?哪儿有地?”   “这儿!”许家恒颤抖的双手抚向她的脚踝,手指就像一团火焰将柳叶儿引爆,“我爹说了拉车刨地撒种子一个也不能少,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我,我找到了……”   柳叶儿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疾风暴雨般的痛楚如闪电般袭来,惊涛骇浪层出不穷,她就像是支离破碎的小船在海面上来回飘荡。汹涌的海浪永无休止,乌云密布的黑夜永无尽头,待她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光明,一个更大的浪头将整条船彻底打翻。   不知过了多久,风也息了雨也停了,柳叶儿悲哀地意识到她娘又一次骗了她。她娘用磨豆腐形容这件事太蹩脚了,跟许家恒他爹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爹不愧是开银楼的,比豆腐坊老板娘精明多了。   许家恒在柳叶儿怀里沉沉睡去,偶尔笑几声说几句梦话。柳叶儿心里明白如果许家恒没变傻,如果媒婆不是她的姑母,他们八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夫妻。   柳叶儿轻抚着许家恒俊朗的脸庞,这个相公虽然傻了点,但也曾是云雀镇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总比丧偶带孩的老男人好,也比嘴歪眼斜的丑八怪强。她磨了十九年的豆腐,磨走了青春磨成了老姑娘,再不嫁人她娘会疯的。   还好,她嫁给了他!她不嫌他傻,她会照顾他一辈子!   第二章 因缘际会   云雀镇地处江南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朴实的民风延续至今,百姓生活平凡而温馨。不管是全镇首富还是集市上的小贩,每家每户的大事无非就是婚丧嫁娶。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家有儿女到了适婚年龄,父母就急着东奔西走找亲家,郎才女貌兴趣相投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有时候遇到特殊情况也得从长计议。   云雀镇首富许家的祖传家业“瑞祥”银楼远近闻名,每年的盈余是那些小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不仅如此许家还有亲戚在朝廷做官,就连县太爷见了许老爷都是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许家堪称富贵双全,谁要是能跟这种人家攀上亲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男婚女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富贵人家虽好只怕没有这个福气,况且进了豪门是不是福谁也说不准。   许老爷有三位夫人,正室阮氏有个哑巴女儿年过二十才招了个上门女婿;二夫人碧珠虽是再嫁但也风光得很,尤其是她为许老爷生了两儿一女更是受尽宠爱;三夫人玉顺是最不甘愿嫁到许家的,要不是家里欠了一大笔账她也不至于给人最小。   兴许是上天可怜委曲求全的三夫人,让她生了个称心如意的儿子许家恒。许家恒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从小就长得特别俊秀,许老爷视若掌上明珠,几个儿女之中最疼爱的就是他。时光飞逝,许家恒出落成俊美无双的贵公子,云雀镇的少女为了看他成群结队到许家门口转悠,大户人家的太太们更是指名道姓要给自己女儿说亲。   许老爷欢喜之余深藏不露,他好不容易有个如此优秀的儿子,眼光怎能局限于小小的云雀镇。许家恒天资聪颖文采出众日后进京谋份官差不成问题,更何况鼎鼎大名的阮尚书还是他的大舅子。   阮氏深谙许老爷的心思投其所好暗中牵线,一来二往就把阮尚书的千金拉来了。阮若诗与许家恒一见钟情两相好,阮氏不遗余力卖力撮合,只差没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了。千金大小姐阮若诗抵不住许家恒的魅力深陷爱河,许老爷更是有恃无恐,他送阮若诗回京的时候特意备上彩礼登门求亲。   许老爷自以为这门亲事十拿九稳没啥变数,不料阮尚书比他更会算计,早将如花似玉的女儿许配给了丞相大人的公子。许家是云雀镇首富,但在阮尚书眼里只不过是个土财主,怎么比也比不过权倾朝野的丞相爷。   阮尚书的“婉拒”太明显了,许老爷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创伤,阮若诗伤不伤心他不晓得,他只知道自己丢不起这个人攀不上这门亲。   亲事泡汤以后,最受打击的不是许老爷而是许家恒,许家恒从没看上过哪位姑娘,只有阮若诗让他知道了心动的美好。他们相处时间不长,却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明明说好了相伴终生,谁知道阮若诗回去以后全不作数了。   许家恒接连给她写了几十封信,每封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日思夜想辗转难眠,不顾母亲的劝阻连夜赶去京城,最后连阮若诗的面也没见到就被阮尚书的打手押回来了。心高气傲的许家恒受不了这种窝囊气大病一场。   许家恒一病数月,为他诊病的大夫都找不出病根只说是心病开几服药再没下文。许老爷攀高枝不成还赔上了儿子心里别提多窝火了,无奈儿子性命要紧他说什么也不能倒下,找遍各地名医散尽千金也得救回许家恒。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许家人求神拜佛积德行善总算有了回报,许家恒日渐好转还能上蹿下跳精神好的不得了。玉顺这个当娘的欣喜若狂,但她很快就发现儿子有些不太对劲儿。许家恒病好以后像是把以前的事全忘了,再也不肯去书房只知道跟丫鬟们玩耍,说的话像几岁孩童,做的事就像个傻子。   许家恒变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云雀镇的大街小巷,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伤心欲绝,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变成傻子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这么一来,小户人家的女儿就大有希望了,许家恒再傻也得娶媳妇吧!   许老爷正为这事犯愁,现在的许家恒想娶个千金小姐恐怕不容易了,但许家的儿媳妇最起码得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其实,许老爷很不愿意随便找户亲家,许家恒原本是他全部的希望。但失去过才懂珍惜,现在的他只希望儿子活着就好。   话虽如此,许家公子的婚事终究是马虎不得的,为了下一代考虑歪瓜裂枣一律免谈,相貌清秀身体健康是必须的,还要有耐心照顾低龄化的许家恒,可以适应许家复杂的人事关系,如果好生养那就更没说的了。   符合这种要求的姑娘看似不少,但望遍整个云雀镇也没几个,多多少少都有不达标准的地方。人品好的不够漂亮,长得好的不够温柔,内外兼备的已为人妇。经过层层筛选,上百个姑娘只有一个勉强过关,她就是街口磨豆腐的柳叶儿。   柳叶儿今年十九比许家恒大一岁,皮肤白净长相清秀素有“豆腐西施”之称。她的年纪算是老姑娘了,从小就在豆腐坊干活柳老爹也不急着把她嫁出去。柳家生活条件不好,柳叶儿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她娘也因好生养闻名云雀镇。许家正是看中了这点,指望柳叶儿继承她娘的优良基因为许家开枝散叶。   从天而降的好福气砸得柳叶儿有点晕,她以为许家恒还是那个貌美无双聪明绝顶的富家公子,打死也不相信许家挑她做媳妇儿,直到她那做媒婆的姑母再三保证许家恒现在是个傻子这才放下心来。   柳叶儿早晚都得找婆家,像她这个年纪上门说亲的不是残障人士就是鳏夫大叔,许家恒不管怎样还是个美男子,况且许家是云雀镇首富以后过日子也不用愁,她实在没有理由拒绝这门亲事。   嫁给变傻了的贵公子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翌日,柳叶儿醒来的时候身子就像散了架一样,候在门外的几名丫鬟轻轻敲门,低声细语唤他们起床。   许家长辈们等着喝新媳妇茶,柳叶儿不敢耽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给许家恒穿衣服梳头发还得忙着收拾自己。   许家恒看着柳叶儿忙碌的身影,时不时地冲上前去抱她,拉拉她的胳膊,嘴里嚷嚷着“刨地”“刨地”。柳叶儿羞红了脸拍开他的手,哄他见过长辈再一起玩。许家恒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眼瞅着柳叶儿捡起落红的喜帕不知如何是好,蓦地抢过来塞进怀里。   “我娘说了,喜帕是她的要还给她……”许家恒扮个鬼脸,围绕着柳叶儿跑了几圈,“娘子不许偷走,娘的东西是要还的,我是你相公,你要听我的……”   柳叶儿又羞又急:“我不会偷走的,你先把喜帕给我,我给娘送去……”   许家恒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眼柳叶儿:“你不说我倒给忘了,我娘让我送过去呢!”   许家恒不笑的样子根本不像傻子,柳叶儿看着看着有些着迷又有些恐慌。许家恒要是恢复正常还会要她么?她年纪比他大长得没他好看,除了会磨豆腐泡豆芽,琴棋书画一概不知!   趁柳叶儿发愣的空儿,许家恒迅速地挠了下她的腰,掏出喜帕在头顶甩着:“娘子,来追我啊,追上我就给你,来啊……”   喜帕上的落红让柳叶儿羞得无地自容,许家恒破门而出跑得飞快,门外的丫鬟们皆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回来,相公,你给我回来……”柳叶儿面红耳赤追了出去,顾不得理会别人讶异的眼神,盯着许家恒手里的喜帕恨不能长出翅膀飞过去。   柳叶儿在后面追,许家恒跑得更快了,那块喜帕像面锦旗随风飘扬,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红艳夺目。   院子里充满了许家恒得意忘形的笑声,柳叶儿心虚气短的叹气,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喊叫。当柳叶儿眼睁睁看着许家恒甩着喜帕冲进厅堂的时候,清楚听见大脑血管爆裂的声音。   许家长辈端坐于厅堂静静等待,看到那块喜帕无不松了口气。满头银发的许老夫人面露笑容连连点头,诲儿不倦的许老爷功成身退笑而不语,慈眉善目的许夫人阮氏面无表情,妖冶美艳的许家二夫人碧珠讥讽一笑,美丽端庄的三夫人玉顺望着儿子喜极而泣。   “娘,你要的喜帕我拿来了……”许家恒直奔母亲,摊开喜帕邀功似地叫道,“娘,你快看啊……”   三夫人玉顺连忙起身接过喜帕塞给身后的丫鬟:“家恒,乖,娘的好儿子,你媳妇儿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许家恒喜笑颜开地回头张望:“她跑得没我快,被我甩得远远地,现在可能哭鼻子呢……”   厅堂里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许老夫人不高兴地敲两下拐杖,窃笑的人马上闭嘴。她笑吟吟地望着许家恒,招了招手:“家恒,到太婆这儿来!”   许家恒一蹦一跳跑上去抱住许老夫人,撒娇似的唤道:“太婆,好想你啊,你好几天没给我讲故事了。”   许老夫人宠溺地搂着孙子,越看越欢喜:“哎呦,我的孙儿这么大了还跟太婆撒娇哪!你都成家娶媳妇了,还愿意听太婆讲故事么?以后要太婆还是要媳妇啊?”   “太婆讲的故事最好听了……”许家恒抬起头望着合不拢嘴的许老太太,突然补充一句,“我还是要媳妇吧,媳妇更好玩!”   许老夫人脸上的褶子顿时耷拉下来,诚实固然是种美德,但有时候说实话难免伤人。   许老爷清了清嗓子,很有眼色地安抚道:“娘,家恒现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许老夫人伤感地点头,温柔地抚摸着许家恒的脸庞:“我明白,我们家恒是个可怜的孩子,我的孙儿呦,太婆最疼你……”   “嗯哼……”碧珠撇撇红唇,捻起兰花指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阴阳怪气地说,“听见没有,以后你们也要学会装疯卖傻,这样太婆才会疼你们……”   “碧珠!”阮氏皱着眉,忍无可忍轻斥了声,“家恒的大喜日子,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碧珠唇角微扬粉颜含笑:“呦,姐姐今儿个气不顺呢,难道昨晚又等了通宵……”   “住口!”阮氏蓦地提高了嗓门,“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在许家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不知分寸!”   碧珠柳眉一挑,不服气地瞪着沈氏:“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许家没有我说话的份儿是吧!我教训自己的儿子关你啥事,老夫人不是只有家恒一个孙子,我教儿子如何讨老夫人欢心也碍着你了?别以为叫你声姐姐就能骑到我头上来,生不出儿子怨自己没本事,少拿别人说事!”   沈氏拍案而起,气得浑身颤抖:“你说谁生不出儿子,你有胆量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还是那样!”碧珠若无其事地拢着发髻,打量着手上金光闪闪的戒子,“唉,女人越老脾气越大,残花败柳还不懂得收拾,哪个男人受得了哦!说到底还不是仗着娘家有钱……”   “够了!”许老爷瞥了眼沈氏,冲碧珠吼道,“闭上你的嘴,不想待在这儿就给我滚回去!”   碧珠气恼地昵向许老爷,抿了抿唇别过头去。沈氏略占上风,纵使怒气难平也只能息事宁人。   玉顺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许老爷越看越来气,拍得桌子轰隆直响:“岂有此理,豆腐佬的女儿去哪儿了?撇下相公不闻不问成何体统……”   第三章 妇唱夫随   柳叶儿追来的时候,许家恒正在炫耀那块喜帕,她犹豫了半天没敢进去。后来沈氏与碧珠吵起来她就更不敢现身了,忽然听到许老爷点名,心下一惊硬着头皮跨过门槛,打量着厅里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许家恒看到柳叶儿来了,迫不及待推开许老夫人,转而投向她的怀抱。许老爷正在发飙看到儿媳怏怏闭嘴,故作镇静地品着茶水,仿佛那个骂她有失妇德的人不是他一样。   玉顺吸了吸鼻子,止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叶儿,来呀,快给老夫人敬茶!”   柳叶儿拉着许家恒一起跪在地上,接过丫鬟手里的茶杯,恭敬地递给许老夫人:“太婆,请用茶!”   许老夫人抿了口孙媳妇茶,像是喝了蜂蜜水一样甜到心里:“好,好,你们快起来吧!”   柳叶儿接着给许老爷和许夫人敬茶,他们话很少红包倒很重,只是象征性地叮嘱几句夫妻和睦。   碧珠人虽刁蛮却也不便当众为难他们,爽快地接过茶杯给了红包,惜字如金懒得开口,像是跟许老爷赌气似的。   玉顺喝到儿媳妇茶激动地眼眶泛红,她拉着柳叶儿的手柔声道:“叶儿啊,乖孩子,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家恒。家恒去年生了场病变成这样,你千万别嫌弃他。日后要是受了委屈别往心里去,只要你们小两口和和气气就好。娘只有家恒一个儿子,现在就把他交给你了。”   柳叶儿望着眼前这位风韵犹存的美妇,重重地点头:“娘,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家恒一辈子。只有一口吃的我让他吃,只有一件穿的我让他穿,我绝不会委屈了他。”   “哎,好,好孩子,你也不要委屈了自己!”玉顺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娘这就放心了,放心了!”   许老太太跟着抹泪,许老爷不悦地哼了声。眼看玉顺的眼泪止也止不住,阮氏还是开了口:“家恒他娘,这一年多你就跟个泪人似的。家恒现在好得很,又娶了个身家清白模样清秀的媳妇儿,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别哭了,不要让孩子们有负担。”   碧珠早就看不下去了,等不及接话:“玉顺呦,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哪!许家家大业大,再多养几个人也没问题,她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别整得那么穷酸,传出去让人笑话!还有那个豆腐佬的女儿,你嫁到许家是享福的,家恒是跟别人不太一样,但也照样传宗接代!回门以后你可不要乱说,记得许家对你的好才是!”   玉顺忙着擦眼泪,不停点头道:“两位姐姐说的是,我今儿个太高兴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叶儿,家恒,你们快起来吧!”   许家恒搂着柳叶儿不松手,笑嘻嘻地望着她:“娘子,我们走吧,回去刨地撒种子……”   闻言,柳叶儿满脸通红。其他人没听清楚,倒是许老爷险些被茶水呛死,狼狈地捂着嘴巴不敢出声。   回到新房,柳叶儿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后她在许家生活还需处处谨慎,不能给婆婆添麻烦也不能让相公受委屈。   许家恒迫不及待向柳叶儿展示好身材,柳叶儿看得红霞满面心跳加速。保护相公的前提条件就是不能委屈自己,柳叶儿含羞带怯迎向她的相公尽享美男温柔!   许家是云雀镇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娶个儿媳自然不会简单了事。柳叶儿回门的时候风光得很,披红戴绿的锣鼓队伍簇拥着许家恒在前面开道,她坐在八人抬的轿子里像是浮在云朵上一样。   云雀镇的百姓很久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了,街坊亲临排在街道两旁指着频频抱拳的许家恒笑得前仰后合,闻风而来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看美男风采依旧都是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轿夫摔个大跟头让新娘子当众出丑。街边玩耍的孩子们拽着喜娘的袖子讨要喜饼,弯腰驼背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晃来看热闹。   柳叶儿梳着吉祥髻头上插满了金饰,一身红艳艳的喜服,映得面若桃花娇俏可人。她时不时地掀起轿帘向外张望,看着许家恒的背影心里甜丝丝的,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也不在意人家说她嫁了个傻相公。既然嫁给了他,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人,过好他们的小日子她就别无所求了。   亲家给足了面子,柳叶儿的爹娘乐得做梦都能笑醒,他们一早就换上新衣裳候在巷口等着富贵女婿上门。许家派来的人摆好了二三十条长凳,从柳家厅堂一直排到大道上,轿子一停,喜娘点头哈腰请出新娘子,牵着她的手交给许家恒。   许家恒捏了下柳叶儿的手,歪着脑袋冲她挤眉弄眼:“我都想死你了,你躲在里面干吗呢?有什么好玩的吗?”   “新郎领新娘子过仙桥喽!”喜娘大喊一声,匆忙推了柳叶儿一把悄声道,“许家媳妇,快上去啊,别愣在这儿让人笑话!”   柳叶儿还没来得及应声,喜娘伸长脖子又吼了一嗓子:“过仙桥啦,桥头龙门摆好了吗,来,走啊!”   柳叶儿抬脚踩上长凳,低下头看向许家恒:“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我走上面你走下面,咱俩手拉着手不许松开一直走到头才算赢。”   许家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走上面你走下面不行吗?凳子上好玩……”   柳叶儿扯着他的手笑了笑:“这趟我先,回头再让你玩,你是我相公,你要听我的。”   “哦,我要听娘子的……”许家恒挠着后脑勺傻乎乎地笑起来,“我爹说,我是你相公你要听我的,娘子说,我是你相公我要听你的,嘿嘿,你们说的都一样……”   许家恒很配合地牵着柳叶儿的手走过“仙桥”,喜娘让人在柳家厅堂门口又叠了张凳子,一手拿着油包塞进柳叶儿嘴里,一手在半空中挥舞:“鲤鱼跳龙门啦,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柳叶儿咬着油包跨过长凳还没刚喘口气就被许家恒拽了下来,喜娘和柳家爹娘倒吸口气,手忙脚乱地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新娘子脚不能着地啊……”   闻言,柳叶儿麻利地抱住许家恒双腿缠在他腰间,围观的路人纷纷笑话新郎的傻气,许家恒狡黠一笑猛地咬住她嘴里的油包。柳叶儿一颗心砰砰狂跳,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尽管他们已是夫妻但在人前亲热还是头一回。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柳叶儿眼里只有美到惊人的许家恒,他们四目相接情意缠绵,其他人的叫声渐渐模糊。   热闹是给外人看的,女婿再傻还是要给岳父岳母过目。许家恒天生美貌女人见了心动男人看了心痛,柳老娘嫉妒女儿的好命哪里还会说个不好,柳老爹刚开始还怕女儿降服不了这等绝色,后来看他真傻也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柳叶儿把闺房收拾成新房,反正只住一晚柳老娘也就一切从简,许家恒和柳叶儿前脚刚进房她就把门锁得严严实实,她知道女儿没有别的本事,能为许家延续香火才是最大的功劳。   许家恒鞋也没脱就跳上了床,踩着大红棉被又跳又叫:“娘子,来刨地啊……”   柳叶儿抿唇而笑,端起窗台装满红枣莲子的竹筐抬脚坐在榻上,捻起一颗红枣在许家恒眼前晃了晃:“家恒,吃颗枣儿!”   许家恒波光流转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他双手撑床慢悠悠地爬向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煞是可爱。柳叶儿忍俊不禁扑哧一笑,以前爹娘忙着做生意,弟弟妹妹都是她带大的,她不觉得许家恒傻,只当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娘子,这枣儿好甜呢,再给我一个……”许家恒一口咽下红枣撅着嘴撒娇,柳叶儿哭笑不得,连忙掰开他的嘴把枣核抠出来,“吃东西小心点儿,枣核不能吃的……”   “我想吃,我爱吃,我说能吃就能吃……”许家恒拽着柳叶儿的手晃了几下,趁她不留神扯下她的绣花鞋,顶在头上笑得乐不可支,“嘿嘿,好玩,娘子的脚好小,还没我手大哪……”   柳叶儿重心不稳倒在榻上,看他一个劲儿笑也说不出气话:“相公,绣花鞋有什么好玩的啊,时候不早了快歇息吧!来,我给你铺床……”   许家恒自娱自乐压根不理她,低头捡起筐子里的红枣塞到绣花鞋里,嘴里念念有声:“我都装起来不给你吃,带回家跟娘一起吃……”   想起为许家恒牵肠挂肚的婆婆,柳叶儿不禁有些心酸,她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优秀的儿子身上没想到仍是一场空。许老爷纵是疼爱这个儿子也不可能将家业交给他,他们母子在许家的处境早已不同往日。   “家恒……”柳叶儿从背后拥住许家恒,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忽然眼眶一热,“我会代你照顾婆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只要你和婆婆过得好,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许家恒转脸看她,伸手蹭了下她的鼻尖,沾了一滴泪放在嘴里舔了舔:“咸的,娘子的脸是咸的,不好吃了,我要吃甜的……”   看着许家恒五官纠结在一起的样子,柳叶儿吸了吸鼻子笑起来,埋首在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许家恒耷拉着眼皮,下巴搭在柳叶儿头上,懒洋洋地哼道:“好困哦,我要睡觉,娘子讲个故事吧,要和太婆不一样的呦!”   “太婆给你讲过什么故事?”   “唔,好多好多,我都能背出来了!”   “这样啊……”柳叶儿想了想,微蹙的柳眉豁然展开,“那我唱摇篮曲给你听好不好?保准你喜欢听!”   许家恒揉揉眼睛,含糊地应了声好。柳叶儿清清嗓子,满脑子的摇篮曲随便哼出来一首:“月亮走,我也走,我帮月亮提花篓……石榴树上一砣油,姊妹三人共梳头……”   柔美的月光洒落一地似是白霜,窗外清风拂过树影婆娑,隐约听见街口某户人家孩童的哭闹,马车匆匆路过的蹄声。柳叶儿凝望着枕边许家恒的睡颜,白皙的手指抚过他俊美的脸庞,丝丝暖意流淌心间。   爱上一个人或许真是一瞬间的事,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段美好的姻缘。许家恒对于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即使他现在跟个几岁孩童没有区别,即使他不懂得爱与不爱。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第四章 阳奉阴违   柳叶儿的新婚生活相当愉快,许家恒的傻气带给她很多欢笑。柳叶儿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心胸开阔足以容纳百川,自己的相公哪眼看哪眼欢喜,他整出的乌龙就当过家家了。   自从回门那天起,许家恒就对她的绣花鞋情有独钟,好吃的全往里面塞,任谁说他也不搭理。柳叶儿只好做了双新鞋专门留给他放吃的,可这位有点儿傻的相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怀里抱着新鞋还总是时不时地偷袭柳叶儿的脚。   玉顺原本不急着给儿子讨媳妇儿,生怕儿媳眼里只有许家的家业对许家恒不真心,无奈许老爷的话就是圣旨,阮氏又不停劝她,碧珠的冷言冷语她也实在受够了。当初许家看上豆腐坊的女儿她还极力反对过,儿子虽傻曾经却也是个文采出众的翩翩公子,如今结亲不求名门闺秀最起码也得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成天围着磨坊转的老姑娘能配得上许家恒吗?   不过,听了媒婆的话玉顺只能接受这门亲事。许家恒是很优秀,但他现在是个傻子,纵使儿媳美若天仙心灵手巧,不能包容他照顾他还是白搭。许家恒这个毛病很难医得好,也许下半辈子都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当娘的没有办法永远照顾他,能有个心地善良不离不弃的媳妇才是他的福气。   柳叶儿嫁进许家一切都以许家恒为重,玉顺倒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儿委屈,如果,她的儿子没有生过这场病该有多好。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云雀镇的老百姓平时没有什么消遣,天还没黑就关起门来上炕唠嗑去了。每到暮色降临的时候,整条街就安静了下来,敞开门做生意的酒家客栈全靠过往赶路的商旅赚些花销。当然,这还得仰仗许家的“瑞祥”银楼,若不是许家银楼太有名气,哪来这么多购置嫁妆彩礼的客人!   即使说许家银楼带动整个云雀镇兴旺也不为过,因为,这就是事实!   许家厅堂灯如白昼,餐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碧珠把玩着管家呈上的金镶玉兰花簪,妩媚的杏眼满是笑意,她微微扬起嫣红的唇角,白皙柔嫩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做工精良的簪子,斜眼瞟向点头哈腰的管家努了努嘴:“这簪子当真是给我的?米铺孙爷不怕那个母老虎知道?他以前不总是巴结她的么,他还指望她能罩着他家玉顺呢!”   管家上前一步,弯下腰凑近说:“二夫人,要不是您帮孙爷说话,他欠许家的钱还不知道何时能还上哩?夫人已经不比当年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及您在老爷耳边吹口风,三夫人就更不必说了……”   碧珠抿唇而笑,慵懒地挥挥手,管家心领神会匆忙退下。这时,阮氏搀扶着许老夫人步入厅堂,瞥见她手里的簪子故作视而不见,扭过头问老夫人晚上要不要玩骨牌。   许老夫人颤巍巍地坐下来,抬了抬手示意阮氏坐在身边,探着身子向外张望:“万山还在银楼呢?家恒和他媳妇儿怎么也没来啊?玉顺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见我?”   阮氏欠身道:“老夫人,最近银楼比较忙,老爷就不回来吃饭了。家恒下午玩耍掉池子里去了,玉顺和叶儿现在照顾他,待会儿就来!”   “什么?掉池子里去了?”许老夫人用力捣了下拐杖,瞪着阮氏险些跳起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家恒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可怜的孩子,他一定吓坏了吧……”   “老夫人,您不用担心,没事的……”   “都出这么大事儿了,你还敢跟我说没事?我还没伸腿哪,你们一个个都想瞒着我,家恒是我孙子他不是别人!”   阮氏连忙起身解释:“家恒只是弄湿了衣服没有大碍,叶儿寸步不离时刻看着他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家恒怎么能掉池子里呢,都说叶儿这孩子心细,她今儿个是怎么搞的,这也太大意了啊!”   “老夫人!您别着急,您听我说……”   阮氏急得团团转,许老夫人根本听不进去,非得亲眼看到许家恒没事才能放心。   碧珠翘起二郎腿,怡然自得地晃着脚:“老夫人,您也不想想看,家恒要是真出了事,玉顺她能存得住气吗?!家恒稍微有点儿受凉发烧不舒服,她就闹得全家不得安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还不得要死要活!您呀,放心好了,玉顺到现在都没动静家恒准没事!”   闻言,许老夫人倒也冷静了:“说的也是,玉顺比我这个做太婆的更紧张家恒,不过,我还是得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老夫人,咱们许家好不容易消停几天,您就别把事儿闹大了好不好!您疼爱孙子也得为儿子着想啊,老爷这些日子够头疼的了,白天打理银楼晚上操心家事。既然家恒没有大碍,您就小事化了吧。再说磨豆腐家的女儿对家恒也不错,找个这么老实的媳妇儿不容易,别把人家吓跑喽!”   碧珠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许老夫人除了点头也说不出什么,犹豫半天坐回原位轻叹了声:“改天我还得去烧香拜佛,求求这些灾星离咱们许家远点儿!”   碧珠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场风波,一向执拗的许老夫人也认同她的说法,阮氏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以往老夫人最看不惯行事乖张的碧珠,如今怎又对她改观了呢,难道是受老爷影响?!   阮氏承认碧珠说的话在理,但她那副不以为然的口吻听着实在讨厌,尤其她说许家恒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玉顺就得要死要活,明显就是等着看笑话的。许老夫人非但不生气反而听她劝,阮氏越想心里越不平衡。   “不要,不要,我高兴抹胭脂,我为什么不能抹,哈哈……”   许家恒大笑着冲进厅堂,跳过门槛手扶门框回头张望:“来啊,你们来抓我呀……”   “家恒……”许老夫人眼前一亮,单手按住扶手挺直身子,看到宝贝孙子猴屁股似的大花脸又忍不住皱起眉头,“玉顺和叶儿是怎么照看他的,哎呀,这像啥样子啊……”   许家恒手里攥着柳叶儿的胭脂盒,转过身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婆,你别着急,我给你抹上胭脂你也能变好看……”   许老夫人苦笑着点点头,心疼地招手道:“家恒啊,快,到太婆这儿来!”   “才不要呢!”许家恒吐舌扮个鬼脸,“我和娘子玩捉迷藏,她抓不到我就是笨蛋,我才不要被她抓到……”   “哈哈,谁被傻子说成笨蛋啊?我倒要看看这人能有多笨,难不成这就是今儿晚上的笑料吗?”   话音未落,走廊另一头走来一对夫妇,娇美的妇人挽着身形略微发福的相公,柳腰轻摆眉梢微挑,得意地瞟向对面的柳叶儿。   柳叶儿气喘吁吁地追到厅堂,抬眼就瞧见大哥大嫂,许家昌只比许家恒大三岁长得却像他叔叔辈的,油头粉面举止庸俗说话刻薄。按理说许家昌的母亲碧珠美艳动人,许老爷也是五官端正,他不该长得这么磕碜。没有一幅好皮囊也就算了,许家昌为人还很没品,仗着自己是许家长子花钱如流水,沾花惹草聚众斗殴欺负童叟是他的强项,嘴里吐不出象牙那是他的习惯。   许家昌常年生活在许家恒的阴影之下,俊美的相貌过人的才智潇洒的气质他一样都没有,要不是碧珠费尽心思给她找个漂亮媳妇,他早就在嫉恨中扭曲变态了。许家恒生死未卜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命运之门终于向他敞开,他苦熬多年总算混出头了,最有竞争力的对手变成了傻子,许家的家业将来都是他的。   许家昌居高临下斜睨弟媳,许家恒是他最讨厌的人,顺带着也腻烦柳叶儿:“哈哈,你就是傻子嘴里的笨蛋啊,这么一看还真是的,见了人也不知道称呼。对啦,你家是开豆腐坊的,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吧!”   柳叶儿擦了把汗,瞅瞅紧追而来的婆婆玉顺,看看笑得正欢的相公许家恒,头一低轻唤了声“大哥,大嫂”。   许家昌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依偎在他身边的苗氏扬起罗帕挥向柳叶儿的脸,小声道:“看好你那傻相公,别跑出来丢人现眼,我要是你啊,干脆找个地窖躲起来得了!”   浓郁的香气熏得柳叶儿直皱眉头,瞥见玉顺冲她摇了摇头,只得硬生生咽下这口闷气。许老夫人看许家昌夫妇老半天没进来,许家恒又在门口跳来跳去,一时心急高声道:“家昌,你们说什么呢,快带家恒到太婆这儿来!家恒,我的宝贝孙子……”   许家昌泛着油光的大饼脸不自然地抽搐着,一把拉住眉开眼笑的许家恒挡住许老夫人的视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傻子,凭什么跟我争,等着瞧吧,我不会让你好过!”   许家恒的笑声盖住了许家昌的咒骂,柳叶儿听得一清二楚气得小脸煞白,苗氏若无其事地推开柳叶儿,笑靥如花迎向许老夫人:“太婆,家昌在教家恒跟您问安呢,他们两兄弟的感情真是好得很哪!”   睁眼说瞎话!柳叶儿胸口那团闷气堵得难受,撅起小嘴怒视着他们夫妇的背影,玉顺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声张。   柳叶儿不明白玉顺为何处处忍让,但看在婆婆的面子上她也不好发作,许家昌最好只是说说,他要真敢对许家恒使坏她第一个不放过他。   “是啊,我在教家恒跟太婆问安,家恒的病还没好,我这个做大哥的可得好好照顾他,也为三娘和弟媳分担一下。”   第五章 左右为难   许家昌所有本事都在一张嘴上,冠冕堂皇奉承的话谁也没他会说,碧珠满意地笑笑,苗氏温顺地欠欠身完全没有之前的嚣张。阮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嘴角扬起一丝讥讽的嘲笑。   许老夫人拉许家恒坐在身边,看他红通通的脸庞无奈地笑着摇头,接过丫鬟递上的汗巾,轻柔地擦着他的脸:“家恒,胭脂是女儿家的东西,以后别拿来玩啦!告诉太婆,大哥教你说什么了?”   刚追上来的柳叶儿和玉顺怔住了,许家昌和苗氏吓得面色惨白,碧珠坐直身子微微前倾,阮氏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吹散飘在水面上的茶叶。   许家恒掰着手指头想了想,灵动的星眸波光闪烁:“嗯……大哥教我说……傻子……”   “傻子,嗯,没错,就是傻子……”许家恒纯真无暇地咧开嘴一笑,“傻子太婆,太婆是傻子……”   许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拉着许家恒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看着许家昌。许家昌愣了愣神,眼神游移不定匆忙辩解:“太婆,您听错了,我教家恒说‘万寿无疆’,他咋就听成傻子了呢!太婆,您相信我,我是家恒的大哥怎么可能教他那种话……”   “我是老了,但我可不是老糊涂!”许老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锐利的目光扫向厅堂里的每个人,“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只要我这个老糊涂还在,谁也别想给家恒脸色看。家恒的病一定会好,他一定会跟从前一样!”   阮氏低头不应声,碧珠微微皱眉正要开口,玉顺微微一笑上前说道:“老夫人,家恒确实是听错了,家昌教他说‘万寿无疆’的时候我和叶儿都在跟前。家恒现在记不清楚人家跟他说了什么,您不能错怪了家昌啊!”   “哦?”许老夫人看了眼玉顺,将信将疑地看向柳叶儿,“你也听见家昌说什么了?”   玉顺暗地里掐了下柳叶儿,柳叶儿结结巴巴地点头:“是,是……大哥说,说万寿,寿……”   见状,许家昌忙不迭在老夫人面前表清白:“您看,弟媳好端端的都记不清楚,更何况是脑子不太灵光的家恒呢!”   阮氏难以置信地盯着玉顺,碧珠淡淡一笑继续喝茶,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许老夫人也不好偏袒许家恒,于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听话都听不清楚,家昌,太婆老了,家恒以后就靠你这个大哥了!”   许家昌一手搂住许家恒的肩膀,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脯,铿锵有力地向老夫人保证:“您放心吧,我们兄弟永远一条心,有我在一天家恒就不会受一点儿委屈!”   许老夫人动容地连连点头:“好,好……家昌,有你这句话太婆就安心了,日后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会时刻看着你们兄弟……”   许家昌缩着脑袋咽口唾沫,柳叶儿偷偷瞟他那张便秘的脸,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啊,许老夫人变相警告许家昌休想欺负许家恒,否则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众人各怀心事用完晚餐,玉顺送柳叶儿和许家恒回房才放心,临走的时候瞅着柳叶儿欲言又止,犹豫半天交代了句“看好家恒,以后可别说错话了”。   柳叶儿很纳闷,说真话反倒是说错话了,许家昌毫不掩饰他对许家恒的厌恶,难道她们只能忍气吞声么?!不过话说回来,玉顺最疼爱许家恒,她每走一步都是为了儿子着想,也许她这样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娘子,亲亲……”许家恒猛虎下山似的抱住柳叶儿,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口,双手不安分地探进她的衣襟,“我要磨豆腐,我要刨地……”   柳叶儿脸一红匆忙抓住他的手,扭头看他无忧无虑的样子,原先那股闷气不知不觉烟消云散。许家恒的言行举止跟个孩童无异,在他怀里却是异常踏实,柳叶儿完全不用考虑自己该做什么,任由他带领自己攀上云端。炙热的体温将她的心慢慢融化,眼里心里满是他的身影,阵阵暖流流淌至全身每个角落。   许家恒喜欢赖床,太阳照到屁股也懒的动一下,他躺在柳叶儿腿上,手指绕着她柔亮的长发,深情地凝望着他温柔可爱的妻子。   夹杂着花香的清风推开虚掩的窗拂过床畔,像个顽皮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撩起弥漫爱意的床帐,好奇地偷看这对温柔缠绵的夫妇。   柳叶儿轻抚着许家恒浓密的黑发,回望他有种恍惚的感觉。许家恒安静的神情很美,尤其是他眸子里含着笑更是令人心动,柳叶儿沉溺于他的深情无可自拔,她知道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   “家恒,起来了,娘等着我们用早膳呢!”柳叶儿贪恋与他温存的时刻,但她还是要尽到儿媳妇的责任,“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酥蓉饼哦,快点起床,冷凉了就不好吃啦!”   许家恒懒洋洋地转了个身,伸展双臂摊开长腿呈大字状,梦呓般呢喃道:“我想喝豆汁儿,豆汁儿,卖豆汁儿……”   许家恒模仿能力超强,在柳家住了一晚啥没学会,柳老娘大清早卖豆汁的情景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刻意拖长那个“儿”字,逗得柳叶儿哭笑不得。   “好,好,你快起来,我去给你熬豆汁……”   许家恒转过身搂住柳叶儿的腰,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的豆汁儿好喝吗?不好喝的我不要,我要喝豆腐佬的豆汁儿!”   “豆腐佬”指的是柳老爹,许老爷经常在他面前这么说,现在想改都改不过来。柳叶儿当然不会跟他较真,一个劲儿点头只想哄他起床。   “我熬的豆汁儿是云雀镇最好喝的,你喝一口就忘不掉啦,快起来我给你梳头!”   许家恒撇撇嘴,鄙夷地看了她半天:“吹牛,豆腐佬才是云雀镇最有名的哩!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爹和我娘早就告诉我了,豆腐佬比你厉害……娘子,你除了会脱衣服倒夜壶,还会干什么啊……豆腐佬可厉害了,他会用豆腐砌墙呢……”   柳叶儿忙着给他穿衣服洗脸梳头,还得想着那些五花八门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好不好你喝了才知道……你过来,别睡了,娘等着咱们呢……豆腐只能吃不能砌墙……”   “娘子,你就是豆腐做的吧,你身上又软又滑很好吃啊……”   “…………”   每天早上哄许家恒起床就像打仗一样,柳叶儿身经百战已经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她的任务就是把穿戴整齐的许家恒送给大家审批,只有许老夫人、许老爷和玉顺都点头了她才能松口气。   许家恒念叨着喝豆汁,柳叶儿把他交到玉顺手里马不停蹄赶去灶房,她熬豆汁的功夫确实比不上柳老爹,但已经在自家相公面前夸下海口,无论如何也得变点儿花样出来。豆子她是来不及泡了,还不如直接从娘家盛来省事,差个丫鬟去豆腐坊端了一锅豆汁,架在灶上旺火煮沸倒出几碗,余下的豆渣留明天喝酸豆汁。   柳叶儿麻利地切好一盘咸菜丝,琢磨着许家恒爱吃甜食,便将花生芝麻磨成粉加到他碗里。   柳叶儿端着热腾腾的豆汁直奔饭厅,许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埋头吃酥蓉饼的许家恒,阮氏和碧珠低头吃粥全无交集,许家昌翘着二郎腿剔牙,苗氏手拿胭脂盒对镜补妆,玉顺看柳叶儿来了,连忙冲她招手:“叶儿,你怎么去这么久,熬豆汁这种小事让下人们做就好,家恒刚才还吵着要去找你呢!”   柳叶儿放下托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恒要喝我爹熬的豆汁儿,我寻思着还是自己熬比较好。娘,你们都吃好了吗?再喝点豆汁吧!”   玉顺长吁口气:“你给家恒端去吧,问问老夫人需要不需要,老爷去银楼了,我也吃好了。”   “呦,豆汁儿啊……”一直埋着头的碧珠饶有兴致地指着托盘上冒着热气的豆汁,“这是原味的还是酸味的?”   “二娘,这是原味的!”柳叶儿对碧珠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长辈问话还是得恭敬些,“早上刚磨好的新鲜豆汁,想喝酸味的得等到明天发酵!”   碧珠拈着罗帕擦擦嘴:“那好,明天你给我弄碗酸味的吧,我老家那边都喝酸的,好久没尝过那滋味了。”   “哈哈,我都忘了弟媳是磨豆腐的,以后咱们吃豆腐喝豆汁自己磨就成了。”许家昌眯缝着眼,整张脸像刚捏好的肉包子,“来,端一碗给我尝尝,好喝的话你就天天熬吧!”   苗氏正想帮腔,碧珠不耐烦地瞥了眼许家昌,低声斥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叶儿照顾家恒都忙不过来了,哪有工夫管你爱不爱喝!”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不知道什么意思,柳叶儿懒得多想递给许家昌豆汁和咸菜,坐在许家恒身边舀了勺掺了好多料的豆汁,低头吹去热气送到他嘴边:“家恒,好喝的豆汁儿……”   “甜吗?”许家恒嘴角沾着饼屑,认真的表情看着很好笑,“我要喝甜的哦!”   柳叶儿宠溺地笑笑,扯着袖子给他擦嘴:“好甜好甜的,我放了好多花生芝麻,你尝尝看嘛!”   “嗯,我爱吃甜的!”许家恒尝了口香甜的豆汁,二话不说端起碗哧溜哧溜喝起来,烫得他直吐舌头,“好喝哎,娘子没骗我,她的豆汁比豆腐佬强多了……”   “叶儿,跟你说了多少次,别用袖子给他擦嘴,不干净……”玉顺柳眉微蹙,看着狼吞虎咽的许家恒,忍不住轻唤了声,“小心烫着,别着急……”   许老夫人轻拍许家恒的后背,温和地笑道:“慢点儿喝,都是你的……呵呵,这孩子啊,从小到大就喜欢吃甜的……”   第六章 春暖花开   许老夫人看着许家恒吃饱喝足才让丫鬟搀扶着回房休息,她走了以后饭桌上的气氛随之紧张了许多。   从昨晚开始阮氏就憋了一肚子火,她重重地放下碗,冷眼扫向状况外的柳叶儿:“这个家越来越不像话了,做媳妇的也不知道安守本分,撇下相公成何体统。当婆婆的也不知道提醒着点儿,一家人就等她了,看吧,老爷等不及都先走了。”   柳叶儿没来由地被训一顿,连忙跟她解释:“家恒闹着要喝我熬的豆汁,大娘,今天我没事先准备,以后我会注意的。”   阮氏眉毛一挑:“要你照顾家恒不是让你跟他一起胡闹,关起门来你们怎么闹腾都没人管,当众可不能这样没大没小。”   “大娘,我……”   “叶儿,还不快跟大娘道歉!”玉顺不得已插句嘴,唯唯诺诺赔不是,“大姐,是我不知分寸,没有好好管教她,你放心吧,以后绝对不会再出这种差错了。”   玉顺看阮氏的脸色不好,知道她为了昨晚的事心里不舒坦,柳叶儿充其量只是个炮灰,说到底还是冲她来的。   阮氏“嗯”了声,慢条斯理地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唠叨这么多也是为这个家好。叶儿刚过门好多道理都不懂,玉顺你要多提醒她,免得日后惹出麻烦又要我来收拾。”   玉顺连声称是,只盼阮氏趁早消气别再盯着这事不放。玉顺一心只想息事宁人,有人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碧珠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没好气地哼了声:“我说有的人呀,少拿家规说事好不好,在座的哪一个犯家规啦?老夫人在的时候怎么不把规矩搬出来呢?气不顺到处乱撒,当我们是出气筒啊!”   阮氏早就料到她吃不得闷亏,适时端出正室的架势:“碧珠,你不要太放肆,有话直说少在那儿拐弯抹角。我告诉你,就算老爷给你撑腰,家里的事还是我说的算,你别以为玉顺她们蒙在鼓里,就想趁机搅浑这个家!”   碧珠咬了咬唇,胸膛微微起伏:“大姐,拐着弯骂人的本事谁能比上你啊,你说我搅浑这个家,你当我是搅屎棒哪!”   “哈哈……”许家昌挖苦人之前必定先笑两声,柳叶儿直觉这场口水战即将升级。   许家昌没跟阮氏正面交锋,而是转头劝碧珠:“大娘都是为了家恒好嘛,弟媳长点记性以后就不会出错了。娘,我知道你也是为三娘着想,不过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伤了和气?!家恒是三娘的命根子,许家未来的继承人,大娘膝下无子就指望他哩,你怎就不能体谅大娘的一片苦心呢!”   碧珠眨了眨眼睛,心想许家昌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这种私下说的话哪能摆到台面上来。玉顺身子一颤不知所措地低下头,阮氏脸色铁青恨得牙痒痒,当场指着许家昌的鼻尖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跟你娘一路货色,这些年来我亏待过你们母子吗?一个个翅膀长硬了是吧,想爬到我头顶撒野没那么容易!”   许家昌吊儿郎当地咧着嘴笑:“是,我娘没良心,不懂回报你这些年的冷嘲热讽。不过没良心总比心如蛇蝎强啊,真没见过哪个当娘的嫌弃自己的孩子,大姐不会说话,你嫌弃她把她和姐夫困在屋里不让他们上桌吃饭。大娘,实话实说,这是不是你干的事!”   阮氏没想到许家昌忽然提到她的女儿,恼羞成怒叫道:“家慧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我是她娘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好!”   “大姐是个哑巴你就嫌弃成这样,家恒现在变傻你是不是很失望?!大娘,枉你是个聪明人,当初咋就押错宝了哪,你以为我这辈子难能出人头地,不料我才是最后的赢家!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别想在我娘面前逞威风,你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就给我放老实点!”   “你,你……”阮氏从没被人当众羞辱,气得浑身颤抖眼眶通红,“反了,反了,你还没当家就敢顶撞长辈,许家的家业要是落到你手里,你不还得把我们都撵出去啊!”   许家恒烦躁地拉扯柳叶儿的手,不安地东张西望:“太婆呢,我要找太婆……她们吵什么啊,好烦……”   柳叶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玉顺压低声音交代她带许家恒回去。柳叶儿不敢迟疑,连拖带拽将许家恒拉走。   碧珠挺直腰杆面露得意,许家昌气定神闲地掸掸衣服:“姓许的我都会赏他一口饭吃,至于那些不长眼的就自求多福喽!谁欺负过我们母子,我定当十倍奉还!”   许家昌这番话太过分了,玉顺再三挣扎决定为阮氏说几句话:“家昌,你怎能这样跟大姐说话?家慧的事我们都清楚,怨不得大姐啊!你娘在许家二十多年没受过谁的气,你不要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不待许家昌呛声,碧珠冷冷地睨向玉顺:“怎么有人不识好歹啊,三妹,我们娘俩帮你说话反倒成了恶人,墙头草也没有这样倒的吧!”   玉顺窘迫地红了脸,声音低如蚊蚋:“都是自家人,万事以和为贵……”   碧珠取出怀里的金镶玉兰花簪往桌上一扔:“这玩意儿还是给大姐好了,回头跟孙爷说一声,他妹子跟正室一条心根本不稀罕我这个二房。以后我啥事都不问,谁爱咋地咋地吧!”   “这……”玉顺慌忙看了眼阮氏,不知该说什么好,“二姐,这是兄长答谢你的,你还是收下吧……”   阮氏恍然大悟,直直地盯着玉顺:“怪不得你昨晚帮她说话,原来你们……”   玉顺匆忙摇头:“不是这样的,大姐,你和二姐都是我的恩人,家恒病重的时候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撑不住了。孩子们都成家立室了,大家别再争了好不好?”   “我从没跟谁争过,有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碧珠漠然地移开视线,抛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阮氏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直到碧珠和许家昌夫妇走远才流下眼泪,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我做错什么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玉顺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伸手搭在阮氏肩上却被她甩开,只得默默站在她身后。许久,阮氏缓缓转过身来,悲痛地望着玉顺:“你相信家昌的话吗?你该不会以为我照顾你们母子另有企图吧?”   “不,怎么会呢……”玉顺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蹲在她身边哭着说,“大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我明白的,我都明白……”   玉顺稍感欣慰地点点头:“还好,我还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妹子!”   “大姐,我相信你,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春天的脚步日益临近,许家恒在房里一刻也待不住,一睡醒就冲到花园爬高走低,捣鸟巢挖蚂蚁洞,就连池子里的金鱼也跟着遭了殃。柳叶儿跟前跑后寸步不离,宁愿自己摔得鼻青脸肿也不让他伤着。   柳叶儿盘腿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娴熟地编织如意结,灵巧的手指在一根根红绳中飞快穿梭,许家恒紧偎在她身边抓着那团泥巴捏成各种形状,时而碾成一根长长的擀面杖,时而揉出圆鼓鼓的一个球。他专心研究着千变万化的泥巴,花瓣飘落鬓角也浑然不觉。   许家恒难得这么安静,此时的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全神贯注的表情使他更加迷人。柳叶儿看着看着不由出神,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她对他的爱就越深。许家恒大多时候都在状况外,但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却让她难以招架,有时候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已经恢复正常。   柳叶儿时常在想,如果许家恒的病好了,他会不会接受她这个妻子。她配不上那么完美的许家恒,就算被他嫌弃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她已经离不开他了,哪怕只是有这个想法她就难受得喘不过气。   其实,这样下去也挺好的,她愿意照顾他一辈子,不在乎他是否痴傻。   “娘子!”许家恒蓦地抬眼看她,眸子里充满了兴奋与喜悦,“我捏一个你好不好?”   “捏……一个我……”柳叶儿愣了下,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看着他手里那个球推测,“你的意思是,你要照我的样子捏个泥人?现在捏的就是我的脑袋?”   许家恒扬起眼角,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球举到柳叶儿眼前:“看出来了吧,这就是娘子的头啊!我捏得像吧,是不是很像,嗯?”   柳叶儿眼瞅着坑洼不平的未成品,尴尬地笑了笑:“像呢,相公捏得真好!”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许家恒自豪地拍拍胸脯,“别急,我这就把你的身子捏出来……”   许家恒随手绕起柳叶儿手上的红线:“你天天抱着这团线缠什么嘛,我看得头都晕了!”   柳叶儿神秘兮兮地笑道:“这是送给你的礼物,现在先不告诉你是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许家恒对她的礼物不感兴趣,继续捏那个越揉越圆的球,弄得脸上身上抹的都是泥,柳叶儿皱着眉连忙拿汗巾给他擦脸。许家恒东躲西藏不让她碰,沾满泥巴的手往她脸上一戳,嬉笑着跳起来跑到池塘边。   “来呀,你来追我啊……娘子笨蛋,你抓不到我……”   柳叶儿缠好红绳放在篮子里,佯作生气地叉着腰:“家恒,你离那池子远点儿,你要是再乱跑我就把你送去读书,到娘儿那去告状,以后再也不带你来花园玩啦!”   “我不要读书,死也不要……”许家恒朝她吐舌头,压根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有本事你来抓我啊,抓不到我你就是笨蛋……笨蛋,笨蛋,啦啦啦……”   柳叶儿提着裙摆追了出去,生怕他一不小心又掉进池子里:“相公,好相公,你忘了吗?你是我相公你要听我的,你可以不读书但你要听话。你快过来,我教你捏身子,你不是要捏一个我吗?”   许家恒双手来回抛球,玩得不亦乐乎:“我才不要哩,我一过去你就不许我玩球了,你骗我的……”   嗬!谁说他傻来着!他一点儿都不傻!   柳叶儿憋住笑,柔声哄道:“家恒,你饿了吧?该吃午饭了哦,我们去吃清蒸鲈鱼好吗?还有糖醋排骨、芙蓉虾球……哇,好多好吃的耶,去晚了就吃不到了呦!”   “鲈鱼,排骨……”许家恒的表情很纠结,他还想再玩一会儿,但美食的诱惑也难以抵挡。   许家恒考虑了很久,做出一个柳叶儿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把泥球夹在腋下笑嘻嘻地走过来:“我带球跑就好啦,走,咱们吃饭去……”   柳叶儿的脸绿了又绿,这副模样要是被许老夫人和婆婆看见她就只能去撞墙了。   “家恒,太婆和娘喜欢干干净净的家恒,咱们先别急着吃饭,回去我给你换身衣服……”   “我不回去,我要去吃鱼……”许家恒倔脾气一上来谁也不理,夹着球奔向饭厅,生怕有人抢走那块泥巴。   “家恒,等等我……”   第七章 冷嘲热讽   柳叶儿追逐许家恒的戏码在许家已是见惯不怪,候在饭厅门外的玉顺刚瞧见他们的时候还很淡定,但当她看清楚宝贝儿子变成泥人以后就再也存不住气了。   玉顺哪敢让许家恒进去,许老夫人见他这副模样非得晕过去不可,她使出全身力气拽着许家恒往回走,柳叶儿拉住他的胳膊死命拖。许家恒嘟嘟哝哝不停挣扎,婆媳两人汗流浃背苦不堪言。   “叶儿,让你好生照看家恒,别往花园池塘那儿跑,他怎么还会变成这样!”玉顺忍不住抱怨道。   柳叶儿耷拉着脑袋:“我看家恒喜欢捏泥人就找来了好多泥巴,没想到他全都用上了……”   “什么?捏泥巴?天哪,家恒从没碰过那么脏的东西!你,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家恒喜欢的,他捏泥巴就不到处跑了……”   柳叶儿急着解释,玉顺气不打一处来,嗓门越来越高:“家恒喜欢?家恒喜欢星星你也给他摘下来吗?叶儿,你做事动动脑子好不好?娘这心里够乱的了,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柳叶儿满脸愧意:“娘,我错了。”   玉顺摇摇头叹口气:“你啊,家恒现在跟个孩子一样,哪些事该不该做他不懂你也不明白吗?”   “娘,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让他玩泥巴了!”   “下次?还有下次?再这么折腾下去我也不要活了!”   “娘,您别生气……”   “哎呦,看这场面闹腾的,你们这又是唱哪出啊!”苗氏挽着碧珠迎面而来,扁扁嘴不停摇头,“三娘,弟妹,好端端的家恒咋就变成这样了呢!你们不是成天看着的嘛!”   玉顺红着脸不搭腔,柳叶儿苦着脸赔笑:“二娘,大嫂,你们来了啊……呃,你们先进屋吧,我和家恒换了衣服再来,别告诉老夫人呀,拜托啦!”   苗氏停下脚步打量着许家恒,幸灾乐祸地撇嘴笑:“呵呵,老夫人看见又怎么了,小孩子嘛,哪有不贪玩的!不过呢,家恒好歹也是许家的二少爷,上次掉进池子这次成了泥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没人管他!三娘,您也多费点心,弟妹不知轻重您总该明白吧,这要是传出去可就不好听啦,谁不知道爹最爱面子……”   碧珠斜眼瞥玉顺,冷道:“苗儿,人家的事咱们别管,管多了落不着半点好,好心当成驴肝肺,自讨没趣!”   苗氏眼珠子一转,长长地“哦”了声:“谁这么不识好歹啊,对她好不好都不知道,我还以为只有家恒是几岁小孩儿呢!   碧珠假咳两声:“别说了,走吧!”   苗氏还想奚落玉顺和柳叶儿几句,也想趁机讨好碧珠,自作聪明地说:“明眼人都知道,我娘才是许家最得宠的人,谁跟咱们过不去就是自找难看……”   碧珠撇开苗氏自顾自地进了饭厅,苗氏脸上挂不住了,清清嗓子翻个白眼扭腰摆臀追上前去。   柳叶儿偷瞟了玉顺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娘,对不起,我没看好家恒,给您添麻烦了……”   “家恒不是个麻烦……”玉顺忽然打断她的话,眼角的皱纹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叶儿,家恒不是你的弟弟妹妹也不是没人管的野孩子,别用你家那套法子待他。家恒是跟平常人不一样,但他毕竟是你的相公,你能不能别再敷衍了事?!如果你觉得嫁给他委屈了你,没人勉强你留在许家!”   柳叶儿怔怔地望着玉顺,舌头像是打了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袋一片空白嗡嗡直响。她知道许家人看不惯她某些习性,没想到婆婆对她的成见居然这么深。   许家恒抱着泥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他一把搂住柳叶儿的脖颈在她脸上亲了口:“娘子,还吃不吃鱼了?不吃鱼你就教我捏你的身子吧!”   “捏什么捏,你就不能跟着学点好的?”玉顺瞪了眼许家恒,转而训斥柳叶儿,“家恒以前还知道读书写字,自从你进门他就越来越不像话。我让你照顾他不是让你由着他的性子胡来,我请了位先生教家恒读书,你却总是带他到处乱跑。我告诉过你,家恒多学点东西说不定能想起从前的事,你偏就不往心里去。你说,你除了会惹事还会别的吗?”   柳叶儿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匆忙低下头哽咽道:“娘,我知道错了,我会督促家恒好好读书……”   话音未落,泪水沿着柳叶儿的脸颊簌簌而下,玉顺看了不由心软,这个儿媳虽说不趁人意但她也尽力了。玉顺在气头上说了重话,柳叶儿伤心她心里也不好受。   柳叶儿一哭许家恒顿时慌了神,终于舍得丢下泥团抱住媳妇反复念叨:“娘子不哭,不哭……”   听到许家恒的安慰,柳叶儿的眼泪流得更凶,她怕婆婆看了不高兴匆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强作欢颜:“我没有哭,只是眼里进了沙子……”   玉顺无奈地叹了声:“家恒他这个样子,咱娘俩操不尽的心啊,日后还得处处小心,别再出差错了!”   玉顺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柳叶儿也松了口气,一想到跟许家恒分开她的心就七上八下的。   “娘,我有错您尽管说,我听您的,嫁给家恒我从没觉得委屈……”   柳叶儿再三向玉顺保证听她的话,玉顺望着她那双诚恳而热切的眼睛,心里有气也气不起来了。   柳叶儿嫁近许家将近两个月,再过几天就是许家恒的生辰,许家为了给他庆生已经准备一些时日了,许老夫人始终记得那些大夫说过的话,要想让许家恒的病快点好必须让他保持身心舒畅。给许家恒办婚事原本是想冲喜,没想到他和柳叶儿很合得来,整个人明显开朗多了,说话办事也比以前更有条理。   许老夫人不敢掉以轻心,许家恒的病拖得越久越不容易恢复,她深信只要这次庆生办得好许家恒就有可能康复。阮氏上山烧香拜佛,玉顺在云雀镇连做半个月施粥善事,就连碧珠也被老夫人使唤着给下人们派红包。   柳叶儿除了全天候照顾许家恒,还参与了这次声势浩大的庆生活动,她没有什么珍稀的宝贝送给他,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招哄他开心。她能做的会做的都做过了,思来想去决定编个如意结讨个好彩头。   苗氏找茬导致柳叶儿和玉顺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一向温和的玉顺终于爆发了她的不满,柳叶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惟恐婆婆将她和许家恒分开。都说婆媳最难相处,柳叶儿总算领教了,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孝敬玉顺,指望她能看到自己的真心。   云雀镇的人都知道柳叶儿脾气好,她走在路上见到蚂蚁都会避开,卖了十几年豆腐从没跟人惹口角,更不会与婆婆反目相向。不管玉顺说过什么,她都没有法子记恨,因为她知道玉顺才是最爱许家恒的人。   柳叶儿的好人缘在许家照样管用,服侍老夫人的王妈在许家待了四十多年,细心谨慎忠心耿耿深得老夫人信赖,她很少说话一开口却很有分量。不仅下人们服气,就连许老爷也要敬她三分。尽管如此,王妈从未恃宠而骄也没干涉过许家的家事,她也更受众人尊敬。   柳叶儿很幸运,她的支持者中就包括这位很有地位的王妈。王妈终身未嫁没有子女,许家的几位少爷小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许老夫人偏爱许家恒,她也从心底里疼爱这位冰雪聪明的小少爷。   从许家恒遭遇情伤身患重病到他娶妻成家变为顽童王妈都看在眼里,她不像玉顺成天紧绷着脑子里的那根弦,她对柳叶儿的看法更客观更实际。王妈知道柳叶儿一心为许家恒好,也就忍不住想帮她。   在王妈的提点下,柳叶儿明白了哪些话说不得哪些事做不得。譬如阮氏的女儿许家慧就是许家禁忌的话题,许家慧和相公在许家恒婚礼上出现过一次,但柳叶儿没来得及认识他们,只知道他们住在城郊,平时很少回来。   阮氏与碧珠之间的较量也要退避三舍,许家昌和苗氏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子嗣,苗氏想要孩子都想疯了,如今面临许家继承人这个敏感的话题更是浑身长刺。   碧珠还有一儿一女,分别是十七岁的许家彦和十五岁的许家美。许家彦人很单纯也很机灵,意外的是他跟许家恒的关系很好,反而不爱搭理许家昌。许家彦去年进京赶考,许家恒成亲也没回来,听说这次庆生他会及时赶来。   许家美像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小姐一样任性刁蛮,跟她的母亲碧珠极为相像,但她自幼身体虚弱很少出门。许家恒犯病发疯的时候,碧珠生怕女儿被吓到将她送回娘家静养,过些日子应该也会回来的。   柳叶儿记清楚这些话花了好长时间,幸亏许老爷只有三房夫人四个孩子,不然以她的脑容量肯定会当众出丑。   王妈说话通常都是点到即止,其中细节你想知道她也不说。柳叶儿满腹疑问却不好意思多问,她最想知道许家恒为什么得病,是否真像人家说的那样为了女人发疯,而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第八章 温润男子   许家恒过生这天,许家披红挂彩好不热闹,门上贴着红底金粉的对联,左联“岁岁年年今朝在”,右联“日日月月乐常行”,横批“吉祥永驻”。院里鲜花绽放五颜六色目不暇接,吐露新芽的枝头挂着一个个翠绿色的吉祥结,十几张八仙桌都堆满了厚重的贺礼。   许老爷请来戏班子在大门口开唱,街坊邻居搬着小板凳坐在墙角嗑瓜子看戏,亲朋好友围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聊天,时不时地探着身子往厅堂里看。   许家恒身穿红缎金丝滚边长衫,白皙的脸庞愈发俊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挑剔。柳叶儿把他的头发梳得油光铮亮,在他腰间挂上自己编织的如意结,许家恒始终攥着那个鲜艳精巧的如意结,就像握着柳叶儿光滑柔软的小手。   许老夫人望着俊美无铸的许家恒笑得合不拢嘴,愈发相信他很快就能恢复意识,只要许家恒的病能好,哪怕天天给他庆生都没问题。   “家恒呀,宝贝孙子……”许老夫人捏了下他俊俏的脸颊,宠溺的语气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这边一点头王妈随即双手奉上紫檀木首饰盒,许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碧绿通透清润如水的翡翠挂坠,亲手戴在许家恒脖子上。   “翡翠如意保佑我们家恒早日康复一生平安!”许老夫人宠爱孙子也不会忘了孙媳妇,她拉着柳叶儿坐下来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翠镯给她戴上,“叶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快给太婆添个曾孙吧!”   柳叶儿面红耳赤轻轻点头,苗氏盯着那只镯子恨不能当场抢过来,她酸溜溜地撇撇嘴,幽怨地瞪了眼她的相公。许家昌故作视而不见,心里也是翻江倒海,许老夫人送给许家恒的翡翠如意是“瑞祥”银楼的镇楼之宝,市价堪比十对足金龙凤镯子。他曾多次表示要拿这个挂坠撑脸面许老爷子都没同意,没想到竟是留给这个傻子的。   许老夫人出手这么大方,阮氏自然也不会怠慢,她托人从京城购置一套彩玉雕成的枣和荔枝送给许家恒夫妇寓意早生贵子。许家恒和柳叶儿也许不懂欣赏,但只要老夫人看着高兴就可以了。   “谢谢大姐……”玉顺见人就道谢,目前为止说了不下百遍,“家恒过生大姐特意去烧香拜佛,现在又送给他们夫妇这么贵重的礼物,劳烦大姐费心了啊!”   阮氏颔首微笑:“自家人就不说客气话了,三妹,家恒越来越懂事了,这都是你和叶儿的功劳呢!”   玉顺看了眼柳叶儿,心里觉得有愧于她又拉不下脸道歉,轻声附和道:“是啊,有叶儿在我也就放心了!”   碧珠揉着脖颈,朝身后的丫鬟勾勾手指头,慵懒地开口道:“既然不是外人就省得说体面话了,玉顺,叶儿,这有三匹绸缎你们自己拿去分吧!我这几天忙着家里的事没空添置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咱就实惠点儿啦!”   柳叶儿连忙接过布匹,玉顺勉强地笑了笑:“多谢二姐,你和大姐都费心了!”   碧珠眼皮也没抬一下,指指肩膀对丫鬟说:“给我捏捏这儿,酸着哪,轻点儿啊!”   许老爷忙里忙外进屋就看见这幅场景,他没工夫追究谁又跟谁闹别扭了,掏出两个红包递给玉顺:“这是给家恒和叶儿的,待会儿客人来齐了你看好家恒,别让他跑出去闹笑话!”   玉顺接过红包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许老爷径直走到碧珠面前,端起她手边的茶碗仰起脖子灌了几口茶水。碧珠朝他妩媚地一笑,顺便抛给阮氏一个白眼,阮氏随即别过头去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家彦和家美还没回来吗?前几天我叫你派人把他们接回来,你又当耳旁风啦?”   许老爷压低声音迅速说完这句话,碧珠挠了挠耳朵,故意重复道:“你叫我派人把他们接回来?我接了啊!家彦八成就快到了,家美在房里躺着呢!”   “什么?家美在家你也不让她出来?”许老爷张着嘴,嘴边两撇八字胡气得乱颤。   许老夫人原本不想插话,但一听到许家彦的名字就按耐不住了:“万山,家彦到哪儿了?家恒看见他说不定能想起什么,你快叫人到街口等着别磨蹭了!”   许老爷瞪了眼不以为然的碧珠,忙道:“是,娘,我这就去把家彦接回来!”   碧珠看着许老爷匆匆离去的背影,笑眯眯地对许家昌说:“你爹想你妹妹呢,还是叫她出来吧!”   许家昌还没应声,碧珠扭头看向许老夫人:“老夫人,家美也在的,您要不要先看看她?”   许老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自然地咳了几下:“家美身子骨弱,还是在房里躺着吧,你和万山去看看就好了!”   碧珠“嗯”了声,许家昌眨了眨眼睛纳闷地问:“娘,还带不带妹妹过来了?”   碧珠秀眉微蹙,轻轻一叹:“算了,改天吧!”   柳叶儿听得满头雾水,她知道许家美是碧珠的女儿,许家美在外休养多时刚回来,许老爷和许老夫人的态度截然不同,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许老夫人和三位儿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许家恒专心致力于拆开柳叶儿编的如意结,他低着头暗中使劲儿,无奈绳结太紧他始终解不开。柳叶儿看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正要卷起袖子忽然接收到玉顺复杂的眼神,慌忙从篮子里翻出汗巾给他擦脸。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许老爷奔进厅堂扶起许老夫人就往外走,指着大门口说:“娘,您看谁来了?”   许老夫人拄着拐杖目光如炬,阮氏懒得起身默默喝茶,碧珠眉开眼笑向外张望,柳叶儿看她们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   “太婆,我回来了!”   柳叶儿循声望去,许家彦身形清瘦气度不凡,他完全继承了碧珠的美貌,勾魂摄魄的双眸长在他脸上出奇地顺眼,少了些艳丽多了分清纯,剔透地像是世间罕见的宝石。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如果说许家恒的美像烈焰般耀眼,许家彦就像清泉般清澈。   从许老夫人的反应来看,除了许家恒她最疼爱的就是许家彦了,阮氏讨厌碧珠但也不得不承认许家彦很优秀,心里再气也不能表现出来。碧珠整张脸都笑开了花,这个儿子让她真正扬眉吐气,许家彦才有资格担起许家的未来。许家昌虚伪的笑容酸的倒牙,他和苗氏真可谓是天生一对,怪不得有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玉顺眼中流露出一丝酸涩,她看着许家恒努力回想他曾经的模样。柳叶儿隐约明白她的心意,不禁有些伤感轻轻握住她的手。玉顺触电般地抽出手,眼角微微颤动,直直地盯着柳叶儿。许久,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甚至夹杂着一丝感激。   “家恒,快看哪,家彦回来了……”许老夫人将许家彦推到许家恒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许家恒的表情变化,“他是家彦啊,你的弟弟,你们一起长大的……家恒,有没有想起什么……”   许家恒的眼睛蓦地一亮直愣愣地站了起来,盯着许家彦双唇微微颤动,众人倒吸口气屏息凝神注视着他。柳叶儿一颗心怦怦狂跳,玉顺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掐入皮肉。   许家彦清冽的双眸透出一抹悲伤,缓缓走上前几步,颤声道:“二哥,我是家彦,我回来了!”   忽然间,许家恒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他闭上双眼用力摇头,仍是无法摆脱那种心悸的感觉。他双手抱头蹲下身子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许老夫人吓得尖叫了声,众人手忙脚乱抬着许家恒奔回寝室。   许老夫人原以为许家恒见到许家彦能想起来什么,不料许家恒反应过度浑身抽搐。许老爷找来全镇的大夫给他诊治,忙了半天总算让他昏睡过去。许家恒病情恶化许家上下一片混乱没有心情张罗酒席,客人们理解他们的处境纷纷散去。   柳叶儿紧挨着玉顺站在榻前,她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这种时候哭哭啼啼婆婆只会更讨厌她。许家恒紧闭双眼面无血色,他睡得很不安稳频频摇头像是在做恶梦。   许家昌踮起脚尖往屋里瞅,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许家恒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刚才还以为他当真想起了所有的事,幸好一切都是假象。许家恒最好这辈子都别醒过来,他活该做个啥也不懂的傻子。   许老爷手扶着头愁眉苦脸,他一心想着许家恒康复如初,费尽周折仍是一无所获,也许是时候认清现实了。   “有劳各位,家恒现在没有大碍了吧?”许老爷抱拳道。   大夫们结结巴巴勉强回应,大意都是许家恒醒了以后再观察。   许老爷无奈地点点头:“好吧,请各位先回去,家恒醒了老夫再派人通告一声。”   送走摇头叹气的大夫们,许老爷浑身骨架都像散了一样坐在榻上看着许家恒,好半晌才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大家都回房休息吧,家恒不会有事的,玉顺和叶儿看着就行!”   听到许老爷点名柳叶儿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是,是,我在这儿看着家恒,老夫人,爹,娘,你们回去吧!”   碧珠挽着许老爷起来,临走交代柳叶儿说:“家恒醒了及时告诉管家请大夫过来,你和玉顺轮流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是,二娘,我知道了!”   许老夫人倚着门框,眼泪汪汪气息急促,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口:“都怪我啊,都怪我,要不是我求好心切家恒也不会变成这样……”   “娘,这怎么能怪您呢?您别多想,家恒睡一觉就好了!”阮氏担心许老夫人禁不住打击,朝王妈使了个眼色,“送老夫人回去休息,我会在这儿看着的。”   “可怜的孩子,我的家恒……”许老夫人抽抽搭搭抹着眼泪,许老爷和王妈架住她的胳膊往外走,“您放心吧,家恒不会有事……”   玉顺跪坐在榻边眼神毫无焦距,阮氏走过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三妹,你这个当娘的说什么也不能倒下去啊!你要相信家恒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如果连你也这样,孩子们心里更没着落!”   玉顺缓缓抬眼看向门外的许家昌和苗氏,平静地笑了笑:“你们快回去吧,家恒只不过是睡着了,大家不用都守在这儿,没事的!”   “大娘,三娘,你们也别耗在这儿了,不是还有弟媳在嘛!我们也是关心家恒才跟来的,好啦,没别的事我们就告辞了!”   许家昌刚说完就搂着苗氏走开了,玉顺咬着唇,转过身来已是泪如雨下。   “看你,又哭起来了……”阮氏想说点啥看见柳叶儿又觉得别扭,随手拿起脸盆塞到她怀里,“打点热水给家恒擦身子,他流了这么多汗小心着凉!”   柳叶儿反应再迟钝也知道阮氏想支开她,其实她们三房夫人的事她根本就不感兴趣,看许家恒睡得安稳她也就放心走了。   第九章 意气相投   柳叶儿识趣地在花园里吹风,阮氏跟玉顺一定有好多话说,她这么快回去未免太没眼色。   月光如水,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柳叶儿不由想起她和许家恒一起玩耍的情景。许家人都盼着许家恒的病快点好,但在柳叶儿看来她的相公根本没病。   许家恒认得太婆和爹娘,他记不清的人想必都曾带给他痛苦的回忆,阮氏自以为对他们母子好,但她和碧珠之间的冲突也让玉顺为难。许家昌和苗氏的丑恶嘴脸柳叶儿看着都烦更何况是心思敏感的许家恒。   在许家恒身边这么久,他心里想什么柳叶儿也能明白七八分,他喜欢安静讨厌争吵,听到阮氏和碧珠尖锐的声音他就忍不住皱眉头。他喜欢笑不喜欢哭,尤其看到玉顺落泪他就特别烦躁。   许家恒遗忘的那些事都是他不愿意去想的,他想过简单快乐的生活,他要摆脱所有痛苦的羁绊。许家人应该给他一点时间,而不是刺激他逼他想起过去,这样只能起到反效果。   这些话柳叶儿早想说了,但她说了恐怕也没人听,她没读过几年书从小到大只会磨豆腐,谁又会把她的话当真呢!   柳叶儿垂下眼,忙碌了一整天她真的累了,现在回去还是再等一会儿?许家恒还没醒她能睡吗?   “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柳叶儿脚一滑差点儿摔下来,她揉着眼睛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清澄纯净的眼眸。   “二嫂,是你?”   许家彦没想到大半夜在花园里打瞌睡的女人是柳叶儿,回来以后还没来及问候她一声,岂料正式碰面竟是这种场合。   柳叶儿慌忙蹭去嘴角的口水,飞快地拢了下脸颊的碎发,朝他欠身道:“小叔,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我刚才去灶房打热水,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柳叶儿语无伦次的解释听起来不着边际,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慌乱,许家彦对她来说还很陌生,但有一瞬间她却将他认作许家恒。   许家彦看了眼她手中的空脸盆,体谅地安慰道:“辛苦你了,二嫂,我帮你去打热水吧!”   “不用,不用……”辛不辛苦之类的话柳叶儿听过无数遍了,她抱着脸盆连连摇头,“嫁给家恒我从没觉得辛苦,照顾他是我的本分。小叔,夜深了,你早点睡吧!”   许家彦俊秀的脸庞浮现出愧疚的神色:“二哥要不是见了我也不会这样,我不该急着让他想起以前的事。二嫂,对不起……”   深更半夜嫂子小叔独处有失体统,柳叶儿刚要拔腿跑路,听他这么说又迈不开步了。   “嗯……那个……你也觉得你二哥没病?”柳叶儿小心地试探道,祸从口出她可不敢乱说,万一传到碧珠耳朵里去准没她的好日子过。   许家彦怔了怔:“莫非二哥早就能认人了?他还不愿意面对现实吗?”   柳叶儿迷茫地挠着后脑勺,看来许家彦比她更了解许家恒,果然是兄弟情深哪!   “家恒现在只认得太婆和爹娘,大娘二娘还有大哥大嫂他都不记得了,不过,他好像认得你,我从没见他这么激动过,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柳叶儿刻意加重了“绝对”两字,留意到许家彦有些失望,接着补充道:“虽然我不清楚你说的‘现实’是什么意思,但家恒确实没想起来以前的事,我天天和他在一起,我知道的。”   许家彦静默片刻淡然一笑:“二嫂,你别着急,二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不着急,真不着急……”柳叶儿实话实说,“你二哥没病,他不愿意想那些烦心事是一种自我保护,等他慢慢适应了,自然就会想起来的。”   许家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和柳叶儿虽是初次交谈,但两人的看法却是一致的。他也认为许家恒只是心气郁结,调理一段时间总会好的,偏偏许家没人相信他的话,遍访各地名医用尽各种方法甚至给他娶妻成家。   柳叶儿恬静诚恳,一看就是单纯善良的平民女子,她名义上是许家恒的妻子实际却是他的贴身侍女。这么形容也许不够尊重但也是事实,当初许家迎娶她的时候就没报多大指望,前提条件就是照顾好许家恒,如果能为许家开枝散叶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许家恒康复了,她的处境又会怎样?!只有等到那一天才知道吧!   “二哥很重情义,你待他这么好,他不会忘了你的!”许家彦没来由地冒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怕柳叶儿多想连忙转移话题,“二嫂,夜深露寒,还是回房歇着吧!”   “唔……好……”柳叶儿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纳闷却说不出来哪不对劲儿。   许家恒早晨起来精神好多了,柳叶儿给他穿衣梳头不吵不闹,他的表情很平静,招牌式的咧嘴傻笑也不见了。柳叶儿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没有多想,两人在花园里散步也没有异样,吃早饭的时候却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许老夫人和从前一样亲自喂他吃东西,柳叶儿端来花生芝麻豆汁他一口气喝光,玉顺跟他说话他也知道点头摇头。许家昌原本想来看笑话的,他巴望着许家恒变得更傻,看他非但没傻反而更有精神心里很烦很失落。   许家恒看到阮氏和碧珠还是老样子,但当他看见许家彦却一下子跳起来,兴奋地叫嚷:“家彦,坐这儿,你怎么才来啊……”   许家彦当场愣住,迟疑半天才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许家恒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亲热的不得了。众人瞠目结舌没反应过来,只听许家恒反复念叨“书房里的蛐蛐被爹发现了吗”,“什么时候把张小胖的弹弓拿来玩”,“池塘旁边那颗歪脖子树挖了个洞”……   玉顺盯着许家恒久久无法言语,碧珠示意许家彦带许家恒出去,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许家昌。   “家恒的病就快好了,以后咱们说话得小心点!”   许家昌恨恨地捶着桌子起身就走,苗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瞪着呆若木鸡的柳叶儿。   玉顺张了张嘴,不太确信自己要说什么:“家恒……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家彦一起玩……”   阮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轻拍了下玉顺的手:“这是好事啊,家恒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康复啦!”   “真的?大姐,家恒他……”玉顺语气颤抖,眼眶含满热泪看向天边,“老天爷,这是真的吗……”   许老夫人双手合十泣不成声:“佛祖保佑啊,我们许家日后多做善事吃斋念佛……”   许老夫人带着三位夫人去佛堂烧香还愿,柳叶儿坐立难安想去找许家恒,不管他有没有康复她都是他的妻子,她得时刻在他身边。   苗氏伸脚挡住她的去路,满脸讥讽与不屑:“男人一心想走追也追不来呢,你越追他跑得越快,直到你再也找不到他!”   柳叶儿心里着急哪有工夫跟她拌嘴,直接从她腿上跨过去,苗氏不依不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忠言逆耳听不进去啊!豆花儿,咱俩好歹妯娌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求老天爷保佑许家恒一辈子都是个傻子,不然他一定会休了你!”   “你凭什么咒他?你的心肠怎就这么恶毒?”   “嗬,生气啦?我跟你讲的都是实话,许家恒心里想的只有一个女人,他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她!人家是京城阮尚书的千金小姐,貌美如仙知书达理,他们当初爱得死去活来如胶似漆,要不是中间出点变故早就在一起了!家恒痴傻的时候娶你也就娶了,等他病好了还不跑去找老相好啊!”   苗氏笑得前仰后合,柳叶儿深深地吸口气,从容道:“当初没能在一起说明他们没有缘分。蒜苗儿,你听清楚了,我,柳叶儿才是许家恒的妻子!”   “蒜苗儿?”苗氏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柳叶儿的后脑勺大叫,“好啊,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我还不信邪了,许家恒没毛病能要你这个磨豆腐的……”   柳叶儿跑得飞快,苗氏恶毒的话却总在她耳边挥之不去。许家恒有心爱的女人又如何?日后想起她来又有什么关系?也许他们曾经情投意合但最后还是分开了不是吗?如果许家恒很爱很爱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忘了她?他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可见他的初恋并没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   柳叶儿反复告诉自己许家恒已经不爱那个女人,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些。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陪着他经历了这么多,就算许家恒对她的感情未必是爱,至少她在他的心里能占一点位置吧!   她很普通,没有出众的外表也没有过人的才情,她只有满腔真情和滚烫的心。她全心全意爱着许家恒,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指望事事称心如意。她不怕吃苦也不怕受委屈,只要他们夫妻和睦她什么都不在乎。   这是柳叶儿的心意,许家恒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愿意接受家人安排的这桩婚事吗?能否接受柳叶儿是他妻子的事实?许家恒的想法恐怕没人知道,现在的他还想不到这么多。许家恒一天没康复,柳叶儿的心就悬在半空放不下来。   阮若诗是尚书千金,长相身世样样比她好,最重要的是她和许家恒有感情基础。许家恒若是真为了她而疯,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会有多深呢?柳叶儿告诉自己一定要有自信,但她还没到自负的程度,她和许家恒的夫妻感情并不牢固,真正的许家恒甚至不晓得她是何许人也!   柳叶儿不敢想她和阮若诗谁对许家恒更重要,她们两人在许家恒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好像不值得深究。一个是芳华绝代的名门闺秀,一个是平凡无奇的乡野村姑,她们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如果许家恒复原以后坚持要和阮若诗在一起,她又该怎么办?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阻止!况且,许家上下肯定是向着许家恒的,她只不过是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表示反对!   除非阮若诗不想重修旧好,否则柳叶儿没有任何退路!   第十章 鹣鲽情深   许家恒的情况有所好转,许家彦成了最大的功臣,许老夫人百般叮嘱两兄弟一起读书生活,就算有人心里不乐意也无计可施。   碧珠并不希望苦心教导出的小儿子沦为许家恒的陪衬,她觉得许家彦的资质不比许家恒差,不求继承家业最起码能在京城谋份好差事。许家彦回来以后就成了许家恒的陪护,走哪儿跟哪儿,吃饭读书都在一起,完全没有个人空间。   许家恒的病好了还好说,兄弟一场也不计较耽误多少时间,但要还是那副痴傻的样子,难道让许家彦一直陪下去吗?!许家彦有自己的生活,将来他也要成家立业,许家不该把他和许家恒绑在一起!   碧珠纯粹以母亲的立场为儿子考虑,人都是有些自私的,她的想法无可厚非。她不讨厌许家恒但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无论何时她都要为许家彦着想。但,对许家家业虎视眈眈的许家昌就没这么单纯了,不管是许家恒还是许家彦,谁也别想对他构成威胁。   这份家业许家昌要定了,管他什么手足兄弟,谁敢挡路统统没有好下场。许家恒的记性越来越好,有好几次叫出了他的名字。许家昌心里又气又急,恨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打成残废,让他这辈子都别想争家业。   可是,他的亲弟弟许家彦跟那个傻子寸步不离,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许家昌对这个弟弟总有几分惧怕,倒不是因为碧珠疼爱他,而是自己从没在他身上讨过便宜,从小到大多次较量都输给他,看似温顺的许家彦其实并不是好招惹的。   许家昌一提起许家彦就没辙,论学问他甘拜下风,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找茬打架居然被揍得鼻青脸肿。这些年来他始终把许家恒当成死对头,始终没提防过亲弟弟,现在看来,许家彦或许才是最有威胁的对手。   许家恒的好转让许家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想法,惟一不受影响的兴许只有当事人了。   许家恒趴在书桌上翻玩着书本,眼巴巴地望向窗外,读书真是太无聊了,落在枝头上的鸟儿都比眼前这位长胡子先生有趣得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教书先生微微闭上眼睛抚着灰白的胡须,陶醉地吟诵着这首名句。   柳叶儿偷偷扯了下许家恒的衣角,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惟恐先生看见他开小差又要生气。许家彦单手撑着下巴朝她笑了笑,示意柳叶儿不用紧张顺其自然就好。   柳叶儿难为情地点点头,她永远学不会淡定从容,跟许家彦相比她就是个冒失肤浅的市井女人。   “咳咳……”许家恒脸上写满了无聊,教书先生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他拿起三尺长的教尺,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二少爷,你把老夫刚才念过的诗句重复一遍!”   “啊?你说啥?”许家恒仓促地转过身,讶异地张了张嘴,“重复什么?”   柳叶儿指着摊开的书本,小声说:“家恒,这首诗,你快看看……”   许家恒飞快地扫了眼,不以为然地笑道:“嗨,这首诗我早就会背了好不好?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嘛!不相信?好,我这就背给你们听!蒹葭苍苍……”   三段诗句许家恒一口气就背出来了,连个迟疑的地方都没有。柳叶儿听得目瞪口呆,许家恒成天只知道玩,根本没见过他背书,他怎会记得这么清楚。许家彦倒不感到意外,以许家恒的能力,背诗真是小儿科了。   教书先生没想到他吊儿郎当居然也能倒背如流,不由想难为他一下:“好,不错!那么,这首诗有何含义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可是读书人的弊病哪!”   许家恒“切”了声,转身坐在书桌上,摇头晃脑地说:“芦苇茂盛繁密,晶莹露水结霜,我心中的人儿伫立在河水旁……”   许家恒讲得很详细,末了总结一句:“这就是首情诗呀,寄托男子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这么简单的意思谁不懂啊!”   教书先生无话可说,教过这么多学生,刻苦努力的见过不少,不用读书啥都懂的真没见过,尤其是像许家恒这样的,从不认识几个字到出口成章,进步简直是神速。再过十天半个月,估计他也不用来教了。   “原来二少爷回去以后偷偷用功啊……”教书先生笑得不太自然,他可不相信世上真有天才,想当然认为这是柳叶儿的功劳,“有劳夫人督促二少爷读书啊,着实为老夫省了不少力气!”   柳叶儿愣了下,连忙解释:“先生,我哪能教他啊,您实在高估我了,我只是……”   教书先生只当她不好意思承认,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你们夫妻虽然年轻,却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啊!”   “什么蝶……”柳叶儿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想问又怕先生笑话她才疏学浅。   许家彦在一旁轻声说:“鹣鲽,指比翼鸟和比目鱼,鹣鲽情深形容夫妻感情深厚。”   “哦,是这意思啊!”柳叶儿看了眼玩笔筒的许家恒,既高兴又彷徨,他们夫妻的感情真如先生说的那么深厚吗?她现在很幸福,却又怕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许家恒每天中午雷打不动小睡半个时辰,柳叶儿通常都是趁这时候做点家务。虽说有丫鬟帮忙,玉顺也没要求她做什么,但她还是习惯了亲力亲为。   柳叶儿端着一盆脏衣服到井边打水,许家恒喜欢爬高走低,经常把衣服抹得灰不溜秋的。许老夫人和玉顺见不得他邋遢,柳叶儿又不忍心剥夺他玩耍的权利,只能时刻跟在身后保持他干净清爽的样子,如此一来每天换两三身衣服就很正常了。   柳叶儿不敢让玉顺看到这么多脏衣服,也不好意思麻烦不知真相的丫鬟,她通常把脏衣服藏在床底下,等许家恒睡着以后再拿出去洗。柳叶儿在家做惯了家务,几件衣服在她手里算不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洗得干干净净。   午休的时候很少有人走动,柳叶儿洗好衣服也不见得会被发现,这也正是她希望的。待会儿回去把衣服晾在院子里就大功告成了,最好一路上都没人碰见她。   柳叶儿拧干衣服站起来揉揉腰,最近跟着许家恒到处跑,她的体力大不如前,腰酸背疼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腿也会肿。她抬起头看向晴朗的天空,初春时节放风筝吉利又健康,回头跟婆婆商量一下,她要是同意的话就带许家恒出去玩。   “二嫂,你在这儿做什么?洗衣服的活儿让下人们做啊……”   柳叶儿心下一惊,差点儿把脚边的木盆踢翻,定了定神看是许家彦,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小叔,你小声点儿,别让人家听见。这点小活我自己能做,不用总麻烦她们。”   许家彦默不作声,看她那一根根手指头像红萝卜似的不由皱了皱眉:“你每天这个时候都来洗衣服吗?为什么怕被人听见?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没有啊……我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这些都是家恒的衣服,小叔,你要不信你看看啊,小叔,你听我说,哎……”   许家彦拉着柳叶儿调头就走,柳叶儿一颗心噗通乱跳,这要是到许老夫人和婆婆面前该怎么解释呢?怕婆婆生气偷偷洗衣服?还是纵容家恒去花园里玩?实话实说可不得了啊,她和婆婆的关系恐怕只能僵下去了!   柳叶儿没见到许老夫人和玉顺,而是被许家彦带到王妈的住处。柳叶儿看见王妈先是一怔,随后用力挣脱许家彦的手。   许家彦脸一红,随即松开她的手:“我,刚才我一着急说了气话,也没说清楚就把二嫂带来了……”   柳叶儿顾不得听他解释,急忙向王妈澄清:“我和小叔碰巧遇见,他误会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其实我只是给家恒洗脏衣服,这真的是误会。”   王妈笑容温和:“叶儿,你怕三夫人看见是吧?你瞒着她带二少爷到花园里玩,衣服抹脏了你只能不停地换!”   柳叶儿抿着唇,无奈地点点头:“我并不想瞒着婆婆,只是怕她不高兴。婆婆不让家恒到处玩,可是家恒一闹我就不忍心了……”   王妈走上前拉着她的手,摩挲着红肿的冻疮轻叹了声:“我明白的,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家恒。放心,我不会告诉三夫人的,以后你把脏衣服拿给我来处理。”   “王妈,谢谢您,我不想再给您添麻烦了,真的不想……”   “你看看你的手都冻成这样了,要是老夫人问起来你怎么说呢!叶儿,你只管好好照顾二少爷,有什么事找王妈商量,不方便也能让家彦来捎话!不瞒你说,是我叮嘱家彦照看你的,许家人多嘴杂,你们还得成天陪着家恒,彼此有个照应也好!”   柳叶儿扭过头看着许家彦,面露愧色低声说:“小叔,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也是挑三拣四没事找茬的人?”许家彦接着她的话说,言语之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我,我……”柳叶儿被他说中心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许家彦转而面向王妈:“二嫂就交给您了,我看她的手冻伤挺严重,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三少爷,你放心吧,我这就帮她敷药,劳烦你先去看看二少爷醒了没有!”   “好的,我回去了!”   柳叶儿看他转身要走,急道:“衣服,小叔,家恒的衣服还在井边……”   许家彦回眸一笑:“我带回去晾晒,你就别操心啦!”   “唔,好……”柳叶儿呆呆地应了声,瞅着许家彦的背影发愣,刚才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许家恒。他们两兄弟长得虽有几分相像,但气质是截然不同的,她咋就总觉得这么像呢!   第十一章 春光乍泄   王妈的药膏效果很好,抹了几次冻疮就消了,经过多次接触,柳叶儿对许家彦的信任也越来越深。以前她总以为许家彦是碧珠的儿子,即使他比许家昌有素养也不是省油的灯,但从这些日子的接触来看,他和许家恒的感情真的很好,对她这个二嫂也是相当客气。许家彦在许家恒身边,不仅王妈放心就连玉顺也没说过他的不好,可见他和许家昌并不是一类人。   玉顺同意柳叶儿带许家恒出门放风筝,许家彦找来好多宣纸和颜料,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让柳叶儿赞叹不已。   “哇,好漂亮的蝴蝶,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这孔雀也是你的画的吗,眼睛像是会动一样……”   “还有喜鹊,燕子,这么多风筝我每一个都喜欢啊……”   许家彦涮了涮毛笔挂在笔架上:“喜欢你就都拿去好了,几只风筝轮着放。”   “呵呵……”柳叶儿傻笑了两声,背倚着墙举起那只孔雀风筝,眼里满是笑意,“从没想过我也能有这么好看的风筝,小时候我和弟弟妹妹放的风筝都是我爹画的,他画的鸳鸯跟麻雀差不多,竹糜子都是翘出来的,不过我们都很开心。爹娘一年到头都在家里磨豆腐,还能记得带我们去放风筝,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快乐……”   许家彦默默地注视着柳叶儿,她追求的快乐很简单,正因如此她才不会自寻烦恼。相比许家的人,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反而感受不到快乐,究竟谁又比谁富有呢!   “娘子,娘子,你在哪儿啊……”   听到许家恒在叫她,柳叶儿小心翼翼地放下风筝迎了出去:“家恒,我在书房,小叔画了好多风筝,你快来看呀!”   许家恒搂着柳叶儿的脖颈跳过门槛,揽过许家彦的肩膀,在他们脸上各亲一口:“好兄弟,好媳妇,亲亲……”   柳叶儿的额头碰到许家彦的下巴,整个人像被火烧着一样腾地跳了出去,尴尬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许家恒不管柳叶儿有没有害羞,拉着她的手一把拽过来,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前,又把许家彦的手搭在她肩上。   “娘子,往哪儿跑,我和我兄弟抱住你,看你还怎么动弹!”许家恒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她是他们兄弟的战利品。   柳叶儿俏脸通红,她长这么大除了许家恒还没跟别的男人靠近过,他们三个人抱成一团的样子要是被人看见就完了。   “家恒,我给你拿风筝看好不好?”柳叶儿柔声哄他,生怕他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许家恒无动于衷,依然紧紧地抱住他们。   “二哥,我给你画了一条大龙,可威风了!”许家彦接收到柳叶儿近乎哀求的眼神,想方设法分散许家恒的注意力,“我还差两条须子没画上,二哥你帮我看看怎么画更精神!”   “画大龙……”许家恒失忆之前很喜欢画画,即使很久没有拿过画笔感觉还是在的,他慢悠悠地放开许家彦,“那你去把大龙拿过来吧,不许带娘子走哦!”   “好,我自己去拿!”许家彦好不容易逃离许家恒的“魔爪”,在书桌上翻找画过的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副未完成的大龙,“二哥,画可能没拿过来,你等一会儿,我回去拿!”   许家恒抱着柳叶儿不松手,许家彦走了他又感到很失落,撅着嘴嘟哝道:“家彦不跟我玩了,娘子,他不跟我玩了……”   柳叶儿拍拍他的背:“小叔待会儿就回来了,他去给家恒拿画了,别着急,咱们等一会儿!”   “嗯,小叔给家恒拿画,他会回来的!”   柳叶儿笑了笑,抬起头来看他:“家恒喜欢画画吗?你来画一幅我看看哪!”   许家恒的表情很迷茫:“画画?画什么啊?画娘子吗?”   “好啊,你就画我吧,你一定能画好的,我给你拿纸笔……”   许家恒盯着柳叶儿看了半天,手里的毛笔越拿越别扭,他不晓得从哪儿开始画,越琢磨心里越烦躁,猛地丢开蘸满墨汁的笔,纯白的宣纸溅上一朵朵墨花。   柳叶儿很有耐心地收起溅满墨汁的宣纸,重又摊开一张,捡起滑落到地上的笔擦干净递给他:“家恒,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画不好也没关系。你看,换一张纸就可以从头开始了,来,你再试试!”   许家恒握紧拳头不肯拿笔,柳叶儿不急不躁只是笑:“你不是说要画我吗,你想怎么画啊,先画鼻子还是眼睛,嘴巴是不是比较好画……”   柳叶儿指着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时不时地做出俏皮可爱的表情,许家恒看着看着终于笑了,抢过她手里的笔在她脸上画了一撇。柳叶儿笑了声,忙用手背擦脸,没想到越擦越脏,整张脸都成黑糊糊的了。   “啊哈,小花猫,娘子是小花猫……”   许家恒笑得乐不可支灵感乍现,拿起笔就在纸上画了起来,先是画出几撇胡须,又点出了秀气的鼻子,紧接着柳叶儿那双猫一样的眼睛跃然纸上。   柳叶儿看着看着也不笑了,心里只觉得太神奇了。虽说许家恒把她画成了灶房门口蹲着的小黑猫,但这幅画却是活灵活现完全不像是随便画出来的。许家恒也许只是随意画几笔,压根没想过画得好不好,不过,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拿出了以往的水准。   许家恒喜欢画画?柳叶儿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她的相公据说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如果让他多接触自己喜欢的东西,会不会对他的复原有帮助呢!许家恒不喜欢读书,不代表他排斥弹琴画画,说不定他只是抗拒先生的管制,更倾向于自由发展。   柳叶儿兴奋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家恒,你画得很好啊,来,咱们继续!你现在把我的脑袋画出来了,再把身子也补上吧,只有脑袋多别扭呀……”   许家恒看了眼桌上的画,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是啊,娘子还有头发,嘴巴……咦,嘴巴……”   “我的嘴巴怎么了?”   柳叶儿发现许家恒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心想嘴边都是墨汁,他可能会看不清楚怎么画,连忙伸出舌头舔了舔:“这样好些了吗?有没有清楚一些……”   许家恒的眼神渐渐迷离,他丢掉毛笔,蓦地拉过柳叶儿,双手在她后背来回游移,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柳叶儿注视着他深邃的瞳孔,反应过来这是他想“刨地”的征兆,但是书房这种地方随时会有人来,许家彦应该也快回来了,他们这样搂搂抱抱被人看见多难为情啊!   “家恒,你,你等一等……”柳叶儿的后背像是着了火,眼看就要把脑袋烧迷糊了,她得趁着清醒阻止他,“这里是书房,会有人来的,我们回去再玩好不好?哎,不要,那里不要……”   许家恒充耳不闻,搂住柳叶儿的纤腰不松手,抱着她走进里间,埋首在她颈间深吻,烈焰般滚烫的手指滑进她的衣襟用力摩挲。   柳叶儿的脸红得像西红柿,想推开他却又没有力气,除了脑子还是清醒的,她的身体就像煮了很久的面条软得站都站不稳了。   “家恒,不要,这里不行,有人……”   许家恒低头含住柳叶儿的嘴唇,想要她的时候不想听她啰嗦,他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在随时会有人来的书房“刨地”他也毫不顾忌。   柳叶儿始终攥着衣领,隔着屏风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形,即使被许家恒推倒在榻上还不忘劝他回去,她不能让这一幕被许家彦看见,不然她以后就没法面对他了。按理说夫妻亲热天经地义,服侍相公也是她的义务,但让别人看见还是万万不行的,尤其是她明知道有人要来。   恍惚之间,柳叶儿听到书房被人从外上了锁的声音。书房被锁上是好事,这样就没人闯进来了,也不会撞见这尴尬的场面。可是,究竟是谁锁的呢?也许是管家看见书房空着谨慎起见上了锁,也许是打扫房间的丫鬟不想收拾满地的画纸干脆锁上,也许是……   柳叶儿想了很多种可能,不管怎样只要没人看见他们就好。她不去想也许是许家彦避免尴尬才这样做,她没能阻止许家恒跟他一起疯狂,惟有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没人看见。   从那以后,书房给许家恒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顺带着也高兴去书房打发时间。许家恒舍弃花园进书房,柳叶儿想方设法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画画上,而不是对里间的床榻感兴趣。还好许家恒对画画的兴趣越来越浓,柳叶儿也就不担心再发生尴尬的事了。   上次亲热过后,柳叶儿还在为门外的锁发愁,如果天黑之前回不去的话,婆婆一定会带人找来的。到时候她该怎么解释?许家恒无缘无故就想“刨地”?她劝相公回房不成反倒意乱情迷?总之没有看好许家恒都是她的错,她等着挨训好了,总不能老老实实说真话吧!   然而,她的烦恼是多余的!许家恒吵着肚子饿要吃饭,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好像那门从来没被锁过一样。柳叶儿追着许家恒往外跑,来不及研究书房的门到底锁没锁,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也许,真的没人锁门,也没有人看见他们!   为了证明她确实产生过幻觉,柳叶儿在饭桌上特意观察过许家彦。他的表情很自然,她看不出一点儿漏洞。明明记得许家彦说过拿了画就回来,那他究竟是来没来呢?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柳叶儿快被自己的想法逼疯了,许家彦的表情没有异样,不代表他什么也没看见。万一他看见了,她就真的没脸见人了。柳叶儿心惊胆颤地吃完这顿饭,松软的白米美味的菜肴在她嘴里都像嚼蜡一样。直到饭后吃水果聊天的时候,许家彦看似无意的一句话才让她那颗心放到肚子里。   许家彦说他在路上被许家昌叫去帮忙,回到书房他们已经走了,说完还向许家恒和柳叶儿道歉。许家昌证实了他的话,柳叶儿喜得嘴都合不拢了,哪里还会怪他食言。幸亏他被许家昌叫去了,她才没在许家彦面前出丑,她恨不能当众感谢这位“可爱”的大哥。   第十二章 似曾相识   许家恒越画越好,画上的柳叶儿也越来越有人样。许家恒想象力丰富,画过很多版本的柳叶儿,水里游的天上飞的树上爬的地里钻的等等等等。尽管形状大不相同,但那双眼睛一看就是柳叶儿。   柳叶儿不介意自己一会儿变虫一会儿变鸟,许家恒想画的是她就好。这些画并不完美,有的是半成品,有的被抹得乱七八糟,许家恒看着都不满意时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柳叶儿总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捡回来,摊开展平放在衣柜里,没过几天已经攒了半尺高了。   许家彦每天陪在许家恒身边,柳叶儿对他很信任,除了有些不能说的什么都跟他说,从不藏着掖着的。从她小时候的糗事到豆腐坊的琐事,许家恒又想起了什么统统都告诉他。许家彦是个很好的听众,柳叶儿讲话他从不插嘴,静静地听她说时不时附上一个微笑。   许家彦不仅对许家恒好,对阮氏和玉顺也很体贴,有他在许家昌不敢乱嚼舌根,碧珠也收敛了很多。在许家待了两三个月,柳叶儿觉得许家彦最不像许家人,脑袋机灵得很却不工于心计,对谁都是笑眯眯的,鲜少看他发脾气。   许家恒失忆之前是什么样呢?他很聪明,即使是现在也能领略到一些博学才子的风采!教书先生偶然间问的一篇文章,他不仅能倒背如流还明白其中的含义!兴趣来了随手画上几笔,连许家彦都赞叹不已!   听说许家恒弹得一手好琴,他收集了几把名琴,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砸坏了一部分,许老爷就把剩下的那些藏了起来。如今许家恒的状况日益好转,弹弹琴或许能有帮助,只是许家恒那双手很挑剔,普通的琴懒得碰一下,更别说让他弹首曲子了。   于是,柳叶儿便把目光移向了许老爷藏起来的名琴,既然是许家恒收集来的宝贝,他一定会有印象的。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凭她是要不出来的,许家恒有没有康复谁也不敢保证,万一又把琴咋了她可赔不起。   柳叶儿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见得其他人也没有,若是许家彦开口许老爷可能会答应,就算价值连城的名琴出了意外,他也舍不得责怪儿子。   许家彦知道了柳叶儿的想法以后,不急着向许老爷开口,而是带着许家彦到后院阁楼走了一趟。后院阁楼是许老爷存放古董字画的地方,他把这些宝贝看得比命还重要,虽说不能完全理解名家字画的文化含蕴,但他只要认得大师的署名就心满意足了。   这里除了负责清扫的丫鬟,平时很少有人过来,谁也没有胆量得罪许老爷,要是一不留神毁了他的收藏品,就得做好扒掉一层皮的准备了。   柳叶儿望着眼前的三层阁楼,分明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周围却是鸦雀无声,别说有人经过连只耗子的影儿都没有。兴许是前两天刚下过雨,脚下这条青石板路干净得出奇,想找个脚印都找不到。小路两旁零星长着几根狗尾巴草,没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斑驳的墙壁紧闭的门窗乍看上去像远郊无人居住的鬼屋,门上那把铜黄色的正方锁足有她的手掌那么大,这要是碰一下还不得响声震天。   柳叶儿缩着脑袋咽口唾沫,记得玉顺不止一次告诉她,许家恒掉进池子还没什么,她要是敢带他到阁楼里疯,恐怕连许老夫人也救不了她。许家恒掉进池子就已经是大件事了好不好,而且掉进去一次她就吓得半死,这要再出什么差错她还能活吗?   许家彦不知从哪儿搞来的钥匙,拿起正方锁对着锁孔插了进去,柳叶儿听着沉闷的“喀嚓”声顿觉浑身发麻,好像有几条蛇在她身上爬似的。   “小、小叔……”柳叶儿拽着兴趣盎然的许家恒苦着脸说,“咱们还是别进去了吧,老爷知道会不高兴的。你也知道你二哥的脾气,他想做什么非做不可,咱们两个人未必能拦得住他。这里有好多东西,要是碰着摔着就不好了,没法交代啊……”   许家彦只是笑也没说什么,可能他也是第一次开这个锁,总感觉不太顺手。柳叶儿咬着唇,心里急得冒火:“小叔,你要真想进去就自个儿去吧,我和家恒先回去了……”   柳叶儿跺跺脚,拖着许家恒调头就走,她不在乎人家说她没义气。这年头讲义气害自己,她毕竟是个外人,她还想在许家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二嫂!”许家彦扭头看她,淡淡一笑,“你不想知道二哥喜欢哪把琴吗?”   “琴?!”柳叶儿愣了下,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你是为了给家恒找琴?你要琴跟老爷说一声就好了啊,干吗自己跑来冒险?再说了,你看着好就行,没必要把家恒带来吧……”   “选琴当然要二哥在场,只有他才知道哪把琴是他想要的。我可以开口向父亲要,但毕竟不是二哥的心意。”   “这个……”   “放心,父亲暂时不会回来,等二哥选好了琴我们就走。有我在你还怕二哥乱来吗?”   “可是……”   “二嫂,我向你保证,我会寸步不离跟着二哥,绝不让他碰阁楼里的东西!”   许家彦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叶儿也不好再反对,等他打开门锁,抓牢许家恒的手进了阁楼。   柳叶儿刚进阁楼就忘了之前的担心,她仰着头到处张望,充满好奇的双眼明显不够用了。她要是坚持不进来一定会后悔,根本就是里外两重天,柳叶儿原先还想许老爷这么重视他的收藏品怎会选个破阁楼存放,没想到是“财不外露”!   红褐色的檀木墙壁搭配深红色的木质地板,淡黄色的陈列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花瓶瓷器,映衬着墙上一幅幅生动的画卷显得格外古朴高雅。室内没有多余的装饰,空气中漂浮着怡人的香气,柳叶儿看到墙角那张茶几,上面茶具一应俱全,心想许老爷有空的时候来这泡壶好茶欣赏他的收藏,心情一定好得不得了。   许家彦环视周遭没有发现那几把琴,忙道:“二嫂,我们上去看看!”   “哦,嗯!”柳叶儿踏上光洁的木楼梯,轻微的“吱呀”声响听起来像艺伶温婉的吟唱,阳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洒在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许家恒看到二楼桌案上的琴,后背一僵整个人愣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许家彦和柳叶儿相视一眼,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胳膊,生怕他冲上去掀桌子。   出乎意料的是,许家恒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兴许是柳叶儿和许家彦在身边,他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柳叶儿松口气,正犹豫着该不该让他上前看个清楚,许家彦已经迈开脚步了。   “二哥,你还记得这三把古琴吗?”许家彦试探着问了句,看许家恒的神色没有变化,分别指着案上的琴说,“这把七弦古琴是你下乡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位隐居的贤人赏识你的琴艺特意送给你的;还有这把,琴身上的梅花断现在看来还是很美,你说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你最喜欢的就是梅花断;你常用这把十弦古琴弹《广陵散》,这是雷氏的琴,上面还有落款,喏,就在这儿……”   许家恒的神情有些恍惚,他的指尖来回摩挲这三把琴,像是遇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感觉很亲切偏又想不起来怎么称呼。   柳叶儿看许家恒没有过激的反应,便放心地欣赏起这些琴,狭长的琴身散发出优雅沉稳的气息,柔润的光泽像是有灵性的,与她以往见过的完全不同:“哇,原来这就是古琴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琴,怎么弹呢?手能够得到吗?”   许家彦看她大惊小怪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选琴是有讲究的,尤其是历史悠久的古琴。琴一般长约三尺六寸五,意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琴身依凤身而制,有头,有颈,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柳叶儿听着听着张大了嘴:“确实是很有讲究啊,难怪这么值钱了!”   “不是所有琴都能流传至今,这也正是古琴珍贵的原因。”许家彦轻抚着那张七弦琴,“以这琴来说吧,杉木为面梓木为底,板材好音色自然浑厚圆润,琴的灰胎以八宝灰为主,音的松透度和传导性都是绝佳的……”   柳叶儿听他讲了好多琴的门道,总算有点概念了,名琴不仅要底子好还得禁得住历史的考验,关键是能不能遇见珍稀它的知音。保存得好自然能流传下来,名师弹奏更能提高身价。正所谓知音难求,不只是琴,人亦如是。   柳叶儿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磨豆腐磨出的人生经验还不足以找到这么优秀的相公,即使是现在的许家恒各方面条件都比她好太多,对一个豆腐坊的女儿来说简直是太完美了。许家人起初有些看不上她,日子久了也就接受这个媳妇了,就连一向挑剔的玉顺最近也很少说她。王妈对她百般照顾,许家彦也是处处为她着想,用柳老娘的话说,柳叶儿就快“熬”出来了。   许家恒对这三把琴都有印象,尤其是那把造型古朴通体如墨的七弦琴。许家彦留意到他的目光在七弦琴上停留了很久,偶尔皱眉苦思冥想,不经意间又流露出兴奋喜悦的光芒。   “二嫂,我们可以走了!”   柳叶儿有些迷糊:“这么快?咱们还没问家恒喜欢哪把琴呢?反正来都来了,不问清楚就走了吗?”   “二哥已经选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哦?呃,那好吧……”   许家恒一步三回头离开了阁楼,他看到那些琴的时候特别安静,连摸一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脏了似的,实在无法将他和见琴就砸的疯子联系到一起。   也许,许家恒就快恢复记忆了!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许家彦上了锁收起钥匙,许家恒反复看着自己的手,就像研究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一样。柳叶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想赶紧送他回去,千万别在这儿惹出乱子。   “二嫂,我房里有把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让二哥先熟悉一下!”   “你要带家恒去你房里弹琴?嗯,可以啊!看看他的反应再向老爷开口!小叔,我就不去了吧,我还有些零碎活没做完……”   柳叶儿低头掰手指,眼睛不知道看哪儿好了,许家彦看她这副样子明白她心里在担心什么。叔嫂同处一室容易招惹闲言碎语,虽说许家恒也在场,但有的人嘴巴恶毒得很,净说一些有的没的,没事也能整出事来。   “那好,过一个时辰我就送二哥回去。”   “有劳小叔了,家恒和你在一起我放心的。”   许家恒不愿意跟柳叶儿分开,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让她走:“娘子,我不让你走,我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你和家彦都要陪着我。你敢丢下我,我就找太婆和娘告状说你不要我了……”   柳叶儿哭笑不得地拍了下他的手:“好相公,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房里等你!”   “不要,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去我也不去……”   “小叔带你玩一会儿不好吗!我呀,先回去给木桶喂花瓣,到时候你就能洗香香啦!”   “这样啊,真的吗?你不是背着我跑出去玩?”   “亏你想得出来,我什么时候背着你跑出去玩了?”   许家恒挠着下巴:“好吧,多喂点儿,让它吃饱喽,我跟家彦玩会儿就回去找你洗香香,你把衣服都脱掉,别等我帮你脱,听见没有?”   柳叶儿为了哄许家恒,当着许家彦的面说出“给木桶喂花瓣”这么幼稚的话已经很难为情了。许家恒大咧咧地发号施令,她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好在许家彦脸上没什么表情,柳叶儿还能安慰自己他什么也没听到。   许家恒蹦蹦跳跳地跟着许家彦走远了,柳叶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融融的,她喜欢被需要的感觉,她希望他需要她一辈子。柳叶儿看了眼外表破旧的阁楼,如果没有进去看过,谁能想象里面的景致。就像许家恒,刚嫁给他的时候傻乎乎的像个几岁孩童,当初以为他傻得可爱,相处越久越觉得他这个人难以捉摸。   许家恒曾经是什么样子?柳叶儿已经想了无数次!他是万千少女心目中的梦中情人,还是才情横溢的翩翩公子,他的聪明才智毋庸置疑!那么,他的性格如何?又有什么喜好?这些柳叶儿一无所知!   柳叶儿很矛盾,她希望许家恒尽快康复,又怕他想起所有的事惟独忘记了她。许家恒的过去她没来得及了解,她只拥有他的现在,他的未来她有没有资格参与还是个未知之数!   明明是温暖的午后,柳叶儿却感觉越来越冷,她抱住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心里那股寒意一点一点往外渗出来……   柳叶儿甩了甩头,她不该总是这样胡思乱想,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许家恒。虽然不了解真正的他,但她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许家彦也说过许家恒重感情,他对他的了解一定比她深,既然是许家彦说的肯定没错。   想到这儿,流失的力气仿佛又回来了。柳叶儿自嘲地笑了笑,拢起被风吹散的碎发挂在耳后,刚转过身蓦地吓了一跳。   “你、你是……”   柳叶儿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眼前这位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不知不觉就叫了出来。形容这个女子“不食人间烟火”,并不是指清新脱俗气质出众,而是她看起来根本不像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她的皮肤很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大得出奇,却没有一点神采,本该称为清秀的五官却只能用阴森形容,尤其是她乌青浮肿的眼袋几乎占了半张脸。枯柴似的身形太过单薄,风大一些就能把她吹倒,要不是那头青丝还有几分朝气,真当她是年迈的病人。   柳叶儿以为大白天见了鬼,吓得心脏噗通直跳,但她仔细一看,这女子明显是个活人,呼吸虽然微弱但也算畅通。   “请问,你是……”柳叶儿惟恐自己一惊一乍吓到人家,看她穿着挺讲究的,既然能自由出入后院想必也是许家的客人。   女子没应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柳叶儿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姑娘,有事需要我帮忙吗?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啦!”   惹不起躲得起!柳叶儿对这种阴阳怪气的异类一向没辙,人家理都不理她,她也没必要自找麻烦。   “二嫂!”女子注视着她的眼睛,幽幽地开了口。   二嫂?柳叶儿讶异地张了张嘴,可怜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了,女子身上有股药味,难道她是……   “我是家美,二嫂!”   柳叶儿费了半天劲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原来她是碧珠的小女儿许家彦的妹妹许家美,听说她从小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之后还被碧珠送回娘家静养。许家恒成亲她没回来,庆生的时候倒是来了,但许老夫人好像并不想见到她。   柳叶儿从来没见过许家美,没想到她的病情确实挺严重的。回想刚才的反应,柳叶儿有些羞愧,这小姑娘多年来饱受病痛折磨,她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当人家是鬼,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小姑子,总该表示一下才好。   “小姑,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许家美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的阁楼,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我好得很,不劳二嫂担心!”   这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善,许家美身体不好人也很敏感,别人关心她的身体她反而不高兴。柳叶儿理解她的心情,只是觉得这位小姑很难相处,说多了不好,不说也不行,总不能给人留下怠慢小姑的印象。   “现在天气暖和了,不过风还是挺大的,尤其是这园子空旷到处都有风……”   “不想跟我说话你可以不说!”   “小姑,我这个人平时就不太会说话,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可别多想啊!”   “…………”   柳叶儿搜肠刮肚想着说什么才好,这时,许家美梦呓般地喃喃道:“他,对你好吗?”   他?许家美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柳叶儿有些摸不着头脑,稍后反应过来她嘴里的“他”应该是指许家恒!   “家恒……”柳叶儿边说边观察许家美的表情,“对我很好……”   许家美皱着眉没吭声,斜眼瞥向柳叶儿:“怎么个好法?他分明就是个傻子!晚上能满足你就算好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你跟那些倚楼卖笑的贱人有什么分别!”   柳叶儿怔怔地望着许家美,她刚才说什么了,这是许家小姐说的话吗?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许家美哼了声,冰冷的眼神如同利刃剜着柳叶儿的心:“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和他们一样都把我当成什么也不懂的病秧子!叫你声‘二嫂’就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你只不过是许家找来传宗接代的工具,真以为他喜欢你吗?可笑啊!”   柳叶儿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心里有话偏又说不出来,憋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咳咳……”许家美剧烈地咳了几声,苍白的脸庞终于浮上一丝红晕,她不示弱地扬起头,轻蔑地扫向柳叶儿,“装啊,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你现在很想骂我对不对?气不过也可以动手打我呀!我不会找娘告状也不会还手,错过这个机会只能怪你自己蠢了……”   “小姑!”柳叶儿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是家恒的妹妹,就算我再生气也不会跟你动手。我想,你对我有误会,我没把你看成什么也不懂的病秧子,也没想过骗你什么。我是家恒的妻子,为许家传宗接代是我的本分,至于家恒喜不喜欢我是我们夫妻的事。小姑,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不管怎样我都向你道歉,希望我们以后和睦相处。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柳叶儿转身就走,她再也不能多留一秒,无缘无故挨了顿骂,想装作没事发生心里还是很气。许家美是许家恒的妹妹,她把自己憋成内伤也不能计较,许家这么大点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非要闹僵呢!   “你和他不会长久,你现在越得意以后就越痛苦,他爱的人不是你,永远不会是你!”   柳叶儿身子一顿,但她没有回头,她不想看许家美笃定的样子,这句恶毒的诅咒像一根拔也拔不掉的刺深深扎进她心里。   柳叶儿隐约意识到许家美恨她,为什么?恨她是许家恒的妻子?恨她不配做她的二嫂?她或许真配不上许家恒,但这与许家美有什么关系?!   许家人都知道许家恒和阮若诗有过一段情,莫非许家美希望他们在一起,所以才会这样排斥她?!许家美认为柳叶儿的存在阻碍了许家恒和阮若诗在一起,恶语相向让她知难而退,这么解释也能行得通,但柳叶儿总觉得不对劲儿,她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十四章 无事生非   许家恒对弹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有空就跑去许家彦房里,柳叶儿怕人说闲话只好在院子里等。   “少夫人,您到亭子那儿坐着歇会儿吧,翠菊在三少爷门口等!”   翠菊是玉顺派来的丫鬟,得知许家恒在柳叶儿的引领下,每天都在读书弹琴画画,玉顺便想对柳叶儿好一些,特意派个丫鬟过来帮她。   柳叶儿还不习惯被人服侍,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不累,翠菊,你去坐着歇会儿,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翠菊到许家两年还没见过这么好相处的主子,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声:“少夫人,您是主子我是下人,我来服侍您才对,您怎么弄反了呢!”   柳叶儿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嗨,哪有什么主子下人,没有谁生来就该服侍谁的,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多站会儿少站会儿算什么嘛!”   翠菊愣了半晌,才说:“少夫人,您真是个好人!”   柳叶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想起来忘给许家恒熬参汤了:“哎呀,不好,家恒待会儿要喝参汤的,我怎么忘了呢,刚才只想着给婆婆绣什么花样的手帕……”   “少夫人,您别着急,我这就去灶房,赶得及的!”   “好,好,辛苦你了……”   以往柳叶儿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们的琴声,许家彦弹得曲子多是婉转动听,相比之下许家恒还没有固定的风格,时而急如瀑布时而缓如清风,他通常是正儿八经弹一会儿,不久就没有耐性了,乱七八糟弹一通。   许家恒今天弹得久了些,传出来的琴声一首比一首精彩,柳叶儿能听出来哪首是许家彦弹的,但她不敢相信那一首首气势磅礴的曲子出自许家恒之手。这还不到十天,许家恒就渐渐恢复了水准,再过一段时日他就能完全康复了吧。   柳叶儿矛盾过也挣扎过,但她还是希望许家恒尽快复原,她有信心面对真正的许家恒,她相信他们的感情经得起考验。   翠菊走了好一会儿还没回来,柳叶儿踱步到院外想看看她,不料遇见了苗氏和她的丫鬟。苗氏走得很慢,眼角眉梢的得意遮也遮不住,丫鬟拎着个大竹筐装满了东西,盖子都快盖不住了。   惹不起躲不起,柳叶儿转过头当作没看见,苗氏却是很热情,她手扶着腰挥了挥罗帕:“弟妹,走这么急去哪儿啊?”   柳叶儿不得不应声:“大嫂,我去看看参汤熬好了没!你们是要出门吗?”   苗氏巴不得她这么问,慢悠悠地走了两步,手从腰移到了肚子上:“是啊,我们要去烧香还愿!”   “烧香?家里不就有佛堂吗?”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要去向观音娘娘还愿,城东门的观音娘娘!”   “城东门……”看苗氏一脸虔诚的模样,柳叶儿恍然大悟,“大嫂,你有喜了啊!”   苗氏笑得更得意了,也不急着回答她,她的丫鬟挤到柳叶儿跟前,大声说道:“三夫人都知道了,你还装什么啊!我家小姐一定能给许家添个男丁!”   柳叶儿连忙解释:“我真不知道啊,大嫂,恭喜你了,最近要好好休息啊!”   丫鬟的嗓门越来越高:“这还用你说呀,我家小姐以后三年生俩,你就眼红吧你!”   “我为大嫂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就去向老夫人和二娘道喜!”   苗氏懒洋洋地瞅她一眼:“面子工夫交给你婆婆做就好,反正你也没有什么诚意!”   “大嫂真会开玩笑,许家有喜事我也开心啊!城东门离这儿挺远的,大嫂也要去吗?”   “还愿当然要亲自去呀,对观音娘娘要有十足的诚意。算了,不跟你说这么多了,小丫,走啦!”   “是,小姐!”   苗氏心情的确很好,没有为难柳叶儿,喜滋滋地出门烧香去了。将要成为母亲的人都会变得宽容许多,柳叶儿不由想到她和许家恒的孩子,如果他们有了孩子,许家恒会很高兴吧!   “少夫人……”翠菊看到苗氏停下来和柳叶儿说话紧张的不得了,心急火燎地跑过来,“她、她们没有找茬吧……”   柳叶儿微微一笑,摇摇头:“大嫂有喜了,她以后不会在意我了。”   “哦?是吗?许老夫人请的大夫还没来呢,她怎么就确定有喜啦?”   “她应该确定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大夫来了也一样!”   “嗯,二夫人那边又该得意了。少夫人,您和少爷多加把劲儿,让咱们也高兴高兴。”   “呃……我和家恒,其实,我们还是挺努力的……”   许家彦再三请求,许老爷终于同意许家恒用那把七弦古琴,柳叶儿下厨做了几个许家恒最爱吃的菜,让他陪许老爷多喝两杯。   许老爷看了许家恒画的画,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夸奖许家恒的同时也不忘犒劳许家彦。   “家彦,这是肇庆的端砚,为父千挑万选,选了块带鸲鹆眼的,你看看喜不喜欢?以后家恒还得要你多照顾啊!”   许家彦接过青紫色的砚台,端石上的鸲鹆眼确实很明显,圆晕中还有瞳孔,可谓砚中极品。   “多谢父亲,二哥最近陆续想起了许多事,还要去银楼帮父亲做账呢!”   “真的?啊哈哈,好,太好了……”   阮氏给许老爷倒杯酒,朝玉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趁机多在老爷面前夸夸许家恒。玉顺正犹豫说什么,碧珠夹了几片肚丝放在许老爷碗里。   “老爷啊,照顾家恒是家彦应该做的,你又何必送这么重的礼呀!家彦说了,家恒一天没好他就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的孩子不用客气,你可不要宠坏了他!”   碧珠笑靥如花,话也说得很有分寸,许老爷爱怜地抚摸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们母子对家恒好我都明白,既然都是自己的孩子,哪能厚此薄彼。我把古琴给了家恒,买块砚台送给家彦也合情合理。家恒和家彦都是好孩子,我高兴宠着他们。”   “老爷……”碧珠娇嗲地拖着长腔,毫不避讳地当众抛媚眼。   阮氏气恼地瞪了玉顺一眼,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抓住,反而给碧珠制造条件了。许老夫人拉着许家恒的手,拍拍许家彦的肩膀:“你们两兄弟从小感情就好,长大了还是一条心,太婆看着心里真高兴啊!家彦,等家恒的病好了,你就是许家最大的功臣,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太婆统统答应!”   碧珠想提醒许家彦看眼色说话,但以许家彦的机智,她的担心纯属多余。   “太婆,家彦不要什么奖赏,只愿二哥早日康复继承家业!”   许家彦的慷慨无私让许老夫人很满意,连连点头赞叹:“太婆没有看错你啊,真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   碧珠不希望许家彦放弃家业,但对他能讨得许老夫人欢心还是挺高兴的。说和做历来都是两码事,不如先留下好印象,再说许家恒能不能好还是个未知数,许家也不能总这样拖着。总之,除了许家恒,许家彦是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   阮氏无法容忍碧珠继续嚣张,转而从许老夫人入手:“娘,家恒现在能背出来好几首诗了,还有您最喜欢的那首‘鹊桥仙’呢!玉顺,你说是不是?”   玉顺接收到她凌厉的视线,哪里敢说不是,忙道:“是啊,是啊,家恒,快背首‘鹊桥仙’给太婆听。”   许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许家恒:“乖孙呦,太婆又能听你背诗了。来,跟太婆一起念,纤云弄巧……”   碧珠捻着罗帕擦擦嘴,在桌子下面偷偷踢了苗氏一脚,苗氏随即心领神会,捂着鼻子干呕起来:“好重的腥味,哎呦呦……”   见状,许老夫人不禁有些紧张:“王妈,你快看看哪道菜有腥味,端走端走,苗儿刚怀上孩子受不了刺激!”   王妈欠了欠身,沿着桌子闻一圈也没闻到腥味,知道苗氏是故意的又不好戳穿,只能回说:“夫人的反应比较大,闻到一点儿油味都会觉得恶心,待会儿我跟厨子说一声,给夫人做几道清淡的菜。”   许老夫人点点头:“对,给厨子说,做点苗儿爱吃的菜。”   苗氏把油味说成腥味,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找事,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雷达般的双眼在桌上来回扫视,非得找出带腥味的东西。   “啊?甲鱼?谁烧的甲鱼?我就说嘛,好重的腥味!王妈怎么没闻出来呢?奇怪了,我的鼻子有问题吗?大家都来闻闻看,是不是有股腥味?”   功夫不负有心人,苗氏找了半天总算找到证据,非得逮着机会发挥一番。苗氏把矛头指向王妈,柳叶儿开始坐不住了。   “那个,甲鱼是我做的,不过我做的时候把甲鱼肚子里的白油都去掉了,不会有腥味的。大嫂,你不相信尝尝看啊!”   苗氏柳眉一竖:“我没看见我都快吐了吗?还要我尝尝看,你是不是想让我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啊!”   “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闻不得油腥味,已经处理得很干净了。你要是还觉得腥,那我就端走好了,以后再也不做了。”   “你这么说是我故意刁难你喽?你弄干净了我还嫌腥那怎么办?我也不想啊,反胃想吐总不能是装出来的吧?”   “没有,我没这么说啊!大嫂害喜已经很不舒服了,我只想着家恒爱吃甲鱼也没顾及大嫂是我不对……”   “看吧,你又把家恒抬出来压我了,家恒喜欢吃甲鱼我哪敢说不行。再难受我也得忍着,大不了什么也不吃,反正又不是只饿我一个……”   “嗯哼!”碧珠清清嗓子,不悦地瞥向苗氏,再说下去恐怕把老夫人都要得罪了,拿许家的曾孙作为要挟是最没本事的表现。   苗氏扁扁嘴不说话了,柳叶儿起身端起那盆甲鱼汤,许家昌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没好气地哼道:“这事还没完,你急着往哪儿走?”   柳叶儿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大哥,大嫂闻不了这个味,我还是趁早端走吧!”   “端走就没有罪证了是吧?最毒不过妇人心,柳叶儿,你好狠的心肠!”   第十五章 得寸进尺   “大、大哥,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许家昌指着柳叶儿的鼻子破口大骂:“市井小民都像你这么卑鄙无耻吗?表里不一暗中使诈,亏你想得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柳叶儿涨红了脸,颤声道:“叶儿不明白大哥说什么,还请大哥把话说清楚!”   “人要脸树要皮,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这个卑贱的丫头还敢跟我装傻?”   柳叶儿眼眶微热,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是平民出身,但我从来没有做过下三滥的勾当。大哥想说什么尽管直说,如果真是我做的我绝不会狡辩。”   “好,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揭穿你的真面目,贱民就是贱民,心术不正,烂泥扶不上墙……”   许家昌还嫌骂得不过瘾,拍着桌子跳起来伸手去戳柳叶儿的脑袋。见状,许家彦忙将柳叶儿拉到身后,一把抓住许家昌的手:“大哥,你堂堂男子汉,跟个妇人动手成何体统!”   “家彦,这儿没你的事,你给我闪一边去。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教训这个毒妇,她以后还会变本加厉地害人,你别插手啊,不然别怪我翻脸……”   许家恒甩开许老夫人,起身抱住眼眶含泪的柳叶儿,恼怒地瞪着许家昌大吼大叫:“你这头猪,胆敢欺负我娘子,我打死你!”   许家昌一脚踢开凳子,两手拍着胸脯嚷嚷:“来呀,来打,有了媳妇忘了大哥,许家恒,你长出息了你!”   阮氏眼看许老爷越来越气,知道他们再闹下去大家都不好看,只得出面劝阻:“家昌,你媳妇儿身子不舒服,当心动了胎气,你先带她回去歇着吧!”   玉顺也跟着劝和:“是啊,是啊,刚怀上孩子前三个月最重要了,苗儿没有胃口就吃点粥吧。”   碧珠一向懂得察言观色,忙道:“家昌,你还愣着干什么,听你大娘三娘的话,带苗儿回去休息。”   许家昌没有应声,玉顺满怀歉意地扶起苗氏:“苗儿,家恒和叶儿都是无心的,你别跟他们一般计较。三娘煮粥给你吃好吗?要不要配点小菜?”   “得了吧,少在这儿装好人!”许家昌很不客气地推开玉顺,轻蔑地呸了声,“你和那个贱民串通好欺负我媳妇,你真以为我没看出来!”   玉顺踉跄地退了几步,正好撞在许家彦怀里,她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难以置信地盯着许家昌:“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和谁串通了……”   许家恒和柳叶儿上前扶住玉顺,许家彦忍不住训斥许家昌:“大哥,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许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握拳捶了几下桌子:“家昌,你今天是怎么了,快向你三娘认错!”   许家昌不以为然地扬起头:“太婆,有错自然要认,可是家昌没错,也绝不是无理取闹!”   “哦?不是你的错,那又是谁的错?”阮氏轻抚着许老夫人的背,淡淡地问道。   许家昌指着那盆甲鱼汤,咬牙切齿地说:“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甲鱼性寒,常饮甲鱼汤能使孕妇堕胎。”   闻言,众人都愣住了,不约而同看向柳叶儿。   “堕胎?”苗氏花容失色尖叫了声,瞪着柳叶儿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你、你、你好狠的心哪!你嫉妒我怀上许家的骨肉,表面上跟没事人似的,背地里使出这种恶毒的手段,难怪相公说你卑鄙无耻!”   许老夫人将信将疑地问柳叶儿:“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知道苗儿不能吃甲鱼汤吗?”   柳叶儿面色惨白连连摆手:“太婆,我不知道啊,家恒说想吃甲鱼我就去做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个讲究。”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如果柳叶儿是故意的,大家都不会原谅她。玉顺知道柳叶儿不会做这种事,顶着压力帮她解围:“娘,家恒爱吃甲鱼咱们都知道的,叶儿这孩子心里只有家恒,他想吃什么她就给他做,一时没想这么多也是情有可原。她要是知道苗儿不能吃,一定不会做的。”   柳叶儿点头如捣蒜:“是,是……我真不知道怀孕的妇人不能吃甲鱼,大哥,大嫂,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问清楚的。”   许老夫人相信柳叶儿说的是实话:“叶儿,没事了,好在你大嫂没吃,以后注意点啊!”   “太婆,我知错了!”   阮氏和玉顺终于松了口气,碧珠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大家都想息事宁人,苗氏却不依了。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柳叶儿,家昌揭穿你的诡计你就扮可怜博同情,你骗得了所有人也别想骗过我!我怀上孩子你都快急死了,贫贱的丫头,自己怀不上就想来害我?跟我斗,你等下辈子吧!”   柳叶儿总算明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滋味了,焦急的泪水夺眶而出:“大嫂,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没有嫉妒更不会恨你,为许家添丁是喜事,我高兴都来不及啊!”   苗氏气昏了头,眼前一片模糊,双手撑着桌子有气无力地叫道:“作恶的人犯错还嘴硬,气死人了,我的头好晕啊……”   许家昌扶着苗氏,恶狠狠地怒视柳叶儿:“今天你要不给苗儿诚心认错,我就让你好看!”   “大哥……”许家彦实在无法容忍,刚要出面许家恒蓦地跳过去,一把搂住不知所措的柳叶儿,“娘子,不哭,不哭,不要理这头猪,我们走!”   许家昌扯着嗓子大叫:“许家恒,你再偏袒你媳妇儿,我跟你没完!”   许家恒不耐烦地咬着唇,抓起茶杯就往他头上砸,许家昌匆忙躲闪仍是被茶水淋了一身。   “家恒,住手……”   玉顺吓得险些背过气去,阮氏和碧珠搀扶许老夫人退到一旁,许老爷垂下眼一言不发,拳头握得咯咯直响。许家恒越来越烦躁,抓着什么扔什么,许家昌也不示弱,端起那盆甲鱼汤往他身上泼。柳叶儿推开许家恒,热气腾腾的汤水烫得她痛呼出声。   许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袖子一挥将碗碟扫到地上摔得粉碎:“反了,反了,你们兄弟几个想气死我是不是!我还活得好好的哪,你们叫唤死不死的给谁听啊!家彦,家恒,叶儿,你们给我坐下!家昌,你这张臭嘴啥时候能说点好话,叶儿是你弟媳,她再不对也轮不到你来骂!你和你媳妇吃不了许家的饭就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看见你们就烦!”   许家昌傻眼了,他好吃懒做挥霍无度确实不讨人喜欢,仗着身为许家长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没想到许老爷早已看他不顺眼,甚至当着下人的面撵他走。   许老夫人急得满头大汗:“万山,你说什么啊,苗儿现在有孕在身,他们能去哪儿呀!”   “娘,你听我说……”许老爷正在气头上,谁劝也听不进去,“家昌这两年越来越过分,整个云雀镇的赌坊都有他的欠条,我帮他还清了所有欠债,他也答应过再也不赌。谁知道他前几天又跑到邻镇去赌,要债的伙计一大清早就在银楼门口堵着,晚上吃顿饭也不得安生,横看竖看都是他在找事。苗儿怀了孩子他还没个当爹的样儿,咱们许家日后还能指望他吗?”   许家昌的肥脸渐渐扭曲,气得要死也不敢跟许老爷叫嚣。他就知道他爹偏心,从小到大就偏爱许家恒,如今许家彦的地位也比他高,老婆肚子里怀着许家的孙子也不得宠,这样下去他也甭想当继承人了。   眼下比许家昌更着急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碧珠。她知道这个儿子有很多缺点,平日没少唠叨。原以为他已经改了烂赌的恶习,没想到他却变本加厉,甚至在邻镇欠下一屁股债。   不过,许家昌毕竟是她的儿子,再怎么过分也不能在众人面前丢脸。碧珠从没见许老爷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不得不出面解围。   “家昌,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快向家恒和叶儿道歉!”碧珠尖声训斥道,妩媚的杏眼满是怒气,“你不分青红皂白责怪叶儿不对在先,现在又跟家恒大打出手,亏你还是个做大哥的。今天你要是不能求得家恒和叶儿的原谅,你就不要再叫我娘。”   “娘……你……”   许家昌万万没有料到碧珠竟会帮许家恒说话,以她在许老爷心目中的分量,只要她开口求情,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许家昌无法理解正要说些什么,躲在他身后的苗氏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苗氏喜欢落井下石看人笑话,但她还是会看人眼色的。她跟着碧珠这么多年,早就领教过婆婆的厉害,现在大致是个什么情形她心里清楚,再闹下去吃亏的只会是许家昌。   许家昌极其厌恶地瞥向许家恒和柳叶儿,咬紧牙关额头直冒青筋,要他向他们道歉还不如离家出走。   “家昌,你听到了没有!”碧珠的叫声尖得刺耳,许家昌迟迟不肯道歉,她的耐性已快到了极限。   许家昌闷哼了声猛地转过头,不情不愿地说:“家恒,弟妹,是我不对!”   碧珠杏眼圆睁,手腕上的镯子挥得咣啷直响:“你哑巴了,声音大一点!”   “二姐,可以了,可以了……”玉顺拉住碧珠的手,急道,“这也不能全怪家昌,叶儿不够细心,家恒也太莽撞,算了吧!”   阮氏冷笑着大量碧珠,心想这出戏看她能唱到什么时候。   许老夫人唉声叹气捣着拐杖:“算了,算了,吵来吵去还是自家人……万山,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以后再也不许发那么大的脾气。”   许老爷紧紧皱眉低下了头:“是,娘!”   许老夫人走后,碧珠讨好地扶起许老爷:“老爷,我们回去歇着吧!”   “管好你的儿子!”许老爷甩开碧珠的手,瞪了眼许家昌拂袖而去。   许老爷丢下她走了,碧珠觉得很没面子,偏巧看到阮氏在偷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之余将火撒到许家昌身上。   “明天开始,你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许家昌不敢吭声,苗氏灰溜溜地退到一旁。玉顺愁眉苦脸摇摇头,好端端吃顿饭闹成这样,她看柳叶儿浑身都湿透了,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   “叶儿,有没有烫到哪儿?翠菊,快去拿烫伤药给少夫人敷上!”   “夫人,我已经拿来了。”翠菊递上那瓶药膏给玉顺过目,玉顺看了眼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记住,一天敷三次,伤得重了就去请大夫,千万别耽误了。”   “是的,夫人,翠菊记住了。”   许家恒紧抿着唇怒视许家昌,柳叶儿惟恐他再惹事,顾不得伤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娘,我还好,家恒很累了,我们先回去了。”   玉顺也是这个意思:“好,你们回吧,有事就让翠菊来找我。”   玉顺留下来收拾一片狼藉的饭厅,阮氏也没急着走,丫鬟们忙着擦桌子拖地,没人留意两位夫人在说什么。   阮氏意味深长地看向玉顺,轻声道:“三妹,你以后要多留点神,二房那边不会善罢干休的。”   “啊?这可怎么办?”玉顺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   “放心……”阮氏拍两下她的手,胸有成竹地笑笑,“有我在,你和家恒不会有事的。”   玉顺顿觉松口气,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姐,多亏你这些年来照顾我们母子,不然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我当你是亲妹子,家恒这孩子我打心底里喜欢,谁敢欺负你们我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绝不饶了他!”   “大姐,我的亲姐呀,家恒是我儿子也就是你儿子,他和叶儿会好好孝敬你的。”   阮氏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十六章 否极泰来   许家恒早上起来的时候自己穿衣梳头,端来温水递给柳叶儿。柳叶儿倚在床头,张成鸭蛋形的嘴巴始终就没合拢过。她的相公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每天被他缠得分身乏术,现在反而感觉怪怪的。   柳叶儿胸口的烫伤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翠菊放心不下原本想请大夫过来,但柳叶儿怕添麻烦说什么也不让她去,药膏也是自己敷的。   许家恒没有理会柳叶儿见鬼了的眼神,坐在床边疼惜地望着她:“怎样,伤口还疼吗?”   “呃,哦……”柳叶儿捧着茶杯,呆呆地点了下头,“不疼,好多了……”   许家恒探身去拿床头柜上的药瓶,柔软的发梢拂过柳叶儿脸庞,挠得她心里痒痒的。柳叶儿像个木头人一样盯着他看,脑子里的那根弦好似生了锈,什么也想不出来。   许家恒拧开瓶盖,伸手去碰她的衣襟,柳叶儿下意识地身子往后缩,许家恒莞尔一笑:“我们同床共枕这么久,你现在才知道害羞么!”   柳叶儿脸红了,垂下肩膀身体放松许多,许家恒脱下她的衣服,解开系在脖子后面的绳子,粉红绣花的肚兜滑落下来,露出白皙光滑的大片雪肤。擦掉干了的药膏,深红色的伤痕看起来极为刺眼,许家恒不由皱起了眉头。   “家恒……”柳叶儿看到他眼里的伤痛,连忙握住他的手,“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烫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来,把药瓶给我……”   许家恒没听她的,往手心里倒了一些褐色的黏稠药膏,轻轻涂在柳叶儿的伤处。清凉的感觉很舒适,温柔的指尖像是羽毛撩过柳叶儿的心房。   柳叶儿心里涌起阵阵暖流,她还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许家恒就是那个成天嘻嘻哈哈的傻相公。昨晚回来以后他气得浑身发抖,喝下宁神汤才勉强睡着,柳叶儿生怕他受了刺激精神错乱,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安稳,直到天蒙蒙亮才合上眼睛。   当她看见许家恒默默梳头整理衣物,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手里冒着热气的茶杯却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事实。许家恒不笑的样子本来就和常人无异,如今不仅会打理自己还懂得照顾她,柳叶儿真是讶异极了。   惊讶过后,柳叶儿不得不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许家恒当初失去记忆因为生场大病,最近他的状况好了许多,陆续想起一些从前的事,如果受到刺激完全恢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许家恒恢复记忆还记得她?!柳叶儿激动地说不出话,虽然她不确信许家恒是否复原了,但从他的举动来看,他知道她是他的妻子!   有段时间,柳叶儿日夜担心许家恒康复以后会忘了她。现在她开始相信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许家恒不会忘了她,他心里有她的位置。   许家恒敷好药为她穿上衣服梳理头发,就像过去三个月来她为他做的那样。柳叶儿鼻子一酸,眼泪止也止不住,一滴一滴浸湿了衣襟。许家恒怔了怔,放下梳子扳过她的肩膀,看她哭得小脸通红,顿时慌了心神。   “叶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柳叶儿摇摇头,泪光中的许家恒看着让她心碎,她忘了伤口的痛,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家恒,你对我真好!”   许家恒抚着她的长发微微笑道:“傻瓜,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呢!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我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柳叶儿的心像是被重物撞了下,她抬起头注视着许家恒的双眼:“你,你都想起来了?你,我……”   许家恒略显迟疑,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是许家的二少爷,你是我的妻子柳叶儿,对吧?”   柳叶儿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家恒,你还记得我是谁……”   “当然……”许家恒含笑点头,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娇俏的脸庞,“新婚之夜的一点一滴我都记得,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欢喜得很。”   “你都记得?”柳叶儿顾不得害羞,还想进一步确认,“你那时候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你什么都想起来了,还愿意接受我做你的妻子吗?”   许家恒拥她入怀:“我很感激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没有你我的病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你没有病,你只是忘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家恒,真的是我让你想起了从前?”   看着柳叶儿殷切的目光,许家恒很肯定地说:“是你,我的娘子,是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其实,最近我已经想起了很多事,我和家彦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兄弟感情很好。起初他告诉我过去的事我没有一点儿印象,后来我们一起读书、画画、弹琴,我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很多画面……”   许家恒的眼神很柔和,俊美的面容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柳叶儿看着入迷,她的相公如此优秀,她真能配得上他吗?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柳叶儿的花痴样被许家恒尽收眼底,她难为情地推开他,匆忙转移话题:“多亏小叔这些日子的照顾,你才能恢复记忆,我们得谢谢他啊!”   “还有你,叶儿,你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会好好补偿你的。你说,想要什么?”许家恒拉住她,手指摩挲她光滑的手臂。   柳叶儿抿唇而笑,埋首在他怀里:“我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别的什么都不想。”   “叶儿……”许家恒轻吻她的秀发,紧紧地拥住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会想起来的,想起所有的事……”   许家恒康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云雀镇,少女们沉寂已久的芳心重又狂跳起来,已婚的许家恒在她们眼里更有魅力,尤其是他疼爱柳叶儿的一举一动更是让人心痒难耐。   柳叶儿只不过是个磨豆腐的,除了皮肤白一点长得清秀点,她有什么资格独占许家恒!得知许家恒经常出入银楼,以前那些爱慕他的女子犹如过江之鲫纷纷冒头,一来看看这位翩翩公子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病好以后更加迷人,二来,搔首弄姿争着献媚,指望能把柳叶儿挤下去,实在不行混个二房当当也不错。   许家在街头巷尾到处施粥,多做善事多积德,除了好事连连的许家整个云雀镇就数柳家豆腐坊最风光了。曾经笑话柳叶儿贪慕虚荣嫁给傻子的邻居们如今羡慕都来不及了,只恨自己没有先见之明没把女儿嫁到许家。眼睁睁看着这么大的便宜让豆腐佬捡了,真是越想越懊恼!   柳老爹和柳老娘这回真是赚到了,原先答应柳叶儿的姑母说媒只是看中了许家有钱。许家恒再好也是个傻子,女儿嫁过去估计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要不是柳叶儿事先了姑母,他们老两口还真得好好掂量再做决定。   众所周知,许家恒是许家的继承人,他变傻了以后还以为许家昌能继承家业,没想到柳叶儿嫁过去没几个月许家恒就全好了,于是众人都说柳叶儿有旺夫运。   柳老爹磨了一辈子豆腐也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他和柳老娘早就想去看望女儿女婿,怕许家恒犯傻闹笑话才一直没去。收到柳叶儿派人捎来的信儿,知道许家恒的毛病好了,便迫不及待张罗走亲家。   许家是大户人家,好吃的好玩的见得多了,柳老爹想不出来有钱人喜欢什么玩意儿,与其费尽心思花了钱不讨喜还不如带些亲手做的豆制品,反正都是吃得着的东西。   得知亲家要来,许老夫人特意吩咐厨子多做些菜,从酒窖里拿出存了多年的好酒准备招待柳叶儿的爹娘。许家恒恢复如初,柳叶儿和许家彦功不可没,许老夫人对这个孙媳妇儿很满意,老实本分识大体,尊老爱幼知分寸。许老夫人也曾担心许家恒清醒后接受不了这么平凡的妻子,但看到他们夫妻的感情越来越好也就彻底放心了。   柳老爹坐在许家厅堂的红木镂空雕花椅子上,来回挪动了好几次,怎么坐都不舒坦,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听说这种椅子一把就抵一间豆腐坊,柳老爹数了数客厅里的十几张椅子,心想这可是十几间豆腐坊,如果有一天他能开十几间豆腐坊,每年能多赚多少银子啊!   柳老爹还没算清这笔账,柳老娘就开始盘算起来了,许家的银楼和乡下那片地将来都是许家恒的,只要柳叶儿的肚子争气,多生几个儿子出来,这些钱就能有柳家的份。辛苦了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养个好女儿。   许家上下对柳叶儿赞不绝口,前些日子许老夫人和玉顺给柳家送了好多礼物,柳老娘庆生许家恒还特意送她一只金老鼠,柳老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却是后悔的要命,早知道女婿出手这么大方,她就说自己是属猪的了。   许老夫人和许老爷都很客气,收下满满两篮子的豆制品连声道谢,又送了几匹绸缎当回礼。柳老娘的嘴都快笑歪了,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有空就来走亲家,豆腐豆干换绫罗绸缎真是太划算了。   许家恒去邻镇收账还没回来,柳老爹随口问句柳叶儿哪儿去了,许老夫人笑眯眯地告诉他柳叶儿也跟着去了,他们夫妻向来形影不离,许家恒病好了还是这样。夫妻感情和睦是好事,柳老娘接着说柳叶儿臀大腰圆好生养,许老夫人更是乐得咯咯直笑。   没过多久,三房夫人也到齐了,她们打扮光鲜妆容亮丽,柳老娘看得眼都直了。除了玉顺走过来跟她说了几句话,那两位夫人都只是点点头就算打招呼了。   柳老娘挪了挪身子,手放哪儿都不得劲儿,这椅子怎么越坐越不舒坦呢!   第十七章 肆无忌惮   许家恒和柳叶儿刚回来,许老夫人就吩咐王妈开饭,柳老爹和柳老娘看到女儿总算舒坦些了,就像服下一颗定心丸,再也不觉得别扭难受了。   这场会面很平静,阮氏一向不爱多话,碧珠偶尔跟柳老娘聊些酸豆汁的话题,许家昌和苗氏低头喝茶一言不发。柳叶儿想了想,这么平静也很正常,许老爷很爱面子,亲家登门拜访,他一定事先知会过家人。   甲鱼汤事件过后,二房那边消停了一段时间,想必都是碧珠交代的。碧珠为人刁钻,平日喜欢占上风,口舌之争从没输过。三房之中就属她和许老爷关系最亲密,说话也最有分量。同时她也很有眼色,懂得揣摩许老爷的心思。   许老爷疼爱许家恒是不争的事实,将来极有可能让他继承家业。许家昌虽是长子但资质太差,人不机灵也就算了,遇事还很冲动存不住气,简直就是个祸撑子。碧珠对这个儿子已经不报指望了,如果以后真是许家恒当家,许家彦跟他打好关系也不失是件好事。   柳叶儿看到许家美有点意外,她一向以身体不适不露面,而且她还很讨厌她,这种时候怎会突然出现呢?难道想当着爹娘的面羞辱她?许老夫人好像不太喜欢她,许家恒庆生的时候也不想见她,现在怎又把她找来了?许家美是许老夫人的孙女,按理说不该这么生分,她究竟做过什么惹老人家不开心了呢?柳叶儿时不时地偷看她,惟恐她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阮氏坐直身子探头往外看,冰冷的眸子罕见地露出温暖的光芒,只是那抹温暖稍纵即逝,很快就被焦虑取代。柳叶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从这儿能看到前院的动静,莫非待会儿还有人来?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管家来报许大小姐和夫婿已经到了,阮氏不等许老夫人开口便迎出去,许老爷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许大小姐许家慧久闻其名不见其人,关于她的传闻不少但没几个人说她不好。有人说许老爷嫌弃她是哑巴,也有人说阮氏没生儿子将气撒到女儿身上,还有人说许家慧和许家美两位小姐不和,阮氏斗不过碧珠只能把女儿送走……   柳叶儿觉得这些说法都不靠谱,许家慧不能说话又怎么样,她毕竟是许老爷和阮氏的女儿,哪有嫌弃自己孩子的道理。至于许家美性格是不好,但她比许家慧小好几岁,两人能有多大的矛盾。   许家慧扶着阮氏进了厅堂,同样是许家小姐,相比抑郁阴沉的许家美,温柔恬静的许家慧看着就讨人喜欢。她体形匀称长相甜美,给人感觉特别文静,她应该生活得很快乐,并没因为不能说话而自卑。   跟在她身后的那名男子个子不高,腰间系着半旧的褐色布条,脚上穿双崭新的黑布鞋。他走路有点驼背,黝黑的国字脸满是笑容,憨厚朴实的样子和云雀镇上的普通老百姓没有分别。   他不会就是许家慧的相公吧?两人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般配!以许家慧的相貌出身想要找户好人家很容易,许家何必要招个这样的女婿?   柳叶儿第一次见这位姐夫,对他自然没有偏见,只是许家慧好得超乎她的想像,一时有些想不开而已。转念一想,她有许家恒这么优秀的相公,也是很不相配的。   众人落座,许老夫人忙不迭地介绍:“亲家公,亲家母,这就是家美和大成,他们夫妻住在城郊,平时很少回来。好了,我们许家人到齐了,以后见到亲家就都认识了。”   许家美起身行礼,大成恭恭敬敬向柳老爹和柳老娘问好:“家美大成见过二老,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大成看上去有些笨拙,说话还是挺利索的,柳老爹和柳老娘慌忙回礼,说来说去只会俩字“客气”“客气”。   许老夫人寒暄了几句,就开始从大到小敬酒了,许家美夫妇逐一向长辈敬酒。除了许老夫人和玉顺,许老爷和两位夫人都不待见大成女婿,虽然没有为难他,但从那不屑的眼神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许家美夫妇对此习以为常,他们不卑不亢敬完酒,坐下以后夫妻两人你给我倒酒,我给你夹菜很是恩爱。   许家昌和苗氏敬了一圈,说了几句客套话,笑得也很虚伪。许家昌还在记恨那晚的事,苗氏怀孕没受重视也很郁闷,最爱表现的夫妻俩心情不好演也演不出来,最蹩脚的戏子也比他们强。   许家恒夫妇和许家彦没啥心事,吃饭喝酒都跟平常一样,只是轮到许家美就有些状况了。   碧珠关心许家美的身体,特意叮嘱道:“你就不用敬酒了,老夫人和老爷都能体谅的。”   许老夫人没应声,许老爷连忙说:“是啊,是啊,家美,你吃点饭就好,不要喝酒了,哪儿不舒服就告诉你娘,千万别硬撑……”   “今儿个高兴,家美也要敬你们一杯才是!”许家美毫不领情,当即打断许老爷的话,端起酒杯从许老夫人敬起,“家美以前不懂事总惹您生气,请您原谅!”   许老夫人总算肯正眼看她了,幽幽地叹了声:“算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太婆相信你以后不会再做傻事。”   闻言,许老爷高兴地脸上放光:“家美,还不快叫太婆!”   许家美皮笑肉不笑地举杯:“太婆,家美敬您一杯!”   许老夫人点点头:“好,这杯酒我喝了,你就以茶代酒吧!”   这番对话听起来怪怪的,许家美叫许老夫人太婆不是天经地义么,为何感觉像是格外开恩似的。   阮氏显然也不喜欢她,许家美问候她的时候也没给好脸色。玉顺一向是老好人,但她对许家美的态度却很僵硬,嘴唇沾下酒杯就当喝过了。   柳叶儿越看越纳闷,玉顺这么讨厌许家美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只要跟许家恒有关,她就一丝一毫都不能忍,甚至连命都能豁出去。许老夫人和阮氏的立场基本一致,她们都是向着许家恒的,谁跟许家恒过不去就是跟她们作对,即使是许家人也一样。   “二哥,二嫂,这杯酒早该敬你们了……”许家美无视柳叶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许家恒,眸子里透出几分异样的神采,“二哥,你,还记得家美吗?”   许家恒微微一笑:“当然,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妹,二哥教你画的梅花学会了吗?”   许家美怔住了,眼里的神采迅速消散,声音开始颤抖:“我画好了一幅梅花,改天拿给你过目,好吗?”   “好啊,明天就拿过来吧,家美好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   许家美的脸色苍白如纸,不甘心地咬着唇:“二哥,现在都快立夏了,你知道吗?”   “立夏?”许家恒有点跟不上她跳跃的话题,“知道啊,怎么了?”   许家美直勾勾地盯着许家恒,生怕错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许家恒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又问:“家美,你想说什么?”   许老夫人“嗯”了声,许老爷忙向碧珠使个眼色,碧珠从桌子底下扯了下许家美的裙摆,许家美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二哥,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的。”   许家恒有些尴尬,柳叶儿觉得许家美很不正常,她好像察觉到什么又不能说出来。许家美举起杯子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仰头一饮而尽。她扔下酒杯剧烈地咳嗽,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桌子,脸红得像着了火。   “家美,你别喝这么急,你这孩子……”碧珠连忙拍她的背,吓得汗都冒出来了,“不让你喝酒你偏要喝,这两天按时喝药了吗……哎呀,咳得好厉害啊,你的病还没好哪能喝酒……不行,快请大夫过来……”   “我没病……”许家美两眼冒火似的瞪着碧珠,用力甩开她的手,接着又是一阵咳嗽,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碧珠呆呆地望着许家美,喃喃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许老夫人实在看不过眼开了口:“万山,家美身子不舒服,送她回房歇着吧!”   “是,娘,我这就让人送她回去。”   许老爷不敢怠慢,许家美咳得嗓子都哑了,他也怕耽误她的病:“碧珠,你带家美去看大夫,快去!”   碧珠慌忙点头,扶起许家美就要走,许家美不停挣扎大声叫嚷:“我不去看大夫,我没病,我没病……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你们不要我说我偏要说,非说不可……”   碧珠气得想扇她两巴掌,看她身体虚弱又舍不得,只能踹了许家昌一脚:“还愣着干什么,送你妹妹回去!”   许家昌怏怏地瞥许家美一眼,嘟哝了声“装疯卖傻”,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出去。苗氏坐不下去了,佯称胃不舒服,和碧珠一起匆匆离开。   许老夫人满肚子气,还得装成没事人跟柳老爹和柳老娘解释:“实在不好意思,这孩子一不舒服就闹人,让你们见笑了。”   柳老爹和柳老娘点头哈腰来回重复“没事”“没事”,许老爷和阮氏跟着说了几句体面话,招呼大家继续吃饭。   许家美的叫声渐渐模糊,柳叶儿想她说得没错,她根本就没病,即使有也是被憋出来的。   第十八章 情意缠绵   宴席不欢而散,许老夫人觉得很没面子,关起门来自家人闹矛盾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亲家在场她可丢不起这个人。许老爷了解母亲的想法,要不是他提议让许家慧和许家美出席也不会惹出乱子,现在他得好好善后才是,于是又送了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给柳老爹和柳老娘。   柳老爹拎来两筐豆腐换走几匹绫罗绸缎已经很心虚了,哪好意思再要其他东西。柳老娘倒是欢喜得很,抱着这些从没吃过的高档补品,心想好日子终于来了。柳叶儿深得许家恒宠爱就有这么多的好处,日后她要是为许家生几个儿子更是吃不完用不尽哪!   饭后,许老爷泡壶好茶请柳老爹品尝,两位父亲生活背景不同,聊起天来却是很投机。从街口卖咸菜的小贩一直侃到桥头打铁的铁匠,云雀镇各条巷子做生意的人家他们都晓得。尽管两人研究的出发点不同,但也算是有共同话题了。   许家慧自从嫁人很少露面,许老夫人心疼这个温顺乖巧的孙女,拉着她的手说了不少话,不停交待大成好生照顾她。阮氏来回抚摸着女儿的背,眼角依稀泛着泪光,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哪有不疼爱的道理。   经过这几个月的磨合,玉顺对柳叶儿这个儿媳妇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许家恒的病好了她的心情顿时飞上云端。这么一来,许家恒仍是许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就算二房那边不服气也兴不起风浪了。   柳叶儿对许家恒无微不至的照顾玉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前看不惯她的习性偶尔发发脾气也是因为着急许家恒的病。如今一切恢复正常,儿子儿媳又这么恩爱,她实在不该再抱怨什么。   知道亲家要来,玉顺早就准备好了,趁大家聊天喝茶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向柳老娘示好。   “亲家母,叶儿真是个好孩子,她能嫁给家恒是我们许家的福气啊!”玉顺肯定了柳叶儿的付出,发自肺腑地对柳老娘说,“叶儿刚嫁过来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你和叶儿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会待她如亲生女儿的。”   柳老娘张了张嘴,眼睛眨了十几下才说:“她婆婆,你的意思是,叶儿在你家受过气?可是,叶儿没告诉我啊,她说你是世上最好的婆婆,许家人对她好得不得了。原来,她只是安慰我才这样说……”   玉顺也愣了,她以为柳叶儿没处倾诉,一定会到娘家诉苦,没想到她受了委屈还会维护许家。此时,玉顺更觉得惭愧了。   “亲家母,是我不对,当初不晓得叶儿这么懂事,总是要她由着我的性子来。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待她如亲生女儿的。”玉顺慌忙掏出怀里的罗帕,当着柳老娘的面打开,里面包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我向你赔不是了,亲家母,你就放心把女儿交给我吧!”   柳老爹留意到玉顺的举动不由满头大汗,柳老娘见钱眼开哪能禁得起这种考验,这不是明摆着羊入虎口嘛!柳家虽穷却也不能给人留下贪婪无度的印象,他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   柳老爹看着女儿女婿恩爱的样子,想跟柳叶儿使个眼色劝阻她娘又怕许老爷瞧见,只能盯着柳老娘干着急。   柳老娘看了眼通透翠绿的玉佩,合上罗帕拍了下玉顺的手,笑道:“她婆婆,你这样就见外了,叶儿嫁给家恒就是许家的人了,你们一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我从来没有担心过。叶儿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脑袋不够机灵,她在豆腐坊待了这么多年,只知道磨豆腐泡豆芽熬豆汁,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你刚开始看不惯她再正常不过了,换了是我也会瞧不上啥也不懂的儿媳妇。”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大户人家的夫人很难伺候,没想到你这么好相处。婆婆教训媳妇天经地义,你提点叶儿是应该的,反倒跟我赔不是了,这让我怎么担待得起啊!叶儿身为许家的媳妇,服侍长辈照顾相公是她的本分,叶儿能嫁给家恒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遇上你这样的好婆婆更是求也求不来!她婆婆,快把东西收起来,以后可别再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听了柳老娘这席话,玉顺激动地眼圈泛红:“亲家母,难怪叶儿这么懂事,是你教导有方啊!跟你相比,自愧不如……”   柳老娘笑容温和,浑身散发着高尚圣洁的光芒:“咱们都是自家人,不用分你我呢!只要家恒和叶儿的日子过得好,我这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哩!她婆婆,你不也是盼着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嘛!”   “是啊,是啊……只要他们过得好我就别无所求了……”   “嗯,一定会的!”   柳老爹和柳老娘收获颇丰,刚回到家就被孩子们团团围住,扯着五颜六色的绸缎往身上比划,嚷着要新衣服。   柳老娘揉揉孩子们的脑袋,拿着松软的糕点哄着:“乖,这儿有好吃的,每人吃一块就去睡觉吧,明天给你们做新衣服!”   孩子们小口小口地咬着糕点,舔着嘴唇回味那股香甜,兴高采烈地跳上了床,心里想着绸缎做的新衣服,估计晚上都睡不着了。   柳老爹仔细收起那些贵重东西,笑得咧开了嘴:“她娘,你说咱们叶儿像谁啊,她咋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柳老娘盘腿坐在榻上,掰块糕点塞到嘴里:“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像我啦!你这个木头,像你就麻烦了!”   “可不是么,叶儿像你一样善解人意。”柳老爹坐在她对面,笑眯眯地说,“她娘,你知道吗,刚才叶儿婆婆送你玉佩的时候我都急死了,就怕你啥也不管收下了。幸好你没收,要不然她得怎么看咱们呀!”   柳老娘挑了挑眉:“嗬,你真当我傻啊!一块玉佩我压根不放在眼里,戴在身上一碰就碎,拿去当铺也换不了几个钱,还不如金子实惠呢!她婆婆这回欠了我的情,肯定更稀罕咱们叶儿,下回出手也会更大方!来日方长,这点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呦……”   柳老爹满脸黑线瀑布汗,谁说柳叶儿像她娘,一点都不像好不好!   许老夫人多番挽留,许老爷不予置评,许家慧夫妇终于同意留在许家过夜。阮氏亲自收拾许家慧的闺房,这还是女儿出嫁以后第一次回来住。   玉顺向许家慧夫妇介绍柳叶儿,许家慧频频笑着点头,示意大成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大成心领神会,从包袱里取出一只锦囊递给柳叶儿:“弟妹,你和家恒成亲那天我和家慧都来了,只是没跟你们说上话。这是家慧为你选的珍珠项链,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多谢大姐,姐夫!”柳叶儿不好意思地接过锦囊解开绳子,圆润的粉色珍珠光泽柔和,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玉顺有些过意不去:“人来就好,何必破费呢!家慧,大成,你们太客气了!”   “是啊,大姐,姐夫,我最近都没去看望你们,反要你们先来看我了!”许家恒满怀歉意地说。   许家慧笑着摇头,大成拍拍许家恒的肩膀:“嗨,别这么说,看你好好的,我和你大姐别提多高兴了。”   许家慧和大成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柳叶儿发现阮氏很疼这个女儿,关切的眼神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许家慧,但她对大成好像有些排斥,也许她并不认可这个女婿,觉得大成配不上许家慧。   其实,初见这对夫妻多少都会有这种感觉,但熟悉以后就知道大成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人。许家慧和他在一起很幸福,柳叶儿是个幸福的女人,所以她知道她的幸福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夜深人静,柳叶儿枕着许家恒的臂弯,思来想去开口问他:“家恒,大姐的婚事是老爷做主的吗?还是……”   许家恒伸手蹭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好奇,大娘的表现实在太明显了。嗯,大姐的事我记得,告诉你可以,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跟我还要好处啊?看我怎么收拾你……”柳叶儿挠着他的胳肢窝,许家恒笑得喘不过气连连求饶,“好,好……娘子饶命,我说,我说……”   “算你识相!”柳叶儿抱住他紧实的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好啦,说吧,我听着呢!”   许家恒抚摸着她的长发,缓缓道来:“大姐的婚事是她自己做主的,她和姐夫相识是个偶然,谁也想不到他们能结为连理。那年夏天,后院几间房子漏雨,管家就把镇上手艺最好的泥瓦匠请来了,这个人就是姐夫。说不清楚谁先爱上谁,他们就将彼此视为今生伴侣了。”   “姐夫上门求亲,父亲和大娘一口回绝,大姐虽然不能说话但嫁个大户人家还是不成问题的。大娘知道大姐的心在姐夫身上,便急着给她说婆家,父亲也不甘心把女儿嫁给泥瓦匠,为了断绝姐夫的念想,要把大姐嫁到京城去。”   “大姐无计可施,佯称她和姐夫已有夫妻之实,以死相逼非他不嫁。父亲和大娘很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这门亲事。大姐和姐夫如愿以偿,亲戚邻居的嘲笑却让父亲抬不起头,你也知道他老人家最爱面子,一气之下和大姐断绝关系,大娘求情也于事无补。还好,太婆对姐夫没有成见,始终帮他说好话,父亲才会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叶儿,你也没想到吧,大姐看起来很柔弱,但她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许家恒低头含住柳叶儿的耳垂,灵活的手探入她的衣襟,“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可以领赏了吧……”   柳叶儿轻吟出声,在他身下逐渐融化,喃喃道:“我好佩服大姐……我要像她一样坚持自己的爱情……”   “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了吗?”许家恒故意逗她。   “我想,我找到了……”柳叶儿主动吻上他的唇,“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叶儿,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许家恒拥着玲珑有致的娇小身躯,呼吸越发急促,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迫不及待与她合为一体。   第十九章 棋高一着   许家美大闹宴席被老夫人禁足,众人相当好奇她那番话的含义,却又找不到机会问个清楚。听说她的精神状况不好,碧珠急得焦头烂额,苗氏逢人就说许家美得了失心疯。   许家美有病没病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柳叶儿没有心思辨别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只要许家恒一切都好她就别无所求了。   柳老爹和柳老娘在许家得到贵客般的待遇,回去以后高兴的不得了,有意无意向街坊邻居们炫耀。眼看豆腐坊的女儿攀上高枝,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羡慕嫉妒恨,私下议论柳叶儿嫁到许家三个多月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是不是哪儿有毛病。   八卦的威力是无穷的,尤其是这种人人都有兴趣的八卦,没过多久,这话就传到柳老娘耳朵里去了。柳老娘气不过,好几次都要出去骂街,要不是柳老爹和几个孩子拖住她的腿,她早就把云雀镇闹翻天了。   “我柳家的闺女不生则已,一生就是一大群……”柳老娘往锅里舀生豆汁,想起这事就一肚子火,“这帮爱嚼舌根的蠢货懂个屁啊,我们家的豆汁儿养人,老娘都能生出两个儿子,叶儿就算不翻三倍最少也得四五个……”   柳老爹一手拉风箱,一手往灶里添柴火:“叶儿她娘,生孩子又不是生猪,你让叶儿生这么多干嘛!”   柳老娘瞪大了眼,随手把舀子丢进木桶,围裙上溅了不少豆花:“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个没出息的,叶儿多生几个儿子还不是给柳家长面子!你没听见外面那些人说的屁话?他们笑话咱家叶儿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柳老爹招架不住立马认输:“她娘,你,你别生气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嘴长在人家脸上,咱们生气也没用不是!叶儿才嫁过去三个月,现在没怀上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过几天就有人来报喜了……”   柳老娘双手叉腰,丰满的胸膛剧烈起伏:“就是说啊,谁家闺女嫁过去就能怀上孩子的。隔壁老李家的儿媳妇三年才生头胎怎么没人说闲话?他们就是见不得咱们叶儿嫁得好!”   柳老爹苦着脸赔笑:“就是,就是,那些人心眼小,见不得咱们比他们好!她娘,咱不跟这种小人生气,不值!”   “不过,这才三个月就有人说闲话,再过段时日还不知道被说成啥样呢!她爹,你说咱们叶儿不会真有毛病吧?”   “去你的,叶儿好端端的有啥毛病,她娘,你是气糊涂了?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我、我是着急啊!叶儿那边一直没动静,这些话早晚都得传到许家,我怕许家人等不及给咱女婿纳房小的。”   “不会吧,我看许老夫人和许老爷挺中意叶儿的,叶儿的婆婆看起来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再说了,家恒很喜欢叶儿,他们夫妻形影不离恩爱得很,哪会寻思那档子事!”   “家恒不想不代表许家人不想,许家是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也很正常。你没看出来家恒是未来大当家吗?叶儿现在要是能给他生个儿子还好说,再过两年没动静肯定得纳妾!许家大夫人的娘家有钱有势,她没生出来儿子许老爷还不是照样纳妾!咱家就是个磨豆腐的,怎么比也比不过人家,只能指望叶儿的肚子争气多生几个儿子才能保住地位!”   “这个……你想太多了,许家不会连这两年都等不了吧!就算许家要给家恒纳妾,咱们叶儿还是正室啊!”   柳老娘气恼地戳了下柳老爹的脑袋:“你真是个榆木疙瘩,防患于未然你懂不懂?咱们叶儿现在是正室不假,她要是没给许家开枝散叶还不是白搭!家恒纳妾咱管不了,他要是把偏房扶正咱就能管得了吗?现在不想,以后哭的时候再想就晚啦!”   柳老爹这下也懵了:“我看,家恒不是那种人啊……”   “你看?你看?你除了会看豆汁儿熬没熬好,还能看出来什么?叶儿要想在许家坐稳正室,必须得生出儿子才行!她爹,你家娘舅给人看疑难杂症,他一定有生儿子的秘方!起来,你这就下乡找他要方子!”   “她娘,你别说啥就一声啊,我还在熬豆汁儿……”   柳老娘揪着柳老爹的领子把他拽起来:“熬豆汁能熬出什么名堂,叶儿要是在许家站稳脚跟,你就等着吃香喝辣做老爷了!快去,今天不卖豆汁了!”   “她娘,她娘……”   柳老娘不理会柳老爹,拧着他的胳膊推出门去,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让柳叶儿坐稳正室的位置。   功夫不负有心人,柳老爹下趟乡当真找来了秘方,柳老娘连午饭也没吃,二话不说照方子抓了几副药就得柳叶儿送去。眼下柳叶儿的生子大计比什么都重要,柳老娘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女儿成为许家未来的女主人。   一回生二回熟,柳老娘拎着篮子来到许家不用通报,守门的家丁就把她迎进去了。说明来意之后,家丁招呼她在厅堂等候,一溜小跑去后院。   许家恒和柳叶儿去银楼还没回来,翠菊听说柳老娘来访连忙派人去通知他们,自己先去厅堂伺候。   “柳夫人,二少爷和少夫人这几天都在银楼帮忙,我已经让人告诉他们您在这儿,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翠菊倒上一杯芬芳扑鼻的花茶,柳老娘捧着圆润精致的茶杯,深深地吸口气:“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回柳夫人,这是京城尹氏茶庄的招牌——百花香茶,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桔花、栀子、木香皆可入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之香气,量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太香脱其茶韵,花少不香而不尽美。”   柳老娘听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真是有钱人哪,喝个茶都这么多讲究!”   翠菊微微欠身:“柳夫人,百花香茶是招待贵客用的,翠菊特意为您泡的。”   “呃,哦……”这一声声柳夫人听着真顺耳,柳老娘挪挪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原先觉得别扭的红木镂空雕花椅越坐越舒坦了,“你叫翠菊是吧?好伶俐的姑娘,回头我跟叶儿说一声好好打赏你!”   “多谢柳夫人!”   “不用客气,那个,你也来喝点吧,我一个人也喝不完……”   翠菊还没来得及推却,忽然看见门外那抹桃红色的身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呦,我当谁这么没规矩呢,原来是你啊,三娘的人就是不一般!”苗氏腆着肚子,走两步停一下,斜着眼睛瞟向翠菊,没好气地哼了声,“你有空跑这儿献殷勤来了,早上吩咐你的事办妥了吗?”   翠菊只得转过身来面向她:“李大夫下午过来,他先把过脉再开方子!”   小丫扶着苗氏进了厅堂,苗氏坐在柳老娘对面看也没看她一眼:“叫你办点事真不让人省心,你给他说开几幅养血安胎汤就好,还用得着跑一趟吗!”   翠菊忙道:“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李大夫谨慎一些也是好的。”   柳老娘看了眼苗氏的肚子,明明就没见开怀,偏要装作怀孕几个月的样子。虽说许家昌是长子,柳老娘倒没觉得苗氏怀孕能威胁到柳叶儿,于是她随口说道:“她大嫂子刚怀上吧,头三个月是挺重要,不过也没啥要紧的,别到处跑就没事了。”   苗氏脸一沉,像是人家欠了她两吊钱:“谁说怀了孩子就只能在房里躺着?我在自己家里散步也不行吗?”   “行,当然行……”柳老娘看她不高兴听也就不多说了,怕自己多嘴给柳叶儿添麻烦,给苗氏倒杯茶套近乎,“她大嫂子,来,喝茶,喝茶,这是京城的招牌茶,什么玫瑰桔子木花的,可好喝啦……”   苗氏翻个白眼,满脸鄙夷的神色:“百花香茶是吧?嗯,漱口还不错,喝就免了吧!”   柳老娘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端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她是许家的亲家母,许老夫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区区一个媳妇竟敢当众羞辱她。   翠菊一看情形不对,随即上前解围:“小丫,你家小姐不是要去散步吗,花园里的花都开了,你们去赏花吧!”   小丫撇撇嘴,站在苗氏身后一动不动,压根不把翠菊放在眼里。苗氏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嘲讽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舒服:“柳夫人,多谢你的好意,我这身子最近闹腾得厉害只能喝点白水,京城招牌茶我是喝不下去了。改天你有空啊,去我苗家的酒楼尝尝招牌菜吧,只要报我的名字伙计们不会收你钱的。”   “蒜苗儿,你怎么说话呢,这位可是柳夫人,哪容得你出言不逊!”翠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指着小丫的鼻子训斥,“你这丫头翅膀长硬了是吧,当初要不是我把你从乡下带出来,你早就被逼着嫁给村口的瘸子了。”   “别跟我提以前的事……”小丫不服气地拍开她的手,“你把我带出来又怎样,要不是小姐肯收留我,我只能在许家杂役房待着。我小丫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你也别想骑在我头上。还有,你这不识好歹的丫鬟,叫我家小姐一声夫人能少块肉啊!”   “你,你……”   苗氏咯咯地笑着:“算了,小丫,翠菊一向都没规矩,你还能指望她怎样呢!呵呵,咱们回房歇着好了,闻见这股酸豆腐味就想吐。”   翠菊气得俏脸通红,苗氏捏着鼻子的样子看着就想扇她几巴掌。这时,柳老娘放下茶杯朗声道:“只要报你的名字,酒楼就不要我的饭钱,她大嫂子,这话当真吗?”   苗氏怔了怔,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柳老娘不慌不忙重复了遍,苗氏的脸不自然地抖动了下:“当然了,说过的话怎能作假!”   柳老娘高兴地连连道谢:“她大嫂子,谢谢了啊!”   苗氏像看怪物一样看她几眼,本着脸走了。柳老娘笑吟吟地喝下那杯茶,瞅着苗氏的背影直想笑,她卖了一辈子豆腐什么人没见过,最好对付的就是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娇小姐。   第二十章 初现端倪   许家恒之前就在瑞祥银楼管帐,康复以后许老爷索性把银楼所有事物都交给他打理。许家恒失忆的那段日子许家昌趁机而入想要取而代之,无奈他根本就不是这块料,连连出错不说,账目也是弄得一塌糊涂。   自从在邻镇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许老爷就不许他去银楼,惟恐辛苦经营的家业毁在他手上。如今许家恒恢复如初,许老爷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放心让他接管当家的位子。   柳叶儿和许家恒一向是寸步不离,虽说许家恒现在可以照顾自己,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带着柳叶儿,无论走到哪儿两人都在一起。   大名鼎鼎的瑞祥银楼对柳叶儿来说并不陌生,凡是云雀镇的百姓都知道,尤其是未出阁的姑娘都盼望着拥有几件瑞祥银楼的首饰当嫁妆。柳叶儿还记得戴上那对龙凤金镯子的时候,激动地语无伦次,觉得这辈子真没白活。   几个月前,她还是个街口卖豆腐的大龄姑娘,路过银楼也不敢进去逛逛,就怕人家笑话她浑身酸豆腐味,识破她根本买不起任何一件首饰。而今,柳叶儿俨然成了银楼未来的女主人,依偎在她俊美无双聪明能干的相公身边,银楼的伙计和进出的客人见到他们都会行注目礼。   她是不是太幸福了?!   柳叶儿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当初嫁到许家主要是照顾痴傻的许家恒,幸运的话生个一男半女,她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少夫人。没想到许家恒好了以后,非但没有嫌弃她,反而视她如珍宝。   既然许家恒恢复记忆了,他应该还记得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吧!许家恒绝口不提那位阮小姐,也许是怕柳叶儿多想,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柳老娘在许家厅堂喝茶的时候,柳叶儿正和许家恒在一起,她不知道父母为她至今没怀上孩子焦急不安,更不晓得娇蛮霸道的苗氏吃了她娘的闷亏。柳老娘连传说中生儿子的秘方都能弄到手,只会耍泼的小媳妇又算得了什么。   “二少爷,少夫人……”银楼伙计阿福领着一位少妇上了楼,为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孙夫人,她来取上个月预定的紫晶金钗。”   许家恒朝那少妇点点头:“孙夫人,请坐,阿福,上茶!”   “是,二少爷!”阿福做个请的手势,示意孙夫人坐在对面,跑到柜台后面倒茶。   珠光宝气的少妇微扬嘴角,那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满是笑意,毫不遮掩欣赏之情,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许家恒。留意到他身边的柳叶儿,眼神忽又变得冷漠,嘴角也不知不觉撇了下。   柳叶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自打她在银楼帮忙,就没少遭人家白眼。如今的她是女性公敌,这些妇人借着买首饰的名义接近许家恒,看她在身边寸步不离都以为她是故意的。其实,就算没有柳叶儿,许家恒也不会多看她们两眼。   “上个月预定的紫晶金钗……”许家恒低头翻看帐簿,仔细核对相关内容,“原来是孙记当铺的孙夫人,请问收据拿来了吗?”   “带来了呢!”少妇听到许家恒问话,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地取出收据递给他,“许二少,喏,你看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张了。”   许家恒伸手去接,少妇攥着收据不松手,许家恒只好抬眼看她:“孙夫人,我看清楚就到库房取货!”   “你怎么看都可以……”少妇脸上挂着妩媚的笑意,身子前倾露出白皙的脖颈,完全当柳叶儿是透明的,“要我坐到你身边也行哪,这样有没有清楚一些……”   许家恒接过收据起身走向柜台,淡然一笑:“孙夫人稍等,我去库房很快回来。”   “呃,好啊……”少妇怏怏地应了声,尴尬地拢了拢衣领。   阿福递上茶,跟许家恒同去库房。柳叶儿看着好笑,每天朝许家恒放电抛媚眼的女人多了去了,要是生气只会气坏自己。   “孙夫人,听说这个月是你的生辰,孙少订这支金钗想给你惊喜,没想到你亲自来取了。”柳叶儿合上帐簿,笑吟吟地望着她,“这个式样是孙少选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少妇轻哼了声,抚弄着刚染红的指甲,“别以为云雀镇就瑞祥一家银楼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我指名来这,我家相公就托人去京城订了。”   柳叶儿笑着点头:“多谢孙夫人的照顾。”   柳叶儿怎么看都讨厌,少妇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就来气,心里不痛快想找人吵几句,骂她最解气了。   “照顾?你当我是照顾你啊!我光顾许家的生意可不是为了来看你!一个卖豆腐的,也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还妄想拥有这间银楼么!”   “孙夫人多虑了,银楼客人太多家恒忙不过来,我只是帮忙而已。”   “帮忙?哈,你除了会跟着相公转还有什么本事?我告诉你,男人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死缠烂打是没用的,你别以为这样就能万无一失!卖豆腐的,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都忙什么了?据我所知,磨豆腐跟做首饰大不相同啊!”   “做首饰有工匠,我帮家恒打理银楼。”   “哎呦,那就是掌柜呢!你这样的能做掌柜,我都能去京城做大官啦!啧啧,真不知道许老爷子是怎么想的,居然留着你拖累许二少,这样下去,咱们还是去京城买首饰好了,远是远了点不过心里踏实嘛!”   少妇摆明要给柳叶儿难堪,不少客人支起耳朵听她们说什么,柳叶儿管不了少妇怎么说,但最起码她也能为银楼说句公道话。   “京城银楼有好几家,样式不比瑞祥多,价钱却比瑞祥多两成,乡亲们购置首饰还是会到这儿来。许家做生意讲求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所以瑞祥的名声才会越来越响。金银首饰不是萝卜白菜,会过日子的人都得精打细算,我想没几个人嫌银子多得花不完舍近求远耽误工夫又浪费钱。”   柳叶儿话音刚落,其他客人纷纷点头附和,少妇的脸越涨越红,啪地一声拍案而起:“你不过就是个卖豆腐的,少在那儿猪鼻子插葱装象,我会不会过日子要你说啊,我的银子多的花不完也要你管?!”   “我只不过打个比方,孙夫人何必非得对号入座呢!”   “你,你……”   “孙夫人,您的紫晶金钗!”阿福捧着精美的首饰盒递上去,“请您过目!”   少妇一把抢过盒子,凶巴巴地瞪着柳叶儿:“贵客上门你不稀罕也就算了,还敢说风凉话数落人,好,你们银楼以后别想做我们孙家的生意。”   柳叶儿淡淡地说:“公道自在人心,请孙夫人就事论事。”   “好啊,好得很……”少妇跺了跺脚,转身跑下楼梯,嘴里大声嚷嚷,“这是什么世道,卖豆腐的都能拽上天,不来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楼下的客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指着少妇的背影悄声议论,阿福急得不停搓手,回头看眼一言不发的许家恒,连忙冲下楼去跟客人们解释。   柳叶儿看到许家恒,后悔刚才太冲动了,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哪能针锋相对争个对错!   “家恒,我……”   许家恒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我都看见了,你说得对,那种客人不要也罢!”   许家恒的笑容如同一阵春风,迅速驱散了柳叶儿心中的不安。柳叶儿感激地回握住他的手,他总是毫无条件地信任她支持她,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二少爷……”看守库房的韦伯手拿一份清单追了出来,“这些都是没找到主的首饰,您看怎么处理?”   柳叶儿不太明白:“韦伯,你说有人交了定金却没来取首饰?”   “是啊,少夫人,每年至少有十几件这样的首饰,定金只够支付工匠的工钱,金子不能总这么浪费着啊!”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万一人家不来了呢?”   “放心,银楼和客人之间有约定,订制的首饰保留一年逾期不候,定金归银楼所有!许家恒浏览了一遍清单,看到下面一行不由诧异,“诗情画意?这是什么首饰?咦,是我订制的?”   韦伯愣了下,刻意压低了声音:“二少爷,您,不记得了吗?”   许家恒怔怔地望着韦伯,努力想了好久,说:“你带我去看看,见到东西我就能想起来了。”   “是……”韦伯看了眼柳叶儿,犹豫道,“二少爷,少夫人也跟着咱们去吗?”   “嗯,这会儿没什么客人,叶儿一起去好了!”   韦伯没再说话,许家恒和柳叶儿紧随其后。库房紧挨着银楼,地方很隐秘也不显眼,乍看上去还以为是普通的民房。许老爷对建筑颇有研究,从那藏宝阁就能看出几分功力,银楼库房这么重要的地方他更得卯足劲儿了。   不出所料,灰墙青瓦的民房只是韦伯等人休息的地方,真正的库房在后院里,满墙爬墙虎的庇护下,那把铜色的方形锁不是一眼就能找出来的。韦伯打开第一道锁,里面还有两扇紧闭的铁门。   许家恒拿出一串钥匙,用那把最长的打开手掌大小的九孔锁,推开沉重的铁门,柳叶儿终于见识到真正的金库。   第二十一章 诗情画意   瑞祥银楼的库房像密室一样,由几个独立的房间组成,每个房间都上了锁,这样重重把关之下,一般人就算有本事进来也没能耐捞走什么东西。   韦伯告诉许家恒无人认领的首饰保存在左边最里间,许家恒从钥匙串里找了把模样差不多的打开门上的锁,带柳叶儿一起进去。   几平米见方的房间没有窗户光线很暗,好在韦伯随身带着油灯,看清陈列架上的首饰还不成问题。许家恒对着清单点货,勾去逾期太久的饰品,吩咐韦伯拿给工匠重新打制。柳叶儿帮忙清点,不一会儿就整理出了十几件首饰。   这时,许家恒发现了角落里半尺长的红木盒子,他挑了挑眉,哪位客人这么阔绰居然用如此贵重的首饰盒。   “这件首饰一定价值不菲,我看看是哪户有钱人家订的……”许家恒低头看眼清单看不清楚,忙道,“韦伯,油灯拿来……”   韦伯和柳叶儿凑上前去,韦伯忽然有些紧张,看柳叶儿的眼神也很奇怪。柳叶儿接过油灯为许家恒照亮,好奇地看向那件被遗忘的贵重首饰。   “诗情……画意……”柳叶儿念出这行字的同时许家恒看到了清单上的署名,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下,颤声道,“原来是我……”   柳叶儿转过头,许家恒的表情很迷茫,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看着心里纳闷,随口问他:“家恒,你怎么了?”   “二少爷看来是忘了……”韦伯挤到柳叶儿面前,迅速收起那只红木盒子,“这里面也没什么,当初二少爷一时兴起画的样子交给工匠做的,现在估计也用不着了,我拿去化了吧……”   “咦?家恒画的样子,我好想看看是什么哦!韦伯,打开给我看看吧!”柳叶儿很想了解以前的许家恒,没想到他对首饰也有研究。   许家恒心里乱糟糟的,很想打开盒子却又有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他这么做,柳叶儿的话让他心里更不安,他不明白这股不安从何而来。   韦伯皱着眉,征询许家恒的意见:“二少爷,要打开吗?”   许家恒迟疑片刻,犹豫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算了吧!”   韦伯好像等着就是他这句话,连忙应了声:“没啥重要的,我这就拿给工匠化了……”   “等一等……”柳叶儿满脸期盼地望着许家恒,“你不想看看是什么吗?这可是你画的样子哎!”   许家恒俊朗的剑眉拧成一团,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件首饰的存在,更不晓得里面究竟是什么。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的事实并不想让柳叶儿知道,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但心里仍是没来由的害怕。   韦伯也不希望柳叶儿看到这件首饰,许家恒的担忧在他看来很正常,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实在没有必要重新提起。   “少夫人,真的没啥好看的,你们忙了一上午该回去休息了,这些小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那好,韦伯,辛苦你了!”许家恒觉得这里越来越憋闷,仿佛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拉着柳叶儿就要走,眼角余光瞥到韦伯手里的盒子不由心痛,“那只……盒子……”   “看吧,你也想看自己设计的首饰!”柳叶儿好笑地戳了下他的胸口,“不一定非要化了啊,好看的话就留下来。韦伯,盒子给我……”   “二少爷!”韦伯的神情很是挣扎,“真要看吗?”   许家恒怔了怔,韦伯的样子证实了他心里的恐慌,盒子里的东西看不得,万一看了他后悔都来不及了。可是,如果就这么走了,他怕自己更后悔。   许家恒迟迟没有应声,韦伯颤巍巍地递过木盒,柳叶儿笑眯眯地接过来,拇指掰开盒子上的搭扣。   “慢着……”许家恒的手覆上木盒,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砰砰狂跳。这只做工精美的首饰盒就像是囚禁猛兽的笼子,打开它的人稍有不慎就会受伤,甚至付出惨痛的代价。   “家恒,你,还好么……”柳叶儿感受到许家恒的不安,不知道该不该打开盒子,“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啊……”   许家恒茫然摇头:“没事,我,我……你想看就看吧……”   柳叶儿开始犹豫了,盒子里装的什么东西?为何许家恒和韦伯都不想她打开?难道是她想得太多?诗情画意!柳叶儿又看了遍盒子上的字迹,许家恒亲手设计这件首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她越想越混乱,理不出一点儿头绪!   许家恒的过去她来不及参与,但她会和他一起把握现在走向未来。她不在意许家恒曾经发生过什么,即使这件首饰留有过去的回忆又有什么关系。   柳叶儿深吸口气缓缓打开木盒,她能接受许家恒的一切,更何况是那些过去的事。   许家恒和韦伯注视着柳叶儿的一举一动,他们屏息凝神盯着盒子一言不发。盒子完全敞开,鲜红色的绒布上卧着一枚两寸长半寸宽的金质镂花书签。油灯的光芒很微弱,尽管如此,仍是遮掩不住柔美的金色光晕。   “这是……”柳叶儿实在不明白,许家恒不安的源头竟是这枚精美的书签。   真相大白,韦伯倒是松了口气,许家恒明白这枚书签的含义不代表柳叶儿也懂,只要能敷衍过去也不至于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   书签确实是许家恒设计的,但他没有一丁点儿印象。看到这枚书签,许家恒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大惊小怪,就算他想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柳叶儿问起的话也没什么要紧。   “家恒,你看,好漂亮啊……”柳叶儿端着木盒欣赏许家恒设计的书签,“为什么要拿去化了呢,你留着自己用好不好……”   许家恒看了几眼书签,没看出来什么异常,或许是他闲来无事随手画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喜欢就留着吧,我只是觉得没什么用处!”   “可以留下吗?”柳叶儿很喜欢这枚书签,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怎会没用处呢,你的字画堆的满柜子都是,有这个书签就方便多了……”   许家恒莞尔一笑:“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画你还留着呢,我看着都不好意思,不如扔了。”   “不要,我才不要扔,你的点点滴滴我都要留着,将来堆满整间屋子才好哩!”   “你呀……”许家恒宠溺地划了下她的鼻尖,“好,我的一切都属于你,要不要我再做几枚书签?”   柳叶儿嘿嘿一笑:“那就不用了,这个就够了,反正是现成的嘛!”   “你喜欢就好!”   许家恒和柳叶儿回到银楼,阿福转告他们柳老娘在许府的消息,两人顾不得吃东西就赶回去。不料,柳老娘等不及已经走了。   翠菊看见匆匆赶来的许家恒和柳叶儿,自责道:“柳夫人刚走,我正要去银楼找你们,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少爷,少夫人,你们用过午饭了吗?”   “没关系的,我们简单吃点就行。”柳叶儿想了想,问她,“我娘没说什么吧,见到老夫人和婆婆了吗?我爹也来了?”   柳老娘临走前交代翠菊不要告诉柳叶儿她和苗氏拌嘴的事,翠菊也不想柳叶儿担心,应道:“柳夫人自己来的,急着回去也是给柳老爷帮忙。老夫人和夫人在午睡,柳夫人说不要惊动她们我就没去请!”   “嗯,好,我娘说得对!”柳叶儿看翠菊拎着个竹筐,紧接着问,“这是什么?我娘给我带的豆干?不会是酸豆饼吧,大娘不喜欢的……”   翠菊稍显顾忌地看了眼许家恒,小声说:“这是柳夫人给你补身子的,我还没来得及送去灶房,晚上先给你熬一副,这儿一共是十五副,喝完就差不多了!”   “补药?我娘怎么忽然想起来送这些东西?我的身子好得很啊!翠菊,你拿去给婆婆……”   “少夫人,这是柳夫人的一片心意。”翠菊有话不好明说,只能婉转暗示,“总之对你有好处的,还是你留着吧!”   许家恒看她们磨磨唧唧,索性抢过竹筐:“没人要我要,不就是补品么,吃了又没坏处!”   翠菊急得一把拽住筐子:“少爷,别开玩笑,这是女人喝的东西,柳夫人特意给少夫人找的秘方……”   闻言,柳叶儿顿时脸红了,许家恒也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笑得前仰后合:“娘子,看来咱们得多多努力啊!”   “去你的!”柳叶儿羞得面红耳赤,轻轻捶了他一下,“当着翠菊的面,说话没点正经,娘也真是的,这种事急什么嘛!”   翠菊忍住笑,他们夫妻打情骂俏,她没什么好看的:“好啦,知道夫人和柳夫人着急就加把劲儿!”   “翠菊姐说的是,娘子,你要好好反省!”许家恒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   柳叶儿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翠菊抿着唇故作忙碌:“我还得出门办点事,东西放我这儿好了,你们快去吃饭,叫丫鬟热热饭菜……”   “知道了,翠菊姐,你真是越来越啰嗦啦!”许家恒拉着柳叶儿的手走向饭厅,朝翠菊摆摆手。   翠菊目送他们走远,眉梢眼角满是笑意:“少爷,少夫人,你们永远都要这么幸福啊!”   第二十二章 蛛丝马迹   许家恒亲手设计的书签柳叶儿拿着当宝贝一样,越看越觉得她的相公无所不能。许家恒痴傻的时候每天只知道玩,要他读书写字就像要他的命一样,更别说弹琴画画了。许家人都以为他得了很重的病,这辈子很难恢复如初,只有柳叶儿坚信他一定能好起来。   柳叶儿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许家恒的精神状态渐渐好转,在她的鼓励下重拾书本,起初字写不成样画也是一塌糊涂,但好在他有良好的基础,没过多久就恢复了以往的水准。   如今,满满的几书柜都是许家恒的“杰作”,歪歪扭扭的字迹,幼稚生涩的画风,许家恒本人看了都觉得汗颜。他不止一次要拿去扔了,柳叶儿都不同意,这些回忆对她来说很珍贵,值得终生纪念。   许家恒打理银楼越来越顺手,每天傍晚回来都会跟许老爷交流。许老爷很欣赏他,恨不能将毕生经验都传授给他,指望他及早成为许家的主人。   寒冬已过,正是春暖花开好时节,柳叶儿收起厚重的衣物棉被,准备好换季的薄衫毛毯。许家的生意已经够许家恒忙的了,琐碎的家务事哪里还用得着他烦神。营造一个温馨舒适的家是做妻子的本分,柳叶儿始终这么认为。   “少夫人,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饭了,你在忙什么呢?啊,这不是家恒的草稿纸么,你总算舍得扔了,来,我帮你吧!”   翠菊进门喊她吃饭,却见桌上榻上堆满了一沓一沓的宣纸,她大致看了下笑道:“这些你能留到现在真不容易,少爷都看不过眼,还不拿去扔了啊,留着也是占地方!”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你明知道我不会扔的……”柳叶儿把字画按照时间早晚归类,忙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地说,“翠菊姐,你要是没事就帮我把桌上那些字画整理一下,我就快全弄好了……”   翠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呀,对家恒实在是太好了,简直比夫人还疼他。以前你没过门的时候,我觉得夫人就够神经质的了,没想到你比她还厉害。少爷的病只是一时,他这个人机灵得很,根本用不着你们为他操心。”   “他是我相公,我对他好是应该的啊,再说了,家恒对我也很好的。”   “谁说不是呢,你们夫妻恩爱的让人羡慕呀,夫人最近都是满脸笑容,我在许家待了十年,从没见过她这么开心。”   “翠菊姐,你在许家已经待了这么久啊?那么,你不打算嫁人了吗?”   翠菊顿时红了脸:“少夫人,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夫人都不像你这么八婆,成天唠叨些有的没的……”   柳叶儿狡黠一笑:“哎呀,你脸红了,哈哈,被我说中心事了吧!翠菊姐,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说媒!”   “不劳烦少夫人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报答夫人,只要你们一家人过得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听家恒说过婆婆救过你,可是,婆婆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报答啊,你过得好我们也会很开心的。”   翠菊笑着摇头:“我从小就没了爹娘,被亲戚卖到那种地方,要不是夫人把我从火坑赎出来,我早就咬舌自尽了。夫人既是恩人也是亲人,你和家恒也一样,所以我见不得有人欺负你们。我呢,没有心上人,无牵无挂,能跟你们一起生活就很知足了。”   “翠菊姐……”柳叶儿听着听着眼眶微红,“原来你的身世这么可怜……”   翠菊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少夫人,我知道你是个真性情的人,但你要学会掩饰自己的感情。我和夫人不可能陪你们一辈子,以后的路还有很长,你是家恒的贤内助,你要帮他撑起这个家。”   “许老爷看重家恒是好事,家恒也有继承家业的能力,你用不着担心。就算二房那边不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碧珠是个明白人,她还不至于跟咱们闹翻,许家昌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足为惧,家彦这孩子不错,他一门心思考取功名,日后就算没有谋上官职,回来也是个好帮手。”   柳叶儿点点头:“翠菊姐,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王妈也提醒过的。”   “嗯……”翠菊想了想,说,“不过,大房不是个简单角色,夫人就是太相信她了,我总觉得她这个人有问题,但又不好意思对夫人说,即使说了夫人也听不进去。你有机会套套王妈的话,看她什么看法。”   “王妈不高兴说这些,最多提醒一两句,她没跟我说过大娘的事,我想应该没什么要提防的吧!”   “这样啊,也许是我想太多了,许家人多嘴杂,我看谁都觉得不安好心。呵呵,你可别像我这么神经兮兮的。”   “不会,你这是小心谨慎,我要多学着呢!”   翠菊不多说了,忙着分类桌上的字画:“少夫人,你先去饭厅吧,跟老夫人说说话也是好的啊,这里我来收拾。”   “那麻烦你了,翠菊姐……”柳叶儿抱起榻上整理好的字画放进书橱,随手拿出“诗情画意”书签给她看。   “这是家恒设计的书签哦,很漂亮呢!”柳叶儿打开盒子让翠菊过目,指着那枚书签解说道,“上面的题词花样都是家恒想出来的,很特别吧!”   翠菊笑眯眯地看了眼,蓦地愣住了,难以置信地问:“家恒何时做的这种东西?”   “好像是去年吧,前两天我们去库房盘货拿回来的。你是不是见过他画这个样子?”   翠菊顾左右而言他:“他要拿回来的,还是……”   柳叶儿实话实说:“我要拿回来的,我看着挺好看化了可惜,好歹也是家恒的一番心血。”   翠菊的表情很是尴尬:“你,你……”   柳叶儿没留意到她的异样,低头摆弄着精美的书签:“这是什么花,真好看,我从没见过呢!还有这行字,‘吾生所爱惟有诗意’,翠菊姐,你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含义吗?”   翠菊慌忙低下头:“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不就是个书签么,还能有什么含义,你别多想。”   “哦,可能就是家恒随手写的吧!我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翠菊微蹙柳眉没有应声,佯作忙碌地整理字画。   偌大的饭厅只有两个丫鬟在摆碗筷,一向早到的许老夫人也没有来,柳叶儿帮着摆好餐具,闲极无聊到院子里闲逛。许家恒被许老爷叫去了,生意上的事她不精通也插不上话,问多了还怕许老爷不耐烦。   “二嫂,你没和二哥在一起吗,就快用膳了,他去哪儿了?”   柳叶儿看到许家彦备感亲切:“小叔,你来了啊,家恒和老爷商量银楼的事呢,我刚去过饭厅还没开饭,老夫人也没到。”   许家彦看柳叶儿手里攥着个盒子,好奇地问她是什么东西。柳叶儿献宝似的当他的面打开盒子,说是许家恒设计的书签。   “书签?”许家彦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拿起这枚书签,看了几眼神色微变,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哦,二哥以前经常画样子交给工匠做的。”   柳叶儿眼前一亮:“你见过他画样子?那你知道这书签上的字是什么含义吗?还有这上面刻的是什么花?”   许家彦垂下眼帘,淡道:“你没问过二哥?”   “问了啊,他自己都说不出来,说是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只是一时兴起……”   “那就是一时兴起!”许家彦肯定地重复了这句话,再也不看那枚书签,“这种小事二嫂不要总记在心上,走吧,太婆应该到了!”   “嗯,好的……”柳叶儿应了声,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么,小叔,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花?我看着好看想绣出来!家恒怎会连花名都不记得呢!”   许家彦沉默半晌开了口:“这是百合花,京城大户人家比较常见,听说是从宫廷传到民间的,二哥记不清也没什么,他只是曾经见过而已。二嫂,你看过就算了,何必追根究底呢!从前的事再提也没有意义,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柳叶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这种花只能在京城看到,难怪她从没见过了。那句题词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许家恒喜欢作赋吟诗,没事发点感慨也很正常。   等一等,京城?谁在京城?莫非……   柳叶儿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还没理清前思后绪,只听许家彦唤了声“家美”。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柳叶儿转过身,看见许家美满眼希冀地望着许家彦,苍白的小脸隐约透出几分红晕。这种表情很熟悉,她看许家恒的眼神也是这么热切。   看来,许家美的冷漠只是针对个别人,柳叶儿自嘲地笑笑,讨厌她的又不止许家美一个,更何况她身体不好,爱发脾气只不过是一种发泄。许家彦怜爱地拥着妹妹,许家美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任谁也想不到她辱骂柳叶儿大闹宴席的泼样。   柳叶儿跟着兄妹俩步入饭厅,玉顺看到许家美还是有点不高兴,碍于许老爷的面子也不好表现出来,无论如何她仍是许家的一份子。   第二十三章 语出惊人   许老爷一心想让许老夫人接纳许家美,为了实现碧珠的心愿,他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先是讨好阮氏和玉顺两位夫人,分别送了几件首饰,示意她们在老夫人面前为许家美说好话。阮氏和玉顺对碧珠不满,还不至于跟个病怏怏的小姑娘过不去,也就痛快地答应了。   碧珠总是以许家美身子虚弱作为她乱发脾气的借口,其实不止是她,许家人也都这么认为。从小卧病在床出不了门,别人家的小姐赏花玩乐,她却忍受着扎针的痛苦,情窦初开的少女与意中人眉来眼去,她只能与药罐为伴满嘴苦涩无处诉说。   正因如此,许老爷对这个女儿也是格外宠爱,想方设法让她开心,竭尽全力补偿她。不管她在众人面前多了无礼,以前做过多么荒唐任性的事,他都是很轻易就原谅了她。得知许家美想与家人多亲近,他想也没想一口应允。   许老爷一脉单传,许老夫人很疼爱他的子女,两个孙女都很柔弱,她不由自主地想多照顾她们。许家慧外表弱不禁风内心无比坚强,她坚持追求自己认定的幸福,不惜与父母反目。为此,许老夫人没少在儿子面前落泪,久而久之,许老爷只好接受了大女儿的选择。   然而,许老夫人对许家美就没有这么宽容,虽说许老爷和碧珠时不时地为她求情,但许老夫人心里总有根拔不掉的刺,看到她就觉得浑身难受。以往她都是很早就到饭厅跟儿孙们聊天,自从答应许老爷允许许家美一起吃饭她就不想动弹。   许老夫人倚在榻上唉声叹气,端起茶杯想喝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老夫人,该用晚膳了!”王妈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没有直接道破只是提醒了声,“大家都等着呢!”   许老夫人扭头看向王妈,皱眉道:“你说我是不是年纪越大脾气越怪?明明是自己的孙女,我却把她当成外人似的!”   王妈微微一笑:“您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吗?都过去这么久了,您也就想开点吧!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可能是吧,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的疙瘩越缠越紧,像是这辈子都解不开了。家美这孩子太任性了,太让人失望……”   “老夫人,当初家慧的事您也很伤心,不过很快就想通了啊!”   “家慧从小到大都很乖很懂事,你别看她不会说话心里可有数呢。我那时候伤心只是没想到家慧忽然有一天不听话了,后来想想她这么做也没错,她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咱们不能因为大成家境贫寒就把人家看扁。你看,家慧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她比咱们都有眼光啊!”   “是啊,大成对家慧很好,他也很上进,不要许家一分一毫,自个儿把新房子盖起来了,还做了点小生意,小两口的日子甜蜜着哪!”   许老夫人点点头:“家美就不同了,我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那样,她、她简直是……”   许老夫人咳了几声,王妈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是一时任性,二夫人把她送走渐渐就反省了。”   “反省?你真以为她反省了?你没看见亲家在场的时候,她差点儿没闹翻天!”   “唉,家美心里还有点不服气吧,老爷和二夫人回去以后好好说了她一顿,以后再也不会胡闹了。老夫人,您就放心吧!”   许老夫人瞥了王妈一眼:“万山是不是也请你帮忙了?”   王妈好笑地摇摇头:“看您说的,他找我帮忙说句话就成,还用得着请啊!我啊,不是给谁说好话,只是希望许家和睦,家美确实犯过错,但她还是许家的子孙,您总该给她个机会改过自新吧!等她身子好一些,二夫人自然会给她找婆家的!”   许老夫人沉吟片刻,手扶床榻坐起来:“你说得对,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跟她较真。只要她有悔过的一天还是要给她机会的。”   王妈笑着点头,扶起许老夫人走向饭厅。   管家告诉许老爷老夫人就快到了,他总算放下心来,连忙让丫鬟们上菜。阮氏和玉顺相视一眼,谁也没有说什么。   柳叶儿的手在桌子底下摆弄什么东西,还不时地让许家恒看,玉顺见了觉得好笑,随口问道:“你们夫妻俩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老夫人就快到了,收起来别玩啦!”   柳叶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收起盒子。金光一闪,玉顺觉得眼熟,想问又怕多事。不料阮氏抢先一步,向柳叶儿伸出手:“什么玩意,我看看。”   “大娘要看?呃……”柳叶儿有些犹豫,不过阮氏坚持,她也只好乖乖递过去。   阮氏打开木盒看见书签不由一怔,玉顺凑上去看了眼,脸色立马就变了。她们不约而同看向许家恒,张了张嘴都没说话。   柳叶儿心里更纳闷了,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法问,许家恒的表情看不出异样,不像是有什么隐情。   “大姐……”玉顺的语气有些颤抖,“孩子玩的小东西没什么好看,还给叶儿吧!”   阮氏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家恒,迟迟没有关上盒子,玉顺存不住气,扯了下她的衣服,阮氏才把盒子还给了柳叶儿。   “二嫂,什么好东西,能给我瞧瞧吗?”靠在许家彦身上的许家美向柳叶儿伸出手,“我看一下又不会看没了,不可以吗?”   许家美这么说柳叶儿当然不能说不可以,正要把盒子递给她,却见许家彦摇了摇头。许家彦转脸面向许家美:“家美,三哥教你画的凤凰学会了吗?父亲还等着看呢!”   许家美的嘴角不自然地扯动了下,仍是笑脸相对:“三哥,你教我的东西一学就会,那副凤凰明天我就拿给父亲。我现在跟二嫂说话,你别打岔好吗。”   “二嫂……”许家美不依不饶地看着柳叶儿,碧珠惟恐她又发脾气,无奈地说,“叶儿,你就给她看看吧,不然她得好奇地一晚上都睡不着。”   许老爷微微欠身:“是啊,就给家美看看好了。家美,看过就算了,不许跟二嫂要啊!”   许家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放心,别人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老爷,二姐……”玉顺猛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夫妻之间的小玩意儿,不适合给家美看……”   “哦?”碧珠愣了下,随即拉回许家美的手,“算了,你就别好奇了,改天娘也给你找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我不要,有什么不能看的啊!”许家美撅着嘴,不满地哼了声,“三娘真小气,二嫂都同意了。”   许老爷不耐烦地睨向玉顺:“家美看一眼又怎么样,她又不能抢走了。”   玉顺为难地咬着唇:“不是的,老爷……”   “你呀,就会没事找事!”许老爷懒得听她解释,“别磨蹭了,拿给家美瞧瞧。”   玉顺频频看向阮氏,阮氏低头喝茶也不吭声,柳叶儿急着为婆婆解围,连忙将盒子递给许家美:“家美,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只不过是你二哥亲手设计的书签。”   “书签?呵呵,有意思……”许家美打开盒子,得意地瞟向许家彦,拿起那枚书签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我还以为是多么贵重的宝贝呢,三娘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看,原来是早该扔了的东西……”   “早该扔了……”柳叶儿莫名奇妙地重复了遍,“小姑,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家美微微扬起下巴,朝许家恒努努嘴:“问二哥喽,他最清楚!”   “家恒?”柳叶儿心下一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没有勇气问个究竟,也没蠢到让许家美看笑话,忙道,“小姑,你看过了就还给我吧!”   许家美有些愕然:“难道你不想知道书签的来历?你就不好奇二哥为谁做这么多?”   柳叶儿的心阵阵抽痛,她故作镇静地笑了笑:“过去的事我不在意也不想知道。”   “好一句不在意,你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想哄谁开心啊!”   许家美话音未落,嗅到八卦气息的苗氏再也存不住气了,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签,念着上面那行字:“‘吾生所爱惟有诗意’……诗意……诗……啊,我知道了,这是二弟送给若诗的定情信物,不是送出去了么,怎么还在二弟这里?哈哈,多好笑啊,人家不要的东西,弟妹拿着像宝贝似的,也对,不管怎么说都是二弟的心意,人家不领情自有人稀罕……“   苗氏捂着嘴笑,毫不遮掩嘲讽之意,玉顺难堪地低下头,柳叶儿的小脸渐无血色,碧珠尴尬地扯了下苗氏的裙摆,许家昌忍住笑拿起杯子喝水险些呛到。   许老爷用力拍着桌子,大叫道:“这种东西还留着干吗,扔了扔了,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怎地,以后谁要再提那件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早已按捺不住的翠菊上前夺走那枚书签,苗氏凶巴巴地瞪她,翠菊理也不理转身就走。   许家彦低声告诫她们:“大嫂,家美,太婆就快到了,别再多言!”   许家美嘴角微扬,直直地盯着许家恒:“二哥,想起来了吗?你最爱的女人阮若诗!”   “家美……”许老爷和玉顺异口同声叫了起来,无比担忧地望着许家恒。   许家恒微微眯起眼睛不置可否,阮若诗?这个名字好熟悉!他分明有印象却又想不起来!他最爱的女人?不是柳叶儿么!   见状,许家美更是有恃无恐:“你的病根本就没好,现在的你看上去跟从前一样,你却忘了最重要的东西,你忘了怎么爱!阮若诗抛弃了你,你就自暴自弃?看清楚你身边的女人,你爱她吗?她只不过是许家花钱买来的女人,你真以为她是你的最爱?”   许家美越说越激动,拍着桌子跳了起来:“那么我呢?许家恒,你看着我,我不止是你的妹妹,难道你都忘了吗?你告诉我,我对你来说是什么?随意丢弃的玩物……”   忽闻“啪”的一声响,众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许家美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瞪大了眼睛。   第二十四章 想入非非   许老夫人扬在半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眼眦欲裂怒视许家美,在院子里就听见她大呼小叫,尤其是“阮若诗”那三个字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许家恒和阮若诗的那段情是许家的禁忌话题,当初要不是受到那么大的刺激,许家恒也不会有事。许老爷求亲不成蒙受羞辱,最疼爱的孙子变得疯疯癫癫,提起阮若诗许老夫人就恨得牙痒痒。   许家美肆无忌惮旧事重提不说,还当面质问许家恒当她是什么,许老夫人气得直冲进去,当众扇了她一耳光。   “胡说八道!”许老夫人打她一巴掌还是不解气,尖声怒斥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分明是你不知羞耻有违伦常,反倒诬赖你二哥。”   “老夫人……”众人哗啦啦都站起来了,碧珠慌忙拉过许家美,佯作生气打她几下,“你又发什么疯,你再这样以后不许你出门……”   许家美执拗地瞪着许老夫人,看上去真像得了失心疯:“打我?好啊,来呀,你早就把我当成眼中钉了,早想教训我了不是吗!太婆,我告诉你,你打我一百遍我还是认为我没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二哥,只要他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话没说完,许老夫人咬紧牙关又是一巴掌:“反了,真要反了,我们许家怎么出了个你这样的孽障!”   碧珠心疼地眼泪都流出来了,不过许家美有错在先她也不好求情。许老爷唉声叹气无计可施,这要是小吵小闹他还能出面,许家美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揭老夫人心里的伤疤,他要是替她说话难保老夫人更生气。   许老爷不便出面,只能不停朝阮氏和玉顺使眼色,阮氏这回没法装了,连忙上前挽着许老夫人好言相劝:“娘,您消消气,家美还是个孩子,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别的意思……”   许老夫人甩开阮氏:“别拿不懂事找个借口敷衍我,她什么事都清楚得很,她这是故意气我,嫌我活得太长。”   “怎么会呢,家美绝对不是这么想的,您是她的太婆啊……”碧珠连连摆手,惟恐许老夫人对许家美误会更深,“家美太爱钻牛角尖,有些事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迂进去了。娘,我向您保证,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看着她的,再也不让她胡来……”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许老夫人指着她,瞥了眼许老爷,“你和万山都能把她宠上天,我说的话你们要是真能听进去,还会闹到现在这种局面?你们要我接纳她,给她一次机会,我体谅你们的心情答应了!可是她呢?她有没有把我这个太婆放在眼里?”   许老爷硬着头皮赔罪:“娘,都是我不好,您消消气,千万别伤了身子。”   碧珠按着许家美的头让她给许老夫人认错:“家美,快给太婆认错,说你以后再也不胡说了,快啊……”   许家美不肯低头紧抿着唇,固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碧珠气得在她身上又掐又扭,真想不通女儿为何如此倔强。   许老爷实在下不了台,打又舍不得打,碧珠发飙他也就不吭声了。碧珠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她背上,虽说她是做给别人看的,力道轻重尽在掌握之中,但有时候出手仍是不免重了点。   “咳咳……”许家美的脚步虚浮身形摇晃,心里憋着怨气本就不舒坦,这会儿只怕是快要晕过去了。   “娘,你打两下就算了吧!”许家彦怪许家美多事,但也担心她的身体,一把抓住碧珠的手,向许老夫人求情,“家美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其他小孩读书玩耍的时候,她只能待在房里没完没了的喝药。她以前对二哥太依赖,一时无法接受这种转变,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太婆,您相信我,我和娘一定好好照顾她,她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碧珠停了手,泪眼朦胧地望着许家美:“我可怜的孩子,病了这么多年能不疯吗,老天爷,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替她承受吧,她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啊……”   玉顺对许家美没好感,但还是要说些话的,她朝许老夫人欠了欠身:“娘,算了吧!谁没有过年少无知的时候,家美很少接触外人,眼里只有她的哥哥,她最多只是想想而已,也没做过离谱的事,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阮氏跟着帮腔:“可不是么,明知她是这样的性子,咱们不会较真的。”   许老夫人深吸口气看向许家美,摇首叹道:“过去的事何必总提呢,难道我是故意为难自己的孙女?家美啊,太婆是着急呀,你什么时候脑子才能清醒!如今你二哥病好了也成家了,你当着二嫂的面胡说,她心里会怎么想,你就不能让他们过几天安稳日子吗?”   许家美含泪哽咽,玉顺碰了下柳叶儿的腰:“自家人把话说开是好事,叶儿不会放在心上的,对吧,叶儿?”   “哦,嗯,当然,都是一家人……”柳叶儿如坠五里雾,许家美那番话什么意思她还不是很清楚,许家恒爱过阮若诗她是知道的,但许家美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对家恒有超越兄妹的感情?!   许老夫人无力地点头:“我活到这把年纪没什么好留恋的,只盼望着子孙和睦美满幸福。叶儿,你嫁到许家只有几个月,但是太婆从没把你当外人,你是家恒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许任何人质疑你的身份!家恒不会执迷过去,他现在心里只有你,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柳叶儿心里暖融融的,所有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太婆,您放心,我和家恒的感情不会受人影响。”   “那就好,我就能放心了……”   许家美缓缓抬头,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太婆,您多虑了,二哥还没想起来他曾经爱过谁,更不记得我对他说过什么,他怎么可能执迷呢?他只记得眼前这个女人,他忘了自己以前有多清高,这种女人给他端茶倒水都不配……”   “家美,住口!”许家彦只是怀疑许家恒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想不到许家美竟能如此肯定。   许老夫人、许老爷、玉顺和柳叶儿目瞪口呆,许家恒明明已经好了,莫非,惟有感情被封存起来了?!   许家恒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坦然地迎向众人讶异的目光:“是,我的病还没好,我的记忆好像有一段空白没有填满,家美说的那些我毫无印象。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曾经爱过谁,现在我有叶儿就够了。那些记忆如果是不好的,我宁愿永远不要想起来,只要家人们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大家不要再争执了,过去的事真的不重要。”   “你这是逃避,懦夫,你怕自己痛苦,你不敢面对过去……”许家美使出全身力气叫道,凸出的眼珠张大的嘴巴像是快要干死的鱼,“我情愿让阮若诗抢走你,也不容许这个女人在你身边,她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死心塌地。许家恒,你睁大眼睛瞧瞧,她跟阮若诗是天壤之别,你不要自甘堕落……”   “疯子,十足的疯子!”许老爷终于出手打了她,许家美呆呆地盯着最宠她的父亲,嘴角流出的血缓缓滴落在衣襟上。   “老爷……”碧珠难以置信地失声大叫,抱着女儿痛哭流涕,“孩子啊,娘这是造的什么孽,我把你生下来不是让你受罪的呀,我的天哪,我不想活了,娘不该打你,娘该打自己……”   许老爷指着碧珠娘俩咆哮道:“你们这就给我搬出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成天装疯卖傻,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带上你的家昌一起走,眼不见心不烦!”   碧珠顿了下,看着许老爷那张无情的脸,心里像是结了冰一样,她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得更大声:“你个没良心的呀,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说不要就不要啊……我的家昌,我的家美,没有你的份是不是……是,没教好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该死,我该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娘,娘……”许家彦连忙蹲下抱住碧珠,“冷静点,父亲是说气话……”   阮氏一看闹到这份上了,连忙为她们解围:“娘,老爷,看在家彦的份上,就别为难二姐了。都是做母亲的我能理解二姐的心情,要不是家彦,家恒的病也不会好这么快。家美只是心直口快,家恒和叶儿都不计较,就别生气了好不好?家恒,叶儿,快来,你们要看着二娘和妹妹离开家吗?”   许家恒和柳叶儿双双求情,许老夫人想了想也就算了,家丑不可外扬,碧珠不是省油的灯,闹得邻近皆知她脸上也挂不住。许老爷本来就是说的气话,给他找个台阶立马就下来了。   经过这场闹剧,许家恒和柳叶儿都添了桩心事,阮若诗三个字就像阴魂缠着他们不放。虽说谁也不提却总有层隔膜,许家恒不由自主会想起这个名字,怕柳叶儿多想又不能说。柳叶儿也担心许家恒惦念她,不清楚是恐慌是嫉妒还是什么的。   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为免尴尬玉顺建议他们出门散心,精心修养的同时还能促进夫妻感情。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估计就没人记得那晚的闹剧了。   第二十五章 风雨同舟   玉顺的二哥在南方做粮食生意,当初他和长兄争做孙记粮铺大当家,落败以后便远走他乡。经过数十年打拼竟也闯出了一片天地,南方各镇几乎都有他的粮铺。反观云雀镇的长兄倒没有多大进展,前两年才还清了家里的欠债,现在粮铺才算刚有起色。   正因如此,玉顺二哥更认定了长兄没有继承家业的本事,对他的积怨也越来越深。离开多年从没回过家乡,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没露面,始终埋怨他偏袒大哥。虽说他跟大哥彻底翻脸,但对自己的母亲和几个弟妹还是很照顾的。   得知玉顺在许家不受重视,他还派人警告许老爷善待她们母子,许家恒患病的时候,他也跟着出了不少力请来多位名医。许家恒和柳叶儿接受了玉顺的建议,家里气氛凝重不如出门散心。   玉顺跟许老夫人提起这件事,老夫人挂念孙子却也觉得这是个好安排,她怕柳叶儿一个人照顾不好许家恒,嘱咐翠菊和许家彦一同前去互相有个照应。   临出门前,柳叶儿将那只是非不断的盒子塞进柜子最底层。有时候她恨不得丢掉这个麻烦,转念一想,这又怨得了谁呢!当日要不是她坚持要留下这枚书签,韦伯早就拿走化了的,家恒也不止一次表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还是要带回来!如今闹成这样,只能说是她自找的吧!   不过,许家恒当众说的那番话她听了很感动,心里就算有委屈也能释然。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曾经爱过谁,现在我有叶儿就够了。那些记忆如果是不好的,我宁愿永远不要想起来,只要家人们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柳叶儿知道她没有看错人,许家恒值得她用一生去爱,她不该揪着他的过去不放,他们夫妻生活得很幸福,何必为了别人自寻烦恼。   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碧波荡漾,美景怡人   柳叶儿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最远的一次还是跟爹娘下乡祭祖。许老夫人派了两辆马车,准备了好多行李盘缠。这一路上虽然颠簸,却丝毫没有影响柳叶儿的好心情,她和翠菊有说有笑一点儿不觉得闷。   “少夫人,你和少爷早该出来转转了,你看,外面的景色多美啊!”翠菊嘴上说着手里也不闲着,娴熟地纳鞋底,结实的棉线飞快穿梭,看得人目不暇接。   柳叶儿双手扒着车窗,探出脑袋向后看去:“马车一跑起来,我就感觉整个人不一样了,轻飘飘的像在天上飞。家恒的心情一定也很好,家彦陪他谈天说地什么也不用想。”   “小心点,不要总往外看!”翠菊一把拉过她坐在对面,“这还没到地方呢,看你兴奋的。放心,二伯会带咱们到处玩的。”   柳叶儿煞有介事地点头:“二伯?对了,翠菊姐,你和他熟吗?我听家恒说他没见过二伯呢!”   翠菊在鞋底打了个结,低头咬断棉线,把鞋子放进身边的竹筐,掸掸裙摆的皱褶看向柳叶儿:“好吧,也是时候给你说说夫人的家事了,免得到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   “少夫人,你记住不要在二伯面前提起逝去的太老爷,还有大伯尽量也不要提,这些话二伯不爱听的。”   柳叶儿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好像听婆婆说过,二伯和大伯的关系不太好,可是,太老爷为什么不能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初太老爷向着大伯,没把孙记粮铺传给二伯。其实二伯的能力比大伯强,他做大当家肯定没问题,只是太老爷比较传统,再说大伯兢兢业业也算勤恳,他还是想让长子继承家业。就像许老爷一样,要不是许家昌太过分,他也不会坚持要家恒当家的。”   “后来,二伯在南方做生意越做越好,他不止一次表示想回来,但老太爷都拒绝了。二伯一气之下再也不和家里联系,太老爷过世他也不晓得。没能见到太老爷最后一面,二伯很伤心也很后悔,原先那股怨气才算真正放下了,大伯入不敷出还会偷偷接济一把,当然不是以他的名义。”   “二伯很关心夫人,二房和夫人闹得最凶的时候,他还让人教训过许老爷。呵呵,你没想到吧,夫人还有背后靠山呢!不过啊,许老爷疼爱家恒是发自真心的,儿子争气,夫人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   柳叶儿有些不明白:“婆婆人长得美性格又温和,老爷为什么总向着二房?直到现在还是!”   翠菊轻叹了声:“夫人为父还债嫁给老爷,不恨他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对他多好?老爷的心意迟迟得不到回应,渐渐就没有耐心了。夫妻感情需要用心维持,只要你始终如一支持他信任他,他也会好好爱你当作报答。”   柳叶儿明白翠菊最后那句话是说给她听的,自从许家美把阮若诗搬到台面上来,她心里就总有个疙瘩,每次和许家恒在一起都会想他是否还忘不了初恋情人。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她和许家恒的心只会越来越远,等于是她亲手把爱人推向那个女人。   晚上,他们到客栈投宿,旅途奔波没让任何人看起来疲惫。许家恒和许家彦聊得很开心,在饭桌上还是继续讨论哪些地方景色最美。   “叶儿,你知道吗?家彦进京赶考是假,游山玩水才是真,他到今天总算跟我说实话了!”许家恒给许家彦倒酒,忍不住打趣道。   许家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柳叶儿难以置信地问道:“小叔,这是真的吗?原来你出门不是读书?”   “也不能这么说……”许家彦白了许家恒一眼,老老实实地说,“进京赶考是事实,出门在外也没疏忽学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才是我增长见识的方法。”   柳叶儿还是很惊讶:“你没在京城私塾读书,而是四处游荡,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他一定不许你出门了。”   许家彦面露尴尬:“二嫂,你不会真打算告诉父亲吧?求二嫂网开一面,我可不想被禁足啊!”   许家恒乐得直拍桌子:“没错,四处游荡,还是我娘子说得好。家彦,终于逮到你的把柄了,以后你要敢对二哥二嫂不敬,不用我们开口,翠菊姐第一个不放过你。”   许家彦苦着脸:“不会吧,我什么时候对你们不敬了?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嘛,翠菊姐,你评评理,二哥这么说是不是很过分?”   翠菊佯作啥也没听见:“什么?你们说什么了?我饿着慌,刚才只顾吃饭了!三少爷,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家恒手上,说来听听啊!”   “唉,算了,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们三张嘴……”许家彦认命地低下了头,“我还是低调做人吧,少说少错……”   许家彦幽怨的表情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许家恒揽着他的肩膀,调侃道:“好了,好了,快吃饭吧,跟你闹着玩哪,你还当真了,我们兄弟谁跟谁啊!”   柳叶儿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是啊,小叔,我和家恒像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你啊,尽管去游荡,保证家里没人知道。”   闻言,许家彦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起身给他们各倒了杯酒:“一言为定哦,谁也不许反悔,来,干了!”   出门第一天就很欢乐,许家恒回房的时候已经有些醉了,柳叶儿让翠菊早些休息,一个人照顾许家恒。   许家恒坐在木桶里泡澡,柳叶儿习惯性地撒满花瓣为他擦背:“怎样,水热不热?要不要加点凉水?”   许家恒没有应声,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叶儿,你辛苦了,喂饱了我还是喂木桶!”   给木桶喂花瓣是他们以前常说的笑话,许家恒康复以后就没再说过,柳叶儿听到这么熟悉的字眼,不由笑了:“你不是醉了吗,还有心思开玩笑啊!”   许家恒转过身,湿润的脸庞像是清晨沾满露水的花蕊,他的唇微微颤动,湿漉漉的手指探上柳叶儿圆润的脸颊:“就算我醉了,也会记得你为我做的一切。叶儿,你会在意我的过去吗?”   热气氤氲,香气缭绕,柳叶儿觉得视线渐渐模糊,她用手背揉揉眼睛:“好热啊,家恒,你不嫌热吗?”   许家恒温柔地拿开她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我永远是你的家恒,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有你才是我最爱的女人。叶儿,你不会后悔嫁给我吧?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柳叶儿噙着泪微笑点头,许家恒松了口气,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柳叶儿身上的衣裙渐渐湿透,她拍着许家恒的背哭笑不得:“好了,你快放开我啊,衣服都湿了……”   “那就不要穿了……”许家恒狡黠一笑,扯开贴在柳叶儿身上的衣物,拦腰把她抱进木桶。   水和花瓣涌了出去,柳叶儿又羞又急,惊呼道:“家恒,别闹了,这儿是客栈哪,待会儿有人来了……”   许家恒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紧紧搂住她的腰,不许她再胡思乱想。柳叶儿嘤咛了声,闭上双眼感受他的柔情。   他是爱她的,毫无疑问!她不该怀疑他的真情,他们原本就是一体的!风雨再大,她会陪他一起走过!   第二十六章 锱铢必较   许家恒二伯在南方某镇定居,距离云雀镇不算太远,许家恒等人白天赶路晚上投宿客栈,第二天中午就到了目的地。   马车驶进热闹的集市,纷纷攘攘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马车只能走走停停,过了半个时辰还没走完。许家恒下车问路,却又弄不清楚二伯的住址,干脆停下马车等人潮散去再走。车夫拿出一袋干草喂马,许家彦提议找间铺子吃东西,早已等不及逛街的柳叶儿和翠菊立马就答应了。   街道两旁的商铺明显比云雀镇的气派,见多识广的许家彦看了也是赞叹不已,许家恒二伯的粮铺名声远扬,比这些铺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家恒指着其中一间铺子,盯着悬在屋檐下的铜壶,努力地想了想:“啊,我记起来了,这是京城老字号‘汪老喜’的凉茶,我去京城的时候还喝过一大碗呢!什么金银花、杭白菊、麦冬、甘草的,凉茶里有十几味中药,走,我们去瞧瞧,是不是我说的那家……”   许家彦刚要点头,柳叶儿已经跑到铺子前面去了,大声念出牌匾上的五个大字:“汪、老、喜、凉、茶!”   “家恒,你说得没错哎……”柳叶儿兴奋地手舞足蹈,“喏,这还有快牌匾,‘京城老字号’……”   柳叶儿的大嗓门引来街上行人侧目,就连凉茶铺子里的伙计也忍不住探出头来,她打开荷包往手心里倒出几枚铜板,“啪”的一声放在铺子外面的桌子上:“小二,给咱们来四大碗凉茶!”   “好哩,客官稍等!”凉茶铺伙计手里的汗巾往肩上一搭,四只瓷碗一字排开,拽着大铜壶的把手倒满凉茶。   许家彦皱了皱眉:“还没吃东西就灌一肚子凉茶?”   柳叶儿眯起眼睛笑了笑:“为了加深家恒的印象,喝碗凉茶是必须的,再说了,我也想尝尝京城老字号的凉茶有啥不一样。小叔,大中午的你就不渴吗?”   “倒没觉得口渴,反而有些饿了。”许家彦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   柳叶儿皱起俏鼻嗔道:“你啊,就知道吃……”   许家彦怔了怔,柳叶儿的样子像是撒娇似的,看着很可爱。可爱?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的嫂子可爱?他可从没觉得哪位姑娘可爱啊!   凉茶铺伙计端来凉茶,许家恒抿了口,点头道:“嗯,就是这个味儿!”   翠菊连喝了几口,摇摇头:“太甜了,还没有咱们云雀镇孙老头的凉茶好喝哪!”   柳叶儿笑道:“翠菊姐,你没喝习惯而已,你看,家恒和小叔挺喜欢的。”   “这倒是,好歹也是家老字号,哪能不好呢!我这嘴啊,还没回过味儿来,不知道二伯家里的饭菜能不能吃习惯!”   柳叶儿端着凉茶四处张望:“家恒二伯的粮铺应该就在附近吧,找到店里的伙计问问也行哪!”   “二伯知道咱们要来,怎么没派人来接呢?该不会是忘了吧!哎,小心……”   几个玩沙包的小孩哄闹着跑过来,其中一个径直撞在柳叶儿身上,柳叶儿手一抖,那碗凉茶便飞了出去。   “咣当”一声,瓷碗摔得稀巴烂,柳叶儿低呼了声,只见凉茶泼了眼前那位姑娘一身。她真没留意旁边还有人,更没想到凉茶会泼到人家身上。米白色的绣花鞋湿了一片,娇嫩的粉色裙摆也是惨不忍睹,柳叶儿心惊肉跳地抬眼看去,那张俏丽的脸庞满是怒气。   “姑娘,这位姑娘,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柳叶儿手忙脚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把鞋子脱下来,我给你洗一洗好吗……”   “脱了鞋子你让我光着脚啊!你这人手脚不中用,脑子也笨得出奇!”粉衣姑娘双手叉腰,没好气地数落她,“真是倒霉,出门就遇扫把星!”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紧追而来的小丫鬟看见她裙摆上的水渍,吓得捂住了嘴巴,“怎、怎么会这样……”   粉衣姑娘满肚子气没出撒,狠狠地戳着小丫鬟的脑袋:“你死哪儿去了,现在才来,你除了会吃还会干什么,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小姐喜怒,玉儿该死,该死……”   小丫鬟可怜兮兮的样子惹人生怜,尤其是她眉头长的那颗痣,跟柳叶儿的二妹一模一样。   柳叶儿看不过去,一把拉住粉衣姑娘的手:“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我弄脏了你的裙子,跟她没有关系。这样吧,你要多少赔偿我给,别再难为她了。”   粉衣姑娘杏眼圆睁,用力挣脱她:“我教训我的丫鬟关你屁事,你还不松手?赔偿?你赔得起吗?我的裙子是京城霍氏绸庄量身定做的,鞋子是京城玉锦绣坊的,就算你有几个臭钱也买不来一样的!”   翠菊挡在中间分开她们:“大家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叶儿,你先别说话,她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这位姑娘,你能不能心平气和听我说句话?”   粉衣姑娘瞪着柳叶儿,气恼地哼道:“你和她是一伙的,你又想来教训我对吧,大婶们,别仗着人多势众,这里可是本小姐的地盘,小心我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翠菊淡然一笑:“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是谁家的小姐啊,说脏话耍泼赖就是你的专长吗?裙子是京城什么绸庄的,鞋子是京城哪家绣坊的,呵呵,京城的月亮都特别圆吧!”   “你算哪根葱,你敢这样跟本小姐说话……”粉衣姑娘的胸膛剧烈起伏,小脸气得通红,“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好欺负,你说谁耍泼赖,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翠菊不以为然地扬起唇:“那你吐一个给我看看哪!”   “你,你,岂有此理……”粉衣姑娘再也按捺不住,张牙舞爪地扑向翠菊,“本小姐今天不收拾你就不姓孙……”   粉衣姑娘不由分说扯住翠菊的头发,像个小豹子一样霸气十足,翠菊也不甘示弱,揪着她的耳朵不放手。粉衣姑娘大哭大叫,她身后的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许家恒和许家彦两个大男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拉架又怕被人说是非,柳叶儿撸起袖子冲上前去,抱住粉衣姑娘的腰往后拖。   “孬种,你们两个打我一个……啊呀呀,小玉儿,你个蠢货只知道看,还不快去喊人……”   粉衣姑娘骂醒了那个小丫鬟,这种情况下她帮不上忙,跑去喊人还是可以的。玉儿连连点头,刻意绕开柳叶儿,惟恐被她抓住脱不了身。   许家恒一看情形不对,忙道:“翠菊姐,叶儿,你们别打了,再打下去会惹麻烦的……”   翠菊和柳叶儿并不想惹事,可是,柳叶儿刚松开粉衣姑娘,她就扑过去打翠菊,翠菊想罢手也不行。   “想跑?没那么容易!本小姐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惹祸上身,你们哪儿也别想去,等着坐大牢吧!”   粉衣姑娘疯狂地扭动着身子,柳叶儿被她的胳膊肘捣了胸口几下有苦难言,许家恒的话很有道理,她们吃点亏不算什么,万一惹上官司给二伯添麻烦就不好了。   “翠菊姐,算了吧,我们一起放手好不好?”   “我也想啊,这小丫头揪着我不放啊,哎呦,我的头发要掉光了……”   粉衣姑娘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咒骂:“该死的大婶,觉得小姑娘好欺负么,我爹和县太爷是拜把子兄弟,他一定不会饶了你们的!”   柳叶儿愁眉苦脸地哀声道:“姑娘,都算我的错还不行吗,要去见官我去,你松手啊……”   “呸,现在知道错也晚了,我孙云云最看不惯人家以多欺少无理取闹!”   翠菊气不打一处来:“究竟是谁无理取闹,要不是你先动手也不会闹成这样。叶儿,你快走,这里有我扛着,见到二伯别提这档子事,我不会有事的。”   “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吧……翠菊姐,你消消气……大小姐,我给你赔罪了,你要我怎么做心里才能舒坦……”   粉衣姑娘气喘吁吁地说:“我,要你,跪在地上,从这儿,爬到我家门口,磕,磕,三个响头……”   翠菊怒斥道:“小丫头,你别欺人太甚!”   “是她自己要赔罪的……”   “那也不行,我不许你侮辱叶儿……”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柳叶儿退出混战,她们两人还是打得热火朝天,这时,叫玉儿的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指着身后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大少爷来了……”   粉衣姑娘收了手,得意洋洋地昂起头:“这下你们跑不了了吧,比人多?就你们这几个我大哥一拳就撂倒了!大哥,我在这儿……”   迎面走来几位彪形大汉,横眉竖眼地怒视着许家恒他们,其中一个壮汉朝粉衣姑娘挥挥手:“云云,别怕,大哥来了!”   “我才不怕呢,怕的是她们才对!”粉衣姑娘扑到壮汉怀里,扭头冲柳叶儿和翠菊扮个鬼脸,“她们合伙欺负我,大哥,你要帮我出气!”   “好哩!这俩娘们真不识好歹,连我的妹妹都敢打,活得不耐烦了吧……”壮汉还没骂完就被人从身后跺了脚,恼羞成怒猛一回头却愣住了,“爹,你怎么也来了?”   第二十七章 歪打正着   粉衣姑娘的大哥还没发完飙,就被人狠狠地踹了脚,气急败坏想要动手,却见那个不识目的家伙正是他的老爹。   瘦老头气定神闲精神矍铄,唇边两撇八字胡显得格外精炼,几位大汉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纷纷躲开,看起来也不是好招惹的角色。那老头淡淡地打量许家恒等人,冷峻的目光望而生畏,不用开口就足以震慑所有人。   “爹……”粉衣姑娘一看苗头不对,连忙跑过去挽着他的胳膊,撅起小嘴撒娇道,“这儿有大哥就够了,区区几个小贼,哪用得着您出面哪……”   瘦老头瞥她一眼,哼道:“等你们闯了祸,再让我来收拾烂摊子?”   “闯祸?哪能啊……”粉衣姑娘心虚地低下头,尴尬地笑着说,“爹,我和大哥像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吗?大哥看我受委屈帮我出口气而已,怎叫闯祸呢?”   瘦老头看了眼她鸟窝似的乱发,指着对面衣衫凌乱脸颊青肿的翠菊和柳叶儿:“怎么看也是她们伤得重,你还敢说人家欺负你?你呀,打扮得再像千金小姐,还是个假小子的料,我还不清楚么!你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护短,有我在,你们别想胡来!”   粉衣姑娘的脸红了又红,难为情地跺跺脚:“爹啊,你说什么呢……”   瘦老头懒得理她,转过头来教训她大哥:“你都是个成过家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鲁莽?你妹妹娇纵任性蛮不讲理,你也跟着她一起疯!这样下去,我怎能放心让你继承家业……”   大汉耷拉着脑袋不敢多言,粉衣姑娘不服气地瞪两眼翠菊和柳叶儿,满肚子气只能忍着。瘦老头虽是他们的父亲却能做到不偏不袒,可见他是个讲道理的人。   许家恒想了想,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没等他开口瘦老头先说:“这事大家都有关系,不能只怪罪哪一方。老夫提议彼此都不追究,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许家恒忙不迭地点头:“先生说得是,在下毫无异议!”   瘦老头“嗯”了声,粉衣姑娘恨恨地瞪他们,显然并不想就此罢休,好在她大哥还有眼力劲儿把她拉走了。   这时,许家彦好像发现了什么,匆忙追了上去:“先生请留步……”   瘦老头不由皱眉,停下来斜睨向许家彦,不晓得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粉衣姑娘柳眉倒立,看见许家彦稍微有点迟疑,还是冲他吼道:“有完没完,我爹都不追究了,你们还想怎样!”   许家彦微微一笑,很客气地欠了欠身:“这位姑娘莫生气,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有事想请教先生!”   粉衣姑娘动了动嘴唇没吭声,盯着许家彦看了几眼,俏脸微微泛红。   “喂,我爹没闲工夫理你,想问路找别人吧!”粉衣姑娘的大哥不屑地撇撇嘴,“听你的口音是云雀镇那边的人?大老远地跑来投奔亲戚朋友?切,那种偏僻小镇有啥好混的,早该出来另谋生路啦!”   “小武!”瘦老头低斥了声,转身面向许家彦,“你有什么想问的?”   许家彦拱手道:“在下想请教先生孙记粮铺在哪条街上。”   粉衣姑娘紧张地结结巴巴:“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耍赖皮了是吧!我、我可没有伤到她们,再说,我也受伤了……”   粉衣姑娘的大哥握得拳头咯咯直响:“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咱们不是好欺负的,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哥只当你们是臭虫……”   瘦老头摆摆手,仔细看了眼许家恒和许家彦:“老夫就是孙记粮铺的老板,二位是……”   闻言,许家恒、柳叶儿和翠菊面面相觑,许家彦松了口气轻叹:“果然如此,我看这几位兄弟肩上搭着‘孙记’的汗巾,猜想他们有可能是米铺的伙计,特向先生求证。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二伯……”许家恒总算缓过劲儿了,连忙取出包袱里的信物交给他,“我是家恒,这是我娘随身佩戴的玉佩,还是二伯当年送的……”   瘦老头的嘴巴越张越大,他接过那枚玉佩,布满老茧的手颤抖地覆上许家恒的脸,不停地点头:“是啊,是玉顺的儿子,没错,就是你啊……”   粉衣姑娘彻底愣住了,闹了半天原来他就是远道而来的表哥。她特意换了身新衣服就是为了来接他们的,临出门前还给爹娘再三保证一定能接到表哥表嫂,没想到见了面倒先打起来了。   孙家大哥愣了几秒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张开双臂搭上许家恒和许家彦的肩膀,熟络地像亲兄弟,仿佛刚才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家伙不是他一样。   “哎呀,是家恒啊,我是你表哥,嘿嘿……这位是你三弟吧,姑母在信里都说了,你和弟妹、三弟一起过来,对啦,弟妹在哪儿,弟妹……”   柳叶儿匆忙整理好衣衫,一脸呆滞地望着他:“表哥?我在这儿……”   孙家大哥咧开嘴笑道:“嘿,弟妹,咱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刚才跟你打架的姑娘就是云云,你妹子呢!云云,来,见过你表嫂!”   孙云云的表情不比柳叶儿好看,打来打去打出来个表嫂,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表、表嫂……”   “哎、唉……”   孙二伯满脸愧疚之色,没教好女儿到处惹事,现在居然惹到外甥头上,这要是让玉顺知道,他的老脸往哪儿搁啊!孙云云心里乱糟糟的,她一心想摆脱假小子的形象,好好做个淑女,偏巧又在表哥面前出了丑,撒泼无赖的称号还不得跟着她一辈子嘛!   这转变实在是太突然了,真要是陌生人还好,永不见面也就不往心里去了。不过,亲戚闹成这样未免尴尬。好在孙家大哥自来熟,适应突发状况的能力也是超强的,热情亲切地招呼一番,真像是来接亲戚的。   许家恒自然不会跟表妹较真,翠菊一看是未曾蒙面的二伯不由自责太过冲动,孙芸芸的态度是很恶劣,但她要是能冷静些也不至于打起来。柳叶儿生怕孙云云怪她,一个字儿也不敢说,更别提摆表嫂的架子。有孙家大哥这个和事佬,没过多久大家就尽释前嫌,有说有笑地吃饭去了。   孙二伯早就在镇上最气派的酒楼订好包厢,只等外甥来到为他接风,因为不清楚他们是上午到还是晚上到,特意嘱咐店家预留一整天。原本孙二伯要孙家大哥来接他们,碰巧粮铺有些事就让孙云云来了,正盘算着外甥什么时候到,却见玉儿大呼小叫跑来求救。   玉儿面无血色话也说不清楚,问她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哭,嘴里不停喊着“小姐”,“小姐”。看她这样谁都以为孙云云惹麻烦了,孙家大哥顾不得搬粮食,带上几名伙计就冲出去。孙二伯守着铺子等许家恒,又担心女儿真闯祸,最后还是跟去了。   厢房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想起之前的事,孙二伯还是忍不住感叹:“云云这孩子到处找事,这回找到自家人头上了,不过总算是坏事变好事!”   “可不是么,这就是缘分哪缘分,谁叫咱们是一家人哩!”孙家大哥忙着给大家倒酒,殷勤地招呼着,“表弟,弟妹,来,多喝两杯,今儿个高兴……”   许家恒和柳叶儿喝了十几杯,盛情难却只好转移话题:“还不知道大哥如何称呼,常听母亲提起,二伯和大哥不仅精于做生意,还练得一身好武艺。”   “嗨,做生意是为了一家生计,练功夫也是迫于无奈……”孙二伯好久没与亲人相聚,几杯酒下肚,话也就越说越多了,“小武是老夫的长子,只比你大几个月而已。当初我离家的时候还没成家,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辗转几个镇子也就所剩无多了。找不到合适的店铺只能给人打工赚钱,谁知道当伙计也不是好当的,不够力气干活只好学武健身……”   翠菊没见过孙二伯,但听玉顺说得多了,对他也很熟悉。不过,这些事情是她闻所未闻的,不禁好奇:“二伯,没想到你当初这么辛苦,夫人也不晓得的吧!”   孙二伯点点头:“老夫是个很好强的人,既然决定闯出一片天地,就不会轻易认输。头几年我是吃了不少苦,却也攒了不少本钱。要不是我能力有限,早就还上孙家欠的债了,玉顺她也不会受牵连……”   “唉,过去的事不说了,人各有命吧!还好玉顺有你这么出色的儿子,她才算有了盼头!我啊,就是太要强了,非要混出名堂才肯回家,不料,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走了我都不知道……”   孙二伯说着已是眼眶泛红,孙小武和孙安安从没见过父亲如此伤心,也没听他说过以前的事,这会儿反倒不知道如何安慰了。   翠菊懊恼自己多嘴,连忙岔开话题:“二伯,少爷和少夫人这次出门散心,劳烦您多费心了呢!”   孙二伯笑着点头:“老夫已经安排好了,有小武和安安陪你们就放心吧,这两孩子虽然淘气对玩还是很有研究的。”   “爹啊……”孙安安娇嗔了声,羞赧地偷瞟许家彦,“女儿不是只会玩的……”   “哈哈,妹妹害羞了,头一次见呢……”   孙小武调侃孙安安,引来众人哄堂大笑。   第二十八章 别有用心   孙府距离粮铺只有一条街,府邸不大应有尽有。几间客房布置得很温馨,许家恒和柳叶儿梳洗一番换身衣服到厅堂喝茶,许家彦和孙小武聊得正欢,翠菊和孙云云也和好了。   孙二伯的家庭成员很简单,一位夫人一儿一女,孙夫人方脸细眼,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的长相。孙小武的妻子说两句话就脸红,是个很朴实的普通妇人。   “家恒,叶儿,赶了这么久的路很辛苦吧,云云这孩子很冒失,她能顺利接到你们真是出乎意料!小武和云云从小就爱跟你二伯学武功,这么多年身手是练好了,可是云云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么粗鲁以后都不好找婆家呢!”   “娘……”孙云云拉着孙夫人的胳膊晃了晃,撅起小嘴撒娇道,“你都说过我八百遍了,这又当着表哥表嫂的说,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众人又是一顿大笑,孙云云面红耳赤低下了头,孙夫人搂着女儿咯咯地笑着:“像个小孩儿一样,都快嫁人了还长不大似的,娘怎么能放心呦……”   孙云云的脸更红了,柳叶儿随即岔开话题:“二伯母,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啊?”   孙夫人止住笑,坐直了身子:“叶儿,这你就放心吧,你们玩一个月都不会腻烦!我们这儿啊,是名副其实的风景胜地,温泉、溶洞、竹林、瀑布等等等等,好看好玩的地方多得不得了!京城那些名门贵族经常过来玩,你们今晚好好歇着,明儿个就让小武带你们去……”   孙小武猛然想起什么,用力拍下桌子:“哎呀,我刚才咋就没想起来,晚上泡温泉最舒服了啊!喝着小酒吃着点心,泡在温泉里赏月聊天可是人生一大快事……”   “去,你就知道喝酒,上次你泡了一夜温泉还好意思说!”孙二伯瞥他一眼,摇了摇头,“这个小武就爱乱来,我真不放心把家恒交给你,算了,还是我带他们到处转转好了!”   孙小武摊开双手:“泡一夜温泉咋啦?我这还不是好好的!爹,你别瞧不上自己儿子,我知道事分轻重,我只是带他们泡温泉,又不会灌他们酒!”   “你知道就好!”孙二伯看了眼儿媳,煞有介事地说,“哎,我记得小阮在竹林那儿住过吧?”   孙小武看看妻子,猛地拍下脑门:“对啊,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可是在竹林那片长大的,有谁比你更适合带路啊!”   小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孙二伯欠身道:“公公没记错,我小时候住在那儿,后来父亲在镇上做生意才搬来的。”   孙二伯点点头:“你要是有空的话,就跟小武一起去吧,你做事谨慎小心,比小武强!”   闻言,孙小武丝毫不介意:“可不是么,我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媳妇儿才是真正的军师,粮铺做生意都是她教我的,有她在我什么都不操心。”   小阮抿唇而笑,望着夫君满眼爱意,孙二伯当即敲定儿子儿媳作陪,一家人聊会儿天便散去休息了。   翌日用完早膳,一行人坐上马车驶向城郊竹林,小阮娘家的老宅还在,他们并不急着当天赶回来。孙二伯原本没要求孙云云一同前往,但她坚持要来就没阻拦。几位女眷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漫长。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来到了风景秀丽的竹林,马车停在山脚,小阮带着他们抄小道上山,沿途湖映翠屏奇岩异峰美不胜收,就连空气也比别处清新得多。   小阮随手带着个小铲子,看见地上冒出来的竹笋就铲起来,说是带到老宅炒着吃。柳叶儿对美食也挺有研究,两人讨论待会儿是用冬菇还是木耳配菜更好。   孙小武眼里只有不远处的温泉,他让妻子先去老宅打扫,拽着许家恒直奔温泉,许家彦顾着二哥只能跟去。孙云云原想跟着嫂子,这会儿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过听说他们几个大男人要泡温泉又打了退堂鼓。   “表嫂,你不陪表哥一起去吗?”孙云云眼巴巴地瞅着柳叶儿,“你就不想见识一下这里的温泉?”   “温泉?”柳叶儿有些茫然,“他们几个去了,我们总不好在一旁看着吧!”   翠菊留意到孙云云的视线始终黏在许家彦身上,不由笑了:“云云,放心,以后相处的机会多着呢,不急于一时的!”   孙云云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应了声。   小阮收拾家务很在行,又有柳叶儿和翠菊帮忙,没过多久老宅就焕然一新。只是房间不多,要想过夜只能挤一挤了。小阮和柳叶儿讨论半天,最后还是翠菊做的饭,她们忙着扫地铺床晾晒被褥,忙忙碌碌已经过了晌午。   孙云云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门窗,时不时地探着身子向外张望,暗自抱怨大哥多事,刚上山饭还没吃就带两位表哥去泡温泉,也不回来帮忙打扫。   翠菊把饭菜端上桌,招呼她们吃饭:“表嫂子,少夫人,云云,你们快来吃饭吧!”   孙云云丢下抹布,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哥他们还没来呢,不再等一会儿吗?”   “没关系的,我给他们留了饭菜,回头再热热就行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先吃吧!”   “饿到大哥倒是没事,可是,表哥……”   翠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怕饿到哪位表哥?家恒还是家彦?”   孙云云愣了下,紧张到语无伦次:“当然是,是,家恒表哥啦……我跟家彦表哥不熟,我们不熟……”   “你的家恒表哥有表嫂心疼,用得着你操心嘛!家彦倒是孤家寡人,多个人关心也没什么!”   “哎呀,你说什么哪,谁说我关心家彦表哥了,我可没说啊……”   “是,是,你没说我说的行了吧,你关心的是家彦不是家恒,我知道啦……”   “不,不是家彦表哥……”   “难道是家恒?”   “也不是……”   翠菊逗她开心地不得了,眼看小阮和柳叶儿来了,就不再难为她了:“算了,你不承认心里有数,这话改天再说吧,吃饭,吃饭!”   孙云云扭头看了眼,老老实实地端起碗吃饭,轻声细语地唤了声“大嫂”和“表嫂”。   柳叶儿和小阮聊得很投机,一进门就等不及告诉翠菊:“翠菊姐,你知道吗,我和大嫂都是属马的呢,只不过她比我大两个月!”   翠菊给她们盛饭,笑呵呵地应道:“哦,怪不得你们这么投缘,快坐下歇歇,忙了一上午够辛苦的了。”   “不累不累……”柳叶儿倒杯茶仰头一饮而尽,“还有哩,大嫂也会泡豆芽磨豆腐呢!”   “磨豆腐?这可真是太巧了……”翠菊将碗递给小阮,“我们少夫人娘家就是开豆腐坊的,泡豆芽什么的她最在行。”   “谢谢翠菊姐!”小阮接过碗拿起筷子夹菜给柳叶儿和孙云云,“你也快坐下吃饭吧,本来我说要做饭的,结果还是麻烦你……”   柳叶儿挥了挥筷子,笑道:“翠菊姐烧的菜很好吃的,大嫂,云云,你们有口福了。”   翠菊坐在柳叶儿身边,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这可倒好,还没尝尝味道,自己就夸上了。”   小阮尝了口嫩笋,随即赞不绝口:“清脆可口,叶儿说得没错,翠菊姐的手艺真好!看来我不止和叶儿投缘,今后还要多多请教翠菊姐呢!”   孙云云闷不吭声只是吃饭,小阮为免尴尬不停找话题:“叶儿,翠菊姐,你们的老家就在云雀镇还是后来才去的啊?”   柳叶儿实话实说:“我是云雀镇人,从小就在那儿长大,翠菊姐是邻镇的。”   小阮点点头:“镇上住些什么人你一定都清楚喽!”   “那是当然,大嫂,你在云雀镇也有熟人吗?”   “岂止是熟,我有亲戚在那儿呢!”   “亲戚?哪家的啊,说来听听,也许是我们认识的。”   “阮记当铺的大当家是家父的堂兄,前几年经常走动,最近家父身体不好,也就没再去了。”   柳叶儿和翠菊相视一眼,恍然大悟道:“对啊,你也姓阮!”   小阮笑着点头:“我没去过云雀镇,和他们家人也不熟,只是随口问问。”   柳叶儿想了想,问:“你知道家恒大娘就是阮老爷的女儿吗?”   小阮怔了怔,连忙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公公从没提过许家的事,我只知道许老爷有三房夫人,至于姓甚名谁就不晓得了。对了,家父的二堂兄在京城做大官,我哥曾去看望过他,他是不是家恒大娘的兄弟?”   柳叶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跟阮若诗有关的人,她轻轻地“嗯”了声:“那就是了,大娘的长兄在京城做官……”   翠菊明白柳叶儿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出门游玩就是为了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小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旧事重提,柳叶儿肯定很不好受。   翠菊正要开口解围,小阮愁眉苦脸地摇摇头:“不过,二堂叔家的小女儿挺可怜的,我这堂妹心有所属未能如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接受家里安排的亲事,不料未婚夫突遭横祸没了。如今,整个京城都说她克夫,曾经被她拒绝的公子哥们都拿她的遭遇当笑话,苦不堪言哪……”   小阮同情堂妹唉声叹气,翠菊无比担忧地看向柳叶儿,柳叶儿已是两眼呆滞不知所谓。   第二十九章 防不胜防   出于女人的本能,柳叶儿对阮若诗这个名字很抗拒,虽然她们素不相识仍是下意识地排斥,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见到这个女人,永远不要出现在许家恒面前。   许家美心态扭曲,将自己的哥哥视作己有,得不到回应就想方设法让他痛苦,意图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得益于她的疯狂,阮若诗再次成为许家上下的梦魇。好在许家恒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珍惜现在的生活不愿回想过去,即使他曾深深爱过那个女人。   许家恒的想法切乎实际,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人总要往前看的。往事再美也无法取代现实的温暖,快乐也好,痛苦也罢,都是过眼云烟。   柳叶儿坐立不安惟恐他们夫妻感情变质,其实,许家恒想归想,不过只是很朦胧的记忆,他连这个女人的相貌都想不起来,索性就什么都不想了。许家恒察觉到柳叶儿的不安,不停用行动表示对她的爱。柳叶儿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她本就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又怎会跟自己的相公过不去。   就在这件事逐渐被淡忘的时候,小阮,许家恒的表嫂,居然是阮若诗的堂姐。世间充满各种巧合,有些事不想去面对,却偏偏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阮若诗和许家恒真心相爱过,柳叶儿不想承认也不行,从苗氏幸灾乐祸的嘲讽,到许家人闪烁其辞的态度,以及小阮同情怜惜的语气。阮若诗拗不过家人的逼迫,狠心不见连夜赶来的许家恒,和心上人分手她也很难过,但又没有为爱抗争的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幸福离她而去。   经历了失恋的痛苦,一向逆来顺受的千金小姐心如死水,只能被动接受家人安排的亲事嫁给她不爱的人。即便如此,上天还觉得她的痛苦不够多,在她出嫁一个月前,未婚夫暴毙而亡,她也落下了克夫的骂名。   不知道为什么,柳叶儿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同为女人,阮若诗的处境确实很值得同情。而她只是一味的排斥,甚至想抹杀她的存在,生怕许家恒想起她。其实,阮若诗又有什么错呢?她是迫于无奈才离开许家恒,她也是很痛苦的!   柳叶儿的心揪得紧紧的,阮若诗的存在足以威胁她和许家恒的感情,她的同情未免太虚伪了,她的这种想法本身就很矫情。   小阮的唇一张一合还在说些什么,柳叶儿完全听不进去,直到翠菊在桌子底下扯了下她的衣服才回过神来。   “哦,嗯,是挺可怜的……”   小阮没察觉到柳叶儿的异样,放下碗筷又叹了声:“堂妹一直郁郁寡欢,这么一来,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克夫的流言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不知道是哪个坏心眼的,拿她和未婚夫的八字说事,说她命硬非得克死一个才能嫁得出去。”   “唉,谎话说了千遍也就成真的了,夫家承受不住丧子之痛,反过来怪罪堂妹。堂叔为此大病一场,全家人急得要命,谁有心思安慰最受委屈的堂妹。没想到她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要不是丫鬟叫她吃饭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柳叶儿手一抖,险些摔碎了碗:“她、她悬梁自尽?”   “是啊,她受不了接踵而来的打击,这种日子,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堂堂尚书千金,从小就被疼着宠着,何时遭过这份罪。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不敢出门终日以泪洗面,她想有个了断也是情理之中。”   “那么,她现在想开点了吗?”   “想开?怕是这辈子都想不开了,女人的名誉比性命还重要啊!现在虽说时刻有人看着,但她要是真想寻死谁又能拦得住呀!”   柳叶儿戳着碗里的饭粒,心事重重难以下咽。   翠菊迅速扒完饭菜,起身收起空碗碟:“这世上的事不是我们凡人能管得了的,相信一切自有天意。表嫂子,错不在你堂妹,老天一定会还她个公道。”   小阮长吁口气:“但愿如此,堂妹人这么好,不该受这种罪。”   翠菊没再搭腔,转而面向孙安安:“吃完了吗,我去洗碗。”   孙安安在家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说客气话就把碗筷给她了。柳叶儿实在吃不下去了,剩下小半碗饭又怕翠菊看见,匆忙起来直奔灶房:“翠菊姐忙了一上午,还是我来洗碗吧!”   小阮也跟着站起来收拾碗筷:“你们是客人,这种粗活我来做……”   “自家人不用客套。”翠菊抢过她手里的碗筷,熟络地笑道,“表嫂子,云云,你们歇会儿吧!这点活儿一会儿就好,累不着我的,呵呵……”   小阮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由她去了,孙云云心神不宁四处张望:“奇怪,怎么大哥他们还没回来?大哥把两位表哥领哪儿去了?会不会喝多了在池子里睡着啦?”   “怎么会呢,大白天的喝啥酒啊,再说你大哥身上也没带酒!”小阮不自觉地维护相公,“放心,你大哥懂得分寸的,不会做那么离谱的事。”   孙云云柳眉一挑:“那可不一定,他一天不喝酒就浑身难受,在家的时候还怕父亲念叨,现在出来了谁还管得住他?”   “你大哥不会带表弟一起喝的,他们只是去认地方,就算泡温泉也泡不久,他不吃饭家恒和家彦还得吃呢!”小阮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敢确定,孙小武大大咧咧的,坏事不敢做小错连着出,他身上就算带酒也不会让她知道。   “我不管,爹让我看着大哥,他要是出了差错就都怪你。”   “这,这……要不,咱们去看看?”   孙云云两眼放光,很快又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毕竟是我大哥,我也不想他在爹面前难做。可是,几个大男人泡温泉,我们两个女的难道要去偷看?”   “不会那么尴尬的,我知道温泉在哪儿,我们只要在附近等着就行。”   “那么,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去吧!”   小阮和孙云云前脚刚出门,翠菊就等不及安慰柳叶儿了。   “少夫人,表嫂子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更不要透露给少爷,你明白吗?”   柳叶儿有气无力地洗碗,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要告诉家恒,不过,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用不着你同情,不要忘了,她是你最有威胁力的情敌!”   “翠菊姐,话也不用这么说吧,要不是她拒绝家恒,我和家恒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将心比心,她爱的人娶了别人,不得已嫁给不爱的人,却又落得个克夫的骂名。唉……”   “没错,要不是她放弃,少爷绝不会罢休。但这又能怨谁呢?她为什么不能像家慧一样坚持自己的爱情?凡事有因就有果,她有今天都是自找的!少夫人,你才是少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有工夫同情她,不如为自己打算一下。以后要是有了什么变故,你如何能守得住少夫人的位置。”   柳叶儿怔怔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只无形的手用力掐了下:“你说……以后,会有变故……”   翠菊擦干净碗碟放在桌上,无奈地叹道:“也许是我想多了,表嫂子竟然是阮小姐的堂姐。就算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也不可能像她说的那样。既然大房和她是亲戚,难道平时没有任何走动吗?她真不晓得少爷和阮小姐的过去?少夫人,这种话除了你信,我是不会相信的。”   “如今阮小姐身败名裂,再嫁名门是没指望了,况且她一心求死,阮家不敢再逼她了。许家在阮尚书眼里只是个土财主,却比普通人家好多了,大房一直拉拢夫人,除了为将来做打算,也不排除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阮小姐和少爷重修旧好,对她来说只有好处。阮家恐怕也有这个想法,不然表嫂子干吗跟你说这么多,家丑不可外扬,她可是个聪明人。”   柳叶儿确实没看出来小阮别有用心,翠菊这么一说心里更不安了:“那你的意思是,她在试探我?”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用多问了。可能在外人看来,阮小姐比你更适合做少夫人。我和你相处时间长了,你对少爷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该提醒的一定要让你知道。叶儿,有时候好人未必会有好报,你可怜她同情她,要是换个位置,她不见得会为你着想。我不想你糊里糊涂帮了别人害苦自己,女人为了家庭,使点手段是必须的。”   “谢谢你,翠菊姐,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担心表嫂会想方设法暗示家恒……”   “那倒不会,家彦和家恒寸步不离她没机会!”翠菊沉吟片刻,道,“许家有家美,孙家有表嫂,夫人要是知道孙二伯的儿媳跟阮小姐有关系,肯定让你们立刻回去!算了,我们多留个心眼,别表现得太明显。”   “叶儿,总之你不要心软,尤其是这种事坚决不能妥协。你呀,就是改不了这幅直性子,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阮小姐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你还至于当成心事。别傻了,难道你能大方到把少爷让给别人?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你没必要内疚,你这样做没有错!”   “我没有错……”柳叶儿喃喃地重复着,翠菊的说法是很残酷,却是真正为她着想。现在许家恒的心在她身上,她要好好把握才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她没有珍惜,只能怪自己没福气了。   第三十章 弄巧成拙   竹林的天然景观清新怡人,住在山上像是与世隔绝的隐士,远离世间纷扰心神格外安宁。许家恒和柳叶儿都很喜欢这儿,孙小武便让人给孙记粮铺捎个话,告诉孙二伯他们多住几天再回去。   孙小武的安排表面上是讨好表弟,其实是他自己向往这种没人管没人问的快活日子。现在他是老大,他说啥是啥没人反对,好不容易遇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非得把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都给做了才行。   清晨,翠菊和柳叶儿坐在院里剥豌豆,翠菊看了眼孙小武夫妇那间房,低声问道:“叶儿,昨晚上她给你们送热水,有没有在家恒面前透露过什么?”   柳叶儿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摇摇头:“我和许家恒寸步不离,她就算想让他知道什么也没机会。”   “嗯,这就好,你得多留意,千万别放松警惕。”   “我知道的,家恒和小叔、表哥走哪儿都在一起,她也挺聪明的,不会说得那么直接。如果她真敢说出来,小叔也会帮我出头的。”   “是啊,家彦对你和家恒确实很好,在许家就处处为你们着想。要是有人从中作梗,他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叶儿,你有个这么好的小叔真是难得。”   “我也知道,我和家恒欠他太多了,那段日子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你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家彦为你们做这么多都是心甘情愿的,毕竟是兄弟啊!”   柳叶儿正要答话,眼角余光瞥见许家恒从房里走出来,满眼爱意地望着她。柳叶儿心里暖融融的,甜甜一笑:“不睡了啊,待会儿吃豌豆粥好吗?”   许家恒站在柳叶儿身后,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嗯哼……”翠菊故意清清嗓子,好笑地看着他们,“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我这个大活人在这儿都看不见……”   柳叶儿丢下豌豆一把揽住她的胳膊:“翠菊姐不止在眼里看着,还在心里暖着哪!”   许家恒伸开双臂搭在她们肩上,面朝翠菊笑道:“好姐姐,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无视你啊!你一不高兴,我们俩可都是心凄凄然哪!”   翠菊歪着脑袋分别碰了下许家恒和柳叶儿:“你们小两口好好过,别让我这个老大姐操心就好啦!”   三个人抱成一团,脸上的笑容比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更灿烂。   孙小武和小阮刚开门就看见这幅景象,孙小武忙着系腰带,朝他媳妇挤眉弄眼:“你看家恒表弟和弟妹的感情比咱们还好哩!”   小阮勉强地笑笑:“谁说不是呀,夫妻感情好得和外人抱一起呢!”   “别瞎说,翠菊不是外人,她是姑母的干女儿,也就是家恒的姐姐。他们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保准会不高兴。”   小阮白他一眼:“他们怎么能听见,除非你多嘴。”   孙小武咧开嘴嘿嘿笑道:“媳妇儿,你真当我傻啊,我能分清啥是好话啥是孬话,不该说的我才不会多嘴。”   “切,傻大个,没办过什么正经事自个儿倒拽起来了,等你能给我使上劲再说吧!”   “有啥事你说嘛,你不说我咋知道使不使得上劲儿?”   “在门口说啊,就说你脑子里一根筋,还不服气呢!好啦,去跟表弟和弟妹打招呼!”   孙小武挠挠后脑勺,他和小阮成亲将近一年,有时候真搞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他知道她是个好媳妇就行了,其他都无所谓。   “表弟,弟妹,翠菊姐,你们起好早啊……”孙小武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拧在一起,脖子本来就短,下巴一缩就更看不清轮廓了。他这样子乍看上去像是弥勒佛,虽说脑子不太灵光,但那一幅招财的模样还是挺讨喜的。   许家恒指指头顶灿烂的阳光:“不早了,表哥,今天不是要下山么……”   孙小武脸色一变,冲上前抱住许家恒,挡住她们的视线匆忙捂住他的嘴巴,悄声道:“别说,别说啊!”   许家恒满头雾水瞅瞅他,很识相地闭了嘴,孙小武拍拍他的后背,又是一阵傻笑,故意抬高声音:“怎样啊,我就说吧,你们在山上待不了多久就腻歪了,这还不到两天就吵着到山下的小镇转悠,再多住几天你不得闷得发霉啊,哈哈……”   许家恒没吭声,他的腰被孙小武掐得生疼,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柳叶儿看着纳闷,小阮神色如常,蹲下来帮忙剥豌豆:“翠菊姐,这是要煮豌豆粥吗?”   “是啊,你们能吃惯吧?!”翠菊接过小阮手里的几粒豌豆,端起筐子站起来,“这么多就够了,我拿去煮。”   小阮扔掉豌豆角皮,跟她一起走进灶房:“我们也喜欢吃豌豆粥呢,我从家里带了些腌菜,就着吃可香了。”   这时,装扮好的孙云云也出来了,她神穿湖绿色绣花纱裙,腰系镶满珠片的黄底缎带,把玩着胸前的发辫,手腕上的银镯子响声清脆,留意到大家都在看她,一个个的问候了遍。孙云云水灵灵的大眼睛瞟啊瞟的,孙小武跟她说话有一搭没一搭,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许家彦的房间。   柳叶儿早就觉得她对许家彦有意思,经过这两天朝夕相处更是这么认为。孙云云随小阮去温泉找他们那天,回来的时候脸都红透了,平时说话大呼小叫,没有一丁点儿女孩子的温柔,只要许家彦问她话,她就紧张得结结巴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怎么看怎么像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儿。   孙云云这个表妹除了有点莽撞,人还是不错的,长相甜美身材窈窕,性子直来直去没有多少心眼,有时候还挺可爱。柳叶儿一直想为许家彦做些什么,如果能为他找到情投意合的伴侣,她欠他的就能还上了。   许家彦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柳叶儿对此一无所知,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万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就更难堪了么!   “哥,你们今天去哪儿玩?”孙云云左等右等等不到许家彦,百无聊赖地扯下身旁的花瓣。   孙小武拉过孙云云,在她耳边得意地说:“男人去的地方,你明白不?”   “什么是男人去的地方?”   “就是你不能去的地方!”   “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是男的,你的女的,所以我能去你不能去!”   “不行,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嫂子!”   “你敢,你要是敢说,我再也不理你!”   “……”   这对兄妹的对话听起来很没营养,柳叶儿和许家恒瞅着他们很无语,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们说的话。后来,不知道孙小武对孙云云说了什么话,她不吵不闹只是点头,顺从地跑进堂屋等着开饭了。   “表弟,走,咱们下棋去,吃饭之前再下一盘,怎么着我也得赢你一回是吧!”孙小武拉着许家恒就往屋里走,许家恒干笑了两声,扭头看着柳叶儿无可奈何地撇撇嘴。   柳叶儿拿起扫帚扫走脚下的豌豆角皮,心里寻思怎么跟许家彦开口。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还是试探他有没有成家的意愿?记得许老夫人说过要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女子为妻!孙云云的家世倒是没有问题,孙二伯的生意越做越大,家底丰厚又不铺张浪费,论实力不比许家差,何况两家本来就有亲戚关系,亲上加亲不是更圆满么!   孙云云从小跟哥哥在粮铺长大,说话动作都像个男孩子,在镇上没少闯祸,不打听也知道她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不过,她要是不开口确实很像大家闺秀,再说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用家人交代也晓得装淑女,就算日后见了许家人未必会露馅,说不定还能做个贤妻良母呢!   柳叶儿边扫地边寻思,不知不觉扫到一双脚上,她顿了下蓦地抬起头来,惊讶地吞咽着口水:“小、小叔,怎么是你?”   许家彦微微一笑,清洌的眸子闪烁着醉人的光芒:“二嫂,见到我很奇怪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成天见你奇怪什么……”柳叶儿连连摇头,自己也说不出清楚为何会有那种怪异的感觉。   “我刚从竹林散步回来,大家都起了吧,小武哥说要带我门去个好地方。呵呵,我倒是挺期待的……”   许家彦心情不错,在院门口跟柳叶儿聊起天来。柳叶儿手里的扫帚越攥越紧,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在这里说吧。   “小叔!”柳叶儿直视着许家彦,飞快地说了句,“你有没有成亲的打算?”   许家彦怔了怔,好半晌才回过神:“二嫂,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我、我只不过随口问问……”柳叶儿有些后悔,许家彦成不成亲好像跟她没关系,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咽下去更窝囊,于是她又开了口,“想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呢,你要是有意我就去说说……”   许家彦沉吟片刻,淡道:“孙小姐跟你说什么了?”   “云云,呃……”柳叶儿愣住了,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我想给你介绍的女孩子是她?”   “二嫂从没问过我的私事,现在忽然提起,而且这里尚未出阁的女子只有孙小姐。”   “哦,你说得有道理……”柳叶儿难为情地笑笑,“其实我还没跟云云说起这事,这女孩子挺好的,你也该成家了,所以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许家彦沉默不语盯着地面,许久才轻声问道:“我总和你们在一起,你是不是感觉不自在?”   柳叶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那就好!”许家彦莞尔一笑,“二嫂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我的亲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嗯,嗯……”   柳叶儿不敢多说话了,等他走远才松了口气。对呀,小叔的亲事用得着她操心吗?他娘碧珠都不着急她急什么?   是啊,她急什么?!   第三十一章 一针见血   孙小武大摇大摆带着两位表弟下了山,小阮不慌不忙收拾着房间,孙云云整个人卧在摇椅里舒服地哼着小曲,柳叶儿越想越奇怪,这位超乎常人的表哥究竟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表嫂,表哥平时喜欢去哪儿玩?”柳叶儿存不住气,犹豫半天还是问她了。   小阮认真仔细地擦着饭勺,谨慎的程度像是价值连城的传家宝,她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他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反正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现在公婆也管不了他,他还不往平时想去的地方去么!”   “想去的地方?”柳叶儿两道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小阮扔下抹布坐了下来,托腮望向窗外,有气无力地叹道:“你我都是过来人了,男人想去的地方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你的意思是……他们去了那种地方?”柳叶儿这回真郁闷了,许家恒和许家彦都是安守本分的人,在家连个花边流言都没有。现在倒好,出门探亲散心散到泥潭沼泽里去了。她娘成天在她耳边念叨,女人有没有本事,全看能不能拴住自己男人的心。路边野花数不胜数,只要是男人都喜欢那熏死人的香味,一抓一大把还不用负责任,变着法子寻开心,比家里的媳妇儿不知好上多少倍。   小阮的沉默恰如其分地回应了柳叶儿,孙云云听到“男人去的地方”立马支起耳朵,偷偷打量两位嫂子。小阮唉声叹气一脸怨妇样,柳叶儿急得像猫抓心一样,眉头皱的都能夹死几只苍蝇。   她们干嘛这么担心?大哥他们只不过去赌坊潇洒一把,那种地方到处都是男人,女人去肯定不合适!大哥说得没错啊,赌坊就是男人去的地方!赌几把花点钱有什么大不了,玩得开心不就好了,这些女人就是小肚鸡肠没见过世面!看吧,在大哥心目中还是妹妹最重要,去哪儿跟她报备都不跟嫂子说一声!   谁说男人讨了媳妇就六亲不认,她哥就不那么没出息,大嫂自以为是的样子看腻歪了,这幅怨妇的表情倒是挺新鲜的。孙云云心情很舒畅,嘴里又哼出一段“蝶恋花”,柳叶儿本来就烦躁,听她这么悠闲的唱歌就更烦了。   “云云,你知道去哪儿了,是么?!”   孙云云瞥了眼柳叶儿,不以为然地笑笑:“表嫂,你放心好了,我哥花钱请他们玩!”   “果然是你哥的主意,他们不乐意,居然还花钱请?”   孙云云觉得柳叶儿太过大惊小怪,未免有误会还是趁早解释比较好,她扶着摇椅坐起来,脸上仍是笑眯眯的:“男人嘛,去那种地方玩很正常,追求点刺激罢了,玩过就算啦,别放在心上!”   柳叶儿万万没有想到孙云云说得如此坦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也是个女人,如果你的相公去了那种地方,你就一点儿都不着急?你就不怕他的心玩野了再也收不回来?”   “表嫂,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玩几把最多花几两银子,我哥还花得起……”   “云云,别说了,你快带我去找他们!”柳叶儿没心情听她讲歪理,拽起她就往外跑,“现在去还来得及,我不管你大哥怎么想,我的家恒和小叔不能染上那种坏习气……”   “等一等,你真要去啊?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到处都是光着上身的老男人,咱们去了只怕见不到哥哥就被盯上了!”   “你说的没错,不止是光着上身的老男人,还有光着身子的女人们。就算是这样,我也得把家恒小叔找出来……”   孙云云听得直迷糊:“表嫂,你说什么?哪来的光身子女人?我哥他们去赌钱又不是去澡堂!”   “赌钱?”柳叶儿呆呆地注视着她,孙云云的表情不像是说谎,柳叶儿不由回头看向小阮,“刚才你说他们……”   小阮转过身面向她们,眸子一转盯着孙云云:“你哥跟你说他去赌坊?”   孙云云用力点头:“是啊,我哥就是这么说的!”   小阮嘴角微扬冷笑了声:“你哥对赌钱根本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女人!男人去的地方除了赌坊还有很多!”   孙云云愕然地张了张嘴:“你说,他,他没去赌坊而是去了……”   小阮没说话只是苦笑,柳叶儿咬咬牙捏了下孙云云的手:“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山啊,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往火坑里跳……”   孙云云有些迟疑:“可是,我哪能去那种地方?我还没嫁人呢!我哥他们是大男人,还怕了她们不成?”   柳叶儿松开她的手:“好,你不去我去,不要忘了,家彦也是个男人!”   “家彦表哥……”孙云云喃喃地念了遍,想着大哥带他们干的那些事,脑袋像是被狠狠地抡了几棍疼得都要炸开了,眼看柳叶儿一溜烟跑出院子,双腿不由自主地追上前去。   翠菊在灶房忙着洗菜,听到阵阵脚步声连忙出来看看,只看到了柳叶儿的后脑勺和孙云云扬起来的脚丫子。她们跑这么急是要去哪儿?莫非许家恒和许家彦出了事?翠菊想追去也赶不及了,扭头一看小阮还在屋里坐得好好的,胸口一团怒气腾地窜上来了,解开围裙拿在手里,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   翠菊把围裙往桌上一扔,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叶儿和云云去哪儿了?”   小阮匆忙站起来,朝翠菊欠了欠身:“翠菊姐,我也不清楚呢,她们跑得这么快,我想追也追不上啊!”   翠菊微微眯起眼睛,小阮低着头不停自责道:“都怪我家那口子瞒着我们带两位表弟去什么男人去的地方,小姑无意中说漏嘴了,弟妹以为小武带他们逛窑子,急急忙忙就往山下奔,我这心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寻思着下山告诉公婆,万一小武惹了祸,公公也来得及去解围。”   小阮说得很诚恳,翠菊却总觉得她不怀好意,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几圈,冷冷地开了口:“就算你相公带他们逛窑子,家恒和家彦也不会去的,我看着他们长大,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叶儿只是一时情急担心家恒才去找他们,其实她仔细想想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两位表弟绝不会像我家相公这么随便。可是,弟妹她听不进去呀!翠菊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先告诉公婆,还是等她们回来再说?”   “为了这点小事惊动孙二伯,你要你相公的脸往哪儿搁?我相信家恒和家彦不会去那种地方,既然你这个做媳妇的都能容忍,我们这些外人还能说什么!”   小阮的脸红了红,尴尬地干笑道:“翠菊姐说的是,公公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小武,只要两位表弟没事,弟妹不会胡思乱想,就算小武真去了,我忍一忍也就算了。”   “嗬,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小武好福气啊!”翠菊坐在她身边,轻拍了下桌子,柔声道,“表嫂子,你坐呀,这几天咱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哪!”   小阮深深吸气缓缓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杯茶水:“翠菊姐,喝茶,自家人不说外话,有啥事尽管说。”   翠菊接过茶杯抿了口,微笑地点头:“那是当然,我可没把表嫂子当外人,我说话不会避讳的。”   “嗯,嗯,那就好……”   小阮唯唯诺诺,始终没有正视翠菊,翠菊掸掸衣裙,闲话家常般地聊开了:“我啊,并不担心家恒和家彦,反倒是替叶儿着急。叶儿太在乎家恒,你看她只是听说家恒会去那种地方就什么也不顾跑去找。这要是在大庭广众出了丑,人家会怎么看她。男人都爱面子,家恒也不例外,他媳妇儿这么不知分寸,他面子上也挂不住。表嫂子,不瞒你说,叶儿刚嫁进许家的时候,许家人不太待见她,毕竟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好多事都不懂规矩。这么一来,只怕家恒也这么想了。”   “不会吧……”小阮拧着罗帕,焦躁地跺跺脚,“小武啊小武,真是不让人省心,这要是闹得人家夫妻不和,他还有脸见姑母么!不过,我看家恒表弟不像那么计较的人,他和弟妹感情这么好,怎会为了这点事较真?”   翠菊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那可不一定呢,说不定家恒心里想的另有其人!叶儿要是总这样没眼色,难保哪天就被那个人取代了!”   小阮后背一僵,额头上直冒冷汗:“家恒表弟心里想的不就是弟妹么,家恒走到哪儿弟妹就跟到哪儿,夫妻感情好得教人羡慕。公公常说家恒和孙家人一样,都是重感情的人,弟妹再不对他也不会嫌弃,更何况弟妹没什么好挑剔的。”   “你真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好吗?”   “难道不是吗?”小阮抬头看了眼翠菊,对上她那双火焰般灼热的眸子,很快又低下头去,“家恒表弟生病的时候,弟妹寸步不离好生照顾,要不是她,表弟的病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翠菊微微一笑:“这也是孙二伯说的吧,我知道夫人和孙二伯经常通信,你知道也不奇怪。既然如此,家恒因何生病你也很清楚了。”   小阮神色大变,怔怔地看着翠菊,久久说不出话。   第三十二章 以退为进   柳叶儿和孙云云一路狂奔,来到镇上的时候早市刚收,街道两边的商铺陆续拉开门面,蹲在空竹筐旁的菜农数着铜板,一个一个放进荷包揣在怀里,隔着衣服时不时地摸一下,布满皱褶的脸上满是笑容。守着早点摊子的夫妇搅了搅锅里剩下不多的豆汁,扯开嗓子叫卖“买烧饼送豆汁,豆汁不要钱啦……”   孙云云心急火燎随手抓来一个大婶问哪儿有窑子,大婶满眼鄙夷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嘴里发出不屑的冷哼转头就走。都到这时候了,孙云云顾不得面子,紧接着又问了几个人,总算打听出了那条花街的位置。   柳叶儿满脸通红东张西望,生怕有人认出是她,好在这里不是云雀镇,要不然她真不敢在这种地方走动。相比畏手畏脚的柳叶儿,孙云云显得大方多了,就像是在自家门口走路似的啥也不顾忌。   出乎意料的是,整条花街都很冷清,除了她俩连个狗影子都看不到。要不是一块块牌匾上写着这个楼那个院,地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花瓣,空气中漂浮着混合胭脂味的酒香,柳叶儿和孙云云还以为她们找错了地方。   “云云,这儿没人哪,看样子他们没有来!”柳叶儿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鲁莽,拉了下孙云云的胳膊,“我们走吧,既然他们没来这种地方,闹出误会就不好了。”   孙云云仰头看向楼上紧闭的窗户:“来都来了,走什么啊,我想,这地方肯定另有玄机。准有别的入口,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的,要不那些怨妇不得把这楼拆了啊!”   “可是……”柳叶儿待在这里浑身都不自在,无意中看见路口什么院的大门敞开了,连忙拽着孙云云往那儿跑,“云云,前面有人,咱们去问问……”   孙云云二话不说一股脑儿冲进去,浓烈的酒味呛得她直咳嗽,柳叶儿拍拍她的背,探出脑袋看了眼,灰蒙蒙的厅堂别说有人喝花酒连个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谁呀?”   里屋飘出来软绵绵的女声,柳叶儿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只白皙丰满的手就撩开了门帘。看见这位风韵犹存的丰腴妇人,孙云云愣了下脱口而出:“这就是老板娘?”   “老板娘?”柳叶儿也愣了,这妇人看起来也得四十出头,脸上画的像唱戏的一样,还是遮掩不住眼角的皱纹松弛的皮肤。她的穿着打扮跟小姑娘一样,大红大绿脖子上挂满了廉价的珠串项链,毫不避讳地袒胸露背,光着脚就走出来了。   “妈的,大清早的就来扫帚星搅爷的好事,谁这么不长眼……”里屋传来男人沙哑的叫骂,妇人慵懒地靠在门框上斜眼一瞟扭头嗔道,“你这死鬼急什么,我这就来。”   妇人双手环抱着胸,鬓角的碎发垂落在胸前深壑之中,她扫了眼这两个急得满头大汗的女子,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客人们都回去了,你们回家看看吧,说不定都到家了。”   孙云云呸了声:“胡说八道,我哥早上才来的,你别想骗我。”   妇人怔了怔,随即笑道:“那你一定是搞错了,谁大早上来逛窑子啊,姑娘们累了一夜,都没起呢!”   对吼!孙小武再丧心病狂也不能大清早逛窑子吧!她们听小阮说有这个可能,情急之余没有多想就找来了,现在想想有够蠢的!   孙云云瞪着眼说不出话,恨恨地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妇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转身就走:“没什么事就请回吧,不送!”   “对不起,打扰你了。”柳叶儿低下头歉然道,“我们没弄清楚就贸然闯进来,给你添麻烦了。”   妇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柳叶儿,略微下垂的眼角流露出一丝讶异。孙云云推了下柳叶儿,急道:“表嫂,你糊涂啦,她是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你跟她道什么歉!”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走这条路。”柳叶儿拉着孙云云的手往外走,“回去吧,别打扰人家休息。”   孙云云目瞪口呆地盯着柳叶儿:“我没听错吧,你、你居然同情她们那种人……”   妇人望着她们的背影,幽幽地开了口:“男人逢场作戏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的心还在你身上就跑不了。”   柳叶儿停下来点点头:“我知道了。”   妇人又说:“对狐狸精不能心慈手软,一不留神男人的心就被偷走了。”   柳叶儿没应声,跨过门槛走出花街,孙云云不停回头张望,嘴里唠叨个没完:“你听见那个不要脸的说什么了吧,前言不搭后语根本就是糊弄人的,一会儿心在你身上,一会儿被狐狸精偷走了。她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卖笑的烂货,还跟咱们讲道理哩,我呸……”   过了好久,柳叶儿才说:“她的话有道理,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只能靠自己,怨别人是没用的。就算你把整条花街都拆了,他也能找到另一条柳巷。”   孙云云愣了半天,心里默念,疯子,疯嫂子。   柳叶儿没有再找他们,许家恒和许家彦都是自制之人,孙小武要是有什么花花肠子,他们也会劝他回头的。轻信流言是她的错,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她不会在许家恒面前提起。孙云云被小阮摆了道心里很不服气,但她也明白不能跟谁抱怨,人家要是知道她做过什么傻事,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很蠢了嘛。   回到山上,翠菊和小阮正在忙着做午饭,对柳叶儿和孙云云下山一事只字未提。孙云云心里纳闷,翠菊姐不清楚也就算了,小阮怎么也像个没事人一样,亏她回来的时候辛辛苦苦打好腹稿。不过小阮不提也好,提了她也不会罢休,都装糊涂好了,看谁能装到底。   其实,孙小武所谓的男人去的地方是斗鸡场,平时孙二伯不让他去,现在可有机会去玩个过瘾了,接连下了十几注赔得只剩几个铜板。要不是两位表弟接济,他连酒也喝不上,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他才知道孙二伯管他是为他好,从此打消投机倒把赚钱的念头。孙记粮铺的生意蒸蒸日上,只要他好好干就不愁流水般的银子。   柳叶儿摆正心态不急不躁,她和许家恒的感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自从上次散播了孙小武逛窑子流言,小阮老实了许多,对柳叶儿和孙云云好得不得了,热水端到屋里饭菜递到手上,就差没给她们拿手纸擦屁股了。   孙云云很享受嫂子的“关怀”,刷碗都懒得动手,小阮要是稍有迟疑,她就有意无意说些“窑子”之类的话。柳叶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来就不习惯被人伺候,更何况是表嫂。她不想跟小阮结怨,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家好。孙云云是小阮的小姑,有意也好无意也好,最多忍到她出嫁就算了,柳叶儿要是也想得寸进尺,只怕到头来吃不了兜着走。   柳叶儿和孙云云都不知道小阮的转变并非良心发现,而是她知道自己斗不过翠菊。小阮或许有点小聪明,但在翠菊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了,她想方设法帮阮若诗说话,三番四次挑战柳叶儿的极限,却还没有跟孙家人较劲的能耐。   孙二伯跟玉顺兄妹感情很好,听说玉顺挺喜欢柳叶儿,她未必会接受曾经拒绝过她宝贝儿子的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连累他儿子大病一场险些连命也保不住。小阮明白她的试探风险很大,只好先从柳叶儿下手,若是被识破就赶紧赔礼道歉,柳叶儿肯定不会闹得鸡犬不宁。   小阮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她的目标没有找错,柳叶儿确实不会跟她计较,更不会让家人知道。但她低估了柳叶儿身边的人,翠菊出身贫困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跟着玉顺亲眼见证了孙家的分裂,在许家这么多年,三房夫人的较量就没消停过,她帮玉顺度过的难关比小阮走过的路还多。   翠菊表面上是玉顺的丫鬟,但玉顺早已把她当成亲人,她在给孙二伯的信中都是叫翠菊女儿,许家恒和柳叶儿也是以姐姐相称。翠菊之所以不肯接受玉顺认她做女儿的好意,就是怕人家借题发挥故意找茬,况且她不在意这些虚名,只要情意是真的就够了。   小阮绞尽脑汁想法试探,不料刚迈出一步就被翠菊看透了。翠菊提醒柳叶儿留心,她也时刻盯着别有用心的小阮,小阮要是再生事她就不会手软。   翠菊轻而易举地揭穿了小阮的心计,让她一步步走进自己设好的圈套亲口承认一切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翠菊软硬兼施,劝她将心比心想想自己,若是别人处心积虑给孙小武找女人她会不难过。同时又哄着她表明不会把事闹大,只要小阮识相就好。   小阮很识相,虽然她很同情阮若诗的遭遇,但还是要为自己考虑。论心计,她绝不是翠菊的对手,论手段,她也没有多少胜算。孙二伯对玉顺说的话深信不疑,他要是知道儿媳挑拨人家夫妻关系,还能让孙小武要她吗!孙家的家业将来都是孙小武的,她岂能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所以,要想息事宁人必须让翠菊满意,万一她不高兴了,在玉顺耳边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再找柳叶儿当个证人,孙二伯不信也得信哪!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别人谋幸福之前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第三十三章 执子之手   许家恒出门游玩并不是为了自己,正如柳叶儿处处为他考虑一样,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柳叶儿。夫妻相处久了,哪一方有心事对方立刻就能感受得到。柳叶儿虽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但从许家美口无遮拦爆料以后,她那双清澄如孩童般的眼睛就时不时地蒙上一层阴影。   柳叶儿是个单纯的人,人家对她好她感激涕零,要是对她不好她也不会怀恨在心。受点委屈对她来说就像春天的毛毛雨,过不了多久就放晴了。她常说家人开心快乐比什么都重要,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很容易想开了。   许家恒痴傻的时候,顽皮任性很不听话,没少给柳叶儿添麻烦。玉顺看她不顺眼,嫌她粗俗没有心眼儿,许家昌和苗氏又处处针对她,阮氏倒是没有明说,但骨子里的蔑视谁都能看出来,还不如碧珠有啥说啥来得痛快。许老夫人和许老爷不讨厌她,全是仗着许家恒对她的依赖,爱屋及乌关键时刻为她出头。   即便如此,柳叶儿还是很知足,她要的不多,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许家恒需要她就好。柳叶儿的心意许家恒怎会看不出来,她执着无私的爱确实感动了他,从而不由自主地爱上她。   成亲之时,许家恒是不懂爱的,他和柳叶儿圆房只是出于本能。他是傻了,却不是个十足的傻子,平日被孩童的心操控,嘻嘻哈哈无所顾忌,但脑海中时常有个声音跟他说话,告诉他一些道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就好像身体里装着两个人,性格举止截然不同,无形中却又能交织在一起。也像是两个不同时期的自己,童年的纯真,成年的沉稳,偶尔有交集但很快又分开。   柳叶儿不像许家人,她从不勉强他去想什么,由着他的性子,陪他一起玩一起疯。渐渐地,许家恒对柳叶儿的依赖越来越深,自由自在的生活使两个完全不同的自己相处融洽,从互相排斥到接受包容。柳叶儿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即使两种人格碰撞在一起也不觉得难受,但他想要认识自己始终还有一点距离。   许家彦对许家恒的了解甚至比玉顺还深,他们是儿时的玩伴,拥有共同的小秘密,连父母都不知道的小秘密。许家彦就是用零碎的回忆拼凑出许家恒的童年,许家恒找回了过去的自己,自然而然成长起来。   他在柳叶儿的鼓励下拿起画笔,在教书先生面前熟背诗词,在他心爱的古琴旁黯然神伤……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的记忆正在恢复,两个不同的自己开始融为一体。真正让他有勇气面对现实是从柳叶儿被诬赖那晚开始,许家昌指责她卑鄙恶毒,许家人为了平息苗氏的怒气没有过多谴责,不料苗氏仗着有孕在身不依不饶,场面越来越紧张。为了息事宁人,柳叶儿满腹委屈不敢声辩,默默流着眼泪甘受辱骂。   玉顺心疼儿媳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跟柳叶儿一起哭。她们是许家恒最爱的人,她们脸上的悲伤像利刃剜着许家恒的心,那一道道泪痕刮得他体无完肤,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他拼命呼唤那个成熟稳重的自己,他要保护心爱的人,他不要再逃避。   许家恒掀桌子扔东西都是无意识的行为,成熟稳重的他不会那样做,但在他还没有找回自己之前,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心里的狂躁。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火山爆发般的骚动终于平静下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全身没有任何知觉,像是躺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无助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家恒,你是我相公,你要听我的……”   “家恒,喝豆汁儿了,我放了好多花生芝麻,好甜好甜的,你尝尝看……”   “家恒,你离那池子远点儿,你要是再乱跑我就把你送去读书,到娘儿那去告状,以后再也不带你来花园玩啦……”   “家恒,家恒……”   温婉的轻唤很熟悉,他忘了一切也忘不了这声音。家恒?是他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每句都是在叫他?她的声音很好听,她叫他相公,她做他爱吃的东西,她陪他读书玩耍,每个夜晚她在他怀里熟睡,他的身体清楚地记得每一次颤栗……   是啊,他是许家恒,许家二公子,云雀镇瑞祥银楼的许老板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温柔善良,父母都很疼爱他。可是,他的家并不安宁,大娘和二娘不和,母亲也常常受欺负,他早就厌倦了这种生活,他要做母亲的靠山。不止是母亲,还有他的妻子,他要保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到一点儿伤害。   他的妻子?他爱的女人?她的样子……   烛光闪烁,红艳艳的盖头遮住那张低垂着的脸庞,他等不及想看清楚她的容貌,连忙挑开盖头,正对上那双充满好气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眼睛很有灵性,清澈地一眼见底,很像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黄莺,善解人意温柔可爱,无论有什么心事都可以畅所欲言。   她的皮肤白皙光洁,比银楼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还要美丽,他迫不及待地抱住她,在她脸上用力啜了口,脂粉的香气混合着她少女的体香,他欢喜地嚷着“好甜”。   “叶儿,叶儿……”他怎会不记得他最爱的妻子柳叶儿,他们一同走过那段曲折的路,她给了他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   许家恒醒来以后拥着身旁熟睡的柳叶儿,还好,他醒得不算太晚。许家恒为柳叶儿擦脸倒水,她瞪圆了眼睛,脸上清楚写着“见鬼了”三个字。许家恒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因为他自己也解释不清,他只知道不能再看着心爱的妻子受委屈,他要担起为人夫君的责任扛起这个家,让她幸福给她快乐。   许家恒的沉默使柳叶儿愈发恐慌,她怕他恢复记忆不要她了,怕他知道最爱的人不是她。许家恒看到柳叶儿的泪水,心下一慌,连忙追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柳叶儿每看一眼许家恒心里就疼得难受,即使留不住他也要让他记得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深爱的男人,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为她做的一切。许家恒温柔的抚摸爱怜的语气耐心的安慰使她逐渐找回自信,许家恒坦诚想起自己是谁,柳叶儿高兴的同时不免担心,很想当面问他的心意,又怕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   许家恒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体内那两股力量仿佛又在抗争,他想起来的东西实在有限,他怕柳叶儿失望,只好拥着她转移话题,告诉她新婚之夜的点点滴滴,让她知道他有多爱她。柳叶儿害羞得说不出话,仍是想要确认他是否全都想起来了。许家恒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再次感谢她对他的照顾,向她表明真心。   柳叶儿相信他,不再问了,许家恒松口气,把他想起来的都说了一遍。柳叶儿总算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心安理得拥有他的爱。许家恒知道她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想方设法补偿她,不过柳叶儿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每天开开心心的。   许家恒很感动,将她紧拥入怀,保证他会尽快想起所有的事。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并不希望柳叶儿听到,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   呼吸着竹林的清香,躺在草地上的许家恒缓缓睁开双眼坐了起来,望着山坡上的那栋小院,唇边漾起幸福的微笑,他拍了下身旁的许家彦:“该起啦,你要睡到太阳下山啊!”   许家彦转过身揉了揉眼睛:“二哥,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吗?”   “你还知道呀,回去正好赶上吃晚饭。”   “不会吧,刚吃过午饭而已,这么快就到傍晚了?哎,这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这样下去我都想在这儿隐居算了,什么功名利禄都比不过这神仙般的生活!”   “喂,这地方是我的,你不要跟我抢!等我和叶儿的孩子们长大了,我们就来这儿过下半辈子,养几只鸡种满院子花……叶儿磨得豆汁要是喝不完,我就拿给山下的乡亲们……”   许家恒描绘未来的蓝图,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许家彦看着他有些出神,转而看向院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笑着点了点头:“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家彦!这几天也玩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父亲一个人打理银楼,我不放心!”   “嗯,明天下山好了,孙二伯家也要住两天的,总不能说一声就走吧!”   “这倒是,吃饭的时候跟小武哥商量下!”   “小武哥肯定不乐意的,他每天晚上喝酒泡温泉乐不思蜀呢!”   “对了,晚上我们也去泡温泉吧,带上叶儿和翠菊姐,她们自从上山还没见过温泉。在家就是她们忙着照顾我,出来玩还是没一天轻松过……”   许家彦忽然说:“二哥,我好羡慕你,二嫂是个好女人,你要好好待她!”   “这小子!”许家恒握着拳头,轻轻捶了下他的胸口,笑道,“还用得着你说吗,你二嫂好不好没人比我更清楚!怎么,知道成家的好了?是不是也想成家?”   许家彦笑而不语转身往回走,许家恒追上来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两兄弟说说笑笑很快来到小院。柳叶儿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晚霞映着她可爱娇美的脸庞,明亮清透的双眼满是柔情。许家恒心里充满爱意,伸开双臂拥住妻子,许家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衷心祝福他们夫妻幸福美满。   第三十四章 心如明镜   许家恒言出必行,吃过晚饭向大家提出一起去泡温泉。孙小武乐得拍桌子叫好,孙云云瞅着许家彦吃吃地笑,小脑瓜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迅速飞上两抹红晕。   翠菊看了看众人的反应,笑道:“家恒这个提议是好,不过不晓得那温泉中间有没有隔开,虽是晚上,但也不能男女待在一处吧!”   孙小武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翠菊姐,那有啥啊,这是咱的地盘没有别人。再说了,咱们可都是自家人,你想得太多了。没事,没事,你们女眷大不了穿着衣服泡……”   话音未落,小阮瞪了孙小武一眼,轻斥了声:“胡说什么,没点正经!你就不能说句像样的话!”   “呵呵,娘子,我正想说呢,温泉适合夫妻一起泡!要不,咱俩跟家恒和弟妹去吧,其他人不方便干脆就不要去了!”   “你这家伙,给你几分颜色你到开起染坊了,我才没你那么疯,家恒和弟妹也没你这么没正经的表哥!”   孙小武和小阮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柳叶儿仔细品着他们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问许家恒:“你们去过温泉吧,那里到底是怎样的?翠菊姐说得没错,男女一起不太合适,我们还好,像翠菊姐、家彦、云云他们都是没成家的人,哪能在一起泡啊!”   柳叶儿皱眉思索的样子看着很可爱,许家恒趁人不注意,手伸进她衣袖里暧昧地捏了把,故作平静地说:“表哥开玩笑呢,你别当真,山上的温泉是好几个池子连起来的,中间都有岩石隔着,没什么不方便的。”   柳叶儿被他当众吃豆腐又不好意思吭声,脸颊烫得快要烧起火来,匆忙低下头生怕别人发现她的异样。   “叶儿的意思是男女分开就不觉得尴尬了,翠菊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翠菊装作没看见许家恒的小动作,神色如常:“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天快黑了,咱们收拾一下走吧,早去早回,明天就下山了,以后想来也不一定有机会。”   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孙云云连连点头,想到即将跟心上人在一个池子里泡温泉,就止不住心跳加速体温升高。这会工夫她已经偷看了许家彦好几眼,每看一眼心里就多一分喜欢,倒不是因为许家彦是难得一见的美男,而是他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许家恒和许家彦这对兄弟相貌出众,走哪儿都能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女人爱慕男人嫉妒,却也没人否认他们确实有被人仰慕的资本。许家恒的美像宝石般夺目,眼中璀璨的神采使他光芒四射,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这也正是柳叶儿信心不足的原因。   柳叶儿皮肤白皙清秀可人,是个讨人喜欢的美女,但往许家恒身边一站就很没有存在感,有时候人比人真是没法比,嫁给让女人们极度自卑的美男子,也算柳叶儿勇气可嘉。   而许家彦就不会给人难以靠近的距离感,他的美丽让人同样很有压力,他的眼神总是满含柔情,如波光潋滟的一汪春水,他的微笑绵软亲切,似清新怡人的雨后微风,初见他想亲近,再见就再也忘不掉了。如果他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她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孙云云从小到大从没对哪个男子心动过,倒不是因为没人追求,她的举止像个男孩子,张牙舞爪的恶名令老实人望而生畏,但这一切并不影响孙家小姐的大好行情。孙云云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稍作打扮也能惊落一只眼神不好的大雁。小姑娘本身长得就赏心悦目,孙家又是远近闻名的富户,即使脾气倔了点性子辣了些,前来求亲的人家还是不在少数。   孙云云看似粗枝大叶,说到底还是个女儿家,浪漫情怀总是少不了的。她心目中的夫君可以没有万贯家财,也不需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只要她看着喜欢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至于怎样的男子才能让她看着喜欢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么多年没有一个能让她心慌慌的。   直到许家彦出现,孙云云才听到自己健壮的心脏不规律的狂跳声,她受到的刺激太强烈了,几近痉挛的心脏差点儿没从胸腔跳出来。许家彦眉目之间的俊逸,谈笑之中的潇洒令她深深着迷,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儿粗俗的影子,优雅脱俗的举止绝对是天生的,和那些矫揉造作硬装高雅的俗人有天壤之别。   见到许家彦之前,孙云云不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这玩意儿,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面就喜欢得要命只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桥段,真实性基本是零,纯粹是骗人的笑话。但此时孙云云眼里心里满是许家彦的身影,她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得要命,恨不能找根绳把他捆在身上,时时刻刻都要跟他在一起。   孙云云前所未有地想嫁人,如果能成为许家彦的妻子,她吃糠咽菜都心满意足。可是,许家彦对她好像并不感冒,刚开始还能说上几句话,上山之前她三天两头买好吃的给他,在他房里赖着不肯走,就是想要跟他拉近距离。不料,上山以后许家彦就懒得跟她搭腔,甚至能躲就躲连面也不肯见。   这不,吃了一小碗饭又走了,每天吃这么少他当自己是神仙啊!   孙云云又在胡思乱想,她想许家彦是不是故意躲着她,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是不是嫌她不够温柔……   孙小武夫妇前脚刚走,孙云云就等不及拽了拽柳叶儿的胳膊:“表嫂,家彦表哥不去泡温泉吗?”   柳叶儿跟许家彦提过那件事,她知道孙云云没戏,又不好意思明说,勉强地笑了笑:“不知道呢,小叔这两天挺累的,可能已经睡下了吧!”   “睡了?睡这么早?他在家也这样?”孙云云毫不遮掩自己对许家彦的关注,“表嫂,家彦表哥是不是水土不服啊,我看他身体挺好的呀,有这么虚弱吗?我会点拳脚功夫,要不我教他练功吧,这年纪轻轻的,多锻炼身体才行……”   柳叶儿为难地摇头:“我也不晓得他在做什么啊!”   孙云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转而进攻许家恒:“表哥,我们都去玩了,留家彦表哥一个人不好吧。爹交代我要让你们玩得开心,家彦表哥要是不高兴我回去怎么交差……”   孙云云滔滔不绝,开口闭口都是“家彦表哥”,就算是痴傻时的许家恒都能看出来她的心思,更何况是现在的他。   许家恒很豪爽地保证道:“放心吧,家彦也会去的。”   闻言,孙云云顿时眼前一亮,激动地要跳起来了:“好啊,好啊,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   翠菊看她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不由叹了声:“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许家恒却不这么认为,坦然道:“缘是天定,份是人为,我觉得云云挺好的。家彦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云云大方活泼,两人正合适啊。”   柳叶儿收好碗筷,笑了笑说:“家彦是个大人了,这些事他心里有数,你就不要操心了。”   许家彦扭头看他,眸子里波光流转:“娘子嫌我啰嗦了,好,好,我不多说了,就让家彦自己决定吧。”   柳叶儿微微一笑转身走向灶房,翠菊跟了上去跟她一起洗碗,听见孙小武在院子里咋咋呼呼的,不禁笑道:“你们这个表哥啊,跟个小孩似的,肚子里藏不住一点儿事。你说孙二伯这么精明能干,他的一双儿女怎就这么平庸呢!”   “翠菊姐,小声点儿,当心被人听见!”柳叶儿东张西望,煞有介事地提醒她。   “我这又不是背后说人坏话,当着孙二伯的面我也敢说啊!”   “呃……其实他们兄妹人挺好的……”柳叶儿干笑了两声,翠菊说话直接了点却是事实,孙小武兄妹好像真没继承到孙二伯的优点。   翠菊哼了声:“人好?这年头人好没用哪!你表哥的脑袋要是有小阮一半机灵,孙二伯就高枕无忧了!”   “家人和睦就好,表嫂的心也是向着孙家的,就算她有什么想法,也瞒不过二伯的眼睛。对了,家恒说咱们出来这么多天也该回去了,婆婆每天挂念着他,心里一定很着急的。”   “这倒是,夫人从没跟少爷分开这么久,她嘴上说不急,心里可急着呢!叶儿,上次你做得很好,有长进了!”   柳叶儿抬眼看她,两人很有默契地笑了,柳叶儿被小阮涮了一把,既没生气也没追究,更没闹到许家恒那儿去。小阮被翠菊盯着不敢有什么动作,就盼着她整出点事,不料,柳叶儿比她想象中的聪明多了,明白以退为进的道理,根本不让她有机可趁。   若是换做以前,柳叶儿会忍不住追问许家恒想起来阮若诗会怎样,想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柳叶儿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她对别人坦诚,自然也想得到对方的一片真心。然而,世事怎能分得一清二楚,即使是当事人也未必晓得自己的真实感受。   反反复复之间,柳叶儿开始明白了夫妻相处之道,爱他,就信任他。哪怕他对自己有所隐瞒,哪怕他的心有过动摇,只要他在乎她就够了。爱过的人或许会留下美好的回忆,但最重要的是现在陪着他的人是她——柳叶儿。   柳叶儿确信这一点,因此她也不再纠结,翠菊交代的话她句句谨记在心,与其日后苦苦乞求逝去的爱,不如珍惜现在好好生活。还有那个一面之缘的风尘女子曾告诉她,男人的心若在你身上跑也跑不了,若是不在留也留不住。   想到这儿,柳叶儿会心地笑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第三十五章 月夜温泉   月色缭绕,烟雾弥漫,孙小武念念不忘的温泉就快到了,许家恒和许家彦去过一次也是赞不绝口,这就更引得其他人无限向往。   许家恒说过,温泉是由几个池子连接而成,中间都有岩石隔着,即使男女一起入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话虽如此,女眷们还是做好了准备措施,万一有个闪失谁能担待得起,已婚妇人不守妇道,未出阁的姑娘作风狂放,这一顶顶帽子压下来不压死也得落个重伤。   其实,就算她们不着寸缕一同入浴也不会有人知道。许家恒和许家彦断不会多嘴,即便是孙小武这个大嘴巴也没蠢到往自己脸上抹灰。竹林位置偏僻,附近镇子上的居民在山上没有住处,就算有人闲着没事做出来游玩也得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去,不然就得夜宿山林。况且,深更半夜上山游玩的人本来就没几个,碰巧今晚遇见他们的就更没可能了。   孙小武挥舞着锄头在前面开路,一来可以赶蚊虫,二来也能锻炼臂膀,几天没扛大米他就觉得少了些什么。身为孙记粮铺的少东,他大可以跷着二郎腿坐在凉椅上喝茶吹牛,动动手指指挥伙计做事就好,但他偏就喜欢光着膀子跟伙计们一起搬粮食干重活,嘴里喊着带色儿的荤口号,喜得见牙不见眼,流一身汗累得喘粗气才能体现出凉椅和凉茶存在的意义。   小阮成天抱怨他是个劳碌命,有福不享有钱不花,人家公子哥穿绫罗绸缎,他一年四季粗布衣裳,逢年过节穿回缎面夹袄他还嫌滑不溜秋不舒服。小阮每回看到他在铺子外面头顶鞋底大吼大叫地打马吊,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揪着他的耳朵回家洗澡换衣服。   不过,小阮气归气却不敢真这么做,因为孙二伯欣赏的就是孙小武吃苦耐劳这一点。孙二伯当年白手起家很不容易,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刚成家那会儿日子过得也很紧张,他和夫人省吃俭用攒钱买店铺,直到后来粮铺生意越做越大孙家还是保持勤俭的作风。   孙小武吃苦吃惯了也就不觉得苦,孙二伯将来还要他继承家业也就不去宠他,让他知道赚钱不容易,每一文钱都是泡在汗水里的。孙二伯对孙小武要求严格,对孙云云却是相当溺爱,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不是便宜货,用孙云云的话讲全是出自京城名家之手。   孙二伯不仅对女儿出手大方,对儿媳也是毫不含糊。当初孙小武看上小阮的时候,小阮根本睬都不睬,孙二伯请来全镇最有本事的媒婆去阮家提亲,前前后后送的礼物就够阮家吃上几年粮食。阮家老爷子被孙二伯的诚意打动,在小阮面前说了不少孙小武的好话,送到小阮闺房的那些衣服首饰她看了也确实欢喜,再加上孙小武坚持不懈的努力追求,终于成功抱得美人归。   成亲一年多了,孙小武对小阮言听计从,公婆小姑很好相处,花钱买东西不受限制,小阮的日子过得还是很顺心的。看看曾经那些追过她的公子哥们,娶了妻子又急着纳妾,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她很庆幸自己嫁给了孙小武。   “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要下山了……”孙云云拎着食盒自言自言,“也不知道家恒表哥他们什么时候再来……”   小阮看她一路上都很紧张那个食盒,不由好奇:“小姑,你晚上没吃饱吗?晚上吃多了容易长胖的!”   “要你管!”孙云云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自从上次被涮她就开始讨厌这个嫂子,三天两头说哥哥的坏话还不算,造谣这招都使出来了。   小阮尴尬地赔笑:“小姑你一向很注重身材,我只是提醒一下,其实你是那种再吃也不胖得天独厚的好身材,我多嘴了,呵呵……”   “你是挺多嘴的,念叨完我哥又来挑我的刺了是吧,我告诉你,我哥当你是宝,我只把你当草。叫你声嫂嫂是给你面子,你别得寸进尺妄想呼风唤雨。我一想起来就有气,我哥对你还不够好么,你在背后说他坏话,还造谣他带着表哥逛窑子。你、你、你到底安得什么心?你看我哥好欺负啊!你等着吧,回头我就让我爹给我哥再讨个媳妇儿,你不稀罕他总有人稀罕……”   孙云云指着小阮的鼻子训斥,小阮苦着脸不敢辩驳,低声下气地哄着她:“我也只是担心他去那种地方,随口说说而已,没去当然最好了,哪有妻子巴望相公逛窑子的道理。小姑,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念叨小武,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回家不要告诉爹娘,好吗?”   许家彦的身影渐行渐远,孙云云不耐烦地哼了声:“懒得理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哥任你欺负,我可不是软柿子!”   孙云云疾步追上去,小阮稍微松了口气,回头看见柳叶儿和翠菊,难为情地低下头。柳叶儿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翠菊也没多看她一眼。   “哇,温泉……”   听到孙云云激动的叫声,柳叶儿三步并作两步冲出竹林,望着眼前飘渺的云雾,心情豁然开朗,拉着翠菊的手快步上前。   正如许家恒所说,形状各异的岩石交错于泉水之中,形成天然屏障划分出大小不一的池子,有的是不规则的椭圆,有的是棱角分明的三角,还有分辨不出形状的多角。池子里的温泉缓缓流淌,热气飘然上升回旋消散,像是一条白练盘旋其上,忽然被风吹散,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它的真面目,又一条白练飞旋而至,轻舞漫步,优雅地像是仙子。   “来啊,家恒表弟,家彦表弟,你们快来……”孙小武兴奋地脱起衣服,露出精壮黝黑的胸膛,指着中间那个椭圆形的池子大叫,“这池子大,能游得开,我们就在这儿泡,女的往里面走,就算来人还有我们挡着……”   孙小武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一会儿脱得只剩条裤衩,他“噗通”一声跳进池子,池子不深,刚没过他的腰,宽敞的池子泡他们三个人绰绰有余。孙小武撩起温热的池水往身上泼,喜得合不拢嘴。   “太爽啦,太爽啦……哥今晚上不回去了,一次泡个够本……嘻嘻,我还带了好东西哩,两位表弟,还愣着干什么,脱啊……”   孙小武瞪圆了眼睛,盯着许家恒和许家彦,锐利的视线像两把小刀,嗖嗖两声就能把他们的衣服剥掉。   许家恒有些不好意思,手搭在衣襟上又放下来:“等会儿吧,等嫂嫂她们先泡,我和家彦在这儿看着,要是真有人来就不好了。”   “嗨,怕啥啊,真有人来我就给办了,你们别磨蹭了,快脱,快脱,都是男人还不好意思嘛,嘿嘿,又不是没看过。”   孙小武这番话越听越别扭,许家恒更难堪了,许家彦干脆坐在路边的岩石上,随手摘下几片竹叶,放在嘴里轻轻吹着。   孙云云一溜小跑追来,看见这幅场景一点儿都不害臊,孙小武光着上身的样子她见得多了,他穿不穿衣服在她眼里都一样。倒是坐在一旁衣衫完好的许家彦让她浮想联翩,满脑子想着他露出上身会是什么样子。   许家彦的脸挺白的,身子应该也是白白的吧?胸口也像哥哥那样有俩豆腐块吗?还有,胸前那两抹……   孙云云止住流鼻血的冲动,小手捂着砰砰狂跳的心房,强作镇静地走向许家彦,故意先跟许家彦面前的许家恒说话:“家恒表哥,你们走得好快啊,我带了些小食,你们一起吃吧!”   许家恒伸手去接她手里的食盒,孙云云却没有递给他的意思,圆滚滚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时刻没有离开过许家彦。   许家恒莞尔一笑也不说破,客气地应道:“劳烦表妹费心了!”   “不烦不烦……”孙云云漫不经心地笑笑,看着许家彦两眼直冒桃花,这冤家也忒好看了,她咋就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趴在池子边上的孙小武指着孙云云,纳闷道:“你还没泡就热成这样啦?满脸都是汗,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猴子屁股……”孙云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摸着自己的脸,恨声道,“哪有,哪有,哥哥你又胡说八道,都怪你们走这么快,我才追得这么辛苦……”   孙小武更糊涂了:“你追啥啊,谁叫你追了?”   “大哥,你,你……”   孙云云想不出怎么答,又羞又急连连跺脚,许家恒从手里拿过食盒,好心转移话题:“我看看表妹做了什么好吃的,小武哥带了酒,我们有吃有喝好不快活啊!”   孙云云手忙脚乱打开食盒,忙道:“是、是啊,好多吃的,凉拌黄瓜,酱汁肚丝……家恒表哥,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呦,我妹子会做饭啦,难得难得……”孙小武又跟着打岔。   “闭嘴,少说一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孙云云忍无可忍扭头喝道。   孙小武扁扁嘴没说话,女人发脾气最可怕了,尤其是凶悍的女人狠起来能吃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惹不起躲得起啊!   许家恒笑了笑,很配合地夹起一片肚丝品尝起来,点了点头连赞美味。   孙云云渐渐有了信心,眼巴巴地看着许家彦,娇声道:“家彦表哥,你也尝尝。”   许家彦专心致志地吹竹叶,头也不抬一下,仿佛那细微的沙沙声比孙云云娇柔的轻唤更有吸引力。   孙云云咬了咬唇,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浮上一丝不安。她想转脸走人又不甘心,她不想一次次当逃兵。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她喜欢他有错吗?也许她表现得是主动了些,但是追求自己喜欢的人难道非得藏着掖着?她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丑事,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只想知道许家彦的心意!   不过,许家彦若是直截了当拒绝的话,那她以后还有机会吗?!   第三十六章 晓之以情   孙云云思前想后犹豫不决,她是那种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长这么大从没喜欢过哪个男人,成天猜测许家彦心里怎么想,既不敢当面问清楚也不好意思找人谈心。爹娘能给她最诚恳的建议,但这种事跟爹娘没什么好说的。她和孙小武最亲近,两人从小光着膀子一起玩,根本没有男女有别的意识,直到后来开始出现女孩子的体形特征,她娘拽着打着才让她把衣服穿上。   孙云云知道孙小武是个大嘴巴,如果她把自己暗恋许家彦的事告诉他,不出两天整个镇子的人都会嘲笑她。至于小阮,孙云云也说不出来对她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不愿意跟她亲近,尤其是她三番两次诋毁大哥,更是讨厌到不行。   那么,就只剩下许家恒夫妇和翠菊了,相比之下,还是表哥表嫂比较好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和柳叶儿闹过窑子回来以后,柳叶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以为她会找小阮理论,没想到她一声不吭只字未提。不仅如此,柳叶儿跟她说话也少了,提起许家彦躲躲闪闪,好像故意瞒着她什么。   许家彦就在眼前,孙云云那颗狂乱的心越跳越猛烈,简直就要破膛而出。错过这次机会,等下了山他们还能说上话吗?虽然她隐约知道许家彦的答案是什么,但这是她第一次动心,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只要她努力争取就不会感到遗憾啊!   孙云云深吸口气,没错,努力争取!她不能做个临阵退缩的逃兵,她喜欢他,她要让他知道!   “家彦表哥……”孙云云努力做出甜美的笑容,勇敢地上前一步,“家恒表哥都说好吃,你也尝尝看啊!”   许家彦总算肯放下那片竹叶了,他抬眼看向孙云云,微微一笑:“谢谢表妹,你放那儿吧,我待会儿吃!”   这话说得很客套,按理说孙云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放下食盒走人就是。但她偏偏受不了许家彦那副面具一样的笑容,他对谁都是这么客客气气不急不恼的样子,难道她对他而言当真只是个路人?   孙云云没有放下食盒走人,她直视着许家彦那双澄净的星眸:“如果我做过什么让你讨厌的事,还请家彦表哥不要放在心上!”   “表妹这话从何说起,承蒙各位关照,家彦感激都来不及呢!”许家彦朝她拱拱手,态度恭敬言语生分,孙云云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家彦站起来走向池子,与她擦肩而过,孙云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他的手,颤声道:“家彦表哥,我、我……”   “我明白!”许家彦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轻声说道,“云云,你永远是我的表妹!”   孙云云鼻头一酸,美丽的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她很受伤地摇摇头,喃喃道:“不,不是的,我不是你表妹,你不明白……”   雾气朦胧,柳叶儿看不清楚孙云云和许家彦的动静,也听不见他们说话。小阮看这阵势不对劲儿,匆忙奔上前去,却见许家恒站在许家彦和孙云云中间,笑眯眯地说些什么。小阮知道孙云云对许家彦有意,她表现得太明显了,每天说的最多的几个字就是“家彦表哥”,连一向反应迟钝的孙小武都在嘀咕妹妹是不是看上许家彦了。   孙云云看见有人来,慌忙躲在许家恒身后,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窘状,即使许家彦客气地拒绝了她,也不代表两人今后没有发展。她要是大哭大闹像个泼妇一样,那就彻底没戏了,许家彦见她都得躲着走,这个“表妹”的帽子一辈子都得扣在她头上。   许家彦终于表态了,听到这个结果孙云云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被拒绝了反而更舍不得放手,哪怕再被拒绝她也要努力到底。   “小姑,你走得好快啊……”小阮没弄清楚状况,自然不敢乱说话,看见孙小武在池子里兴奋地大叫,不由打趣道,“呦,这都泡上了啊,两位表弟,你们真敢跟他一个池子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啊,表哥难不成还浑身长刺啊,哈哈……”许家恒趁势轻轻推了许家彦一把,热心地为小阮指方向,“你们就去最里面的那个池子好了,比较隐蔽,就算有外人来也不容易发现,何况还有我们把关,尽管放心。”   小阮挽着孙云云朝许家恒欠了欠身:“家恒表弟想得真周到,我们这就过去,你们随意吧。”   许家恒只顾着给小阮指路,希望她快把孙云云带走,没留意到那个被遗忘的食盒。柳叶儿弯腰拎起食盒,递给身边的许家彦:“小叔,拿着,这是云云的一片心意。”   孙云云整张小脸熠熠发光,满眼期盼地望着许家彦,许家彦迟疑了下接过食盒,一言不发走到池边坐了下来。   许家恒干笑两声,拥着柳叶儿和翠菊往里走:“好了,好了,你们快去泡温泉吧,明早就下山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   “怎就没机会了,想来还能常来嘛!”柳叶儿为免场面尴尬,跟许家恒开玩笑,“要不我们在山上盖几间房子,每年都来住几天。”   “娘子,咱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我早就有这想法了。”   “真的?那可真巧……”   不一会儿,大家泡温泉舒服地都不想说话,孙小武折腾半天等他们进了池子已经有些累了,要不是惦记着他的酒还没喝,恐怕早就趴在池子上呼呼大睡了。于是,他迫不及待给两位表弟倒酒,兴致昂扬地教他们行酒令。什么“感情深,一口闷”,“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的,明摆着谁不把酒干了就不是男人。   听着隔壁池子欢快的笑声,柳叶儿也渐渐放松下来,许家恒可以这么无所顾忌的喝酒想必也是头一遭吧,许家的饭桌上从没停止过勾心斗角,喝杯酒要想想合不合适,夹个菜得全部照顾过来,疏忽了谁都得坐立不安。   周围传来轻微的鼾声,柳叶儿睁开眼睛一看,对面的小阮和翠菊姐好像已经睡着了。这时,忽然觉得肩头一沉,原来是孙云云把脑袋搭在了柳叶儿肩上。   孙云云的这个动作使柳叶儿心头一软,她和许家恒意见相同,这女孩子虽说大大咧咧,但人还是挺好的。如果许家彦愿意,他们两人在一起可以生活得很快乐。柳叶儿原本想撮合他们,但许家彦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人难以捉摸,她这个做嫂子的,多管小叔闲事好像说不过去,但这样拖下去心里也不得劲儿。   柳叶儿权衡再三,觉得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他们若是有缘自然能在一起,若是有缘无份她着急也没用。   “表嫂……”孙云云低声唤道,哀伤的语气夹杂着丝丝委屈。   柳叶儿不忍看她难过,轻柔地应了声。孙云云还是保持那个姿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开口了,我终于让他知道了我的心意,可是,他并不喜欢我……”   柳叶儿怔了怔,原来刚才孙云云向许家彦表白了,她紧张地追问道:“云云,你别伤心,你告诉我,你跟他说什么了?”   孙云云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复述了遍。柳叶儿仔细琢磨他们的对话,纳闷道:“这算哪门子拒绝啊,你没明说你喜欢他,他也没有把话说死,你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吧?”   “不算拒绝?”孙云云懵了,难以置信地盯着柳叶儿,“可是、可是他说我永远是他的表妹,这还不算拒绝吗?”   柳叶儿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分析道:“小叔这人平时很好说话,但他是个极有原则的人。男女之事可大可小,其他人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对小叔来说却是件马虎不得的大事,他要是和你确定了关系,这辈子就一定不会辜负你。你们现在还不熟悉,彼此都不了解,像他这么谨慎的人哪能轻易做出决定。云云,你有些心急了,这种事要慢慢来的,急不得!”   柳叶儿这番话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现一道阳光,孙云云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眼睛眨也不眨地定格在柳叶儿脸上,似要看清楚她是安慰自己还是实话实说。   柳叶儿微笑地望着她,心想话不能说得太满,万一孙云云再接再厉猛烈追求还是不成,对她的打击就太大了。   “云云,感情的事是双方面的,两情相悦当然最好,但若有缘无份也不能强求!”   孙云云点了点头:“表嫂,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就像做生意一样,强买强卖只会伤了和气。”   柳叶儿稍感欣慰,还好这个看似固执的表妹也是讲道理的,她继续说:“你和小叔彼此不熟,他可能不喜欢你,但也不会讨厌你。你想想看,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他特别讨厌的事?”   孙云云冥思苦想,不确定地回答:“可能是我太主动了,有事没事总缠着他,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绝对没有恶意。”   “热情主动是好的,不过要看准时机,也要懂得投其所好。刚才你做的就很好,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没有把他逼得太紧。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在他了解你之前,你得想法子拉近你们之间的距离。怎么说呢,就是要把握一个度,让他知道你的好,又不能给他压力,还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后悔曾经的付出,不抱怨无望的结果,拿得起放得下,努力过也就没有遗憾了。”   柳叶儿的话让孙云云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半晌才感叹道:“表嫂,我们镇上最有名的私塾先生都没你能说,而且还说得这么有道理。我心里怎么想的你全知道,以后我有心事能向你请教吗?”   “呃……可以啊……”柳叶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也是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只要你真心爱一个人,这些道理你也会懂。”   孙云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些道理对她来说太高深了,不过,她早晚都会明白的。   第三十七章 各怀心事   孙二伯得知许家彦这两天就要回去没有过多挽留,他知道玉顺一天都离不开这个宝贝儿子,送他出门准是下了很大决心。许家的情况孙二伯不是很清楚,好在他已经把孙家欠的债还清了,并以许老爷的名义盘给长兄地势好的店铺,许老爷知道他不好招惹必定不敢怠慢玉顺母子,何况许家恒确实很讨长辈喜欢。   不过,玉顺很少在信里提及别人的事,三房之争好像没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孙二伯见多识广,自然晓得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有多可怕,以玉顺的性格明显不是她们的对手。孙二伯生怕玉顺为了儿子忍气吞声,被人欺负也不敢说,受了委屈都是一个人扛着,再三追问她有没有心事。   玉顺明白孙二伯的好意,孙二伯从小就很疼她,若是知道她过得不好,相隔再远也会连夜赶来为她出头。只是玉顺不在意自己的相公对她好不好,她的一颗心都在许家恒身上,她和儿子过得好就是真的好了。   孙二伯拗不过玉顺,他知道妹妹看似柔弱,内心其实很倔犟的。某些方面来说还很固执。既然她不希望有人扰乱这种平静的生活,他又何必勉强她呢!   许家恒夫妻感情很好,长辈面前虽有顾忌,但彼此深情的眼神还是难掩满腔爱意。孙二伯笑着点头,这小两口情投意合如胶似漆,难得的是他们一直把玉顺记在心上。许家恒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对母亲的情意自不必说,柳叶儿一看就是个本分的媳妇,她定不会从中挑拨婆婆和相公的关系。这么看来,玉顺确实没有什么心事。   柳叶儿和小阮抢着给众人倒茶,孙二伯笑着挥挥手:“来者是客,就让小阮招呼各位吧!”   孙小武立马接话道:“是啊,是啊,弟妹,你就好生坐着吧,端茶送水这种粗活就让我媳妇儿干!我媳妇儿平时做惯了,你不让她忙活她还不舒坦呢,前几天在山上你和翠菊姐忙里忙外,到了晚上她就哼哼唧唧浑身难受,还得我给她按摩哩,就得让她多干点活儿,毛病都是闲出来的……”   “小武……”小阮面红耳赤斜眼睨他,轻声嗔道,“没正经的,说什么呢!怎么说你都是不改……”   “咳咳……“孙夫人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碰了下坐在身边的孙云云,故意转移话题,“去灶房看看芙蓉糕做好了没,好了就快端来!”   孙云云撅起小嘴,屁股像是黏在椅子上似的动也不动:“做好了自有人端来,干嘛多此一举!”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孙夫人被这双儿女气得说不出话,一个两个都这么没眼色。   孙二伯笑呵呵地安慰着夫人:“无妨,无妨,家恒他们都是自己人,和小武在外面玩了几天,早就习惯了。家恒,家彦,你们说是吧?”   许家恒和许家彦连忙点头附和,孙夫人难为情地笑了笑,低下头啥也不说了。   “对了,玉顺给我来信了……”孙二伯从怀里取出牛皮纸信封,从中抽出信笺递给许家恒,“你看,你娘的心情挺好的,她叫你和叶儿不要担心,要是没玩够就多玩几天……”   许家恒展开信笺,柳叶儿和翠菊凑过来一起看,时不时地笑出声来:“婆婆这几天都绣了两对枕巾啦……呵呵,夫人给自己做的衣服不合适,王妈穿着正好……”   许家恒看到信的末尾,忙道:“二伯,母亲邀请表哥表妹到云雀镇游玩,要不这次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孙二伯想也没想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他们兄妹俩去了只会给玉顺丢人。都怪老夫没把他们兄妹教育好,以前只顾着做生意,想起来请先生教导他们的时候已经晚了。小武还好,男人粗枝大叶不算什么,就是云云……”   “爹啊……”孙云云的小脸气鼓鼓的像个包子,弹簧似的跳起来,“你又在说女儿坏话,我不是假小子,不是,不是……”   孙二伯苦笑着摆手道:“好,好,好,你不是假小子,爹不说了,你快坐下……这孩子呦,啥时候才能嫁出去……”   “爹,你又说!”孙云云杏眼圆睁双手叉腰,一副追究到底的气势。   孙二伯这回笑也笑不出来了,唉声叹气连连摇头,孙云云偷偷瞥了眼面带微笑的许家彦,羞赧一笑,垂下眼帘做乖巧状,娇滴滴地唤了声:“爹,女儿,女儿还没见过姑母呢!”   “你,啥意思?你要跟他们回去?”孙二伯傻眼了,孙云云前几天还说云雀镇穷乡僻壤,八人大轿抬她也不去,现在怎又改口了。   “是啊,爹和姑母兄妹情深教人羡慕,女儿怎能不去拜会姑母以行孝道!”孙云云低头摆弄着手指头,语气柔和诚恳,让人不忍拒绝。   孙二伯脸上直冒冷汗,这是他那个横行霸道的女儿吗?行孝道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若要尽孝也得先从父母开始,怎就直接尽到姑母身上了?他女儿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几天不见受什么刺激了?   孙云云这么一说,孙小武也开窍了,心想还是他妹最精,跑出去玩个十天半月他爹想管也管不了,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爹,妹妹说的是啊,姑母特意写信邀请,我们不去岂不是太不像话了。你经常说晚辈要懂得孝敬长辈,如今长辈都发话了,哪有这么大架子的晚辈,请都请不来,人家知道了还不得说咱们孙家人没教养。”   孙二伯看透了这对兄妹,不以为然道:“谁爱说就说,老夫不在乎,只要你姑母不误会就好。怎么,你们出去几天心就收不回来了?小武,你妹妹能去你都不能去,如今是收粮食的旺季,就算你想去也得过了这阵子再说!”   孙小武不服气:“每年都是我下乡收粮食,今年换别人去又怎地,咱们家又不是缺钱,多请几个伙计不就能忙过来了嘛!”   “花钱请来的伙计能比得上自己儿子吗?”孙夫人总算发话了,她气恼地瞪着儿子,“从小没好好看管你们已经是我的不对,长大翅膀硬了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   “娘啊,怎么连你也……”孙小武歪着脑袋,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小阮起身走到孙夫人身边,轻轻为她捶肩:“娘,您别生气,爹说的话小武都听的。不过,云云和小武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姑母请咱们去就不把咱们当外人,太见外了反而不好。况且农户收麦还有些日子,去姑母那儿走一趟回来也赶得及。”   孙夫人想了想,看向孙二伯:“老爷,不如就让他们去吧,咱们不能辜负玉顺一片好心哪!”   孙二伯犹豫不决,孙小武和孙云云满脸期待,小阮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柳叶儿看在眼里,心里不由烦乱,大房和小阮都是阮若诗的亲人,她们聚在一起肯定要为自己人说话。大房阮氏一直不喜欢她,如今阮若诗境况又不好,阮氏巴不得让阮小姐取代她。小阮顾忌翠菊不敢多说,但等到了许家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都是阮氏出面,她在背后说的话也没人知道。   柳叶儿攥紧衣裙,要是等孙二伯开口就来不及了。必须阻止小阮,不能让她阴谋得逞。柳叶儿下意识地看了眼翠菊,翠菊仿佛早就料到柳叶儿会征询她的意见,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叶儿深吸口气,故作镇静面向众人:“婆婆邀请表哥表妹确是出于好心,但也会尊重二伯的决定。表哥表妹跟婆婆这么亲,二伯心里也很高兴,不过粮铺的生意要紧,探亲随时都能去。现在虽说还没到农户收麦的时候,但粮铺得派人下乡看收成谈价钱定好契约,不然粮食都被人家抢先定了,到时候还得花高价钱买回来,得不偿失啊!”   孙二伯没想到柳叶儿对粮铺生意这么在行,不由啧啧称奇,借机教训孙小武:“亏你在粮铺做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你弟妹考虑得周全!”   孙小武撇撇嘴,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他就是想偷懒嘛!   “叶儿不懂做生意,这些话都是听婆婆说的……”柳叶儿说了几句客气话,继而又道:“其实,这些活确实不用表哥亲自跑腿,粮铺若有精明能干的伙计也能胜任,不过牵扯到价钱,还是得找个二伯和伙计们都信得过的人。”   孙小武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精明能干的,我爹和伙计们都信得过的人……嘿,我想到了,我媳妇儿就是啊!你们刚来的时候我不就说过么,我媳妇儿才是真正的军师,粮铺做生意都是她教我的,有她在我什么都不操心。哈哈,太好了,我媳妇儿下乡,我去拜会姑母,就这么定了!”   孙二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折中的法子:“好吧,那就只能辛苦小阮了。”   柳叶儿这才放下心来,孙小武说过的话她可都记得很清楚,拐弯抹角就是为了往小阮身上引,孙小武果然没让她失望。   小阮的眼角微微颤动了几下,不动声色地应道:“这是小阮应该做的,何谈辛苦。爹,您放心吧。”   这桩麻烦事总算解决了,孙二伯捋着两撇小胡子,乐呵呵地笑道:“小武有福气啊,讨了个这么好的媳妇。你们兄妹去姑母那儿一定要守规矩,要是让我知道你们闯了祸,以后就在家待着哪都别想去了。走,老夫在酒楼订了位子,待会儿多喝几杯为你们送行……”   孙氏兄妹拍手叫好,翠菊朝柳叶儿意味深长地笑笑,小阮怒视她们暗自咬牙。   第三十八章 未雨绸缪   柳叶儿如愿以偿甩开了小阮,但她并没有感到轻松。如果小阮一门心思想阮氏知道这件事,就算她能阻止一时也没用的。小阮不能去云雀镇跟阮氏面对面密谈,她还可以写信或是派人捎话什么的。再退一步说,即使小阮良心发现认识到自己的做法不妥就此罢手,阮家的其他亲戚也会告诉阮氏。   以阮氏在许家的地位以及她轻而易举搅乱一锅粥的能力,阮若诗重新成为许家热议的话题并非不可能。堂堂阮尚书的千金,许老爷上门求亲当场被拒,许家恒为之疯狂的初恋情人,随便拣一条就能勾起所有人的八卦神经。   阮若诗是京城名媛,才貌出众绝代佳人,在众人眼里她和柳叶儿是云泥之别,根本不存在比较性,阮小姐的一根头发也比柳叶儿尊贵。再怎么看也是她和许家恒比较般配,柳叶儿在他们身边当个端茶送水的伺候丫鬟还差不多。   柳叶儿的担心不无道理,经过这么多事,阮尚书的想法确实产生了变化。   许家恒是很优秀,但在阮尚书眼里,他还没优秀到能配得上尚书千金。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阮若诗经历过这么多事,她早已从天山雪莲变成了昨日黄花,名声比苍蝇叮的臭鸡蛋还臭,昔日猛追不舍的公子哥们惟恐避之不及。   虽说她和那位短命的未婚夫没有半点夫妻之实,甚至连根手指头都没让他碰过,但那些路人硬是将克夫的牌子砸在阮若诗身上,就连本该亲如一家人的丞相府也把丧子之痛无限放大,指责她对旧情人念念不忘,对未婚夫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现在果真被她咒死了。   亲家的指责如同平地惊雷,使得本就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阮家处境更难堪。世人都认为阮若诗是那种背后拿着大头针拼命扎小人的毒妇,这种坏女人活该孤独终老。万念俱灰的阮若诗终于想到了寻死,如果她当初为了争取爱情寻死或许还会有人怀念,但到了这种时候,就算死了也没人同情,最多说句这个女人还有一点羞耻之心。   阮尚书痛定思痛,日子再难还是要过下去的,名声坏了也不能真去寻死吧!他的女儿只不过比别人倒霉,许给了一个短命鬼,丞相家的儿子有福没命享,肯定是他老子做的坏事太多报应到了他头上。   千不该万不该,这些罪过不该由阮若诗承受啊!想当初爱慕女儿的名门公子青年才俊数不胜数,随便挑个嫁了也比现在强百倍!渐渐地,阮尚书想起了许家的好,阮家和许家本来就是亲戚,他妹妹阮氏自不必说,许老爷巴结他都来不及哪敢得罪,许家恒又是个痴情胚子,阮若诗要是嫁过去享不完的福!   阮尚书想到这儿,头一回后悔拒绝了许老爷的求亲。今非昔比,许家恒已经娶妻成家,许老爷也好久没来京城走动,就算他后悔也于事无补了。除非许家恒心里还念着阮若诗,许老爷还想跟阮家结亲,这事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正因为阮尚书动了这个念头,小阮才会不遗余力冒着被人识破的危险在柳叶儿面前说那番话。小阮是孙家的儿媳妇,她确实怕得罪了翠菊和柳叶儿,惟恐玉顺一不高兴找孙二伯告状。小阮顾虑的比较多,但有人不怕这些,别说翠菊和柳叶儿,玉顺在她眼里也不足为惧。不用小阮通风报信,阮氏已经从阮尚书寄来的信中看出了他的心思。   阮氏明白这种事急不得也拖不得,阮若诗生无可恋一心寻死,被人责骂是一方面,关键在于她想回头也回不了,许家恒已有妻子再也没找过她,阮若诗已经彻底绝望了。阮氏知道想让许家恒回心转意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没有阮若诗那么悲观,许家恒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他连阮若诗是谁都想不起来,如果等他想起来了呢?他还会以为自己深爱的女人是柳叶儿吗?   尽管阮家曾经无情地拒绝过许家,但许老爷始终没放弃人往高处走的目标。虽然阮尚书指使打手强行押走许家恒,但对为爱不顾一切的人来说,阻力只会成为动力。许家恒是玉顺的命根子,只要许家恒心甘情愿,玉顺还没笨到跟阮许两家作对。至于那个卑微的平民柳叶儿,给她一笔钱打发走就是,他们柳家还能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么!   谁说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她可不这么认为,阮氏收起阮尚书的信,心里的计划慢慢成型。   颠簸的马车丝毫没有影响孙氏兄妹的好心情,孙小武早就听孙二伯提过云雀镇有家酒庄很出名,他的人生理想就是醉死在酒缸里,要是有机会实现的话,他豁出命也要去试试。孙云云只要看到心上人的身影就像打鸡血一样,许家彦要是能跟她说句话,哪怕是“借过”之类的,她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照样神采飞扬。   柳叶儿的担心翠菊明白,小阮的所作所为不知是出于个人同情还是别人授意,如果是阮家的意思,那她也没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玉顺对阮氏言听计从,始终把她当成好人,其他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翠菊知道她和柳叶儿都不是阮氏的对手,就算许老夫人身边的王妈肯帮她们,估计也没多少用处。   这么一来,所有的希望都在许家恒身上了。只要许家恒不心软就没问题,他坚持不肯接受阮若诗,阮家还能死皮赖脸地把女儿塞进许家么!既然如此,一味阻止许家恒不去想阮若诗未必是件好事,纸是包不住火的,许家恒自己想不起来也会有人让他想起来。   如若等到那时,柳叶儿的处境就会更被动,说不定许家恒还以为她太小气太算计,正中他人下怀,阮若诗顺利上位。   不止翠菊这么想,柳叶儿也不想再瞒着这个秘密了。阮若诗这三个字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每次面对许家恒都觉得心虚。平心而论,她确实不希望许家恒想起阮若诗,人都是自私的,谁也不愿意将心头好拱手让人。其实,归根究底还是柳叶儿没有自信,她怕许家恒变心,她怕许家恒再也不需要她。   可是,与其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心胸坦荡接受事实。她根本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许家恒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他和阮若诗的过去。她这一次能应付得了小阮,下次呢?下次又要对付谁?她这样处心积虑又有什么用?   许家恒爱着她,她为什么这样没信心,难道他们夫妻共患难的感情还比不过一个抛弃过许家恒的阮若诗?!她这样想不仅看不起自己,也轻视了许家恒,许家恒不是那种薄情的人,她不该怀疑他的真心!   晌午,马车路过一个小镇,许家恒和许家彦找了家看起来挺干净的酒楼示意车夫停下休息。孙小武跳下车就往酒楼里奔,嚷着“饿死了”,“来两壶酒润喉咙”,孙云云一上午没看见许家彦急得像猫抓心一样,掀开帘子站在路边,装作等柳叶儿和翠菊,其实是想多看几眼心上人。   许家彦看见满面通红的孙云云身子一抖,低头快步走进酒楼,许家恒走过来问柳叶儿坐这么久的车有没有不舒服,柳叶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孙云云就拽着许家恒这块挡箭牌追进去了。   翠菊笑了笑,说:“你看,你说的那些道理这小丫头根本就听不进去。我知道你好心安慰她,但有些人你就得把话说明白了。这样下去别说家彦,我都快受不了她了。”   柳叶儿现在想的不是孙云云和许家彦今后会有什么发展,而是她和许家恒该如何面对阮若诗这个障碍。   “翠菊姐,我想,家恒有权知道他的过去,我明知道却不告诉他未免太自私了。我不敢提阮若诗这个人,因为我害怕,我觉得自己比不上她,家恒会选她而不选我。可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该来的终归要来,我想挡也挡不住。我跟云云说过,感情是双方面的勉强不得,就算家恒可怜我让我留下,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又有什么意思。”   翠菊沉吟半晌开了口:“你,真想通了?你不后悔?”   柳叶儿摇摇头:“我不后悔,夫妻之间应该以诚相待,我明知道却要隐瞒,等其他人告诉家恒的时候,我连个退路都没有。我是他的妻子,我尊重他的决定。如果他爱的人是阮若诗,我绝不会纠缠。如果不是,我会和他一起面对那些想拆散我们的人。不管怎样,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应付这一切,不能让他遭受一次次突如其来的打击。”   柳叶儿抬起头,目光跃过翠菊的头顶看向远方:“我爱他,我希望他幸福快乐。若是能带给他幸福的人不是我,我愿意退出。翠菊姐,我是不是很傻?我原本就配不上家恒,还妄想将他强留在我身边……”   翠菊眼眶一热拉住柳叶儿的手,哽咽道:“傻叶儿,笨叶儿,你怎么这么傻……谁说你配不上他,谁像你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着想,谁会比你更爱他……家恒有你柳叶儿做妻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柳叶儿的心揪成一团,她仰起头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爱许家恒,毫无保留地爱着他,她不奢望能陪着他一生一世,只要他爱过她记得她就足够了。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八成在想这两个女人手拉着手在酒楼门口哭什么呢!   翠菊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望着柳叶儿颤声道:“叶儿,也许我们没有能力阻止即将发生的事,你这样想我也能理解。但你不能还没开始争取就做好了退出的准备,该退出的那个人不是你,叶儿,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对家恒有信心!你们夫妻今生有缘相守,你要好好珍惜啊!”   柳叶儿深深地吸气,缓缓睁开双眼雾气已经退去,她用力握了下翠菊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放弃,到死都不放弃,只要家恒爱我,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第三十九章 坦诚相待   一路上柳叶儿没找到机会跟许家恒推心置腹地谈话,眼看马车已经到了云雀镇郊外,她最头疼的是怎么安抚骚动不安的孙云云。   泡温泉那晚,孙云云向许家彦示好被婉拒很伤心,无助地依偎在柳叶儿身边。柳叶儿原本不想插手许家彦的私事,但看孙云云委屈的样子挺可怜的不由心软。   孙云云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大咧咧的,脑子里那几根筋都是平行的,不会想啥纠结不清的事,更别说自寻烦恼为情伤心。芝麻绿豆的小事她从不放在心上,西瓜般的大事她也有能耐化而为小,心理素质比金刚钻还硬,每天听她没心没肺的笑,何时见过她愁眉苦脸泫然欲泣。   柳叶儿疏忽了,孙云云毕竟是个正值思春期的妙龄少女,若是遇见让她怦然心动的人也会不淡定的。当孙云云的脑袋柔弱无助地搭在她肩上时,柳叶儿确实不知如何是好了。虽然她没听清许家彦说了什么,但从他冷漠的表情也能猜出个三四分。孙云云的少女芳心受到伤害,柳叶儿觉得是自己当初的莽撞才会使许家彦这么反感,心里很是自责。   柳叶儿做不到无动于衷,孙云云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她方寸大乱,怕她想不开连忙说了些还有希望之类的话。柳叶儿的本意是安慰她争取过就不要觉得遗憾,许家彦不是那种薄情随便的人,但她一时心慌没把握住分寸,越说越多反而让孙云云更有斗志了。   更没想到的是,玉顺居然写信邀请他们兄妹到云雀镇游玩,孙云云若是见不到许家彦还好说,日子久了自然就淡忘了,要是有机会朝夕相处,她对许家彦的情意只会越来越深,恐怕谁劝也没用了。   孙二伯对女儿倒不是管得很严,孙云云撒撒娇也就同意了。柳叶儿虽能想点法子把小阮挤出去,但孙氏兄妹仍是让她头疼不已。   孙小武爱玩爱喝酒,看紧点儿应该没啥问题。不过,孙云云对许家彦的满腔爱意愈发浓烈,甚至快要达到非君不嫁的地步,柳叶儿可吃不消了。既然是她惹来的麻烦,还是得有她来解决啊!   “紫竹开花七月天,小妹妹呀采花走得欢。手拿紫竹篮,身穿紫竹衫。美丽的紫竹花戴胸前。采了一山又一山,好像彩蝶飞花间……”   孙云云的手探出车窗抚过路边茂密的草丛,眉开眼笑地哼着小曲,随手摘下一根狗尾巴草举起来对着它唱:“采了一山又一山,好像彩蝶飞花间……”   翠菊不太喜欢这个直来直去的小姑娘,并不是因为她们曾经打过架,而是觉得她大脑构造太简单,别人称她“纯真”,她说“真蠢”才差不多。柳叶儿坐在孙云云对面,两道眉毛越拧越紧,瞥了眼频频朝她使眼色的翠菊,咬了咬唇迟迟开不了口。   “嗯哼……”翠菊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柳叶儿不好意思说的话就让她来说好了,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咳咳……”柳叶儿知道翠菊存不住气了,慌张地咳了几声。   翠菊不理她,继续“嗯哼”,“嗯哼”,柳叶儿看孙云云唱得正欢,实在没法讲煞风景的话,只得悄悄摆手,示意翠菊过会儿再说。   “你们怎么啦?喉咙不舒服吗?”孙云云看真纳闷,也顾不得唱歌,关切地问道,“是这两天赶路太辛苦?还是水土不服?”   柳叶儿匆忙挤出一抹微笑:“没、没什么,喉咙有点干而已,喝点水就好了。”   翠菊拎起矮几上的褐色茶壶,应景地倒了杯茶:“少夫人,水还温着,请用!”   柳叶儿尴尬地接过茶杯喝了几口,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嗯,嗯……好多了……”   “表嫂,翠菊姐对你真好!”孙云云有口无心地说道。   柳叶儿眉梢一扬:“翠菊姐对谁都好!”   “是、是……对谁都好,对我也好……”孙云云吐舌笑道,朝翠菊挥挥手,“翠菊姐,你真是个好人哪!云云最喜欢你了!”   翠菊的身子抖了抖,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个好人,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车厢迅速冷场,孙云云果然很“纯真”,装作讨好人都不会。   快进镇了,马车的速度渐渐放慢,车轱辘碾着坑洼不平的路面,发出沙哑的“嘎吱”声响。车厢里大眼瞪小眼气氛很诡异,柳叶儿不禁想说些什么。   “云云,看你平时也不挑食,喜欢吃豆腐吗?我家……”   孙云云不等柳叶儿说完,插话道:“吃谁的豆腐,家彦表哥的吗?哈哈……”   柳叶儿的脸绿了又绿,接着讲完那句话:“我家有个豆腐坊,各种豆腐都有,我可以做给你吃。”   孙云云不以为然地拍拍柳叶儿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知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啊……”   柳叶儿没说话,孙云云倒是有许多话要说:“哎,表嫂,我听我哥说晚上到了云雀镇,先去大伯家落脚,赶明儿再去你家拜会姑母。我哥的意思往后都住在大伯家,可是,我想和你们天天在一起啊!”   柳叶儿愣了下,忙道:“在哪儿住都一样,孙大伯家离许家挺近的,也就几条街吧!你想来找我们很方便的,步行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孙云云哭着脸,闷声道:“也就几条街?云雀镇巴掌大的地方能有几条街?表嫂,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啊?那你什么意思?”柳叶儿装傻。   “我的意思就是,哎呀,我不想住在大伯家嘛!”   孙云云的心思柳叶儿怎会不懂,孙氏兄妹住孙大伯家总比住许家好,既然孙小武替她解决了麻烦,她又何必硬将麻烦揽上身。   柳叶儿继续装傻:“孙大伯家挺好的呀,况且孙老夫人也在,你们兄妹这般孝顺,多年未见亲人,趁这个机会好好相处才是。有家不回难道还要住别处啊!”   “我没说大伯家不好,我、我……”孙云云“我”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姑母家不算别处吧!我哥住大伯家,我住姑母家不行吗!”   “不是、不行……”柳叶儿艰难地开了口,“云云,我觉得你哥考虑得比较全面,你们兄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应该多照顾下孙家人的感受。你想过来找我们没问题啊,随时都可以,住在哪儿并不冲突的。”   孙云云急得抓耳挠腮:“我根本就没见过大伯,大哥只要有酒就好,他才没心思陪我玩。如果我住在姑母家,姑母要是忙的话,我还能去找你啊!”   翠菊淡淡地瞥她一眼:“还能去找家彦表哥,对吧!”   孙云云脸一红,羞赧地笑道:“翠菊姐,你又在取笑人家……”   “云云……”柳叶儿语重心长地握住她的手,犹豫片刻,说,“其实小叔心里怎么想我并不清楚,云云,你是个好姑娘,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但我这么想不代表小叔也这么认为。云云,你明白吗?”   孙云云点了点头:“明白的,表嫂,我知道你怕我难过才会那样说。你知道么,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放弃,我喜欢家彦表哥,很喜欢很喜欢他,家彦表哥说我永远是她的表妹,因为他还没有喜欢上我。人的心意是会变的,以前我嫂嫂也对大哥说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但后来他们不也成亲了嘛!”   孙云云的语气很豁达,柳叶儿稍微松了口气:“世事无绝对,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家彦和你嫂嫂毕竟不同。还是那句话,你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有缘固然好,无缘也不强求。”   “嗯嗯,我知道啦!你还怕我一头栽进去拔不出来啊!我和家彦表哥认识没几天,他还没发现我的好,我要是不努力一把准会后悔的!”孙云云顿了顿,神情有些凝重,“如果我努力了,家彦表哥还是不喜欢,我不会缠着他的。”   柳叶儿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总不能随便下定论,孙云云和许家彦永远不可能吧!   翠菊撩起帘子向外看去,淡道:“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同,好自为之吧!到了,你们准备一下!”   暮色已深,大家赶了几天的路都很疲惫,孙云云最终没有说服孙小武,心不甘情不愿地住进了孙家。孙云云临走前跟许家恒和柳叶儿约好明天一早就去拜会姑母,直到他们点头同意才罢休,当然还免不了盯着许家彦猛看一通,把他的模样深深记在心里,一步三回头的跟孙小武走了。   许家的家丁看到二位少爷回来了,忙不迭地进去通报,得知母亲在厅堂等候,许家恒大步流星直奔而去,翠菊和柳叶儿拎着行李紧随其后。   “二嫂,我来拿吧!”许家彦从柳叶儿身后伸手拿走他的包袱,“我先回房了,明天再给三娘请安!”   “唔,好,小叔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许家彦没急着走,看着柳叶儿像是有话要说,他不走柳叶儿也不好意思挪步,耐心等他开口。   “明天我要出趟远门,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准,劳烦二嫂照顾二哥了。”   “小叔要出门啊,呃,你去吧,家恒有我照顾你尽管放心,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柳叶儿怔了怔,之前没听说许家彦要出门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也许是他临时做的决定,估计是想避开某些人。   许家彦已经打定主意,柳叶儿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祝他一路顺风。   第四十章 柔情蜜意   许家恒和柳叶儿为家人准备了礼物,柳叶儿为这事忙活了好几天,每个人都要照顾到,还要让人都满意,遗漏了谁都说不过去。   柳叶儿特意跟许家恒和翠菊商量了好久,记清楚许家人的喜好避讳,力求每份礼物都能投其所好达到讨好的效果。   许老夫人拄着那根檀香木雕花手杖,光滑流畅色泽柔润让人无可挑剔,尤其是手杖上雕刻的童子送寿桃的图案更是讨她老人家欢喜,高兴地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太婆,这是叶儿走遍几个镇子为您选的,挑来挑去太仔细了,问得人家店铺老板急得跳脚,一根手杖而已,她对我都没这么尽心。”许家恒故意这么说,欲扬先抑夸柳叶儿好。   “家恒,叶儿对你还不够好么,没良心的。”许老夫人笑嗔道,望着柳叶儿眼神格外温柔,“叶儿,你费心了,照顾家恒已经够辛苦了,还要想着我这个老太婆。哎呀,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了,你想要啥尽管说吧。”   柳叶儿忙道:“叶儿什么都不缺,太婆若是喜欢这根手杖,叶儿就很开心了。”   “喜欢,喜欢,叶儿这么懂事,太婆怎能不喜欢……”许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拄着手杖起身走了几步,“看啊,这双脚都轻松多了,我也能跟年轻人一样赶集去了……”   许老夫人这番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虽说有人只是附和心里并不服气,当着老夫人的面却也不好表现出来。   许老爷看许家恒夫妇这么用心,不由对他的礼物充满期待,许家恒刚把那只古色古香的方盒子呈上来,他就连忙打开瞧瞧。这一瞧可不得了,老爷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是司徒大师亲手做的紫砂壶……”许老爷看了眼盒底绒面上的署名,难以置信地尖叫出声,小心翼翼地取出小巧精美的紫砂壶,将盒子交给身边的丫鬟拿着,“小心,小心别把盒子摔着……”   许老爷一手托着紫砂壶,一手轻轻转动着壶盖,丝般顺畅分毫不差,壶盖与茶壶嵌合得天衣无缝。这般手艺除了鼎鼎大名的司徒大师,换个人都做不出来。许老爷好不容易按耐住满心激动,翻过来看壶底的方印,飘洒自如的署名正是出自司徒大师之手。   许老爷再也不怀疑这把千金难买的紫砂壶是赝品,双手抱在怀里比抱刚出生的儿子还兴奋。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许家恒和柳叶儿,颤声道:“你们、你们是怎么得到这把壶的?据我所知,司徒大师的壶向来只赠有缘人,千金万金在他眼里与泥土无异,前去求壶的人数不胜数,能让大师刮目相看的却是凤毛麟角。”   “司徒大师的壶世间无价,十几年前,我有幸在朋友处见过一回,出再高的价钱他也不肯卖。我勉强不得只能作罢,但这心里从没断过拥有一把好壶的念想,要是能拥有司徒大师的壶,这辈子都值了啊……”   许老爷确实很兴奋,口沫横飞滔滔不绝,许家人很少见他如此激动,不好意思打岔只能听他说下去。   “家恒,你快告诉父亲,你是怎么得到这把壶的?该不会是收藏这壶的人家落魄潦倒食不果腹才忍痛割爱吧!”   许家恒忍俊不禁笑了出来:“父亲,您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这把壶的主人既非落魄潦倒也不是饥寒交迫,他像个神仙一样快活逍遥,咱们凡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哦?还有这等高人?”许老爷抚摸着怀里的壶,越发觉得宝贝,“当年司徒大师归隐,后人想去求壶都没机会,能被大师看上眼的想必也不是凡人。既然不是凡人,怎会轻易把壶让给你呢?”   “父亲说得是,实不相瞒,此人正是早已归隐的司徒大师……”   话音未落,许老爷惊呼了声:“什么?你遇见了司徒大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许家恒不好意思再卖关子了,他要是不说个清楚明白,许老爷八成都睡不着觉了。许家恒波光潋滟的美眸深情地看向柳叶儿:“司徒大师的有缘人就是叶儿,所以才有机会求到这把壶啊!”   “叶儿?”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移到柳叶儿身上,皆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柳叶儿难为情地低下头,如果他们知道她是怎样求到这把壶的,一定更不敢相信。   许家恒缓缓道来:“父亲喜爱收藏世间珍品,我和叶儿想了好久也不晓得送什么好。太贵重的我们没有这个能力,随处可见的俗物父亲也看不入眼,一路上走访了好多家古玩店也没找到称心的东西。”   “遇见司徒先生真可谓是缘分,那日马车坏了停靠在溧湖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夫徒步赶往集市找人帮忙。当时正是晌午,叶儿发现不远处有炊烟,我们一路循着找到几户渔民,家家都是刚做好的热乎乎的饭菜,主人们很热情,于是我们就在一户人家落了脚。”   “休息了一下午,车夫还没回来,叶儿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看见灶房有豆腐,亲手做起了豆腐鱼汤。叶儿的手艺实在是好,主人家一高兴招来邻居们品尝,人人都夸她做的汤美味,包括那位素不相识的司徒大师……”   许老爷讶异极了,忍不住插话道:“原来司徒大师在溧湖隐居啊,怪不得后人都找不到他了。家恒,溧湖是个什么地方,咱们再去还能找得到吗?”   “父亲,司徒大师只是路过那儿而已,现在恐怕已经离开了,我们想找也找不到的。所以我说,叶儿和大师有缘分,要不是她做了那锅豆腐鱼汤,怎会把大师也引来呢!”   “那么,你怎知他就是司徒大师?”   “说来也巧,叶儿请他喝汤,他请我们品茶。他手里的那把壶看着就是极品,我就随口问了声,没想到他爽快承认那把壶是他亲手做的。虽然我对茶道研究不深,却也知道司徒大师是顶级名家。父亲喜爱品茶,常为没能收藏一把好壶而遗憾,我想错过一时恐怕今生再也没有这个机缘,便向他开了口。”   “啊?司徒大师这么好说话吗?”许老爷像听天书一样,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许家恒笑了笑:“我们和他这么有缘,他又岂会不答应呢!”   “哈哈……好,太好了……家恒,为父要重重地赏你……”许老爷捧着那把壶,越看越开心,恨不能向全天下宣告他拥有了名师之作。   “父亲,您要赏就赏叶儿吧,要不是她,我根本就没机会见到司徒大师,更要不来这把壶!”   “哦,对,家恒,叶儿,你们都有赏,都有……”   许老爷心情好得快要飞上天了,这会儿就算是许家昌伸手要点钱去赌博估计也能欣然应允。眼看儿子媳妇深得老夫人和老爷欢心,玉顺别提多高兴了,过不了多久许家恒就能继承家业,现在看来,这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阮氏看了看送给她的那副翠镯,心里很是不屑,当面却不好吭声。碧珠把玩着那串粉色的珠链,喜不自胜地夸道:“哎呦,谁的眼光这么好,我一直想要串这种颜色的珍珠项链呢,正好配我那身新衣服……”   许家昌和苗氏摸了摸茶几上活灵活现的玉雕童子,一声又一声地叹气,许家恒夫妇这么受宠也不在乎了。   阮氏眼里的碧珠已经没落了,倒是许家昌夫妇这副模样有点儿戏,故作关怀道:“家昌,苗儿,这件礼物你们喜欢吗?”   许家昌头也不抬地闷声道:“喜欢,喜欢得很!”   这语气听着实在不像是喜欢,咬牙切齿还差不多。苗氏心神不宁地望着众人,努力扯着嘴角,那笑比哭还要难看几分:“喜欢哪,二弟和弟妹有心了!谢谢!”   柳叶儿有些意外,许家昌夫妇哪眼看她哪眼腻烦,不吭声就不错了,开口夸她真是百年难遇的奇迹。   苗氏的手下意识地捂着小腹,表情很是别扭,柳叶儿猜想她是为了孩子睁眼说瞎话讨许老爷欢心觉得窝囊,也就没有多想。场面话谁都会说,说得漂亮说得人家信服才是本事,不过以他们夫妻的度量,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阮氏没料到二房这边一个个都这么没出息,气愤之余只得将计划暂时搁置。   王妈下乡探亲,许家美被送到郊外休养,一时半会儿很难再踏进许家门,说不定许老夫人已经给她找好婆家,这辈子都不用再跟她生气了。   柳叶儿将王妈和许家慧夫妇的礼物收好,等日后见到他们的时候再送出去。   入夜,许家恒温了壶桂花酒,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仰望星空。柳叶儿泡了个花瓣浴换身干净衣裳,正要叫许家恒去泡澡休息,却见他一个人在喝酒。   “家恒,这么晚了还喝酒呀!”柳叶儿走过去,摸了下微温的酒壶,笑说,“三月天用不着温酒了呢,你和小叔他们喝酒从来不温的。”   许家恒抬眼看她,眼角眉梢尽是媚意,他不急着回答,一把抱住柳叶儿,埋首在她颈间呼吸着花香陶醉地闭上眼睛。   柳叶儿坐在他腿上,轻柔地唤了声“家恒”。   许家恒拥着她的腰,倒了杯酒递到柳叶儿唇边:“这是我为你酿的桂花酒,虽是三月天还是要暖着喝比较好。来,尝尝。”   清幽的香气闻着就很可口,柳叶儿轻抿了下,甘甜的味道确实不错,索性仰头一饮而尽。桂花酒酒性清淡适合女子饮用,但她喝得太急也容易呛到。柳叶儿咳了几声,脸上的红晕绽放开来,娇羞的美态比酒更醉人。   许家恒按耐住一亲芳泽的冲动,食指拭去她嘴角的酒滴放在嘴里吸吮,宠溺地笑道:“不急,不急,这些都是你的……”   柳叶儿顿觉脸颊烫如火烧,羞涩地别过头。许家恒伸手抚向她的脸,轻轻扳过她的下巴:“关于这壶桂花酒还有个故事,你想听么?”   柳叶儿抿唇微笑点了点头,许家恒看她这幅娇羞的样子心里欢喜,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第四十一章 情深几许   月色朦胧,春意正浓   许家恒拥着柳叶儿赏月品酒,眼波流转柔情涌动,柳叶儿在他怀里渐渐酥软,顾忌此时他们还在院中,不敢太放得开。   “这壶桂花酒有什么故事?我想听呢!”柳叶儿的手划过许家恒顺滑的长发,轻启贝齿俏皮地咬了下他的手指。   许家恒浑身轻颤,指尖忽然传来的滚滚热浪让他难以自持,微凉的夜风拂上他的脸庞,却更觉得燥热。   “叶儿,待会儿说给你听,好吗?”许家恒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柳叶儿好奇地“啊”了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唇瓣就被他紧紧含住。   许家恒的呼吸越发急促,辗转其中陶醉不已,淡淡的桂花香气笼罩着他,恨不能立刻缠绕住羞涩躲闪的柳叶儿。不一会儿,柳叶儿招架不住了,在他的引导下逐渐释放出源源不绝的热情。   唇齿之间的气息撩拨着彼此的心跳,柳叶儿刚刚喝下的那杯桂花酒好像开始发生了作用,不断攀升的体温使她抛却了以往的矜持,忘情地扭动着柔软的身躯。许家恒闷哼了声,环抱住她起身走进房间。   “家恒,家恒……”柳叶儿的呢喃娇若莺啼媚如春水,小手游移在他胸前,一一引爆他全身的敏感神经。   许家恒的醉人的星眸恍若桃花绽放,低头吻住她一张一合的嫣红粉唇深深交缠,直到将她置于榻上才舍得放开令他迷恋不已的唇,哑声道:“叶儿,我来了……”   柳叶儿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回想方才那番热火朝天的场面她就面红耳赤,躺在身边的许家恒身子还是很烫,她轻轻摩挲他的胸口,望着他俊美的容颜,心中爱意无限蔓延。许家恒睡得并不安稳,浓密纤长的眼睫毛不停颤动,柳叶儿换了个姿势,伸出手指拨弄他的脸,感觉到他扇子般的睫毛刷过手心,匆忙收回手蜷在他怀里做熟睡状。   许家恒没有醒,想必他是累了,不知为何柳叶儿却睡不着,心里惦记着那壶桂花酒的由来。许家恒想告诉她什么呢?是不是又要借机表白?   柳叶儿甜蜜地笑了笑,望着枕边人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几个月前,她还在家里磨豆腐,为了几个铜板跟人砍价砍了半个时辰,要是哪天的豆腐做的少不够卖,她娘非得指着她的鼻子骂一晚上。没钱没势的大龄姑娘,为了今生不嫁独自生活还是闭着眼睛找个男人而纠结,哪敢想她日后竟能嫁给如此出众的美相公。   当初,街坊邻居嘲笑她嫁不出去只能捡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不曾想她才是真正捡到宝的人,嫉妒得眼红后悔得肉疼。紧接而来的又是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测,说她在婆家不受待见,相公不疼婆婆不爱,过不了几天就会被赶出来。   然而,恢复正常的许家恒非但没有休了她,反而待她更好,走哪儿带哪儿形影不离。云雀镇的大街小巷留下了他们甜蜜的身影,夫妻俩如胶似漆恩爱异常,许家对这个媳妇也很满意,就连柳叶儿的娘家也跟着沾了光。   每当柳老娘向邻居们炫耀她那金光光的胖老鼠,那些害红眼病的人就等不及回家收拾自己的女儿,抱怨她们的翅膀咋就不长毛,咋就飞不上枝头变凤凰。于是乎,柳叶儿已然是众麻雀心目中的偶像,成功飞上枝头的典范。   柳叶儿很幸福,哪怕这幸福是借来的,她也无怨无悔!   许家恒转了个身,缓缓睁开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眼睛,看着眼珠子提溜转的柳叶儿,唇边漾起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叶儿,想什么呢?”   柳叶儿愣了下,随即趴在他胸前搂住他的腰,甜甜地应道:“我在想你!”   “哦?哪里想?这里,还是这里……”许家恒饶有兴致地调戏她,不安分的手在她身上来回游移。   柳叶儿抓住他的手,好笑道:“你不是说要告诉我桂花酒的故事嘛,怎又不说了呢!”   “骗你的,你也信?”许家恒低下头,鼻尖磨蹭着她光洁的额头,“小傻瓜,我就是想跟你亲热呢,你看,你喝了酒比平时热情多了,往后我们每晚都喝点酒吧!”   “你好坏啊,你骗我……”柳叶儿佯作气恼捶打他的胸膛,轻柔的力道跟挠痒痒差不多。   “我还可以再坏一点,怎样,要不要试试?”许家恒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作势要再战一场。   柳叶儿狡黠一笑:“我也可以很坏的呢,你要跟我较量个高低么!”   许家恒揉捏她的香肩,眼神深邃迷离:“娘子连激将法都使出来了,我要是不迎战还算是个男人嘛!叶儿,这可是你点起的火……”   柳叶儿惹火上身自然没啥好抱怨的,反正被他折腾过好几回,也不差这一回了。许家恒挥汗如雨很是卖力,为了早日实现丈母娘的理想,真可谓是卯足全力。不知过了多久,柳叶儿迷迷糊糊睡去,恍惚之间听见耳边有人说话,那声音真实得不像是在做梦,她想睁眼瞧瞧,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   “桂花酒是我和家彦一起酿的,那年中秋桂花正香,大姐家慧是个惜花之人,这满园子的花都是她种的。我们看她采来桂花酿酒,问她这酒将来要送给谁,她只是微笑地指指自己胸口。我不懂她的意思,觉得酒窖里的桂花酒神秘得很,要是能喝上一口恐怕能升天呢!”   “直到有一天,大姐拿出她酿的酒送给那位憨厚朴实的泥瓦匠,我和家彦看见他们对饮,头一次看到大姐脸上散发出幸福的笑容。后来,那位泥瓦匠成了我们的姐夫,她和大姐喝过桂花酒定了终身。那时我才明白,她亲手酿的酒是要送给心上人。”   “他们在一起很不容易,大姐以死相逼才能得偿所愿,姐夫向父亲妥协,甘做许家的上门女婿。但他并没有用过许家一文钱,他用自己的双手打造出属于他们的家,大姐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许家。”   “大姐走后,这满园子的花只能请人打理,父亲和大娘成天埋怨她薄情,我和家彦却很佩服大姐,她为了心上人不惜一死,换做我们可能都做不到。为了向大姐致敬,也为了将来能与心上人一起饮杯桂花酒,我和家彦各自酿了壶酒,只待那位命中注定的女子出现。”   “叶儿,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时至今日我已经很确定了。遇见你之前我爱过别人,虽然我还没想起来,但这好像是无法否定的事实。叶儿,我一直想对你说,即便这一切是事实,也不会动摇我对你的爱。我永远也忘不掉,在我最需要关爱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   许家恒怜爱地抚顺柳叶儿额前汗湿的碎发:“好好睡吧,没听见也不要紧,以后我会用行动证明我有多爱你。”   柳叶儿嘤咛一声窝在他怀里,许家恒轻拍着她的背,了无心事地合上眼睛。   许家恢复了往日的和谐,没人再提那些激起众怒的闲事,纵使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生活,也好过成天不得安宁。兴许是怕惹得许老夫人不高兴,许家美和阮若诗这两个名字都凭空消失了,仿佛她们从没存在过。许家昌和苗氏这几天太安分了,不找茬不生事,安分得简直像换了个人。   难得这么平和,柳叶儿才不会自找麻烦,装糊涂是一门学问,她明知自己不是个聪明人,所幸还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关于许家美,柳叶儿心里还有许多不解,既然她将兄妹之情想像成畸恋,为何又处处拥护阮若诗?从她的立场来看,她们应该也是互相看不顺眼才对!   或许,许家美宁愿阮若诗和许家恒在一起,也不肯便宜了平庸的柳叶儿吧!   柳叶儿没有过多考虑这个问题,眼下她也无需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神,只要她和许家恒的感情没有变化,其他的都不重要。   孙云云不请自来,缠着柳叶儿要见许家彦,柳叶儿只好实话实说,告诉她许家彦出门了。孙云云说什么也不相信,她总以为只要努力就有机会,没想到却是有力没处使,许家彦连一丝机会都不给她。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柳叶儿也不得不认清现实,温泉那晚许家彦已经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孙云云,没有半点儿回旋的余地。而她的鼓励与安慰也显得那么白目,完全是画蛇添足。在柳叶儿印象中,许家彦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别人有什么要他帮忙的,他通常都不含糊。可是,感情的事确实不能拖泥带水,许家彦若是怕孙云云伤心拖拖拉拉反倒是害了她,不如干脆利落撇清干系。   柳叶儿不能一错再错,许家彦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劝孙云云彻底死心比较好。孙云云心里憋闷,本就没有多少自信让许家彦喜欢上她,这么一来更没指望了。连面都不肯见的男人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对他有意思他对她没意思继续纠缠还有什么意思!   孙云云拜会过姑母匆匆离去,姑母留她住下来她也没同意,昨儿个要是能住进来孙云云肯定很乐意,但现在她一秒都不想多待。许家彦躲她躲到都不敢回家了,她脸皮再厚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柳叶儿送走孙云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如果当初没搭理她任由她伤心,也许她的痛会少几分。孙云云满怀希望追到这儿来,还是免不了被拒绝,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她断了念想。   孙云云难过柳叶儿自责,她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地往回走,今后她得学会看人眼色,不能再做这种害人害己的蠢事。   柳叶儿满腹心事没看清路,一头撞进某人怀里,她揉揉额头抬眼看去,心下一惊结巴道:“小、小叔,怎么是你,你、你不是出门了吗……”   第四十二章 肝胆相照   柳叶儿不知跟谁撞个正着,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声称出了远门的许家彦。   许家彦气定神闲地看着柳叶儿,丝毫不觉半点儿尴尬,他是说过要出远门,但他又改变主意了行不行,在自己家待着没碍着谁吧。   柳叶儿结结巴巴问他怎么没出去,许家彦轻描淡写地说:“妹妹不在,母亲要我在家多陪她几天,就不急着出门了。”   “哦,哦……”这理由充分地无懈可击,孝字当头谁敢说个不是,柳叶儿明知他是故意躲着孙云云也不好说破,干笑两声道,“是啊,你常年在外读书,如今还是多陪陪家人吧,日后要是考取了功名,我们想见你一面估计都很难哪!”   “见我一面又有何难?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许家彦踱步到一旁面向满园春色,幽幽地叹了声,“功名利禄如浮云,荣华富贵似流水,人活一世若是不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过,便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啊!”   许家彦俊俏的侧面看起来有几分落寞,柳叶儿不太明白他这番话什么意思,心想可能是自己多事惹他不高兴了,忙道:“小叔,二嫂做事欠缺分寸,如有得罪之处请你多多包涵。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你的私事了,再也不敢给你添麻烦……”   许家彦愣了下,随即苦笑道:“二嫂,你多虑了,我没有埋怨过你。你管我的私事也是一片好意,那些所谓的麻烦也不算是麻烦,你又何必这么说呢!”   “呃……你没生我气啊……”柳叶儿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   “我何时生过二嫂的气?”许家彦柔声反问,泉水般清澈的眸子里隐约透出几分笑意。   “呵呵,呵呵……”柳叶儿傻笑两声挠了挠耳朵,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悄然落地,“你没生气就好,我就说嘛,小叔是个胸怀大度的人,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柳叶儿狂拍马屁拼命讨好,忽然想起什么,调转过头又问了声:“既然你没生我的气,为啥还要唉声叹气?那个,我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听说读书人就喜欢愁啊愁的,可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愁眉苦脸的干嘛啊!”   许家彦转过身,看着柳叶儿纠结的样子,不禁笑道:“家彦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已然识得愁滋味了。”   柳叶儿被他这愁啊愁的绕晕了:“小、小叔,你说慢点,什么愁是什么愁啊?你到底在愁啥?你快说给二嫂听听……”   柳叶儿把许家彦逗乐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柳叶儿撇撇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他能笑到什么时候。   许家彦打量着柳叶儿撅起小嘴的模样笑得更开怀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二哥常在我跟前说二嫂是他的宝,今日我总算明白了……”   柳叶儿脸红得像刷了层辣椒油,不好意思开口心里又急得要命,寻思着许家彦也不是外人,厚着脸皮问:“家恒他、他当真那么说?”   许家彦忍住笑点了点头:“二嫂,我可曾骗过你?以我和二哥的交情,他还不能跟我说句心里话么!”   柳叶儿心里一阵甜蜜:“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叔你啥时候骗过我啊,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敢相信二哥对你用了真情?”   柳叶儿含羞带怯地低下头,许家彦知道自己说对了,继而又道:“二嫂,你怎会这么想呢?你和二哥同甘共苦夫妻情深,他对你好都是出自真心,你怎地却不相信?”   “我信,我信……”柳叶儿急于澄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相信家恒真心对我好,我相信他……其实,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   “这话从何说起?”许家彦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听大哥他们胡说,觉得自己配不上二哥?”   柳叶儿重重地点头:“大哥他们没有胡说,这是事实。如果家恒没生过那场病,我和他是绝没有可能的,别说结为夫妻,恐怕就连相识都没机会。家恒在银楼打理生意,认识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我在磨坊磨豆腐,为了几文钱跟人家讨价还价。我想都不敢想去银楼订件首饰,他也不会来找我买块豆腐,我们原本就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说句实话,许老爷来我家提亲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即便是家恒还没康复,对我来说也是走了福运。见到家恒第一眼,我还以为他不是我相公,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毛病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有多么担心,担心他一点儿都不傻,我会被许家立刻扫地出门。”   “小叔,你和家恒都说我好,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好,我很自私,我曾想家恒不康复也挺好,我怕他想起来所有事就不记得我了。我宁愿守着神智不清的家恒过一辈子,也不希望他康复,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柳叶儿伤感地哽咽道:“我出身不好人又自私,我怎么能配得上家恒!家恒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愧疚,现在他好不容易康复了,也能帮着老爷打理银楼,但我还是瞒着他阮若诗的事,甚至想起家美心里也不舒服!我和从前一样,根本没有改变……”   “二嫂,你冷静点……”许家彦看她伤心自责,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叔嫂忌讳,握住她纤瘦的肩连声安慰,“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没必要反复折磨自己,我相信就算二哥知道你瞒着他,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在意阮小姐和家美,因为你爱二哥,你爱得越深就越难释怀,这是人之常情怎算是自私啊!”   柳叶儿吸了下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这样还不算自私?小叔,我知道你怕我难过想安慰我,可是,我现在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好吧,事已至此,我就不瞒你了,孙小武的妻子小阮就是阮若诗的堂姐,阮若诗的未婚夫暴毙,她受人责骂过得很不好……”   许家彦看她尚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便放开她拉开距离,皱了皱眉,道:“你同情她?你不觉得小阮故意在你面前提起她的吗!”   “我为什么要同情她?当初是她选择放弃,她怨不了别人!家恒为她吃了不少苦头,我不会让她有机会再伤害家恒!小叔,我不像你和家恒想得这么好,我只顾自己……”   许家彦坚定地摇头:“你没有做错,你不能让她有机会接近二哥。过去那笔情债早就还清了,你和二哥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用想那些烦心事。”   柳叶儿有些愕然:“小叔,你支持我?”   “你做得对我当然要支持,二哥要是再跟阮小姐有牵扯,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了。他不想回到过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我、我有感觉,家恒跟我在一起很开心……”   许家彦笑了笑:“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管过去如何,二哥现在爱的人是你,你们好好在一起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   柳叶儿依然愁眉不展:“家恒对我好我怎会不明白,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生活哪有什么顾虑。许家人对我已经很好了,我本不该有这些念头,但你不觉得阮家有意撮合阮小姐和家恒吗?小阮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要是他们真这么想,大娘也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许家彦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地望着柳叶儿:“二嫂,你变了。”   柳叶儿黯然道:“我是变了,我变得很自私!”   “二嫂,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许家改变了你,你还是像从前那么善良,你只是学会了保护自己。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万一我和二哥有疏忽的地方,你也有能力照顾自己。”   “我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家恒忙着打理银楼已经很辛苦了,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生活。我要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做家恒的妻子。”   许家彦陷入沉默,许家的情况他很清楚,三房之争自始至终就没消停过,兄弟姐妹之间相处也不融洽。柳叶儿的担心很有道理,阮氏和玉顺走得近些无非是想日后有个照应,许家恒早就被认定是许家继承人。阮氏只有一个女儿,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她和碧珠相互憎恶,打死也不会变成好姐妹。阮氏头脑精明,自然晓得能与碧珠抗衡的只有玉顺的儿子许家恒。   二房受宠远近皆知,碧珠生的三个孩子许老爷都很喜欢,哪怕许家昌烂赌许家美有病他依然是偏袒这边的。许家彦不比许家恒逊色,要不是许家恒略长一岁,许老夫人和许老爷都宠着他,许家彦也有机会继承家业。   碧珠不甘心将家业让给三房,但许家昌实在不争气,哪方面都不是许家恒的对手,好不容易等到许家彦长大成人,论相貌论才智都能跟许家恒较个高低,他却对家业没有一丁点儿兴趣。许家彦是块读书的料,他和许家恒同年考上秀才,那时他才仅有十二岁。隔两年兄弟俩参加乡试,许家彦高中解元,许家恒中举人。   许家彦三年前因进京赶考染了风寒未能参加会试,许家恒为了照顾他放弃考试,许老爷得知悔恨不已,咬咬牙在京城购置了一座别院,专门留兄弟俩临考时读书之用,再也无需劳苦奔波。许老爷一心想让许家彦走仕途,将来许家恒接管银楼,许家彦谋得官位,两个儿子互相照应,许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说不定能把瑞祥银楼开到京城里去。   阮氏穿针引线介绍许家恒和阮若诗认识,一来二往两人渐生情愫,不料阮尚书强烈反对,许家恒重病一场卧床不起。许老爷咽不下这口气,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许家彦身上,声泪俱下劝他回京用功读书考取功名,让那个势利眼阮尚书瞧瞧,他们许家不是好欺负的。   许老爷生怕影响许家彦读书,许家恒娶妻也没告诉他,那时候许老爷对这桩亲事没抱多大指望,家恒娶个这么普通的妻子他也不觉得光彩。后来,许家恒情况好转,许家彦又多次表示想回来看望家人,许老爷这才同意他回家。   第四十三章 知恩图报   会试在即,许家彦在家待不了多久,许家恒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进京赶考。他走以后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就算此去顺利考中会元,许老爷也不会满足,非得等他通过殿试位列三甲谋得官职才能罢休。   想到这儿,许家彦不由轻叹了声,为了父母的希望他可以去做不喜欢的事,但若只是为了出口气就大可不必了。不过,阮尚书的势力确实很强大,他若有意将女儿许给二哥,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动摇。阮小姐成为许家人对阮氏来说再好不过,那么,她首先要除掉的就是柳叶儿这个障碍。   如今,许家恒和柳叶儿的生活并不顺遂,许家彦即使想走也走不成,他得等这场风波平息之后才能毫无牵挂地走。   许家彦专注地望着柳叶儿,这才发现她原本圆润的脸消瘦了许多,心下不忍安慰道:“二嫂,你肯说出心里话,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既然如此,你我就无需客套了。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阮家有意撮合阮小姐和二哥,目前看来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但我会时刻提防小心察看,真有苗头也能及时防范。”   柳叶儿激动地双唇颤抖:“小叔,你愿意帮我?”   “你放心吧,不管那人是谁我都不会退让,没人能拆散你和二哥。”   “谢谢,谢谢你,小叔……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没为你做过什么,总是连累你……”   许家彦打断她的话:“你能带给二哥幸福,就足够我用尽一生来报答。”   柳叶儿怔住了,多了好久才说:“你和家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感情好得不分彼此,兄弟做到你这份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小叔,你太好了,好到我没见过也没听说世上还有像你这样的人,为了我们不惜与亲大哥反目……”   许家彦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柳叶儿乖乖闭嘴迅速擦干潮湿的眼角,惟恐他觉得她见外不高兴。柳叶儿不晓得许家恒和许家彦的交情究竟有多深,如果她知道许家恒和许家彦出生入死的交情估计就能想得通了。   许家彦不打算告诉柳叶儿他为什么非要报答许家恒,因为那段往事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伤痛。许家彦是块读书的料,但他压根不想做官,不想应付那些虚伪的假面。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最好是在无人知晓的山上盖间茅草屋,种些青菜瓜果,养些花鸟鱼虫,遇到诚心的女子结为良缘养育子嗣。   荣华富贵他享受过,正因如此才不贪恋,许家钱财不缺生活却不幸福,如果说有钱有势的代价就是牺牲快乐,他宁愿做个贫穷而快乐的人。   三年前进京参加会试,许老爷千叮万嘱耳提面命,许家彦不胜其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观许家恒倒是很懂事,安慰父亲不要担心,他们兄弟俩一定会竭尽所能。   许老爷准备的盘缠足够他们进三次京玩遍大江南北,许家彦仗着时间充裕无论如何不肯直接进京,非要拐到别的地方游山玩水。许家恒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两人平时很少出门,无拘无束地玩了一圈倒也惬意得很。   许家彦越玩越野,将赶考一事抛诸脑后,好在许家恒时刻谨记父亲的叮嘱,不敢耽误大事,苦口婆心劝他别再玩了。许家彦继续耍赖不肯进京,许家恒一向很疼他,这回却没由着他的性子,坚持调头进京。   许家彦说不动他只好妥协,央求许家恒陪他爬一趟紫玉山。这紫玉山传说是仙人住的地方,他早就想来见识一下了,而今就在眼前,好歹也要上去一次瞧瞧,就算见不到仙人也能圆了心愿。   再三声明这是最后一次,许家恒终于同意了,两人爬上紫玉山观云海攀峭壁玩得尽兴,不料下山的时候许家彦不慎跌入山谷。山谷潮湿隐蔽,蛇虫鼠蚁多不胜数,许家彦以为自己这条小命保不住了,却见许家恒毫无犹豫地跳下救他。   兄弟俩困在山谷整晚,许家彦染了风寒许家恒摔伤了腿,两人蜷缩着抱在一起,指望山下的车夫上来找他们。希望一次次落空,两人险被猛兽攻击,许家恒拖着伤腿背起许家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趴在许家恒肩上,许家彦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深山野林若是没人照应,他就只有死路一条,还想着养花种草快活逍遥,不被冻死也得饿死。   许家恒咬紧牙关无视腿部阵阵剧痛,只想着要离开这里进京赶考,他绝不能死在这儿,他娘还在家里等他。他背着意识开始模糊的许家彦,不停叫家彦的名字鼓励他坚持住,约莫走了两三个时辰,他们总算遇到上山营救的车夫,许家恒心口一松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车夫不敢告诉许老爷实情,两位小少爷死里逃生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耽误场会试又算什么,反正三年以后还有机会。兄弟俩在外养好身体才敢回家,会试已过,许老爷生气也没用,眼看两个儿子瘦了一圈心里也舍不得,只能自我安慰再等三年。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许家彦还能再考一回,许家恒却没有机会了。许家恒经历情伤重病不起,性命无忧却落下了痴傻的毛病。   许老爷被阮尚书瞧不起郁郁寡欢,玉顺终日以泪洗面守在儿子身边,许家昌幸灾乐祸摩拳擦掌要争家业,阮氏跟碧珠水火不容见面就吵架……   许家这场变故使许家彦成熟了许多,许家恒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不敢进去看他。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坚持要爬山,没有错过那场会试,许家恒也不会遭这么多罪。若不是他,许家恒也许会一举高中;若不是他,许家恒不会失去心爱的女人;若不是他,许家恒也不至于生死未卜。   许家彦将一切的不幸归结于那场错过的会试,许家恒救了他,他非但没有回报反而害了二哥。许家彦被许老爷送走,人在京城心却始终没离开过,每当想起许家恒苍白的脸,他就恨不能以死谢罪。但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许家恒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他的母亲玉顺。   得知许家恒逃出了鬼门关,许家彦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还好,上天没有夺走他的二哥,他还有机会弥补!   许家彦发誓要治好许家恒的病,要他完全恢复和从前一样。许家彦走访名医研究药理,最后却发现许家恒患的是心病。心病无药可医,只有等他慢慢康复,等他愿意想起从前的事。回到阔别已久的家,许家彦看见神色如常的许家恒,心里莫名激动,他曾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二哥,再也不能跟他一起读书弹琴。   当许家彦看到许家恒身边的柳叶儿,忽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她就是二嫂?与二哥相伴终生的人?柳叶儿爱笑,她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她看许家恒的眼神很温柔,她很爱他!许家恒和阮若诗情投意合形影不离的时候,许家彦并没有这种感觉,柳叶儿却让他认定了她是他的二嫂!   若论般配,柳叶儿自然是比不过阮若诗,阮若诗美则美矣,但她和许家恒在一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像柳叶儿,她和许家恒一看就是今生注定的夫妻,说话表情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夫妻相吧。   从那一刻开始,许家彦就下定决心,除了二哥和三娘,他也要守护这位二嫂。他要代替二哥保护她们,让他们生活得美满幸福。   许家彦低头沉思了许久,柳叶儿不好意思打扰他,许家彦答应帮她已经很够义气了,她不能什么事都麻烦他。阮若诗要想对付她,尽管放马过来,她绝不会后退半步。   柳叶儿起身正欲告辞,许家彦抬眼看她,轻声道:“阮小姐的事你先不要告诉二哥,这些话你说不合适,还是由我来说吧!二嫂放心,我能把握好分寸!”   “呃,放心,我当然放心……我只怕给小叔添乱,想找机会跟家恒好好谈谈呢!”   “不碍事的,你留意大房那边吧,我们兄弟还是能说上话的。对了,你怎么没去银楼陪二哥?”   柳叶儿倒吸口气,尴尬地说:“那个,孙云云一大早就来找我,所以家恒先过去了,我这就去找他。”   “二嫂,有心事别自己憋着,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分担。”   “好啊……”柳叶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欠身道,“小叔,我去银楼了,往后有什么事我第一个告诉你。”   许家恒微笑着点头,柳叶儿走出几步,忽又转过身来:“你出远门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我得知会家恒一声!”   许家彦哑然失笑:“嗯,你和二哥商量好就行,别说漏了!”   “嘿嘿,放心,这个我在行,你二哥也能理解……”柳叶儿俏皮地吐舌笑道,“不会说漏的,嘿嘿嘿嘿……”   许家彦目送柳叶儿走远,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他得尽快理出头绪才好。阮氏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她这个人骄傲自大,不把玉顺和柳叶儿放在眼里,她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拦,必须得有所防备。   第四十四章 见风使舵   阮氏辗转一夜难以入眠,心里火烧火燎怎么着都睡不着。柳叶儿这些日子明显长进多了,再也不似刚嫁过来的那时候。一穷二白的豆腐佬女儿,年龄一大把迟迟嫁不出去,整天只知道围着磨坊转,脑袋里面装的都是豆腐,要不是模样长得还算水灵,没跟哪个男子传过暧昧,许家怎么可能看上她!   这丫头一向都是傻乎乎的,跟那痴傻的许家恒可谓天生一对。没想到许家恒的病好了,她的脑瓜子也跟着灵光了。出趟门回来学会了讨好许老夫人和老爷子,就连碧珠那个蠢货也吃她这一套。   以往玉顺都能把她捏得死死的,二房那边找茬她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现在她仗着许家恒是未来的大当家,眼看就要爬到三房夫人的头顶上去了。   在阮氏的印象中,柳叶儿一家都是见钱眼开的愚民,柳叶儿的转变让人很难接受。许家恒宠着她,背后还有人教她怎么讨长辈欢心。没错,一定有人给她支招!这人八成就是跟他们一起出门的翠菊!   阮氏越想越气,翠菊这丫鬟话不多,心里却很有数。玉顺受人欺负的时候,她在暗中使劲儿,精明如碧珠有好几次都着了她的道儿。阮氏知道翠菊对她有成见,虽然玉顺不肯说,背地里少不了说她坏话。   玉顺很信任翠菊,简直将她当作女儿看待,偏袒的程度不亚于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果许家恒和翠菊都站在柳叶儿这边,日后要想把她扫地出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阮氏翻来覆去一晚上,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了,她就不信收拾不了一个豆腐佬的女儿。柳叶儿跟阮若诗有得比么,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谁是凤凰谁是麻雀。阮氏对自己的外甥女很有信心,她着急的是柳叶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有所动作,懂得巴结讨好不说还学会了看人眼色。   许老夫人宠爱许家恒是明摆在台面上的事,以许家恒目前的情况来看,未必会痛快接受阮若诗。他为了柳叶儿疏远阮若诗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当初是阮若诗先放弃了他们的感情。如果许家恒不同意,许老夫人看在柳叶儿这么懂事的份儿上也不会迎阮若诗进门。   阮氏和碧珠是不搭腔的,碧珠跟她唱反调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帮她说话。况且,阮若诗进不进许家对她没有半点儿好处,除非许家彦在京城做官,恰好又在阮尚书手下。   玉顺耳朵根软,但阮若诗曾把许家恒伤得那么深,难保她不记恨。柳叶儿这个儿媳温顺听话很好控制,若是换做阮若诗恐怕她就没这么自在了,说也说不得骂也不敢骂,万一传到阮尚书耳朵里去,她孙家的两位哥哥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阮氏思来想去,觉得许家能认同她的人只剩许老爷了。许老爷心高气傲不甘平庸,一心指望着许家恒和许家彦两兄弟出人头地。虽说阮尚书曾经让他难堪,但他想往上爬的念头从没断过。单从他时刻督促许家彦读书就能看出来,许老爷满心期望许家能出个当官的。   像许老爷这种爱面子的人,让他主动跟阮尚书示好是不可能的,即便他想为许家彦的仕途铺路也开不了口。不过,若是阮尚书肯低头跟他陪不是那就大不一样了,不仅能出口闷气还可以顺势找台阶下,日后要是有事求人也好开口。   阮尚书也很爱面子,但他为了女儿的幸福低回头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也用不着负荆请罪,写封示好信就能把许老爷哄住了。许老爷能把银楼经营得这么好,想必也不是做事欠考量的人,怎会不识好歹到处宣扬阮尚书向他低头这码事。   阮氏笃定她能说服阮尚书写这封信,也有把握许老爷会动摇。她得趁着自己还能掌握大局尽快出手,磨蹭下去只会耽误了大事。   阮氏穿上压箱底的玫红色滚金边的织锦缎长裙,轻描柳眉淡抹朱唇擦上胭脂,脖子上挂着许老爷送她的百合金链子,拢了拢梳得油光铮亮的凌云髻,柳步翩跹走了出去。   自从许老爷将银楼交给许家恒打理,他就乐得逍遥忙中偷闲,用过早膳看完账目随便找个借口就从碧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许老爷精心打造的藏宝阁就是他的世外桃源,躺在藤椅上品着香茶欣赏珍品是最惬意的事,每天在这儿待着他都愿意。   许老爷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取下那把紫砂壶,司徒大师的印章看着清晰,他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都不敢想的宝贝如从天降,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得到这把壶。许老爷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用它泡壶茶喝。如今有了好壶却没好茶,他可不能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壶。   不过,好壶越用越润,泡茶越泡越香,不用也是浪费。有生之年每天都能喝到这壶好茶,活一辈子也算值了。   许老爷为了用不用这把壶而纠结,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等买到好茶再说。他寻思着托人从京城稍点好茶回来,听说镇上绸缎庄的掌柜月底要进京,干脆就请他稍些回来吧。不妥,这掌柜成天跟夫人小姐们打交道,让他挑几匹好布料还差不多,他哪有鉴赏好茶的能耐。   要不就托家彦捎来?他过几天进京参加会试,等他考完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再等几天放榜高中会元那就再好不过了!用司徒大师的壶喝会元的茶,世间还有比这更圆满的美事嘛!   许老爷终于舍得放下那把壶,嘴里念念有声:“许家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们家恒这回高中会元,日后殿试蒙得圣恩荣膺状元……”   忽闻“吱呀”一声响,许老爷慌忙回头看去,阮氏光彩逼人看着不太习惯,他请了清嗓子,纳闷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为何还做盛装打扮?”   阮氏笑盈盈地欠了欠身:“回老爷,今日阮家确有大事,不知老爷可否听说圣上赏赐大哥凤凰镇的通天香,大哥已将圣上的赏赐转赠给娘家。”   话音未落,阮氏双手奉上靛蓝金边牡丹花茶罐,柔声又道:“我知道老爷喜爱好茶,特从娘家取了回来。”   许老爷张了张嘴,盯着那只精美的茶罐,舌头不知不觉打了结:“凤、凤凰镇,通、通天香……”   “是啊,老爷,这就是凤凰镇的通天香茶,你对茶道深有研究,这茶好不好就不用我说了吧!”   许老爷咽了口唾沫,脚底像是踩着棉花一样,顾不得问她怎会找到这儿来,跌跌撞撞上前扶起阮氏,颤声道:“夫人,请坐!”   阮氏将那茶罐递给许老爷,许老爷犹豫了下没接。爱茶之人都知道凤凰镇的通天香历来是贡品,平常百姓闻个香味都闻不上。如果用他那把好壶泡通天香再合适不过了,但这是圣上赏赐给阮尚书的珍品,阮尚书要是知道阮氏从娘家拿来给他喝了肯定更瞧不起他。   许老爷想了想收回视线,故作不以为然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茶还是送回去吧,我这儿虽没有此等珍品,却也都是入口醇香的好茶。”   阮氏料到他会这么说,她认为事先编好的这个理由挑不出毛病,依然笑靥如花:“老爷,你既然说通天香是珍品,为何不留下来呢!我娘家没有这么多讲究,好茶也不懂得怎么品,老爷得了把司徒大师的壶,配这通天香不正合适么!”   阮氏说到许老爷心坎里去了,但他要是收下这茶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硬忍着不去看那茶罐,淡淡地说:“我们平常人家受不起圣上的恩赐,我等粗俗之人也不懂得品茶,夫人,送回去吧!”   许老爷受得住这种诱惑很不容易,但要是为了喝口好茶丢了面子那就太不划算了,他才不愿意被势利眼大舅子抓住把柄。   阮氏了然于心地笑笑:“老爷,不瞒你说,其实这茶是大哥送给你品尝的,我只不过搭个手送来而已。”   许老爷身子一颤,将信将疑地扭头看她一眼,阮氏忙道:“我知道你不想欠大哥的情,所以刚才没有讲明。大哥这番示好只是出自真心,并不想让你感到负担,那些不愉快的事他觉得很过意不去,更不想因此断了两家往来。”   那势利眼也有真心?这都过了一年半载,他才觉得过意不去?许老爷不相信阮氏的说辞,还是不肯收下那罐他做梦都想尝一口的通天香。   “嗨,阮尚书多虑了,许阮两家的关系好得很,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我可没记在心上。夫人哪,他要是再提这事,你就跟他讲明白了,我们许家的日子过得很好,家恒比以前还要懂事,娶的媳妇儿温柔贤淑,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说起来,以前是我考虑地不周全,许家的家业就在这儿,家恒是大当家,他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在这守着,找个那么远的亲家干嘛,逢年过节来回走动也不方便,你说是不?!”   许老爷嘴上说不在意,心里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他要让那势利眼大舅子明白,许家恒没娶他女儿反而过得更好。   阮氏跟许老爷过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气,没有充分的理由他是不会跟阮尚书尽释前嫌的。   阮氏轻叹了声:“老爷啊,你以为大哥不想跟许家亲上加亲吗!他虽是个户部尚书,在咱们看来是很了不起的大官,但在京城天子脚下,多大的官没有啊!有些事由不得他做主,哪怕是自己的女儿……”   许老爷愣了下,这种说法总算引起了他的兴趣,难道当年阮尚书拒婚另有隐情?   第四十五章 真假难辨   阮尚书贪慕虚荣势利眼,这是许老爷给他打上的这辈子也撕不下来的标签。如今突然有人说他不是这种人,不仅不是势利眼,好像还忍辱负重痛苦万分不得已才拒绝了许家的求亲。   许老爷愣了好久也没反应过来,早就认定的事居然另有隐情,这就好像有人告诉他三个儿子不是他亲生的一样。阮氏微微蹙眉,涂脂抹粉的脸遮掩不住发自内心的淡淡哀伤,许老爷看她不说话,很想追问个一清二楚,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就算阮尚书当初真有什么隐情,阮若诗和许家恒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说明他们没有缘分,这门亲事连老天都不看好。许家恒已经娶妻成家,阮若诗也许给了丞相之子,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没啥好提的。   许老爷琢磨半天,瞅瞅桌上那罐通天香,忍痛决定放弃已到嘴边的美味。他不想欠阮家的人情,阮尚书那副轻蔑的嘴脸他想起来就窝火。   “夫人,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这茶还是……”   话音未落,阮氏幽幽地叹了声:“老爷,仔细想想咱们在云雀镇生活还是挺自在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许老爷不太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附和了声:“是啊,咱们许家虽不是名门贵族,却也是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嗯,老夫人身子骨健朗,老爷的生意做得也顺,长子长女都成家了,家恒这个大当家做得有模有样,家彦这次进京赶考也有希望高中。除了家美多费点心,但休养些时日应该也没大碍。”   阮氏说得越多许老爷也糊涂,只能听她继续说道:“大哥不止一次地说,做官的不如做生意的,伴君如伴虎,朝廷里的勾心斗角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更有甚者连累株连九族。”   许老爷身子一抖,战战兢兢瞪着眼睛:“你、你大哥咋啦?他、他犯事了?”   阮氏温柔地看着他,淡然一笑:“没有,大哥做事一向谨慎,他在朝中又不结怨,怎会犯事呢!”   “那就好,那就好……”许老爷长吁口气,刚才那句话真把他吓个半死,万一势利鬼得罪了圣上要抄家,他们许家恐怕也得受牵连。   “不过,大哥处处小心还是难免要得罪人,比如那个权倾朝野的曹丞相,他家小儿子看上了……若诗……”阮氏打量许老爷的表情,试探着说出这个名字,看他既好奇又震惊,才道,“当时,我刚介绍若诗跟家恒认识,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相处的很好,谁能想到半路突然冒出来个丞相公子呢……哎呀,我又多嘴了,老夫人明明交代过不许再提起若诗的,这要是让老夫人知道的话我该如何是好……”   阮氏急得皱眉咬唇,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可怜兮兮地哀求许老爷:“老爷,我不小心说错话了,你全当没听见吧,好吗?我再也不提他家的事了,再也不提了……”   许老爷心里纳闷,曹丞相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跟阮尚书的交情很好吗?许老爷很想听听下文是什么,阮氏忽然声称“再也不提了”他不更纳闷嘛!   “这里只有你我,谁会在娘面前多嘴啊,你该不会觉得我像那些妇人一样爱嚼舌根吧?”   “不会,不会,老爷才不像那些市井小民……”阮氏表面笑得勉强,心里乐得冒泡,拍了拍胸口叹道,“当初要不是我介绍他们认识,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枝节,所以我这心里每想起来就像针扎一样难受啊!”   “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咋还记在心上,当初你也是一番好意,想成就一对才子佳人,他们两个没有缘分怨不得你啊。”许老爷心虚地移开视线,这事追根究底是他引起来的,要不是他指使阮氏牵线搭桥,许家恒和阮若诗又怎会相识。   阮氏的眉头皱得更紧,眼里似有泪光浮现:“话可不是这样说呀,这事终归是要怪到我头上的。家恒生病的那段日子,我心疼得恨不能剜自己身上的肉,要不是看玉顺快要撑不下去了,我还得替家恒好好照顾她,早就去阎王殿赎罪了。还好老天有眼,看在咱们许家广积善缘的份上保佑家恒康复,不然我有何颜面做玉顺的大姐。如今,家恒的病好了,娶个媳妇也挺称心,我心里的愧疚才算少了几分,可是,我看大哥有苦难言还是心疼啊……”   许老爷心头一震,忙道:“阮尚书怎么了?他把女儿许给曹丞相的公子不是很好吗?将来朝堂之上也多了个靠山!”   阮氏隐忍着抽泣,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你真以为大哥为了找个靠山才把女儿许给丞相公子?老爷,你误会了呀,你们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他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当年我刚嫁进许家,县太爷要征用许家乡下那片地,是谁帮许家解的围?家昌打伤了人闹到公堂,是谁替咱们说好话?家美病危那次需要紫灵芝入药,老爷揣着银票跑遍京城却买不到,又是谁乘人情求到灵芝救了你的女儿?”   那株灵芝可收了他五百两银子呢,许老爷闷闷地想!不过,阮尚书要是不开口,他有钱也买不到倒是事实,况且乡下那片地和许家昌闯的祸都是他摆平的!阮氏旧事重提,许老爷原本有些不高兴,转念一想这位大舅子确实帮过不少忙,果然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哪!   “老爷,你可知道家兄欠了谁的人情?”   “哦?阮尚书来往的都是朝中大臣,难道还有我认识的?”   阮氏顿了顿,轻声道:“紫灵芝这等稀罕之物岂是寻常百姓能见到的,家兄求的这人正是曹丞相!”   “什么?是他?”许老爷隐约联想到了什么,那可恶的曹丞相该不会收了他的银子还要卖个人情吧。送来紫灵芝那人看打扮也就是个管事,许老爷把银子交给他,还以为他是阮尚书府上的人,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是丞相府的人啊。   “曹丞相本就是圣上信赖的重臣,大哥又欠了他的人情,怎么着都得看他脸色行事。朝堂之上还好说,但连家事都得受他牵制。曹丞相的公子从小就娇惯跟个霸王似的,平日最爱沾花惹草,这些京城里的公子哥没事就聚在一起讨论千金名媛,谁家姑娘娇谁家媳妇俏,若诗的美貌才气哪个不仰慕。”   “这曹公子偶遇若诗惊为天人,回去以后就嚷着要娶她为妻,曹丞相一向宠爱这个儿子,上朝时便问大哥若诗有无婚配,大哥没想到他有这门心思,而且那时家恒和若诗还没怎么样,就实话实说尚未婚配。”   “曹丞相当时没说什么大哥也就没往心里去,后来若诗和家恒日久生情老爷决定进京求亲的时候,不知怎就走漏了风声,你们还没进门大哥就收到了曹丞相下的聘书,非逼着若诗嫁给他儿子,口口声声之前就跟家兄提过亲事,绝对不能将若诗许给他人,否则就要去找圣上评理。”   “这曹丞相当朝多年手段狠辣,谁要是得罪了他,只怕比得罪了圣上还惨,他想方设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曾经有位王爷跟他作对,结果却被圣上流放边疆。唉,王爷是圣上的亲兄弟尚且如此,其他人还能保住脑袋么!”   “大哥很疼爱若诗,他舍不得让她难过,老爷你亲自上门求亲,他也不忍心拒绝,家恒这么好的孩子他怎会不喜欢,但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谁不为了自己的脑袋着想。更可怕的是,大哥要是不答应曹家的求亲,曹丞相要对付的就不仅是他,谁娶了他的女儿谁就要遭殃!”   说到这儿,许老爷只觉得阵阵寒意沿着脊梁骨窜上头顶,从前他听说官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没想到他也差点儿卷进去了。现在看来,阮氏口中的阮尚书哪里还是薄情的势利鬼,简直就是拯救世人的活菩萨。   许老爷听得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脑袋转了好几圈也没觉得阮氏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当年为了救许家美,他翻遍了京城所有药铺都没找到紫灵芝,药铺老板告诉他,这等灵物要去宫里才找得到。有幸得到圣上赏赐的大臣除了曹丞相还会有谁,阮尚书也提醒他不要乱说话,拿到紫灵芝赶紧回去,免得被人看到惹出事端。   “原来还有这么多事啊……”许老爷想想就后怕,扶着椅子勉强坐直身子,卷起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大舅子,他咋早不对我说呢!”   大舅子?许老爷终于改口了!   阮氏微微一笑:“官场上的事他一个人应付就够头疼了,告诉你让你也担惊受怕么!”   “说得是,说得是……对我说了也没用,我根本就帮不上忙,夫人,若诗现在怎么样了?都是亲家,曹丞相不会再为难大舅子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吧,你也知道大哥不爱说私事,曹丞相威胁他的事还是后来我再三追问他才肯说。”   “哦,看来我真是误会他了……”   阮氏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许老爷已经有所动摇她就不必把话说尽,免得说多了引人生疑。有时候说真话可能没人信,反而是三分真七分假最可信。紫灵芝那档子事是许老爷亲身经历的,他既没见过曹丞相也不知道这株灵芝究竟是谁家的,借题发挥又有何难。至于曹丞相使诈威胁一说纯属胡扯,不过,说得有人信就行了。   许老爷不晓得阮氏这番说辞是骗他的,心有余悸之余不免庆幸,还好有大舅子给他挡着,要不然他哪有命在这儿喝茶啊!   第四十六章 世外高人   柳叶儿孝敬婆家自然也不会怠慢了娘家,就算她不好意思自肥,许家恒都不答应。柳老娘和柳老爹关起门来享受女儿女婿的一片孝心,喜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打紧,绫罗绸缎也不稀罕,统统不如那张银票来得实在。不愧是柳家的长女,真是娘的贴心小棉袄。   许家恒购置那些新奇玩意儿的时候,柳叶儿也曾委婉地暗示过他不用这么费心,但他就是听不进去,心想不能只顾着许家疏忽了柳家。柳叶儿没好意思明说她娘眼里只有银子,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再值钱也白搭。   柳叶儿拗不过许家恒只好由他去买那些不讨喜的礼物,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银子换成银票偷偷塞在花瓶里,这才没让柳老娘失望。   柳老娘寻宝似的从花瓶里找到那张银票,随手就把瓶子扔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么懂事的女儿她得好好疼爱才是,怎样才是对女儿好没人比这当娘的更清楚。   上回给柳叶儿抓的那些补药好像没啥用,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的肚子还是没动静,柳老娘急得百爪挠心似的。她柳家的女儿难不成真有毛病?原本盼着她三年抱俩,现在连个外孙的影儿都没见着,眼看成亲将近半年了,柳叶儿的肚皮就像个闷鼓一样怎么敲都不响!   柳老娘再也存不住气,柳叶儿没继承到她的优良基因也就算了,生不出半打儿女,生个儿子占份家业总可以吧!许家那个嘴歪眼斜的大嫂子都怀上了,柳叶儿要是输给她就太没天理啦!   柳老娘寻思着无论如何要为女儿做些什么,想来想去非逼着柳老爹把乡下那位会治疑难杂症的娘舅请来。柳叶儿的舅爷可是周遭几条村赫赫有名的“神医”,镇上医馆治不好的病人,抬到他这儿来喝几碗灰面面拌的水,立马就能活蹦乱跳。虽说都是些土法子,不过有用就行。   这位舅爷很有个性,他就愿意蹲在自家门口哪儿都不去,上门求医的病人也不是每个都给看。他定下的规矩是一不看当官的二不看有钱人,其他人也得他看着顺眼才给治,至于酬劳嘛,两包糖可以,半袋面也行,反正老光棍一条饿不着就好。   柳老爹听他说了这么多规矩,心里想那些当官的有钱人谁来这种乡下旮旯,嘴上却不好意思说柳老娘想省几个钱才一直惦记着他。柳老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把人带到柳老娘面前就算完成任务了,好在这位舅爷很有家族观念,为了柳家后人的幸福,二话没说跟他走了。   相比柳老娘的三寸不烂之舌,柳老爹只有在磨坊里埋头干活的份儿,疼惜晚辈的舅爷顾不得自己立下的规矩,他和心急如焚的柳老娘一拍即合直奔许家。   柳叶儿听说她娘来了,心想又是那档子事,上次那些补药她还没喝这次不知道又送来多少。有没有孩子那是天意,干着急也没用,不过看在她娘热火朝天的份上,还是得硬着头皮听她唠叨几句。   看门的家丁不知道那位浑身脏兮兮的老头儿就是柳老娘请来的“神医”,还以为是跑上门乞讨的叫花子,柳老娘没说明来意只是不停催他快去通报,便也顾不上撵那叫花子。柳叶儿和许家恒刚回来睡午觉,她怕影响许家恒休息,便嘱咐家丁将她娘直接带到后院桂花树下,莫要惊动许老夫人和婆婆她们。   柳叶儿左等右等不见她娘,明明说好在这儿见面,怎么等这么久她娘还不来。柳叶儿等得不耐烦了,跑到门口找那家丁问问她娘去哪儿了,不料柳老娘没找到,却听到个令她头晕脑胀的消息。   原来,家丁领着柳老娘和二舅爷往桂花树走,碰巧撞见在院子里散步的玉顺,柳老娘见着亲家母就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家丁插不上话只好回去看门了。   柳叶儿唉声叹气无计可施,她娘和婆婆凑到一块儿太有共同话题了,一想到她们心急火燎地讨论她的肚子,柳叶儿就恨不能找个地洞躲起来。不过,她要是不露面,她娘铁定不会走的,要是再把许老夫人引来,往后她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柳叶儿惴惴不安地找了一路,从玉顺的房间找到前院,心里越来越慌,惟恐她娘在众人面前大肆宣扬柳家的女儿多能生养。   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柳叶儿刚进前院就听见厅堂那儿传来阵阵笑声,豪爽奔放的笑容对她来说太熟悉了,哪天要是占了便宜多赚了钱她娘就是这么笑的。   “哎呦呦,亲家母啊,你把我们叶儿都夸上天了,说得我这心里开了花一样……”柳老娘拍着胸口仰天大笑。   “呵呵,我这都是实话实说,叶儿这孩子就是招人喜欢,要不那位司徒先生怎就答应了呢!”玉顺笑得很开心。   许老夫人也发话了:“可不是么,叶儿走遍好几个镇子给我找到这把拐杖,我用起来可顺手了。”   柳老娘笑得更大声:“我们柳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养出来的孩子都是很懂事的,叶儿这孩子随我,长相性格都随得分毫不差。想我当年嫁给她爹,没过几年就给柳家生了一堆儿女,知女莫若母,我们叶儿这方面肯定也随我,过不了几年就能给你们许家养几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这养孩子嘛,跟磨豆腐熬豆汁差不多,火候没到不能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刚开始闻不着豆香,到后来就不得了啦,嘿,满屋子飘香呀!养孩子也是一个理,刚开始见不着动静,生了头胎就停不下来……”   柳叶儿一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养孩子又不是养猪,至于这么夸张吗!这些话平时跟她说说就算了,现在居然当着老夫人和婆婆的面……   柳叶儿甩甩头,大步流星地冲进厅堂,匆忙唤了声“娘”,这才发现厅堂里坐满了人,不仅有许老夫人和三房夫人,就连许家昌和苗氏也在,坐在她娘身边的邋遢老头儿瞅着她咧嘴笑,柳叶儿不由皱了皱眉。   柳叶儿强打起精神问候过众人,快步走到她娘身边,轻声道:“娘,我们出去说吧!”   柳老娘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提高嗓门道:“叶儿啊,快来快来,咱们都等着你哪!快来见过你二舅爷……”   “二舅爷?”柳叶儿怔了怔,从头到脚打量起这个干瘪的小老头儿,不明所以地欠身问候了声。   二舅爷笑眯眯地伸手扶起柳叶儿,沙哑的声音像是上了锈的发条:“乖孩子,快起来,自家人,甭客气!”   柳叶儿勉强地笑笑,余光瞥见阮氏和许家昌夫妇在捂嘴偷笑,佯装没看见站在她娘身后。   “叶儿,你也坐啊……”玉顺招呼柳叶儿入座,很是崇拜地看向二舅爷,“亲家母说,你这位舅爷是隐居山林的神医,要不是亲家公亲自去请,咱们是没机会见到他老人家的。我想请这位舅爷帮我们家恒瞧瞧,看他的病是不是完全好了。”   “呃……好啊……”柳叶儿巴不得快离开这儿,附和道,“那就请二舅爷随我来吧,娘,你也跟来!”   二舅爷挠了挠耳朵,看了眼没吭声的柳老娘,点点头答应了。玉顺喜出望外正要起身带路,阮氏冷不丁地开口道:“只听人说巴望着钱越多越好,还没见过有人巴望生病看大夫呢!三妹,家恒现在好好的,你给他请什么大夫啊!”   阮氏指名道姓,玉顺也不好装聋作哑,连忙解释道:“大姐,我只想请柳家二舅爷帮家恒把把脉,没说家恒又生病了!”   玉顺的解释阮氏很不高兴,柳老娘把她女儿夸得举世无双,又不知从哪儿捡来个叫花子充神医,柳家母女想在许家耀武扬威简直目中无人,当她这个正室夫人是摆设么!   “三妹,亲家母刚才说了,请二舅爷是来瞧叶儿的,好歹你也等他瞧过叶儿再去看家恒啊!”阮氏假装提醒玉顺尊重柳老娘,其实是想让那位来历不明的二舅爷在大家面前出丑,趁机揭穿柳家母女的诡计。   闻言,玉顺觉得自己确实心急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姐说得是,应该先请神医给叶儿瞧瞧。”   柳老娘倒是无所谓先给谁瞧,二舅爷更是不在意,他只管看柳老娘的眼神行事,总之务必要让这个看起来有俩臭钱的许家对柳叶儿刮目相看。   “既然我和家恒都得让二舅爷瞧瞧,娘,你们还是跟我一起回屋再说吧!”柳叶儿实在不想听她娘养孩子跟养猪一样的歪理,如果她娘非说不可,那就说给她一个人听好了。   这时,阮氏又开口了:“亲家母,我们都很关心叶儿,方便的话就在这儿瞧吧,叶儿这孩子太懂事了,生怕给我们添麻烦。嗨,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啊,如果真有哪儿不舒服,我们听着心里有数日后也能多照顾她嘛!”   柳老娘事先早就跟二舅爷交代好了,不管柳叶儿有没有毛病都说能生儿子,她才不担心二舅爷会说出个柳叶儿的不好。   “就是说呀,不过就是把把脉,在哪儿都一样。她二舅爷,你就当着大伙儿的面给咱叶儿瞧瞧吧!”   “好哩,瞧姑娘小子俺最拿手了,叶儿呀,来,二舅爷给你瞧瞧……”   二舅爷正忙着挖鼻孔,听到柳老娘的信号,随即热情地伸出那只黑糊糊瘦不拉几的“柴火棒”,柳叶儿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第四十七章 自找麻烦   柳叶儿迟迟不肯坐下,柳老娘以为她嫌二舅爷手脏,撇撇嘴示意二舅爷擦擦手再把脉。二舅爷性格孤傲自命不凡,换了别人嫌他手脏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不过眼前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叫他一声“二舅爷”的柳家晚辈。况且,临来的时候,他都答应柳老娘演好这出戏了,哪能失信于人啊!   二舅爷很配合地把手缩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也不管是不是越蹭越脏,冲柳叶儿笑得无比开怀:“孩子,手伸出来,俺给你把脉!”   许老夫人眼巴巴地等“神医”把脉的结果,柳老娘拽着柳叶儿坐下,拉起她的胳膊递过去,不忘挤眉弄眼对暗号:“她二舅爷,你好好瞧,瞧仔细喽!”   二舅爷嘿嘿一笑,乌溜溜的舌尖舔了下布满牙垢的黄板牙,眨了下眼睛:“放心,俺一定好好瞧!”   柳老娘和二舅爷的小动作瞒不过阮氏的眼睛,她就觉得这事儿有猫腻,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家母女和那个叫花子,总算让她看出端倪了。所谓把脉瞧病,还不是拐着弯说柳叶儿好生养,这话柳老娘已经说得太多了,换个人说更有说服力。   切,这叫花子要是神医,她早就进宫当太医了!   阮氏的身子微微前倾,只等着看好戏,她虽不是医馆里的大夫,对医术还是颇有研究的。为了治好许家慧不会说话的毛病,她翻遍了上千卷医书,甚至请教过皇宫里的太医,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法子医治,渐渐地,她也就接受了许家慧天生不会说话的事实。   如果这个叫花子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她就绝不放过柳家母女,让老夫人瞧瞧这个孙媳妇儿是什么货色。   二舅爷把脉的方法很奇怪,他只用一根中指搭在柳叶儿手腕上,时不时地来回移动,也就是眨了两下眼的工夫,他就自信满满地说:“没啥毛病,这孩子气血足筋骨壮,生他十个八个小子没有问题,头胎保准是个小子。”   柳叶儿纳闷地瞅瞅他,这还没怀上呢,他就能看出来生男生女了?这二舅爷究竟是神医还是神算子?   柳老娘很满意二舅爷的表现,“啪”地一声拍着桌子,声如洪钟:“我就说嘛,我柳家的女儿都有出息!”   许老夫人高兴地连声叫好,连忙让王妈知会厨子给柳叶儿开小灶。玉顺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位二舅爷不仅能看出来柳叶儿好生养,连她头胎是个小子都能算出来,真是太神了。   “她二舅爷,啊,不,神医,神医……”玉顺毕恭毕敬地唤道,“烦请神医为小儿也把把脉,看他身子骨恢复得怎么样了,行吗?”   柳老娘豪气万千地拍着高耸的胸脯:“行,当然行,亲家母,你放心吧,她二舅爷啥病都能治,狗不跳墙羊不叫春牛不出奶一治就好,专治疑难杂症。她二舅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看在咱们是亲家的份儿上,别说给家恒瞧瞧,给你瞧也成啊!是不是啊,她二舅爷?”   二舅爷挠挠胸口,搓出几条灰随手弹在地上:“是啊,是啊,自家人不说见外话,拿两包糖啥病都给瞧……”   “啥两包糖……”柳老娘的胳膊肘戳了下二舅爷,嘻嘻哈哈为他解围,“开玩笑呢,呵呵,开玩笑呢……”   话音未落,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阮氏笑得尤为大声,其他人都忍不住转头看她。   阮氏笑得前仰后合,扶着椅子几乎笑岔了气,好半晌才抬头看了眼二舅爷,又笑得弯下腰去。   二舅爷沉下脸,心想这娘儿们笑个屁啊,看她那样好像瞧不起他似的。柳老娘看她笑成这样自己也笑不出来了,气恼地瞪着她。   许老夫人从没见过阮氏如此失态,不悦地捣了两下柺杖,示意她别再笑了。阮氏捂着嘴忍住笑,捏着罗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请了清嗓子缓缓道:“请教神医,如何肯定叶儿头胎必生男孩,莫非与气血足筋骨壮有关联吗?”   二舅爷哼了声,抬起下巴斜眼瞥她也不说话,阮氏以为他心虚,不由更得意了:“还请神医指教一二,以解众人心头之惑。”   二舅爷还是不理她,只是不停翻白眼,柳老娘没想到阮氏竟也是个祸撑子,心里窝火气鼓鼓地回嘴:“你能瞧你来瞧啊,她二舅爷哪有工夫告诉你是怎么瞧出来的,跟你说你能听懂吗?”   “娘……”柳叶儿扯了下柳老娘的袖子,柳老娘正在气头上一手甩开她,毫不畏惧地怒视着阮氏。   阮氏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本夫人虽不是医馆的大夫,却也承蒙名医指教,平日最爱研究药理医书,总比那些来路不明坑蒙拐骗的游医强得多。本夫人无意得罪,只是心有疑惑想请神医赐教,难道这也犯了忌讳?”   阮氏这话说得夹棒带刺,明显就是说二舅爷是坑蒙拐骗的游医。柳老娘气得七窍生烟,碰了下一声不吭的当事人:“她二舅爷,你倒是说句话呀,人家夫人不相信你哪!”   二舅爷沉默片刻,朝阮氏竖起中指:“不信?不信让俺给你瞧瞧!你这把年纪的老娘儿们,不会没有一点儿毛病吧,俺说对了不要你一文钱,说错了立马走人,从今往后再不给人看病,猪马牛也不给看!”   什么叫“这把年纪的老娘儿们”?!阮氏的脸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由红转黑,这叫花子坑蒙拐骗不认错,反而当众羞辱她,真是太过分了。   这下轮到阮氏不吭声了,搜肠刮肚想法子整这个不识好歹的叫花子。柳老娘看她脸色难看,轻蔑地笑道:“你不相信就让她二舅爷给瞧瞧啊,怎么,怕他看出来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   玉顺看看柳老娘瞅瞅阮氏,不知道先劝谁好,柳叶儿叫她娘也不理,碧珠嗑着瓜子眼里藏不住笑,许家昌夫妇也是精神抖擞等着看笑话,许老夫人皱了皱眉不打算向着谁,既然是阮氏挑衅在先,就让她自己去应付吧。   阮氏毕竟是见惯世面的,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叫花子连个医术界的术语都说不出来有什么好怕的。他只不过被人识破耍赖罢了,她就不信他真有能耐诊出她的毛病。   “好啊,神医愿意赐教再好不过!”阮氏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从容地望着竖起中指的二舅爷,“请吧!”   阮氏这么大方,柳老娘又开始担心了,这位二舅爷是个乡野郎中,柳老爹说他专治疑难杂症,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吹牛。事已至此,担心也是没用的,最主要不能输了士气,说不定二舅爷真能看出她的毛病,要不,他干吗主动要求给她把脉。   “她二舅爷,普通人平常没机会见神医,不管有病没病你都给她瞧瞧呗。”柳老娘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压根没把阮氏放在眼里。   阮氏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谁没安好心一看就明白。二舅爷走到她面前,越想越生气,他令堂的没读过书就该受歧视啊,不懂药理就不能给人看病啊!二舅爷一生气打了个嗝,说不清是腥味还是臭味的口气熏得阮氏直皱眉头。   阮氏憋着气转过头,二舅爷的中指轻轻搭在她手腕上,来回移动几下就收手了,盯着阮氏的脸又看了半天。   阮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气又急,恼羞成怒道:“她二舅爷,你还没看够吗?”   二舅爷缩了缩脑袋,鄙夷地撇嘴道:“你以为我想看你啊,你这把年纪的老娘儿们有什么好看的。”   “你,你……”阮氏气得要吐血了,这叫花子坑蒙拐骗不说,还是个道德败坏的老滑头。   阮氏恨得牙痒痒,更是下定决心非得揭穿他的假面目不可,好不容易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故作镇静道:“神医可有什么见教,愿闻其详!”   二舅爷踱步到原位坐下,不自觉地挠着胸口,又搓出了几条灰:“这个嘛,你的子息不多啊!”   众人屏息凝神听他说话,这么一说纷纷倒吸口气,阮氏愣了一下,难道他真是个大夫?转念一想,不由笑道:“许家和柳家是亲家,彼此都很了解,这话不出奇啊!”   阮氏拐弯抹角说二舅爷听柳老娘说过什么,根本不是靠医术知道她子息少。此言一出,众人觉得有道理,重又将视线锁定在二舅爷脸上。   柳老娘回味过来,瞪着眼睛叫道:“你、你什么意思?我可没跟她二舅爷说过你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儿。”   阮氏表面平静无波,暗自咬牙切齿,走着瞧吧,新帐老账一起算,蠢钝愚妇不值得她放在眼里!   二舅爷顿了顿,说:“你呀,年轻的时候小产过,没及时调养落下了病根,后来就算有了孩子也不是个健全的。天生的,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也治不好。”   闻言,阮氏面无血色,二舅爷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挠着胸口接着搓灰接着说:“奇怪了,你不是读过药理医术吗?你不是有名医指点吗?你家不是有银子吗?为啥不懂小产要好好养着哩,吃点好的能吃穷啊,不急着怀孩子能死啊!唔,这么说的话,你家老爷也不对,明知道你头胎没保住,还不给你好吃好喝,还急着跟你同房……”   “别说了……”阮氏蓦地跳了起来,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又尴尬地坐回去。   阮氏反常的举动引得众人更好奇了,难不成这位“神医”真说准了?许家慧不会说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四十八章 追根溯源   阮氏认定柳家二舅爷是个江湖骗子,故作高深装成神医前来造势,纯粹是柳家母女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巩固柳叶儿在许家的地位。不料,那位看似邋遢没啥本事的二舅爷为阮氏把过脉,居然能看出来她年轻时候小产落下病根。   许家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天生不会说话的许家慧,原来都是当娘的造的孽。二房那边原本就是看场笑话,大房和三房谁输谁赢无所谓,只要斗得好看就行,最好闹得许老夫人大发雷霆不欢而散,没想到柳家二舅爷连多年前的秘闻都挖出来了。   阮氏身为正妻,小个产竟也偷偷摸摸不让人知道,这究竟是许家不待见这位媳妇还是她故意隐瞒呢?不过,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不就是没保住孩子嘛!   碧珠心里嘀咕了半天,若有所思地看向许老夫人,许老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很诧异,显然当年她也被蒙在鼓里。许家昌的脑子算账做生意不灵光,胡思乱想却是很好使的,尤其是那些不能见光的龌鹺事他想得比谁都快。   尽管阮氏表面上很镇静,但从她发白的唇颤抖的手还是能看出来她很紧张,许家昌等不及借题发挥大闹一场,碍于母亲迟迟没有给他信号,只能忍着不发作。当碧珠刚转过头使个眼色,他立刻就充起了炮灰。   许家昌乐意做炮灰,反正许家的家业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不如心安理得做条无忧无虑的米虫,高兴的时候说几句人话哄长辈们开心,心气不顺也不能让别人好过。只要有碧珠撑腰他什么也不怕,阮氏是他们二房共同的敌人,除了许家彦那个没出息的不敢吵也不敢闹,其他成员都致力于闹到许家暗无天日。   阮氏心虚气短不敢反驳二舅爷的话,莫非她心里有鬼?该不会是这没保住的头胎不是许家的吧?好家伙,这消息太劲爆啦!许家正室夫人婚前与人有染,仓皇堕胎只为嫁入豪门,无名野男人不知所踪,无辜野孩子惨死腹中!这种八卦不就是乡亲们最爱听的吗,只要他放话出去,保准这阮氏从此再也抬不起头,说不定许老爷一气之下休了她,二房顺利上位天下太平!   许家昌打着他的如意算盘,一脸贱笑:“哈哈,哈哈……”   柳叶儿看他这样就知道这家伙准没好话,果不其然,许家昌大笑几声后,便将矛头指向了急寻对策的阮氏。   “这位舅爷,刚才所言可都是实话?”许家昌先是向二舅爷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了声,见他点头随即拉下脸来,“岂有此理,你是哪儿来的叫花子大骗子,胆敢污蔑我们许家的人!你也不睁大你那双斗鸡眼瞧瞧,我大娘是什么人?许家明媒正娶的大夫人,京城阮尚书的妹妹!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大娘小产我们许家不懂体恤?还是,大娘瞒着家父故意不要许家的骨肉?”   许家昌一连串发问为难二舅爷,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指桑骂槐。二舅爷看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质问,气得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叫了起来:“你才是斗鸡眼,你们全家都是斗鸡眼!我有什么说什么,不信你去问她,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许家恒满意地笑了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顾不得理会人家骂他全家都是斗鸡眼,义愤填膺地高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好,你要跟我大娘对质,我就成全你!”   “大娘,你说说看,这叫花子是不是胡说八道……”许家恒好不容易按耐住狂笑的冲动,正气凛然地面向阮氏,“大娘,你说,我一定要为你主持公道,绝不能让外人玷污了咱们柳家的名声!我就不明白了,许家的骨肉为什么不能生下来……”   又是一片沉默……   许老夫人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但媳妇们有没有小产她还是知道的,阮氏自从嫁进许家只生过许家慧一个女儿,没听说她之前怀过孩子啊!碧珠瞅着阮氏嘲讽地笑,如果那个没保住的孩子确实是老爷的,她怎么吓得都不敢说话了。没看出来自命不凡的许家正妻还是个到处勾搭的风骚胚子,怀了野种不敢生下来,自己偷偷打掉哪敢声张,还有脸怪许家怠慢她么!   玉顺不安地低下头,柳家二舅爷未免太神了吧,这么多年前的事都能瞧出来。看阮氏的样子不像是假的,她估计在想怎么解释,说谎是瞒不过去的,碧珠巴不得她出丑,哪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她不承认,也得闹得人尽皆知。   这事老爷心里也有数吧,以前不说或许是碍于阮家的面子,现在捅了出来他就得顾自己的面子了。可是,以她对阮氏的了解,阮氏不像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那个孩子是老爷的就好说了,也许阮氏怕老夫人伤心才故意隐瞒。无论如何,阮氏不说实话是过不了关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老爷知道是迟早的事。   柳老娘虽说有点出乎意料,但阮氏是死是活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反而还能证明二舅爷确实是“神医”。柳叶儿心情很矛盾,如果这一切只是误会还好,如若不是,阮氏会恨死他们柳家,不过,阮氏在许家站不住脚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柳叶儿甩甩头,不管怎样,女人的清白是至关重要的,她不能为了自己巴望人家失节,还是听从天意吧。   沉默半晌,阮氏微微一笑:“这原本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大家想知道,我也就不瞒着了。”   阮氏满怀歉意地转身面向许老夫人:“娘,我并不想瞒着您的,只是当时年轻气盛,一心想为许家诞下长子。头胎没保住,老爷是知道的,我之所以不说,是怕娘知道了担心我的身体。”   许老夫人愣了下,随即握住她的手,叹道:“傻孩子啊,你这又是何苦呢!不用说了,我明白了,都明白了。”   既然许老爷知道,阮氏就不像许家昌暗示的那样有问题,可是,许老夫人“都明白了”,她明白什么了?   不清楚当年实情的人都有这种疑问,阮氏看了眼仿佛想起什么的碧珠,轻蔑地瞟了眼许家昌:“其实,诞下长子又如何,没有那个能耐还不是一样。”   许家昌怒了,他最恨人家说他是没用的长子,口不择言地叫嚣:“老夫人,您明白什么了?您不说明白我们还是不明白!今儿个这事,我一定会找父亲问清楚,您为大娘遮掩也没用!我们许家虽不是名门贵族,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知廉耻的荡妇也想做一家之母,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   “放肆!住嘴!”许老夫人用力地捣了下拐杖,不耐烦地瞥向碧珠,“你想明白什么就去问你母亲,谁有资格做一家之母没人比她更清楚!”   碧珠身子一颤,头也不抬低沉地斥道:“家昌,你给我坐下,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家法伺候!”   许家昌满头雾水地盯着她娘,苗氏很有眼色地拉他坐下,碧珠脸色很难看,身子不停颤抖,手指关节握得发白。   阮氏不想提起那段往事,所以斟酌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堵住许家昌那张臭嘴,她不得不自揭伤疤。当年许老爷钟意的人是碧珠而不是她,要不是许阮两家门当户对早有婚约,要不是碧珠以前嫁过人,许老爷未必肯娶她做正妻。阮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不觉得自己比不上碧珠,论身世地位她都配得起正妻的身份,可是许老爷的心始终在那个狐媚子身上。   许老夫人向着阮氏,为了他们夫妻感情和睦,要求许老爷成亲三年之内不许纳妾。许老爷不敢忤逆,表面上做出夫妻恩爱的样子,背地里金屋藏娇尽享快活。阮氏那时候还没见过碧珠,但也知道她的存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讨好许老爷,希望他回心转意断了纳妾的念想。   阮氏成亲数月就怀了孩子,还没来得及请大夫确认,就在一次意外中不幸小产,许老爷以她身子不方便为借口夜不归宿。阮氏惟恐外面的女人先怀上许家的骨肉,隐瞒许老夫人她小产的事,想尽办法把许老爷留在身边,许老夫人极力撮合他们夫妻。许老爷对她本就没有多少爱意,自然不会怜惜她,管她需不需要调理,让她再怀上孩子就能脱身了。   阮氏如愿以偿怀上许家的骨肉,不料却对女儿造成了难以弥补的遗憾,而且她也不能再生养了。阮氏悔恨交加一蹶不振,为了嗷嗷待哺的女儿才能勉强支撑,许老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温暖了她,许老爷虚情假意的应付使她寒心。   三年之后,碧珠抱着儿子成功嫁进许家,从那一刻开始,两个女人就注定是终生宿敌。   阮氏钻研医术既是为了女儿也是为了自己,直到她认清再高明的医术也治不好她们母女,便将满腔爱恨埋于心底,尽心照顾女儿服侍许老夫人,静待时机反攻。   许老爷和阮氏是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这个事实恐怕谁都能看出来,许老爷这辈子并不是只喜欢碧珠一个人,他对玉顺确实用了真心,为此不惜打压孙记粮铺,迫使孙老爷把女儿嫁给他。备受冷落的碧珠一度寻死觅活,阮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故意跟玉顺结为好姐妹,不把碧珠气死难解心头之恨。   第四十九章 水火不容   阮氏拉拢玉顺跟碧珠作对,同为许老爷的妾室,玉顺比碧珠顺眼多了,她对老爷爱理不理,整天一副欠她八百吊钱的模样。许老爷偏又是个贱骨头,这女人越不搭理他心里就越难受,绞尽脑汁想法子讨她欢心。   碧珠失宠气急败坏,恨不能亲手掐死这两个仇敌,只要见面就吵翻天没个安生的时候。她是个有点脑子的人,当着许老爷的面装好人,背地里污言秽语整个一泼妇。   阮氏原以为玉顺冷落老爷是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没想到她是从心底里讨厌自己的相公,怀上许家恒以后根本不让他碰,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他。争宠的女人哪会像她这样,这么好的时机都不懂得把握,许老爷三天两头往她屋里跑,她非但不欢喜反而像撵苍蝇一样把他赶出去。   玉顺的冷漠根本不是耍心机,而是她最真实的表现。阮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帮手,但她就算后悔也没有退路。碧珠看出来玉顺压根没把许老爷放在心上,渐渐地也就不着急上火了,时不时地给老爷送点安慰抛几个媚眼,仿佛从没责怪过他变心。   直到许家恒出生,玉顺也没把孩子他爹记在心里,许老爷想摸她一下,她就像刺猬一样又跳又叫,吓得他再也不敢伸手。碰到这么个悍马似的烈妇,许老爷郁闷得抓狂,这要是换了别的男人碰他媳妇他高兴都来不及,可他是她的相公孩子的爹,怎就连摸都不能摸了。   玉顺的性子越来越刚烈,跟他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许老爷终于认命了,谁叫他当初逼她嫁给自己,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啊!   碧珠如愿重获许老爷的宠爱,连生一儿一女风光无限,阮氏手里的筹码已经失去了价值,若不是看许家恒深得老夫人疼爱,她懒得再跟玉顺处交情了。碧珠巴望许家昌出人头地,谁知道他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相比聪明伶俐的许家恒,也就是个白吃干饭的饭桶。   阮氏最喜欢看碧珠失意,她对三房这边重燃希望,将许家恒作为她对付二房的利器,在许老夫人面前抬高许家恒贬低许家昌,督促玉顺把儿子抚养成未来的大当家。从某些方面来说,阮氏对玉顺母子确实是有贡献的。   许家恒很争气,小小年纪就显露出过人的天赋,许老夫人对碧珠有成见,许家昌又不讨人喜欢,很自然地就把全部心思放在许家恒身上,明示许老爷许家恒才是许家的继承人。虽说碧珠的二儿子许家彦也很出色,聪明懂事讨人喜欢,但许家恒已经占尽先机,她想翻盘也没有胜算。   时至今日,三房之争依然没有停歇,除了玉顺是不情愿的,阮氏和碧珠明争暗斗却是乐此不彼。阮氏见不得碧珠风光处处打压,碧珠仗着老爷宠爱肆无忌惮,即使她的两个儿子做不了大当家,她下半辈子照样过得逍遥快活。   许家昌诅咒许家恒病死不成,烂赌成性欠下一屁股债,如今老爷子连银楼的门都不让他进,索性破罐子破摔全心全意当碧珠的炮灰,碧珠指哪儿他打哪儿,连高高在上的阮氏也不放过。   许家昌揪住阮氏的秘密不放,原想大肆炒作一番,不料许老夫人却把这事给压下去了,掉转过头让碧珠难堪。许家昌心里很不服气,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厅堂之上许老夫人最大,她发话谁敢吭声。   扫了眼愤愤不平的碧珠母子,阮氏冷然一笑,既然这位二舅爷真有些本事,哪能当个摆设只看不用啊!   阮氏慈眉善目地望着捂着小腹的苗氏,柔声道:“苗儿自打有了身子,还没请过大夫来瞧吧!正好,现成的神医就在这儿!”   说着,阮氏面朝柳老娘和二舅爷,客气地征询他们的意见:“可否请神医帮我们苗儿也瞧瞧,她这可是头胎呢!”   柳老娘搞不清楚阮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不管是真药假药,跟她女儿无关就行。二舅爷挠耳朵挖鼻孔搓胸口,没留意阮氏在跟他说话,柳老娘的胳膊肘子戳了他一下才“嗯”,“啊”了几声。   “这么说,她二舅爷是答应了!”阮氏瞥了眼惊慌失措的苗氏,忍住心中得意又道,“二妹,她二舅爷真能称得上神医,我这个毛病整个云雀镇的大夫都没看出来,我可真服了他了。请神医给苗儿瞧瞧,说不定能瞧出来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呢!”   苗氏看也没看她,语气平静却也不忘借机讽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自己的孩子,都得好好疼爱才是。当娘的哪有冷落自己孩子的道理,生了女儿就不闻不问,生了儿子就欢天喜地,这种女人不配孩子叫她一声娘。哎呦,可能真是天意吧,有人可不就没听过孩子叫她娘么!”   阮氏强压心头怒火,咬牙笑道:“看来二妹也没意见,苗儿,你快过来让神医瞧瞧!”   “啊?这……”苗氏支支吾吾不肯起身,始终低着头不表态。   见状,许家昌很不耐烦地摆摆手:“瞧什么啊,那小老头就是个骗子,胡说八道唬住了大娘,还真以为他是什么神医!哼,笑话!叫花子还差不多,从头到脚没处干净的地方,瘦得跟柴火棒似的,饭都快吃不上了还神医哩!想要俩钱是吧,好,我给,爷今儿个就赏你几文钱,快回家躺着去,别出来骗人……”   苗氏跟着点头,很明显不想跟二舅爷有接触。许家昌越说越有理了,毫不在意柳老娘和二舅爷铁青的脸。   柳老娘正在气头上,也没留意矛头咋就转到二房这边了,扯着嗓门叫道:“她大哥,你瞎吵吵啥,这还没给你媳妇瞧出来啥你就存不住气了,姑娘小子又怎么啦,你媳妇生个姑娘就不是你孩子了?”   柳老娘以为许家昌怕二舅爷说她媳妇肚子里是个姑娘,没生出来儿子面子上挂不住,一旁冷笑的阮氏却不这么认为,她不觉得许家昌在怕这个,而是他媳妇的肚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阮氏生过孩子对医术也有研究,孕妇该是个什么样她很清楚,苗氏成天嚷嚷有了许家的骨肉,烧香还愿荤腥不沾整得跟真的一样,可她走路的动静手扶腰的姿势一点儿都不像怀了孩子。不过,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她也不能明说,碰巧来了个火眼金睛的“神医”,就借他的嘴说她想说的话吧!   许家昌真是个蠢货!他那番话不仅暴露了他心虚,还激得这位二舅爷非给苗氏瞧个一清二楚不可!柳老娘和二舅爷这种乡巴佬吃软不吃硬,最怕人家瞧不起,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们下不了台,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呢!   “她二舅爷,你就给他媳妇瞧瞧,让他看看你的本事!”柳老娘摩拳擦掌双眼喷火,她要是会把脉早就冲上去了。   不用她说,二舅爷这回也真的怒了,人家阮氏好歹拐弯抹角说他骗人,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混账东西居然指名道姓侮辱他,这种时候还能忍气吞声他不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吗!   “瞧瞧,都给瞧瞧,来一趟不容易,瞧过一遍再走!”二舅爷竖起中指走上前去,笑眯眯地盯着面色苍白的苗氏。   “去你大爷的,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敢碰我媳妇一下,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许家昌没法子了,只好耍无赖,死活不让二舅爷靠近他媳妇。   “去你大爷的,去你全家的……”柳老娘当场跳起半尺高,指着许家昌那张肥脸连爆粗口,“你敢碰她二舅爷一下,我打得你全家满地找牙……”   许家昌全家就是许家,许老夫人咳了几声,朝身后的王妈使个眼色,王妈快步走过去安慰柳老娘:“亲家母莫生气,我来跟大少爷说!”   柳叶儿拽着她娘的胳膊正愁使不上劲儿,王妈这么一说她娘总算不闹腾了,气喘吁吁地哼哼几声,双手叉腰看王妈怎么说。   王妈往许家昌面前一站,欠了欠身沉声道:“大少爷,请让开!别耽误了二舅爷给少夫人把脉!”   王妈态度恭敬语气却很坚决,她平时不管许家的事,连句话也不多说,但她只要开口,许老爷都要听的。这是许老夫人给她的特权,许家上下没人敢质疑她的分量。   许家昌不由气短,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垂死挣扎:“王妈,这里没你的事,你别插嘴!”   “大少爷,老奴请你让开你就让开,难道还得搬出家法吗!”王妈依旧很平静,没有丝毫感情波澜。   “你、你……好啊,奴大欺主啊,你只是个老妈子,胆敢用家法威胁本少爷……”   “大少爷,你是自己走还是老奴帮你?”   “嗬,你想干吗!我告诉你,你别仗着老夫人给你撑腰就无法无天了,哎呀呀,反了,反了,你们都想造反……”   王妈手一挥,门口两名家丁随即上前架着许家昌的胳膊将他拖走。许家昌叫得像杀猪的一样,碧珠皱了皱眉尖声道:“王妈,你别太过分了!”   王妈不理她,转身走到许老夫人身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许老夫人轻叹了声,安抚碧珠道:“你呀,有空的时候也多管管家昌,你看他越来越不像话,人家二舅爷好心给苗儿瞧瞧,他还拦着不答应。苗儿怀的是咱们许家的骨肉,快三个月了,到现在也没请过大夫来瞧,这像话吗!碧珠,不要多想,不管苗儿这回生儿还是生女,都是咱们许家的长重孙,不会亏待你们的!”   许老夫人这么说也算给碧珠面子,碧珠神色稍有缓和,明知道阮氏等着看她笑话,她又何必称了她的心。正如许老夫人所说,不管苗氏生男生女,都是许家的长重孙,这是二房所出跟她阮氏没有关系。阮氏眼红也没用,谁叫她只有一个哑巴女儿呢,招个上门女婿还没留住,人家两口子铁了心跟许家划清界限,搬出去了不说,现在连个面都不露。   “苗儿,就让她二舅爷给你瞧瞧吧,姑娘小子都一样,头胎养好身子再生就不难了,千万别学人家为了生儿子不要命,到头来啥也没落着!”   碧珠别有深意地瞅瞅阮氏,心里那个痛快啊!阮氏视而不见,心想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五十章 做贼心虚   阮氏提议请二舅爷为苗氏把脉,许家昌坚决不同意大闹一场,王妈领了许老夫人的指示命人强行带走他。许老夫人好言劝慰碧珠,碧珠心有不服句句讽刺阮氏,嘴皮子占了便宜心里才算舒坦。   阮氏不动声色不跟她吵,碧珠得意之余却没发现儿媳早已变了脸色。眼看二舅爷步步靠近,苗氏只觉手脚冰凉胸口憋闷快要喘不过气了,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可是她坐在椅子上哪儿都去不了。   情急之下,苗氏惨叫一声佯装晕倒,碧珠吓得连忙扶起她,玉顺和柳叶儿也赶过来帮忙。苗氏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柳家二舅爷碰到她,绝对不可以。   “苗儿,苗儿……”碧珠慌乱地连声唤道,不停地拍打苗氏的脸颊,“你怎么啦……听得见我说话吗……”   玉顺来回抚着她的胸口,生怕有孕在身的苗氏出了差错:“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晕过去了……苗儿,你应一声啊……”   柳叶儿心里有些自责,不管怎样这事都是因她而起,如果她娘没把二舅爷请来,许家也不会闹翻了天,现在只盼着苗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大碍。   “二娘,婆婆,要不咱们送大嫂回去休息吧,可能是担心大哥吓着了!”   柳叶儿这句话说中了苗氏的心思,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她恨不能跟柳叶儿说声谢谢。   碧珠和玉顺相视一眼,心想苗氏现在都这样了,不送回去躺着还有什么办法,当即同意了柳叶儿的建议。   “慢着……”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阮氏走过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苗氏,“你们先别着急,苗儿忽然晕过去想必是肚子里的孩子闹的,她这样正需要给大夫瞧瞧,要是耽误了病情你们担待得起么!”   碧珠无话可说,玉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错,大姐说得不错,咱们得找大夫……”   柳叶儿看了眼身边的二舅爷,一把将他拉过来:“二舅爷,你快给我大嫂瞧瞧!”   “对,对,对,她二舅爷快给苗儿瞧瞧……”碧珠和玉顺也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位就是大夫还要去哪儿找!   苗氏恨得咬牙急得吐血,好一个柳叶儿,谁叫你反应这么快,不说话能死啊!还有那个阮氏,这次要是栽在这两个女人手里,她这辈子都不让她们好过。   “咳,咳……”苗氏装模作样地睁开了眼睛,晃悠悠地坐直了身子,隐含在眸子里的杀气像两把小刀嗖嗖地刺向阮氏和柳叶儿。   碧珠摸着苗氏的头,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孩子啊,你没事吧,刚才可把我吓坏了,哪儿不舒服呀?别怕,她二舅爷在,让他给瞧瞧就好了!”   “婆婆……”苗氏“虚弱”地拉住碧珠的手,可怜兮兮地哀声道,“媳妇没事,动了胎气而已,现在只想躺下歇着,不用麻烦柳家二舅爷了……”   “这……”碧珠担心苗氏肚子里的孩子,但她看起来好像很排斥这位二舅爷,反正不是多么严重的病,等她休息好了请别的大夫也一样。   “她二舅爷,苗儿既然没事就不麻烦你了……”   苗氏话没说完,阮氏立马打断:“动了胎气可大可小,现在不请大夫还要等到何时!二妹,你要真为苗儿着想,就别耽误二舅爷给她诊病。”   碧珠气得直瞪眼:“苗儿这个当娘的都说没事了,你跟着掺和啥啊,苗儿是我的儿媳妇,难道我不关心她吗!”   “大夫都到跟前了你也不让瞧,还要送她回去,这也算是关心?”   “谁说不让瞧了,这是苗儿的意思啊,我只是……”   “别吵了!”许老夫人用了拍着茶几,气恼地叫道,“你们一人少说一句,这点小事也值得吵来吵去,你们嫌日子过得太平是吧!”   阮氏和碧珠不吭声了,四目相对眼神凌厉,咬对方几口肉都不解气。许老夫人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满怀歉意地转向柳老娘和二舅爷:“亲家母,她二舅爷,让你们见笑了,方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柳老娘的反应就是快,笑容灿烂嘴似抹蜜:“老夫人哎,看您客气的,哪有什么得罪之处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啥帮得上忙的您老尽管发话。”   许老夫人尴尬地笑了笑:“亲家母宽宏大量,老身实在汗颜哪!万山教导无方,家昌不知天高地厚,媳妇也是不懂分寸,怕是惹二舅爷不高兴了吧!”   “哎呦,您老这么说就见外喽,她二舅爷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她大哥虽是成了家,在咱们看来还是个孩子,闹脾气没人跟他较真!老夫人,您就放心好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出了这门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好啦,咱不说这个了,还是快请她二舅爷给她大嫂子瞧瞧吧!”   柳老娘卖豆腐不代表她脑袋里装的也是豆腐,像许老夫人这么爱面子的最怕家丑外扬,先是阮氏找茬,接着许家昌发飙,然后苗氏装晕碧珠挑刺,这一出出丑态跟唱戏似的,真要是传了出去许老夫人还有脸见人么!   此时,柳老娘心里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许家当家主母向她赔礼,这可给足了柳家面子,她还有什么好生气的。还有,她好像看出来阮氏的矛头转到二房那儿去了,她为什么非要二舅爷给碧珠儿媳妇把脉呢?按理说长子长孙都出自二房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她不使坏就不错了,怎还反过来关心她们?   不对,其中定有隐情!   柳老娘瞅瞅神色失常的苗氏,这女人不是个好货,平时看她家叶儿不顺眼,生怕叶儿比她先生出长重孙,借着怀孕之名处处刁难。如今,她在许家是备受重视的人,怎么看着像是受委屈了呢!许老夫人都明说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许家的长重孙,好处是少不了的,她咋还不放心似的?二舅爷是邋遢了些,不过他只是给她把脉又不是跟她干啥,这女人究竟在怕什么?   说起来,苗氏怀孕也有两三个月了,刚怀上孩子那会儿夸张得不得了,肚子挺出来老高生怕别人不知道,现在怎么反而低调了呢?三个月左右是反应最厉害的时候,大晌午的,这女人坐了一两个时辰也不见她起来走动走动,没有半点儿不舒服的迹象,也没有疲倦嗜睡的表现。   柳老娘隐约意识到什么,不由心尖儿一颤,难道,莫非……   “那就有劳她二舅爷了!”许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相当客气地朝二舅爷点点头。   柳老娘打了个寒颤,意味深长地看向苗氏,正好碰上她那道心虚的视线。苗氏留意到柳老娘在看她,像做了贼一样匆忙低下头去,咬着唇攥紧拳头,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对嘛,做贼心虚!   难怪阮氏处心积虑要演这出戏了,原来还有这么个意思!柳老娘冷哼了声,大房二房都不是好东西,都没把她家叶儿放在眼里,她们狗咬狗咬死了才好,她才不帮哪个出头呢!   二舅爷摇晃着中指正要上前为苗氏把脉,柳老娘突然挡在他前面,耳朵趴在他脸上,伸长脖子叫道:“啥?你说啥?你大点声,有啥不好意思的,啊?想解手……”   柳老娘用她壮实的身板挡住一脸错愕的二舅爷,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个,府上哪有茅房啊?她二舅爷中午吃多了,唉,年纪大了就是憋不得……”   众人都愣住了,柳叶儿忙道:“娘,门口左转就是!”   “哦,好,我知道了,她大娘二娘,你们等一会儿啊,她二舅爷很快就完事了……”柳老娘笑容诚恳,谁都看不出来她在撒谎,暗中稍一使劲将傻愣愣站在那儿的二舅爷拽了出去。   苗氏如坐针毡,脑子一刻不停想着如何脱身,她假装有孕碧珠并不知情,惟一能帮她的许家昌被架出去了,该死的阮氏好像开始怀疑她了,就等着看她在众人面前出丑。那个乡巴佬二舅爷看起来真有两把刷子,他一搭脉想瞒都瞒不住了。   如果她假怀孕的事曝光,许老夫人能原谅她吗?许老爷和碧珠会逼着许家昌休妻吧?哎呀,这可都是许家昌想出来的馊主意,为的就是哄老夫人开心多捞点好处,她充其量只是个帮凶,哪能怪她一个人!夫妻俩生不出孩子,说不准是谁有毛病,她凭什么受这份委屈!   苗氏还没想出头绪,柳老娘和二舅爷就回来了,阮氏眼中的得意越来越明显,碧珠看了很不解。阮氏跟她是死对头,她越失意她越得意,这不是个好兆头,难不成二房这边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碧珠这才发觉苗氏的脸色很不对劲儿,怎么看都像是做了亏心事,想想刚才许家昌反常的举动,莫不是这两口子有事瞒着她?   柳老娘眼神闪烁心情愉悦,柳叶儿觉得她娘有些不正常,这像是在算计谁的征兆。她娘该不会跟二舅爷串通好对付苗氏吧?她娘一心盼着她能生下许家的长重孙,但这种害人的事万万不能做啊!   “她大嫂子,手伸出来!”   二舅爷的中指伸得笔直,苗氏浑身颤抖如同待宰羔羊,如果可以,她宁愿当场昏死过去!   第五十一章 出乎意料   天意未能让苗氏如愿,她不仅没晕死过去,反而看得清清楚楚,二舅爷摇晃着中指步步逼进,在苗氏眼前绕了几圈,迟迟没有搭上她的手腕。   这种折磨令苗氏生不如死,凌迟致死远不及给她一刀来得痛快,她满脑子想着推开这个糟老头,浑身却使不出力气,那双脚彻底瘫软,连站也站不起来。看来,她今儿个是死定了!   二舅爷卖了一会儿关子,始终没有碰到苗氏,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那根中指上,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苗氏的肚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谜底很快就要揭晓了。   忽然,二舅爷收回手倒背在身后,朝柳老娘撇撇嘴:“给俺找根红线来!”   “红线?”柳老娘故作惊讶,殊不知这是她跟二舅爷事先串好的戏码,她不解地皱眉道,“她二舅爷,你要红线做啥?”   二舅爷很配合地挑了挑眉,做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良久才道:“你叫俺给你亲家的媳妇儿瞧病,俺答应了,不过,这怎么瞧可就是俺的事了,用得着你多嘴吗!”   “是,是,全听您的……”柳老娘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不好意思地拉了下目瞪口呆的“木头人”玉顺,“她婆婆,哪儿有红线,你快找一根……”   玉顺愣了半天,朝候在门外的翠菊招招手,把她叫到跟前,结结巴巴地说:“红线……菊儿……哪有红线……”   厅堂发生的事翠菊听得一清二楚,她瞅瞅二舅爷和柳老娘,心里很是困惑,顺从地应了声:“好,我这就去拿红线来!”   望着翠菊匆匆离去的背影,阮氏不由陷入了沉思,直到想起什么才试探地开口道:“她二舅爷,您找红线是不是要悬丝诊脉?”   “悬丝诊脉?”众人不约而同惊呼了声,难以置信地盯着气定神闲的二舅爷。   原本昂着头闭上眼的二舅爷轻笑了声,缓缓睁开眼睛,颇为赞赏地看向阮氏:“不错,不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阮氏又好气又好笑:“她二舅爷,这又不是皇室宫廷,您也太讲究了吧!嗨,自家媳妇哪用得着悬丝诊脉,您直接给瞧瞧就好了!万一看不准,不就误事了嘛!”   阮氏略带嘲讽的语气二舅爷听着心里厌烦,他斜眼瞥过去:“这就是俺的规矩,男女授受不亲,除了柳家的后辈,其他人家的小媳妇大姑娘俺是绝对不会碰的。”   “哎呦,您的规矩真不少啊!”阮氏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若有所思地打量柳老娘,纳闷道,“刚才您为我把脉,不也是没用红线吗!”   二舅爷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一秒钟也没停顿,脱口而出:“你都这把年纪了,跟人家小媳妇比啥!”   此言一出,阮氏那张脸红了又红,玉顺匆忙低头才没笑出声来,碧珠忍俊不禁扑哧大笑,就连许老夫人也没忍住咳了几声。柳老娘憋住笑,朝尴尬的柳叶儿使个眼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叶儿心里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她娘果然有事瞒她,不知道她娘这回要对付谁,苗氏还是阮氏,亦或是碧珠?   翠菊送来红线,二舅爷抽出一根,拇指和中指捏住一头,另一头系在苗氏手腕。苗氏的脸惨白惨白的,那根线像是扎进肉里吸她的血,而她,命不久矣!   其他人或许只是关心苗氏和她肚子里的许家骨肉,阮氏、柳老娘和柳叶儿却是各自盘算另有想法。阮氏觉得自己估摸的没错,苗氏假怀孕的事一曝光,二房那边准得焦头烂额。柳老娘表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是舒坦得很,大房也不是个好东西,想利用她对付二房门都没有。柳叶儿很不安,不知道二舅爷一开口将对谁不利,心里虽是过意不去但也不能当面揭穿,耍心机的人毕竟是她娘啊!   二舅爷晃几下红线的工夫,有些人的脑筋已经转了好几圈,看他松开红线都很紧张,盯着他干瘪干枯的嘴巴,心脏砰砰狂跳。当事人苗氏干脆闭上眼睛装死,管他说了什么,她都一概不认,能拖多久拖多久,她不好过也得拉着许家昌垫背。   “这个……”二舅爷拖着长腔啧啧出声,“小媳妇的胎息很不稳啊,估计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了,这不行哪,得等她平静了才能瞧,要不然发生意外俺可担待不起!”   “瞧不出来?!”阮氏傻眼了,这老家伙是装傻还是真傻,整出个悬丝诊脉,现在又说没法瞧。   苗氏身子一颤,整个人歪倒在碧珠怀里,不敢相信地抬眼看二舅爷,这、这就是劫后余生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叫花子不是来克她的么?怎倒反过来帮她了?   二舅爷一本正经地说:“俺向来是有啥说啥,小媳妇的脉搏很乱,你们应该让她好好休息才是,做点好吃的,养得白白胖胖俺再来瞧!”   这又不是养猪,还白白胖胖哩!碧珠翻了个白眼,她儿子没说错,这位二舅爷就是个大骗子!蒙住了阮氏那个蠢货,又想来蒙她,瞧不出来她媳妇怀的是小子还是姑娘,怕露了馅才说瞧不出来!哼,这下没辙了吧!   阮氏很错愕,碧珠很得意,苗氏很庆幸,玉顺很纳闷,柳老娘很满意,柳叶儿很纠结。   许老夫人难掩失落的神色,虽然急着知道孙媳妇的情况,但二舅爷这么说她也不好勉强:“好吧,我会让人好好照顾苗儿,等她身子好些了再请您来瞧!”   说完,许老夫人看了眼王妈,王妈随即心领神会,客气地招呼道:“她二舅爷,亲家母,你们忙活半天也累了,我带你们去客房休息,老夫人有赏!”   柳老娘笑得开怀:“老夫人哪,您咋这么客气呀,赏什么嘛,都是自家人啊自家人……”   许老夫人笑得也很灿烂:“应该的,应该的……”   阮氏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但那位二舅爷也不像是江湖骗子,她的毛病京城太医也不一定能看出来,绝不是随口蒙人的。难道,他当真没瞧出来苗氏的脉象?还是,苗氏确实有孕在身?不管是哪种原因,阮氏都觉得自己很失败,设计好的一出戏就这么散场了,她想看的什么也没看到!   柳老娘和二舅爷随王妈来到客房,屁颠屁颠地等着领赏。柳叶儿看不惯她娘的做法,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意思说出来。阮氏想请二舅爷为许家恒把脉,又担心他是个不负责任的游医,万一没病看出病不就是自找麻烦么!   丫鬟们端进来各式各样的水果糕点,都是二舅爷见也没见过的,他拼命地咽口水,肚里的馋虫叫得一声比一声响,要不是为了维护柳家长辈的面子,他早就存不住气扑上去了。   王妈简短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带着丫鬟们离开了客房,玉顺端起一盘糕点递到二舅爷和柳老娘面前,殷勤地笑道:“亲家母,她二舅爷,你们辛苦了,先用糕点,待会儿我让厨子烧几道菜送来。”   柳老娘看着盘子里松软的糕点,心想一定很好吃,不过她舍不得吃,她想留着带回家给孩子们。   “她婆婆,不用客气,就放那儿吧,我们想吃自己来。”柳老娘目不斜视推开盘子,看上去根本就不稀罕这些东西,“其实我们都是吃过饭来的,一点儿都不饿,是吧,她二舅爷?”   话音未落,却见二舅爷双手轮流抓起糕点往嘴里塞,听到柳老娘问他,嘿嘿傻笑道:“俺饿了,俺很饿,大早上就出门了,中午吃的那块馍馍还不够塞牙缝的……嗯,嗯,好吃……”   “她二舅爷,您慢点吃,这些都是您的……”玉顺望着这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心里很是同情,忙不迭地端来所有的盘子,“我这就去叫厨子烧菜,您等着,翠菊,你留下来服侍亲家母和二舅爷。”   “婆婆……”柳叶儿实在不想麻烦玉顺,难堪地唤了声。   “没事的,你陪你娘说会儿话吧!”玉顺微笑着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玉顺前脚刚走,二舅爷就把盘子抱在怀里狼吞虎咽起来,柳老娘瞪着他手里的糕点,这可都是她的孩子做梦都想吃的东西,他怎么全给吃了。二舅爷没瞧见她眼里的飞刀,这么好吃的糕点谁不喜欢,更何况他还饿着肚子。   “二舅爷,您喝口水……”柳叶儿想问问她娘和二舅爷打的是什么算盘,现在屋里只有翠菊,翠菊不是外人她可以当面问清楚。   “咳咳……“二舅爷吃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喝口水才算缓过劲来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柳老娘扫向盘子里的碎渣,气得头脑发胀,没好气地哼道:“她二舅爷,您慢点吃,没人跟您抢!”   二舅爷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毫不在意地笑道:“好吃,真好吃,有钱人就是好啊,怪不得人们挤破头都想多赚点钱,看来以后俺也不能那么实诚,两包糖就给打发了……”   柳老娘还要说话,柳叶儿上前一步站在他们中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娘,你要二舅爷帮你做啥了?”   “呃……”柳老娘愣了下,随即笑眯眯地说,“傻孩子,你瞎寻思啥啊,我不就是请二舅爷帮你瞧瞧么,我做啥啦,我能做啥?”   柳老娘双手一摊做无辜状,不管柳叶儿多着急她还是装傻,二舅爷一看情形不对,埋头猛吃置身事外。   第五十二章 老谋深算   柳老娘不承认自己做过什么,倒不是想瞒着柳叶儿,而是怕隔墙有耳泄漏风声。她好不容易抓住苗氏的把柄,哪能轻易摊牌啊!再说,翠菊这个丫鬟是玉顺的人,也不晓得可不可靠,光看那双精明的眸子,就知道十个柳叶儿也比不上她!   柳老娘并不是看轻柳叶儿,她不了解翠菊是个怎样的人,防备也是人之常情!在她眼里柳叶儿确实很没用,每天只会磨豆腐熬豆汁为了几个铜板忙活,人是很善良却没法适应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柳老娘不能眼睁睁看女儿受委屈,柳叶儿想不到办不了的事就由她这个当娘的来解决。   今时不同往日,柳家那个傻女婿许家恒不仅病全好了,还是最有希望继承家业的接班人,许家未来的大当家。柳叶儿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过人的聪明才智,没人帮她哪能坐稳正室夫人的位置。   以许家恒的条件,他的女人不是名门千金也是大家闺秀,当初若不是他生病变傻,卖豆腐维生的柳家怎么可能攀上这门亲事!这就是好心有好报吧,柳叶儿不嫌许家恒傻,全心全意待他,现在许家恒风光了,也不嫌柳叶儿出身卑微。   话虽如此,柳老娘仍是不敢松懈,柳家捡了这么大个便宜,花点心思动点脑筋也是值得的。柳叶儿为人单纯,被人卖了说不定还得帮着数钱,她和许家恒感情是很好,但不代表许家人都把她当成自己人。   “叶儿,不该你操心的你就不要问了,娘心里有数,总之不会害了你的!”柳老娘给二舅爷倒杯茶,好笑地看着柳叶儿,“难不成你连娘说的话都不信了,安啦,娘有分寸的!”   柳叶儿知道自己没本事撬开她娘的嘴,转而讨好满脸糕点渣子的二舅爷,甜甜地唤了声:“二舅爷,糕点合您的口味吗,回去的时候,帮您打包带走好么?”   “好啊,好啊……”二舅爷点头点得欢,留意到柳老娘警告的眼神,缩回脑袋立马不出声了。   柳叶儿不以为然地坐在二舅爷身边,继续巴结讨好:“二舅爷真不愧是神医啊,大娘那么骄傲的人,都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二舅爷渐渐挺直了腰板,揉着撑得鼓鼓的肚皮,自豪地笑道:“哎呀,什么神不神的,那些都是外人说的客套话,你大娘刚开始也是不服气啊,哈哈……算她识相,知道俺有真本事,要不然我才不让她好看……”   “您那招悬丝诊脉真是神乎其神,大娘她们彻底服了,连我都被唬住了,我还以为世上真有这么玄乎的事呢!”   二舅爷听出来柳叶儿话中有话,好像说他刚才在厅堂里只不过是演了出戏,二舅爷瞪着眼挑起眉:“嗯?你以为俺是糊弄人玩的?你不信俺能用红线搭脉?”   柳叶儿挥挥手,装作心知肚明的样子:“二舅爷别担心,这里没有外人,您就不用再瞒我了,悬丝诊脉我还是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过,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真有人拿根红线就能把脉。管它真的假的,反正您的神医之名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叶儿,别胡说……”柳老娘轻斥了声,惟恐二舅爷的倔脾气一上来就管不住。   二舅爷一向重视名声,捱苦受穷他不怕,就怕人家瞧不起,尤其是自家晚辈。他要是在柳叶儿面前丢了脸,还不如直接跳井省心利落。   “你、你、你……”二舅爷的舌头开始打结,不顾柳老娘的劝阻,铿锵有力地说,“谁说俺造假了,你、你没见过,有、有啥出奇,俺行医多年,那个丝那个脉只是小菜一碟,还有更厉害的招数……”   “悬丝诊脉!”柳叶儿好心补充道,满眼崇拜地注视他,“这么说,您真有这本事?”   二舅爷的自尊心得到满足,骄傲地点点头:“那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有什么好装的!”   “那您给我大嫂瞧出什么了?”柳叶儿趁机发问,不给他留一丁点儿考虑的时间。   “瞧出什么?你那个大嫂肚子里除了一堆屎啥也没有……”话说到这儿,二舅爷匆忙捂住嘴巴,懊悔地瞅瞅柳老娘向她求救。   柳叶儿心头一颤,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翠菊也没料到竟是这么回事,讶异的程度不亚于柳叶儿。可是,这分明是许家的事,柳老娘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   三双眼睛牢牢锁定柳老娘,她张张嘴想圆谎,可是,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怎么圆哪!柳叶儿人不聪明却很固执,她认准的理儿别人怎么说都没用,这二舅爷又藏不住话,被她一激就全招了!   “这个……那个……”柳老娘犹豫着怎么开口,眼神时不时地瞟向翠菊,很明显的,她就是不信任这个丫鬟。   翠菊淡淡一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就要退下。柳叶儿拉住她不让她走,忍无可忍地冲她娘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许家的家事你为啥要掺和进来?大嫂有没有怀孕跟你有关系吗?”   柳叶儿当着翠菊的面吼她,柳老娘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脸色红中泛白,额头隐约冒起青筋。   “好,好,我多管闲事,我居心不良,我小肚鸡肠……”柳老娘使劲儿拍着桌子,声音越来越响,喉头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转而拍打自己的胸口,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我这不是犯贱吗,一门心思为孩子着想,她还反过来埋怨我……当娘的都该死啊,活该为孩子操一辈子心……不领情就算了,还要怪我,在她眼里,我还不如一个外人……老天爷啊,有没有天理呀,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柳老娘这么一闹,二舅爷呆坐着不敢动弹,柳叶儿也气不起来了,心里那股埋怨迅速被愧疚取代。她娘是很市侩,但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阮氏不停催促二舅爷给苗氏把脉,可见她是有准备的。如果二舅爷称了阮氏的心,替她说出想说的话,那么,二房那边恨的人就不是她,而是柳家。   柳叶儿越想越后怕,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就被阮氏算计了。要不是她娘反应快点子多,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碧珠心高气傲,谁跟她作对就是自寻死路,阮氏这么精明拿她也没辙,要不是许家彦帮三房说了不少好话,估计她还在记恨许家美被赶出去这笔账。苗氏的心眼比针眼还小,她这次要是栽了,准会跟柳家势不两立,从此再也没有好日子过。   “娘,叶儿知错了……”柳叶儿之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她娘无中生有为她立威,现在知道了实情,前思后想就能想明白了。   “看看,多懂事的孩子啊,叶儿她娘,你就别生气啦!”二舅爷嘴快泄露了秘密,最怕柳老娘把他当成叛徒,努力为自己辩解,“咱们能帮她一时有啥用呀,那几个女人都不是好招惹的,你得让孩子想好退路才行!她嫂子的肚子瞒不了多久,俺不说叶儿迟早也会知道!其实,俺就想不通了,你究竟是咋想的?帮那小媳妇撒谎对咱有啥好处?”   柳老娘的眼泪还没掉下来就缩回去了,柳叶儿已经认错她还有必要大呼小叫吗,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阮氏和苗氏。   “叶儿啊……”柳老娘吸了吸鼻子,随即换上一副讨价还价的脸,尽显精明之色,“我为啥要这么做,估计你也想到了。没错,咱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可咱一点儿都不傻,凭什么给姓阮的当枪使。她们想闹就让她们闹去吧,跟咱无关。不过,从今往后你就抓住了你嫂子的把柄,量她也不敢再难为你了。”   柳叶儿怔了怔:“二舅爷说过,大嫂这事瞒不了多久,今天她吓得不轻,想必不敢再装下去了,过些日子要是说孩子没保住,也没人怀疑会怀疑她。这算什么把柄,她又怎会听我的?”   柳老娘摇摇头,她的女儿太老实了,耍奸使坏段数太低,怎么跟人家斗啊!   翠菊走上前欠了欠身,微微笑道:“柳夫人的意思是做贼心虚,苗氏再小心也会露出马脚。大夫人怀疑她肯定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不能确定才要假借二舅爷之手。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们,苗氏也是心知肚明,就算她日后谎称小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她不敢难为少夫人,关键时刻甚至会帮少夫人一把。”   “嗯,就是这个意思!”柳老娘总算找到知音了,欣慰地点头道,“咱们这回救了她,这份人情她是欠定了。咱不指望她能帮到叶儿,只要不使坏就好,她要是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咱就把旧事搬上台面,她那个木头身子哪像怀过孩子的!”   “柳夫人英明……”翠菊继续说道,“有些事说开了反而没有好处,咱们把烫手山芋又丢给了大夫人,就等着看她怎么应付二房吧!至于苗氏那边,总会留下证据的,我会仔细留意,二舅爷堂堂神医,怎能辱没了您的名声!”   翠菊的奉承很受用,柳老娘当即把她划为自己人的行列,二舅爷也高兴地心花怒放,柳叶儿发觉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大敌当前,她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第五十三章 旧情浮现   玉顺最终还是没请二舅爷为许家恒把脉,奉上一堆礼物送走了这位“神医”。大房和二房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她不想搅入她们的战争,也不希望许家恒再为这种事烦心。   柳老娘很放心地将柳叶儿交给翠菊,女儿身边有这么精明能干的人照顾,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柳老娘看出来了阮氏对柳叶儿的敌意,只是不明白女儿哪里得罪了她,不管怎样,只要柳叶儿尽快怀上许家的骨肉,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二舅爷风波许家恒略有耳闻,问起的时候玉顺和柳叶儿没有正面回答,许家恒早已厌倦了三房之争,她们若是实话实说只怕他会想起所有不愉快的过往。既然三房没有受到波及,这事就算过去了吧。   瑞祥银楼   许家恒将整理好的订单交给韦伯,交代他看好工匠精打细作也不要耽误了交货的时间。韦伯打心底里佩服这位很会做生意的二少爷,对他惟命是从尽职尽力。还好,许家恒已经恢复如初了,许家银楼要是落到嗜赌的大少爷手里,只怕会陪个精光,全家人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韦伯走后,许家恒翻看厚厚的账簿,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眼睛越来越模糊,身上也是奇痒无比,心里如同裹着团团棉絮,整个人烦躁不堪没法专心做事。许家恒合上账簿,起身走向窗边,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比如,他的家人一直如此和睦吗?母亲生活得开心吗?尽管许老夫人刻意遮掩过去的事,许老爷努力营造家庭和美的氛围,他还是能察觉这一切只不过是假象!   还有,许家美为何对他说那些话?印象中的许家美任性娇蛮,却不至于造谣生事!难道,他曾经对这个妹妹说过什么?甚至,做过什么?   许家恒甩了甩头,不,不是这样的!失忆的那段日子虽然意识很模糊,但他相信自己不会伤害身边的人,哪怕那些人对他不好,他也不会斤斤计较。   阮若诗?!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个名字,许家恒微微眯起令人迷醉的美丽双眸,眼前那个白蒙蒙的影像逐渐清晰!这种情况出现过好几次了,这个身影总是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视线,徘徊许久却又看不清楚真实的样貌,就像是做梦一样,明知道有她的存在,梦醒以后偏又找不着半点痕迹。   他爱过她,至少许家美是这样说的,柳叶儿的担忧恐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既然是爱过的人,为何没有丝毫印象?可见,他对她的爱远远不及柳叶儿那么深刻!   许家恒不相信阮若诗的出现会影响他和柳叶儿的感情,他已经想不起来这个女人,记不得那段过去。毫无头绪的许家恒真不晓得如何安慰柳叶儿,他只知道自己回不到过去,既然如此,何必再为那些往事担忧呢!   许家恒难以理解柳叶儿的不安,因为他不知道他们将要面临什么,他只能用源源不绝的柔情将柳叶儿融化,证明自己深爱着的女人只有她。   “哒哒……哒哒……”   平缓而有规律的叩门声将许家恒从深思中拉了回来,他揉揉干涩的眼睛,快步走过去打开门,看清门外那张笑吟吟的面容,讶异地唤了声:“家彦,你怎么来了……”   许家彦笑而不答,径自步入房中,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里就是二哥做事的地方,嗯,整洁清净,也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去处!”   闻言,许家恒笑了笑,坐在茶几旁的藤椅上倒了两杯茶:“呵呵,你来这儿是想图个清净?这会儿还好,集市上的人散了许多,你要是再早来半个时辰,妇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吵得你根本没法做事!家彦,你何时动身进京?会试就在下个月吧,时间挺紧张呀!这回你就在那儿多住些日子好了,过了殿试再回来!”   “二哥,你该不会希望我在京城住下再也不回来了吧,是不是我总跟着你和二嫂,你不自在了啊?”许家彦倚着窗户,金黄色的阳光映照着他纯白无暇的脸庞,清丽的眸子满是笑意。   “你才是一天不跟我斗嘴就浑身不自在,我希望你留在云雀镇娶妻生子,一辈子做我的跟班,你能答应吗?!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不为国效力不太可惜了嘛!有道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应该去施展你的抱负啊!”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如此远大的抱负还是你去施展吧,你怎知我答不答应做你的跟班?别说做跟班了,你就是让我去乡下种地我也很乐意!”   许家恒笑不出来了,神情渐渐凝重:“家彦,我知道你还在为那件事内疚。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那只是一场意外,我从没怪过你。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你该走你自己的路。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我不想你被过去牵绊。”   “二哥……”许家彦温和的面容看似平静,心里却也感触良多,他踱步到许家恒面前,坐在对面直视着他,“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我不想你被过去牵绊!”   许家恒微微一怔:“家彦,你这是……”   “你是不是时常在想那些忘记的事?”   “我、我只是……”   “好吧,你想知道的一切,我来告诉你!”   “不用了,我不想知道……”   “你确定?你情愿这样虚伪地活着,也不愿意面对真实的自己?”   “…………”   许家恒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许家彦轻轻地叹了声,身子微微前倾,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你的过去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二哥,我说的话你都会信吧?”   “当然,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我还能信谁?”许家恒低下头,转动着手里温热的茶杯,水面上盘旋漂浮的茶叶像他一样彷徨迷茫。   许家彦缓缓道:“镇上百姓都很羡慕我们,许家富甲一方生活无忧,即使一辈子不做事也不会挨饿受冻。其实,富有并不代表幸福。父亲急功近利趋炎附势,他是很出色的大当家,却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他为了找靠山迎娶大娘,但没给她应有的尊重与爱护,母亲带着大哥在外躲了三年才能进门,却不晓得父亲为了得到三娘不择手段。”   “三兄弟之中,我和二哥的感情最好,父亲不许我们跟外面的孩子玩耍,所以我们小时候除了读书就是在院子里待着,爬树掏鸟窝下池塘捕鱼……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墙角挖了个大洞,找邻居家小胖要弹弓玩,他不肯我就软磨硬泡,结果你拿块糕点他就痛快答应了。”   说起童年趣事,许家恒会心地笑了笑:“是啊,这些我还记得,你刚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了。”   许家彦点头:“我们宁愿在院子里待一整天,日晒雨淋都不肯走,因为我们都不想听母亲们的争吵。大娘拉拢三娘对付母亲,总是拿大哥做文章,几乎每天都要吵架,直到后来父亲决定由你继承家业,家里才算安宁。母亲咽不下这口气,经常抱着我哭,要我争气好好读书跟你抢家业。”   说到这儿,许家彦失笑道:“二哥,我考功名可不是为了跟你抢家业,我对大当家不感兴趣。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就是我不想让母亲伤心。等你成为大当家,老夫人和父亲百年之后,大娘更容不下我们,大哥不求上进,妹妹身体病弱,我必须照顾他们……”   许家恒匆忙打断他的话:“家彦,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不会受大娘摆布的,我娘也不会为难二娘……”   “我信,我信你,二哥!”许家彦发自内心地笑了,“我认为我有能力照顾他们,若是不行,我也不会勉强,到时只好投靠你了。”   “你我兄弟用得着这么客套吗,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不管大娘说什么,我都不会看着这个家散了。”   “二哥,我倒不是担心母亲和大哥,他们早就适应了明争暗斗的生活,不会平白无故受委屈,用不着我操心。其实,我担心的是……二嫂!”   “叶儿?”许家恒没想到话题忽然绕到柳叶儿身上去了,难免有些惊讶,“叶儿和谁有过节吗?据我所知,叶儿一直很有分寸,她怎会得罪人呢?”   “二嫂是有分寸,她宽容忍让不与人结怨,但有时候麻烦往往是不请自来!她没有得罪谁,但她的存在已经形成阻碍,让人眼里容不下她。”   许家恒更不解了,深深皱眉:“这是为何?家彦,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只要是与柳叶儿有关,许家恒都会这么急切,正因如此,许家彦更想帮他理清自己的感情,哪怕将来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也不用为他担心。   许家彦顿了顿,道:“二哥,你可还记得阮若诗?!”   阮若诗?又是她!她就是阮氏针对柳叶儿的原因?!许家恒剑眉一挑,阮氏,阮若诗,她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一声娇笑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着很不真实,似梦非梦如入幻境。   “家恒,看,我画的百合,美吗?   “很美,不过,还是比不上你的美!”   “家恒,家恒……”   第五十四章 若只初见   模糊的容颜渐渐清晰,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真切,这女子经常出现在梦境之中,如今,终于要想起她了么!   许家恒下意识地有些抗拒,想起她会不会带来预想不到的困扰?她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想起她之后,他的生活该不会是一团混乱吧……   可是,他这样逃避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也担心这个女人影响他和柳叶儿的生活?许家恒挣扎地闭上眼睛,双手抱头伏在膝上,他总认为柳叶儿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那么,他呢?他又何尝不是?只是听说自己曾为这个女人疯狂,他就不愿意去想她,当那段回忆浮现出来的时候,甚至刻意压抑!   他在怕什么?害怕恢复记忆再次动摇?害怕这个女人重又占据他的心?害怕他会辜负了柳叶儿?不,他不会!如果他的爱如此肤浅,他也不配做柳叶儿相伴终生的人!   许家恒长长地吁口气,重又坐直身子,平静地注视着许家彦。许家彦说得没错,谁也不该被过去牵绊!他只有靠自己走出来才算真正的解脱,为了柳叶儿,他不能再逃避!   “家彦,我和阮若诗的过去,就由你来告诉我吧!”   许家恒坦然面对这段情,正是许家彦所希望的。他这次来,就是这个目的,许家恒自己愿意面对,说明他用勇气担当,愿意为了柳叶儿正视自己的心。   许家彦清澄的眼中满是赞赏,许家恒不愧是他崇敬的二哥,果然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   “好,二哥,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一年前的那个春天,草长莺飞,春意烂漫,许家彦那颗蛰伏已久的心忍不住想出门踏青,回想两年前的那次意外却又深感自责,每天对着书本消耗时间,日子过得无聊又无趣。那时,许家恒已被确立为继承人,许家昌哪眼看他哪眼腻烦,没事就跟碧珠算计怎么对付他。碧珠对玉顺没什么成见,当年要不是玉顺死命把许老爷往外推,今时最受宠的就不会是她了。   然而,玉顺被阮氏牢牢捏在手心里,时不时地跟碧珠唱反调,虽是被阮氏利用,却也够碧珠闹心的。许家昌几斤几两重,碧珠这个当娘的心里很清楚,他争不过许家恒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碧珠对他早就不报指望了,况且,许老爷给许家昌找了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当媳妇儿,她也没啥好抱怨的。   碧珠原打算许家彦能跟许家恒较量一番,但许家彦意不在此,乡试高中解元许老爷喜出望外,一心巴望他当大官。许家彦自己也说不清楚,违心地哄父亲开心到底是为了母亲还是许家恒。不管怎样,他明确了将来要走的路,就没人逼他抢家业了。   许家彦受到重视,碧珠顿时扬眉吐气借机立威,她要让所有人都瞧瞧,三房夫人之中,最风光的还是二房。碧珠和许家昌全心全意跟阮氏较量,无论事大事小都要争个高下,玉顺夹在中间很难做人,这么多年她和阮氏亲如姐妹,阮氏开口她又怎能不帮忙呢!   翠菊和许家恒都看不惯阮氏,碧珠母子虽然过分,但阮氏也有故意挑拨之嫌,身为正室夫人,不仅不从大局考虑,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玉顺耳根子软,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理,也想抽身而出不再插手阮氏和碧珠的恩怨,不过,只要阮氏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她就不记得答应过儿子什么了。   许家恒又气又急又没法子,翠菊暗中帮玉顺解决这些矛盾,还没刚松口气,突如其来的纷争又把她卷了进去。没完没了的琐事,心力交瘁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许家恒借由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却还是时不时地为母亲担忧。久而久之,他连母亲都很少见,一有空就跟许家彦对诗弹琴。   许家恒的烦恼许家彦最有体会,出门踏青的念头又冒了上来,既然在家里待烦了,何不出去散散心。许老爷在京城购置了宅院,他们可以去那儿过几天清静日子。许家彦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许家恒,许家恒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听说京城有几家声名显赫的银楼,首饰式样新颖别致,经商待客自成体系,他一直想去见识一下!   许老爷听了他们两兄弟的想法,觉得京城之行很有必要,许家彦可以静心读书,等到过了会试再回来也不打紧。许家恒出门见识见识也是好事,待他真正做了大当家估计就抽不出空了。   得知这两兄弟要进京,一心讨好许老爷的阮氏搬出了自己的侄女阮若诗,阮若诗是京城名媛,其父又是堂堂尚书,两家若能结亲岂不是好事一桩。许老爷欣然接受了阮氏的提议,阮若诗与许家彦同岁,比许家恒小两岁,论年纪她和许家恒比较般配。许家恒即将继任大当家,若能娶到尚书千金,那可就太圆满了。   可是,许家恒和阮若诗如何结识是个问题,直接挑明不太合适,万一这位千金小姐贪慕虚荣非名门不嫁,那许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啊!但若他们彼此情投意合,这门亲事就大有希望了。只要阮氏在自家大哥面前说几句好话,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嘛!   许老爷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阮氏心领神会暗中支招,安排许家恒和阮若诗相识于京城每年一度的赏花会。阮氏给京城的大哥和侄女分别去了封信,拜托大哥给许家兄弟送请柬,游说侄女前往赏花会见许家恒一面。   阮氏将许家恒夸得万里挑一,人品好相貌佳重情重义前途无量,虽然她说的基本上是事实,但这么完美的人总感觉不真实。阮若诗受过良好的家教,即使她不太相信阮氏的话,也不好意思驳了长辈的面子。既然阮氏口口声声保证许家恒还不知情,一切都依她的意思绝不勉强,那她去看一眼应该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赏花会名义上是文人雅士的聚会,实则是京城的公子小姐相识的好地方。因为这种盛会不是谁都有机会参加,只有手持礼部发出的请柬才能入内,所以能来这儿赏花的不是王侯就是贵族,称之为上流社会的相亲会也不为过。   每到这个时候,京城那些有钱有闲的公子哥们就开始四处搜集情报,谁家的小姐最好看,最温柔,最有才气,他们都要打听得一清二楚,便于盯梢制造“偶遇”。阮若诗就是众多公子的首要目标,她平时足不出户,想见她一面难如登天,不趁这个机会认识还得等到何时。算起来,阮若诗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赏花会过后,上门求亲的人家一定数不胜数。   许家恒进京走访了几家银楼,仔细研究相互对照,做生意的方式或许大同小异,但首饰确实比瑞祥的好。不仅种类繁多,式样也很独特,摆脱了传统单一的喜庆,添了分独具匠心的精致。银楼的首饰大多都是作为彩礼嫁妆,为小姑娘设计的很少,其实,不用金子改用白银打制一些精美的小饰物也是很有市场的,价钱便宜可以满足买家的各种需求。   许家恒自己会画样子也会动手打制,他不想模仿别家银楼的式样做首饰,所以就得寻找新的灵感。许家彦收到赏花会的请柬并不想去凑热闹,那些纨绔公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真正有修养有学问的已经进宫为圣上效力了。   即便如此,许家彦还是征询了下许家恒的意思,毕竟请柬上写着他们两人的名字。原以为许家恒对这种场所也不感冒,没想到他还很高兴,说是正好可以去找灵感。好吧,那就一起去找灵感好了。   赏花会如期而至,许家恒和许家彦一早就赶去了,他们只是去找灵感又不打算结交朋友,早去省得拥挤扫了赏花的兴致。许家恒带着画笔,见到喜欢的花样就简单地描下来,记住个大概的轮廓回去再精加工。百花盛开的美景犹似人间仙境,兄弟俩玩得不亦乐乎,无暇顾及别人,也不晓得来了多少名门千金。   阮若诗与几位闺友一同前来,薄纱掩面衣衫素净言语不多举止低调,她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只想在角落看一眼阮氏赞不绝口的许家恒。   阮若诗的丫鬟一早就混进去了,查请柬的小厮是她老乡,受她委托时刻留意那个叫“许家恒”的人。不一会儿,阮家丫鬟就见小厮朝她招手,于是很快跟上那两个刚进园子的人。园里客人很少,小丫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许家恒和许家彦,她记得小姐的姑母说过,许家恒天人之资,一眼就能认出来。她以为这位姑母在吹牛,不料世间真有这等俊美的男子,不由为她家小姐感到高兴。   虽说眼前两位男子都是天人之姿,但她确信总有一个就是小姐要找的“许家恒”,小姐没来之前,她先跟着就是,别跟丢了就行。   阮家丫鬟见到阮若诗,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往园子里飞奔,激动地都不会说话了。阮若诗问她,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最多说俩字“真美”。   真美?她是在说那位许公子吗?阮若诗微微一笑,什么样的男子能衬得上这等形容?她不在意男子的相貌,她喜欢那种温文尔雅的性格,如果有些才情就更好了!阮家丫鬟跑得急,她怕两位公子趁她出来迎接小姐的空儿走远了,阮若诗跟着她有些吃力,一不小心撞到了别人。   春风撩起轻妙的面纱,阮若诗倾国倾城的容貌令人震惊,她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后跟她有婚约的曹家公子。曹公子对她一见钟情,抓住她的手不放她走,阮若诗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能挣脱他,小丫鬟抱着曹公子的胳膊用力咬下去,他才不得不松手。   曹公子像个无赖一样缠住阮若诗,非要问清楚她姓甚名谁,阮若诗又羞又气怎会理他,执拗地不肯开口。小丫鬟让他走开,曹公子偏不让,仗着他老子是圣上器重的人,誓要得到阮若诗。   情急之下,两位公子前来解围,小丫鬟定睛一看,原来是她苦苦寻找的两位美男。她朝她的小姐使个眼色,阮若诗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们,一时分不清楚谁才是许家恒。曹公子调戏不成,半路又杀出来两个程咬金,憋了一肚子火破口大骂,骂他们多管闲事。   许家恒和许家彦远远看见一名恶少调戏良家女子,想也没想就赶过来英雄救美,他们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位柔弱娇美的小姐就与恶少理论,思路清晰口齿伶俐论据充分,说得那曹公子哑口无言。   曹公子不是许家兄弟的对手,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却不甘示弱,其中有个自认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家伙要与他们比诗,要求众人作证,谁输了就给对方道歉,还要学狗在地上爬两圈。许家彦气不过要跟他比,许家恒却不想让弟弟牵扯进来,许家彦将来要走仕途,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来路,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好。   许家恒答应比诗,那群家伙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半天,指着园子里的芍药吟了首七绝诗。诗句倒是押韵但没什么意境,实在称不上是佳作。   许家恒淡然一笑,望着池塘里的荷花脱口而出:“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曹公子等人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听到园中一片叫好声,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逃了,嘴里嚷嚷“抄袭”“抄袭”,死乞白赖不肯学狗在地上爬。   阮若诗凝望着许家恒俊美的脸庞,他的声音在她心房悠悠回荡,脸颊忽地发烫,连忙低下头,故作镇静地答谢他们。小丫鬟存不住气,直接问两位公子怎么称呼,当听到“许家恒”这三个字,阮若诗的心顿时化为一汪春水。   第五十五章 几度浮沉   阮若诗情定赏花会,许家恒多日以后才晓得他们的相识是有意安排的,不过,有意无意都无所谓,他已经爱上了她。   赏花会过后,阮氏来信试探阮若诗,自然免不了又为许家恒说好话。阮氏这个举动纯属多余,阮若诗少女心萌动,几乎认定许家恒就是她寻觅多时的意中人。她虽出身官宦之家,却不贪慕荣华富贵,她只想与意中人厮守终生,如果她喜欢的人能让父母认可,那就最好不过了。   姑母极力撮合他们,许家又是父亲家乡的大户人家,她与他一起应该不存在阻碍。一念及此,阮若诗心里的顾虑渐渐消散,她是个乖乖女,从小到大没做过任何越矩的事,父母的话胜过一切,他们要她往东她是不敢往西的。   既然,父母不会阻止这门亲事,那么,就要看许家恒的心意了。她毕竟是个女儿家,怎好意思主动开口,许家恒若是对她无意,她也只能默默离开吧!   众人眼里的阮若诗简直就是天仙下凡,她却不为自己的美貌骄傲,严格的家教束缚了她的个性,内心深处甚至隐隐有些自卑,她的两个兄弟都很出色,年纪轻轻就进宫任职,相比之下她能找个好婆家就很不错了。所以,阮若诗自我要求很高,从不与轻浮之流来往,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惹父母不开心。   确定许家恒的心意之前,阮若诗不敢表明自己的好感,阮氏邀请她来云雀镇游玩,父母看在姑母的面子上没有拒绝。阮若诗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一颗心就砰砰狂跳,她很快就能见到意中人,兴奋中夹杂着一丝不安,她不知道许家恒是否已有心爱的女子,她这一去会不会是自找伤心。想来想去,阮若诗索性一味相信姑母说过的话,相信许家恒尚未遇到心动的女子。   阮若诗满怀期待地来到许家,却没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坐立不安心事辗转,想问姑母又不好意思开口。阮氏看出了她的心思,偷偷告诉她许家恒还在路上,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阮若诗这才放下心来,等待虽嫌煎熬,却也有种难以言喻的甜蜜。   许家人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名门千金充满了好奇,初见仙子般的阮若诗皆是惊为天人,许老夫人很喜欢她,一来许阮两家是亲家,二来这个女孩确实讨人喜欢。许老爷心里有数,早就听说阮家小姐才貌出众,见了本人更为满意,高兴地都说不出话了。玉顺也很欣赏知书达理的阮若诗,只是当时她还不知道这位阮小姐会给许家恒带来什么影响。   碧珠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出色的姑娘,本想拉拢了来介绍给许家彦,后来知道她是阮氏的侄女,立马断了这个念头。许家昌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哈喇子也是止不住地流,气得苗氏嘴歪眼斜差点吐血。许家美见了她既羡慕又嫉妒,阮若诗清新脱俗的容貌,优雅迷人的气质都是她渴望拥有的。   许家恒初见阮若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为免失态连忙施礼问好。阮若诗匆忙回礼,表面看起来很镇静,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很想知道许家恒有没有想起她。   既然见了面,相处生情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阮若诗没有隐瞒赏花会见过面的事实,许家恒欣赏她的坦诚,自然不会介意。阮若诗弹得一手好琴,对画也颇有研究,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彼此之间的吸引越来越强烈。   许家恒发觉自己坠入了爱河,他迫不及待地写信告诉了许家彦,将他们交往的每个细节都详细地记录下来。只要是许家恒喜欢的,许家彦都会支持,虽说他对这位阮小姐没有什么印象,但从二哥的字里行间能看出来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渐渐地,许家人都看出来许家恒和阮若诗情投意合,大家一致认可这段佳缘,阮氏得意之极便给京城的大哥写信提起他们的亲事。阮尚书接到信举棋不定,按理说女儿钟意许家恒他不该阻止,何况许老爷在云雀镇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他的女儿大有机会在京城找到更好的婆家,嫁到许家未免太委屈了。   阮氏又来信催,阮尚书只好简单回了封信,说是要阮若诗先回来再商议。许老爷以为这门亲事不成问题,当即备了几车彩礼进京,打算当面跟阮尚书定下成亲的日子。   许家恒和阮若诗正处于热恋期,两人依依不舍谁都不愿离开对方。但是,阮尚书发话要女儿回去,阮若诗不敢不从,许家恒也不敢得罪未来的岳丈大人。更何况,许老爷一路护送,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许家恒将亲手打造的粉荷发簪送给阮若诗,两人一起设计的“诗情画意”的书签还没做好,便约定等阮若诗下次来的时候一起去取。说了好多情话,许家恒终于舍得让她走,阮若诗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不停朝他挥手,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道修长的身影,才心神不宁地放下窗帘。   不知为何,她的心阵阵抽痛,像是有成千上百的蚂蚁啃噬,只是看不到他,她就这么痛苦,要是分开久了,她一定会生不如死。阮若诗连忙提笔将她的心情写下来,沿途就让丫鬟拿去寄了。   人算不如天算,阮尚书的一番话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水瞬间浇熄了许老爷的满腔热情。是啊,区区一个银楼老板怎能跟堂堂丞相相比,像阮尚书这么精明世故的人,他会选谁做亲家显而易见。   活了半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窝囊气的许老爷当天就离开了京城,他们许家确实比不上丞相府,他的儿子也没有丞相公子尊贵,但他还有尊严,不攀这门亲许家照样吃香喝辣,大不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来往。他就不信他的儿子娶不到好媳妇。   阮若诗回房稍事休息,心里挂念与她同来的许老爷,惟恐家人怠慢了未来的公公,简单梳洗换身衣裳直奔前厅。不料,没看到许老爷的影子,却见父亲拉长了脸。阮若诗小心翼翼地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阮尚书随即不悦地哼了声,用轻蔑的语气训斥许老爷没有自知之明不识好歹。   阮若诗满头雾水,她不知道父亲和许老爷究竟怎么了,急忙追问许老爷去了何处,谁知她的父亲懒得多说扬长而去。阮若诗的不安逐渐扩散,与许家恒告别时的心痛再次袭来,眼前一片模糊,望着院子里没人看管的一箱箱彩礼,许老爷已经不知去向。许老爷是上门求亲的,他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啊,莫不是父亲说了不中听的话?父亲为什么这样?姑母不是早就提过这门亲事了吗?   不敢再想下去,阮若诗顾不得擦去脸颊上的泪水,跌跌撞撞地去找母亲,她必须知道父亲的想法,就算他不同意她和许家恒在一起,也一定要讨个说法。母亲看着满脸泪痕的阮若诗,不忍心欺骗她,但是事实残酷地让她难以接受!   父亲居然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把她许给了曹丞相的公子。她爱的人是许家恒,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阮若诗将这里发生的事写在信里告诉了许家恒,她希望这件事还有转机,也许,把姑母请来父亲就会同意了。许家恒收到信心急如焚,接连去了几封信都没有回音,他不顾玉顺的劝阻连夜进京,他要当面向阮尚书保证,他会用生命去爱阮若诗,他一定会给她幸福。   许家恒进京的消息被阮尚书封锁,之前那几封信都扣在他手里,许家恒要来他也是知道的。阮若诗的丫鬟冒着被逐出府的危险泄露了这个秘密,当她哄骗母亲逃出监视赶去的时候,许家恒已被打手们强行押出京城。阮若诗没有见到他,只看到了父亲冷若冰霜的脸,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脚下一软瘫倒在地,良久才痛哭出声。   阮若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没人知道,自从许家恒找上门,阮尚书就派人日夜监视她,别说寄信,捎句话都不可能了。阮若诗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许家恒,殊不知她爱的人郁结成疾染了重病。   许家彦当时还被蒙在鼓里,许家恒进京找阮若诗的时候没有告诉他,好久没有许家恒的信,他觉得不对劲儿便给家里去了信。得知二哥身患重病意识模糊,许家彦丢下书本马不停蹄赶回家看他。   许家上下死气沉沉,除了哭声没人敢多言,家丁丫鬟事事小心,惟恐说错话被老爷夫人赶出去。许家彦形容不出那时的心情,他只盼着敬爱的二哥闯过这个劫难,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三十年阳寿为许家恒续命。   在许家人心目中,阮家父女就是害许家恒重病的罪魁祸首,许家人当初有多喜欢阮若诗,如今就有多恨她。许老夫人和玉顺甚至不愿提起她的名字,连带着阮氏都不好意思前来看望。虽说阮尚书才是最该恨的人,但阮若诗的软弱也不值得同情。   许家彦原以为阮若诗就是能带给二哥幸福的人,没想到她的爱只有这种程度。回想他的大姐许家慧,她没有开口说话的能力,心里怎么想没人在乎,始终被父母轻视。即便如此,她仍为了爱情舍命相搏,无论如何都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如果阮若诗可以做到为爱不顾一切又会怎样?   许家彦心头闪过这个假设,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回首过往,物是人非,还有谁能回得去呢!   第五十六章 春雨情浓   随着许家彦的叙述,许家恒脑海中破碎的回忆终于拼凑完整,他曾深深爱过那位叫“阮若诗”的女子。梦中的她模糊不清,连她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如今,她甜美的笑容不再陌生,悦耳的声音不再遥远,甚至还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暖。   然而,许家恒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他的心隐隐作痛,却是那种事不关己的痛,就好像听到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而他只是同情故事里的主人公!   逝去的爱情像风一样飘散无踪,谁也留不住。爱过痛过不留遗憾也就够了,何必再去苦苦执着,实在放不下的话,就当作是人生的考验,经历过痛才能拥有幸福。他和她都是好人,却不是对的人,叹一声有缘无份,再见面也能笑颜相对。   许家恒对阮若诗的感觉仅此而已,事实浮出水面他才发觉原先的担心太多余,知道曾经受过伤,反而更珍惜现在的幸福。还好,他没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他没有伤害身边的人,他可以坦然面对过去。   “谢谢你,家彦,我终于认清了自己。说实话,这些日子我总担心以前是不是做过不可原谅的事,是不是伤过谁的心。但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完全摆脱过去的困扰。我没有辜负谁,也不欠谁的,只要我的叶儿幸福,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   这就是许家彦希望看到的,许家恒坚定了自己的心意,他和柳叶儿会很幸福。许家彦相信他的二哥,他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了。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春天的雨总是那么多情,绵绵如丝满满暖意,像是轻柔的呢喃,又像是暧昧的低语。   没有严冬的酷寒,哪来春天的温暖。大自然如此,人生亦如是。   许家彦没带伞,许家恒把自己的伞给了他,等候已久的伙计们见他下楼纷纷示好。许家三少爷是云雀镇响当当的才子,将来是要进京做官的,说不定比阮尚书的官还要大。以往许老爷这么说的时候,这些伙计压根没往心里去,苗氏的泼妇行径人人知晓,许家昌不务正业臭名昭著,母亲和大哥都这样了,真不觉得这位三少爷能好到哪儿去。   直到伙计们见了许家彦的真面目,这才知道他们以前错的有多离谱,这样一位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翩翩公子,即使没有解元的头衔,也是位值得尊敬的少东家啊!   许家彦微微一笑,在众人的注视下撑起油纸伞走到街上。雨水清洗过的街道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花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脚下的青石板很光滑,几道深深浅浅的印记像是被车轮碾出来的,云雀镇是个普通小镇,这条路上不知有多少辆马车经过才会留下这么清晰的痕迹。   “咣啷啷……咣啷啷……”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摇晃着鲜艳的拨浪鼓,挤眉弄眼冲身后的小男孩扮鬼脸,小男孩急得大叫大嚷,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冲上来抱住大男孩的腿,伸手要够那个拨浪鼓。   “不给你,偏不给你……”大男孩以逗他为乐,手举在头顶摇得咣啷响,小男孩盯着拨浪鼓往上跳,明知道够不着还是卯足了劲。   许家彦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这两个男孩应该是兄弟吧,父母给他们买了新玩意,哥哥抢去玩弟弟不服气。想起小时候,大哥就是这样,父亲从外地带来好吃的好玩的他统统据为己有,二哥跟去要还被三娘抱走,他想抢来给二哥却抢不过大哥。后来,他只和二哥一起玩,虽然父亲不许他们出门,兄弟俩倒也玩得很开心。   现在想来,被他们孤立的大哥才是最可怜的人。不过,他那大哥应该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吧。   “好啦,好啦,给你玩啦……”大男孩得意够了,终于舍得把手里的拨浪鼓给小男孩,小男孩双手捧着梦寐以求的小玩意儿,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得到了世间最好的东西。   孩子们很容易满足,一个小小的拨浪鼓就能照亮他们的世界。人长大了懂事了,反而学不会满足,不珍惜得到的幸福,为了那些得不到的东西痛苦。   你想得到什么?许家彦心里那个声音这样问!   许家彦怔了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想得到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他爱的人都过得好,他的心事不需要被人知道。   许家彦忽然有种想法,他要在走之前看遍这个小镇,也许,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不知走了多久,许家彦发现自己迷了路,周围的景象很陌生,以前好像从没来过。他正打算沿着原路往回走,却被小巷里飘荡的豆香吸引住了。   豆香?难道附近有豆腐坊?柳叶儿家就是开豆腐坊的,听说她家的豆腐是镇上最有名的,或许,这里是柳家的磨坊?   许家彦循着豆香不由自主迈开脚步,他想看看柳叶儿长大的地方,他想知道什么样的家庭环境培养出她善良淳朴的性格。   “姐姐,你偏心,你给弟弟两块芝麻糕,只给了我一块……”听着像个女孩子,她好像为了芝麻糕分配不均质问自己的姐姐。   “你这头猪,这么胖嫁不出去还得靠爹娘养着,想吃芝麻糕?先去吃一桶豆渣再来……”男孩语气骄横,显然他在家里比较受宠。   “猴精,你敢骂我是猪?看你那个细胳膊细腿,跟柴火棒一样一掰就断!你连桶水都抬不动,谁家姑娘就算眼瞎了也不找你!呸,你去吃豆渣,你每天吃豆渣,你一辈子都吃豆渣……   “猪头,你比咱娘还泼啊!喂,我可不是咱爹,挨骂还得咧嘴傻笑!我胳膊腿细咋了,照样能把你踹到地上!不信?不信你就试试……”   “…………”   姐弟俩吵得不可开交,个个都是伶牙俐齿,许家彦笑了笑,云雀镇磨豆腐的人家有好几户,哪能肯定这就是柳家呢!   “住手!不许打架!小强,你不能这样跟二姐说话,你小时候是她背着你到处跑,要不是他你早就被山上的野狼叼走了!小红,你现在是他们的大姐,弟弟不听话你要跟他讲道理,不能动不动就出手,你就快嫁人了,像个男孩子似的谁敢娶你……”   “大姐,哪儿来的野狼啊,说得这么吓人……”   “我哪里像男孩子呀……”   这是,柳叶儿?!许家彦不由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那扇斑驳破旧的窗户往里看去,坐在榻上的男孩又瘦又小,脸上却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挥起胳膊作势要打对面的女孩。编着麻花辫的女孩身形壮实,满眼厌恶地瞥向男孩,半垂着头听姐姐训话。   背对许家彦的女子腰身曼妙,光滑精致的发髻搭在肩上,白皙柔美的侧面比这春雨更清新怡人。她粉润的唇一开一合,乌黑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她的妹妹,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甚是可爱。   许家彦会心一笑,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柳叶儿没发觉身后有人,她拉过妹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爹娘每天都很辛苦,你照顾好弟弟妹妹,他们就能轻松一些。娘让姑母帮你留意婆家,过不了多久你就嫁人了,到时候想回来都未必有空。弟弟还小,他不懂事,你现在看他烦,以后想他都来不及呢!”   “切,我想他?我才不会想他哩!”小红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是软和了许多,“姐姐啊,你一定是豆腐吃多了,心都是豆腐做的。要不是你以前那么宠他,他才不会这么嚣张,说到底都是你惯的……”   “啊咧咧……”小强掰眼睛吐舌头向小红示威,“二姐是个大坏蛋,就会欺负我们……”   “你这家伙,皮又痒了是不!”小红横眉竖眼地指着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些好吃的都是我的,你要敢抢我就揍你!”   “你敢,等娘回来我告诉她,我让她把你两只眼睛都给封了……”   “哎呀呀,气死我了……”   小强看小红发飙,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一头钻进柳叶儿怀里:“大姐救我,救我……二姐发疯了,她真会揍我的……”   柳叶儿抱住小强,好笑地抓住小红的手腕:“好了,好了,不要再闹了,爹在磨坊磨豆腐,他会听到的。”   “哼,小样,有种你别让大姐护着你啊……”小红气鼓鼓地扬了扬拳头,猛一抬头忽然瞧见窗外那张俊美的脸,心一慌手一抖,话也不好意思说了。   小强搂着柳叶儿的脖颈,无意中看到了笑吟吟的许家彦,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口水哗啦啦地流在柳叶儿身上。   小红和小强见过美男,他们的姐夫许家恒就是云雀镇所有大姑娘小媳妇的梦中情人。虽说许家恒经常陪柳叶儿来柳家,但他们对美男的抵抗力还是不够强。许家彦和许家恒好看的程度不相上下,类型却是截然不同,许家恒摄魂夺魄的光芒叫人不敢正视,许家彦优雅迷人的魅力令人难以无视。   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位美男就是柳叶儿的小叔,还以为是路过的行人,听到吵闹才会看一眼。小红饱满的腮帮子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少女芳心大乱的样子。小强眼神专注,羡慕嫉妒都有,很难看清楚他在想什么。   柳叶儿转过身,正对上那双漾满笑意的清澄眼眸,她愣了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小叔……”   第五十七章 温馨共处   柳叶儿在自家门口看到许家彦,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许家彦不用她请,很自然地推门而入,友善地朝她的弟弟妹妹挥手。   一大一小两座泥雕面容呆滞,僵硬地咧开嘴挤出难堪的笑容,这位俊公子是谁啊?他咋就自己走进来了呢?难不成是来卖豆腐的?不对啊,娘的摊子就在街对面,他跑这儿找谁买呀!   “小、小叔……”柳叶儿看他走过来,结结巴巴地唤了声。   “小叔?!”小红和小强齐齐惊呼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笑容可掬的许家彦,怪不得他这么好看哪,原来是美男子姐夫的兄弟。   “二嫂!我可以进来避会儿雨吗?”   许家彦清瘦修长的身影与这阴暗窄小的瓦屋很不搭调,布满水渍泛黄的墙上挂满了红辣椒和玉米,几颗蒜头就垂在他耳边,还有桌上那筐大葱紧挨着他的衣袖,地上洒落着豆渣饼屑和铺鸡窝的几根干草。   即便如此,许家彦俊俏的面容看上去还是像自带苹果灯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打量都是无可挑剔。不协调的背景在他的光芒下更显黯淡,什么葱头蒜头统统退散,只有这位清泉般美好的男子才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可以啊,可以啊,小叔,看你客气的……”柳叶儿匆忙起身一不小心碰到他的下巴,听到脑子里那根弦绷紧的声音,手忙脚乱推开他往后退。杯具仍在继续,柳叶儿的脚踩到小强丢在地上的吹火棒,脚下一滑仰面向后倒下去。   柳叶儿的身体重心向后倾斜,完全失去了平衡,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只希望倒下去的时候别磕着脑袋,她已经够迟钝的了,千万别变得更笨。电光火石之间,柳叶儿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往回拉,额头随之撞进一幅温暖宽阔的胸膛。   “啊……”柳叶儿瞪圆了眼睛,木然地抬起头,视线跃过尖俏的下巴高挺的鼻尖,定格在许家彦那双温柔的水眸。   “啊……”又是一声惊呼,柳叶儿连忙后退几步,一颗心狂跳得厉害,她不是害羞的心跳,而是觉得自己有失妇德,她怎么能在弟弟妹妹面前跟小叔靠得这么近。不对,即使弟弟妹妹不在,她也不能跟小叔靠这么近。   许家彦在她站稳之后放开手,柳叶儿的表情像是被地痞流氓调戏,又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勾当,样子滑稽的很。为免她更觉得尴尬,许家彦强忍住笑,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   “二嫂,没事吧,小心摔到!”   “嗯,嗯,我,没事……”柳叶儿撩起耳边的碎发,不敢抬眼看他,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两步,直到拉开安全距离才觉得心跳缓和了些。   许家彦的目光没有流连在她脸上,转过身面向两座泥雕,扯过衣摆坐在柳叶儿坐过的那张小板凳上,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许家彦,许家恒的三弟。许家恒是你们的姐夫,我也算是你们的兄长吧!”   小红两腮酡红低垂着眼,怯生生地欠了欠身,羞答答地扯着衣角,轻声道:“家彦哥哥!”   许家彦笑着点头,显然对这个称呼挺满意的,小强不甘人后,从榻上跳下来,光着脚丫子跑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抽了两下鼻子:“咱哥,你是来找我大姐的吗?她给我们常带好吃的,你们家是不是不高兴啊?”   柳叶儿的两道眉毛挤成一团,小强这样问不就是说许家很小气,媳妇带点吃的出来都要管嘛!人说孩子的话都是家里人教的,可是,她可从没说过婆家的坏话,她娘应该也不会在弟弟妹妹面前乱说吧!   完啦,幸亏眼前这位是很照顾她的许家彦,要是换了别人她十张嘴也说不清啊!柳叶儿开口训他也不是,小强这孩子脾气倔得很,万一把娘平时的牢骚都说出来,许家彦多想了怎么办。   这时,许家彦伸手擦去小强唇边的饼屑,笑眯眯地说:“哥哥只是碰巧路过而已,这些糕点本来就是做给你们吃的,我们家不会有人不高兴的。”   小强将信将疑地眨眨眼睛:“可是,我娘说……”   “娘说啥了?啥也没说!”小红比小强多吃几年干饭可不是白吃的,眼看他连娘都要出卖了,赶紧打断他的话。   小强幽怨地瞥了她一眼,识相地没有多说什么。场面有些尴尬,柳叶儿挠挠后脑勺,努力寻找话题。   “小叔,听说你就快进京了,何时动身啊?”   许家彦眼中的伤感一闪而过,回过头已是满眼笑意:“收拾好了明天就走,最迟后天吧!”   “这么快?”柳叶儿忽然有些舍不得,这些日子许家彦帮了她许多,她却没有好好答谢过他。   “我刚从银楼回来,这次已经说清楚了,你放心吧!”许家彦说着只有他和柳叶儿能听懂的话,柳叶儿在许家没几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他以为她担心日后有事找不到人商量。   柳叶儿知道那句“你放心吧”很有分量,他若没有确定许家恒的心意不会这么说的。柳叶儿感激地望着许家彦,他处处为他们夫妻考虑,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柳叶儿轻轻点头:“小叔,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许家彦没料到她会说这句话,他并不想让她觉得亏欠什么,看着柳叶儿泫然欲泣的样子,想了想,说:“二嫂,可不可以为我熬爱心豆汁,让我也享受下二哥的待遇。”   柳叶儿愣住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迟疑着没有流下来。许家彦笑了笑,接着说:“二哥在我面前不止一次赞赏过你做的爱心豆汁,他说那是世间罕有的美味,每天早上喝一碗,保证头脑清晰精力充沛……”   许家彦模仿许家恒的口吻,逗得柳叶儿破涕为笑:“好,好,我这就给你做,你喜欢的话,天天做都没问题……”   柳叶儿一溜小跑直奔磨坊,她早就盼着能为许家彦做什么,哪怕只是熬一碗豆汁。   柳叶儿的背影渐渐脱离了许家彦的视线,他在心里默念:二嫂,二哥,你们一定要幸福!   “咱哥,咱们玩游戏好不好?”小强自来熟地拍了拍许家彦的肩膀,“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喝上大姐熬的豆汁,咱们先玩一会儿吧!”   许家彦揉揉他的头,欣然道:“好啊,想玩什么?”   窗外还下着雨,小强愁眉苦脸地叹气,抓抓耳朵:“玩什么呢?又不能出门!讨厌,雨一直下……”   小红急于献计:“要不,咱们就在屋里玩跳房子?我去找块石灰画格子……”   小强一口否决:“跳什么跳,咱哥这么高,一跳就把屋顶跳穿了,你这猪头,动动脑子吧!”   “你才是猪头,猴精!”小红不甘示弱骂他一句,看着许家彦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想像他跳起来碰到屋顶的样子就想笑,“好啦,好啦,跳房子是不合适,咱们家太小了。那玩什么好呢?下棋?猜字谜?”   小强扁扁嘴:“下棋?谁会啊,你会还是我会?没学过就别装了!猜字谜倒是可以玩玩,我跟小麻子他们猜字谜从没输过!咱哥,猜字谜你行吗?你别看我是小孩,我可是个行家,你输给我也没啥不好意思的!那个,你要是怕输给我面子上挂不住,咱们就玩别的好了!”   “你也算是行家?吹牛皮不知羞!猴精!”小红冲他翻白眼。   “去你的,我问咱哥又没问你!”小强表现欲很强,很希望许家彦答应他的建议。   许家彦爽快地应了声好,小强请了清嗓子声明比赛规则:“咱们互相出字谜,谁答出的多就算谁赢,想不出字谜也算输!”   “好,我知道了!”   “我先来,嗯哼,来个简单点的好了,‘广寒宫上度重阳”打一字!”   许家彦想了不过两秒钟,说:“是不是‘胃’这个字?”   “你以前是不是猜过这个?怎么回答得这么快?”   “也许吧,我小时候喜欢猜字谜!”   “我就说嘛,没猜过哪会答这么快!”小强自认失误双手一摊,“轮到你出题了,当心哦,下次我可不会放水了!”   “呵呵,到我了啊!”许家彦为了维护这小家伙的自尊,佯装思考很久才道,“八哥,打一字!”   小强挑挑眉:“不是吧?!你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种没水准的字谜?看来你真是好多年不玩这个了!八哥,打一字是吧,我说了啊,就是‘兑’字!”   许家彦拍手叫好,小红看着不服气了,指着小强的鼻子叫道:“能答出来了不起啊,家彦哥哥这是在让你呢,他要是动真格的,你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小强不以为然地仰起头:“呸,又干你啥事!我们比的是实力,对吧,咱哥?”   柳叶儿端着撒满花生芝麻的豆汁进屋看见这幅场景,既好奇又紧张,忙道:“小强,你干什么呢,是不是又乱来了!”   “就知道说我不好!算了,不玩了!”小强哼了声,撅着屁股爬上床榻,两只脚晃来晃去,摆弄起原先玩的那只木偶。   “小强很乖,刚才我们在猜字谜!”许家彦帮他解释,接过豆汁,陶醉地闻了闻,“好香!”   柳叶儿开心地笑了,看他不嫌热就凑到嘴边喝,又交代了句:“慢点,小心烫着!”   “猜字谜?”柳叶儿这才反应过来,想起小强说的那句“我们比的是实力”,哭笑不得地对弟弟说:“你知道家彦哥哥是谁吗?他就是云雀镇最年轻的解元啊!”   小强和小红歪着脑袋目瞪口呆地盯着专心致志喝豆汁的许家彦,再度变身为两座泥雕。   第五十八章 禁忌之情   春雨淅沥的那个午后,飘溢着豆香的小巷充满了欢声笑语,不仅让柳叶儿难忘,也成为了许家彦的温馨回忆。   傍晚回到许府,许老爷请来亲朋好友为许家彦送行,喻意前程似锦的礼物堆成了小山,声声祝福的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许家彦不习惯应付这种场面也要笑脸相迎,表面上对谁都很热情,那颗心早就飞到十万八千里了。   带着面具的许家彦苦不堪言,拥着爱妻的许家恒深感幸福,许老夫人享受子孙满堂的乐趣,许老爷春风得意,碧珠吐气扬眉,相比之下阮氏备感失落。惟一的女儿为了那个做泥瓦匠的相公自愿离开家门,看着人家的孩子都围在身边,她的女儿却不知是否还在恨她。   提起许家慧,阮氏从前不觉得心里有愧,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现在越想越觉得内疚。扪心自问,她确实没有尽到做母亲的义务,当年为了诞下许家继承人,甚至还曾厌恶过这个女儿。其实,孩子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啊!   “许夫人,在下敬您一杯呀!”阮氏抬眼看向右手边那位高举酒杯的长方脸男子,他可能喝高了,凹陷下去的脸颊通红通红的。阮氏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但看在这声“许夫人”的份上,这杯酒还是要喝的。   阮氏姿态优雅地端起酒杯,沉稳内敛的视线扫过众人,莞尔一笑:“各位,请吧!”   酒入愁肠愁更愁!香醇味甘的酒入了喉,却只觉得更空虚了!这欢送宴送的是许家彦,碧珠的小儿子啊,她这个做大娘的坐在这儿算什么呢!将来许家彦出人头地,她沾不了半点光,碧珠那个女人不反过来欺负她就好了,还想让她儿子孝敬她?!想都别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坐在对面的许家恒,满眼爱意地凝视着柳叶儿,夫妻感情好得让人嫉妒。仔细一看,柳叶儿好像变水灵了,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个土包子,不会打扮也不懂得说话,总之就是不讨人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称得上是清秀佳人了?简洁大方的衣裙掩饰不住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材,精致小巧的饰物将她柔美清丽的脸庞点缀得更加出色,白皙通透的肌肤像是光滑细腻的豆腐,眸子里的自信是她以前从没见过的。   看到许家恒痴迷的眼神,阮氏不由攥紧了酒杯,如果她再不抓紧的话,那件事说不定连窗户也没有了。趁现在许老爷的态度有些松动,她得尽快将阮若诗送进许家门,这是她最后的赌注,无论如何都要反败为胜。   酒已半酣,许老爷和众宾客开始聊些别人家里的丑事,谁的小妾跟正室打架了啊,谁的儿子勾搭风流寡妇,谁的女儿跟野男人私奔了……   柳叶儿实在听不下去,别人的私事有什么好说的,还要摆到台面上当笑话讲真是太无聊了。这些在背后议论人的老爷们,谁家没有见不得人的丑事,他们在这里笑得开心,说不定人家也在笑话他们。   许家恒和许家彦喝了几杯,场面上的话就不用说了,兄弟深情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这时,碧珠让许家昌来传话,要许家彦跟她去趟后院。   许老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已经退席了,碧珠母子离开也没多少人在意,席上的话题越来越荤,玉顺皱皱眉头,寻思找借口走人。   翠菊看了眼喝得口齿不清的老爷们,走到玉顺身后,应景地说道:“夫人,您该服药了,还有,少夫人的补品也炖好了。”   玉顺心头一亮,这么好的借口她咋没想到呢!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向各位老爷告辞,许老爷这边刚挥手,她就拉起儿子儿媳闪了。翠菊送玉顺回房休息,许家恒和柳叶儿还不想回去,两人手拉着手在花园里散步,享受月光弥漫花香怡人的静谧时刻。   “你究竟想怎样?你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甘心!”撕心裂肺的哀呼打破了花园的寂静,许家恒和柳叶儿面面相觑,这声音听起来像碧珠,刚才她和许家彦一起走的,难道她吼的人就是许家彦?   许家恒握紧柳叶儿的手,循着花园深处轻微的啜泣声找了去,出乎意料的是,许家彦正在碧珠身边安慰,而浑身颤抖的碧珠正指着面无表情的许家美。   “母亲,您冷静点,别气坏了身子……”许家彦一脸为难地安慰,“妹妹还小,我们跟她慢慢讲道理……”   “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替她说好话,她这是要存心气死我……”碧珠不敢放声大哭,压抑着情绪更觉得难受,她艰难地长吁口气,半个身子倚在许家彦肩上,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许家美。   “家美,你已经是该成家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你大哥,好多道理你不是不明白,你是故意气我的吧!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恨我?恨我没给你一幅好身体?孩子呀,娘尽力了,真的尽力了,我为了你这么多年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碧珠的泪水没有换来许家美一丝同情,她冷冷地看着母亲,复杂的眼神停滞在许家彦脸上,咬着牙说:“你要我嫁人,我就死给你看!”   “家美!”许家彦忍无可忍低斥了声,“够了,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这是太婆的意思,由不得你胡闹!”   “胡闹?”许家美轻蔑地哼道,“为了她一句话,就要我牺牲一辈子?许家彦,她是你的太婆,不是我的!她不认我这个孙女,我也不认她是太婆,你们别再逼我说这句话了!”   许家彦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耐心地劝她:“家美,你可知道太婆为了给你找个好婆家,拜托过多少亲戚朋友!你未来的夫君出身名门,既有能力人品又好,你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就算你不相信太婆,父母说的话你总该信吧!”   许家美抿着唇,月光下瘦弱的身子更显单薄,两行清泪忽然滑落,她双手抱头缓缓蹲下,哽咽道:“我不要嫁人,我不要……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许家彦心软了,一手扶着碧珠,一手拥着许家美:“你迟早要嫁人的,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不,不,你撒谎,真为我好就不会要我嫁人,你和母亲都知道他们讨厌我,除了你们,没人真心待我……”许家美哭得委屈,埋首在许家彦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领。   许家彦轻抚着她的头,无奈地叹道:“你待他好,他自然会对你好的。家美,未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我和母亲不可能永远陪着你!”   闻言,许家美猛一抬头,惊恐地望着他,泪水夺眶而出:“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   许家美经常说这种话,许家彦都不觉得奇怪了,爱怜地拍着她的背:“又说傻话了,我是你的哥哥,疼爱你的哥哥。兄妹长大以后都是要分开的,和你朝夕相处的人是你的夫君,你将来会跟他养儿育女过你们的生活。”   “不要,我不要夫君,哥哥,我只要你,你陪着我就好,我不需要任何人……”许家美痛哭流涕,发疯似地拉扯着许家彦,“带我走,带我走,我跟你一起进京,我们一起生活,你不要娶妻,我也不要嫁人,我们会幸福的,一定会……”   “胡说八道!”碧珠气得跺脚,双手握住许家美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给我看清楚了,他是你哥哥,你亲哥哥……”   许家美还是不肯松开许家彦,眼巴巴地看着他,语气近乎哀求:“哥哥,别离开我,好吗?两年前你救了我一次,再救我一次好不好?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知道的……”   “你还敢提两年前的事,你、你怎么能对你哥哥……”碧珠急得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几声,泪水奔涌而下,“造孽啊,爱慕同父异母的哥哥寻死觅活够丢人的了,如今竟又,竟又……”   碧珠实在说不下去,疯了似的抓住许家美的胳膊:“两年前你要跳井,是家彦救了你,你不感激他,却要拖累他……你和家恒不可能,和家彦更不可能,他们都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的哥哥,看他们痛苦你很开心吗……早知如此,你真不如死了……你想死是吗?好,娘陪你一起死……”   柳叶儿难以置信地看向许家恒,原来许家美曾为了他自杀。许家恒握住柳叶儿的手,渐渐加重了力道,好怕她挣脱他的手,好怕她嫌弃过去的他。   “母亲……”许家彦阻止碧珠说下去,不得已从背后打晕了大哭大叫的许家美,“不要再说这种话,还是先把妹妹送走吧,这门亲事以后再说。”   碧珠刚才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抱着瘫软在怀里的女儿又忍不住心软,她痛苦地看着许家彦,自责道:“娘不该让你来劝她的,娘想不到家美竟会对你……”   许家彦面露疲态,勉强地笑了笑:“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母亲,我送你回去休息!”   碧珠憔悴的样子看起来很无助,许家彦抱起许家美跟在她身后,无意中看到了面色苍白的许家恒。   第五十九章 问心无愧   许家恒和柳叶儿看到这一幕,许家彦自然不能不作解释,他要他们稍等片刻,先将许家美送走再回来。   等待的时间不长,却是最难熬的。许家恒脑海中满是碧珠的哭叫声,声声凄厉,像是道道利刃刺穿他的头颅。许家美两年前自杀过,听起来还是因他而起,难道他曾伤害这个妹妹?还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许家恒紧紧握住柳叶儿的手,他很想说些什么掩饰心中的不安,可是话到嘴边就化成了空气,在他还不了解实情之前,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柳叶儿感觉到他的焦灼,拍了拍他的手背,温柔地望着他笑。   “家恒,没事的,我相信你!”   简短的几个字瞬间驱散了许家恒的焦虑,他不在乎其他人的误解,他只在意柳叶儿的想法。柳叶儿为了他受过不少委屈,身为许家的媳妇,她每天都要面对突如其来的麻烦,稍不留神就会落下话柄,成为众矢之的。许家恒担心柳叶儿迟早会厌恶这种生活,虽然他能给她全部的爱,却不能代她承受所有的烦恼。   许家恒的唇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话来,他低下头埋在她颈窝,双臂交缠在她腰间,感受她的体温呼吸她的芬芳,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的心仍在跳动。   许家彦匆匆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深情相拥的画面,他躲在花丛后没有现身,待许家恒放开柳叶儿才装作刚来的样子。   “二哥,二嫂,让你们久等了……”许家彦逼真地做出气喘吁吁的疲态。   柳叶儿关切地问道:“小叔,二娘和家美还好吗?”   许家彦苦笑着点头:“没事了,她们睡下我才来的,放心吧!”   柳叶儿跟着点头,许家恒正寻思着该说些什么,许家彦深吸口气,坦然道:“二哥,二嫂,你们听我说,这件事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这段被许家恒遗忘的回忆,许家彦原本并不想说,他不希望许家恒为此自责,也不打算让柳叶儿知道许家美做过的事究竟有多荒唐。不料,就在他临走前一晚,最不堪的一幕竟在他们夫妇面前上演。既然一切都是注定的,许家彦只能无奈接受,比起让他们误会,他宁愿道出事实。   原来,许家美小时候也是很可爱的,常年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没有磨灭她的希望。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精通琴棋书画擅长女红刺绣,将来嫁给一个心爱的男子,生儿育女幸福地过一生。   许老爷和碧珠很疼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相比两个儿子对她的怜惜更多一分,基本上是有求必应。那时,许老夫人也是很宠她的,除了那个独来独往的大哥许家昌,许家恒和许家彦待她都不错。   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许家美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她吃的药越来越苦,卧床的时间越来越长。尽管家人都安慰许家美她的病就快好了,但越发剧烈的痛苦逐渐熄灭了她心中的希望。   偶然听到大夫与母亲的谈话,得知她的病很难治好,而且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许家美多年的坚持瞬间坍塌。她不知道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要遭这种折磨。碧珠伤心欲绝,她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她以为女儿的痛苦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对许家美更是宠溺。   碧珠不晓得许家美心里怎么想,只是一味对她好,但许家美却觉得每一天都是末日,她怕自己睡着以后就再也醒不来,其他女孩子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心爱的夫君永远不会出现,只有阎王殿的牛头马面等着将她接走。家人的关怀没有抚平她的不安,大夫千篇一律的安慰让她认清她的病已经没救了。   终日提心吊胆,许家美的精神出现了问题,疑神疑鬼念念叨叨,怀疑身边的人下毒害她,以为他们都巴不得她死。渐渐地,她拒绝接受治疗,不肯让陌生人接近,除了父母,她只愿意见许家恒和许家彦。   许家恒和许家彦心疼这个妹妹,一有空就来陪她,教她读书画画,开导她想些快乐的事情。那段日子,许家美的精神状况明显好转,心情好的时候,两位哥哥端来的药她也肯喝,还会缠着他们学画画。   许家恒为了让许家彦静心读书,主动扛起了照顾许家美的重担,每天和她一起吃饭,看她喝过药才放心离开,教她画了好多幅画,时常弹琴给她听……   为许家美做这么多,许家恒没有一丝杂念,只是想照顾她而已。不管碧珠会不会因此改变对三房的看法,他问心无愧就好。可是,许家美的心却在变化,留恋许家恒的温柔体贴,将他和心目中的夫君慢慢交叠。   她梦想的夫君就是这样的,许家美忽略了自己的身份,忽略了她和许家恒不可能的事实。幸好她还活着,还有机会品尝爱情的滋味。许家美被自己编织出来的幸福环境彻底麻痹,在她心里,许家恒已然是她深爱的夫君,而许家恒对她的好,也想成是他的爱意流露。   察觉到许家美的异常,许家恒起初还以为她在开玩笑,但这种玩笑每天都要重复好几次,许家美炙热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被同父异母的妹妹爱上,这种事即荒唐又可怕,许家美一次比一次火热的表白,令他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许家恒好心开导许家美,她非但听不进去反而闹得更凶。许家恒不知道该怎么办,找别人商量实在难以启齿,即使是对许家彦开口他也做不到。直到许家美以死相逼被许家彦救下,许家恒才不得不全盘托出。   许家彦的震惊程度不亚于许家恒,他们谁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但许家美投井的事惊动了整个许家,面对许老夫人以及父母的追问,许家彦替他说出了骇人听闻的实情。许老夫人一怒之下将许家美赶走,即使许老爷以精神失常为由为她辩解,老夫人也没改变心意。   为此,碧珠埋怨了许家彦好久,如果当初他没有这样说,这件丑事未必会传到许老夫人那儿,她老人家也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更不至于将许家美视为眼中钉。   许家彦看了眼表情纠结的许家恒和柳叶儿,摇摇头叹道:“两年前的这件荒唐事,直到今日太婆还在责怪许家美。其实,家美若是神智清醒,她又怎会这么糊涂!”   看来,不仅是许老爷和碧珠,许家彦也深信许家美只是脑子不清醒。许家恒的眉头越拧越紧,柳叶儿挽着他的胳膊,忍不住想伸手抚去他的忧伤。   柳叶儿确实不喜欢许家美,这位喜怒无常的小姑一而再再而三扰乱他们的生活,每次看到她近乎疯狂的眼神,听到她竭斯底里的怒吼,柳叶儿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厌恶。但从现在开始,她好像完全释怀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许家美承受的痛苦太多太多了,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像的。   也许,许家美投井的时候并不是威胁许家恒,而是她真的不想活了。她活着的最后希望就是寻找幸福,但是她要的幸福根本不属于她。许家恒对许家美只有纯粹的兄妹之情,不含一丝杂质。   对许家恒而言不堪回首的过去,在柳叶儿眼里却是令人动容。许家恒对家人毫无保留的付出,他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看到别人伤心。这么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将会陪她一生,柳叶儿怎么可能会怪他呢!   渐渐地,许家恒舒展了眉头,他很同情许家美的遭遇,很想尽己所能为她做些什么,但有些事不是他尽力就能做得到的。关于许家美,他心有遗憾,却无能为力。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啊!   “家彦,此次进京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再见之时恐怕你已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了。二哥想对你说,不用担心家里,只要有我在一天,你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放手一搏吧,为许家争光,我相信我的三弟有这个本事!”   许家恒知道做大当家不只是要打理好生意,照顾家人也是他的职责,许家彦放心不下的就是碧珠和许家美。许家恒不希望琐碎的家事成为他的后顾之忧,不管多烦多难,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撑下去。   许家彦心里一暖,凝视着许家恒重重点头:“二哥,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努力!”   许家恒心满意足地笑了,揽着好兄弟的肩膀边走边说:“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和父亲联络好久的金矿估计也能拿下来了。你也知道,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把‘瑞祥’开到京城里去,若是有了自己的金矿,这一切就很有可能实现。你啊,要是再跑去游山玩水耽误了会试,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捉回来,到时你就去京城做银楼掌柜,终生禁足,哪儿都别想去了。”   “终生禁足?!”许家彦失声笑道,“二哥,你比父亲还狠哪!我要是考不到功名只能做个掌柜?!好,好,我可不敢忤逆大当家的意思,拼了命也得混个一官半职,好歹不用看人脸色啊……”   兄弟俩互相取笑相谈甚欢,柳叶儿听着,脸上浮出笑意,不管将来如何,只要大家过得开心就好。   第六十章 心照不宣   许家彦进京后,许家美的婚事暂时搁置,碧珠送她到郊外休养,表面上和平常一样,偶尔流露出来的落寞和感伤却不想被人看见。许老爷一心想要壮大“瑞祥”银楼的声势,他对拥有自己金矿志在必得,许家恒为了实现他的愿望,每天忙着跟对方联系,争取用许家可以承受的价格买下那座金矿。   柳叶儿心疼终日忙碌的爱人,她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惟有在生活上给他温暖和关怀。许家恒回家从不抱怨自己有多辛苦,夫妻俩感情和睦甜甜蜜蜜,真可谓是羡煞旁人。平静的生活没有使柳叶儿放松戒备,她不相信阮氏会就此罢手,若是为了寻找适当的时机,她也得多留意着才是。好在翠菊一直盯着阮氏的一举一动,稍有不妙就会知会她。   几天后,翠菊察觉到不对劲儿,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得告诉柳叶儿,不管有影没影,提前防备总是好的。   用过早饭,柳叶儿送走许家恒,被玉顺叫去学绣花。自从阮氏在厅堂嘲讽柳家二舅爷不成反而自揭伤疤,她就觉得阮氏看柳叶儿的眼神有问题,像是对她很有成见。玉顺起初也不喜欢这个儿媳,但相处下来最疼柳叶儿的却是她。许家恒是玉顺的命根子,经历过那场劫难,她更盼望儿子日后幸福。   许家恒和柳叶儿的感情越好,玉顺对儿媳就越疼爱,能找到个代替她照顾儿子一辈子的人,是她今生最大的心愿啊!   “叶儿,来,坐娘身边!”玉顺递给她一个绣花绷子,满眼慈爱地望着她,声音柔和地像窗外阳光。   柳叶儿欠身微笑,顺从地坐下来:“是,娘!”   柳叶儿以前都是叫玉顺婆婆,知道玉顺不喜欢自己,不敢跟她太亲近。“婆婆”这个称呼隐含着一种威严,多了一分生疏,同时也提醒自己处处谨慎避免犯错。直到玉顺亲自叫她改口,柳叶儿终于放心跟她亲近。   玉顺点点头,简短寒暄几句之后,转身端过来桌上的小篮子,取出一幅花样看了看,满意地笑起来:“看哪,这就是‘不老松’,你把这幅图绣好,等老夫人过寿的时候拿出来,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的。你知道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是老人家最喜欢的,哎,我想一想啊,有几句话是这么说的‘盈空万道霞光现,彩雾飘飖光不断。丹凤衔花也更鲜,青鸾飞舞声娇艳。福如东海寿如山,貌似小童身体健’。叶儿啊,你把这几句话也绣上去好不好?唔,会不会太多了……”   玉顺滔滔不绝,柳叶儿点头含笑,虽说她不太确信自己有没有本事绣出这幅图,但只要老夫人和婆婆开心,就算把手指头刺穿她也要绣得漂漂亮亮的。   “叶儿……”玉顺这边一唤,柳叶儿连忙打起精神听候吩咐,“是的,娘……”   玉顺指着那幅图,详尽地讲解道:“你看,这‘不老松’用色不多,画面集中,绣起来不费事的。像你这样的新手,一个月也差不多了。喏,这树干部分用平绣就好,注意起落针都得贴着边缘,整齐均匀,紧密些比较好看哦。还有,枝杈要用包梗绣的针法,才显得立体生动……”   柳叶儿仔细听她说,脑子里努力想着学过的几种针法,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这幅“不老松”绣好。   玉顺看见她紧张的样子,不由笑了:“别担心,你绣不好还有我嘛,你呀,每天就来我这儿绣,我看哪儿不好就帮你改过来。时间不多了,下个月就是老夫人的寿辰,这件礼物算你送的,到时候让她们瞧瞧,我的儿媳心灵手巧,比那京城绣娘还不差呢!”   她们?玉顺口中的她们应该就是阮氏和碧珠吧!柳叶儿被她们瞧不起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仗着许老夫人的宠爱,她们不敢当面让她难堪,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柳叶儿释然地笑了笑,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的确是想送许老夫人一件礼物。   “娘,我一直都很感激老夫人的照顾,您帮我想到送这么好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绣的。“   玉顺满意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娘相信你能绣好,来,咱们一起画样子吧!”   一起画样子其实还是玉顺自己画,虽说柳叶儿跟许家恒学会画花画鸟,但这种高难度的活儿她还做不来。为免画不好重画耽误时间,玉顺只是让柳叶儿摊平画布看她画。   看着看着,柳叶儿为玉顺高超的画法折服,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怪不得家恒画画这么好,原来是娘教他的啊!”   玉顺嘴角微微扬起,手中画笔行云流水般灵活自如:“我也只是喜欢画画而已,家恒的画有那么好吗,你啊,看他哪里都好,小心把他宠坏了。”   “娘,家恒在您眼里又何尝不是哪里都好呢!”柳叶儿俏皮地回了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是啊,是啊,我们娘俩不把他宠坏都不罢休……”玉顺笑得开怀,婆媳俩有说有笑气氛很融洽。   这时,寻柳叶儿多时的翠菊找了来,看到她们在说笑,犹豫着怎么开口。柳叶儿看到她,随即招呼她进屋。   “翠菊姐,快来看娘画的‘不老松’,是不是比家恒画的还要好……”   “夫人,少夫人!”翠菊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尽管私下里玉顺和柳叶儿不要她这么做,“你们忙吧,翠菊不打扰了!”   翠菊想了想,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玉顺和柳叶儿这么开心,她不想扰了她们的兴致。   “翠菊……”玉顺看她转身就要走,放下画笔急忙唤道,“有话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翠菊身子一顿,尴尬地回头看她,果然是最亲近的夫人,心里有事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翠菊纠结的表情连柳叶儿都看出异常了,走过去拉她进屋,试探着问:“翠菊姐,出什么事了?!”   看来,这事想瞒也瞒不过去了!   翠菊坐下来,看看玉顺,瞅瞅柳叶儿,心里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才理出了一点儿头绪。她接过柳叶儿递来的茶水抿了口,尽量保持平静地说:“早上我从灶房出来,端着刚熬好的补品想给叶儿送去,在阁楼那儿看见了,看见了,阮氏……”   “大姐?”   “大娘?”   玉顺和柳叶儿很纳闷,阮氏去藏宝阁干吗?不怕许老爷知道了发火吗?会不会只是路过?   翠菊顿了顿,又道:“阮氏不是路过那么简单,她直接推门进去,好像是和人约好的。”   和人约好的?!这人恐怕就是许老爷吧!许家上下除了他谁敢公然进出藏宝阁,也只有他打开门等阮氏!可是,他们有什么话不能在人前说,非得跑到阁楼里去?玉顺和柳叶儿心照不宣,静待翠菊往下说。   “我看她进去之前东张西望,生怕有人瞧见似的,心想她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晓得给她开门的人是不是许老爷,但不是他还有谁呢!他们两人大白天的这么神秘,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忍不住上前看个究竟。”   话音未落,玉顺不由惊呼了声:“哎呀,你好大的胆子,要是被发现就脱不了身啦!”   翠菊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勉强笑道:“是啊,夫人,老爷和阮氏要是发现我偷听他们说话,肯定会把我赶出府的。不过,我还能坐在这儿跟你们说话,您就不用担心了。”   玉顺长出口气,扶着桌子坐下来:“嗯,嗯,你接着说吧!”   “幸好阁楼周围平常没人走动,他们又关着门,我跟过去没被发现,不敢靠近大门,蹲在窗户底下仔细听,他们说话声音很小,但听得很清楚。唉,我真没想到,老爷居然这么糊涂……”   翠菊紧皱着眉,气恼地捶了下桌子,她看了柳叶儿一眼。就这一眼看得柳叶儿心惊肉跳,难道许老爷和阮氏说的话跟她有关?!   翠菊越想越气,语速也不知不觉加快:“老爷问阮氏知不知道阮若诗现在的处境很艰难,阮氏佯装不知还反过来问他怎么知道。哼,笑话,她会不知道吗?八成是她让人告诉老爷的吧,整个许家最会演戏的人就是她,老爷这么精明的人,竟然着了她的道!”   “阮……”玉顺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翠菊,“他们、他们怎会突然提起那个女人……”   柳叶儿咬着唇低下头,十指交握指节发白,原来阮氏不是不说,而是在背地里偷偷说,她跟许老爷对阮若诗的事这么上心,是不是想商量好如何安置阮若诗再对家人宣布啊!   翠菊当着玉顺的面有话直说,自然是确信她和柳叶儿是一条心的,阮若诗曾经伤害过许家恒,柳叶儿不仅帮助许家恒恢复正常,还让他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玉顺的心向着谁显而易见,她连阮若诗的名字都不肯提,只说“那个女人”,可见还是怨恨她的。   “夫人,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只听老爷说曹丞相的小儿子死了,京城里的人都骂那个女人克夫,如今就连阮尚书都没脸见人了。老爷跟阮氏商量该不该去慰问一声,阮氏哭得好像家里死人了一样,她可真能装啊!”   翠菊也不清楚阮氏啥时候跟许老爷提起过这码事,但看起来也有段日子了,既担忧又不解:“老爷以前不是很讨厌那位阮尚书么,现在怎又关心起他了?难道也是阮氏搞的鬼?”   玉顺沉默半晌,冷笑道:“老爷那个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做梦都想把许家变成名门。如今挖空心思买金矿为了什么,还不是要把‘瑞祥’开到京城去!京城里多个靠山多好啊,许家的生意包管越做越大,低三下四算得了什么,求爷爷告奶奶他也愿意!这就是咱们的老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要他高兴就成!”   说完,玉顺望着柳叶儿哀叹了声,如果许老爷和阮氏这回算计的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第六十一章 今非昔比   阮氏那边有了动作,柳叶儿也不能闲着,软弱已久的玉顺这回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个女人靠近许家恒,她无法容忍儿子再受伤害。   翠菊建议玉顺和柳叶儿做两手准备,既然许老爷愿意接纳阮家父女,那么他或者阮氏很有可能来试探玉顺。所以,只要玉顺坚定立场,他们也没办法。   另一方面,阮氏可以为许老爷洗脑,别人自然也可以,譬如,碧珠。她和阮氏势不两立,阮氏这么安排无非是想巩固自己的地位,碧珠要是知道实情,肯定不会视而不见。况且,她又是许老爷的枕边人,她说的话总该有些份量的。   不管阮氏的意图是不是撮合许家恒和阮若诗,也不问许老爷是否中了圈套,她们都不能坐以待毙。玉顺和柳叶儿明白了翠菊的意思,知道这场较量并不轻松,不使出全力的话可能很难赢过阮氏。   翠菊分析地头头是道,玉顺越听越气,她坐在对面注视着翠菊,神情有些凝重。柳叶儿站在玉顺身后,默不作声,心里却已盘算了好几回。她和阮若诗原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京城名门千金和云雀镇豆腐坊的女儿,她们这辈子都不该有任何交集的,只因她们爱上了许家恒,两人就注定是情敌。   柳叶儿觉得挺委屈的,阮若诗当初放弃了那段感情,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把许家恒抢走?!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但不同的是她们对爱情的态度!虽然柳叶儿体会不到名门千金的处境,但她确信自己只要爱了就不会放手!她对许家恒的爱绝不比阮若诗少,她更有资格留在许家恒身边!   许家恒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无怨无悔地陪着他,如今雨过天晴,曾经弃他而去的人又想回来。柳叶儿咬紧牙关,努力压抑满腔愤怒,她是没有阮若诗那么好的出身,可是,许家恒现在爱的人是她啊!   阮氏和许老爷偏向阮若诗,就因为她是阮尚书的女儿?!他们记不得许家恒为她受了多少委屈?!柳叶儿摇摇头,谁也不能将她和许家恒分开,即使是她的公公和大娘也不可以!   柳叶儿不怀疑许家恒的心意,可是,她怕许老爷和阮氏使出意想不到的招数。柳叶儿不得不防,这夫妻俩老奸巨猾精于算计,他们把人整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可能还在她娘的肚子里。   阮若诗那个女人要是敢来,她决不会后退一步!柳叶儿握紧了拳头,身子绷得紧紧的,就像一头随时准备作战的豹子,誓将对手彻底击败!   “叶儿,叶儿……”翠菊看她时而咬唇时而皱眉的样子,担心她能否受得了这种刺激,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去休息?”   “叶儿,你怎么了?”玉顺转身看她,温暖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美丽的双眸布满哀伤,“孩子啊,你放心吧,娘会帮你的!”   柳叶儿蓦地惊醒,看着玉顺和翠菊,心里涌起丝丝暖流。是啊,她们都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如果她不坚强起来,怎么对得起她们呢!   “娘,翠菊姐,我没事……”柳叶儿欣然一笑,拉过她们的手紧紧握住,“我在想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想把你们也牵连进来!”   玉顺摇头苦笑:“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哪能是他们的对手,好了,你别多想了,你翠菊姐会教你怎么做!”   翠菊也是一脸急切:“叶儿,你别担心,我不会看着你被人欺负的。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成不了气候,你知道少爷的心在你身上,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   柳叶儿想起许家恒,鼻头一酸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叶儿,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玉顺强打精神,收拾起桌上的画,装作很平静的样子。   柳叶儿和翠菊告辞,玉顺看着她们走远,脚下忽地一软瘫坐在榻上。多少年了?她有多少年没这样恨过许老爷?原以为这个人再也不会在她心里掀起波澜,没想到她始终没有逃出他的魔爪!他可以摆布自己,但他不能操控她的儿子!怎样才是对许家恒好,没人比她这个做娘的更清楚!   玉顺躺在榻上,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红烛闪烁的新房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她的夫君,为了强占她使诈害得孙记粮铺险些关门,明知自己嫁给一个这么卑鄙的人,还要装出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安慰父亲她会过得很好。   新婚的那段日子,称为地狱都不为过,面对那个人无度的索取,她就像个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法反抗。不仅如此,两房夫人的冷眼嘲讽更是让她生不如死。她整天怀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除了能让家人安心,她活着和死了没有分别。   许家恒的到来救了她一命,许老夫人对她宠爱有加,就连那个男人也收敛了许多。玉顺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她的人生不再是一片灰暗,仿佛看到了前方温暖的光芒,指引着她走出低谷。   阮氏的突然示好很虚伪,她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候,多个姐妹总比多个情敌好。阮氏挑唆她跟碧珠争宠,利用肚子里的孩子上位,但她本就不想和谁争,也不想理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巴不得利用这个机会彻底远离纷争。   许老爷再三碰壁自讨没趣,时间久了,也就没了当初的热乎劲儿,他重回碧珠的怀抱,对这个浑身长刺的新宠充满了无奈。玉顺成功赶走了最讨厌的人,全心全意照顾尚未出生的孩子,阮氏也不提什么姐妹情了,平时看见也装没看见,在她眼里,玉顺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甚至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玉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只想带着孩子平静地过完下半生,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这个孩子。她知道,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儿,她在这个家更没有地位,但她只要孩子健康平安,其他的一概不想。   许家第二个孙子的降生,带给很多人意想不到的转变,玉顺非但没有被许老爷冷落,反而有再度受宠的征兆。许老爷三天两头往她房里跑,谁相信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碰,只是抱抱儿子而已。   阮氏又开始姐妹相称,外人看来她跟玉顺的感情真是好的不得了。虽说玉顺对许老爷还是像仇人似的,但讨人喜爱的许家恒还是有本事让父母相安无事。碧珠嫉妒她能生出这么聪明伶俐的儿子,不过,许老爷每晚都睡在她身边,她倒要谢谢这个识大体的三妹。   玉顺柳眉紧蹙,烦躁地翻个身,她活到这把岁数也够了,如果没有许家恒她可能早就见阎王去了。没错,她就是为了儿子而活,谁要敢让她儿子过得不顺心,她就跟谁拼命。   “哒哒……”平缓的敲门声惊醒了翻来覆去的玉顺,她看了眼门上的影子,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坐起来整理好衣衫。   他来了,怎么这么快?!那个混账,果然不肯放过她们母子啊!   玉顺恨得牙痒痒,深吸了几口气,弯腰穿好鞋子。再次看向那抹身影,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该来的迟早要来,这个无耻小人要是以为她儿子也像她一样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可以任人宰割,她的儿子绝不可以!好啊,来吧,她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刀山敢上火海敢闯,还怕了他不成!   敲门声渐渐急促,玉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走过去打开门,看也不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坐回去。   “呵呵……”许老爷干笑了两声,心里暗骂臭婆娘还是这幅死样子,自顾自地跨过门槛踱步到她面前,“怎么一个人在房里待着啊,闲着闷找翠菊陪你……”   “你不就是看准了我一个人才来的吗!”玉顺没好气地哼道,还是没拿正眼瞧他。   这婆娘今儿个吃炮仗了?说话咋这么冲!许老爷捋了捋嘴角的八字胡,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玉顺,这种情形根本没啥好谈的,她是个烈性子,发起疯来没人治得了。万一他开口激怒了她,不是更麻烦么!   许老爷想了想,还是不要招惹她吧,那事留给阮氏解决好了,他何必跟着趟浑水找气受呢!   “玉顺呀,我来是想提醒你下个月就是娘的寿辰,你若没有准备好贺礼,就到铺子里挑一件吧!我交代过家恒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拿……”   话没说完,玉顺猛地拍案而起,没有耐心跟他绕圈子,瞪着眼睛怒视他:“你别在我面前装好人,姓许的,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打家恒的主意,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不信?你就试试看!”   许老爷怔了怔,他没说什么啊,她这发的哪家的火,怒气腾然窜起,指着她的鼻子叫道:“你鬼叫什么?!家恒难道不是我儿子吗?我打他的主意?嗬,你说句良心话,这么多年我对你们母子还不够好吗?你跟我有仇是吧,我对你再好你还是巴不得我死,平时装得那么温顺,在我面前就原形毕露了,怎么不叫家恒看看你这泼样,让他知道他娘是个什么货色!”   玉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眸子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姓许的,我不是当年的玉顺了,你别当我是逆来顺受的窝囊废!为了家恒,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家恒现在过得很好,你别无事生非自找难看,你要是敢动什么歪脑筋,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你,你放手……”许老爷从没见过这么彪悍的玉顺,气势顿时矮了半截,纳闷自己啥也没说怎就得罪了她。   “你听清楚没有,离家恒远点儿……”玉顺不依不饶,非逼他亲口保证。   许老爷又气又急,两人拉拉扯扯,费了好大劲儿才挣脱她,慌不择路逃了出去:“疯婆子,疯婆子,你要是真疯了我就找人把你绑起来……”   许老爷跌跌撞撞跑远了,玉顺气得脸发白,瞪着他的背影双眼似能喷出火来。   第六十二章 心口不一   柳叶儿没想到许老爷这么快就找到玉顺,她还寻思怎么跟碧珠开口,碧珠和阮氏是死对头,按理说她会站在自己这边。柳叶儿也想过找王妈帮忙,透过她让许老夫人知道,及时劝阻许老爷的荒唐行径,但这种未经证实的事怎好意思惊扰她老人家,想想也就作罢了。   翠菊原本不放心柳叶儿,在她眼里,这位少夫人虽说成长了不少,不过,还不足以跟碧珠较量。如果碧珠起疑以为三房想算计她,那就得不偿失了。然而,柳叶儿听说碧珠处处提防翠菊,翠菊出面恐怕很不方便,于是坚持要自己去。   衡量再三之后,翠菊叮嘱几句便答应了,事不宜迟,柳叶儿稍作准备直奔二房的住处。通报的丫鬟告诉她碧珠外出还没回来,柳叶儿索性坐下等她,大有等不到人不走的势头。丫鬟端来茶水与糕点候在一旁,时不时地偷看这位未来的当家主母,看她细皮嫩肉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不像大少爷说的那么粗鄙啊!   丫鬟看得出神,没留意身后那只肥爪正袭向她的耳朵,忽觉耳朵被拽得生疼,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当她眼角含泪回头看清肥爪的主人,立马伸手捂住嘴巴叫也不敢叫了。   “他奶奶的,爷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哪,你不在门口侯着,跑这儿来伺候谁啊……”许家昌很没素质地边打边骂,自从他认清自己争不着大当家的位子,就以折磨下人为乐,稍不顺心就爆粗口,而今更是发展到动手的地步。   “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啊……”丫鬟可怜兮兮地作揖求饶,碧珠不在没人能护着她,只能不停求饶迎合许家昌的变态心理。   “要死了,爷只不过打你几下,叫个屁啊,看你那熊包样……”许家昌又要抡下一拳,这才看见有人从厅里走了出来,睁大那双绿豆眼一瞧,原来是许家恒的媳妇儿。   “滚一边去……”许家昌对小丫鬟没了兴趣,邪笑地打量着柳叶儿,摸了摸肥厚的下巴,砸吧着嘴等她上前问安。   “都愣这儿干吗啊,小英,大少爷肚子饿了,你去灶房找点吃的来……”苗氏刚追上来看见许家昌和丫鬟都堵在门口,加快了脚步不耐烦地唠叨几句。忽然间,许家昌朝她摆摆手,苗氏心里好奇,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眼,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挺起肚子手扶着腰,装模作样地走过来。   “原来是弟妹呀,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自个儿坐这儿有啥意思嘛!呵呵,大嫂陪你说说话……”   许家昌很不屑地瞥向刻意讨好的苗氏,阴阳怪气地哼道:“来了又不是找你,你别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真够跌份儿的!”   苗氏扁扁嘴,没有理会自己相公的话,上前拥着柳叶儿坐回厅里,笑眯眯地说:“弟妹,你来是找我娘的吗?是不是有啥事啊?呦,还带东西来了呢!这也是送给我娘的吧?”   柳叶儿连问安都省了,看那许家昌气得酱紫的脸,只觉得痛快。苗氏指着柳叶儿身边的篮子问了声,看她点头,伸长脖子掀起篮子上的碎花棉布,扑面而来的豆酸味熏得她直皱眉头,忍住呕吐的冲动,苦着脸笑道:“这是,这是酸豆腐啊……咳咳,不错,我娘喜欢吃,咳咳,弟妹有心了……”   柳叶儿明白苗氏主动示好另有所图,担心柳家二舅爷已经把假怀孕的事告诉了她,平时不敢提,现在看她来了慌忙讨好,生怕她一不高兴“说漏嘴”。相比做贼心虚的苗氏,许家昌理直气壮多了,压根没把弄虚作假当成丑事,还想端出一副大哥的架子。只可惜,这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他当自己是盘菜,却没人愿意多瞧他一眼。   丫鬟跑去灶房找吃的了,估计不等碧珠回来是不敢露面的。许家昌涨了一肚子火也不饿了,看他媳妇满脸谄媚样儿更来气。许家恒和柳叶儿都是他的眼中钉,见到他们就反胃不吃都饱,哪还有工夫说说笑笑!许家恒不就是个大当家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将来老爷子归西,家产也有他一份,不求富得流油,这辈子是吃喝不愁了!呸,他才是许家的老大,谁敢给他脸色瞧连窗户都没有!   许家昌恨恨地啐了声,暗自咒骂不争气的苗氏,等他有钱了非把这女人休了不可。要不是看她老子有几个钱,他才懒得跟她睡一个床上,费了老大劲儿也没见她的肚子有动静,不下蛋的母鸡不在窝里老实待着,到处乱叫还不听他的话。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生气气自己。   许家昌倒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出院子,苗氏看他走了,不由轻叹了声,刚才她还怕他的驴脾气上来闹得不可开交,唉,这日子越过越没劲了,她假装怀孕还不是因为他。   苗氏摇摇头,强作欢颜,盖上往外冒酸气的篮子,看着柳叶儿尴尬地笑了笑:“弟妹,你大哥就这脾气,除了他娘,没人能治得了他。我啊,刀子嘴豆腐心,说话直来直去难免得罪人,那个,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柳叶儿倒是没料到苗氏转变得这么快,还以为她会贼喊捉贼不折腾死人不罢休,这样也好,谁不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呢!再说,她也没精力应付这对夫妻!   苗氏看她只是笑笑,心里没大有谱,怕她背后捅自己一刀,干脆把所有矛盾都往许家昌身上推。   “以前咱们有些误会,从没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你也知道,当人家的媳妇不容易,谁叫我命苦,嫁给这么个相公。他嫉妒家恒心里不平衡,连带着我也得装恶人,闹来闹去一家人不像一家人,我这心里苦啊,偏又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苗氏说一句话喘两口气,眼看柳叶儿不吭声,抽出罗帕擦拭眼角,也不知道真哭还是假哭,装得倒像那么回事。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有些话我不想说,有些事我也不想做,但为了那个冤家,我能有什么选择呢!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大哥是我相公,我这辈子不管是好是坏,只能跟着他了!弟妹,大嫂对不住你啊,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苗氏语气哽咽,努力挤出了几滴眼泪,她知道柳叶儿容易心软,与其硬拼不如示弱,只要柳叶儿不揭发她,她装孙子又有何难。虽说苗氏不确定柳家二舅爷是否有铁证在手,但她不敢冒险,不为许家大少奶奶的身份,也得为她娘家着想。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平时没少得罪人,这么丢人的事要是传了出去,她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柳叶儿确实心软了,嫁给许家昌那种人,苗氏已经遭到报应了。柳叶儿不是落井下石那种人,她也没心思跟苗氏斗,能和好应该也不错。   “大嫂,你别这么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以后咱们好好相处吧!”   苗氏抬起揉得通红的眼睛,将信将疑地看她,柳叶儿清澈的双眸让她摸不着北,这女人也太好说话了吧,只是说句对不住她,就彻底放下所有埋怨了?!像苗氏这种内心肮脏的人,她实在难以想像世间还有好人,尤其是柳叶儿这么善良的。她的人生信条是人敬她一尺她欺人一丈,谁敢负她咒谁全家。苗氏一直欺负柳叶儿,如今有把柄攥在她手里,她不打算借机报复,反倒被几句好话就哄住了,还要跟她好好相处?!   “嗯,嗯……”苗氏感激涕零的模样看起来真像是诚心悔改,她试探着拉过柳叶儿的手,亲昵的口吻自己听着都恶心,“好弟妹,好叶儿,从今往后咱们妯娌亲如姐妹,妹妹有难姐姐甘愿赴汤蹈火……”   柳叶儿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她不是不晓得鳄鱼也会流眼泪,不是不懂什么叫心口不一。但在这种时候,她愿意相信她一回。   苗氏看柳叶儿这么好骗,高兴地差点笑出声来,这么愚蠢幼稚的“好妹妹”可遇不可求,她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啊!苗氏几乎可以预见今后精彩的生活,许家昌要是知道她这么能干,估计会乐翻天了吧!   柳叶儿和苗氏闲话家常,看上去像是对亲密的妯娌,刚从外面回来的碧珠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心想她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要好,简直就像阮氏和玉顺的翻版。   “嗯哼……”既然许家彦临走前拜托她对三房好一些,她还是略尽心意好了,免得柳叶儿被人耍了哭鼻子,小儿子又要怪她没看好自己的媳妇。   “哎呀,娘回来了!”苗氏连忙迎出来,恭敬地扶着碧珠进屋,她自以为精明得很,但至今还是没摸清楚婆婆的心思,这就叫做人外有人啊!   碧珠嘴角微扬,举手投足间的风情足以令苗氏汗颜,姣好的容颜玲珑的身段看着就像她的姐妹,两人一起出门压根没人相信她们是婆媳关系。难怪许老爷不顾许老夫人施压非要娶她,为了她不惜冷落正室,即使后来又纳了妾,对她的宠爱依然不减当年。   “二娘……”柳叶儿欠身施礼,心里七上八下略显不安。   碧珠看向她身后的篮子,闻到淡淡的酸豆腐味挑了挑眉,原来,柳叶儿是来找她的。   第六十三章 直言不讳   许家三房夫人之中,碧珠最得宠也最难伺候,顺她心意怎么都好说,稍有不顺她就不乐意了。碧珠和阮氏上辈子有仇这辈子结怨,谁也别想当她们的和事佬,就连一向主张家和万事兴的许老夫人都放弃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碧珠讨厌阮氏,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其实,她和玉顺的关系也不好,她看不惯玉顺被阮氏哄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的样子。不过,最近看来,三房好像有长进了。   “娘,您看这是弟妹送来的酸豆腐,她知道您爱吃这个,多有心啊!”苗氏扶着碧珠坐下,站在一旁轻轻为她捶肩,讨好婆婆的同时不忘夸奖柳叶儿,邀功似的朝她笑笑。   柳叶儿领她这个情,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眼看碧珠忙着喝茶整理发髻,她也不急不躁,静静地等她收拾好了再说。   碧珠掸掸裙摆的皱褶,拿出随身携带的雕花小铜镜照了照,白皙灵巧的手指将垂落在脸颊的几根头发拨到耳后,再看一眼精致的妆容,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喝几口茶润下嗓子,面无表情地打量起柳叶儿。   那天晚上,许家恒夫妇看到了她和许家美寻死觅活的丑态,虽说许家彦又回去跟他们解释,但碧珠心里还是不舒坦。她很讲究仪态,人前从不出丑,跟阮氏吵架也是关起门来不留机会给外人看笑话。碧珠自问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她虽是再嫁却也光明磊落,谁也说不出她的不好。   惟独许家美是她心口永远的伤啊!女儿从小就体弱多病,出于内疚,碧珠对她相当偏爱。不管许家美做过多么荒唐的事,把她气得恨不能立刻去死,清醒过后,还是舍不得放弃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柳叶儿来找她所为何事?!碧珠看上去很平静,脑子里那根筋已经绷得紧紧的了,看得出来,柳叶儿跟玉顺一样,许家恒就是她们的命,难道她嫌许家彦解释的不够清楚,想来当面问个究竟!许家美以前处处针对她,柳家爹娘在场也没给她留面子,这丫头八成记恨已久,找到机会当然要来质问一番!   如果不是因为许家美,那她又是打得什么主意?!三房有事不会求二房,再说以许家恒当今的地位,也没有求人的必要,玉顺只要到老夫人面前哭几声就解决了啊!那么,她是冲着苗氏来的?!上次柳家二舅爷给苗氏把脉看似有所保留,柳老娘的表情也是很不正常,这婆娘自以为高明,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能瞒得过阮氏那个贱人却骗不了她,苗氏的肚子肯定有问题!   许家人都说碧珠精明,这可不是奉承话,碧珠只是没想到儿子媳妇会骗她,压根没有怀疑过苗氏。许家昌在大庭广众下耍无赖,苗氏又死活不肯让柳家二舅爷为她把脉,这才看出他们夫妻有猫腻。   碧珠没有替苗氏解围,她察觉到他们有事瞒着,既生气又纳闷,他们连她都骗真是太不像话,有没有孩子这么重要吗?至于造假欺骗所有人么?就算生下长孙,许家大当家的位子还是许家恒的,许家昌这个没用的饭桶大不了多要几亩地,他还以为自己能翻身不成!   柳老娘没让二舅爷揭穿苗氏的谎言,柳家和二房没交情,柳老娘没这么好心!她估计是想留个把柄,以为苗氏能派上用场。所以,柳叶儿找上门来了,苗氏虚情假意示好,不就是怕她把底牌亮出来么!   碧珠扫了眼一脸假笑的苗氏,蠢货就是蠢货,她真以为柳叶儿这么好骗?柳家这丫头早就变聪明了好不好,她不说破是给这位大嫂留面子呢!   “这里没你的事,回去安胎吧!”碧珠懒得跟苗氏多说话,“安胎”两字足以令她胆寒,这就是睁眼说瞎话的下场,当别人是傻子其实自己最傻。   苗氏愣了下,她很想听听柳叶儿找碧珠为了啥事,但婆婆发话她哪能不听,这明摆着撵她走人,她不想走也不成啊。   “是,娘,媳妇告退!”苗氏揉着挺起老高的肚子,恨不得明天就宣布流产,明明是许家昌的馊主意,却要她受窝囊气,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苗氏满肚子怨气地走了,碧珠遣退身边的丫鬟,微微侧转过身面对柳叶儿:“说吧,找我何事!”   碧珠打开天窗说亮话,柳叶儿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便将来龙去脉叙述了遍,从阮若诗堂姐的试探,到阮氏跟许老爷的密谈,凡是她知道的都说了。   柳叶儿语气平缓,表情也很镇静,看样子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碧珠仔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精致的脸庞隐约透出一抹怒意。但很快地,她又恢复平日优雅的神色。阮氏千方百计想压在她头上,身为不受待见的正室不负责任的娘亲,不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成天跟人作对,无风也能掀起三尺高的浪头。   好啊,阮氏知道自己人老珠黄,挤破脑袋也出不了头,惟一的女儿也不理她。眼睁睁看着二房和三房的儿子飞黄腾达,她嫉妒得要死偏又没有筹码较量,再次想到远在京城的侄女儿,指望娘家能保她一辈子。   如果有人不知道卑鄙无耻的女人长啥样,看看阮氏就明白了!   柳叶儿说完停顿了下看碧珠的表情,刚才那番叙述几乎不夹杂个人感情,她不想让碧珠看透她的心思。碧珠愿意出面固然好,但她要是不愿意呢,岂不是变得很被动!好在碧珠无论如何不会向着阮氏,柳叶儿才敢告诉她这么多。   碧珠沉吟片刻,抬眼看向柳叶儿,那双和许家彦有几分相似的美眸含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她们谈论的话题是哪家绸庄的布料好看之类的。   “叶儿,难道你不想聊聊你大嫂的肚子吗?”   柳叶儿心下一凛,来了,碧珠果然不信任她,这么说是试探她的,看她是不是想利用苗氏威胁二房。碧珠怕威胁吗?除了怕老,这个女人可能什么都不怕吧!翠菊说过,碧珠是个聪明人,她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没工夫插手人家的闲事,也不跟没用的人来往。她懒得编排是非,但若有人敢抢她的路她就让人无路可走。   拿苗氏威胁碧珠是很愚蠢的行为,其一,许家昌和苗氏在许家是一对米虫,还是不懂得安分守己的米虫,这夫妻俩的丑事没有一箩筐也有半篮子,不差柳叶儿再给添一桩。二房的希望是许家彦,只要许家彦顺利考取功名,碧珠就别无所求了。   其二,碧珠吃软不吃硬,人家好言好语地求她,或许她会点一点头。但要有人跟她硬碰硬,那会死得很难看,就像阮氏,瞧不起出身低的碧珠,有事没事都针对她,斗了这么多年也没讨得半点便宜,要不是仗着有许老夫人撑腰,恐怕早就被许老爷打入冷宫了。   柳叶儿迎上她的目光,没表现出一丝胆怯:“二舅爷不清楚的我也不清楚,我不清楚就不会说,许家也就没人乱说。”   碧珠看着她只是笑,好半晌才幽幽道:“怪不得你这么喜欢吃豆腐,心里一清二白呢!”   柳叶儿暗暗松了口气,不拿苗氏说事是正确的选择,让碧珠看清她没有跟二房为敌的念头,她的日子才会好过。   “你来找我,玉顺她知道吗?”   碧珠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双手搭在膝头,修成椭圆形的长指甲红艳艳的,像是花园里盛开的芍药,又像是喜饼上的点点嫣红。   柳叶儿料到她会这么问,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我不想让婆婆担心,事关家恒,她一定会很紧张。就算婆婆知道我来找二娘也不会说什么,许家上下能说服老爷的只有二娘,只要您肯开口,大娘的话在老爷心里也就不占分量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呀,你大娘和你婆婆情如姐妹,今儿个你来找我要是被玉顺知道了,她会不高兴的。”   “二娘,您真以为我婆婆是趋炎附势的人?如果她是,为什么不去讨好一家之主呢!婆婆和大娘走得近些,无非是想图个安宁,试问,这些年来她有没有挑拨过您和老爷的关系,是不是在您和大娘发生冲突的时候苦苦劝和!”   “这丫头,真会说话啊!”碧珠斜眼瞟过来,骨子里散发而出的媚态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看了柳叶儿几眼,扑哧一声笑起来,“没看出来玉顺的媳妇不仅听话还很机灵,我倒真有点羡慕她了,只盼家彦日后也能讨个好媳妇,我这心里就舒坦了。”   提起许家彦,柳叶儿顿觉放松了许多,微微笑道:“二娘放心,小叔一表人才,将来一定能娶到温柔贤淑的好妻子。”   碧珠满意地点点头:“这我倒是不担心,家彦这孩子头脑聪明做事有分寸,从小就用不着我操心哪……”   院子里传来许家昌尖酸刻薄的叫骂,可怜的小丫鬟估计又成他的出气筒了。碧珠微微皱眉,朝柳叶儿挥了挥手:“去吧,这事我答应了。”   柳叶儿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相信自己了,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不过,碧珠也是有身份的人,既然她答应了就不会是随口说着玩的。   “谢谢你,二娘……”   碧珠瞥她一眼,轻声笑道:“谢我什么,我只是看你大娘不顺眼。傻孩子,别轻易相信别人,今天我能帮你,明天就能帮人家对付你。信谁不如信自己,记住了么!酸豆腐很对我的口味,以后没事也送点来!”   “好,二娘喜欢我就常来……”   碧珠“嗯”了声,起身走向院子,一把拉过小丫鬟,拧着许家昌的耳朵训话。柳叶儿回想她们说过的话,觉得碧珠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   第六十四章 针锋相对   柳叶儿对碧珠的印象逐渐改观,初进许家她以为最难接近的人就是这位美艳的二娘,现在看来,碧珠倒不是城府最深的,反而是成天摆出一幅当家主母架势的阮氏心机难测。   想到碧珠和许家美抱在一起痛苦的情景,柳叶儿不由心生同情,可怜天下父母心,痛在儿身疼在娘心。柳叶儿虽然还没有养儿育女,但可以体会碧珠的痛苦,日日夜夜为体弱的女儿操心,女儿神经兮兮不知分寸,使起性子连太婆都不理,先是纠缠同父异母的哥哥,如今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放过,让她这个当娘的情何以堪。   碧珠一向强势,她不轻易让人看见脆弱的一面,也许正如她所说的,信谁不如信自己,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最信得过的只有自己吧!柳叶儿不晓得碧珠怎么跟许老爷周旋,但她对这位二娘有信心,如此精明的女人,就算只为自己着想也断不会便宜了阮氏!   柳叶儿的信心不是没来由的,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阮氏精于算计,碧珠也不是好惹的。这么多年,碧珠把许老爷牢牢捏在手里,哪怕他的心跑远了,最终还是乖乖回到她身边。   傍晚,许家人聚在厅堂等着用晚膳,阮氏和王妈搀扶着许老夫人走来,二房和三房连忙起身恭敬相迎。阮氏居高临下地扫向她们,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碧珠微微欠身,波光流转的双眸玩味地瞥她,仿佛在说,你也只有这会儿工夫得意。   阮氏冰冷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胸口那团从未熄灭的怒火越烧越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好一个天生的狐媚子,年纪也有一大把了,那股骚,劲儿反而越来越足,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哪,竟然对这种卑贱的女人格外开恩,赐予她美貌和青春,就连老爷的心也拴在她身上。   “阮儿,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许老夫人感觉到她绷紧的身子,拍了拍她挽在胳膊上的手,不放心地扭头看她,“不舒服就请大夫来看看,可别硬撑着。”   “没、没事的,娘,我刚才有点儿头晕……”阮氏匆忙垂下眼帘,遮去满眼恨意,伸手揉揉太阳穴,淡淡笑道,“娘,不碍事的,咱们快进屋吧,孩子们都等着呢!”   “哎,好!”   阮氏努力维护贤妻良母的形象,碧珠对此嗤之以鼻,两人打过多年交道,只看对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碧珠讨厌阮氏,尤其讨厌她的虚伪,明明恨得要死,表面上还要装成她的好大姐。阮氏在许老夫人和许老爷面前绝对的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这倒不算什么,她碧珠也会,毕竟是长辈和自己的相公,总该尊敬几分的。可是,阮氏在人前对她也是和颜悦色柔声细语,这可真叫碧珠犯恶心。   相反,碧珠从不掩饰对阮氏的厌恶,当着众人的面经常让她下不了台。起初,许老夫人和许老爷还来充当和事佬,时间久了,他们也懒得问了。反正阮氏不能胡来,碧珠也不会闹到外人那儿去。   摸清楚两位媳妇的脾气,许老夫人这些年已经省了不少心,她们爱斗就斗吧,没当她的面骂许家就算了,眼不见心不烦。许老爷本来就偏爱碧珠,他娶阮氏只是为了尽到许家独子的义务,纳玉顺的确是出于喜爱,可是玉顺根本就不睬他,比较之后才知道还是碧珠最好。许老爷向来很自私,只要她们没到拿西瓜刀互砍的地步,他就不会给自己添堵。   饭桌上气氛不错,从不在吃饭的时候讨论生意的许老爷听说收购金矿有戏,乐得拉着许家恒问个不停,许家恒应对自如,井井有条地分析银楼前景。许老爷笑逐颜开,满意地望着他连连点头,一个劲儿地夸他能干。   许家昌郁闷地拿米饭出气,一口气扒了五碗饭撑得嘴歪眼斜,被家丁抬走的时候只得到许老爷鼻孔里哼出来的一声“饭桶”。许家昌当众出丑不是一回两回,碧珠淡定地像是啥事都没发生,阮氏却开心地不得了,暗爽一番乘胜追击,想再拿下一局让她彻夜无眠。   “老爷啊,大哥来信了,还派人捎了两罐上好的乌龙!”阮氏语带双关,听上去像是用茶讨好,其实在说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暗号。   可惜,这句话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明白!玉顺和柳叶儿,翠菊和碧珠,她们都懂!   许老爷那对松弛的三角眼眨了眨,笑呵呵地说:“哎呀,大舅子太客气了,上次那罐好茶我还没舍得喝呢!”   阮氏捏着罗帕掩唇而笑,娇羞的样子和她的老态反差很大,看得人浑身寒毛直竖,她没觉得自己失态,笑起来清晰可见的眼角皱纹丝毫没有为她黯淡的面容加分,轻柔的声音也没激起任何人的保护欲。   “老爷,用过晚饭不如就用你的宝贝泡壶好茶吧!”   这已经不是讨好是勾引了,阮氏想用茶把许老爷勾走说悄悄话,虽说许老爷未必会对她做什么,但在别人听来两人的关系就很亲密了。   许老爷张了张嘴,眼珠子在阮氏和碧珠之间徘徊,好茶的诱惑确实很大,况且他很想知道阮尚书信里说了什么。可是,晚上进了阮氏的屋他还出得来吗?就算啥也不做只是睡觉,碧珠也会不高兴的吧!   “老爷……”阮氏轻轻地催促了声,温柔似水的眼眸盯着他不放。   许老爷狠了狠心刚要说好,忽觉大腿内侧被人掐了把,这劲道掌握得真够火候,有点疼还可以受得了,有点痒还叫你拼命想。许老爷心里一阵酥麻,涌上情,欲的双眼准确无误地看向碧珠。碧珠妩媚一笑,顿觉骨头都酥了,手上再一使劲,全身的血都窜上来了。   “老爷,晚上喝茶容易失眠哦,当心你的宝贝派不上用场!”碧珠杏眼微眯,红唇一开一合,舌尖若隐若现。   “嗯,嗯……”许老爷强作镇静,生怕被人发现桌子底下的小动作,碧珠那只手真要命,他恨不能立刻就把她抱到床上去。   “嗯……碧珠说得对,我晚上喝茶就容易睡不着……”许老爷貌似淡定地对阮氏说,“明天再喝吧,你方便的话也来喝一杯!”   阮氏咬着唇,既然他都决定了,她还能说什么。碧珠每晚都要霸占她们的相公,连一天都不肯放,实在太过分了。阮氏看了眼装作没看见的许老夫人,幽怨地瞪着碧珠,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阮氏和碧珠说的话大同小异,效果却大不相同,两人的较量高低立见。   入夜,碧珠使出浑身解数,许老爷尽享温柔,真可谓芙蓉帐里度春宵,不知她人夜难眠啊!   昨晚只是第一回合,阮氏要是以为碧珠放松警惕那就太愚蠢了。许老爷大白天喝口茶也要管吗?没错,她连喝茶都要管,只要跟阮氏有关她就要管!   喝茶?!糊弄谁呢!谁不知道阮氏没安好心,看准了许老爷最好哄,想方设法拉他下水!碧珠擅长吹枕头风,一晚上就把他们的勾当打听得清清楚楚,之前她还以为柳叶儿故意夸大事实,这么听来却是分毫不差!   阮氏那点花花肠子没人比碧珠更清楚了,她怕许家恒继承家业以后,玉顺不再受她摆布,索性在许家恒身边安排个自己人。阮若诗的父亲是京城大官,不管是许老爷还是玉顺都不敢得罪她,阮氏有侄女撑腰,二房和三房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要她们阮家的女人站稳脚跟,她就不怕许家彦成名二房立威。所以,她必须加快进度,最好赶在许家彦考到功名之前将阮若诗嫁进来,到时候大局已定,二房想翻身也没机会了。   多妙的主意啊!阮氏这个女人为了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就不问许家恒愿不愿意,压根不在乎柳叶儿的感受,不理会“好姐妹”玉顺心里怎么想,非得把人折腾死了不可!其实,二房和三房都比大房强又有什么关系,阮氏费尽心思也是后继无人,许家恒和许家彦虽不是她亲生,不都叫她一声“大娘”么!就算日后当家的都不在了,也没人会刻薄她吧!   碧珠很难理解阮氏的无知,但她明白阮氏要是得逞了,她和玉顺就麻烦了。碧珠不为自己也得为子女考虑,除了许家彦,许家昌和许家美都得靠她照顾。许家若是落在阮氏手里,二房铁定得喝西北风。   许老爷带着碧珠出现在阁楼,阮氏惊讶之余恼羞成怒,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再也难以冷静,当场质问许老爷为何把碧珠带来。   “老爷,你和大哥都是爱面子的人,这种事哪能传到外人耳朵里去!”阮氏强压满腹怒火,将许老爷拽到角落,不停说碧珠的坏话,“你知道二房人多嘴杂,干吗要她掺和进来,若诗还不一定答不答应,你这不是让我大哥难堪么!”   许老爷心里有些不高兴,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勉强笑道:“若诗不答应,家恒也未必愿意啊!等你说服阮家,玉顺这边不同意怎么办?我知道你和碧珠有些矛盾,但你们都是识大体的女人哪!喏,你想想看,碧珠喜欢跟你对着干,如今她站在你这边,你俩一起对付玉顺不就容易多了嘛!”   一句“识大体”说得阮氏哑口无言,她再三声明拉拢阮家是为了给许家恒和许家彦的未来铺路,如果现在跟碧珠闹得不可开交,许老爷还会相信她吗!阮氏看了眼碧珠,这女人可能是为了许家彦才来套近乎,毕竟阮尚书在京城是有地位的人。如果碧珠真有意对付玉顺,利用一下应该也不错。阮若诗是她的侄女,再怎么说都得听她的,二房想跟着捞好处,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阮氏前思后想不再反驳,许老爷笑眯眯地招呼两位夫人坐在身边,想到他们三人从来没有坐在一起喝过茶,随即起身去泡茶。阮氏和碧珠相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有捉摸不透的笑意。   第六十五章 笑里藏刀   许老爷哼着小曲乐悠悠地泡茶,捧着司徒大师亲手做的壶,泡上阮尚书送的上好茶叶,只是闻着香醇的气息心里就美得冒泡。   阮氏和碧珠相互打量,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甘示弱,仿佛谁先移开视线就输了一样。阮氏压根不相信碧珠会站在她这边,多年的仇怨早已积成解不开的疙瘩,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她肯帮忙说服玉顺,八成是想巴结阮尚书,为许家彦的仕途做打算。   想到这儿,阮氏不由冷笑了声,这狐媚子也有求她的时候啊,现在才知道权势的重要未免太晚了吧!不过嘛,既然许老爷开了口,现今又用得到她,说几句好话哄她开心也是应该的。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好了!   碧珠的心思自然也没消停过,好不容易让许老爷相信她愿意助一臂之力,有机会当面见识阮氏的卑鄙无耻,她又怎能无功而返呢!阮氏这些龌鹺的念头都是见不得光的,只有许老爷一个人知道,说出去也没人信哪!她今儿个来就是要看得清清楚楚,亲耳听听许家的正室夫人如何算计三房!   “上好的乌龙啊,果然名不虚传,来,都尝尝看!”许老爷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把千金难求的紫砂壶,壶身烫到手也不敢挪开,倒了三杯茶水,又将壶端端正正放在茶几上。   阮氏和碧珠品的是心不是茶,夸赞几句让许老爷高兴就行了,也没必要围绕这个话题多说什么。许老爷品了一小口茶,陶醉地闭上眼睛紧抿着唇,感受口齿之间弥漫的清香,好半晌才徐徐咽下。   “啧啧啧……”许老爷轻轻摇头,眼睛舍不得睁开,不停地砸吧着嘴,“妙啊,妙啊,这才是人生哪……”   许老爷夸张的样子惹人发笑,阮氏不好意思当面笑他,低着头忍住笑,碧珠才不理会这么多,媚眼一抛,撇撇嘴笑道:“呦,看把咱们老爷乐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壶茶是王母娘娘钦赐的呢!”   “啧啧……”许老爷缓缓睁开眼睛,笑嘻嘻地瞥向碧珠,扬起食指晃了晃,“你说得没错,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品啊!呵呵,司徒大师亲手做的壶呀,再配上进贡的好茶,这可不是用钱能买到的。缘分哪缘分,都是缘分,强求不得!别说那些名门贵族,就连京城大官也没几个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望遍天下,估计只有皇子皇孙品得到这茶香吧,哈哈……”   许老爷得意忘形了,碧珠笑而不语,阮氏心想这话要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去,准会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好在这是关起门来说的话,相公在夫人面前吹嘘,也算是一种乐趣,谁又会笑话谁呢!   许老爷心情好,话也就变多了,指着阮氏絮絮叨叨地说:“你呀,只管去打听阮家父女的意思,家恒这边我来搞定。男人嘛,都是那么回事,多个女人伺候有什么不好,再说他们也是有过感情的。阮小姐虽说许过人家,但又没过门,应该还是处子之身,家恒收了她也没啥委屈的。”   “对了,家恒他娘是个麻烦,玉顺这臭婆娘见我就像见了仇人一样,大吵大闹,我跑慢一步都得被她掐死。你们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她,家恒这孩子太听他娘的话,不把玉顺摆平喽,只怕后患无穷啊!自家人吵闹倒没什么,这要是让阮家小姐看了笑话,我这张老脸就丢到京城去了……”   阮氏边听边点头,除了听到阮若诗是否清白那段有些反感之外,其余的倒是和她想的一样。   “老爷啊,你多虑了,大户人家的姑娘向来知礼守节,若诗都没过门有什么好说的,我敢用颈上人头担保她的清白。”   这个年头,女人的名节比生命更重要,如今京城流言四起,污蔑阮若诗克夫,若诗连清白都要遭人质疑,她嫁过来还有什么地位。阮氏不满许老爷怀疑阮若诗的清白,她要保住侄女的声势,而不是被人当做贱价处理的次品。   许老爷看她不乐意,连忙解释道:“刚才我只是随口说说,我的意思就是阮小姐完璧如初啊,咱们家恒有福气,咱们许家有福气……”   听他这么说,阮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碧珠不着痕迹地冷笑,等着看他们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阮氏稍作思量,碧珠在场有些话不能明说,还是婉转些比较好,眼看许老爷的话题越扯越远,她不得不提醒他回到正题。   “好吧,阮家父女我来试探,老爷,你知道大哥不希望咱们打听这件事,要不是你听人提起,回来又告诉我,我到现在还不晓得若诗的遭遇。所以,咱们要想撮合家恒和若诗,还得照顾到阮家的面子。”   “嗯,这是当然,阮小姐嫁过来咱们不会亏待她的,再说,家恒以前对她就好,现在能在一起更是求之不得啊!”许老爷没弄明白阮氏话中含义,想当然地说道。   阮氏微微一笑:“今时不同往日,家恒现在可是有妻室的,哪能和以前相比呢!就算家恒和若诗彼此有意,恐怕未必能走到一起!”   许老爷愣了下:“你的意思是,叶儿会从中作梗?!可是,这关她啥事啊,咱们又没说不要她!”   “哼,她从中作梗?!区区一个磨豆腐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管许家的事!柳叶儿识相的话,咱们给她留个位置,若是不然,咱们也不用跟她客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用跟她客气?难道你还想对付叶儿?不成,不成,她可是咱们许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哪能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啊!”   “一个妾室,许家这样待她已经很不错了,她要是敢耍手段说闲话,咱们还用跟她客气吗?!”   “妾室?!”许老爷倒吸口气,莫名其妙地盯着阮氏,“叶儿她是家恒的正妻,怎又变成妾室了?”   “正妻?!”阮氏柳眉一挑,微微眯眼,咬牙道,“柳叶儿是正妻,阮若诗算什么?!老爷,你该不会要说,堂堂尚书千金嫁到许家做妾吧?!”   “这……”许老爷的舌头打了结,额头上直冒冷汗,双手一摊愁眉苦脸道,“这我还真没想到,按规矩柳叶儿才是正室,但是,阮家小姐也不能怠慢,万一得罪了阮尚书就不好了。”   “规矩是人定的,老爷你说她是妾她就是妾,家恒神志不清娶来的女人哪能作数?!就凭她也配做正室?!尚书千金,市井小民,谁够格做正室还用得着想吗?!老爷,这事你得掂量好了,许阮两家结亲你要拿出诚意才行!”   许老爷皱着眉,表情很为难:“这要是让叶儿做妾,柳家肯定不乐意的,街坊邻居知道了也瞧不起咱们哪!这不明摆着趋炎附势嫌贫爱富么!”   阮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总要有所取舍嘛!柳家不就是磨豆腐的吗,柳家的女儿能高攀上咱们许家已经是祖宗保佑了,他们还想怎么着!老爷的志向难道仅局限在这小小的云雀镇?!收购金矿就是为了这些小老百姓啊?!瑞祥银楼要是开到京城里去,随便哪家名门光顾,就抵得上这儿一年的收入,更不必说大哥为咱们张罗的生意了!”   这番话说到许老爷心坎里去了,他不再言语,转而看向碧珠,轻叹了声:“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碧珠嫣然一笑,不慌不忙地开了口:“这事儿,不办最好!免得吃不着羊肉惹一身骚!”   “啥?不办?”许老爷茫然地看着她,脑子里一团混乱。   “碧珠,你闭嘴!”阮氏恍然大悟,恼羞成怒跺脚道,“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我真不该信老爷的话!这里没你的事,你少插嘴!”   “呦,我还没说呢,大姐你咋这么激动!”碧珠好笑地嘲讽道,跷起二郎腿摇晃着脚尖,满含笑意的美眸眨也不眨地看向阮氏,“你怕什么?怕我说出你的心思?大姐啊大姐,亏了老爷这么相信你,你这样做不是陷老爷于不仁不义嘛!”   阮氏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碧珠浑身发抖:“分明是你存心诬赖,反倒在老爷面前装好人!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许家,许家发达我能得到多少好处?要不是为了实现老爷的心愿,我何必如此操劳!我只有家慧一个女儿,我们母女没病没殃就别无所求了,难道还要去跟几个孩子争家产吗?许家待我不薄,我不辞辛苦为老爷做点事就是别有用心?”   阮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尖锐颤抖的声音充分表达出她心中的委屈,一句句问话听得许老爷连连点头,连忙出面为她解围。   “阮儿,坐下来喝口茶,消消气!”许老爷拍着阮氏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说话,亲自倒杯茶递给她,拉下脸来教训碧珠,“珠儿,你也是的,没你的事跟着瞎掺和啥啊,不让你来你偏要来,来了又要惹事,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碧珠还没来得及说话,阮氏放下茶杯继续诉苦:“你不服气家恒做大当家,见不得他好是不是?!好,好,你心里不痛快尽管冲我来,不要跟三房过不去!我知道你从玉顺过门就看她不顺眼,如今又嫉恨家恒继承家业,你处心积虑对付三房究竟安得是什么心?!”   “碧珠,算了吧,争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累吗?你对付我一个就够了,放过三房好不好?玉顺一直安分守己,她没得罪过你吧?家恒终于逃过一劫,你为何要拖累他?你也是当娘的人,将心比心,别再为难他们母子了……”   “够了!”碧珠猛地拍了下桌子,杏眼圆睁红唇微扬,冷冽的眼神扫过许老爷和阮氏。许老爷知道碧珠要发飙了,当着阮氏的面再激怒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许老爷咽口唾沫缩着脑袋,阮氏怔了怔也不吭声了。   第六十六章 峰回路转   碧珠冷眼扫视着他们,眼里的鄙夷与嘲讽显而易见,许老爷犹豫片刻,惟恐她发起彪来不可收拾,搜肠刮肚想着怎么说才不会激怒她。   “那个,珠儿啊,咱们该回去用午饭了,别让娘等太久……”许老爷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用这么俗滥的借口把她哄走。   碧珠哼了声,上扬的眼角隐约透出怒意,使得她美丽的脸庞更显冷艳:“老爷,你早饭还没消化呢,这又开始惦记午饭了?你该不会除了吃没事干吧!”   “你,你……”许老爷没想到碧珠动真格的了,想想自己才刚受过玉顺的气,现在就连最会讨他欢心的碧珠也给他脸色看,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碧珠,有你这么跟老爷说话的吗!你以为自己是谁,胆敢出言冒犯一家之主?!”阮氏趁势火上浇油,吃准了许老爷爱面子,一定会拿碧珠出气。   碧珠笑了,笑得百花失色,笑得轻蔑之极,阮氏不由怒火中烧,蓦地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尖叫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无知愚妇,不懂礼数,老爷待你越好,你就越是得寸进尺!碧珠,你少得意,诋毁本夫人不成,眼红三房欺辱老爷,你们二房早晚都要毁在你手里!许家还轮不到你耍威风,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   阮氏一口气吼完藏在心里很久的话,晦暗发黄的脸颊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忍受极大的委屈,为了维护许老爷才不得已挺身而出。   “说完了?!”碧珠等她闭嘴,轻浮地望着她笑,缓缓起身踱步,悠闲地像在花园里漫步。她比阮氏高一些,昂首挺胸的样子显得格外高贵,曼妙的身姿怎么看都不像生过三个孩子的中年妇女,站在略微发福的阮氏身边,对比相当强烈。   阮氏虽然注重内在调理,但这些年郁郁寡欢难免会有老态,她留意到碧珠步步逼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女人的天性使她不愿沦为美女的陪衬,双手横在胸前,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水桶腰,强迫自己抬头,硬是装出从容的表情。   碧珠围着阮氏走一圈,优雅地站在许老爷面前,周围弥漫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香,再看她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许老爷尴尬地清清嗓子,低头把玩着茶杯,摆明了不打算参与两个女人的争斗。   阮氏看他这副德行,恨得牙痒痒,男人就是靠不住,看到美女魂都丢了,哪还记得他要说什么。碧珠这个骚,货,媚眼如丝扭腰摆臀,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良家妇女的影子,偏偏男人就吃这套,真是气死人了。   碧珠抿唇而笑,阮氏气得冒烟的表情看着心里就舒坦,之前的确是冲动了些,跟这小人怄气太不值得,她的目的是说服许老爷,闲扯些乱七八糟的根本没用。碧珠挥了挥罗帕,朝许老爷微微欠身:“珠儿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老爷见谅,一时冲动,老爷莫要放在心上!”   见状,许老爷压在心里的那丝小怒火瞬间熄灭了,看吧,碧珠还是畏惧他的,毕竟是一家之主啊,除了玉顺那个不识相的,这些女人哪敢惹他不开心哪!   “你呀,管好自己的脾气,别这么冲动!幸亏这里没有外人,不然又要出丑了!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以后别再无理取闹啦!”   许老爷的宽容只是给碧珠一个人的,阮氏胸口那团怒火越烧越烈,随时都能爆裂开来。碧珠唇边含着笑意,貌似尊敬地看向阮氏:“大姐,该我说两句了吧!”   不等阮氏回应,碧珠转而笑望许老爷:“老爷,许阮两家结亲的事你觉得妥当吗?!”   “哦?!你觉得哪里不妥?!”许老爷心平气和地反问道。   “区区一个柳家确实不足为惧,老爷若想把阮小姐迎进门做正室也没人敢反对。家恒和叶儿鹣鲽情深,就算他们不情愿也不能违背你的意愿,因为他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出于孝义,家恒或许会接受阮小姐,但若遵从心意,恐怕就不见得了……”   许老爷情急道:“你怎知家恒不愿意呢?要知道他和阮小姐曾是两情相悦的啊!”   “曾是!老爷,你也知道他们只有曾经!”碧珠渐渐敛去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人的心意是会变的,家恒受过怎样的伤害你不是不清楚。家恒卧床不起神志不清的时候,那位阮小姐在哪儿呢?她正准备嫁入名门吧!家恒尚未复原遭人耻笑的时候,那位阮小姐可曾来看过一眼?是谁不分昼夜照顾他?是谁帮他恢复了记忆?”   “是叶儿啊,老爷,是你亲自下聘为家恒娶来的媳妇柳叶儿啊!如果家恒没有康复,阮小姐今儿个断不会来横插一脚,如果家恒还是痴傻,阮小姐也不可能再忆旧情了吧!如今许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孩子们和睦美满,这种生活不就是老夫人日夜期盼的么!”   “为什么要打乱这片平静?为什么要把别人的不幸揽在自己身上?不错,阮小姐嫁到许家,日后瑞祥开到京城定会便利许多,但你不想想京城的人是怎么看阮家的,那些名门贵族又会怎么看咱们,你真以为借着阮家就能让瑞祥扬名吗?!”   “曹丞相之子暴毙,人们都把罪责推到阮小姐身上,不管是真是假,克夫的名声她是很难摆脱了。好吧,咱们许家不计前嫌迎她过门,阮尚书或许会领老爷的情,你就不怕其他人在背后闲言碎语吗?人说曹丞相锱铢必较,阮尚书都不敢得罪他,你又何必蹚浑水呢!”   “人言可畏啊,阮小姐洁身自好,尚且抵挡不住流言蜚语,老爷今时今日的举动已是失信于人,他日何以在生意场上立威。不仅如此,家恒也要平白无故摊上个嫌弃糟糠之妻的骂名,你让他以后还怎么做大当家?!许家的家训是‘人无信不立’,瑞祥百年老字号不就是建立在一个‘信’字上吗?!”   许老爷那张老脸红了又红,心尖儿颤了几回,说他失信于人还能接受,但警告他得罪曹丞相就吃不消了。碧珠说得没错,许家的“瑞祥”好歹也是家百年老字号,即使在京城没有靠山,假以时日也能有番作为,若是好死不死跟曹丞相结怨,许家还能混得下去么!到时候,阮尚书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保他啊!   怪只怪自己求好心切!许老爷只觉阵阵寒意从脊梁骨窜到头顶,阮氏吹得天花乱坠,他只看到眼前利益,咋就没想到还有这层关联!曹丞相这个大隐患他不得不考虑,万一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岂不是许家的罪人!   许老爷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一开口声调都变了:“我、我又没说许家不要叶儿这个媳妇,只是想让她和阮小姐调换个位置,她还是家恒的女人,照样可以为他生儿育女,我尽力补偿他们柳家还不行么!不过是个名分,至于说到失信这么严重吗?!”   话说到这儿,碧珠稍微松了口气,许老爷太爱面子,他这么说表示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既然明说柳叶儿是许家的人,纵使阮氏巴不得赶她走,也不敢太嚣张吧!可是,这点程度还是远远不够的,要想保住柳叶儿,她非得让许老爷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不可,若有一丝转机,只怕更难收场,斩草必须除根!   阮氏难以置信地瞪着碧珠,这女人一向很能说,但说得这么在情在理很是少见!据她所知,二房和三房的关系也不好,为何碧珠今日处处偏袒那个柳叶儿?!不,她这么做不是为了柳叶儿,而是为了自己!她怕大房联合三房对付二房,担心许家日后尽在大房掌握之中!   阮氏急得要命,好不容易说服老爷,万一老爷听信了碧珠的话,不就前功尽弃了么!可她偏偏气得说不出话,脑袋嗡嗡作响想不出任何对策!   与此同时,许老爷也是心乱如麻,他确实想攀上阮尚书这个靠山,但却不能以“瑞祥”的命运为赌注。阮氏和碧珠说的话都有道理,但相比之下,碧珠的警告更值得他深思。许家目前的状况良好,他只是想锦上添花,可不愿意自找麻烦。再说,阮家不义在前,他完全没有理由以德报怨。   许老爷心烦意乱,手指摩挲着那把壶,一时难以决断。拉拢阮家有好处,得罪曹丞相无异于惹祸上身,他在两者之间深感矛盾。   “老爷,这把壶还是叶儿送的呢!”碧珠柔声提醒,“我还记得老爷说过,无论叶儿有什么请求,你都会答应她的。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叶儿求你收回成命,你是应还是不应?!老爷平日教导孩子们以诚为本,做生意要信字当头,就算不为许家的将来着想,只为了这个‘信’字,这笔糊涂账也要不得啊!”   “珠儿……”许老爷心里的那杆秤逐渐向碧珠倾斜,他将生意交给许家恒打理,就是想安心养老。许家的生意稳步增长,再做几年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风光进京。生意场如同一盘棋,一步错步步错,找错靠山更是错上加错,他们许家世代生意人,并不想卷入官场斗争啊!   “老爷,不可听信无稽之谈!”阮氏再不出声会憋死的,她恳切地注视着许老爷,恨不能掏心挖肺,“碧珠所言纯粹是妇人之见,朝中政务如此之多,曹丞相怎么可能跟个生意人过不去?!京城那些谣言是得不到若诗的小人传出来的,稍有头脑的人都不会信以为真。许阮两家结亲的事我已经透露给大哥了,如今反悔,许家还有什么颜面进京?!老爷,你不相信大哥的诚意吗?若诗难道不比叶儿更有资格做家恒的妻子?你要三思……”   碧珠当即打断她的话:“大姐,你的侄女现在处境艰难,你为她着想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许家喜欢做善事,但也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吧!你我在这争吵不休,倒不如问问家恒心里怎么想,如果他接受那位阮小姐,这些话就当我没说。如果家恒不愿意,你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你……”   “你们都给我闭嘴!”许老爷大喝一声,吹胡子瞪眼睛,头顶几乎快要冒烟了,“此事日后再议,谁要敢乱说一个字,我就把她赶出去!”   许老爷拂袖而去,留下两位夫人继续较量。   第六十七章 新仇旧恨   碧珠懒得多说什么,起身就走,阮氏快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大有跟她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碧珠淡淡地看着她,轻哼了声:“怎么?你想拿刀砍我不成?好啊,我就站这儿等你砍!”   阮氏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输人不能输阵,她越生气碧珠就越开心,她笑了笑,双手拢在腰间,尽量表现出高雅从容的一面:“拿刀砍你?!嗬,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只有你才能想出来吧!砍你还得溅一身血,不值得为了你弄脏我的手啊!”   “那就请你让开,戏已经散场了,我没空听你唠叨!”碧珠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许老爷都走了,她们吵下去也没意思。   阮氏蓦地转过身,阴冷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还嫌报应不够么?!”   碧珠身子一颤,咬咬牙继续往前走,阮氏顿觉出了口气,故意大声叫嚷:“区区一个无耻贱妇,放、荡、淫、乱,肚子里不知道怀了谁的种,一股脑儿都往老爷身上推,许家肯收你做妾就该知足了,你反倒不知分寸得意忘形,胡搅蛮缠肆意妄为。贱妇,你只不过是给老爷暖床的侍妾,许家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谁准许你在本夫人面前指手划脚!老天有眼哪,你抢了别人的幸福,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你活得逍遥快活,你福薄的女儿却是生不如死,报应啊报应……”   “住口!”碧珠忍无可忍调转过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阮氏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碧珠眯起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勾起嘴角咬牙道:“你怎么羞辱我都没问题,惟独不能说我女儿。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透了,天底下怎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留不住男人的心怪你自己无能,你嫉妒我深得老爷宠爱,千方百计挑拨离间,你在背后到处说我的坏话,如果老天真有眼的话,你的舌头早就烂掉了!”   “老爷疼我那是我的本事,你连自己的男人都伺候不好,还有脸来编排我的不是?!你有胆就再说一次谁的孩子是野种!你最好到老夫人面前去说,到老爷面前去说,你问他们我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血脉!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哪,你的女儿因你先天不足,我可从来没有拿她说事,你凭什么看我的女儿不顺眼?!”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你为家慧做过什么,你嫌弃她不会说话,当她的存在是你的侮辱。长大以后你又不许她嫁给心爱的人,非把她往死路上逼。你自私自利不顾亲情,活该家慧不认你这个娘。你才要遭报应,你这种人注定不幸福,你一辈子也别想得到男人的心,永远也别指望女儿能原谅你!”   许家慧是阮氏的死穴,就像是心口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稍一揭开就鲜血淋漓。阮氏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攻击碧珠,没想到她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反倒让自己更加难堪。   阮氏感觉很挫败,垂头丧气的样子像被人扒光衣服游街的淫,妇,她的自尊和骄傲转眼间灰飞烟灭。如果碧珠以其他方式还击,或许她还能招架得住,但以许家慧为利器,只能站在原地任她戳进胸膛。   当然,碧珠的指责阮氏定会矢口否认,即使她的心已经支离破碎,表面上仍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总之,无论如何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她绝不承认自己是碧珠的手下败将。   “我知道怎样做好一个母亲,用不着你指指点点!”阮氏不自然地扬唇微笑,右手抚上隐隐作痛的胸口,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痛苦的神色,“碧珠,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后果自负!”   碧珠侧过身子,满眼鄙夷地睨向她,由于愤怒而涨红的脸颊艳若桃花,她根本没把阮氏的恐吓放在心上,嘲笑道:“我也提醒你一句,休想,操控孩子们的生活!不然,我跟你没完!”   阮氏盯着碧珠看了半晌,阴鸷的眼神隐藏着几分神秘,她那苍白的唇颤动了下,终是没有言语,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柳叶儿从翠菊口中得知阮氏和碧珠在阁楼见过面,听说许老爷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惟恐碧珠夹在中间难做,想东想西坐立不安。许家恒派人捎话中午不回来了,一定又是为了收购金矿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康复以后的许家恒做生意很在行,柳叶儿不陪着他也不用担心。正因如此,家里的事就不想让他烦心,柳叶儿有信心自己可以解决。   午休时分,许家上下很安静,柳叶儿和翠菊合计了一会儿,决定去二房哪儿走一趟。柳叶儿想打听下许老爷和阮氏的态度,如果连碧珠也无法令老爷改变心意,她就得另想办法了。而且,柳叶儿也不想拖累碧珠,毕竟她是许家彦的母亲,这件事她也已经尽力了。   柳叶儿一露面,碧珠就知道她是为何而来,虽说阮氏最后那个表情看起来很古怪,但她压根就不害怕。阮氏不服气又能怎样,难不成还真拿刀砍她嘛!再说,这事成不成还得看老爷的意思,与她有什么干系!   看到碧珠躺在榻上略显疲惫,柳叶儿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行了个礼,小声道:“二娘,你休息吧,我过会儿再来!”   “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吧!”碧珠单手撑着床榻坐起来,小丫鬟连忙拿着软枕垫在她腰后,麻利地梳拢她的发髻,掏出小铜镜给她看一下。   碧珠很自然地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们娘俩说几句话,没我的吩咐别让人进来!”   “是,夫人!”小丫鬟恭敬地应道,为碧珠和柳叶儿倒好茶水,快步走出去带上房门守在门外。   “二娘,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柳叶儿的语气饱含歉意,迫切想知道他们谈话的结果,偏又忍着没有提起。   “老爷那边有些松动了,他是个生意人,一时糊涂而已,总能说得通的。叶儿,你别着急,这事得慢慢来!”   闻言,柳叶儿松了口气,想到阮氏,不免又有些担心:“大娘呢?她知道你帮我说话,一定很生气吧!二娘,刚才听说你跟大娘见面,我这心里七上八下没个主意,我没想到你直接就找她去了!这,这万一……”   “放心,没有万一!”碧珠看她咬唇自责不由笑了,“你真以为她是母老虎啊,呵呵,她要是老虎,我就是猎人,只要她敢来我就先掰下她的牙!”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柳叶儿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仿佛预感到阮氏会对碧珠不利。   “哎呀,你这孩子,越来越像玉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放在心上,嗨,别想这么多了,天塌下来还不是大家一起扛嘛!我和她的矛盾又不是一天两天,她要想害我早就动手了,哈哈,我这么说你又该担心了吧!她呀,就是个纸老虎,最厉害的就是那张嘴,真要使坏反而不敢了!看她平时乱叫乱嚷的,动真格的就没胆量啦!”   碧珠这样说并不是安慰柳叶儿,阮氏一向以正室夫人自居,虚伪至极,既要做老夫人的孝顺媳妇,又要摆出贤妻良母的架势。为了维护当家主母的形象,她才不会落下把柄让人说三道四。小打小闹徒留泼妇的恶名,杀人放火她又做不出来,最多拿几根套被针扎小人解气。   “那就好,那就好……”柳叶儿想了想,抬眼看她,“二娘,多谢你帮我说话,老爷已经有所松动,他应该会顾及家恒的想法,只要我和家恒坚定立场,他也不会勉强我们!这事儿就暂且搁下吧,要是因为我影响你和老爷的感情就不好了!”   “呦,你还反过来安慰我了,好吧,我会看着办的!你说得没错,只要你们小两口坚定立场,老爷他不会乱来!别忘了,他还欠你个人情呢!”   “老爷欠我人情?”柳叶儿愣了下,看碧珠用手指比划出茶壶的形状,摇摇头笑道,“我没当那是老爷欠我的,虽然他说过我有要求尽管提,但我希望永远不去求老爷答应我什么!”   说到最后那句话,柳叶儿的神情有些落寞,她不希望亲人之间谁欠谁的,亲情不该夹杂着利益关系。   碧珠和柳叶儿闲聊了几句,就把她送走了,这两次见她都没听她抱怨过什么,也没有哭诉之类的。柳叶儿没装可怜,碧珠反倒从心里怜惜她,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做为一个不受婆婆待见的妾室,还要忍受正妻的冷言冷语,就连下人也要给她脸色看。要不是为许家生下长孙,她的日子应该很难过吧!   那时候的碧珠,讨好相公成了她的本能,许老爷是她惟一的靠山,许家昌是她惟一的筹码!所以,即使现在许家昌很不争气,她也要为他的将来好好打算!最苦最难的那段日子,这个儿子就是她全部的希望!   许老爷临时决定去金矿实地勘察,许家恒跟他一起,估计这次谈好就能签契约了。父子俩一走,许家顿时冷清了许多,许老夫人挂念儿孙,在佛堂里念经祈福。玉顺和柳叶儿很少出来走动,忙着准备老夫人的贺礼。碧珠和阮氏无话可说,没事就待在自己院里图个清净。   于是,许家昌再次摆起了大少爷的架子,银楼里有管事他也要去瞎指挥,连哄带骗要来钱到赌坊过瘾,不到三更半夜都不回家。   这天晚上,碧珠早早就睡下了,睡得正熟被急切的敲门声惊醒,懒洋洋地唤着小丫鬟的名字。丫鬟跑去开了门,却见拼命敲门那人是苗氏,月光下,苗氏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大,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丫鬟吓得后退几步,苗氏这德行像鬼似的,胆小的非被她吓死不可。   “少、少夫人……你、你怎么了……”   苗氏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去,跪倒在碧珠床前,“啊啊”了几声才说出话来:“娘、娘……你快去救、救家昌,他出事了……”   第六十八章 静观其变   苗氏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眼神涣散口齿不清,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小丫鬟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想把她拉起来她却像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只是拖着哭腔叫唤,求碧珠救她相公。   碧珠的心砰砰乱跳,好在她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脑袋还是清醒的。她披上外衣坐了起来,面向苗氏平静地说:“苗儿,你冷静点,慢慢说,家昌究竟出了什么事?!”   “家、家昌他……”苗氏扶着丫鬟的胳膊艰难地爬起来,膝盖以下像是不听使唤了,站都站不稳。她反复吞咽着口水,不知所措地来回望着碧珠和丫鬟,丫鬟连忙拍她的背劝她冷静。   “呜呜……”苗氏冷静下来眼泪就止不住了,丫鬟扶她坐在碧珠身边,焦急地等她开口。苗氏一手抹眼泪,一手拉住碧珠的袖子,六神无主地摇摇头,“娘,怎么办啊?家昌闯了这么大的祸,咱们该怎么办啊……”   碧珠也有些急了,握住她的手晃了下:“家昌闯啥祸了,你倒是说啊!”   “嗯嗯……”苗氏顾不得抹泪,用力吸了下鼻子,扁扁嘴颤声道,“这两天家昌回来的晚,但从不会在外面过夜,我等到半夜也没见他人影,一着急就到门口去迎他。谁知道迎来了管家,我怕家昌晚归的事传到老夫人那儿去,就躲起来没跟管家打照面。没想到竟听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碧珠和小丫鬟异口同声道。   苗氏眼泪汪汪地抬起头:“他说,家昌被衙门抓起来了……”   “衙门?!”碧珠愕然地瞪着她,“你没听错?家昌怎么会被抓起来啊?他又去赌钱了吧,欠债还钱,为什么要抓人?!”   “是啊,娘,欠债也用不着抓人呀,家昌一定出大事了,不然衙门抓他干吗……”苗氏哭得更大声了,眼睛肿得像核桃,她扯着碧珠的衣服,大声哭嚎,“娘,你一定要救家昌啊,我还这么年轻,我可不要守寡……”   “少夫人!”小丫鬟匆忙捂住她的嘴巴,忧心忡忡地看向碧珠。   碧珠柳眉紧蹙,继续追问:“你还听见什么了?管家是否已向老夫人禀报?”   说着,碧珠已经起身穿好衣服,打开衣橱取出她的百宝箱。如果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必惊动许老夫人了,她曾在饭局上和县太爷见过几次面,许家昌只要没杀人,打点银两攀些交情应该还好商量。许老爷不在,这事要是处理不好,等他回来只怕对许家昌更失望。   “不好!”苗氏忽然想起什么,拍开丫鬟的手,揪着自己的领口跳起来,“该死的管家,他说要去找大娘,刚才我怎么没想起来呢,这事该找老夫人哪!大娘看咱们不顺眼,她娘家又跟官府熟得很,她不会故意使坏陷害家昌吧!哎呀,这可咋整,完了,完了……”   “少夫人……”小丫鬟简直没法忍受乱说话的苗氏,按耐不住又想伸手捂她的嘴。   “什么?!”碧珠身子一顿,扭头直盯着苗氏,一字一句地问,“你说管家直奔大房那儿去了?!”   苗氏又惊又吓,机械式地点点头:“是的,是的……”   碧珠沉默片刻,忙从箱子里取出些银两交给丫鬟:“你去衙门找个叫李大壮的差役,打听下大少爷犯了什么事,拜托他照顾大少爷,无论如何熬过今晚,许家会尽快想办法的。”   丫鬟接过银两装在荷包里,郑重其事地说:“夫人,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话带到!”   碧珠挥挥手,小丫鬟不敢耽搁飞奔而去,苗氏眼巴巴地瞅着碧珠,看她迟迟没有动静不免心急:“娘,娘……你不去找大娘吗?!”   “找她?!”碧珠哼了声,轻轻摇头,“我才不会中她的计,送上门去给人羞辱!”   苗氏愣住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可是,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娘、娘的面子比,家昌的命,还重要吗……”   碧珠没好气地斜眼瞥她:“我儿子怎么得罪你了,你巴不得他死,是吗!”   “不、不……当然不是……”苗氏苦着脸连连摆手,眼泪又冒出来了,“哪有女人愿意守寡啊,我这不是,担心么,呜呜……”   碧珠心里烦躁懒得理她,任她在一旁哭哭啼啼,暗自想着心事。最近只为许家美的婚事操劳,疏忽了许家昌确实是她的不对。许家昌是许家的长子长孙,从小被惯坏了,养成骄傲自大蛮横无理的臭毛病,但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怎会惹上官司闹到公堂呢!这回应该不是打伤了人那么简单,半夜抓到衙门里去,连知会一声都没有,以县太爷和许老爷的交情,不该是这样的!   更可疑的是,管家收到风声没来找她反而向阮氏汇报,可见阮氏事先就知情!管家是个聪明人,在许家待了这么多年谁也不得罪,而且他和二房走得最近借机讨好许老爷子,如今许家昌出了事,他没理由不告诉她一声啊!许老爷出趟远门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况许老夫人身子健朗,这个家还轮不到阮氏来当吧!   碧珠不相信管家投靠大房背弃二房,猜想他无意中得知这事跟阮氏有关,遭到胁迫不许透露风声,怕被报复所以没来通报。转念一想,自己不该轻信别人,像管家这种八面玲珑的人,最容易见风使舵,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替人办事。不管怎样,过了今晚管家还不露面的话,她就能彻底看清他的为人了。   许家昌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如果真是阮氏和官府勾结,就算碧珠现在去求她也没用。救不了儿子还要任人欺辱,到头来还是得许老夫人出面才能摆平。阮氏好不容易设下这个圈套,不就是想趁老爷不在的时候收拾二房出口恶气么,她想看碧珠示弱哀求的样子,想让许家昌吃些苦头,以后再也不敢跟她作对。   苗氏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听着像是梦呓一样,碧珠踱步到窗台,推开窗户看向夜空。许家昌再不争气也是她的儿子,儿子受难她心里也不好过,可是,要不是他流连赌坊夜不归宿,哪能给人留下可趁之机,受点教训以后才能长记性。   碧珠狠了狠心,不去想儿子可能正在挨打的场面,阮氏想看二房的笑话,偏不让她如愿,量她也不敢太过分,全当她替自己教训儿子了。   碧珠思来想去,冲动鲁莽只能坏事,现在最好装作一无所知,深更半夜大吵大闹,老夫人只会更反感二房,甚至觉得许家昌活该。阮氏精心设计这场好戏,怎么可能不让老夫人知道,老夫人若从别人口中得知许家昌被抓,就不会以为是二房惹事,反而心疼长孙,托人把他放出来。   一念至此,碧珠才算真正想通了,还好之前没有冲出去找大房闹事,不然后悔都来不及啊!   苗氏昏昏沉沉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碧珠收拾妥当只待天亮。阮氏最后的希望毁在碧珠手上,她会不顾一切疯狂报复,这场较量只是刚刚开始,谁先乱了分寸谁就输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小丫鬟回来了,有心事的人睡不沉,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苗氏听到开门声就醒了。她探着脑袋往丫鬟背后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到许家昌,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又哭起来。   “家昌,我的夫君,你到底在哪儿啊,你快回来……”   碧珠走过去踢她一脚,怒道:“闭嘴,你给谁哭丧!家昌没事都被你哭出事了!”   苗氏怔了怔,咬着唇不吭声了,小丫鬟进门就朝碧珠跪下,低下头,瘦弱的肩颤巍巍地发抖。   “夫人,大少爷,大少爷他……”   碧珠心里咯噔一下,手捂着胸口缓缓吐气,轻道:“说,他怎么了?!”   小丫鬟的头更低了:“他、他被打了三十大棍,听说,说屁股都开花了……”   “啊……”苗氏惨叫一声晕死过去,碧珠垂下眼叹了声,“受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出去鬼混!”   小丫鬟纳闷地眨眨眼睛,原以为碧珠听说儿子被打会发疯,没想到她比苗氏还镇静,看来,这位深受宠爱的夫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找到那个差役了吗?家昌犯了什么事?”   “呃,哦!回禀夫人,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李大壮,所以耽误到现在才回来。李大哥说大少爷调戏良家妇女意图猥亵,人证物证皆在,县太爷碍于公众呼声轻责三十杖关押十日!”   碧珠凤眸微凛:“黑灯瞎火哪来公众呼声,好一个县太爷,扯谎都扯不到地方!”   “是啊,刚才我也在想,大少爷要是白天被抓进去,咱们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晚上衙门审案子吗?!谁家媳妇大半夜的出门溜达?!”   “想审何时都能审,哪家媳妇咱们就别想了,反正不是什么良家!”碧珠坐回榻上,冷笑道,“杖责三十关押十日,确实是从轻发落了!”   “夫人……”小丫鬟有话想说又怕碧珠嫌她多事,想想还是说出来了,“您不觉得这事儿有猫腻吗?!大少爷爱赌不假,可没听说他猥亵过姑娘媳妇啊!县太爷每年过生,咱们都给他送礼,就算大少爷真犯啥事也用不着下这么重手……”   “好了!”碧珠指着趴在地上的苗氏,“送她回房休息,王妈不派人来请,今儿个哪都不去,记住了吗?!”   小丫鬟很诧异,不过也不敢多说什么,背起昏迷不醒的苗氏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敲门,碧珠还没应声,小丫鬟就破门而入,气喘吁吁地说:“管家,管家求见……夫人,您见是不见……”   碧珠真没想到管家会来,不过这也说明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没良心,她莞尔一笑:“让他进来!”   管家一见碧珠就迫不及待求她原谅,原来,他并不是知情不报,而是怕碧珠存不住气。阮氏故意向他透露许家昌的被抓的消息,笃定他会跑去打小报告,等着碧珠来找她的麻烦。管家跑去衙门看望许家昌,心想打也打过了,阮氏和县太爷串通一气,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放人,便打点狱卒照看许家昌,回府向阮氏复命。看她那幅得意的样子更加确信她是冲着二房来的,思量再三等天亮了才来找碧珠商量。   碧珠没有责怪管家,他这么想的确是为二房考虑,她又怎会埋怨。碧珠的表情出奇地平静,管家很是不解,好心提醒道:“这会儿老夫人该用早膳了,您不妨去探探口风,就说大少爷彻夜未归……”   “不用了,这事儿我自有分寸,忙了整晚,你回去歇着吧!”碧珠拿出两锭银子给他,管家推辞不过只得收下,想不明白她为何不急不躁,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对付阮氏。   第六十九章 自作聪明   阮氏等了一夜也没等到碧珠,她不相信碧珠得知许家昌被关进大牢还能无动于衷。除非,她找的那个跑腿的没去打小报告,碧珠蒙在鼓里自然不会着急了。   可是,管家明明是二房的人,巴结碧珠没人比他更擅长,平时哪房多分块布料都得去嚼舌根,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就装哑巴了呢!难道,他怕多嘴得罪了大房,夹在中间难做人,索性装作啥也不知道!   亏他还会这招明哲保身!可惜,她就是希望他去多嘴啊!戏台都搭好了,主角不上场还有什么意思,该不会真以为她把许家昌那小子放在眼里吧!切,猪头猪脑的家伙,除了吃没有别的能耐,根本不值得她花心思!   天已经亮了,丫鬟端来温水伺候她洗脸。阮氏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无奈地叹口气,好一个碧珠,实在太狡猾了,每次下套引她都不得手,真不晓得她是太精明还是狗屎运太好!许家昌虽说欠揍,但毕竟是许家的长子长孙,挨顿板子也差不多了,总不能把他往死里打。这事儿闹大谁也不好收场,许老爷不在,还有老夫人哪,许家昌再混账,还是她的宝贝孙子,自己怎么打都没事,旁人打一板子她也要心疼半天。   阮氏梳洗妥当,递给丫鬟一封信,命她往县衙走一趟,自己没事人似的去饭厅了。二房没来用早膳,许老夫人心里挺纳闷的,天天看着碧珠她们腻烦,一天不见又觉得少了什么。   “王妈,你去二房那儿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吃饭!碧珠也真是的,自己不守规矩还不懂得好好教育孩子们,老爷不在她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许老夫人拉长了脸,不悦地拍着桌子,嘴里嚷嚷着“不像话”,“不像话”。王妈应了声就朝二房那儿去了,阮氏低头喝茶不吱声,柳叶儿看着很不解。通常老夫人训碧珠的时候,阮氏准会添油加醋数落一番,今儿个怎么这么安静?!   玉顺在桌子底下拍了拍柳叶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多嘴,柳叶儿心领神会,朝门外看了眼,翠菊冲她轻轻点头,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王妈回来了,她的神情有些凝重,看到向外张望的许老夫人随即加快了脚步,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许老夫人半张着嘴,诧异地看着王妈,王妈点点头,她不由皱起了眉。   “吃吧,不等他们了!”许老夫人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语气听起来像是压着怒火,但眼里的担忧却是瞒不了人的。   阮氏自始至终没说什么,端碗吃饭神色如常,玉顺和柳叶儿都认定她心里有鬼,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猜想她和碧珠是不是又闹矛盾了。   许老夫人夹了几根咸菜拌在粥里,搅了几下压根没有食欲。碧珠对王妈说许家昌彻夜未归,她和苗氏等到天亮也没见他回来,惟恐老夫人问起所以不敢露面。许老夫人放下碗筷,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宁,碧珠这么说合情合理,儿子有家不回她和媳妇哪有脸来见自己。   但许家昌到底去哪儿了呢?这个不长进的孙子恶习不改,早知道他偷偷跑去赌博,没想到竟敢眠花宿柳连家都不回了!不过,许家昌只爱赌博不好女色吧?从没听说他去过烟花之地,怎就突然在外过夜了呢!莫非,他出事了?!   想到这儿,许老夫人再也吃不下饭,许家昌确实蠢钝,但他不会笨到欠债被人打也不知道回家要啊!碧珠这么疼他,就算拿出老本也会帮他还债,绝不会眼睁睁看他被人欺负!更何况还有苗儿哪,她们都不会为钱发愁,无论如何都会救他的!   那么,许家昌干嘛去了?喝醉酒睡在大街上?还是侥幸赢了钱玩通宵?   许老夫人不愿意再想下去,只不过是一晚上没回来,能有什么大事?!云雀镇谁不认识许家大少爷,他要是出了事,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慢吃!”许老夫人拄起拐杖,媳妇们纷纷起身相送。许老夫人悄声叮嘱王妈时刻留意二房,许家昌要是回来了立刻通知她。王妈知道她担心孙子,连连点头称是。   许老夫人还没走到后院,阮氏身边的丫鬟就追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老夫人,县、县太爷来访……”   “县太爷?!”许老夫人愣了下,既不是逢年过节又没到她过寿,他怎么来了?也没听说银楼有麻烦啊?许老夫人想到了许家昌,县太爷平时不登门,这次来一定是许家出了事,而许家昌一晚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难道……   许老夫人强作镇静,问那丫鬟道:“他来所为何事?”   阮氏的丫鬟不敢跟她正视,怯生生地摇摇头。许老夫人沉吟片刻,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备茶招呼县太爷,我这就来!”   丫鬟如获大赦仓皇跑走,许老夫人攥紧了拐杖,紧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王妈摩挲着双手,试探着开了口:“老夫人,用不用知会二房一声?!”   “不用!我先去看看再说!如果家昌真出了事,碧珠来了只会哭闹!王妈,你把我房里那柄玉如意拿来,哦,还有金锭子,待会儿见机行事!”   “是,老夫人!”   县太爷端坐于厅堂,身着便衣态度也很随和,他身形瘦小其貌不扬,要不是那双眼睛看上去很狡猾很贪婪,一点儿都不像一县之主。阮氏坐在他右手边,两人客气地寒暄,偶有眼神交汇很快又移开了,玉顺和柳叶儿坐在左手边,翠菊已经告诉她们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再看阮氏就更觉得有问题了。   看到许老夫人,县太爷连忙起身拱手作揖,许老夫人恭敬回礼,两人说了些体面话,看上去交情还不错。县太爷这次来不是喝茶聊天的,落座以后他就有话直说了,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讲述许家昌如何猥亵良家妇女如何激起众怒,他又是多么不忍多么无奈才不得已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许老夫人心里翻江倒海,一想到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就恨不能扑上去咬下他几块肉。她年纪大了,人却是更精明,怎会看不出其中有诈。即便如此,她仍是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县太爷偷瞟阮氏几眼,看她没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就放心了,接下来按照商量好的说法跟许老夫人解释道:“猥亵妇女虽是重罪,但看在许家的份上,本官还是得网开一面。谁知道事有不巧,前来视察的巡抚大人听说此事非要监审不可,人证物证齐全,围观百姓盛怒,大少爷又拒不承认。如此一来,本官想偏袒也不成,只能请求从轻发落,末了还被训斥办案不公。”   “大人秉公处理,老身口服心服!”许老夫人朝王妈使个眼色,面向县太爷激动地颤声道,“老身明白,要不是您帮家昌挡着,还不晓得判多重的罪哪!此等大恩大德,咱们许家实在无以为报,这儿有份薄礼,请您务必收下,他日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县太爷愁眉苦脸地摆摆手:“哎呀,这可不成啊,本官没能阻止大少爷受刑,自觉对不住各位。今日特来请罪,还望老夫人谅解,待巡抚大人一走,本官就将大少爷送回府上,不知这样安排可否妥当?!”   “妥当,妥当,大人的心意老身领了,家昌就拜托您了!”许老夫人话音刚落,王妈便将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县太爷说什么都不肯收,很有清官的架势。   这狗官准是收了人家好处存心跟许家过不去,不然那双贼爪子怎就不敢拿许家的东西?!吃惯拿惯的货色,谁瞎了眼才以为他是清官!原以为他是两边通吃,不料他竟“清廉”了一回,这个对手不简单哪,狗官宁愿得罪许家也不敢得罪他!   许老夫人没有勉强,送走县太爷之后,脸色更难看了,嘴唇乌紫,胸口憋闷地难受,呼吸极不顺畅,玉顺和丫鬟们慌忙抬她回房,王妈跑去找大夫。   许老夫人一时还想不到阮氏是幕后黑手,她只当是“瑞祥”的竞争对手从中作梗。县太爷拒绝许老夫人的好意,阮氏也气个半死,这贪官装清廉本身就是漏洞,她又不是什么大人,在她跟前装什么装!幸好,许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没怀疑到她身上,要不然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信不就泡汤了么!   阮氏擦把冷汗目送许老夫人离开,柳叶儿看在眼里心里了然,许家昌挨打她没啥感觉,但这矛头明显指向二房就跟她有关了。阮氏这回真把碧珠得罪了,以碧珠的性格,她绝不会忍气吞声。看来,这场风波不知到何时才能平静下来。   县太爷的轿子停在许府门口,他大清早收到阮氏的信匆忙出门,办完她交代的事总算松了口气。阮氏让他给许家昌点颜色瞧瞧,碍于许老爷的面子犹豫不决,不料阮氏以他收受贿赂为要挟,若是不办就找阮家大哥参他一本。许家出手阔绰,阮氏以权压人,县太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头上的乌纱帽最重要,趁许老爷出远门,便把许家昌抓来打了一顿。   许府大门紧闭,守门的家丁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县太爷不由皱眉,刚要扯开嗓子叫人,眼前那抹艳丽的身影却让他心头一凛。   “大人,这么早就来了,您可真尽职啊!唉,那人未免太不知分寸了,仗着娘家有权有势就对您呼来喝去的,我都看不下去了,您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哪!”   碧珠笑靥如花,打扮得光鲜亮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说话太直接,县太爷面红耳赤地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不知所谓,借让!”   碧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他那窘迫的表情验证了心里的所有推断。碧珠淡然一笑,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寒意:“大人,老爷平日待您不薄,怎能趁他不在打他儿子出气呢!那个人能给您什么?您又怕什么?您真以为她有本事摘掉您头上的乌纱帽?”   不用明说,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县太爷心虚气短恼羞成怒,干脆翻脸不认人,两眼一瞪斥道:“无知愚妇,本官秉公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你休要胡搅蛮缠!许家昌触犯刑法,分明是你教子无方,不知悔改反倒怪罪本官,你是不是也想尝尝打板子的滋味!”   碧珠走近两步,嘲笑道:“大人找个自愿受辱的‘良家妇女’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又岂敢劳您大驾再编排个什么罪名!其实,我来是想当面感谢您亲自教导许家不争气的大少爷,谁叫他不知自爱落人口实!从今往后,量他也不敢流连街头当人家的靶子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还能出事那就真见鬼了,有鬼就得请高人作法,您说是吧,大人?!”   县太爷再也受不了这种窝囊气,自己拉开门逃出去,碧珠讥讽的笑声如同道道针尖扎进他的后背。   第七十章 反败为胜   县太爷顾及许家的面子,特意等到晚上将许家昌送回来,他趴在担架上走一路嚎一路,火辣辣的屁股风一吹就疼得他呲牙咧嘴,稍有颠簸他就破口大骂,恨不能跳下来打人家一顿。   得知许家昌被放出来了,许老夫人强打精神候在厅堂,许家上下陪着一起等,管家和王妈准备好药品温水新衣服软棉榻,请来的大夫靠着椅子直打呵欠。阮氏交代丫鬟待会儿如何给大少爷擦洗伤口,碧珠和玉顺不时聊上几句,看不出有多担心的样子。苗氏身穿薄袄双手抱在胸前还是觉得冷,抖得像是秋后的落叶,柳叶儿拍着她的背声声安慰,她除了点头啥也不会了。   终于,因猥亵良家妇女被衙门关押的许家大少爷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夜深人静,粗鲁的叫骂声听起来格外刺耳,抬着担架的四名差役苦不堪言,只恨那三十大棍咋就没打在他嘴上。   “蠢货,一个个长着驴蹄子吗,不会走路回娘胎待着去,存心跟本少爷过不去……”   “哎呦,我的屁股呀,那两个该死的家伙,下手真他奶奶的毒,想把我往死里打啊……”   “我草,死不要脸的臭娘们,谁他娘的调戏她,也不看看她那鞋拔子脸老鼠眼腊肉嘴鸡胸脯……”   “冤枉,黑心狗官不分青红皂白暴打良民哪,我非让我爹告到京城不可,不把他的狗脑袋摘下来我枉生为人……”   “…………”   许家昌谩骂一通还不解气,口口声声等他伤好了收拾这些人,许老夫人直皱眉头,阮氏眼角含笑,玉顺忧心忡忡,碧珠面无表情。   眼看差役们抬着一摊肥肉进来,许老夫人还是迎了出去,本想训斥几句给人家听,一看见许家昌的屁股往外渗血,整颗心都揪起来了,鼻头一酸嘴唇颤抖:“乖孙哎……我的乖孙……怎么被打成这样……”   几名差役看她眼眶泛红要哭出来,慌张地愣在原地,忘了要把许家昌放下来。许家昌本来就委屈得要命,一向严厉的太婆又当众宠他,不由也是眼泪汪汪,伸手去拉许老夫人的手,抬起苍白扭曲的脸,哽咽道:“太婆,太婆……孙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许老夫人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活到这把年纪,别的不求,只求儿孙平安健康。许家昌泪流满面的样子让她想起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甚是可爱,也是这样经常拉她的手,一声声唤着“太婆”。孩子不成才长辈有责任,要不是他们一大家子宠着他惯着他,他也不会变得这么顽劣。如今,许家昌被打得血肉模糊,做长辈的心里痛如刀割啊!   “乖孙,别怕,没事了,没事了……”许老夫人颤巍巍地擦去他脸上的汗水,轻抚着他的头,小心翼翼地叮嘱差役们,“劳烦各位把我乖孙放下来,轻点,哎,再轻点……”   阮氏推了把打瞌睡的大夫,示意他去给许家昌看伤,管家和丫鬟们早已围着大少爷团团转,她请的大夫也该上场了。   “相公,相公……”苗氏拨开人群挤进去,看着伤痕累累的许家昌掩面痛哭,“老天爷呀,谁这么狠心把我相公打成猪头,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相公,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啊……”   玉顺给柳叶儿使个眼色,柳叶儿连忙拽走苗氏,免得她大哭大叫让老夫人更伤心。   “请让一让,我来看看大少爷的伤……”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夫甩甩头,拎起药箱冲进人群,众人纷纷让道,大夫很快来到许家昌身边,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扯了下黏在皮肉上的衣服,忙道,“抬回房里再看吧,在这儿不方便!”   可怜的差役们被围起来想走也走不成,只得再次抬起这位难缠的大少爷。即使他们很小心,混乱之中还是牵动了许家昌的伤口,他忍无可忍挣扎着扬手打面前的差役,嘴里不干不净问候人家祖宗。   “家昌,你……”许老夫人舍不得训他,又见不得他这般得寸进尺,差役毕竟是衙门的人,难保他们回去不向县太爷告状。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啪”两声响,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厅堂里鸦雀无声,只有许家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张大了嘴巴,愕然地望着碧珠,两边脸颊像是涂满了辣椒酱,和那两瓣屁股交相呼映,都是红艳艳火辣辣钻心地疼。   “娘……”许家昌彻底傻了,他想破头都想不通碧珠为什么要打他,就连太婆都心疼成这样,他的亲娘怎就突然间变成后娘了。   碧珠满眼怒意,指着他的鼻子咬牙道:“不知检点不求上进的不孝子,你不配做许家的子孙!老爷一天不在,你就反了天了,骗钱赌博不说,居然当街侮辱良家妇女,咱们许家怎就出了你这么个混帐东西,县太爷秉公执法,你非但不服反而毫无悔改,今天我要不好好教训你,怎能对得起许家的列祖列宗?!”   许老夫人怔怔地看着碧珠,一直以为她蛮横无理,没想到她关键时刻竟能挺身而出维护许家颜面。看来,以前真是误会她了。   “我没有错,娘,你听我说,我没有侮辱妇女……”许家昌的脾气拗得很,就算死也不能被冤枉,要不是他在公堂上拒不承认,县太爷还真不好意思打他。   “狡辩!你没犯错衙门为什么抓你?!难不成你还要说被人诬陷……”碧珠扬手又要打,许家昌心头一亮,匆忙接住她的手,“没错,就是有人诬陷,那个女人存心害我呀,她和那狗官串通好的……”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竟敢说县太爷与人勾结,你又想挨打了是吧……”碧珠居高临下怒视着不争气的儿子,摆明了要清理门户。   “娘,别打我,你听我慢慢说……”许家昌混沌的脑袋忽然开窍了,碧珠这么一吼,他好像知道了哪些话才是该说的。   “太婆,娘,骗钱赌博确实是我的不对,我愿意改,真的,这次一定改!从今天开始,我节衣缩食也要还上那笔钱,你们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   许老夫人摸着他的头,欣慰地笑道:“好,好,乖孙,知错能改就好!”   “太婆,你一定要相信我,为我主持公道啊!那天晚上我又输了钱,还不上银楼的那笔账,想来想去只能回家跟娘认错。半道上看见个女子趴在地上,当时我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多管闲事,从她身边刚走过去,她竟一把抱住我的腿乱喊,也不知道那些差役就在附近看着还是咋地,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出来把我五花大绑。”   “冤枉啊冤枉,我连碰也没碰她就落得个猥亵妇女的罪名,押到衙门以后,县太爷只问那个女的偏不问我,结果稀里糊涂就挨了一顿板子……整整三十下啊,我可都数着哪,那么粗的棍子打牛也打死了,我这屁股能不开花吗……”   说着,许家昌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人墙外的苗氏跟着放声大哭:“我的命好苦啊,相公不招人待见,爹不疼娘不爱,县太爷抓去打板子,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个疯女人跟我抢男人,哎呀呀,这日子可咋过……”   “大嫂,别说了……”柳叶儿没办法,跟玉顺一起把苗氏拖出去了,眼下已经够乱的了,总不能让她继续添乱。   碧珠横眉竖眼地瞪着许家昌,作势要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休要胡编乱造!”   “千真万确,娘啊,儿子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够了!”许老夫人心疼极了,弯腰抱住许家昌的脑袋,面向碧珠,“你别只顾着打,听听家昌怎么说啊,他好歹也是你儿子,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老夫人……”碧珠为难地摇摇头,眸子里的怒火逐渐被伤感取代,“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家昌这孩子已经没救了,不打醒他以后还会犯错。我能看他一时,看不了他一辈子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早晚会闯出大祸的……”   许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叹道:“碧珠,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是怕他不知不觉得罪了人,不懂得保护自己。算了,别再追究了,孩子平安回来就好。吃一堑长一智,家昌经过这个劫难,日后会小心的。”   许家昌在老夫人怀里连连点头,碧珠深深吸气,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哀叹了声低下头,紧抿双唇不再言语。   许老夫人连忙命人送许家昌回房间,交代阮氏陪着碧珠,自己跟去看大夫怎么说。   喧闹的厅堂总算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夜风阵阵,寒意渐浓,碧珠冷冷地扫了阮氏一眼转身就走。   “这出‘苦肉计’演的真不赖嘛!”阮氏面朝她的背影,冷嘲热讽道,“家昌这顿板子挨得值啊,重得老夫人的疼爱不说,你也跟着沾了光,这回二房可风光了呢!”   碧珠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她,淡道:“大姐的牌坊没立起来,感觉很遗憾么!是啊,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阮氏沉下脸,碧珠这么骂她居然无话可说,不服输地咬牙道:“你少得意!”   碧珠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那就走着瞧吧!”   第七十一章 尽释前嫌   许家昌伤势反复总不见好,敷药敷了几天仍是血肉模糊,许老夫人忧心成疾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身体越来越虚弱。   碧珠心中起疑,便问管家给许家昌看病开药的大夫从哪儿请来的,不料管家竟然也不清楚,到处打听才知道是阮氏亲自去请的。顺着这条线索,碧珠派人多方打探,结果发现那位大夫压根不是云雀镇人。   事已至此,那位大夫究竟从哪儿来的已经不重要了,许家上下没人比阮氏对医术更有研究,就算怀疑药有问题也没办法证明。况且,许老夫人的病也是因为担心许家昌所致,碧珠再生气也不能挑这种时候跟阮氏翻脸。   在柳叶儿和翠菊的游说下,玉顺的心渐渐往二房这边靠拢,一来她看不惯阮氏的所作所为,二来她感激碧珠帮柳叶儿说话。玉顺对许家昌确实也有看法,但她毕竟心地善良,总不希望看着家人受苦受罪。许家昌被打一顿也就够了,阮氏却要在大夫身上动手脚,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药,伤口迟迟没有愈合不说,反而有溃烂发炎的迹象。   给许家昌请个好大夫才是当务之急,阮氏的卑鄙手段是瞒不了多久的,许老夫人心里应该也有数,等她老人家病好了看阮氏如何解释。关于好大夫的人选,玉顺和柳叶儿不约而同想到柳家二舅爷,这二舅爷看着不咋地,医术却是相当高明,而且是药到病除,几乎达到了起死回生的境界。   碧珠对二舅爷高超的医术印象深刻,柳叶儿刚一开口她就同意了,眼下没什么比治好许家昌的伤更重要,她宁愿息事宁人躲得远远的,任由阮氏得意洋洋做她的一家之母。柳叶儿派人给柳老娘捎话务必要把二舅爷请来,柳老娘收到话没有多问,当即命令柳老爹下乡。   柳家二舅爷回到乡下,时常想起在许家吃过的美食,尤其是肚子饿的时候,只能拼命咽口水咬大饼充饥。早知道有钱就有好吃的,当初就不该把许老夫人打赏的银两都给了柳老娘。可是,他有银子又有啥用呢,没地方买食材,没人做给他吃,他还是得啃着大饼胡思乱想嘛!   于是,二舅爷每天都盼着有朝一日再去许府大吃一顿,不过,他可不打算白吃白喝,人穷不能志短,尊严胜过一切。但是,许家要是有人生病的话,他不就能光明正大吃喝了么。呃,这样也不对,咒人家生病可不好,哪能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就动这种卑鄙的念头。   然而,当柳老爹出现的时候,二舅爷清楚地听见内心欢呼的声音,得知许府真有人要看病,他二话不说拎起药箱就奔去了。   柳老娘带着二舅爷昂首挺胸来到许府,朝那两个守门的家丁微微扬起下巴,话也不说抬脚就要进门。   “柳夫人,且慢……”右手那个家丁打量着柳老娘身后的二舅爷,毫不犹豫地伸手挡住他们,“请容小的去通报一声吧,不知您带这位老爷来所为何事?!”   柳老娘抬起的脚还没着地,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眨了眨眼才把脚放在石阶上,另一只脚还在下一级台阶。   “说什么哪,你不知道我是谁啊……”柳老娘口气不悦,挑了挑眉斜眼瞥他,一把拉过二舅爷,“这位是许家请来的神医,来给你们大少爷看病的,还不快带我们进去!”   左手那个家丁为难地皱着眉,欠了欠身拱手道:“柳夫人,您和这位神医能不能稍等片刻,这是大夫人的规定,不管是谁来访都要向她禀报!”   “又是阮氏那娘儿们?!”柳老娘气哼哼地双手叉腰,指着他们的鼻子叫道,“许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不要忘了我女婿才是你们的大当家……”   右手的家丁跟左手那个说了句悄悄话,然后拔腿就跑,左手那个连忙伸出双臂,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挡住柳老娘,生怕她冲进去大吵大闹。   “喂,你还不放手?!小样的,你来真格的了是吧?!老娘可不是吃素的……”柳老娘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家丁愁眉苦脸道,“柳夫人息怒,喜怒,我们这些下人不听主子吩咐就没饭吃,您全当可怜我们,别生气了行吗?!您再这样,其他人听见了还不知道出啥事了,都跑来看可咋整啊!”   柳老娘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清清嗓子故作镇静道:“好吧,你们做下人的也不容易,老娘我就放你一马!这样好了,我先进去,神医在这儿等着!”   话音未落,柳老娘已经走到家丁面前,眼看就要跨过门槛,家丁又道:“柳夫人,这样,这样恐怕也不合适吧……”   “什么?!”柳老娘这回真的怒了,瞪圆了眼睛怒视家丁,扬起手里的篮子晃了晃,“老娘去见自己闺女都得经她批准?!嗬、嗬……真是笑话……她以为她是谁啊?许家大夫人?奶奶个脚的!老娘的女婿可是许家大当家,我说你小样的还想不想混饭吃了,阮氏说啥话你们都当圣旨,大当家的丈母娘说话就当放屁是吧?!”   家丁愣了,这泼妇实在彪悍,他早就招架不住了,偏偏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大当家的丈母娘谁也得罪不起,她要是不让他在许家干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得了,跟你啰嗦这么多干吗!”柳老娘不客气地推开家丁,恶狠狠地威胁道,“再敢废话,这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她二舅爷,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头来接你,哪儿都别去啊!”柳老娘交代一句,大摇大摆地进了许府。   二舅爷冲着她的背影连连点头,他能去哪儿啊,他还等着大吃一顿呢!   柳老娘将他们的遭遇告诉了柳叶儿,柳叶儿怕阮氏横加阻拦,跑去找王妈帮忙。王妈听说了这件事,没有惊动许老夫人,直奔大门去了。   果不其然,领命回来的家丁正把二舅爷往外赶,说是许家给大少爷请了大夫,不需要乡野郎中什么的,柳老娘气得头顶冒烟,一脚踹开他,拉着二舅爷进了门。   “你、你们……”两个家丁转身看到王妈立马不吱声了,耷拉着脑袋乖乖放行,这么一来,就算阮氏怪罪下来他们也好脱身,都往王妈身上推就是了。   王妈做事自然不会留把柄,她先将柳家二舅爷带到许老夫人那儿,说了不少三房和柳家的好话。许老夫人倒是想过把二舅爷请来,怕麻烦亲家才没好意思开口,现在心想事成,她老人家高兴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怪她们自作主张。   柳老娘让二舅爷先给许老夫人把把脉,老夫人求之不得,连忙把手伸了出去,发现二舅爷的神情有些凝重,不安地说:“她二舅爷,你看出啥毛病尽管直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舅爷点点头想了会儿才问:“老夫人脉象迟滑,晚上睡觉可安稳啊?胸口会不会憋闷?”   许老夫人捂着胸口,忙道:“这儿不仅憋闷,有时候还一阵阵地疼,最近总是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年纪大了是这样的,放宽心,少为儿孙操劳……”二舅爷医术是不错,但年老体弱是自然规律,除了精心修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待会儿我让叶儿去抓几幅药,晚上就开始喝,过几天我再来看看。”   “好,好,辛苦你了,她二舅爷,坐会儿喝杯茶吧!”   “不了,这还得去瞧瞧大少爷哪,听说他的情况不太好呀!”   提到许家昌,许老夫人不由眼神一黯:“是啊,家昌这回真是遭罪了,她二舅爷,如果方便的话,能否留下来多住几日?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啊!”   二舅爷眼前一亮:“方便,方便,方便得很……”   柳老娘轻叹了声,这二舅爷太实诚了,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说,这么好的机会,该让老夫人记得他们柳家的情才是。   许老夫人大喜过望,勉强坐起身子,吩咐道:“王妈,快去准备客房,派人好生服侍她二舅爷,万不可有丝毫怠慢……”   许老夫人挂念许家昌的伤,但也不会委屈了二舅爷,待他吃饱喝足才让柳叶儿带到二房那儿。虽说柳家二舅爷很讨厌这位大少爷,但念着许老夫人的好也得治好他。   许家昌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原本肥得流油的脸明显瘦了两圈,碧珠叫人把许家昌的衣服掀开,从旁协助二舅爷治伤。   碧珠和柳叶儿候在门外,几天不见,碧珠美艳的脸庞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柳叶儿不免自责:“二娘,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大哥也不会……”   “算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碧珠微微笑道,“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就不用说出来了,这样也好,最起码家昌以后就学乖了。叶儿啊,现在不能掉以轻心,家恒回来之前你得处处留意。”   “嗯,我知道了,二娘!”柳叶儿腼腆地笑了笑,以前误会碧珠不近人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叶儿,叶儿……”苗氏躲在走廊拐角,探出脑袋轻声唤她,柳叶儿给碧珠施了个礼,走过去问苗氏有什么事。   苗氏胆颤心惊地往屋里看,刻意压低声音问:“叶儿,你、你二舅爷又来了?”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柳叶儿跟碧珠表过态,不拿苗氏的肚子说事,如今她觉得亏欠碧珠,更不会旧事重提。   “大嫂,我二舅爷是来给大哥治伤的,他不会提起你的。”柳叶儿索性把话说明白了,省得她问来问去。   苗氏愣了下,不敢相信柳叶儿肯放过她,激动地语无伦次:“真、真的……那件事,你们,你们再也不提了……”   柳叶儿坚定地点头:“你放心吧,没人再提!”   苗氏眼眶一热,泪水簌簌而下,老天保佑,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第七十二章 骇人听闻   柳家二舅爷给许家昌验过伤,发现这几天敷的药膏根本没有半点药效,害不死人也治不好伤,难怪许家昌的伤势越来越恶化。   当初那个大夫已经找不着人影了,就算指证阮氏心存歹念也没证据,她大可以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庸医身上。那个大夫有医馆开的证明,而且是许老夫人点头应允了的,真要追究起来,大家都有责任。   碧珠心里明白,阮氏恨她恨得要死,几乎丧失了理智,只为出口恶气图个舒坦。不错,伤害她的子女比直接对付她更痛快,而碧珠明知道是她暗中捣鬼,偏又无可奈何。如果怀疑就能治她的罪,阮氏也不会如此嚣张了。   二舅爷给许家昌重新换药,他叽歪了半天总算睡着了。碧珠赏给二舅爷不少银两,这回他还是没要,统统交给柳老娘保管。   “侄媳妇儿,你收着吧,给俺留副棺材板就行!”二舅爷咧嘴嘿嘿笑道,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汗巾擦擦脏兮兮的手,那口黄板牙看着挺倒胃口。   “嗯,中!”柳老娘撇过脸,至今她还是无法接受二舅爷是“神医”的事实,心想只是瞎猫逮着死耗子碰巧罢了。   碧珠张罗他们吃东西,二舅爷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吃到一个劲儿打饱嗝才算完。柳老娘和柳叶儿陪着用点水果,两人时不时地安慰碧珠几句,怕她忧心许家昌的伤积劳成疾。   “亲家母,叶儿,真是太感谢你们了……”碧珠发自肺腑地表示谢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二舅爷,话到嘴边又在迟疑该不该说。   柳老娘很欣赏出手阔绰的碧珠,豪爽地拍着胸脯:“她二娘,谢什么呀,都是自家人啊!以后有啥咱们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别客气,千万别客气!”   柳老娘只是随口说说,她没看出来碧珠当真有事相求。碧珠低下头沉吟片刻,心里那个想法太可怕了,她用力掐着虎口才没让自己情绪失控。   碧珠突然沉默,柳家三口好奇地盯着她看,不一会儿,碧珠抬眼望着他们,抿了抿唇,颤声道:“我想请二舅爷再帮一个忙!”   柳老娘愣了下,随即甩手大笑:“嗨,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请咱二舅爷帮忙不用这么小心,我刚才不说了么,有事你尽管开口,别客气,千万别客气……”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有个万一,恐怕会连累你们柳家!”碧珠那双湿润的美眸来回闪烁,夹杂着惶恐不安猜疑愤怒。   碧珠这么说,又该柳老娘沉默了,看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她寻思着碧珠不会指使二舅爷害人吧,要不然怎就连累柳家了呢!这害人的事可做不得,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呃……这个嘛……”柳老娘干笑了两声,结结巴巴地说,“到底,是啥事啊,她二娘,要不,你先,说来听听……”   二舅爷头往后仰靠在椅子上,一手拿着竹签剔牙,一手揉着圆鼓鼓的肚皮:“说的是呀,二夫人你就说来听听吧!”   柳叶儿从没见过碧珠流露出这种表情,既害怕又愤怒,像是突然间发现了隐藏已久的骇人秘密。   “二娘,这儿没有外人,你说的话我们不会泄露出去的。”   碧珠咬着唇点头,猛地抓住柳叶儿的手,柳叶儿感觉到她手心冰凉,身子抖得很厉害,不由更纳闷了:“二娘,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没、没有……”碧珠长长地吁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松开柳叶儿的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好孩子,我没事!”   柳老娘直觉碧珠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骇人听闻,他们柳家要是参与进去,恐怕很难回头。碧珠为人是很大方,但还不足以让柳家为她卖命。   “她二娘,不如你就跟我一个人说……”柳老娘直愣愣地站起来,面向碧珠,挡住柳叶儿和二舅爷,“你告诉我,我再跟他们商量,这样不是更稳妥吗,你也不希望强迫二舅爷做他做不到的事吧!”   碧珠幽幽地打量着柳老娘,凄然一笑:“没事了,你就当我从没开过口,谢谢你们专程来看望家昌,我这叫人送你们回客房休息吧!”   “娘,你说什么呢!”柳叶儿跳起来拉住柳老娘,“你不想插手就先回去吧,二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如果二舅爷帮不上忙,我自己来行不行!”   “叶儿,你……”柳老娘刚一开口,二舅爷也忍不住发话了,“侄媳妇儿,你急啥子,俺要是帮不上忙就拉倒呗,人家不会勉强的。”   柳老娘脸红了,扁扁嘴坐回去一声不吭。   碧珠环视一圈,轻叹了声:“我想问二舅爷一声,孩子从生下来就很虚弱,疗养了十几年也不见好转,而且又查不出病根,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许家美?!碧珠这是在说她啊!柳叶儿不太明白她怎么忽然想到了许家美!   二舅爷坐直了身子,丢掉牙签挠挠耳朵,皱起眉头想她说的那种情况,歪着脑袋砸吧着嘴:“这个不好说啊,我得见了人把过脉心里才能有数!”   碧珠紧接着说:“可否请二舅爷跟我去看看我的女儿?!”   “行啊,这有啥不行的!”二舅爷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他最喜欢看疑难杂症,能把人家的病治好,比吃几顿大餐还满足哩!   原来碧珠想请二舅爷给自己女儿看病,柳老娘觉得刚才那样戒备太失礼了,主动要求一起跟去。柳叶儿隐约联想到了什么,心里的不安渐渐扩散,如果许家美的病不是天生而是人为,那么,谁最有可能下黑手呢!   自从许家美因婚事大闹一场之后,碧珠就把她安置在云雀镇郊外的别院。那儿空气新鲜格外安静,很适合病人休养身体。不出半个时辰,碧珠一行人坐马车来到别院,还没刚停车就听见院子里吵吵闹闹的。碧珠顾不得招呼其他人,匆忙掀起帘子跳下马车。   柳叶儿等人追过去的时候,碧珠正抱着大喊大叫的许家美往屋里拽,几名丫鬟老妈子不停地摇头叹气,凑上前想帮一把,许家美就发出厉鬼般的嚎叫。   看到这幅场景,柳老娘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她怎么变得更疯了……”   柳老娘见过许家美一次,印象中的许小姐只是嘴巴不讨人喜欢,还没到失心疯的程度。柳叶儿仔细一想,也发觉到有些不正常,许家美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难道真要疯了不成!   柳家娘俩寻思的空档,二舅爷已经走过去了,靠近许家美右手迅速一晃,她呻吟了声就瘫软在碧珠怀里。   “呵呵,没事,没事,她只是昏过去了……”二舅爷坦然地面对一道道惊讶的视线,从容地走进屋,“你们快把她抬进来吧,俺来把脉!”   碧珠仿佛从梦中惊醒,连忙找人帮忙和她一起抬许家美。柳老娘用胳膊肘碰了下柳叶儿,示意她也快点跟上。   洁白柔软的床榻上,许家美紧闭双眼,凹陷的眼窝发青,嘴唇乍看上去乌黑一团,枯瘦的脸颊像是被削去了一块,怎么看都像是病入膏肓。许家昌挨打流血碧珠没哭,看到女儿这样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撑着床畔,整个身子剧烈地颤抖,苍白的面容布满了泪痕,双眼的神采完全被绝望取代。   “家美……我可怜的女儿……”碧珠压抑着哭声,沙哑的呼唤令人不忍听闻,凝视着女儿的脸庞,豆大的泪珠打湿了她的衣襟。   柳老娘握住柳叶儿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下,望着面色红润的女儿心里暖融融的。都是做母亲的人,碧珠的痛苦她也感同身受。如果她的女儿年纪轻轻就重病不起,估计她连豆腐都卖不下去了。   “她二娘……”柳老娘眼角微酸,上前轻拍下碧珠的肩膀,“别难过了,还是让她二舅爷给瞧瞧吧!”   碧珠点点头,接过丫鬟递的罗帕擦去脸上的泪水,退到一旁请二舅爷给许家美把脉。二舅爷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他不爱夸口,确定许家美有救没救之前,说不出来安慰的话。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孩子能救必当尽全力,若真是回天乏术,他也只能叹声无可奈何。   二舅爷为许家美把脉,前所未有的认真连柳老娘都傻了眼,这回他是卯足劲儿救人,就算真没那个能耐,也得弄清楚病因才行。二舅爷反复把脉不敢轻下判断,时而探身翻开她的眼皮,时而摇头叹息。   碧珠紧张地不得了,想问许家美的病情如何,又怕打扰到他,一颗心七上八下,险些就要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二舅爷总算开了口:“如果没看错的话,这闺女是中毒了啊!”   “中毒?!”众人齐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瞪着二舅爷。   二舅爷点点头,又匆忙摇头:“说是中毒也不准确,脉象弱且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沉……”   “啊?!”众人的心都被他提到半空中,迫切想知道许家美还有救没救。   “虽说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这闺女肯定是被人下毒了啊!”   二舅爷笃定的语气令人顿生寒意,这么说来,许家美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就被人下毒了,至今整整十六年啊!谁这么狠心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谁跟许家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碧珠踉跄地后退几步,面无血色全身冰冷,眼球突起像是快要干死的鱼,脑袋一片空白。忽然眼前一黑,她头朝下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第七十三章 爱恨交织   碧珠得知许家美被人下毒,震惊过度当场晕了过去。朦胧间仿佛又回到了青涩的少女时期,她出身于商贾之家,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她不是云雀镇人,若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来到这个江南小镇。   他,碧珠的前夫,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始于偶然,牵绊终生。原以为这段孽缘自她嫁入许家就算了结,没想到他却阴魂不散,居然还对她的女儿痛下狠手。碧珠怀疑他并不是凭空猜忌,这个男人身份特殊行踪不定,说好听点算个官差,说白了就是为朝廷卖命的鹰犬。   当年,他身受重伤为碧珠所救,对于这个谎称打猎受伤的男人,年纪尚小心思单纯的碧珠信以为真,被男子俊朗的外表不凡的谈吐吸引暗许芳心。男人在碧珠家的柴房养了半个月的伤,不仅夺走了她的心,也占有了她的身子。   碧珠父母眼看生米煮成熟饭,虽不情愿却也只能接受现实,原想收他做上门女婿,他却不愿意留下来。天底下没有父母舍得女儿四处飘泊居无定所,隐忍的怒火彻底爆发,宁愿把女儿许给他人做妾,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男人并非不负责任,他愿意娶碧珠,但他实在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如果他是那种始乱终弃的败类,碧珠或许能死心,但他的爱比熊熊燃烧的火焰还要热烈,碧珠迷失了方向,心甘情愿跟他浪迹天涯。   他们以天为媒以地为证成为夫妻,起初在一起还很幸福,即使把客栈当成家,碧珠也不在乎。她不去想男人每天出去做了什么,为何回来的时候伤痕累累,只要每晚能依偎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被爱蒙蔽双眼的女人通常如此,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没过多久碧珠怀孕了,男人不能为她停留,将她安置在云雀镇养胎。他经常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碧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客栈的饭菜毕竟不如母亲做的可口,冰冷的客房也远不及自己的家温暖。每到傍晚,怀胎数月的碧珠就挺着大肚子到路口等她的男人,一次次的失落没有熄灭她心里的爱火,一天天的煎熬没有磨灭她追求幸福的梦想。   直到有一天,碧珠被马车撞倒在地上,腹部的剧痛令她生不如死,而她今生的依靠仍是没有出现。她才知道幸福就像泡沫一碰就碎,男人的誓言被风一吹就散。   许老爷救碧珠出于好心还是好色就不得而知了,她醒来的时候被告知孩子没保住,那颗痛到麻木的心已经没有知觉。孩子没有了,孩子的爹也不见了踪影,有家不能回有苦没处诉,她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人,活在这个世上纯属多余。   爱之深恨之切,碧珠被那个男人伤害得体无完肤,她不相信爱一个人竟是这么痛苦。埋怨委屈的情绪一涌而出,昔日的爱尽数转化为痛彻心扉的恨。她是他最亲密的人,他却连行踪都不肯告诉她,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如果这也算爱未免太可笑了。   许老爷三天两头来看她,刚开始也许是好奇这般貌美的女子哪个男人舍得抛弃,渐渐地,他一看到碧珠就不由面红心跳,尤其是她眼中那抹落寞的神情,怜花惜玉之人都忍不住拥她入怀好好疼爱。   碧珠不敢相信世上还有情深意重的好男人,眼前这位许老爷虽说面貌普通稍显笨拙,对她确是全心全意。知道她胃口不好,一日三餐都是叫家里的厨子做好送过来,听说她想念家乡,特意派人买来乡土特产哄她开心,为免她一个人伤心,请了两个丫鬟陪她说话。   女人的心是水做的,即使没有第一眼的心动,时间久了也会被感动。许老爷外出做生意的时候,仍是不忘安排小惊喜,譬如今天送束花明天送件首饰,总之让她时刻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许老爷的关爱使碧珠迷茫,她不是不想找个依靠,但她心里对那个男人还有留恋,恨过以后又不由自主地为他开脱,甚至开始担心他的安危。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毫无音讯,就算她想追随他而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半年以后,男人依然没有回来,他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曾经拥有的幸福只不过是碧珠的幻想。而另一边,许老爷没有因为她的拒绝放弃追求,日复一日关怀不减,大有抱得美人归的决心。   时间使人淡忘伤痛,碧珠在许老爷用温柔编织的情网中挣扎良久终于妥协。她想回家,她想重新得到父母的认可,如果要回去,她就不能像个弃妇一样孤零零的,不管许家愿不愿意接受她,只要许老爷对她是真心的,做妻还是做妾她不在意。   得知许老爷要迎娶阮家的小姐,碧珠表现得很从容,经历过感情的伤,她已经学会调适自己的心情。碧珠对许老爷采取欲拒还迎的态度,容许他靠近却又不让他得手。许老爷为婚事不知所措,每次来找她,她都避而不谈,让他自己做决定。   许老爷再三向碧珠保证,无论如何都要接她过门,碧珠听了只是淡淡的笑,她不会像以前那么傻轻易相信男人说的话,等他家有娇妻还能待她好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阮氏过门不到三天,许老爷就迫不及待地往碧珠这儿跑,怕她怀疑自己的真情不停表明心意。“瑞祥”银楼的大当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觉得自己遵从母亲的意愿娶阮氏为妻是对碧珠的背叛,本应愉快的新婚之夜对他来说是种折磨,他多么希望心爱的女人躺在自己身边。可是,碧珠是嫁过人的,就算他坚持也不可能做正妻。   许老爷的痴情打动了碧珠,直到此时,碧珠才开始认真考虑他们的关系。她没想过做正妻,若是只能给人做妾的话,许老爷应该是不错的选择。阮氏怀了身孕,许老爷的任务也完成了,他有充分的理由夜不归宿,哪怕碧珠还是不肯把自己交给他,他也愿意终日守着她。   今日许家美休养的别院就是当年许老爷金屋藏娇的地方,碧珠在等待中不知不觉忘记了伤痛,那个离她而去的男人就像一场恶梦,梦醒了她也该面对现实了。许老爷和碧珠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阮氏心高气傲不懂温柔,那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年轻男女朝夕相处有了感情就再也分不开了。   碧珠生下许家昌,风风光光嫁进许家,许老夫人看在长孙的份上接受了她,许老爷为了弥补她所受的委屈,迎娶的排场不比正妻逊色。从那一刻开始,阮氏对她的恨就已植入骨髓。碧珠失去过更懂得珍惜,许老爷或许不是她最爱的人,却已然是终生伴侣,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牢牢抓住他,再也不要遭人遗弃。   除了玉顺那段插曲,许老爷对碧珠还是很好的,花钱从不过问穿戴随她喜欢,每到年关都会备上厚礼拜访碧珠的娘家。碧珠为许家接连添了两个孙子,日子过得极为顺心,仗着许老爷的宠爱,渐渐也养成了娇纵的性子,只要阮氏一挑刺她就当场还击,才不让正妻耀武扬威骑在她头上。   过了几年好日子,碧珠又该走霉运了,起初是出门觉得有人跟踪,房里的摆设无缘无故挪位。她以为是阮氏找人作乱,跟许老爷发了几次牢骚也就没往心里去,谁知道后来对方竟然变本加厉,趁许老爷不在的时候夜闯寝室。   虽说阮氏一直都巴不得碧珠身败名裂,但那时的她还不敢找人做这种事。夜深人静月光朦胧,碧珠拼命反抗抵死不从,那个男人却像磐石似的压住她动也不动,粗重的喘息就在她的耳畔,听起来竟有几分熟悉。渐渐地,男人松开了她的手,碧珠的心房怦怦狂跳,双手颤抖着揭开了他的面罩。   是他?!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碧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几年不见,他的眼神更阴冷了,右脸颊上那道刀疤看着触目惊心。他布满粗茧的手掌温柔地抚遍她的全身,专注地凝视着碧珠娇美的容颜,眼底浮现出丝丝柔情。   当他想要感受原本属于他的温柔,碧珠蓦然惊醒,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她已是别人的妻,不能做出对不起夫家的事。男人的身体逐渐绷紧,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不等他回来,碧珠无所畏惧,表现得比他更愤怒,呵斥他有什么资格数落她的不是。   男人没想到碧珠变得这么泼辣,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碧珠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冲他吼了出来,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眼眶一热不争气地流下眼泪。男人慌了心神,柔声解释这些年他回不来的苦衷。   原来,他属于朝廷效力的秘密组织,他的行动需要绝对保密,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能泄露分毫。几年前他被派到邻国参与刺杀行动,不料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混到边境又被误认为逃犯,虽说罪不至死却在牢里关了几年,直到最近才找机会逃出来。   碧珠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怪不得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下百处,她早该想到猛兽怎么可能把他伤成这样;怪不得他家务劳作一窍不通,原来他的专长是杀人下毒;怪不得他一去之后就回不来,他的确是身不由己啊!   然而,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就算碧珠能放得下许老爷,也舍不得两个儿子,况且,她再也不愿意跟他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男人不顾一切要掳走碧珠,她以有孕在身为由坚决拒绝。他能从父母身边带走她一次,却不能让她离开儿子们。   许家美刚满月,男人来找碧珠要带她走,碧珠狠心说了很多绝情话,他一气之下抢走许家美要摔死这个孩子。碧珠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男人把她也杀了。男人彻底绝望,心灰意冷地丢下孩子,冷冷地警告她以后一定会后悔。   后悔?!是啊,她现在是后悔了!后悔爱过一个不该爱的人!   第七十四章 小别而归   碧珠昏迷了数个时辰,醒来的时候,柳家母女和二舅爷正担心地望着她。碧珠缓缓睁开双眼,双臂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满含歉意地感谢他们。   柳老娘走过来坐在床畔上,按着碧珠的肩膀示意她躺下休息,都是做母亲的人,看她这么伤心柳老娘很是同情。   “她二娘啊,感觉好些了吗?”柳老娘拉起碧珠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垂下眼轻叹了声,“她二舅爷给孩子扎了几针,现在睡得正香呢,你这个当娘的可得想开点,一定要挺住,熬过来就好啦!”   碧珠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应声,她心里的苦别人是不会懂的,这就是有苦难言吧!   “就是呀,孩子还有得救,慢慢来别着急……”   二舅爷话音未落,碧珠霎时眼前一亮,如同溺水之人突然间抓到浮木,整个人从床榻上弹了起来,紧紧握住二舅爷的手,颤声问:“家美还有救?她、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个……”行医者话不能说太满,有七分希望也只能许五分,二舅爷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由心软了,忙道,“二夫人,俺会尽力的,虽说闺女中的啥毒还没搞清楚,但是保住她的命还是没问题的,至于能不能治好俺不敢说……”   “谢谢,谢谢……”碧珠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有了着落,顿时觉得浑身虚弱无力。一想到女儿这么多年的磨难竟是因她而起,碧珠就难过地心如刀割,“家美,我要去看她,我的孩子……”   二舅爷把住她的脉搏,微微皱眉:“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再去看她吧,闺女睡了,你也睡吧!”   “是啊,她二娘,有她二舅爷在,你这颗心就放到肚子里去吧!”柳老娘拉着她重新躺下,扭头交代二舅爷,“你去看着孩子,这儿有我就行啦!”   “嗯嗯,中哪,有啥事来叫俺!”二舅爷本来就不好意思在妇人房里久留,柳老娘这么一说,立马就闪人了。   柳叶儿端来白粥,询问碧珠要不要吃点,碧珠哪里吃得下,微微笑道:“亲家母,叶儿,麻烦你们了,找个丫鬟过来就行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   “二娘,你打算在这里陪着家美不回去了?”柳叶儿察觉她话中有话,连忙追问了声。   碧珠想了想,摇头道:“我确实想留下来陪家美,可是家昌的伤还没好,老爷不在,我不回去不行啊!”   “可不是么,太夫人身子骨不好,许老爷子和女婿都不在家,你不回去那歹妇还不得翻了天啊!放心吧,她二娘,我和叶儿已经发过话了,今儿个的事那些丫鬟老妈子绝不会泄露半句!”柳老娘自以为说中了碧珠的心事,有些洋洋自得。   碧珠愣了下,无奈地叹了声:“这样也好,不管是谁有嫌疑下毒,许家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啥啊?为啥不让许家知道?难道你还想跟那歹妇和好不成?”柳老娘义愤填膺地大呼小叫,“那娘儿们如此恶毒,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居然想替她隐瞒?!她二娘啊,虽说吃亏是福,那也不能任人欺负是吧!芝麻绿豆的小事咱可以不计较,现在可是人命关天哪!太夫人和老爷都当她是好人,你忍心让他们被蒙在鼓里?!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她被逐出家门也是她自找的,怨不了别人……”   柳老娘说了半天,碧珠才意识到她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于是澄清道:“亲家母别误会,其实,家美的事不一定跟她有关系!”   “不是她下的毒手?!”柳老娘瞠目结舌,一脸的难以置信,“可是,可是她对你儿子……”   柳叶儿打量着碧珠,看她不像是替阮氏隐瞒,遂开口问:“二娘,你是不是想到了是谁做的?!”   碧珠身子一颤,合上眼睛泪水潸然而下。柳老娘和柳叶儿面面相觑,心想她们肯定说错话了,才让她这么伤心难过。   “好了,好了,这事咱们再也不提了……”柳老娘慌慌张张地安抚碧珠,一把将柳叶儿拉到身边,“俺们娘俩谁都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她二娘哩,你就别哭啦,有啥要帮忙的你就说啊,那个,不打扰你休息了,俺们先走了……”   碧珠回过神来,柳家母女已经离开了,她仰躺在榻上,双眼毫无焦距地望着头顶的帐幔。她造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在女儿身上?那个男人如今身在何处?她这辈子还有机会找他算账吗?   即使阮氏跟许家美的病没有关联,柳叶儿也不想让她知道二舅爷去过别院。这次给许家昌治伤虽是打着许老夫人的旗号,但阮氏一定能猜到是她的主意。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柳叶儿倒没什么好怕的,不过,若是连累玉顺她就过意不去了。   柳叶儿将柳老娘送到豆腐坊,和二舅爷一起回许家。有了许老夫人的命令,家丁丫鬟谁也不敢瞧不起二舅爷,跟前跟后“神医”长“神医”短的。柳叶儿叮嘱二舅爷除了给老夫人和大少爷看病,平时不要到处走动,有事就叫翠菊来找她。二舅爷对大户人家多如牛毛的规矩惟恐避之不及,不用她说也不会没事找事的。   短短几天时间,却像几个月那么久,柳叶儿想念许家恒,想得心里酸酸的。她从嫁到许家就没想过贪图荣华富贵,她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守着相公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平常人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她娘和那些大婶们都是这样过一辈子,为何轮到她情况就变得这么复杂?!   以前,她娘总说有钱好,她能嫁给许家公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的确,和许家恒一起她很幸福,但在许家生活并不轻松。也许,这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暮色已深,柳叶儿看饭厅只有几名丫鬟忙碌,便匆忙往玉顺那儿赶。那幅贺寿图还没完工,她绣的地方好多都不过关,都是玉顺拆了重绣,最近她的手艺好不容易有进步哪能偷懒啊!   后院三房的院落相对独立,但到前院饭厅都是一条路的。柳叶儿走着,忽然发觉迎面而来的那人竟是阮氏,心里没来由地慌乱,侧转过身让出中间那条道,唤声“大娘”等她先走过去。   不料,阮氏压根没有放过她的念头,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阴阳怪气地拖着长腔:“叶儿,天都这么晚了,刚从外面回来?”   来者不善!柳叶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阮氏盯上了,欠了欠身字斟句酌道:“刚才去送母亲,所以回来晚了。”   “哦,对啊,亲家母来了!”阮氏扬起头,轻蔑地哼了声,“既然来了,干吗急着回去呀?”   阮氏很不对劲儿,平时她才没空闲聊这些有的没的。柳叶儿猜不出她心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值得硬着头皮道:“母亲赶着回去照顾弟妹,况且家务繁重,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就更不该这么早回去嘛!”阮氏嘲讽的语气听起来令人很不舒服,“亲家母精于算计,怎么舍得丢下财神爷自个儿走了呢,这可正是好好表现的时候哪,只要在老夫人面前哭声穷,还愁没有白花花的银子么!”   柳叶儿抬起头,迎上阮氏刀子似的犀利眼神,果然是冲二舅爷来的,她怪柳家多管闲事。既然彼此心知肚明,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柳叶儿平静地注视她,淡道:“家人互相帮助理所应当,大娘不也是在第一时间请来大夫为大哥疗伤么!”   阮氏怔了怔,这丫头真是变了许多,绝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么容易对付。阮氏慢慢走近她,轻声说:“自作聪明的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祸从口出这句话的意思你晓得吧,别以为那个糟老头就是你的靠山,你们那点小技俩还瞒不过我的眼睛。家昌受伤,苗儿小产,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阮氏怀疑苗氏假怀孕?!柳叶儿心里咯噔一下,阮氏对医术有研究,难道她也知道苗氏说谎?转念一想,如果阮氏掌握了确实证据早就告到老夫人那儿了,哪里还会小心翼翼探她口风?   柳叶儿挑了挑眉,正色道:“大娘何出此言?大哥受了冤屈被打成重伤,大嫂不分昼夜床前服侍,别说是身体虚弱的孕妇,就连健康人也抗不住!大哥大嫂有冤没处伸,忧虑成患抑郁成疾,怎么能是巧合呢!如果大嫂伤心过度小产让人难以信服,那么,大哥的伤迟迟不能愈合就正常了吗?!”   “你说家昌蒙受冤屈可有证据?他若是真被冤枉了,咱们许家跟衙门可没完呢,必须得找县太爷讨个说法!”阮氏刻意避开那个话题,争论下去对她没有半点儿好处。为逞一时之快激怒了柳叶儿不是明智之举,大家互相怀疑又都没有真凭实据,不如各退一步免得两败俱伤。   阮氏正义凛然的样子在柳叶儿看来很虚伪,她就是看准了许家不敢得罪衙门,县太爷也不敢供出跟她串通才这么说。阮氏成天算计拆散她和许家恒,自己没好意思让她难堪,她却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   柳叶儿越想越气,脱口而出:“是啊,是得有个说法,大哥这事太蹊跷了,谁都能看出来当中有猫腻。县太爷证据确凿秉公执法咱们无话可说,就是不知道谁这么蠢,想出这种下三滥的馊主意。众所周知大哥好赌不好色,也没有乐于助人的好心,诬赖人家好歹要动动脑子,别这么容易被人识破。你说是吗?大娘?”   阮氏的脸色忽青忽白,被人当面骂又不能发作的感觉实在太窝囊了,看来许家除了碧珠,柳叶儿也是个泼妇的料。   阮氏不甘心吃亏,冷笑道:“叶儿,什么时候跟你大哥大嫂这般要好?记得当初家恒痴傻的时候,他们可是没少刁难你们啊!你不计较反而处处维护他们,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柳叶儿自然也不客气:“有人小肚鸡肠,有人宽宏大度,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不会有同样的人。大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话的意思你晓得吧!”   “你、你……”阮氏被柳叶儿反将一军,不由气急败坏,刚要叫嚣却听身后有人叫她。   “大娘,原来你在这儿啊……”许家恒笑若春风步履轻盈,满眼柔情地看向爱妻,“叶儿,我回来了……”   第七十五章 追悔莫及   许家恒的出现抚平了柳叶儿心中所有的委屈,这些日子几乎相思成灾,每晚拥着他的衣物入睡,感受着他的气息心里才能踏实。如今,他人就在眼前,柳叶儿兴奋地简直要跳起来,恨不能搂着他狠狠地亲几口。   “家恒,回来怎么也不让人捎个信?”阮氏觉得有几分奇怪,若有所思地问道,“老爷跟你一起回来的吧?他在前厅等着了?”   “是的,大娘,太婆和父亲已经移步到饭厅了,等人齐了就开饭!”许家恒当着阮氏的面,不好表现得太亲密,握住柳叶儿的手,食指轻轻地挠她的手心。   柳叶儿甜蜜地望着他的侧面,手心就像着了火一样,那簇火苗顺着手臂直往心里钻,酥呀酥的,麻麻的,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哦?!莫不是你们有要事连夜赶回来的吧?!”阮氏的眼神四处漂移,努力不让许家恒夫妻俩看出她的恐慌。   许家恒淡淡一笑:“难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和父亲此去金矿签约一切顺利,父亲迫不及待想与家人分享他的喜悦之情,无意逗留便回来了!大娘,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阮氏抬眼看许家恒,似是想要捕捉他脸上有没有可疑的神色,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一切顺利不是很好么,你们父子早日回来求之不得,我哪有什么要说的啊!走吧,快去饭厅,大伙儿等着咱们开饭呢!”   阮氏飞快地瞟了柳叶儿一眼,警告的意味很浓,许家恒和柳叶儿手挽着手跟在她身后,两人眼神痴缠,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饭厅之中,许老夫人正拉着许老爷的手问长问短,碧珠和玉顺坐在一旁,面带笑容听他们母子说话,王妈指挥丫鬟们摆碗筷,管家在许老爷身后点头哈腰,整幅画面看起来挺热闹的。   阮氏放慢脚步,心里没来由地紧张,派人教训许家昌一顿,看着碧珠伤心憔悴的样子确实很痛快。但这两天她已经开始后悔了,碧珠当众演的那出“苦肉计”很奏效,许家上下都在怀疑县太爷设计陷害许家昌,平庸的丫鬟老妈子都这么想,更何况是精明的许老夫人。   碧珠认定其中有诈,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害她儿子的人,而许老爷这么急着赶回来,本身就有问题。许老爷以前出门没要紧事不会急着回来,就算回来也得有人事先通报管家准备,看他和老夫人有说有笑,丝毫没有为许家昌担忧,以阮氏对许家人的了解,今晚注定有事发生。   阮氏深深吸气,就算他们怀疑到她也没有证据,她有什么好怕的呢!县太爷再愚蠢,断不会将他们密谋教训许家昌的勾当说出去,这么一来,还有谁能指证她?!   阮氏给自己打了定心针,脸上浮现出从容的笑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迈过门槛走到许老夫人面前,微微欠身施礼问安。   许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阮氏看她的神情并无异常,不由稍稍松口气,面向许老爷笑道:“老爷,你一回来,老夫人的身子就好多了呢!”   不料,许老爷见了她立即拉长脸,不悦地哼了声:“我再不回来,家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家?!人家都欺负到我许万山的头顶上来了!家昌出了这么大事,你跑到哪儿去了?你娘家不是有人在京城做大官吗?家昌不是你生的你就不在乎是吗?他好歹也叫你一声‘大娘’啊,你怎么能视若无睹……”   阮氏低头听训,心里恨碧珠得要死,不过就算她不嚼舌根,许老爷也会知道这码事,还好刚才想好了说辞,现在不至于无言以对。   “老爷,你误会了,家昌出事我怎能袖手旁观,只是事发突然,我也是有心无力啊……”阮氏很为难地摊开双手,“我哪知道家昌晚上去赌坊赌钱呀,我以为他早已改掉恶习,没想到事先知会县太爷呀!家昌被那妇人误会闹到公堂,若是只有县太爷审案还好说,偏巧那天巡抚大人也在,他想通融也没法子的。”   “事后,县太爷派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不敢耽搁,找管家去衙门看望家昌,该打点的都打点了,还请了人给他上药。当时已是深夜不便惊动老夫人,我怕碧珠担心,等管家回来的时候特意让他去通报。老爷啊,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就问问管家!”   阮氏指向管家,很委屈地说:“你可要实话实说啊,那天晚上我有没有叫你去衙门,有没有让你通知碧珠!”   管家看了看碧珠,点了下头:“大夫人确实命小的看过大少爷,只是,小的惟恐二夫人受惊没有及时相告,犹豫之时县太爷已经找上门来,想瞒也瞒不住了。”   阮氏恶狠狠地瞪了眼管家,这家伙很明显碧珠的人,他能承认事实就很不错了,根本别想指望他把碧珠招出来。那晚碧珠究竟知不知情已经无从考究,但这女人准是没安好心。   “即便如此……”许老爷猛地站了起来,吓得阮氏后退数步,“我儿子的声誉毁在那个女人手上,这笔帐又该找谁算?!你当时就该提出翻案,还要等到我回来吗?!难道你就任由许家遭人耻笑,沦为左邻右舍的笑柄?!县太爷不分青红皂白抓我儿子痛打一顿,我可以不追究!从哪冒出来个巡抚大人监审,我也不追问!但那个女人的指证是真是假,我一定要追查到底!”   “明天一早,你就跟我去衙门找县太爷,他不是审案了么,审案就得有案底吧!那个女人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他必须给个说法,别告诉我没名没姓也能告状,他县太爷要是敢隐瞒半个字,那就是冤案错案,倾家荡产告到京城我也要告到底!”   阮氏没想到许老爷的立场如此坚决,她实在低估了许家昌在他心里的地位,就这么个不学无术的米虫也值得他倾家荡产?!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许老爷当真说得出做得到!   “老爷,你先别着急啊,你想想看,翻案这事可不得了,万一触怒了县太爷的官威,咱们如何收场哪?!”阮氏愁眉苦脸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劝说,“再者,家昌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当众被打三十大板难免气急攻心,一时神志不清说错了话,又岂能当真呢……”   “我相信家昌,他不会拿这种事说谎!”许老夫人忍不住也说话了,“原本我也没想到翻案,可这心里就是觉得冤枉。万山做得对,咱们许家行得端坐得正从没遭人诟病,这声誉比性命还重要啊!我相信家昌,这案子有问题!咱们暂且不说县太爷办案公正与否,那个女人是要找出来的,最起码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支持万山的决定,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碧珠,玉顺,你们可有意见?!”   碧珠神色淡漠,一字一句地说:“一切听凭老夫人做主!”   玉顺跟着点头:“许家的名声不能无缘无故就这么毁了,不管老爷做什么,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阮氏气得胸口冒火,许老夫人欣慰地说:“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哪!家恒,叶儿,你们有什么想法?!”   许家恒和柳叶儿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一家人一条心!”   “好啊,好啊……”许老夫人连声叫好,激动地满面通红,她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许老爷面前,郑重其事地说,“万山,咱们许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却也容不得小人诬陷!做任何事都要对得起许家的列祖列宗,钱财散去人安乐,许家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啊!”   许老爷用力点头:“娘,你放心吧!人活一口气,我许万山咽不下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清白!”   眼看事态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阮氏多说无益,许老爷这人既爱面子又受不了窝囊气,加上许老夫人从旁鼓气,看来这件麻烦事是避免不了的。与其拦着他们翻案引起怀疑,不如早想对策抽身而退。   许家上下拧成一股绳,坚决要为许家昌翻案。阮氏这才知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但到了这种时候,她也只能硬撑下去了。   小别胜新婚,许家恒和柳叶儿回到房里免不了亲热一番,温存过后,柳叶儿埋首在许家恒怀里听他说收购金矿的经过。生意上的事虽说不太懂,但听他讲那些有趣的事还是很开心。   “叶儿,你知道吗?我刚离开云雀镇就开始想你了,以前也曾跟父亲出过门,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许家恒来回抚摸着柳叶儿的长发,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嗯?”   柳叶儿羞赧地蜷缩着身子,指尖划过他的胸口:“你说呢,我不想你还能想谁啊!”   许家恒握住她调皮的小手,瞟到枕边那套衣物,笑得更开心了:“看来,没有我你都睡不着呢!”   “讨厌……”柳叶儿娇嗔了声,开始挠他的胳肢窝,许家恒不甘示弱,翻身压住她不许她动弹,柳叶儿脸红了,羞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我还有正经事问你哪!”   许家恒保持那个姿势没动,单手撑着下巴望着身下的娇妻,邪魅地笑了起来:“我们做的就是正经事啊,娘子有何指教,为夫一定做到你满意为止!”   “你和老爷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柳叶儿克制自己不受他的诱惑,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许家恒的双手在她身上一刻也没闲着,对这个话题压根不感兴趣,禁不住柳叶儿反复追问,含糊地说了声:“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明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第七十六章 心虚气短   阮氏串通县太爷收拾许家昌,碧珠如果忍气吞声就真不叫碧珠了。她演出了“苦肉计”引起许老夫人的怀疑,连夜派人给许老爷捎信,告诉他许家蒙受的耻辱与冤屈。再差劲的人都有优点,许老爷也不例外,他这人精于算计自私自利贪图富贵趋炎附势,但却是云雀镇出了名的孝子。   许老太爷过世之后,他对许老夫人言听计从,即使对方是阮氏都能狠狠心闭闭眼娶进家门,他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家书上字字含泪句句泣血,许老爷看过之后再也无法冷静,满脑子想的都是许老夫人和碧珠伤心的样子以及许家昌被人打得血肉模糊的场景。若是平时,许老爷当真不敢跟县太爷过不去,但许家昌蒙冤一事伤害了他最爱的两个女人那就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了。   与此同时,碧珠这边也是搜肠刮肚想对策,她认识的差役李大壮提供了那个妇人的下落,她就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有利的消息。原来,那妇人是镇上一家青楼女子乔装打扮的,至于被谁收买就没人晓得了。尽管这还不足以指证县太爷虚假办案,但要洗脱许家昌的罪名还是有希望的。   碧珠认准一个死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既然有人能收买那个青楼女子,那么她也可以。云雀镇是个小市镇,只要大致知道那人是做什么的,打听出来具体身份并不是难事。不到一天时间,碧珠就找到了一口咬定许家昌猥亵的女子,但她死不承认拒不翻案,生怕落个诽谤的罪名。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青楼女子不承认不打紧,有人愿意证明她诬赖就可以。重赏之下必有墙头草,她的一个好姐妹听说有银子赚,忙不迭地出面指她被人收买。于是,碧珠直截了当塞给墙头草银票,开门见山表明来意,没费多大周折墙头草就答应当证人了。   许老爷回来的消息只有许老夫人知道,碧珠刚做好准备工作也算他来得及时。许家昌得罪人毋庸置疑,他经常出入赌坊那种地方,难保一不留神就得罪了谁。许老夫人并不想因此怀疑阮氏,除了县太爷和那名庸医令人费解之外,阮氏的举动倒也比较正常。但许老爷明白,之前阮氏一门心思想把阮若诗许配给许家恒,碧珠出面坚决阻止,两位夫人原本就不和,这么一来恐怕矛盾更深。   许老爷在饭厅冲阮氏发火实际上是试探,他不太相信她竟然恶毒到对付许家的子孙,但阮氏处处忍让的态度令许老爷很不满,基于她的表现,他已经有充分理由怀疑她串通官府冤枉许家昌。   许家祖宗的颜面,许老夫人的哭诉,碧珠找来的证据,躺在榻上的儿子,阮氏的不以为然,这一切使得许老爷忍无可忍。不管是一时冲动还是面子问题,他都必须跟县太爷对簿公堂。   翌日清晨,收到消息的县太爷匆忙赶到许府,他的任务是劝服许老爷放弃翻案。这当然是阮氏的意思,要不整个云雀镇谁有这么大的颜面指使一县之主呢!   县太爷到访,许老爷稳稳当当地坐在厅里动也没动,这贪官收了许家很多好处,许家人出了事非但不帮一把反而落井下石真是忒过分了。喂条狗还知道摇摇尾巴哄主人开心,银子丢进井里也能听个响声,这混账东西吃进肚子拿到手里就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是为民做主的父母官还好说,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有谁稀罕!   穿着便衣的县太爷在院子里就朝许老爷微笑挥手,许老爷低头喝茶视而不见,摆明了让他难堪。县太爷孬好是个朝廷命官,平时都是被人巴结惯了的,何时需要看人冷眼,不过,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做了亏心事难免心虚气短,他干笑了几声厚着脸皮走进厅堂。   “许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县太爷拱拱手,笑容满面地问候道,“听说这次又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许老爷放下茶杯,起身懒懒地回个礼,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坐请坐……”   “好,好……”县太爷朝许老夫人和三房夫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紧接着就坐下来了,懒得啰嗦直接切入正题,“昨晚看到师爷递上来的状书,才知道许老爷要为公子翻案,只是不知道许老爷人证物证找齐了没,开了堂又打算如何收场?!”   许老夫人不高兴地别过头去,许老爷“啪”地一声拍着扶手,挑眉道:“大人一向公事公办,许某的府邸何时变成衙门了?!”   “这……”县太爷的脸红了红,心想许老爷八成吃炮仗了,说话咋就这么冲哪,也不给他留点面子。   县太爷“这”了半天没“这”出个所以然,许老爷继而又道:“若是状书有啥问题叫师爷来一趟就得了,何须劳烦大人尊驾?!草民有怨要诉自然是有证据的,岂敢颠倒是非胡言乱语?!敢问大人,公堂是不是平民百姓伸冤的地方?为什么要打算如何收场?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要交代许某怎么个告法,官司输赢需要多少银两……”   “放肆!”县太爷碍于阮氏在场不便逞威风,许老爷一而再再而三嘲讽他,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拍茶几像拍案台那么顺手,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八度,“许家昌猥亵良家妇女不知悔改,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许老爷,本官念及昔日旧情前来知会你一声,不要意气用事自取其辱,不料你却口不择言恶语相向。好,本官就与你公堂上见,到时候翻不了案看你如何了结!休怪本官没提醒过你,也别想在公堂上攀交情,这都是你不知好歹自讨没趣……”   “闭嘴!”许老爷瞪着三角眼跳起半尺高,扯着嗓门压过县太爷的声音,“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有理不在声高,你瞎吵吵啥啊!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翻案,衙门是你家开的啊!叫你一声‘大人’你就不知道姓啥了是吧,我告诉你,我不怕自取其辱,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就不信世上没有个讲公道的地方……”   “老爷,老爷……”阮氏看许老爷像个市井小民一样粗嗓子大叫,不由皱了皱眉,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劝道,“有理说理,你跟大人吵什么吗……”   许老爷甩开她的手,朝县太爷扬起下巴:“话不多说,有理自清,大人请回,公堂上见,不送!”   “你,你……”县太爷哼了声拂袖而去,懊悔自己跟许家人扯上关系,此事因阮氏而起,得罪不起她那位尚书大哥勉强为之,结果碧珠和许老爷又来找他算账,这一夫二妻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难缠,碰上他们算他倒霉。   许老爷请县太爷吃了闭门羹,当时心里确实痛快,过后想想不禁有些后怕。他是个生意人,得罪一县之主可不是明智之举,但为了给许老夫人和碧珠出气,刚才发火也是形势所迫,谁叫那个县太爷自以为是找上门来了!   如果县太爷当日秉公执法,今日还会主动登门吗?!他明明是心里有鬼,怕许家把事情闹大自己难堪,不过,也有可能是那背后指使之人的主意!想到这儿,许老爷愤愤地瞪了眼阮氏,阮氏下意识地往后缩着脑袋,暗自寻思刚才县太爷有没有露馅什么的。   “万山,你看,家昌这事必定有古怪,不然他为什么要跑来警告咱们,不像话,太不像话……”许老夫人咳了几声,想起来县太爷那副嚣张的样子就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娘,您消消气,我才不吃他那套!他不就是个芝麻小官么,有啥了不起的,日后咱们家彦要是过了殿试,他还要对咱们点头哈腰哪!”许老爷这会儿也是一肚子气,酒桌上的狐朋狗友真不可信,平日说得好听,到了关键时候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也未必啊,县太爷可能是怕翻案太麻烦,如果咱们家昌真是清白的,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娘,我送您回去休息……”阮氏上前搀扶着许老夫人,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你到现在还不肯相信家昌是清白的?!”许老夫人坐在原位动也不动,语气很是生硬。   “不,当然不是……”阮氏尴尬地笑了笑,“我怎么会不相信自家人呢,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许老夫人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淡道:“待会儿你还要陪万山去衙门,你身为当家主母,要替咱们许家讨回公道啊!”   阮氏连忙欠身:“是,儿媳一定尽力而为!”   许老夫人点了点头:“好了,你去准备一下吧,辛苦了!”   王妈扶老夫人回房,碧珠和玉顺自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面无表情地各自散去,仿佛这事跟她们无关似的。许老爷跟阮氏没话说,甩甩手就走了,阮氏跺跺脚追了出去,烦躁地简直要抓狂了。   当家主母?!一个个都会把高帽子往她头上戴!可是,哪有人真当她是主母?!许家大小事都是老夫人做主,有麻烦了才想到她!教训个不懂事的败类还要偷偷摸摸,再这样下去,她在这个家更没有地位了!   第七十七章 对簿公堂   威严的衙门里,身穿靛蓝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县太爷端坐正中,双手撑着案台板起脸庞目光如炬,在他背后上方挂着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字体苍劲有力浑厚庄严,列于两旁手执棍杖的差役形如雕塑,脸上的表情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乍看上去,云雀镇的县太爷像是个勤政为民的好官,但在许老爷看来却是滑稽可笑,贪婪无度昧着良心的无耻小人也配称作“父母官”?!别人不清楚就算了,他还不知道这家伙的老底嘛!整个市镇的商铺几乎都给过他好处,衣食住行可以说是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就连娶儿媳妇嫁闺女都是瑞祥银楼友情赞助,如果他的儿子能继任县官,估计他那副棺材板都有人提供了!   一直以为这位县太爷只是贪婪心肠还不算黑,没想到他黑起来可真够狠的,也不想想那几套金首饰抵得上他几年的俸禄。其实,这老家伙并没有做奸佞的潜质,免税划地之类的小事还好通融,但草菅人命的勾当他是决计不干的,所以,云雀镇从不见六月飞雪的奇观。   县太爷抓走许家昌打一顿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更不必说找个青楼女子冒充良家栽赃陷害。正因如此,许老爷才会怀疑阮氏从中作梗。毕竟,能让这老家伙惟命是从的人物只有那位京城的尚书大人。   “威……武……”两旁差役阴森地喊着口号,阮氏拉了下杵在公堂正中央的许老爷,示意他给县太爷跪下。   许老爷郁闷地吁口气,他受冤枉反倒还得给那老家伙下跪,真是窝囊啊窝囊!   许老爷和阮氏双双跪下,县太爷蓦地拍了下惊堂木,正色道:“堂下所跪何人?所为何事?”   屁话?!明知故问!许老爷暗自腹诽,怏怏地应了声:“草民许万山,为许家昌猥亵良家妇女一案翻案!”   “翻案?!”这俩字是从县太爷鼻孔里哼出来的,一想起早上许老爷那态度,就气得想把惊堂木丢到他脑袋上,“本官办案力求公正,人证物证齐全才会判他有罪。今日你要翻案,可有真凭实据?若是胆敢信口胡说,本官就以扰乱公堂之罪将你收押!”   吓唬谁哪?!当本老爷是从小被人吓大的啊!许老爷不屑地翻个白眼,不慌不忙地说:“状书已经呈上,大人看清楚了再发威也不迟!”   许老爷的倔驴脾气真把县太爷激怒了,看他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真以为他必能翻案么!笑话,衙门又不是他许家的地盘,逞威风还轮不到他!县太爷偷瞄了阮氏一眼,看她低着头不做声,心里顿时了然,这事若是被揭穿了,她也脱不了干系,怎么可能自掘坟墓呢!   “大人,状书在这儿……”站在县太爷右手边的师爷自作聪明地呈上状书,不料被他恶狠狠地瞪了眼,心一慌手一抖,那纸状书就落在了案台上。   “嗯哼……”县太爷勉为其难地展开状书念了几句,“……混淆是非黑白,证词不符实情,未经查明导致冤案……”   “一派胡言!”县太爷再也念不下去,脸色铁青指着许老爷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审案用得着你来管?”   许老爷深深吸气,竭力压抑满腔怒火,双手一摊故作从容道:“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大人不是都看清楚了么!这件案子漏洞百出,大人轻信歹妇所言误判我儿的罪,打得他至今下不了床,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   阮氏生怕县太爷一时气愤命人把许老爷拉下去打一顿,匆忙抬眼看他,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县太爷只得生生咽下这口闷气,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好,好,你要翻案就拿证据出来吧!”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句话,许老爷挺直了腰杆字正腔圆地说:“请大人传召证人春花!”   “春花……”县太爷懵了,这又从哪儿冒出来个春花?她跟这件案子有关系吗?他不晓得阮氏当初找人指证许家昌的时候,听没听说过春花这人,略显迟疑地拖着长腔,打量阮氏的神色有无失常。   谁知阮氏也是一脸茫然,很显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春花是干吗的!县太爷犹豫片刻,抓起惊堂木用力地拍下去,大吼一声:“传证人春花!”   他奶奶的!传个证人而已,谁怕谁啊!许万山你有种,不过本官的耐性是有限度的,这个证人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看你咋办,你要再敢胡搅蛮缠决不轻饶!   身后的师爷吓得后退半步,跟了县太爷这么久从没见他气成这样,定定心神清清嗓子,朝傻愣着的差役摆摆手:“快带证人上公堂!”   春花也是青楼女子,为了上公堂作证特意收拾了一番,换下裸露的纱裙穿上朴素的粗布衣裳,就连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抹掉了。有人答应过她,只要这回能替许家大少爷翻案就帮她赎身,她本就不是自愿沦落风尘,这几年攒了些银两看中了路口卖牛肉面的王三,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一跳出火坑就嫁给他。   她无意中得知姐妹收人钱财陷害许家昌,羡慕得要命嫉妒得要死,谁要是给她这么多银子叫她干啥都成啊!好在春花也有点运气,发现有人在打听她那位姐妹,指了路领了赏钱跟去偷听,听那姐妹死活不承认,便自告奋勇指证她说谎。那人当即给了她一张银票,说是事成之后重重有赏。春花哪里还用得着多想,一口答应下来还怕对方后悔了呢!   春花跟着差役来到县太爷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正义凛然地高声道:“大人,民女春花要为许家大少爷鸣不平,他没有猥亵良家妇女,他是被人陷害的啊!”   县太爷皱着眉,这女子看起来有几分面熟,可是偏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听她的语气很笃定,表情也很诚恳,好像是亲眼目睹了事实经过一样。许老爷扭头看向春花,为她的淡定从容深感佩服,长相打扮虽很普通却是见过世面的人哪。阮氏心里纳闷极了,这个春花究竟是谁,难道她那晚碰巧路过?可是,周围官差都是事先埋伏好的,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啊?   “哦?你要为许家昌伸冤,可有证据啊……”县太爷横眉竖眼地瞪着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明摆着吓人的。   春花不愧是许老爷眼中见过世面的人,挺胸抬头毫不畏惧县太爷的官威:“我这双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亲眼见过指证许家大少爷的女人!她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而是倚楼卖笑的青楼女子,她从头到尾都在说谎,她被人收买了!”   “放肆!胆敢当着本官的面侮辱良家妇女是青楼女子,你好大的胆子!”县太爷抓起惊堂木拍得桌子直响,这女人一开口就不得了,绝不能让她说下去,“来人哪,掌嘴三十,看她还敢不敢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事实……”春花说话很大声,心里还是害怕的,眼瞅着差役扬起手走过来,不由自主地往许老爷身边挪了挪,小声道,“你就是许老爷?我为你儿子伸冤哪,快救救我……”   “欺人太甚!”许老爷浑身充满了正义感,不屑向县太爷下跪,腾地站了起来,怒斥道,“凭什么不许证人说实话,嗬,今儿个真是长见识了,这就是所谓的屈打成招啊!当日你审我儿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打到他认罪……”   “反了,反了,都给我打……”县太爷惊慌失措地大吼,他可是输不起的,管他许万山何等人物,先把他的嘴巴封上再说。   “你敢,统统给老子退下……”许老爷口沫横飞双目赤红喝退差役,“我儿子家彦将来是做大官的人,谁敢打我,我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爷……”阮氏心情很复杂,既怕春花当真知道内情,又担心许老爷挨打,不得已出声唤县太爷,“大人,大人息怒,我家老爷无意冒犯您,他只是一时情急,请您容许证人说下去吧!”   “咳咳……”既然阮氏都发话了,他再拦着也没有意义,挥挥手示意差役退下,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好吧,好吧,证人继续说……”   春花东张西望了半天,仗着胆子继续说道:“我、我亲眼见她收了人家的钱,说要诬陷许家大少爷猥亵。她就是万春楼的春桃,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叫她来对质!”   “你是如何看见他们交易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县太爷还是不肯承认。   “她是我的好姐妹啊,我们一起进的万春楼,那天我去找她要胭脂,无意中看见的!”春花脸不红气不喘地辩解,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   “春桃,春花……”县太爷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她们的名字,难怪见春花有点眼熟,前些日子就是她被人告勾引有妇之夫,结果也没立案闹得不欢而散。   “那你可看清了收买她的人是谁?!”县太爷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只要不把阮氏供出来,他还可以全身而退。   春花摇摇头:“那个男人操外地口音,以前从没见过,可能不是云雀镇人!”   县太爷松口气,怪不得阮氏不慌不忙,原来她早有防备。这么一来,许家昌的案子是一定要翻了,不然,许老爷非得闹得鸡犬不宁。县太爷抓来春桃问个大概,打了一顿板子关进大牢,至于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找不到还能说得过去。虽然许老爷想弄个一清二楚,但现在已经成功翻案,追究下去意义不大,他也就无奈放弃了。   阮氏逃过一劫稍感安心,但许家人对她的看法却是大不相同了,今后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第七十八章 忐忑不安   时逢许老夫人七十大寿,许家重又充满了欢声笑语。云雀镇有“庆九不庆十”的习俗,为了讨个吉利,许老夫人六十九的年纪就要过大寿了。民间老百姓重视做寿,七十“大寿”,八十“上寿”,九十“老寿”,百岁“期颐”都要办得隆重,家有长者过寿场面一定要热闹,气派一定要做足。   许老爷原本就爱炫富,况且他又是云雀镇首屈一指的大孝子,整个云雀镇的百姓都盼着他再发大手笔,摆上几十桌流水席遍地洒铜板才过瘾呢!许老爷不负众望广散银两,先是把许府从里到外翻新一遍,接着又给下人们做了新衣裳,然后施粥半个月,待到做寿前三天统一送出请柬,凡是平日有交情的都请了来。   管家带着丫鬟家丁忙于布置寿堂,偌大的厅堂堆满了香炉、蜡千、寿蜡、各种好兆头的神码儿,墙壁上贴满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贺寿词,八仙桌上摆寿桃、寿面等寓意长寿的食品,桌子正前方地面上放置一块滚金边的红垫子,供子孙拜寿时用。   丫鬟们围在一起做灯花,五颜六色的灯花纸在指尖旋转捻成花形蘸上香油,灯花的数目要比许老夫人的岁数多两个,一个为“本命年”,一个为“增寿年”,等到做寿那天晚上由她老人家上香点燃就可以了。   阮氏从京城订制了套百合寿袍,红褐色的缎底搭配淡粉的百合,其间点缀着鹅黄色的花蕊很是赏心悦目。许老夫人在王妈的服侍下试穿寿袍,在铜镜前转了半圈,满意地连连点头。   “阮儿,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啊!”许老夫人笑眯眯地赞叹道,撩起裙摆看了又看,“不愧是京城绣坊的手工,布料花样已是难得一见,别致的绣工更是锦上添花呀!其实你过年的时候给我添的那套衣裳还没穿过,不用再做一件的,啧啧,这衣裳只是绣工就得花不少银子吧?还是人家专门从京城送来的哪!”   阮氏看老夫人心情不错,郁闷了大半个月之久的胸口总算觉得舒畅些了,走上前去帮忙整理衣服前襟,微微笑道:“娘喜欢就好,媳妇孝敬您是应该的,七十大寿会有好多客人前来拜寿,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许老夫人打量着她慈眉善目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若是从前,她会很高兴许家有这么一位无可挑剔的好媳妇,不过,现在她却高兴不起来。阮氏这些年来确实不容易,相公的心从没放在她身上不说,生了不会说话的女儿更是有苦难言。   虽说阮氏和碧珠格格不入,三天两头吵架拌嘴,但许老夫人总是私心地偏向她。一来出于同情,二来也是真心怜惜,阮氏始终是她心目中最适合的主母人选。然而,自从阮氏为了讨好许老爷拉拢阮家小姐,许老夫人就逐渐改变了看法。阮氏这人不单纯,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容忍让,她没有认识到许家慧就是活生生的教训,仍是处心积虑要跟碧珠斗到底。   这一切许老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说不代表认同,而是给阮氏机会等她改过。许家恒痊愈之后,阮氏看起来很不安分,不知道她在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许老夫人开始起疑就无法装作一无所知,王妈多番打探才知道,原来她在挑唆许老爷与阮家结亲,甚至要让阮若诗取代柳叶儿。   许老夫人年纪大了人却不糊涂,柳叶儿和阮若诗谁更适合许家恒心里明白得很,阮氏这么做的用意她也一清二楚。只是,许老夫人还没来得及旁敲侧击,二房那边就出了事,许家昌无缘无故被衙门抓去打了一顿,别说碧珠不服气,她这个做太婆的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碧珠那出“苦肉计”针对阮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老夫人配合也是给阮氏施加压力,许老爷坚持翻案自然也是经她授意。   阮氏沉寂的半个月来,许老夫人看得更透彻了,念及这么多年的亲情不忍心让她难堪,可是,每当想起她对许家子孙痛下狠手又不禁心寒。她若是还不甘心,不妨就把底牌亮出来吧,当面较量一场,总比这样互相提防的好。三天之后就是寿宴,这时候不给她敲几下警钟,许老夫人实在难以安心。   “阮儿,来,坐这儿……”许老夫人拉着阮氏双双坐在榻上,望着阮氏日渐憔悴的面容,心疼地问,“找人给家慧捎信了吗?叫她和孙女婿一起来吧!给他们留的院子一直空荡荡的,我看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回来了就别让他们走了!都是自家人,有家不回住外面算什么嘛!”   闻言,阮氏心里酸酸的,低着头无奈道:“老爷要招上门女婿,他们又不答应,孙女婿还好说,就是家慧死活不同意,生怕咱们为难她相公。老爷一气之下跟他们划清界限,家慧这孩子也不知道求情闷头走到底,眼下都快两年了,他们父女俩还是不搭腔啊!”   “这有何难?!”许老夫人柔声笑道,“他们毕竟是父女,哪有解不开的结啊!你也知道万山的脾气倔得很,他这人太爱面子,叫他向自己的女儿低头想都别想!家慧这孩子呢,咱们都没有真正了解她,看她平时与世无争,只知道养花种草自得其乐,但要是认准的理谁反对都没用。万山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早就交代好了,只要家慧肯点下头,他也就不计较了。”   阮氏没想到许老夫人一直都在惦记许家慧的事,心头涌起莫名的感动:“原来您早就打算让他们父女和好了……”   “家慧是许家的长孙女,也是我亲手抱大的,怎么舍得她住在外面哪!要不是看她和孙女婿过得挺开心,而且家恒又出了事,还能拖到现在么!阮儿,你身为一家之母日夜操劳,万山打理银楼不容易,你操持这个家更不易啊!今后孩子们成家生子,这一大家子人可都是你和万山的子孙!”   阮氏隐约意识到许老夫人话中另有深意,迟疑地抬起头,久久没有作声。许老夫人的温情战术对她并不奏效,许家慧再受重视也只不过是个长孙女,就算日后能分到家产,跟许家昌也是不能比的。许老夫人明白她心有不甘,她和碧珠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话说三分点到即止,如果阮氏有心,她会有所收敛,如若不然,日后也得想法子了。   “对了,万山为了给我做寿,又动用了帐房不少银子吧!”许老夫人及时转换话题,笑呵呵地谈论起她的儿子,“我怎么说他都没用,非要大费周章不可,阮儿,你管帐可得紧点儿呀,能省就省,别都听他的,不要请那么多人!”   阮氏心想许万山何时听过她的话呀,她只有管帐的命没有花钱的福气,于是勉强地笑了笑:“给娘做寿多点花销不算什么,图个喜气也是造福街坊,等您‘上寿’、‘老寿’、‘期颐’的时候,场面比这还要大哪!”   许老夫人不敢想她能活到那把岁数,但听起来还是很开心的,开怀地大笑几声:“好吧,好吧,咱们许家双喜临门,大办宴席也是应该的……”   “双喜?!”阮氏想不出来何来双喜,莫非柳叶儿有喜了?她很不喜欢这种假设,追问道,“娘,咱家还有什么喜事?!”   “哦,你还不知道么,早上万山收到家彦寄来的信,说是这次会试又高中啦,第一名呀……”许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家彦从小就是块读书的料,猜灯谜没人能猜过他,教书先生都夸他聪明,听万山说京城学堂的先生也很喜欢他呢……”   许老夫人提起许家彦就说个没完,阮氏脸上满是笑意,心里却又开始堵得慌,许家彦这次高中会元,接下来莫不是要中状元了吧!玉顺的儿子许家恒是大当家,碧珠的两个儿子也挺风光,许家昌虽然没本事,但身为许家长孙照样吃香喝辣,而许家彦天资聪颖能力出众,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想当年她大哥二十好几才考上贡生,过了殿试中进士,在京城跌爬滚打了十余载才谋得尚书一职。   如果许家彦受圣上青睐位居高官,许老爷还会把她那位尚书大哥放在眼里吗?!到时候碧珠岂不是要压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许老夫人这么说,就是想警告阮氏收敛,不要成天想着对付这个对付那个的。与其勾心斗角不得安生,不如放下恩怨和睦相处!岂料阮氏压根不这么想,她满脑子想得都是怎样才能遏制二房,怎样才能保住当家主母的位置!   许老夫人的笑声听着格外刺耳,阮氏只能强颜欢笑勉强应和,她和碧珠水火不相容针尖对麦芒,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好好相处。即使她愿意妥协,碧珠也未必肯既往不咎,她若是不先出手,等到二房逞威风的时候,只怕后悔都来不及了。   阮氏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心事重重难以冷静,再过三天就是许老夫人的寿辰,在这三天之中她还能做什么?!难道,真要阮若诗露面吗?!   第七十九章 久别重逢   阮氏打算撮合许家恒和阮若诗,试探过阮尚书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与阮若诗经常通信,鼓励她重新追求幸福。   阮若诗遵从父母之命放弃了刻骨铭心的初恋,她并不像许家人说的那么冷漠薄情。许家恒病重的那段日子,她以泪洗面生不如死,每天念经吃斋为许家恒祈福,拒绝跟外人见面,即使是她的未婚夫婿曹公子。   备受冷落的曹公子时常向家人抱怨,这也是后来曹家中伤阮若诗的直接原因。得知许家恒娶妻,阮若诗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她留着这幅身躯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但却没人能够主宰她的心。   阮氏和许家人一样,以为阮若诗等着嫁入豪门,早已忘了她跟许家恒的那段情。许家恒婚后的生活她在信中从未提及,阮尚书也没有提过许家的只言片语。待嫁的日子,阮若诗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她最爱的人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无论如何不能成为他的负担,她只盼望他健康快乐的生活。既然他们有缘无份无法厮守,她祝福他从此风平浪静。   天意弄人,曹丞相之子暴毙以后流言四起,起初是那些爱慕过阮若诗的公子哥们落井下石,紧接着曹家迁怒中伤,然后全京城都传她是克夫命。阮若诗的隐忍变得苍白可笑,她失去了今生最爱的人,等待她的却是这种命运。阮家面对曹家的指责无力辩解,虽说曹公子的死与阮若诗无关,但事已至此,他们解释还有什么用呢。   阮若诗与许家恒被迫分开,她的心早就死了,如今她又沦为笑柄,父母为她遭人指责,留下这幅躯体也没有了任何意义。禁受不住重重打击的阮若诗最终走上了轻生这条路,被母亲发现救回一命,但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愿。   直到此时,阮尚书才想起当日被他赶出府的许家恒,那位品德优秀的俊美少年。如果当初成全了他们,女儿又怎会轻生?!如果当初没有动过巴结权贵的念头,阮家又怎会落得如斯田地?!   阮尚书悔不当初,但这世上惟独没有后悔药可卖,因果循环容不得他重头再来。为了女儿焦灼痛苦的阮尚书博得了阮家人的同情,基于阮许两家的关系,自然而然想到阮若诗和许家恒的过去。   许家恒完全康复接管瑞祥银楼的消息人尽皆知,他们认为阮若诗为了他才会冷落曹公子,从而遭致曹家的憎恨。况且,阮若诗仍是未嫁之身,完全可以跟许家恒再续前缘。他们原本就是一对,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在一起,现在阮若诗已是自由身,两人之间再也没有阻碍,至于许家恒痴傻时候娶的那个卖豆腐的女儿用钱打发走就可以了。   阮氏在信中哄骗阮若诗,说许家恒难忘旧情,甚至取回那枚“诗情画意”的书签随身携带。又说许家恒和柳叶儿貌合神离,两人差距太大很难沟通,没有夫妻之间的深情爱意。还说许老爷想为许家恒再娶更适合的正妻,只等阮若诗点头了。   听她这么说,阮若诗心里若是没有一丝动摇绝对是骗人的。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许家恒,哪怕是快要嫁为人妇还在期盼见他一面。如果还有机会跟最爱的人在一起,她会不惜任何代价的。然而,许家恒的心意又如何?!他还爱她吗?经历过那么多事,他恨她也是应该的!就算他要另娶正妻,也未必就属意她啊!   阮若诗没有信心再次获得许家恒的爱,她伤他太深,他一定不愿意再面对她!不过,阮氏说的话又让她枯槁的心重燃希望,许家恒若是对她还有一丝情意,她也要尽力争取才是啊!她要用一生来弥补对他的伤害,如果她有机会的话!   父母不再反对她跟许家来往,曹家的婚约也不复存在,死过一回的阮若诗只想为自己而活,只愿遵从自己的心。她爱许家恒,很爱很爱,爱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爱到只想一生跟他走。如果许家恒肯原谅她,哪怕下一秒就死去,她也心甘情愿。   阮若诗心中的爱火越烧越旺,为了许家恒她愿意化身为飞蛾,拼尽所有力气付出生命也无怨无悔。这一次她绝不会放手,她的生命因他而有了意义。只是她不明白阮氏的言辞为何越来越模糊,不晓得她的姑母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每当问起许家恒,阮氏就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积极鼓励。   难道,许家恒跟他的妻子产生了感情?!还是,他属意的另有其人?!亦或是,他畏惧流言介意过去不愿意跟她在一起?!阮若诗快要被自己的猜测逼疯了,她什么都不在乎,她不怕被人耻笑。她想见他,哪怕只能见他一面,她要亲眼去看他的眼中有没有她!   阮氏托大哥在京城订做寿袍,阮若诗去信表示想来许家贺寿,阮氏犹豫不决迟迟没有答应,惟恐引起许老夫人反感。阮氏确实想要撮合阮若诗和许家恒,好不容易说服许老爷又被碧珠破坏,趁许老爷不在教训许家昌引碧珠上钩,不料她比自己想像的狡猾多了,反而自找麻烦惹人怀疑。   今时不同往日,许家恒做大当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许家彦出人头地也是早晚而已。碧珠这个死对头和解不了,玉顺也不想以前那么好控制了,柳叶儿知道她在背后搞鬼肯定将她视为仇敌。若是二房和三房联手对付自己,她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阮氏不敢想像再这样下去她会怎样,她只知道自己不会傻傻等着被人整。阮若诗是她最后的底牌,亮出这张底牌后会是两个极端,要么皆大欢喜,要么两败俱伤!即便如此,也比默不作声白受欺负的好!   一想到这儿,阮氏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匆匆写封信直奔驿站找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顺利的话,阮若诗还来得及拜寿,如果她未能现身,那只能说是天意了。不管结果如何,尝试过就不会后悔!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许老爷起个大早四处忙碌,许府的丫鬟家丁们换上新衣服收拾好寿堂,在院子里摆上几张八仙桌留着放贺礼。中午要先开二十桌流水席,灶房的厨子们忙里忙外,不到两个时辰凉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云雀镇的老百姓办喜事图个热闹,街坊邻居们临近晌午就过来了,带着孩子们吃好喝好看大戏,待到晚上再吃一顿回家睡觉。虽说那份贺礼不见得够一家人混两顿饭的,但也没人在意,尤其是家大业大的许老爷。只要许老夫人开心,大伙儿玩得尽兴,够热闹够喜气就行,多花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   许老夫人穿着那件百合寿袍,头插金钗手带金镯,满面红光笑容洋溢,三房夫人簇拥着她,个个珠光宝气喜气洋洋。柳家二舅爷的医术果然了得,许家昌的伤复原地很快,已经勉强能下床了,他和“小产”还未满月的苗氏穿着正式,一进门就给许老夫人拜了寿。   许家昌夫妻俩跪在红垫子上双手伏地恭恭敬敬行大礼,嘴里的吉祥话哄得许老夫人眉开眼笑。许老夫人即欣慰又心疼,挂念他们都是大病初愈,连忙让人搀扶起来,各自赏了大红包赞他们懂事。紧接着,许家慧夫妇、许家恒夫妇以及许家美都来拜寿,许老夫人一视同仁统统都是大红包,想起身在京城的许家彦,不禁有些失落,时不时地总提起他。   许家昌夫妻俩身体不好,许家恒和柳叶儿就担起了迎客的任务。阮氏略显不安地四处张望,手里的罗帕被她拧成了麻花,生怕被人看出来异常,便与女儿女婿闲话家常故作镇静。   前院里鼓声震天,柳叶儿刚把柳家人送到二舅爷那儿,就迎来了一位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的朋友。孙云云跟孙家人一起来拜寿,在玉顺那儿待闷了出来走动走动,看见柳叶儿就悄悄地跟上来,从她背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哎呀,猜猜我是谁啊……”孙云云好笑地吐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柳叶儿转身她也转身,就不让她看见自己。   柳叶儿听这声音耳熟,想了想猜到是孙云云,抓住她的手腕脱口而出:“云云,是云云吗?你怎么来了?”   “哼,我就不能来吗?”孙云云放开她,翻个白眼佯作生气,“你好像很不高兴看见我嘛,好啦,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云云……”柳叶儿连忙摇头,微笑着解释道,“怎么会呢,我见到你很高兴啊,听说你回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   孙云云点点头,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落寞,低声道:“不好意思啊,表嫂,当时家里有事,没跟你说一声就走了,你别生气呀!”   柳叶儿怎会不知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傻丫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肯回来见我就好,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啦!”   “嗯嗯,不提啦!恭喜啊恭喜,恭喜你们许家双喜临门……”孙云云想向柳叶儿证明她已经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落落大方地说起许家彦,“老夫人做寿,三少爷高中,整个云雀镇的人都为你们高兴啊!”   “是啊,双喜临门……”柳叶儿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孙云云看到许家的一草一木,许家彦的轮廓不知不觉清晰起来,原以为已经忘了他,没想到他已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孙云云嘿嘿傻笑了两声,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热了起来,她不想再为许家彦流泪,明明告诉过自己哭也无济于事,眼泪为什么不听话呢!   “表嫂,我想起来还有要紧的事没办,先走一步,晚上见哪!”孙云云再不走一定会当着她的面哭出来的,她努力睁大双眼吸了吸鼻子,想用笑声掩盖喉间的颤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早已将她出卖。   柳叶儿神色如常,不忍心让她更难堪,很配合地说道:“好啊,晚上见!”   许家恒帮忙写名簿,跟着家人前来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就脸红,个别胆子大的还主动找他说话。许家恒已是见怪不怪,很客套地笑笑也不多言,继续写他的名簿。   这时,有双纤纤素手递上一份贺礼,许家恒接过贺礼,头也不抬地问道:“敢问贵客如何称呼?!”   等了许久,对方没有应声,许家恒放下笔,纳闷地抬起头来。   第八十章 再续前缘   许家恒抬眼看向面前那位女子,她不是云雀镇人,以前好像没见过她。这女子貌美如仙气质不俗,但她眉眼之间的忧郁看着令人心生怜惜。明明是秋水般清澈的双眸,却有挥之不去的愁思。细腻如丝的脸庞太过苍白,寻不得半点儿健康的红晕。整齐雪白的贝齿咬着全无血色的下唇隐隐发青。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布满愁绪的眸子渐渐灵动起来,像是有好多话要说,不知为何却又开不了口。那双美丽明净的双眸写满了她的心事,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忧伤、痛苦、欢喜、激动的情愫全都涌了上来。   许家恒看她的打扮是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见她身边没人陪同,又想不起是谁家的小姐,便又问了声:“这位小姐,请问如何称呼?!”   女子身子一颤,后退了半步,美眸圆睁眨也不眨地盯着许家恒,层层雾气模糊了视线,眼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变幻成两三个交叠的身影。她柔若无骨的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由于太过用力,手背上勒出青白的筋。她微微开合的唇止不住地颤抖,唇齿之间似乎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呻吟。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瀑布般的青丝随风飘扬,溢出清新的花香。   许家恒怔了怔,缓缓起身,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不介意的话,可以请内子的舅爷帮你看看……”   “不用……”女子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两个字,但在其他人听来也就是平常说话的音量,她低下头不再看他,惟恐泪水当场决堤,听到身后人的催促,转身匆匆离去。   “小姐,小姐……”许家恒朝她的背影接连唤了几声,前来送贺礼的宾客络绎不绝,他也只能满腹狐疑地继续写名簿了。   许府内外洋溢着喜气,披红戴绿的丫鬟们来回穿梭,戏台上的锣鼓唢呐此起彼伏,花旦武生看得人目不暇接。在这热闹欢喜的时刻,没人留意那抹消沉的身影,没人看见那道心碎的泪痕,没人在意那声绝望的哭泣。   他已经忘了她,从心里忘了她,即使站在他面前,他也想不起他们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   阮若诗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仿佛要把心中的留恋冲刷干净。许家恒都已经不记得她了,他只记得他的“内子”,她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何必要让自己更可悲,何必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许家恒现在过得很好,他选择了遗忘过去,他不愿意再想起她,这么看来,她的痴情未免太可笑了,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甚至以为他还爱着她。   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滋味不是第一次了,当初被迫与许家恒分开的时候,阮若诗就体会过。只是这次痛得更深更重,迟迟未能愈合的伤痕如今又被撕裂开来,由心上人亲手撒了一把盐,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她会带着这道伤痕进入坟墓,至死也忘不了爱她最深伤她最重的人。   阮若诗哭倒在柳树下,枝条上翠绿的新芽映照着她灰白的脸庞,对比相当强烈。她倚着树干不停抽泣,微风吹拂在她脸上拭去道道泪痕,她双眼无神地望着池塘里的浮萍凄然一笑。是啊,萍水相逢,缘聚缘散,皆是天意,强求不得!   但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相见之前想着能见一面也好,见到了他就更舍不得离开了。他们原本可以在一起的,他们的爱真挚热诚,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他怎么就忘了呢!   人若是能做到真正的洒脱绝对是种福气,难就难在放不下,阮若诗反复折磨自己,徘徊在放与不放之间,明知道他们没有可能重新开始,但仍是不想放手。这个世上除了许家恒,还有谁是她的依靠?!难道,她当真要孤独终老吗?!   “小姐,小姐……”阮若诗的贴身丫鬟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她了,拍着胸脯长吁口气,看到她满脸泪痕憔悴伤心的样子,既难过又焦急,飞快地扑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小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刚才可把我急死了……”   阮若诗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回不了神。丫鬟看见了那一幕,知道她为什么这般伤心,心疼她家小姐不由埋怨起许家恒。   “我看许公子是装糊涂吧,他怎么可能忘了小姐呢!当初他爱小姐爱得死去活来,现在病全好了难道还想不起来么!是不是他那个媳妇就在旁边盯着不敢认啊,哎呀,小姐,你别多想,许公子肯定是有苦衷……”   阮若诗迷迷糊糊扭头看她,快要风干的眼眶重又充满了泪水,像是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家一样,无助地唤了声:“琴儿,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琴儿看到她家小姐难过成这样,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以前阮老爷强迫阮若诗跟许家恒分手的时候就是这样,眼泪完全不受控制见人就哭。   “小姐,小姐,你别难过了,我不是故意说他坏话的……”琴儿手忙脚乱地扶起阮若诗,柔声劝慰道,“咱们去找许夫人吧,听听她怎么说……”   阮若诗不停摇头,美丽的双眼红肿不堪,紧咬的唇微微泛白,看起来很惹人怜。她推开琴儿,跌跌撞撞地走到池塘边,自言自语道:“没用的,没用的,他早已忘了我,他不爱我了,不爱了,他恨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琴儿情急之下抱住阮若诗的腰就往回拉,生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小姐,你听琴儿一言好不好,许公子不会忘了你的,他是有苦衷啊!”   “苦衷?!”阮若诗扬起头看向天边,失声笑道,“不,他没有苦衷,他的确是忘了我!他的眼睛不会骗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我明白的,全都明白,是我负他在先,他恨透我了,永远都不肯再想起我……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面,我已经知足了,他过得很好,我不必担心,有人替我照顾他,我走也能走得安心……琴儿,我好累你知不知道,累得不想睁开眼睛,累得不想跟人说话,我想睡了,最好再也不要醒来……”   琴儿吓得直打哆嗦,阮若诗当面受了刺激,恐怕很难想得开,如果不能说服她的话,就算平安离开许家,也未必能回到京城啊!小姐要是出了事,老爷夫人不会放过她,不过这倒算不了什么,她跟小姐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实在不能眼睁睁看她寻死哪!   “难道你又要放弃吗?!”琴儿无计可施,只能说狠话激起她活下去的欲望,“小姐啊小姐,为什么你总要轻易放弃你的感情?!你就不能勇敢一点追求幸福吗?!想想许公子为你做过的一切,你有什么资格寻死?!逃避或死都是懦夫的行为,像你这么懦弱无能的人,许公子怎么会喜欢呢?!”   “我……”阮若诗茫然地看着她,脑子里回旋着她的那番话,“我,可以吗?我,还有机会吗?”   “有,当然有,只要你有信心,你和许公子一定能在一起!小姐,你要坚强起来啊,你要相信许公子爱的是你!他没认出你说明他的病还没好,你怎么能丢下他自己走了呢!你说过爱一个人就是一生一世,难道你只是随口说说?!”   “不是,我爱他怎会是随口说说,我恨不能为他去死,只要他肯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就好好活着,为了许公子好好活着,你们的未来要靠你去争取!他爱你,只有跟你一起生活才会幸福,你要帮他恢复记忆,找回你们相爱的快乐!那个女人怎能跟你比呢,她配不上许公子,她是许家随便找来的女人,许公子只是一时迷惑,只有你才能让他清醒!小姐,人活着才有希望,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啊!”   阮若诗怔怔地注视着她的丫鬟琴儿,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所有人都懂的道理为什么她不懂?!如今许家恒就在眼前,她只不过见了他一面就要天人相隔?!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哪!最起码要见见那个女人,如果她不能带给许家恒幸福,就没有资格陪在他身边!   “琴儿,我们去找姑母!”阮若诗擦干眼泪,故作坚强地笑了笑,“你说得对,逃避或死都没有用,幸福就在眼前不能轻言放弃,我要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琴儿喜极而泣,紧紧攥住她的手连连点头:“太好了,小姐,你能想开就好了……”   阮若诗与许家恒久别重逢再次相见,成为许家恒眼中的陌生人,这对阮若诗的打击很大,现在的她脆弱不堪,禁不起一丝一毫的伤害。相比痛苦煎熬的活着,死确实容易得多,但她就算死了,也会时时刻刻思念许家恒,化作一缕幽魂也要追随他。   琴儿一番话让她重燃斗志,既然忘不了就放手一搏吧!阮若诗无论如何都要让许家恒想起他们的过往。她相信他们的感情够深,他对她的爱不可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只要她坚持下去,给他一点时间,他们一定可以再续前缘!   第八十一章 天伦之乐   明月当空繁星闪烁,许府人来人往锣鼓欢闹,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许老爷特意搭建了一座月台留许老夫人点灯花赏大戏,请来的宾客中有能者上台表演,或吟诗或唱曲,引来众人拍手叫好。   许老夫人一整天都乐呵呵的,她为许家操劳一生不求别的,只为保住祖宗基业子孙安享太平。许老太爷英年早逝,许老夫人守了几十年的寡独自养大他们惟一的儿子,如今儿子将瑞祥银楼经营得有声有色,三个孙子两个孙女也算省心,许家这么多年有灾也能逢凶化吉,全凭祖宗保佑啊!   “老爷,你看,我们的儿孙这么出色,你可以放心了……”许老夫人抬眼看向天边,仿佛看到了许老太爷温柔地望着她微笑。每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眼前就浮现出他的笑容,就好像他始终在她身边从没离开过一样。   今儿个这么高兴的日子,许老太爷的身影总是出现在她面前,也许,他想和她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吧!许老夫人的心情很好,爱人和孩子们都在身边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即使明天就跟爱人一起走了,她也了无遗憾。   “老夫人……”王妈看她整晚自言自语,时不时地还笑出声来,不由有些担心,欠身悄声问道,“老夫人,累了吧?!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会儿?!”   许老夫人笑吟吟地看她一眼,摇了摇头:“王妈,我不累,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您要是累了就告诉我,这都一天了您没休息也没喝药,只顾着给孩子们发红包,要不趁现在没事喝点儿药吧?!您等着,我这就去端来……”   “你看,万山这孩子很用心吧……”许老夫人置若罔闻地拉住王妈,指着月台上摆放的东西笑道,“这些可都是万山亲自挑选的,灯花儿也是他和丫头们一起做的,我不忍心看他辛苦,他却反过来安慰我别操心。呵呵,当娘的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哪眼看着哪眼欢喜,我这不是自夸,万山真是云雀镇百里挑一的好孩子……”   许老夫人今晚的话特别多,没人的时候自言自语,见到人就不停地说。王妈当她心情好没有多想,轻声应和几句,听她继续念叨。   “万山从小没了父亲,我们娘俩的日子不好过呀,‘瑞祥’是孩子他爹一辈子的心血,我再辛苦也要撑到万山长大交给他。还好,‘瑞祥’越做越大,没有辱没许家祖宗的声望。我终究不是个做生意的人,能传授孩子的经验实在有限。万山十三四岁就接管了‘瑞祥’,他这一路跌爬滚打很不容易,为了结交那些达官显贵费心费力,渐渐地,他也变得会算计了,一心只想着往上爬。唉,这不能怪他啊,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整个家都要靠他一个人……”   说着,许老夫人低下了头,耷拉着肩膀看起来很伤心,王妈连忙安慰道:“老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熬过来了就好啦,现在许家后继有人,‘瑞祥’会越来越红火的。”   “嗯,嗯……”许老夫人吸了吸鼻子,重又抬起头来,勉强地笑道,“是啊,苦日子过去了,‘瑞祥’会越来越好,许家也会越来越好。王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说起来万山也要称呼你一声‘姨娘’,家慧家昌家恒家彦家美这几个孩子你要多照看着,他们还小难免会犯错,他们的娘要是舍不得教训你就出面。”   “家慧外柔内刚很有主见,别的我不担心只盼她和爹娘早日和好。家昌从小被惯坏了,该说重话就得说。家恒聪明能干自尊心强,太重情义容易感情用事。家彦生性自由不拘小节,叛逆起来恐怕谁都管不住。家美的病反反复复太折磨人,老天保佑她快好起来吧,嫁个好人家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往后大房和二房再闹不和,你就代我好好管教,其实碧珠这孩子也是可怜人,她并不是冲着许家的钱来的,以前咱们都看错她了。阮儿,我始终心疼她,她跟着万山没过过好日子,日积月累也就有了怨气,最近总犯糊涂非要跟碧珠比个高下。她呀,真想不开,只有一个女儿又怎样,她才是许家的主母,万山念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她们母女。还有,苗儿和叶儿……”   王妈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遍,听着像是交代后事,心下一急,忙道:“老夫人,你就别为孩子们操心了,他们都很听您的话啊!”   许老夫人坦然地笑了笑:“万一哪天我去找老爷了,来不及交代可咋办呢,先说好,你心里有数就行啦!”   “哎呀,今儿个大好的日子,您净说这些干吗,您是咱们云雀镇的大善人,您会长命百岁的……”   “哈哈,那我还成妖怪了哩,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看把你急的。真有那么一天,你们就看开点儿,我总算能和老爷团圆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老夫人,您别再说这些话了……”王妈心里莫名其妙的担忧,匆忙岔开话题,“孩子们的贺礼都呈上来了,我拿给您看看,当着大家的面,您挑件最喜欢的……”   “好啊,每年都有这个规矩,谁最用心我就赏他个大红包!”许老夫人等不及看儿孙们为她准备的贺礼了,礼物不在于贵重而在于心意,只要是用心准备的她都喜欢。   王妈张罗大家把礼物送上来,许老爷精心准备这次七十大寿,三房都不甘愿被对方比下去,卯足了劲搜集各地珍奇的新鲜玩意儿。阮氏有尚书大哥帮忙,她送上的童子寿桃玉雕精美珍贵无人能及,碧珠心思巧妙,特意找来镇上百岁寿星亲手缝制的枕头。玉顺就拿出了她和柳叶儿一起绣的“寿比南山”。   “寿比南山”构图精巧色彩斑斓,一针一线工工整整,绣工极其精美。许老夫人看过一遍,目光停留在这幅绣图上,满意地连连点头:“玉顺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巧了啊!”   玉顺欣喜地欠身道:“老夫人,媳妇只是画个样子,这幅图每一针都是叶儿绣的呢!她怕耽误了拜寿,这一个多月日夜赶工没喊一声累啊!”   “哦,原来是叶儿绣的啊!”许老夫人不由对柳叶儿刮目相看,,当着大家的面赞不绝口,“叶儿善解人意心灵手巧,烧得一手好菜不说,绣工竟也是如此了得。许家能有你这个媳妇真是有福气呀……”   许老夫人说了柳叶儿不少好话,同为许家媳妇的苗氏有些坐不住了,但她欠柳叶儿的情,况且她的身子还很“虚弱”,很不适合嫉妒争宠等举动。柳叶儿被夸得脸红了,这要真是她自己绣的还好说,这副绣图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出自玉顺之手,如今玉顺把功劳都让给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可不是么,叶儿还跟我学画样子呢,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恐怕她还要自己画哪!叶儿说了,只要老夫人喜欢,她多熬几晚都没关系。”玉顺和许老夫人一唱一和,众人纷纷把视线投向柳叶儿,都夸她是许家的好媳妇儿。   许老夫人把红包赏给了柳叶儿,虽说其他贺礼她也挺喜欢的,但是这种场合她得做些恰如其分的事才能起到效果。柳叶儿是许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许家恒的正妻,不管别人认为她是否适合,许家已经认可了她,至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闲言碎语也就不作数了。   阮氏阴冷地打量着玉顺和柳叶儿,她果然没看错,三房跟她早就不是一条心了,如今就连许老夫人也向着她们,好在她已有所安排,不然耗下去的话她就会越来越被动。   “娘,接下来还有好戏看哪,您要不要先歇会儿?!”许老爷满面红光,笑得眼睛只剩条缝了。   王妈担忧地望着强打精神的许老夫人,刚要开口却见她老人家笑眯眯地点头:“万山,我不累,你叫他们开始唱吧,大伙儿可都在等着呢!”   “好哩!”许老爷拍拍手,做好准备的戏子们迅速登上戏台,曲子一响就嘹亮地唱了起来。   许老爷坐在许老夫人身旁,为她介绍这出戏的内容,母子俩有说有笑场面很是温馨。阮氏心神不宁地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碧珠担心许家昌的伤没全好坐久了会痛,叮嘱苗氏随时关注他的情况,玉顺陪着孙家人看戏,脸上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自然笑容。柳叶儿被二舅爷叫去和柳家人坐在一起,许家恒忙着招呼客人连坐下来歇会儿的空都没有。   许家恒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正要去找柳叶儿,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正是阮氏。   “大娘,有何吩咐?!”许家恒微微欠身,恭敬地问道。   阮氏看了眼人群中的玉顺和柳叶儿,确认她们没有发现自己,故作为难地说:“家恒,你能不能去我房里拿件东西,就是放在桌上的那个檀木盒子,我准备让阮家人带回去的。唉,年纪大了就是健忘,刚才明明想着不能忘了偏就忘了……”   “没关系的,大娘,你陪家人说说话吧,我这就去把东西拿来!”许家恒毫不介意地笑笑。   “真是麻烦你了……”阮氏目送许家恒消失在夜幕中,喃喃道,“若诗,你要把握住机会啊……”   第八十二章 缘分已尽   许家恒忙碌了一天丝毫不觉得疲惫,只要太婆和父母开心,再忙他也不在乎。大房的院落紧邻着三房,虽说平时几乎不去但也比较好找。许家恒心情愉悦,没有察觉阮氏不安的眼神,也没有留意到窗口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咯吱”一声响,许家恒推开房门径直走向厅里的圆桌,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檀木盒子。与阮氏描述的不同,盒子是敞开着的,深紫色的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枚晶莹透亮的粉荷发簪。精致的做工巧妙的构思使得这枚发簪看起来很特别,铂金打造的花茎搭配粉晶的花蕊格外清新脱俗。看着看着,许家恒忽然觉得这发簪很熟悉,好像之前在哪儿见过。   “瑞祥”银楼的首饰绝大多数都是黄金和白银,一来客人喜欢,二来价格容易接受。推出一件饰品从画样子到做模型需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通常都是迎合大众欣赏眼光,卖过一年半载看销量再决定要不要另推新品。当然,银楼也接受客人单独订制,由于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即使价格高昂生意还是接不完。   这枚粉荷发簪很明显是特别订制的,铂金稀有昂贵极其罕见,许家恒好奇地看了眼发簪的署名处,没想到竟是出自“瑞祥”,印象中舍得用铂金的客人少之又少,银楼每年做的铂金饰品不超过十件。   许家恒记不清这发簪是什么时候做的,既然阮氏说是要送人的,也许是前几年做的首饰吧!许家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簪子,心想设计它的人一定很用心,应该是深爱着簪子的主人!   “家恒,还记得这簪子吗?”   寂静的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轻唤,许家恒愣了下转身看过去,那道窈窕曼妙的身影缓缓踱步到他面前,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她,姣美的面容宛如月中仙子,清澈明亮的双眸灿若星辰,举手投足尽显清新脱俗的气质。   “家恒,这是你为我做的粉荷发簪……”阮若诗竭力压抑满心激动,尽量保持平静地迎向他困惑的目光,“你说过,今生今世只为我一人做首饰,这枚发簪是我离开之时你亲手为我戴上的……”   许家恒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想起来许家彦告诉他的过去,他确实做过首饰,只为了阮若诗。   许家恒手一抖,发簪掉落在绒布上,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眼看阮若诗步步靠近,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看着眼前满怀期待的她,心乱如麻。她是那个送了贺礼一言不发的女子,原来,她就是阮若诗!   此时,许家恒明白了她见到他的时候为什么那般失态,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从京城赶来见他一面,而他已然将她遗忘。   “家恒,家恒……”阮若诗心跳得厉害,她与心上人近在咫尺,却不能执手相望,许家恒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她听得见心碎的声音。   阮若诗抿了抿唇,平静的伪装被许家恒的躲闪击得粉碎,她觉得越来越冷,像是置身于密封的冰窖很快就会死去。她的身子抖得厉害,艳若桃花的脸颊渐渐变得苍白,明亮的眸子涌上雾气。   许家恒看着泫然欲泣的阮若诗,解释不清心里的悸动是为哪般,也许过去的他对她还有留恋,但他和她如今已是不可能了。他有温柔可爱的妻,他现在过得很快乐,何必拘泥于过去徒留伤心!   男人永远比女人现实!许家恒不会放弃身边的幸福回到不堪的过去!他和阮若诗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她很惹人怜惜,但也不至于为了她伤害柳叶儿,何况他对她已经没有爱了!与其纠缠不清让她更痛苦,不如让她及早认清现实!   “这位小姐,我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请大夫过来……”许家恒不晓得如何安慰一个对他还有感情的女人,但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许家恒移开视线不去看她,决然走向门外。阮若诗原以为他看到那枚发簪会想起她,不料他还是这么冷漠。如果今晚不能让他想起他们的过去,她的努力就毫无价值了。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他是她的,以前是,永远都是。   “家恒,我是若诗,你最爱的若诗,我们拥有过美好的过去,你在花前说你爱我,你在月下为我吟诗,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阮若诗紧跟上前,哽咽地问道。   许家恒背对着她,明知道她是自己爱过的人,再装下去未免不尽人情,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情不得不还,他沉默好半晌才开了口:“既然过去是美好的,现在就不必执着了吧!”   阮若诗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俊美的侧面,摇摇头:“你分明还没想起来,你不记得你有多么爱我。家恒,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选择离开,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如果我不和你分开,曹丞相不会放过你的,我为了你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家恒,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了,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家恒,我求求你,快点想起来吧……”   许家恒长吁口气,无奈地叹道:“想起来会有区别吗?!我早已不是你认识的家恒,对我而言,你也不是我爱的人!阮小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你很好,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爱我的妻子,将来你也会嫁人,我们缘分已尽不要再强求了!”   “不,我不相信!”阮若诗激动地叫了起来,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从背后紧紧抱住许家恒,“你是我的家恒,你爱我,你不会这么狠心……”   许家恒连忙挣脱她,微微欠身歉然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家恒,你看看我……”阮若诗猛地抓住他的手,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努力睁大眼睛,“你好好看看我呀,我是你的若诗,你说过,我们不仅这辈子要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在一起……你的承诺我时刻记在心里,在我生无可恋的时候,只有想到你我才能活下去……”   阮若诗泪如雨下,许家恒于心不忍,但他明白暧昧不清对她伤害更大。以前,他爱她爱得发疯,即使现在不爱了,也不忍心伤害她。   “阮小姐,你冷静一点……”许家恒不太习惯应付这种场面,放缓语气柔声安慰了几句,“有些事情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对于我们之前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刻意无视阮若诗眼中的期待,许家恒继续说道:“因为那枚书签‘诗情画意’……”   “‘诗情画意’?!你还记得?那也是你为我做的啊!”阮若诗拉紧了许家恒的衣袖,急切地说,“家恒,你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啊……”   许家恒老实地摇头:“没有,只是有人告诉我关于那枚书签的由来。阮小姐,过去的事情我都知道,其实,我们都没有错,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人与人的缘分很微妙,相识多年也有可能形同陌路,原本互不相干的人却能厮守终生!人活着应该往前看,你被过去牵绊不肯面对现实,怎能知道将来那个人适不适合你呢!”   “就拿我来说吧,我爱过你,真心实意地爱,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跟你在一起,但是缘分尽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若是当时,我一定想不到现在会再次爱上另一个女人。我爱她同样是出自真心,她在我的生命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我爱她胜过我自己,又怎能去伤害她呢!阮小姐,我这一生断不会辜负她,你我注定要错过彼此,一切都是天意,强求不得啊!”   阮若诗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重复道:“那我呢?我算什么?一段可以轻易遗忘的回忆?我们的爱情又算什么?时间就能抹煞一切?!”   许家恒无法正视她那双伤心欲绝的眼睛,轻轻推开她的手,淡道:“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不要,家恒,别离开我……”阮若诗不肯放手,嘤嘤地哭出声来。   “阮小姐,请自重!”许家恒无意再纠缠下去,该说的他已经说了。相比泪眼婆娑的阮若诗,他更在意柳叶儿的感受。   “不要走,家恒……”   “小姐,不要求他!”躲在一旁的琴儿看不下去了,忘了之前答应过阮若诗什么,怒气冲冲地跳到许家恒面前,大声叫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小姐为了你忍气吞声生不如死,你一句缘分已尽就算了吗?!小姐抛下一切来找你,你非但不领情还对她这么绝情,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要折磨她到何时才肯罢休……”   “别说了,别说了……”支撑阮若诗活下去的信念彻底坍塌了,许家恒心意已决,哀求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她还有最后一丝尊严,那就不要再勉强他了,“琴儿,让许公子走吧……”   “小姐,可是他……”琴儿不情不愿地指着许家恒,很难理解阮若诗的镇定从容。   阮若诗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许家恒朝她施了个礼,匆匆走出院子。阮若诗漫无目的地走到院里那个池塘,仰头望着天边沉默了许久,忽然一头栽进去,溅起片片水花。   “小姐,小姐……”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琴儿冲上前去,惊恐的叫声划破夜空。   第八十三章 不负卿心   琴儿大声呼救,许府内外又到处都是人,阮若诗自然没有性命之忧。许家恒跳下池子救她上来,她吐出池塘里的脏水就昏倒在他怀里。   阮若诗寻死这件事惊动了在月台上看戏的许家人,许家恒懊恼自己没有劝服她想开,急着离开才会险生悲剧,如今只求她人平安就好,至于这番举动是否合适就不多说了。许老爷得知跳进池塘那人竟是阮尚书的千金,又惊又气又急,惊讶阮若诗怎会出现在许府后院,气恼阮氏没有事先知会他,急得是尚书千金万一出了事他该如何交代。   众人手忙脚乱将阮若诗送回客房休养,阮氏见她面如死灰,吓得魂飞魄散,她只是想帮外甥女重获许家恒的心,不是让她去送死啊!阮氏不敢想大哥知道此事会做何感想,她的外甥女在许老夫人做寿当晚寻死已经大逆不道,她还有脸面对许家人么!   不管怎样,救人要紧!阮氏顾不得想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匆忙请来二舅爷为阮若诗看病,直到二舅爷说休息几天就能好才放下心来。碧珠和玉顺不约而同想到柳叶儿,看她一声不吭貌似平静反而更担心了。许老夫人遣退戏班,眉头紧皱双唇紧闭,看起来很不高兴。   前来拜寿的客人们按耐不住心中好奇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阮小姐跟许家有什么关系,为何挑在这种时候寻死!也有客人比较有眼色,生怕寿星不开心,岔开话题小喝两杯就起身告辞了!   混乱之中,柳老娘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咬牙切齿地骂道:“哪儿来的狐狸精,胆敢勾引我柳家的女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死怎么不跑远点儿,死在人家后院找晦气啊!他奶奶的,气死人了,老娘非得亲自教训那个不要脸的骚,货不可,跟我闺女抢男人,这不是茅房点灯找屎(死)吗,不知好歹的东西,想给我女婿做小,下辈子也轮不到她……”   说着,柳老娘卷起袖子抄起盘子就要往后院冲,柳老爹抱着她的胳膊劝也劝不住,小红和小强傻愣愣地看着爹娘,小强还以为他娘要打他爹,扯着嗓子叫喊:“娘,别打我爹,别打……”   刚把许老夫人送走的柳叶儿回来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叹气,连忙上前制止柳老娘:“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快把盘子放下,跟爹回家去吧!”   “我不回去,我要教训那个狐狸精,看她还敢不敢勾引柳家的女婿……”柳老娘气得七窍生烟直跳脚,“当我柳家的人好欺负啊,瞎了她的狗眼,老娘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那狐狸尾巴都能翘上天了……”   “娘,你别激动,哪有什么狐狸精,误会,都是误会,不要听人乱讲……”柳叶儿现在只想赶快送走她娘,阮若诗寻死已经够闹心的了,她不想她娘再闹得许家鸡犬不宁。   “柳叶儿啊柳叶儿,你这么窝囊究竟像谁啊,肯定是像你那个没出息的爹!”柳老娘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愤愤不平地啐了声,“你以为你娘白活几十年哪,哪个女人会无缘无故当着家恒的面寻死?!你没看见你婆婆听到‘阮小姐’三个字的时候脸都变色了,还有你太婆气得都说不出话了!家恒是你相公,你要是不看紧点儿,后悔都来不及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主儿,没钱的只能想想,有钱的还愁没有女人吗!你不相信就问你爹,这些年来他有没有想过别的女人,你爹可够老实了吧,你问他呀……”   柳老爹不好意思地苦着脸:“孩子她娘,你说这话干吗啊,你、你要是对我好一点,我、我也不会瞎寻思呀!不过,我跟你这么多年,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老天为证……”   “得了吧,你穷得叮当响,除了我哪有女人愿意跟你!”柳老娘抓到确实证据,迫不及待对柳叶儿说教,“听见了吧,这可是你爹亲口说的,他又穷又没本事还整天瞎寻思,更别说你那位长得俊家世好的相公了。叶儿啊,这年头有钱的男人三妻四妾不是稀罕事了,你现在降不了他,以后就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你看你公公就是最好的例子……”   “爹、娘,你们别再说了,回家去吧,我心里有数的!”柳叶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不耐烦地推着小红和小强往外走,“天不早了,你们也该睡觉了,跟爹娘回去!”   “哎、哎、你心里有啥数?!你在我们跟前都不敢声张,见了女婿的面你还能说啥!”柳老娘双手抱胸,忍住戳柳叶儿脑袋的冲动,恨恨地说道。   柳叶儿知道许家恒正在门口送客,柳老娘的嗓门越来越大,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正好撞见许家恒往她们这儿看。   “娘,家恒不是那种人,如果他真那么随便,阮小姐也不会跳池子里去了!娘,我求求你,别再说了,人家听见会笑话的。回家去吧,好吗,明天我去看你!”柳叶儿近乎哀求的语气听得柳老爹心疼极了,使出浑身力气拽走柳老娘,罕见地发了回脾气。   “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娘儿们,没事也被你整出事了,叶儿她都这么大了,知道自己该做啥。”柳老爹脸红脖子粗地一顿吼,柳老娘愣了下刚要回嘴,柳老爹两眼一瞪大叫道,“闭嘴,再敢叽歪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红儿,小强,拿上东西,走人!”   小红和小强抱着打包好的糕点水果喜滋滋地走出去了,柳老爹揪着柳老娘扭头朝柳叶儿笑笑:“你娘瞎说,别听她的,回头别跟女婿闹气,有话好好说!”   柳叶儿感激地点头,他爹平时不太会说话,偶尔说一句还挺有道理。看着家人走到门口,她想了想还是跟过去了。   “岳父大人,岳母……”许家恒察觉到柳老娘的脸色不好,不敢多问笑脸相送,可是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个大白眼。   “说,你背着我闺女,干了啥好事?!”柳老娘越想越气,又怕人家看笑话,隐忍着满腔怒火压低声音道,“臭小子,你要是敢欺负我闺女,老娘我跟你拼命……”   “孩子她娘,你给我少说两句!”柳老爹眼看有人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们,一手抓住柳老娘的胳膊,一手作势要脱脚上的布鞋,“你想吃鞋底吗,还不闭嘴!”   “哼、哼……”柳老娘从没见过柳老爹发这么大火,倒真是不敢说话了,哼了几声扬长而去。   柳老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女婿呀,叶儿她娘今儿晚上喝多了,胡说八道哪,你全当没听见,啊?!”   “没关系的,岳父大人!”许家恒点了点头,温柔的目光跃过柳老爹头顶看向不远处的柳叶儿,坚定而笃定地说,“岳父大人请放心,家恒这一生都不会辜负叶儿!”   闻言,柳老爹喜得眉毛都翘上天了:“好说,好说,嘿嘿,我就说嘛,家恒靠得住,靠得住……”   许家恒和柳叶儿两两相望,夫妻之间的默契使得他们不用多说什么,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柳叶儿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从阮若诗跳进池塘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乱糟糟的,直到此时才安静下来。原来,她需要的,只不过是爱人的一个微笑。   柳叶儿望着许家恒,眼眶不知不觉酸涩起来,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掉下来,慌忙转身离去。许家恒很想追过去抱住她,但他必须等客人们走了才能走开。   终于,许府恢复了昔日的宁静,许家恒简单交代管家几句,忙不迭地奔去找柳叶儿。柳叶儿正在房里忙碌,她准备好了解酒汤和洗澡水,许家恒的酒量一般,今晚为了应酬客人喝了不少,等他回来得先喝些解酒汤,然后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睡一觉,不然明早起来恐怕要头疼的。   “叶儿,我回来了……”许家恒看着她纤妙的背影,心中所有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轻轻地走过去,胸口紧贴着她的背,双手环抱住她的腰,下巴枕着她的肩膀,深深地呼吸她的芬芳。   “家恒……”柳叶儿柔声唤道,他的体温他的气息驱散了她心中的不安,沾着花瓣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甜甜一笑,“累了吧,我做了解酒汤,先喝点再泡澡好不好?!”   “好……”许家恒摩挲着她的手心,渐渐地十指相扣,想到刚才柳叶儿匆匆离去的身影,他的心不由揪了起来,“叶儿,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柳叶儿微微仰起头看向屋顶,眨了眨眼睛深吸口气,故作镇静地笑道:“我是你的妻子,怎么会离开你呢!”   许家恒像个纠缠不休的小孩,紧紧地搂住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你答应我,答应我,不管我做过什么,永远不要离开我!”   柳叶儿的心渐渐下沉,难道他不忍心了,他还在念及旧情?!他想接受阮小姐?!柳叶儿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沿着脸庞滑落,滴在许家恒的手背上。   “叶儿,你哭了?!”许家恒心下一慌,连忙扳过她的身子,焦急地注视着她的双眼,“对不起,我不该勉强你接受全部的我!叶儿,不要哭,不要哭,过去的我虽然爱过别人,但从今以后我只为你一个人而活!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我不能抹煞过去,我能做的只有好好爱你,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柳叶儿怔了怔,不敢相信地反问道:“那阮小姐呢?!她为了你愿意去死,你能放得下她?!”   许家恒摇头:“她会想开的,我和她已经不可能了。叶儿,我只要你就够了。”   “家恒……”柳叶儿转忧为喜,许家恒低下头吻去她脸上的泪水,轻柔地抱起她走向床榻。   第八十四章 因果循环   阮若诗的存在对于许家来说就是不可预测的定时炸弹,直接丢出去扔了不合适,留在家里供着更不合适。   原本是许老夫人做寿的大喜日子,后院传出有人落水的消息真是触霉头,这要是别人不小心失足落水还好说,偏偏是阮若诗自己跳进去寻死。阮若诗这个名字在许家人心目中是不祥的三个字,她曾险些害死了许家恒,搅得许家暗无天日。时隔数年,许家恒娶妻成家继任大当家,许家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祥和,原以为过去的阴影不复存在,没想到阮若诗竟然凭空出现在许家的后院。   许老夫人和许老爷都不糊涂,他们知道是谁把阮若诗带进许家,因为许家昌那件事,原本就忍着怒火与不平,这么一来,对阮氏的不满就更强烈了。许老夫人疼爱许家恒和柳叶儿,她为人心胸开阔,很少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谁记仇,惟独厌恶阮若诗。   许老夫人认为许家恒当初的不幸都是阮若诗一手造成,如果她坚定心意非许家恒不嫁,阮尚书又能奈她如何?!之后,许家恒病重,曹阮两家定亲,阮若诗从没表示过一丝歉意,听说她不肯跟曹公子见面,躲在房里为许家恒祈福,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无法把握自己人生的人根本就配不上许家的大当家!   阮家的权势在云雀镇确实无人能及,许老爷不止一次想跟阮尚书攀交情扩展‘瑞祥’的生意,日后他把银楼开到京城里去,有个靠山总会便利许多。为了实现他的愿望,接受一个曾经伤害过爱子的儿媳妇倒不是件难事,将阮若诗和柳叶儿调换位置他也可以试试,由于碧珠、玉顺和老夫人的反对,没有积极撮合许家恒和阮若诗,但他不排除今后两家有结亲的可能。   然而,阮若诗那晚的举动实在太过分,许老夫人过七十大寿,就算她是池塘里养的鱼,也不能想死就死!整个云雀镇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拜寿,这件事闹出去,让他许家的脸往哪儿搁哪!况且,他还没来得及试探许家恒的心意,这样贸然现身不是自找难堪么!事已至此,生气埋怨都没用了,与其后悔没能阻止一切,不如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麻烦事!许老夫人没发脾气那是给他面子,他可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阮若诗落水昏迷,阮氏陪着她坐了一晚,直到天蒙蒙亮,才被琴儿再三劝回去休息。阮氏心事重重脚步缓慢,仔细想想确实是她太冲动了,高估了阮若诗在许家恒心里的份量。今时不同往日,许家恒已有妻室,他又是个重情义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改变心意呢!他以前深爱过阮若诗,不代表现在依然为她意乱情迷不可自拔!   感情随着时间会变质的,谁都不能保证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即使原本想着永远爱下去,也未必能相伴终生!阮氏摇摇头苦笑了声,她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情窦初开的时候,第一个遇见的就是订过婚约的许万山,自以为他和她是最般配的爱侣,将来的生活一定会美满幸福。不料,嫁给他以后才发现,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只有那个嫁过人的碧珠。   谁说男子最重女子贞洁?!许万山爱碧珠爱得死去活来,也不管她以前跟过几个男人,也不在乎她心里有没有他,处心积虑都要娶她过门!而身为正室的阮家大小姐,空有家世地位学识清白,他却懒得多看一眼!阮氏不由抚上胸口,独守空房的那些日子,每当想起许老爷和碧珠缠绵的画面心就好痛,现在居然都没感觉了,也许她爱他不深,也许时间抹煞了一切!   其实,许老爷迎娶玉顺的时候,她对他就没有多少感情了,有的只是身为人妻的义务与职责。许万山娶玉顺可能是出于喜欢,但更多的应该是满足他的心愿,找个既喜欢又清白的女子过一生。事与愿违,玉顺不仅不喜欢他,反而恨他恨得要死,上天注定越贪心的人越是不能如愿。   阮氏回到房间,遣退了丫鬟,坐在椅子上发呆。若诗这个孩子一向很听话,她明明嘱咐过不要惊动许家,试探下许家恒的心意就好,她非但不听反而一头栽进池塘寻死。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在许家的地位就快保不住了,眼下又被为情所困的外甥女拖累,这下好了,她们都别想在许家待下去了,还是卷起铺盖回娘家吧!   话虽如此,阮氏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盼,她盼望许家恒心软许老爷妥协,顺水推舟成就了他们的好事。只有这样,她才不用提心吊胆吓唬自己。   阮氏想了一夜都是这些琐事,这会儿觉得脑袋晕沉沉的,起身扶着桌子走进寝室。刚躺下来又想起昨晚没有问许家慧愿不愿意回家住,可是,她在许家处境艰难,女儿回不回来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迷糊之间就快睡着的时候,阮氏听见“咣当”一声巨响,整个人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撩起帐幔向外看去,半透明的屏风映出许老爷的身影。   这么快就找来了?!刚才那声踹门的巨响像把锤子捶在胸口,心脏砰砰狂跳,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阮氏心神不宁地披上外衣,硬着头皮正要出去,却见脸色铁青的许老爷鼓着腮帮子冲了进来。   看这架势是要兴师问罪!阮若诗出现在许家后院,是个人都能想到跟她有关!昨晚出了那么大件事,她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老爷,你听我解释!”阮氏连滚带爬地跌下床,跪在许老爷面前,低下头颤声道,“老爷,你消消气,听我解释,我没想到若诗竟会失常……”   许老爷原本想冲进来就给她一巴掌的,看她主动跪在地上求饶,手扬在半空又打不下去了。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从没打过女人,玉顺每次把他气得半死不活,他也没动手打过她。   “哼,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无知愚妇,都是你干的好事,咱们许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昨儿个我娘七十大寿,你没看见她老人家多高兴么,你身为当家主母,居然纵容外甥女行凶作乱?!她要是发了疯伤害我的家恒怎么办?!亏你自称读过圣贤书,干啥事也不知道动动脑子,你那个外甥女就是个扫把星,谁跟她扯上关系都没好下场!”   许老爷吹胡子瞪眼骂得解气,跺着脚双手拍得啪啪响:“你自己想想,啊,你给我好好想想!当初家恒要娶她结果怎样?被她爹从京城赶出来,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差点儿小命不保,好在祖宗先辈行善积德感动上天,才保住了许家的根脉!还有那个曹丞相的公子,还没娶她过门就被克死了,整个京城都在传哪!你可倒好,没人要的扫把星硬塞给家恒……”   阮氏情急之下插话道:“老爷,那些都是谣言,不可信啊!若诗没有……”   “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许老爷大喝一声,阮氏缩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家恒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当他跟你一样没脑子吗!你以为你外甥女出面就大功告成啦,你太瞧不起我许家的人了!我告诉你,我不欠你们阮家一分一毫,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坑害我们许家!你外甥女想死就死得远远的,别在街坊邻居面前丢人现眼!你看看你,蓬头垢发衣衫不整,什么时候了还赖在床上不起来?!你闯下的祸你自己去收拾,快去解决那个扫把星,别让我再看见她!”   阮氏炸了眨眼,期期艾艾地说:“老爷,若诗她不是故意的,她太爱家恒了,苦苦哀求我要见他一面,她一定是太伤心了,才会稀里糊涂掉进池塘里!如果她要当着家恒的面寻死,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进来!老爷,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再不近人情,也不可能挑这种时候闯祸呀!若诗是我的亲人,老夫人可是我的娘啊!我对孩子们或许不够好,但我对她老人家好不好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真的?!”许老爷将信将疑地打量她,阮氏应景地流下几滴眼泪,可怜兮兮地哽咽道,“老爷,若诗的事是我不对,我并非想破坏老夫人的寿宴,也不是想为难家恒,纯粹只是怜惜她的痴情,不得已而为之啊!你不要听别人在背后嚼舌根,他们巴不得我死……”   许老爷刚消点气,听她这么说似有所指,又不高兴了:“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分明是你有错在先,你还不知悔改怪罪别人。你外甥女的事还用得着人家多嘴?整个云雀镇的人都知道了!上次你陷害家昌不成,这次又来对付家恒,姓阮的,你好狠的心啊!”   阮氏连忙矢口否认:“冤枉啊,老爷,家昌的案子已经结了,与我有何干系?!”   “住口,家昌的案子我没有证据没法指证你,家恒的麻烦可是你带来的吧!家昌和家恒受的委屈,我会帮他们讨回来!至于你,赶快解决那个扫把星!不然,不然我就休了你!”   许老爷攥紧了拳头,怒气冲冲地恐吓道,眼看阮氏脸都绿了,这才消了气扬长而去。阮氏怔怔地看他走远了,身子一歪,欲哭无泪地趴在地上。   ~~~~~~~~~~~~~~~~~~~~~~~~~~~~~~~~~~~~~~~~~~~~~~~~~~~~~~~~~~~~~~~~~~~~~~~~~~~~~~~~~   燕子祝亲们中秋快乐合家幸福(*^__^*)   第八十五章 明哲保身   许府那场风波过后,许家恒夫妻的感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许家上下的意见空前一致,就连爱慕虚荣的许老爷也不在乎远在京城的阮尚书了,要求阮氏立刻解决那个扫把星,如果不照办的话,他就休了她这个正妻。   且不说许老爷这番话是真是假,也不管他是否真有决心跟阮家作对,阮氏被他这么一吓,确实不敢想方设法狡辩了。他们之间没有多少夫妻感情,但许老爷还不曾用休妻作为要挟,这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个想法,甚至得到了许老夫人的默许。   以往都是许老夫人偏袒正室,许老爷奈何不了她,自从许家昌出事之后,她老人家对阮氏就有了看法,现在又闹出了阮若诗寻死的丑事,她对阮氏恐怕是失望透顶了。阮氏无法想象她在许家孤立无援的景象,如果许老夫人真能狠下心,许万山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碧珠早就巴不得霸占正室的位置,趁这个机会她还不卯足了劲儿求出头么!说不定许老爷说的那些绝情话就是她教的!   阮氏想了又想,这件事的确是阮若诗有错,无论她们如何解释都是没用的。为了一个冲动鲁莽的外甥女赔上下半辈子值得吗?!她现在好歹是阮家的主母,生活富足受人尊敬,虽说家里那些琐事挺闹心的,但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啊!若是许万山一怒之下真把她休了,回到娘家还有她立足之地吗?!父母在世还能勉强度日,若是以后要靠兄弟姐妹们养活,受尽弟媳晚辈的折磨,她还真不如死了!   云雀镇有个规矩,被夫家休掉的女子分不到半点儿家产,只靠她那几件首饰和几张银票,这日子该怎么过啊!阮氏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嘴唇微张,丫鬟进来了她也没发现,待丫鬟叫了几声“夫人”之后,才狼狈地爬起来坐回床上。   “夫人,夫人……”丫鬟满腹好奇地望着她,迟疑地问道,“夫人,您还好吧?!我看房门开着怕您受凉进来看看,您怎么坐在地上啊,不嫌冷吗……”   阮氏生硬地摇头,脑子里仿佛塞满了棉絮,越扯越乱没完没了,她不晓得阮若诗的纠缠有没有意义,她只知道她决不能成为弃妇。   “打盆洗脸水来……还有,我不去吃早饭了,王妈问起就说我不舒服……不过,她可能不会问的……”阮氏断断续续地交代完,起身褪下外衣,打开衣柜找了件素色的衣服穿上。   “哦,嗯……”丫鬟不敢多嘴,倒退着离开房间,忙着去打洗脸水了。   “若诗,姑母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啊,不要怪我!”阮氏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就算毫无尊严地留下来,她也不要被赶出去。   琴儿看到阮氏连忙起身招呼,阮氏端来刚熬好的药放在桌上,关切地询问道:“怎样?若诗的情况好些了吗?有没有醒过来?”   “还没有……”琴儿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阮若诗,满眼担忧地叹了声,“小姐说了几句梦话,她昏迷不醒还是念着许公子……”   阮氏没有接话,岔开话题道:“你去睡会儿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使不得,使不得,照顾小姐是琴儿应该做的,怎敢劳烦许夫人!您昨晚也没合过眼,这才休息了两个时辰而已,况且,您还要忙府里的事呢!”   “你这丫头倒是挺懂事的,不过,你要是不好好休息,到了晚上谁来照看若诗哪!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的,你当真能两天两夜都不合眼?!”   “这……”琴儿咬着下唇,犹豫地摇摇头,“可是,小姐随时都有可能会醒,她若是想不开又做傻事怎么办?!”   阮氏微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若诗是我的外甥女,我岂能眼睁睁看她做傻事?!”   琴儿不好意思地皱皱眉:“是啊,我是太紧张了,许夫人是小姐的亲姑母,您比我更能安慰小姐。那么,劳烦您了!”   “放心吧,吃点东西多睡会儿,不要担心若诗,我会寸步不离守在这儿的。”阮氏朝门外的丫鬟使个眼色,“带琴儿姑娘去客房!”   “是!”丫鬟欠了欠身,殷勤地为琴儿带路,琴儿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向阮氏行个礼,回头看了眼阮若诗,心神不宁地走了。   不仅是琴儿,阮氏心里也不安宁,她要对阮若诗说的话不方便让外人听见。她要说服阮若诗放弃许家恒,还不能给人留下不讲情面的印象,她这样做也是为阮若诗好,一味地追求无望的爱只能伤了自己,不如想开点放开手,以后总会遇见合适的另一半,相信京城的大哥会理解她的。   柳家二舅爷说过,阮若诗的情况不严重,睡上几个时辰就会醒的。阮氏哪儿都不去就守在这儿,暗自琢磨各种说辞,留待说服她。望着紧皱眉心的阮若诗,阮氏不由心软,拧干脸盆里的汗巾,坐在床畔轻轻擦拭她苍白的脸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鼓励她重新追求幸福,现在闹到这种局面真是很难收场。可是,相比卖豆腐的柳叶儿,阮若诗跟许家恒更相配不是吗!   相配又如何?!许家恒心里已经没有她了,他只记着柳叶儿的好,阮若诗是死是活跟他没有关系!有些事,有时候,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阮若诗看不透这一点,才会傻得自寻短见,殊不知因为爱才在乎!许家恒不爱她,就算她死在他面前,最多只是内疚几天,过后就没有任何感觉了!许家恒若是还爱她,哪怕只流几滴眼泪,也会怜惜心痛的!   “可怜的孩子……”阮氏擦干净她美丽的脸庞,摇摇头轻叹道,“你还年轻,何必要想不开呀!你这一走算是解脱了,可是你父母怎么过,你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么!傻孩子,你长得美家世又好,还怕找不到好男人啊!”   阮氏唉声叹气,转过身淘洗汗巾,等她再看到阮若诗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她睁开了双眼,眼里蓄满了泪水。   “你醒了,若诗,你醒了?!”阮氏手一抖,滴着水的汗巾掉在床上,她的双手紧紧握住阮若诗的肩膀,连声追问,“若诗,你怎么样?好些了吗?哪儿不舒服?别哭,你说话啊,告诉姑母哪儿不舒服……”   阮若诗乌溜溜的眼珠动了下,绝望地看向阮氏,干涩的唇颤动了下,哑声道:“姑母,我没事……”   “哎呀,你总算醒了……”阮氏松了口气,抚平她的衣衫,为她拉上被子,“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阮若诗无力地摇头。   “那,喝口水吧!”阮氏端来茶碗递到她唇边,探着身子扶她坐起来,“睡了这么久嗓子都干了,喝点水再说话!”   阮若诗顺从地喝下几口水,茫然地打量着房间,阮氏放下茶碗拿汗巾擦擦她的嘴,意有所指地说:“你想找谁啊?琴儿,还是……”   “我……”阮若诗匆忙低下头,“去哪儿了……琴儿,我是说琴儿……她人呢……”   “我让她去客房休息了,晚上过来照顾你。若诗啊,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阮若诗身子一颤,下巴都快贴到胸口了,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对不起……”   阮氏垂下眼帘,长吁口气:“你没有对不起谁,你对不起你自己!你这身子是父母给的,怎能随便糟蹋哪,你就不怕他们伤心难过?!”   阮若诗双手拧着被子,愧疚的泪水滴落在被子上绣的那朵牡丹花,很快就渗进去浸湿了一片。   “若诗,姑母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也不能那么傻让人看笑话啊!不成就算了,用不着强求!你一跳进去,可知道人家怎么说你……”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不管……”阮若诗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蓦地抬起头直视着她,“如果我怕那些流言蜚语早就活不下去了,只要能让家恒多看我一眼,跳火坑我也不会犹豫!”   阮氏怔了怔,没想到一向温柔乖巧的外甥女竟是如此执着,眨了眨眼才道:“你这是怎么了?你真愿意为他去死?他不是当初的那个家恒了,他都不爱你了,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他是家恒,他是,他还没有想起来我是谁,等他想起来我们就能像从前一样幸福了!我不会放弃他的,就算是死也不放弃……”   “若诗,你冷静点,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忘了吧,别再想了,为了一个许家恒不值得,你付出一切会后悔的!世上不是只有他值得你爱,还有许多好男人,你别着急,我托人问问,谁家的公子比家恒更出色……”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家恒!姑母,你为什么非要我忘了他!明明是你让我认识他的啊,他已经有妻子了,你还鼓励我无论如何不要放弃,现在怎又劝我放弃了呢!姑母,你是不是有苦衷啊,是不是许家人怪罪你了?你是不是要我离开许家?好吧,我走,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但我不会离他太远,我要让他每天都能见到我!”   阮氏听她说要走,心中大石悄然落地,假意挽留道:“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呢,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我只是不想你太难过,看不到他时间久了就能忘了,天天看着不是更痛苦吗!”   阮若诗哽咽道:“可是,见不到他我会死的。”   “唉,既然你要走,我就给你安排个去处吧,你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话音未落,琴儿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老爷来了……”   老爷?!阮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琴儿口中的老爷很可能是她那位尚书大哥,如果是许万山,她就叫“许老爷”了!   “你、你说我大哥来了?!”阮氏缓缓起身,难以置信地问道。   琴儿用力点头,冲进来握住阮若诗的手:“小姐,老爷来了,咱们是偷跑出来的,现在可怎么办哪?!”   阮氏眼前一亮,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透出明亮温暖的阳光,她挥挥手,从容道:“琴儿,你去服侍大哥吧,我有话交代若诗。”   琴儿走后,阮氏尴尬地笑了笑,慈眉善目地望着阮若诗,柔声道:“若诗啊,刚才咱们说的都是女人间的悄悄话,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也别再动不动就要走,你在姑母这儿,还怕别人撵你走嘛!好了,你爹来了,快洗把脸打扮打扮,我给你找件新衣服,笑一下,别让你爹担心!”   阮若诗不知道阮尚书的出现对许家会有什么影响,她会不会被强行带走再也见不到许家恒,但她明白自己必须要坚强起来面对一切,决不能再退缩。   第八十六章 风波又起   阮尚书来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许府,从许老夫人到管家,大家各有想法。阮家的这位尚书大人身份何其尊贵,进京为官多年,俨然已是朝廷的重臣圣上的亲信。前几年每逢过年,他还有空回来探亲,近些年政务繁忙送份节礼就很不错了。   云雀镇是江南极为普通的小镇,历代名人屈指可数,除了百年之前那位官拜丞相的宋姓长子,也就数阮家的尚书大人了。那位宋丞相的后人建了祠堂世代供奉,引以为豪无限风光,宋家也成为了云雀镇少有的名门,虽说子孙之中再也没有做大官的,先辈留下的声望还是常人莫及的。   阮尚书是吏部之首,但凡云雀镇的父老乡亲有难,只要他知道都会施以援手,有罪的减刑,无罪的释放。长此以往,阮家的声望渐渐盖过了宋家,阮老太爷出行必定有人送礼道谢,就连宋家后代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太爷”。   当初,阮氏嫁给许老爷的时候,阮家的声望还没有这么高,但许老夫人看出了阮氏大哥的潜力,相信他不久之后就能出人头地,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结下这门亲事。许家虽不是名门贵族,但也是大富之家,“瑞祥”银楼每年的盈利都很可观,周遭几个镇子的老百姓们置办嫁妆彩礼首选百年老字号银楼,所以许家的财力在云雀镇还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阮老太爷看中了许家的财力,许老夫人看到了阮家的未来,两家一拍即合成为亲家。阮氏嫁给许万山幸不幸福暂且不说,阮许两家互惠互利都得到了不少好处,也都是云雀镇百姓眼里真正的大户人家,女儿有个好归宿阮家也就无所求了,管他许万山是不是朝三暮四的主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钱人家哪个没有三妻四妾。   阮家宽宏大度,许老夫人也是通情达理,时常打点孝敬阮老太爷,对待阮氏也是视若己出,纵使阮氏对夫君不满,对她这个婆婆也是没话说的。许家遇到麻烦,阮老太爷打声招呼,就有人帮忙解决,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总算有惊无险事事太平。   有道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从牵扯到阮若诗,两家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起初阮尚书不肯纡尊降贵亲上加亲,紧接着许家恒大病不起岌岌可危,许老爷痛骂大舅子势利眼白眼狼,许老夫人心疼儿孙对阮家也有了看法。不过,阮老太爷虽是一家之主,却当不了儿子的家,阮尚书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曹丞相结亲,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就算是他爹发话他也不理。   从此,阮许两家结下梁子,许老夫人认为阮老太爷见利忘义薄情市侩,阮老爷有苦难言怪她不近人情不讲道理。阮氏夹在中间很难做人,费了好多心思改善两家的关系,后来许家恒康复成家娶妻,许老夫人心情大好,阮老太爷趁机示好,两位老人终于尽释前嫌。   然而,阮若诗大闹寿宴的行径再次激起了两家的矛盾,许老夫人没有当场发作已经算是给阮家面子,府中休养的阮老太爷听儿孙们议论此事,气得旧疾复发连连咳血。许阮两家乱成一锅粥,许老夫人得知阮老太爷发病忍着怒火没有送走阮若诗,但她不反对许老爷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许老爷满肚子火撒在阮氏身上,不惜以休妻作为要挟,其实,阮氏也是惊吓过头,只要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知道许老爷不过是在说气话。许家休正妻他说了不算,还得许老夫人点头才行,念在阮老太爷的情面上,她也不会同意休了阮氏的。   阮氏出于明哲保身劝阮若诗离开许家,听说阮尚书放下公务连夜赶来,绝望之中看到了光明。她大哥来了,许万山还敢休她么,云雀镇的名人来了,市井百姓还敢数落阮若诗么!阮氏重新恢复了自信,再看阮若诗就不觉得是累赘了,这如花似玉的外甥女可是大哥的心头肉,他来铁定是给自己女儿出气的。   现在,轮到许万山头疼了吧!   许万山是头疼了,疼得想不出法子应付从天而降的大舅子。昨晚阮若诗跳进池塘寻死,今早阮尚书大张旗鼓找上门,明显不把他许万山放在眼里啊!他们阮家的人想来就来,问都不问一声该不该来,仿佛许家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似的。   “老爷,阮尚书求见!”管家看来也不敢怠慢这位朝廷重臣,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家老爷的意思。   许老爷不晓得管家什么时候进来的,听见阮尚书三个字,瞪着眼睛拍着桌子,结巴道:“来了?这么快就来了?刚才不还在渡口吗?”   “是啊,轿子已经到门口了,好几个差爷跟着哪,县太爷也来了,就是他叫人传话的!”   “他还有脸来呀,当官的狗腿子!哼,耍什么威风,坐在轿子里不出来,等人把他抬出来吗!”许老爷念叨过县太爷又数落大舅子,发了一顿牢骚之后意识到还是得面对现实,官大压死人,他的银楼要是还想做生意,就不能得罪当官的啊!   许老爷清了清嗓子,捋捋嘴边的两撇胡子,怏怏地说:“让他们进来,他姓阮的不通情理,我许万山不跟他一般见识!”   “老爷……”管家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信笺交给许老爷,低下头道,“这是县太爷让小的交给您的,说是请您看过再去见阮尚书!”   “什么,这狗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去见我大舅子还用得着他指点?!”许老爷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手里攥着那张信笺直发抖,“你去告诉他,不想来就别来,我还没工夫见他哪!”   “老爷,未必是县太爷要指点您,可能是尚书大人有话不方便说写下来给您看呢,您先看看再发火也不迟啊!”   许老爷琢磨他的话也有道理,气鼓鼓地展开信笺瞟了一眼,这封信的确是阮尚书写的,简短的几行字尽是客套话,无非是要把阮若诗带走,压根没提要见他许万山。   “好啊,好啊,你不想见我,我也不稀罕见你!”许老爷原本以为阮尚书前来谢罪,没想到他丝毫没有悔意,带走女儿就算了事。   “老爷……”管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是看他家老爷脸色很不好,犹豫着说完最后那句话,“县太爷说,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要您立即照信上说的做!”   “岂有此理!”许老爷暴跳如雷,随手将信撕成碎片扔出去,“好,好,好得很,从今往后我许万山再也不认这个大舅子,许家和阮家老死不相往来!你,去把那个扫帚星找出来,交给她那混账的爹,要求他们立即从我许家门口消失!”   “呃……是……”管家不清楚阮尚书说了什么惹他这么生气,识相地没再多问,赶紧退下办事去了。   管家走后,许老爷一手打碎了花瓶,一脚踹翻了桌子,气得老脸通红:“好你个姓阮的,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许家,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花钱帮你在京城铺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现在出息了发达了,反过来骑在主人头上逞威风。好啊,要断就断个一干二净,姓阮的都给我滚出去,我许万山说到做到!”   管家奉命带走阮若诗,阮氏笑眯眯地一路跟到大门口,纳闷地正想问管家,只见那几个差役见到阮若诗就抓走强行塞进轿子,而她大哥坐在轿子里头都没露,直接吩咐轿夫走人。阮氏眼睁睁看着轿子往阮家的方向去了,心里七上八下乱糟糟的,缠着管家不让他走,非要弄清楚她大哥和许老爷又在为何事闹气。管家一五一十地说了遍许老爷发火的经过,阮氏越听越不对劲儿,明白过来她大哥来不是救她的,而是要跟许家划清界限,她跌跌撞撞跑回房间,简单地收拾些东西回娘家了。   许老爷气冲冲地找到许老夫人,指责阮尚书对许家不敬,坚决表示要跟阮家一刀两断,无论如何都要休了阮氏。   许老夫人听完没有多大表示,平心静气地安抚气极了的许老爷:“你先坐下喝口茶,别气坏了身子!”   “娘,你说我能不气吗!他姓阮的教女无方,咱家做寿她非要来触霉头,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他当爹的也混账之极,到了咱家门口连句人话也不会说!咱对他们阮家仁至义尽,他们却是欺人太甚!娘啊,你看在阮老太爷的面子上不计较,我可咽不下这口恶气!我要休了阮儿,一定要休了她!”   “又来了,阮尚书做事有失分寸,关你媳妇啥事啊!别说气话,等等吧,阮家会有说法的!”   “阮家只会向着他们阮家人,哪个会帮咱们说话!我要休妻天经地义,就算没有她大哥这档事,我也能休了她!她尖酸刻薄嫉妒心重,她在咱们许家兴风作浪,惟恐天下不乱啊!”   “万山,别说了,不管怎样,阮儿都是你的正妻,岂有休掉的道理!她这些年为了许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掌管账房从没出过差错,要是换了别人,许家的日子能过得这么顺当吗!你听为娘一句劝,阮尚书既然来了,必定得回家住几日,以我对阮老太爷的了解,他不会坐视不管的!你只管耐心等下去,阮家那边会有说法的!”   “娘啊……”   “够了,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许老夫人不想再说下去,许老爷无可奈何只能罢休,想起阮家父女,干的好事就气得头疼,只能啥也不想图个心平气和。   第八十七章 固执己见   许老夫人反对许老爷与阮家绝交,她这么做并非出于忍让,而是相信阮老太爷重视两家情分,不会纵容儿孙是非不分。   正如许老夫人所想,阮尚书强行带走阮若诗回到阮家,等待他的不是理解与认同,却是指责与否定。阮家的几个弟妹听说大哥从京城回乡探亲,纷纷赶来看他,都为这位阮家的骄傲深感自豪。   阮尚书为家人准备了礼物,出手阔绰大方得体,阮老太爷迟迟没有现身,管家说是太老爷身体不舒服正在午睡,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老爷子是不高兴了,儿子几年没回来了,少睡一觉又算得了什么。阮尚书不急着拜见父亲,与弟妹们闲话家常有说有笑格外亲昵。   “大哥,听说今年你和皇上一起过年的啊!”阮家二老爷两眼嗖嗖放光,很是羡慕地问道,“御膳可不是咱们平常人能尝到的呀,可见皇上很欣赏大哥你哪!”   “哎呦,二哥你真是孤陋寡闻,大哥这几年都是和皇上一起过年的,要不他怎么连家都没空回呢!”阮家三老爷把玩着手里的翡翠扳指,喜得合不拢嘴,“大哥早就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你没看见那县太爷鞍前马后的跟着,如今咱们阮家才是云雀镇的名门,他宋家算得了什么啊!”   “三弟,话可不是这样说,宋丞相当年可是为朝廷立过大功的,宋家祠堂还是先皇御准修建的。若论功绩,为兄远远不及,岂敢与之相提并论?!”阮尚书说得客气,眉眼之间还是掩饰不住丝丝得意。   “嗨,好汉不提当年勇,他们宋家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人走茶凉,就算那位宋丞相再本事,也已经化作一堆枯骨,现今云雀镇权力最大的人是谁啊?!还不是大哥你嘛!”阮二爷狂拍马屁,唾沫星子都喷到他大哥脸上了。   阮尚书尴尬地笑笑,抬手擦去脸上点点唾沫星子,阮二爷没有半点眼色,还在无边无际地吹牛哈皮。阮三爷不甘人后,马屁拍得比他二哥更猛,听得夫人们和下人们掩着嘴笑。阮尚书离开家乡多年,早已沾染上京城儒雅的气息,今日看他两个弟弟不禁觉得粗俗,但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总不好当着家人的面摆官威,反正住不了几日就要走了,便由他们去吧!   “老爷,老爷……”琴儿匆匆忙忙地跑到厅堂,看她家老爷正跟弟妹们聊天,正位上空空如也,很明显阮老太爷不在,她就无所顾忌地冲进去,凑到阮尚书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什么?!”阮尚书剑眉一挑,微微上扬的长眸闪过一丝慌乱,优雅的面容仍是神色如常,缓缓起身向弟妹们拱拱手道,“为兄有些琐事,去去就来!”   “大哥慢走,咱们等你啊……”   “出啥事了,要不要帮忙……”   阮尚书草草应付了事,走出厅堂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他催促琴儿带路,等不及要尽快见到女儿。得知女儿大哭大闹不吃不喝,阮尚书就再也坐不住了,有人说,儿女是上辈子欠的债,今世来向做父母的讨债,他越来越觉得这话有道理。   三个子女之中,最让阮尚书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小女儿阮若诗,两个儿子相继出仕都很争气,惟独这个女儿诸事不顺。可他偏偏最疼爱她,不忍看她伤心难过,尤其是那桩窝囊的婚事把他气得要命,总觉得对不起女儿。如果当初……   不过,阮尚书现在根本不管有没有如果,听说女儿在许家受辱,他就彻底断了阮许两家结亲的念想。他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吗自降身价送上门去给人羞辱。当日发现阮若诗失踪,他就想到了许家做寿这码事,惟恐女儿做出傻事,放下所有公务连夜赶往云雀镇。   果不其然,他人还没到地方,就听人说许家有人大闹寿宴,急得他连忙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知道详情之后,阮尚书简直要气得吐血,区区一个许家,竟敢瞧不上她的女儿,暴发户的儿子居然拒绝名门千金,实在太没天理了。要不是阮氏再三保证许家有意接纳阮若诗,他才不会考虑这门亲事,即使京城到处都是对阮若诗不利的谣言,但他的女儿想嫁,还是不愁没有婆家的。之所以纡尊降贵想跟许家结亲,还不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么,只要女儿喜欢,他也就不计较了!   可是,许家太不识好歹,羞辱他的女儿不说,还逼得她寻死。幸好阮若诗没有大碍,不然他一定要许家偿命。阮尚书越想越气,手指关节攥得“咯咯”直响,女儿若是还不死心,他就直接把她绑回去。   远远地,阮尚书听到声声凄厉的嘶喊,以及摔碎东西的声响,琴儿担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加快脚步飞奔过去,双手颤抖地打开门上的锁。   “小姐,琴儿来了,您别生气,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琴儿连忙又跟阮尚书解释,“我怕小姐跑出去了,才把门锁起来的,老爷,您别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行了,行了,你快把门打开……”阮尚书急着见女儿,挥挥手示意她开门,不料门刚打开,就有人从里面冲出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阮尚书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他的宝贝女儿阮若诗,只见她满脸泪痕眼神飘忽,乍一看像个失心疯妇人。阮尚书心痛得快要流下泪来,看那万恶的许家恒把她女儿折磨成什么样子了,阮若诗可是京城第一名媛哪,怎会是现在这副疯癫的憔悴模样。   “若诗,若诗,你冷静点,那个姓许的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为他付出这么多吗?!爹的好女儿,咱们回家好不好?!爹就算找遍整个京城,也要给你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不,我不回去,我要和家恒在一起,他爱我,他爱我的,他只是还没想起来我是谁……”阮若诗压根听不进去,用力挣脱他想逃出去。   “若诗,爹不会让你去找他的,听爹的话,咱们回家,你娘还在家里等着呢,你不声不响就出门了,她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几天还不知道瘦成什么样子了……”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只要家恒……”   “别傻了,你跟他是不可能的,别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跟爹回去,难道你就不想你娘吗?!”   “爹啊,没有家恒我会死的,爹,娘,我对不起你们,女儿不孝,不能跟你回去,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混账!”阮尚书忍无可忍,生平第一次打了她,“啪”的一声响,清晰的五指印触目惊心,琴儿吓得捂住嘴巴瞪大眼睛,阮尚书触电般的缩回手,眼底充满了悔意,如果真能打醒这么不懂事的女儿,就算再心疼他也得打。“你就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爹娘把你抚育成人,你只会说这种混账话!”   阮尚书一顿吼,阮若诗果然不再闹了,垂下眼帘,身子倚着门框,有气无力地缓缓下滑,直到跌坐在地上。琴儿慌忙去扶她,阮若诗只是摇头,她怔怔地望着院子里红艳艳的花儿,泪水再次涌上眼眶。   阮若诗无声落泪,阮尚书看了心酸,蹲了下来面对着她劝道:“若诗,看开点吧,爱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完美,相恋的时候怎么都好,一旦成家你就知道生活不过如此。过日子只要互相看对眼就可以,彼此能够包容才最合适,真实的生活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也没有海誓山盟的美好,只有一日三餐吃饱穿暖,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足以让你认清现实。我跟你娘成亲之前只见过两面,还不是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不管有没有感情,时间久了都成亲人了,彼此离不开的亲人。若诗,退一步开阔天空,何必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哪,咱们家虽不比王侯贵族,却也比普通百姓好很多啊,普通百姓为吃穿住行发愁,你又怎知王侯贵族没有解不开的心结?!不管怎样,生活还要继续,人来世上走一遭,活得快乐比什么都重要啊!”   阮尚书的这番话句句发自肺腑,阮若诗从没听他说过如此温情的话,听着确实有些道理。人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想到最后还是坚持原先的想法,她苦笑了声,道:“我快乐的源泉就是家恒……”   “你,你……”阮尚书气得跳了起来,指着阮若诗的脑袋叫嚣,“你怎么就说不通呢,那小子给你灌了多少迷药……不像话,太不像话,琴儿,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老爷,您别生气,小姐的心结得慢慢解开……”琴儿哽咽地抱住阮若诗,哀声求道,“您给小姐一点儿时间吧,琴儿知道小姐心里的苦,您再逼她,她真就活不下去了……呜呜……”   阮尚书心烦意乱,阮若诗绝望的样子看着格外烦躁,他不耐烦地说:“总之,她要是逃走,我就治你的罪!”   “老爷,琴儿一定好好照看小姐,她不会走的……”   阮尚书走后,琴儿泪汪汪地看着阮若诗:“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老爷夫人都是为你好啊!”   阮若诗摇摇头:“你不懂,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阮尚书想起女儿憔悴的面容就忍不住心疼,对许家的恨也就更深了,没打算回厅堂跟弟妹们聊天,找来随从安排轿子要去县衙。不把许家搞垮实在难消心头之恨,就算念及兄妹情分,也要他们许家元气大伤。   这时,随从来报,说是阮老太爷请他过去。阮尚书无奈,只得先去见过父亲再说。到了花厅,他才知道除了父亲,还有人要见他,那就是他的妹妹阮氏。   第八十八章 勉为其难   几年未见,阮老太爷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原本就不健壮的身子骨更显消瘦,他坐在花厅的角落里,乍看上去就像是个花农,长长的眉毛遮住下垂的眼角,灰白的胡须贴在胸口上,枯瘦如柴的双手拄着那根花梨木拐杖,身上穿件松松垮垮的长衫,衣服下摆沾到地面,时不时地扫动两下。   “咳咳,咳咳……”阮老太爷眼看儿子来了,脸上没有半点儿笑容,反而气得满脸通红,尖锐的咳嗽声越来越响,整个身子往前倾斜,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爹,爹……”阮尚书看着于心不忍,想起这几年只顾忙于政务无暇看望老父,不由感到自责,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手搀扶住剧烈咳嗽的阮老太爷,一手轻轻拍他的背,“您身子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我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大哥,爹得的是心病!”阮氏冷不丁插句话,下意识地往阮老太爷身边挪了挪,“心病还须心药医,医馆的大夫是治不好的。”   阮尚书瞥她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爹的身子不舒服就得请大夫,大夫治不好还有谁能治,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爹难受?!”   “子女当然不能看着爹娘受苦,谁要是敢不尽孝道必遭天打雷劈!”阮氏口气不善,根本不给兄长留面子。   阮尚书渐渐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淡道:“爹不舒服你不去请大夫,冷眼旁观不说,还有工夫闲言碎语,你说的对,为人子女不尽孝道真该天打雷劈!”   阮氏多番挑唆阮若诗向许家恒示好,阮尚书以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阮许两家闹翻了,他也决不允许女儿跟许家恒来往,他对这个喜欢招惹是非的妹妹早就充满怨气,再听她说这些冷嘲热讽的话,便将满腹怨气撒到她身上了。   “嗬,说得倒是理直气壮,大哥这些年只顾着尽君臣之义,连家都不回了,父亲头疼脑热的时候你在哪儿,还不是靠我们照看,你何时孝敬过父亲啊?!你不回来还好,一回来就把爹气出病了,你不自知反而怪罪于我,你有什么资格自称孝子?!”   阮氏平日深得阮老太爷疼爱,但也不敢当面出言顶撞大哥,阮尚书刚被女儿气得吐血,现在又要受妹妹的气,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休得胡言乱语,分明是你挑拨事端在先,现在却又反过来指责为兄!说吧,是不是许万山指使你来的?!不要忘了你是阮家的人,吃了几年许家的饭就学会吃里扒外了?!”   “要不是你攀附权贵不念旧情,若诗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阮许两家更不会水火不容!大哥,你误会我没有关系,但我确实是为两家好的,不像你当了几年官连怎么做人都忘了!”   “你……”   “住口……都给我住口……咳咳……”阮老太爷再也看不下去了,用力地甩开阮尚书的手,抬起头怒视着他,“尚书大人,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我老头子还想多活两年哪!”   “爹,你也怪我……”阮尚书没想到妹妹并不是无事生非,而是得到了老太爷的支持,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仕途之路不好走,尤其是像他这样毫无身家背景的,若有机会跟权倾朝野的曹丞相拉近关系,谁都会不遗余力的。   “是,我是怪你!”阮老太爷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叫道,“你没有管教好女儿,让她大闹许家的寿宴,你从京城追来,理应先去向许老夫人请罪,你可倒好,找县太爷帮你去要人,轿子停在许家门口连个面都不露,差人给万山送封信就算了事了吗?!我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现在刚混出点名堂就学会显摆了啊!你不要忘了,当年要不是许家花钱为你打点,你能进得了吏部吗?!不错,你能当上尚书是你的本事,你完全不用搭理我们这些乡下人,可是,做人不能忘本哪,喝水不忘掘井人,你怎么能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爹啊……”阮尚书愁眉苦脸连连摇头,摊开双手急忙解释道,“许家当年只是出了些银子,这份人情难道要我们还一辈子吗?!这些年来,我处处照顾他们,特别交代县衙减免银楼的税,许家一有麻烦我就出面解决,我帮他们许家这么多,早就还清那份情了!爹,您以为做官很轻松吗?朝廷里要是没有同僚,稍不留神随时都有可能被人陷害,伴君如伴虎,我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可是要牵连整个家族的啊!我结交权贵,还不是为了阮家?!”   “你是为你自己!”阮老太爷扬起拐杖颤巍巍地指向他,“你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处心积虑往上爬还不是为了自己?!好,好,你要是觉得咱们阮家只为跟你沾光,我今天就到祖宗的牌位前上柱香,就说阮家没你这个子孙!”   阮老太爷声嘶力竭地骂儿子,阮尚书耷拉着脑袋,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阮氏只想父亲帮她劝大哥向许家道歉,并不想真闹到他们父子反目。阮氏连忙扶着父亲坐下,柔声安慰道:“爹,您别生气,大哥跟万山有些误会,等他想开就好了,您这么疼大哥,别再说气话了!”   “大哥啊……”阮氏试着劝服垂头丧气的大哥,“你快跟爹赔个不是,尽快去许家走一趟,当面向老夫人请罪,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阮尚书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许家,你把爹气成这样就是为了让我去赔罪!”   “大哥,你只想着许家的不好,怎就不想想自己的错呢!当初万山带着几箱彩礼千里迢迢进京求亲,,你拒绝他就算了,为何还要强行押走家恒?!家恒是个懂道理的孩子,你跟他说清楚不就好了吗,你那样对待他们父子,良心上说得过去吗?!”   “哼,家恒长家恒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他亲娘呢!妹妹,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善解人意?!你不是成天抱怨许万山对你不好吗,你还有工夫关心他的儿子啊!”   “大哥,你……”   “够了,你们别再吵了!”阮老太爷面向阮尚书,下了最后通牒,“你立刻去许家向老夫人赔罪,不然你就不再是我儿子,如果老夫人不肯原谅你,你就不要回来。行了,你什么话都不要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谁说都没有用。世忠,你自己看着办吧!”   阮老太爷叹了声,拒绝阮氏和阮尚书搀扶,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走了。   阮氏和阮尚书相视一眼,兄妹俩连互相抱怨的心情都没有了,阮尚书为人势力,但他还是很在乎名声的。若是背上不孝的名声,以后他在京城还怎么混哪!况且,他娘已经不在了,他爹要是真不愿意认他做儿子,到时候找谁求情呢!   阮氏打心底里还是尊敬大哥的,她也怕兄妹感情闹僵不好收场,沉默半晌之后,诚恳地说道:“大哥,刚才我的语气重了些,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你也看见了,爹他老人家气成那样,我能不帮忙说话吗?!阮许两家的交情不是一年两年了,再怎么说,爹也得顾及许老夫人的感受,所以只能暂且委屈大哥你了。我知道大哥心里不舒坦,可是你也得为爹想想呀,就当给他一个面子好了!”   “哼!说得容易!”阮尚书懒得理她,转身就走。   “大哥,你就当为了爹,去许家走一趟吧!我答应你,我会说服若诗忘了家恒跟你回去!”   阮尚书身子一顿,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此言当真?!”   “恩,真的,女儿家的心思我懂,我会让她想开的。大哥,你也希望若诗快快乐乐的吧,咱们别再互相指责了,各退一步好不好?!”   “好,你我毕竟是兄妹,哪来的隔夜仇呢,若诗交给你照顾了,我收拾一下就去许家!”   阮尚书去而复返,许老爷很是诧异,管家来报的时候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许老夫人告诉他耐心等阮家的消息,没想到消息还没来,阮尚书的人就已经来了。许老爷气还没消,他也要阮尚书尝尝不受待见的滋味。   许老爷想了半天还没发话,管家又重复了一遍:“老爷,尚书大人求见!”   “嗯,嗯,信在哪儿?!”许老爷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有,这次没要送信!”   许老爷又沉默了,见面之后有啥好说的啊,阮尚书无非是被阮老太爷强迫来的,说几句客气话就算了,毫无诚意可言。这样见面不如不见,万一县太爷那个狗腿子也跟来了,帮忙打官腔他该怎么办。   “老爷……”管家试探地问了声。   “急什么,让他等着呗,我许家是什么地方,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许老爷阴阳怪气地别过脸,转念一想,阮尚书人就在门外,他避而不见未免太小气,阮老太爷和许老夫人知道了肯定也不高兴。   “那个,你叫他到厅堂等着,我去喝杯茶,一会儿过来!”许老爷不能不让他进门,只能把他晾在这里出出气。   管家知道许老爷又要耍脾气了,不方便多嘴,反正他将客人迎进门就行了,接下来的事就留给他家老爷烦心吧!   第八十九章 甘拜下风   阮尚书面对空荡荡的厅堂,心里顿时无名火起,好一个不识相的许万山,他都亲自登门道歉来了,这家伙竟敢避而不见,真以为自己的面子大过天啊!   不过,他来又不是为了那个许万山,只要阮老太爷和许老夫人两位老人家高兴,他干坐一会儿倒没什么关系。阮尚书平心静气饮茶赏花,时不时地问一声许老夫人何时有空见他。在一旁小心服侍的管家唯唯诺诺含糊回答,心想许老爷一走了事,居然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了。许老爷临走的时候交代他不要告诉许老夫人阮尚书就在厅堂候着,现在留下一堆烂摊子,自个儿却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管家思来想去犹豫不决,不管听不听许老爷的话,他的下场都不好过哪,权衡再三还是派人悄悄通知了许老夫人阮尚书求见的消息。   许家恒夫妇从银楼回来,在门口遇见了柳老娘,柳叶儿生怕她娘为难许家恒,连忙把她拉到墙角:“娘,你怎么不在家等我呢,来这儿做什么啊!”   柳老娘没好气地瞪一眼许家恒:“我来看看你们谈得怎么样呀,你相公打算如何处置那个女人?收了做妾还是留着暖床?”   “哎呀,娘,你说什么呢,家恒和阮小姐已经说清楚了,阮小姐人都走了!”   “当真?那个女人舍得走了?”   “嗯,千真万确!”   柳老娘再看许家恒,顿时觉得顺眼多了,眉开眼笑地说:“呵呵,好女婿啊,你岳父说你最喜欢喝他煮的豆汁儿,这不,我给你送来了!”   柳老娘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一只竹筐,筐子里的砂锅飘出浓郁的豆香,见状,柳叶儿松了口气,许家恒上前几步,面向柳老娘拱手道:“岳母大人,既然来了,就用过晚饭再走吧!晚上我和叶儿送您回去!”   “好啊,好啊……”柳老娘不等许家恒带路,熟门熟路地登上台阶,随手将筐子递给守门的家丁,“女儿,女婿,一起来呀……”   许家恒牵着柳叶儿的手,一路跟着柳老娘走进院子,路过厅堂的时候看见管家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以为有贵客到,便多看了两眼。不料这一看可不得了,那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阮若诗的父亲阮尚书。许家恒不明白自己为何记得阮尚书,以前他连阮若诗的样貌都想不起来,现今却能一眼认出她的父亲。   许家恒的手抖了下,柳叶儿察觉到他的失态,循着他的视线往厅堂里看去,那位客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修长整齐的发鬓夹杂着些许银丝,却无碍他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反而更添成熟气息。看他这身行头不像是云雀镇人,许老夫人寿宴已过,难道还有外地客人赶来拜寿?!   柳叶儿只知道阮若诗离开许家,并不晓得是谁把她带走,而许家恒就算之前不清楚,现在也明白了!   “哟,这人打哪儿来的啊?这会儿拜寿太晚了吧?”柳老娘跟柳叶儿的想法差不多,她从背后推了柳叶儿一把,“家里来客人了,你不去招呼一声吗?好歹也是大当家的夫人,你该学着长见识啦!”   柳叶儿摇摇头,她看许家恒的神色不太正常,像是认得这位客人,却又不想跟他碰面似的。她心里不禁纳闷,好奇地问了声:“家恒,怎么了?”   许家恒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握紧了柳叶儿的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没事的,我们走吧!”   “这不是有客人么,你要不要打声招呼?!”柳叶儿指了下她不认识的阮尚书,“老夫人和老爷都不在,不如咱们请他一起吃饭?!”   “不用了,会有人招呼的,我们还是陪岳母大人去饭厅吧!”许家恒低下头,拥着爱妻和柳老娘,急忙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娘和翠菊姐八成在饭厅等着了,我们快走……”   “家恒……”柳叶儿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只见他也正在打量他们。   这时,那位客人突然站了起来,匆匆走到门外,冲着许家恒的背影朗声道:“家恒贤侄,好久不见!”   许家恒僵在原地,手心里满是汗,他不想在这种场面跟阮尚书见面,可是阮尚书就像块牛皮糖一样硬往身上粘。柳老娘和柳叶儿若是知道他的身份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他还没有摆脱阮若诗的纠缠。如果装作不认识的话,待会儿说破岂不是更难堪。许家恒扭头看向深爱的妻子,无论怎样,柳叶儿都会相信他的吧!   想到这儿,许家恒放松了许多,转过身来,坦然地面对阮尚书,客气地问候道:“家恒见过阮大人!”   阮大人?!柳老娘和柳叶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面露微笑的阮尚书,原来他就是阮若诗的父亲!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转眼间就来到云雀镇了?!看来阮若诗就是他接走的,那他去而复返又是为什么呢?!   阮尚书看了眼许家恒和柳叶儿紧紧相握的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听闻贤侄已经成家娶妻,即将接任大当家,实在是好啊!”   许家恒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能跟着点头,柳老娘瞅瞅这位阴阳怪气的尚书大人,看看自己不知所措的乖巧女婿,只觉得胸口那团怒火越烧越旺,正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阮尚书倒背双手继而又道:“既已成家立业就要安分守己,不要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毁人清白呀!这么大的人了,哪能只长年纪不长记性呢,你说是么,贤侄?!”   “多谢大人教诲!”许家恒面无表情地应道,他自然知道这番话是警告自己别再跟阮若诗牵扯,但这也正是他希望的,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阮尚书没管教好自己的女儿,反过来要指责许家恒用情不专,柳叶儿很不服气,微微欠身道:“阮大人深明大义,咱们就不担心日后有人找麻烦了!”   “是啊,当官的了不起啊,管好自家孩子再来数落别人吧!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女!”柳老娘早就看不下去了,柳叶儿一开口,她也等不及帮腔。   阮尚书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挂不住了,他吃准了许家恒不敢回嘴,却没想到柳家母女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管家见她们言语犀利,惟恐尚书大人一不高兴给许家穿小鞋,在他身后频频向柳叶儿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柳叶儿看不惯阮尚书在许家摆官腔,但也不想给许家添麻烦,拉过柳老娘转身就走,柳老娘挥舞着双臂还想念叨几句,不经意间瞥见了步履匆忙的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听说阮尚书在厅堂等候,而许老爷把人晾着也不搭理,心下一急,强打精神过来见他。刚到前院正好看见柳家母女跟阮尚书争执,焦急地加快了脚步,还要保持脸上笑容不变。   “世忠,你来了啊……”许老夫人顾不得端长辈的架子,先跟他打招呼,笑吟吟地眯起了眼睛,“哦,不对,应该叫尚书大人……”   阮尚书轻蔑地瞥了柳家母女一眼,意即无知愚妇不值得他搭理,他朝许老夫人作揖,恭敬地唤道:“世忠见过老夫人!”   “不敢当,不敢当啊……”许老夫人连忙上前扶起他,笑容满面地摇摇头,“应该是草民拜见尚书大人才对,哪能乱了伦常呢!”   “老夫人呀,您这样说,世忠真是无地自容啊……”阮尚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姜还是老的辣,许老夫人以退为进赚足了面子,就算他心有不服也不方便表现出来。   “尚书大人,快请坐,来……”许老夫人双手指向厅堂上位,示意阮尚书先走,伸手拉着柳老娘,笑道,“亲家母,你也进来坐会儿!”   许家恒和柳叶儿只好跟着进了厅堂,他们相信老夫人在,阮尚书不好意思再说那些嘲讽话了。   许老夫人越是这样客气,阮尚书越不敢逾越,亲自搀扶她老人家坐到上位,还要笑得格外开怀,像是发自内心一样:“老夫人还是叫我世忠吧,您不用这般客气,我也不是外人!”   “好吧,世忠,你不见外就好,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啊,来,坐这儿来,这么多年不见,让我好好看看你!”许老夫人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慈祥地望着他笑,阮尚书顺从地坐下来,送上厚礼说了好多贺寿吉言。   许老夫人落落大方地收了礼物,打量着阮尚书端正的脸庞,不由想起了已故的阮老夫人,情不自禁地叹了声:“世忠啊,阮家几个孩子之中,就属你和你娘长得最像哪!想当年阮夫人是咱们云雀镇有名的大美人,你爹对她百般宠爱羡煞旁人,我想你爹见了你,一定感触良多吧!”   “是么,呵呵……”阮尚书暗想许老夫人不仅拿他爹压着他,现在甚至连他娘都搬出来了,果然是云雀镇最有手段的女人。这也难怪,许老太爷走得早,她带着年幼的儿子支撑起这个家,没有过人的手段怎能打理好百年老字号的银楼。   许老夫人和阮尚书寒暄了几句,阮尚书意识到跟这老女人作对没有任何好处,说她倚老卖老也好,佛口蛇心也罢,总之还是少来往的好。   “老夫人,世忠这次来是向您请罪的,小女不慎失足扰乱您的寿宴,实在抱歉!”阮尚书直接表明来意,等她一声“没关系”就准备走人了。   “嗬,你可真会说话呀,啥叫不慎失足,她分明是自己跳进去的,她就是要闹得许家鸡犬不宁!”柳老娘“啪”地一声拍着桌子,指着阮尚书瞪圆了的眼睛叫道,“看什么看,老娘说的是事实,几十双眼睛都看见了,不信你出门随便拉个人问问!”   许老夫人扬起手,柳老娘识相地闭嘴,许老夫人注视着愤愤不平的阮尚书,语重心长地说:“世忠,家恒已有妻室你也看到了,他们夫妻感情很好绝无异心,我老太婆向天发誓,家恒对若诗再无半点留恋,如有半句虚言,天厌之!今日当着家恒夫妻俩的面,咱们不妨把话说清楚,以后,家恒和若诗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阮尚书知道许老夫人只是表面上讨好他,不料她竟毫不避讳数落他的女儿,他们许家把他女儿当成什么了,怎能如此欺人太甚。   许老夫人听出来他的语气很生硬,随即解释道:“若诗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当初他们若能在一起,必能成就一段佳缘!然而,缘由天定,上天注定家恒高攀不上也是无奈!如今,家恒安于这种平淡的生活,若诗也能找到更优秀的佳婿,何必再为过去纠缠不清呢!世忠,许阮两家是世交,就算没法亲上加亲,交情还是在的,不必为了一些误会反目!你的心情我理解,做父母的不求儿女飞黄腾达,只求他们一辈子平安快乐!平淡是福,这是我送给若诗的话!”   阮尚书沉吟片刻,起身向许老夫人告辞:“多谢老夫人的关照,这番情意世忠必当铭记于心!”   许老夫人未作挽留,柳老娘等他走后,惴惴不安地问道:“老夫人,你说得这么直接,他会不会记恨咱们啊?!”   许老夫人笑了笑,道:“事已至此,无论咱们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不如开门见山撇清干系,免得他一想起来就要责怪咱们!”   “哈哈,可不是么,老夫人说得对,刚才他还怪家恒来着,也不想想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货色……”   “家恒,叶儿……”许老夫人朝他们招手,爱怜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们夫妻彼此信任,什么都不要怕!”   “太婆……”许家恒和柳叶儿动容地拥着她,许老夫人轻轻拍着他们的背,“好孩子,好孩子,你们一定要幸福……”   第九十章 厚颜无耻   许老爷喝完茶回来,许老夫人已经把阮尚书送走了,至于他们怎么谈的只能从管家口中打听一二了。   阮尚书从许府回来想了许多,以往他对女儿太过疼爱,看她伤心难过就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其实,女儿的失意与许家恒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当初许家恒被拒门外,回去以后积忧成疾生了一场大病,听阮氏提起的时候他也曾内疚过,后来许家恒终于康复了,压在他心头的大石才算落地。   想到这儿,阮尚书摇首叹气苦不堪言,他一门心思结交权贵有错吗?!他想得到更多权力没有什么不对,朝堂之上历来是个倚强凌弱的地方,只有说话有分量的大臣才有发言权,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只能躲在他们背后点头应和,还得时刻担心一不留神得罪了谁,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别说升官就连性命都堪忧啊!他为自己未来打算确实没错,但错就错在不该拿女儿的终生幸福作为筹码,与曹丞相攀交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为什么偏偏想用这种方式来讨好对方,还不是想一劳永逸图个安心么!   然而,阮若诗的不幸是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曹丞相将丧子之痛转化为对阮家的仇恨,曹阮两家的矛盾化也化不开,软尚书请了好多官场上的朋友帮忙求情,如今只能等曹丞相消消气再说了。唉,曹公子暴毙又不是阮若诗害的,他们曹家凭什么指责她呢,归根究底,还是官大压死人啊!   现在,许老夫人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不再追究谁对谁错,总之,许家恒和阮若诗是决计不可能在一起了。如此说来,也算趁了他的心意,他希望女儿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管他曹公子还是许公子,统统都忘了吧!   阮尚书实现了他的承诺,阮氏也就不能闲着,她答应过大哥说服阮若诗回家,但怎么个劝法就是她说的算了。阮若诗来一趟不容易,真要这么走了,许家人岂不更得意!阮氏心里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既想息事宁人又忍不住放手一搏,反正她在许家遭人排挤,不如豁出去了。但这一切要视阮若诗的决定而定,她要是能忘记许家恒,做姑母的怎又忍心让她重蹈覆辙,如果她依然坚持,那么,她就需要有人指点了。   翌日,阮氏来到阮若诗的房间,琴儿见她来了,连忙请她照看小姐。说“照看”是好听的,其实是要她盯紧小姐怕她跑了。阮尚书有言在先,小姐离开房间半步她就要遭殃了,这几天吃住都在一起,生怕有个闪失无法交差。幸好后天就要回京了,不然真够她头疼的。   “许夫人,麻烦你照看小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琴儿恳切地请求阮氏帮助,阮氏了然地笑了笑,“放心吧,你去办你的事,我照看她!”   听她亲口保证,琴儿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阮若诗,轻轻地关上门,让她们好好聊聊。   “若诗,大哥后天就要回去了,你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阮氏明知故问,她知道阮若诗什么都没准备,也没打算离开这儿。   “姑母,我不会走的……”阮若诗倚着床上的帐幔,两眼无神地望着紧闭的门窗,“他关得住我的人,关不住我的心,从我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回去。我回去还有意义吗?我可是京城的瘟神啊!”   阮若诗自嘲地笑了笑,随手撩起帐幔看它在手中滑落,如此反复几回,也没抬头看阮氏一眼。   “若诗,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你明知道大哥一定会带你走的。大哥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他不可能留下你的,更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阮氏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做得不偿失的傻事,对吗?!”   阮若诗凄然一笑,淡道:“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父亲若是非要我走,我也不会跟他到京城的,也许不用离开云雀镇我就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阮氏听出她话中含义,吓得一把抱住了她:“傻孩子,你别说这种话吓姑母好不好,大哥都是为了你好,他是你父亲,不是仇敌,你不该这样对他……”   阮若诗摇头苦笑,蓦地流下眼泪:“对不起,我对不起父母,可是,我没有办法,真的活不下去了,我没有办法……”   阮氏轻拍她的背没有言语,脑子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阮若诗没有许家恒就活不下去,她怎么能见死不救?!就算是为了一心求死的外甥女,她也得放手一搏啊!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若诗,不要绝望,谁说没有办法?!”阮氏面带微笑,狡黠地望着她,刻意停顿了下观察她的反应,“不要忘了,姑母也是许家的人啊!”   阮若诗坐直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姑母,你、你有办法?!”   阮氏含笑点头:“据我所知,今晚就有个机会,只要你跟家恒生米煮成熟饭,还怕许家赖账不成?!”   “这、这……”阮若诗满面通红,虽说她爱许家恒爱得失去了理智,但也是有羞耻之心的,她为难地咬着唇,怯生生地问,“家恒若是不愿意呢?我、我总不能强迫他呀……”   “呵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情到浓时云雨交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些话我原本不想说的,但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怎么,你是不是不愿意啊?”   “我,我……我不知道……”阮若诗那双水眸红通通的,她确实想得到许家恒,却不是用这种方式,“男女之事你情我愿,就算我能不顾颜面投怀送抱,他也未必就范!真若如此,我不就更没脸见人了吗?!”   “你呀,就是太老实了,你真以为男人都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么,告诉你吧,美人当前,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了,没听说过英雄难过美人关吗,再说了,你和家恒可是有感情基础的,只要火候到了,两个人自然就在一起了。若诗啊若诗,这的确是一招险棋,只要成了,你便可以达成所愿,如若不成,可能真要背上一辈子的恶名,这你要想清楚了才行!”   “我还有什么好想的,最起码我有一半的胜算,如果真能跟家恒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晚,我也心甘情愿!”   阮氏松了口气,佯作关切地拥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放心,姑母为了你一定会成就这桩好事。”   阮氏为了扳回一局,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她利用阮若诗急于求成的心理,想出这种馊主意成全她。阮若诗满脑子只想着许家恒,这种时候身边也没有个商量的人,只当姑母是对她最好的人。堂堂尚书千金必须用自己的身子才能留住男人,未免太可悲了,万一这招也没用的话,她的骂名就不仅是克夫,还有一条就是不守妇道。   阮氏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她知道许老爷和许家恒今晚要到酒楼应酬客人,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上次许老爷出门谈生意,收到家书匆忙返回,虽说那纸契约是签下了,但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谈拢,于是,金矿主为表诚意专程登门拜访。   入夜,许老爷和金矿主酒已半酣,许家恒谈妥了合约上的所有细节,正准备和父亲回去,却见县太爷不请自来。金矿主得知来人竟是云雀镇的一县之主,不由觉得很有面子,连声称赞许老爷够本事,酒桌上谈生意也能请来这种大人物。   许老爷自从和县太爷交恶,就没有坐在一起喝过酒,他看县太爷很有诚意,金矿主又夸自己本事,喝得醉醺醺的他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开始跟县太爷称兄道弟,当着金矿主的面耍尽威风。   三人喝了几个来回之后,县太爷邀请他们去县衙赏月听曲,金矿主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当即应承下来。许老爷不好意思扰了他的兴致,况且县衙又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就答应了一起同去。许家恒看时辰太晚婉言谢绝,禁不住三人的游说,硬着头皮跟去了。   这出戏是阮氏设计的,她告诉县太爷阮若诗想与许家恒见面,而且阮尚书已经默许了。如果他不帮忙,就让她大哥亲自找他。县太爷怎敢质疑她说的话,得罪阮尚书他还要不要活了,既然是阮小姐想见许公子,那就不妨成人之美,许公子好歹是位君子,应该不会趁机占便宜的吧!   县太爷只担心阮若诗的清白,却不想最需要担心的人是许家恒,阮氏安排阮若诗和许家恒生米煮成熟饭,势必要做足准备功夫,到时候许家恒能否跑得掉还是个问题哪!   县太爷请来歌姬献唱,许老爷和金矿主左拥右抱乐不可支,美人如花美酒如蜜,他们恨不能一醉不醒尽享温柔。许家恒对主动贴上来的歌姬躲闪不及,借口身体不适先走一步,县太爷岂敢轻易放他走,朝早有准备的家丁使个眼色,立马有人驾着许家恒送到了客房。   许家恒酒量一般,喝了十几杯酒已经有些醉了,两名家丁一左一右驾住他竟是动弹不得,嘴里唤着“叶儿”,人被推进客房。许家恒还没站稳,两名家丁就匆忙离开,隐约听见房门上锁的声音,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拍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叶儿在家等我呢……”许家恒含糊地叫了几声,忽觉房里的香气浓得呛人,下意识地掩住口鼻,来回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第九十一章 悔不当初   许家恒不晓得自己眼花还是房里真有烟雾,回头一看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越来越浓郁的香气呛得他无法呼吸,仿佛吸进一口就会窒息。   缭绕的烟雾将许家恒团团包围,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挥散浓烟,杵在原地静观其变。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的景象终于清晰了许多,他走到那张圆桌旁边,眯起眼睛看向屏风后面那抹若隐若现的身影。   “你是谁?!”许家恒不忘捂住鼻子,直觉那股烟雾有问题。   无人作答,许家恒谨慎起见没有走过去,而是退到门口用力拍门,指望外面有人听见放他出去。这时,那道身影缓缓前移,许家恒顿时清醒了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楚对方。   “是你?!”许家恒看清对方的模样,不由倒吸口气,手也不知不觉放下来了,“怎么会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阮大人也来了吗?”   阮若诗痴痴地望着他,好像他的出现是意料之中的,她美丽如星的双眸散发出兴奋的光芒,扬起玉手探向他,微微一笑,轻声念道:“家恒,家恒,我们又见面了……”   许家恒恍然大悟,被人愚弄的怒火腾然升起,怒指着阮若诗斥道:“是你,是你设下圈套陷害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想要怎样?!”   “家恒……”阮若诗愣了下,娇美的笑容僵硬在唇边,“见到我你不开心吗?家恒,我是若诗啊……”   “阮小姐,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永远都不可能!我有心爱的妻子,你也将觅得佳婿,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就算见面又有什么意义?!好吧,今晚的事到此为止,我也不会向外人提起,你快叫人把门打开,我要回去了!”   “家恒,你变了,以前的你对我极其温柔,从来不会这样大声。家恒,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那天我不是故意要你难堪,实在是伤心过度才会一时糊涂!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好怕你讨厌我,再也不肯跟我见面!”   阮若诗泫然欲泣的样子令人很无奈,许家恒明白争执下去毫无意义,惟有跟她好话好说,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许家恒竭力压下怒气,拱手道:“阮小姐,家恒知道你是无心之失,从没有过责怪,何来原谅之说!既然阮小姐这般在意,甚至想出这种方式见面,那么,家恒也无妨把话说清楚,请阮小姐不用放在心上回京去吧!”   “你不怪我,为什么急着走呢!”阮若诗可怜兮兮地咬着唇,试探着又靠近他一步,“那晚许老夫人做寿,我知道你有好多话不方便说,现在好不容易没人打扰,你心里有话就尽管对我说吧!”   “我该说的都说过了,没有什么好说的!”许家恒的忍耐快要到达极限,他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只想尽快回到柳叶儿身边。   “你、你当真那么绝情?!”阮若诗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接受许家恒已经不爱她的事实,“家恒,我爱你啊,我不能没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会全心全意服侍你的,我不求名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可以!家恒,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走就是让我死啊……”   阮若诗说着,已是泪如雨下,她不是不想活的洒脱些,她也不想看到父母为她伤神。可是,爱情这个漩涡,她陷入得太深太深,除非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不然她还是时时刻刻想着许家恒。   爱一个人是痛苦的,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更是苦上加苦,而她曾经拥有过这段美好的感情,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但许家恒的冷漠却摧毁了她所有的期盼,从云端掉到污泥的落差不是谁都能接受的,她做梦都想赢回他的心,重新回到他们相爱的美好时光。   “家恒……不要走……”阮若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倒在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哭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用一生来补偿你还不够吗?!家恒,别让我走,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让我爱你好吗,再给我个机会……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许家恒为难地摇摇头,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又怕她误会,尴尬地僵在半空。阮若诗声泪俱下嗓音沙哑,许家恒想说句重话都不好意思开口。许久,阮若诗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满怀期待地抬眼看他:“家恒,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阮小姐,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幸福……”许家恒忽然觉得头晕,他推开阮若诗皱眉道,“请你让我离开,我不太舒服……”   阮若诗置若罔闻反复大叫:“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求名分不求富贵,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我不跟那个女人争,她做大我做小还不行吗?!家恒,你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我爹跟你说了什么?你说,你说啊……”   许家恒扶着门框弯下了腰,脑袋嗡嗡直响像是要炸开了似的,他听不清阮若诗在说什么,捂着怦怦狂跳的心房,难以抑制体内越来越汹涌的热浪。意识到自己中了迷香,双手用力地按压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阮若诗蹲下来,绝望地看着他,苦笑了声:“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你爱过我不是么,你的爱在哪儿呢?难道我们只有走到这步才能在一起?爱着你的我心好痛啊,你知道吗?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我爱你啊,我就算死也要成为你的人!家恒,原谅我吧,今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爱你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   “不要,不要这样……”许家恒挣扎着抬起了头,试图做最后的劝说,“阮小姐,你是尚书千金,怎能纡尊降贵自甘受辱……你让我走,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不然,我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原来你真的恨我?!你怎么能恨我?!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一点都不感动吗?!伤害我你心里才好过是不是?!好啊,你就折磨我一辈子吧,我宁愿你恨我,也要你记得我!”阮若诗生涩地解开他的衣衫,冰凉的小手一点一点探了进去,覆上他滚烫的胸膛不禁浑身一颤,“家恒,你不是恨我么,来啊,尽情地报复吧,今晚,我是你的……”   许家恒想要挣脱她,双手却使不出力气,阮若诗狠了狠心,褪下自己的衣衫,拉过他的手覆上她的胸口。许家恒转过身不看她,手握成拳不肯碰她,他的脸色红中泛黑,脉搏也很混乱,很明显是中毒已深。   阮若诗没想到迷香的毒性这么强,她很想得到许家恒,并不想要他的命,惟恐他会有危险,慌忙穿好衣服扶他坐起来,焦急地问道:“家恒,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天哪,我该怎么办……”   “解药……”许家恒仰起头,艰难地说道,“迷香的解药……”   “解药?!”阮若诗吓得抱头大哭,“我不知道什么是解药,姑母给我吃过一颗定心丸,难道定心丸就是解药吗?家恒,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啊,我不想害你的,你知道吗……”   阮若诗受惊过度,连阮氏都供出来了,许家恒苦笑了声,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叫人来开门,快啊……”   “哦,哦……”阮若诗顾不得阮氏的叮嘱,发疯了似的砸门,“来人哪,快开门,救人,救人……”   阮若诗后悔了,她还是不忍心强迫许家恒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不过,阮氏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她,早就嘱咐过家丁不许开门。她就不信许家恒能忍得住,就算阮若诗想罢手也晚了。   “来人哪,快开门,救救家恒,救他啊……”阮若诗急得跳脚,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多么愚蠢,她的无知害了她最在乎的人,眼看许家恒痛不欲生,她恨不能代他承受。   许家恒知道阮氏这回下了狠心,无论阮若诗再后悔都不会罢手。他叹口气,扯了下阮若诗的裙摆,断断续续地说:“水……水……”   “水?!哦,有,有……”阮若诗慌忙跳到茶几旁,拎起茶壶回到许家恒身边,“水来了,家恒,你口渴是吗……”   许家恒打开茶壶盖仰头灌了几口,清凉的茶水平息了体内的热浪,但不多久那阵骚动又卷土重来。   “水……还要水……”   阮若诗急得脑袋都要炸了,忽然想起里间浴桶的水现在应该冷了,匆忙搀扶着许家恒进了里间。许家恒和衣坐进浴桶,桶里的冷水瞬间冷却了快要燃烧起来的肌肤,丝丝凉意使他镇静下来,合上双眼静静等待药性消散。   “家恒,好些了吗?!”阮若诗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许家恒点了点头,阮若诗随即哭出声来:“对不起,对不起,家恒,我也不想的……”   “没关系,我好多了……”许家恒疲倦地应了声,睁开双眼微微笑道,“以后别再做傻事了,我认识的若诗是个冰雪聪明的好女孩……”   “嗯,嗯,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阮若诗跪坐在一旁,凝望着满脸汗水的许家恒,满怀歉意地哽咽道。   许家恒知道今晚回不去了,此时,他最担心阮氏到处散播流言。他想念柳叶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叶儿,我心爱的妻子,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   第九十二章 各取所需   县太爷想方设法留下许老爷和金矿主一晚,时至清晨,阮氏不得不放了许家恒和阮若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了整晚,要说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恐怕没人相信,至少这位县太爷不信他们只是叙旧这么简单。   阮若诗陪着许家恒坐了一夜,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心,想起他们拥有过的甜蜜爱情,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了。然而,她不能凭着回忆过活,她想要的不仅是许家恒的过去。如果许家恒能回心转意,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可是,这招生米煮成熟饭她实在接受不了,男欢女爱应该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之上,她不能侮辱心爱的人,也不可以作践自己。   昨晚,许家恒终于肯叫她的名字了,这是否代表两人的关系进了一步?!阮若诗期盼这个愿望成真,她不介意许家恒无法给她全部的爱,她只想再次拥有他。凝望着紧闭双眸的许家恒,她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哪怕世上只剩他们两个人都可以。   事与愿违,许家恒的爱与流逝的时间一样,过去了就再也追不来,当那扇门打开的时候,许家恒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她。阮若诗在得到与失去的折磨中难以自拔,她贪恋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无法忍受分离的痛苦,她不愿意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流泪。   许家恒一刻不停赶回家中,忧心忡忡地打开房门,他扶着门框深吸口气,惟恐柳叶儿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尽管他和阮若诗是清白的,但共处一晚却是事实,别有用心之人若是夸大扭曲无中生有,他就很难解释清楚了。   柳叶儿仍在睡梦中,娇俏可爱的睡颜惹人怜爱,许家恒坐在床头,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她柔软温润的脸颊。许家恒微微一笑,指尖的温暖逐渐渗入他的心房,有了她,所有的不快都会离他远去。   许家恒婚后,从来没有在外留宿,柳叶儿等了他一宿,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不晓得许家恒去了哪儿,她心里既担心又着急,睡觉也不安稳,察觉到脸上冰凉的触感,猛地睁开双眼。   “家恒……”柳叶儿等到了爱人,甜甜地笑了起来,留意到他脸色苍白浑身冰冷,那件长衫也皱得不成样子,不由皱眉道,“家恒,你昨晚去哪儿了?”   “叶儿,昨晚我和爹去应酬,县太爷邀请我们到县衙赏月,我喝多了几杯,所以没能回来,你等我到很晚吗?!”许家恒心疼地捧起了她的脸,满怀愧疚地看着她,“叶儿,对不起,昨晚我,我……”   许家恒看起来很不舒服,柳叶儿心疼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思追根究底。她坐起身褪下许家恒身上潮湿的衣服,拉他躺在床上,用温暖的被子包住他,柔声道:“你先睡会儿,我去熬姜汤给你暖暖身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许家恒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道:“叶儿,你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柳叶儿笑着摇头:“我去去就来,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叶儿,不管别人说什么,你相信我,对吗?!”   柳叶儿笑着点头:“当然,我相信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许家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的确很难。许老爷和金矿主刚从县衙回来,送他到客栈休息,走到门口看见管家东张西望,神色慌张极其不安。许老爷示意轿夫停轿,招来管家悄声问道:“怎么?家里出事了?”   管家匆忙点头,压低声音说:“阮尚书在厅堂等老爷,满脸怒气,看情形不妙啊!”   许老爷醉酒头疼只想睡觉,听说阮尚书又来了,心里那股闷气窜到嗓子眼儿,怒吼道:“他又来干吗?!想发脾气回他的尚书府,到我这儿来发什么疯?!这回又是谁得罪他了,总不会是远在京城的家彦吧?!我娘就是太好说话了,这种人蹬鼻子上脸,给他几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   “老爷,您别生气,我也只是自己猜度,想提醒您一下而已!阮尚书发火未必是针对我们许家,都怪我多嘴,您千万别生气……”   许老爷挥挥手,管家识相地闭嘴,他放下轿帘一个人想了想,上次的事应该告一段落了,阮尚书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更何况阮许两家是世交,就算看在许老夫人的份上也不可能故意找茬。那么,他一早赶来所为何事?!莫非与阮氏有关?!阮氏回娘家有几天了,八成没少说他的不是,大舅子教训妹夫是常有的事,如果真找上门,他也只有听训的份儿!   管家候在一旁,心想这位老爷又要使那招金蝉脱壳了,上次有许老夫人解围,这次他还能求谁帮忙哪!   “好吧,人都来了,总要见一面的!”许老爷走出轿子,从容地步入家门,不就是去见大舅子么,他有什么好怕的呢!阮氏编排他的不是,他也有话要说,被人冤枉的窝囊事他可不要受第二次!   许老爷想好了说辞,但等他跟阮尚书见了面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阮尚书脸色并不好看,但他却没在许老爷面前发作,反而客客气气请他单独说话。许老爷不清楚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既然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不妨坐下来好好谈。   许老爷遣退管家和丫鬟,亲自泡壶好茶招待阮尚书,试探地问道:“阮大人,听说你要回京去了,下次相见不知是何时啊!”   阮尚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朝中政务繁忙身不由己,许阮两家世交,平日疏于往来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你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有空来一趟已是求之不得,岂敢奢求!”   “你这又是客气话了,人说见面三分情,多日不见自然就生疏了。万山哪,你叫我一声大哥,有些话我就跟你直说了吧!”   “当然当然,一家人不说二话,大哥有话尽管直说!”   寒暄了几句,阮尚书也就不绕弯子了,除了许家恒与阮若诗共处一晚的事实,将阮氏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原封不动的讲了遍。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气得恨不能亲手杀了许家恒,但冷静下来一想,不如成全了女儿的心愿。这桩丑事若是传了出去,他们阮家根本就没有颜面见人了,思来想去,阮尚书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低三下四地来找许老爷商量。   阮尚书心高气傲,为了女儿也只能向人低头,他语气平静表情镇静,忍耐功夫确实了得,许老爷听得心里越来越慌,毕竟他也是有女儿的人哪,如果哪个小子把他未出阁的女儿怎么样了,他早就挥过去几把西瓜刀了。   许老爷追悔莫及,许家恒昨晚离席在客房休息的事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阮若诗竟也在房里,其实当时他也觉得不对劲儿,悔就悔在不该为了面子输了里子。这档子事肯定又是阮氏搞的鬼,云雀镇还有谁能使唤县太爷帮忙做事啊!   木已成舟,他后悔埋怨都没用了,男女之事向来都是女子吃亏,人家阮若诗黄花大闺女,失身于许家恒是事实,阮尚书都没说什么,他有啥好说的呢!再说,阮若诗嫁到许家,阮尚书一辈子都得向他低头,日后许家有事还不得有求必应么!   一念及此,许老爷总算想开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以阮尚书的身份地位,若能化敌为友不失为好事啊!阮尚书示弱求和的策略奏效了,许老爷很快就被打动,甚至开始计划何时迎娶阮若诗,不过,阮尚书有求于他的机会千载难逢,怎能不摆摆架子哪!   “这个嘛,大哥的心情我理解,只不过我想奉劝大哥一句,不能只听令妹一面之词,事实经过究竟是怎样还是要当事人说明为好啊!”   阮尚书面色一沉,不悦地哼了声:“你的意思是我女儿为了跟你儿子在一起,不惜自毁清白?!阮儿说话或许夸大其词,但我女儿说的话还会有假吗?!”   “呃,令嫒亲口承认了?!”许老爷有些吃惊,不好意思说不信了,只能婉转推脱,“那我也得问过家恒才能回话啊,按照规矩,纳妾一事得经过正室同意,孩子们的事,我不方便插手的!”   阮尚书清了清嗓子,许老爷的借口他事先就想到了,淡然一笑,道:“听说‘瑞祥’要在京城开分店,地方可选好了吗?!”   许老爷愣了下,随即应声:“呵呵,只是个初步的想法,还没决定呢!”   “既然有想法就要实施呀,做生意就得看准时机,京城繁华地段寸土寸金,商铺酒楼比比皆是,惟独没有银楼!”   “敢问大哥,银楼为什么不能设在繁华地段?!难道京城的金器首饰没人买?!”   “咳,怎么可能没人买,在京城开银楼的老板哪个不是腰缠万贯,他们一个月的盈利抵得上你一年的吧!”   闻言,许老爷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那要是把店铺设在好地段,生意不是更好吗?!”   “说得是啊,不过,好地段不是谁有本事买下来的。京城不缺有钱人,有钱又有势做起事来才方便啊!不瞒你说,我手上倒是有两间商铺,以前都是租给人家卖古玩开酒楼的,你若有意,可以跟我进京看看,看中哪间我就给你腾出来!”   “哎呦,那可真是太好了,就怕给大哥添麻烦啊!大哥放心,我一次给你两年的租金,粉刷翻修都不用你操心,你看行吗?!”   “自家人客气什么,还跟我提租金?!你啊你,你是存心埋汰我吧,别说区区一间商铺,就算两间打通都给你也不打紧,家恒打点银楼我很放心!”   “呵呵……呵呵……”许老爷干笑了几声,纠结了半天还是抵抗不住诱惑,“大哥啊,我们换个地方详谈如何?!”   阮尚书爽快地应了声好,为了保住女儿的名声,他可是豁出去了。   第九十三章 争分夺秒   许家恒认定阮氏不会放过他,与其等她颠倒是非造谣生事,不如事先告诉他最在乎的人,即使日后纠缠起来,也不怕有嘴说不清了。   柳叶儿端来热腾腾的姜汤,许家恒穿戴整齐正准备出去,他接过柳叶儿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家恒,你刚回来又要去哪儿?我煮好了姜汤,你喝一点再走吧!”柳叶儿纳闷地望着许家恒,腾出手来掀开汤煲的盖子,倒出小半碗递给他,“来,喝点姜汤……”   许家恒推辞不过,端起碗来喝了两口,顾不得多做解释,重又拉起她的手:“叶儿,我们去见娘,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哦,哦……”柳叶儿察觉到他有很重要的心事,没有多问,顺从地跟他走了。   玉顺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的翠菊双手灵巧地为她梳发髻,满意地笑着夸奖道:“小菊啊,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你梳的发髻整个许府无人能比,做的衣裳也不次于京城的绣坊。看哪,这个彩云髻梳得真好看,不过我年纪这么大了,梳这种头发不合适吧!”   “哪有,夫人您还年轻,怎么梳都合适!”翠菊扬起嘴角,看着镜中的玉顺,甜丝丝的笑道,“自打翠菊跟随夫人,您就是这幅模样,十几年来没变化呢!”   “咳咳……你这丫头睁眼说瞎话哪,十几年过去了,我的模样怎么可能没变?!好啦,以后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听见要笑话的……”   “夫人,你处处忍让实在太小心了,在意这个在意那个的,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意得罪人。您这么多年不争不闹,人家都以为咱们三房好欺负,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样下去可不行的。好在少爷争气继承了家业,从今往后三房终于要扬眉吐气了,您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啦!”   玉顺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就算家恒做了大当家,三房还是以前的三房,我们不跟人争不跟人抢,只要家人和睦就行了,其他的,我真的没想过。小菊,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许家人多嘴杂,别去招惹那些是非,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家恒和叶儿没事就好!”   翠菊梳好发髻,将手里的牛角梳子放在梳妆台上,接着打开首饰盒取出一件头饰给玉顺过目:“夫人,戴这件好吗?!”   玉顺看了眼,无奈地点点头:“好,戴哪件都一样,反正都是老爷给的,我没得选。”   翠菊没有吭声,插好那支钗淡淡地笑道:“夫人,您放心,我和您一样不会计较什么,您和少爷就是我的全部,你们过得好我就别无所求了。至于那些功名利禄,谁爱争就争去,但谁要敢跟你们过不去,我拼到底也不会罢休!”   玉顺转过身握住她的手,抬起头来,动容道:“孩子,当初我救你,不是要你用一辈子来报答。你有你的生活,怎能为了我们母子蹉跎岁月,你聪明能干心灵手巧,人长得美又懂事,其实,我正为你寻觅婆家,有合适的就去请人说媒。小菊,你不要一门心思只想着我们,也要为自己打算哪,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娘家,我和家恒、叶儿都是你的亲人……”   “夫人,我不走,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要永远陪着您,照顾少爷和少夫人……”翠菊说到感伤处,不禁有些哽咽,“没有您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您让我走,我能走到哪儿去……”   “好孩子,我怎么舍得你走,只是……唉,我不说了,小菊,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不勉强你了,你可别多想啊……”   玉顺和翠菊正在说话,许家恒拉着柳叶儿急匆匆地推门而入,柳叶儿连忙欠身,歉然道:“娘,翠菊姐,不好意思打扰了,家恒说有点事,所以……”   “娘,大娘没来找过你吗?!”许家恒一见面就忙不迭地追问,“爹呢?!爹有没有来过?!”   玉顺怔怔地看着他,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她扶着梳妆台站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轻声问道:“家恒,发生什么事了?!你爹和大娘没来找过我啊!”   翠菊警惕地打量着心神不宁的许家恒,走到柳叶儿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担心。   许家恒转身去关门,神情已经镇静了许多,他抬起手,说:“你们坐吧,我有话要说!”   玉顺、柳叶儿和翠菊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都晓得此事非同小可,惴惴不安地围坐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许家恒深吸口气,坐在柳叶儿身边,握住她的手,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许家恒将昨晚与阮若诗见面的经过叙述了遍,他们两人的谈话简短了些,迷药那段也是一语带过,他只希望她们相信事实,免得日后有人故意挑唆。   玉顺听着听着,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尽管许家恒没说阮氏从中作梗,但明眼人都知道是谁所为。阮氏一直以来都在利用她,利用她讨好许老夫人,利用她对付她的儿子。阮氏啊阮氏,枉她叫她这么多年的“大姐”,到头来没有半点儿感情不说,她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工具。   柳叶儿心里百感交集,她没想到阮氏连这种下作的手段都能使出来,她相信她的爱人没有说谎,一想到昨晚那场劫难就不由后怕,万一阮氏得逞,后果不堪设想。阮氏表面上放弃了阮许两家结亲的想法,背地里却从没消停过,甚至下药毒害许家的子孙。   翠菊恨得牙痒痒,罗帕攥在手里都快揉碎了,阮氏仗着她大哥在,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怂恿阮若诗大闹寿宴不说,现今连害人的招数都用上了。她为了达到目的六亲不认,简直没有人性!   “娘,叶儿,翠菊姐,昨晚大致就是这种情况,我之所以说出来,只是不想你们担心。我不希望你们为了我的事生气,也不想你们与人争论,答应我别放在心上好吗?!”   玉顺心疼地点点头:“家恒,你别担心,娘做事有分寸……”   话音未落,翠菊两眼一瞪,气道:“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哪能这么容易息事宁人?!就算碍于老夫人的面子,我也不能容忍大房继续胡作非为!”   柳叶儿心里比谁都气,但她不想许家恒难做,只好故作动容道:“翠菊姐,既然对方还没动静,咱们不妨冷静下来想想对策,一时冲动只会误事。娘常说事事以和为贵,我们不去招惹别人,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受人欺负。家恒跟我们好好谈,也是不想事情闹大,我们应该体谅他的用心良苦才是!”   “话虽如此,不过这要忍耐到什么时候啊……”翠菊唉声叹气连连摇头,摊开双手皱眉道,“刚才我还和夫人说来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处处忍让未必就有好结果。阮氏她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摆布家恒的人生?!她就见不得咱们过几天好日子,她非要插进来一脚不可!好吧,我的话太多了,这会儿也不冷静,咱们就照叶儿说得办,想好对策再说。夫人,您意下如何?!”   许家恒遭受这种侮辱,玉顺怎么可能不生气呢,其实,她已经盘算好了,如果许老爷或阮氏找上门来该怎么应付。只是她不方便在许家恒面前多说什么,她不想让孩子们担忧,她只想一力承担。   “这样也好,家恒、叶儿、翠菊,你们先商量商量再说。我有点头疼,就不过去用早饭了,老夫人若是问起,你们知道怎么说吧!”   许家恒和柳叶儿连忙点头,翠菊起身去扶玉顺,玉顺摆摆手:“我想自个儿安静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三人只得告退,翠菊忽然想起什么匆匆离去,许家恒自责不该讲出事实让母亲烦心,柳叶儿劝他想开点,该来的总要面对,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翠菊托人打听,没打听到阮氏的下落,反而得知阮尚书与许老爷密谈的消息。心下一急,顾不得玉顺的劝告,直奔许老夫人的住处而去。事到如今,只有许老夫人出面才能彻底解决,若是等许老爷和阮尚书谈妥的话,只怕后悔都来不及了。   走到院外,翠菊看见王妈手托托盘从老夫人房中退出来,神情凝重似有难言之隐无处诉说。王妈满怀心事,翠菊就在眼前也没留意,险些撞个正着才恍然惊醒。   “哦,翠菊啊,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王妈语无伦次,眼神闪烁掩饰不住惊慌之色,尴尬地岔开话题,“我们去饭厅吧,大家都到齐了吗,嗯,老夫人就不去用早饭了,我们走吧……”   翠菊恭敬地欠身道:“翠菊前来有事相求老夫人,事情紧急,烦请王妈通报一声!“   王妈为难地皱着眉头,轻声道:“与三房有关的吧,早上听管家说阮尚书来了,难道又说阮小姐和家恒的事?!这样吧,你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小心旁人听见,你跟我来!”   翠菊跟随王妈走到院子角落,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将昨晚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王妈脸色大变,长吁口气,哀声道:“没想到,真没想到啊……翠菊呀,你听我一言好吗,此事暂时不要惊动老夫人,她老人家最近不太舒服……”   “王妈,我明白的,若非情况紧急,我也不想让老夫人烦神!”   “翠菊,你先回去,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我现在就去见老爷!”   “劳烦王妈,翠菊感激不尽……”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不宜迟,话不多说,回头等我消息!”   翠菊目送王妈走远,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她没法装没事人,想了想还是追上去了。   第九十四章 歇斯底里   许府内外弥漫着不寻常的气息,像是看似平静的海面隐藏着惊涛骇浪,稍有风吹过,就能掀起一个浪头。   翠菊焦急不安,只能向许老夫人求援,虽说没能见到她老人家,但有王妈帮忙也能放心了。不仅是翠菊,玉顺也是坐如针毡,打发走许家恒和柳叶儿,她捂着绞痛的心房难过地几乎不能呼吸。玉顺不怕许老爷和阮氏,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他们反反复复偷偷摸摸的卑鄙行径实在能气死人。   此刻,玉顺心里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咬,越来越剧烈的痛楚使她彻底麻木。为了儿子,这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她连死都不在乎了,还怕见那两个贱人么!玉顺拔下头顶的发簪,用力地扎进自己的手臂,钻心的疼痛让她恢复了一点知觉,用罗帕擦去手臂上的血迹,懒得包扎夺门而出。   玉顺找来管家打听,总算知道了许老爷现在身在何处,随即掉转过头直奔阁楼。她是许家恒的亲娘,许万山和阮氏有什么资格要把她的儿子“卖掉”。看人家阮尚书有权有势,就不管儿子的意愿,强迫他接受一个不爱的女人,这不是“卖”是什么?!   有道是冤家路窄,玉顺刚走到阁楼门口,就碰见了光鲜亮丽的阮氏,看她春风得意的样子玉顺更是火大。阮氏用她的儿子做筹码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这种无耻之徒真该千刀万剐。   阮氏打扮得漂漂亮亮来见许老爷,以她对许老爷的了解,她笃定大哥的那番话打动了他。只要阮若诗过门,她就是许家真正的主母了,到时候看她们二房和三房还能怎么争!至于许家恒,别说她这个做大娘的没照顾他,她的外甥女配他绰绰有余,搭上阮家的势力,保准“瑞祥”在京城的发展如火如荼。   正寻思着,阮氏忽觉后背冷飕飕的,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玉顺怨恨的目光令她不寒而栗。但很快地,她就佯作没事发生一样,笑吟吟地打声招呼:“妹妹,你到这儿做什么啊,去饭厅要走那条路……”   阮氏“好心”地为她指路,不忘叮嘱道:“我刚回来,还没去见过老夫人呢,待会儿你见了她老人家,先别告诉她我在这儿……”   “你当然不想老夫人知道你在这儿!”玉顺怒视着她,加快脚步走了过来,白皙的脸庞蒙上红通通的怒气,一向温柔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做得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还怕别人知道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教训下人们的时候可是经常这样说啊,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记得了……”   阮氏愣了下,直觉地后退几步,僵硬地挤出一抹笑容:“妹妹,你说什么哪,我是你大姐啊,你知道自己在干吗么……”   “大姐?!哈哈……”玉顺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姐,枉我这么多年真心把你当成大姐……你呢?!你当我是什么?!任你欺骗利用的工具,还是由你出气戏弄的傻瓜?!”   阮氏皱了皱眉,故作关切地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叹道:“你是不是听人胡说了什么,你以为大姐对你都是虚情假意?!妹妹,你我姐妹二十年的交情,还比不上别有用心之人几句闲话?!我待你如何你自己想想,你刚进门的时候,是谁帮你在老夫人面前说好话?!你和老爷闹矛盾彼此不搭理,是谁劝老爷不要跟你生气?!你怀胎生子身边没人照顾,是谁不分昼夜陪你说话?!玉顺,家恒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你想想看,我这个做大娘的少操心了吗?!你放心,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家恒着想,我视他为亲生骨肉,又怎么会害他呢……”   玉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她猛地拍开阮氏的手,指着那张错愕的脸,尖声怒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自己!我刚进门的时候,你看老爷宠爱我,所以拉拢我讨好老爷!我和老爷闹矛盾互不搭理,你怕我从此被冷落,没人跟你一起对付二姐!我生孩子难产,你成天陪着我,是想看我生男生女!阮氏,你扪心自问,如果我当初生下的是女儿,你还会跟我姐妹相称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冷落我的那段日子,你就当许家没我这个人一样,要不是我怀了许家的骨肉,只怕你早就对我呼来喝去当个下人使唤了!做人要凭良心,你一心想让家恒继承家业,不就是怕二房比你威风么!”   “大姐……”玉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求求你放过家恒好不好,我没有跟你争的心哪,家恒也不会怠慢你这位大娘,你为什么三番四次跟我们过不去……大姐,要是我得罪你的话,你打我骂我都行,我只求你不要为难家恒……他现在过得很好,他和叶儿过得很好,他不想再回到过去,他也不想跟阮小姐扯上关系,你放过他好不好?!当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阮氏冷眼打量着她,玉顺一会儿气得要死要活,一会儿哭得昏天暗地,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她挑挑眉,淡道:“家恒都告诉你了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他和若诗在一起了,还来求我做什么呢!妹妹,不是谁都有福分娶到尚书千金,只要若诗进了门,从今往后荣华富贵随你享用!我就不明白了,若诗做你的媳妇儿怎就不合适,这是家恒的造化,你该为他高兴才是,你看看你,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家要办丧事哪!”   “你,你……”玉顺又气又急,猛烈地咳了几声,抬起头来瞪着她,“我好说歹说你还是无动于衷,你究竟有没有良心啊,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是吧?!”   “不错,我就是铁了心了!”阮氏轻蔑一笑,挺胸抬头道,“我不像你,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懂得把握!家恒仪表堂堂,那个卖豆腐的女儿根本就配不上他,那个女人只会拖累家恒,不管他多么努力,辛辛苦苦做一辈子还是离不开小小的云雀镇!而若诗就不同了,她做家恒的贤内助,不仅对他的事业有帮助,还能带给他真正的幸福!若诗轻而易举就能给家恒在京城开家银楼,那个卖豆腐的可以吗?!妹妹,人要往前看,以前家恒有病,稀里糊涂找一个过日子无关紧要,但他现在可全好了,怎能让他甘做平庸之辈?!”   “你怎么知道家恒现在不幸福?!你问过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幸福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云雀镇,衣食无忧快快乐乐就是最好的活法!嗬,我知道了,你之所以不幸福,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不知足贪心无度,你这种女人,注定一辈子都不快乐!”   “你知道什么,无知愚妇!”阮氏冷哼了声,不打算跟她浪费口舌,转身走向阁楼,“家恒是你儿子又怎么样,不要忘了,他是许家的子孙,有权支配他人生的除了你还有老爷。老爷才是一家之主,他决定的事情你能改变得了吗?!蠢货!“”   “你别走,姓阮的,我决不允许你们胡来……”   玉顺和阮氏拉拉扯扯来到阁楼,许老爷正为京城那间商铺向往不已,听见外面女人们的争吵声,惟恐打扰到眼前这位尚书大人,慌忙起身打开门看个究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人在吵,两记响亮的耳光就打在脸上了,许老爷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愕然地瞪大了他的绿豆眼。   玉顺情急之下扯住阮氏的头发,阮氏不甘示弱撕拉她的衣服,两人冲到门口要找许老爷理论,没想到冤大头碰巧出来挨了两巴掌。玉顺和阮氏愣住了,呆呆地望着恼羞成怒的许老爷,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许老爷忍住当场爆发的冲动,随手关上房门,一手拉一个拽到院外,直到屋里的阮尚书再也听不到了,才劈头盖脸地吼道:“你们两个疯婆娘,故意给我找难看是吧,要打要杀滚一边儿去,死了也别回来!”   阮氏委屈地扁扁嘴:“老爷,我来是看你跟大哥谈得怎么样了,谁知道三妹像发疯了似的追着我打,我都不晓得她是不是发疯了!”   许老爷扭头瞪着玉顺,扬起鼻孔哼道:“此事当真?!你胆子不小了,居然敢出手打你大姐!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打她,你要是有病就去看大夫吧,少在这儿丢人!”   话音未落,玉顺扬手甩了他一巴掌:“我不止要打她,还要打你!你们两个串通一气算计我儿子,我跟你们拼了!”   玉顺打红了眼,揪着许老爷就是一顿打,阮氏急得大叫,偏又帮不上忙。许老爷哀嚎几声,好不容易逮着空隙抱住了玉顺的腰,冲阮氏叫道:“找根绳子绑住她,快去……”   “绳子?!”阮氏东张西望,结结巴巴地说,“哪有,绳子,哪有啊……”   “笨蛋,找管家来……”许老爷费力地拖住玉顺,一不留神脑袋又挨了一拳,“去啊,还傻愣着做什么……”   “哦,好……”阮氏转身跑出去几步,又掉过头来取出罗帕往玉顺嘴巴里塞,“别让我大哥听见,你小点声……”   “夫人……”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翠菊冲过来推倒阮氏,手忙脚乱地拉开许老爷的手:“老爷,你放手,你不能这样对夫人,不能啊……”   许老爷本来就手发软,这一折腾只能放开玉顺,还没来得及开口,玉顺的拳头噼里啪啦地迎面而来。   “哎呦,歹妇,你想谋害亲夫……”许老爷抱着脑袋哀叫,阮氏脸色苍白捂着嘴巴不敢吭声。   “夫人,您冷静点,没事了,没事了……”翠菊心疼地抱住玉顺,轻轻地拍她的背。   渐渐地,玉顺没有力气再打他了,身子一软倒在翠菊怀里,沮丧道:“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啊……”   “不想活就去死,死的远远地……”许老爷气急败坏地骂道。   翠菊抬头恨恨地瞪他,正想为玉顺说句公道话,忽闻背后传来一声厉斥,回头看去正是王妈。   第九十五章 前功尽弃   王妈步履稳健地走过来,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语气却是隐含着怒意,她说了简单的两个字“住口”,许老爷立马不吱声了,眨巴着眼睛瞅着她,时不时地看向虚掩着门的阁楼,生怕阮尚书听见或是王妈进去。   许老爷整理好两鬓的乱发,慌忙将玉顺扯出来的中衣领子塞进去,用脚尖踢了下阮氏的腿,阮氏揉着酸痛的腰,两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嘴里发出“哎呦,哎呦”的呻吟,满脸委屈地看着王妈,只等她问起就把责任都往玉顺身上推。   翠菊扶起玉顺站到王妈身后,愤愤不平地怒视着许老爷和阮氏,要不是碍于许家恒是许家的子孙,真恨不能骂他们一声“狗男女”。玉顺眼角垂泪,隐忍着没有哭出声响,她瘦弱的身子颤抖个不停,用力地咬着下唇,双目赤红地瞪着许老爷。   许老爷忍不住缩着脖子,玉顺性情大变蛮横无理,就像是街头没教养的泼妇。王妈平时很少插手他们夫妻的事,她也从不离开老夫人半步,今儿个怎么这样反常?!许老爷伸出手背蹭去额头上的冷汗,一个玉顺就够他缠不清了,王妈也想来掺和一脚吗?!   “老爷,借一步说话!”王妈淡淡地瞥他一眼,温和的口吻听着却像是下命令,让人不得不从。   许老爷心想你王妈再怎么说也是个下人,平日里尊敬归尊敬,那都是给老夫人面子。无论如何,许家还是他说了算,如果她想管许家恒的婚事,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想到这儿,许老爷重又挺起胸膛,他倒要看看一个下人想耍什么把戏。   “王妈,我有客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许老爷明摆着不给王妈好脸色,当着阮氏的面,一家之主的尊严他还是要的。   阮氏斜眼打量王妈,瞟瞟她身后的玉顺和翠菊,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意思是说你们搬来的救兵没有一点儿用处。翠菊眼看许老爷不吃这套,心里有些急了,紧紧攥住玉顺的胳膊,担忧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若是许老爷心意已决,恐怕谁当说客都没用了,到时候玉顺又将终日以泪洗面。   “客人?!”王妈佯作不知情,追问道,“不知是何方贵客,老爷要时刻陪着?!”   许老爷没想到一向识大体的王妈居然没完没了,烦躁地甩甩袖子,转身就要回去:“这用不着你操心,你照顾好我娘就行了。”   “老爷说笑了,我尽心尽力服侍老夫人,这种事怎能不操心呢?!”王妈压根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向阁楼,“既然老爷没空,咱们就到里面说吧……”   “哎,哎……”许老爷急了,伸手挡住她的去路,“阮尚书阮大人在房里,你进去做什么?!好吧,好吧,有话快说,别耽误我谈生意!”   “原来老爷和阮大人在谈生意!”王妈笑了笑,一如往常的淡定从容,她上前一步面对着他,压低声音道,“老爷飞黄腾达之前,是不是要担心一下老夫人的身体?!”   许老爷怔怔地望着她,狂躁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攥住了,险些无法跳动:“此、此话怎讲?!”   王妈深吸口气,眼中蒙上一层忧愁,轻声道:“老爷,请借一步说话,若非情不得已,我并不想对你说这些。”   许老爷不敢怀疑,当即随她走到角落详谈,阮氏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回头瞪着玉顺和翠菊,以为又是她们作乱。   “看什么看,别以为你的阴谋诡计对谁都管用!”翠菊不服气地说道,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我们三房不是好欺负的,你休想利用我们实现你的目的!”   “嗬,我有什么目的?!我还不是为了许家着想?!”阮氏施施然地走过来,指着泪眼朦胧的玉顺,冷嘲热讽道,“看看她那德行,她能担当得起主母的重任吗,亏她有个家恒那么出色的儿子,可惜啊可惜,好端端的孩子就毁在她手上了!”   “胡说八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留不住,凭什么这样说夫人?!你口口声声为了许家为了少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你怕二房和三房压在你头上,所以你处心积虑要对付我们!先拿许家昌为难二房,结果未能如愿,你真以为能骗过所有人吗,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现在又想故技重施欺负三房,你以为这次就能成功吗?!我告诉你,你会输得更惨,你的花言巧语,许家没人相信!”   面对翠菊的指责,阮氏涨红了脸,她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浮地笑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随你怎么说,我才不在乎!一群没有见识的乡野愚妇,等你们想通了再巴结我就晚了,好在老爷是个有见识的人,他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着瞧吧,由我掌管的许家只会越来越好,终有一日会成为京城的名门!”   “呸,做你的白日梦吧,你自私自利无恶不作,将家人当做你的筹码,没有半点仁爱之心,你只会毁了许家!姓阮的,人在做,天在看,世间自有公道,上天不会让你胡作非为!”   “哼,等你的上天来帮忙吧,事在人为,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好自为之,日后可不要跪地来求我!”   “你少得意,老爷只是一时糊涂,他绝不会中你的计,奉劝你老老实实做你的正妻,免得被人逐出家门自找难看!”   “臭丫头,你只是个下人,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阮氏心虚地看了眼许老爷的背影,王妈喋喋不休不知道在说什么,万一他改变了主意,她可就前功尽弃了,“闭嘴,再不闭嘴我就动家法了……”   阮氏恐吓翠菊,玉顺自然看不过眼,她一把将翠菊拉到身后,眼泪汪汪地看着阮氏,怒道:“动家法是吗?!好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老祖宗有家训,不忠不义不孝之辈理应动用家法!你只是个做人媳妇的,许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正妻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就不用讲道理了吗!我让众人评评理,陷害自家子孙的正妻该不该受处罚,有失妇德的媳妇能不能当家……”   “懒得跟你们废话,想动我没那么容易,我大哥可是吏部尚书,就算是县太爷也休想动我一根汗毛!就凭你们两个无知妇女还想治我的罪,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玉顺,刚才老爷有多坚决你也看见了,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机不可失,他才不会管你们死活!算了,我说这么多白白浪费口舌,该怎么做,老爷自有定夺!”   阮氏径直走进屋,找她大哥商量去了,玉顺和翠菊手拉着手提心吊胆,猜不透许老爷心里究竟怎么想。王妈是许老夫人的人,她说的话总该有些分量的,如果连她都说服不了许老爷,这件事就很难有转机了。   不一会儿,许老爷也进了屋,王妈杵在原地暗自想着什么,玉顺和翠菊左等右等心急如焚,忍不住上前问个明白。   “王妈,你跟老爷说什么了?!老爷他答应了?!”玉顺眼巴巴地望着她,连声追问道。   “老爷表态了吗?!你说服他了吧?!”翠菊也是急不可耐。   王妈抬起头来,满怀歉意地看着她们,缓缓摇头道:“对不起,我帮不了家恒和叶儿……”   “什么?!”玉顺绝望地尖叫了声,眼眶含泪拉住王妈的手,“老爷连你的话都不听了,他只想着要把家恒送给阮家,天哪,这可怎么办……我的家恒,我可怜的孩子……那叶儿呢,阮家容不下她啊……”   王妈唉声叹气,恨声道:“老爷竟连老夫人都不在乎了,不知道阮家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他反过来警告我不要告诉老夫人,等他将阮小姐接过门再说。老爷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玉顺和翠菊异口同声道。   王妈难以启齿,咬了咬唇,哽咽道:“老爷要让阮小姐做家恒的正妻,叶儿做小……”   “啊……”玉顺惨叫一声,昏倒在翠菊怀里,翠菊愕然地盯着王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喃喃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老爷不能这么做啊,他不能支配少爷的人生……叶儿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让位给她……”   王妈轻叹了声:“叶儿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肯定没有这档子事了,老爷被名利蒙蔽了双眼,他只想着早日飞黄腾达……”   翠菊拥着玉顺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老天快开眼吧,夫人和少爷太可怜了,他们也是人哪……为什么不让他们好过,如果是劫难就让我来承受吧……叶儿呀,我的好妹妹,姐姐无能帮不了你……”   翠菊哭了几声,猛然想起什么,连忙抬头哀求王妈:“老夫人呢,王妈,求求你,你去告诉老夫人吧,老爷的话不能听啊……”   王妈擦了把泪,蹲在她面前,说道:“我不是不想请老夫人帮忙,只是,只是她老人家实在不能动气……二舅爷说,老夫人的病回天乏术,只能活一天算一天了……”   翠菊目瞪口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王妈继而又道:“老爷知道老夫人的情况很伤心,可是,这种事谁也无可奈何!如果阮家坚持,就算老夫人能阻止一时,家恒娶阮小姐也是迟早的事,我只盼着她老人家多活些时日,不想给她添烦恼啊!”   “那么,少爷只能接受老爷的安排了,叶儿若是不肯做小,阮小姐一定不会放过她吧?!”翠菊越想越怕,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万一她跟阮小姐起冲突,老爷和阮氏肯定是向着阮小姐,叶儿的处境不就更难了么……”   “唉,叶儿至今无子,我怕他们会用七出之条对付她啊!”王妈一语惊醒梦中人,翠菊愣了下,慌忙抬走玉顺狂奔回去。   第九十六章 迫在眉睫   翠菊眼看许老爷不肯松口,急昏了头只知道哭,王妈一句“七出之条”使她彻底清醒,忙不迭地赶回去找许家恒和柳叶儿商量。   玉顺伤心过度,迷糊之间听到了王妈说的话,心口那股闷气压得她难受,只想快些见到儿子和儿媳,强忍着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回到三房的院子。   “家恒,叶儿……”翠菊人还没到,一声比一声急的尖叫就传到了柳叶儿耳朵里,她原本就心神不宁,刚把许家恒送走,就折回来等消息了。   柳叶儿心乱如麻,翠菊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听起来就没有好事,可是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疾步迎出去却见玉顺面无血色脸上满是泪痕。   “娘,翠菊姐……”柳叶儿吓得僵在原地,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她扶着栏杆怔怔地望着她们,难以迈开脚步,颤声问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叶儿啊……”翠菊和柳叶儿泪眼相对,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不是玉顺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她们恐怕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情此景,不用多说什么,柳叶儿也能猜出一二,她咽下酸涩的泪水,抬脚走上前去,和翠菊一起搀扶住玉顺,哀声道:“娘,咱们回屋……”   玉顺点点头,泪眼模糊地看向低头顺目的柳叶儿,心里阵阵针扎的痛楚越来越强烈,像是快要死了一样。翠菊不忍心开口,将玉顺送进屋奉上热茶看她舒坦些了,才强作镇静地问柳叶儿,许家恒在哪儿。   “家恒,去银楼了……”柳叶儿拿着汗巾在脸盆里淘了淘,拧干给玉顺擦脸,“韦伯交上来的账簿他还没看完,库房等着入账,所以……”   “管他什么账簿……”玉顺扯过汗巾站了起来,还没刚走出去两步,身子一晃歪倒在柳叶儿身上,她扶着柳叶儿的肩膀,急道,“你怎就让他走了呢,快去,快去把他找来……”   “娘……”柳叶儿为难地咬着唇,她知道阮尚书找上门来了,再看玉顺和翠菊的表情,心里已经有数了,“老爷怎么说?!他已经决定了吗?!”   玉顺心疼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管他要怎么做,你和家恒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娘……”柳叶儿唤了声,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娘,对不起,我这个做媳妇的没能好好服侍你,反而连累你为我操心……”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玉顺轻轻抚摸着她光滑柔软的长发,不由悲从心来,“别怕,娘会有办法的,会有的……”   翠菊低着头,已是泪流满面,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擦干净湿漉漉的脸颊,正色道:“娘,叶儿,不要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叶儿,不瞒你说,老爷答应了阮尚书,准备近期迎娶阮小姐,到时候她做大你做小,你若是不同意,老爷便用七出之条压制你!趁现在老爷还没找上你和家恒,咱们得商量好对策才行!”   柳叶儿微微张开了嘴,尽管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听翠菊直截了当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她确实配不上许家恒,她和阮若诗的差距也能称为天壤之别,但她何错之有,许老爷怎能用七出之条来编排她的不是?!   “七出……”柳叶儿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沉默片刻,才道,“我至今无子,没能为许家延续香火,我……”   “借口,这只是个借口……”玉顺抓住她的肩膀,来回摇晃了几下,“叶儿,你要沉得住气,你要相信家恒啊!老爷他是一家之主,但你是家恒的妻子,你要是慌了神,家恒可怎么办?!”   “是啊,叶儿,现如今害怕是没用的,你和家恒夫妻同心才能攻克难关!”翠菊想起许老爷的绝情阮氏的薄情,恨恨地啐了声,“他们休想只手遮天,夫人苦苦哀求无济于事,王妈来了也不放在眼里,我不能看着夫人和少爷受人侮辱,我早就受够这个家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玉顺重复着这句话,毫无焦距的双眼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不错,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原本就不属于这儿,许万山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他不配做家恒的父亲,上一代的恩怨何苦要牵连到孩子们。翠菊,叶儿,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不是……”   柳叶儿似懂非懂地看着她们,犹豫道:“我们,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玉顺摇头,翠菊跟着摇头,柳叶儿看向窗外,思绪渐渐飘远。   与此同时,二房那边也收到了风声,热衷八卦的苗氏原先只想打听一下许家恒的风流韵事,没想到阮家动作居然如此神速,两家的亲事都谈妥了。许家恒再娶看似跟二房无关,但仔细一想却不然,阮氏何等人物,这场风波八成是她一手搞出来的。许家的大当家娶了她的外甥女,以后许家由谁话事显而易见。大房和二房水火不容,谁占上风都不会让对方好过,看来也只有三房当家最合适,但这么一来,可就大不相同了啊!   苗氏想到这层关联,迫不及待地将三房的麻烦事告诉了碧珠,碧珠听了笑而不语,看不出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娘,你看大房多过分哪,家恒娶媳妇儿她都要管,你看着吧,再这样下去,以后咱们二房的事她也要管!”苗氏气哼哼地双手抱胸,一屁股坐下来,震得椅子咯咯直响。   碧珠拿起小铜镜照了照,淡道:“是时候露面了,苗儿,你去看看老爷发话了没,要是三房那边有动静,你就来叫我一声!”   “哦?嗯!娘,你也看不过眼了是吧?!大房太嚣张了,你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家昌和家彦的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人家现今有大哥撑腰,谁敢出面教训她呀,我可不想家昌再受皮肉之苦,走一步看一步吧!”   “家昌?!家昌的官司跟她有关系吗?!娘啊,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碧珠不理她,打开粉盒取出粉扑往脸上擦,等了这么多天,阮氏终于存不住气了!她只当自己精明,却不晓得物极必反这个道理吗!玉顺压根就不稀罕许家的财势,许家恒是个情深意重的主儿,叫他抛弃糟糠之妻不次于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柳叶儿生性淳朴,她心里只有许家恒,谁想拆散他们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阮氏净整这些要命的事,一出出烂摊子够她焦头烂额的了,不料她还不知悔改,变本加厉越闹越凶。自作孽不可活,总有一天她会遭报应的。   许老爷做生意在行,处理家务也讲求效率,这门亲事是他强加给许家恒的,趁热打铁都未必成形,再拖下去等黄花菜凉了那就彻底没戏了。许老夫人身子不好,他料定王妈不敢多嘴,阮尚书正在气头上,他不把这事办好了,以后也别想在商场上立足,更别提在京城扬名。   阮家有权有势,许家有金有银,两家结合那是上上之选,况且阮若诗才貌兼备,完全有资格做许家恒的正妻。亲上加亲是喜事,说不定还能给许老夫人冲喜,这种双喜临门的好事,谁错过了谁是蠢材!   许老爷一不做二不休,前脚送走阮尚书,紧接着就叫人把玉顺和柳叶儿找来,等他搞定这两个女人,许家恒回来就只有点头的份儿了。孙家粮铺的门面是他让出来的,柳家卖一辈子豆腐也买不起几件金饰,这两家都不敢跟许家较劲,更别说两家的女人了。玉顺和柳叶儿吃他的用他的,他给她们找个金主还能有啥意见!   许老爷和阮氏打着他们的如意算盘,乐呵呵地坐在厅里喝茶,十年河东转河西,想当初他进京看人家的银楼眼红的时候,谁曾想有朝一日“瑞祥”才是京城银楼的龙头。京城旺铺那是普通人开的么,没有关系背景根本就开不了啊!   “瑞祥”是百年老字号,做工样式都无可挑剔,再加上许家恒的精明头脑,想不出名都难哪!以前他想方设法跟大舅子套近乎,现在轮到大舅子千方百计来讨好他,主动让出两间繁华地段的门面不说,还承诺要为许家彦的仕途铺路,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呀!   “老爷,待会儿玉顺要是还不答应怎么办呢?!”阮氏担心许老爷立场不坚定,回头玉顺哭闹他又改变主意。   许老爷摆摆手,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她不答应?!她算哪根葱啊!他们孙家要不是我早就关门大吉了,刚才我是不跟她一般见识,她要再敢胡搅蛮缠,我就把她大哥叫来!臭娘儿们,这些年来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她成天一副死人脸,就像是我上辈子欠了她似的!你说说看,她对许家有啥贡献,除了生了个好儿子,她连个丫鬟都不如!”   “话也不是这么说,玉顺,毕竟是家恒的亲娘,家恒一向很听她的话……”   “呦,家恒是她儿子不是我儿子啊,‘瑞祥’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把‘瑞祥’给了他,他敢不听我的!”   “呵呵,既然老爷这么有信心,我就不多说了。至于叶儿那个丫头,咱们更不需要手软,她柳家的女儿能嫁到许家享福,已经是他们祖坟冒青烟了,做妻还是做妾当然得由咱们说的算!”   “就是,一个卖豆腐的女儿,她也想做当家主母?!日后到了京城,肯定让人笑掉大牙!还好现在来得及,趁早解决这个麻烦……”   话说到这儿,阮氏终于心满意足了,许老爷完全被她大哥洗脑了,只要他下定决心,别人就休想翻盘了。   第九十七章 相生相克   许老爷和阮氏憧憬他们在京城风光得意的日子,两张老脸笑开了花。翠菊搀扶着玉顺走进厅堂,柳叶儿紧随其后,三人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看不出一丝担忧的神情。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许老爷盘算好了玉顺和柳叶儿大哭大闹的场面,她们这么平静,他反而不知所措了。阮氏清了清嗓子,提醒许老爷要拿出阵势压住她们。   “嗯哼……”许老爷坐直身子,横眉竖眼地扫向玉顺和柳叶儿,没好气地说,“进门也不知道打声招呼,还等着老爷我来问候你们哪,真不像话,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玉顺冷然一笑,推开翠菊缓缓走到他面前,许老爷下意识地往后撤身子,生怕她一巴掌下来招呼他。玉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蔑地瞥了眼阮氏,道:“如今都到这份儿上了,老爷还在我们娘俩面前装什么好人?!你找我们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你都已经决定好了,不是么?!”   许老爷尴尬地咳了几声,玉顺当着众人的面让他难堪,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指着玉顺的鼻子浑身发颤:“给我坐回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怎就没我说话的份儿,你要我儿子另娶他人,那么,现在这个媳妇怎么办呢?!你总得让我给人家个交代吧,当初要娶她的是你,如今要休她的也是你,你只不过是做人家公公的,儿子媳妇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说话不算话翻脸不认人,亏你还是镇上有头有脸的财主,你就不怕街坊邻居笑话你出尔反尔?!”   玉顺两手一摊,表情自如语气轻松,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但在许老爷听来,却是字字如针扎,句句似棒喝。他那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说什么话反驳,猛地拍案而起,凶巴巴地瞪着玉顺,大声吼道:“这个家啥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滚一边儿去!”   玉顺幽幽地望着他,微微仰起头,失声笑道:“有理不在声高,你除了会瞪眼大叫,还有什么本事?!你要家恒舍弃叶儿另娶阮小姐,我就是不答应,我是家恒的娘,我有资格表态!”   阮氏眼看许老爷气得结巴,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妹妹,你先听老爷说说看嘛,咱们许家岂是过河拆桥之辈,叶儿不会离开家恒的……”   “贱人,闭嘴!”玉顺冷不丁地出声喝道,阮氏顿时大惊失色,像大白天见鬼似的,难以置信地呢喃,“你,你骂我……”   “没错,我就是骂你了,你叫你大哥来抓我啊……”玉顺恨恨地呸了声,转而怒视许老爷,“姓许的,你当年强迫我嫁给你,就该想到今日的下场,我跟你永远不会是一条心。你为我儿好,我领你的情,你若是想算计他,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人不就是一条命吗,就算我死你也别想称心……”   许老爷恼羞成怒,抬手给她一巴掌:“好,你去死,你现在就去死,我许万山就当没你这个女人!敢拿死来威胁我,你还不够分量,你死了倒好,家恒就不用为难了……”   “老爷,你说的是人话吗……”翠菊冲上来,一把将许老爷推到椅子上,拉过玉顺交给身后的柳叶儿,“夫人和你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你居然为了别人一句谗言就要她死?!夫人为你养育儿子,本本分分恪守妇道,你不念她的好就算了,怎能说出这种话呢?!”   “放肆!”阮氏柳眉倒立,用力拍着桌子,震得茶杯微微发颤,“翠菊,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下人也敢冒犯老爷!这么多年养条狗还知道给主人摇尾巴呢!来人哪,把这个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东西赶出府去……”   候在一旁的家丁丫鬟面面相觑,瞅瞅屋里的情形,谁也不想掺和进来。   “怎么?!一个个都聋了?!不把她赶出去,你们都收拾包袱走人吧!”阮氏撂下狠话,家丁丫鬟们迟疑片刻,很为难地走向翠菊,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碰她。   “你才是忘恩负义的歹妇,老夫人视你为亲生女儿,你又是怎样对她的?!你串通县太爷冤枉许家昌,现在又以利益诱惑老爷,你存的是什么心哪……”翠菊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砸,茶水溅到阮氏身上,她哎呦叫着跳了起来。   “反了,反了,下人要造反了……”阮氏哼哼唧唧地向许老爷求救,“你看看她呀,她连主子都敢骂,这又要打我啊,你快叫人赶她走……”   翠菊无所畏惧地瞪着许老爷:“我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你是许家的一家之主,怎能如此糊涂啊!老夫人辛苦一辈子只求家人平安快乐,你呢,你只会带给家人痛苦!家恒是你的儿子,他是你的继承人,你为眼前利益出卖他,你让他情何以堪?!”   许老爷脑袋里那根筋已经不懂转弯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跺着脚叫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家恒,你们这些女人知道个屁!我的家恒不是泛泛之辈,他不该在这种小地方待一辈子!我帮他在京城立足有什么错,机遇错过就没有了啊……”   “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自己……”玉顺扯高嗓门叫了起来,来回盯着许老爷和阮氏,看得他们浑身不自在,“你们果然是天生一对,都是那么自私自利,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不惜对身边最亲的人下手!老爷,你说为了家恒好,你可问过他的意愿?!他是否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跟你去京城?!他可曾答应抛弃叶儿跟阮小姐在一起?!没有吧,他从没这么说过啊,你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身上,只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大姐,我再叫你一声大姐,你能不能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就此罢手?!你挑拨老爷去京城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坐稳主母的位子!好啊,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发誓,以后你说一我不敢说二,如果我不让家恒好好孝敬你,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大姐,今天你答应我,这事就当从没发生过,如若不然,你我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阮氏冷冷地斜眼看她,耸了耸肩,嘲讽道:“你以为我那么好骗?!玉顺,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咱们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就算我现在罢手,你也不会原谅我的,因为你根本就想不开!这个家里,只有老爷是明白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真想不明白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玉顺咬着唇摇了摇头,伸手去拉许老爷的袖子,许老爷匆忙躲开,不敢跟她靠近,玉顺眼巴巴地看着他,指着阮氏颤声道:“老爷,你当真这么狠心?!你不问过家恒就要决定一切?!我和家恒在你眼里分文不值,你只相信她是吗?!老爷,我求你了……”   许老爷别过头不看她,阮氏两三步走过来,一挥袖子拍开玉顺的手,冷道:“老爷心意已决,你少在这儿耍无赖……”   “娘,不要求他们……”柳叶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自己可以受人侮辱,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婆婆低三下四的哀求。   “老爷,你曾答应过叶儿,如果日后有事相求,不管是何事你都会答应。叶儿敢问一句,如今这话还算数吗?!”   许老爷身子一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就怕柳叶儿这么说,果真就说了。他不能放弃司徒大师亲手做的壶,但要他答应柳叶儿的要求也不现实。   许老爷转过身,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当然,老爷我说话算数!除了家恒和阮小姐的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柳叶儿淡淡一笑:“老爷怎知我要求的就是这件事?!难不成你也觉得过意不去?!我是许家明媒正娶的正妻,就算是老爷也不能让家恒休了我另娶!”   “谁说我要家恒休了你,你给家恒做妾不是一回事么,只不过是名分而已,你别告诉我你一个卖豆腐的也要争个名利!”许老爷被玉顺和翠菊气得半死,眼下才懒得跟她客气。   柳叶儿抿抿唇,刻意忽视心头的酸涩,仍是做出平静的样子:“我给家恒做妻还是做妾,你管不了这么多吧,公公!”   柳叶儿第一次叫他公公,许老爷显得很不自在,阮氏正要插嘴,忽见花枝招展的碧珠笑盈盈的走进来了。   “老爷,大姐,妹妹……”碧珠微微欠身,一个个的称呼过来,很自然地挽住许老爷的胳膊,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怎地脸色都这么难看,莫不是大姐的病还没好,老爷愁得没法子了吧!”   “碧珠,你说谁有病?!”阮氏一看见她就来气,声调也不知不觉高了许多。   “呦,大姐声如洪钟,看起来好得很哪!既然没病,干吗多管闲事自讨没趣?!玉顺是家恒的亲娘,他要不要再娶不需要你这个大娘操心!”   “你说谁多管闲事?!我帮老爷还不是为了许家?!生意场上竞争有多残酷你知道吗,‘瑞祥’再不发展只有被淘汰的份儿!你们一个个只知道吃喝睡,做生意的事懂多少?!”   “我说你呢,大姐!我都说了两遍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不错,许家的账都是大姐在管,做生意的事我和玉顺都不懂,可是我们不是只知道吃喝睡,许家后继无人难道要找你吗?!呵呵,为许家延续香火是我们应该做的,没什么好夸耀的,只不过有人眼红罢了!哦,‘瑞祥’如何发展难道大姐很清楚吗?!据我所知,你从没去过银楼帮忙啊,这话要是老爷和家恒说我信,你说我就不信了呢!”   阮氏又羞又急,涨红了眼怒道:“碧珠,你不过就是个小妾,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这儿没你的事!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个,那个……”许老爷想挣脱碧珠的手,碧珠偏不放开,她笑得妩媚,狠狠掐住他的胳膊,不急不躁地说,“怎能没我的事呢?!老爷逼着家恒再娶,万一闹到分家的地步,三房走了还有二房哩!老爷,你放心,家昌对银楼的生意很感兴趣,实在不行还有家彦帮手,你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才是,难不成还要交给外人吗?!哎呀,祖宗一手创下的基业可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家后继无人哪!”   阮氏敏感地反驳道:“你一口一个外人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想霸占许家的家业?!”   碧珠看了她两眼,扑哧一笑:“大姐啊大姐,刚才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却又揣着糊涂装明白!我打个比方而已,看把你急的,莫非我误打误撞说中了你的心事?!”   “你,你……”阮氏的手指头眼看都要指到碧珠脸上了,碧珠转个身面向院子,“哎呀,看谁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去,许家恒步履匆匆直奔而来。   第九十八章 远走高飞   碧珠不像玉顺对许老爷和阮氏还抱有希望,她知道阮氏这回是铁了心的,许老爷也禁不住阮尚书的诱惑,所以三房那边一有动静,她就派人去找许家恒了。   许家恒的出现让许老爷措手不及,他尴尬地笑了笑:“你不是去银楼做账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韦伯交的账有问题啊?!”   阮氏站在碧珠身后,看见许家恒,随即装作没事人一样坐回原位,仿佛刚才的争吵完全与她无关似的。   翠菊和柳叶儿扶着玉顺走向他,许家恒望着玉顺满脸的泪痕,心痛难忍,紧紧地皱着眉:“娘,对不起,我来晚了……”   玉顺连连摇头,颤抖的双手抱住疼爱的儿子,心里既愧疚又难过:“家恒,娘对不起娘,对不起……”   “娘,别这么说……”许家恒拥着玉顺走进去,歉然地望着柳叶儿,“叶儿,委屈你了……”   柳叶儿一直掩饰自己的情绪,如今看到许家恒就再也控制不住了,鼻头一酸眼眶泛红,轻轻地唤了声“家恒”。   母子相见夫妻相逢的场景颇为感伤,碧珠匆忙岔开话题:“好啦,人都到齐了,老爷有话尽管说吧!”   人都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碧珠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许老爷暗自腹诽,他就是想趁着许家恒不在,威逼恐吓玉顺和柳叶儿就范,现在许家恒来了,他想说都不方便了!   阮氏才不甘心这件亲事被碧珠搅黄,她恶人先告状,冷眼睨向许家恒:“家恒哪,你都已经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怎能做事不负责任呢!老爷正在帮你善后,你最好乖乖听话,免得节外生枝自招恶果!”   “对啊,你惹出的祸打算怎么解决?!”许老爷听阮氏那么说,立马挺直了腰杆,“家恒,你是我许家的继承人,做事总得瞻前顾后才是,现今闯了这么大的祸,许家要是没个说法,日后必定遭人耻笑!”   许家恒上前两步,欠身道:“父亲,如果你想知道昨晚之事是真是假,何不去问大娘呢?!我想,她应该知道实情!”   许老爷挑起眉毛,讶异地看了眼阮氏:“这关你大娘啥事?!明明是你跟阮小姐……”   许家恒径直走向阮氏,继而又道:“家恒与阮小姐是清白的,此事没人比大娘更清楚了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阮氏慌忙躲开他的视线,心虚地说,“你和若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许家恒不打算跟她争执下去,她不承认的话,争论也是无济于事的。他淡淡地笑了声,坦然道:“那就劳烦父亲和大娘请阮小姐来对质吧,家恒相信清者自清,我愿意当着众人的面澄清事实!”   阮氏心下一惊,身子不自在地挪了挪,她确实不清楚许家恒和阮若诗有没有在一起,但看许家恒如此笃定,难道他们昨晚当真没有发生过什么?!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种迷药药力很强,正常人根本招架不住!况且,阮若诗为他痴迷已久,巴不得借着这个机会遂了心愿,怎么可能临阵退缩?!   阮氏想起昨晚县衙的家丁来报,阮若诗曾要放许家恒出去,后来没人应声也就作罢了,原以为他们好事已成,没想到两人竟在房里枯坐一夜。事已至此,阮氏当然不能承认,许老爷和她大哥的交易已经谈妥,现在改口岂不是更难堪!   “哼,若诗是尚书千金,被你白白玷污无处伸冤,大哥原本要告你的,老爷好不容易劝服了我大哥。家恒啊家恒,亏我一直认为你负责任肯担当,你不承认也就算了,还要她来当面对质!若诗什么身份,你要她来她就来啊,你当阮家这么好欺负么!”阮氏气得捶胸顿足,一幅委屈得要死的样子。   许老爷认同地点头:“可不是么,阮小姐岂是咱们叫来就来的!家恒呀,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有担当哪,既然是你做的你就得认!阮小姐清白之身,她的声誉已经被你毁了,你再为难也得给她一个交代……”   许家恒沉吟片刻,道:“父亲没有弄清事实之前,就已经答应阮大人两家结亲吗?!”   许老爷看他不急不燥,以为许家恒不排斥跟阮若诗在一起,争论一番只是做做样子安抚柳叶儿,不由窃喜,于是自作聪明道:“许家经商多年,一向最重声誉,我已经应承了阮大人,不管事实如何,你就从了吧!家恒,我知道你识分寸懂进退,回头你跟你娘和叶儿好好说说,阮小姐知书达理,很容易相处的!”   阮氏满意地笑着点头,许家恒从容地出人意料,看来还是挺识时务的。许老爷喜出望外,乐得呵呵大笑:“好,好……家恒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大当家……好事宜早不宜迟,刚才我查了下黄历,下个月初十就是好日子,咱们许家又要办喜事了……”   玉顺不敢相信地望着无动于衷的许家恒,她熟悉的儿子绝不是这般市侩,难道他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她悄悄地拉住柳叶儿的手,想给她一些安慰,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样相信许家恒!柳叶儿自然明白婆婆的用意,无论何时,她都会信任她的爱人!   许老爷和阮氏称心如意地讨论下个月的婚事,碧珠打量着许家恒,心里说不出的怪异。许家恒并非胆小怕事之人,他对柳叶儿也不是虚情假意。那么,他为何轻易就答应许老爷强加给他的亲事呢?!不过,他好像也没有答应过什么吧!   “父亲,大娘,昨晚酒醉很不舒服,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许家恒不想多说什么,真像是身体不舒服一样,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   “好啊,家恒,你回去休息,你和阮小姐的喜事就不用操心了,等着做新郎官就好啦!”许老爷生怕他会不认账,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许家恒笑而不语,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父亲,保重,家恒告辞!”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许老爷喜得合不拢嘴,阮氏原以为最难对付的就是许家恒,这么一来,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碧珠不言不语暗自思量,来回看着玉顺和柳叶儿,她们的反应太不正常,三房一定有事隐瞒。   柳叶儿惴惴不安地跟随许家恒回到他们的房间,玉顺和翠菊进屋以后随手关上门,忧心忡忡地看着许家恒。许家恒在路上已经做好了各种打算,如果许老爷和阮氏不肯罢休,他就只能带着柳叶儿远走高飞了。   “少爷,你准备怎么办?!”翠菊按耐不住开口问道,她没办法干坐着什么也不做。   许家恒转过身,扑通一声给玉顺跪下:“娘,孩儿不孝……”   翠菊和柳叶儿愣住了,只有玉顺长吁口气,她微笑着摇摇头,了然地扶起他:“家恒,带着叶儿走吧,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少爷……”翠菊怔怔地瞪大了眼睛,柳叶儿也是满头雾水,玉顺和许家恒全程没有交集,她怎么知道他的决定,莫非这就是母子连心?!   玉顺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依依不舍地交到许家恒手上:“孩子,娘帮不了你,只能把你们送走了。不管怎样,等过了下月初十再说吧。”   “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你一个人留下我怎能放心?!”许家恒声音嘶哑,他舍不得抛下母亲。   玉顺欣然笑道:“家恒,你终归还是要回来的,你走的这段日子,就由我来安慰老夫人吧!我之前担心,你做不了大当家会不会怪我,不过你已经做出选择了。这样也好,我们母子不要总是受人摆布,你和叶儿出门躲一阵子,家里有我照应,你们放心!我给你二伯写了信,他看了就明白的!翠菊啊,你跟他们一起去吧,你代我照顾他们!”   “夫人,我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翠菊为难地摇了摇头,“我对这个家没有半点留恋,但我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你啊!少爷和少夫人走了,老爷一定会向你发难,到时候你自己如何应付哪……”   “是啊,娘,你就让翠菊姐留下来陪你吧,不然我和家恒放不下心!”柳叶儿哽咽地几乎不能言语,心里充满了对玉顺的感激,她嫁给许家恒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朝夕相守,如今为了她许家恒要离家出走,玉顺非但不怪她反而尽力帮她,让她怎能不感动呢!   这时,有人忽然推门而入,玉顺后背一僵,警惕地看过去,只见碧珠麻利地闪身进来又将门关上。   “时间不多,你们不要争了,等老爷和那婆娘回过劲儿来想走都走不成了!翠菊,你跟家恒和叶儿走吧,你当众辱骂老爷,他不会饶了你的,倒不如出去避避风头。日后老夫人找你们回来,谁也说不出个不是了!”碧珠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家恒,叶儿,你们到了孙二伯那儿权当散心,有什么麻烦事他会帮你们搞定的。至于玉顺,我会照顾她的,等老夫人身子好些了,我再去求情!”   碧珠主动示好,玉顺有些不知所措,但一想到她帮三房说话也就不防备了。翠菊相信碧珠的诚意,连忙谢过她。   柳叶儿挂念住在许家的二舅爷,惟恐阮氏会对付她,碧珠听说忙劝她安心,就算看在老夫人和许家昌的份上,许老爷也不会纵容阮氏为难柳家二舅爷的。   有碧珠照顾玉顺,许家恒和柳叶儿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前路漫漫,惟有爱同行。   第九十九章 高瞻远瞩   许家恒不满许老爷强迫他娶阮若诗,表面上没有做出反抗,其实是缓兵之计,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实在不行就带着柳叶儿远走高飞。   许家恒夫妻不告而别,这事迟早会被发现,但玉顺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拜托她的二哥照顾他们。她和碧珠预想到许老爷暴怒发脾气的场景,以及阮氏气急败坏添油加醋的尖酸样子,这两个始作俑者如何发作没人关心,她们只怕许老夫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气之下病情加重。   纸包不住火,有些事越想隐瞒反而暴露的越快,更何况许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就是许家恒。许家上下默默达成一致,谁也不提许老爷和阮氏撮合的婚事,更不敢说许家恒夫妻离家出走。王妈和柳家二舅爷照看老夫人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话题,就连气得吐血的许老爷也是斟字酌句极力掩饰。   许老夫人身体孱弱,心里却亮如明镜,有些人不用深交就能识破,有些话不问也能知道答案。自从她卧病在床,许家恒不管多忙每天都会来看望她,柳叶儿也是一日三餐问候着,这两天从早到晚没见过他们不说,每当提起他们,家人都是言辞闪烁,明显有事相瞒。许老夫人知道儿子和媳妇们担心她的身体不肯说实话,王妈也未必能将来龙去脉说给她听,思来想去只有柳家二舅爷容易打听。   午后,二舅爷照例为许老夫人针灸把脉,许老夫人事先找个借口支走王妈,方便她和二舅爷说话。偌大的寝室只有他们两人,清新的栀子花香弥漫开来,窗口杏黄色的帐幔随风飘动,描绘着冬日腊梅的红木屏风后,隐隐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响。   二舅爷时而皱眉时而摇头,过了半晌终于松了口气,他拔下许老夫人头上的银针,拿汗巾擦了擦,整齐地收在随身带的袋子里。   “老夫人,最近晚上睡觉比往常沉些了吧?!还会做梦做到天亮吗?!”二舅爷伸手搭在许老夫人手腕上,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辨别脉象。   许老夫人倚着床头,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轻轻笑道:“好多了,最近吃得香睡得好,也比往日有精神了,她二舅爷,你可真是神医哪!”   二舅爷不好意思地笑了,另一只手挠挠日渐白胖的脸庞,憨憨地咧开嘴道:“哪有啊,老夫人你甭总夸俺,俺只是个乡下郎中,比不上医馆里的大夫哪!老夫人,你看得起俺才让俺看,俺都知道!”   “她二舅爷,你太谦虚了,我们这些普通人,平时哪有机会遇见隐士高人呀?!这还不是多亏了叶儿,咱们才能有这缘分?!她二舅爷,你这医术就算进宫当太医都能胜任,你给我看病是看得起我老婆子才是!”   “哎呦,越说越离谱啦,俺这张老脸都快架不住了……”   “呵呵,看你说的,你们柳家都是实诚人哪……”   “老夫人,这话你说对了,俺们柳家人老实本分,没有一个滑头!俺那几个侄子在乡下种了几十年的地,整个村子都知道俺们是老实人!俺这个卖豆腐的侄子也是靠双手吃饭,起早贪黑磨豆腐熬豆汁,一个铜板的便宜都不占,街坊邻居都说他做人讲究!嗯……俺那个侄媳妇儿嘛,俺跟她不熟俺不敢说,不过叶儿姐弟几个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啊……”   许老夫人笑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叶儿懂事乖巧,我很喜欢她!她二舅爷,这些日子跟你相处,你的为人我也很清楚,你们柳家都是实实在在的人!”   “嘿嘿,俺就说吧!”二舅爷松开手,像往常一样转身交代道,“王妈呀,我开的药方可以再加一味丹参……呃,王妈不在么,刚才好像也没见着……”   “她不在,等她回来我告诉她!”许老夫人坐起身子,在枕头底下摸了半天,找出来一个荷包,笑眯眯地递给二舅爷,“她二舅爷,这几天辛苦你了,我没什么好表示的,这点心意请你收下!”   二舅爷愣愣地盯着她手上鼓囊囊的荷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他医术不精想让他走啊?!可是,他还不想走呀,住在许家有吃有喝有新衣服,好茶好酒随时备着,吃得再多也没人管,想洗澡就有人送热水,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比他一个人蹲在乡下的茅草屋喝西北风好太多啦!   不过,人家让他走,他总不能赖着不走吧!这几天过得好日子就像是上了天庭一样,这辈子享受过已经值了,怎好意思收人家的银子!   “嗯……嗯……”二舅爷舍不得就这么走了,他想问问许老夫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虽说不能赖在这里一辈子,但多少还是有些留恋的,“老夫人,俺不要,你给俺好吃好喝,俺没啥好求的了……嗯,那俺就走了,这身新衣服回屋俺就脱下来,以后有啥事说一声就中,俺从乡下过来也就一个时辰多一点……”   许老夫人怔了怔,等想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不由失声笑道:“她二舅爷,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好不容易求你留下来,怎么可能让你走呢!”   二舅爷也愣了,抓耳挠腮地嘶了声:“你不让俺走,那你为啥要给俺银子……”   “呵呵,你为了给我看病,有家归不得,我心里过意不去啊!府里的丫鬟粗心大意,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有事也未必肯开口,手里有些银子方便些!她二舅爷,咱们两家是亲家,千万不要见外!这点银子你收下,不然我心里总惦记着这回事也睡不好觉!”   “啊?!俺没啥事,俺真没事,俺不要银子,白吃白住都说不过去了,哪还能要银子呀!使不得,使不得,俺不能收!”   许老夫人探出身子靠近他,将荷包塞到他手里:“一点心意而已,你不肯收,是不是不想留下来了啊?!”   “不是,当然不是……”   “那你就收下吧!”   二舅爷忐忑不安地收下荷包,眼前这位许老夫人真是太够意思了,管他吃住还给银子,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人吗?!如果真有,那她就是活菩萨了,人家都说好人有好报,他这辈子老老实实不做坏事,这不,老天爷让他遇见活菩萨了!   二舅爷不会说那些感谢讨好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荷包掂在手里那个沉啊,回到乡下盖几间瓦房都足够了!   许老夫人和他闲聊了一会儿,二舅爷感激地掏心掏肺,恨不能把他知道的都告诉她。忽然,老夫人话题一转问起柳叶儿:“我心里纳闷哪,这两天怎么不见叶儿了,该不会是身子不舒服吧?!”   “不会,不会,叶儿这孩子壮得像头牛,哪会不舒服啊……”二舅爷话刚出口就傻眼了,前天答应过碧珠和玉顺不在她面前提起柳叶儿,他怎就忘了呢!   二舅爷张着嘴看着许老夫人发愣,许老夫人恳切地说:“她二舅爷,家恒和叶儿是不是出事了,你都告诉我吧!”   “这,这……”二舅爷不看在荷包的份儿上,只冲许老夫人真心待他,也得实话实说才是,做人不能表里不一,刚说过自己是老实人,哪能睁眼说瞎话哩!   “老夫人呀,他们不说不是想骗你,而是怕你着急。你放心吧,家恒和叶儿没事,他们只是出门散散心。其实这事儿不能怪两个孩子,要怪就怪姓阮的多事……”   二舅爷原本不想多说,可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他从许老爷和许家恒在县衙留宿,到阮尚书找上门来商议婚事,再到阮氏欺负玉顺贬低柳叶儿,另到许老爷施压强迫许家恒迎娶阮若诗,一五一十讲了个遍。他是柳家的人,早就看不惯许老爷和阮氏处处为难柳叶儿,说话之间难免夹杂着个人感受,讲到关键处浑然不觉地带了句脏话。末了,他激动地不能自已,请求许老夫人还许家恒夫妻一个公道。   许老夫人料想到许家出了事,但没想到竟是这么严重!她的儿子瞒着她答应两家结亲,完全不顾她和玉顺的感受,满脑子想着发财成名,明知道阮氏想方设法将阮若诗塞给许家,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管许家恒和柳叶儿愿不愿意!   糊涂啊糊涂!她惟一的儿子人还没老就糊涂了!“瑞祥”是许家的先辈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虽说不能跟京城日进斗金的银楼相比,但也能保障许家子孙衣食无忧。先前买金矿她就觉得时机不够成熟,想到长远发展也就同意了,不料,这只是她的儿子向京城扩展的第一步。   做生意的人有野心不能说不好,但若急功近利就不好了。“瑞祥”还不具备扩展到京城的实力,依靠别人的力量迟早会出问题。阮家的目的是要许家恒娶阮若诗,以联姻作为条件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世上难以预料的事太多了,万一哪天再出事端,“瑞祥”说不定就惹祸上身了!   生意场上变幻莫测,官场更是瞬息万变,生意人永远不是掌权派的对手,谁要是得罪有权有势的人,一道官令就足以让你倾家荡产!风险与收益并存,做生意不能只看好的一面,潜在的危险也要能看到才行啊!   许老夫人送走二舅爷,过了好久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已是油尽灯枯,她还能为许家做些什么呢?!   第一百章 骑虎难下   许家恒和柳叶儿这一路上不慌不忙,白天赶路晚上到客栈投宿,乍看上去真像是恩爱夫妻出门散心的。翠菊担心玉顺,却又不想说出来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殊不知这对小夫妻也是时刻牵挂着家人。   许老夫人身体不好,之前寿宴惹出风波已经够她烦心的了,如今他们未能跟她老人家解释一声就匆忙离开,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玉顺性格柔弱,发作起来歇斯底里,她还远远不是大房的对手,许老爷若是气不过难为她,只能寄望于碧珠的帮助了。柳家没钱没势,柳老娘脾气又不好,柳叶儿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去娘家一趟,万一她娘找不到她心生怀疑闹到许家,不知道碧珠和玉顺能不能劝服。阮家这回势在必行,许老爷骑虎难下,要是他们联手做出什么荒唐事该如何收场?!   其实,许家恒和柳叶儿刚离开云雀镇就开始担心了,他们怕给家人惹来麻烦,可是,他们又不甘愿被操控,眼前的形势逼得他们不得不选择出走这条路。即将见到孙二伯,许家恒和翠菊谈论起不拘小节的孙小武和大大咧咧的孙云云。   柳叶儿微笑着倾听,心里却不太安宁,孙小武的妻子也是阮家人,她的想法和阮氏一样,都想把阮若诗强推给许家恒。现今他们到孙二伯家避难,小阮恐怕不会袖手旁观。兴许是翠菊看出了柳叶儿的心不在焉,兴许是她也有同样的顾忌,趁许家恒下车买东西的空档,两人聊起了小阮,她安慰柳叶儿不用担心,等到了地方她自有法子应对。   数日之后,三人顺利到了孙家,孙二伯依然精神矍铄,见到他们很是意外。不过,就算是外甥碰巧路过看他一眼也很高兴,没有多问就请他们到酒楼喝酒。孙小武兴高采烈前来作陪,孙云云确认许家彦没有跟来,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有些失落。   幸好小阮回娘家了,许家恒和柳叶儿可以有话直说,孙二伯看过玉顺的亲笔信,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闷酒。翠菊以为这位二伯畏惧阮尚书的势力不肯帮忙,随即表示继续赶路。   继续赶路是他们三人商量好的暗号,如果孙二伯为难或是有其他状况,他们也就不打扰了。翠菊此言一出,许家恒和柳叶儿相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双双起身给孙二伯敬酒。   “二伯父,我们没有事先知会一声就来拜访实在过意不去,给您添麻烦了……”许家恒说了些客气话,如果孙二伯无意帮忙,也就趁机找台阶下了。   柳叶儿心想孙二伯即使帮不了忙,念及玉顺的情面,也会留他们住一晚。孙二伯要是执意挽留,那就答应了吧,反正小阮也不在,住一晚也无妨。   孙二伯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许家恒:“孩子,你以为你二伯真怕了他们不成……”   话音未落,孙二伯用力拍着桌子跳了起来,震得酒瓶咣当一声倒在裂开缝的桌子上,转了个圈滚下去摔成碎片。柳叶儿和翠菊皆是一惊,坐在原位不知如何是好,孙小武跟着站起来,撸起袖子想要去打群架,孙云云目瞪口呆地盯着父亲,依依呀呀说不出话。   “家恒,你是玉顺最宝贝的儿子,玉顺是我最宝贝的妹妹,我儿子有难我可以不管,但你有麻烦我豁出命都要管!”孙二伯额头直冒青筋,瘦削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愤怒地扫视着众人,“小武,云云,你们兄妹俩给我听清楚了,你姑母的事就是咱们孙家的事,谁要是敢说句不中听的话,立刻给我滚出孙家!”   孙小武和孙云云只有点头的份儿,孙二伯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争风吃醋还有用么!再说他们的姑母玉顺善良温厚,她有麻烦身为亲人理应帮一把的!   “家恒,叶儿,翠菊,你们就待在这儿,哪都别去!他许万山敢放个屁,我就要他有来无回!王八蛋,龟孙子,欺负我妹妹我就让他双倍奉还!臭不要脸的,当初看中我妹妹,不择手段对付孙家,可惜我大哥无能为力,我也是个双手空空做苦力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哪,他这家伙反而变本加厉了……”   孙二伯骂得正来劲儿,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当着许家恒的面把许老爷贬了一顿。玉顺信里写的比较婉转,许家恒说的也很客气,如果孙二伯知道许老爷辱骂玉顺百般刁难,恐怕也没有骂他的心情了,直接拎把西瓜刀杀进云雀镇。   柳叶儿拉着许家恒坐下来,虽说玉顺叮嘱过他们见机行事,不要给孙二伯添麻烦,但现在看来,孙二伯是绝对靠得住的。翠菊讨厌许老爷和阮氏,却不想孙家和许家闹得不可开交,玉顺说得对,许家恒迟早要回去的,他是许家的继承人,出门避避风头是暂时的,他不回去许家一定要乱套了。   “孙二伯,莫生气!”翠菊又要了壶酒给他斟满,示意孙小武坐下来别紧张,“夫人给您写信的意思是,您方便的话就留我们住几日,等许家那边清净了再回去。您放心,老爷待夫人挺好的,只不过是阮家对咱们有些误会。少爷是许家的大当家,老爷怎么舍得让他在外面太久呀,况且还有老夫人呢。这事儿的确有些麻烦,但有老夫人在,很快就能解决的,孙二伯,您千万别动气,要不然我们回去不好跟夫人交代哪!”   翠菊这么说,孙二伯才消点气,愤愤不平地跺脚道:“最好是这样,我不会让我孙家人受委屈的。以前我没有这个能力,如今,我就算拼上全副身家也不要受人欺。许万山这个孬种,欺软怕硬巴结权贵,他就会拍那些当官的马屁。姓阮的也不是好货,讨好人家丞相不成,反过来又给名声坏透了的闺女找下家。许万山真是个混球,天底下哪有什么便宜的好事给他拣,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看他怎么收场……”   孙二伯絮絮叨叨抱怨半天,在众人的安抚下,总算不生气了。他叫孙云云领他们回去休息,留下孙小武父子俩商量着什么。翠菊不好多问,下楼的时候隐约听见“打啊”,“杀啊”之类的话。   许家恒和柳叶儿夫妻情深,孙云云最羡慕的就是他们,今日听说这么回事,不由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在她还没成家,不然也得经历大大小小的风浪。想到成家,孙云云不由自主想起了许家彦,他这次高中会元,接下来的殿试应该也能顺利通过,若是当了状元衣锦还乡,上门说亲的只怕是数不胜数了。许家彦对她本就没有好感,再来这么多名门闺秀大户千金给他挑选,他就更记不得她了吧。   想到这儿,孙云云愁眉苦脸地叹了声,她下决心要忘了许家彦,谁知道根本就忘不了,反而越陷越深,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莫非她中邪了?!中了许家彦的邪?!不知道中邪有没有的治,如果能像伤风感冒一样喝几副药就没事了该有多好!   跟在孙云云身后的柳叶儿察觉到她的异样,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不好意思明说,聊了几句家长里短没有留她多坐,看她想走就让她走了。孙云云坐不下去,因为她一看到许家恒那张与许家彦有几分相似的脸,就忍不住伤心失意,对许家彦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   在孙家生活平静而快乐,孙夫人不敢惹孙二伯不开心,严令下去好好服侍三位贵客。孙小武闲来无事就找许家恒下棋,孙云云相思病重就找柳叶儿开解,翠菊也没有闲着,她得时刻提防着随时有可能回来的小阮。   人算不如天算,小阮没有等到,却等来了行色匆匆的许老爷。翠菊看到他又惊又气,惊的是不知何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气的是看到许老爷身后的小阮她就全明白了。原来,自打他们进门,小阮就知道了一切,派人快马加鞭给阮氏送信,而她就一直躲着不露面,免得他们戒备再躲起来。阮氏正为许家恒出走的事烦心,收到信后又是一番添油加醋,指责三房目光狭隘无事生非。许老爷夹在阮尚书与老夫人中间,整天焦头烂额急得团团转,每次去见老夫人都像是上刑一样,这样下去亲事肯定泡汤。   许老爷连夜赶来,一是不想面对老夫人的责问,二来他也是冲动气盛,恨不能立刻就把许家恒押回去。当他见过孙记粮铺的仗势之后,忽然意识到一个现实的问题,此孙记非彼孙记啊!云雀镇的孙老大生性懦弱,守着父亲留下的店铺吃饱穿暖就知足了,他没有资格跟许家叫板,明知玉顺受了委屈也只能装不知道。然而,孙老二年轻时候就不是好招惹的,身手不凡头脑精明,黑道白道通吃,他打理粮铺的那两年,几乎没人不买他的帐。   后来,孙老爷子病重,孙老大跟孙老二争家业,孙老大自恃长子不肯放权,孙老二自恃能干万般不服,孙老爷子思想守旧,犹豫好久还是将粮铺交给了孙老大。孙老二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孙记粮铺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许老爷耍点小手段抱得美人归,他印象中的孙家大舅子就是个无能之辈,可他不曾想有一天居然会碰到孙老二。只看门面就知道孙老二的生意做得挺红火,搬粮食的十几个伙计都是膀大腰圆虎目猩唇,看上去跟土匪强盗似的。   玉顺将许家恒交给孙老二,他许万山有能耐把人带走吗?!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稍有犹豫,小阮都会看在眼里,既来之,则安之,就算孙老二真是恶霸,他也不敢乱来吧!许老爷实在丢不起这个人,硬着头皮跟小阮找到了孙家。   “老爷……”翠菊低头轻唤了声,恨恨地瞥了眼紧随其后的小阮。   许老爷见了翠菊就来气,很没风度地打了下她的肩膀:“你这个臭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挑唆少爷离家出走。好啊,好啊,你有本事怎么不跑远点儿,现在傻眼了吧,跟我回去,看谁能保住你这条小命……”   “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厉斥,许老爷吓得浑身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楚,右手被人扳到身后,几乎要被生生扯断。   第一百零一章 以牙还牙   许老爷平日养尊处优,丫鬟给他捶背都不敢使大劲儿,何时像小鸡一样被人拧成这副德性。身后那股力道迅如闪电强如雷击,整条手臂就像是从身上硬生生扯断一样,疼得锥心刺骨生不如死。   “啊,啊,啊……”许老爷面无血色汗流如注,想要呼救都叫不出声来,想要转身也是有心无力,狼狈地挥着左手,指望小阮和随行的家丁救他。   小阮战战兢兢地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许家的两名家丁早被撂倒在地,口吐白沫鼻青脸肿浑身抽搐。   “混账,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胆敢找上门来闹事!哼,来得正好,正想收拾你哪!”孙二伯瞪着许老爷的后脑勺,想起他当初霸占玉顺的恶性,恨不能一口把他吞进肚子里去,手上不禁又加重了力道。   “哎呦喂呀,救命……”许老爷挣扎了两下,还是不能挣脱背后那人的禁锢,近乎麻木的疼痛像是命不久矣,不顾一切地大声呼救,整张脸痛苦地拧成一团,“好汉饶命,饶命……咱们无冤无仇,求你手下留情啊……”   “呸,孬种!”孙二伯听他求情,不屑地啐了声,胸口那团怒火越烧越旺,“好你个许万山,你不是很威风的么,现在怎又装孙子了?!二爷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没想到你今儿个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二爷?!”许老爷愣了下,猛然想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孙二爷,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讨饶求情,“二爷,我是万山哪,我是万山,玉顺的相公……”   许老爷不说还好,说了反而挨得更狠,孙二伯咬了咬牙,攥紧拳头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两下:“许万山,二爷我打得就是你,你强占我妹妹,欺负我孙家,如今连我外甥都不放过。你他娘的真当我们孙家没人了,二爷我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二爷,二爷,误会啊,都是误会……哎呀,疼死我了,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   “二爷我只跟人说话,你这畜牲不配称人……”   “哎呦呦,二爷,你真想要了我的命么,我可是玉顺的相公,家恒的爹啊!你有啥意见放了我再说啊!”   “混球,你有什么资格当玉顺的相公家恒的爹,你看看你干的那些蠢事。想说是吧,好,你不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孙二伯放开他的胳膊,许老爷还没刚松口气,忽觉衣服领子被揪起来了。孙二伯揪着他往屋里走,许老爷踉跄地跟上去,瞟着他愤怒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寒颤颤的。   “爹,你这是作甚?!他、他是谁啊?!”孙小武被小阮从房里拽出来,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爹怒气冲冲地揪着一个老汉,像是要杀人似的。   孙二伯猛地将许老爷丢到地上,双手叉腰瞥过去,冷道:“不是人,是个畜牲!”   小阮急得无计可施,躲在孙小武背后,推他上前。孙小武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许老爷,再看他爹眼中熊熊燃烧的恨意,恍然大悟道:“爹,你要兄弟们出山就是因为他啊!爹,他就是你仇人?!他干过啥缺德事?!得了,不用问了,这老家伙瘦不拉几,浑身没几两肉,用不着兄弟们出手,我自己就能搞定,挖个坑埋了拉倒……”   “小武,你胡说啥呀……”小阮忍无可忍,气得打了他几下,“你知道他是谁么,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孙小武不以为然地吼了声:“我管他是谁,我爹看他不顺眼我就挖个坑把他埋了!”   “不要,不要……”许老爷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动动脑子还好说,真要动真格的他就怂了,“他二伯,我求求你看在玉顺和家恒的份儿上,饶了我吧……”   许老爷跪在地上,只差没给孙二伯磕头作揖了。孙二爷的威名云雀镇人都知道,他原本就有所忌惮,仗着自己是玉顺的相公家恒的爹,料定对方不敢给他难堪。不料孙二爷当真这么心狠手辣,比在云雀镇的时候还要恶霸,听他儿子说的那话“挖个坑埋了”,可见他们父子就是靠杀人越货发家的啊!   “爹,他究竟是谁啊?姑母和表弟跟他啥关系?!”孙小武指着直翻白眼的许老爷,不解地问道,“这老家伙废话真多,认识咱们孙家人就想换一条命哪!哼哼,笑话,直接挖个坑埋了……”   “父亲……”   “老爷……”   许家恒和柳叶儿听到厅堂吵吵闹闹,出门一看竟看见了许家的家丁,心里暗叫不好,匆忙赶过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孙二伯和孙小武凶神恶煞般地恐吓许老爷,许老爷可怜兮兮苦苦求饶,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许老爷做的事固然可气,但毕竟是他的父亲,许家恒念及多年的父子情也不能坐视不管。   “父亲?!”孙小武眼睁睁看着许家恒叫老家伙爹,震惊地反问道,“你叫他啥?他是你爹?!”   许家恒点点头,满怀歉意地朝孙二伯拱手道:“二伯,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父亲吧!”   “家恒,家恒,救我……”许老爷抿了抿嘴,见到儿子更觉得委屈,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他都要哭出来了。   柳叶儿跟着欠身施礼,来不及多说什么,飞奔过去扶起受惊过度的许老爷:“老爷,没事吧,快起来吧!”   “哎,好,好……”许老爷靠在柳叶儿身上,艰难地爬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愧疚地低下头。   小阮拉过孙小武,气恼地瞪着他,孙小武眨了眨眼睛,挠挠后脑勺,怏怏道:“哦,他就是家恒的混账爹啊!我哪知道啊,只见过一次谁能记清楚,你看他的脸都皱成草纸了,你不说我真不知道!”   “别说了!”小阮掐了把他的胳膊,嫁给这么没有半点眼色的相公,她可真是悔不当初。   孙小武扁扁嘴不说话了,孙二伯冷冷地扫向许万山父子,不悦地说:“家恒,我并没要为难你的父亲,你不用这么紧张!原本你们的家事我不该管,但我已经知道了怎能装作不知道呢!”   “许万山,你做过多少缺德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不错,我是不打算回云雀镇了,但我是孙家的人,你对不起孙家就是对不起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当孬种,拼得过我一定拼,拼不过我就豁出命。天大地大没有阎王爷大,皇帝老子见了阎王也得磕头,二爷我要讨个公道,就算到了黄泉我也不罢手!”   “家恒,你是我的外甥,说起来我也不算多管闲事,今天咱就当着你爹的面说个清楚明白,省得日后有人说话不算话,他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管你们的事!”   玉顺请孙二伯帮忙,如今哪好意思埋怨人家多管闲事,许家恒忙道:“二伯请讲!”   柳叶儿扶着许老爷坐在孙二伯对面,他干咳了几声,仍是不敢正视这位二爷:“他二伯,你有话就说吧!咱们两家是亲家,都是自己人,有啥话不能说的!”   “谁跟你是自己人?!你少跟我套近乎!许万山,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然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孙二伯还在气头上,不是几句好话就能哄好的。   许老爷连声称是,这节骨眼上岂敢说声不是,怪只怪自己不自量力惹到恶煞。至于回去以后咋办,那就是他说的算了。   “你休想耍花招,阳奉阴违的人我见得多了,今日看在家恒为你求情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算旧账。你要是敢说一套做一套,别说是云雀镇,就算是天边我也能把你揪出来!”孙二伯仿佛看透了许老爷的心思,他当面敲警钟,许老爷只得苦笑。   “他二伯,我记下了,不敢骗你的。不过,你到底要说啥,总得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吧!”   “商量?!你凭什么跟我商量?!我要你退了阮家的那门亲事,从今往后不许插手玉顺母子的事!许万山,我这不是跟你商量,而是你必须要做到!我的要求不过分吧,这些都是你原本就该做到的,你对不起玉顺咱们就不说了,你要是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那你就是猪狗不如的混账!我现在教你做人的道理,你还有脸跟我讨价还价?!”   说着,孙二伯厉喝一声,铁掌蓦地砸向身边的茶几,只听噼里啪啦几声响,半人高的松木茶几碎成七八段,折断处的锐利木刺像是道道利刃径直刺进许老爷的胸膛。见状,许老爷反射性地往后撤着身子,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他半张着嘴,眼珠子提溜乱转。   这孙二爷不是好捏的柿子,出门在外闯荡多年,既有脑子又有胆识,且不说他一身劈筋断骨的功夫,江湖上的那帮兄弟谁敢招惹。虽说他有阮尚书撑腰,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煞总有法子对付他啊!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人时刻算计找他拼命更不得了哇!阮尚书是官场上混的,体面话说的比谁都好听,万一有难他不肯帮,可不就是白死了么!现今玉顺恨他恨到骨子里,要说夫妻情分也没几分,她二哥对付他恐怕她还求之不得哪!   思来想去,许老爷自问不是孙二爷的对手,眼下他只有妥协的份儿。留着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汉不吃眼前亏,从就从了吧。   第一百零二章 自讨苦吃   许老爷再三保证回去就把亲事退了,孙二伯这才答应放过他,不计前嫌地安排他住进客房。   许家恒陪在左右安抚受惊的许老爷,柳叶儿端来茶水饭菜小心服侍,压根没把他的薄情放在心上。想起儿子和媳妇为他求情的场面,许老爷那张老脸渐露羞愧之色,当初他和阮尚书商议两家婚事的时候,确实没顾及过许家恒的感受,他自以为所有安排都是为了儿子好,为免节外生枝,索性用一家之主的身份应承下来,料想许家恒不敢忤逆他,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   原来,他的儿子并不像他想的那么愚忠,许家恒性情温和,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原则,凡是超过他能忍受的限度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反击。许老爷看着外表温润内心坚强的儿子,再想想刚才险些被人打死的惨状,不由喉咙一紧眼眶潮湿,伸手拉过儿子,苍白的唇微微颤抖。   “家恒哪,家恒……”许老爷心里有好多话要说,但一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手握成拳捶着胸口语气哽咽。   许家恒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许老爷的做法或许很过分,不过看他被孙二伯吼,吓得缩成一团的可怜样子又不免心软了。小时候父亲很疼他,每天晚上从银楼回来都抱着他不松手,好吃的好玩的不管多贵都买给他,时常把许家昌气得大哭大闹。等他长大了些,父亲手把手地教他辨别金器,鼓励他设计新款的首饰,有合眼的就让工匠打制出来。   说起来,若没有父亲的悉心栽培,他也未必有能力接管银楼。当然,许家恒在意的不是这些,打理家业是他的本分,为了让家人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宁愿应付生意场上那一幅幅虚伪的面具。但若他珍爱的家人过得不快乐,就算拥有十间银楼又有什么用呢!   许家恒明白许老爷的感受,自从他记事起,父亲就没这么狼狈过。身为云雀镇首富,走哪儿都有随从跟着,前拥后促气派了得,就连县太爷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后来,阮氏的大哥位居尚书,许阮两家的声势更胜从前。他和许家彦考场得意,被人称为云雀镇最年轻的兄弟才子。   许老爷早年丧父,许老夫人既当爹又当娘,毅然担负起打理银楼的重任。许老夫人精于女工,做生意一窍不通,为了儿子硬是在生意场上闯出了一番名堂,将日渐红火的银楼交到儿子手上。许老爷这一生没吃过苦,许老夫人就是他命中的贵人,生活事业事事顺利,保驾护航无人能挡。   从许阮两家结怨之后,许家的麻烦事就接踵而来,先是许家恒得了重病,一家人心力交瘁,许老夫人拜佛行善,许老爷遍寻名医,玉顺不思茶饭眼泪汪汪。好不容易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大房又动起了歪脑筋,为了她的侄女想方设法拆散许家恒和柳叶儿,谁跟她作对她就对付谁。   因为阮氏,许老爷有生以来第一次跪在衙门公堂,同样因为阮氏,他第一次挨了打。虽说这次挨打有自作自受的成分,但也是与许家恒有关。许家恒从没否定过自己的过去,最近却总在想,如果他与阮若诗没有那段情,许家是否一如往常平静快乐。   “父亲,没事了,现在没事了……”许家恒看他这样,不由有些感伤,甚至开始自责不该离家出走。   “家恒,爹再也不逼你了,咱们回家好不好?!”许老爷眼巴巴地望着他,近乎哀求地询问,惟恐许家恒狠下心不认他,慌忙拉过柳叶儿再次保证,“回去以后,你和叶儿好好的过,那件事就不提了,行吗?!”   “老爷……”柳叶儿不太相信他真心应承孙二伯,可是眼前这位憔悴的许老爷又由不得她不信。她心软了,她也想回家,她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许家恒,试探地唤了声。   许家恒注视着她,微微一笑:“好吧,我们回家!”   许家恒和柳叶儿点头,许老爷就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嚷着不习惯在外面过夜,催促许家恒向孙二伯告辞。孙二伯仿佛早就料到许老爷待不下去似的,许家恒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只说要为他们送行,吃过饭后再走。   许老爷宁愿饿着肚子回去也不肯吃这顿饭,翠菊吓唬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么一吓果然奏效,他垂头丧气只能硬着头皮去见孙二伯。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凶巴巴的孙二伯和善了许多,虽说他对许老爷还是没有好脸色,最起码不出手了。酒楼包厢里,许老爷提心吊胆地跟他和孙夫人打过招呼,开口之前得在脑子里过滤好几遍才敢说,他说担心许老夫人的病情就不多留了,以后有机会带上玉顺一起来拜访。   孙二伯自顾自地坐下来,招呼大家入座,许家恒当起了和事佬,为许老爷说了不少好说。孙二伯听着也不发话,时不时地冷哼一声,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许老爷始终保持微笑,脸上的肌肉都要僵硬了,只怕稍有不慎就得罪了他。   柳叶儿和翠菊听孙云云说,许老爷是小阮送来的,她们心知这事又跟阮氏有关,倒想跟她会一会。孙小武和小阮迟迟没有现身,孙二伯等得不耐烦,叫孙云云回家叫他们。孙云云不情不愿地下了楼,刚出门就看见了街道对面巷子里的孙小武。   “大哥来了怎么不进去呢?!”孙云云心里纳闷,嘟哝了一声,正要喊他却见他身子一闪,露出了小阮气恼的面容。   这两口子又在嘀咕什么?!孙云云对阮许两家的矛盾略有耳闻,上次拜寿她亲眼目睹阮若诗在许家寻死的经过,碍于孙家阻拦,她才没有多管闲事!这次小阮将许老爷送上门来,她已经觉得不对劲了,现在再看小阮横眉竖眼地骂她大哥,不由怒火中烧,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孙小武,你这个猪头,你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干吗?!我让你为许家老爷解围,你反而帮你爹逞凶!还说什么‘挖个坑埋了拉倒’,你以为你是土匪强盗啊……”   “唉,媳妇儿,你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   “你也知道要脸哪,也不瞧瞧你干的那些破事!出趟远门就不是你了是吧,没人管着你就能上房揭瓦,你说说看,从云雀镇回来你醉倒过多少次,哪次不是我帮你瞒着爹!姓孙的,你今儿个给我说实话,你在云雀镇都干啥了?!柳叶儿和翠菊那两个娘儿们给你啥好处了?!”   “哎呦,冤枉哪,我啥也没干啊!媳妇儿,喝醉酒是我不对,你千万别告诉我爹,以后我改,我改还不行么……”   “废话少说,老实交代,那两个娘儿们给你啥好处了,你处处帮她们说话,连许家老爷都不放在眼里!”   “这更是冤枉啊,柳叶儿是我表弟的媳妇儿,我跟她说话总共不超过十句。翠菊姐就更不熟啦,你见过我和她说话吗?!没错,我是看不惯许家的老爷子,你看他整的那事,人家两口子过得好好的,他非要插进来一脚!你说,要是我爹让我跟你散,我就真跟你散了?!”   “去你的,你说这话吓唬谁呢?!我告诉你,孙小武,嫁给你我算瞎了眼了,我巴不得跟你散哪!”   “媳妇儿,这话咋说,你为啥要跟我散?!我一不滥赌二不逛窑子,只是爱喝酒罢了,你就为这跟我散啊……”   孙云云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知道她大哥没本事,但也不至于这么窝囊吧!小阮表面上像是贤惠的妻子,背地里却这么刁蛮泼辣,早就看她虚伪造作不顺眼,看来一点儿都没错!   小阮没留意到有人偷听,无所顾忌地冲孙小武发飙,口无遮拦地说:“爹也真是老糊涂了,吃饱了撑的管这档子闲事!许家过得好了他眼红是不,我们阮家可没得罪他吧,干吗跟我们过不去……”   孙小武自己挨骂习以为常,听她抱怨他爹却有些不乐意了:“我爹咋就老糊涂了,咱家粮铺的生意红火着呢,周围乡镇的百姓都吃咱家的粮食,你没见那京城粮铺的掌柜都来找我爹帮忙么!我爹要是老糊涂,哪有这么多人求他!没有我爹你吃什么穿什么,你们阮家给过孙家啥好处了,凭啥就得听你们的!”   “我、我……”小阮理亏无话可说,支支吾吾道,“好吧,不说你爹,我叫你拖住你爹,你为啥不听我的。许家老爷来的时候,你爹要是不在,家恒表弟不就跟走了么,哪来这出闹剧。”   “嗬,我爹要是听我的,那他就不是老子了。你呀,别总想着阮家的事,你嫁给我就是我孙家的人,哪能吃里扒外呀!”   “你说谁吃里扒外,你才吃里扒外,你全家都吃里扒外……”   孙云云没有心思听他们拌嘴,佯作路过从容现身,看到他们讶异道:“咦,你们来了啊,站这儿干吗,还不快进去!”   “妹妹……”孙小武浑身一颤,生怕她听到刚才那番话,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啥时候来的,你、你听见啥了……”   “小姑,我们这就进去了呢,真巧啊!”小阮表面镇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她说的那些话除了孙小武,孙家人没一个能放过她。   孙云云天真无暇地笑了笑:“大哥,嫂嫂,你们说啥好玩的了,也说给我听听呗!”   “没啥,没啥……咱们走吧……”孙小武和小阮松了口气,推搡着孙云云步入酒楼。   孙小武来了就给许老爷倒酒赔礼,许老爷见是“挖个坑埋了”,哪敢喝他的酒,吓也吓晕了。小阮连忙跟着说好话,阿谀奉承极为谄媚,仿佛许老爷才是酒宴的主人。   这时,孙云云一把推开孙小武,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小阮两记耳光。只听“啪啪”两声响,小阮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地看着她,孙小武手中的酒瓶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孙二伯皱着眉头瞪着孙云云,孙夫人尖叫了声,匆忙起身扶住小阮,训斥孙云云。   “爹、娘,你们听我说……”孙云云指着小阮的鼻尖,将她在巷子里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遍,小阮瞠目结舌不敢声张,整张脸像被火烧一样,一直红到脖子根。   孙二伯转而怒视小阮,孙夫人渐渐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说:“小阮,云云说的是真的吗?!”   “娘,我……”小阮想否认,但在孙云云的怒视下不敢扯谎,心虚地低下头。   孙云云接着指向孙小武:“大哥,你太没出息了,她骂你猪头,你连个屁也不敢放,你还算是男人吗?!她骂爹老糊涂的时候我就想打她了,你要是再不出声,我就连你一起打,好在你还有点良心,我暂且给你留几分面子!以后你再这么窝囊,我就代爹娘好好教训你!”   孙小武惭愧地抬不起头,慌忙给孙二伯跪下:“爹,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酗酒,不该纵容媳妇撒泼!爹,你罚我吧,罚我搬一千斤大米,不,一万斤……要是还不解气,就打我吧,往死里打,死不了说明咱们父子还有缘分,我一定好好孝敬你和娘……”   “小武,起来呀,你说啥傻话啊,你爹打死你我还能活吗……”孙夫人为难地快要哭出来了,哀哀地瞅着孙二伯。   孙二伯咬紧牙关没有发作,环视众人缓缓说道:“我孙家虽不是名门大户,但也是要讲规矩的……”   许老爷以为他面子挂不住要道歉了,没想到孙二伯话锋一转,铿锵有力地说:“凡是我孙家的人,都得学会分清好坏,谁要是敢帮着坏人做缺德事,立马给我滚出孙家!小武,你隐瞒事实的确有错,罚你下乡三个月。小阮,你是非不分口舌犯忌,罚你一年不许领月俸。云云,你举报有功赏银百两,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吧!”   孙二伯赏罚分明,众人却是神色各异,许老爷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位孙二爷真不是一般人哪,谁敢跟他过不去那就是自讨苦吃。   第一百零三章 爱如往昔   小阮跟孙小武抱怨的话被孙云云听得一清二楚,她平日里装出一副温柔娴淑的样子,实际上她是名副其实的泼妇。孙小武只有这么一个媳妇,他能忍受得了,孙云云却忍无可忍,听她贬低柳叶儿和翠菊,甚至把孙二伯也带上了,这要是再忍下去那不就是王八孙子了么!   孙云云当场揭穿小阮的真面目,孙小武不敢隐瞒仓皇求饶,以许老爷的逻辑,家丑不可外扬,孙二伯一定会息事宁人,他也不敢再嚣张了。不料,孙二伯的思维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衡量,他不仅严惩了儿子媳妇,还嘉奖了勇于举报的女儿。   笑话,这可真是笑话!在许老爷看来,孙云云就像是他那个不懂事的女儿许家美,自爆家丑还被夸奖,在他许家早被扇几耳光赶出去了!孙小武再不济,也是孙家的长子未来的当家,他又没有搬弄是非,哪能这般不讲道理说罚就罚,小阮是孙家的儿媳,女人不长舌就不叫女人了,做公公的跟着较什么劲儿嘛!   正如许老爷不懂孙二伯的蛮横,孙二伯也不明白许老爷的无耻,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只是许老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想着及早脱离虎穴,哪敢表现出一丝不满。孙二伯处理完家事,亲自送他们出城,许老爷巴不得他赶紧走,看见他就浑身不自在,无奈人家就是不肯走,只能陪着笑脸佯作亲切。   总算熬到了出城,孙二伯干脆拉着许家恒正式聊起来,许老爷强压怒火,脸上仍是堆满了笑。柳叶儿请他上车等候,他就趁机宣泄心中不满,低声道:“你去跟家恒说一声,天色不早了,咱们该赶路了!”   柳叶儿自然晓得他的心思,顺从地应了声,转身走向孙二伯和许家恒,却见孙小武领着一群壮汉风风火火狂奔过来。见这场景,许老爷吓得脸都绿了,“挖个坑埋了”带人来想干吗?!该不会是孙二爷改变了主意不让他走吧?!还是,他原本就没打算放他走?!   “家恒,叶儿……”许老爷的声音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他双手扒着车厢迅速钻了进去掩上车帘,露出半边脸寻找儿子和媳妇的身影,“来啊,你们快过来……”   许家恒无奈地摇摇头,示意柳叶儿和翠菊过去陪他,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满头大汗的孙小武已经冲到了许老爷跟前。孙小武没有发觉他的异样,拽下背上的麻袋,又接过身后伙计递过来的麻袋,一股脑儿地全塞进车厢。   “别过来,别过来……”许老爷碰到硬邦邦的麻袋,心想这些都是杀人挖坑的家伙,尖叫两声缩到角落,用力踢着那双小短腿,生怕孙小武上车来抓他。   许家恒连忙过去安慰,解释孙小武送的都是当地特产,只是许老爷什么也听不进去,神经高度紧张,抱着儿子不肯松手。   柳叶儿和翠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威风凛凛的许老爷向来是说一不二,何时见过他这幅模样!孙二伯笑了笑,朗声道:“回去代我向老夫人问个好,路上你们别赶得太急,到了家还有好戏看哪!”   “呃……”柳叶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翠菊想了想,试探道:“二伯放心,老夫人将老爷交给您,就不怕您下手轻或重!”   柳叶儿张了张嘴,来回打量着他们,孙二伯但笑不语,挥挥手:“好啦,你们走吧,那家伙吓得就快尿裤子了!看不出来,小武演戏还真不赖……”   与孙二伯告别,柳叶儿一直心存疑惑,听翠菊的说法,这一切许老夫人应该是知情的,孙二伯的做法还有可能是她安排的。不过,这怎么可能呢?!许老夫人只有许老爷一个儿子,将他视为生命百般呵护,只要有人觊觎许家的产业,不管是谁她都绝不手软。许老爷能力渐长,足以抵挡一面之后,许老夫人又为他打理后院,化解三房之间的矛盾,培养许家的继承人。可以说许老夫人这辈子都是为了儿子而活,现在怎又舍得他挨打受惊呢!   许老夫人心思缜密,她的想法很难看透,柳叶儿心里纳闷,当着许老爷和许家恒的面却是不好开口的。翠菊以许老爷身体不适为由,建议许家恒找家客栈小住几日让他休养,许家恒本来就不急着回去,拖过下个月初十更好,刚出了城就让车夫投宿。   许老爷迷迷糊糊心神不宁,只要不跟那对强盗父子在一起,去哪儿都愿意。许家恒请来大夫为他看病,果然是受惊过度,又加上时不时出一身冷汗,感染了风寒,开了几服药叮嘱他病好了再赶路。许老爷不敢不从,他既有高堂又有娇妻还有子女,不愁吃喝不愁金银,蜜一般的日子还没过够,他才不要这么快就去见阎王。   柳叶儿和翠菊独处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道出心中疑问,翠菊倒也不瞒着,便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她。翠菊在许家多年,她眼中的许老夫人对许老爷并非溺爱,而是理性地指引他往正路走。外人排挤他们母子,她当然是全力反击,但若是许老爷有错,她也不会一味纵容。当初,许老夫人不喜欢碧珠,阮氏一直膝下无子,玉顺身家清白秀外慧中,许老夫人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媳妇,所以就没阻止许老爷再娶的意愿。至于许老爷暗中使的那些卑劣手段,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玉顺嫁到许家,许老夫人虽然没有格外关照,但对她还是很好的。其实,没有格外关照正是对她的保护,阮氏嫉妒心强,对付碧珠就因为她最得宠。许老爷移情玉顺,如果连老夫人也对她特别好的话,阮氏就会转移矛头了。许老夫人希望许老爷和玉顺长相厮守,只是没料到玉顺对许老爷只有恨没有爱,儿子媳妇相处融洽固然好,但若是实在处不来也只能叹声有缘无分了。   尽管如此,许老夫人对玉顺的喜爱仍是发自于心,许家恒的出生让她有足够理由偏爱三房。许家昌虽是长孙,但他的资质明显比不上许家恒,况且他的母亲和阮氏是死对头,阮氏折腾起来没完没了,许老夫人对碧珠的过去总是心怀芥蒂,许家恒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许家的继承人。   许老夫人宠爱许家恒,许老爷自然而然也就格外看重这个儿子,阮氏没把玉顺放在眼里,自己又生不出儿子,不如将赌注放在许家恒身上,反正就是不能让碧珠的儿子做大当家。所以,尽管阮氏和碧珠的较量从没停过,但都不至于影响大局。许家恒在许老夫人的教导下,品德兼有能力出众,不负重望担当起大当家的责任。   许老爷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许家恒同样也是,许老夫人辛辛苦苦建立起这个家,怎么忍心让这个家变得七零八落。许老爷被阮家兄妹洗脑,一门心思念着京城旺铺,也不管许家恒愿不愿意,就要把阮若诗强塞给他。自己的儿孙不和,许老夫人只怕日夜难安,手心手背都是肉,若能妥善解决这桩麻烦事,稍作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许老爷顽固不化自以为是,也该让他吃点苦头,好叫他明白不能为所欲为!   听完翠菊的分析,柳叶儿觉得很有道理,她一向敬重许老夫人,现在更是满心感激。许老夫人从没嫌弃过她出身卑微,即使心里着急,也没当面念叨过曾孙,如此通情达理的长辈叫她怎能不感动。   许老爷有病在身,翠菊和车夫日夜轮流照顾他,许家恒眼看父亲的病渐渐好转,便也放下心来,只等着拖过迎亲的日子再回去。柳叶儿这两天一直待在客栈,许家恒带她出去才知道以前来过这儿。   竹林温泉就在附近,这个镇子就在山下,柳叶儿左右打量,发现了客栈不远处的那条花街,曾经有位风尘女子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开导过她,从此她对这段感情更有信心,有勇气面对质疑与责难。   许家恒不晓得柳叶儿在想什么,两人牵手踱步到山脚下,许家恒指着竹香飘溢的山间,笑着征询她的意见:“还记得这里吗?!要不要上去看看?!”   柳叶儿欣然应允,她当然记得这个地方,白雾飘渺的清晨,他们曾在山林漫步,阳光灿烂的午后,他们携手漫步花丛,夕阳西下的傍晚,她在门外等他回来,幽静阑珊的夜晚,他拥她入怀温柔缠绵。   这是柳叶儿向往的生活,无人打扰如同世外桃源,完全不用考虑那些琐事,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这种想法太不现实,许家恒有他的责任,她也有她的义务,他们不可能置身世外。不过,若是可以暂时抛却所有心事,让自己在现实中做一回梦,应该也是不错的体验吧!   时已入夏,清幽的山林依然凉爽,微风拂面倍感惬意,许家恒和柳叶儿贪恋自由自在的快乐,脚步越来越快,浑然不觉得累。终于来到山顶,满眼翠绿成荫,天边骄阳如火,远看秀峰沟壑交错,近观清泉流水潺潺。   许家恒展开双臂深深呼吸,微微闭上双眼感受阳光的炙热微风的清新,柳叶儿深情地望着他,她有多久没见过他这般轻松自在,看着看着,时光仿佛倒流,她回到了终生难忘的新婚之夜,许家恒掀起她的盖头,美眸如星璀璨,笑若春花烂漫。   第一百零四章 尘埃落定   回到云雀镇已过半月,阮许两家原先商定好迎亲的日子也早就过了,许老爷除了叹息无话可说,他这条老命刚从阎王殿回来,现在只觉活着就好。   许家恒和柳叶儿从他们甜蜜的二人世界回到现实,倒也没有多少担忧,毕竟这是他们迟早都要面对的。玉顺看到儿子媳妇喜极而泣,拉着他们的手聊了好久,听说许老爷已经改变主意,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阮氏正为许老爷迟迟不归坐立难安,阮尚书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带着许家恒回来,又因公务繁重,无奈先走一步,只是阮若诗死活不肯回京,他又气又急,便将满肚子火往阮氏身上撒。阮氏再三保证许老爷不会出尔反尔,劝他不用担心静待佳音。   话虽如此,阮氏却没有多少把握,她本就不是许老爷心尖上的人,万一碧珠和玉顺苦苦相逼,说不定他又变了。目前看来,许老夫人好像还不知道这回事,但也难保没人暗中通风报信,若是连老夫人也向着三房,她还能有几分胜算?!   凡事宜早不宜迟,拖来拖去就拖黄了,小阮来信许家恒投奔孙二伯去了,许老爷二话不说就去拿人,谁知道连他也不见了人影。阮氏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那个孙二伯不是好招惹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许老爷自寻死路。   阮氏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许老爷,得知他与许家恒夫妇一起回来,顾不得多想,拔腿就奔去见他。   “老爷,老爷……”阮氏气喘吁吁推门而入,吓得正在换衣服的许老爷尖叫了声,他弯着腰提着褪到一半的裤子,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发现那人是阮氏,气得转过身不理她。   阮氏来不及尴尬,跨过门槛冲进去,一把拉住了他:“老爷,这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我大哥还等着你哪,谁知道你一走就不见影了,连个口信都没有,小阮这丫头也是毫无音信,你们都在孙家干吗了啊?!哎呀,别换衣服了,你快给我大哥去个信,商量一下再定个日子,若诗一直在阮家没走……”   “滚开……”许老爷气急败坏地甩开她的手,憋成酱茄子的脸上布满怒意,那双倒立的三角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冲阮氏咆哮道,“老爷我死里逃生,能活着回来就是老天保佑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大哥用人可前不用人可后,他的女儿没人要就想到我了,当我许万山是冤大头啊!还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嫁给我就是许家的人,你不为许家着想成天没事找事,对付这个对付那个,现在又算计到我头上了,你们阮家没有一个好货!”   许老爷想起孙云云数落小阮的那段,指着阮氏越骂越来气,懊悔自己错信奸人。阮氏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乱糟糟的,脑袋一片空白,前后半个多月,他咋又变了呢?!难不成又被别人洗脑了?!   “老爷,你听我说,你和我大哥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出一趟门回来怎又这样说了?!是不是有人乱嚼舌根,诬赖我们阮家算计你了?!你这辈子不就是想把‘瑞祥’开到京城去么,如今万事俱备只要你点点头就行了,你舍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老爷,你仔细想想,千万不能听人瞎说呀,若诗可不是没人要,我大哥念在她和家恒两情相悦的份儿上,才同意的这门亲事……”   “谁跟她两情相悦,你问过家恒的意思么,你又不是他娘,你知道啥啊!你大哥以前怎么不愿意跟咱们结亲啊,当时我把彩礼送上门他看都不看一眼,现在想起来家恒的好了,哼,晚啦!我许万山就算不在京城开银楼,照样吃香喝辣,何必受那闲气!”许老爷烦得要命,根本听不进去她说的话,自顾自地换好衣服,准备去见许老夫人。   “老爷,你、你不是这么没出息的人啊……”阮氏摊开双手,急得不知道说啥好了。   许老爷瞥她一眼,赌气道:“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人,要你管哪!倒是你,小肚鸡肠心胸狭隘,没个当家主母的样儿,阮家要敢闹事,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娘解释吧!”   许老爷将一切后果推给阮氏,阮氏欲哭无泪频频摇头,看他大踏步走出去,连忙追着他念叨:“你看我大哥不在这儿是吧,你这个墙头草,别人说点什么你就信,你不为许家的将来着想,你还算是大当家吗……”   阮氏的指责引来丫鬟和家丁的议论,许老爷压根不理她,反正他也想不出来怎么向阮尚书交代,既然这事是她提出来的,就由她来善后吧!   许老爷和阮氏拉拉扯扯来到许老夫人院外,王妈迎出来欠身道:“请老爷夫人到祠堂,老夫人有话要说!”   “什么?!有话不能在这儿说吗?!”许老爷有些傻眼,他刚回来还没见过许老夫人,这会儿去祠堂干吗!   阮氏也是想不通,放开许老爷不解地看向王妈:“老夫人要说什么?!”   王妈微微笑道:“老爷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许老爷和阮氏面面相觑,最近有太多难以理解的事,许老夫人这么做或许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以往许老爷出门回来,许老夫人都在门口迎他,这次好像没有那么迫切了。   许家祠堂除了逢年过节拜祭祖先,各房子孙办婚嫁喜事,许家人平时很少去那儿。另外,族亲们商议族内要事的时候,也会聚集在祠堂。许老爷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他只不过出趟门,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许老夫人叫他们去祠堂所为何事。不仅是他,阮氏也是满脑子问号,许老夫人的想法外人很难料到,就算是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媳妇也难猜透。   两人匆忙赶到祠堂,远远地就听见嘈杂的人声,有几声听起来还很熟悉,像是许家远房的族长。许老爷抿紧了唇,隐约意识到什么,加快脚步走进祠堂。   “呦,是万山哪,快来,快来,就等你啦……”坐在上位的许家族长招了招手,皱成核桃的老脸看不出哪儿是眼睛哪儿是鼻子,沙哑的声音比沙子里的石子儿还粗糙,辨识度极高,所以还没进门就知道是他。   “二太爷……”许老爷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算不清楚这老头究竟多大了,好像从记事起他就是这模样。   “坐吧,坐吧,来,坐我身边……”许家老太爷热情地招呼他,顺便介绍族人给他认识,“这是你小姑,你出生的时候她还抱过你哩……这是你堂哥,你成亲的时候他都把你灌醉了……这是……”   许老爷一一赔笑,心里直犯嘀咕,这么多年没见过面的亲戚咋都来了呢?!他娘到底要干吗啊?!眼角余光瞥到碧珠和玉顺,她们就像没看见他似的,只顾着跟亲戚们聊天!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   阮氏看到许家慧和女婿,讶异的程度不亚于许老爷,她坐在女儿身边心情很复杂,直觉许老夫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宣布。而且,很有可能对她不利。   许老夫人千呼万唤始出来,许家人纷纷起身问好,就连辈分最高的许家老太爷也点头哈腰。许老爷瞧这一大家子人,越看越觉得像花钱请来的戏子,这些人要为许老夫人唱出什么戏,又要唱给谁听,真是值得思量啊!   “各位请坐!”许老夫人由王妈搀扶着坐在许老爷对面,她没有看他,尽管许老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今日许家大当家交接,各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老身感激不尽哪!”许老夫人笑吟吟地说道。   “哪里,哪里,咱们许家的事有啥子辛苦的,侄媳妇儿,只要你一发话,不管多远俺们都来……”许家老太爷讨好地笑道,泛黄的板牙尽数露了出来。   许老爷整个人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盯着许老夫人,大当家交接这么大件事怎不事先知会一声?!难道怕他反悔不成?!阮氏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些彻底完了!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许老夫人点头微笑,这一切只不过是走过场,请来这些族人前辈纯粹是给儿子看的。她这么做,无非是让众人知道从今以后谁才是许家的大当家,只要许家恒做了大当家,柳叶儿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当家主母,到时候看谁还能动歪脑筋。   许老夫人稍一侧脸,许家老太爷立即拿出身后的红锦缎盒子交给她,许老夫人打开盒子,幽幽道来:“这是先夫留下的家族印章,万山接任大当家后,一直是由族长保管。如今,这枚印章又要见证新一代当家的诞生,老身想来感触良多啊!当初我们孤儿寡母担起这个家多不容易没人晓得,好在我儿争气才没辱没许家的声名!万山接管‘瑞祥’做得有声有色,可惜岁月不饶人,转眼之间也是半百之人了!上天怜佑,老身三个孙儿都已成人,各有各的才能,其中尤以家恒最善于打理‘瑞祥’!在此,老身宣布许家新一代当家就是许家恒!”   话音未落,祠堂里响起一片叫好声,许老爷心里不是滋味,许家恒是他的继承人没有争议,可是,许老夫人突如其来宣布交接,他没还有准备好啊!但当着众人的面,他又怎能质疑他的母亲!   许老夫人直接跳过征询众人意见这个步骤,唤出许家恒和柳叶儿跪在许家祖宗排位前,拿出继任大当家的帖子,用力按下印章。   一切已成定局!许老爷忽觉有些失落,他为“瑞祥”操劳一生,到头来连个说话的份儿都没有!阮氏看看垂头丧气的许老爷,瞅瞅心意已决的许老夫人,心想许家恒做了大当家,当家主母这事儿又怎么说呢!   许家恒接过帖子,牵着柳叶儿的手坐到玉顺身边,玉顺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激动地又要流下泪了。   交接仪式完毕,许老夫人又道:“许家恒身为许家大当家,他的正妻柳叶儿按照规矩就是当家主母。从今以后,‘瑞祥’和许家大小事务统统交由他们夫妻负责……”   “娘……”阮氏再也听不下去了,不顾众人眼光站了起来,大声阻止老夫人说下去,“家恒继任大当家我同意,柳叶儿做主母我不同意!”   玉顺烦躁地皱着眉,碧珠嘲讽地笑了笑,许老夫人不动声色,淡道:“你不同意也得这么定,这就是许家的规矩!”   “她只是个卖豆腐的,她什么都不懂怎么管家?!娘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等她具备了管家的能力再做主母也不迟啊!我这样说是为了许家着想,后院不宁何以治家,家恒接管银楼已经够忙的了,哪有精力跟着她收拾烂摊子,我,我……”   许老夫人冷眼看她,阮氏心惊不敢说了,许老夫人挥挥手:“你坐下吧,我知道你是为许家着想。万事开头难,刚开始谁都有生疏的时候,慢慢来就好了。阮儿,你不也是老身一手调教出来的么,今后叶儿有不懂的地方,就麻烦你费心教她了。”   “这……是……”许老夫人给足了阮氏面子,她要是还不识趣,只能是自讨没趣。   大局已定,纵使许老爷和阮氏心有不甘,也只能叹声无可奈何了。   第一百零五章 旧疾复发   许家恒接任大当家,柳叶儿顺理成章掌管许家大小事务,许老夫人的这个决定有人欢喜有人愁。玉顺总算可以安下心了,阮氏却是食难下咽夜不能寐。   三房当家,碧珠倒是无所谓,她知道许家昌的斤两,就算真让他来当家恐怕也只能败家。如今,她把希望都寄托在许家彦身上,只要许家彦能得到皇上青睐谋个官职,这份家业又有什么稀罕。玉顺母子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们得势岂能委屈了她,退一万步讲,总比看那阮氏的嘴脸过活好多了吧!   许家恒熟悉银楼事务,不用提点也能做得游刃有余,相比之下柳叶儿就很吃力了,她确实不懂管账持家,看了阮氏保管多年的账簿才知道许家一个月的花销就抵得上柳家一两年。这么多银子怎样花得妥当,尤其是让三房都没怨言,那可真是一门本事了。   阮氏哪眼看柳叶儿哪眼腻烦,别说教她如何持家,就连走对面也装作没看见。好在玉顺出嫁之前帮自家粮铺管过帐,虽说多年没有碰过算盘,但打起来还是噼里啪啦顺当得很。柳叶儿跟玉顺学做账打算盘,不分昼夜勤于练习,时常练到头晕眼花十指颤抖。许家恒心疼她,安慰她可以慢慢学,不必急于一时,但柳叶儿就是不想被人看扁,咬着牙不服输,决不愿拖后腿。   许老夫人功成身退,安心养病去了,一日三餐都没见她来过饭厅。这样也好,省得看许老爷闷闷不乐的脸,也免得听阮氏的冷言冷语。   时隔数日,许老爷还没从失落中解脱出来,他又钻进了另一条死胡同,他以为自己才是许家的话事人,许老夫人总得给他几分面子才是,许家恒继任大当家这么大件事,不仅没有提前知会,连个预兆都没有。话说回来,许家恒是他的儿子,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有他说话的份儿吧!   许老爷自己也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他没理由嫉妒儿子,也没道理埋怨母亲,只是心里很不舒坦。于是,阮氏在饭桌上嘲讽玉顺他也不闻不问,阮氏不分地点刁难柳叶儿他也视而不见。许老爷原以为许老夫人会来安慰几句,不料老夫人懒得跟他多说什么,从那以后就很少露面了,他找上门也被王妈婉转地撵出来。   仿佛是一夜之间,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已离他而去,他不再是许家高高在上的老爷。许老爷满腹心事不知道对谁说,就连善解人意的碧珠也让他有了距离感。走到街上,平日的熟人稍有疏忽,他就觉得受到了冷落,步入银楼,店里的伙计稍有怠慢,他就倍感凄凉。渐渐地,他把这一切都怪到玉顺头上,他怪玉顺不顾夫妻之情离间父子关系,甚至在老夫人面前说他的坏话。   许老爷这么想,他也不知不觉这么做了。午后闲来无事,他躺在榻上睡不着,索性到院子里散步,看见玉顺催促家丁把地上一坛坛酒往屋里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蹭蹭几步冲上前去,一手拉过玉顺,一手指着酒坛,怒道:“你想干吗?!我还没死哪,你就等不及摆酒宴庆祝啦!”   玉顺愣了下,扭动身子想摆脱他:“放手啊,老爷,你放开我……”   “你说,你到底想干吗,你把我踩到脚底下还不够么……”许老爷正在气头上,看见谁都不顺眼,朝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家丁叫道,“看什么看,我才是你们的老爷,滚开,都给我滚……”   几名家丁大眼瞪小眼,不晓得他家老爷发什么疯,眼看许老爷吹胡子瞪眼就要抡拳头了,连忙放下酒坛仓促逃离战场。   “玉顺,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我许万山哪儿对不起你啊,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吗?!你别忘了,家恒是我儿子,没有我哪有他,你心里只想着他,那我呢?!我算什么?!用完就扔的垃圾还是白养活你的冤大头?!你好狠呀,我对你再好也捂不热你的心,白白做了二十年的夫妻……”   玉顺眨眨眼睛,听他说得来劲儿,表情痛苦得要死,既可笑又可气,无奈地摇摇头:“老爷,你说什么呢,我咋都听不懂!我为什么巴望你死?!明明是你对不起我,你有什么冤屈?!”   “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跟我装傻?!你挑唆我娘将我孤立,逼迫家恒不认我这个爹,在族人面前贬低我,凡是跟我有关系的,你统统都看不过眼!你分明要把我往死里赶,你还敢说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玉顺啊玉顺,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也不想想我对你们孙家的恩情,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许老爷来回扳着玉顺的肩膀,玉顺解释他也不听,不由有些急了:“老爷,你怎能这么想呢……族长和族人都是娘请来的,让家恒和叶儿接管许家也是娘的意思,我没插过一句嘴……哎呀,好疼,你放开我……”   “哼,放开你,你那个好二哥怎么不肯放过我?!你这歹妇心如蛇蝎,破坏我们母子关系不说,还跟你二哥串通好要害我,谋杀亲夫啊,你活该浸猪笼……”   “老爷,老爷,你误会了,我怎知你要去见二哥,哪来串通之说?!这真是娘的主意,我有什么本事让娘只听我的……”   “你胡说,你胡说,我早该看透你的真面目,家恒当家从此以后你就威风了……你要夺我许家的家业,你从成亲那天就开始算计我了,要不然你那么恨我,哪能老老实实跟我二十年……好啊,好得很啊,接下来你要干吗,把我赶出去,还是把我留下来奴役侮辱……”   许老爷气红了眼,狰狞的双手移向她的脖颈,心里充满了恨意:“你要我死,你也别想活,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死啊,一起死啊……”   “咳咳……”玉顺没想到他真能下得了手,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腕,挣扎呼救,“来人哪,快来人,老爷疯了……”   话音未落,许老爷忽觉有人拽着领子把他拎了起来,他吓得两手挥舞双脚狂踢,难以置信地瞪着玉顺,整张脸都憋红了。   玉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她看清楚许老爷背后那人,失声叫道:“老爷,放下老爷,你是谁,你是谁……”   “老家伙要掐死你,你还帮他求情啊,姑母!”孙小武放下许老爷,拍拍双手,很无辜地耸了耸肩。   玉顺怔怔地望着他,冷静下来轻叹了声:“小武,是你啊,你把我吓死了,他是你姑父,你怎么能……”   “姑父?!”孙小武不屑地撇撇嘴,“我可是亲眼看见他要杀你的,幸好是我,要是我爹看见的话,早就一把拧断他的脖子……”   “算了,你姑父有点神经失常,平时他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我呢……”玉顺伸手抚摸略微酸痛的脖颈,苦笑道,“再说,就他那点劲道,也伤不到我……”   许老爷转身见是孙小武,僵在原地愣了半晌,哇地一声叫了起来,紧紧抱住玉顺,浑身抖个不停:“救我,救我,‘挖个坑埋了’要杀我……”   “挖个坑埋了?!”玉顺讶异地皱着眉,不解地看向孙小武,“你姑父说谁呢……”   孙小武干笑两声,走过去拍拍许老爷的背:“说我呢,姑母,我和姑父有点误会,嘿嘿……姑父,别怕,我不挖坑也不埋你,放心吧……”   “娘,救我,强盗杀人了……”许老爷抱着玉顺叫得更响亮。   玉顺无奈地叹道:“你看,他确实有点神经失常了……”   柳家二舅爷在许老爷脑袋上扎了几针,不一会儿,他终于睡着了。许老夫人面露担忧,等二舅爷起身,轻声问道:“她二舅爷,万山没事吧,他前几天还好好的,这怎就突然就得病了……”   “娘,我看老爷的神经有点不正常。”玉顺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神经……不正常……”许老夫人喃喃地重复道,脸色渐渐苍白,“万山,怎么可能……”   “亲家母这么说,俺就知道咋回事了!”二舅爷为许老爷掖好被子,了然地点头道,“许老爷受了惊吓胡思乱想才会这样,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好好调理一段时日就没事了。切记啊,这段时间千万别让他受惊了,不然,落下病根就很难治了。”   闻言,玉顺松了口气,之前她还担心孙小武闯祸,既然许老爷没有大碍,她就放心了。许老夫人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强作从容道:“辛苦她二舅爷了,万山没事就好,这几天我会叫人好生照看他的。”   二舅爷和玉顺走后,许老夫人让王妈在门外候着,她坐在床前,静静地望着紧闭双眼嘴角微微抽搐的许老爷,她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轻柔地抚上他的脸庞,哽咽道:“万山,苦了你了,我的孩子。娘这么做也是不想看你误上歧途,许家做到今日这个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不属于我们的不要强求,你的理想家恒会为你实现的,不必急于一时呀。万山,我的儿,不要怨娘心狠,快点好起来吧,你的好日子还长……”   许老夫人跟儿子说了几句话,心里总算好过了些,许家的未来她还能看多久,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第一百零六章 衣锦还乡   许老爷得病后,许家气压一直很低,别说丫鬟家丁,就连少爷媳妇们都不敢大声吭气。阮氏惟一的靠山也靠不住了,她没脸面对许老夫人,不甘受人白眼,气急攻心也病倒了,她给阮老爷子捎信,让人把她接回娘家。   一时之间,最碍眼的两个人都倒下了,长期受压抑的玉顺并没有觉得痛快。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谁出了事心里都不好过,正如许老爷所说,他和她二十年夫妻,就算没有爱,最起码还是有感情的。至于阮氏,这个虚伪的大姐,虽说之前恨她恨得要命,但过去的多少年她们就如亲姐妹一般,一起看着许家恒长大成人,不管这份情意是真是假,那段日子没有她真是难以想象。   有人说玉顺太善良,善良的近乎傻,不过她始终认为,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嘴唇和牙齿还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事情过去了就算了,矛盾误会讲开就好,不能只顾着记恨却忘了人家的好。许家恒和柳叶儿赞同她的观点,他们在一起不容易,何必执着曾经的不快,不如打开心结接受一切,小两口每天都去看望许老爷,陪许老夫人说话聊天。   这段日子过得很平静,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多了些许压抑沉闷,许家人开始怀念以往热热闹闹的生活,争吵也好,气恼也罢,都是值得珍惜的回忆。   碧珠思念远在京城的许家彦,时常派人去打听消息,为了许老夫人安心,她日夜陪伴许老爷,他们之间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但她不曾忘记他在困难之时给她的温暖,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他的情意她永生不忘。   半个月后,京城传来了好消息,许家彦顺利通过殿试,皇上欣赏他的才华钦点状元。这么一来,许家彦真正成为了众人心目中的神话,万人敬仰的传说!连中三元这等殊荣是每个读书人朝思暮想的,可要成为现实却难如登天,身兼解元、会元、状元之名于一身,不仅要在考场上击败所有对手,在朝堂之上还得让皇上另眼相看,这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具备所有条件的人,必须学问好、反应快、长得帅,运气也要好的让人眼红!   许家彦创造了举世无双的神话,他从京城回来排场甚是了得,前有敲锣打鼓举牌匾的,后有上百跟班拍手叫好。县太爷听说许家三少爷连中三元,浑身直冒冷汗,乖乖隆滴隆!许家是云雀镇首富,如今他家三少高中状元,京城再有阮尚书铺路,他们许家不就成名门望族了么!哎呀,这许老爷小心眼,万一回头找他麻烦可咋办呢!不过,听说许老爷得了失心疯,说不定过去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县太爷趴在案台上想了半天,匆匆擦去满脸的汗,连忙叫人去许家报喜。   听说儿子中了状元,许老爷的病立马好了,一大清早就让碧珠帮他换上最好的衣裳,满面红光地候在门口,口齿清晰地吩咐下人做事,压根不像得过失心疯。许老夫人眼看儿子没事了,高兴地合不拢嘴,打扮得比过寿还光鲜,端坐在厅堂静待许家彦归来。   许家恒和柳叶儿交代伙计有人上门就派红包,将银楼布置得喜气洋洋,兴高采烈地奔到弄堂口,拥挤的人群中有人见了他们就道喜。许家恒夫妇重复着“谢谢”,眉开眼笑心里乐开了花,唾沫星子被人喷了一脸也浑然不觉。   “大姐,大姐,是我啊……”人群中有个小男孩拉住了柳叶儿,伸长脖子扯高嗓门吼十几声才叫住了她。   柳叶儿回头看见那只抓住衣摆的小黑爪子莞尔一笑,拉着他的胳膊拽到身边,擦擦那张小花猫一样的脸,好笑地说:“小强,怎么你一个人呀,娘呢,这儿人多,快回家吧!”   “不要,我不回家,我来看状元郎……”小强用力吸着鼻子,眼神无比坚定,随手指向身后,“娘和姐姐也来了,不知道被挤哪儿去了,大姐,你带我去你家,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家彦哥哥……”   人潮越来越拥挤,仿佛整个云雀镇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了,柳叶儿不敢耽搁,只好带上小强一起走了。好不容易回到许家,两对红艳艳的舞狮子跳得正欢,敲锣打鼓的大叔整张脸笑开了花,摇头晃脑地哼哼唱唱。   “父亲……”许家恒远远地看见踮起脚尖来回张望的许老爷,担心他的身体,三步并作两步挤上前去搀扶住他,“父亲,进屋坐着休息吧,这会儿家彦还没进城呢……”   “啥?你说啥?”许老爷转过脸,耳朵凑近他的嘴边,还是听不清楚,乐呵呵地拍了他几下,“家彦考上状元了,他考上状元了啊,我就说他能行,看吧,家彦能行……”   许老爷说话挺利索的,许家恒这才放下心,柳叶儿拉着小强从人群中钻出来,不安地望着许老爷,生怕她的出现惹他不开心。   “家恒,叶儿,你们进屋等着,这儿太吵了,说话都听不清楚……”许老爷笑吟吟地推他们进去,不忘叮嘱一句,“你们陪太婆说说话,别让她老人家着急,家彦到了再出来……”   柳叶儿和许家恒相视一眼,许老爷看起来已经全好了,应该是这桩喜事让他忘了害怕吧!许老爷一向喜欢这种热闹场面,尤其喜欢听人夸他许家如何了得,这么有面子的事再累也不觉累!   许家恒微微笑道:“叶儿,你带小强进去等吧,我和父亲一起等家彦回来!”   柳叶儿点点头,院子里人来人往,许家的亲戚们早就来了,熟络的街坊朋友也都坐满了,大大小小的贺礼堆得到处都是,丫鬟们跑进跑出也没留意。柳叶儿和小强收起贺礼送到厅堂,还没来得及问候许老夫人,只听柳老娘开心地叫道:“叶儿哎,状元郎的嫂子……”   “娘,你什么时候来的……”柳叶儿看了看满脸笑容的许老夫人,连忙欠身施礼,“太婆,家恒在外面了,他陪老爷一起等小叔回来!”   “好,好……”许老夫人朝小强招招手,小强很有眼色地跑过去,谄媚地讨好道,“状元太婆,状元太婆……”   许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忙不迭地掏出红包给他:“好伶俐的孩子啊,来,太婆给你红包!”   “谢谢状元太婆,状元太婆比大红包还好……”小强卖力地巴结这位德高望重的许老夫人,柳老娘笑地得意,几个孩子之中只有小强尽得她的真传。   “来,来,都有红包……”玉顺和翠菊刚进门,就开始到处派红包,先给了小强,又给了小红,给完了屋里的孩子,又到院子里去派。   坐在一旁翘着脚尖的许家昌推了推苗氏,撇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一点眼色,家彦的喜事,你好意思看三娘忙里忙外啊!”   许家昌说话就这个腔调,苗氏习以为常,听他这么一说,脸微微红,不好意思地低声道:“红包在娘那儿呢,我这儿又没有,拿什么给人家。”   “哦?你没有啊……”许家昌摸摸下巴,识相地闭了嘴,继续翘脚听亲戚们唠嗑。   “苗儿,我这儿有,拿去给孩子们……”许老夫人一开口,王妈忙将托盘端出来递给苗氏。   “各位久等啦,呵呵……”   随着一阵娇媚的笑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光艳照人的碧珠拈着罗帕翩翩而来。她身穿桃红色牡丹绣花裙,精致的衣襟和飘逸的云袖镶着层层金边,更显富贵喜气。翠绿莹润的耳坠和项链衬托出她白皙胜雪的肌肤,嫣然一笑眼波流转,红唇微扬百媚丛生。   碧珠眼角眉梢掩饰不住欣慰的笑意,她苦盼多年的愿望终于成真,在这一天总算可以真正扬眉吐气。她的儿子出人头地,从此再也不用看人眼色。碧珠给许老夫人问安,一一见过许家长辈亲戚,欣然接受众人的赞赏。   许家内外笑声阵阵,整个云雀镇都为即将到来的状元郎欢喜雀跃,时间过得飞快,护送许家彦的京城护卫队已经到了城外,围观的百姓们振臂欢呼兴奋尖叫,只为看一眼马背上的状元郎。看那“状元及第”,“钦点翰林”的牌匾威风凛凛,引得众人羡慕不已,使劲晃着自己孩子的脑袋,感叹自己孩子何时才能成才!   许老夫人在碧珠和玉顺的搀扶下来到门口,听着鼓声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激动。许家人翘首以待,只盼尽快见到许家彦。   披红戴彩的许家彦终于现身,碧珠激动地眼含薄雾,这是她的儿子,从十月怀胎到功成名就,这些年来处处防备,经历了风风雨雨,等的就是这一天哪!而今,许家彦成为众人心目中的传奇,当之无愧的许家荣光,不管过了多少代,仍会有人记得许家彦衣锦还乡的这一幕,而她,许家彦的母亲,也会成为许家族谱上不可缺少的一笔。   这时,碧珠看到许家彦马前的那抹身影,那位身形挺拔的带刀侍卫目光凛然,警惕地打量人群中有无意图不轨之流。忽然间,碧珠的心蓦地下沉,充满笑意的美眸愕然瞪圆,是他,竟然是他……   第一百零七章 觥筹交错   碧珠不晓得自己怎么熬过去的,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像个木偶一样完全失去了意识,眼中的一切模糊地如同梦境,就连许家彦清俊的面容也显得那么不真实。   众人只当碧珠兴奋过度说不出话了,随着许老夫人和许家彦进了院子,也没留意她有何异常。玉顺心思缜密,看她面色苍白眼神慌乱,好像是有什么心事,眼看人潮一波又一波涌上来,一把拉着她跟进去。   “碧珠,碧珠……”玉顺接连唤了几声她都没反应,不禁觉得纳闷,许家彦高中状元全家都很兴奋,身为娘亲必定更开心,可是,碧珠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可能高兴到不会说话了吧。   “碧珠,你、想什么呢……”玉顺看着众人涌进厅堂,没人觉察她们在说什么,便将她带到一旁,晃了晃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家彦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呃……嗯……”碧珠恍惚之间清醒过来,放眼望去那群侍卫已经不知所踪,可能是她眼花看错人了,那个人怎么可能在这儿,他的身份特殊,绝不能暴露于人前,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碧珠慌忙挤出一抹笑意,双手来回整理着发髻掩饰自己的紧张,尴尬地笑道:“哪有,我哪有想什么啊,家彦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刚才只是太高兴了,是啊,太高兴了……”   玉顺不太相信这套说辞,碧珠一向伶牙俐齿,这会儿怎又反复笨拙。不过,她也不好反驳,毕竟,这么大件喜事无论是谁都会兴奋过头吧!   “嗯哼……玉顺哪,你看我脸上的妆花了没……”碧珠故意装作着急自己的妆容,刻意无视心中慌乱,开怀地笑了起来,“哎呀呀,今儿个来了这么多人,待会儿我可不能乱哪,不过,我紧张地脑子一片空白……”   说着说着,碧珠不安的眼眸渐渐蒙上水雾,她不清楚这是高兴还是害怕,手忙脚乱地抽出罗帕擦着脸。玉顺释然一笑,她明白碧珠的感受,想当初许家恒大病初愈的时候,她也是明明想笑却哭出来。   “碧珠,别慌……”玉顺拿着罗帕帮她擦脸,温柔地安慰道,“你呀,实在是太开心了,我知道的。三个儿女之中,你可就指望着家彦呢,如今他出人头地,你这个当娘的哪能不激动啊!好了,快别哭了,大家都等着哪,家彦好久没见你了,一定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碧珠哽咽地点头,竭力止住眼泪,拿出粉饼补好妆,快步走进厅堂。   许家彦坐在许老夫人身旁,祖孙俩聊得不亦乐乎,许家族人和街坊邻居满眼崇拜地望着他们,时不时地在许老爷面前称赞几句。许老爷喜得咧着嘴笑,见人就说,“状元郎是我儿子”,“状元郎是我儿子”。   许老夫人见了碧珠,笑眯眯地朝她招手:“来啊,家彦正想你呢!”   “哎!”碧珠欣喜地应了声,看着头戴状元帽,胸缠大红花的许家彦,眼眶不知不觉又泛红了。   “娘,我回来了!”许家彦清冽的长眸满含笑意,他张开双手迎向碧珠,温润悦耳的声音宛如黄莺浅吟。   “家彦……”碧珠动容地唤了声,也伸出手迎向他,母子二人抱在一起,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家彦,我的好儿子,家彦,娘好想你……”   碧珠热泪盈眶,许家彦不由感伤,想起他娘为了维护他们兄妹故作坚强,被人骂作泼妇仍是毫不在意,现在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放声大哭,心里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许老夫人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微微一笑,俯身抱住他们母子,柔声道:“碧珠,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呀!家彦,乖,扶你娘起来,咱们该去拜祭祖先了!”   “娘,以后我就在你身边,好好照顾妹妹,我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许家彦搀扶起碧珠,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碧珠抬眼看他,含笑摇头:“不,家彦,我们可以照顾自己,你要为国效力为许家争光。走吧,去祠堂,告诉祖先咱们许家的子孙出状元了。”   浩浩荡荡一行人去往祠堂,隆重地拜祭过祖先,求他们保佑许家世代繁荣昌盛。礼毕已是傍晚,前来道喜的宾客聚在前院吃酒,许老爷和许家昌热情作陪,就连许老夫人也跟着喝了几杯。   盛宴的主人公许家彦笑脸相迎,每位客人都不冷落,可谓给许家做足了面子。许家恒柳叶儿都知道他在做戏,以他的性格最讨厌奉承,尤其是当众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痛苦。   其实,许家彦一直以来都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他为了许老爷的面子,苦读诗书考取功名,他为了碧珠的愿望,无奈接受世人称羡的人生。这样下去,他可能要勉强自己一辈子,因为他见不得许老爷失落,不忍心辜负了碧珠的期待。   许家恒心疼强作欢颜的许家彦,他虽是一家之主,却不能让手足轻松自在地生活,相反,今后可能还要许家彦为他操心,为了许家的兴盛劳心劳力。相比之下,他是何其幸福。许家恒越想越心酸,就在所有人为状元郎喝彩的时候,只有他明白许家彦心里的落寞。   柳叶儿被玉顺拉到女眷这边,由着许家恒为许家彦挡酒,这兄弟俩酒量都一般,只是别人敬的酒不得不喝,许老爷的病刚好不能多喝,就让许家昌和许家恒代劳吧。   “哎呦,乖女婿今晚上喝了不少啦,你看,一杯接一杯哪……”柳老娘念叨着,心里有些不爽,“这些人真是没完没了,喝几杯意思意思不就行了么,干吗拉着人家一个劲儿地灌酒!”   玉顺也很无奈,但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今儿个高兴,喝就喝吧,亲家母,来,咱们多吃点!小红,小强,这儿有桂花糕,怎么不吃呀,你们平时不是最喜欢吃了么!”   小强抱着油光铮亮的烧肘子啃得正欢,听她这么一说,呵呵笑道:“有肉吃谁还吃桂花糕啊,婆婆,你吃吧!”   柳老娘愣了楞,气急败坏地打了下小强:“臭小子,瞎说什么哪,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平日家里少给你肉吃啦,看你那贫样儿,饿死鬼投胎啊……”   柳老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小强眨巴着眼不敢吭声了,玉顺怕她多想,连忙劝道:“亲家母,别动气,小孩子能吃长得快嘛,家恒小时候更能吃,一口气能吃两只鸭子……”   柳叶儿忍住笑,心想许家恒什么时候能一口气吃下两只鸭子了,不过,玉顺这么说,柳老娘的脸色倒是好看多了,她就怕别人笑话柳家穷,尤其是亲家,所以每次出门都要叮嘱孩子们看眼色,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来贫样儿。玉顺没有瞧不起她,她这心里还好过些,待会儿等酒席散了,带几个菜回去给老头子解馋,成天在家吃豆腐喝豆汁,人都快成豆干了。   “她二舅爷,这儿可都是女眷,你来凑什么热闹?!”柳老娘看二舅爷不顺眼,生怕他把桌上的菜都吃进去,到时候只能打些菜汤走了。   二舅爷手里拿着鸡腿嚼得吧唧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俺是大夫,哪能喝得醉醺醺的,要是,老爷喝趴下了,俺还得给他扎针哩……”   柳老娘将信将疑地反问道:“许老爷的病不是好了么,你看他一整天精神焕发的样子,哪像有病的啊?!”   二舅爷摇了摇啃剩一半的鸡腿,不以为然道:“回光返照没听过么,他这是高兴地,看着像是全好了,其实不是……”   玉顺身子一颤,猛地抓住了二舅爷的手,讶异道:“回光返照?!你说什么,你说老爷回光返照?!”   “啊……”二舅爷瞅瞅手中的鸡腿,不好意思地傻笑道,“呵呵,俺只是打个比方,俺的意思是快死的人都有活蹦乱跳的时候,更何况许老爷的病还没到那程度。亲家母,你放心吧,你家老爷还有得救,没事儿的……”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玉顺拍拍胸脯,刚松口气却见孙小武拎着酒坛子往许老爷那儿走过去,紧张地冲柳叶儿叫道,“叶儿,拦住小武,不能让老爷看见他……”   柳叶儿匆忙领命,跑上前拉住孙小武,要求他老老实实坐在原位不得到处走动。孙小武喝得迷迷糊糊,指着眼前重叠的娇俏身影,嘟哝几句:“为什么啊,这么好的日子,我爹都不管我……嗝,我为家彦表弟高兴,我要敬他几杯,我们哥俩感情深一口闷,不醉不归……”   柳叶儿懒得跟他啰嗦,强行将他拽到孙家那桌,交代孙云云看紧他。孙云云点点头,痴迷的眼神钉在许家彦身上久久拔不出来,柳叶儿无法,找个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孙二伯罚表哥下乡,怎就跟你一起来云雀镇了?!”   “云雀镇不就是乡下么,我不忍心看我哥受罚,所以就跟他一起来了……”孙云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眼神依然那般迷恋。   “家恒媳妇,来,你也坐下喝两杯……”孙家人举杯敬这位年纪轻轻的当家主母,柳叶儿推辞不过,索性坐在孙小武身边,陪他们喝起来。   觥筹交错之间,碧珠面若桃花醉眼迷离,听着宾客称赞许家彦,没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开心了。她的儿子果然不负重望,连中三元是读书人心目中的最高荣誉啊!   碧珠眼角余光瞥见那抹一闪而过的身影,她甩甩头,心头再次涌起悸动!   第一百零八章 情非得已   碧珠心不在焉地应付敬酒的客人,飘忽的眼神来回于各个角落,也许之前她眼花了,但不可能一而再的认错人。   那个人对她来说太熟悉了,他的样貌气息言行举动早已在她心里扎了根,忘也忘不掉,甩也甩不开。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呢?!他明明答应过永远离开她的视线,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那个人突然现身,莫非是要向她示威,他要让她牢牢记住曾经的耻辱过去的不堪,即使儿子出人头地,她还是那个被人抛弃的怨妇!   碧珠微微眯起泛红的眼眸,紧紧攥住手里的酒杯,银牙用力咬着下唇,舌尖渗出丝丝咸腥,胸口那团怒火越烧越旺。当初那个人不告而别,抛下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不知去向不知生死,可怜她单纯幼稚,望眼欲穿傻兮兮地盼他回来。而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几个月后,仍是一声音信都没有,那时她才反应过来她连他家在哪儿有何亲人都不晓得。   那个人来去都像一阵风,狂风般侵占了她的心,春风似的甜蜜还没来得及感受,就悄无声息地飘散了。他说过爱她一生一世,他发誓要永远保护她,可是,就在她们母子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   时隔多年,碧珠仍是恨他,尽管他来找过她,解释他莫名失踪的原因,但一切已成定局,他和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嫁给许万山,为他生了两儿一女,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带她一起走。   夜风徐徐,酣意渐浓,碧珠想起过去,心底的伤不再觉得痛了,时间可以治愈所有的伤,情伤也不例外。她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孩子就是她的命,谁要是对她的孩子不利,那就是要她的命。   许家彦是她和许老爷的儿子,如今高中状元风光无限,自然引来各种目光。同她一样,那个人也恨她,恨她轻易放下了他,恨她一转身就嫁给了别人。他是见不得光的人,他的人生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如果他一辈子忘不了她,那他就会一辈子恨她,他见不得她好,她越开心他就越伤心,他才不要她永远做许家的人。   既然如此,她也无须再忍,若是这段孽缘必须有个了断,那就由她来吧!渐渐地,碧珠平静了下来,嫣红的唇微微上扬,漾起一抹阴冷而决绝的笑意!   送走宾客,许老爷顿时没了精神,脸色腊黄浑身轻颤,许家恒、柳叶儿和许家彦扶他回房休息,二舅爷酒足饭饱擦擦满是油光的嘴巴,冲柳老娘笑笑,一副“俺早就知道”的得意样,屁颠屁颠地跟去了。   许家昌和苗氏送走客人,累得直打呵欠,交代管家收拾干净再去睡,夫妻俩搂搂抱抱地走了。玉顺和王妈搀扶许老夫人回去,柳老娘和孩子们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喜得咧开嘴笑,孙云云和家人抬起烂醉如泥的孙小武,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许家。   大家都有各自的归宿,那么她呢?!碧珠去而复返,院子里乱七八糟,八仙桌上杯盘狼藉,整齐的草坪被人踩得东倒西歪,光秃秃的花茎风中竖立,哪里还有白天的热闹景象!这就是落幕后的凄凉吧,不管台上再风光,都有独自落寞的时候!   碧珠释然地笑了,她不是早就看开了么,还有什么好感伤的。她迎着微风步入夜幕,没人发现光鲜艳丽的二夫人面若寒霜,没人留意状元郎的母亲形单影只,没人在乎决绝之人心里的绝望。   碧珠知道他在哪里,他存在于黑暗中,就像偷偷摸摸的老鼠,不会让你一眼看见,只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胡作非为。碧珠伸手探向腰间,那柄小巧精致的匕首是他送的,当年决定跟他一起浪迹天涯,她就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原以为这匕首再也用不着了,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他想见她?!好吧,迟早是要见面的,她主动去见他,他会不会有所怀疑做出防备?!可是,她不去见他,成天提心吊胆没个安生!这段孽缘因她而起,她不想连累许家,更不愿意伤害孩子们!她要跟他彻底了断,她要他离许家远远的……   碧珠正想着,忽觉手腕被人用力一扯,心呼不妙刚要喊叫,整个人就跌入了那副结实温暖的怀抱。碧珠怔怔地瞪着眼前的黑暗,一动不动地聆听逐渐狂乱的心跳,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是他,是他……   往事潮水般涌来,她与他相识的画面逐一浮现,他总爱摸着她的头,宠溺地唤她“丫头”,他那双手只会舞刀弄枪,却曾为她煮过半生不熟的白粥,他眼角的那道伤疤直入耳鬓,丝毫不觉狰狞反而更显英俊。有关他的一切,碧珠以为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不料却是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碧珠的心渐渐抽痛,原来她的伤始终没有愈合!   碧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爱情对她来说既奢侈又可笑,这些年来,没有爱情她照样过得很好!爱他的代价是锥心刺骨的痛苦,她忘不了车轮碾过的那一幕,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那个没能见一面的孩子!   仇恨使她抛却最后那丝牵挂,碧珠深吸口气,猛地将他推开,匆忙取出怀中匕首对着他:“我们做个了断吧,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碧珠的语气出乎意料的从容,像是在说天气怎样之类的话题,黑暗中的那抹身影明显有些愕然,抬脚想走过来,又怕刺激到她,仍是杵在原地。   “你还嫌伤我伤得不够重吗,我要你走,你为什么要回来……”碧珠看他不做声,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你是不是要我死了才甘心,好,你不是说还爱着我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死,我们的恩怨就到黄泉路上再算吧……”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疾风骤雨般袭来,拦腰抱起碧珠足尖轻点腾空跃起。碧珠花容失色尖叫出声,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眼前一片模糊不清。许府丫鬟隐约听见那声尖叫,抬头望天月朗星稀,连只鸟儿的影子都没有,纳闷地摇摇头继续收拾院子。   碧珠从没有过这种经历,在他怀里飞檐走壁,在半空中纵情飞翔,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好像就要这么一直飞到天边。柔和的月光映照着他们,碧珠看着眼前刚毅的下巴,视线缓缓上移到眼角的那道疤,不禁恍惚,他们这样算是了断了么,他带她走就不会伤害孩子们吧。难道,她当真要跟他走,他是她的谁,他凭什么带她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郊外的树林,他放下她,趁着月光深深地望着她。碧珠迎向他的目光,不似白天那么威严,像是染上这层月色变得柔和许多。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也许初见他时,他就已是饱经沧桑。   碧珠垂下眼帘,随手丢掉那把匕首,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匕首在他眼里与树枝无异。他看碧珠赌气的样子,嘴角扬起微微的笑,俯下身捡起匕首交给她,碧珠不肯接,他坚持。   “你的东西还给你,反正我留着也没用!”碧珠转过身,打量这片陌生的树林,“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死也要死在许家……”   “珠儿……”他从背后抱住她,感受她的颤抖,无力道,“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解气,你就动手吧!”   珠儿?!有多少年没人这样叫过她了?!碧珠无视自己即将融化的心,偏想他的无情冷漠,恨声道:“你这种人不配弄脏我的手,放开我,我要回去!”   “珠儿,你不信我?!当年我身在牢狱,日夜牵挂你们母子,你可知道我连死了的心都有……”   “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一了百了!”   “不,我还不能死,我这条命是你的,我说过我要保护你……”   碧珠冷笑了声,凄然道:“你的珠儿已经死了,你要保护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何苦执着!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走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珠儿,你听我说……”他焦急地扳过她的肩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要我走,我会走的,我不会再勉强你,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快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碧珠不做声等他说下去,他低下头,轻叹道:“那个姓许的能给你的我给不了,你向往安定的生活,而我只能在刀刃上过活,当初我不该带你走啊,怪只怪我放不下你……珠儿,没有你我生不如死,害你失去孩子我一辈子都难心安,只要你能幸福,我就别无他求了,你看……”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三寸见方的木牌,上面深深刻着“吾子麟儿”,碧珠一看,不由泪湿眼眶,双手捂住嘴没有哭出声来。   “麟儿是你给他取的名字,我们父子无缘未能相见,只好把他带在身边,想他的时候可以说说话。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有命见你一面已是上天厚待,像我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还能奢求什么呢!”   他哀伤地看着碧珠:“我知道我不值得原谅,但是珠儿,我不能看你有难袖手旁观啊!”   碧珠止住哭泣,摇摇头说:“我过得很好,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不,你不知道,你的儿子家彦将有血光之灾!”   碧珠定睛看他,只觉全身血液渐渐凝固,心脏如同挨了一记重锤,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   第一百零九章 危机四伏   许家彦荣归故里,碧珠发现护送他的某位侍卫似曾相识,仔细看去竟是那个爱恨交织的冤家。   碧珠以为他要对许家不利,狠下心要与他彻底做个了断,不料,他并非有意扰乱她的生活,而是事发突然情非得已。   “……你的儿子家彦将有血光之灾……”   这声低呼如同当头棒喝,碧珠恍惚半晌仍是不敢相信,她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彻骨的寒意传遍全身,呼吸困难险些窒息。   “珠儿,珠儿……”他看她神色有变,慌忙上前拍她的背,懊恼自己不该说那番话吓到她,一声又一声地唤道,“你没事吧,你应我一声啊……”   碧珠伸手捂住脖颈,张大嘴巴吸了口气,艰难地发出声音:“家、家彦……”   他知道她为儿子的命运担忧,惟恐她焦虑过度,随即让她服下定神丸,柔声安抚道:“不用怕,许家彦一时不会有危险,皇上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他,那伙人不敢乱来的。原本我不打算告诉你让你担心,但你总是怀疑我的出现另有所图,所以我才如实相告!”   碧珠吞下那颗药丸,阵阵清凉使她恢复了意识,她顾不得追根究底,一把抓住他的手:“皇上派人保护家彦,你也是来保护家彦的?!有你们在,那些人对付不了家彦,你不会让他有事,对吗?!”   他注视着神情迫切的碧珠,语气坚定地答道:“就算不为皇上,为了你我也不敢疏忽。珠儿,你的儿子就交给我吧,我会用性命保护他,我绝不让人动他一根汗毛!”   闻言,碧珠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晓得对方有多厉害,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泛泛之辈,许家彦有他保护应该没有问题。   “那么,我们快回去吧,万一那伙人知道你不在,家彦不就危险了吗……”碧珠满脑子想的都是宝贝儿子许家彦,为了儿子的安全,她宁愿跟他朝夕相对。   他握着碧珠的手,轻轻说道:“放心,如果家彦有危险,会有人给我信号的。不瞒你说,今日跟来的侍卫都是我的人,有他们保护家彦,你不必担心。再说,对方也得看准时机才能行动,许家彦刚回来,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再蠢的人也不会挑今晚下手。”   他很自然地说了这番话,碧珠听着却是心惊胆颤,什么“行动”,什么“下手”,简直太可怕了,一想到许家彦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她就不禁心慌。   “你、你这么说,家彦从京城回来的这一路就有危险了?!那伙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家彦?!”   碧珠声音颤抖,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许家彦一向老实本分,他不会得罪人的,对方未免太狠心,竟要取他的性命。   面对碧珠的质问,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世人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力,殊不知权力背后隐藏着血雨腥风。这一路上确实有危险,但都在惊动他之前被我解决了,其实,那伙人针对的不是许家彦,而是新科状元。换言之,不管谁当了状元,都有性命之忧。”   碧珠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原来,许家彦的风光是以送命的危险为代价,早知如此,她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进京啊!一念及此,碧珠懊悔自己督促儿子读书,她这不是盼他成才,而是把他往绝路上推哪!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家彦?!他考功名都是为了我啊,他若有个万一,那就是我害的……可怜的孩子,他要是知道真相可怎么办……不要,不要夺走我的儿子,让我为他挡灾吧,他是我的命哪……”   碧珠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他怜惜不已拥她入怀,碧珠没有反抗只是不停地哭,他感受到她的痛苦,耐心劝导:“不要慌,不要怕,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想。最近看好家彦,别让他出门,等过了这段日子,也许会有转机。”   直到此时,碧珠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勉强止住抽泣,抬起头来追问:“他们是谁?!怎有这么大的胆子,连皇上钦点的状元也不放过?!”   “此事要从皇上登基说起……”   原来,金碧辉煌的皇宫遍布危机,想要登上最高权力的宝座,必须踩着成千上万枯骨才能上位。当今圣上的母妃地位不高,而他天资聪颖见解独到深得先皇宠爱,太后一心想立他的儿子为太子,无奈先皇主意已定未能如愿。先皇驾崩太子继位,朝中各方势力暗中较劲,其中尤以太后最甚,她不仅拉拢了掌握实权的曹丞相,还与其他几位王爷秘密达成协议,矛头直指皇上。   好在皇上手里有兵权,太后等人就算等不及拉他下马,也只能静待时机。皇上有能耐制衡各方势力,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明白这种局面终有一日会打破,与其等太后先动手,不如占据主动压制对方。   然而,只有兵权还不足以巩固帝位,统领六部的曹丞相与势力庞大的太后联手,即使是九五至尊也无可奈何。于是,皇上遍寻能人培养心腹,从考场上选拔出来的人才,有些及早就被太后收买,有些畏惧权力纷争甘愿退隐,有些真心效忠皇上惨遭横祸。最后留下来的心腹屈指可数,虽有潜力与曹丞相较量,但毕竟年纪轻资历浅,一时难以成气候。   皇上惜才爱才,他在殿试中一眼相中出类拔萃的许家彦,得知许家彦家世清白,未与任何势力有牵扯,便有意收为己用。钦点状元之前他也曾犹豫,生怕这位后起之秀遭人算计无辜枉死。不过,就算许家彦当不了状元,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能看出来谁有真才实学,免不了还是会出手。皇上思虑再三,最终还是赐予许家彦状元头衔,一来名至实归,二来方便派人保护。   碧珠前夫的真正身份是皇上从数万将士中亲自挑选的御前军,御前军不同于来往宫中的带刀侍卫,他们专门解决表面上行不通的棘手事。御前军忠于皇上,个个视死如归,作风大胆手段利索,确实可以震慑见风使舵胆小怕死之徒。但有些事不是派几个杀手就能解决的,有些人也不怕阎王使者御前军,所以皇上只能见机行事。   这次新科状元返乡,皇上从御前军调了几名好手扮作普通侍卫保护许家彦,碧珠前夫就是他们的头儿,他此行任务艰巨,既要试探许家彦对皇上的真心,又要防备对手突然袭击。当他知道许家彦家在云雀镇,娘亲就是碧珠的时候,感叹一切都是天意,他欠的债,必须要在有生之年还清。   听完他的叙述,碧珠震惊地无法言语,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每天过的生活与她完全不同,她为一两句不中听的话争吵较劲的时候,他在刀光剑影中浴血拼杀,他们的结合原本就是错误,她不应该为了这个错误记恨他。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世人穷其一生追求的权力地位,却是要冒着性命危险。   “我只想家彦出人头地,没想要他以身涉险,你教教我怎么做,是不是放弃状元这个头衔就能逃过一劫,你说啊,说啊……”碧珠后悔不已,她恨不能告诉所有人她的儿子不是状元,如果有可能,她要把许家恒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她现在什么也不求了,也不指望许家后人能记住她们母子,如果有选择,她宁愿让许家彦做一辈子普通人。   他为难地低下头,事已至此,他除了拼命保护许家彦,还能做什么呢?!   “世军,你带我们走吧,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了,我不能让家彦有事……”碧珠情急之下,终于叫了他的名字,宋世军眼前一亮,稍微一想,又黯淡下来。   “珠儿,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不要了,立刻带你们母子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之后,你那两个孩子怎么办?!许家怎么办?!我可以带走你们母子,却没有能力保全所有人!”   宋世军句句出自真心,碧珠无力反驳,她已是方寸大乱,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我送你回去,回去之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在家彦身边保护他,放心!”   碧珠在他怀里再次跃上半空,即将发生的一切太可怕了,她怎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该怎么办?!她的家彦……   夜幕下的许府寂静无声四下无人,乱七八糟的院子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宋世军依依不舍地放下碧珠,深情地凝望着她,轻柔地撩起她耳边被风吹散的发丝,动容道:“珠儿,你好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碧珠别过脸,下意识地抗拒他的碰触,疲惫地叹了声:“别再说这种话了,如果你真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就代我好好保护家彦!”   “我会的,一定会,你相信我,珠儿!”   碧珠背对着他轻轻点头,只要许家彦安好,她愿意再相信他一次!   第一百一十章 旧仇宿怨   许家沉浸于许家彦高中状元的喜悦之中,碧珠不忍告诉家人风光背后骇人的事实,强作欢颜有苦一个人背。许家彦没有意识到身边的危险,安心等待皇上的圣命,一想到即将与亲人离开远赴异乡,他就格外珍惜共处的日子。   玉顺眼看许老夫人精神大好,许老爷的身子也好些了,便提出了将阮氏接回来的想法。阮氏纵有千般不是,却也是一家人,现今大局已定,即使她心有不甘也兴不起风浪了。阮氏回娘家养病,若是真个有什么不测,自责后悔都来不及啊!   其实,许老夫人心里也在惦记这件事,阮氏是许老爷的正妻,媳妇的错儿子也有份儿。既然可以原谅儿子,为什么不能宽恕媳妇呢!阮氏为许家付出多年,无功也有劳,她满腹怨气找个档口发泄出来,追根究底都与许万山有关!   放下是福,纠缠是苦,同是一家人,何苦计较谁的不是。经历过这么多,想必阮氏也能放下了。   许老夫人说服许家慧和孙女婿回家来住,许家慧虽不能言人却冰雪聪明,她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也知道母亲心有怨气,如今能宽慰她的人除了自己还有谁呢!以前看不惯母亲处处针对二娘,成家以后渐渐有了感悟,女人若是留不住枕边人的心,就像生活没有了阳光,希望渺茫孤苦无依!   阮氏的所作所为得到了家人的原谅,她们不忍心看着亲人无依无靠,相信真情的温暖可以融化她的心。   与此同时,阮氏也在谋划回去大干一场,只是还没想到如何回去。许家彦返乡这么大件事也没人来请她,可见,她在许家人的心目中就是个外人。想到碧珠得意的笑,她就恨得咬牙切齿,斗来斗去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让她赢了。老天真是不公平啊!碧珠仗着几分美色迷惑老爷,除了肚子够争气,还有什么本事!可恨老爷见色忘义,捡个破烂货回来还觉得占了大便宜!想她为了许家兢兢业业一辈子,非但没能挽回老爷的心,现在就连老夫人也看她不顺眼,宁愿把偌大的家业交给卖豆腐的女儿打理,也不肯让她插手!   阮氏心里那个恨哪,许老爷、碧珠、柳叶儿、许老夫人都成了她的仇敌,曾经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如同火山爆发不可收拾,仇人过得越好,她就越难受。她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许家的事,许老爷占了她清白的身子,却从不肯把心给她,既然如此,当初何必娶她?!还有,许老夫人明知儿子心里有人,还是坚持娶她过门,不就是看中了阮家的权势么!   好一对自私自利的母子,为了许家的兴盛不惜牺牲一个无辜的女子!自始至终,她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用得着的时候哄几句,她就像头蠢驴一样卖命,用不着了就丢一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许家实在欺人太甚,拖累她一辈子就算了,又来欺负她的侄女!阮若诗身为京城名媛,配许家恒绰绰有余,他们却当她是没人要的烂货,只当那个卖豆腐的女儿是宝!阮氏咽不下这口恶气,不单是因为夸下海口却没兑现,还有那么一点护短的意味。阮若诗是她阮家的人,平白无故受这番侮辱,她这个做姑母再不吭声就是十足的窝囊废!   阮氏想跟许家拼个你死我活,不过却没多少胜算,直到她收到了阮尚书的信。这封信使她信心爆棚,简直可以预见将许家踩到脚下的场面。痛快,太痛快了,她做梦都想碧珠向她下跪求饶,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许家慧亲自去阮家接母亲,阮氏假意推辞一番才答应,安慰过日渐憔悴的阮若诗,拎着小包袱就回许家了。   出乎阮氏的意料,许家人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爱做戏的许老夫人和软弱无能的玉顺自不必说,就连碧珠也来关心她的病情。阮氏表面感激涕零,心里根本没有一丝感动,在她眼中,许家人就是一群戏子,许老夫人因着排挤她而不好意思,玉顺惟恐阮家对许家恒不利小心讨好,碧珠母凭子贵却要故意摆出一幅怜悯她的样子,果然够贱!许老爷病怏怏的跟个废人无异,至于许家那几个孩子都不成气候,不足为惧!   阮氏回来以后性情大变,收起刻薄冷漠的晚娘脸,无微不至地照顾家人。清晨,她陪许老夫人念经,晌午,她为许老爷端茶送饭,傍晚,她到厨房亲自烧饭。每天忙忙碌碌就不说了,闲暇时候她还主动教柳叶儿做账。   阮氏的转变没有引起怀疑,许老夫人和玉顺以为一切归功于许家慧的安慰,以为家人之间本该如此,她们的真心换来了阮氏的谅解。   许家人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半个月,许家彦也毫发无损,碧珠担心许家彦的安危,每当他要外出,她就以各种理由阻止,现在看来,危险好像已经过去了。那股恶势力与皇上作对,他们针对的是皇上的心腹而不是许家彦,也许皇上的心腹另有其人,也许宋世军铲除了对方,也许那伙人也在观望。   这么说来,只要许家彦不出仕就没有危险了吧!不出仕的状元大有其人,她不愿意让儿子卷入权力纷争,他们许家只求安稳不求显赫,宋世军不也说过有人为此归隐吗!那么,她就不要许家彦蹚浑水了,别人怎么争都无所谓,只要许家彦平安就好!许家彦向往平静的生活,要不是为了父母的期待,他才不要什么功名。如果明确表示要他留下来,他就不会去做官,也不会成为皇上的心腹,更不会成为杀手的目标。   想到这儿,碧珠总算松了口气,许家彦处境危险,并非没有转机。世人追求的权力地位他们放弃还不行么,她什么都不求了,她只要儿子平安无事。   许老夫人一心向佛,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庙里拜佛,最近许家诸事顺利,她想厚备香火上山还原,恰好六月十九又是观世音菩萨成道的日子,每年一回的盛事自然不能错过。许老夫人打算带三位媳妇一起上山,阮氏建议许家子孙同去更显诚心,请菩萨保佑许家世代繁荣昌盛,顺道为许家彦求个官运亨通光宗耀祖。   许老夫人欣然应允,阮氏便以老夫人的名义告知三房,玉顺没有异议,她也想为许家恒和柳叶儿求个子孙满堂,只有碧珠犹豫不决,宋世军叮嘱过她不能让许家彦出门。不过,烧香还愿有佛祖保佑,应该不会有意外的。碧珠不想跟宋世军商量,自从上次树林密会,他们就避免见面,即使碰巧遇上也装作不认识。碧珠心情忐忑,没留意到阮氏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稍作思量,答应带许家彦上山。   临出发那晚,碧珠思前想后放心不下,还是去见了宋世军。她想许家明日上山拜佛,宋世军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与其等上前阻止,不如避人眼目见他一面,商量如何暗中保护许家彦。   果然,宋世军坚决不同意碧珠带许家彦上山,他和兄弟们已经熟悉了许家的地形,不管对方从何处来袭,他们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取胜。许家彦没事只是暂时的,万一对方有机可趁,随时都有可能遇险。   碧珠不太认同他的说法,坦然表明心意:“我已经决定了,不让家彦出仕,皇上不是派你来试探他的真心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云雀镇。”   宋世军怔怔地打量着她,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不是在跟我说笑吧,圣命岂是儿戏,怎能容他许家彦出尔反尔?!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碧珠急了,美眸圆睁,尖声道:“家彦做不做官难道还来强迫的吗?!我是他娘,我说的话他不敢不听,我不要他做官他就不做,我们不要功名利禄还不行么,皇上要是觉得给他状元头衔可惜了,就让别人来做这个状元吧!”   宋世军憋了半天,憋出来两字:“胡闹!”   “胡闹?!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和家彦都不稀罕这个状元,我了解我的儿子,我要他留下来他求之不得!以前他为我为这个家努力读书,现在我不求他出人头地,为什么不能放弃这些虚名?!宋世军,你说过你欠我的,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跟皇上说清楚,家彦只是个普通人,他不会参与任何权力斗争!”   “珠儿……”宋世军摇了摇头,颓然道,“你可知道家彦已向皇上表过忠心,当日金銮殿上言之凿凿,现在岂能轻易改口?!你这不是为他好,你是要他背叛皇上哪!”   碧珠愕然地瞪着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家彦没有对我说啊,他怎么能……”   宋世军哀叹了声:“许家彦要不是皇上的人,又怎会派我们来保护他。御前军只为皇上效力,与皇上无关的人等不受我们保护。所以,我才让你看紧他,对方罢手之前,我们不会离开。”   “不、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你骗我……”碧珠双手抱头,不愿意听他说下去,踉跄地后退几步红了眼眶,“我不要家彦做谁的心腹,我只要他做我的乖儿子……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让他冒险……”   宋世军随之上前,安慰道:“别怕,有我们在,家彦不会有事!你现在去告诉他,明日不上山了,你陪着他不要离开许家半步!”   碧珠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心里早已没了主意,木然地点点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佛口蛇心   碧珠得知许家彦已向皇上表示效忠,忧心如焚坐立不安,哪里还想上山拜佛这码事。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去,等不及见到他当面问清楚。   许家彦即将离家,一直想到云雀镇各处转转,碍于碧珠多番阻拦未能如愿,过了今晚,他总算可以出门透透气了。叠好那件红艳艳的状元袍,顺手拎起状元帽,一并塞进衣橱最底层。回想返乡那日,只觉是一场恶梦,夸张的打扮让他浑身不自在,震破耳膜的唢呐锣鼓让他恨不能一头撞墙。   “家彦,家彦……”碧珠气喘吁吁破门而入,看到一脸莫名其妙的许家彦,不由分说将他抱进怀里,“我的孩子,家彦,娘害苦你了啊……”   “娘,你怎么了?!”许家彦心头一颤,不明白碧珠为何满面泪痕,猜想她可能舍不得他去赴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抚,“娘,你放心,不管我走到哪儿,都不会忘了你和大哥、妹妹,等我安定下来就来接你们,你们要是愿意就一起住,好吗?!”   碧珠有苦难言,许家彦刻意隐瞒就是怕她担心,她怎么说才能劝他改变主意?!碧珠心绪烦乱四处张望,瞥见敞开的衣橱底层露出红袍一角,缓缓踱步过去,故作从容道:“这袍子和帽子怎就收起来了,你这状元郎是咱们云雀镇的荣耀,听大姐说要挂在厅里呢!”   许家彦苦着脸,道:“得了吧,还是留着压箱底好了,那天像个三头六臂的怪物被人围观,有人差点把我从马上拽下来了,别让我再看见这些,我可不想天天做恶梦。”   碧珠瞧他那幅认真样,不禁觉得好笑,只是她想笑也笑不出来,走到榻前坐了下来:“娘知道你并不稀罕这些,家彦,苦了你了。娘想过了,以后再也不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做不做官都无所谓,只要你开心就好。”   许家彦微微一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娘,以前我确实很任性,你为我好我也不领情。如今,我长大了也懂事了,不会成天想着归隐山林种花养草。每个人都有必须扛起的责任,就像父亲和二哥,他们为了许家的生意终日操劳,还不是想家人生活无忧么。”   “娘,你说得对,人往高处走,安于现状也就不求上进了。既然我有机会为国效力,就无需介意太多,以前总说官场虚情假意,仔细想想,何处没有是非呢。如果我有能力还世人一份真诚,就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许家彦真情流露,碧珠深感动容,她知道儿子是个正直的人,但有时候正直很容易得罪人。他们许家是生意人,吃穿不愁金银不缺,惟独没有掌权的靠山,许家彦年轻气盛心直口快,只怕得罪了人还不自知。若是有个闪失,谁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未来的事暂且不谈,眼前的威胁就够人操心的了,碧珠不知道许家彦知不知道有人对他不利,宋世军不许透露分毫,他怕许家彦恐慌引起对方怀疑。碧珠不敢暴露御前军的行踪,也不忍心让许家彦担惊受怕,思量许久还是岔开话题。   “家彦,娘身体不舒服,明日我们就不上山了,你留下来陪娘好不好?!”碧珠满眼期盼地恳求他,许家彦怎能不答应,当即点头应好。   碧珠总算放心了,劝他改变主意可以日后再说,但上山一事必须立即阻止。碧珠精神恍惚心绪不宁,反复叮嘱许家彦明日留下陪她,最后体力不支才回房休息。   许家彦想出门散心,但碧珠身体不适,他也不能强求。碧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许家彦直觉她有话要说,整晚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简单洗漱一番就去看望母亲。丫鬟告诉许家彦碧珠坐了一夜刚刚睡着,他更觉得有事,没有打扰母亲悄然离去。   管家交代丫鬟家丁路上小心伺候,许家彦寻思他和母亲不能上山,理应向许老夫人好好解释。刚到院外就迎上了阮氏,许家彦对这位大娘一向心存戒备,又怕阮氏借机挑拨让母亲难堪,恭敬地问候了声也没打算多聊。   阮氏看他急着要走,心里纳闷,急道:“老夫人不在,我这是来给她老人家拿行李的,家彦,你有什么事吗?!”   许家彦愣了下,不答反问:“太婆已经动身了?!这还不到卯时啊?!”   “可不是么,老夫人日盼夜盼烧香还愿,早早地就起身了,我还是王妈叫起来的。家彦,你和你娘准备好了吗?!要不,咱们也提早动身吧,免得你太婆等急了……”   许家彦面露为难,仍是不想跟她多说,淡道:“那我去见太婆好了,大娘,你忙吧!”   阮氏看他不想多说也不勉强,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好的,你先去找太婆,我叫上碧珠一起走,待会儿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不用了,大娘不用去叫我娘……”   阮氏抬眼看向似有难言之隐的许家彦,很受伤地问道:“难道,你娘不想见我?!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面对阮氏声声追问,许家彦心生厌烦,敷衍道:“不是大娘想的那样,我去见太婆了,告辞!”   “家彦,等一等……”阮氏一低头眼泪就涌出来了,她抽泣着追上许家彦,拉了下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孩子啊,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这个大娘,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不配你们叫我一声大娘。以前,我争强好斗,专跟你娘过不去,因为我嫉妒她,嫉妒她夺走了老爷的宠爱……”   阮氏含泪摇头,痛心疾首道:“我不该啊,不该恨你娘啊,你娘有什么错,她只是想给你们一个安定的家……我只觉得自己委屈,怎不去想她的难处,都是女人哪,何苦为难彼此……我错了,错得离谱,我忘了我们是一家人,忘了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其实,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家恒和叶儿待我如亲娘,看见他们我就内疚呀……好在他们不记恨我,愿意重新接受我,我活了这把年纪才知道什么叫亲情……”   阮氏声泪俱下甚是感人,许家彦从小到大从没见她哭成这样,不由心软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大娘,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们是一家人,没有化不开的矛盾……”   阮氏一把抓住他的手,迫切地表明心意:“家彦,你高中状元,你娘可算熬出头了,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孝敬她。我不指望你们把我看做自己人,也没想过跟着沾光,只要你们能原谅我,我就别无所求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每天陪老夫人念经心里很宁静,但我始终有个遗憾,我有心当碧珠是妹妹,就不知道她怎么想,毕竟我以前太过分了。你说,她能接受我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许家彦再不表态未免太薄情,他耐心地跟她解释:“我娘昨晚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恐怕不能跟太婆上山拜佛,我来就是想跟太婆说一声。大娘,你别多想,我娘也不是放不下的人,既然你有心当她是妹妹,她也会敬你为姐姐的。”   “真的?!这就好,这就好……”阮氏拍着胸脯重复着,怕许家彦看出异样匆忙低头,碧珠不来了,那许家彦呢?!   阮氏绞尽脑汁想着说辞,再次抬头满脸的无奈:“老夫人为了这次还愿,准备了好多日子,不过,你娘身子不舒服也是没办法的事,路途颠簸恐怕她更辛苦。家彦,大娘多说一句你别嫌我啰嗦,老夫人特意上山都是为了你啊,你和你娘可能还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她老人家每天为你祈福,盼你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你风光返乡,没人比她更开心了,上天应了她的愿望,所以才要去还愿哪!今儿个你娘不能上山挺遗憾的,好在还有你,老夫人不至于太失望!”   不待许家彦应声,阮氏拉他走了出去,边走边抹泪:“哎呀,我只顾着啰嗦,忘了老夫人还在门口等着咱们。家彦哪,你娘去不了你跟老夫人说吧……”   许家彦早就要见老夫人的,没有推脱,顺从地跟她走了。   正如阮氏所料,许老夫人听说碧珠不能同去有些失落,许家彦虽然为难,仍是开了口:“太婆,我想留下来陪母亲,我……”   看着许老夫人眼中明显的失望,许家彦的声音越来越小,也就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阮氏看看许老夫人,瞧瞧许家彦,又开始抹泪:“家彦,我们知道你快要赴任了,多陪陪你娘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聚在一起,你也知道老夫人舍不得你……”   许老夫人挥挥手,笑道:“家彦一片孝心,佛祖看得见的,家彦,没事的,下次再陪太婆吧!”   许家彦连连点头,阮氏听许老夫人这么说,很是着急,却又不能当面表现出来。掩上车帘东张西望,看许家彦与家人依依话别,她心里就像百爪挠过一样。   终于,阮氏逮到了一个机会,她将女儿送进车厢,等许家彦从身边经过,悄声道:“家彦,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僻静的角落,阮氏面带愁容声泪俱下,许家彦神情大变面无血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居心叵测   阮氏甩出的杀手锏正是许老夫人时日不多的事实,许老夫人不想许家彦担心,特意交代家人不要透露她的病情。   许家彦确实不知道这些,许家恒给他写信也从没提过,回来以后许老爷和碧珠也没曾说,许老夫人虽瘦了些,精神还是很好,看上去根本不似油尽灯枯。   阮氏哭着说许老夫人如何熬过病痛的日子,为了能活下去,她老人家眉头也不皱就喝下那些极苦的药汁,时常浑身扎满银针,要么昏迷几日昏昏不起,要么彻夜煎熬无法入睡。尽管如此,她还是撑过来了,只为等到许家彦风光归来。   许家彦失魂落魄地奔去找母亲,满脑子回旋着阮氏的哭诉,想起自己在京城游玩的时候太婆竟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景象,就忍不住眼眶发热。他或许不是太婆最疼爱的孙儿,但却是他最亲的人,犹记得当年父亲忙着做生意,母亲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之后妹妹病体孱弱,要不是太婆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童年也不会那般美好。   许老夫人亲自照看他和二哥,教他们读书写字做人的道理,他们兄弟俩都很听话,太婆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他们小小年纪就很懂事,文采出众更被称为“秀才兄弟”。许老夫人辛苦抚育有了回报,兄弟俩一个是许家的继承人,一个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她老人家心愿已了,就算到了黄泉也能笑对祖先。   飘溢着宁神香的寝室,碧珠空洞的双眼盯着头顶美丽的雕花,又是一夜无眠。昨晚回来她在床榻坐了好久,坐累了才躺身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从她抱着许家昌嫁进许家,到许家彦深得许老夫人疼爱,再到许家美自幼染上疾病,这些年来的过往全都想了个遍。她觉得自己好失败,不管是做人妻还是为人母。年少不懂事令父母寒心,第一个孩子没保住兴许就是天意,好在她还有些福分,跟许老爷又生了三个孩子,许家昌不长进也就算了,许家美她体弱多病已是心力交瘁,惟一成才的许家彦如今又要面临劫难。   想着想着,碧珠干涸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沿着瘦削的脸颊一滴一滴滑落,打湿枕巾上的一对雀儿,她浑然不觉仍是伤心不已。   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雷点般的声响渐渐拉回了碧珠飘渺的思绪,她攥着袖口擦擦脸,手臂撑着床榻探起身子:“谁啊,是苗儿吗?!”   苗氏经常一大清早就来砸门告状,抱怨许家昌如何如何,要碧珠为她做主。碧珠反正也睡不着,索性整理衣衫穿好鞋子下了床。   “娘,是我,家彦……”   “家彦?!”碧珠心里咯噔一下,小跑过去打开门,看见满头大汗的许家彦,心脏蓦地漏跳几拍,“出什么事了?!你、你这是……”   许家彦不想母亲担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平缓地说:“娘,我要陪太婆上山,可以吗?!”   “不可以,家彦,你不能上山!”惟恐许家彦看出端倪,碧珠失态过后放缓语气,“你不是答应过娘要留下来么,怎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娘……”许家彦抿了抿唇,挣扎地问道,“太婆是不是病了?!”   碧珠顿时懵了,这节骨眼上他知道许老夫人的病情,还能像没事人一般留下来么,她不是不清楚他们祖孙的感情有多深,她也想让许家彦多陪陪老夫人,可是,可是……   “太婆的病很重了,是吗?!”许家彦从碧珠惊慌失措的表情看出了答案,喉间一紧哽咽道,“为什么不让我知道?!现在正是太婆需要我的时候,如果我不能让她老人家如愿,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娘,我若不能尽孝,还有什么资格自称仁义?!没有太婆就没有我,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我不能忘恩负义啊……”   此时,碧珠反倒不慌乱了,既然命运天注定,她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她的儿子绝非不仁不义之人,她不该阻止他尽孝道。若是这场劫难定要有人牺牲,那么,就由她来承受吧!对方不敢明目张胆对付许家彦,只能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恐吓威胁,她不愿意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活,若能死得其所,也不失为幸事!   “家彦,娘跟你一起去!”   许家彦紧皱双眉,打量着面色蜡黄的碧珠:“可是,你……”   碧珠欣然笑道:“没关系的,我好多了,走吧,别让他们久等!”   碧珠和许家彦母子一起上山,阮氏喜忧参半,许家彦一个人就够她费心的了,再加上个碧珠恐怕更难应付。阮氏收到阮尚书的信,信中暗示她想法子引许家彦出门,给他的同僚制造机会。阮氏不晓得阮尚书的同僚是谁,但他保证事成之后给予重赏,并允诺会帮她重得当家主母的位子。   阮氏妇道人家,磕牙拌嘴她在行,勾心斗角还是比不上那些人精。她听说过朝廷里拉帮结派的事,以为阮尚书他们看中许家彦的才能想要收为己用,所以要在皇上下旨之前拉拢他,日后方便互相照应。   这也是阮氏所希望的。许家彦若是成了她家大哥的手下,还怕他日后不听话吗!碧珠仗着儿子的声势得意忘形,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取代柳叶儿成为真正的主母,看谁不顺眼一句话就能叫谁滚蛋,更何况是斗了一辈子的宿敌!   许老夫人身子虚弱,碧珠身体也不舒服,阮氏叮嘱车夫放慢车速,稍微快了一些,她就再去提醒,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碧珠看着都不好意思了。   “大姐,我没事的,你照看老夫人就行了!”碧珠从没跟她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自己都觉得别扭,老夫人和玉顺的宽宏大量她看在眼里,也想放下过去跟阮氏好好相处。   阮氏笑得尴尬,碧珠没有多想,以为她和自己一样都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碧珠心想此行既是诚心拜佛,那就不要介意以往的是非,趁这个机会和好吧!   “大姐,以前我有不对的地方,请你不要放在心上!”碧珠微微蹙眉,真心实意地说道,“眼下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都会有自己的家,你我姐妹能在一起也是缘分,虽说有些磕磕碰碰,但总归是一家人……”   “二妹……”阮氏动容地打断碧珠的话,即使她假的要死,还是一脸真诚,“你千万别这么说,你有什么错呢?!我身为大姐没有好好照顾你们,反而处处刁难无事生非,我才要向你道歉才是!二妹,你说得对,我们能在一起那是缘分,过去那么多年我们没有珍惜,今后可不能再白白浪费了!二妹,你这么说,是不是原谅我了?!天哪,我想都不敢想哪……”   阮氏一口一个二妹叫得格外亲切,碧珠看她眼泪汪汪诚心悔过的模样,感动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连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阮氏和碧珠两两相望,彼此的心情却大不相同,碧珠已是生无可恋,她想在走之前放下所有恩怨,阮氏忍着恶心勉强做戏,消除她的戒备保障计划顺利进行。   马车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上了山,寺庙在山顶,马车爬到山坡就再也上不去了。许家恒和许家彦搀扶老夫人上山,玉顺和柳叶儿紧随其后。临时改变主意也没找宋世军保护,碧珠始终放心不下,来不及应付缠着她不放的阮氏,冲进人群紧跟着许家彦。   阮氏冷笑,她本就不相信碧珠真心和好,现在一看更为确信。那些虚伪的话哄哄不懂事的孩子还差不多,想骗她没那么容易。阮氏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地四处张望,她和她大哥商量好上山烧香的计划,她大哥说他们的人会跟着来,可是刚才在路上也没见有人跟着马车啊!愚蠢的碧珠还以为车夫放慢车速是为了她,真是自作多情,她是怕大哥的人追不上才对!   寂静的山林回荡着许老夫人的笑声,阮氏的脖子都酸了,也没瞧见大哥的人在哪儿。难道他们改变计划了?!还是看人多不敢露面?!她已经是尽全力了,哭也哭过笑也笑过,好不容易让许家人相信她了,大哥的人能不能来就是他们的事了!   许老夫人乐善好施,她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也曾慷慨资助过寺庙翻修,主持方丈听说她来了,带领一众弟子在门外欢迎,还为他们准备了丰富的斋菜,干净的斋房,极尽地主之谊。碧珠跟在许家彦身边寸步不离,阮氏心急大哥的人还没现身,许老夫人先行上了炷香,交代家人沐浴更衣用过斋饭明日一早正式烧香还愿。   忙碌了一天,许家恒和柳叶儿总算可以在一起说说话了,换上朴素布衣的许家恒依然俊美得惊人,柳叶儿趴在桌上双手托腮越看越喜欢。许家恒收拾好行李,转身看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勾起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俏鼻,宠溺地笑了笑。柳叶儿羞红了脸,顽皮地吐吐舌头,许家恒心中一暖,上前拥她入怀,温柔地探向她的肩颈。   “喂,你不要动歪脑筋呦……”柳叶儿嬉笑着挣脱他的怀抱,起身跑到门口打开房门,“太婆要我们斋戒五日,你要学会六根清净才是,哪能胡思乱想,快回你房间去,娘看见了要说你了。”   许家恒好笑地摸摸她的头,调侃道:“明明是你胡思乱想,怎又赖到我头上了,抱你一下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嗯?!”   柳叶儿羞得双手捂脸,娇嗔了声:“说什么呢,讨厌,你好坏啊!”   许家恒正要开口笑她,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人相视一眼,双双夺门而出。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讳莫如深   叫声是从东院斋房传出来的,许家恒和柳叶儿赶去的时候,院子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十几名手执长棍的僧人分布在各个角落,四处张望寻找可疑迹象,还有几个冲进房中察看发生了什么状况。   东院斋房居住着碧珠母子等人,究竟是谁发出那声惨叫,又有何因由,实在令人费解!这时,听到动静的阮氏和玉顺也赶来了,她们紧张地东张西望,惊恐地看向那间人来人往的斋房。   阮氏瞪大眼睛,眼中充满了恐惧,双手捂着嘴巴,浑身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昏死过去。玉顺的情形比她好不了多少,乍看上去她们都在为那叫声不安,但阮氏手掌下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窃喜。   应该是大哥的人来了吧!许家彦不认识这些人,当然会大惊失色!看来,她还是帮上忙了,只要他们谈得顺利,将来许家彦成了大哥的下属,对她必是言听计从!不过,大哥的人非要上山找他谈吗?!以阮许两家的交情,就算找上门来也是可以的啊!虽说许家彦有可能拒绝,但看在阮老太爷的面子上,许家也不好意思避而不见吧!   还有,那叫声听起来怪瘆人的,不像是受了惊吓那么简单,既然大哥的人想拉拢许家彦,就不会用那种极端的手段……   极端的手段?!阮氏踉跄一步,嘴角渐渐耷拉下来,再也得意不起来了!不会的,她大哥又不是心狠手辣的土匪强盗,能对许家彦做什么呢!谈不拢大不了一拍两散,许家彦只不过是个新科状元,她大哥可是堂堂尚书,难不成还要怕了这个小辈不成!可是,现在看来大哥的做法不是很怪异吗,他为何要舍近求远,给自己添麻烦啊!   阮氏心里闪过很多矛盾的念头,她是看碧珠不顺眼,但还没到拿孩子们的命开玩笑的程度。她坚信这么做是为促进两家和谐,她只是要重新确立当家主母的威信。她的所作所为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许家着想,从来没有自私自利之心。阮氏反复安慰自己,脑袋仍是一片混乱,时至今日,她想不通的事太多了,不管是许家人的顽固不化,还是大哥的讳莫如深,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难联系到一起。   “家恒,叶儿,出什么事了?!”玉顺看着那些僧人进进出出,心乱如麻又惊又怕,见着儿子和媳妇,赶忙拉住他们问个究竟。   “娘,我们也是刚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家恒将玉顺和柳叶儿拉到身后,打算自己进屋打探一下。   玉顺一把抓住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要,不要去……娘害怕……”   柳叶儿理解玉顺的心情,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她也不想许家恒冒险。眼看一名僧人从身边经过,随即双手合十,作揖道:“师父,院里住的是我们的亲人,你们把院子围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满头大汗的僧人匆忙回礼,说话速度很快:“有位施主被蛇咬了,师兄帮他解了毒,现在已无大碍,小僧要向住持通报一声,失陪!”   “被蛇咬了?!”柳叶儿和许家彦面面相觑,许家彦忙道,“我们可以看望他了吗?!”   “请便!”   阮氏听到这边说话,心里更是惊奇,难道大哥的人放蛇咬伤了许家彦?!这又是怎么个谈法?!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不待许家恒进屋,阮氏就先冲进去了,当她看到斜躺在榻上疼得呲牙裂嘴的许家昌,目瞪口呆僵在原地,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家恒推开面前发呆的阮氏,看见许家昌乌青发紫的小腿,不由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扶住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哥,你还好么?!”   许家昌艰难地扭头看他,伸手比划了一个圆的形状,扁扁嘴,眼眶泛红:“碗口粗的大蛇啊,差点要了你哥的命呦,哎呀,想起来就吓得要死,幸亏师父们来得及时,要不我就见不到你啦!”   “没事了,大哥……”许家彦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着近来多灾多难的大哥,先是被人抓到县衙打得屁股开花,这又被蛇吓个半死,真该好好拜佛求个平安。   柳叶儿搀扶玉顺进来,玉顺一看吓得不轻,碰了碰身边的媳妇,结结巴巴地说:“快、快去请你二舅爷……”   柳叶儿无奈解释道:“娘,二舅爷在家照看老爷没有跟来,这儿有师父们在,大哥的伤没事的。”   “哦、哦……”玉顺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走过去看许家昌的伤势,询问给他治伤的师父,得知蛇毒已经解了,拍着许家昌的肩头松了口气,“好了,好了,没事了,家昌啊,你吓坏了吧,哎,怎么没见你娘和苗儿?!”   玉顺这才发现房里没有碧珠和苗氏的身影,好奇地问了声,不料许家昌更是伤心难过,捶着酸胀的大腿,哀声道:“我娘过来看了眼就走了,她现在心里只有家彦,哪还能顾得上我,唉,不说了,谁叫我没本事考状元哪!我媳妇听说有蛇,跑得比兔子还快,谁知道躲哪个洞里去了,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许家昌发起牢骚没完没了,玉顺留意到阮氏神色不对劲儿,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担心蛇毒有没有得救,遂安抚道:“大姐,家昌的伤没有大碍,师父们都这么说……你放心,院里这么多人,那蛇不能再跑出来了,回去睡吧……”   阮氏点点头,敷衍地安慰许家昌几句,转身就走了。今晚的事总与大哥无关吧?!她大哥可没工夫派人对付许家昌,更别说找条蛇来咬他!想到这儿,阮氏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了,她大哥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要不是拉帮结派这码事必须秘密进行,还用得着她帮忙啊!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个新科状元闹的,碧珠为了他连大儿子都不管了,两个孩子可都是她亲生的,哪能偏袒成这样,真是个势力的女人!   阮氏一路腹诽,回到西院先命丫鬟进去看看有没有蛇,翻箱倒柜房顶梁床底下都看过一遍才敢进屋。她想好了,这几天静观其变莫要惊慌,总之不能引人怀疑,大哥的人来了一定会来找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慈母形象不能就这么毁了。   东院这边灯如白昼,住持接到通报也赶来了,许家大少爷受伤绝非小事,许老夫人举家前来拜佛,平白无故生了这场意外,若是被人传说不吉,今后如何是好!住持没有惊动服用宁神药沉睡的许老夫人,特意来到东院解释,只要大少爷本人不追究,这件事就还有转机!   住持出面,玉顺自然要领他的情,听闻东院有蛇只因平日很少有人居住,而且那蛇也不是剧毒,休养几日就能痊愈。玉顺不好意思为难他,当即表示不会追究寺庙的责任,也会将实情转告许老夫人。   许家昌舒舒服服睡大觉,醒来却见一条大蛇盘在床边,他只不过用脚踢了一下就被咬了一口,心里实在窝囊。原本住持来了他也不领情的,无奈玉顺答应了人家,许家恒和柳叶儿又对他说小灾避大祸,而这又是佛门清静之地,不可心生戾气。许家昌寻思来寻思去,只当那条蛇是来给他避大祸的,等下了山就有好运到,说不定还能跟弟弟沾光谋份好差事。   在众人的劝说下,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许家恒留下来陪许家昌,方便给他上药也给他壮壮胆。柳叶儿送玉顺回房休息,玉顺想了想,决定先去见过碧珠。许家昌平时总爱大呼小叫,没事也能整出事来,许家美也是惟恐天下不乱,成天神经兮兮的样子,碧珠的三个孩子之中,最省心最有本事的就是许家彦。尽管如此,她对孩子们都是很上心的,不会偏袒这个冷落那个,许家昌伤势不轻,她没理由不心疼的。   这两天碧珠看起来古古怪怪,一会儿说上山,一会儿又称身体不适,结果还是拖着病体来了。碧珠上山之后,时刻跟着许家彦,就连吃饭喝水也不离开半步。如果说她如此看重许家彦是因为他高中状元,玉顺根本就不相信。   玉顺想起许家彦回乡那天碧珠惊慌失措的样子,只觉纳闷不已,按理说儿子衣锦还乡她该高兴才是,但她完全不像兴奋欣喜,反而像是恐惧害怕。玉顺和碧珠相处了二十年,从没见她那般失态,也没见她怕过什么,阮氏骂她再难听的话,她照样笑靥如花。   碧珠她怕什么?!玉顺看她并不想上山,后来却硬着头皮跟来,一整天就陪在许家彦身边,许家昌出事她也只来看了一眼!碧珠一定有事,还是难以启齿的麻烦事,难道,与许家彦有关?!碧珠将孩子们视为她的命,除非她的孩子有难,她才会失常!许家昌被蛇咬伤她看了眼就走了,难道,许家彦的处境比他更危险?!   前后稍加联想,玉顺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来不及跟柳叶儿商量,直奔许家彦的房间而去。玉顺刚抬起手准备敲门,两扇门被人猛地拉开,没看清楚那人是谁,就一头撞上去了。   “碧珠,是你?!”玉顺揉着撞疼了的额头,满眼不解地望着失魂落魄的碧珠。   碧珠冰冷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惨白的唇一开一合,发出沙哑的“咯咯”声,眼眦欲裂呼吸急促。   玉顺顿时慌了:“你、你怎么了……”   “家彦,家彦不见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惊胆颤   碧珠上山以后一直守着许家彦,直到晚上休息才让他一个人独处,方才许家昌受伤她去瞧了眼就回来了,心里不安又到许家彦房里坐了半个时辰。母子俩聊了很多,从他小时候的趣事到现如今的琐事,甚至连将来娶妻生子都计划好了,许家彦暗自纳闷又不便多问,碧珠看他直打呵欠这才离开。   似醒非醒之间,碧珠依稀听到隔壁房里传出细微的响声,她本来就睡不安稳,一个激灵坐起身跳下床打开门奔了出去。起先她怕自己疑神疑鬼吓到儿子,趴在门口听了半天,忽然间又听到有动静,窸窸窣窣几不可闻,就像是有人踮起脚尖走路,又像是有什么东西。   碧珠心下一颤,之前僧人们没有抓到那条大蛇,该不会是躲在许家彦房里吧?!一念及此,碧珠什么也顾不上了,抬脚就去踹门,只是门从里面闩上了,她力气又太小,接连踹了几下也没踹开。她发疯似地又踢又踹,双手不停地拍门,心里的不安渐渐扩散,如果许家彦在房里的话,怎会听不见这番动静?!   待她破门而入的时候,却见对面的窗户完全敞开,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止不住一阵哆嗦。碧珠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摸到床榻,空荡荡的榻上只余淡淡体温。那一刻,碧珠的心仿佛被人掏空了,她猛地回头看向那扇窗,用力抹去滚滚而落的泪水,扑上前去看向窗外,一片漆黑难辨踪迹。   碧珠跳不过那扇窗,只好转身去开门,心慌之余,她与玉顺撞个正着。等看清楚来人是谁,她就像快要溺死之人抓到了救命浮木,攥着玉顺的衣领不肯松手,她需要一点安慰一丝希望,有个信得过的人帮忙总是好的。   玉顺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满是疑问:“你、你怎么了?!”   “家彦、家彦不见了……”碧珠听见自己绝望的哀鸣,她脑子里乱哄哄的,眼前除了玉顺的脸什么都看不清楚,“玉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透着寒意的冷风迫使玉顺从混乱中理清思绪,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窗户,用力握住碧珠的手:“你先别慌,你说家彦不见了?!他怎么会不见了呢?!也许,他睡不着出去散步,况且,人有三急,说不定他去茅房……”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碧珠连连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知道,家彦他……”   仅留的理智告诉碧珠不得四处声张,现在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可以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许家彦不见了,她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如果她有机会代替儿子受难,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碧珠拔腿就跑,玉顺感觉大事不妙,随手拉住她:“等一等,你要去哪儿?!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   “来不及了,家彦,家彦他有危险……”碧珠顾不得多做解释,但她眼中的焦虑不安透露出事态的严重性。   几乎是同时的,玉顺不假思索地说:“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碧珠心里既感动又欣慰,但她并不想连累无辜的人,毫不犹豫地甩开玉顺的手,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好妹妹,代我照顾孩子们吧!”   这句话分明就是遗言,玉顺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冒险,她也是有孩子的人,自己的孩子有难,做母亲的宁愿代他承受。玉顺拎起裙摆紧随碧珠,候在院门口的柳叶儿和翠菊看见碧珠和玉顺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两人下意识地追上。   “娘,你和二娘要去哪儿……”柳叶儿眼看碧珠朝后山的黑幕中狂奔,趁着赶上玉顺的时候,忙不迭地问了声。   玉顺扭头一看是她,急得横眉竖眼,厉声叱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娘啊……”柳叶儿看她面色惨白,心里更是放心不下,伸出手去拉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柳叶儿猝不及防,脸朝下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玉顺看柳叶儿摔得这么重,于心不忍想要拉她,又怕她糊里糊涂跟来冒险,狠了狠心不去管她。翠菊就快追上玉顺,回头一看柳叶儿趴在地上,随即掉转过身扶她起来。   “叶儿,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翠菊紧张地察看她的伤势,匆忙解释道,“夫人不是故意推你的,她只是不想你跟去……”   柳叶儿的手掌和膝盖都被石子儿咯破了,一直往外渗血疼得钻心,她探起头,望着玉顺消失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翠菊姐,我没事,你快跟着娘,万一出啥事了,也能有个帮手……”   “那好,你自己小心点……”翠菊担心玉顺,她将柳叶儿拖到有月光的地方,指着身后的远门交代道,“这儿是寺庙后门,见了师父你就喊,不要乱动,伤了筋骨就麻烦了……”   “嗯,嗯,翠菊姐,你也小心……”   翠菊微微一笑让她放心,起身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融入了那片黑幕,柳叶儿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翠菊姐,娘,二娘,你们都要小心哪……”   眼前的一切如同无边无尽的黑洞,除了耳边沙沙的树叶声响,手上被荆棘刺破的痛楚,仿佛要与世间隔绝。不知道过了多久,翠菊扶着身边粗糙的树干喘着粗气,碧珠和玉顺不知道去哪儿了,这样下去,找不到她们不说,恐怕连自己也要迷路了。   翠菊定了定神,借着月光四处张望,这时,她看到了林中那道一闪而过的金光,那像是谁头上的金簪,早上她给玉顺梳头没有戴金簪,那么,这人一定就是碧珠了。翠菊正要去找碧珠,忽闻相反的方向传来玉顺的呼声,很明显她也迷路了,她一声声唤着碧珠的名字,语气充满了焦急和恐惧。   “夫人,夫人,这边……”翠菊朝玉顺的方向叫了几声,玉顺那儿安静片刻,转为惊喜道,“是小菊吗?小菊,小菊……”   玉顺循声找来,迷路的恐慌被找到亲人的惊喜取代,但紧接着她又担心起来,喃喃道:“小菊,咱们娘俩要是再也出不去了怎么办,你还年轻,我不想连累你啊……”   “夫人,快别说了,我看见二夫人了,她在这边……”翠菊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伸手拨开身边荆棘。   “什么?!你看见她了……”玉顺不管脸上手上的伤口,飞快地朝她奔来,拉着她的手,激动地颤声道,“小菊,小菊,你干吗跟来啊,我、我……”   玉顺心里很矛盾,她希望见到翠菊,却又担心连累了她。翠菊知道她怎么想,没有多说什么,带她往碧珠的方向去了。   “夫人,刚才我看见二夫人了,她好像往这边走了……”翠菊指着金光闪过的方向,轻声说道。   玉顺探头往前看,什么也没看见,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随即拉了下翠菊的袖子:“小菊,咱们走反了吧,我觉得碧珠在后面……”   说着,玉顺转过头,月光下那双充满好奇的小眼睛看着格外清楚,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连忙蹲下身子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像是压根不存在似的。虽说只看了一眼,但玉顺肯定自己没有看错,是她,一定是她,她怎么也跟来了?!   “谁在后面?!夫人,你看见什么了?!”翠菊也转过身看了看,夜风自山顶刮过,吹得枝叶哗啦啦响,影影绰绰形同鬼魅。   “没、没有……”玉顺不晓得对方跟来有何企图,也想不清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躲躲藏藏,混乱之间也就不想跟翠菊说了,轻声敷衍了几句,“我怕山上有野兽,可能是我多心了……”   翠菊点点头:“别怕,野兽也怕人的,咱们快走,不要回头看!”   翠菊循着忽隐忽现的金光加快了脚步,玉顺紧跟着她,心神不宁走走停停,一想到那双眼睛正盯着她的背就浑身不自在。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阮氏,她回房后睡得也不安稳,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一通睡意全无,起身披上外衣穿好鞋子出门小解。刚要进屋,只听东院那边乱轰轰的,阮氏走到院门口,从门缝里向外看去,碧珠和玉顺一前一后往后山跑,柳叶儿和翠菊边追边问出什么事了。   佛门净地能出啥事?!后山到处悬崖峭壁荒无人烟,几个女人往那儿跑,没事也整出事了!阮氏暗自数落她们几句,打个呵欠正要进屋躺下,脑子里那根筋突然“嘣”地一声响,立即想到了什么。   碧珠这女人最在意的不就是她的状元儿子么?!看她的样子像丢了魂一样,难不成许家彦出事了?!玉顺上山诚心拜佛,若不是许家彦出事,她才不会跟碧珠一起疯!碧珠和玉顺这段日子走得很近,无非是互相利用各有所图,许家的状元郎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就没指望了!   阮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大哥说过要派人来试探许家彦,很可能就是这些人请他出去说话,碧珠见不到他还以为出大事了。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愚妇,她以为人家都是土匪强盗啊,说几句话而已,还能把她儿子怎么着了不成!   阮氏将碧珠深深地鄙视了一番,转念又想,大哥的人既然来了,为何不先找她商量?!难道嫌她是个妇人不愿意让她插手?!大哥原先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兄妹联手就是要让许家彦乖乖听话,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她虽是女流之辈,却不比大哥那帮手下逊色,许家彦上山拜佛还是她积极促成的呢!   于是,阮氏也跟来了,她自以为没被玉顺发现,不料玉顺凭那一眼就识破她了。玉顺没有当场揭穿只是不想乱上加乱,听她极为小心的脚步声更是满头雾水。   “姓许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一声怒吼划破夜空,翠菊顿了顿,皱了皱眉疾步上前。   第一百一十五章 魂飞天外   那声怒吼听着令人胆颤心惊,“姓许的”莫非就是半夜失踪的许家彦?!翠菊和玉顺又惊又怕,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只见有个人影背对着她们跪在地上,身上五花大绑,那人相当镇定,面对三五名彪形大汉的恐吓,没有惊慌失措的举动,也没有呼救讨饶!   玉顺心里咯噔一下,望着熟悉的背影不由流下热泪,难怪碧珠一直说许家彦有难,起初她还以为碧珠想得太多,没想到竟是事实。不过,许家彦一向老实,没见他得罪过什么人哪!那么,这些人是何来头?!他们为什么要伤害许家彦?!玉顺不敢轻举妄动,她颤巍巍地拉住翠菊,示意她先看清楚情况。   她们身后的阮氏看到这幅场景也是一愣,她再傻也知道这是绑架而非谈判,她不敢相信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强盗就是大哥派来的人,也不敢看那个有可能是许家彦的背影。可是,刚才听见他们叫“姓许的”,而且,玉顺也是往这儿来的,他不是许家彦又会是谁!   “姓许的,你他娘的倒是放个屁啊!”为首那名黑衣人烦躁地扯下面巾,露出脸上长达三寸的刀疤,他左边的眼睛只剩一条缝,和那道刀疤交叉成十字形,看起来很是吓人。   “大哥,大哥……”其他几名黑衣人想要阻止他这个举动,生怕许家彦看到他的脸,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刀疤脸斜眼瞟向许家彦,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你们以为这小子还能活着下山么,他要是还不答应,老子这就结果了他。”   闻言,几名黑衣人闭上嘴巴不再多言,冷漠地打量着隐忍着剧烈痛苦的许家彦,等着头儿一声令下,将他推下山崖。   刀疤脸勾起嘴角阴冷地笑着,脸上的肌肉隐隐跳动,将那刀疤撑开了些,整张脸更像恶鬼。他猛地抬脚踹向许家彦的肩膀,许家彦应声倒地,下巴贴着胸口,身子蜷缩成弓形,想必那一脚踢得极重,尽管如此,他仍是一声不吭,   “呦,看不出来你这小白脸还是一条硬汉……”刀疤脸走过去,双拳攥得咯咯直响,伸出脚尖踩他的头,就像要把许家彦当成蚂蚁碾死一样。   许家彦紧闭双眼没有做声,默默承受巨大的痛苦,刀疤脸越来越不耐烦,他耐着性子弯下腰,靠近许家彦耳边轻声道:“小子,识相的话你就快点表态,不然,哼哼,你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刀疤脸蹭着下巴嘿嘿地笑,许家彦冷眼看他,淡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我如何表态?!”   “呃……”刀疤脸愣了下,抬手拍了下身边黑衣人的脑袋,恨声道,“你们没跟他说咱们是曹丞相的人?!”   黑衣人茫然地摇头:“老大,俺以为你早就说过了!再说,曹丞相还没打算要咱们呢,哪好意思睁眼说瞎话……”   “去你娘的,笨驴,蠢猪,跟了老子这么久,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切!”刀疤脸清清嗓子,一把将许家彦拎起来,恼羞成怒道,“亏你还是个干状元的,除了会死读书还能干吗,动动你那好看的脑袋行不行,老子刚才说了多少遍,要你做咱们的内应,一起对付皇帝老子,你居然还问咱们是谁。你也不瞧瞧,普天之下除了那位权倾朝野的丞相有能耐跟皇帝叫板,旁人谁有这胆量?!嗯哼,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谁,我是……”   “你已经说过了,你是曹丞相的人。”许家彦淡淡一笑,美得令人炫目,只是那嘲讽的口吻听着很不舒服。   “知道就好!”刀疤脸看他那张脸就上火,张开大嘴冲他喷臭气,“说,答不答应做曹丞相的内应?!”   许家彦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说来:“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俗话又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什么样的下属就有什么样的主子。许某人不才,却也不甘平庸,若与汝等为伍,岂不枉读圣贤书!”   刀疤脸努力听他在说什么,偏又听不懂,急得抓耳挠腮:“啥两亲,啥县城,这小子胡说啥哪……”   身边有黑衣人讨好道:“头儿,那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俺听懂了,就是小兵嘎子没本事不算啥,带兵打仗的头儿没本事,那他手下的病都是一群窝囊废……”   刀疤脸气急攻心,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得黑衣人头晕眼花,他瞪着许家彦,恨恨地啐了声:“呸,读过书有啥了不起,老子照样能听懂!你他娘的别跟老子绕圈子,答不答应一句话,痛快点儿,不然,休怪老子不给你留条全尸!”   许家彦懒得理他,如果这伙人真是曹丞相派来的,那他定然是活不了的,如若不是,可能就是皇上派人试探他的。不管怎样,他答不答应都是一条死路,倒不如留个清白无愧于心。   刀疤脸两眼喷火起了杀心,他朝手下撇撇嘴,那几名黑衣人随即凑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许家彦。   玉顺和翠菊已是一身冷汗,她们不懂曹丞相和皇上有什么过节,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冒犯龙颜。但她们不能看着许家彦遇难,只不过对方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区区两个弱女子如何才能将他们制伏。   亲眼目睹一切的阮氏心乱如麻,她不晓得大哥什么时候开始做了曹丞相的人,但她知道大哥一直都想讨好他,不惜双手奉上最疼爱的女儿。原来,大哥派来的人并不是找许家彦谈判这么简单,而是要他做内应打探情报,许家彦要是不答应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曹丞相与皇上作对,背后有没有靠山不得而知,但他必定不允许有能力的人为皇上效力。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许家彦被人杀死?!凶手可是她大哥啊!她以后还有脸面对许家的列祖列宗吗?!阮氏方寸大乱,眼看那群黑衣人渐渐逼近许家彦,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她虽不想要许家彦的命,但这种事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眼下大哥不在,那帮恶徒根本不会买她的帐。说不定杀红了眼,顺手连她一起杀了,反正扔下悬崖就尸骨无存。   不对,还有玉顺和翠菊,她们也看见了啊!她们知道谁害死了许家彦,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幸好恶徒没说是大哥指使他们的,要不然麻烦就大了!阮氏暗自庆幸阮家尚能脱罪,许家就算知道曹丞相是仇敌也无可奈何,云雀镇的小财主根本算不上曹丞相的对手!算了,既然与阮家无关,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阮氏没有勇气看许家彦被杀,转身想要逃走,忽然听见玉顺和翠菊悄声嘀咕什么,回头一看,这两个不要命的女人正打算去救人呢!阮氏看她们不顺眼是一回事,但涉及到人命又是另一回事,好歹姐妹相称多年,况且她也有份参与这场谋杀,心里总是有所愧疚的。   “玉……”阮氏双手撑地探起身子,刚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连忙又捂住嘴巴,生怕那帮恶徒听见,冲过来把她杀了。玉顺和翠菊捞起地上的石块准备拼命,她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精神高度紧张谁还顾得上她。   阮氏重又趴回地上,她偷偷跟来不会引起怀疑吧?!万一她冒险救了她们,她们反倒怀疑阮家那就得不偿失了!阮氏狠了狠心,这两个女人如今跟碧珠是一伙儿的,她又何必自找麻烦哪!翠菊早就将她视为眼中钉,玉顺这个没良心的也不念她的好,凶徒们就在周围盯着,救了她们只怕要把自己搭进去啊!   生死有命!她们愿意送死就让她们去吧!这么一来,世上就没人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永远也不会怀疑到她!   “臭小子,你的死期到了……”刀疤脸脸色一沉,招了招手,那几名黑衣人随即用麻袋罩住许家彦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玉顺和翠菊攥着石块正要冲出去,只见几道银光闪过,几名黑衣人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地了。许家彦在地上滚了几圈,挣脱掉头上的麻袋,不明所以地看向黑蒙蒙的四周。   刀疤脸瞠目结舌地杵在原地,对方下手太快,他根本就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躺在地上的兄弟们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他迟疑地蹲下来伸手探他们的鼻息,一个个探过来,脸色苍白如纸。   “是你……”刀疤脸蓦地转身怒视着许家彦,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是你干的,是你……你他娘的一直涮咱们哪,你他娘的就想看咱们死……我要为兄弟们报仇,我跟你拼了……”   许家彦确实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在一时间有好几个人送命,他实在很害怕。许家彦想逃,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被绑住的双手完全失去知觉。   “家彦,别怕,三娘来救你了……”玉顺和翠菊不顾一切奔上前来,手忙脚乱地为他松绑。   “三娘,翠菊姐……”许家彦看见她们,心里顿时踏实多了,玉顺解开重重绳索,抱住许家彦哽咽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小子,你死定了……”刀疤脸挥舞着大刀指向玉顺和翠菊,“又来了两个送死的,好,老子送你们一起上路……”   翠菊抿着唇,一转身丢出石块,不过手太抖扔偏了,正要再捡石块砸他,却见刀疤脸手里的大刀在半空中定格,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死攸关   翠菊明知自己不是刀疤脸的对手,为了保护玉顺和许家彦,仍是勇敢地跟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拼命。   玉顺抱住许家彦,尽管他们可能都难幸免,但出于母亲的本能,她必须尽己所能保护孩子。许家彦和许家恒的感情一向很好,许家恒痴傻的时候他每天陪伴左右,在玉顺心里,他们都是自己的孩子。   翠菊心慌手抖,没有打中刀疤脸,出乎意料的是,刀疤脸像被人点了定穴似地,张牙舞爪地僵在半空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定格几秒钟之后,他整个人直挺挺地面朝地面,两条腿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   “啊,这是……”翠菊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刀疤脸为何突然倒下,周围好像没有其他人了,难道这是老天在帮许家?!   “夫、夫人……”翠菊来不及多想,朝玉顺爬过去,揽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夫人,咱们快走吧,你和小少爷都没事吧?!”   玉顺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看,讶异地张了张嘴,看怪物死的看着翠菊,心想那么凶狠的家伙怎就被她一下子打死了。不过,眼下许家彦的安全最要紧,她顾不得深究,扶起许家彦就要往回走。   翠菊上前帮她一起搀扶许家彦,玉顺稍一转身,忽觉身后有人,以为是刀疤脸还没死,弯腰捡起石头就要砸他,却见那人身形威猛面目威严,既不是刀疤脸,也不是黑衣人中的某一个。   “你,是谁?!”玉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故作镇静地晃了晃手里的石头,“别过来,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就让我们走吧!不然,我就跟你拼命……”   话没说完,玉顺就看见了那人怀里的碧珠,她认得碧珠头上的金钗,只是,碧珠好像晕过去了,抱着她的人是谁?!   来者正是宋世军,虽说碧珠答应过他阻止许家彦上山,但许家马车出发的时候,他还是不放心出来看了眼。果然,碧珠没能实现她的承诺,她和许家彦一起上了马车,连句话都没留给他。   宋世军不敢耽搁,当即带领几名得力手下追了出去,一路上,他们提放另有人跟踪,所以离得比较远,直到临近山下,才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对方打扮成农夫模样,乍看上去就像是住在附近的普通村民,但他们脚步轻便有力,眼神游移不定,一看就是在道上混的人。   对方骗过一般人或许很容易,但想蒙住宋世军还差点火候,宋世军随即命令手下原地不动,静待对方跟着许家人上了山。宋世军等人在寺庙周围等了许久,时刻紧盯着许家彦,东院那场风波看似偶然,其实是有人故意制造恐慌,于是,可怜的许家昌被利用了,那条大蛇要不了他的命,也能把他吓得半死。   许家昌杀猪似的哀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碧珠也跑过来看了一眼,就在那伙人以为有机可趁的时候,碧珠去而复返,寸步不离地守着许家彦。那伙人打错了算盘,只能再寻机会,好不容易熬到碧珠回房休息,他们就等不及将许家彦掳走了。   碧珠追到后山,宋世军正盯着刀疤脸等人,碧珠不顾一切要冲上前救儿子,宋世军怕她有危险,也不打算让计划就此终止,点了她的昏穴阻止她去冒险。他想听到对方亲口说出背后指使人的名字,尽管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未必会蠢到自报家门,但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幸好这帮人够蠢,许家彦试探两句刀疤脸就交代了。   宋世军达到目的就不会再让人伤害许家彦,他甩出带有剧毒的飞镖打死了那几个喽罗以绝后患,为了绑走刀疤脸进京审查,这才在玉顺和翠菊面前现了身。宋世军将翠菊交给翠菊照顾,低头查看刀疤脸的伤势。   “起来,别装死!”宋世军探了下刀疤脸的鼻息,毫不客气地拍他的脑袋,冷冷地说,“记住指使你的人是谁,你要是敢说瞎话,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刀疤脸茫然地望着他,惊魂未定地摇摇头,实力相差这么多,他还是先保住小命再说为好,管他什么丞相大人状元郎的,谁能让他活命谁就是大爷,刀疤脸爬起来朝他连连磕头:“大爷饶命,饶命,小的不敢说瞎话,不敢……”   “你们回去吧,如果不想节外生枝,就不要多说话!”宋世军冷漠地看了眼玉顺,玉顺瞅瞅肩上的碧珠,又抬起头看他,慌乱地点头,“你让我们回去就好,我不会多嘴的,你放心……”   宋世军命人将刀疤脸押走,他留下来继续保护许家彦,对方派来的人未免太不中用,他始终不放心。也许,对方只是故意试探,试探谁在保护许家彦,试探他有多大本事。对方有可能是太后,也可能是曹丞相,他们可都是老奸巨猾的主,杀过的人比走过的路还多,他们的手下会是这种江湖盗匪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世军不免后怕,他太早放松警惕了,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他太在乎碧珠的感受,心急救许家彦,竟然中了如此低级的圈套!   电光火石之间,“蹬”的一声响从宋世军右后方传来,他心呼不妙飞奔上前扑倒玉顺和碧珠,他们三人趴在地上,面前那颗大树顿时被劈成数段。   “快躲起来……”宋世军来不及多说什么,拥着她们滚进草丛,随手又把吓呆了的翠菊和许家彦也拉进来。   玉顺哆哆嗦嗦地往外看去:“又有人吗?是谁?”   宋世军眼看手下们吃力地应付那帮高手,他很想冲出去帮一把,却又怕碧珠和许家彦有危险。他攥紧的拳头青筋直冒,阴冷的双眸满是恨意,若不是常年来养成的冷静迫使他顾全大局,他早就豁出去了。   玉顺跟来的时候,就知道今晚注定不太平,她一时难以分辨这些人什么来历,但她知道身边这个男人不会伤害碧珠母子。既然对方是冲着许家彦来的,就不会为难其他不相干的人,只要碧珠和许家彦能逃出去,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位大哥……”玉顺意识到事态紧张,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趴在宋世军耳边道,“你带他们母子走吧,到了庙里他们就不敢动手了,走啊,你们快走……”   宋世军难以置信地看着玉顺,这么一位看起来柔顺无比的女子却有如此胆色,实在令人刮目相看。他心里确实只有碧珠母子,但又不想连累无辜的人,此事因他疏忽大意才会变得一团糟,他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那么,你和这位姑娘……”宋世军迟疑了下,以他的功力带走两个人没有问题,但要是连玉顺和碧珠也带走就不容易了。   “别管我们了,那伙人冲着家彦来的,他们不会跟两个女人计较!好了,你快带她们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玉顺求他带碧珠母子走,翠菊跟着点头,她们没有什么可怕的,已经到了这种关头,生死只能听天由命,如果能避免更多人送命,她们也就别无所求了。   宋世军犹豫片刻,对方来势汹汹,他恐怕没有必胜的把握。眼下有机会逃走而不走,只怕他死不瞑目,他死无所谓,但碧珠母子绝不能有事。宋世军交代玉顺和翠菊小心,趁他的手下拖住对方尽量逃远一些。   在不远处注视这一切的阮氏惊讶不已,原来暗中有人保护许家彦,从什么时候开始?!回乡的那天吗?!他知不知道她和大哥的密谋?!许家彦受了伤,如果让他活着回去,不仅是许老夫人,就连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们阮家啊!   阮氏越想越怕,双手抓起地上的泥土,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事要是暴露了,她还有活路么?!与其被许家人侮辱至死,她还不如自行了断!但,她为什么要死呢?!她事先又不知道大哥有何阴谋,她受了一辈子的委屈到头来还要枉死?!不,她不要死,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如今女儿已经原谅她了,她还等着抱孙子哪!   再抬起头,宋世军已经不见踪影,眼前除了那两个蠢女人在草丛里缓缓地爬,哪里还有碧珠和许家彦的影子!阮氏又急又气,碧珠那个烂货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帮她?!那个野男人八成也是她勾搭来的,要不怎会愿意为她冒险!   周遭的打斗声越来越模糊,想必那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吧,阮氏强忍着心中怨气,跟在她们身后往前爬。今晚就当做了一场恶梦,等天亮了就恢复如初了,她不能将自己当成罪人,那个男人未必知道她和大哥对许家彦做过什么。   阮氏抱着侥幸的想法,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爬出去几步,忽觉脑袋被人踹了一脚,她以为被恶徒发现,正要可怜兮兮地求饶,抬眼一看踢她的人却是翠菊。   “你怎么也来了,哦,原来你跟踪我们……”翠菊极其厌恶地瞪着她,愤愤不平地又踹了她一脚,“说,你都听见什么了……”   “小菊,算了,我们走吧,回去再说,啊!”玉顺不想她为阮氏在这种地方争执,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夫人,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她恨二夫人恨得要死,怎就这么好心劝老夫人为小少爷祈福还愿?!还有,深更半夜不在自己屋里待着,跟来也不吱声,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阮氏打了个寒颤,她不敢看翠菊的脸,下面的话也听不下去了,这丫头精明得很,现在被她发现,难保不会联想到更可怕的事。万一翠菊回去跟老夫人说了,又该如何解释?!碧珠会不会也怀疑她,还有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   “大人,这儿有三名女子……”   闻言,阮氏魂飞魄散,见鬼了似地转过身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人永隔   宋世军救走碧珠母子,玉顺、翠菊和阮氏小心翼翼往回走,可惜还是没有逃过对方的魔爪。   那帮凶徒发现躲藏在草丛里的那几个人都不是他们要找的,气恼之余顿生杀意,这些人必定与许家彦有关,说不定就是许家人。她们亲眼目睹了一切,甚至连那句要命的话也听到了,放走宋世军和许家彦已是天大的过失,怎能再容忍他人知道这个秘密。这些女人虽不是他们要杀的人,但知道了秘密同样得死。   冰冷冷的剑柄抵着阮氏的咽喉,她吓得浑身瘫软,高举起双手怯生生地求饶:“大人哪,大人,民妇是冤枉的,饶命啊,民妇没看见那伙黑衣人绑走家彦……”   玉顺听她这么一说,撞墙的心都有了,阮氏平时不是很精明的么,真遇到事就糊涂了。眼下这种情况,求不求饶都免不了一死,对方若有一丝怜悯之心,她们或许还能活命。但,人一受惊容易慌乱,阮氏多说多错,只怕对方不会放过她们了。   念及至此,玉顺反而冷静了许多,她打量着面前这些手执长剑的杀手,心想他们与刀疤脸是一伙的。他们虽然也是一身黑衣,但看起来比刀疤脸厉害多了,这些人不像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因为他们手腕上都戴着冷青色的铁腕,甚至连手势都是一致的,感觉像是官府的差役,或是军营的士兵。   玉顺不由想起了宋世军,那个人给她的感觉也是如此,都不像是江湖上普通的打手。他们彼此是对立的,恨不能将对方斩之而后快。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许家彦会牵连其中?!刚才刀疤脸说他是曹丞相的人,那么,宋世军就是与曹丞相作对的人,他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许家彦,难道,许家彦也跟曹丞相作对?!   天哪,许家彦只不过刚当上状元,怎就惹来权力纷争了?!那他效忠的人又是谁?!难不成是钦点他为状元的皇上?!   玉顺不敢再想下去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她想象的范畴,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局面。她只求能平安度过今晚,她舍不得离开儿子和媳妇,只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她可能就要与儿子媳妇永别了!   那道冷冽的剑光已不足以震慑玉顺,她挪步到翠菊身边,两人紧紧相偎。如果她今晚注定要枉死于此地,可不可以用她的命保翠菊平安?!玉顺趁那几名黑衣人将注意力集中在阮氏身上,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终于让她发现了一条活路。玉顺按耐住内心的激动,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黑衣人,他们根本没把两个女人放在眼里,料定她们已经吓地动弹不得,就算真有力气逃跑,随手甩个飞镖也是必死无疑!   玉顺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做惊恐状,她深吸口气,瞥向左后方黑蒙蒙的山坡,虽不知跳下去是生是死,也总比被人砍死好吧!况且,有她垫底,翠菊或许还能活命,如果老天有眼,她们或许都不用死。玉顺打定了主意,她的胳膊肘轻轻捣了下翠菊的腰,翠菊扭头对上她的视线,见她正往左后方使眼色。   翠菊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她不假思索地握了下玉顺的手,表示她也愿意冒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那儿下山也能到村子里去,这座山虽是陡峭,却也不是深不见底绝无生机,因着山顶有远近闻名的寺庙,所以附近有几座村庄。她们若是跌到山下,就算受伤也有机会获救。   事不宜迟,是生是死搏一搏吧!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恶徒不差她们几条人命,豁出去跳下山未必只有死路一条!   阮氏涕泪横流哀声求饶,为首的黑衣人很不耐烦,他稍稍扬起了下巴,那名把剑架在阮氏脖子上的黑衣人随即点头,利索地转动起手腕。   玉顺和翠菊相视一眼,就趁这个时机走吧,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希望,都不能轻易放弃!玉顺掩护翠菊向左后方爬过去,她坐在地上面向着那伙人,佯作吓傻了的样子,手撑着地面悄悄往后挪动。她感觉到翠菊拉她的袖子,现在跳下去就可以了,她们不用再受这些人的威胁。   玉顺跳下去之前,看了眼即将永别的阮氏,心里轻声唤道,大姐,一路走好!   眼看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阮氏双手抱头失声尖叫:“你们不能杀我,我大哥是阮尚书,那封信是我写的,是我领你们上山……”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为首的黑衣人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似要看出来她有没有说谎。不过,阮尚书与曹丞相联手的消息极为隐秘,一般人绝不会知晓,而且,确实有位阮家的人做内应给他们送信。莫非,就是眼前这位贪生怕死的妇人?!   玉顺忽觉全身冰冷,瞠目结舌地盯着阮氏,是她?!原来是她设计陷害许家彦?!还有她那尚书大哥?!听到这个惊天秘闻,不仅是玉顺,就连翠菊也忘了自己的处境,她恨恨地怒视着阮氏,恨不能亲手了结她的性命!   “是我,是我,你们不能杀我……我是阮尚书的妹妹,我是他妹妹啊,你们杀了我他不会善罢甘休的……”阮氏拼命地摇头,誓要证明自己的身份,急中生智念出他们接头的诗句,“王孙去不返,马足共车轮。万里连天色,终年出塞人……”   “够了……”为首的黑衣人扬起手制止她说下去,那名持剑的手下愣了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头儿,等待他辨别真假。   黑衣人冷漠地看了眼阮氏,他不在意这名妇人的死活,但谁叫她是阮尚书的家人呢!阮尚书有言在先,要求保障阮家人的安全才肯协助曹丞相捕杀许家彦,如今他若是反悔,杀了阮氏的话,阮尚书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就算曹丞相出面力保,恐怕也只能躲过一时。   这名妇人贪生怕死,料定她不敢泄露他们的行踪,留她一命未尝不可。许家彦死里逃生,以后他是不敢轻易出门了,有个内应总是方便些的。   “放她走,杀了另外两个女人,不留活口!”沉吟半晌,黑衣人作出决定,那名手下连忙调转剑锋指向玉顺和翠菊,只听一声惊呼,“糟糕,她们不见了……”   黑衣人话一出口,翠菊立马清醒了过来,一把将玉顺拉下山坡,那名手下杀过来的时候,已然人去无踪。黑衣人剑眉倒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推开手下,只见玉顺从山坡滚下去,一头撞到了树上,翠菊正焦急地掐她的人中。   “杀了她们!”黑衣人手一挥,手下顺着他指的方向飞奔而去,阮氏连滚带爬扑上前来,看见长剑朝她们挥去,惨叫一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翠菊被卖进窑子那天开始,她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如果不是玉顺,她断然活不到今天。她来不及唤醒玉顺,因为体内的血像喷泉一样从后背溅出来湿透了衣衫,温热粘腻的感觉令她很不舒服,紧接而来的剧痛像是整个人被劈成两半,身子完全不听使唤了。   “夫人……”翠菊咬紧牙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昏迷不醒的玉顺,她可能熬不过今晚了,但夫人必须活下去。翠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玉顺推下山坡,转过身来紧紧抱住对方的腿,眼前几道银光闪过,道道都是直奔玉顺而去,她艰难地回头看了眼,紧接着又是几道银光。   想必他们没能击中夫人!上天保佑,夫人平安无事!翠菊的意识开始模糊,后背的痛楚麻木到失去了感觉。   “放手,放手……”头顶传来的厉斥听起来很遥远,那一声声敲打也像是敲在石头上,翠菊抱住那人的腿,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只是她已经看不见东西了,眨眨眼睛,原来是血从头上流下来模糊了双眼。   夫人哪,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要为我难过!少爷,你和少夫人一定要幸福!小少爷,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翠菊觉得越来越冷,如同置身于冰窖,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由灰变白,最终成为白茫茫的一片。白雾之中,有个衣衫褴褛赤着脚的小女孩,她的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哆哆嗦嗦地蹲在角落,泪眼汪汪地望着人来人去的街头。她失去了双亲,叔父将她卖到窑子,从今以后,她只能靠卖笑过活。   与其这样受人欺凌地活着,不如去黄泉路找爹娘团聚,她从窑子里逃出来躲在墙角,这样下去她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窑子的打手们找来必是一顿毒打,不管怎样她都难逃一死。   “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翠菊抬起头来,迎上那双美丽的眼眸,一时间看呆了。那人看她不说话,从篮子里拿出个热馒头递给她,轻柔地说:“饿了吧,吃点东西,吃饱了你再告诉我家在哪儿……”   翠菊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女子,她抱着热乎乎的馒头,馒头的热气氲湿了她的眼眶。   “姐姐,你能收留我吗?我没有亲人了,我不想被叔父卖进窑子……我能吃苦,我什么都能干,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小妹妹,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是孙记粮铺的玉顺,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怕她嫌自己脏,忙又抽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我叫翠菊,你叫我小菊就行了……”   翠菊合上了双眼,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姐姐,来生再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苟且偷生   翠菊趴在那人腿上垂下脑袋,那人仍在不停敲打她的头,嘴里嚷着“放手”,“放手”,阮氏双手捂脸,从指缝里仗着胆子往下看,翠菊浑身上下都是血,看不清楚哪儿是哪儿了,头上的血顺着发梢往下流,将她身边的草地染红了一片。   阮氏忍住腹中强烈的翻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摇头哀鸣:“别打了,别打了……”   黑衣人挥了下手,那名打手气喘吁吁地收回血淋淋的剑柄,抬脚将翠菊的尸体踢到一旁,借着月光看了眼翠菊的面容,确定她已经死了之后,转身走向首领。   “大人,她死了……”   阮氏倒吸口气,颤巍巍地抱头呜咽,有生以来第一次见人活生生地被打死,而且还是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熟人。她不喜欢翠菊,甚至讨厌得要命,但还没狠心到真要她死,尤其是死得这么惨。   如果她不是阮尚书的妹妹,那些人是不是也会这样杀了她?!这么一想,阮氏抖得更厉害了,以前她成天抱怨生活不顺受人排挤,现在想来好死真不如赖活着啊!   黑衣人“嗯”了声,低头看向趴在地上屁股朝天的阮氏,淡道:“那个女人是谁?!”   阮氏不敢抬头看她,艰难地咽下喉间的泪水,支支吾吾道:“她、她是许家的帮佣,翠、翠菊……”   说着,阮氏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向山坡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边说边流泪:“翠、翠菊,她是……”   黑衣人不耐烦地挑眉:“我是说那个跑掉的女人!这丫鬟不是叫她‘夫人’吗?!”   “啊、啊……”阮氏这才反应过来,随手扯过衣摆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哑声道,“她是许家的三夫人玉顺,云雀镇孙家的人,她、她儿子是许家的大当家……”   黑衣人对这些琐事不感兴趣,当即打断她的话:“她和许家彦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救他?!”   “她、她是家彦的三娘,她和家彦娘亲的感情也挺好,所以、所以……”   “你不还是许家彦的大娘么,难不成你也想来救他?!”   “不、不、不……我没想过救他,我、我只是猜想是不是大哥的人抓走他的,会不会暴露行踪,万一、万一许家人怀疑我怎么办……”   黑衣人凭两三句话就彻底看穿了阮氏,这个女人不仁不义自私自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身边亲近的人。偏偏她还没什么胆量,只能做些背后偷袭的下三滥勾当。她和她大哥倒是挺像的,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那个女人尚在昏迷,她摔下山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撞死就是跌下山崖。不过,你们还是去看一下吧,若是活着绝不能留活口!”   黑衣人做事小心谨慎,他在曹丞相身边待了这么久,深知斩草不除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阮氏这边已经打听不出来什么了,留她一条命是给阮尚书交代。真正使他头痛的是对手宋世军,他听说皇上的御前军个个神勇,他们出手狠绝行踪神秘,与外界完全没有交集,执行任务多年,至今仍是无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然而,许家彦母子对宋世军来说好像是特别的,他们之间仿佛有种微妙的关联。黑衣人直觉宋世军与他们有关系,如果他的想法属实,那就可以顺着许家彦母子这条线索摸到对方的底细,甚至有可能击溃皇上的御林军。   黑衣人为这个念头激动不已,也许,他不该一味地要许家彦死,若是可以揪出宋世军乃至整个御林军,岂不是一本万利的好差事。到时候太后和曹丞相如愿以偿,他这个见不得光的魔头也能洗去一身血污再生为人。   手下们领命下山追寻玉顺的踪迹,黑衣人稍一转身,阮氏立马嚎啕大哭起来,连连磕头作揖:“我不会说的,今晚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求求你别杀我……”   “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黑衣人冷哼了声,懒得跟她啰嗦半句,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过了好久阮氏才敢抬头,漆黑的夜空无边无际,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其中,永远没有出路。呼啸而过的夜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半空中偶尔传来几声鸟叫,不一会儿,周遭静得吓人,听不到任何声音,一切好像是在做梦。   如果真是梦该有多好!阮氏伸手去摸自己快要冻僵的脸,湿润的泪痕告诉她今晚发生的事都是事实!阮氏随即打了个寒颤,是不是后悔都来不及了?!她不要名不要利什么都不争了行不行?!   翠菊死了,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阮氏想起她那张充满怒气的脸庞,她生前就讨厌她,死了以后该不会来找她索命吧!阮氏吓得蜷缩在地上,生怕翠菊的鬼魂就在她身边!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去找他们吧,跟我无关哪……”阮氏反复念叨这几句话,不停地想如何才能化解翠菊的怨气。忽然间,脑海中闪现出佛经上的几行字,死无葬身之地之人化为孤魂野鬼,谁要是好心安葬他们,他们就会记谁的恩情。阮氏不指望翠菊记她的恩情,也不敢以葬身人自居,她只求翠菊不要恨她,安心地去投胎,别再惦记这里的一切。   阮氏深吸口气擦了擦脸,双手扶地爬了起来,安葬翠菊的尸身不仅可以消除她的怨气,也能免于被人发现。天亮以后,许家见不到玉顺和翠菊,说不定会找来,要是发现翠菊死了就麻烦了。玉顺不知所踪,可能跌下山崖粉身碎骨,也可能撞死在某处隐蔽的角落,就算还有一口气在,被那伙人发现还是死路一条。   许家找不到她们的尸身,只能想成是失踪,失踪总比死了给人安慰,就算十天半月找不着,也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下去。最起码,许家把注意力转移到她们身上,一时半会儿想不到阮家跟这件事有关系。阮氏这么一想更不敢迟疑,她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是她惹下的祸,就由她来善后吧,无论如何不能给阮家添麻烦,也不能断了自己的活路。   阮氏看向山坡那片血迹,面如死灰全身冰冷,她咬着牙滚下山坡,浓烈的血腥味使她作呕。阮氏双手捂住口鼻,背对着翠菊的尸身,用尽浑身力气挖了个坑,随后,她转过身闭着眼睛念了段经文为翠菊超度,紧接着屏住呼吸将她的尸身拖进坑里埋了。   自始至终,阮氏没有勇气看她一眼,心里估摸着坑埋好了,睁开眼睛一看,翠菊额头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头发。阮氏捂着嘴巴跌坐在地上,瞪大双眼心惊肉跳,狠狠掐住自己大腿才让自己镇静下来,别过头去捧着泥土撒到坑里。   天边泛起黎明前的青白之色,阮氏斜眼瞟过去,坑已经填平了,表面上看不出地下埋着尸身。她爬起来跪在翠菊面前,又念了遍经文,劝翠菊放下前尘事安心上路。   “翠菊、玉顺,你们不要怪我……放心,我每年都会给你们烧纸钱……玉顺,好妹妹,大姐不会忘了你的,大姐代你好好照顾家恒……翠菊,你家夫人是我的好妹妹,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也不能怨我啊……”   阮氏结结巴巴地念叨一番,她自以为这样做就能弥补她犯的错,她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这地方她宁愿从没来过,简直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阮氏忙不迭地爬起来跑出去,她要在许家人发现玉顺和翠菊失踪之前回到自己房里。   幸好,碧珠和许家彦不知道当时她也在场,幸好,玉顺和翠菊都不在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人知道昨晚她在哪里,没人知道她和那伙人有过联系。她一路飞奔,她只想着如何尽快忘记这一切,压根也没留意周围有人。   宋世军将碧珠母子送回寺庙,他不确定手下是否无一生还,但他不能立刻回去。碧珠母子若是遇害,他不仅辜负了皇上的期待,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许家彦面对死亡毫不畏惧,对皇上的衷心天地可鉴,宋世军不打算再隐瞒下去,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许家彦得知救他的人是皇上派来的,没有过多惊讶,既然曹丞相能指使人来杀他,皇上派人保护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轻言放弃,尽管他随时处于危险之中。许家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惟独放心不下家人的安危,他请求宋世军保护他的家人,即使把他交出去也要这样做。   宋世军保证竭尽所能保护许家人,许家彦这才放心,他照看昏迷不醒的母亲,暗自想着心事。事已至此,不用宋世军多说什么,他也能想到皇上的处境有多艰难。皇上是他心目中的明君,反观曹丞相却是无恶不作。当初他下了好大决心出仕,选择了他今生要效忠的明君,眼下虽有危险,他也不能退缩。   清晨,寺庙里的僧人们早起念经,宋世军叮嘱许家彦待在房里不要出来。他挂念后山的兄弟们,还有那两个不惧生死的女人。宋世军回到原地,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血腥,他意识到凶多吉少。他放慢脚步,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这时,一抹身影从林中闪过,宋世军随即躲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那是一个女人,双手沾满血污,惊慌失措地往寺庙的方向奔去。宋世军不由皱眉,这女人并不是玉顺或翠菊,而是阮氏!难道,昨晚她也目睹了一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忧心如焚   上山第一晚,许家人受伤的受伤,失踪的失踪,尽管众人都不希望许老夫人知道实情,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玉顺和翠菊失踪,住持派出上百名僧人跟许家恒去找,柳叶儿拖着伤腿跪在佛堂为她们念经祈福。碧珠清醒过来,得知她们彻夜未归,心急火燎就要去找,宋世军劝她念及许家彦不要冲动,殊不知许家彦早已随许家恒下山了。   许家恒深信母亲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她和翠菊的行李还在斋房里,昨晚也没察觉她有何异样,只是,她们匆匆忙忙就跟碧珠跑了出去,要不是柳叶儿被僧人从后门救回来,他还不知道玉顺出了事。   为了照顾许家昌和柳叶儿,许家恒压抑住心里的不安,眼看僧人们去后山寻找,自己又不熟悉山上的情形,只能静静等待她们回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玉顺和翠菊仍是毫无音讯,许家恒在房里来回踱步,胸口那团焦灼的火焰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许家恒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不能将母亲的安危寄托在僧人身上,他熟悉母亲的声音动作,哪怕有一丁点儿微妙的发现,找到母亲的希望也就多了一分。   与此同时,许家彦也在挂念玉顺和翠菊,昨晚那么危险,她们若是被发现就糟了,宋世军为他上药治伤,告诫他万万不可离开房间半步。许家彦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许家恒考虑,玉顺虽不是他亲娘,但她为了救他不顾生死,这份恩情他怎能不报答。   宋世军前脚刚走,许家彦就去找许家恒,许家恒不晓得许家彦为何鼻青脸肿,但他满脑子想着母亲,心慌意乱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兄弟俩在僧人们的陪同下找遍了整座山,别说哪里有她们的影踪,就连一件物事也没留下。于是,许家彦又回到事发现场,昨晚,他和玉顺在这儿分开,之后,她又去哪儿了呢?!   附近的草丛有碾过的痕迹,依稀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许家彦不敢告诉许家恒昨晚有多凶险,他怕许家恒会往坏处想。僧人们找到了几枚飞镖,他们确信有江湖中人来过这里,关于地上的血迹,有可能是被捕获的猎物,有可能是那伙人黑吃黑,也有可能……   没人愿意往下想了,玉顺和翠菊目前失踪,并不意味着她们有性命之忧。找不到人反倒成了一种安慰,最起码,许家恒心里还有一丝希望。   许家恒宁愿相信玉顺和翠菊走失了,她们不熟悉山路,一时难辨方向,很有可能走到叫不出名的地方。再过几日,终究会回来的。至于她们被盗匪掳走的说法,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肯相信。但不管怎样,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许老夫人不顾王妈的劝阻,先是去看了碧珠和许家昌,碧珠不敢告之实情惟有装晕,她本来就受了惊吓,再加上近日操劳过度,不用装也像是真的。许家昌躺在榻上唧唧歪歪,见了老夫人更是委屈得要命,将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苗氏恨恨地数落了一顿。苗氏没有为自己辩解,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许家昌的数落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对她压根没有影响。   接着,许老夫人又来看望双手被烫伤的阮氏,哀叹许家多灾多难。阮氏那双手挖坑挖出了血,回到寺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血,阮氏不敢惊动丫鬟,打来冷水洗去了血污换身干净衣裳,但这双手实在难以掩饰,思来想去只能用纱布缠得严严实实佯称烫伤。   许老夫人回到佛堂,看见柳叶儿一瘸一拐地起身上香,鼻子一酸,不禁老泪纵横。听说许家恒和许家彦下山去找不知所踪的玉顺和翠菊,她这心里本就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看过受了伤的孙子媳妇更觉难过,眼看天色已晚,许家恒他们迟迟未归,柳叶儿伤心欲绝地祈福祷告,她已经想到事态有多严重。   许老夫人拒绝王妈的搀扶,走过去和柳叶儿并肩跪下,她虔诚地向佛祖祷告,只要许家人平安无事,她愿意付出一切。寺庙住持带领弟子念经,平静如水的心波澜四起,许家一向虔诚,不料上山还愿竟然连生灾祸,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无论如何,但求佛祖保佑许家渡过此劫!   许久,许家恒和许家彦终于回来了,住持看到弟子们垂头丧气的样子,无奈地叹声“阿弥陀佛”。柳叶儿满怀希望的心顿时跌落谷底,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绝望的泪水潸然而下。许老夫人转身看向许家恒,强作镇静地问他情况如何,许家恒表示暂时没有发现,明天继续去找。   许老夫人点点头,由王妈扶着走了出去,回到斋房沉默片刻,望着跳跃的灯火,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起初,她压抑着不哭出声,但一想到生死未卜的玉顺和翠菊,就忍不住放声痛哭,后来,她吃力地张大嘴喘息着,好像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王妈听到动静匆匆赶来,取出银针迅速扎了几处穴道,许老夫人这才能喘过气,愣了半晌,虚弱地趴在桌上伤心垂泣。   许家彦怕许老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更担心,回到寺庙直接进了碧珠的斋房,看到母亲已经醒过来了,稍稍松了口气,轻声唤道:“娘,你好些了吗?!”   碧珠一整天都没下床,滴水未进,闭上眼睛就是昨晚惊心动魄的场景。知道许家彦下山找人,既担心又愧疚,担心儿子落入那伙人的魔爪,愧疚没能保护玉顺和翠菊,连累她们遇难。碧珠不愿意这么想,她也宁愿相信她们只是失踪,过几天会回来的,但发生过的一切让她不能欺骗自己,那伙人心狠手辣,他们不会大发慈悲。   听到许家彦的轻唤,碧珠像弹簧一样坐起身子,盯着儿子并没有感到安心,匆忙追问道:“找到了吗?找到你三娘和翠菊了吗?!”   许家彦垂下眼帘,他不忍心让母亲失望,却又不能为了安慰而欺骗她,抿了抿唇,哑声道:“没有……”   看到母亲眼中明显的失落,许家彦忙又补充了一句:“三娘和翠菊姐可能迷路了,山下有几座村庄,明天我和二哥再去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碧珠伤心地摇头,紧接着又点头:“嗯,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吉人自有天相,佛祖保佑她们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许家彦看了眼桌上冷掉的饭菜,皱了皱眉:“娘,你身体不好,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我去给你端碗热饭……”   “我吃不下……”碧珠话一出口,一串泪珠跟着落下,她连忙扯着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咽了几下喉咙,故作平静地说,“家彦,你陪家恒和叶儿吃点东西,他们比娘更需要安慰。你和家恒明天还得下山找人,不吃东西是不行的。乖孩子,听话,今晚多陪陪你二哥。”   许家彦没有多说什么,三娘和翠菊一天不回来,家人一天就不会安心。他娘说得对,眼下最需要他的是二哥,虽说二哥表面上看不出有多难过,但许家彦知道最挂念三娘的人就是他。   远方传来“咚”,“咚”的木鱼声,碧珠闭上眼睛,双手交握于胸前,嘴里喃喃道:“玉顺,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家恒和叶儿,你要是有个万一,那我也活不成了……”   碧珠专心祈祷,没听见那阵沉闷的敲门声,门外那人好像等不及了,接连敲了几下没回应之后,东张西望确定周围没人,推开房门一闪而入。   “娘……”那个鬼祟之人正是苗氏,她猫腰走向碧珠,警惕地打量着窗外,像是有人跟踪她似的。   碧珠看她来了有些诧异,以为许家昌的伤势恶化,忙问:“怎么?家昌没事吧?!”   “没事,家昌没事……”苗氏压低声音连连挥手,踮起脚尖快步走到碧珠跟前,抬腿坐上床榻,俯身凑近她耳边,“娘,三娘和翠菊当真失踪了吗?!”   碧珠浑身一震,慌忙别过头去,惟恐被她看出什么端倪,装作喉咙不舒服咳了几声,转而微愠道:“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这里是佛门净地,不许胡说八道!回去,好好照看家昌,没事不要出来!”   “娘,我不是胡说八道,我有正经事儿要告诉你!”苗氏委屈地扁扁嘴,不安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声音压得更低了,“今儿凌晨我看见大娘了,她慌慌张张从后山跑来,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像个女鬼一样,别提多吓人了。看来,昨晚她和三娘都在后山哪,可是,三娘失踪了,她咋没事呢。更奇怪的是,她说她昨晚哪儿都没去,但我明明看着是她啊!娘,你说她是不是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碧珠怔怔地看着苗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你见她从后山回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娘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思说瞎话闹着玩么!你想想看,大娘从阮家回来是不是变了个人,听说那阵她可病得不轻哪!人家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不是说变就变的,大娘尖酸刻薄小肚鸡肠,怎么可能生场病就变好了?!还有,她不仅对咱们好,对下人们也是好的没话说……”   苗氏滔滔不绝,碧珠越听越迷糊,不得不打断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苗氏瞪圆了眼睛,极其神秘地盯着碧珠,一字一句说道,“大娘她不是人,是鬼!她被鬼附身了,所以才会突然转性!昨晚她魔性大发,抓了三娘和翠菊,藏在后山留着练功……”   碧珠长吁口气,摇头道:“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何不来抓我,我跟她斗了这么多年,按理说她最恨的应该是我!苗儿,你听那些鬼怪故事听太多了,别胡扯了,回去吧!”   “娘,你不知道鬼也怕恶人么,你这么凶,鬼也不敢来缠你啊!再说了,大娘浑身是血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她要不是鬼,深更半夜跑后山去干吗……”   “够了!”碧珠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这种话不许乱说,哪来什么鬼鬼怪怪?!”   “可我真的看见了啊,大娘她……”   “闭嘴!不许对任何人说你见过她,明白了吗?!”   苗氏张了张嘴,胆怯之余只能点头称是,她想了一天才想明白阮氏为何那般失魂落魄,但这种说法碧珠根本就不认同,还说她是胡说八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眼下一团糟谁也听不进去。   第一百二十章 暗礁险滩   苗氏走后,碧珠陷入沉思,如非必要,她不愿意回忆昨晚发生过的那些事。在她昏迷之前,眼里心里只有五花大绑的许家彦,尽管她知道玉顺可能就在附近。来到后山的时候,她迷路了,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是发现玉顺不见了,看到许家彦的那一刻,她想也没想就冲出去,不料被人一掌打晕过去。   直到清醒过来,碧珠才知道她和许家彦都已获救,许家彦告诉碧珠,玉顺和翠菊不顾生死出面救他,她们要求那个陌生人带走他们母子,此后就不知下落。碧珠不晓得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看来,打晕她的人就是宋世军。宋世军打晕她也许是为她好,但他怎能看着许家彦被人掌掴而无动于衷,他就不怕那帮恶徒当真下狠手?!还有,他怎能漠视无辜人的性命,撇下手无寸铁的两个女人,不就等于间接害了她们么!   碧珠迫切想知道玉顺和翠菊的下落,她欠她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要是当真有个万一,她如何面对许家恒和柳叶儿?!宋世军至今没有露面,她有好多话要问他,心里七上八下始终不安宁!   阮氏跟她们失踪有关系吗?!苗氏平日爱嚼舌根,东家长西家短唠叨个没完,但她还不至于编瞎话造谣,尤其是这种事!阮氏因何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碧珠可不相信鬼怪一说,所以心里更加纳闷。苗氏说她从后山回来,是不是看错方向了呢?!阮氏若与玉顺和翠菊在一起,她为什么要否定,难道她就不想尽快找到她们?!   也许,一切只是巧合吧!阮氏烫伤了手,来不及梳拢头发穿好衣服,不熟悉寺庙的地形,慌忙找药治伤才会到处乱跑。这种说法,应该也能解释的通!   碧珠满脑子矛盾的想法,层出不穷的设想几乎要将她逼疯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如果她能透过那副皮囊看透每个人的心该有多好,她就不用担惊受怕疑神疑鬼的了!   “吱呀……”   碧珠循声向外看去,以为苗氏去而复返,继续唠叨那些鬼神之说。没想到门口那人竟是宋世军,怎会是他?!他可从不轻易露面,也不曾直接来找过她,莫非,有什么重要发现?!碧珠掀开薄被跳下床,顾不得穿好鞋子,匆忙跑到他面前。   宋世军神情凝重,俊朗的眉眼蒙上层层晦暗之气,他望着满怀希望的碧珠,心里更为愧疚,他连两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确实没脸见她。清晨回到后山察看一番,几名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好在运功疗伤救回两名兄弟,但那两个女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宋世军出于对玉顺和翠菊的敬佩之心,他也在周围找了好久。只是,以他对那伙人的了解,只要与那件事有关的人,一概不留活口。她们是普通妇人,没有功力护身,也没有神丹妙药,只需一掌就能毙命。山顶陡峭丛林茂密,随便扔到什么地方就很难找得到,况且,深更半夜有野兽出没,就算没被打死可能也已尸骨无存。   僧人们前来搜寻玉顺和翠菊的踪迹,宋世军原本就担心翠菊母子没人保护,眼看武功高强的僧人都出来了,只得放弃寻找赶回寺庙。他在门外守了一天也不见她下床吃东西,他实在放不下心,刚才听了苗氏那番话,对许家大夫人的疑心越来越重。昨晚他没发现周围还有别人,这个女人既然也在现场,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她若是能逃脱,玉顺和翠菊也不会失踪,其中两人下落不明,惟独她毫发无伤,这就大有问题了!   宋世军保护碧珠的同时,也留意了阮氏那边的动静,她的双手缠得像个粽子,说是烫伤却不见她换药。烫伤一天至少要换三四次药,她那双手从早到晚都裹得严严实实,可见根本就不是烫伤。   阮氏为什么要说谎?!她要掩盖怎样的事实?!宋世军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与玉顺和翠菊的失踪有关,她能逃过一死其中必有猫腻!如果她是曹丞相那边的人,碧珠和许家彦岂不是很危险,他们是朝夕相处的一家人,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宋世军不由后怕,他处心积虑抵御外敌,不料却疏忽了内贼。许老夫人发动一家人上山烧香还愿本就值得怀疑,这么看来,整件事都是一个阴谋。想到这儿,以冷静沉着著称的御前军宋世军也存不住气了,碧珠和许家彦对阮氏没有防备,要不是阮氏的伎俩不够直接,他们母子恐怕早就遇难了。   犹豫片刻,宋世军推开门走进碧珠的房间,现在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以后将更为棘手。到了许家,他们是决计不能见面的,像这样面对面地交谈也是仅此一次。   “找到玉顺和翠菊了吗?她们怎么样了?!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何时才肯罢休?!”碧珠一股脑儿地接连追问,毫不在意他们是否适合见面。   宋世军实事求是地摇头,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们只怕已遭毒手,找下去也没有意义,家彦找他二哥商量明日再找,依我看,你还是别让他去了,曹丞相的人不会罢手……”   “不,这种话我说不出口……”碧珠情绪很激动,她用力地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凭什么确定她们是生是死,你都没有出去找过,怎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家彦有危险,玉顺就没危险了吗,她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儿子,你叫我装作没事发生,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宋世军紧张地看了眼身后的院子,忙不迭地关上门窗,一把将碧珠拉到角落,手指竖在嘴边“嘘”了声,示意她小声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我很清楚那伙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们!昨晚,我带着你和家彦逃走的时候,就知道她们逃不了的……”   “你明知道她们会死,居然见死不救?!”碧珠愕然地瞪着眼睛,发疯了似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还是不是人,你让她们掩护你逃走……”   宋世军混乱之中抓住她的手,连忙解释道:“那种情形之下,我一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不是没想过留下来保护她们,但你们母子怎么办?!珠儿,我死不死无所谓,你们一定不能有事啊!我要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自己……”   碧珠猛地抽回手,扇了他两耳光,双目赤红地怒视着他:“你对不起的是她们,你对不起你自己的良心!你口口声声为了我们母子,说白了还不是怕死?!她们是我的亲人,我和家彦都不想看到这种结局,我们会愧疚一辈子的!如果要以牺牲她们为代价才能活下来,我和家彦宁愿一死!别跟我说什么狗屁皇上,我们许家不欠他的,要不是他,家彦不会有危险,玉顺和翠菊也不会无辜丧命!现在你告诉我,她们回不来了,你断绝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好吧,我也不活了,我这条命留着没有任何意义!”   “珠儿,珠儿……”宋世军近乎哀求地唤她的名字,刚毅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求求你别再说负气的话,这事怪我,与你无关哪!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念及你的孩子,你就忍心让他们没了娘亲?!珠儿,我答应你,玉顺的翠菊的仇我一定会报,我不会让那些人逍遥法外!珠儿,你听我说,你和家彦的处境很危险,那伙人的内应就在你们许家!”   碧珠正要接着骂他,听到最后那句话不由楞住了,她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什么,你说什么,那伙人的内应在,在许家……”   宋世军起初还有些迟疑,现在却能笃定阮氏有问题,他注视着碧珠水汪汪的双眸,不容质疑地点点头:“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找出证据揭发那个人的罪行!珠儿,你和家彦一定要小心,万不可让对方有机可趁……”   宋世军的嘴巴一开一合说些什么碧珠已经听不清楚了,她脑子里都是苗氏说过的话。   “今儿凌晨我看见大娘了,她慌慌张张从后山跑来,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像个女鬼一样,别提多吓人了……三娘失踪了,她咋没事呢。更奇怪的是,她说她昨晚哪儿都没去,但我明明看着是她啊……”   “……人家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不是说变就变的,大娘尖酸刻薄小肚鸡肠,怎么可能生场病就变好了?!还有,她不仅对咱们好,对下人们也是好的没话说……”   世上怎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苗氏说她见过阮氏,宋世军说许家有内应,他们说的会是同一个人吗?!碧珠不知所措地甩甩头,曹丞相派人来取许家彦的性命,跟那位丞相有关联的人或许很多,但有本事安插内应的就只有阮尚书!   “你说的那个人……”碧珠抬眼看向宋世军,试探地问,“是许家的大夫人,阮氏?!”   宋世军怔了怔:“你怎么知道?!你也发现她有问题?!从何时起……”   碧珠脚底一软瘫倒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原来,她日夜提防的人就在身边!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惺惺相惜   许家恒已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柳叶儿望着桌上冷凉的饭菜,也是毫无食欲。玉顺和翠菊至今没有半点音讯,整个寺庙的高手都出动了,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柳叶儿坐在榻上,越想越伤心,原来玉顺推开她的时候就知道有危险,可是,她为什么没感觉到呢?!要是她也料到会出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们去冒险!想起玉顺温柔和蔼的笑脸,翠菊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就觉得很内疚。自从她嫁进许家,她们为她付出许多,而她却什么都没做过。   如果她们再也回不来,她和家恒该怎么办……   柳叶儿慌忙摇头,她怎能这样想,玉顺和翠菊都是好人,她们必有佛祖保佑,她们一定不会有事!   “叶儿……”许家恒面向窗外,失去焦距的双眼不知在看何方,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走向柳叶儿,坐在她身边注视着她受了伤的脚。   柳叶儿坐直了身子,无比担忧地望着他:“家恒,你从早上就没吃过东西,现在都到半夜了,你就一点儿都不饿么!就算没有胃口也要吃点,我去给你熬粥好吗?!”   许家恒伸手掀起她的裙摆,解开纱布拿汗巾擦去她脚上的药膏,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倒是你,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该换药了啊!还好,已经消肿了,方丈送来的药挺有效的……”   “家恒……”柳叶儿眼眶微热,看他轻柔地为自己换药,心里涌起极其复杂的情愫,自责,愧疚,不安,悲伤,还有深深地怜惜。   许家恒和玉顺母子身处豪门衣食无忧,物质生活丰富优越,但从精神方面来讲,他们母子可谓是相依为命。许家恒从小跟母亲长大,感受到她的无助失落,他也难以融入许家这个大家庭。玉顺见了许万山就讨厌得要命,即使许万山对许家恒很是宠爱,也没完全得到儿子的心。要不是许家恒跟许老夫人的感情很好,他可能要重新打算自己的人生,未必会留在许家做大当家。   玉顺美丽善良温柔大方,出阁之前对未来充满了幻想,她有一双巧手,无论是描绘丹青还是刺绣裁衣都很出色。孙家逐渐没落,她也不再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她不想给父兄增加负担,一心想要进京做绣娘。京城出名的绣房收入颇丰,做上几年不仅可以偿还家里的债务,也能存下一笔嫁妆。总之,她要靠自己的双手生活。   意外的邂逅使许万山对玉顺的美貌念念不忘,得知她是孙家的人,心里不由打起了小算盘。当时,许万山已有两位夫人,但他根本就不满足,大房阮氏相貌平庸心胸狭窄,二房碧珠确实为他所爱,却又不是清白之身。他做梦都想找个既漂亮又清白的媳妇,也不枉他辛辛苦苦多少年,凭许家的地位,大当家想找个可心的人儿相伴终生并不为过。   看上玉顺之前,孙家大哥求过他让出商铺,许万山原本不打算理他,也不想跟穷人打交道。从他心里有了主意之后,对孙家大哥却是出奇的好,双手奉上商铺不说,甚至连租金都免了,就是想要拉拢未来的大舅子。孙家大哥做生意不在行,察言观色倒是有点本事,不用许万山多说,就将自家妹子许给了他。   玉顺迫于无奈嫁给许万山,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做妾的事实,也没办法喜欢上这个贪慕虚荣的相公。久而久之,她就将所有心思寄托在儿子身上,母子俩感情亲密,为了对方都不惜付出一切。   望着许家恒与玉顺极为相似的脸庞,柳叶儿眼中泪光闪烁,她与玉顺相处不到一年,就像母女一般亲近,如今玉顺走得这么突然,她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许家恒哪!前一晚明明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最亲的人消失不见,任谁心里能好过啊!   “家恒,娘和翠菊姐会回来的!”柳叶儿冰凉的手心覆上许家恒修长的手背,发自于心地安慰道。   许家恒缓缓裹上纱布,始终低头没有看她,柳叶儿这么说,他也只是轻轻点头。为柳叶儿敷药的时候,他想起了她说的每一句话,母亲将她推在地上,坚决不许她跟去,可见她已经料到了前路凶险。既然如此,母亲为何以身犯险,她就不想想他的感受么?!她怎么能忍心撇下他?!   许家恒心有不甘,却又不能当面明说,因为这件事与许家彦有关。即使许家彦连累了母亲,他也不能指责自己的弟弟,母亲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他又何尝不是?!只不过,许家彦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他?!为什么母亲也不跟他提起?!   他们是一家人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呢!玉顺和翠菊不知所踪,许家彦身上又藏着骇人的秘密,许家恒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帮助他们。这种无力感让他失去信心,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柳叶儿身子前倾靠近许家恒,心疼地抚摸着他耷拉下来的肩膀,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许家彦端着托盘从窗外走过,只得轻声提醒一句:“家恒,小叔来了!”   许家恒吸了口气,连忙用手背蹭去眼角的泪水,拉过被子为柳叶儿盖上,转身去给他开门。   “家彦……”   “二哥……”   兄弟俩都为对方担心,但都不晓得如何开口,相视无言片刻,许家彦说道:“二哥,我煮了粥,一起吃点吧!”   许家恒侧过身子让他进屋,随手关上房门,看了眼许家彦脸上的伤,叹气道:“你不好好休息,反倒来照顾我,粥就放哪儿吧,你快回去歇着。”   许家彦将托盘放在桌上,跟柳叶儿打声招呼,听许家恒这么说,杵在原地愣了片刻:“二哥,二嫂,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哦,是这样的,我怕你们没有胃口,所以煮了米粥,那我就把粥放这儿了……”   许家彦会错意,尴尬地解释了一番,柳叶儿匆忙摆手,帮许家恒把话说清楚:“小叔,家恒不是这个意思,他担心你的伤还没好,太过劳累身子吃不消。”   柳叶儿留意到许家彦双唇干涩,很明显他也是滴水未进,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他们兄弟俩在一起,为了对方着想,说不定能吃些东西。于是,柳叶儿支撑着下床,劝他留下:“小叔啊,你要是不累的话,我们一起吃粥啊!”   “这……”许家彦为难地看了眼许家恒,他怕许家恒怪他连累了玉顺,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二哥和二嫂。   许家恒意识到许家彦有所误解,拉着他坐下来,端起碗递给他:“来,吃粥,你呀,跟你二嫂一样,不知道心疼自己,受伤了就要好好休养,看这腮帮子鼓起这么高,难道也要二哥帮你敷药?!”   许家彦摸了摸肿胀的脸颊,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柳叶儿,明白许家恒没有生他的气,这才放下心来,低头吃粥。许家恒刚吃了一口,想起来柳叶儿还没得吃,连忙又给她端过去。柳叶儿接过碗,看着热腾腾的米粥,故意岔开话题,说起了许家恒挑嘴的趣事。   “真的啊,没想到二哥像个馋嘴的孩子,吃东西这么多讲究。唔,二嫂不说我还真没留意,二哥吃鱼要先把刺挑出来,吃肉不吃肉皮,还有你给他做的花生芝麻豆汁儿,甜味咸味都有。说起来,我有幸尝到二嫂亲手做到爱心豆汁儿真不容易哪!”   “可不是么,你二嫂刚嫁给我的时候,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吃了上顿寻思下顿,就怕我把筷子一撂说不吃了。你看她以前那张小脸,圆圆的红红的多可爱,现在都瘦成尖下巴了。所以说呢,我欠你二嫂一生一世,我一定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可不能让人家说我刻薄媳妇儿!”   “喂,你是养媳妇还是养猪呢,什么白白胖胖,圆圆的红红的,你啊,见了小叔都不会说话了,快吃你的粥吧!”   三人一边吃粥一边闲话家常,饭桌上的氛围相当融洽,他们刻意掩饰内心的伤痛,都在尽力安慰对方。谁都不希望发生意外,但伤心事时有发生,不管如何变化,生活仍将继续,不为自己,为了珍惜的人也要坚持下去。   吃过饭,柳叶儿看出来他们兄弟俩有话要说,便称自己累了要休息。许家恒和许家彦坐在院子里喝茶,他们望着天边散发着淡淡清辉的那轮弯月,沉默了许久。   忽然,许家恒放下茶杯,坐直身子看着许家彦,仿佛做好了某种决定,许家彦忍不住问道:“二哥,你要说什么?!”   “明天你们就下山吧!”   “明天?!可是,我们还没找到三娘和翠菊姐……”   “我会留下来继续找,庙里的僧人也会帮忙,不用一家人都留下来。太婆的身体不好,她在这儿只会更伤心,大娘和二娘的状况也不好,叶儿的腿又受了伤,我不想让她们受苦。还有你……”   许家恒顿了顿,又道:“你有伤在身,还是回去比较好吧……”   许家彦知道瞒不了他多久,思量再三,道:“二哥,对不起,三娘失踪是因为我,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其实,整件事是这样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存心不良   翌日,许老夫人同意许家恒的建议,决定下山回云雀镇休养。柳叶儿虽不愿意撇下爱人离开,但又拗不过许家恒,只得陪老夫人一起回去。   许家彦为了不连累家人,带母亲先行下山,他本不想再回云雀镇,但碧珠事先看出他的心思,坚决不答应他这么做。许家恒独自留在山上寻找玉顺和翠菊,心知希望渺茫,仍是日复一日坚持不懈。   宋世军已将阮氏视为曹丞相的内应,许家恒不肯走,若是当真发现了什么线索,说不定会有危险。保护许家恒不是他的职责,但碍于碧珠苦苦哀求,最终还是调来人手暗中保护。如果能在保护他的同时,找到揭发阮氏的证据,也能趁机揪出阮尚书。   回到许府,大病初愈的许老爷高高兴兴地出门迎接,乍见面如蜡黄的许老夫人他很担心,再看精神恍惚的碧珠他更忧心,追上避而不见的许家彦看个清楚之后,胸口一团闷气没上来,翻个白眼又晕了过去。   所以,柳家二舅爷成了许家最忙的人,照顾这一大家子病人可谓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柳叶儿原本想把柳老娘找来帮手,但一想到柳老娘那张絮絮叨叨的嘴,顿时打消了念头。许家这事出得蹊跷,许家恒叮嘱过她务必保密,找到玉顺和翠菊之前,万不可到处张扬,以免得罪了某些人。   柳叶儿不晓得“某些人”是何来历,她心里好奇,却不敢耽误正事,惟有老老实实听他的话。许家内外飘荡着浓郁的药味,许府下人个个噤若寒蝉,三房那边只有少夫人回来了,其他人听说还在山上,这次烧香为了给许家彦还愿,为什么许老夫人和阮氏、碧珠都回来了,玉顺和许家恒还不肯走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疑问,每个人都不敢多言,许家上下笼罩着压抑沉闷的氛围,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外人也能察觉到许家出事了。   柳叶儿征得许老夫人的同意,请来孙氏兄妹帮忙照应,孙小武和柳家二舅爷倒是很投缘,彼此不仅有共同话题,还是志同道合的酒友。没过两天,许家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机,下人们也不再胡思乱想人人自危了。   孙云云有机会与许家彦朝夕共处,她从心眼里高兴,但出于女孩子家的矜持,平时也不好意思主动照顾他。同时,她对姑母和表哥迟迟不归感到纳闷,虽说柳叶儿解释过许多遍,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   阮氏那双手仍是用纱布裹得很严实,柳家二舅爷不计前嫌为她治伤她还不领情,说是自己心里有数,每天坚持换药就无大碍。二舅爷本就忙得晕头转向,好心帮忙她不稀罕,他也懒得操心。   孙氏兄妹早就听说阮氏的恶名,几天相处下来,更是厌恶她的傲慢。孙小武与二舅爷成为忘年之交,阮氏一看见二舅爷就拉长了脸,好像他欠她几百两银子似地。因此,孙小武对阮氏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只待哪天有机会给她好看。   宋世军向许家彦坦承身份,他也不再遮遮掩掩,有事商量就与碧珠到许家彦房里碰面,除此之外,他与他们母子避免见面,以防被人发现落人口实。宋世军小心谨慎并非过虑,那天晚上,阮氏很可能看到了他,现在正是人人自保的时候,若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只怕百辩无词再难翻身。   正如宋世军所想,阮氏的那双手刚好了些,她就开始琢磨那晚的事了,尤其是抱着碧珠的那个野男人。她一直认为碧珠是个狐媚子,表面上装成好人一样,背地里勾三搭四,指不定给许老爷戴了多少顶绿帽子。那个野男人一看就不是老实过日子的寻常百姓,身手这么好,敢情是个江湖中人,先不管他是什么来头,看他对碧珠那股子认真劲儿,就知道他们两个有一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自己逃命都来不及了,哪还顾得救别人啊!除非,他们有很密切的关系!男女之间什么样的关系最密切?!亲兄妹也不如钻过一个被窝的男女更亲哪!   阮氏越想越气,好一个不要脸的女人,看她在许家还能风光多久。在外面勾搭的野男人找上门来了,两人这几天不知道在哪儿风流快活呢!碧珠这个贱货,眼看许老爷快不行了,连忙找好了下家!不过,碧珠找野男人不一定要带上山吧,那天她要留下来,就是想趁他们不在一起鬼混来着,可是,临走的时候还是改变主意了啊,应该来不及通知她的相好!   难不成,那男人自己找上山的?!那里可是佛门净地,他们也敢行苟且之事?!阮氏嘲讽地笑了笑,碧珠这女人太贱了吧,给自己儿子烧香还愿都守不住。还有,那个男人未免太猴急,他就不怕被人发现么。要是真被人发现了,最好就是许家彦本人,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娘是个什么货色!   阮氏得意地冷笑,这出好戏迟早都会上演,只要他们保持关系,还怕没有机会了?!哎,有没有可能,许家彦早就知道了?!那晚,野男人不是豁出性命救了他们母子吗,许家彦聪明地都能考上状元,还看不出这点破事?!   回来以后,碧珠和许家彦绝口不提那晚的事,那个野男人也像从没出现过一样。他们母子骗骗不知内情的人还好说,她可是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好得跟一家人似的。等一下,一家人?!他们是一家人?!有可能吗?!若论长相,许家彦和许老爷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虽说儿子通常长得像母亲,但许家昌和许家美也是碧珠的孩子,他们的相貌就很普通啊!   记得许家彦小时候,有人议论过这个话题,偏巧许家恒长得也极像玉顺,跟许老爷也是没有多少相像的地方,玉顺跟许老爷没感情,但她是个黄花大闺女,嫁进许家就没出过家门,就算有心勾搭别的男人也没机会。许家恒铁定是许老爷的儿子,所以,大家就想当然地以为许家彦也是许老爷的儿子。   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   阮氏为这个极有可能被证实的推论而激动,她做梦都想把碧珠永远赶出许家,这件事要是真的话,她还有脸面对许家人吗?!许家彦是个状元又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许家为了面子要一个不知来历的野种?!   那晚出事之后,阮氏担惊受怕了很久,而今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大哥做的事太危险,她应付不来,她并不想参与打打杀杀的权力纷争,她只想找到碧珠和野男人相好的证据。不用冒险就能将二房赶出许家,怎么看都划算哪!   阮氏忘了下落不明的玉顺,也不去想她亲手埋掉的翠菊,她们是生是死与她无关,毕竟她又没有动手杀人。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吗,纯粹跟自己过不去。阮氏善于安慰自己,用她的话说就是人各有命,既然是上天注定的,就不用多想了。   为了早日赶走碧珠,阮氏积极地搜集证据,她没事就出门到处转,时常在二房的院子周围走动,稍有风吹草动她就要打听个清楚仔细,绝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她认定碧珠和野男人有不可见人的关系,她料定这次她一定会成功。   “大夫人……”搀扶许老爷散步的丫鬟见到阮氏,匆忙向她行礼问安。   阮氏看了眼日渐消瘦的许老爷,“嗯”了声就要走,这时,又听见丫鬟叫了声“孙少爷”,阮氏下意识地紧皱眉头,厌恶地回头看去,这个孙少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家里有那么好的媳妇还不懂得珍惜,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有主心骨,被他老子牵着鼻子走,这种男人太没出息了。   许老爷眼神呆滞动作迟缓,看到孙小武猛地缩了下脑袋,三角眼瞪得提溜圆,艰难地抬起手,颤巍巍地指着他:“挖、挖个坑,埋了,啊……”   这话是说孙小武的,阮氏听了却浑身一震,翠菊血淋淋的样子突然浮现在眼前,她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故作镇静地看向许老爷,心想他怎么可能知道那晚发生的事。   “哼哼,没错,不听话就,挖个坑埋了。”孙小武故意顿了顿,不屑地瞟了眼阮氏,意有所指地说,“人渣不得好死,随便挖个坑埋了拉倒!”   阮氏抿紧双唇,看似平和的目光饱含怒意,她不相信孙小武知道实情,他只不过有意吓她。   “不要,不要……”许老爷推开丫鬟转身就跑,孙小武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老爷子,你听错了,我是说,挖金矿卖了,你家不是开银楼的么,我挖个金矿给你好不好啊……”   许老爷愣了下,仿佛在想他说的话,不一会儿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了,眯起眼睛拍着双手叫好:“你给我金矿,给我金矿,好啊,好啊……”   这套戏码丫鬟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微微一笑,和孙小武一起扶着许老爷继续走,孙小武从阮氏身边走过,冷嘲热讽地撇撇嘴,眼里满是鄙视。   阮氏咬紧牙关眼神冰冷,轻哼了声,没事人一般转身离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诡计多端   回来数日,许家迟迟没有等到好消息,许老夫人担心许家恒没人照顾,特意派了几名家丁上山陪他。柳叶儿心里着急,却又不能当面表现出来,脚伤刚好就忙于打理家务,时常银楼家里两边跑,她不辞劳苦,只想着为许家分忧,等许家恒回来就不必为这些琐事再烦神了。   许家人欣赏柳叶儿当家主母的气度,庆幸许家恒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她的表现使许老夫人倍感欣慰,更加确信当初的决定是对的。碧珠对玉顺有所亏欠,于是她对柳叶儿格外的好,大事小事都支持她,自己的儿子媳妇说个不是她都不愿意。不仅如此,就连那些尚未回乡的许家族亲也对她是赞不绝口,不再为阮氏鸣不平。   就在柳叶儿渐渐树立起威信的时候,有个人存不住气了,她才不听别人说好话,就是瞧不起这个卖豆腐的女儿,她认为自己的脚趾头都比柳叶儿的脑袋瓜精明。她想不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丫头怎会赢得许老夫人的青睐,更不明白许家恒为什么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至于碧珠讨好她奉承她就不必说了,反正两个女人都是贱货臭味相投!   阮氏整天寻思如何除掉柳叶儿这个碍眼的,眼下玉顺出事,许家恒不在家,可有这丫头出风头的机会了。她脚受伤也不安生,一瘸一拐也要到银楼坐阵,生怕人家抢走她的什么似的。可笑,“瑞祥”银楼是许家的产业,就算许家恒现在是大当家,也不代表这份产业就有她的一半。区区一个卖豆腐的女儿,野心倒是不小,八成是她那个贪得无厌的娘指使的。老天不长眼哪,咋就不让她做一辈子瘸子呢,看她还能往哪儿跑。   这些年来,碧珠都是阮氏的头号敌人,但从现在开始,柳叶儿也成为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怎样,这两个女人她都不会放过,等着瞧吧,她们早晚会被她赶出许家。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阮氏虽是急不可耐,恨不能立刻抓到碧珠私通的把柄先将她赶走,但这几天观察下来,碧珠待在房里大门不出,别说和野男人幽会,连她儿子也懒得见面。   阮氏原本很有把握对付碧珠,可是,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玉顺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之数,万一她行大运活下来,恐怕会将碧珠这笔账记在她头上。到时候,根本别想赶这个赶那个的,她自己就被扫地出门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过了这村没这店,机会不等人,若是不懂得利用,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了。阮氏不能坐在房里枯等,她必须想点法子,逼碧珠的野男人现身。她怎么做才能让那对狗男女现原形呢?!阮氏冥思苦想,倒真让她想到了个法子!   许老夫人叮嘱上山照顾许家恒的家丁每天都要报平安,这天傍晚,丫鬟照旧到路口等信,等来等去也没见个人影,正着急大当家是不是出事了,只见阮氏匆匆忙忙找来了。   “哎呀,你还在这等着哪,刚才我去驿站寄信,碰巧遇见阿牛,他告诉我山上有发现,急着回去就让我捎话不过来了。走吧,走吧,我们去见老夫人……”阮氏拉着丫鬟就走,丫鬟虽然心有疑问,也不好意思当面质疑,心想阿牛这么晚了还不来,可能山上真有急事。   阮氏和丫鬟回到许府,张罗来所有人到厅堂,故意吵吵山上出事了。果然,许老夫人和碧珠很快就赶到厅堂,心急火燎地问她经过。阮氏很会利用人,她先是让丫鬟复述一遍她说的话,然后装作很焦急的样子,吩咐管家派人上山帮忙。   许老夫人慌乱之余尚有理智,她回味着丫鬟说的话,追问道:“阮儿,阿牛还跟你说什么了?他们到底有什么发现?是不是找到玉顺和翠菊了?”   阮氏佯作一愣,随即拍了下大腿,自责道:“哎呦,我这个人啊,一着急就忘东忘西。要不是娘提醒,我还真把正经事忘了。阿牛说他们找到一只带血的绣花鞋,问我是不是玉顺或翠菊的,喏,鞋子在我这儿……”   说着,阮氏颤巍巍地从袖子里取出油纸包,当着众人的面小心打开,人家没看清楚她就尖叫了起来,一把将鞋子丢了出去。   “给我看看……”许老夫人手扶着茶几站起来,瞪大双眼盯着地上那只黑糊糊的鞋子。   管家连忙捡起鞋子递上来,碧珠心慌慌地跟过来,和许老夫人一起看去,那只褐色的鞋子小巧精致,鞋面上绣的蝴蝶栩栩如生,鞋子里外都被血湿透了,沾着泥土风干以后硬邦邦的,就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碧珠和许老夫人相视一眼,两人眼中顿时蒙上一层雾气,玉顺的脚长得秀气,她的鞋子比较小巧,而且她绣工好,无论是做衣裳还是做鞋都会亲自绣花样子。这只鞋很可能是玉顺的,尽管满是血的鞋子给人不详的感觉,但在许家恒找到她之前,她们不能太过悲痛,以免家人伤心。   许老夫人强忍悲伤,从鞋子上收回视线,平静地看向阮氏:“这就是他们的发现?!我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不像玉顺或翠菊的鞋子,说不定是别人落下的,不用惊慌!”   闻言,阮氏有些失落,她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许家越乱越好,最好每个人都失去理智才好。不过,许老夫人的语气并不像她的表情那般平静,颤抖的声音明显夹杂着恐慌,她这么说恐怕是故意的,她就怕许家乱起来不好收拾。   真是个老狐狸!阮氏打量了下背对着她的碧珠,碧珠的肩膀微微颤动,低着头好像在抹泪!这时,阮氏总算放心了,看来她从玉顺房里找双鞋子沾上鸡血这招管用,最起码骗过了许老夫人和碧珠!   闻风赶来的柳叶儿冲进厅堂,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山上有消息了?!找到娘和翠菊姐了吗?!”   许老夫人抿了抿唇刚要开口,柳叶儿一眼就看见了管家手上的那只鞋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众人,紧咬着唇一步步走向管家,伸出双手接过那只鞋子。   “这是……这是……”柳叶儿认得这是玉顺的鞋,鞋面上的蝴蝶还是她勾的边,看见沾满血污的鞋子,柳叶儿像是看到玉顺倒在血泊之中,伤心欲绝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叶儿……”许老夫人看出来柳叶儿认得这只鞋子,怕她失控道出实情引起众人恐慌,匆忙唤了声阻止她说下去。   “叶儿……”阮氏尖叫着扑过来,惊慌失措地追问道,“你认得这是谁的鞋子?!你认得,是吗?!天哪,该不会就是妹妹的吧,或者,是你翠菊姐?!说啊,你说,这是谁的鞋子?!”   柳叶儿正在难过,心里慌乱不安,压根也没留意许老夫人的暗示,阮氏在她面前拖着哭腔大叫,她来不及想那么多,脱口而出:“是、是我娘的……”   “啊……”阮氏惨叫一声,双手捂面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妹妹呀,你好苦命……”   阮氏哭声震天,柳叶儿握着鞋子伤心垂泣,丫鬟们信以为真纷纷落泪,就连管家也卷起袖子擦着眼泪。   “不许哭!”许老夫人情急之下大声喝道,气恼地瞪了眼阮氏,“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哭什么!就算真是玉顺的鞋,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上面是谁的血还不知道,怎能轻易下定论!”   柳叶儿懊恼自己不该往坏处想,收起鞋子擦去泪痕,忙道:“是啊,太婆说的是,一只鞋子而已,我不该胡思乱想。”   “好了,没事了,回去歇着吧!”许老夫人拍拍柳叶儿的肩膀,勉强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不要担心太多,家恒会找到她们的。”   柳叶儿点点头,手里的鞋子像一团火烧得她浑身剧痛。阮氏知道现在得罪许老夫人对她没有任何好处,随即跟着赔不是。许老夫人打发走下人们,嘱咐媳妇们不要惊慌,相信老天会还许家公道。   当晚,阮氏寸步不离碧珠院外,她确信碧珠以为玉顺已遭不测,不论是否真有姐妹感情,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救过自己儿子的人,碧珠总会觉得有亏欠的。看到那只血迹斑斑的鞋子,碧珠不会无动于衷,心情不好定要找人诉苦,说不定那个野男人就要现身了。   阮氏料想的没错,碧珠见到玉顺的鞋确实很难心安,她不清楚玉顺现在是生是死,如果活着,她无论如何都要搭救,如果不幸遇难,她就要为许家恒着想,试着劝他下山。那伙人心肠狠绝手段毒辣,许家恒若是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线索,那他就有危险了。   夜色已深,碧珠思来想去无法入眠,她已经连累了玉顺和翠菊,绝不能再连累许家恒。一念及此,碧珠再也没法冷静,起身打开房门朝许家彦的房间奔去。   苦候多时的阮氏看到碧珠的身影,顿觉全身血液上涌,兴奋地难以自已。等了二十多年,终于让她等到了啊!阮氏摩拳擦掌,等不及要抓个现行,暗自咒骂,碧珠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一定要亲手撕开你那层皮!   第一百二十四章 始料未及   阮氏竭力压抑满心激动,蹑手蹑脚跟着碧珠,看她去哪儿幽会。一路上,碧珠东张西望神情紧张,像是有什么秘密怕被别人发现似的。阮氏见她这般惊慌,更加确信她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要不然在自己家里为何躲躲闪闪。   出乎意料的是,碧珠没有从偏门溜走,也没有躲到偏僻黑暗的角落旮旯,而是径直朝许家彦的房间去了。阮氏藏在柱子后面,亲眼看她进屋,依稀听见许家彦唤了声“娘”,随后她就关上房门什么也听不见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阮氏急得猫抓心一般难受,终于等到了那个野男人现身,虽说他的身手很好,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窗户跳了进去,但还是逃不过阮氏的眼睛。碧珠和野男人幽会的地方就是许家彦的房间?!而且,许家彦也在场?!不可能吧,就算是再不要脸的女人也不能当着亲生儿子的面做这种事,许家彦如今可是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她最起码要顾及儿子的颜面,哪能不知廉耻自揭其短!   但,这也证实了阮氏之前的推断,许家彦并非许老爷亲生,而是碧珠和野男人的私生子!正因如此,碧珠才毫不避讳地当着许家彦的面跟野男人幽会,他们一家三口,感情自然亲密无间,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逍遥快活得很,哪像那个做了二十年的冤大头许万山,到底也不晓得替人家白白养了儿子!   今时不同往日,许家彦身为堂堂状元郎,势必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即使他一向以孝子自称,也只能委屈亲生老爹,黑灯瞎火偷偷摸摸才能相见。不过,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对那个野男人来说,只不过是忍一时之气,等许老爷这边一蹬腿,他就能光明正大带着老婆孩子认祖归宗了。   阮氏只想早日铲除碧珠这个祸害,却没料到还有意外收获,将碧珠母子赶出去可谓一箭双雕,既能了却多年的心愿,还能帮大哥出口恶气。新科状元不认生父大逆不道,生母水性杨花品德不端,皇上知道了还能重用他么,只怕连云雀镇的百姓都会瞧不起他吧,还什么连中三元光宗耀祖,他以后都没脸出门见人啦!   房中烛光时明时灭,那个野男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阮氏心知错过今晚,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对付碧珠,她不能放过吃里扒外的狐狸精,也不能容忍别人的野种沾许家的光。阮氏朝身边的丫鬟使个眼色,丫鬟随即心领神会转身而去。   这个丫鬟是阮氏的心腹,以前专跟翠菊作对,诽谤碧珠挑唆坏事少不了她,欺瞒阿牛报假消息,偷绣花鞋沾满鸡血都是她所为。跟踪碧珠来的时候,阮氏叮嘱过她如有发现就照原计划进行,现在正是时候。   丫鬟吩咐另外两名跟班在月台摆了一桌酒席,随后亲自跑去找许家族亲,借口阮氏请吃宵夜,实则利用他们将碧珠的恶行散播出去。   柳叶儿拿着那只鞋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清楚地知道鞋子是玉顺的,可是,为何血迹斑斑她就不晓得了。许老夫人不想把玉顺失踪一事闹大,也不愿意凭一只鞋认定玉顺出了意外,柳叶儿理解她老人家的想法,越是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让人有机可趁。   许家恒至今仍在山上寻找玉顺和翠菊的下落,他也不想看到许家乱成一盘散沙。其实,这么多天没有消息,玉顺和翠菊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没人敢说,但只要有希望就不能轻易放弃。柳叶儿强忍悲伤打起精神,她答应过玉顺要好好照顾许家恒,不管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个承诺永不会变。   柳叶儿回到房里洗漱一番,翻开账本准备做账,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还没做。前几天,许家族长当她面说重孙就要出生了,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好送的,柳叶儿不好装傻,便答应为他打个“长命百岁”的金锁,许家族长听了很高兴,今儿早上还等不及问她打好了没有。   柳叶儿到银楼问韦伯,得知金锁已经打好了,就去库房拿来带在身上,打算晚上回来交给族长。谁知道刚走到厅堂门口,就听见阮氏说山上有发现,赶来一看,沾满血迹的鞋子令人触目惊心,悲痛之余,就把这码事给忘了。   眼看时辰还早,柳叶儿拿着装有金锁的锦盒出门去找许家族长,今日事今日毕,她不想再拖到明天。走进族亲居住的院落,只见阮氏的丫鬟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扶着族长,在他耳边笑眯眯地说些什么,其他几名族亲跟在他们身后,也都是笑容满面的样子。   “二太爷……”柳叶儿和他们走对面,临时避开也不合适,响亮地唤了声,将盒子递过去,“这是……”   “哦,哦,我知道啦……”不待柳叶儿说完,族长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盒子,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心虚地看了看身后的族亲,匆忙岔开话题,“叶儿哪,你来得真巧,大媳妇请咱们去吃宵夜,你也一起来吧!”   “是啊,是啊,一起来吧,就在月台那边……”身后的某位婶娘热情地拉着柳叶儿的手,指了指月台的方向,“你大娘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三天两头请咱们吃饭,你说这家里不缺吃不缺喝,还从外面请厨子给咱们烧家乡菜,盛情难却,不去也不好意思嘛!”   柳叶儿听说过阮氏经常请族亲吃饭喝酒,她懒得想阮氏安的什么心,只要许家不出乱子就行。   “可不是么,今儿个突然叫咱们去吃宵夜,说是给咱们一个惊喜,呦呵呵,幸亏晚上没吃多啊,要不都吃不下去了。哎,小姑娘,以前都在花园吃喝,这咋又跑月台去呢?!”又一位族亲好奇地问阮氏的丫鬟,“月台那边风挺大的,没有花园那儿好……”   阮氏的丫鬟飞快地扫了眼柳叶儿,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微微笑道:“五叔公,这都初夏了,哪来什么大风啊,夫人换个地方招待也是怕你们闷。”   “就是,就是,你哪儿来这么多话……”族长轻嗤了声,转而又笑起来,“小姑娘,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甭理他!那个,叶儿,你也一起来吧?!”   话音未落,那丫鬟警惕地看向柳叶儿,明显的敌意让人一目了然,摆明了不想让她去。柳叶儿淡淡一笑,婉言谢绝:“二太爷,我还要回去做账,你们去吧”   “哎呦,家恒不在,累着你了啊……”   “多能干的媳妇儿,家恒真有福气……”   “许老夫人可省心了,大媳妇儿还有啥不服气的……”   “嘘,瞎说什么呢,大媳妇儿哪儿不服气了,给你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   这事儿原本没什么可疑的,阮氏不服气也不是一天两天,即使她从娘家回来改头换面,翠菊还是时常提醒柳叶儿处处小心。所以,柳叶儿对阮氏总是留有几分防备,不会完全相信她说的话。   柳叶儿目送他们走远,心里隐约有些不安,那丫鬟怨毒的眼神像两道利刃扎在她胸口,始终拔不出来。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丫鬟走得很急,恨不能将腿脚不便的族长拖到月台,阮氏突然将花园改到月台,难不成真为了新鲜?!   想着想着,柳叶儿不知不觉跟他们走到月台附近,她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也许只想弄明白那丫鬟有何目的。柳叶儿距离他们远远地,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发现前面就是二房的院落。忽然,那群人停下来,纷纷往院子里看去,丫鬟叫声“夫人”,猛地将灯笼扔出去,快步冲进院子,紧接着就听见众人质疑的声音。柳叶儿心下一慌,抄小路进了院子。   许家族亲聚在院外探头张望,阮氏和她的丫鬟堵在许家彦门口,气势冲冲地用力砸门:“家彦,家彦,你没事吧,快开门啊……”   院外的族亲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位五叔公仗着胆子问了声:“大媳妇,出啥事了?!家彦咋地了?!”   “我刚看见屋里有个黑糊糊的人影,好像还拿着刀,像是土匪啊……”阮氏神色慌张,焦急万分地继续拍门,“家彦,你出声啊,你没事吧……”   “啥?!有土匪?!”族亲中有胆大之人直奔过来,和阮氏一起拍打着门窗,动静越来越大,很快就要惊扰整个许府。   柳叶儿躲在树后紧紧皱眉,她不晓得阮氏这话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许家彦迟迟没有应声着实令人担忧。她悄悄地挪步到窗户底下,紧闭的窗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就在这时,窗户腾地一声打开,一个陌生的男人抱着碧珠正要从里面跳出来。   柳叶儿怔在原地动弹不得,宋世军和碧珠也是一脸愕然,拍门声越来越响,阮氏等人几乎就要破门而入。宋世军很快反应过来,抬手就要给柳叶儿一拳,碧珠匆忙出手阻拦,连连摇头。宋世军咬了咬牙收回拳头,抱起碧珠跳出窗户,转眼之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二嫂,怎么是你?!”许家彦放心不下,披着外衣跟过来看看,见到窗外的柳叶儿,不由讶异出声。   柳叶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许家彦,指着宋世军和碧珠消失的方向:“他、他是谁?!”   许家彦来不及应付门外的阮氏,疾步走过来对柳叶儿说:“二嫂,他不是坏人,他和我娘没有关系。可能,大娘发现了我们在一起,不过,你一定要相信我。”   许家彦语速很快,柳叶儿顾不得问清楚来龙去脉,忙道:“小叔,我相信你。”   “改天我再向你解释……”许家彦回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门板,转身要把窗户关上,“二嫂,你先回去,今晚的事对谁都别提起,我会解决的……”   柳叶儿连连点头,望着许家彦憔悴的面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正要离开忽闻头顶响起一声厉斥。   “好啊,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白之冤   阮氏设计引来许家族亲见证碧珠水性杨花的事实,她知道有个男人就在许家彦房里,虽然不能肯定他就是碧珠的奸夫,但就算不是也够她头疼的。反正大家都看见了那个男人,碧珠想要狡辩也很难脱身。   如她所愿,许家族亲轻易相信了她的说辞,有几个胆大的甚至赶来助阵。许家彦没有应门,八成是想不出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这道门一开,他们母子就很难有脸见人了。可是,阮氏又怕那个男人趁乱逃走,到时候无凭无据,人家只会说她无理取闹。   那个男人看起来身手不错,逃走的可能性也很高,阮氏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这可是她费尽心力等来的机会,哪能眼睁睁看他溜走。于是,阮氏想到了屋后的那扇窗户,他们此时都聚集在门外,看不到屋后的情形,那野男人和碧珠要是跑了恐怕也没人知道。   想到这儿,阮氏忙不迭地绕到屋后,她没有捉到宋世军和碧珠,却碰见了柳叶儿和许家彦靠在一起说悄悄话。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种可能性,柳叶儿也知道碧珠的奸情,她想讨好许家彦,所以刻意隐瞒这桩丑事。还有,柳叶儿不知从哪儿听说许家族亲要来跟她会面,怕她没安好心特意跟来通风报信。莫非,柳叶儿看出那只鞋子的端倪,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柳叶儿这女人再也留不得了,她和碧珠是一伙的,她们迟早会收拾她。如果她下手晚了,那么,她就只有懊悔的份儿了。阮氏看了眼敞开的窗户,心想那个野男人和碧珠肯定逃走了,她的计划彻底落空,但,是否可以趁机除掉另一个祸害呢?!   阮氏将目光停留在柳叶儿和许家彦身上,叔嫂乱,伦的罪名要是传出去,许家也会很热闹的吧。柳叶儿不是以当家主母自称么,她趁相公不在勾搭小叔,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许家。许家彦身负骂名,只怕也别妄想光宗耀祖了,云雀镇的百姓每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看来,老天都在帮她啊!   阮氏快步走上前去,指着柳叶儿尖声叫道:“好啊,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柳叶儿身子一颤,抬头一看竟是阮氏横眉竖眼指着自己,心里暗呼不妙,连忙解释道:“大娘,你别误会,小叔有伤在身,我来看望他……”   阮氏的叫声引来许家族亲,他们看见柳叶儿皆是一愣,再看站在窗前衣衫不整的许家彦,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看,那不是叶儿吗,刚才咱们叫她一起去吃夜宵,她说要回去做账,怎么到这儿来了?!”   “是啊,是啊,她好像刚从屋里跳出来呢,要不怎么在这儿站着哪,还有,家彦的衣服都没穿好,天啊,他们叔嫂刚才究竟在做什么……”   柳叶儿听到这番议论,本就不安的心逐渐下沉,隐约意识到阮氏这么做的目的。起初撞见宋世军和翠菊在一起,她也差点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她相信许家彦,所以没有多想。如果,他们见面的这一幕被阮氏看见,那就不会简单了事的,她刻意找来许家族亲从这儿经过也能解释的通了。阮氏诬赖碧珠不成,掉转过头往她身上泼脏水,乍见这幅场景,只怕谁都会误解。她明明说过回去做账,现在居然出现在许家彦窗外,真可谓是百口莫辩。   许家彦没有想到阮氏将矛头指向柳叶儿,眼看那些族亲长辈正以惊世骇俗的目光看着他们,他知道怎么解释都没用的。碧珠受了那只绣花鞋的刺激,发出信号通知宋世军见面,宋世军赶来听她说了事情经过,提醒她不要轻信阮氏的话。碧珠仔细一想,觉得他提醒的有道理。   阮氏在厅堂大呼小叫看似焦急,却表现得有些过了,她装作惊吓过度忘了那只鞋子,其实是想等许老夫人问了再拿出来。如果她当真担心玉顺的安危,听到这个消息就算再害怕,也得先向家人求证再下定论,哪能忘了如此重要的物证,就要派人上山搭救的道理。   可是,现在回过神来已经晚了,碧珠正在懊恼自己的疏忽,宋世军发觉许家彦的气息有些不稳,未免他的内伤加重,随即为他运气调理。碧珠是许家彦的母亲,自然不会有所避讳,为他褪去外衣叮嘱宋世军务必小心。   疗伤之时,忽然听见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宋世军惊觉不妙刚要起身,紧接着雷点般的砸门声就响了起来。阮氏扯高了嗓门叫唤屋里有土匪,不明真相的许家族亲上前撞门,宋世军气得握紧拳头,恨不能冲出去掐断阮氏的喉咙。碧珠和许家彦面面相觑,马上就反应过来中了阮氏的计,碧珠面色如纸不知所措,许家彦顾不得搭理门外那些人,轻声安慰母亲不要慌张。   许家彦将浑身紧绷的宋世军拉到窗前,示意他将母亲带走,不管阮氏为他们编排了多么恶毒的罪名,只要抓不到证据就没人相信。尽管他明知母亲是清白的,但在这种情形之下,谁会耐着性子听你解释呢,别有用心之人刻意抹黑,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不料,宋世军和碧珠避开这场纷争,柳叶儿又无缘无故卷了进来。许家彦看见她的那一刻,脑袋嗡嗡直响,几乎无法思考怎么回事。房门就要被撞开,许家彦想好了如何敷衍他们,这么一来,连他也开始慌乱了。许家彦轻声安抚愕然的柳叶儿,告诉她先回去以后再说,殊不知正是这一幕被阮氏揪住不放借题发挥,故意引导许家族亲往叔嫂乱,伦的方向去想。   柳叶儿在族亲鄙视的目光下不知道如何解释,但她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乱,伦的罪名就担定了。柳叶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正要开口辩解,阮氏冷不丁地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误会?!误会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哪,你还有脸说是误会?!哼,我看你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原来我看见的那个黑影就是你啊!还什么小叔有伤在身你来看望,我呸,你大白天不来看望偏偏等到晚上才来,还不是怕咱们撞破了你的好事!”   “柳叶儿,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贱民就是贱民,攀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家恒不看着你,你那贱骨头就守不住了是吧,哎呦,这才几天而已,你就耐不住寂寞到处勾搭,竟然连自家小叔都不放过。你说你对得起许家对得起家恒么,你婆婆生死不明,你却背着咱们引诱家彦,你这个下贱的狐狸精,你还想祸害他们兄弟到何时?!”   “你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动歪脑筋的,是不是看家彦考上状元你就有邪念了?!当初你看中了家恒的钱,如今又看上了家彦的名,世上怎会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老夫人和老爷身体不适,家恒又不在家,你就趁机勾引朝挑暮拨,要不是被咱们看见,你早就扑上小叔的床了吧!”   阮氏噼里啪啦骂了一通,根本不给柳叶儿解释的余地,她就是要让许家族亲以为柳叶儿和许家彦有不轨的行为。这些话原本是留着教训碧珠的,没想到用在柳叶儿身上也很合适,阮氏越骂越顺口,摆明了要把她骂脏骂臭。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许家族亲纷纷摇头叹息,就连刚收下金锁的族长也是极其厌恶地瞪着柳叶儿,要是他手里拿的不是金锁而是石头,一定会往她头上丢的。   “二太爷,五叔公……”柳叶儿勉强还能保持镇定,她告诉自己不能示弱,不能任人侮辱,“大家误会了,事实不是这样的……”   阮氏挑高眉毛,嘴角一撇:“贱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有本事撕开家彦的衣服没本事承认啊!你当咱们都是瞎子都是傻子,随你怎么说都相信?!好啊,有话你就到祠堂说个够,我看你当着祖宗的面还敢不敢说瞎话!”   “大娘,公堂办案还要人证物证才能定罪,你只不过看见我和小叔说话,凭什么说我有罪?!”柳叶儿毫不畏惧地迎向她憎恶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   “二太爷……”柳叶儿不指望许家族亲能帮她开脱,只求能说真话就好,“之前我去找过你,我没有说谎吧!”   族长以为柳叶儿要他交出金锁或是帮她求情,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地点点头:“当然不是谎话,咱们可都见着你了,还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如果我有心勾引小叔,而且明知你们要去月台就得经过这儿,还会明目张胆地跟来吗?!我就不怕被你们看见?!我就不怕落个罪名?!”   “这个嘛……”族长迟疑不决地看了眼神情冰冷的阮氏,他不清楚柳叶儿有没有勾引许家彦,但他也不想为此得罪阮氏,喃喃地低下头不再吭声。   阮氏得意地哼了声:“这算什么证据?!你这贱人天生淫贱寂寞难耐,明知有人来仍是心存侥幸,这都怪你自己怪不得别人!”   “大娘,此言差矣!”许家彦从房里走出来,坦然地面对族亲长辈,从容道,“实不相瞒,上次摔伤不仅伤筋动骨,还受了内伤。我怕太婆和母亲担心,所以叮嘱二嫂不要说出去。二嫂最近忙着打理银楼事务,回家又要忙家务,到了晚上来看望我也很正常。我和二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至于大娘为何会有那种荒谬的想法实不得知,各位长辈,二嫂为了许家劳心劳力,她的纯良淑德大家有目共睹,女子的清誉比性命还重要,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加诋毁。在此,家彦敢对天发誓,如有不伦之事实,愿遭天打五雷劈!”   闻言,许家族亲不敢再议论了,既然许家彦敢发毒誓,还有什么不相信的。这件事原本就只是怀疑,谁也没法百分之百肯定,要不是阮氏咬住不放,他们也不想掺和进来。   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阮氏若是就此放弃她就不姓阮了。柳叶儿振振有词,许家彦敢发毒誓,她有把柄在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 煽风点火   许家彦当着众人的面发毒誓,力证他和柳叶儿之间是清白的。许家族亲本就没有真凭实据,想想柳叶儿平日待他们不错,也就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   然而,阮氏抓住这个机会可不容易,她想对付碧珠不成,逮着柳叶儿同样可以解气。她认准了许家彦一定会掩护那个男人,所以她非要闹得不可开交。总之,碧珠和柳叶儿其中一人无论如何都要滚出许家。   阮氏斜眼瞟向浑身正气的许家彦,刻薄的唇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家彦啊家彦,枉我还想着维护你的声誉,没想到你竟和她狼狈为奸。”   “大娘,请注意你的言辞!”许家彦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想为了这种明摆着是编造的谣言争执不休,“若是我的举动有不当之处,任凭各位族亲处置,但这件事与二嫂无关,她不需要听人指责。夜深了,大家都要休息,有事的话明日再谈。各位,请回吧!”   族长没吃到夜宵,反被阮氏利用当证人,虽然不清楚究竟是谁有错,但他根本就不愿意牵连进来。阮氏的娘家有权有势,许家彦是新科状元,柳叶儿是当家主母,这三个人都不是好招惹的,得罪了人都不好收场。目前看来,许家彦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事实没弄清楚之前,不能轻易说谁有错,尤其是关乎女子清誉,更不能轻易下定论。   “呵呵,是啊,家彦说的是……”族长笑眯眯地走出来当和事佬,可以站在柳叶儿身边,面向阮氏说道,“大媳妇儿啊,黑灯瞎火的,你可能眼花了,哪有啥人影呀!家彦受了内伤没有告诉咱们,也是怕咱们担心不是,你也知道他太婆和他爹的身体不好,要再为他担心,只怕病情更重。还有叶儿,她婆婆下落不明,相公找了这么久也没个音讯,难得叶儿这么懂事,忙着分担家务还得照顾咱们。这种时候,咱们怎么能说他们叔嫂乱来啊!”   族长发话了,其他族人也开始表态,撞开门的五叔公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傻兮兮地笑了两声:“就是,咱们什么也没看见,再说,叶儿和家彦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家彦的衣裳没穿好是不假,但他不是身上有伤么。依我看哪,咱们还是别乱说了,都是自家人,有啥矛盾解不开啊!”   阮氏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说,不慌不忙地应声道:“族长,五叔公,你们说的没错。不过,正因为咱们都是许家的人,我才无法忍受有人做出让许家蒙羞的丑事。”   族长砸吧着嘴,有些为难地看着柳叶儿,表示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阮氏再闹下去,他也就没辙了。五叔公张了张嘴也没话说,阮氏言之凿凿,非说许家彦屋里有人,他们要是争论下去,恐怕就是多管闲事了。   阮氏突然举起手来,朝天上作揖道:“许阮氏敢对天发誓,亲眼看见许家彦房里有其他人,如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说完,她示威性地看向柳叶儿:“如果我看到的人不是你,那又是谁呢?!你要是能说个清楚明白,我就不勉强你了,免得人家说我无事生非。要知道我如此坚持都是为了许家的名声,咱们许家世代清明,绝不能让人家指着咱们的脊梁骨说三道四。”   “柳叶儿,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现在当着各位族亲的面,你就把话说清楚了,家彦房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你可要想仔细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是什么关系也没有恐怕没人相信,所以最好实话实说,休想欺蒙哄骗,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哪!你要是见到了那个人,就说出来,你要是想把麻烦揽到自己身上,那就没人能帮你了!”   话说到这儿,柳叶儿终于确信阮氏有备而来,她的目的就是整垮碧珠,她一定看见了碧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阮氏要借她的口说出碧珠与人有染的丑事,不然,她就是那个勾引小叔的淫妇。不管怎样,她和碧珠必有一人担上罪名,否则,阮氏不会善罢甘休。   柳叶儿敬重碧珠,她答应过许家恒好好照顾家人,怎能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她。她相信许家彦不会说谎,碧珠和那个男人是清白的,绝不像是阮氏说的那般不堪。既然明知碧珠受人冤枉,实话实说岂不是害了她么!   柳叶儿不会被阮氏利用,她也不会出卖碧珠,虽然有可能连累自己,但阮氏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能拖一时是一时,她和许家彦坚决不承认,阮氏又能奈她如何。   “小叔房里没有别人,我只是站在窗外又没进去,大娘,也许你真的眼花了。”柳叶儿神色如常,她不能上当,她和碧珠都不能有事。   这时,久未露面的丫鬟快步跑进院子,大声说道:“二夫人不在房间,不晓得去哪儿了。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找,应该就快找到了。”   “好,做得好!”阮氏满意地看着许家彦和柳叶儿脸上惊慌的神色,她为了断绝他们心里最后的希望,特意找人堵住碧珠,以免她又回来替柳叶儿解围。   阮氏双手抱于胸前,轻蔑地扫向柳叶儿,一副“看你如何收场”的样子:“柳叶儿,现在,你还坚持之前的说法吗?!”   柳叶儿皱着眉,阮氏仍在查找碧珠和那个男人的下落,如果她说自己看到了碧珠,那么,阮氏就会揪着碧珠不放,甚至声称见到了那个男人。这种事情一向很难说得清楚,况且,阮氏早就想对付碧珠,不闹得她身败名裂很难收手。现今许老夫人和许老爷卧病在床,许家彦又刚考上功名,碧珠要是担上这个罪名,恐怕二房就再难翻身了。   而她,就算被人诬赖行为不端,许家恒也不会怀疑她的。毕竟这桩所谓的丑闻,只是阮氏编造出来的,禁不起推敲也不足为信。现在阮氏不肯罢休,非要将事情闹大,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保住碧珠和许家彦,局势才能有转机。   柳叶儿预想不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她只想将恶劣的影响降到最低,她看了眼纷纷走向阮氏的许家族亲,咬牙道:“是,我坚持!”   阮氏深深地吸气,走到她面前悄声道:“看在玉顺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声,为别人强出头没有半点儿好处,说不定还要惹一身骚。说吧,你是不是看见碧珠和那个男人了?!你把他们干的丑事说出来,这儿就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你的当家,没人再找你的麻烦。”   柳叶儿嘴角微扬,嘲讽的笑意看着很刺眼:“大娘,你要我怎么说?!我看见什么就说什么,总不能造谣说谎诬赖别人吧!”   “你这个死脑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是不肯松口。柳叶儿,这可是你自找的呀,以后发生什么事就怨不得别人了。”   “大娘还是管好自己吧,与其捕风捉影道人是非,不如想想如何向太婆交待。”   “好,你就硬撑好了,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少拿老夫人来压我,我可不是捕风捉影瞎说骗人!”   阮氏与柳叶儿交涉无果,她也不打算留机会了,眼下能逮到一个算一个,管她是碧珠还是柳叶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稍有一丝心慈手软,以后就未必有机会了。   “族长,各位族亲……”阮氏面向悄声议论的许家族亲,一字一句地说道,“许家媳妇柳叶儿不守妇道勾引小叔,此事非同小可不得姑息,事实摆在眼前,她既无法澄清自己的过错,也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身为许家人,我决不允许这种有辱门风的败类玷污许家的名声。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我许阮氏说到做到,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看来阮氏存心跟柳叶儿杠上了,既然刚才只有柳叶儿和许家彦在一起,没有第三个人证明他们的清白,旁人哪有立场为她开脱。阮氏见谁咬谁,又有尚书大哥撑腰,跟她作对简直愚不可及。再说,许家这么多年风光无限,他们这些亲戚也没跟着沾多少光,何必多管这档子闲事。   许家族亲不再多言,像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阮氏和柳叶儿再怎么斗也跟他们无关,是好是歹都没关系。   柳叶儿了然地望着众人,朗声道:“我只能说,今晚的事不像大家想的那样,我担心小叔的伤,路过这儿就来看看。这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无论再问多少遍,我还是这句话。”   阮氏看她那般坦然,根本没有示弱的意思,不由怒火中烧:“好吧,咱们就到祠堂说个明白,让大家来评评理,看你这些瞎话有没有人相信!”   话音刚落,阮氏朝丫鬟使个眼色,丫鬟随即上前拽走柳叶儿,见状,许家族亲连连避开,柳叶儿在他们眼中如同瘟疫,谁沾上谁倒霉。   “慢着!”许家彦意识到柳叶儿这一走将面临什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人侮辱,虽说谁都无法预想以后的事,但他不能用她作为赌注。   许家彦冷漠地注视着阮氏,淡道:“放开她,我告诉你实情!”   阮氏面露得意:“怎么?!你当真舍不得她?!你为了她甘愿出卖你的……呵呵,看不出来你们叔嫂情深,为了对方都肯牺牲一切!好啊,你就说来听听吧!”   “其实……”   “其实是我要见你的,小叔,不要说了……”柳叶儿匆忙打断他的话,急切地说,“小叔,我和你都没有错,老天会还我们一个公道!只要家恒相信我,我什么都不怕!”   柳叶儿的眼神透露着哀求与不甘,她相信许家恒和许家彦会帮她,所以宁愿揽下莫须有的罪名。她不想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如果必须有人遭遇这一切,那就由她来承受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避重就轻   一夜之间,阮氏不知从哪儿找来上百号人,柳叶儿在祠堂等待接受审问的时候,许家门外已经围满了人。   柳叶儿跪在许家祖宗的排位前面,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是分外想念许家恒。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一直以来她都被保护得好好的,现在该是她报答的时候了。她相信碧珠的为人,相信许家彦说的话,她知道这一切迟早都会发生。   正如翠菊所说,阮氏自始至终都没放下心中怨气,她从阮家回来,表现出的谦卑都是装出来的,她的目的就是欺瞒许老夫人,借机下手铲除她的敌人。其实,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哪来如此深仇大恨,非要闹个你死我活不可。   柳叶儿很难理解阮氏的心思,但她知道阮氏现在一定很得意,如果不守妇道的罪名真定下来,她就可以重新将阮若诗过门一事摆到台面上来。以许家在云雀镇的地位,断然不会接受有违伦常的媳妇。   想到这儿,柳叶儿倒是不慌乱了,既然已经清楚阮氏的动机,她就不用想东想西惶惶不安。只是,眼下要想的是许家彦,他是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这个罪名对他来说相当不利,轻则赔上前程,重则甚至欺君。皇上是九五至尊,他要重用的人才必是才德兼备,丑闻若是越闹越大,别说许家毫无颜面,就连皇上也会龙颜尽失。   柳叶儿想她该怎么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是否应该牺牲自己保全许家彦。但她不想跟许家恒分开,她也不能跟他分开,他们早已融为一体,谁也离不开谁,如果要她放弃最爱的人,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只是,阮氏费尽心思闹到这种局面,她绝对不甘心看他们安然无事,非得赶走一个心里才能舒坦。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柳叶儿很清楚云雀镇的街坊邻居被阮氏煽动起来的后果。这些闲来无事喜欢道人是非的男男女女,表面上对许家很客气,心里只怕早就嫉妒的要死。每次她回娘家都有人说,“柳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八辈子积来的造化”之类的酸话。仿佛她能嫁到许家是多么不可思议,她没有被许家恒休掉是多么荒谬离谱。   人言可畏!阮氏正是看准了这点才会到处煽风点火激起民愤,她很明白这些人等不及看柳叶儿的笑话,巴不得许家人今后再也抬不起头!不过,阮氏不也是许家的一份子么,她为何要处心积虑对付许家?!难道,她见不得别人好,宁愿跟许家一起同归于尽?!   柳叶儿跪了一夜,腿脚酸麻难忍,刚要坐下歇歇就听有人训斥,只好强打精神端正跪着。她想阮氏并非想把许家搞垮,阮氏恨她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恨她霸占了阮若诗爱的人,只要把她赶出许家就会收手。毕竟,阮氏还指望着再次当主母,她又怎会摧毁即将属于她的一切。   这么说来,刚才所想牺牲自己保全许家彦是行得通的。阮氏想要扳倒二房绝非易事,虽说她最恨的人可能就是碧珠,但要对付碧珠和许家彦她也没有多少把握。许老夫人施压的话,阮氏或许会放过许家彦,反正她已经出了气,没有必要搞到两败俱伤。   思来想去,柳叶儿觉得她是许家最不重要的人,就当她报答许老夫人的照顾,不要连累许家彦也好,她的离开也算有价值。她不贪恋许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惧怕街坊邻居的指责侮辱,她只担心从今以后不能跟许家恒长相厮守。   天快要亮了,柳叶儿疲惫地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云层透出一道金色的光芒。这道光芒成为柳叶儿心里的希望,她希望自己可以突破困境重见光明。   许老夫人房里一片灰暗,从外面看像是还未起身,仔细听去,却能听见有人低声说话。许老夫人衣衫整齐坐在榻上,望着面容憔悴的碧珠和愧疚不安的许家彦,幽幽地叹了声:“家恒何时回来?!叶儿还在祠堂跪着?!”   “是的,老夫人……”碧珠吸了吸鼻子,频频抹泪,“叶儿这孩子太仁义了,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和家彦,如今玉顺不在,我不能保护她的孩子,我真是没脸见她了啊!”   许老夫人轻轻摇头:“这不怪你,要怪也得怪我识人不精,如果当初我能狠下心,也不会连累你们跟着受苦。说到玉顺和翠菊,都是我害的。”   “老夫人,这怎么能怪你哪!我想好了,这事儿不能让叶儿担着,她想对付的人是我,只要我离开这个家就没事了,家彦和叶儿都没事了……”   “想的简单,她看见了宋世军,这一点你无法否认,说不定还有旁人看见,咱们不能心存侥幸。她要把你赶出许家,没有不守妇德的罪名没法成事,难道你要担着这个罪名过一辈子?!你要你的孩子们如何自处?!家彦即将出仕,不能影响他的前程,更不能让祖宗蒙羞!既然你和叶儿必须有人承担这个后果,不如避重就轻!”   碧珠怔怔地望着艰难下决定的许老夫人,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老夫人,你的意思是……可是,叶儿是无辜的,我不能对不起玉顺和家恒,我不能这么自私……”   许老夫人痛苦地闭上双眼,苍白的唇微微颤动,手心手背都是肉,要她做出这种决定无疑是拿把刀子割她的肉。但是,她已经时日不多,必须快刀斩乱麻,还许家一个清静。若非如此,她必将死不瞑目,到了黄泉路上也无颜面对许老太爷。   “碧珠,你也知道,阮儿有官府撑腰,许家族亲未必肯插手此事。我了解阮儿,她要么不做,做了就不会轻易罢手。若是以往我不会让步,但目前要首先保住家彦,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我想,叶儿也是这么想的。家彦已将我们商议的事告诉了家恒,现在就等他回来了。”   碧珠看了眼满是无奈的许老夫人,又将目光移到许家彦身上,颤声道:“我们当真要这么做?!”   许家彦没有应声,紧紧握起的拳头直冒青筋,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城门外传来“嗒嗒”的马蹄声,许家恒收到家书即刻下山,乘着夜色赶了回来。一想到柳叶儿跪在祠堂受人侮辱,他恨不能下一秒就飞到她身边保护她不受伤害。许家彦在信中写得很清楚,包括碧珠和宋世军对阮氏的怀疑,许家恒又气又急,同时也意识到莫大的危险。许家面对的敌人不仅是阮氏这么简单,污蔑柳叶儿和许家彦清白是小,利用许家彦危害朝廷是大,权力纷争充满血腥,掌权者视人命为草芥,根本不在乎百姓家散人亡的痛苦。   许家彦正处于危急之中,他不会看着自己的弟弟遇险而袖手旁观,玉顺和翠菊的失踪令他尝尽了痛苦的滋味,他绝不能再失去一位亲人。许家恒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无论如何,他们一家人都要渡过这次难关,也许要经历不舍与折磨,但为了将来的幸福,他相信他能熬过这个关卡,他相信柳叶儿会理解他。   许府门外围满了不明真相的愚昧民众,他们听阮氏说那些叔嫂龌龊之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之余,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仿佛跪在祠堂的柳叶儿是千古罪人,得揪出来扒皮抽筋才能解气。   “各位乡亲,咱们云雀镇历来是清静之地,相夫教子恪守妇道这是祖宗先辈留下来的家训,谁家女人犯了错都不能包庇。柳叶儿是我许家的媳妇儿,我这个做大娘从心底里疼爱她,自打她过门就没让她做过重活,我真心实意希望他们小两口过得好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家恒出门几日她就耐不住寂寞,竟然跑去勾搭自家小叔,她把我们许家的脸都丢尽了……”   阮氏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时不时地抹把泪,众人越听越气,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好教训那个不知廉耻的淫妇。   “许夫人,你做得对,这种贱货许家不能留,留着她就辱没了许家的名声……”   “柳叶儿真不要脸,胆敢觊觎自家小叔,耽误许大当家一辈子还嫌不够,竟连新科状元也不放过,太过分啦……”   “无耻淫妇,她有什么资格玷污这么好的男人,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狐狸精,烂货,脱光她的衣服拉去游街示……”   “示众”的“众”字没说出口,从天而降的一块牛粪就堵住了那人的嘴巴。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块块牛粪铺天盖地砸向那群人,阮氏大惊失色正要开溜,那张老脸就被砸开了花。阵阵恶臭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众人忙着擦脸吐唾沫,嘴里骂骂叨叨怒不可遏。   “你们才是不要脸的贱货烂货,你们全家都是狐狸精淫妇……”   柳老娘怒吼一声,双手挥舞着扫把冲进人群,见人就打见人就骂,一直冲到阮氏面前。阮氏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腿都软了,躲在丫鬟身后瑟瑟发抖。丫鬟仗着胆子要过招,无奈动歪脑筋在行,动手却远远不及柳老娘,一扫帚就被挥出去了。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阮氏故作镇静大声怒斥,指着柳老娘的鼻子叫道,“你敢乱来,你就等着坐大牢吧,你敢……”   柳老娘懒得跟她啰嗦,丢下扫帚左右开弓扇了她两巴掌,气势十足地吼道:“你这个贱货,你有本事叫人抓我啊,我倒要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   阮氏哆哆嗦嗦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恼羞成怒地瞪着柳老娘:“你、你敢打我……”   话音未落,柳老娘动作麻利地又扇了她两巴掌,顺手揪住她的头发:“老娘打的就是你,不服是吧,好,老娘就打到你服,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闺女。”   阮氏双手抱头,毫无方向感地踢了几脚,扯着嗓门恨声道:“姓柳的,你放手,你不放手我就整死你闺女……哎呦,我的腰……哎呦,我的头……”   柳老娘清早起来卖豆汁,听说阮氏到处败坏柳叶儿的名声,窝着一肚子火找来一车牛粪,她要所有起哄的人都臭气熏天,要他们没脸见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教训阮氏,她可不会手软,像牛一样健壮的身板不是留着看的,柳老娘揪着阮氏的头发,结实的拳头雨点般砸在她身上,打得阮氏哭爹喊娘。   柳老娘打得正过瘾,扬起的拳头忽然被人一手抓住,抬眼看去,那人竟是许家恒!   第一百二十八章 艰难取舍   许家恒在路口就听见吵闹声响,远远地看见柳老娘和阮氏大打出手,他厌恶阮氏的程度并不亚于柳老娘,但在这种时候,激化矛盾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柳老娘看见许家恒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叫道:“女婿啊,女婿,你总算回来了啊!”   “岳母大人,我回来了!”许家恒挡下她的拳头,随手将阮氏扶起来,示意怔在一旁发呆的丫鬟家丁开门,“送大娘回房休息!”   “是,二少爷!”家丁合上张开老大的嘴巴打开门,被柳老娘一扫帚挥到地上的丫鬟匆忙起身扶着阮氏走了进去。   阮氏一手扶腰一手摸头,满怀怨恨地瞪着柳老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着瞧,我不会放过你们柳家!”   “臭娘儿们,皮又痒了是吧?!”柳老娘挥起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恨不能冲上去噼里啪啦再揍一顿。   阮氏怏怏闭嘴,不服气地哼了声,迈着小碎步跌跌撞撞奔进院子。   柳老娘朝她的背影恨恨地啐了声,回过头来等不及向许家恒诉苦:“好女婿,你快去看看叶儿,听说那臭娘儿们把她关起来了。这可太没天理啦,叶儿从没做过对不起你们许家的事,她凭什么这样对我闺女……”   “女婿啊,你对他们说,对他们说我闺女是清白的……”柳老娘打了阮氏一顿,心里虽然舒坦了些,但还是怕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话说一半拉着许家恒面向众人,要他为柳叶儿说句公道话,“那臭娘儿们诬赖叶儿,一定是这样的,我相信我闺女不会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许家恒,你说,你说啊……”   柳老娘看着神情凝重的许家恒,以为他也听信了阮氏的谣言,急得直呼他的名字。许家恒低头看向焦急不安的柳老娘,点点头轻声安慰道:“我相信叶儿,叶儿不会是那种人。岳母大人,我们进去说吧!”   “是吧,你也这么认为,是吧……”柳老娘终于松了口气,只要许家恒相信柳叶儿,旁人就说不出闲话了。她气了一早上,现在听到女婿表态,止不住流下泪来,虽是喜极而泣,只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掉个不停,仿佛要用泪水将所有委屈洗刷干净一样。   柳老娘攥着袖子猛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摆出一贯的坚强姿态,双手叉腰朝众人喝道:“你们都长耳朵了吗?!都听清楚了吗?!我女婿说了,他相信叶儿不是那种人!这是误会,都是姓阮的造谣污蔑!你们不信就在这儿等着,许家一定会还我闺女清白,老夫人和我女婿都不会放过那臭娘儿们……”   许家恒拥着滔滔不绝的柳老娘进门,叮嘱家丁不要让外人进来,他将柳老娘安置在客房,独自去见许老夫人。柳老娘有些不放心,她怕许家恒心太软,最终还要被阮氏欺负,无论如何都要跟去。   “女婿,这回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她是要把叶儿往死里整啊!谁不知道女人的名节比命还重要,不管富贵贫贱,都不能给人加上这种罪名,这是要命的呀!我自己的闺女我清楚,她这辈子都干不出那种事,要是她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用你发话,我亲手打死她给你赔罪!”   柳老娘越说越激动,许家恒的心情更沉重,他怎会不知道柳叶儿的为人,他又怎么舍得看她受委屈。   “岳母大人,放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相信叶儿。虽说我的能力有限,不过,我会尽己所能保护叶儿,不再让她受伤害。您稍等片刻,这件事很快就会有个说法。”   柳老娘连连点头,看他转身要走,忍不住叮嘱一句:“姓阮的不好对付,她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你要狠下心来,别看她掉两滴盐粒子就心软了!”   许家恒回头道:“这次许家不会让步的,绝对不会!”   柳老娘目送他离去,许家恒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锤子击打着她的心。柳老娘相信她的女婿,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很乱很慌。   许老夫人房里仍是一片昏暗,碧珠站在窗前频频向外张望,许家彦坐在原位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了,来了,家恒,是他……”碧珠压抑着叫出来的冲动,跑过去为许家恒开门。   许老夫人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自责与愧疚,看见许家恒的那一刻,又开始犹豫了。真要这么做吗?!柳叶儿是家恒心爱的妻子啊!为了许家的名声,牺牲清白无辜的媳妇,她这个做太婆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二哥……”许家彦哑声唤道,早已麻木的双腿瞬间恢复了知觉,起身迎向许家恒,语气坚定地说,“我想过了,此事因我而起,不能连累你和二嫂。对方咄咄逼人,我就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许家彦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豁出去了,许家恒拍拍他的肩膀,望着憔悴至极的许老夫人和日渐消瘦的碧珠,不由想起了至今下落不明的玉顺和翠菊,还有即将面临危险的柳叶儿。   有生以来,许家恒第一次感到害怕,他重病不起的时候,没有畏惧死亡,痴痴傻傻的时候,没担心过将来,甚至是玉顺和翠菊失踪的时候,他也坚信她们安然无事。但这一刻,想到身陷危难的柳叶儿,他很怕,怕失去她。   “家恒,我和家彦都想好了,你和叶儿是无辜的,你们不该被卷进来。就让家彦去解决吧,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你们没事就好。”碧珠这番话出自真心,她不能对不起玉顺,她亏欠的实在太多。   久未出声的许老夫人也开口了:“家恒,家彦,你们都是我的好孙儿,我知道你们做出任何决定都是为了许家。太婆对不起你们啊,留下这个烂摊子要你们收拾。”   “太婆……”许家恒和许家彦不约而同地唤了声,兄弟俩走过去,一左一右坐在许老夫人身边,柔声道,“太婆,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碧珠站在一旁不停抹泪,许家恒垂下眼帘,遮住泛红的眼眶,深深地吸口气:“就照太婆说得做吧,叶儿会理解的。”   许老夫人眼眶一红,哀叹道:“家恒,太婆知道你心里最难受,真是苦了你和叶儿啊!”   “二哥……”许家彦于心不忍,匆忙出声,“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许家恒勉强地笑了笑:“家彦,我这么做并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和叶儿,为了许家。现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么?!”   “可是,我……”许家彦惭愧地低下头,手握成拳,用力地砸向自己的大腿,“我太没用了,我连二哥二嫂都保护不了……”   许家恒默然片刻,念及正在祠堂被人监管的柳叶儿,起身道:“太婆,你把大娘叫来吧,我去看看叶儿。”   许老夫人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许家恒的手:“告诉叶儿,她永远是咱们许家的媳妇。”   许家祠堂周围满是许家族亲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人,许家恒绕到偏门,本想避开众人去见柳叶儿,不料迎面就遇见了族长。   族长看他来了,表情有些尴尬,咳了几声无奈地说:“家恒啊,这事儿发生的挺突然,详细情况是怎样的我还真说不出来。不过呀,叶儿偷偷摸摸,家彦衣衫不整倒是事实。你大娘说的话可能有些过头儿,但她也是一片好意,她也是为了许家着想,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到了,不能让祖宗蒙羞,你说是不是,唉……”   族长摊开双手摇头叹气,许家恒忍住心中不满,也不搭腔径直走进祠堂。这时,许家昌和苗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两人驾着许家恒往回走,许家昌气鼓鼓地指着族长不悦道:“二太爷,亏了咱们还得称你一声族长,你就当的这样的家吗?!阮氏那个泼货说的话也能信,母猪都能爬上树了!你们说我二弟媳妇勾搭我三弟才是令祖宗蒙羞,有本事你们去诬赖别人,干吗往自己家人脸上抹灰啊!”   “可不是么,二太爷呦,平时叶儿待你不薄啊……”苗氏小眼一瞪,扯高嗓门大声嚷嚷,“你要给儿子媳妇做新衣裳,叶儿二话没说找人做好直接送到乡下,你嫌家里的瓦屋下雨漏水,叶儿立马甩出几张银票给你盖房子,你就快有重孙了,明示暗示想要块长命金锁,叶儿也没说个不字吧!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就凭叶儿办事的利索劲儿,那块金锁已经到你手上了哦……”   苗氏故意顿了顿,许家二太爷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心虚地东张西望,生怕族人听见怪他只顾自己。苗氏看他这样儿,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嘲讽地哼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我就没见着大房那边给过你什么好处啊,你怎么又帮她说话了呢!做人得讲良心呀,别只长年纪不长脑子!”   “放肆!你敢这样跟我说话?!”许家二太爷被她说得老脸挂不住了,厉叱一声跺了跺脚,不自然地端出族长的架势,“岂有此理,一个个都翻天了……”   “为老不尊,莫怪他人不敬!”许家昌趾高气扬地斜眼看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别以为就凭你三言两语,咱们就怕了你,阮氏搬弄是非,差点儿就被我爹休了,她算什么许家大夫人,她那些屁话根本就没人信!除了你们这些乡巴佬,吓唬几句就不敢动弹了,还不是听她说阮家人在京城做大官么!嗬,人家做官又怎么样,一个个都是穷光蛋,还指望着他能关照你们啊!没钱人家都不屑理你,少做白日梦了!”   许家族亲眼看族长吹胡子瞪眼直跳脚,陆续都往这边儿凑热闹,许家昌最后几句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苗氏跟着帮腔,压根不给这些长辈留面子,夫妻俩一唱一和,气得他们破口大骂。   许家恒无意听人吵架,趁他们骂得不可开交,溜出人群四处寻找柳叶儿的身影。   第一百二十九章 难舍难分   柳叶儿听到身后有人吵闹,恍惚之中听见“家恒”的名字。她紧张地回头张望,除了许家昌夫妇和族长等人的熟悉面孔,并没有看见许家恒的影踪。她以为自己太过思念许家恒才会产生幻听,摇摇头重又跪了下来。   忽然间,有双温暖有力的手从背后抱住她,柳叶儿感受那熟悉的体温,喉间一紧,不由哽咽。   “家恒,你回来了……”柳叶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惟恐许家族亲指责,只能压抑满心激动,“别这样,让人家看见不好……”   许家恒没有应声,拦腰抱起她穿过祠堂走进隔壁的房间,他隐忍着心里的痛苦,满是笑意的双眸温柔地凝望着怀里的柳叶儿。   “叶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柳叶儿欣慰地笑了笑,刚要开口,眼眶却充满了热泪。她伸出手抚向他俊美的脸庞,抿唇摇了摇头:“不晚,家恒,何时回来都不晚……”   晶莹的泪珠自柳叶儿脸颊滑落,她哽咽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响,许家恒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原先的爱怜不免又多了几分,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痕。许家恒的吻温暖轻柔,瞬间抚平了柳叶儿心中的创伤,不管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白眼,在这一刻都算不上什么。   柳叶儿将自己完全交给他,柔弱的身躯任他紧紧抱着,冰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放心地闭上眼睛。许家恒用行动证实了他的爱,不用开口她就懂得。他连夜从山上赶来,相信已经听过不少风言风语,但他没有丝毫动摇,心里依然惦念着她。   许家恒的吻很温柔,却充满了深深的忧愁,许家恒的拥抱很温暖,却隐含着深深的不舍。之前,柳叶儿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如许家恒的信任重要。他们也许会分开,也许会顶住压力继续在一起。只是,柳叶儿不希望许家恒活得太累,如果他们的心永远能在一起,又何必在意是否朝夕相处。   柳叶儿不清楚阮氏陷害许家彦的内幕,许家恒也不想告诉她让她担心。这件事情表面看来一目了然,其实掩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若仅是阮氏造谣生事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用许家恒出面,许老夫人也能把这场风波压下去。但考虑到许家彦的安危,以及将来面临的局面,许家必须尽快采取对策。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化被动为主动,阮氏依仗的无非是她大哥的势力,她大哥也不过是曹丞相的爪牙。太后与皇上的较量迟早会分高下,许家也不会始终受威胁。许老夫人的建议是以退为进静观其变,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时机尚未成熟之前,硬拼不是明智之举。   许家恒信任柳叶儿,正如他信任许老夫人一般,他们不会向对方低头,也不会向阮氏妥协。为今之计,许家要先保住许家彦和柳叶儿,许家彦的名声重要,柳叶儿的性命同样重要。玉顺和翠菊已经失去了下落,许家禁不起更多的伤痛,逞一时之气绝非明智之举,假意隐忍能换来片刻安宁,抓住时机全力反攻,这就是许老夫人的化解之法。   玉顺和翠菊迟迟没有音讯,许家恒得知许家彦的秘密,前后稍作联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阮氏利用柳叶儿对付许家彦,再以不守妇道之名将她赶出许家,之后撮合许家恒和阮若诗,可谓一箭三雕之计。许家人不是看不出她的把戏,但若竭力反抗,说不定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后果。   今时今日的阮氏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她根本就不怕许老夫人或许老爷施压,摆明了要许家听她摆布,想必她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反正她现在什么也不在乎。许老夫人顾及儿孙,忍一时之气暂且应承她也是无奈之举,总之,家人平安无事就好。   对许家恒而言,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柳叶儿。至于阮氏,她若真是幕后黑手,他就算拼了命也要为母亲讨回公道。许家恒明白柳叶儿不怕危险,她要是知道了实情,也会像他一样不顾生死。但他实在不忍心,他希望柳叶儿平安幸福,即使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与她携手看日落。   许家恒拥着柳叶儿,他的下巴抵在她颈间,呼吸着她的芬芳,心里更是不舍。只是,再不舍得也要送她走,哪怕失去她的信任她的爱,也绝不能失去她。   “叶儿……”许家恒想了许多许多,艰难地开了口,“你我曾经许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仍将信任彼此,你还记得吗?!”   柳叶儿心中的不安渐渐扩散,深吸口气掩饰自己的慌张,仰起脸看着他,微微笑道:“当然,我永远不会忘!”   有些话不想说却必须说,有些事不想做却必须做,许家恒低下头仔细看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清丽的眉眼,小巧的鼻尖,精致的耳垂,娇嫩的唇瓣,像是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地烙印在心里。   “叶儿,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不好?!”   柳叶儿身子一颤,蓦地握住他的手,竭力保持平静的语气:“家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怕的,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面对危险!家恒,你不要瞒着我,你有话就说啊,如今娘不在,我怎么能离开你!你要我走,我会走的,等娘和翠菊姐回来我再走,行吗?!”   许家恒眼眶泛酸,他回握住她的手,勉强地笑了笑:“傻瓜,我怎么舍得你走,我们只是暂时分开,过段时间,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许家恒笑中含泪,语气轻松,眼中伤感却是显而易见,柳叶儿意识到事态发展已经超出她的预料,更想问个清楚明白:“家恒,究竟出什么事了?!我是你的妻子,不仅要与你一起同甘甜,还要共苦!嫁给你的这半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你带给我幸福快乐,现在你有危险,我又怎能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柳叶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刚刚收回的泪水再次落下:“家恒,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会轻信他人谣言赶我走的。你这样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对吗?!”   “如果我就是那样的人,你会走吗?!”许家恒话一出口,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他匆忙抱住柳叶儿,怕她看见泪流满面的自己,“叶儿,我不会忘记,我亲手掀开你的盖头那一幕。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你是我的妻子,我要让你永远幸福。可惜,当时的我做不到,你为了我受了很多委屈我很愧疚。也许,以后的我也做不到,今生我负了你来世我再偿还。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对你不够好,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却没想到分离来得这么快……”   “家恒,你不要这么说……”柳叶儿哭着摇头,她抓住许家恒的衣襟,舍不得放手,“我们为什么要分开?!为什么?!你还爱我的,不是吗?!我不要你来世偿还,我只要今生跟你在一起……”   “对不起,叶儿,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离开我吧,我不要你有任何闪失!你已经很辛苦了,所有的事就由我来承担……”许家恒捧着她的脸庞,依依不舍地望着她,“我爱你,叶儿,今生今世只有你是我的妻,原谅我现在必须这么做!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如果……我不知道有没有如果,我也不敢奢求你还愿意接受我……”   许家恒哽咽地说,柳叶儿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只觉得伤心难过,她想不通许家恒为何要瞒着她。许家恒或许有他的理由,譬如他怕失去她,但柳叶儿宁愿死,也不想跟他分开。若是许家恒离她而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家恒,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不能跟你分开,没有了你,我也不会快乐!”柳叶儿依然坚持,惟恐许家恒狠下心来让她走,扯着他的袖子,哀声道,“家恒,有困难我们都能撑过去的,你不用为我顾虑这么多,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有信心可以陪你度过难关。别让我走,好吗?!”   “叶儿……”柳叶儿苦苦哀求,许家恒于心不忍,他们夫妻感情本就亲密,若不是怕她遭逢不测,他又怎会让她走呢。   “家恒,别让我走,好吗?!”柳叶儿听见祠堂那边有人走来,忙不迭地追问道。   许家恒开始动摇了,送走柳叶儿确实可以杜绝危险,但她要是太过伤心也不是他想见到的。如果他们夫妻不分开的话,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应付阮氏。   “叶儿那丫头跑哪儿去了,哎呀,要是让她逃了就糟啦……”族长嘟嘟哝哝地越走越近。   “咳,她还能逃到哪儿去,大不了回娘家呗!要是不回来了反倒好了,省得麻烦!”其中一名族人说道。   “说得轻松,找不到她怎么向大媳妇交代哪,咱们可都是说好了的。”   “嗨,咱们这叫多管闲事,你没听见许家昌刚才骂得多难听啊,他娘和阮氏是死对头,别到头来阮氏斗败了,他二娘再对付咱们就毁了。”   “到时候再说吧,快点,去找叶儿……”   许家恒和柳叶儿相视一眼,打算先离开这儿再说,忽见阮氏大摇大摆地步入祠堂。   第一百三十章 不知悔改   阮氏被柳老娘打得灰头土脸,听丫鬟说许老夫人有请,匆忙整理好发髻便赶去了。她以为老夫人偏袒许家恒和柳叶儿,必定给她施加压力,将这件事敷衍过去。阮氏此时已是豁出去了,趁现在自己手里有把柄,非得大干一场不可。她若是再次屈服,以后就再也别想翻身了。   阮氏打定主意,不管许老夫人强硬命令还是软言求和,她都不会放过柳叶儿。虽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扳倒许家彦,但区区一个柳叶儿还是不在话下的。反正许家人没一个对她真心好的,老夫人不也是虚情假意吗!   不料,许老夫人根本没替柳叶儿求情,只是提出不伤许柳两家颜面的建议,要许家恒跟柳叶儿和离,不用闹到祠堂对质这么严重的地步。闻言,阮氏的确是出乎意料,想了想又能理解许老夫人的做法,这不正符合她一贯的虚伪作风么,当面夸赞媳妇们如何如何贤良淑德,背地里却一心向着儿孙。为了保住新科状元许家彦的名声地位,牺牲柳叶儿又算得了什么,即使许家恒不情愿,也拗不过老夫人的意思啊!   事已至此,阮氏明白这就是许老夫人的底线了,虽说她很想趁机拔掉许家彦这个眼中钉,但恐怕许老夫人和许家族亲都不会让步,毕竟许家多少年才出个状元,哪能就这么放弃呢!要说许家彦不是许家的子孙,许老夫人八成得跟她拼命,恨只恨没能抓到碧珠和她的奸夫,无凭无据说出来也没人信,要不然这场戏就更好看了!   阮氏思量过后,接受了许老夫人的建议,只要第一步成功了,就不怕碧珠以后不露馅,除非她能狠下心跟那野男人断绝往来,但以她的狐狸精放浪本性,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如今许家恒恢复单身,这么一来,阮若诗就大有机会哪!   许老夫人和阮氏达成共识,阮氏便来祠堂与许家族亲商量,她满面春风地步入祠堂,见着族长挥了挥手里的罗帕,轻声笑道:“他二太爷,方才我和老夫人商量过了,公开问罪就算了吧,让家恒写封休书得了。毕竟那丫头曾是咱们许家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况且,在族谱上记下这等丑事也不光彩,您说是不?!”   闻言,柳叶儿浑身一颤,转过头来看向许家恒,许家恒紧紧握住她的手,满心愧疚地将她拥进怀里:“叶儿,你别误会,太婆这样做只是委蛇之计,她不想你和家彦受到伤害。我们怀疑我娘和翠菊姐的失踪跟她有关,所以才会暂且示弱。”   这种情形之下,许家彦不得不说出实情,柳叶儿怔了怔,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理直气壮的阮氏,了然地拍了拍许家彦的手:“原来是这样,家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族长正在心急火燎地寻找柳叶儿,看她来了笑得尴尬,听她这么一说,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大媳妇儿说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用将人赶尽杀绝呀……”   阮氏敛去笑意,冷漠的小眼满是不悦,族长匆忙岔开话题,指着她淤青的眼眶问:“哎呀,你这脸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啊,像是被人打的……”   “瞎说!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她全家不得安宁!”阮氏不耐烦地叱了声,故作坦然地走出几步,避开族亲好奇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道,“柳叶儿人呢?!我不是叫你们看着她的吗?!人跑哪儿去了……”   阮氏气恼地大呼小叫,指着地上的垫子直跳脚:“瞧瞧你们干的好事,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她要是跑出去胡说八道,咱们许家的脸往哪儿搁……”   族长摊开双手无计可施,刚要开口解释却见许家昌和苗氏冲过来了,连忙给族亲们使个眼色,示意大家迅速后退,免得他们打起来溅一身血。   “叫屁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断气了呢……”许家昌撸起袖子,露出白晃晃的两条粗胳膊,高昂起头,鼻孔冲着阮氏一张一合,“大娘哎,你要断气就快点儿,咱还等着给你送终哩!”   “你说你给谁送终?!”阮氏猛一回头,怒不可遏地尖声叫道,“你娘就让你这样跟长辈说话?!当娘的不通人情,养出来的儿子也没教养!”   许家昌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不气不恼不急不躁,一步步走近她:“哈哈,我娘教我孝敬长辈不对吗,大娘你哪来的儿子送终啊,我不给你挑白幡,难不成随便从街上拉个人给你哭丧?!莫生气啊莫生气,人说气急攻心准得暴毙,你要是还想留口活气儿就甭叽歪啦,要不我帮你一把送你上路?!”   “送你娘的头!你小子找死!”阮氏气急败坏地咬牙道,顾不得讲面子,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听得众人慌忙撤退,真怕他们动起手来。   “哈哈……”许家昌仰起头来,又是阵阵大笑,看那阮氏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样子,忍不住拍手叫好,“看哪,看哪,我大娘发起飙也是挺吓人的吧……族长呦,各位族亲,你们可是亲眼所见哦,日后可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啦……”   苗氏笑得弯下了腰,从没见过阮氏如此失态,憋了这些年的怨气,今儿个终于心里畅快了。   “哎呦呦,大娘呦,你早就巴不得咱们死了,是吧?!”苗氏学她相公的样子,昂首挺胸逼近阮氏,酸溜溜地拖着长腔,手里的帕子就快挥到阮氏脸上去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是长眼睛的,许家的列祖列宗也都看见了,你别以为骗得过那帮乡巴佬,就能骗过所有人!你诬赖我三弟,处心积虑拆散我二弟和弟媳,人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这样做,太缺德了吧,你就不怕哪天打雷劈死你?!你就不怕出门被车撞死,你就不怕……”   话没说完,阮氏一巴掌扇下来,打得苗氏晕头转向摸不着北,许家昌一个箭步上前,拉住阮氏的手,吼道:“你敢打我媳妇,你他娘的你敢打我媳妇……”   苗氏缓过劲儿来,又哭又叫,一把揪住阮氏的头发:“我爹娘都舍不得打我,你敢打我?!你做亏心事你还敢打我?!有没有天理啊,我跟你拼了……”   许家昌夫妇和阮氏陷入混战,族长和族亲们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没人愿意劝架。   许家恒和柳叶儿躲在房里看到这一幕,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柳叶儿担心事情越闹越大不好收场,决意出面制止他们。   “家恒,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大哥和大嫂还蒙在鼓里,他们为我着急,不知道大娘有多可怕,我得出面阻止他们。”   许家恒想了想:“好吧,我跟你一起出去!”   许家恒和柳叶儿现身,族长吃惊地指着他们叫道:“哦,原来你们躲起来了啊……”   阮氏停下手,瞪着他们紧紧相握的那双手,恼羞成怒道:“家恒,你做什么,老夫人叫你写休书,你居然跑到这儿来看她?!你还不快离她远远地,那女人背着你偷汉子哪……”   只听“啪”地一声响,苗氏愕然地盯着自己的手,她做梦都想当众扇阮氏几耳光,但要是真动手还没那个勇气,尽管阮氏打她在先,但毕竟是长辈,她再生气也不敢当真扇耳光。不过,现在已成事实,她心里害怕也只能硬撑住了。   “你胡说!谁看见我弟媳偷汉子了?!哦,你该不会是说我三弟吧!岂有此理,你扯瞎话也得扯像样啊,大白天说鬼话谁信哪!反正,我、我是不信……”   阮氏捂着腮帮子瞪着双眼,看那样子像要吃人似的,苗氏胆怯地躲在许家昌身后,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都没底气了,“反正,你、是你不对……”   阮氏咬着唇,眼中仿佛要喷火了:“族长,你看见了吧,她一个做小辈的,胆敢出手打我,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阮氏气得浑身发抖,不待状况外的族长吭声,随手捞起案上的香炉就往苗氏头上扔。柳叶儿站在阮氏身后,来不及多想,随即抱住她的胳膊劝道:“大娘,你冷静点,大嫂她是无心的,你别怪她……”   “去你的……”阮氏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用力甩开柳叶儿,恶狠狠地说,“一个个来,你给我等着,收拾了她我再来教训你……”   柳叶儿重心不稳脚下一滑,头朝下摔向香案,许家恒眼疾手快将她拉住,无奈还是晚了一步,柳叶儿的额头撞到香案一角,轻呼了声昏迷过去。   族长眼看有人受伤,没法继续装聋作哑,招呼族亲们看看柳叶儿的伤势如何。阮氏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很生气地训斥昏过去的柳叶儿:“你逞什么能耐,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护着她,起来,别给我装死,休想赖到我头上……”   “大娘……”许家恒忍无可忍,蓦地抬起头来怒视着她,“我和叶儿敬你为娘亲,从没有过二心,而你呢,你当我们是一家人吗?!你为何要苦苦相逼?!叶儿有没有错你我心里清楚,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我告诉你,如果你敢伤害叶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阮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佯作无所谓地说:“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只不过就事论事,你不服气找老夫人说去啊!”   “闭嘴吧你,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许家昌满眼鄙夷地瞟她一眼,匆忙上前安慰许家恒,“算了,算了,别跟老娘儿们一般见识,快带叶儿找她二舅爷瞧瞧。”   “呀,叶儿的头流血了……”苗氏吓得捂住嘴,不知所措地看向许家昌和许家恒,“怎么办,怎么办哪……”   许家恒从阮氏身上收回视线,抱起柳叶儿狂奔出去,心里默念,叶儿,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相约今生   许家恒将柳叶儿送去医治,满心焦灼生怕她有哪里不适,偏巧柳家二舅爷早上起来刚听说这件事,正要奔到祠堂讨个说法,眼看姑爷抱着柳叶儿匆匆忙忙跑来,也顾不得教训存心不良的阮氏和愚昧无知的许家族亲,简单处理过额头的伤口,忙不迭地为她把脉。   “二舅爷,叶儿怎么样了,她没事吧……”许家恒凑近床榻,望着紧闭双眸的柳叶儿,不安地问道。   “别急,俺给她瞧瞧……”柳家二舅爷心里烦乱,也就失去了往常的“神力”,只觉得柳叶儿的脉搏异常紊乱,摸不出半点头绪。他心神不宁地皱着眉,略带埋怨地撇向许家恒,“咋会搞成这样哩,你不在家也就算了,老夫人怎也帮那个泼妇说话?!还说什么为了许柳两家的颜面,你写封休书和离拉倒!狗屁,俺们柳家虽是平民小户,也容不得你们这样糟蹋,有俩臭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啦,切,俺还真不稀罕!要不是叶儿和她娘求俺来,俺才不巴望给你大哥你爹看病!俺说姑爷你咋想地,你当真要把叶儿休了吗?!”   许家恒看他满肚子火无处撒,气得手直发抖,根本不能静下心来为柳叶儿把脉,随即劝慰道:“二舅爷,我这辈子只有叶儿一个妻子,我对她的心意今生今生都不会改变。您放心吧,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也不会辜负她,您先帮她看看,她昏迷不醒是不是因为头部的伤?!”   听他这么保证,柳家二舅爷将信将疑地哼了声:“别以为俺们都好骗,光说得好听没用,还得看你怎么做。得,暂且信你一回,俺要知道你和姓阮的一伙儿,俺不会让你好过……慢着……”   二舅爷身子一颤,耷拉的眼角嗖地吊了起来,中指在柳叶儿手腕上来回移动,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开:“这是、这是……”   许家恒看他这般紧张,以为柳叶儿身体有恙,也跟着紧张起来:“二舅爷,叶儿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许家恒整个人靠在二舅爷身上,一声接一声追问个不停,二舅爷烦躁地推开他:“都给你说了别急别急,快让开,俺仔细瞧瞧……”   许家恒不情不愿地退到他身后,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色苍白的柳叶儿,想起她昨晚受尽侮辱的情景,既愧疚又自责,急得就快哭出来了。   二舅爷把脉从没这么久过,许家恒越来越急,他却越来越高兴,吊起的眼角重又耷拉下来,松松垮垮的一张脸笑开了花,乍看上去像个核桃。   “嗯,嗯……”二舅爷边嗯边点头,嘴角渐渐上扬,遮掩不住满心欢喜,他一把拉过杵在身后的许家恒,得意而神秘地说,“这回错不了啦,俺能肯定保准是的哩,嘿嘿……”   许家恒满头雾水地看着他,柳叶儿若是有危险他不会笑成这样,可是,她昏迷不醒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二舅爷,您肯定什么……什么错不了……”   二舅爷咧开嘴大笑两声,抬手拍了下许家恒的头:“哎呦,你这傻冒,快当爹了都不知道!这下好啦,叶儿有了你们许家的骨肉,老夫人一定会向着她的,看那泼妇还能闹出什么名堂……”   许家恒怔怔地盯着眉开眼笑的二舅爷,听不清楚他絮絮叨叨说了什么,脑子里回旋着“当爹”俩字,一时之间,所有的烦恼与伤痛一扫而空,他来不及思考,压抑已久的兴奋潮水般涌上来,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二舅爷看许家恒眼眶泛红,开心地又拍了下他的头:“呵呵,乐傻了吧,你们许家盼这个孩子盼好久了,你太婆成天问我叶儿的身体如何如何,我知道她嘴上不说心里就是想重孙哩!你和叶儿也等不及了吧,哈,成亲半年有孩子很正常,好好调养身子,以后生两个、生三个都没问题……”   许家恒回过神来,望着二舅爷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哽咽道:“我、我和叶儿有孩子了……我……”   二舅爷了然地拍拍他的手:“头回当爹都像你这样,习惯了就好啦,哭吧,哭吧,俺没瞧见!”   说完,二舅爷倒背双手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能帮他们夫妻度过难关,能让许家恢复太平。   孩子是生命的延续,是他和柳叶儿爱的结晶,承载了所有人的期盼!许家恒想到了失踪多日的玉顺和翠菊,如果她们能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好!玉顺为许家恒操劳一生,如今孙儿即将来到这个世上,她却未必有机会见他一眼!   许家恒握住柳叶儿的手跪坐在床边,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自从玉顺和翠菊失踪,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端起饭碗就想她们是不是在挨饿,闭上眼睛就想她们有没有被子盖。也许她们只是受伤被人收留来不及通知家里,也许她们摔伤了头暂时想不起自己是谁……   许家恒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他希望这一切只是场恶梦,梦醒了就会恢复原样。他要求的不多,只求家人平安和睦,如果上天能实现他这个愿望,他宁愿用全部家产来换。父亲教他如何赚取更多的银子,如何扩大生意扩建银楼,但家人不在了,坐拥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娘,翠菊姐,你们快回来吧……我和叶儿的孩子就快出生了,你们回来看他一眼好不好……”许家恒将头枕在柳叶儿手心,一滴滴热泪滑过她的手背打湿了床褥,“叶儿,快醒来吧,醒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了,我们一起走吧……我想,太婆和家彦会原谅我的……”   柳叶儿朦胧之间听见许家恒唤她的名字,方才二舅爷的笑声她也听见了,他们说了什么她没挺清楚,只是那一声声“孩子”像雷电击中了她的心。孩子?!她和许家恒的孩子么?!她好想亲耳听到许家恒告诉她!   “家、家恒……”柳叶儿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爱人埋首哭泣,心里愈发酸痛。   许家恒蓦地抬头,迎上柳叶儿关切的目光,激动地连忙起身拥她入怀:“太好了,叶儿,你没事,太好了……”   柳叶儿欣慰地笑了笑,双手轻轻拍他的背,虚弱地说:“家恒,我没事,我只是累了……”   “叶儿,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许家恒重复着这个好消息,将柳叶儿搂得更紧。   “真的?!”柳叶儿有些不敢相信,她扭头看向许家恒,想要看清楚他的每一个表情,“家恒,我真的,真的有了你的孩子?!”   许家恒深情地注视着她,繁星一般璀璨的双眸充满了兴奋与激动:“千真万确,叶儿,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柳叶儿抿抿唇,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只是这份喜悦之中又夹杂了数不清的复杂情绪,但无论如何,她终于可以为最爱的人孕育新生命,她总算可以向爱他们的人有个交代。惊喜过后,柳叶儿意识到许家并不太平,孩子这个时候到来是福是祸不得而知,从许家恒闪烁的言辞中,柳叶儿大概知道许家彦面临的危险,阮氏有她大哥撑腰,若是真要跟许家玉石俱焚又该如何是好。   “家恒,你之前的那个提议……”柳叶儿开始考虑许老夫人的两全之计,她是不怕危险考验,但她现在必须要为孩子打算。   “叶儿……”许家恒打断了她的话,他既想抛下一切跟她走,又无法割舍亲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犹豫片刻,说道,“不如,我们一起走吧,远离这里的一切,我不能再伤害你了,我可以放下所有恩怨……”   话虽如此,许家恒却已红了眼眶,柳叶儿也想什么都不管,就这样跟他逃到无人打扰的地方,但他们还有应尽的责任,怎能一走了之?!即使真的走了,他们也不能安心地生活,许家若有个万一,他们会自责一辈子的!   “家恒,你真能放下这里的一切?!”柳叶儿温柔地抱住他,轻声道,“娘回来了,见不到你怎么办?!还有太婆,她最疼你了,她舍不得你呀!还有家彦,你们是好兄弟,他有难你能视而不见吗?!”   许家恒无言以对,柳叶儿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放不下他的亲人,放不下这片故土,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输不起,越在乎越怕失去,他好怕柳叶儿遭人算计。   柳叶儿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释然一笑:“起初我不明白,我以为你不相信我。其实,我不该怀疑你的真心,我不该总是患得患失。家恒,现在我们没有更好的法子,而你,既要顾全许家又要保护我,你太累了,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叶儿,我……”   “我现在明白了,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决定,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在意那些谣言,只要我们爱着彼此,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暂时不在一起我会想你,分开几年我也能熬过去,就算……就算我再也回不到你身边,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柳叶儿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她摇摇头,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我相信我们可以越过这道坎,虽说绕了个弯,但我们会携手走下去的。我没有能力保护所有人,这个重担只能交给你了,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家恒,分开吧,还有,我等你!”   许家恒不舍地望着她,忽觉胸口好痛,稍一呼吸,都像是要裂开似的。   终于,他含泪点头:“好,你等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权宜之计   许家恒没有公开柳叶儿怀孕的消息,他怕阮氏的报复无休无止,祸及尚未出生的孩子。许老夫人闻讯也是喜忧参半,她盼这个重孙盼了好久,只是现在的许家早已没有往常的温馨和睦,留下柳叶儿母子只怕是害了她们。   许老夫人忍痛决定一切按照原计划实行,她以维护许柳两家颜面为由,要求阮氏不要张扬许家恒夫妇和离的事,就算再也瞒不下去,也要等镇上的流言平息之后再说。阮氏知道许老夫人最爱面子,她倒没有犹豫多想,当即应允下来,反正将柳叶儿赶出许家就行了,她忍段时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许家人根本没指望阮氏能保守秘密,有她这个大嘴巴在,迟早都会闹得满城风雨。只是碍于柳老娘和二舅爷无法理解,才不得已这么要求,迟早都要当面解释,只不过能瞒一日便是一日,等安顿好柳叶儿,许家就无后顾之忧了。   许老夫人找个借口支开柳老娘和二舅爷,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劝服他们耐心等待一段时日。许家恒和柳叶儿在祠堂当着许家族亲和阮氏的面商议和离,由于之前的约定,阮氏收到许家恒的休书没有急着交给官媒办理,喜滋滋地交由族长保管,郁结多日的胸口总算舒坦多了。   和离顺利地出乎意料,许家恒和柳叶儿全程没有交集,族长问话都是点头或摇头示意,怎么看都像是恩断义绝的样子。对此,阮氏压根没觉得意外,她太清楚许家人了,一个个都是自私自利,没事发生怎么都好,只要一出事就牺牲别人保住自己。许老夫人就是这样,许老爷也是这样,许家恒还是这样。   看吧,这就是许家人的真实嘴脸,柳叶儿八成是对许家恒死了心,亦或是收了什么好处,才会答应地这么爽快。本来嘛,她连傻子都肯嫁就是为了钱,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还有什么可留恋的,离开许家反倒是好事呢!   族长收起那封休书,看了眼心情愉悦的阮氏,瞅了瞅面无表情的许家恒和柳叶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晃了晃:“好吧,既然家恒和叶儿都同意和离,这事儿就这么办了。改天挑个日子找官媒盖章就行了,你们就算没关系啦。叶儿啊,这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她就不来送你了,拿着吧,好歹曾是一家人么,你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咱们许家也算对得起你了。”   果然如此!阮氏瞥向族长手里的银票暗自得意,轻蔑地瞟柳叶儿一眼,心想她猜得没错,柳叶儿答应和离就是为了这些钱!贫贱的女人,装什么清高,口口声声爱许家恒,全心全意为了许家,到头来还不是爱他的钱!   柳叶儿点点头,眼看族长走过来了,起身接过银票,没有言语重又坐下,始终没有多看许家恒一眼,也没有哭哭啼啼大吵大闹。   族长看着她,摇头叹道:“行了,你走吧,这些钱省着点儿花,有能耐就做点儿小买卖,你家不是磨豆腐的么,你在镇上买间像样的门面,保准生意越做越大!这么多钱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值了,别多想,要想就想许家的好处,有时间回来找二太爷聊天喝茶……”   “嗯哼……”阮氏很不耐烦地咳了声,不满族长多余的客套,两人离都离了,这辈子最好都不要见面。   族长尴尬地打哈哈,走到许家恒身边没话找话说:“家恒啊,你这几天不在家,银楼都是叶儿打理的,你趁她走之前对对账目,哪儿不明白的就赶紧问,人走了再问就来不及啦!”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听起来明显是怀疑柳叶儿从中捞好处了,许家恒不想柳叶儿难堪,连忙应了声好,起身将族长拉出去了。族长走了,其他族亲也待不下去,一个个跟柳叶儿打声招呼纷纷离去,连声好话连个笑脸都没有,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从来没有过半点儿交情。   阮氏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忙着收拾银票的柳叶儿,笑眯眯地说道:“你都看到了吧?!许家人就是这副德行!没事的时候当你是宝,有了麻烦就当你是草,他们给你这笔钱是要堵你的嘴,怕你说出许家彦的丑事,有辱许家状元的名声!”   柳叶儿懒得理她,也没有必要理她,在阮氏眼中,她始终都是个外人。事已至此,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水。   阮氏料到她会有这个反映,不以为然地走快两步,挡住她的去路:“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哪些话该不该说心里有数。呵呵,老夫人一向很会做人,打个巴掌再赏颗甜枣,你现在收了人家的钱,怎好意思到处乱说呢!对啦,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叫人帮你回去收拾东西吧!”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收拾。”柳叶儿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这种不顾亲情的冷血女人,真难为她怎么为人母,难怪许家慧不亲近她。   “哎呦,叶儿,别急着走啊,再怎么说你也叫了我半年‘大娘’,你这一走,我还真舍不得哪!你说这人变得可真快,昨儿个你和家恒还依依不舍,怎就说散就散呢!”阮氏仔细观察柳叶儿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虽说他们已经和离,但休书还没正式生效,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许老夫人和许家恒合伙儿骗她,改天又把柳叶儿接回来了。   柳叶儿冷眼打量着阮氏,她拆散他们就算了,还要不停说许家的坏话,现在又开始怀疑他们和离是真是假。看来,许老夫人的决定是对的,她留在许家恐怕很难安生,为了孩子着想,她也得和许家恒暂时分开。如果能顺利找到阮家的罪证,阮氏也就得意不起来了吧,眼下她不能成为许家恒的负担,她没有能力保护许家,但可以照顾自己和孩子。   柳叶儿转身看向阮氏,眼中浮现出朦胧的雾气:“我和家恒夫妻一场,终归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彼此都很辛苦。当初我嫁给他,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过上好日子,如今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何必再委屈自己。他是许家的大当家,他的责任就是维护许家的尊严,不管我的罪名是真是假,我都得走,不是吗?!”   说到最后那句,柳叶儿幽怨地瞪了眼阮氏,接着无奈地摇摇头:“罢了,长痛不如短痛,我们注定走不到头,趁早分开也好。”   柳叶儿认命的语气消除了阮氏最后一丝疑虑,对嘛,有些不舍有些不甘才是真实的表现!毕竟做了半年夫妻,即使心里明知不合适,还是会有些舍不得!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也得有些怨气才是,认清现实虽说无奈也得接受才行!   阮氏这才松了口气,许家恒自私,柳叶儿认命,他们总算真正分开了。所以说啊,这事不能怪她,这小两口要是一条心,谁说闲话都没用,主要还是两人已有异心,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早晚也得分开。   “好啦,你能想开就好!”阮氏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轻轻地拍着柳叶儿的肩膀,眼神语气温柔至极,“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叶儿,你做得对,这世上没人靠得住,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你现在有了钱,就能过好日子了,用不着再回豆腐坊受苦。哦,这事儿你娘还不知道吧,我听老夫人说,你要去外面避一段时间再回来,是这样么?!”   柳叶儿觉得好笑,阮氏从没对她这么和善,以前见面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反而更像一家人了。   “是的,我娘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来吵闹,我不想给许家添麻烦,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还是先去躲一阵吧!所以,请你们尽量少提起这件事,免得传到我娘耳朵里去,她发起怒来谁也劝不了!”   阮氏不由自主地摸摸青肿的眼眶,心有余悸地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待会儿我跟族亲们交代一声,让他们也管好自己的嘴!叶儿,你走吧,我就不送了啊,等你回来,你跟你娘好好解释!”   柳叶儿不想跟她多说什么了,刚巧许家昌夫妇听到消息赶来,阮氏看见他们就来气,撇撇嘴转身就走。   “叶儿啊……”苗氏看她伤心的样子,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和家恒真的离了?!这、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不清楚你的为人,他怎么能听信大娘的话?!哎呀,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夫妻感情一向很好……”   “弟妹,其实家恒不是那种人,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婆和家彦。现今三娘不在,爹又神志不清,许家百年来才出一个状元,无论如何也得保住他啊!”许家昌无奈地叹了声。   “原来是这样……”苗氏低下头,喃喃道,“可是,叶儿是无辜的啊,这也太过分了,怎能拿一个女人的清誉开玩笑啊!都怪大娘,都怪她……”   “弟妹,委屈你了……”许家昌满怀歉意地说道,他第一次对柳叶儿这样说话,柳叶儿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苗氏急得东张西望:“娘呢,家彦呢,叶儿都要走了,他们也不出来送她?!以后就没机会了啊……”   “大嫂,大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有缘再见!”   柳叶儿不禁动容,感动来得虽晚却还不迟,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才能和睦相处实属不易,只盼以后还有机会。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投机取巧   许老夫人安抚柳老娘,说是将柳叶儿送到别院暂避风头,等过了这几天再把她接回来。柳家二舅爷听老夫人吩咐,没把柳叶儿怀孕一事告诉她,惟恐节外生枝给许家添麻烦。   柳家这边算是摆平了,但许家依然不安生,阮氏亲眼看着柳叶儿离开,迫不及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阮若诗。这回她没急着给她大哥写信商量,而是决定等事情定下再说,反正她大哥不会反对这门亲事,更不会阻拦阮若诗当许家主母。   阮若诗久未露面,她在阮家闭门不出,每天对着许家恒当年送给她的信物以泪洗面,不管身边丫鬟怎么劝,就是一门心思想着他。原本就快能和心上人在一起,不料许老爷出趟远门突然变卦,许老夫人坚决不同意她过门,听说许家恒也不答应接受她。   听说!虽然阮氏言语含糊委婉安慰,但阮若诗知道许家恒对她早已没有爱意,她用“听说”安慰自己,无非是心里还留有一丝幻想。她相信只要有机会,许家恒一定会重新爱上她,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许家恒与柳叶儿和离,这是经过许老夫人同意的,也许阮氏从中动了一番手脚,不过许家恒是自愿休了她的,并没有人逼他这么做。阮若诗被拒绝过多次,现在她已经不敢想许家恒最爱的还是她,只是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好了。许家恒的母亲下落不明,眼下他的心情一定很糟,对柳叶儿死心可能也与这事有关,然而,他还这么年轻,终究是要找个人作伴的,那么,最有希望的人选就是她吧!   阮若诗既期盼又紧张,她怕许家恒再次拒绝,心里又存有一丝希望。看遍云雀镇未出阁的姑娘,筛选过后还有几个适合他的?!以许阮两家的交情,难道许老夫人还会横加阻拦不成?!以前许家恒有柳叶儿这个妻子,她想夺爱是她不对,但是现在许家恒单身一人,她想和他在一起还有错吗?!   在阮氏的鼓励下,阮若诗充满信心,她早就想重新回到许家恒身边,而今总算可以如愿。   与此同时,许家彦接到皇上的任命书,官拜刑部侍郎正二品官,要他即刻进京赴任。听到这个喜讯,许家昌夫妇顿觉扬眉吐气,张罗着管家散发帖子设宴庆祝,许家上下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景象,整天躺在榻上胡言乱语的许老爷也在一夜之间康复了。   “刑部侍郎,正二品官……”许老爷病好之后,念叨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见人就说,“我儿子家彦是正二品官,正二品哩,他还不到二十岁就当上了二品官,别说云雀镇了,全国也没出过这么年轻的二品官啊……你看阮家大哥,他可是年近四十才当上尚书,从一品官,就比我们家彦高那么一点……我们家彦有出息呀,皇上可器重他了,殿试钦点他为状元,这又任命他为侍郎,我敢说过不了多久,家彦就会升官的……”   许老爷随便拉个人过来就要从头到尾说一遍,别看他精神有些失常,数起官级头脑清晰得很,听他说话的人不好意思把他推开,只能硬着头皮听他重复说过N遍的话,末了还要应景地称赞几句“家彦连中三元官运亨通光宗耀祖”之类的。   许老夫人和碧珠看他精神好了许多,都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只是让人看着别让他跑出去到处说。许家彦即将进京赴任,不仅和阮尚书同在刑部,而且还是他的下属。她们不知道皇上这样安排有何用意,心里很是担忧,皇上若是能制伏曹丞相等人还好说,若是不能,只怕此去凶多吉少。   宋世军再三保证他会用性命保护许家彦,他也开始顺着阮氏这条线索查找阮尚书和曹丞相勾结的证据,誓将太后势力削弱,巩固皇上的地位。即便如此,许老夫人和碧珠还是不放心,只是许家彦坚持出仕,她们也没有办法。   设宴当晚,阮氏紧锣密鼓安排过后,阮若诗收到了许家的邀请,她惴惴不安地来到许府,做好再次伤心的准备。令她喜出望外的是,她以阮老太爷的名义看望许老夫人,得到许家的热情招待,就连许家恒也跟她多说了几句话。   许老夫人将阮氏和阮若诗安排在她那桌,示意碧珠和她说点好话,免得因为曾经的不快连累了许家彦。不管阮尚书多么刁钻,阮若诗却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如果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没有什么损失。   阮氏料定许老夫人会趁机拉拢阮若诗,在她心目中,许家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其中又以老夫人为首。之前许家用不着她大哥,所以不肯留情面,现在有求于人,哪里还会故作清高摆架子呢!这样也好,阮若诗能帮许家彦说些好话,许老夫人必定也得帮她一把,许家恒孝顺听话,只要许老夫人有意,他势必会对阮若诗好的。   果然,阮若诗试探着敬酒,许家恒的言语举动明显缓和多了,再也不似往常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阮若诗心里欢喜,阮氏也跟着高兴,忙不迭地找话题让他们多说话,顺便观察许老夫人的反应。   许老爷生场病,身体虽无大碍,脑子却真有问题,他的记忆多处残缺,只能想起来零零碎碎的片段。比如,许家恒和阮若诗曾是一对恋人,他就想成他们即将成亲,阮尚书让给他两间商铺,而他就能把“瑞祥”开到京城里去了。   对于许老爷只能想起他愿意想的事情,柳家二舅爷暗自骂他白痴蠢货,为柳叶儿着急,却又不好当面干涉。毕竟,他也算是个病人,能吃能睡脑子不好的病人。要不是许老夫人应承过他无论何时柳叶儿都是许家的媳妇许家恒的妻子,他才不管什么医德,骂一通打一顿拉倒。   “若诗,你啥时候嫁给我们家恒啊?!”许老爷端着酒杯抿了口,自说自话也没留意二舅爷眼中的怒火,“真好,真好,家彦进京做大官,家恒进京开银楼,我这辈子心愿已了,现在就蹬腿也值了呀……”   “老爷,你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的日子,你别胡思乱想……”碧珠伸手抢过他的酒杯,故意找个借口想把他带走,省得阮若诗当真不好收场,“你喝多了吧,净说醉话,好了,别喝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许老爷朝碧珠脸上喷酒气,醉醺醺地推开她,哈哈笑道:“小珠,小珠珠,别急嘛,咱们晚上有的是时间……我问你啊,我们的儿子当大官了,你高兴不……”   “高兴,高兴,哎呀,你真的喝多了,别说了……”碧珠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众人,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孩子们都在呢,你瞎说什么呀,看你,手又开始抖了吧,不让你喝这么多你偏要喝……”   “孩子们都在怎么啦,你是我媳妇,我晚上不跟你睡跟谁睡啊,不睡怎么能生出来孩子啊……嗝,家恒,家彦,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马上就要成家啦……怕啥,听见怕啥,他们以后也得有孩子呀……”   许老爷边笑边说,时不时地摸摸碧珠的脸,亲亲她的手,毫不避讳在孩子们面前亲热。阮氏看着虽说有些不高兴,但她对许老爷已经不上心了,只要阮若诗顺利嫁进许家,随他怎么折腾都不要紧,反正丢人的是碧珠又不是她。   “万山!”许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沉声道,“够了,你今晚确实喝多了,快跟碧珠回房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儿个再说!”   “呵呵,好,明儿个再说……我娘要我明儿个再说,嗝,我就,明儿个再说……小珠,小珠珠,走,咱们回房睡觉,你再给我生个状元好不好,要不,生个贵妃也行啊,那我就是皇亲国戚啦……”   碧珠没工夫搭理他,跟众人打声招呼,和管家一起将他抬走,远远地还能听见他在念叨“状元”,“贵妃”,“皇亲国戚”。   众人默然,许老夫人满腹心事佯作轻松地喝酒,阮氏频频朝阮若诗使眼色,许家恒想他和柳叶儿的孩子低头不语,二舅爷吧唧吧唧嚼着盐水花生米,气恼地瞪着许老爷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不放心,起身擦擦手追出去了。   “老爷子真够丢人的,丢人丢到家了!”许家昌愤愤不平地瞥了眼阮氏和阮若诗,“早就没影的破事儿,还要挂在嘴边唠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许家巴结人家!”   许老夫人不悦地瞟向许家昌,苗氏随即扯扯他的袖子,干笑了两声:“家昌啊,我看你也喝多了,不如咱们也回去吧……”   “回去干啥,跟你睡又睡不出孩子,天天睡还那样!”许家昌那股少脑子劲儿又上来了,正寻思着再说什么气气阮氏,忽然察觉许老夫人有些不高兴,怏怏地放下酒杯拉着苗氏的手乖乖走了,“好,好,咱也去生孩子。”   阮氏等他们走后,不屑地冷哼了声,给许家彦倒杯酒,意有所指地说:“幸亏你娘还有你,要不真够她头疼的,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都不省心哪……”   “姑母,时辰不早了,老夫人该休息了,咱们也走吧!”阮若诗还是比较有眼色的,她怕阮氏一时口快惹老夫人不高兴,连忙打断她的话。   许老夫人微笑着望着阮若诗,点点头:“好吧,今晚人多嘈杂,我就不留你了,改天有空再来玩啊!”   “多谢老夫人!”阮若诗低头应了声,出水芙蓉般娇艳的脸庞浮现出羞赧的红晕,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子,天下间能有几人不心动。   阮氏会心一笑,起身拍着许家恒的肩膀:“家恒啊,我先送老夫人回房,你陪若诗说说话,等我回来再送她走。”   话音未落,阮氏殷勤地上前搀扶许老夫人,屁股一扭挤开王妈,笑眯眯地走远了。阮氏给阮若诗制造机会,许家恒怎会看不出来,他坦然地看向她,淡道:“阮小姐,我和家彦还有事,你在这儿稍等片刻吧!”   “阮小姐,再会!”许家彦礼貌性地打声招呼,连个笑容都吝啬给她。   “我……家……”阮若诗看许家恒起身就走,兄弟俩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本想叫住许家恒说句话也开不了口。   阮若诗看着许家恒颀长的背影,淡淡忧伤浮上心头,她好想伸出手臂环抱住他,听他温柔地唤一声“若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潜移默化   许家彦即将进京,许老爷成天催促许家恒将“瑞祥”开到京城,这么一来,他们兄弟俩就能互相照应了。对此,许老夫人和碧珠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现得很积极,对于“瑞祥”今后的发展很无所谓的样子。   阮氏心想趁热打铁,趁着许家恒和柳叶儿刚分开,许家又有意在京城开银楼。之前时机尚不成熟所以未能成事,现今万事俱备总可以了吧。阮氏游说她大哥给许老夫人写信,说是毫无条件地支持许家恒,原先商定的两间商铺依然作数,至于孩子们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决定,阮家决不干涉。   许老夫人收到信,迟迟没有答复,急得阮氏猫抓心似地,这老夫人要是不发话,“瑞祥”就休想有任何改变。许家恒不进京并不影响他和阮若诗的发展,有她阮氏从中撮合,无非就是时间久一点而已,但他若是进京,那效果就大不相同了,身在异乡本就寂寞,况且阮家处处帮他,于情于理他对阮若诗都会更好,假以时日,两人的感情很可能像从前那么亲密。   阮若诗也想趁这个机会与许家恒好好相处,如果许家恒留在云雀镇,难免会想起柳叶儿,以及他们共同生活的画面。但要是去了京城,他就会渐渐忘记柳叶儿,她也有更多可能与他重修旧好。   许老夫人绝口不提此事,眼看许家彦就要动身,还是没有透漏半点心声。许家人依依不舍地送走许家彦,千叮万嘱直到出了城门才停下了脚步,目送马车渐行渐远,许老夫人和碧珠不由哽咽。   许家彦乘坐的马车拐了几道弯,完全消失于他们的视线,阮氏不耐烦地撇嘴,看老夫人和碧珠哭哭啼啼的模样就心烦,再看许家恒舍不得的样子,隐约觉得她还是有希望的。如今,许家恒是大当家,只要他坚持,许老夫人又有什么法子。   “娘啊,碧珠,你们别哭了,家彦进京赴任是件大喜事,你们这样被人瞧见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阮氏没想那么多,她不晓得许老夫人和碧珠已经识破她,只当她们不舍得许家彦,“等家彦在京城里站住脚了,你们就能过去跟他一起住了,再说,你们实在想他的话,让他回来不就得了!”   许老夫人点点头,抹着眼泪无奈道:“朝廷公务繁忙,家彦刚上任,什么都不熟悉,哪能说回来就回来啊!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待在云雀镇,老天保佑,让我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面……”   “呵呵,娘啊,看您说的……”阮氏隐忍心里厌烦,干笑道,“您是咱们云雀镇的大善人,老天爷不保佑您那真是瞎了眼,您就等着吧,等家彦接您进京!其实呢,咱们家恒待在云雀镇才委屈哪,以他的能力,进京开银楼一定会发大财的!”   许老夫人抬眼看向许家恒,眼中满是不舍:“家彦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见一面,要是连家恒也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指望!他娘玉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到时候他们母子没法见面,我还得让人把他从京城叫来!唉,再说吧!”   闻言,阮氏浑身不自在,她这阵子只顾着得意,早将玉顺和翠菊抛之脑后了。许老夫人突然提起,她只觉得汗毛直竖。不过她也知道了许老夫人迟迟没有答复的原因,老人家活得越久越怕空虚,她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子孙,她最疼爱的两个孙子就是许家恒和许家彦。许家彦为国效力远赴京城她没法子阻拦,但要让她送走许家恒就没那么容易了,“瑞祥”的生意蒸蒸日上,许家穿金戴银日吃香喝辣,即使不去京城发大财,日子照样过得舒坦。   阮氏眼神飘忽心神不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时,不停朝空气挥手的许老爷忽然想起什么,随即拍了拍许家恒的肩膀。   “家恒,你三弟进京做大官,你还在这儿待着干吗啊!你这小子,真是不求上进,你岳父把路铺好你都不知道走啊!你不是要娶阮小姐么,你就在这儿娶她?!让她从京城嫁到这个小镇?!”   说着,许老爷怒其不争地大手一挥,拍了下许家恒的后脑勺:“看你长得一副精明样儿,脑袋却是榆木疙瘩,你就不能学学你三弟?!这么年轻就守着家业养老啦?!我当年要有这么好的机会早就去了,还等着人家骂我傻啊!”   许老爷喋喋不休,念叨起来又是没完没了,许家恒苦着脸无话可说,许老夫人心疼地拉过孙子,指着儿子的鼻子斥道:“家恒等他娘回来,你哪能叫他走呢!难道,你就不为玉顺担心?!”   “玉顺?!”许老爷扁扁嘴,抓耳挠腮眨眨眼睛,“玉顺是谁啊?!她是娘的丫鬟么?!不会吧,娘身边不是有王妈陪着吗,哦,我知道了,她是你以前的丫鬟……”   许老夫人愕然地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问道:“万、万山,你、你别吓娘……你真想不起来,玉顺是谁了……她、她是你的……”   阮氏心下着急,连忙打断她的话,刻意压低声音:“娘,老爷想不起来你就别逼他了,二舅爷不是早就说过了么,这种病急不得,还是等他自己想起来吧!您看,家恒也在这儿呢,您老提这些伤心事干吗啊!”   许老夫人看了眼许家恒,勉强地应了声:“好吧,随他怎么说吧!”   许老爷指着悄声说话的阮氏和许老夫人,好奇道:“娘,我姐跟你说啥呢,是不是说我的坏话?!”   许老夫人张张嘴,很是尴尬地看了阮氏一眼:“没、没说什么,说你坏话干嘛,闲得慌啊!”   阮氏故作不以为意地笑笑:“看吧,老爷病的不轻呢,咱们别急,慢慢来好了!”   “小珠,你也说说家恒,让他别学他大哥,多学学他三弟,咱们许家的大当家哪能这么没出息啊!我娘舍不得说他,你说,你说不听,我就打他!”许老爷愤愤不平地瞪着许家恒,一把将他拉到碧珠身边,“你说你最听你娘的话,好啊,就让你娘跟你说!”   碧珠有些为难地看着许家恒,连忙拍开许老爷的手:“好了,老爷,回去我跟他说!走吧,这里风大,你和老夫人不能久留!”   阮氏搀扶许老夫人边走边说,大抵都是“瑞祥”开到京城如何如何好,许老爷跟在她们身后,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插两句嘴,发表一下意见。   碧珠和许家恒并排走着,怜惜地安慰道:“别怪你爹,他这么说是无心的,现在他连大姐都认不得,还能指望他认得谁呢!放心,你娘会回来的,她人这么好,老天爷都会帮她!”   许家恒苦笑着点头:“二娘,我明白的,我没有怪爹,我相信我娘会回来,翠菊姐和叶儿都会回来!”   碧珠看他想得开就放心了,故意放慢脚步,拉开与阮氏的距离,低声道:“看起来她信了老夫人的话,家恒,你当真愿意进京?!阮小姐要是纠缠你怎么办?!你大可以留在这儿,等家彦那边的消息啊!”   许家恒转过身,绿油油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他的目光越过这片麦田,看向遥远的京城:“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家彦,我想叶儿,我想离她近一点,这样我的心里也好过一些!”   郊外,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进树林,“嗒嗒”的马蹄声清脆而有规律,忽然,有道身影一掠而过,车帘掀起一角遂又放下,像是被风吹过似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马儿悠然自得地漫步,车夫依然闭着眼睛哼着小曲。   “宋大人!”许家彦刚落地,还没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地问宋世军,“二嫂在哪儿?!她有孕在身,这几天有没有不舒服?!”   宋世军扫他一眼,稍微有些不耐烦,看在他是刑部侍郎的份上,恭敬地拱手道:“许大人请放心,属下派人好生照顾她,这几天没有不适。”   许家彦顿觉松了口气:“好,那就好,走吧,我们接她一起上路!”   宋世军没急着走,犹豫片刻开了口:“你二嫂与此事无关,不如留在这里休养,免得舟车劳顿岂不更好!”   许家彦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好,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我答应过二哥尽全力保护她。宋大人,马车准备好了吗,何时可以动身?!”   “随时可以!”宋世军看他心意已决,没有多言,领他走进林中深处。   这片树林极为隐蔽,柳叶儿离开许家随宋世军来到此处,许家恒和许家彦从她走后就开始牵肠挂肚,许家彦出于愧疚牵挂更多。许家彦飞快地在林中穿梭,浓密的树荫遮住他焦急的脸庞,偶有几缕阳光洒落,映照着他清泉般静谧的眼眸,满是深深的歉意。   许家彦心里想着柳叶儿,眼前就出现了她柔美的容颜,柳叶儿微微笑着,安静地等他靠近,许家彦一步步走向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宁静的夜晚,她倚着栏杆昏昏欲睡;明媚的午后,她笑靥如花唤他小叔;山顶的清晨,她忙里忙外煮一餐饭;无助的时候,她忧心忡忡泫然欲泣;雨后的小巷,她端来热腾腾的豆汁……   相处的情景太多太多,最令他难忘的是,面对众人的指责,她无所畏惧的坚定目光。   她,柳叶儿,他的二嫂,他敬爱的二哥的妻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祸在人为   进京之后,许家彦依然住在许家别院,一来方便照顾柳叶儿,二来也不用应酬那些不相干的人。   曹丞相和太后联手逼皇上退位,皇上召集各方力量与之抗衡,双方明争暗斗各不相让,又防守得无懈可击,想要找出对方的死穴简直难如登天。这般较量之下,苦的就是朝中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大臣,偏袒哪一方惟恐遭到另一方的报复,保持中立也得能抵抗住利诱威胁。平时交往不错的大臣们,如今谁也不敢轻信对方,生怕一不小心就赔进了身家性命,安于现状的宁做被人瞧不起的缩头乌龟,也不肯强出头,任凭那些满腹抱负胆大包天的去折腾了。   于是,朝中一旦来了新人,就成为他们共同关注的目标,纷纷暗揣是敌是友,亦或是又一个缩头乌龟。许家彦身为新科状元,同时创造了连中三元的神话,回乡不足数月就被皇上认命刑部侍郎,怎么看都像是皇上力争的人。如此一来,曹丞相的反应就很有趣了,要么,他在第一时间扼杀这位后起之秀,要么,他就等着日后处处挨打吧!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是这些大臣们乐于见到的,曹丞相仗着太后撑腰,作威作福惯了,平日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朝堂之上他说的算,就连皇上有异议他也敢争论,虽说最终不至于闹到君臣翻脸,但也把皇上气得不轻,久而久之,曹丞相的威名却是越来越响,大臣们哪敢跟他作对。   而今,曹丞相掌管六部已是不争之实,他和太后里应外合,时不时给皇上来个突然袭击,搞得他措手不及吃闷亏。眼下曹丞相的气焰逐渐嚣张,已经到了皇上难以忍受的程度,双方终极较量即将展开,不分出个胜负也得两败俱伤。   皇上坐拥江山数十载,他不甘心将宝座拱手让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衰落,他必须尽快找到曹丞相和太后的把柄,夺去他们的实权,架空他们的势力。只是,他的御前军侦查许久始终没有发现,有时刚见一点苗头,就被对方及时察觉,消灭所有证据不说,甚至杀人灭口。   宋世军为皇上效力多年,无时无刻不想着为皇上分忧,此次保护许家彦的行动,令他损失了几名手下,还有那两位舍命相救的恩人。对于玉顺和翠菊,宋世军一直心有愧疚,他为了保住碧珠和许家彦,无奈牺牲她们,回想起来不免自责。得知柳叶儿是玉顺的儿媳,他毅然担下保护她的责任,并且说服许家人以退为进引出阮氏原形。   许老夫人起初坚决不同意,她不愿意委屈柳叶儿,也不忍心自家人相斗,听了宋世军和碧珠的推断之后才开始动摇。她万万没有想到阮氏如此狠心,做梦也没料到玉顺和翠菊的失踪居然跟她有关。痛定思痛,许老夫人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暂且向阮氏示弱,暗中帮助宋世军找到阮尚书的罪证,直击曹丞相痛处,彻底从这场纷争解脱出来。   许老夫人的决定确是无奈之举,以阮氏的狠绝心肠,达到目的之前,绝不会就此罢休。阮尚书听命于曹丞相,他们若不死心,许家就没好日子过。玉顺和翠菊自山上失踪之后,许家恒不眠不休寻觅多时依然没有发现,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下去并不是办法,若是不能制伏幕后黑手,恐怕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遭殃。   如果玉顺她们尚在人世,只怕会招来那伙恶徒灭口,许家大张旗鼓地到处寻找反而不妙。如果她们不幸遇难,与其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不如找出真凶报仇以慰冤魂。思量过后,许老夫人命人召回许家恒,与他商议这个决定,毕竟这样做很冒险,说不定会给许家招来灭门之灾。   许家恒收到家书赶回云雀镇,一路上他想了许多,权衡再三应承下来。寻找玉顺和翠菊的这些日子,他在思念与期盼中痛苦不已,虽然不肯接受她们不在人世的可能,但若真是如此,他必将为她们报仇。   许家恒和许家彦按照许老夫人的部署一步步来,留在山上秘密寻找玉顺她们下落的心腹还是没有消息。许家彦不愿意再等下去,要求宋世军宣布皇上的任命书,不给自己留退路,义无反顾进京直面曹丞相与阮尚书。   宋世军为皇上担忧,同时也为许家彦担心,临走之前,碧珠百般叮嘱他保护许家彦,千里之外的云雀镇尚且无法避免危险,更何况是充满腥风血雨的京城。许家恒和柳叶儿安顿下来,他们每天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许家,柳叶儿对这件事知之甚少,许家恒应该没有告诉她内情。   柳叶儿心里不安,时常询问许家彦许家的情况,她想知道许家恒将要面临怎样的困境,她也想为许家出一份力。许家彦笑颜安慰总称没事,巧妙地回避她的问题,坚持自己承担所有困难。   宋世军收到云雀镇传来的消息,许家那边进展顺利,阮氏相信许老夫人完全示弱,也不再怀疑许家恒和柳叶儿假和离,力劝许家恒进京开银楼,表面上不插手阮若诗的事,背地里还是死命撮合,连阮尚书都主动向许家示好。   阮尚书主动示好是为阮若诗或是曹丞相暂且不论,许家恒现在只想着透过阮尚书接近曹丞相,找到证据指证他们,弄清楚玉顺和翠菊是生是死。许家恒和许家彦两兄弟联手查找真相,即使为此牺牲性命也在所不辞。   许家彦与柳叶儿相处多日,不禁开始动摇,这么危险的事何必要牵连许家恒呢!现在柳叶儿有孕在身,许家恒就快要为人父了,他们夫妻原本感情就好,孩子出生父母怎能分开。许家彦有些犹豫,该不该让二哥冒险,二哥若是有个万一,最难过的就是二嫂,而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伤心。   “许大人,许大人……”宋世军向许家彦汇报情况,许家彦苦思冥想迟迟没有发表意见,他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插话道,“过不了几日,你二哥也要进京,他已经决定借用阮尚书的商铺开银楼,趁机打探阮尚书和曹丞相有何勾结,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哦?嗯!”许家彦揉了揉太阳穴,长吁口气,抬眼看向宋世军,“宋大人,我想了又想,此事还是不要牵连我二哥了吧!他只不过是个商人,实在没必要参与权力纷争!三娘和翠菊姐至今下落不明,他已经够操心的了,我不想他这么辛苦!况且,太婆日夜为我担忧,惟恐京城有人对我不利,要是连二哥也来了,她老人家恐怕更难承受!大娘连三娘都不放过,我娘只怕也有危险,有二哥在,我才能放心哪!”   宋世军有些讶异,不解道:“可是,这个计划是老夫人同意了的,我安排了人手保护许老夫人和碧珠,我也已经派人盯住阮尚书,只等你二哥进京……”   “我知道!”许家彦打断他的话,起身踱步向窗台,看了眼漆黑的夜色,复又转过身来,“曹丞相和太后处事小心谨慎不留把柄,这么多年,即使是皇上也无可奈何。我们没有证据就要制造证据,总之不能被动地等下去了。”   宋世军张了张嘴刚要出声,许家彦扬起手来继而又道:“这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我已经做好了为皇上牺牲的准备,即使再多艰难困苦,我也决不退缩。我二哥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现在我只是稍作改动,不会影响大局。”   许家彦说得斩钉截铁,宋世军沉默半晌,道:“你这样做,是不是为了你二嫂?!”   “我……”许家彦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顿了顿才道,“我二哥已经成家,我当然要考虑到二嫂的感受,你也知道,他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二嫂比任何人都需要他!至于我,虽然我也有牵挂的人,但她们没有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宋世军摇摇头,苦笑道:“你娘比任何人都需要你,你怎么不为她想想呢?!家彦,我现在以长辈的身份告诉你,你娘没有你,她会生不如死!你不能只为了你二哥二嫂,就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错,我曾经失职,没能保护你三娘,但我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类似的事!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难道皇上连你们两兄弟都保护不了吗?!你二哥的参与很重要,没有阮尚书这条线索,我们很难成事,你为什么要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抗呢?!你二哥二嫂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们也想为许家做些事,你二哥要亲手找出真凶报仇,你有什么资格阻止他为娘亲报仇?!”   “家彦,我知道你有能力指证曹丞相,但不意味着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做到!你要明白,无谓的牺牲只会让更多人痛苦!我们的计划如此周详,少了谁都不行啊,这是目前最稳妥最保险的办法了!如果你二嫂知道我们的计划,我想她也会支持许家恒这么做!”   许家彦无言以对,背对着宋世军望向窗外,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做?!怎样才能保护家人不受到伤害?!他们的计划是否毫无疏漏?!   此时,门外的柳叶儿也默然了,她这几天闲来无事为许家彦做了双鞋,听丫鬟说他在书房,便自己送来了。听到他们那番对话,柳叶儿既震惊又害怕,原来许家恒和许家彦面临的处境竟是这么危险,原来玉顺和翠菊的失踪与阮氏有关。原以为祸从天降,没想到祸在人为。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言风语   许老爷全力支持许家恒进京开银楼,阮氏卖力游说终于等到许老夫人点头,她怕夜长梦多许老夫人反悔,当即和许老爷敲定“瑞祥”京城分号下个月开张。   分号开张之前,许家恒理应进京察看一番,他以生意繁忙无暇走开为由,将进京的日子一拖再拖。阮氏不知是计,急得别提多难受了,她早就答应过阮若诗,要许家恒同她一起回京,谁料许家恒一点儿都不着急,她便怂恿许老爷主动要求管理银楼,好让许家恒没有借口推脱。   许家恒进京那天,许老夫人也是依依不舍地送到了城门口,阮氏挽着满面羞红的阮若诗乐不可支,像是要把侄女嫁出去似的。许家恒与阮若诗跟家人告别之后,各自坐上马车悠悠远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京城,送别的亲人各自怀着心事,许老夫人满眼的忧伤有心而发,碧珠的焦虑也是明显挂在脸上。除了许老爷和阮氏,没有人能笑得出来,他们两人现在虽说姐弟相称,但仍是臭味相投,想法几乎都是一样。   “呵呵,家恒精明能干又有眼光,他去京城开银楼啊,一定能把那些老家伙都比下去。到时候京城所有大户人家的首饰都在‘瑞祥’订制,每天晚上数银票都得数到手抽筋呢!”阮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阮若诗最好在路上就把许家恒搞定,只要两人发生了关系,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哈哈,好啊,他数不过来,我帮他数。大姐,你跟你表侄女说了么,她回去以后可得跟她爹说咱们家恒的好话呀,我还等着进京送彩礼呢!对了,还有家彦,千万不能忘了家彦,他和你家大伯都在刑部,让他照应咱们家彦一下,反正都快成一家人了嘛!”许老爷关心的是两个儿子的将来,他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在京城耀武扬威。   “咳咳……好的,没问题……我家大伯都记着呢……”阮氏对这个称呼显然还不习惯,为免麻烦也只能应声。   许老夫人无心搭理他们,双手合十抬头望天,诚心诚意祈求上天保佑:“但愿此去一切顺利,老天保佑家恒和家彦,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阮氏得意地瞥她一眼,心想木已成舟,你老夫人再厉害也管不了京城的事。如今,许家恒和许家彦都得靠她大哥照顾,还怕他们有二心不成。   “老夫人呦,您就放心吧,家恒进京赚大钱,家彦进京做大官,千载难逢的好事儿都让咱家摊上了,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啊!碧珠,你也别哭丧着脸,让人家看见又得胡思乱想了!你们呀,啥也不用想了,他们兄弟俩的事儿我都安排好了,等着享清福吧,好日子长着哩!”阮氏喜笑颜开地挥舞着罗帕,比那青楼里的老妈妈还要风骚,她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仿佛许家已经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挖个坑埋了,挖个坑埋了……”许老爷冷不丁地尖叫了声,吓得阮氏差点儿没趴在地上,提起这个字眼她就心惊胆颤,如同看到浑身是血的翠菊在她面前。   阮氏被许老爷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回头看去,生怕翠菊就站在她身后。她没留意许老夫人和碧珠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也没发现她们也都回头看了。当然,她们对许老爷这句“挖个坑埋了”理解不同,只是恰好都有相似的反应。   阮氏看遍整条街也没看见翠菊的影子,这时,许老爷拍着胸脯,松口气道:“哦,我看错了,我还以为是‘挖个坑埋了’呢,原来是路口卖咸鸭蛋的老张啊!”   许老爷说的正是孙小武,许老夫人和碧珠看了眼,两人确实有几分相像,只是老张看着比孙小武瘦了半圈,再看阮氏面无表情没有起疑,便也就放心了。   “老爷,你怎么总是这样说啊,他叫小武,不叫‘挖个坑埋了’,他前几天就回家了,不在咱们云雀镇!”碧珠连忙岔开话题,上前扶他往回走,“好了,咱们走吧!”   许老爷不停点头,嘴里念念叨叨:“哦,‘挖个坑埋了’回家了啊,他回家了……那他还来咱们云雀镇吗,他不会过两天又来了吧……我不想看见他,他好凶的,他打我哪,他吹牛要给我挖金矿,到现在连个金矿的影儿都没有……”   “好,好,老爷你不想看见他,咱们就不让他来……”   “对,对,你说得对,别让他来,别让他来咱家……”   碧珠搀扶许老爷走远了,阮氏刚缓过劲儿,抚着还在怦怦乱跳的心房,慌忙扶住许老夫人,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娘,咱们回家!”   马车刚出城门,由于路上行人很多,不能跑得太快,车夫娴熟地驾着车,慢悠悠地行驶在人群之中。车厢里的阮若诗至今还不敢相信她与许家恒一起进京是事实,她的双手一直捂着发烫的脸颊,春水般的双眸充满了兴奋的光芒,听着“嗒嗒”的马蹄声,渐渐有了真实感,她忽然撩起窗帘探头看着前面那辆马车,确信许家恒没有离她而去,欣喜地几乎要落泪了。   “小姐,小姐,放下帘子,快回来坐好……”丫鬟坐起身子拉住她的胳膊往回拽,随手合上窗帘,挡住窗外那一道道惊艳的目光,丫鬟看着满面红光的阮若诗,既好气又好笑,“您看什么呢?!看许公子还在不在?!呵,您就放心吧,许公子还会长出翅膀飞走了不成?!他又不是三岁小孩,答应跟您一起进京,哪会半道开溜?!再说了,老爷给他两间商铺做生意赚大钱,他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阮若诗压根听不进去她说的话,羞赧地低下头笑了笑:“我哪有不放心,我只是看看马车到哪儿了……”   “哎呦,您看您这娇羞的样子,就像是坐上花轿的新嫁娘,心早就跑到许公子身上了呢!”   “呀,你说什么哪,我、我哪有……”阮若诗羞得不会说话了,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红透的脸庞,转过身干脆不理她。   “好啦,好啦,小姐,我跟您开玩笑的。”丫鬟不好意思再取笑她了,扳过她的肩膀逐渐敛去笑意,正色道,“小姐,您要明白,许公子进京开银楼,并不意味着要和阮家结亲,您之前为他伤透了心,我不希望您再受伤了。”   阮若诗怔怔地看着她,虽然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接受这种说法,她的双手缓缓地垂下来,抿抿唇喃喃道:“是啊,我不该抱太大希望的,他和妻子刚刚分开,心里一定还想着她。我不可能立刻取代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也许,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小姐,您也不要太悲观哪,您始终放不下这段感情,不也是一直想着他么!我不希望看您受伤,但要是有机会的话,您就要牢牢抓住他啊!呃,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而言之,您不要伤了自己,也不要钻牛角尖,顺其自然吧!对,顺其自然就好!”   阮若诗苦笑着点点头,没有应声,略显疲惫地倚着车厢闭上双眼,“嗒嗒”的马蹄声伴随着她的心跳,一步步靠近心爱的人。她的存在或许像马蹄声一样容易被他忽视,但他终有一天会留意到,不是么!   赶路使得阮若诗悲观沉闷,反观许家恒却是一扫往日阴霾,做好准备进京大展拳脚。当然,他想的并不是赚大钱,也不是为了实现父亲的愿望,而是早日查个水落石出,还玉顺和翠菊一个公道,与柳叶儿相依相守。   “嗨,给哥笑一个,车上没酒喝本来就够无聊的了,你再不吭声,哥还能撑到京城吗?!嗝……”孙小武大咧咧地揽着许家恒的肩膀,随手将空酒瓶扔到一旁,揉揉圆鼓鼓的肚皮打了个酒嗝。   “哥,爹让你进京是办正经事的,你要是想喝酒,就回山上去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嚷嚷着要酒喝!你给我过来,别烦表哥了!”孙云云柳眉倒立,一把揪住孙小武胳膊上的肉,疼得他呲牙裂嘴哎呦喂呀。   “行了啊,你,还不放手,我可是你哥……”   “爹说过这事儿由我全权负责,你现在是我的跟班,要不是你死乞白赖非要进京,我才不让你下山哪!你自己说,上山这几天你都干什么了,你是不是成天喝酒啥也没做?!”   “冤枉哪,妹妹,寺庙里哪有酒给我喝啊?!你没看见我这双脚都磨出水泡了吗?!我可是把那座山翻了个遍,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家恒搜山搜了十几遍,不也是没找到么?!你总不能让我把整座山都扒开,看看下面有没有埋人吧……”   “哥,说什么呢!”孙云云轻斥了声,不安地看向一言不发的许家恒,“姑母和翠菊姐只是失踪,她们迟早都会回来的,你不懂就别瞎吵吵!”   孙小武自知失言,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应和道:“可不是么,姑母和翠菊姐福大命大,她们要是出了事,老天爷也太瞎了吧!”   兄妹俩你瞪我我瞪你没话说了,热闹的车厢顿时陷入沉默,许家恒看着他们兄妹,知道孙小武心直口快,没有半点埋怨:“小武哥,云云,这些日子要不是你们在山上帮忙,我早就撑不住了。如今,二伯和他的弟兄们还在山上搜寻我娘和翠菊姐的下落,而我却执意要进京,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孙小武清了清嗓子,安慰道:“家恒,你这说得啥话啊,有啥过意不去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啊!”   孙云云白他一眼,道:“说得好像你出了多大的力似的,还不是咱爹最辛苦。好了,不说这些了,家恒表哥,你别想这么多,我们再着急也没有你急啊,最担心姑母和翠菊姐的人就是你了。你进京这趟,不比我爹轻松,说不定还有危险,你当真考虑好了?!”   “是啊,表弟,你可得考虑清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省得那些啥也不懂的人说闲话!”   “哥,谁又说闲话了?!你咋又在胡扯?!”   “你没听见姓阮的到处跟人说,说家恒一心只想进京做生意赚大钱,也不想找他娘了么!又说他连磨豆腐的媳妇也不要了,想找个有权有势的媳妇做靠山!还说……”   “够了,够了,我不要听了,姓阮的不安好心造谣诋毁家恒表哥,难道真有不明是非的人相信她的鬼话?!”   “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这世上啥都缺,就是不缺小人和蠢货!”   “太过分了,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孙氏兄妹为许家恒鸣不平,许家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会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只要他爱的人平安无事健康快乐,他就别无所求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寝食难安   “瑞祥”银楼京城分号进展地相当顺利,许家恒对那两间商铺没有挑剔,谈起银楼经营也是头头是道。同时,阮若诗在她父亲说了不少好话,夸他如何上进如何精明,对阮家又是如何的好,就连阮老太爷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这种好话阮氏也在信中说了不少,阮尚书怎会不知道她们事先合计好的,他明白妹妹心里打的算盘,他也了解女儿的一片痴心。对于许家恒,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就是一个生意人,再怎么能干也都是个暴发户,远远不能跟真正的名门相比。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阮若诗的婚事没了着落,京城里满是不利于女儿的谣言。是否真要与许家结亲,阮尚书也曾仔细想过,要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并非难事,只是却总感觉低人一等,毕竟女儿许过曹丞相的公子是不争的事实,婚后若有个矛盾什么的,免不了又少不了争执,万一闹到满城风雨他阮家还有颜面在京城立足么!   至于那些官场同僚王公贵族暗示要纳阮若诗为妾,阮尚书简直气得半死,她的女儿再不济,也不能蒙受这种侮辱。既然京城名门没有合适的人选,能找到个家境富裕的婆家也不错,许家的“瑞祥”银楼好歹也是百年老字号,开到京城日进斗金绝非空想。许家恒娶过妻子虽是美中不足,但好在已经和离,阮若诗嫁过去仍是正妻,总算不辱没阮家的面子。   话虽如此,阮尚书却不像阮氏那么好应付,许家恒若有一丝异样被他看出来,那就前功尽弃了。许家恒心里想念许家彦,时刻挂念柳叶儿,但他必须表现地很平常,既不能让人发现柳叶儿的踪迹,又不能急着与许家彦见面。   京城到处都是陷阱,这话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或许夸张了些,因为他们的生活里白菜涨价都有可能成为话题,一辈子最大件的事无非就是婚丧嫁娶,哪有机会参与权力纷争,亦或是日夜提防有人偷袭。许家恒原本向往的就是这种生活,他想和柳叶儿守着家人平凡而幸福的过一生,他根本就不羡慕名门贵族的名利地位,也没想过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   老天总爱跟人开玩笑,有时候,你越是不想遇见的人,越要叫你遇见,越是不想做的事,你就非做不可。玉顺和翠菊失踪之后,一系列的变故已经到了令人无法承受的地步,许家恒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意志消沉,他不会在母亲失踪的阴影中倒下,也不会在柳叶儿的柔情中逃避。即使不是许家的大当家,就算为了想要守护的人,他也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进京的这段日子,阮尚书的试探令他不胜其烦,阮若诗的示好令他退避不及,但许家恒只要一想起住在附近的柳叶儿和他们的孩子,就有勇气与信心面对所有困难。哪怕柳叶儿不知道他已经来到她身边,哪怕他们夫妻暂时无法相见,也无怨无悔义无反顾。   许家彦得知许家恒进京,绝大多数的联系都是通过宋世军秘密进行,毕竟兄弟俩见面不能聊得太深,除了互相问候,多说半句都会被有心之人思来想去。   许家恒一边在修缮商铺准备开张,一边静心等待时机,他已去过阮家多次,阮尚书也渐渐打消了疑虑,纵使还没有把他当成心腹,最起码不会当他是局外人。而相应的,阮若诗对许家恒的爱意也越来越深,她见父亲和他相处得挺好,心里的期盼也越来越强烈。每当看到他们一起饮酒闲聊,她就想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不管许家恒有没有改变心意,她都认定了他。   许家恒苦等机会,然而,阮若诗对他的好就快让他吃不消,许家彦来陪他还好说,趁人不注意聊聊柳叶儿的近况,他就再也没有烦恼了。只是,许家彦忙于政务的时候,他就只能一个人饱受煎熬。   时间转瞬即逝,秋风卷起层层落叶,送来阵阵寒意,不知不觉已经入冬,眼看商铺修缮一新就能开张了,许家恒寻思着该不该回云雀镇找家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许家彦那边也是毫无进展,想要打垮曹丞相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必胜的把握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   漫长的等待容易耗尽希望,许家恒不知道自己撑下去会不会发疯,算起来,柳叶儿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自从成亲,他们从没分开过这么久,许家恒做梦都想见她一面,他好想日夜守在她身边,看她可爱的笑颜,听她悦耳的歌声,还有,他想对他们的孩子说一声“爱他”。   京城里也有卖豆汁的,许家恒每日三餐都离不开它,虽说远远不及柳叶儿亲手煮的美味,但也能廖解相思之苦。这天刚刚用过午饭,许家恒就收到了阮尚书的请柬,说是后天阮若诗生辰请他赴宴。   许家恒来回看了几遍,心情不由变得烦躁,他将大红烫金的请柬揉成一团,恨恨地丢进垃圾堆。他出入阮府多次,始终没有见到曹丞相,纳闷之余便叫许家彦打听,原来,阮尚书和曹丞相在朝堂上并不是一派,他们就是那种典型的秘党,暗中勾结做尽坏事,外人还不知道究竟被谁算计,平日里亲兄弟般的朋友,调过头来就下黑手。   另外,阮尚书为人低调,也很会装好人,他在朝廷是中立派,没人怀疑老好人竟是曹丞相的爪牙,要不是阮氏被人发现,宋世军也不可能顺着这条线索查出阮尚书的底细。曹丞相平时很少与他私下见面,两人甚至当着别人的面说彼此的坏话,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伙的。这次阮若诗庆生,曹丞相这条老狐狸肯定不会露面,阮尚书可能又得借机催促许家恒娶她,那些大臣们再从旁撮合,场面只会更加难堪。   许家恒起身踱步,时不时地看向那张请柬,他想这种场合实在不方便出席,毕竟他和阮若诗没有任何关系,免得他人误会,还是不要去了的好。而且,他也不想这些传言被柳叶儿听去,进京数月没有相见,柳叶儿若是多想的话就不好了。   “嘿,表弟,你在哪!走,咱么哥俩喝酒去!”孙小武拎着酒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门口忙着刷墙的伙计们见了他纷纷点头问好,他像下乡检查工作的高官一样连连挥手,做足了派头。   “表哥,你来了!我刚吃过饭,就不去了,你找别人喝吧!”许家恒迎出来,施了个礼,微笑着应道。   “切,你这家伙成天想东想西,我叫你喝酒是想让你轻松一下,喝醉了什么都不用想,多好啊!”孙小武伸手握拳捶向他的肩膀,嗔道,“快走,少啰嗦,今儿个你再不去,我可就生气了啊!云云成天说我不务正业,不给我酒喝,她请你喝酒,我才能跟着沾光不是!你看这店铺要没有我,哪能这么快就开张呢,行了,家恒,你就别磨叽了,又不是天塌下来了,有啥大不了的呢!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有心事,来,说给哥听听,哥给你想办法!”   孙小武念叨一通,门口的伙计们都竖起耳朵了,以为两位老板是不是有什么争执,猜想银楼还能不能如期开张。   许家恒看了门外一眼,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们喝酒去,我也有事想找你商量。”   “对嘛,男子汉大丈夫,办事利索点多好,有哥在,你啥也不用愁……”   伙计们看着这两兄弟有说有笑地下馆子喝酒去了,一个个都放下心来,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的差事,他们可不想做不到半年就走人。许老板有阮尚书这座靠山,银楼的生意一定好得不得了,年底的分红应该也很可观呢!想到这儿,伙计们干活更卖力了,都盼望着银楼早日开张,年底拿分红过个好年!   来到酒楼,孙云云已经为他们倒满了酒,看到拎着酒壶的孙小武又忍不住发火:“我叫你请家恒表哥上来,又没让你喝个烂醉,哥,你再这样不干正事,我可就告诉爹了!”   “哎呦,我的好妹妹,你哥我好几个月没碰酒了,今儿个你就大发慈悲装没看见好么,你看,家恒都来了,你就给你哥我一点点一点点面子还不成吗?!”   孙小武耍赖,孙云云发火,许家恒倒是落落大方地请他们兄妹入座,拿起酒杯敬他们:“小武哥,云云,这几个月多亏了你们帮忙,我才能坚持到现在,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先干为敬!”   许家恒仰头一饮而尽,孙氏兄妹也不好意思再吵了,相继坐下来跟着干了一杯。孙小武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嚼着,筷子指着许家恒:“对了,你刚才为啥事烦神?!说来听听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武哥,云云,你们找我来,是不是有事啊?!”许家恒不想再为那件事心烦,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孙云云点头,明亮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兴奋几分期待:“家恒表哥,你先说说你的烦心事,说完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是啊,是啊,你先说吧,你不说这丫头也不说,我可真就闷死了!”孙小武瞥孙云云一样,不服气地哼了声,“真不知道爹怎么想的,居然让她来管我……”   “你不服气你可以走人啊,我又没有留你,随你上山还是下乡,我保证爹不管你!”孙云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玉顺和翠菊至今还是没有下落,“上山”这词她都不敢当着许家恒的面说,她尴尬地干笑着瞟瞟许家恒,随即岔开话题,“表哥啊,究竟啥事,你说来听听呗!”   许家恒放下酒杯,大大方方地将他的烦恼说了出来,孙云云听得柳眉倒立杏眼圆睁,孙小武干脆拎起酒壶砸在地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初现曙光   听闻阮尚书三番四次试探许家恒,意图将阮若诗许配给他,孙氏兄妹怒不可遏,差点儿没把桌子掀起来。   孙小武容易冲动,跺了跺脚,抬手将酒壶咋地稀巴烂,把那上菜的店小二吓得浑身一哆嗦,颤巍巍地开口问道:“客官,您,您有什么吩咐……”   “这儿没你的事,放下菜走人,少啰嗦,对了,给爷来十壶好酒,快去!”孙小武大手一挥,店小二连连点头,不敢多问调头就跑,生怕这家伙发酒疯往他脑袋上抡拳头。   孙云云打心底里喜欢柳叶儿这位表嫂,当初许家恒和柳叶儿商议和离她曾极力反对,要不是许家恒再三保证今生不会辜负柳叶儿,她才忍住没找阮氏算账。进京几个月来,孙云云几乎就没听过许家恒提起柳叶儿,虽然担心他们夫妻分隔太久影响感情,但她确实没见许家恒跟哪个女人走得近些。   阮若诗三天两头找借口来见许家恒,不过孙云云心里明白,许家恒跟她是再也没有可能的了。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不过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话说回来,许家恒决意进京为了查出阮尚书的底细,借用他的商铺开“瑞祥”分号,对于这点孙云云从没怀疑过他。然而,阮若诗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放下身段主动追求许家恒,日子久了哪个男人能不动心?!许家恒如今为此事烦恼,是否说明他已经开始动摇了呢?!   孙云云的想法矛盾反复,她不相信许家恒会爱上仇人的女儿,也不相信他会轻易忘记柳叶儿,同时又怕他找不到证据放弃追查阮尚书,禁不住阮若诗的示好迷惑。以前不忍心提起他的伤心事,不过今日她却得问个清楚明白才行。   “家恒表哥……”孙云云字斟句酌,惟恐伤害到他的自尊心,“既然你猜到阮家父女的心思,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你和表嫂分开好几个月了,你不去见她也没写过书信,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孙小武愣了下,以一种很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孙云云:“喂,你还没喝就醉了啊,大白天说什么胡话哪,你表哥和表嫂的事儿,他们自己看着办,你跟着瞎掺和啥呀!”   “我这么说,也是关心他们啊,表嫂当时就那么走了,家恒表哥说他们很快就会在一起,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我还没见着他们和好,姓阮的又缠着表哥不放,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嗨,不该你急的你急什么,家恒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还用得着你教啊?!爹写信都跟你说什么了,你快说给咱们听听!”   “我这事儿还没问清楚呢,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话,家恒表哥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来教训我了……”   “你说你啊,你觉得俺们男人都不可靠是吧,你看我和你大嫂分开这么久,我也没有想着找女人呀,更何况家恒和他媳妇儿感情这么好,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哪有不放心……”孙云云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许家恒,气鼓鼓地瞪着孙小武,“你那个媳妇儿不提也罢,我还要问你何时休了她呢!”   “又来了,又来了,咱们在说家恒的事哪,你又扯到我头上干吗,咱爹好不容易愿意接受小阮,你别再挑她的刺了好不好?!她再不好也是我的媳妇儿,我喜欢她,我离不开她,我这辈子就要跟她做夫妻!妹妹,你看她不顺眼也改变不了事实,你就少操点心吧!”   “哼,你这辈子八成没见过女人,那么一个不忠不孝自私自利的女人都把你迷得晕头转向!要不怎么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呢,你现在根本不把爹娘和我放在眼里,无论我们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孙云云越说越气,大有不说到天黑不罢休的架势,孙小武唉声叹气喝着闷酒,实在听不下去了,高举双手投降:“好了,好了,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行了吧!我没出息,我没见过女人,我一辈子做你的跟班,这下你满意了吧!哎,你把家恒叫来,就是让他听咱们吵架的吗?!你有啥话就说,别搞得这么神秘兮兮,像是要去杀人似的!”   孙云云清了清嗓子,碍于表哥在场不便发作,怏怏地转过身,看向面带微笑的许家恒:“家恒表哥,你不要多想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关心你和表嫂,我觉得你们太辛苦了。”   许家恒缓缓低下头,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又怎会不想念叶儿呢,眼前的局势连他自己都想逃了,却又不能让许家彦面对这一切。   “小武哥,云云,你们放心,我和叶儿一定会回到从前,我们今生今世相依相伴到白头,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只要叶儿理解我支持我,我有信心度过这个难关。”   许家恒重又抬起头,坦然地迎向孙小武和孙云云关切的注视,补充道:“你们找我来有事商量吧,不知是何事呢?!”   孙云云这才想起来还有正经事没办,她慌忙从腰间取出孙二伯写给她的信,交给了许家恒:“家恒表哥,你自己看吧,爹说的话我有些地方不明白,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将这码事告诉你……”   许家恒接过信封,修长的手指从中抽出厚厚的几页信笺,听着孙云云毫无头绪的讲解,他没有半点儿头绪。孙小武自顾自地喝酒,时不时地数落孙云云几声,孙云云不甘示弱回嘴教训他,兄妹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   看完第一页信笺,许家恒隐约看到一丝希望,他顾不得听孙小武和孙云云在说什么,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下去。他的动作越来越急切,眼神越来越专注,依稀冒出点点火花,照亮了茫然的前路。   孙氏兄妹被他反常的举动吸引,不知不觉忘了争吵,两人屏息凝神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心想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值得他这般专注。包厢里一片寂静,除了翻阅信笺的沙沙声响,就是三人细微的呼吸。许家恒时而紧锁双眉,时而展颜一笑,看得孙氏兄妹既好奇又纳闷,恨不能一把抓过他问个明白。   “家恒,我爹跟你说啥了?!”孙小武存不住气,故作镇静地开口问道,“是不是有姑母她们的消息了?!”   闻言,孙云云猛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压低声音道:“你别乱猜,爹在信里没提姑母和翠菊姐的事儿,他只说有人要跟咱们孙记粮铺做生意,还说这回是大买卖,好像还是朝廷拨款呢!”   许家恒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封信上,孙氏兄妹议论什么他压根就没听见,孙小武看他完全在状况外,便又开始揶揄孙云云:“对啊,你看过爹的信了,还不知道他找家恒究竟啥事?!你这个只会吃干饭的饭桶,成天就会骂我没出息!嗬,我也没看出来你有啥出息,一封信你都搞不懂,还在那儿装腔作势,把自己当成大人物似的!得,我还是等家恒表弟看完信再说吧,你呀,哪儿暖和哪儿待着去,实在没地儿去,你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银楼门口看伙计们干活吧!”   “哥,你又发什么神经?!别忘了你只是个跟班,你要是还想在京城里混,就老老实实听我指挥,要不然的话,你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我说你这个小丫头,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千方百计要来京城,还不是为了那个状元郎?!哦,不,人家现在是侍郎了!大妹呦,别说哥没提醒过你,你跟家彦是不可能的,以前没能在一起,以后也没希望好上了!人家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堂堂刑部侍郎正二品官,百年难遇的国之栋梁。你呢,你算什么,充其量就是个暴发户家的大小姐!要知道咱们这些生意人在有权有势的官员眼中是上不了台面的,要不以许家的财势,当初阮尚书咋就没瞧上哪!”   “十年河东转河西,阮家也不是什么世袭名门,他凭啥瞧不上许家人啊!再说了,家彦表哥如今进京做了大官,过不了几年,肯定比姓阮的官大,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求着谁呢!”   “所以说啊,现在姓阮的不是想通了么,他想把他女儿许配给家恒,不仅是看中了许家有钱,还瞅准了许家彦日后必成大器!这些官场上的人现实着哪,没有好处谁跟你攀交情结亲家!还好,咱们家恒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结发妻子,他和我一样都是好男人,百里挑一的好男人!”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和家恒表哥有得比吗?!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你有句话说得倒是挺在理的,家彦表哥日后必成大器,他一定会超过那个姓阮的!哼哼,等许家也成了名门,看她们阮家人还怎么嚣张!阮氏设计陷害家彦表哥和叶儿表嫂,这笔账我可还记着呢!”   “呵呵,你呀,开口闭口都是家彦表哥,还说你心里没有他,傻子也不信啊!得了,你也别自个儿猛想了,干脆叫家恒带你去见他,你当着他的面问他要不要娶你,你要是敢说,不管他答不答应,我都愿意一辈子当你的跟班。怎样?!咱们打个赌吧!”   “谁要跟你打赌?!我看你是喝多了吧!”孙云云满面羞红匆忙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拍着桌子,娇声斥道,“你再乱说,我就,我就……”   “你就咋样,咋样……”孙小武故意逗她,看她窘迫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时,久未出声的许家恒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激动的光芒:“小武哥,云云,走,我们去找家彦!”   孙小武手里的酒杯应声而落,孙云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家恒,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久不见   阮尚书设宴当晚,许家恒如约而至,与他事先想的一样,朝廷大臣来了不少,惟独不见曹丞相的影子。客人很多,阮尚书未能一一招待,许家恒和孙氏兄妹在阮家二管家的引领下来到摆宴的月台。   “许公子,孙公子,孙小姐,你们稍坐片刻,我家老爷就快到了!”二管家毕恭毕敬地领他们入座,殷勤地倒上茶水,“请用茶,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孙小武双手撑在桌上,歪着脑袋打量着管家:“喂,你家老爷今儿个设宴是给女儿庆生,还是给她招女婿啊?!”   二管家错愕地看向他,显然不懂他在说什么,手一偏,茶水倒在了孙云云身上。孙云云惊呼一声,连忙跳了起来:“你干什么呢你?!小心点儿!”   “哦,对不起,对不起……”二管家慌忙放下茶壶,手忙脚乱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汗巾为她擦腰间的水渍。   孙云云一把抢过汗巾,尴尬地说:“好了,好了,我自己擦吧!”   片刻工夫,二管家已是满头大汗,他连连欠身道歉:“孙小姐,实在抱歉,请您原谅!请您原谅……”   “没事了,以后注意点就好!”孙云云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况且二管家失误与孙小武也有关系,不能完全怪他。   “谢谢孙小姐,谢谢……”二管家看她不予追究,这才松了口气,今晚是阮府设宴的大日子在,他要是惹出什么麻烦,只怕明早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她没事,我有事!”孙小武一脸坏笑,冲狼狈不堪的孙云云扮个鬼脸,熟络地拍了下二管家的胳膊让他转过身来,“我问你哪,你家老爷今儿个设宴是给女儿庆生,还是给她招女婿啊?!你是阮府的管家,你一定知道的吧!”   二管家示意身边丫鬟服侍孙云云,面向这位麻烦的客人,微微皱眉为难道:“孙公子,我家老爷确实是为小姐庆生啊!您说招女婿这码事我还真没听说,至于人选么……”   说着,二管家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许家恒,顿了顿,说:“我也只是听说,不清楚呢!”   “哦?!听说?!”孙小武笑嘻嘻地伸手搭在许家恒肩上,“听说的那个人选是不是我们许公子啊?!”   “这、这小的不清楚!”   “少来,你忽悠我是吧?!你明明都听说了,还跟我说不清楚!要不要我把你意图猥亵我妹妹的事儿张罗出去啊?!”   孙小武明显是耍无赖,吓得二管家脸色发青,慌忙摆手道:“孙公子明察,小的绝无猥亵之意,请您千万不要声张,千万不要……”   “那好,你就老实跟我说,你家老爷和小姐是不是都看上许公子了?!”   “是、是的……”   “他们今晚是不是要招许公子做女婿?!”   “没、没听说……”   二管家遇见这么难缠的刁蛮客人已是满头大汗双腿发虚了,他还等着大管家回乡养老接替他的位置,现今要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他就等着被赶出府吧。二管家担心自己的前途,心里只想着如何才能让孙小武闭嘴,哪里还敢忽悠他自找麻烦。   孙小武打量他半晌,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这儿没你的事,你去忙吧!”   “谢谢孙公子,谢谢孙小姐……”二管家没想到孙小武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喜出望外不停道谢,忙不迭地逃走了。   孙小武自以为是地笑了笑,看向孙云云和许家恒,拇指朝二管家逃走的方向晃了晃:“这家伙没说谎,我能看出来呢!家恒,今晚你就放心吧,姓阮的不会硬来!”   孙云云支开那几名丫鬟,没好气地哼了声:“你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仗着自己是客人为难人家,要是换了经验老道的大管家,不把你呛死才怪!”   “嗨,我这还不是为了家恒表弟么!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呦,家彦表弟,你来了啊!这边这边,我们在这儿呢……”孙小武故作惊讶地睁大双眼,朝孙云云身后热情挥手。   孙云云心下一慌,紧张地整理着发辫和衣襟,深深地吸口气,娇羞地笑着回头看去。月台上的确有很多人,但没有一个是许家彦,孙云云伸长脖子到处张望,惟恐许家彦走过去了没留意到他们。   “家彦表哥,家彦表哥……”孙云云不好意思地小声唤道,有人看她她就匆忙低头,不一会儿又抬起头焦急地继续唤道,“家彦表哥,你在哪儿……”   终于,孙小武忍不住捧腹大笑,他是存心捉弄孙云云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小把戏也能哄住她,看她着急紧张的样子就想笑,憋了半天再也憋不住了。听到孙小武夸张的笑声,孙云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就是一顿拳头。   孙云云又羞又气打得用力,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孙小武身上却像挠痒痒似的,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瞅着空隙取笑几句:“哈哈,脸红了……你还说你不喜欢家彦,你还说你不想他了……吹牛,吹牛……”   “哎呀,你还说,你还说,讨厌死了……”   孙氏兄妹嬉笑打闹,引来众人纷纷侧目,许家恒端起茶杯低头抿了口,想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是否合适,还有,要不要许家彦出面帮忙。这时,那道清逸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散发而出的迷人魅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家彦……”许家恒放下茶杯,起身迎了出去,孙云云匆忙停手,视线随着许家恒的脚步胶着在许家彦身上。   许久未见,许家彦依然那般俊美,澄净的眸子里多了份成熟少了份青涩,却更让人心动不已。孙云云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她却不敢靠近,也不敢跟他说话,只是这么愣愣地杵在原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脑袋一片空白心脏不停狂跳。   许家恒和许家彦两兄弟见面分外亲热,他们很少能像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也不怕人偷听。这里是阮尚书的府邸,今晚又是阮若诗的庆生宴,宴请的宾客非富即贵,那些王侯贵族尚且不说,只看刑部过半官员都出席了,谁还有胆量跟踪偷听。   有人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虽然听起来有些讽刺却是事实。他们笑容满面貌似问候彼此其实是在商量对策,理清思绪之后,许家彦随许家恒走过来与孙氏兄妹打招呼。   “小武哥,云云,好久不见!”许家彦拱手问候道,明媚的笑容如同春风迎面而来。   “呦,家彦表弟,好久不见,哦,不对,侍郎大人,也不对,许大人……”孙小武模仿他的样子匆忙回礼,平时那股利落劲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怎么说都感觉不合适。   “小武哥,你还是叫我家彦吧!”许家彦笑呵呵地坐下来,拉着孙小武坐在身边,为他倒了杯茶水,“小弟以茶代酒,先敬大哥一杯!”   “好,爽快,我也干了!”孙小武喝了这杯茶,咧开嘴大笑道,“家彦,我就说你小子有出息,连中三元哪,年纪轻轻就当上正二品官,过不了几年,你可就是朝廷里的这个了啊!”   孙小武竖起大拇指,无限感慨地叹道:“现在你是大忙人啊,咱们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你刚考上状元衣锦还乡的时候,咱们也都去了呀,只是当时人太多了,不想麻烦你就没跟你打招呼。喏,你看我妹妹见了你都不会说话了,刚才凶得像母老虎一样,在你跟前就比小猫还温顺。”   许家彦微微一笑,扭头看着孙云云,还没开口就见她面红耳赤地摆手道:“家彦表哥,你别听我哥胡说,我才没有凶呢……”   “得了,都是自家人你就别装了,家彦又不是没见过你发泼的样子!”孙小武撇撇嘴,压根不理会她窘迫的样子。   “哥啊,你,你……”孙云云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好不容易能见到许家彦,偏又给他留下这么糟糕的印象,以后她都没脸见他了。   见状,许家恒拉过孙小武笑道:“小武哥,我来敬你一杯,你就少说两句吧!”   “云云,过来坐啊!”许家彦拍拍身边的凳子,示意孙云云坐到他身边,孙云云捂着狂跳的心房,激动地走上前去,注视着他使人沉醉的眼眸,乖乖地坐下来。   “云云,无论何时,你都是我妹妹,你不用跟哥哥客气,你乐意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许家彦这番话说得很诚恳,孙云云听了心情很矛盾,有些酸涩有些伤感,转念一想又释然,她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如果能以妹妹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她就别无所求了。也许等他成亲之时,她会痛不欲生,也许等到他找到另一半,她会独自伤心,但也有可能待到那时,她已经放下了一切。   孙云云含笑点头,迎向他关切的注视,轻启朱唇:“嗯,我知道了,家彦表哥,你永远是我的好哥哥。”   许家彦欣慰地笑了笑,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孙云云身子一颤,她还不习惯跟他这般亲近,尤其是他从心底只当她是妹妹。孙云云忽觉鼻子一酸,眼眶竟然微微发热,她眯起眼睛扬起嘴角,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生怕被他看穿心事。   “阮大人来了……”席间有人指向某处,其他人跟着纷纷起身。许家恒和许家彦相视一眼,双双看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蓄势待发   众人起身迎接阮尚书父女,王侯贵族虽说坐得结实,也都很给面子向他点头致意。阮尚书满面春风神情得意,本就不显老态的脸庞更添几分俊朗。他抚着下巴的青须,抬手向大家示意,举动神态很有气派。   阮尚书登上月台在主位前站定,由左至右向众人拱手施礼:“今晚小女庆生,承蒙各位赏光莅临,在下感激不尽哪!阮某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阮尚书干脆利落地干杯,其他人也纷纷举杯祝贺,溢美之词不绝于耳,霎时间仿佛来到了充满朗朗读书声的私塾。许家恒望着意气风发的阮尚书,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玉顺和翠菊,不由攥紧了酒杯。   许家恒今生最敬爱的人就是母亲,最感激的人就是翠菊,小时候都是她们尽心尽力照顾他,现在他好不容易可以照顾她们,却怎么都没想到就这样失去了消息。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即使她们已经不在人世,能让他有机会添把土也是好的,但就连这个机会他也未必有,叫他怎能不伤心难过。   阮氏有份参与那次暗杀,这就说明阮尚书才是幕后黑手。阮氏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但她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妇人,就算平时争吵不断,也不至于发展的杀人的地步。稍作思量就能想到她是受人指使,也许她事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惨烈的结局。不过,阮氏事后的表现同样令人心寒,她明知自己有错偏不悔改,不见丝毫愧意,执意妄为变本加厉,害了玉顺和翠菊还不够,竟连柳叶儿也不放过。   阮尚书,阮氏,他们凭什么操控别人的生活,他们凭什么夺去别人的生命,他们凭什么以为别人就该顺从?!许家恒以前单独面对他的时候,还能压抑自己愤怒的情绪,但像今晚这种场合,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了,恨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他的罪行!他要为母亲和翠菊姐讨个公道,他要给柳叶儿安定的生活,他不要他爱的人成天担惊受怕饱受威胁,他不能看着仇人逍遥法外!   忽然,许家彦握住了许家恒的手,平静无波的双眸满是安慰,他留意到许家恒越来越激动,他能理解他的感受,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许家恒心下一颤,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方才许家彦若是没有拉住他,也许他已经冲出去了!冷静一想,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天,眼看就要有机会对付仇人,冲动鲁莽只会坏了大事。她如果这次的计划顺利成功,他就可以亲手报仇了。   许家恒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看向许家彦,缓缓抽出手来为阮尚书说的话喝彩。他们现在是阮府的客人,理应表现出对主人的友好才是,哪能面若冰霜冷漠相对。许家恒咬紧牙关笑着鼓掌,阮尚书得意的样子在他眼前渐渐放大,变得越来越痛苦,像是快要被人扼死一般,嘴里似乎还发出了艰难的哀求。   这时,阮尚书的目光停留在许家恒身上,他没看到刚才许家恒痛恨至极的隐忍,而是见他笑容满面很是开怀。于是,阮尚书特意向他举杯以示亲近,许家恒从容地举杯回礼,淡淡地笑着,平静地饮下杯中酒。   阮尚书敬过亲朋好友,迫不及待地跑去巴结讨好王侯贵族了,忍无可忍的孙小武冲着他的背影啐了声:“他奶奶的,无耻小人,等着瞧吧,终有一天老子要挖个坑把他埋了!”   孙云云遣退丫鬟,扯了扯孙小武的衣袖,低声道:“哥,给你酒喝,你就别出声了行不行。这儿到处都是阮家的人,你可得管好你的嘴,小心被人听见,万一连累了两位表哥就不好了。”   孙小武不耐烦地白她一眼,一把抢过酒壶:“我知道,你真当我傻啊!就算我不像家恒那么能忍,我也不会打草惊蛇坏了大事,我就是看不惯姓阮的奸诈狡猾的熊样,像他这种人怎么也能当大官啊,我看那皇上糊涂到姥姥家了……”   孙小武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孙云云不停拧他的胳膊,小声嘀咕道:“够了,够了,你不吭声没人当你是哑巴,家恒表哥和家彦表哥都在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数落完姓阮的还不算,连皇上也扯进来了,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吧……”   兄妹俩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究竟说了什么没人听得清楚,候在每桌客人身边的丫鬟端着酒壶斟酒,不用客人多言,看谁的酒杯空了就走过去倒满。看见他们兄妹古古怪怪,也就当做没看见了,反正今晚人多,什么样的都有,她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了。   美酒佳肴陆续奉上,孙小武说烦了,索性将满腔愤怒化作无限动力,风卷残云般把桌上饭菜扫荡一空。边吃边数落席间看不顺眼的人,不是说这个“酸腐”,就是嫌那个“古板”,总之,官场上的人除了许家彦,没有一个他不嫌弃的。   阮尚书与那些王侯贵族相谈甚欢,一时半刻没有回座的迹象,许家恒便放心和许家彦商量:“那件事儿你安排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十足的把握?!家彦,你要知道,我不希望你冒险,朝廷里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就算放弃报仇也不能让你有事!”   许家彦点点头:“二哥,你放心吧,我做事有分寸不会乱来!那件事儿虽是皇上提出来的,却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会有人怀疑的。况且,户部李尚书为人耿直,他和阮尚书没有多少交情,我在他面前也没提过阮许两家的事。”   “嗯,这就好,那么,他和曹丞相的关系怎样呢?!你不是说,朝廷里有不少大臣暗中和曹丞相勾结吗?!这位李尚书要是像阮尚书一样,我们的计划就要落空了啊!家彦,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如不做,我不想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我明白的,二哥!当初我刚进京的时候,宋大人就告诉我哪些大臣是可靠的,哪些仍在观望中。李尚书为官三十载清正廉明忧国忧民,是个难得的好官,皇上对他极其信任,也是朝中少数能与曹丞相抗衡的重臣。还有……”   许家彦故作漫不经心地左右打量,神色自然地抬手与许家恒碰杯,眼神瞟向不远处那位不苟言笑的老臣,趁着酒杯凑近唇边的空隙,轻声说道:“听说李尚书的长子十年前被曹丞相派人暗杀,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忍气吞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恨曹丞相的程度不亚于我们,我想他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只要我们照常进行,他会帮我们善后的。”   许家恒静静地喝完酒,抬头看了眼那位李大人,他虽已年迈,刚毅的脸庞却充满了正气,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皱着眉,看起来很难相处的样子。这种人很有原则,做事一丝不苟尽职尽责,他的长子死于曹丞相之手,这个事实兴许已是人尽皆知,碍于太后偏袒曹丞相,才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听说”。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曹丞相和李尚书都是朝中重臣,没人敢把李尚书长子的死赖到曹丞相头上,之所以有这个“传闻”,那肯定就是事实了!而且,许家彦也不是轻信传闻之人,没有九成九的把握,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也不会笃定李尚书能帮他们善后!   想到这儿,许家恒不由开始佩服这位李尚书,他守着这个仇恨足足十年,他忍受的痛苦岂是常人能想象的?!李尚书坚持了这么久,全心全意为皇上效力,不就是等一个还他儿子公道的机会么!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仇人一天没被正法,就绝不能放弃信念!   既然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就不用担心这位李尚书会放过他。只要他们的计划能成功,将曹丞相和阮尚书引进圈套,自然会有人为这两个奸臣定罪。   阮尚书与王侯贵族聊了一会儿回到原位,众宾客陆续放下酒杯,等他安排接下来的精彩活动。今晚为了阮若诗庆生,请来这么多朝中大臣,想必会安排这位大小姐献艺,阮若诗是众人皆知的京城名媛,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唱曲跳舞也是堪比仙子。只是阮尚书的千金极少在人前出现,听她开口吟唱,看她舞动身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如若今晚阮尚书舍得让女儿露面,那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在座的各位大臣目露期待,年纪略长的还能稍微掩饰一下,年轻男子个个目不转睛,只等着见扬名京城的绝美名媛。望遍整个月台,除了李尚书,就数许家恒和许家彦最镇定了,孙小武砸吧着嘴,满眼不屑地瞥向阮尚书,寻思着待会儿阮若诗要是真敢露面,他就吹口哨倒喝彩让她难堪。   孙云云一想起来许家恒和柳叶儿分开就是因为阮若诗,就忍不住生气上火,这女人三天两头送上门来勾引许家恒,这会儿干脆当众抛媚眼,真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跟她那个尖酸刻薄的姑母吃里扒外的堂姐都是一路货色。   阮尚书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对阮若诗的出现充满期待,他故意顿了顿,卖尽关子才说:“接下来,就由小女为各位跳一曲‘云中月’。”   第一百四十一章 美梦落空   阮若诗候在角落静待父亲的吩咐,她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找到许家恒的身影,远远地看着他,看他每个细微的表情,为他疯狂的心再次雀跃。此次庆生设宴款待众位宾客是阮尚书的意思,安排阮若诗在人前跳舞也是他的主意。   身为京城名媛,阮若诗的舞艺绝非是吹捧出来的,而是那些礼乐先生向友人们亲口赞过,久而久之,众口相传,京城里就传遍了。上到朝廷下到百姓都知道阮家大小姐才貌兼备,只是没人有机会亲眼目睹,后来曹阮两家的亲事不了了之,那些人讽刺挖苦多半也是出于妒忌。   如今阮尚书同意女儿当众献艺,一来是想为女儿挽回名声,二来也想让许家恒看看,阮若诗的崇拜者遍布京城,阮家愿意跟许家结亲,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阮若诗就算明白父亲的用意,也没有理由推却,她何尝不想再次俘获许家恒的心。男人大抵都是有些虚荣心的,她若是能让众多男子惊艳,成为他们仰慕的对象,许家恒说不定会对她的印象改观。   一念至此,阮若诗平静了许多,也不觉得紧张了,听到父亲开口,她落落大方地步上月台,朝众人微微欠身。席间传来阵阵惊叹的声响,眼前的美人真可谓是人间极品,如云的秀发如同最上等的绸缎,柔软闪亮散发出动人的光彩,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透着粉嫩的红晕,鹅黄色的长裙映衬得她更显娇美,轻盈纱质的裙摆随风摇曳,更添了份脱俗的灵气,迷人的美眸有种令人陶醉的魔力。   乐声响起,阮若诗回旋着身姿,轻启红唇:“黄鹂翩翩,乍迁芳树,似把芳心、深意低诉,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农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伴随着婉转动听的歌声,阮若诗随着音律翩翩起舞,她舒展着柔软的身体,展现曼妙的舞姿。云彩般的纱裙如波纹般摆动着,华美的冠饰一步一摇韵律十足,纵身如游龙戏水波澜迭起,轻摆如夏日垂柳曳曳生姿。   歌声渐止,阮若诗微微喘息着在月台中央站定,周遭一片寂静,她不免有些紧张,不安地看向许家恒的位置。她好久没有跳过舞了,早已没有原先那股自信,虽说这几天她不分昼夜勤加练习,但也不晓得能不能让众人看得入眼,毕竟这些大臣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他们见过的舞姬数不胜数,她这段舞未必能令他们另眼相看。   忽然,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轰然响起,潮水般的掌声连绵不绝,众宾客中有人流露出激动万分的眼光,也有人的表情复杂地难以形容,还有人很明显地深深陶醉,更有人发出震惊赞叹的感叹。   直到此时,阮若诗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放下来,还好,她没有在众人面前出丑,也没有令父亲失望,只是,她不知道许家恒现在作何感想,因为,激动的客人们陆续起身,挡住了她热切的视线,再也看不到许家恒了。一张张痴迷的脸庞映入眼底,阮若诗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现得到了认可,她连忙欠身向宾客致谢。   “妙啊,绝妙,阮小姐之舞姿如嫦娥奔月,像鹄鸟夜惊,似飞凫之迅疾,若翔龙之游天,下官不由恍惚,以为身在天庭呢!”   “确实如此啊,阮小姐简直就是仙子下凡,一举一动或如柳枝低垂,或似回雪漫卷,或像丝絮飞扬,吾等今晚有幸亲眼目睹,实乃此生之幸哪!”   “阮小姐体态婀娜,舞姿翩翩,委婉飘逸,娴静婀娜,飘若浮云,娇若惊鸿,雍容典雅,神形一体,神韵飘渺,意境悠远……”   “不知阮小姐可是嫦娥转世,不然,为何那舞竟是如此的轻灵脱俗,宛如一个仙子在天宫漫步……”   众人赞美之词大有越来越酸的趋势,而那阮尚书却是很喜欢听,乐得连连点头称好。阮若诗的小脸不好意思地微微泛红,低下头羞答答地退到父亲身后,有些担心众人的狂热会不会引起许家恒的反感。   阮若诗的担心纯属多余,许家恒根本不会反感,因为他就没感动过,她的舞姿确实很美,但也只是这样了,不会有丝毫情愫。许家恒和许家彦互相敬酒,时不时地用眼神交流,默默等待那个难得的机会。   孙小武皱着眉听他们猛拍马屁,实在听不下去了,撂下酒杯掏耳朵:“我靠,林子里的鸟就是多啊,唧唧喳喳吵得爷心烦……”   “哥,别说了,你忍耐一会儿不行么,别忘了,这儿是谁的地盘!”孙云云用胳膊肘捣了下他的胸口,匆忙打断他的话,“你要是想给两位表哥惹麻烦,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走人吧!”   “得了,得了,我知道的……”孙小武怏怏地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哼道,“什么嘛,不就是扭几下腰晃几下屁股的,有啥好看的啊,她真以为她是天仙呀!切,也不知道丢人现世值几个钱!”   孙小武打心底里讨厌阮若诗,除了他家里的那个媳妇儿,阮家人他都不喜欢。人人都说阮若诗长得美,他却怎么看她都嫌丑,尤其是那个娇滴滴的样子,看一眼就像是一口气喝光一瓶醋,酸的倒牙直犯恶心,哪里还能觉得她美。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纯朴恬静的柳叶儿,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他不晓得阮若诗和许家恒的过去,他只认为柳叶儿和许家恒才是一对。得知阮氏为了拆散他们,要把阮若诗强行安插进来,他心里的厌恶就更多几分,更别说玉顺和翠菊因阮氏陷害失踪,现在他对阮家的痛恨几乎已经到达顶点。   孙云云讨厌阮氏和小阮,自然也不会喜欢阮若诗,但她不得不承认阮若诗是个美人。刚才那段舞她看了也不由恍惚,仿佛置身仙境一般,如果她不清楚阮若诗的底细,真有可能因此对她另眼相看。   但,玉顺和翠菊的失踪,柳叶儿被迫和离,许家恒备受煎熬,这种种事归根到底都与阮若诗有关。孙云云没法心软,她不能让这个女人称心如意,也不能咽下这口恶气,直到为姑母报了仇的那一天,她这心里才能舒坦。   “哥,有啥想不开的呀,咱们不至于较真的,你想想看,这些人都是姓阮的请来的,怎能不争着说好话呢,就算她跳得连街边卖艺的都不如,也得夸上天才行!”   “嗯,你说得对,当官的最擅长的就是拍马屁,下级讨好上级,有朝一日做了大官,还得挖空心思讨好皇上。嗨,不就是这个世道么,我想就连皇上也有巴结的人,这么看来,我还是挺幸运的,有个能赚钱的爹,疼爱我的娘,有间能养活媳妇孩子的粮铺,虽说有个妹妹任性娇蛮又不讲理,但她对我这个哥哥还是可以的。行了,人这一辈子有吃有喝轻松自在就不错,我以后谁也不羡慕了,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话也不是这样说啊,你怎么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哪,谁说当官的没个好人,家彦表哥才不会像他们那样呢!哥,你说话注意点儿!”   “哦,哦……”孙小武了然地望着许家彦笑,“明白,明白,你的家彦表哥当然不像他们那样啦!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呦,你可千万别多想!”   孙云云瞅瞅他没吱声,她知道她大哥是个话痨,她要是再说下去,估计他又得说个没完。刚才那番抱怨要是被阮家的丫鬟听见,只怕得惹来不少麻烦,他们这几个月处处小心,就是怕引起阮尚书的戒备。尽管如此,还是时常有人跟踪他们,甚至偷听他们说话。为了看住孙小武这张嘴,她和许家恒没少费心,今晚都到人家家里来了,更要看紧了才行。   “好了,哥,你的嘴要是闲不住就多喝点酒吧,别说我不照顾你啊,平时念叨我不给你酒喝,现在我就让你喝个够,以后你就少说话多做事,记住了吗?!”   孙小武乐呵呵地打量她,眯起眼睛笑得很奸诈:“想用酒堵住我的嘴,好啊,好啊,我最喜欢了!你要是不想让我提起你的家彦表哥,以后就多准备点好酒,记住了吗?!”   孙云云懒得理他,拿起酒壶为许家恒和许家彦倒酒,顺便听听他们在说什么。阮若诗跳舞之前,他们就总是往某个方向看,不停说悄悄话,像是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许家恒留意到孙云云的注视,趁她靠近倒酒,轻声问道:“云云,你和你哥的台词都记熟了吗?!待会儿说不定需要你们露面!”   孙云云手一抖,酒倒在了桌子上,匆忙拿来用过的汗巾擦着桌子,故作镇静地应道:“嗯,都记熟了,家恒表哥,你放心吧,待会儿要有机会露面,我们知道该怎么说!”   “好的,那就拜托了!”许家恒微笑地鼓励她,“别紧张,到时候我和家彦会帮你们的。”   孙云云连连点头坐回原位,想了遍来之前对好的台词,随即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我都记着呢!对了,我得让我哥少喝点儿,他要是喝多了记不清就糟了!”   阮若诗的舞艺赢得众人一致好评,阮尚书得意过后,开始新一轮敬酒,这次他首先举杯敬向各位尚书。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仁义慈悲   阮若诗的独舞使得诸位宾客赞叹不已,席间气氛顿时热闹许多,阮尚书举杯敬向朝中同僚,一一谢过他们多年来的照顾。   众所周知,阮尚书一向很会做人,他在朝中为官多年,几乎未曾树敌。保持这种成果很不容易,充满勾心斗角的朝堂之上,即使你没想过陷害别人,也难免被人陷害。能够做到十几年如一日的官员,要么他为人胆小怕事习惯做个缩头乌龟,大家谁也不得罪所以相安无事,要么他就是擅长明哲保身扮猪吃老虎,表面上跟谁都好,实际上他才是在背后算计的那个人。   显而易见,阮尚书属于后者,如若不是许家彦出仕为官,许家至今都不清楚他的底细,只当他是京城那位很有本事的大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总能为他们化解危机。这些年来,阮氏就是仗着她大哥为许家解决过几件棘手事,骄傲蛮横不可一世,她当自己是为许家贡献最多的人,许老夫人重用她,许家子孙孝敬她,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阮尚书满面微笑,带着一贯的温和与友善,与同僚们一个个碰杯,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态度恭谨,言语客套,让人很难挑出他的毛病。朝中同僚虽说彼此不曾深交,能说得上知心话也没几个,但也都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谁家没有遇到麻烦的时候,多结交一些用得着的朋友总是好的。   刑部尚书历来是个肥差,手里握有实权,就不愁没有油水,刑部平日审理各种案件,有罪没罪还不是他说了算。虽说有皇上直接任命的监察官,但人少力单,能监察的范围实在有限。按理说阮尚书能获得这个职位,必定深得皇上信赖,既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一定要多多奉承才是。   阮家前阵子得罪了曹家,曹丞相在朝堂上处处针对他,私下里也是见他就没好气,曹家的家眷到处散播流言,痛贬阮若诗是丧门星,一时之间闹得风风雨雨很难收场。后来还是皇上出面制止了这场风波,曹丞相不情不愿地接受调解,看在皇上的面上不再找阮尚书的麻烦,但他们两家的关系至今仍是很僵,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化冻。这不,阮尚书为女儿庆生,几乎宴请了京城所有达官贵人,曹丞相不仅人不露面,连份贺礼都懒得送,摆明了不给他面子。   话虽如此,这些官员却不敢得罪阮尚书,毕竟他们没有曹丞相的能耐,连堂堂刑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阮尚书想借这个机会为爱女挽回声势,他们自然得给这个面子。尤其是亲眼目睹了阮若诗仙子般的舞姿,更是出自真心夸奖称赞,再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勉强敷衍。有些官员已经开始打算为自家儿子求亲,这么优秀的媳妇儿就算之前传过流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亲家还是如此显赫。   阮若诗跟在父亲身后,向长辈们欠身施礼,官员们便将礼物亲自送到她手上。   “阮小姐,这枚玲珑点翠喜鹊珠花,全京城独此一枚,也只有它能衬托小姐举世无双的美丽!”   “阮小姐,这匹五色叠纱粉霞锦缎是绣坊老板亲自设计的,穿上这件纱裙,小姐的舞姿更添轻盈!”   “阮小姐……”   宾客们纷纷送礼,说的那些首饰衣服的名称简直闻所未闻,孙云云竖起耳朵仔细听也没听明白,偶尔记下两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想想现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就打消了跑到绣坊订做的念头。   阮尚书偕同爱女敬到李尚书这桌,他们身后的丫鬟已经换过几拨了,现在这个丫鬟手上捧着堆到胸前的贺礼,眼看也快要撑不住了。这桌宾客早有准备,有样学样说着漂亮的体面话,阮家父女听了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这时,户部李尚书缓缓起身,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稻草递给阮若诗,毫不理会周遭发出的阵阵惊呼,从容道:“老夫月俸六十石,按理说送给阮小姐一件像样的首饰不是难事,只是最近黄河水灾饥民遍野,全国各地粮仓告急,老夫已将全副身家捐了出去,不求皇上嘉奖,只求灾民能填饱肚子。”   “如今,京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每间粮铺都在照常营业,但这并不代表灾情得到缓解。老夫一人之力实在微薄,朝堂之上请各位捐粮无人回应,不得已只能借阮小姐的庆生宴再次呼吁,还请阮尚书见谅!”   四周一片寂静,李尚书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半空久久徘徊不散,阮尚书确实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起初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像李尚书这种认死理的人,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况且,他又没有让阮家难堪,只是想筹些善款罢了。   李尚书高昂着头,丝毫没有一丝窘迫之色,由于年长而略弯的腰此时也挺得直直的,使他看起来格外高大。他完全不在乎众人异样的眼光,也不搭理阮尚书眼中一闪而过的气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眼下有好几万灾民吃不上饭,他们为了能活下来,忍痛卖掉自己的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有狠心不要孩子的父母?!他们卖掉孩子难道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还不是不想让孩子跟着他们一起受苦么!”   “各位大臣,美酒佳肴确实可口,粗茶淡饭也一样养人哪!只要我们都愿意拿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就有希望拯救这些食不果腹的灾民,就能阻止妻离子散的悲剧发生。今晚的宴席丰盛之极,老夫看着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却没有一点儿胃口,食难下咽啊,食难下咽!”   说着,李尚书端起桌上一盘菜,在众人眼前晃了晃:“这份海参想必大家都喜欢吃,不错,以前老夫也很喜欢,但只要想到一份海参能换一袋大米,能让一家人吃几顿饱饭,老夫就再也没法动筷啊!”   “各位,国家的困难是一时的,我们同心协力就能度过难关,那些灾民都是同胞,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受冻?!大家多点仁慈少些吝啬,伸出手来帮他们一把好不好?!老夫实在不愿再听到任何借口,刚才那么多贵重的贺礼,随便挑一件就能救助一个村子的灾民,我们现在吃饱穿暖,再难能难过吃不上饭的灾民吗?!”   李尚书张开双手继续游说,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了。许家恒和许家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生出由衷的敬佩。孙云云为之前攀比的念头深深鄙视自己,孙小武满眼崇拜地望着他,酒都顾不上喝了。   阮尚书干笑着点点头,说实话,他从没怜悯过那些灾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天意!这世上指望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是没用的,只有靠自己才行!他落难的时候,也没见谁帮过他一把,现在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名利双收,凭什么反过来要帮助别人!   退一万步讲,灾情严重老百姓吃不上饭是皇上该操心的事,关他们这些靠俸禄过活的大臣何事。他们也要养家糊口,一大家子人都靠那点俸禄,哪有闲钱捐给别人。就算有,奢侈一些犒劳自己也不为过吧!   阮尚书最不高兴听到的那句话就是什么“一份海参能换一袋大米”,你李尚书巴结皇上捐出全副身家,别人就得跟你一样那么傻吗?!这么多读书人终其一生追名逐利,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么,如果自己赚钱自己花都有人说闲话,出仕为官还有什么意义?!   阮尚书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官员,他们默不作声没有当面反驳,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反正这位李尚书以“刚正不阿”、“清正廉明”闻名,他高兴捐出全副身家就叫他捐好了,他们听听也就算了,谁也不会因他三言两语就傻不拉几交出银票。皇上监管官员贪污,逮着罪证可就是抄家坐牢,可也没说捐钱捐粮就能升官发财。   看着这些面无表情没有丝毫同情心的官员,李尚书并不气馁,他不指望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为灾民做些事情,他这番努力也不算白费。   久未作声的阮若诗静静地听李尚书说的话,身后的丫鬟兴许是想起自己凄惨的身世,发出轻微的啜泣声,惟恐老爷和小姐听见,紧抿着唇不敢发出声响。阮若诗看了眼双目炯炯的许家恒,不由心弦轻颤,她的心上人向来很有正义感,许老夫人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遇见这种事一定会有想法的。   阮若诗听父亲提过闹饥荒的消息,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看许家恒隐忍着没有当众发表意见,心想是顾忌这些朝里的大官,怕给许家彦添麻烦。李尚书说了这么多,阮尚书只是赔笑,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这样下去,难免会给许家恒留下冷血的印象,如果连她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话,恐怕他就更难接受阮家人了。   “李大人!”阮若诗恭敬地唤了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她朝李尚书欠了欠身,颤声道,“若诗不才,今日才听说此事,同胞受难确实不能视而不见啊!”   “各位大人!”阮若诗转身朝众人再拜,“若诗感谢各位的厚礼,不知这些礼物可否由若诗做主处置?!”   众人怔了怔,忙道:“当然,当然,送给阮小姐的礼物,小姐可以自行处置!”   “多谢各位鼎力资助灾民!”阮若诗复又转身面向李尚书,抬手指向堆满礼物的八仙桌,“那些是大人们捐赠的,烦请李大人换做粮食资助灾民,还有……”   阮若诗褪下手腕上的翠镯交给他:“若诗能力有限,只有尽力而为了。”   李尚书没想到全场最慷慨的人竟是这位阮小姐,惊喜之余不由感叹:“阮小姐不愧为京城第一名媛,德才兼备仁义慈悲,老夫代数万同胞感谢你的恩德!”   话音未落,李尚书向她拱手施礼,阮若诗连忙上前回礼,众人随即起身鼓掌致敬。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另眼相看   李尚书给予阮若诗很高的评价,阮尚书就算心里再舍不得那些礼物,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其实,刚才那种情形之下他迟迟没有表示已经很难下台了,虽说绝大多数官员跟他想法一致,都不愿意拿钱出来捐给灾民,但李尚书毕竟说到他脸上了,丢人的还是他。   阮若诗慷慨捐出所有礼物,李尚书对她的义举赞不绝口倒也不失为好事,这姓李的固执倔强不近人情,为官三十载已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也正是由于他正直的个性,他夸谁好从没有人质疑。这么一来,阮若诗的声誉必定更胜从前,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不敢再诋毁阮家。   思量过后,阮尚书终于释然,阮若诗眼睛眨也不眨就把上万两银子捐了出去,他心疼归心疼,但若能挽回女儿的名声也算值了。阮尚书咬咬牙,认同了女儿的做法,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   “李尚书太客气了,帮助同胞是我们应该做的,何须感谢!”阮尚书爽朗地笑了两声,大手一挥,吩咐候在一旁的大管家,“黄伯,你把所有贺礼整理好交给李大人,不方便的话就派马车送到李大人府上……”   “呃,老爷……”大管家深知他家老爷小气,心想他至多拿出几张银票了事,怎么可能真把这些贵重首饰都捐了,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愣住了,凑上前轻声提醒道,“您说所有的贺礼都要送去么?!所有?!”   阮尚书惟恐旁人听见,横眉竖眼扫向他,强忍怒火压低声音道:“是的,所有,你没听错!”   “哦,哦,是……”大管家不敢多问连忙照办,阮尚书不耐烦地甩甩袖子,“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要我说几遍才能听清楚……”   李尚书此行收获颇丰,他只顾着高兴了,哪里还管得着阮尚书跟个管家生气。自从水灾泛滥以来,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闭上眼睛想的就是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们。他知道国库紧张皇上为难,毫不犹豫捐出全副身家,以为各位官员都能在他的带动下慷慨解囊。不料,他们非但不肯捐钱,背地里还说他讨好皇上,想拉他们下水,当他往上爬的垫脚石。纷纷以毫无怜悯之心的曹丞相为榜样,一旦有人问起有没有资助灾民,就拿曹丞相当挡箭牌。   曹丞相之所以无动于衷,并非冷血狠心肠,他不是不同情受苦受难的同胞,只是不想为皇上助一臂之力。这次灾情如此严重,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每天都有妻离子散的悲剧发生,各地粮仓告急,根本不够数万灾民充饥,就算从京城调粮周转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国库储备资金不可能全部拿出来安顿灾民,等到郊外到处都是饿死的枯骨,老百姓对皇上的怨气就会越积越重,早晚都会爆发而出。太后和曹丞相什么都不用做,坐看皇上被百姓们赶下龙椅就好,待到那时,太后的儿子就能名正言顺登上王位,顺便撒几个钱安抚那些饿疯了的百姓,用不了几年,国内又是一片繁荣景象。   太后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啦响,皇上知道她的想法,焦躁之余又不得不冷静。如果连他也乱了分寸,就不用等人赶他走了。动用国库资金确实可以缓解灾情,但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却是得不偿失,太后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早就等着这个机会,她怎么可能不趁着国库空虚发动兵变呢!   皇上掌握几十万兵权,这是他与太后抗衡的筹码,若是国库空虚的消息传了出去乱了军心,只怕他也很难控制。兵将之中难免有太后的人,他们趁机传播流言煽动叛乱,势必会引起混乱。   于是,皇上陷入登基以来最大的危机,打开国库救助灾民,他得冒着太后兵变的危险,保存实力稳定军心,他就必须面对百姓的指责。这种两难的局面让皇上不知如何是好,依靠个人的力量也撑不了多久,像李尚书这种为国为民的忠臣屈指可数,像曹丞相那种摆明给他的奸臣也不多,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管他能不能保住王位,只要他们不受影响就好。   李尚书效忠皇上力拼曹丞相,不只是因为曹丞相是他的仇人,而是太后漠视人命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如今灾情告急,身为皇族居然冷眼旁观,不顾数万百姓的死活,只会争权夺利落井下石。皇族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太后当年虽然未能如愿将亲生儿子送上王位,但皇上登基以后对他们母子还是很好的。就算太后为了儿子非要抢夺王位,也不能以牺牲百姓为代价。   在李尚书的观念里,九五至尊并非高高在上受人膜拜,如若不能为百姓谋福祉,就不配接受万人朝拜。不管先皇还是皇上,纵使他们也有缺点,但大体来说还算是个好皇帝。像太后那种损人利已冷漠自私的人,即使京城没有小王爷欺男霸女的传闻,她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此次国家有难,李尚书确实想过指证曹丞相玩忽职守,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新仇旧恨也该跟他算清楚了。但李尚书终究不是只考虑自己的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急待解决,如何能让灾民吃饱穿暖才是他最关心的。至于那个作恶多端的曹丞相,相信老天自有公道。   许家彦根据李尚书的为人,猜他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所以,他和许家恒都能理解李尚书的做法。其实不止他们兄弟俩,即使是不知内情的孙氏兄妹也对李尚书佩服地不得了。看着那些毫无同情心的官员,再看阮尚书强作豪爽的虚伪,又看阮若诗顺水推舟送人情的得意,孙小武越看越气,借着几分酒劲儿,猛地拎起酒壶砸在地上。   “啪啦”一声响,酒壶被砸得稀烂,撒在地上的酒散发出幽幽酒香,迅速弥漫开来。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孙小武,交头接耳议论他是何方神圣,胆敢在刑部尚书的宴席上撒野。许家恒和许家彦愕然地看向他,都猜不透他这么做的动机,孙云云生怕他喝多了坏事,急得跳起来就要拉他走。   “哥,你喝多了吧……”孙云云尴尬地朝客人们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啊,各位大人,我哥喝多了就发酒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带他走……”   阮尚书皱皱眉,身后的大管家连忙附耳说道:“孙公子是许公子的朋友,许公子带他来的。”   阮尚书不悦地收回视线,扭头低声斥道:“许公子的朋友又怎样,没有请柬一律不许进府,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我交代么,你真是老糊涂了!”   “老爷恕罪,我这就让人把他押走!”   阮尚书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过身来又是笑容满面:“无妨,无妨,这位客人喝多了而已,大家不用在意,继续,继续……”   大管家带着家丁怒气冲冲地直奔孙小武而来,看那架势要把他拉出去打一顿才解气,孙云云一看对方不怀好意,忙不迭地跳到孙小武面前,伸出双手挡住他。   “你们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们,谁也不许碰我哥,我们自己会走的!”孙云云杏眼圆睁怒视着大管家等人,隐藏已久的霸气不知不觉显露出来。   大管家一怔,心想这位孙公子不知是何来头,既然孙小姐原意带他走,他们也无需撕破脸,万一给阮家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好吧,那就有劳孙小姐了。”大管家打了个手势,身后几名家丁随即心领神会停下脚步。   孙云云气鼓鼓地看向背对他们的阮尚书,他们孙家的人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居然当众被人撵走,这简直太跌份了。要不是为了许家恒和许家彦着想,她孙家大小姐真咽不下这口恶气。   孙云云抿抿唇,不甘愿地“嗯”了声,正打算搀扶醉醺醺的孙小武离开,却见她哥拍着桌子瞪大双眼仰起脖子,扯着嗓子吼了声:“李大人,你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孙小武这一吼,众人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纷纷流露出不屑的表情,看他这身装扮听他这幅嗓门,不用问也知道是市井小民。不知是谁带他进来的,八成平时没喝过上等佳酿,收不住口多喝了几杯,才会如此失态让人笑话。   阮尚书气得嘴角颤抖,大管家吓得缩着脑袋,匆忙拉人去对付孙小武。孙小武看也没看这些凶巴巴的家丁,仗着自己膀大腰圆,一把推开大管家,横冲直撞地走上前去,边走边说。   “李大人,嗝,小武我崇拜你,咱们老百姓就需要你这样的好官哪!像那种贪图享受欺压百姓的狗官就该挖个坑埋了!”孙小武的手有意无意地指向阮尚书,他浑身酒气脚步不稳,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似的,他的手来回摇晃,始终指着阮尚书那边。   李尚书原本不想搭理孙小武,但他那句“挖个坑埋了”实在解气,便客气地拱手道:“这位小兄弟,希望你回去以后号召亲朋好友资助灾民,老夫在此先谢过了。”   “李大人,我现在就响应你的号召,不用等我回去了,嗝……”孙小武拍拍胸脯自我介绍道,“我是孙记粮铺的少东,你不是正为粮食发愁么,有我在你就不用愁了,我们孙记粮铺别的不多就粮食多,需要多少搬多少……”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位粗俗不堪的乡巴佬,就连李尚书也是有些讶异:“你,你是孙记粮铺的少东?!老夫曾跟孙记粮铺打过交道,这次筹集善款就打算找孙老二买粮食的,原来你就是他的公子!失敬,失敬……”   “哦,原来他爹就是卖粮食发家的孙老二,怪不得他如此嚣张!”   “真的假的?孙家这么有钱,堂堂少东怎会这般寒酸?!”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全国最有名的几个暴发户,就数孙老二最抠门,听说他家一只鸡能吃一个月,他儿子喝酒都不肯给钱,他女儿做衣裳都得借债,说穿了,孙老二就是个守财奴……”   听着众人的议论,阮尚书打量孙小武的眼神渐渐有些异样。   第一百四十四章 顾虑重重   古朴典雅的书房飘溢着浓郁的茶香,书桌上的帖子堆积如山,笔架上的小狼毫蘸满了墨,笔尖饱胀眼看墨汁就要滴下来了。   阮尚书连忙起身将笔放好,一脸殷勤地看着书桌对面的人,那人头也没抬依然忙着看帖子,阮尚书干笑了两声,重又坐了回去。他不好意思打扰那人,也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仰头打量起这个来过几次的书房。   对面墙上挂着名家司徒大师的墨宝“心如明镜”,字体苍劲有力灵动潇洒,左下角的印章不是一般人用的朱砂红,而是用墨直接画上去的。说起这位司徒大师,真可谓是奇人,他才识渊博见解独到,精通书画陶瓷医术,多年来游历四方造福百姓频传佳话。   不仅是老百姓崇拜这位神秘高人,就连先皇也曾想收为己用,无奈多番托人传话都是毫无音讯只能作罢。司徒大师心性淡泊,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世人追求的名利地位荣华富贵统统不放在眼里。自从他拒绝了先皇的示好,民间对他的赞誉更胜以往,谁能有幸得到他的墨宝陶器必定当做无价珍宝代代相传。   眼前这人手握大权,称他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但就连他也未能免俗。多年前费尽心思得到这幅墨宝,便悬挂于书房昭示众人,整个朝堂之上,除了皇上,就只有他有幸拥有司徒大师的作品。   阮尚书忽然想起阮氏说过,许老爷手上有司徒大师做的壶,这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属实,不如拿来送给这位大人,他一定会如获至宝。转念一想,许老爷现在虽说神志不清,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认得,但许家老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思来想去,阮尚书还是决定不逞能了,万一答应的事做不到,岂不是更丢人!反正这位大人也不知道这码子事,他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先解决眼下的棘手事再说。阮尚书瞅瞅面无表情的大人,暗自琢磨待会儿该怎么说才好,既不能显得自己没用,又不能让他不耐烦。   这时,那位大人缓缓抬起头来,阮尚书连忙坐直身子,毕恭毕敬地唤了声:“曹丞相,您辛苦了。”   曹丞相阴鸷的三角眼瞥向他,薄如刀刃的双唇轻微地动了下:“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如果是昨晚庆生宴的事就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啊……”阮尚书早就打好了腹稿,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怔了怔,“您,您已经知道了……”   曹丞相点点头:“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有事禀报叫人捎信就行了,不用亲自跑一趟。”   “大人,您放心,我来找您保证没人看见。我办事一向谨慎小心,刚才出门我换了三顶轿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有意提拔阮尚书。但在成事之前,你我不适合见面,以后还是书信联系吧!”   “大人……”阮尚书不想就这么被打发走了,急道,“难道您就不担心么,如今灾情泛滥,皇上束手无策,正是您和太后大展拳脚的时候。但李尚书实在顽固不化,非要为皇上出头,原本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他现在有孙记粮铺撑腰,恐怕会有转机啊!”   曹丞相依然不慌不忙的样子,随手打开帖子看了看,淡道:“听说那位孙记少东是你请去的啊!”   “不,不是这样的……”阮尚书匆忙解释,“我压根就不知道他是孙记粮铺的少东,要是事先知道的话,说什么都不让他和那老顽固见面……”   曹丞相嘲讽地冷笑了声,眼皮子也懒得抬一下:“罢了,区区一个孙记粮铺,又怎能逆天而行。这次天灾,很明显是皇上的劫难,既然老天都看他不顺眼,谁帮他都没用。”   “可是……”阮尚书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留意到曹丞相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于是乖乖闭嘴低下头去。   曹丞相察觉到阮尚书的失落,抬头看他一眼,心想这人以后用处很多,语气便缓和了下来:“阮大人,你可知道宣灵山的一净方丈?!”   阮尚书连连点头:“当然,一净方丈是得道高僧,不过,前几年就听说他已经坐化了啊!”   闻言,曹丞相嘴角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诡笑:“方丈精通命理,他的预言从未落空,他早就算出来灾情严重,这次又道皇上气数已尽回天乏术,难道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   阮尚书想了想,恍然大悟地“哦”了声,原来一净方丈根本没有坐化,而是被太后接进宫中,只为她一个人效力。太后一直是方丈的信徒,天下间也只有她能请动这位高人。一净方丈的预言确实了得,世人都称他为“活神仙”,怪不得曹丞相一点儿都不着急,敢情是吃过定心丸了。   不过,预言当真万无一失么!若是这次一净方丈没有猜中,太后和曹丞相又没有及时防范怎么办?!阮尚书不禁有些后怕,皇上要是没被太后赶下王位,他和曹丞相串通的消息会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去?!话虽如此,阮尚书还没蠢到跟曹丞相说知心话的地步,他知道说多错多的道理,要给自己留条活路就得少说多看。   “瑞祥”银楼即将开张,伙计们干活相当卖力,再过两个月就是春节,他们都想多干点活多赚点银子过个好年。   许家恒坐在里间喝茶,表面上很惬意,其实心里很焦急。孙小武在阮若诗的庆生宴与李尚书攀交情,夸下海口帮他度过难关。虽说台词跟事先对好的不一样,但最终目的还是达到了。   孙二伯得知全国各地粮仓告急,念及数万挨饿受冻的灾民,本就不忍心袖手旁观,得知李尚书想以低价购入大批粮食赈灾,他就自然而然想出了个主意。阮尚书与曹丞相勾结苦无证据,而那曹丞相老奸巨猾,搜集他的罪证难如登天。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他支持许家彦的的这个提议,玉顺失踪多日音讯全无,他已经等不及为她报仇了。如果有个方法既能指证曹丞相,又能帮助上万灾民,他不惜牺牲所有家当。   皇上现在处境艰难,太后和曹丞相坐等皇上下台,一定不会容许他有机会翻身。孙二伯偏要耗尽所有帮他解决燃眉之急,虽然他这么做只能缓解一时,但说不定皇上因此化险为夷,争取到的这点时间至关重要。   太后处心积虑打压皇上,她要是知道有人帮他,非得制止不可。太后身份尊贵不便出面,听她指示的人就是曹丞相了,只要以孙家为饵引他下手,就不愁找不到他的罪证。孙二伯的计划很危险,有些同归于尽的意思,但他和许家恒一样,为了能给玉顺报仇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更何况是万贯家财。   孙小武在宴席上大显威风,孙云云的台词一句都没用上,好在孙记顺利取得了李尚书的信任,这笔生意也有的谈。宋世军的手下时刻监视曹丞相和阮尚书,他们见面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通报给许家彦,看来阮尚书存不住气了,他怕计谋败露赔上身家性命,前去催促曹丞相尽快动手。但奇怪的是,曹丞相至今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压根就不担心似的。   孙记这条线已经放出去了,曹丞相迟迟不上钩急煞了所有人,孙小武三天两头往李尚书那儿跑,怎么显摆就怎么做,生怕京城里还有人不知道孙记粮铺的义举。许家恒和许家彦不动声色,却也是急不可耐,他们想不通曹丞相为何如此存得住气,难道太后另有计谋对付皇上?!   许家恒好几天没见许家彦了,他按耐不住写了封信,询问许家彦朝廷里有什么动静,曹丞相是否开始防备。   入夜,宋世军捎信给许家彦,许家彦看着信,微微皱起的眉渐渐拧成一团。这几天他也很着急,他怕曹丞相已经派人对付孙家而他还被蒙在鼓里,但他又不好质疑御前军的能力,宋世军每晚来报都是暂无发现。这样下去的话,还是找不到曹丞相的罪证,说不定还要连累孙家白白牺牲。   “宋大人,曹丞相那边还是没动静吗?阮尚书不是找过他了吗?!”许家彦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然而宋世军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许大人,我的手下昼夜不分监视他们,若有风吹草动,定会向我通报。我想,曹丞相或许有别的想法吧!”   许家彦无语,沉吟片刻,问道:“曹丞相平日常去哪些地方?有没有特别的嗜好?!”   “这……”宋世军想了想,说,“曹丞相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跟家人一起烧香拜佛,从无例外。可是,寺庙里也派人监视了啊,并没发现他与可疑之人碰面。”   “可疑之人……”许家彦重复着这几个字,喃喃道,“可疑之人未必可疑,反之亦如是,不管有没有可疑,凡是他接触过的人都得仔细查清底细才行。”   宋世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许大人说的是,下官疏忽了,曹丞相近日迷上命理占卜,前几日还请了位有名的命理先生进府。不过,我派人查过,那位先生没有问题,曹丞相也只不过问了些难懂的术语,向他讨教罢了。”   许家彦再次陷入沉思,他不晓得曹丞相研究命理跟这件事有何关联,只能叮嘱宋世军再去查探。   躲在门外偷听的柳叶儿也是满头雾水,近几日她每天都躲起来听他们谈话,起初她想知道许家恒的近况,但随着事态发展,她也越来越担心了。如今孙家被牵扯进来,要是还无法指证曹丞相的话,只怕许家的处境也会很危险。   柳叶儿心事重重地往回走,也没留意身后有人跟踪,待那人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宋、宋大人……”柳叶儿捂着嘴轻呼了声,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暂时还没法冷静下来。   宋世军无意多言,言简意赅道:“许夫人,请你以后不要再听我们说话了,许家恒不希望你为此事担心,许家彦也一样。”   “我、我……”柳叶儿不能否认,尴尬地低下头,“家恒和小叔有危险,我怎能不担心呢!宋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出份力啊,但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宋世军轻叹了声:“总之,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不会让他们兄弟俩有事。许夫人,夜深了,请回吧,在下告辞!”   柳叶儿的双手不由自主抚向隆起的小腹,默念道,家恒,为了我和孩子,你一定要保重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故人重逢   柳叶儿很想为许家做些什么,但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做,她只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在于曹丞相。许家恒和许家彦兄弟俩费尽心思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知己知彼才不至于被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打探曹丞相的底细。   不仅是柳叶儿,跟这件事有关的人恐怕都这么想,但他们很难接近曹丞相,更不可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宋世军带领的御前军身经百战,他们随时随地监视曹丞相都没有任何发现,何况是不善侦查的普通人呢!   柳叶儿进京以来足不出户,为她调养身体的大夫定时来访,有什么问题都是许家彦为她解决。柳叶儿明白许家彦一定不会同意她出门,更别提去打探消息,就算她能出门,她也没有法子接近曹丞相。   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通常会将希望寄托在佛祖身上,许老夫人每天念诵经文,玉顺一向积德行善,柳叶儿在她们的影响下,对佛祖的依赖越来越强。尤其是现在,她见不到日思夜想的许家恒,心里有话也不知道该对谁说,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她又总是不由自主想起烦心的事,只能念经平复自己的心情。   许家彦看她诚心向佛,倒没觉得哪里不妥,柳叶儿经历了这么多,想必心里很焦虑,能寻得精神寄托是件好事,非但没有干涉,反而请来信得过的年长居士与她谈心解闷。柳叶儿思量许久,她要是想出门的话,也许只有这个借口才行得通。   翌日,碰巧有几名居士来看望柳叶儿,她就照着事先想好的说辞请求他们带她出门烧香。居士们爽快地答应了,这本就是件好事,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们找到许家彦,再三保证柳叶儿的安全,终于征得他的同意。   柳叶儿眼看许家彦点头,惟恐他事后反悔,即刻就要动身。许家彦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惟恐路途颠簸对她腹中孩儿不利。居士们笑他太小心,称附近就有座宣灵山,山路修建得很平坦,他们这样年长之人徒步上山都不费力,像柳叶儿身子不便,至多请两名轿夫就可以了。   许家彦拗不过她们,本想陪柳叶儿同去,偏巧李尚书有请,只好派了几名家丁丫鬟随行,千叮万嘱一定要小心服侍。柳叶儿如愿以偿出门上山,却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居士们已经向许家彦担保过,绝对不会让她落单,更不会带她到街上闲逛,拜完佛祖就立刻回来。   这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烧香拜佛之人不是很多,山路走起来也更便利。居士们在前面带路,两名轿夫抬着柳叶儿步履轻松地上了山,一路上众人说说笑笑,轿夫时不时地唱段山歌,气氛倒是挺融洽的。   随行丫鬟担心柳叶儿的身体,一会儿掀开轿帘问她哪儿不舒服,一会儿送茶送汗巾的,生怕自己服侍不周回去无法交代。柳叶儿微笑着安抚小心翼翼的丫鬟,远远望着山顶的寺庙,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情景。   玉顺和翠菊失踪,时至今日她心里依然有阴影,特别是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很容易触景生情。柳叶儿不由伤感,她多希望佛祖显灵,保佑玉顺和翠菊平安,保佑许家度过难关。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夫们放下轿子,背着大包袱小行李的丫鬟连忙撩起轿帘扶她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气,清晰而有规律的木鱼声就在耳边,正对庙门的香炉三尺见方,里面插满了长长短短正在燃烧的香烛,虔诚的信徒们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轻声祈祷。   居士们簇拥着柳叶儿步入庙里,有相熟的僧人上前问好并送上香烛。她们相继上香,拜完佛后又去求签,柳叶儿静静地候在一旁,看她们为抽到好签而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忽然,小腹传来隐隐的痛楚,疼得柳叶儿额头直冒冷汗。   柳叶儿不想给好心的居士们添麻烦,她一手扶墙一手捂着小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身旁的丫鬟看她神色有变,再看她的手紧紧捂着小腹,吓得小脸煞白魂飞魄散,忙不迭地扶住她,颤声问道。   “夫、夫人……您、您怎么了……”丫鬟浑身哆哆嗦嗦,舌头打卷就快说不出来话了,。   “没、没事……”柳叶儿感觉腹部的疼痛时轻时重,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事关孩子她不能疏忽,低声道,“你先别声张,扶我去斋房休息一会儿就好。“   “哦,哦,是,夫人……”丫鬟看她脸色蜡黄,吓得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您、您还好吗?咱们,还是去看大夫吧,好不好?您和小公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许大人、许大人会打死我的……”   柳叶儿想象不到许家彦打人的场面,许家彦为人一向温和,没想到这小丫鬟竟觉得他如此可怕,不禁感到好笑。腹部的疼痛闪电般袭来,柳叶儿忍住笑,痛得皱起眉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丫鬟管不了那么多,不顾三七二十一扯开嗓门叫道,“不得了啦,夫人晕倒了,快来人哪,救命,救命……”   丫鬟这么一叫,柳叶儿不想让人知道也瞒不住了,居士们和庙里的僧人匆忙赶来,手忙脚乱地将她送到斋房休息。居士们看她情况不妙,随即派人下山去请大夫,无奈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们还是紧张不已,生怕柳叶儿母子有个万一,慌忙问僧人庙里有没有懂医术的。   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束手无策,原先那位一净方丈医术了得,但他已经坐化后继无人,庙里确实有个会配草药的老僧人,但他看不了妇人的病,尤其是有孕在身的妇人。僧人们愁眉苦脸连连摇头,他们不敢拿性命开玩笑,不能随便找个人给柳叶儿诊治,只能寄望于山下的大夫尽快上山。   居士们忙里忙外到处求援,庙里烧香的信徒纷纷凑上前来看个究竟,得知有个孕妇昏迷,都不由为她担心。正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个信徒跌跌撞撞地冲进斋房,气喘吁吁地说:“有救了,有救了,他是大夫……”   大家满怀期待地看向门外,只见那人身后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身穿青色长袍,肩上背着一只竹筐,左手托着鸟笼,右手拄着拐杖,走起路来飒飒有风。待那老者走近,人们看他眉毛胡子一大把,虽说挡住了五官样貌,但那双时隐时现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老先生,您快请进……”居士们急忙把他请进来,带他走向里间,指着榻上微闭双眸唇色苍白的柳叶儿,“她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平时身体挺好的,今儿个上山烧香突然昏倒了,大夫,您快给她瞧瞧,她和孩子都没事吧……”   “好,好……”老者笑眯眯地点头,走过去一瞧,不由愣了下,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将身后的竹筐和手上的鸟笼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又把拐杖立在床头,这才坐在床榻旁边为柳叶儿把脉。   众人急得抓耳挠腮,心想救人要紧,这老头居然还有心思管他的竹筐和鸟笼。不过,没人敢打扰他看病,也不好意思多嘴,只盼望着这位有孕在身的女施主平安无事。   老者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弯腰从竹筐里取出一只黑不溜秋的木盒子,打开以后递到柳叶儿唇边,等她吸进几口之后,重又关上盒子放进竹筐。众人心里纳闷,盯着没有任何反应的柳叶儿看了半晌,满腹疑惑地看向老者。   “大夫,大夫您给她闻什么了?!她咋还没醒呢?!”   “老先生啊,您看出来这位女施主怎样了吗?!她可是怀着孩子哩!”   “是呀,是呀,这要是出了差错,就是母子二人都有麻烦,您看仔细了再下药不行么?!”   “哎呀,下山请大夫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众人对老者的怀疑越来越明显,老者丝毫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他从竹筐里拿出汗巾擦擦手,对候在一旁的小丫鬟说:“给她喝点温水,顺顺气,有孩子的人了,哪来这么多闷气啊!”   丫鬟怔怔地看着老者,暗自嘀咕他咋知道夫人成天唉声叹气,想归想,她也没有问出来,转身跑到茶几那儿倒杯温水,又跑回来扶起柳叶儿喂她喝下去。众人看这老者指挥丫鬟忙来忙去,喝下几口水的柳叶儿还是没啥反应,一个个又开始急了。   “我说老先生,您究竟是不是大夫啊,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给人看病的……”   “就是啊,江湖郎中都比他更像样,他八成是乡下来的游医吧……”   “可怜的女施主,再耽误下去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有事……”   老者抚着雪白的胡子但笑不语,要不是他想跟这位女施主说几句话,早就背起筐子走人了。居士们和小丫鬟听他们这么议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刚要开口为老先生说好话,忽闻榻上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响。柳叶儿缓缓睁开双眼,伸手捂住胸口咳了几声,只觉畅快了许多。那几名居士和小丫鬟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问东问西担心不已,柳叶儿摇摇头,称自己好多了。   见状,众人总算吁了口气,纷纷向老者道歉,请他莫要放在心上。老者笑着点头,朝他们挥挥手:“好了,这位女施主已经没事了,大家散了吧。”   “是,是,咱们走吧,让人家好好休息……”   “真是神医啊神医,三两下就给治好了……”   “准是世外高人,平时难得一见呢……”   目送众人离去,老者转身看向柳叶儿,撩起遮住面容的眉毛,笑呵呵地问道:“丫头,嘿,你还认得我吗?!”   柳叶儿抬眼看他,仔细地辨认一番,蓦地睁大双眼,颤声道:“您、您是……司徒大师……”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生有幸   人生充满各种巧合,柳叶儿走投无路惟有将希望寄托于佛祖,山路颠簸之余触景生情,腹中的孩子兴许也感受到她的伤心,一向乖巧不让母亲难过这次也任性起来了。   然而,正因为柳叶儿不适,她才有机会与司徒大师见面,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她和大师初次见面因豆腐汤结缘,司徒大师临行时大方赠予她紫砂壶,如今又因为柳叶儿腹中的孩子,他们在这山上重逢,怎能不感慨呢!   “大师,司徒大师,真的是您……”柳叶儿百感交集不由哽咽,眼眶逐渐泛红,视线变得模糊,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终于可以向人倾诉,她没来由地信任司徒大师,比自己的爹娘还要信任。   司徒大师微笑着点点头,抬手拍了下柳叶儿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呵呵,都是孩儿他娘了,还哭鼻子哪,好啦,好啦,快把眼泪擦干,有啥话慢慢说……”   居士们看他们是熟人,很有眼色地离开房间,让他们说知心话。可惜她们并不识得这位老先生的真身,要不然早就震惊地说不出话了。关于这位神秘的“司徒大师”,世人只当他已经归仙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打扮成农夫模样混迹于人群中。   柳叶儿坐起身子,靠着榻上的枕头,激动地握住司徒大师的双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本不想如此失态,可是眼泪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像暴雨一般唰唰地流淌,她吸了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想开口说点什么,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司徒大师不停地拍她的背,看她这幅伤心的模样,想必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了然地点着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颇为同情地望着柳叶儿。柳叶儿和许家恒夫妻感情很好,但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位俊美的相公,而且怀有身孕的女子本该是最幸福的,对一个深爱着夫君的女人来说,天底下还有比为心爱的人孕育孩子更开心的事么!   一念至此,司徒大师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虽不是世人口中的“神仙”,但活了这么多年,人类最基本的喜怒哀乐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他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云游四方怡然自乐,看见有人落难他不会袖手旁观,听闻那些不平之事他也不会追根究底。他清楚自己的能耐,也知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至于实在管不了的也只能作罢。   司徒大师乐于助人,只是性格孤僻不喜与人结交,世人才以为他很难接近。他在某个地方从不久留,就算是聊得来的人今生也未必能再见,此次经过宣灵山,照例上来拜拜佛祖,没想到竟遇见了曾有一面之缘的柳叶儿。   时至今日,司徒大师依然记得海边渔村那碗鲜美的豆腐汤,系着围裙忙着熬汤的柳叶儿看他孤身一人,二话不说就给他盛了碗热腾腾的汤,还招呼他进屋里坐。得知这对小夫妻只是路过,还能像主人般照顾渔村的邻居,司徒大师不由对她另眼相看。   在外漂泊多年,见惯了人情冷暖,司徒大师又从不以真实身份示人,他独自过着清贫而快乐的日子,早已习惯了旁人的冷眼,丝毫不在于异样的眼光。然而,这对素不相识的小夫妻让他头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于是告诉他们真名,并且送了紫砂壶留作纪念。   柳叶儿哭得很伤心,她的手心冰凉,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司徒大师不知如何安慰她,想开口问问许家恒的下落,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许久,柳叶儿渐渐止住抽泣,她抬起头,红肿的双眼满怀歉意地望着司徒大师,缓缓放开他的手:“对、对不起……大师,谢谢您,要不是您,只怕我腹中的孩儿……”   “哎,看你说的,你和孩子好得很,就算我不在,也不会有事。”司徒大师笑吟吟地挥手道,“丫头,咱们有一年没见了吧,呵呵,刚才见你,差点没认出来,你倒是一眼就认出是我,真是不服老不行哪,眼神就是不好使啦,跟你们年轻人没法比啊!”   司徒大师边说边比划,时不时地撩起眉毛扮斗鸡眼,柳叶儿被他逗笑了,脸上总算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司徒大师看她情绪稳定了,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好话题,忙道:“对了,丫头,你那豆腐汤是怎么做的啊?!教教我行吗?!啧啧,真是太美味了,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流口水,我走遍五湖四海都没喝过那么鲜美的汤……”   说着,司徒大师应景地砸吧着嘴,柳叶儿想笑又不敢笑,老实说道:“先准备好食材,分别是豆腐、虾米和花生,放在水里煮开以后放进葱段,再焖一会儿就能吃了。要是有猪骨熬的高汤味道更好,那天没有高汤,我就直接放水里煮了。司徒大师,您要是喜欢的话,我再为您煮一锅吧,这次用猪骨汤……”   “哦,豆腐、虾米和花生我吃出来了,就是忘了放葱……原来还得等煮开了再放葱啊,怪不得味道不一样呢……”司徒大师抚着胡须自言自语,听柳叶儿说要为他煮一锅,顿时喜笑颜开,“哈,这怎么好意思哩,我知道咋回事自己煮就成了,你现在身子不方便,我再劳累你的话,你相公可就不高兴啦……”   话没说完,司徒大师留意到柳叶儿眼中落寞的神色,按耐不住满腹好奇,试探地问道:“孩子,你怎么了?!刚才你哭我没好意思问,是不是你相公欺负你了?!”   “没、没有……”柳叶儿眼里再次泛起泪花,慌忙摇头,“家恒对我很好,真的,他对我太好了……”   见状,司徒大师慌了心神,以为自己说错话让她想起伤心事,忙不迭地安慰道:“好,好,没事就好,我这老头子平生最不会安慰人,孩子,不要哭了,你相公对你这么好,你还有啥想不开的啊?!”   柳叶儿点头,抬眼看他却已泪流满面:“司徒大师,家恒为我好宁愿委屈自己,他的好我不知道如何回报……我伤心,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帮他,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而我,除了烧香拜佛没有任何办法……司徒大师,您还记得么,我说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家人对我很好很照顾,但是她们为了保护我牺牲自己,呜呜……他们对我太好了,我恨自己太无能,没有办法为她们报仇……”   司徒大师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柳叶儿话不多,问题却很严重,他弯腰取出竹筐里的盒子,打开递到柳叶儿面前让她吸几口:“孩子,镇静,为了你的孩子着想,你就暂且放下仇怨吧!”   柳叶儿顺从地吸了几口,清凉的气体渗入体内,顿觉轻松了许多。她默默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是,为了孩子我要好好活着。司徒大师您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   司徒大师听她这么说,欣慰地笑了:“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小叶子,愁眉苦脸真的不适合你,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跟那仙女似的,你没发觉你相公时常看你看得出神么!你啊,就要天天笑时时笑,这样孩子才会像你一样好看,要不然,孩子像你那样成天皱眉能好看吗?!”   柳叶儿想想也对,为了家恒为了孩子她也不能折磨自己,老天爷不会纵容坏人行恶,终有一天他们会原形毕露。直到此时,柳叶儿也没想过司徒大师的出现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她只觉得倾诉过后心里舒坦多了。司徒大师亦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帮到柳叶儿,尽管他很乐意为她做些什么,但他从不轻易夸口,也不会不自量力非要做那些做不到的事。   司徒大师接受了柳叶儿和居士们的好意,一起下山小住几日再走。当晚,柳叶儿亲自下厨为他煮豆腐汤,乐得司徒大师连声称好。等许家彦回来,柳叶儿就照事先商量好的介绍他是偶遇的神医,上山昏倒多亏了他才能母子平安。   柳叶儿这么一说,许家彦对司徒大师相当感激,诚心挽留他多住几日。司徒大师爽快地答应了,与许家彦闲聊之间却不小心说漏了嘴。许家彦夸柳叶儿的手艺好,司徒大师自然而然地说了句“你哥真有福气”。   许家彦何等聪明之人,随即察觉到不对劲儿,再看柳叶儿神色一僵,心里更加确信他们有所隐瞒。   眼看纸包不住火瞒不过去了,司徒大师索性表明身份,末了为柳叶儿解释道:“许公子,请不要误会啊,你二嫂无意瞒你,是我再三要求她才不得已为之。”   许家彦做梦也没想到他能见到传说中的司徒大师,一时之间有些懵了,还好他见惯了大场面,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连忙起身拱手施礼:“司徒大师在上,请受小生一拜!承蒙先生教诲,实属三生有幸!”   “免了,免了……”司徒大师不习惯这种场面,尴尬地将他扶起来,“我是你二哥和二嫂的朋友,不用这般多礼。”   许家彦坐了回去,满眼崇拜地望着他,遮掩不住内心狂喜,要知道对读书人来说,司徒大师就是他们的偶像,神一般的存在,能做司徒大师的学生比做皇上的一品官更值得高兴。见他一面都是奢望,更别说与他一起吃饭聊天,许家彦自然不敢想做他的学生,只盼有幸与他共处几日。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云谲波诡   司徒先生住在许府的这几日,柳叶儿殷勤款待惟恐照顾不周,许家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死乞白赖地缠着要墨宝,只要能见到他本人就很开心了。经过几天相处,司徒先生与他们叔嫂也更为亲近,一时也不急着离开。   居士们一如往常看望柳叶儿和“神医”,对于上次的意外她们感到很抱歉,虽说柳叶儿和许家彦没有半点儿责怪的意思,心里仍是觉得过意不去,总想为她做些什么。所以听说有位得道高僧进京传道,迫不及待地邀请柳叶儿一同前往。   柳叶儿答应过许家彦不去人多的地方,既然是得道高僧传道,慕名而来的信徒一定很多。她刚要婉拒居士们的好意,却见司徒先生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一口就答应了。   司徒先生有意见见那位高僧,柳叶儿不好意思破坏他的兴致,跟许家彦打过招呼,又乔装打扮了一番。听说传道的地方就在附近的广场,司徒大师提议步行前去就好,许家彦眼看他老人家跟着,自然放心柳叶儿跟他一起,叫宋世军派了几名手下远远跟着他们,这才放心出门办事去了。   一行人像散步似地来到广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倒也不慌不忙,反正他们是来凑热闹的,再说柳叶儿也不适合挤在人群里,待会儿要是看人太多,他们就打算回去了。居士们以为司徒先生没来过京城,都很热情地为他介绍风土人情,以及值得一看的景点,司徒先生听得很认真,时而随声附和,时而好奇询问,真像是个从没进过城的乡下老汉。   柳叶儿面带微笑听他们说话,身边有人走过,她就不自在地拢拢头巾,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同时,她又忍不住四处打量,隐隐盼望许家恒经过这里,她好见他一面。几个月没见面,不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听许家彦说许家恒为了找到阮尚书和曹丞相勾结的证据忍辱负重受了不少委屈,她实在很心疼。尽管她也知道阮若诗三天两头跑去纠缠许家恒,但她相信自己的爱人不会动摇。   熙熙攘攘的人潮纷纷聚集过来,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还有不少衣着亮丽的夫人小姐们。年轻的男子也许在忙生计,没有多少赶来听高僧传道。渐渐地,柳叶儿意识到许家恒不会出现了,她索性用头巾包住脸面,静静地听司徒大师和居士们说话。   不知等了多久,人群中有人开始不耐烦了,高僧传道的时辰已经过了,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有人怀疑是不是时辰弄错了,还有人嘀咕难道连日子也错了,更有人存不住气跳到台上大声询问高僧的行踪。   这时,有人指着身边的僧人,问他们是不是从宣灵山赶来的,僧人们点头称是,众人不由更着急了。既然时间地点都没错,那位高僧究竟在哪里呢,难道他临时改变行程,取消了这次传道?!   按理说不会发生这种事,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是德高望重的住持方丈,他们很少下山四处传道,但要是来了就不会丢下信徒躲起来睡觉,哪有这么不负责任出尔反尔的高僧?!信徒们议论了半个时辰也没见那位高僧露面,都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却都舍不得就此离去,生怕高僧下一秒就会出现,他们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不能白白错过。   柳叶儿从小就在豆腐坊干活,几十斤的豆腐缸顶在头上也不嫌重,双手拎着盛满豆汁的木桶还能在巷子里小跑,她娘说她身体壮得像头牛一点儿都不假,但再壮实的女人怀有身孕体力也会下降,站一会儿小腿就发胀,脚底板就像走了一天路似地那么疼。柳叶儿开始来回挪动双脚,将身体的重心不停转移,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司徒先生和居士们,再说她也没感觉哪儿不舒服,再撑一会儿也没问题。   居士们眼巴巴地盼着高僧现身,苦等多时还是没有任何音讯,细心的她们留意到柳叶儿的小动作,同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她有些累了。居士们决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上次柳叶儿昏倒她们后悔不已,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哪怕她们前脚刚走高僧就来了也不回头,只管将柳叶儿毫发无损地送回去就好。   居士们询问司徒先生的意见,看他是留下来继续等还是跟她们一起走,司徒先生说来很爽快,说走也不含糊,挥挥衣袖直接走人。只是他们还没走出去两步,忽闻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紧接着人群开始骚动,好像还有人在打架似的。   居士们好奇地回头看了眼,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信徒们一个个挥舞着双臂,如潮水般往广场中央涌去。起初以为是高僧来了,但又听见“砰砰”几声闷响,紧接着又是阵阵哀嚎。一时之间场面极其混乱,愤怒的吼声,痛苦的呻吟,孩子的哭闹混合在一起,如同人间炼狱。见状,司徒先生和柳叶儿不由皱眉,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状况。   这时,有些人恐慌地散开了,他们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不分方向撒腿就跑,嘴里嚷嚷着“杀人了”,“杀人了”。司徒先生眼明手快拦住一对母女,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对母女衣衫凌乱头钗歪斜,显然是冲出来的时候被人挤的,她们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颤巍巍地推搡着司徒先生:“老先生,走吧,走吧,别等什么得道高僧了……这儿不安全,刚才都打死人了,天哪,太可怕了,我亲眼看到的啊,两个当官的挥了几棒子,打得那人满脸是血,一声不吭就栽倒在地,八成是没气了……”   柳叶儿和居士们倒吸口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人群,那里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尖叫声越来越响,好像真出了人命一样。这对母女应该不会说谎,她们可能看到有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便以为有人死了,但现在那人究竟死没死,谁也说不准,又不能挤进去带他去看大夫。眼看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众人除了震惊还有愤怒,这些百姓都是虔诚的信徒,他们没有犯错,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被人打死?!   司徒大师心里也有相似的疑问,好端端的传道会,怎就变成杀戮场了呢?!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母女俩,接着问道:“当官的为什么逞凶?!他们又是哪里的官?!”   “不、不知道啊……”母女俩吓懵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们好凶啊,见人就打,老先生,快走吧,别问了……”   母女俩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司徒先生便将她们放走,回头交代居士们将柳叶儿送回去,只身一人步入人群,挺胸抬头毫无畏惧那些凶恶的官员。柳叶儿和居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她们不敢冲进人群冒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司徒先生出事,只好杵在原地静观其变。柳叶儿情急之下,拜托一位还算镇静的居士,请她到刑部走一趟,告诉许家彦这里发生的一切。事到如今,柳叶儿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没法跟司徒先生共同进退,只能去搬救兵,希望许家彦能来得及搭救司徒先生。   柳叶儿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许家彦,聚集在广场上的信徒们因为害怕纷纷逃散,剩下一些不服气的等个说法的远远地躲在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与凶神恶煞的官员交涉。   司徒先生走到广场中央,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几匹枣红大马,以及马背上不停抡着棍子身穿盔甲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官,而是军营里的人,看起来也不过是普通的士兵,连佩剑都没有,手里拿根棍子就自以为很威风,想必背后定是有人撑腰。士兵们瞪大双眼,不屑地指着他叫道:“你,对,就说你哪,老头儿,不想死的闪一边去,别碍着爷办事!”   司徒先生置若罔闻,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伤者,蹲下来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息,紧接着又为他把脉。那几个小兵看他如此不识好歹,抖抖缰绳马儿迈动脚步往前走去,他们居高临下睨向司徒先生,不耐烦地厉声叱道:“老头儿,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也叫你走你还愣着干吗,找打是不?!”   说着,那几个兵扬起手中的棍棒,刚刚赶来的柳叶儿和居士们连连求情,手忙脚乱地扶起司徒大师,劝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司徒大师摆摆手,迅速点了几处伤者的止血穴道,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冷冷地扫向那些人:“你们快送他去医馆,这人还有的救,耽误下去说不定有生命危险。”   几个小兵愣了下,随即仰头大笑,指着司徒先生嘲讽道:“这老头儿的脑袋被驴踢了吧,竟敢指使咱们?!嗬,这些贱民聚众闹事其罪当诛,死一个两个算啥啊,只要不挡着咱们丞相大人的路就好!”   丞相大人?!柳叶儿听到这几个字,只觉得头晕眼花,下意识地看了看城门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陷入如何危险的境地,也不晓得杀人不眨眼的曹丞相有多可怕,她只记得他是伤害玉顺和翠菊的仇人,许家恒和许家彦以身犯险就是为了他!走还是留?柳叶儿纠结不已,她等不及亲手报仇,又怕自己的莽撞连累的孩子,可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无辜百姓急待救援,他们要是走了,就甭想指望别人救他!   柳叶儿踌躇之间,耳边响起阵阵锣鼓声响,抬眼看去,那顶八人大轿已经近在咫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将计就计   轿子里坐的人正是曹丞相,那些小兵就是他的开路打手,这些百姓聚集在广场不肯离去,眼看就要挡住曹丞相的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惟恐办事不利挨头儿的骂,不顾三七二十一棒打无辜百姓赶走他们再说。   司徒先生冷眼看向那顶轿子,心里顿时无名火起,原本他并不是那种热血澎湃之人,活到这把岁数也看透了世态炎凉,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眼前被打成重伤,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会愤愤不平。丞相大人又如何?!天子脚下岂能无视王法草菅人命?!没有老百姓辛苦劳作,当权派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   轿子逐渐靠近,司徒先生倒背着手动也不动,柳叶儿搀扶着他也不管用,八名膀大腰圆的轿夫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有从他们身上踩过去的架势。那几名小兵明显急了,从马背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他们,连拖带拽拉拉扯扯,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恨不能一棒子打死了事。   柳叶儿趁乱劝居士们离开,她没办法看着司徒先生遇难,只能尽可能地避免有人受牵连。居士们若能平安离去找到许家彦,她和司徒先生说不定还有救。柳叶儿身穿灰黑色的男子长袍,头上包着厚重的围巾,乍看上去像个重病之人,轻轻吹口气就能放倒,也就没人将她放在眼里。那些士兵将司徒先生视为眼中钉,一个个蛮横地拉扯他,司徒先生却像不倒翁一样,来回摇晃仍是在原地不动。   “你们的脏手不要碰她……”司徒先生看见有人转身去拉柳叶儿,气恼地厉斥道,“放开她,听见没有……”   司徒先生中气十足的吼声震得那几名小兵有些懵,耳朵里嗡嗡直响,胸口憋闷地厉害,他们以为这老头不过是个乡下农夫,没想到竟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力似乎还挺强的。他们怔怔地打量着这位面容不清的老汉,心想难不成遇见了世外高人,像他这么大的岁数拥有如此强悍的内力确实很不简单,没有百八十年的修为根本不可能。   司徒先生一发飙,别说那几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小兵,就连啥也不懂的柳叶儿也觉得他很有分量。难怪他面对这些凶巴巴的打手不为所动,原来他们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尽管如此,轿子两旁的骑兵还是不容忽视,这些骑兵约有二三十个,手执长剑身披盔甲,看起来比那几个打手厉害多了。司徒先生虽是隐士高人,但毕竟年事已高,真动起手来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况且,这里是京城,曹丞相的地盘,谁敢跟他作对就意味着下场很惨。   柳叶儿苦思冥想的时候,司徒先生已经决意当面教训这位丞相大人,他这次或许是逃不过了,但保护柳叶儿还是有把握的。不管怎样,他一定要让这名伤者得到救治,如果被这几十匹大马踩过去,就算世上真有神医也没救了。   曹丞相听到外面有人吵闹,掀开轿帘伸手招来随从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说几个不长眼的百姓闹事,便就不放在心上了,由手下处置他们,只要不耽误他回府就好。柳叶儿留意到他的举动,原以为他会有那么一丁点儿体恤百姓的善心,没想到他居然不闻不问,任由手下逞凶作恶。   围在司徒先生身边的小兵露出狰狞的奸笑,那些阴冷的骑兵眼中寒意顿现,柳叶儿担心司徒先生的同时,还怕宋世军的手下出面,若是曹丞相知道许家彦和御前军有关系,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忽然间,柳叶儿想到了什么,司徒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师,许家恒和许家彦兄弟俩都很崇拜他,不仅是读书人,就连许老爷这样的生意人也以拥有他的作品为荣。那么,这位曹丞相应该听过司徒先生的大名,他会不会念及大师网开一面呢?!   柳叶儿不敢再往下想,冲过去跪在轿子前面,不顾一切地放声叫道:“丞相大人手下留情,他是司徒大师,司徒大师啊……丞相大人放过他吧,不要抓他……”   柳叶儿声嘶力竭的样子像极了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司徒先生皱起眉摇摇头,有些不耻她的行径,转念一想她为了孩子不得不这样做,又从心里原谅了她。罢了,罢了,原本就不想牵连她们母子,如果眼前这位丞相大人愿意放过她,他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话音未落,那顶轿子蓦地停了下来,轿夫小心翼翼地放下轿子,还没放稳就见曹丞相掀开轿帘冲了出来。曹丞相故作镇静地走上前去,倒背双手打量着司徒先生,为他身上那股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超脱气息折服,但他毕竟不会轻信柳叶儿的话,淡漠地开了口:“司徒大师德高望重声名远扬,他岂会与你们这些贱民为伍?!”   说着,曹丞相不由自主地踱步到司徒先生面前,若是平时他才不会搭理这些贱民,胆敢冒充司徒大师就是死罪。但眼前这位老者有令他怀疑的资本,他甚至开始相信这的确是司徒大师本尊。看他那股子仙风道骨的劲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尤其是他倨傲中带点轻蔑的神色,使得曹丞相心生佩服。这位老者定是见过世面之人,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两种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活腻歪的,要么就是笃定他不敢动手。   柳叶儿看曹丞相肯出面,并且对司徒先生充满了好奇,不由松了口气,忙道:“丞相大人,这位先生就是众人仰慕的司徒大师,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曹丞相扫她一眼,双手握拳朝天拜了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司徒先生,试探道:“司徒大师曾得先皇青睐,不知先皇邀请大师进宫,担任何种职务?!”   司徒先生知道曹丞相有心试探,他看了眼苦苦哀求的柳叶儿和不知死活的伤者,无奈地叹口气:“先皇属意在下担任太傅一职,可惜老夫没有富贵命,只能婉拒先皇的好意。”   闻言,曹丞相愕然地瞪大了双眼,难道眼前这位老者当真就是先皇都没见过的司徒大师?!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颤声又问:“大、大师多年前赠予淮西大将军一幅墨宝,不知,大师是否记得当时的赠言?!”   司徒先生莞尔一笑,从容道:“淮西大将军为国为民出生入死,老夫敬重他的为人,特书‘心如明镜’相赠。”   说到这儿,曹丞相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全身血液冲破大小周天直往头顶涌,激动地都说不出话了。司徒先生看他已经相信,索性代他发号施令,指着那几个浑身发抖的小兵说道:“你们快送伤者去医馆,不得耽误!”   “是,是……”小兵们哪里还敢啰嗦,不用曹丞相点头,匆忙抬起尚存一口气的伤者往医馆奔。   司徒大师看他们果真往医馆去了,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柳叶儿,轻声安慰道:“别怕,你也回去吧!”   “先生,我不怕……”柳叶儿含着眼泪笑着说,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司徒先生怀里,她想站起来,可是双腿就像煮了几滚的面条,实在站不起来,“先生,对不起,我对不起您……”   “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司徒先生释然地笑了,扶她站在身边,本想说些什么,却见回过劲儿来的曹丞相让手下将他送进轿子直接回府。司徒先生和柳叶儿相视一眼,这曹丞相说是款待,其实就是命令,总之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他拒绝。这时,有个骑兵想把柳叶儿拽走,柳叶儿一把拉住司徒先生,要求跟他一起去丞相府。   司徒先生不明白柳叶儿为何硬要跟来,待他们来到丞相府,在客房里休息的时候,柳叶儿哽咽着将许家的遭遇告诉了他,以及刚才她为什么要暴露他的身份,从头到尾说了个遍。司徒先生听完她的哭诉,心里既震惊又气愤,怪不得他们小夫妻要分开,怪不得柳叶儿坚持跟来。   “先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为许家报仇,但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接近曹丞相,我不能轻易放弃啊!这件事太危险了,家恒和家彦都不能有事,如果我可以的话,如果我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跟他拼命是么……”司徒先生笑着摇头,拍了拍柳叶儿的肩膀,东张西望看了会儿才说,“孩子,你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办了,你跟着我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现在开始我们就以师徒相称,你就是我的弟子小叶子,记住了吗?!”   “小叶子……”柳叶儿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司徒先生被人领到花厅,说是曹丞相有请。他和柳叶儿步入花厅,一眼就看见了厅里那位身披袈裟的方丈,他们按捺满心好奇,等佣人离开才向方丈问候。得知他就是要去广场传道的高僧,被曹丞相挟持而来,司徒先生心里更为疑惑。获悉对方是司徒大师,方丈对他也很尊敬,事情经过讲得很仔细。司徒先生听他说完,继而又问曹丞相为何要挟持他,方丈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丞相大人要贫僧昭告世人,皇上逆天行道气数已尽,不受佛祖庇佑才会连累百姓受难。大师啊大师,这种违背良心的话贫僧怎能说出口呢,就算是即刻归天也不能妥协啊!”   “这倒未必!”司徒先生沉吟片刻,面向满脸愕然的方丈,坦然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可谓是顺应天意啊!”   “此话怎讲?!”方丈很谦虚地向他讨教,两位老人家凑到一起,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急得柳叶儿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提心吊胆地察看四周有没有人监视。   当晚,曹丞相与他们一起用餐,极尽讨好之能事拉拢他们,无奈司徒先生和方丈都不理他,显然还在生他的气。曹丞相心里气恼却又不好发作,仍是叫人好生照顾他们,他就不信时间久了这两个老家伙还不听话。   司徒先生和方丈全程没有交集,好像他们之前没有说过一句话似的,回房休息的时候,两人也是没话说,除了跟他们的弟子交代点什么,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司徒大师和柳叶儿穿过长廊步入小院,与从后门进来那人撞个正着,那人看了眼柳叶儿明显一怔,随后没有言语继续往前走。好在柳叶儿没有正眼看他,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真像是素不相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惊无险   曹丞相为了讨好司徒先生和方丈可谓煞费苦心,他知道金银财宝无法收买他们,只能想方设法搜寻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曹丞相不愧是手握实权的重臣,想找什么东西倒也不太困难,几番周折之后,倒真被他找到了两位大师的心头好。   司徒先生不善结交朋友,但不代表他就没有朋友,譬如他和淮西大将军的交情就不错。当初他送给将军一幅字,将军也回赠他一柄匕首,只是后来新帝登基时局动荡,司徒先生在混乱中丢失了匕首,事后多年依然懊悔不已。   曹丞相费尽心思找到的东西就是这把匕首,他听说过司徒先生和淮西大将军的交情,便从这条线索入手,到处搜集将军遗物,终于让他找到了这把原本属于司徒先生的匕首。正如曹丞相料想的那般,司徒先生见到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简直不敢相信它是真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令他激动不已,却也没有放松警惕误中圈套。   司徒先生趁势装作妥协,答应为曹丞相做件事,两人之间就算扯平,以后谁也不欠谁的。曹丞相大喜过望,当即表示请他写一副“千秋万岁”,这幅字是要送给太后和即将登基的皇帝,预祝他们母子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得偿所愿。司徒先生若是没听柳叶儿说过这些事,这会儿也许真有些晕,曹丞相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个臣子,平白无故写这幅字想要干嘛,难道想要造反不成?!要想送给皇帝的话,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吧!   曹丞相大胆说出自己的要求,司徒先生但笑不语,他等待的机会总算到了。司徒先生没有急着给他写字,而是唉声叹气连连摇头,曹丞相看他这样自然着急,越是着急越想追问,而司徒先生越是不肯直言。曹丞相纠缠许久,司徒先生才愿意开口,说他印堂发黑大势已去,官运已经到了尽头,就算处心积虑讨好圣上也无济于事,不如写幅“自求多福”送给他。   闻言,曹丞相大惊失色,他不晓得司徒先生竟也精通看相,但对这等高人来说也属正常。此时,他倒不怀疑司徒先生是不是在骗他,而是为那句“大势已去”惴惴不安。自从阮尚书来找过他,京城又传出李尚书与孙记粮铺合作的消息,一批批粮食运往灾区,百姓的生活渐渐得到保障,民众对皇上重拾信心云云。他本不相信皇上能趁机转运,但是捷报频传他越来越存不住气,太后虽在宫中消息却很灵通,这几天频繁地催促他阻止李尚书与孙记粮铺合作。   于是,他只好找阮尚书商议,开始寻思对付孙小武,与此同时,他仍是有些不甘心,一净方丈明明说过皇上气数已尽,怎么可能反败为胜呢!得知有位高僧要来传道,便迫不及待将他抓来,逼他制造谣言蛊惑人心。完全相信预言或许有些离谱,但要看是从谁嘴里说出来,太后对一净方丈的话深信不疑,普通老百姓将高僧的话奉若真理,如果两位方丈都说皇上气数已尽,还有谁敢质疑呢!   可是,司徒大师的话似乎另有玄机,是否像太后担忧的一样,暗示他应该当机立断阻止李尚书和孙记粮铺。曹丞相很是纠结,本就开始动摇的心愈发地不安起来,他没心思再求司徒先生写些什么,送他走后立即招来那位高僧。曹丞相送给高僧的礼物是世间难寻的舍利子,事已至此,他宁愿以如此贵重的宝贝换句实话,事实究竟偏向一净方丈还是司徒大师,就看这位高僧了。既然他们三位都精通命理,如果其中两位意见一致的话,那他就不能再犹豫了。   这位高僧显然很想拥有那枚珍贵的舍利子,他“痛苦”地思索许久,最终决定泄露“天机”。他的说法和司徒先生如出一辙,两人一前一后说的话居然一模一样,曹丞相不得不相信此乃“天机”。其实,司徒先生根本不懂命理,这都是他事先和高僧商量好的。他现学了几句术语就能唬住曹丞相,也是看准他对自己的盲目崇拜。然后,曹丞相出于怀疑再找高僧求证,两人相似的言语定会扰乱他的计划。   司徒先生回去向柳叶儿保证,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和许家恒夫妻团聚,柳叶儿不懂他这么说什么意思,心里既期盼又担忧,这几天许家彦一定很着急,他要是把自己在丞相府软禁的消息告诉许家恒,他们兄弟俩为了救他会不会鲁莽行事。柳叶儿自然不晓得捷报频传是许家彦故意为之,皇上嘉许李尚书也是给某些人看,灾区的情况只是得到缓解,根本不像京城传言那么好。   许家彦得知司徒先生和柳叶儿被软禁于丞相府,无计可施只能出此狠招,联合皇上一起制造国泰民祥的假象,目的就是逼迫太后就范。太后等这个机会很久了,要是这次没法将皇上拉下马,她们母子想要夺权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太后下令让曹丞相制止孙记粮铺继续往灾区送粮,但曹丞相始终怀疑这是皇上的缓兵之计,秘密派人侦查灾区情况,迟迟不肯出手。   就在曹丞相禁不住太后催促的时候,司徒大师和高僧如出一辙的推论打消了他心里的疑虑,连忙调集人手对付李尚书和孙记粮铺,再也无法容忍他们继续合作。李尚书是朝廷命官,现在正是敏感时刻,先对付他显然不太明智,而孙家不过是个暴发户,孙小武又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酒鬼,怎么看都得先除掉他才是。孙小武是孙家的独子,只要断了孙家的命脉,孙二伯一把年纪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之后几天,柳叶儿发现丞相府走动的人明显增多,她和司徒先生用餐散步的时候,经常看见一些陌生脸孔,有文有武都是厉害角色。他们师徒俩处变不惊,依然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看那曹丞相急得百爪挠心的模样,心里暗自高兴。直到有一天,柳叶儿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她在一旁看着曹丞相和司徒先生下棋,忽然听到下人通报,说是阮尚书和郑捕头求见。   听到阮尚书这几个字,柳叶儿吓得头皮发麻,她在许家曾见过他,他要是认出自己就是许家恒的妻子就糟糕了。不仅许家有难,恐怕连司徒先生也有危险。司徒先生察觉到柳叶儿的不安,起身便欲告辞,但曹丞相好像有意安排他们见面似的,接连说了好多客套话,就是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司徒大师,下完这盘棋再走也不迟啊!阮尚书说几句话就走了,不用理他!”曹丞相手执棋子不慌不忙地笑道,“啪”地一声将棋子落在棋盘上,意味深长地看向司徒先生身后的柳叶儿。   柳叶儿只能强作镇静,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曹丞相和阮尚书作恶多端都不怕报应,难道老天爷当真不开眼么!她现在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意义,越慌越乱越容易出错,不如冷静下来见机行事。最坏的结局就是被认出来,可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她和司徒先生一走了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许家恒和许家彦又不会怪她破坏计划。   事到如今,柳叶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司徒先生想起她曾见过阮尚书,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稍有不对劲儿就立刻走人,反正不能老老实实束手待擒。他看了眼周围的侍卫,十几名训练有素的打手他还不放在眼里,逃得掉就逃,实在逃不掉再说。曹丞相看不出司徒先生的表情变化,纵使他为官多年老奸巨猾,还远不是司徒先生的对手,再看身后那名弟子还是那张不变万年冰块脸,他也渐渐没了主意。阮尚书那晚来报,说是司徒先生的弟子有问题,极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非要找个机会见面让对方露出原形。   这次见面不管是何结局,对曹丞相来说都没有坏处,他就顺水推舟答应了阮尚书的请求,以便观察司徒先生有没有说谎骗他。阮尚书见到柳叶儿的那一刻,不由有些愣了,那晚擦肩而过感觉还很熟悉,怎么站在对面反而认不出了呢。他和柳叶儿见过一面,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但现在看得清清楚楚他又没法确认眼前这人就是许家恒的妻子。   柳叶儿这几个月怀孕体型难免有些变化,她梳着书童的发髻身穿灰色长袍,乍看上去像个正在发育的男孩,加上最近日夜担心睡不安稳面部浮肿,五官轮廓看起来都不太一样了。现在的柳叶儿,就算柳老娘见了她估计也得多看几眼才敢开口叫女儿,更别说只见过她一面的阮尚书。阮尚书迟迟没有打暗号,曹丞相有些不耐烦地咳了几声,催他尽快下结论。   阮尚书不甘心无功而返,索性直勾勾地盯着柳叶儿,试图用心理战术迫使她暴露。柳叶儿没有退缩,落落大方地迎向他的注视,刚才阮尚书没有立刻指证她,她心里就有数了,阮尚书不能肯定她的身份,才会这样试探,如果他能肯定她就是柳叶儿,还用得着多费力气么。柳叶儿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按理说柳叶儿和阮氏有仇,她若知道他是阮氏的大哥定会有所表示,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她好像没见过他似的,更别提有什么瓜葛。   话说回来,这小书童是司徒先生的弟子,即使许老爷有幸收藏他的作品,也不能说明柳叶儿有资格做他的弟子。况且,柳叶儿被许家恒休了,躲在乡下回避那些闲言碎语,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司徒先生的弟子,大咧咧地来到京城哪!   阮尚书无奈地叹了声,同时有些庆幸,曹丞相身边没有可疑之人,就不会坏了他们的大事。阮尚书悄悄地打了个否认的手势,曹丞相心领神会,闲聊几句就让他走了。   见面有惊无险,柳叶儿和司徒先生松口气的同时,曹丞相也开始着手他的计划。   第一百五十章 化险为夷   接下来的数日,曹丞相在密谋些什么事不得而知,只见丞相府的陌生人越来越多,他也没时间没心情再找司徒先生下棋聊天了。柳叶儿心急如焚,她和司徒先生被软禁多天,许家彦应该已经有所动作,她知道丞相府有御前军的眼线,为了给许家彦报平安,只能每天走遍各个角落,希望有人看到他们回去通报,好让许家彦不必担心。   这段日子里多亏有司徒先生陪伴,柳叶儿听他讲了好多奇闻异事,既新鲜又好奇,从没想过世间竟有像司徒先生这般潇洒的人。他这一生自由自在,随心而至随性而游,满腹学问从不到处炫耀,手艺精湛也不以此自夸,其实只要他愿意,拥有金山银山岂是难事。但他乐于过这种清贫的生活,不受约束没有烦恼,一个人漂泊四方看似孤苦,他却乐在其中。   在司徒先生的影响下,柳叶儿的心情逐渐平静,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最关键的是保护好自己和孩子,见到许家恒之前,决不能轻言放弃。相比许家恒和许家彦兄弟俩,她所受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司徒先生就是她的保护伞,不管是受人怀疑还是身体不适,有他就可以完全放心。但他们两兄弟不仅要想方设法对付强敌,还要小心谨慎保护家人,他们饱受煎熬并非为了前途,而是出于为人子为人夫的责任。   柳叶儿心态平和,身体状况自然也好多了,好在她的身材不像吹气球那般夸张,靠那件宽松的长袍掩饰还能撑段日子,除了连累司徒先生跟她受苦有些过意不去之外,倒也不再绝望沮丧。司徒大师和那位高僧闲来无事一起研究经文,一日三餐依旧丰盛,晚上也不见有人打扰。这种软禁的生活看起来也算自在,原本柳叶儿没察觉到什么可疑,但司徒先生却隐隐感觉不妙。   曹丞相多日没有露面,几乎每天都在书房忙碌,他倒没有让人为难他们,只是最近几天的饭菜看着有些问题。阮尚书指证柳叶儿不成,从那以后,饭菜就开始不对劲儿。柳叶儿看着没有异常,因为她不懂食物也能害人,譬如哪些食物一起食用会中毒,哪些食物孕妇必须忌口。司徒先生发现有异常也是出于偶然,有一次,柳叶儿无意中问羊肝也能配竹笋吃吗,这话引起了司徒先生的怀疑,他不吃荤菜也就不晓得那是猪肝还是羊肝,刚进府的时候每天吃饭都很谨慎,日子久了反倒不在意了,殊不知在这种地方,每时每刻都得戒备才行。   紧接着几餐饭,司徒先生发现每餐都有人参桂圆海蟹之类的东西,这些食物看似寻常,经常食用却有副作用,尤其是怀孕的女性,容易气盛阳耗造成早产,就算是普通女性也会连出症状。司徒先生不由后怕,幸亏柳叶儿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清楚曹丞相是否知道柳叶儿是女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柳叶儿的怀疑始终没有消除。   曹丞相狡猾多疑,要不是他能肯定司徒先生就是本尊,早就等不及除掉柳叶儿了,反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留着烦心不如落个清净。只要让他有一丝怀疑的人,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他都会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司徒先生叮嘱柳叶儿与他一起吃素,那些不能吃的要么偷偷倒掉,要么埋在花盆里,总之不能令对方起疑。待曹丞相忙完手头的事,估计又得重新调查他们,在他发现异样之前,最好能将柳叶儿平安送出去。可是,许家彦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进行地怎样了,他们要是不顾一切逃走,会不会牵连到他。   为了不让曹丞相怀疑到许家彦,便于打探情报,司徒先生和柳叶儿商议过后还是不打算离开。不管是居士们还是御前军,都清楚他们的下落,也就是说许家彦已经知道他们在丞相府,如果可以一定会来搭救,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只能过段时间再说了。   由于柳叶儿之前误食过一些东西,司徒先生便叫人抓了些药给她调理身子,他的药方极其普通,男女老少都可以服用,就算曹丞相找大夫来看也没关系。只是,丞相府远不像他们想的那般简单,不过就是几味药,也能惊动日理万机的曹丞相。   入夜,丫鬟端着刚熬好的药送来,柳叶儿还没刚端起碗,只见曹丞相带着十几名侍卫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心下一惊手一哆嗦,碗里的药汁洒出了几滴,司徒先生清了清嗓子,柳叶儿连忙将碗放回桌上,低眉顺目地迎接曹丞相。   曹丞相示意侍卫在门外守着,他一个人步入房间,看了眼桌上热腾腾的药,撇向面无表情的柳叶儿,微微一笑走向司徒先生,拱手道:“先生身体不适,怎不告知学生,近日政务繁忙疏忽了先生,实在抱歉啊!”   司徒先生才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只巴望着他快点走,懒得啰嗦,直截了当道:“无妨,老毛病了,喝几副药就好,怎好意思劳烦丞相大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天一黑就犯困,正打算喝了药熄灯休息,不知丞相大人有何见教?!”   很明显的逐客令,曹丞相却像没听见似的,他摇摇头,笑道:“先生何必跟学生客气,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吩咐就是,不知先生哪里不舒服,学生请的大夫就快到了,您让大夫瞧过再休息吧,这样学生也能安心哪!”   司徒先生暗自腹诽,谁收他做弟子了,口口声声自称“学生”真是恬不知耻。无奈事关柳叶儿,又不能跟他较真,万一等到大夫来了,不晓得他又要使出什么把戏。   “丞相大人费心了,老夫不过就是有些失眠,何须惊动大夫呢!呵呵,现成的药不喝浪费,我看就不用等大夫来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司徒先生招招手,柳叶儿随即端来碗递到他面前,眼看司徒先生就要将这碗药喝下,曹丞相身后的侍卫一个箭步上前扣住柳叶儿的手腕。柳叶儿猝不及防,手里的碗应声而落,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司徒先生微微皱眉,不悦地扫向曹丞相:“丞相大人,这又是为何?!”   曹丞相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司徒先生一看正是他写的,越发不耐烦起来:“这方子有什么问题吗?!”   “先生,这方子确实有问题呢!”曹丞相扬起嘴角笑了笑,十足奸臣相,他指着药方缓缓说道,“陈皮、黄岑、白术、杜仲、苎麻根、紫苏……这几味药的确有宁神的功效,但治疗失眠恐怕作用不大,特别是这味紫苏,学生不才,真没见过有谁这样治失眠的。先生也许心急了些,才会将紫苏安胎的用处想成宁神了吧……”   柳叶儿身子一颤,略显紧张地低下头,她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曹丞相的眼睛,他得意地注视着不动声色的司徒先生,将手里的方子晃了晃:“学生想向先生讨教一下紫苏的用处,究竟是安胎好一些,还是宁神助眠更有用。”   司徒先生笑着点头,抚摸着雪白的胡须微微眯起眼睛:“丞相大人求知若饥好学善问,不愧为六部之首啊!老夫只晓得你棋艺了得,没想到对医术也有研究,讨教呢,不敢当,老夫只知道灵活变通方能学以致用,固步自封只会沦为井底之蛙,切记,切记啊!”   这番话说得曹丞相面红耳赤,他在朝中素有才子之名,如今好不容易巴结上司徒大师,却又被他说成井底之蛙,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不待曹丞相为自己开脱,司徒先生继续说道:“紫苏,散寒解表,理气宽中,多用于风寒感冒,头痛咳嗽,也能解鱼蟹之毒,当然,安胎药也常用。关键在于如何应用,行医用药最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丞相大人提出的疑问很常见,老夫就曾见过有些庸医昧着良心哄骗患者,明明是几文钱的草药就有效果,偏要人家花几两银子买贵重的药材赚取暴利。”   “唉,老夫倒希望他们当真不懂,才会让患者花冤枉钱,哄骗患者有失医德实不可取,如果他们都像丞相大人这般好学该有多好,就不至于犯错了啊!丞相大人叫人好生照顾老夫,每餐必有鱼虾蟹肉,无奈老夫吃惯了清粥小菜,这些美味反而无福消受,只好用药解去毒气,调养好身子再说。不知老夫这样解释你能否明白,对了,你不是请大夫了么,那就等他来再继续讨论吧!”   曹丞相那张老脸忽青忽红,他怀疑司徒先生的弟子是个女人,拿着方子跑来质问,不料司徒先生三言两语就让他败下阵来,还要担个失德之名。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把他们师徒当成犯人严加审问么!幸亏司徒先生不是他的政敌,要不然他真没有多少胜算!罢了,那个弟子是男是女都不打紧,即使她认识阮尚书也没关系,皇上的宝座坐不了几天,到时候他那几个臣子也就成了摆设,谁也别想妨碍太后的好事!   曹丞相灰溜溜地走了,司徒大师和柳叶儿总算松了口气,司徒大师交代几句之后,柳叶儿回房休息。柳叶儿受了惊吓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隐约听见阵阵嘈杂的声响,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忽然,有人不停地推她,在她耳边连声轻唤“小叶子”,“小叶子”。   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柳叶儿蓦地意识到司徒先生在叫她,挣扎着睁开了双眼,还没看清楚他的模样,只听他匆忙说道:“曹丞相、曹丞相被抓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泪眼相望   司徒先生很激动,不停重复着“曹丞相被抓了”这句话,柳叶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满头雾水地望着他,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   “先生,您说曹丞相被抓了,他被谁抓了啊?!莫非刚才那阵声响就是因为这回事?!”   “是啊,是啊,你也听到了吧!之前我在房里听到动静,就出来看看情况,我怕他们趁我不注意对付你,便往你这儿奔,没想到我看见了曹丞相被抓了,抓他的人并非普通官差,看那身打扮像是军队里的将军。全天下有本事指派将军来抓人的想必就只有……”   司徒先生没有往下说,而是刻意顿了顿,柳叶儿震惊之余连忙点头表示明白,得知皇上派人带走曹丞相,她激动地不能言语,虽说不清楚曹丞相有何把柄被皇上抓住,但目前看来曹丞相断无翻身之地,若是没有足以治罪的把握,皇上岂会轻举妄动呢!   这么说来,许家恒和许家彦的计划成功了,他们赌上性命与曹丞相和阮尚书一搏,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这一瞬间,柳叶儿想了好多,从玉顺和翠菊失踪,到她被阮氏赶出许家,又从进京数月到被曹丞相软禁,想到即将能与许家恒团聚,她情不自禁地抚向日渐隆起的小腹,百感交集的泪水无声滑落,日夜期盼的时刻终于到来,她反倒没有预想的那般兴奋。   这一刻来的太不容易,她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没有许家恒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为了孩子她也只能强颜欢笑。许家彦安慰她无须多想,她每次都应承,但每次都做不到。她是许家的媳妇,她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许家人,亲人分离的痛苦,思念至爱的煎熬,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稍不留神就被烙得体无完肤,灼伤的痛楚连呼吸都痛。   丞相府恢复了寂静,柳叶儿擦干眼泪,警惕地看向窗外,曹丞相当真被皇上带走了么?!会不会是他们日思夜盼做的一场梦?!柳叶儿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此时甚至开始怀疑刚才听到的脚步声是不是幻觉?!   “先生,先生……你说,我们可不可以离开这里了……曹丞相不在了,我们还得留在这儿吗……”   司徒先生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轻轻地拍了下柳叶儿的肩膀,安抚道:“镇静,我去外面看看情况,你在房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记住了吗!”   柳叶儿重重地点头,这几个月都熬过去了,这种时刻她也能挺得住。司徒先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沿着墙角渐渐走远,他还不能高兴的太早,毕竟曹丞相有太后撑腰,再说那位将军是不是皇上派来的还不能肯定,万一事情再有变化,他将柳叶儿带走岂不是自行暴露,这么多天他都忍过来了,在这一刻更不能大意。曹丞相奸诈狡猾,百般试探无果,设计引他上钩也不无可能。   司徒先生走后,柳叶儿在房里来回踱步,她披散着头发,松垮的外衣抵挡不住窗外涌来的寒风,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心里那团焦急的火在体内乱窜,几乎就要穿破皮肉烧起来。她也在怀疑这是不是曹丞相的圈套,他和阮尚书都在怀疑她,晚上还为了一个药方跟司徒先生争执,他可不是轻易妥协的人,就算有司徒先生保护她,他也得查个水落石出才甘心吧!   对于心狠手辣的曹丞相来说,最直接最省事的法子是什么呢?!想到这儿,柳叶儿不寒而栗,玉顺和翠菊无意中碰到他的手下,至今生死未卜,而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又能逃到哪儿去?!柳叶儿停下脚步,双手紧紧捂住小腹,不行,她不能死,她和孩子都不能死!   柳叶儿深吸口气,快步奔到榻前,掀起枕头一把抓住匕首,这是司徒先生给她防身用的,也许,今晚就能派上用场!她东张西望了半天,整个房间只有衣橱才能藏身,她来不及多想,打开衣橱钻了进去,仅留一丝缝隙便于查看房里的情形。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窗外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居然分外明亮。她就这么屏息凝神静静等待,司徒先生回来之前,她得好好保护自己和孩子,她有种预感,如果今晚可以平安度过,她一定能见到许家恒,一定能回到云雀镇。   这时,房门处传来“吱呀”一声响,应该是有人来了,可是,柳叶儿没有听到她的名字,来者若是司徒先生,他会叫她“小叶子”,他会等不及告诉她外面的情况。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柳叶儿不知不觉拔出了匕首,冰凉的刀刃贴着她滚烫的胸口,黑暗中透出一缕银光,她从缝隙只能看到窗户附近,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她牢牢地攥住刀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决不能掉以轻心,无论如何都得活着离开这里,那个人若是发现了她,她就一刀捅下去,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叶儿已经打定主意,心里却是害怕的要命,她好希望司徒先生快点回来,告诉她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攥着匕首,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不敢呼吸,生怕被人发现藏身之处!走吧,走吧,就算那个人是曹丞相派来杀她的,她也不想跟他碰面,她宁愿让他走也不想动手杀人!她脑子里的那根弦崩得紧紧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她的呼吸就快憋不住了,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昏厥。   眼前那道身影一闪而过,柳叶儿的胸膛剧烈起伏,缓缓抬起手来做好拼命的准备。柔和的月光洒在那人身上,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颜,深邃的星眸满是急切,高挺的鼻尖下,优雅的唇一开一合,像是在唤“叶儿”,“叶儿”……   只是这一眼,柳叶儿的心顿时融化,她朝思暮想的爱人就在眼前,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来,她张了张嘴,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   许家恒皱着眉头握紧双拳,他已经找遍了各个院落,甚至连那位高僧和他的弟子都找到了,可就是找不到柳叶儿和司徒先生。听许家彦说他们被曹丞相软禁的时候,他恨不能当晚就冲进丞相府救人,要不是许家彦和宋世军苦苦相劝,他怎能忍到现在。现今终于可以惩办曹丞相,他再也等不下去,哪怕丞相府遍布杀手,他也必须救走柳叶儿。   “叶儿,叶儿……”许家恒绝望地摇摇头,难道这里也没有么,谁能告诉他,他的叶儿究竟身在何处?!许家恒早就担心曹丞相会将他们转移,只是宋世军多番保证他们仍在丞相府,他才愿意苦等下去。但当他好不容易冲进丞相府,却不见了她的影踪,难道,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许家恒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仰头看向黑茫茫的夜空,他好想念妻子和孩子,他好想知道他们在哪儿,他不怕赔上全副身家,不怕牺牲性命,他只怕今后再也见不到她。许家恒跌坐在榻上,随手捞起那件灰色长袍,这显然是男子穿的,柳叶儿应该不在这里。但他随即又察觉到被褥的温暖,原先睡在榻上的人应该没有走远,甚至没有离开这个房间。   许家恒不晓得那人是何身份,既然那人躲了起来,想必并不想与人为敌,他不想久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正打算起身离开,却被床褥传来的淡淡香气吸引。一时间他有些恍惚,柳叶儿喜欢在他的浴桶里洒满花瓣,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瓣尽管他叫不出名字,但是那股香味他记得很清楚,甜甜的香气正如柳叶儿的笑颜,给人温暖幸福的感觉。   “叶儿……”许家恒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不顾危险出声唤道,“叶儿,是你吗……”   柳叶儿已是泪流满面,她看着许家恒的一举一动,太过兴奋反而发不出声音挪不动脚步,许家恒却像是跟她心有灵犀,知道她在这里一样。柳叶儿手一松,匕首“咣当”一声掉在脚下,许家恒猛地从榻上跳了起来,径直奔向衣橱,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衣橱被打开的那一刻,柳叶儿含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泪眼模糊地望着许家恒俊美的脸庞,按捺不住满腔思念,一头扑进他的怀抱。   她紧紧地攥住许家恒的衣襟,生怕他会消失似的,聆听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喜悦的泪水狂涌而出。许家恒鼻子一酸回抱住她,眼眶充满热泪,他温柔怜惜地拍她的背,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曾想过再见面的情景,他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她说,可是现在他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他就这样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只想呼吸她发梢的芬芳,感受她每一次心跳。   宋世军追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只是,他没有许家恒这样的福气,他爱的人已经回不来了,他也没有资格要求她什么。还好,他答应她的事都做到了,他没有再一次令她失望。宋世军轻轻地关上房门,看到这种场面他会触景伤情,而他,实在不适合再谈情了,只要他爱的人幸福,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就地正法   灯光昏暗的天牢长廊狭长阴冷,仿佛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黄泉,曹丞相淡淡地打量着眼前卫将军的背影,心里充满了不屑。皇上的狗腿子深更半夜跑来抓他,竟连个罪名都说不清楚,只会舞刀弄剑的大老粗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兵还差不多,妄想唬住他根本不可能。   皇上八成是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手下,找这么个家伙强行将他绑来,刑部审判这步都免了,直接押到天牢受审,真是狗急跳墙了。曹丞相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意,他已经派人通知太后,过不了多久太后就会赶来救他,想他这些年来做过的事,随便哪一件挑出来都得砍头,他才不怕皇上这回治得了他的罪。他的手下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压根不会留下把柄,皇上要是有能耐的话,早就让他死过多少回了。   “快点,走快点……”身后的小兵推推搡搡,曹丞相不耐烦地扭头瞪他一眼,恨得牙痒痒的,卫将军拿根鸡毛当令箭,区区一个小兵也敢推他,真是活腻歪了。正要发火怒骂,转念一想这种货色不值得他动气,若是被皇上听见了,还以为他方寸大乱呢!   曹丞相虽沦为阶下囚,但他身上那股子威严还是挺吓人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了这么多年丞相可不是白当的,吓唬几个小兵小菜一碟。推他的小兵被瞪得心里发毛,怏怏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浑身不自在地说:“快走,快走……”   这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曹丞相哼了声,满意地转过身看向停下脚步的卫将军,心里寻思着等这事儿过去,如何跟他算这笔账。他和太后还是太仁慈了,他们就不该让皇上有喘息的余地,像李尚书、卫将军这种难缠的老臣早该除掉了事,省得看着心烦。   “丞相大人,请进!”卫将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曹丞相进去。曹丞相懒得理他,挺胸抬头步入天牢刑房,他看见皇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慌乱,因为他事先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发现李尚书在场也没什么感觉,这马屁精无处不在,敢情又是他瞎告状了。但当曹丞相看到坐在皇上右手边的许家彦却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说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应该是阮尚书才对,陪同皇上审案的竟然是个刑部侍郎,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与此同时,曹丞相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难道……   还没等他回过劲儿来,许家彦猛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大胆逆臣,见到皇上为何不下跪?!”   曹丞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显然他已经想到了阮尚书不在的原因,脑海中一团混乱,只盼太后能及时赶来救他。卫将军看他迟迟不下跪,便向身旁的小兵使个眼色,两名小兵心领神会,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地将曹丞相踹在地上。   曹丞相咣当倒地,膝盖阵阵钻心的疼都浑然不觉,他抬眼看向不动声色的皇上,这么多年头一次感到害怕。皇上不由分说将他抓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的罪证,阮尚书是不是全都招了?!不可能啊,那件事儿办得很干净,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他最得意的手下郑捕头也给他传信了,皇上哪来的把握治他的罪?!   不对,其中定有蹊跷!皇上若是有真凭实据,还会偷偷摸摸半夜审案吗?!他们一定是多番查找无果,才会故意吓他,想要让他自己招供!一念至此,曹丞相顿时松了口气,好险,他差点儿就中计了,许家彦在这儿又有什么稀奇,阮尚书压根不会配合皇上演这出戏,皇上找遍刑部也只有这个新科状元是他的人!好吧,既然他已经来了,就看看他们想唱哪出吧!   许家彦接着又拍了下惊堂木,微微眯起眼睛,厉声叱道:“曹丞相,你私吞公粮草菅人命其君犯上,人证物证确凿,你可认罪?!”   曹丞相微微一愣,皇上半夜抓他前来,果然是为了这件事。他忽然仰头大笑,借以掩饰他内心慌乱,笑过几声之后,指着许家彦训斥:“状元郎,你书念得好,办案却是一窍不通,你说老夫私吞公粮草菅人命其君犯上,人证物证何在?!没有证据也敢诬陷忠良,你也好意思以刑部侍郎自居,你将皇上的颜面置于何处?!不懂装懂是读书人的大忌,信口开河更是执法者的悲哀,你还是回去好好跟阮大人学学吧,莫要叫人笑掉大牙!”   许家彦好像料定他会这么说,没有丝毫怒气,淡淡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本官就叫你口服心服!传人证!”   曹丞相看他审案完全是个新手,也就没把所谓的人证放在眼里,心想他不知又耍什么花样,无非是要迫他就范罢了,只要他以不变应万变,就不会中计。   然而,当他看清楚那两位证人,再也没法保持镇静,身子不听使唤地晃动了几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证人,眼珠子就快掉下来了。只见孙小武嬉皮笑脸地走出来,手里牵着一根绳子,像遛狗似地倒背着双手,看那样子别提多自在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那人的脖子上,那人披头散发步履踉跄,要不是腰间那块金闪闪的令牌尚能证明他的身份,几乎没人相信他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郑捕头。   “啊……”曹丞相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面目全非的郑捕头。郑捕头为他效力多年,素有京城第一高手之名,究竟是谁能将他生擒?!难道,郑捕头已向皇上招供了?!   不待曹丞相多想,孙小武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指着郑捕头问他:“他是你的手下,你该认得吧!”   曹丞相想也没想连连摇头:“胡言乱语,老夫根本不认识他!”   孙小武点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认账,那好,我是谁你一定认得!”   “哼,你是什么东西,就凭你也能见到老夫?!”曹丞相始终没有正视他们,但他笃定自己没见过孙小武,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呵呵,话可别说得太早啊,你不认识我,干吗叫人来杀我啊……”孙小武顿了顿,拽着手里的绳,将郑捕头推到曹丞相面前,“喂,你好好想想,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情有可原,但你也不能倚老卖老呀!没意思,没意思,你有种叫他杀我,现在咋就装孬种了呢!哦,我想起来了,你认得我的名字,不认得我的人,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就是孙小武,孙记粮铺的少东,这下你明白了吧!”   曹丞相怔怔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孙小武,你就是孙小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嗯,你觉得不可能,我也觉得不可能哪,人家郑捕头的身手多好呀,十个孙小武也打不过他,那天被他盯上,我也以为要见阎王去了。不过呢,老天有眼,坏人作恶他老人家实在看不下去,不出面教训他心里都不舒坦。我孙小武虽不是什么大善人,这次捐粮救济灾民也算功德一件吧,老天爷怎么可能不救我啊!丞相大人,你知道报应这回事吧,这就是报应啊报应,人在做天在看,你干的那些缺德事,老天爷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孙小武越说越气,一脚将郑捕头踹倒在地,郑捕头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爬也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他面朝曹丞相,嘴里发出咿呀的声响,曹丞相就近一看,发现他的舌头被人割了,惊吓之余不由庆幸,郑捕头知道的事情太多,现在没法说话也不失为好事。   “姓曹的,你他娘的快说,你把我姑母藏哪儿去了,你们把翠菊杀了还不够,居然连我姑母都不放过!哎,说话啊,别装哑巴,你这手下已经承认杀了翠菊,可他也不知道我姑母在哪儿,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说啊,快说……”   曹丞相冷哼了声:“什么姑母,什么翠菊,一派胡言,不知所谓!”   孙小武看他事到如今还想抵赖,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咆哮道:“在你眼里,她们的命就不是命,死了也白死是吗?!老子命大,没被你整死,老子就把你整死,今儿个你说也好不说也罢,你休想再离开天牢,你就等着死在这儿吧!”   说着,孙小武气急之下打了他一拳,曹丞相双手捂着往外冒血的嘴巴,狼狈地后退几步,孙小武满腔怒火直往上窜,他追过去又要打,卫将军一把拉住他,劝他不要冲动。   “你这个混账,你快交出我姑母,不然我就挖个坑把你埋了……”   孙小武想要挣脱卫将军的束缚,激动地甩胳膊踢腿,恨不能亲手打死曹丞相为玉顺和翠菊报仇。曹丞相吐出血水,攥着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地走向许家彦,冷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人证?!孙小武的姑母是那个人杀的,他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既然凶手落网,足以证明老夫与此事无关!”   不等许家彦应声,曹丞相转身看向皇上,拱手道:“皇上,这出闹剧也该落幕了吧,太后等着召见微臣,如无要事,微臣先行告退!”   久未开口的皇上平静地说:“曹卿家,莫着急,郑捕头虽不能言语,有人却是能言善道,曹卿家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吧!”   曹丞相紧紧皱眉,他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忍不住脱口而出:“皇上,你要纵容许侍郎闹到什么时候?!微臣忠心报国不求嘉奖,但也不能受此侮辱!皇上不分青红皂白欲治微臣的罪,太后绝不会袖手旁观,皇上还是想想待会儿如何交代吧!”   皇上不慌不忙地点头道:“许侍郎若是冤枉了曹卿家,朕不会坐视不管,朕也想弄清楚事实,还曹卿家清白。许侍郎,继续!”   “是,皇上!”许家彦看了眼气息不稳的曹丞相,淡道,“再传人证!”   曹丞相没想到还有证人,经过这番折腾,很难再保持镇静,尤其是他看到了阮尚书垂头丧气的样子,整个人顿时没了力气。许家彦这么安排,正是为了先消除他的戒备,让他以为有机会翻身的时候,再让他彻底绝望。阮尚书原本就贪生怕死,他与曹丞相勾结也是一时利欲熏心,他以为皇上按兵不动是怕了太后,存不住气才等不及投靠曹丞相。   许家彦放出有利于皇上的消息,目的就是逼迫太后和曹丞相采取行动,多番施压终于迫使曹丞相起了杀意,他派郑捕头暗杀孙小武,阻止那批粮食运往灾区,彻底灭绝皇上的希望。不料,宋世军沿途埋伏,关键时刻救了孙小武活捉郑捕头,郑捕头宁死不肯出卖曹丞相,为免他咬舌自尽所以割了他的舌头,留他性命便于找到翠菊和玉顺。之后,宋世军借郑捕头之名给曹丞相传信,令他信以为真疏忽防范。   接下来,阮尚书就很容易对付了,李尚书和许家彦搜集了一些证据,几番恐吓就认罪了,他愿意指证曹丞相,只求皇上饶他不死。皇上点头之后,许家彦立刻安排人手捉拿曹丞相,赶在太后搭救之前让曹丞相认罪。   面对阮尚书的指控,曹丞相就算抵死不认也难以脱罪,皇上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省略所有环节直接就地正法。曹丞相死到临头还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发疯似的推开身边的士兵,跳起来指着皇上叫道:“昏君,你凭什么处决我,我不认罪你休想动我一根手指头,太后就快到了,你杀了我,太后一定不会放过你,昏君,你才该……”   “死”字还没出口,卫将军手起刀落,曹丞相的脑袋从胸前滑落,咕噜噜滚到阮尚书脚下,赤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狰狞的样子比恶鬼还可怕。阮尚书双手抱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讨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挥挥手,侍卫们将痛哭流涕的阮尚书带出刑房关进大牢,昔日不可一世的曹丞相,如今身首异处,众人不禁感触良多。许家彦想起了枉死的翠菊和下落不明的玉顺红了眼眶,孙小武放声大哭像个孩子,嘴里念着“姑母,翠菊,你们安息吧”,李尚书老泪纵横闭上双眼悼念儿子,郑捕头一脸茫然面如死灰。   第一百五十三章 良师益友   皇上砍了曹丞相,等于砍了太后的左膀右臂,她收到曹丞相的密报,起初并不相信皇上敢乱来,更没想到皇上竟将曹丞相就地正法。太后身为东宫之主,深更半夜跑到天牢有失体统,思量再三决定等天亮了再说。不料,天还没亮她就听说曹丞相被处决的消息,惊吓之余怒不可遏,连忙召来儿子准备发动兵变。   太后母子虽说早有防备,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皇上调兵连夜包围了京城,叛军打不进来,逆臣也逃不出去。不仅如此,皇上顺着阮尚书提供的线索,迅速控制住各方势力,那些不将皇上放在眼里的王侯贵族原本不以为意,得知曹丞相被砍头,太后母子受困宫中,一个个都不敢再叫嚣,乖乖地向皇上投降。   先皇驾崩之后,太后与皇上对峙的局面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太后为首的势力已是强弩之末,除了边境有逆臣趁乱起兵造反,京城周围的城镇已无乱党。卫将军领命率兵镇压边境的兵变,双方力量本就悬殊,逆臣手下士气不足,卫将军不到一个月就平定了战乱。与此同时,李尚书调集全国各地的粮仓支援灾区,再有孙记粮铺的仗义相助,这场天灾顺利度过。   许家彦忙于处理刑部大小事务,他在这场政变中功不可没,皇上对他极为赏识,如今已从侍郎升为尚书了。曹丞相罪犯欺君满门抄斩,阮尚书勾结叛党理应同罪,所幸举报有功,功过相抵免于一死流放边疆,削除家族所有官衔,家产田地充公。至于其他与曹丞相有勾结的大臣,也都得到了相应的惩罚。皇上赏罚分明速战速决,没有危害到老百姓的利益,灾区难民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民众对他的拥护更胜以往,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瑞祥”尚未开张就传出了阮尚书被捕的消息,皇上下令没收家产,这两间商铺在阮尚书名下,肯定是保不住了。伙计们指望着许家恒找人通融,以便银楼照常开张,但许家恒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商铺没收银楼无法开张是他意料中的事,而今他和柳叶儿夫妻团聚,等不及回到云雀镇与家人团圆。为了安抚跟随他数月的伙计们,他特意发放了丰厚的赏钱,足够他们过个好年了。   许家恒和柳叶儿回乡之前,许家彦在百忙之中抽空与他们聚聚,也算是给司徒先生送行。司徒先生眼看时局已定,他关心的人也都过得很好,那颗习惯漂泊的心又按耐不住了,安逸舒适的生活虽好,却不适合他,不管众人如何挽留,依然决定离开。   “司徒先生,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晚生先敬先生一杯,希望日后还有机会听您教诲!”许家彦很不舍得让司徒先生走,但又不能勉强,只得尊重他的决定。   司徒先生笑吟吟地举杯回敬:“许大人少年英才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啊,教诲不敢当,他日若有缘,老夫再向许大人讨几杯酒喝。”   许家彦大喜过望,忙道:“晚生随时恭候先生!”   司徒先生与许家彦喝过一杯,给自己倒满酒再敬许家恒和柳叶儿:“老夫祝你们夫妻二人幸福美满,这些日子承蒙各位照顾,老夫感激不尽哪!”   柳叶儿慌忙端起酒杯,圆润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先生言重了,结识先生,是我们夫妻二人的荣幸。”   “叶儿说的是,我们何其有幸能与先生共处,家恒此生难忘!”许家恒从妻子身后抽回手,毕恭毕敬地朝司徒先生行个礼,“先生若不嫌弃,可否与我们一起回云雀镇小玩几日?!”   司徒先生笑着摆手:“你们对老夫这般好,时间久了想走都走不动了呢!来日方长,有缘再见吧!”   众人不好勉强,纷纷举杯饮了这杯酒,柳叶儿回想起她与司徒先生在丞相府的那段日子,不由眼眶一红:“先生的大恩大德,叶儿实在无以为报啊!先生这么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许家彦随即点头:“先生不仅是我们许家的恩人,也是天下百姓的恩人,要不是您想方设法迫使曹丞相就范,晚生的计划恐怕就落空了。”   司徒先生叮嘱过柳叶儿不要告诉他们,许家彦这么一说,他就知道柳叶儿还是说了,好笑地指了指她,摇头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老夫只想早日脱身罢了,怎又成了天下百姓的恩人!嗨,当官的就是会说话啊,说得我这张老脸都红了,喝酒,喝酒,别再提了……”   众人会心一笑,司徒先生向来不重名利,这种话他确实听不习惯,他们说说笑笑又喝了几杯,忽然听见门口传来阵阵吵闹,许家彦正要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许家恒笑道:“不是别人,表哥来了,不晓得他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喝酒,也许是循着酒香就找来了吧!”   许家彦哭笑不得地说:“既然来了,就让表哥来喝一杯吧,总不能拒之门外啊!司徒先生,我们这位表哥就是孙记粮铺的少东,若有冒犯,请您见谅!”   司徒先生抚着胡须若有所思道:“哦,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拎着酒瓶走街串巷的孙记粮铺少东,要不是他,曹丞相也不会这么快落网。”   “呵呵,就是他呀,为了迷惑曹丞相派来的眼线,成天扮成痞子样儿。”许家彦想为孙小武挽回点颜面,免得司徒先生嫌他粗鄙。   “他呀,不用扮也是一副痞子样儿……”许家恒忍不住数落两句,免得司徒先生大失所望。   “哈,你们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吧,不管咋样,我都是你们表哥,这样可真不够意思啊……”孙小武衣着整齐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跟他以前邋遢的样子大相径庭,许家恒和许家彦惊讶地张了张嘴,却见孙小武很狗腿地小跑到司徒先生身边,点头哈腰道,“司徒先生,您就是司徒先生吧,我叫孙小武,我称不上是少东,我只不过是个出苦力的,我也不爱喝酒,都是别人劝酒我才喝两杯。先生呀,您别听他们瞎说,我不是个粗人,我也是有内涵的,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收我做学生……”   许家恒和许家彦兄弟俩有些懵了,想不通孙小武哪来的这股子自信,居然敢求司徒先生收他为弟子。司徒先生望着滔滔不绝的孙小武只是笑也不说话,紧随而来的孙云云看她大哥拉着司徒先生不放,急得连连跺脚,跑上来拽住孙小武往回拖。   “哎呀,先生,真是对不住了,表嫂说您要走了,我哥就吵吵着要来见您,我没想到他真敢来,您别生气啊,他没有恶意的……哥啊,你快放开先生……”   柳叶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她早上一不留神说漏嘴了,未曾想孙小武竟也是司徒先生的崇拜者。司徒先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扶起孙小武,温和地说道:“小武,你为何想做老夫的弟子?!”   孙小武眨眨眼睛:“这还需要原因吗?!天底下有谁不想做您的弟子?!”   “你这话倒是很有意思,但最起码也得有个理由吧,总不能是一时兴起啊!”   “当然,当然,不是一时兴起,从我家彦表弟当上侍郎我就有这个念头了。那晚在天牢看到他那股威风劲儿,我这心里羡慕嫉妒恨啊,我也想像他一样除暴安良,为百姓做点事儿。”   “呵呵,其实你不用羡慕他,不瞒你说,老夫可是很羡慕你的,百姓受难之时,你二话不说就把粮食捐出来了,你的义举救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对于他们来说,你比许大人可威风多了。”   “是吗?!先生,您当真觉得我比他威风?!可是,可是,那些粮食是我爹的啊,我最大的贡献就是当靶子,我觉得我没做啥啊!”   “若没有你做靶子,郑捕头就不会中计,曹丞相更不可能认罪。你爹将那些粮食捐给难民,也离不开你的支持,如果你爹跟绝大多数的父母一样,只想守着家业传给子女,他就不会这么做了。你爹之所以如此,因为他相信你会认同,这是你们孙家的功劳,你也有份的。”   听了司徒先生一番话,孙小武恍然大悟:“我不应该羡慕别人,因为我也是别人的榜样,只要我像我爹一样好好做生意,以后照样可以造福百姓。”   “对了,你这样想就对了……”   孙小武佩服地五体投地,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不是干苦力的,也不是没出息的妻管严,更不是人肉靶子。他能做的事很多,他可以帮忙打理粮铺继承家业,他也能像他爹那么成功!   孙云云从没见过她哥服气过谁,今晚亲眼目睹才知道她哥还是有希望的,有良师指点,榆木疙瘩也能开窍。孙小武坚持要来见司徒先生,真是没白来啊!   孙小武想通这个道理之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司徒先生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先生教诲,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司徒先生无奈接受了他的大礼,心里倒也坦然,收个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有空就去看看他好了。许家恒和许家彦眼看孙小武耍赖也能拜师,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啊,两人相视一眼,双双跪在地上,有样学样也磕了三个响头。   柳叶儿和孙云云掩唇而笑,司徒先生哈哈大笑两声,亲自扶起他们:“好徒儿,你们都起来吧!”   月光如水,繁星闪烁,庭院内外充满欢声笑语,柳叶儿遥望千里之外的云雀镇,想到即将见到日思夜想的亲人,心里满是期待。   第一百五十四章 苦尽甘来   宁静祥和的云雀镇一如往昔,许家的那场风波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柳叶儿不知身在何处,许家恒和许家彦两兄弟进京多时,也不晓得情形如何。不管怎样,许家依然是云雀镇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普通百姓出于各种心理讨论过后也就算了,毕竟还要为生活奔波,谁有心思每天议论人家的事。   柳老娘在许老夫人和二舅爷的安抚下,拼命忍住跟所有人说清楚的冲动,静静等待女儿女婿回来的那一天。她不想听那些闲言碎语,也怕自己控制不住与人争论,索性待在家里也不出门,卖豆汁卖豆腐的差事统统交给柳老爹。转眼就是几个月过去了,别说柳叶儿,就是许家也没有什么音讯,柳叶儿和许家恒究竟有没有复合没人晓得,要不是她三天两头托做媒婆的姑姐打听消息,知道许家的休书还没有呈给官媒,她也要怀疑许家恒休妻是真是假了。   柳老娘思念女儿备受煎熬,与她处境相仿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阮氏。自从许家恒走后,许老夫人和碧珠就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兄弟俩的事,很明显是防备她的。阮氏侥幸地以为她们只是心情低落,倒也不是刻意防备,平时逮着机会就试探几句,仗着她大哥在京城,经常写信打听许家恒和许家彦的消息,回来再向她们炫耀。   虽说阮氏重又坐回主母,许府上下对她言听计从,许老夫人也不管她,但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阮若诗与许家恒朝夕共处,明示暗示使劲各种招数,仍是没能攻下这座冰山,两人的关系止步不前,即使她大哥出面撮合,许家恒也毫无表示。两个月后,阮氏觉得不对劲儿了,阮若诗这么个大美人主动示好,许家恒怎会无动于衷呢?!他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难道他就不想攀上阮家在京城站稳脚跟?!难道他心里还念着卖豆腐的柳叶儿?!   阮氏实在想不通,世上咋有这么痴情的男子,以许家恒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到,干吗死活不忘那个卖豆腐的。阮若诗跟他曾经两情相悦,按理说两人复合也是有感情基础的,可这个许家恒偏不领情,真不明白他是痴情还是痴傻!话说回来,那纸休书官媒好像还没盖章,如果许家恒反悔,他和柳叶儿还算是夫妻,难道他跟族长商量好了,压着休书不交上去,等风头过去再和好吗?!到头来那纸休书什么用处都没有,只是给她看看而已,人家小两口该咋样还咋样,说不定两人躲在京城继续过日子呢!   阮氏咽不下这口恶气,每天都找官媒打听许家恒的休书送去没有,每天都是同样的答复。阮尚书在信中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阮若诗的心情越来越不安稳,阮氏又急又气,心想许家恒这小子一定耍花招了。她不敢惊动许老夫人,暗中找来许家族长问个究竟,几个银锭诱惑之下,族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原来那纸休书早就被许老夫人要走了,至于何时呈给官媒只有天知道。   听闻其中果真有猫腻,阮氏心里那个气啊,气许老夫人奸诈,气许家恒两面三刀,气柳叶儿太过狐媚。她给阮尚书去信,要他逼迫许家恒就范,决不能给他留退路,不管他和柳叶儿有没有和好,只要娶了阮若诗就算大局已定。同时,她继续煽动云雀镇的长舌妇,到处散播柳叶儿的谣言,说她如何如何不知廉耻,又说许家恒和阮若诗已在京城订了亲,下个月就要回来办酒席云云。   这些日子以来,柳老娘尽量不出门,但她耳边的闲言碎语就没停过,那些无聊的女人有事没事就在她家门口嚼舌根,声音大得连屋里的耗子都能听见。为此,柳老娘没少生气,能忍就忍,忍不住了就打开房门大骂一通,还不解气就摔桌子砸板凳。柳老娘一发飙,长舌妇们就落荒而逃,生怕跑慢了被她抓住打耳光,不过嘴巴闲了两天又难受,不由自主又聚集在柳家门口说三道四。于是,柳老娘发飙的场面再次上演,这些女人拔腿就跑,长此以往,一个个倒都成了长跑健将。   长舌妇们在柳老娘眼中就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她恨不能拿着苍蝇拍子怕死她们拉倒,如果打死人不用坐牢,她早就动手了。现在她也只能骂几声丢牛粪解气,没有更好的法子。最近几天,柳老娘叫小红到针线摊买了一筐子套被针和棉线,没日没夜地练习穿针引线,柳老爹那件压箱底的长衫被她戳的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当她练到一眨眼的工夫就能缝好一只袖子的时候,这才将长衫丢到墙角。   这天晌午,柳老爹在灶房里忙着做饭,柳老娘端着针线筐蹲在门后,目不转睛盯着门板,外面稍有动静她就竖起耳朵趴在门上,没有听到什么她就蹲回原位。如此来回几番,吓得柳老爹浑身汗毛直竖,心想他媳妇儿八成是脑子出毛病了,要不怎会像个疯子似的。忽然,柳老娘直起身子脸贴着门,柳老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觉得不对劲儿又上前几步,仗着胆子开了口。   “孩儿他娘,你干吗呢,快吃饭了……”柳老爹边说边看她的反应,一只脚悄悄往后退,做好逃命的准备。   柳老娘看也没看他一眼,手一抬沉声道:“别吵,那几个臭婆娘就快来了……”   “啊,你是在等她们哪?!你,你等她们干啥呀?!别等了,人家也得吃饭啊,你还是过来吃饭吧,吃完饭再等也不迟……”   “吃、吃、吃,你就长个吃心,你是饿死鬼投胎吧!老娘好不容易练成了飞针手,再也不要受那冤枉气了,等她们一来,我就冲出去把她们的嘴都缝上!孩儿他爹,你快过来,待会儿能抓几个就抓几个,逮进来让我缝嘴……”   柳老爹缩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瞪着柳老娘的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你、你说啥……你、你又不是县太爷,你凭啥抓人家啊……缝嘴,那可不是缝衣服啊……”   “你也想被缝嘴是吧?!”柳老娘回过头来,凶巴巴地怒视着柳老爹,右手拇指和食指夹着一枚两寸长的套被针,针尖散发出幽幽的寒光,看一眼心里就发寒。   柳老爹艰难地咽口唾沫,不知所措地摆摆手:“孩儿他娘,你、你别乱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切,窝囊废!”柳老娘懒得理他,存不住气一把拉开房门,探出头东张西望,自言自语道,“奇怪,今儿个怎么没人来呢?!莫非知道老娘练成了飞针手,吓得都不敢来了?!不能啊,我躲在屋里秘密练功,她们哪能知道?!怪了,怪了,难不成谁家出事了,跑去看热闹啦?!”   “娘,娘……”   柳老娘等了半天没等来长舌妇,却见小红和小强气喘吁吁地从街口跑来,姐弟俩的小脸红通通的,就像是刚吃过酱肘子似的。   “娘啊,娘……”小红和小强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跑得太快都说不出话了,柳老娘叹口气,随手将针线筐扔给柳老爹,双手叉腰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说啥都没用,就算是炸肉皮两文钱就能买,你们也别想我给钱,想吃就让你爹给你们炸豆腐……”   话没说完,小红伸手拉住了柳老娘,上气不接下气地弯下腰,喘了几口气才道:“娘、娘……大姐,大姐和姐夫回来了……”   柳老娘怔怔地望着满头大汗的女儿,愣了半晌,尖声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大姐和姐夫回来了?!叶儿和家恒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当真回来了?!”   小红用力点头,眼角眉梢满是得意,咧开嘴笑道:“人家都这么说哩,我还看到姐夫家的管家往城门口奔,姐夫家的丫鬟也说大姐回来了!”   刚追上来的小强撞到小红的背,来不及擦汗仰起头叫道:“娘,你快去买炸肉皮,你说过大姐回来就给我买炸肉皮……”   “你这吃货!你姐回来还吃什么炸肉皮啊!”柳老娘脸上笑开了花,嘴巴咧到耳根,露出洁白的八颗牙,伸长脖子望着城门的方向,“走,走,咱们去找你姐,呵呵,他们总算回来了呀,哎呦,我的好闺女,我的好女婿……”   柳老娘兴高采烈地直奔城门,小红和小强还没刚喘过气,调转过头跟着往回跑,柳老爹端着针线筐不停傻笑,笑得眼角泛出泪花。   许家恒搀扶柳叶儿下了马车,两人手牵手步入城门,前来相迎的管家和丫鬟们围拥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问个没完。管家怕人多挤到柳叶儿劝她上车,柳叶儿摇了摇头,微笑着看向许家恒,如今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再也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许家恒和柳叶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缓缓走回许家,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夫妻感情亲密,而且柳叶儿的身形看起来明显有了身孕。事实摆在眼前,谣言不攻自破,人们开始抱怨阮氏胡说八道,连累他们跟着造谣。   “叶儿,叶儿……”柳老娘使出浑身力气挤进人群,扯高嗓门大喊大叫,“叶儿,家恒,是你们吗?!”   听到她的呼唤,柳叶儿停下脚步,看着母亲焦急的面庞,不由红了眼眶,许家恒转过身来面向柳老娘,待她走近欠身施礼:“岳母大人,家恒将叶儿带回来了,耽误了这么久,还请岳母大人原谅!”   柳老娘笑中含泪连连点头,看了眼柳叶儿隆起的腹部,拍着许家恒的肩膀,激动地哽咽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就说我女婿靠得住,我女婿有本事……”   “娘……”柳叶儿颤声唤道,抱住母亲流下泪来,“娘,我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柳老娘轻轻地拍女儿的背,眼泪唰唰地往下流,“你弟和你妹成天嚷着要吃肉,你回来就好了啊!”   闻言,柳叶儿破涕为笑,拥住母亲和弟弟妹妹,将头倚在许家恒肩上,朦胧的双眼饱含幸福。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可理喻   柳叶儿与许家恒回乡,许柳两家欢喜之极,云雀镇的百姓眼看他们如此恩爱,也都不好意思胡说八道了。笼罩许家人多日的乌云渐渐散开,许老夫人总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亲自张罗家丁丫鬟设宴款待亲朋好友,碧珠陪同许老爷候在前厅等他们回来,许家慧夫妇和许家昌夫妇也坐到了一起,许家美在二舅爷的悉心调理下精神好了许多,得知二哥和二嫂回来,挽起袖子就去灶房帮忙去了。   许府上下满是欢声笑语,一家人其乐融融,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当然,那位勉强称为许家人的阮氏此时并不开心,别说笑了,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前几日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得知曹丞相被处决,阮尚书被流放,不仅两个侄儿的官职被罢免,阮家在京城的产业都被朝廷没收,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阮氏这几个月作威作福,平日她在许家发号施令没人不听,许老夫人每天吃斋念佛,碧珠守着儿女不问家事,许老爷时而清醒时而痴傻也不管事,她已然成为许家的主人。她和她大哥时常书信联系,许家恒和许家彦兄弟俩的举动也在掌控之中,不料一夜之间竟然天翻地覆,这种转变她怎能预料的到呢!   阮尚书有段日子没有来信,阮氏只当他政务繁忙没有放在心上,但阮若诗也是迟迟没有音讯,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从没想过她大哥有朝一日失势,也不晓得太后与皇上的种种过节,更没料到竟会发生这种变故。等她寻思过来察觉情况有变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阮老爷子伤心过度奄奄一息,阮家上下骚动不安人人自危,她的几个兄弟生怕朝廷连老家的产业也要没收,竟然卷走所有银票连夜逃走,家里连个值钱的东西也没留下。   偌大的阮家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主子不在了,下人们也都纷纷散去,阮氏除了要照顾病重的阮老爷子,还要拿出自己的积蓄遣散他们。阮氏万念俱灰,反倒不害怕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然而,她还有一条命,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为许家做牛做马,凭什么到头来要落个枉死的下场。   阮氏厚着脸皮向许老夫人开口,请她资助阮家度过难关,俗话说“树倒猢狲散”,自家兄弟都指望不上,更别提找外人帮忙。阮氏料定许老夫人念旧,她老人家又是个大善人,即使阮氏不复往日风光,她也不会袖手旁观。果然,许老夫人爽快答应了她的请求,派人照料阮老爷子不说,还给了她一笔钱安顿家眷。时至今日,阮氏方才觉得有愧于许老夫人,毕竟她大哥已经失势,阮家就算没被株连也免不了罪名,许老夫人不计前嫌不怕牵连慷慨相助,她心里确实有些感动。   不过,当她得知柳叶儿与许家恒一起回来,而且柳叶儿怀有几个月的身孕,心里顿时无名火起,那种被人愚弄的屈辱使她气急败坏。算算时间,柳叶儿离开许家的时候已经怀孕了,许老夫人和许家恒之所以同意休妻,原来只是做戏给她看的,怕她伤害柳叶儿,根本没有将柳叶儿赶走的意思。许家人假意顺她心意,表面上为了保护许家彦牺牲柳叶儿,其实却是便于暗中照料,至于许家恒和许家彦进京,原来就是想方设法害她大哥,害的许家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她,像个傻子一样,拼命撮合许家恒和阮若诗,劝说她大哥把许家恒当成自家人,没成想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许家恒压根没有与阮家结亲的想法,也没把阮家的好放在心上,从始至终只想着逮住机会对付阮家。还有那个逃过一命的许家彦,区区一个侍郎,为了取代她大哥,居然很绝至此。早知今日,那天晚上就不该心软,管他是不是许家的子孙,先灭掉再说。   许家人都是狼子野心,没一个好东西,阮家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他们害的。这噬骨之痛锥心之仇不得不报,不为声名狼藉的阮家,不为流放边疆的大哥,不为病入膏肓的父亲,为了自己也得讨回公道。许家实在太过分,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她愚弄她,她要是能忍气吞声就枉生为人。   于是,阮氏心里那点感激之情完全被仇恨取代,阮家垮了,她也不能让许家好过。许家人会演戏有什么大不了,她也会,反正彼此之间早就没了信任,就看谁能骗过谁吧!   “夫人,夫人……”阮氏的丫鬟看她趴在榻上久未动弹,不放心地唤了两声,“您还好么……”   阮氏手里攥着身下的被褥,恨得咬牙切齿,手背上直冒青筋,冷哼了声:“死不了,他们还没死,我怎能死呢?!”   闻言,丫鬟不由打了个寒颤,如今阮家完了,阮氏精神失常,她以前也做过不少坏事,得罪了不少人,柳叶儿回来肯定不会放过她,也许她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这时,前院传来噼噼啪啪放鞭炮的声响,看样子许家恒和柳叶儿已经到了,丫鬟忍不住轻声催促了声:“夫人,二少爷他们回来了,您,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丫鬟的声音被鞭炮声淹没,她不知道阮氏听没听见,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这个主子恐怕再也靠不住了,她在许家待了这么多年,攒了一些银两,回到老家找个男人嫁了也能过活。但她对阮氏还抱有一丝希望,因为许老夫人无论如何不会赶走她们,只要阮氏从今以后改邪归正,她在这个家里还是可以过下去的。   阮氏用力地咬着唇,唇边泛出淡淡的血腥味,她好恨哪,恨许家的每一个人,她这一生都奉献给许家,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得到,还把阮家害了,把她大哥害了。这笔账要是不算清楚,她还算是个人吗?!要她向许家人摇尾乞怜,毫无尊严地讨生活,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要她看许家人的脸色,委曲求全地混口饭吃,那就比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许家人在笑,她心里在哭,许家人过得好,她生不如死!可是,她凭什么该死?!明明该死的是许家人!她要活着,好好地活着,终有一天她会成为许家真正的主人,她要把许家欠她的都讨回来!   柳叶儿在许家恒的搀扶下走上台阶,她向前来欢迎的街坊们一一点头致敬,眼前熟悉的脸庞记忆深处的景象让她有种从未离家的感觉,面对许府管家和丫鬟们的热情问候,她心里顿时暖洋洋的。许家恒紧握住她的手,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柳叶儿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甜甜地笑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与关爱的家人共同生活,是世间最美好最幸福的事。日夜牵挂的故乡、亲人,她终于回来了!   柳叶儿等不及拜见许老夫人,她知道这些日子最担心的就是她老人家,现在总算雨过天晴,一切回到原点,她要当面感谢许老夫人。来到前厅,碧珠和兄嫂们就迎了出来,激动地语气哽咽笑中含泪,分明有好多话想说,见了面反倒说不出来了,凝结在简单的一声问候,了然的一个微笑。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一家人的感情更为亲密,彼此不需要太多言语,就能懂得对方的心意。   许老夫人见到许家恒和柳叶儿夫妇,不禁喜极而泣,她盼这天盼了很久,原以为自己可能等不到了,没想到上天对她格外厚爱。之前所有痛苦所有等待到这一刻都能释然,时刻悬在半空的心也有了着落。   “好啊,回来就好……”许老夫人的视线开始模糊,望着面色红润的柳叶儿,眼神不由自主移向她隆起的腹部,心里默念佛祖保佑,不停地点头道,“好,太好了……”   许家恒惟恐许老夫人太过激动,扶着她坐下来,陪她聊些家常,告诉她不久之后许家彦也会回来。许老夫人反复说好,家人团聚子孙无忧,她确实别无所求了。许家人争相问候柳叶儿,对她过去几个月的生活充满了好奇,碧珠怕他们问起来没完没了,影响柳叶儿休息,一个个都打发回原位坐下。   “叶儿刚从京城回来,这一路上都没有好好休息,以后有的是大把时间,你们就让她歇会儿吧!”碧珠好笑地安抚着存不住气的许家昌和苗氏,“你们看看饭菜准备好了没有,对了,刚才我叫人熬了豆汁,记住要加花生芝麻……”   “知道啦,娘,你都说过五遍了,苗儿,你去看看,我还得跟二弟说话呢!”许家昌推推黏在身边的妻子,翘起脚面朝许家恒,咧开嘴一笑,“二弟,你可真有本事,出了趟门,孩子都有了!哎,生孩子有啥绝招么,你也教我两招呗,回头我跟你嫂子试试……”   “喂,你说啥呢,这么多人呢……”苗氏面红耳赤地看了眼厅堂里的人,不好意思地掐了下许家昌的胳膊,“别瞎说,让人听见笑话……”   “笑你个头啊,谁不知道那点事,假正经,你就不想要孩子啦?!”   “那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啊……”   许家慧拍了拍许家昌的手,笑着摇头,示意他不要再为难苗氏,许家昌仰头哈哈大笑两声:“好,好,听大姐的,不跟你一般见识!”   “大哥,你就会拿大嫂寻开心,知道你嘴贫,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再说了,现在没人想听你说呢!”许家美朝许家昌吐舌,俏皮地笑了笑,挽着苗氏的胳膊,脑袋搭在她肩上,“大嫂,咱们去吃好吃的,不理他!”   厅堂里的人笑得前仰后合,苗氏刚要开口,却见阮氏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张了张嘴愣在那儿了。众人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即安静下来,神情各异尴尬不已。   第一百五十六章 装模作样   家人团聚的场面并不适合阮氏,在场的人几乎都这样想,他们眼看阮氏平静地走向柳叶儿,不由紧张起来,互相打量寻思该不该做好准备保护柳叶儿。许家恒往柳叶儿身边靠近,不放心地揽住她的肩膀,碧珠盯着阮氏的一举一动,不安地看向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倒不像其他人那般紧张,这种情景阮氏确实难堪,但她还不至于发疯发癫,当着众人的面对柳叶儿不利太过愚蠢,就算她容不下这个晚辈,心里厌恶的要命,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阮氏面容平静无波,眼神却是相当复杂,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弱者,努力让自己表现出关怀怜爱愧疚的神色,努力让自己忽视心里翻江倒海的愤怒。柳叶儿比几个月前略微发胖,原本俏丽的鹅蛋脸圆润许多,白里透红的脸颊艳若桃花,明亮的双眸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依稀记得,碧珠当初过门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难道,深受男人宠爱的女子都是如此美丽吗?!   被人宠爱的感觉阮氏从未尝过,她一辈子也别想谁来宠她,碧珠也好,柳叶儿也好,她们的幸福快乐她永远体会不到。如果上天是公平的,为何让她过得如此辛苦?!她只不过遵从父母安排嫁到许家,她恪守妇道从无逾矩的行为,她养育女儿打理家务尽心尽力,到最后得到了什么呢?!她听父母的话,顺从婆家,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维护这个家,纵使相公薄情,她还是盼他回心转意,难道,她的隐忍注定是个错误?!   阮氏一步步走向柳叶儿,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新婚之夜遭到丈夫的冷遇、分娩之时撕裂般的痛苦、发鬓间那丝丝白发、许家人的疏远冷漠,甚至连翠菊浑身是血的样子全都想起来了。她已经走到这一步,后悔懊恼害怕退怯还有用么,祈求原谅还能换回一丝尊严么?!阮氏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越觉得许家人可恶,她决不能在这关卡投降,她还没有输,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是赢家!   许老夫人再精明也有归西的一天,许老爷已经是个废人不足为惧,碧珠这个蠢货胸大无脑根本不配做她的对手,许家恒和柳叶儿小情小爱做不成大事,许家偌大的家业到头来都会姓阮,等那个远在京城的许家彦回过神也来不及了。她要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再也不要被任何人看扁,她要许家遭受比阮家更痛苦的折磨!   一念至此,阮氏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她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将来她会一并讨回来。柳叶儿眼看阮氏径直走向她,起初有些慌乱,但在许家恒的安抚下很快就镇定下来,阮氏冲她微微一笑,出于礼貌柳叶儿也回以笑容,但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阮氏眼中忽然涌出泪水,激动地颤声道。   “家恒、叶儿,你们可算回来了……”阮氏语气哽咽,伤感的神情无比逼真,足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她的唇颤抖个不停,上前一步握住柳叶儿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孩子,孩子啊,这段日子苦了你啦,大娘对不起你,大娘以前昏了头,竟会嫉妒你当主母,险些酿成大祸。你走之后,每晚我都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就想你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怨大娘,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啊……”   阮氏满脸泪痕地望着柳叶儿,想到败落的阮家,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只是她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柳叶儿,叫人觉得她是真心悔过一样。柳叶儿设想过与她见面的情景,原以为她无法接受自己,不料她竟主动认错。柳叶儿见识过她的把戏,自然不像以前轻易就相信她,但无论如何她也是长辈,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能让她太难堪。   “大娘,以前的事就别提了,如今我和家恒回来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好好相处吧!”柳叶儿思来想去这样说道,本想说些场面话,可是她实在开不了口,玉顺和翠菊的失踪与阮氏有关,一见到阮氏,她就不由自主想到她们,心里始终不自在。   阮氏向柳叶儿示好令人跌破眼镜,转念一想,倒也合情合理,阮家衰败,阮氏再也没有靠山,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许家。许家恒是大当家,得罪了柳叶儿就等于得罪他,如果阮氏还想在许家混下去的话,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讨好他们才行。只是她说的那些话根本没人相信,当初柳叶儿离开许家,没人比她更得意了,谁也忘不了她颐指气使的模样,谁也不会轻信她的忏悔。   柳叶儿点了头,许家恒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他还没有办法面对阮氏。孙小武押着郑捕头就快到了,到时候免不了要盘问阮氏,因为郑捕头已经交代了,他杀害了翠菊却没有处理她的尸身,最有可能知道翠菊埋身之所的人应该就是阮氏。翠菊不在了,玉顺的下落仍是无人知晓,许家恒不知道阮氏是否晓得,但她定会矢口否认。   许家恒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的冲动,才没有立即找阮氏质问,这种时候他不想众人不欢而散,惟有忍下这口等日后再问明白。   “叶儿啊,大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你能不能原谅大娘,大娘真的知错了……”阮氏捏着罗帕抹眼泪,抽抽嗒嗒神情悲戚。   众人默不作声,厅堂显得格外安静,阮氏的哭声越来越响,像是非要每个人都听见似的。柳叶儿不由开始烦躁,她不想与阮氏闹翻,却也不想任她为所欲为,只得说道:“大娘,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不提了,啊!”   阮氏抽泣着点点头,红着眼眶看向柳叶儿:“谢谢你,叶儿,你小小年纪如此识大体,大娘自愧不如啊!”   “叶儿说的是,大家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解不开的心结。阮儿,你也不用多想,以后好好相处就好。”阮老夫人也不想让阮氏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柔声安慰了几句。   阮氏转过身来,噗通一声跪在许老夫人面前,痛哭流涕道:“娘,媳妇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媳妇以前骄纵蛮横不近人情,心里只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却把许家的好抛之脑后。我嫉妒叶儿能干,我怕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记得我,所以我眼里容不下她。娘啊,您不计前嫌,阮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您不怕被牵连,反而多次多番相助,此等恩情媳妇没齿难忘。娘,您救了我爹的命,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不知够不够偿还您的恩情,如果不够的话,来世我也要找您报答……”   许老夫人心弦微颤,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这番话怎么听都不像出自阮氏之口,阮氏只会推卸责任为自己开脱,什么时候也能坦承错误。难道她当真知错了吗?!难道许老夫人终于感化了她?!   “好了,阮儿,你起来吧,阮老爷子的身体好些了吧?!”许老夫人念及阮老太爷的旧情,不由心软,阮家落到这步田地着实不幸,但阮尚书有错在先,也怪不了别人。阮氏毕竟还是许家的媳妇,无论如何她也不忍心断她活路。   “多谢老夫人关心,父亲的身体已无大碍……”阮氏感激涕零不停抹泪,只差没给许老夫人磕头了,她那样子看起来极为恭敬,再也不复往常的骄纵跋扈。   众人散去之后,仍为方才那一幕诧异,他们不信阮氏是好人,却也没料到她转变得这么快。不过,不管阮氏虚情还是假意,她向许老夫人悔过是真。今时不同往日,霸道如阮氏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她今日颜面尽失,看来已经放弃了与人争斗,只求安稳过完下半辈子。   阮氏当众示弱,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心里得到满足,对她也就失去了防备。许老夫人容易心软,却不容易掉以轻心,阮氏和其他族人不在,刚把许家恒和柳叶儿送走,她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老夫人,您那儿不舒服么?!”碧珠端来一杯参茶,小心翼翼地察看许老夫人的脸色。   “太婆一定是被大娘气的,看她装出那副可怜样子,我就恶心……”许家昌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不屑地甩甩头,指着妻子和妹妹,“喂,你们不会心软了吧,不要忘了,三娘和翠菊就是被她害的!”   苗氏扁扁嘴:“说得没错,咱们可不能被她骗了,她一定是怕家恒和叶儿回来对付她,故意跑出来哭给人家看的。想想看嘛,她又是下跪又是掉眼泪的,可怜兮兮惹人同情,日后咱们许家要是对她不好,外人就有把柄说闲话了。”   许家美低着头无话可说,这些年来她和阮氏没有多少交集,玉顺和翠菊失踪,她心里也很难过,只是,事实经过究竟是怎样无人知晓,她也不好多言。   许老夫人摇了摇头,轻叹道:“再怎么说,她也是许家的媳妇,事实查清楚之前,不要为难她。况且,阮家遭难阮老爷子病重,咱们能帮就帮,不能落井下石啊!只是,以阮儿的心性,她必定难以服气,那般示弱反倒显得假了。“   碧珠愣了下,许老夫人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不对劲儿,刚才看阮氏哭得稀里哗啦,她还真心软了。许家昌瞪大双眼,猛地拍了下茶几:“太婆,你都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为啥还要留着她呢?!直接赶出去不就得了吗!“   苗氏跟着帮腔:“是啊,太婆,对这种人不能心软,三娘那笔帐还没跟她算呢,眼下叶儿回来了,她要是再动歪脑筋防不胜防啊!”   许老夫人沉吟片刻,淡道:“总之,咱们还是给她留条退路吧,日后多留心就好,希望她当真诚心悔过!”   第一百五十七章 视若路人   许家恢复了以往的祥和,虽说玉顺和翠菊的不幸依然是许家人心底最深的痛,但活着的人仍要好好地活下去。许家恒将“瑞祥”打理地井井有条,柳叶儿孕育着许家的未来,许老夫人和许老爷的身体日渐好转,阮氏主动要求协助碧珠帮柳叶儿管理家事,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好转,却没人敢掉以轻心。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碧珠上过阮氏的当,即使阮家今非昔比再无往日声势,她也不能低估了阮氏。阮氏的存在就像随时会爆发的火药,稍不留神就被炸得皮开肉绽,说不定还要背上什么罪名。碧珠和阮氏表面上相安无事,她也不许孩子们对阮氏无礼,如果真像许老夫人所说,她当真诚心悔过,怎能不给她机会呢!   相比之下,许家昌和苗氏就没有这般宽宏大量,现今他们安于做个吃穿不愁的闲人,也不再羡慕嫉妒许家恒和柳叶儿,但对阮氏始终没有放松警惕。他们曾经觉得自己就够不讲理了,不料阮氏的段数不知高出多少倍,她要是再把许家搞得乌烟瘴气,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二房。   于是,许家昌没事儿就出门转悠,看看阮家那边有何动静,顺便察看阮氏丫鬟的动向。而苗氏借着照顾柳叶儿,许府每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尤其是阮氏去哪儿她就去哪儿,非得看清楚她在做什么才能放心。两人平时碰不到最好,就算碰到了苗氏也有话说,反正阮氏不敢较真,也不会刨根究底问到底,想脱身也很容易。   渐渐地,苗氏跟踪的本事长进了许多,一般情况下阮氏都不会发现她,至于阮氏究竟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就不得而知了。其实,阮氏知道二房对她不放心,但也未必每次都能发觉有人跟踪。而且,她还没蠢到这么快就下手,再说,她这次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总不能急于一时。   这天晌午,碧珠忙着准备饭菜,许老夫人和许老爷已经候在饭厅,苗氏眼看阮氏不在,便找了个借口去院子里寻她。先去阮氏的住处没见着人,紧接着到灶房也没有发现,阮氏的丫鬟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苗氏心里开始犯嘀咕,这两人该不会又要动歪脑筋了吧!还好,柳叶儿这会儿正跟老夫人聊天,许家恒在银楼不回来吃饭,不必担心阮氏对付他们。可是,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心里想啥没人知道,也许要害的另有其人哪!   苗氏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闲逛,就快走到偏门了还是没看见阮氏,寻思着光天化日之下不适合做坏事,料定阮氏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说不定她正坐在饭厅等着开饭呢!苗氏刚要转身回去,忽然听见隔壁院子传出一声急切的呼唤。   “姑母,姑母……”   姑母?!谁的姑母?!苗氏暗自纳闷,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借着院外那颗万年青的掩护蹲下来,探着脑袋向院里张望。这个院子平日储存杂物用的,靠近偏门方便买进卖出,除了管家和下人们偶尔过来,几乎没人留意这里。   苗氏隐约看见两道身影,正想探出身子看得更清楚一些,却见旁边居然还有两个人,要不是她们都是女子,苗氏还真是没胆量看下去了。眼前的枝叶挡住她的视线,仅能从缝隙中分辨出都是女子的着装,想要看清样貌相当困难,苗氏听着那声“姑母”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若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这声音很熟悉,苗氏一听就知道是她苦苦找寻的阮氏,阮氏的语气听起来极其不耐烦,甚至夹杂着一丝厌恶。原来那个急切的声音出自阮若诗,没错,阮氏正是她的姑母,这么一来就对上号了。不过,阮尚书不是被流放了吗?!他的两个儿子好像也被罢官了,他的女儿没有跟着流放吗?!苗氏满腹好奇地竖起耳朵,听她们继续往下说。   阮若诗心思缜密,阮氏厌恶的语气她听得很清楚,虽说她再也不是什么京城第一名媛,阮家也沦为了罪人,但她原本想着姑母能念及亲情帮她一把,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的奢望。阮若诗伤心地低下头,面对这样冷漠的阮氏,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如今她是罪臣之女,谁都怕被连累的吧,她连埋怨姑母的勇气都没有了。   见状,阮若诗的丫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着满腔怒火生硬地说:“许夫人,以前您跟着老爷沾了不少光,现在老爷落难,小姐好不容易来这儿找您,您好歹也得说句安慰的话吧!”   “哼,以前,你也会说以前!不错,我跟大哥沾了光,但我也是有付出的啊!你们也不看看我现在的处境,这可都是拜我大哥所赐,他好好地做他的尚书啥事都没有,非得巴结那个曹丞相,得罪皇上还有好下场吗,看吧,这就是他自作聪明的下场!”   “许夫人,别忘了你也是阮家人,你不念着老爷的好就算了,怎能当着小姐的面说风凉话呢?!不管老爷做过什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阮家?!您又不知道当时的局面,凭什么说老爷自作聪明?!”   “好,好,我不说他,反正说啥都没用了。你们既然来了,就到阮家看看吧,看看都成什么样了。别以为我的日子比你们好过,我那几个兄弟听说大哥出了事,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卷走所有家产不说,还给我留下一屁股债。算了,不说了,如今咱们阮家只剩下那座宅子了,你们要想留下来就帮我照顾阮老爷子,我自己再难也能管你们温饱。其他要求我就做不到了,你们也不用开口,别说我这个做姑母的薄情,我确实是自顾不暇了。”   丫鬟瞅瞅阮若诗的脸色,无可奈何地欠了欠身道:“许夫人,小姐别无所求,只想再见许公子一面。”   “什么?!”阮氏挑挑眉,难以置信地尖声道,“若诗,你脑子里都在想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对家恒还没死心?!你爹风光的时候他都不睬你,更别说现在了,他躲着你都来不及啊!”   阮若诗抿抿唇,晶莹的泪珠沿着精致的脸庞滑落:“姑母,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若诗不奢求能与家恒再续前缘,若诗自知配不上他,但是,但是……”   阮氏双手抱于胸前,不耐烦地撇撇嘴角,耐着性子等她说下去,阮若诗深吸口气,接着说道:“若诗想当面问他一句,接近阮家是否只为指证父亲……”   阮若诗哭得很伤心,话也说不下去了,阮氏长吁口气,冷笑着摇了摇头:“别傻了,你问清楚只会更伤心,我告诉你,许家人都是这么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惜伤害别人。没错,他就是利用你接近阮家,连我都被他利用了,你有什么好伤心的。我不妨再多说一句,柳叶儿已有几个月的身孕,他们夫妻压根就没分开过。现在你都明白了吧,咱们都被他愚弄了,你爹就是被他害的,你还有必要去找他吗?!”   “不、不会的……”阮若诗猛然抬头泪如泉涌,瘦弱的身子剧烈颤抖,冰冷的双手捂着起伏的胸膛,苍白的唇微微开合,“不会的,家恒不会这样待我,他不会利用我伤害父亲,他不会……”   阮氏上前一步揪住阮若诗的衣领,眯起眼睛,咬牙道:“他会,他会,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许家都是这种人!许家是咱们阮家的仇人,你不记仇还惦记着他,你对得起你爹么?!你去找他只是自取其辱,你看见他和柳叶儿恩爱的样子,你会生不如死!若诗,你醒醒吧,你不要再为这个人流一滴眼泪!”   “许夫人,您放手!”丫鬟抱住浑身瘫软的阮若诗,不客气地推开阮氏,“您吓到小姐了,放手!”   “该放手的是你吧!”阮氏的丫鬟也等不及表现了,强行拽开阮若诗的丫鬟,厉声叱道,“这儿可不是你们尚书府,你还以为自己有个了不起的老爷啊!要不是我们夫人,阮家连祖宅都保不住,夫人肯收留你们就不错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两个丫鬟纠缠在一起打了起来,阮若诗只是哭也不说话,阮氏眼看自己的丫鬟占了便宜,也算教训了那个没大没小的丫鬟,堵在胸口的恶气舒坦了许多。想想大哥大嫂正在受苦,阮若诗能逃到云雀镇想必很不容易,虽说她不愿意揽下这个包袱,但念在这些年跟着大哥捞了不少好处的份上,也不能不管侄女,毕竟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四处流浪万一惹来祸事,大哥大嫂会恨她一辈子的。   阮若诗失去了千金小姐的身份,但美貌气质仍是出类拔萃的,他日寻个富贵人家,不管做妻还是做妾,总能过上好日子,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事到如今,阮氏再也不想撮合阮若诗和许家恒在一起,她已经恨透了许家恒,随他去爱那个柳叶儿,以后夺回家产就让他们一起卖豆腐吧!   想到这儿,阮氏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她清了清嗓子,不悦地睨向自己的丫鬟:“还不快住手,你想卷铺盖滚蛋是吧!”   丫鬟看她生气了,连忙收回手,脸上被抓了几道也不敢还手了,阮氏笑眯眯地走向阮若诗,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若诗,你来投奔姑母,姑母自然不会冷落你,只是咱们在这儿说话不太方便。你也知道,这里是许家的地盘,让人瞧见恐怕又要说三道四,以后还是不要来了,有什么话等我去看你的时候再说。乖孩子,听话,你先安顿下来,明天我去看你。”   阮若诗连连点头,原先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姑母,若诗不打扰了!”   “嗯,走吧,老爷子在家呢!”阮氏朝阮若诗的丫鬟笑了笑,轻轻推她一把,“你家小姐该休息了,你好好照顾她啊!”   丫鬟瞥她一眼没吭声,走过去搀扶着阮若诗,苗氏听得入神,几乎忘了自己在偷听,要不是阮若诗走得慢,只怕就被她们撞见了。苗氏躲在一旁,看着阮若诗和她的丫鬟离开,回头再看面无表情的阮氏,顿觉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第一百五十八章 怒不可遏   阮氏回到饭厅用餐神色如常,苗氏食难下咽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这个心如蛇蝎的歹妇表面上对许家人百依百顺殷勤地不得了,背地里却埋汰的要命。看她对自己的亲侄女都那副嘴脸,可见她早就对许家人恨之入骨了,哪里还讲什么情面。   苗氏等不及将她偷听到的一切告诉碧珠,但那阮氏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似的,吃完饭赖着不走,拉着碧珠东聊西扯,亲热地跟亲姐妹一样。要是换了别人看到这幅场景真以为阮氏洗心革面悔过自新,但在苗氏眼里她简直虚伪的要死令人厌恶。   许老夫人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苗氏没有抓到阮氏的把柄之前也不敢惊动她老人家,可是心里那点事就像泡在水里的发菜,再不倒出来,就非得撑破了不可。苗氏眼看碧珠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只好跑去跟柳叶儿商量,柳叶儿虽然是个孕妇行动不方便,但脑袋还是好使的,能帮她想想主意就行。   “弟妹啊,我扶你回去歇着,哎呦,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要慢点儿走,不能着急,小心脚下的路,不能磕着绊着……”苗氏笑嘻嘻地挽着柳叶儿的胳膊往外走,竭力压抑满腹恶心,看向阮氏和碧珠,“我先送弟妹回去啦,你们再聊会儿吧!”   “好,辛苦你了,苗儿,好好照顾叶儿啊!”碧珠探身看了眼,不忘叮嘱苗氏一声。   “就是呀,家恒忙着银楼的生意,也来不及回家吃饭,只有晚上才能陪陪叶儿,这女人坏孩子啊,就容易情绪不稳定,可得辛苦苗儿细心照看呢!”阮氏慈眉善目地看着她们,扭头跟碧珠说道,“你看她们妯娌感情多好啊,家昌和苗儿现在懂事多了,街坊邻居都夸他们哪!”   “哪有,哪有,他们两人就像长不大的孩子,不惹事就好了,谈不上懂事的,还得劳烦大姐多多教导!”碧珠客气地奉承道。   听到这番对话,苗氏不由自主打了个嗝,只觉刚下肚的饭要涌上来,顾不得多说,拉着柳叶儿就走,免得晚走一步就要吐出来。柳叶儿察觉到苗氏有话要说,当着阮氏和碧珠的面没有问她,一直等到进屋才开了口。   “大嫂,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柳叶儿坐在榻上,看着杵在门口东张西望的苗氏,心里更加疑惑,“这儿没别人了,有话你就直说吧!”   “等一等,有人过来了……”苗氏紧张兮兮地踮起脚尖抬头看去,伸手指着院外,“叶儿,你过来看看,这两个人有点眼熟,好像是……”   柳叶儿无奈地摇摇头,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门口,顺着苗氏的指尖看去,见那两人正是孙小武和孙云云,不由笑道:“大嫂,孙家兄妹来了,你见过他们的,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呢!”   “哦,原来是孙家兄妹,我就说有点眼熟哩,不过,他们咋变样了呢,孙小武不是那个成天喊打喊杀的么,你看他这身打扮像读书人似的,不伦不类看着别扭……”苗氏自顾自地念叨,孙小武和孙云云已经走进院子了,他们看到柳叶儿在门口相迎,连忙加快了脚步。   “表嫂,几天不见,你这气色越来越好啊,是不是家恒表哥滋润的呀!”孙云云上前拥住柳叶儿,俏皮地眨眨眼睛,最后那句声音很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柳叶儿脸一红,轻拍了下她的手:“看你,刚回来就歇歇吧,哪来这么多话啊!小武哥,你快进来坐吧!”   孙小武看起来与往常很不一样,他走路慢悠悠的,举动也是慢条斯理,就连笑容也很不自在,说不出的奇怪诡异。他踱步到她们面前,微微扬起眼角和嘴角,自以为很帅地笑了笑,欠身拱手道:“大嫂,弟妹,多日不见,一切安好?!在下云游四方思念故人前来拜见,如有不便之处请多包涵!”   柳叶儿与苗氏面面相觑,眼前这人是孙小武没错,可这举动言语相差甚远,就像两个人似的,一时之间忘了回礼,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孙云云忍不住翻个白眼,跑回去握拳捶他的胸口,没好气地说:“大哥,你够了吧,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再怎么装都不及两位表哥十分之一,你还是省点力气好了。要不然司徒先生看你这副恶心样儿,一定会后悔收你为弟子。”   孙小武嘴角抽搐,凶巴巴地瞪了眼孙云云,面向苗氏和柳叶儿又是一笑:“舍妹骄纵顽劣不分场合,请多包涵,包涵……”   “大哥,你有完没完……”孙云云跳起来一巴掌扇向他的后脑勺,提高嗓门叫道,“你恶心我一个就够了,别再恶心人家好不好,孙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你说谁丢脸?!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泼样,你连婆家都没说好,成天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你才给孙家丢脸呢!”孙小武一手拍开她,恼羞成怒地大声嚷嚷,“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孙云云,给你几分颜色你就想开染坊是吧,别以为哥好欺负,哥现在是司徒先生的大弟子,你再敢唧唧歪歪,我就把你扔出去。哼哼,真不像话!”   孙小武发飙,孙云云不气反笑:“对嘛,对嘛,这才像我大哥,刚才那样太瘆人了,我还以为你被鬼附身了呢!”   “呸、呸、呸,你这个臭丫头,成天就会胡说八道,看我不封住你的嘴!”孙小武懒得再装斯文,撸起袖子作势要打,孙云云咯咯地笑着躲在柳叶儿身后,故意扮鬼脸激怒他,“来呀,来呀,你来打我啊……”   苗氏半张着嘴看他们兄妹打闹,无助地挠挠耳朵,刚才她想说啥来着,怎么都忘了呢!柳叶儿好笑地推开孙小武,柔声道:“好了,好了,小武哥,你就让让她吧!对了,家彦呢,他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不会是政务太忙走不开吧?!”   “哦,家彦表弟过几天回来,你别担心,没啥事了!”孙小武指着孙云云愤愤不平地嘟哝几句,“看在你表嫂的面子上,哥不跟你一般见识,这臭丫头,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下次就没人护着你啦!”   孙云云吐着舌头,摆明了不怕他,孙小武气得牙痒痒,对她也是无可奈何。柳叶儿当起了和事佬,拉着他们兄妹进了屋,回头又叫苗氏一声:“大嫂,你不是有话要说么,进屋说吧!”   “哦,对,我还有话说……”苗氏喃喃地跟他们一起走进去,围坐在圆桌旁,看看孙家兄妹,又有些不放心,“可是,叶儿啊,这话还是咱俩单独说吧,外人听了不太好的……”   “切,他大嫂子,这儿有外人吗?!你该不会说我们是外人吧!”孙小武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苗氏缩着脑袋往后撤身子,拉了下柳叶儿的袖子,柳叶儿连忙为她解围,“小武哥,别误会,大嫂不是这个意思,她可能要跟我说点私房话……”   “那倒也不是,我有啥私房话好说啊,我和你大哥就那点事,谁不知道哪!”苗氏低下头双手扯着衣角,想说又不敢说,憋在肚里又难受。   柳叶儿愣了下:“难道是和许家有关的事?!”   “是啊,可不就是跟咱们许家有关嘛!”苗氏刚要开口,抬头看见孙家兄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哎呀,他大嫂子,到底出啥事了,说出来大家一起想主意啊!”孙小武急得直拍桌子,跳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指着苗氏,“喂,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啊,你们许家的事就是咱们孙家的事,别说我爹了,就是我也帮过你们许家不少,你现在还当我是外人哪,你也太让人寒心了吧!不信你就问你弟妹,问她我算不算外人,问她有话能不能跟我说!”   “这,这,你别急啊……”苗氏看他不高兴了,不由紧张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孙家大哥,你先坐下,有话好好说……”   柳叶儿拉着孙小武坐下,转身面向苗氏,轻声安抚道:“大嫂,孙家兄妹不是外人,这次要不是他们帮忙,我和家恒也未必能相聚,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那、那好吧……”苗氏没理由不相信柳叶儿,她想了一会儿,理清思绪之后,将她所见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得知阮若诗身在云雀镇,柳叶儿微微皱眉,听说阮氏不知悔改记恨许家,孙家兄妹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们因着玉顺和翠菊的事原本就不打算放过她,没想到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奶奶的,老子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阮家人的命矜贵,我孙家人的命就不值钱吗?!我这就去找她算账,问清楚她到底把翠……”   “小武哥!”“大哥”   柳叶儿和孙云云异口同声叫住他,孙小武自知失言,又咽不下这口恶气,恨恨地捶了几下桌子转身就走:“知道了,我谁都不找,我找家恒还不行吗!”   孙小武气得头晕脑胀,在前院里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大门,正想找个人问路,忽见眼前那人竟是阮氏,胸口那团火越烧越旺,之前答应过柳叶儿和妹妹什么忘得一干二净,怒气冲冲地上前揪住阮氏的衣襟:“臭娘儿们,说,你把翠菊埋在哪儿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落荒而逃   阮氏最近忙着跟许老夫人和碧珠套近乎,暗自盘算着如何夺得许家的财产,然后效仿她的兄弟远走他乡另起炉灶。既然许家已经容不下她,留下来也只不过混口饭吃,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拿回属于她的东西,让许家人都去喝西北风。   如今阮老爷子病重,阮若诗又来投奔她,她要是离开云雀镇的话,也就顾不上他们了,到时候留些钱给他们过活,以后再找机会接济好了。许家库房的一针一线她都清楚得很,怎样不着痕迹地卷走银票她也很有把握,只是“瑞祥”库房里的金子她舍不得放弃,只要金子还在,许家就有可能东山再起,而她,巴不得他们一家人去讨饭。   许家库房的钥匙现今在柳叶儿手里,好在她事先有防备留了一把备用,就算柳叶儿不安好心换了锁她也不怕,她早就把门框弄松动了,实在不行就破门而入。话说回来,如果柳叶儿将银票和值钱的东西转移别处,她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不过,柳叶儿刚回来没几天,况且她又大着肚子,哪来的力气整这些事啊,再说了,相比“瑞祥”库房的金子,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阮氏琢磨着去库房看看情况,低头想着心事也没留意到孙小武,待她整个人被揪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前这人竟是粗鄙不堪的“挖个坑埋了”,还没来得及发火,只听他劈头盖脸地吼道:“臭娘儿们,说,你把翠菊埋在哪儿了?!”   听到“翠菊”这个名字,阮氏吓得魂飞魄散,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呆呆地望着双目赤红的孙小武,像个木偶似的被他摇来晃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翠菊浑身血污的骇人样子。   “大哥,住手!”紧追而来的孙云云看到这幅场景,连忙上前阻止,“大哥,你又发什么疯,快放开她……”   “我不放,我就不放开她,她是杀人凶手,姑母和翠菊就是被她害死的,现在没人知道她们的下落,不问清楚我心里不舒坦,就算人不在了也不能任由她们曝尸荒野……”孙小武像疯了一样拼命剧烈摇晃着阮氏,手背直冒青筋,恨不能一把掐死她了事。   “大哥,别说了!”孙云云用尽力气大叫了声,方才柳叶儿不放心让她出来瞧瞧,就是怕孙小武一时激动说错了话,眼下许家彦和宋世军押着郑捕头上山指认行凶地点,等他们回来自会盘问阮氏,要是打草惊蛇逼急了她,反倒不好收场。   孙小武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吼了几句,阮氏倒是冷静了许多,他说“现在没人知道她们的下落”,可见没人知道她做过什么,若是有十足的把握,许家恒根本不会放过她,还轮得到一个外人兴师问罪吗!阮尚书出事之后,阮氏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大哥将她的事抖落出去,事后一想,她大哥不是个蠢货,不会将所有罪都揽在自己身上,反正那个曹丞相已经死了,再多的罪就往死人身上推好了。   直到许家恒和柳叶儿回乡,两人谁也没提山上发生过的事,阮氏心里的推断得到了证实,她才得以喘息。阮氏心怀侥幸,原以为玉顺和翠菊的事不会找到她,没想到孙小武的出现彻底粉碎了她的希望,她始终没有摆脱嫌疑,许家人没有明说只是想等她自投罗网。阴险的许家人,她差点儿就着了道,差点儿就回不了头。许老夫人口口声声当她是一家人,其实就是躲在背后的狼,趁她不备一口咬死她。   此时,阮氏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最起码在他们找到证据之前不能承认。不然,她就没有一点儿活路了,别说“瑞祥”库房里的金子,就连近在咫尺的那沓银票下辈子也轮不到她。   “咳咳……咳咳……”阮氏伸出舌头挣扎地咳了几声,一幅快要死了的模样,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不停拍打孙小武的手,“救、救命……”   阮氏气若游丝地呼救了几声,忽然脑袋耷拉下来,脸色惨白地吓人。孙云云不顾三七二十一,抱住孙小武的胳膊强迫他放手,阮氏跌倒在地上,继续装死了一会儿,才勉强地喘口气。   见状,孙云云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闹出人命……哥啊,你能不能动点脑子,你这是杀人啊杀人……”   “我就是要杀了她!杀了她我再挖个坑把她埋了……”孙小武丝毫不觉得害怕,紧握双拳恨得咬牙切齿,“这么歹毒的女人,留着她又不知道要去害谁,姑母和翠菊不在了,难道还要更多人无辜丧命吗?!”   阮氏趴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连连摇头,虚弱地吐出几个字:“什么……你说什么……谁把谁害了……”   “臭娘儿们,你真是给脸不要脸,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有脸跟老子装傻……”孙小武要不是被孙云云拉着,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他指着装模作样的阮氏,气得手在发抖,“你敢说翠菊的事跟你无关?!你敢说不知道我姑母为何不在了?!你敢说那天晚上啥也没看见?!”   阮氏不敢正视他们兄妹,努力装出快死的样子,委屈地就快哭出来了:“我、我确实啥也没看见啊……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孙云云看她死不承认,也是气得不得了,但还能保持理智,生怕大哥冲动之下杀了人,只能牢牢拖住孙小武,反复劝说道:“大哥,你冷静点,还是等他们回来再说吧,走啊,走啊,你跟我走……”   孙小武气不过,朝阮氏脸上吐口唾沫:“老子就让你多活几天,识相的就说实话,等他们回来问你,休想骗我表弟!”   孙云云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拖走孙小武,阮氏趴在地上身子瘫软,看来这事是躲不过去的,不管孙小武口中的表弟是指许家恒还是许家彦,他们都不会放过她。事到如今,她不认命也不行了,许家再也待不下去,玉顺和翠菊这笔账迟早要还。孙小武是个粗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恨她。许家彦现在是刑部尚书,办案更为便利,他和许家恒感情很好,为了给二哥报仇动用朝廷的力量也不足为奇,虽说曹丞相死无对证,但他们真要狠下心来置她于死地也不是件困难的事。   阮氏不敢想许家人谁会帮她,也不敢想“瑞祥”的金子了,许家彦回来之前她要是逃不掉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有能耐弄到金子也没命享用。阮氏知道自己罪恶深重,有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开恩,要不是孙小武一气之下说漏了嘴,她还傻兮兮地等着被砍头哪!   从翠菊遇害那晚到现在,阮氏终于尝到了害怕绝望的滋味,以前仗着她大哥撑腰有恃无恐为所欲为,之后侥幸不甘想方设法扳倒许家。而现实是,她的“好运”已经到头了,要是还想活命的话,只能夹着尾巴逃走隐姓埋名过完余生。到了这个地步,纵使阮氏仍不甘心也无计可施,她理亏在先害人在后,哪怕她愿意放下一切重新做人也没机会了。   悔恨的泪水狂涌而出,阮氏无力地摇头,脑海中满是女儿的笑脸,她好后悔没有好好陪伴女儿,今后想见面恐怕都不可能了。她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她咎由自取,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什么也不争。可是,就算真能回到过去,她当真可以什么也不争吗?!阮氏不知道答案,她永远都没法知道答案!   阮氏擦掉眼泪,手忙脚乱地在腰间摸了一遍,总算找到那把库房的钥匙。她想爬起来,无奈双腿就像不听使唤似的,爬了几次才能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直奔库房,双手颤抖地开了锁,顺利地找到了那沓银票。阮氏将银票揣在怀里,百感交集地打量着熟悉的库房,心想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但她已是别无选择,她不愿意早早离开人世,她还想着过好日子。   阮氏哽咽着锁上门,顾不得回房收拾东西,失魂落魄地奔向偏门,望着许家的一草一木,眼泪不由流了下来,从没想过自己的下场竟是这样,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是许家人负她在先,到头来她怎就成了许家的罪人。偏门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会儿光景想必都在午睡,她就这么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日后不知许家如何编排她。罢了,随别人怎么说吧,反正她也没有勇气面对,只是,她还想再见女儿一面,不过,相见不如不见,万一女儿也当她是罪人,叫她情何以堪。   “啊、啊……”背后传来两声轻呼,阮氏吓得面无人色,冷静下来很快反应过来,激动地转过身去,颤声道,“家慧,娘的好女儿,真的是你……”   许家慧眼角含泪点了点头,她亲眼目睹了一切,孙小武的质问也听得一清二楚,眼看母亲怀揣银票直奔偏门,她知道她们母女从今以后很难见面了。   “家慧,家慧……”阮氏走过去抱住女儿,不由悲从心来,“娘对不起你,家慧,以后你要好好地过,要是受了委屈可别憋着,你是许家人,他们不会不管你的……娘。娘对不起你啊……”   许家慧咬着唇,猛地抓住阮氏的手,不停摇头,阮氏心下一惊,用力挣脱她的手,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你要干吗?!你要我回去认罪?!不要忘了,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   许家慧哭着摇头,她不想母亲一错再错,阮氏惟恐有人找来,慌忙向她下跪:“家慧,你放我走吧,娘求求你了,娘不想死呀……”   阮氏的举动吓坏了许家慧,她慌忙放手,跟着跪了下去,仍是不停摇头。阮氏一看女儿心软,顾不得说几句告别的话拔腿就跑,许家慧目送母亲离去,哭得泪眼模糊昏倒在地上。   第一百六十章 光明磊落   阮氏逃出许家,毫无方向地转了几条街,才想起来看望父亲和侄女,交代一声也好放心离开云雀镇。她走得匆忙,根本没想好要往哪儿去,但不论去哪儿,都决不能留在这里束手待擒。   许家人虚伪善变,她们表面上当她是一家人,实际上巴不得她死,要不然孙小武那个外人也不可能如此猖狂。阮氏打定主意永远离开许家,她现在已是回不了头,与其被人家整死,不如逃出生天。   平时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阮氏抄小路溜墙角足足耗了一个时辰,她怕被人发现难以脱身,又怕立刻出城反遭怀疑,还怕回到阮家受人牵连。她走走停停脑中一团混乱,遇见面熟的人就躲起来,尽量避免暴露行踪。就这样磨磨蹭蹭,等她来到阮家已经是傍晚,因为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逃犯,不得不多长个心眼,担心许家慧告密许家人找来,躲在后门旁边的草丛里蹲了半天,没有听见异常的动静,才敢从后门偷摸溜进去。   自从几个兄弟不告而别,阮家就冷清了许多,除了阮老爷子的院子还亮着灯,其他宅院漆黑一片。看来许家人还没收到风声,许家慧也没有出卖她,但事不宜迟,等过了晚饭时间还没看到她的话,许老夫人和碧珠一定会起疑的,到时候就算许家慧什么也没说,她们也能察觉到出了问题。   阮氏悄无声息地步入院子,远远地听见阮老爷子虚弱的咳嗽声,心里不由泛酸,她在别人眼中虽是心如蛇蝎的歹妇,但对父母还是很孝顺的,她娘走得早,她爹如今身子又不好,这么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怎能没有一点留恋。然而,她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以许阮两家的交情,许老夫人就算恨她入骨也断不会为难她爹。   走近几步,阮氏听见房里有人说话,透过半敞的窗户隐约看见背对她的人好像是阮若诗,她正给阮老爷子喂药,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手帕拭去他嘴角流下的药汁。阮若诗的那个丫鬟忙着淘洗汗巾,时不时地回头看向门口,阮氏以为被发现了,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忽然听见丫鬟说道。   “小姐,这都几个时辰了,陈伯和他儿子怎么还没回来,还不会是拿着银子跑了吧?!”   阮若诗皱了皱眉,轻声道:“不会的,可能是还没抓到大夫开的药,去别处了。”   “唉,就算是出城也该回来了啊,这都一整天了也不见个人影,我看他们八成是回老家了。小姐,抓几服药而已,您还给他十两银子,他们能不见钱眼开吗?!”   “都说了不会的,再等等……”   “等到明天也回不来呀,十有八九是走人了,阮家人走的走散的散,也不差他们两个了。可是小姐,我们的银子也不多了,撑到下个月都很难,也不知道许夫人何时来看我们,这样下去的话,抓药的钱都不够了。”   阮若诗叹了声:“别说了,太爷听得到的。”   “啊……”丫鬟尴尬地捂住嘴巴,看了眼微闭双眼的阮老太爷,低声道,“大夫、大夫不是说,太老爷的耳朵听不见了吗?!”   “你那样大声,谁都能听见了。”阮若诗也不看她,弯腰将碗放在床头的茶几上,为阮老爷子掖好被子,拿着倚在床头的拐杖轻轻地敲了下,“太爷,您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儿您拿拐杖敲一下就行了。”   阮老爷子艰难地点点头,灰白的唇微微颤抖,声音像是砂轮蹭过似的:“若诗……不要管我,你们走吧……”   “太爷……”阮若诗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她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微笑着摇头,“这里是若诗的家,若诗哪儿都不去……太爷,别说话了,您睡一会……”   “孩子啊……”阮老爷子双手撑着床榻,勉强地坐起来,浑浊的双眼满是愧疚,凹陷的脸颊像是被刀削过似的,他盯着阮若诗看了会儿,看她那幅与儿子相似的面容,心里比烙铁烫过还难受,他低下头忍住悲伤,右手颤巍巍地从左手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她,“听太爷的话,走吧……你们不能久留,迟早会有人找来的……这里是太爷最后一点积蓄,拿着,日后找个老实本分的婆家……荣华富贵过眼云烟,看开就好……不要执着过去,不要记恨任何人,你爹的事与许家无关,不要听你姑母胡说,人活着要向前看……”   阮老爷子断断续续交代了几句,坚持要阮若诗收下信封,阮若诗不禁泪流满面,连连摇头:“太爷,我走了,您怎么办呢?!谁来照顾您?!”   “别担心,你姑母会常来的……”   “如果我也来不了呢?!”躲在一旁的阮氏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开房门,脸上泪痕交错,发髻凌乱狼狈不已。   阮老爷子诧异地打量着她,阮若诗和丫鬟目瞪口呆,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阮氏进屋一屁股坐下来,拎起桌上的茶壶对嘴喝了几口,沉默半晌才道:“我从许家逃出来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我也不能回去,回去就是死路!爹,你别问我出了啥事,问了我也不会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若诗,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若诗,你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走,先住客栈,过两天再出城。嗯,就这么定了,我去杂役房把板车拉来……”   “姑母……”阮若诗试探着问了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太爷身子不适,恐怕禁不起路途颠簸,再说,明天大夫还会来给太爷把脉,就算真的要走,也得等几天啊!”   “等不及了!”阮氏烦躁地跳了起来,不安地来回望着阮老爷子和阮若诗,“你们有什么好犹豫的?!难道我还会害你们吗?!爹,你也不想想是谁撑起了这个家,以前风光的时候,你只觉得儿孙好,现在咱这个家完了,你那些儿孙又在哪儿呢?!若诗是你孙女,你把最后的积蓄都给她让她走,那我呢,我也是你的女儿啊,我就活该留下来受苦受罪吗?!”   阮氏竭斯底里地又跳又叫,阮老爷子忽然觉得女儿很陌生,他无奈地摇头:“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说什么啊?!还有什么好说的?!阮家完了,我也完了,咱们全都完了,咱们就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逃不掉就只有一死!算了,算了,谁也不要说了,若诗,你快去收拾东西,爹,你等我回来。”   “姑母……”阮若诗连忙把刚收下的信封交给她,“这个,还是您保管吧!”   阮氏扫了眼她手里的信封,冷哼了声:“你真以为我是看中这点钱?!你们以后还得靠我,这点钱够干什么用啊!快去收拾东西,愣在这儿干吗!”   说着,阮氏扬长而去,阮若诗不知所措地看向阮老爷子,老爷子挥挥手,示意她照阮氏说的做。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阮氏拖着板车回来,阮若诗和丫鬟拎着包袱扶着阮老爷子,看她从榻上扯过被褥铺上去,忙将老爷子扶过去坐好。阮氏和丫鬟拉着板车往后门走,她不让阮若诗熄灯,阮若诗满腹疑惑也没有多问,一路小跑跟上她们。   阮氏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就迫不及待地出门了,临走前叮嘱阮若诗不要外出,举动看起来极为诡秘。阮氏前脚刚走,阮老爷子就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张信笺,叫她去许家走一趟。   阮若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姑母不许她外出,太爷却让她去许家,她手里攥着那张信笺,迟疑地开了口:“太爷,您这是要……”   “若诗,你爹还小的时候,太爷就告诉他做人要堂堂正正,可惜他始终没听进去。太爷如今已是风中残烛,没有别的奢求,只求你们能学会做人的道理。我这一双儿女是再也指望不上了,只盼你能迷途知返无愧于心。”   阮老爷子竭尽全力说完这番话,语气越来越虚弱,眼神却是异常明亮。对于阮氏的所作所为,阮若诗也略有耳闻,只是她之前埋怨许家恒无情无义,不认为阮家人有错,但与太爷相伴的这几日,听他说了许家的好多事,得知许家恒当年病重险些送命,痴傻之时被人嘲笑,直到柳叶儿在他身边,才逐渐地康复过来。渐渐地,她开始懂了,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强求没有任何意义。   许家恒遇见柳叶儿是他们的缘分,而她,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苦苦纠缠伤害彼此损人不利己,看来,是时候放手了。   阮氏找好马车回来没有看见阮若诗和丫鬟,一气之下找阮老爷子质问,阮老爷子倒也从容,明白告诉她许家人稍后就到。阮氏气急败坏,丢下父亲就要跑路,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楼,就被孙小武堵在门口。   “哈哈,你果然中计了,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不动脑子的大老粗啊,我就知道你心虚,故意激你露出原形,怎样,你这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走吧,老夫人和两位表弟在家里候着呢!”   阮氏沉默半晌,忽然仰头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孙小武汗毛直竖。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可救药   阮氏面无表情地看向许老夫人,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恐慌,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会乱了分寸,没想到现在反而镇静下来了。她懒得管许家人怎么看她,也不想理会二十多年的死对头碧珠,更不愿搭理晚辈和族人的冷言冷语。   事已至此,她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大哥流落边疆,她父亲出卖了她,亏了她临时改变主意带他们一起走,到头来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可笑啊可笑,做回好人反而没有好报,世上真是没有公道可言。   偌大的厅堂一片寂静,许老夫人迟迟没有发话,其他人也不敢开口,一个个都静静地注视着她,像是潜伏在草丛里的饿狼,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扑上来把她吃掉,连根骨头都不剩。这显然是心理战术,许家人没有真凭实据,就仗着人多势众给她下马威,想叫她主动认罪,也不算是屈打成招。   阮氏不屑地冷笑了声,又来这套,临死还要别人以为许家都是好人,她“哈哈”笑了两声,凄厉的声响如同夜班惊雷,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寻思着她是疯了还是怎么了,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老夫人,您搞这么大的阵仗想干吗啊,我只不过租辆马车想送父亲和侄女出城,难道这样也成了许家的罪人?!”阮氏上前两步摊开双手,十足的无赖样,她讥笑着斜眼打量不动声色的许老夫人,继而又道,“您要是不高兴媳妇出门明说好了,为啥要找个外人把我抓来?!嗬,刚才还把我五花大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丢人的丑事!您不是很爱面子的么,不会是您指使姓孙的那小子吧!”   不待许老夫人开口,坐在旁边把玩烟嘴的许老爷猛地拍下桌子,瞪眼道:“放肆,你这泼妇,怎么跟我娘说话的啊?!你还当自己是许家的媳妇吗,你是土匪强盗还差不多,我问你,库房里的上千两银票怎么从你身上搜出来啦?!小偷,骗子,你想钱想疯了,居然携款私逃,没送你去见官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不感激我娘的大恩大德,还要口出狂言,真是不知好歹!”   许老爷这番话吓得阮氏浑身一哆嗦,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嘲讽地撇撇嘴:“老爷,今儿个你终于认得我是谁了?!没错,我就是你的妻子,被你骗得最惨的那个人,呵呵,你还有脸说我是骗子啊,咱俩不知道谁是骗子!你骗了我二十多年还不够,自始至终愚弄我还不够,现在反倒把罪名都推到我身上了,你们许家人怎么一个个都给脸不要脸,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你们就把我当傻子啊!”   “你,你……”许老爷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脑袋又开始疼了,气恼地扔下烟嘴,指着她站了起来,“姓阮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偷了钱还不认错,要不是我娘拦着,我才不放过你。我、我骗你什么了?!还二十多年哩,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爹,跟她啰嗦什么,家彦都回来了,直接拉去衙门打一顿再说!”许家昌跺跺脚,拉了把身边的许家恒和许家彦,“你们也说句话啊,在咱们许家的地盘,哪容得她这么猖狂!”   许家恒和许家彦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许老夫人,虽说他们等不及为翠菊申冤,但老夫人毕竟有言在先,阮氏交给她来盘问,之后再由衙门处置。   阮氏留意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许老夫人身上,她有恃无恐地笑了几声,疯疯癫癫地说三道四:“老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啊,孩子们就等您发话啦,您的话那就是圣旨,什么县太爷啊尚书大人啊都得听您的。哈,原来我也是这么没出息啊,原来那二十多年就是这样过的啊!得,我啊,就坐在这儿听您说个够,我有哪些得罪的地方统统说出来吧,不用藏着掖着了,都拿出来见光吧!家昌、家恒、家彦,你们也都听清楚啊,大娘都有哪些罪名,快记下来,待会儿好治罪……”   阮氏坐在地上,轮番指着厅堂里的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嗓门大到门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许老夫人看她这副疯癫的样子,不由悲从心来,心里那团怒火渐渐化成了烟,一点一点飘散开来。   “阮儿……”   许老夫人语气颤抖地轻唤了声,阮氏身子一颤抬眼看她,心里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许老夫人的眼神很温柔,每当受到许老爷冷落伤心哭泣的时候,她就是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可是,她不是应该恨自己吗?!怎会怜惜同情?!不、不对,她这不是同情而是怜悯,怜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阮氏颤动的心弦再次紧绷,她警惕地坐直了身子,憎恨地怒视着许老夫人,咬紧牙关做好准备反抗。许老夫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原以为她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不料她还是不知悔改,一味地推卸责任,都是别人对不起她,她永远是受害者。   “阮儿……”许老夫人又唤了声,眼底浮现出一抹伤感,顿了顿才道,“许阮两家是世交,我与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就定下了你和万山的亲事,那时你大哥还是个无知顽童,阮家也没有多少家业。后来,你娘早逝,留下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爹为了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没日没夜的为生意忙碌,我看你大哥聪明伶俐,便叫你爹送他去私塾读书。有时候你爹自顾不暇,我也会帮着照看你们兄妹,谁有需要钱的地方,我也是能帮就帮,送你大哥进京赶考无非是想实现他的愿望,谁能料到他竟一举高中做了官。”   “喜讯传来,整个云雀镇的百姓都为你爹高兴,你爹为了你们辛苦多年,总算不必为了生计奔波,你大哥的官越做越高,阮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而你,也是时候嫁人了。说句心里话,你在我心目中不仅是万山的媳妇,还是我的女儿,你娘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当你是亲生骨肉了。唉,可惜万山让我一次又一次失望,他辜负了你是事实,我打他骂他都管不住他的心,我们母子实在对不住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万山跟碧珠在外面生了儿子,过了三年还是坚持要纳妾,我这个做娘亲的怎么阻止都没用,那时候你的身子不好,将来若是许家无后,我哪有脸去见老爷啊!碧珠过门是我点头答应的,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我们母子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所以我只能加倍对你好,弥补你所受的委屈。这些年你和碧珠明争暗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偏袒着你,就没给过碧珠好脸色,现在我才知道溺爱也是伤害,你之所以变成这样,确实与我有关。”   “不错,自从家恒出事,我不像以前那么关心你了,因为你也是做娘亲的人,你该懂得体谅为娘的心。家恒和叶儿成亲之后终于康复,没想到你竟动起了拆散他们夫妻的念头,接着你和碧珠的争斗变本加厉,连家昌家彦也不放过,我对你真的很失望。相反,碧珠不计前嫌真心待我,丝毫不记前仇,你叫我怎能不疼她呢!阮儿,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能原谅你,你找人打家昌一顿,诬陷叶儿和家彦有染,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但有件事我始终想不通,你何以忍心伤害玉顺和翠菊?!”   许老夫人这番话使得阮氏想起许多往事,只是她已经想不起许家的好,想不起许老夫人的恩惠,满脑子都是仇恨与愤怒,听到最后那句话,她就像是浑身长满刺的刺猬,充满戒备地瞪着老夫人,猛地跳了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害她们,她们的死活与我无关……老太婆,你休想诬赖我,你找不到人顶罪就想拿我当替罪羊,我告诉你,没门……”阮氏高昂起头大呼小叫,像个醉汉似的东倒西歪挥舞着双手,“我有什么罪,又不是我拿刀砍她的,翠菊这丫头非拿脑袋往刀刃上撞,她当她的脑袋是石头啊,怎么砍都砍不掉啊……要不是我,她连个葬身的地方都没有,我把她埋了也有罪呀,难道让她曝尸荒野,让她被狼叼走……什么世道啊,好心没好报,我爹这样,你也这样,既然不相信我,还问我干吗……”   “那我娘呢?!你把她怎样了?!”许家恒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俊脸涨得通红,眼中满含热泪,“我娘在哪儿,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阮氏淡淡地笑了声:“你娘?!哼,天知道她在哪儿,多管闲事自寻死路与人无尤,我叫她走她都不走,充什么英雄好汉!她和翠菊都嫌命长哪,一个个跑去送死,关我啥事!”   许老夫人霍然起身,幽幽地看着她:“阮儿,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你要执迷不悟到何时?!如若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念你还有孝心,我何须苦口婆心地劝你?!”   “少来,你们许家人根本不会放过我的,翠菊死了,玉顺下落不明,这笔账早晚都要清算。就算我有错,也是被你们逼的,好啊,我的女儿被你们收买,我的父亲出卖了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还嫌我不够可怜是吗?!是不是要我死你们才能甘心?!”   许老夫人垂下眼帘,无力地摇摇头,喃喃道:“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太婆,不用再问了,拉她去衙门……”许家昌双眼喷火地怒吼道,“心狠手辣的歹妇,理应凌迟处死!”   “你才该死,你们全家都该死!”阮氏愤愤不平地指着他的鼻尖叫道,“当初我就不该心软,打死你这个窝囊废了事,留着你只会浪费粮食!我再说一遍,翠菊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玉顺在哪儿,她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许家昌张张嘴,正要破口大骂,却见迎面走来那人看着极为眼熟,眨眨眼睛多看两眼,竟吓得浑身发抖心惊肉跳。   第一百六十二章 负隅顽抗   阮氏此时已是破罐子破摔,谁也不理谁也不怕,她执拗地认为所有人都对不起她,她才是那个最可怜的受害者。然而,当她看清楚门外走来那人的样貌,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只觉浑身血液往头顶涌,嘴巴张大到可以塞进去一只拳头,那双三角眼也瞪得像鸭蛋那么圆,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咯咯”声响,四肢冰冷如同死了一般。   她实在没有设想过这种场景,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她侥幸地希望一切只不过是场恶梦,许家人的指责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死无对证奈何不了她。可是,老天爷为何不肯放过她,翠菊的死曾让她寝食不安,如今好不容易从恶梦中解脱,失踪多时的玉顺偏又在这节骨眼出现。眼前的玉顺是人是鬼?!她那晚跌下山崖必死无疑,怎么可能有命活下来?!难道,这是她的冤魂来讨债了?!难道她也像许家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找人报仇?!   “别过来,你、你别过来……”阮氏死死地盯着神情平静的玉顺,渐渐地,周围的景象变成那晚的山林,漆黑的夜幕浓烈的血腥,几个身穿黑衣的杀手将玉顺和翠菊包围,其中一人扬起剑柄,一次又一次砸向翠菊的头,汩汩流出的暗红血液漫过她的脸颊,浸入衣襟,直到那身绿色的纱裙被血湿透,一滴一滴落在脚下。   阮氏面色苍白呼吸困难,她惊恐地张大嘴巴,有气无力地往后退,来回挥手拼命摇头:“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你走,你走啊,不关我事,不关我的事……”   乍见玉顺,阮氏处于极度恐慌,不仅是她,整个厅堂除了许老夫人和许家彦,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碧珠捂着嘴怕自己叫出声,许家昌和苗氏紧紧抱住彼此,战战兢兢闭上眼睛,许家恒瞬间红了眼眶,难以置信地倒吸口气,缓缓起身走过去,泪眼模糊地望着日思夜想的娘亲。   “娘、娘……是你么……”许家恒伸出手,喃喃地唤道。   玉顺鼻子一酸泪如雨下,连忙握住他的手,激动地点了点头:“家恒,是我,娘回来了,娘没有死……”   “娘,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许家恒埋首在玉顺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仿佛要把半年来的辛酸委屈尽数倾诉,要将所有彷徨不安都赶走,他的双手紧拥住瘦弱的玉顺,像是怕她再次消失,一遍遍地确认,“娘,娘,是你么,不要离开家恒,永远不要……”   玉顺吸了吸鼻子,抿唇一笑,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道:“好,好,娘再也不离开你了,好孩子,没事了,别哭了……”   许家彦擦了擦眼角,起身搀扶许家恒:“二哥,三娘还有话要问她,稍后再叙吧!我们还没有找到翠菊姐的下落,三娘也很着急啊!”   许家恒点点头,顺从地坐回原位,只是目光仍舍不得从玉顺身上移开,这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怪自己没能保护母亲,也做好了接受噩耗的准备,没想到上天当真听到他的祈祷,将母亲还给他,现在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别过来,别过来……不关我事,不要找我……”阮氏双手抱头蹲了下来,盯着地面重复道,“你走,你走,该找谁找谁,翠菊不是我杀的,不是……”   玉顺抬眼看向许老夫人,老夫人笑中含泪,望着她不停点头,鼓励她做她想做的事。玉顺挪开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向阮氏,众人不由惊呼出声,许家彦的眼眶再次潮湿,许家恒用力抓着椅子把手,咬紧牙关苦苦压抑。   “大姐……”玉顺低头看着抱成一团的阮氏,淡然地开口道,“翠菊身在何处你告诉我吧,我知道她的死与你无关,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将她好好安葬。这个可怜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为我着想,直到最后一刻还是为了我,我对不起她啊,我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   “不、不关我的事……”阮氏听到翠菊的名字,声音不由自主尖锐起来,她蓦地抬头瞪着玉顺,歇斯底里地叫道,“你是人是鬼?!是人是鬼?!你想拉我跟你作伴对不对?!你去找别人吧,别来缠着我!我没有对不起你,就算有咱俩也扯平了,你也不想想当初谁照顾你们母子,是我啊是我!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缠我,我就拉着你儿子媳妇去见你……”   玉顺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动:“大姐,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死一回也无所谓,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到下一代呢?!家恒和叶儿是无辜的,翠菊也是无辜的,你不该迁怒于他们!如果可以回到从前,那晚我还会去救家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许家的子孙遇难,我不像你那般铁石心肠!就算不是十月怀胎亲生骨肉,他也好歹叫了你十几年‘大娘’,你就忍心见死不救?!”   说到这儿,玉顺干涸的双眼再次涌上泪水:“我不怕死,只要能救人,死并不可怕,但我后悔,后悔不该连累翠菊……她还年轻,她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却为了救我惨遭毒手……我多么希望长埋地下的人是我,我想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可是,这已经不可能了,翠菊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大姐,你看着翠菊长大,就算不当她是亲人,也不能如此狠心呀,我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可以不跟你计较,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小菊,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玉顺哭着瘫坐在地上,抱着阮氏哭得昏天暗地,“我说过你要走自己的路,不能为我蹉跎一生,你走了要我怎么过,我欠你的今生今世都还不清哪,我连为你下葬都做不到,我真是没脸见你啊……”   阮氏感受到玉顺的温暖,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心里酸涩难忍,不禁流下忏悔的泪水:“没脸见她的人是我,我看着她被人砍死,我不敢说,我怕你们怪我……我当时太害怕了,我怕他们杀我灭口,我没想到那些人杀人不眨眼……玉顺、翠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看你们不顺眼,却没想过要你们的命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被大哥利用,不该轻信他的话,我哪知道什么朝廷内乱,我只想做许家的女主人而已……玉顺,你知道的,我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你相信我吗?!我没有骗你,翠菊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想她死呀,你说得对,就算我没把她当成亲人,最起码还有相处多年的感情,我怎么忍心杀她呢?!还有你,我没有害你吧,你回来就好了,他们都不信我,你快为我作证,快啊!”   玉顺抹去不停流淌的泪水,抬头看向众人:“那晚我和翠菊被人追杀,翠菊为了保护我牺牲自己,当时我的头撞在树上失去了知觉,她将我推下山崖希望我能活下来。如她所愿,我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搭救,他们是山下村子里的村民,上山打柴见我受伤昏迷,便抬回家为我治伤。我的腿摔断了没法下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后来才知道有人找过我,好心的夫妇俩见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没敢将我交出去,直到我的伤好了些,可以到处走动之后才敢出门,偏巧那时我遇到了二哥,得知家恒和家彦为了我的事与那奸臣较量,惟恐成为他们的负担,我就没有急着回来。”   闻言,一直插不上话的孙小武迫不及待道:“姑母,你说那对好心的夫妇是不是村子里磨香油的?!”   玉顺愣了下,忙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孙小武傻笑两声,挠着后脑勺说:“嘿嘿,我问过他们,也许他们说的凶神恶煞的人就是我吧!咳,这事儿整的,我看起来凶巴巴的,人可是很温柔哪!”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玉顺和阮氏身上,没人有心思取笑孙小武,玉顺回过头来,继续劝导阮氏:“大姐,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的失踪与你无关,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翠菊的下落吗?!”   阮氏眼前都是血淋淋的场景,玉顺和孙小武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多少,茫然道:“你昏倒的地方到处都是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还以为那是一片血海……翠菊整个人越陷越深,我想拉她一把,又怕自己也陷进去,不知过了多久,那片海不见了,她就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是木头或是石头……我不敢看她,我也不能就那么走了,万一被人发现一定会怀疑我,她也会怪我不送她最后一程……于是,我闭着眼睛挖个坑把她埋了,用尽了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力气,双手流血也浑然不觉……”   “所以,我不欠翠菊的,我送了她最后一程,我已经尽力了,至于你,玉顺,你跌下去反而捡回一条命,你更不能怪我了对吧!好了,整件事就是这样,我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我没有害过谁,你们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   说完这些话,阮氏长吁口气,扶着玉顺的肩膀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尘土,从容道:“这下你们都听明白了,玉顺回来了,她为我澄清了一切,既然没我的事了,我还是走吧。许家容不下我,我也不想毫无尊严地留下来,从今以后我与你们互不相欠……”   “想走?!没那么容易!”孙小武指着阮氏的鼻尖,愤怒地咆哮道,“歹妇,你还有脸说不关你的事,要不是你串通奸臣,翠菊怎会遇难,分明是你不安好心谋害家彦表弟不成,又将翠菊的死推给他人,你休想一走了之!”   阮氏眯起眼睛,嘴角扬起阴冷的笑意,她转过身睨向许老夫人和玉顺:“许家几时轮到一个外人说话?!你们该不会出尔反尔,不打算放我走吧?!玉顺,你刚才说什么都不跟我计较,我已经告诉你翠菊的下落,难不成你要反悔?!”   “大姐……”玉顺哽咽着站起来,轻轻摇头,“我和翠菊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为何连家彦也不肯放过,我实在想不通啊,你怎么能忍心纵容别人伤害许家的子孙?!大姐,你若真有心悔改,就去求得碧珠和家彦的原谅吧,还有家恒和叶儿,你伤他们太深,你确实做错了!”   阮氏气得七窍生烟,暴躁地大嚷大叫:“你敢耍我?!算你狠!我就知道许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叫我认错,好啊,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不是押我蹲大牢,心情好了结伴去牢里看我的笑话,心情不好就找人砍我的脑袋!你们许家现在不得了啊,出了个忘恩负义的尚书大人,要打要杀都是你们说的算!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叫我认错,你真当我傻吗?!老夫人,这些日子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照样不肯原谅我,连条活路都不给我,你们的鬼话没人相信……”   孙小武看她耍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这个疯婆子,不关你几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放开我,放开我……”阮氏拼命挣扎,转过身低下头死死咬住孙小武的手,孙小武疼得呲牙裂嘴,反手一挥,将她整个人径直摔倒在地。   只听“噗通”一声响,阮氏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额头上渗出丝丝血迹。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迷途知返   玉顺跌下山崖大难不死,被村子里的好心夫妇搭救,摔断了腿行动不便,没有见到前来找她的孙小武。待孙二伯找到她,许家恒和许家彦兄弟俩已经进京开始与曹丞相周旋。玉顺焦虑担心之余,孙二伯劝她暂时不要回云雀镇,等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再作打算。   许家恒身处危难之中,玉顺这个做娘亲的很舍不得,但许家彦和孙小武也在其中,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影响全盘计划。数不清多少日夜煎熬,她终于迎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得知许家恒与柳叶儿回乡,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他们身边。只是,阮氏这颗毒瘤不除,许家仍是不得安生,玉顺也想当面问她何故那般狠心。   阮氏死活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使面对被她深深伤害的玉顺,还是不肯低头。孙小武看不下去,上前抓住她想扭送到衙门,不料被她瞅准机会反咬一口,吃痛之下将她甩了出去,却见她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众人将阮氏送回房间养伤,请来二舅爷为她止血包扎,孙小武和许家昌等人很难理解,心想这种人渣死了拉倒,救活了也是浪费粮食药材。阮氏额头上的伤不重,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谁也不见,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许老夫人去看她也不肯开门。   许老夫人欲将阮老爷子和阮若诗接到许家休养,阮老爷子兴许是出于愧疚,兴许是怕相处尴尬,坚持要带阮若诗离开云雀镇投奔远亲。许老夫人担心他的身体,无奈劝说无果,只能派管家护送他们祖孙俩。阮老爷子临走也没来许家看阮氏一眼,只是让人给她捎了一封信,劝诫她放下心中仇怨,勇于为自己犯的错负责。阮若诗出城的时候收到了许家恒和柳叶儿送来的礼物,那是她最喜欢的百合花,她原以为白百合象征纯洁的爱情,后来才知道白百合也象征纯洁的友谊。现在看来,还是纯洁的友谊更适合她。   阮氏说过,她将翠菊埋在玉顺晕倒的地方,玉顺记得那里的具体方位,她在许家恒和孙小武的陪伴下来到后山,循着记忆找到了翠菊,将她妥善安葬之后,玉顺决定留在庙里为她念经超脱,许家恒深知母亲和翠菊的感情,陪她一起告慰逝去的亡魂。   孙小武回到许家,告诉许老夫人玉顺母子晚几天下山,许老夫人感激孙家的鼎力相助,邀请孙二伯携带家眷到云雀镇一聚。孙小武欣然领命,打算先把家人接来,等玉顺和许家恒回来,许孙两家人好好喝几杯,驱散这些日子的晦气。   短短几天时间,阮家人和许家族人走的走散的散,许府一下子清静了许多,许老夫人心里也空荡荡的,好在玉顺母子和孙二伯他们过几天就来了,要不然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对饭桌上区区几副碗筷。   许老夫人想起风烛残年还要远走他乡的阮老爷子感慨良多,亲手盛了碗饭递给王妈:“给阮儿送去吧,你好好劝她,不吃东西怎么行呢,你对她说,等她身体好些我送她去找她爹,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   王妈看她神情悲戚,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好,我知道了。”   “太婆,您也太好说话了吧,那个歹妇留着她是祸害呀,她做了这么多坏事,死几次都活该,她要绝食就绝呗,咱们不押她去蹲大牢已经很够意思了,您现在还给她送饭,真是说不过去啊!”许家昌是那种典型的存不住话的人,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他看着不顺眼都非说几句不可。   许老夫人没有理他,继续给阮氏夹菜,交代王妈哪些菜是她爱吃的。许家昌自讨没趣扁扁嘴,用胳膊肘撞了下苗氏,示意她也跟着帮腔,苗氏心领神会刚要开口,碧珠抢先一步出声制止儿子媳妇:“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吃饭吧!”   苗氏眼看婆婆不高兴了,乖乖地端起碗往嘴里扒饭,许家昌不服气地哼了声,转头对柳叶儿说:“弟妹,咱们之中你最有发言权,那歹妇害你不浅,你当真就不计较了?!对了,还有家彦,当初你可是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哪,你现今是堂堂刑部尚书,好不容易沉冤得雪,你就既往不咎了吗?!”   柳叶儿和许家彦相视一笑,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食不言,寝不语,大哥吃饭吧!”   “好,好,你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许家昌再次碰壁,说下去未免太无趣,索性化悲愤为食量,埋头大吃起来。   王妈给阮氏送饭,将许老夫人的话复述了遍,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响。王妈踌躇着该不该走开,寻思半晌说道:“夫人,多少吃点吧,别辜负了老夫人的好意!”   “王、王妈……”阮氏摸索着下了床,揉着酸麻的双腿坐在床畔,怯怯地问道,“老夫人当真那么说?!她肯放我走?!”   王妈心里没来由地烦躁,不过许老夫人有言在先,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点头道:“是的,夫人安心养好身子,老夫人不会反悔的。”   阮氏沉默了许久,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担心老夫人反悔,我只是,只是……没想到她肯原谅我……”   闻言,王妈随之长叹了声:“老夫人常说‘放下是福’,我想,夫人也是时候放下了。”   阮氏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没人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也猜不透她心里想什么,这几天她想了好多好多,把她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回想了遍,开心的不开心的,欢笑也好泪水也好,竟都成了宝贵的回忆。每天陪着许老夫人念诵经文,其中道理她却根本听不进去,她以为自己永远学不会放下,永远不懂体谅别人,但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那一刻,她好像忽然看开了。   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曹丞相曾经权倾朝野,掌控世人生杀大权,到头来落得个砍头的下场,她大哥多年拼搏官居尚书,风光无限令人羡慕,最后也逃不过流放边疆的命运。她出身于小康之家,正如许老夫人所说,她娘早早就去世了,父亲劳碌奔波勤勉持家,要不是许家多年来的无私帮助,阮家想必会很辛苦。   许阮两家结亲并不是因为她那做官的大哥,许万山薄情只因他们缘浅,许老夫人接受碧珠也在情理之中,将心比心,她终于能够理解他们,为何以前就偏偏想不开呢!现在学会放下会不会太迟,现在懂得体谅是不是太晚?!   阮氏闭门思过不思茶饭,许老夫人一次又一次来看她,望着桌上的饭菜都是她平日最爱吃的,不由眼眶潮湿。人活在世,追求的是什么?!争权夺利害人害己,心怀怨恨难以解脱,以为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其实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人活在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幸福,便是最大的幸福了!爱她的人给她包容给她信任,她习以为常渐渐麻木,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也浑然不觉。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挣扎纠结,早就忘了幸福的滋味,错过的美好时光再也回不来,最终伤害的只是自己!   阮氏想起白发苍苍的父亲,宠爱她的许老夫人,乖巧伶俐的女儿,整颗心紧紧揪在一起。她伤透了他们的心,她还能为他们做什么呢?!回到过去已是不可能了,她怎么做才能弥补她给家人造成的伤害?!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取得许家人的原谅,哪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阮氏与王妈一同出现,除了许老夫人,其他人都有些诧异,几天不见,阮氏明显憔悴了许多,泛黄的双眼嵌入凹陷的脸颊,说不出的诡异恐怖。许家昌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指着她叫嚷:“你、你来干什么?!太婆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怎么着?!是不想想趁小武不在造反啊……”   阮氏置若罔闻地朝许老夫人行了个礼,缓缓走到碧珠身边,抬眼看向日渐恢复的许家美,犹豫片刻说道:“我知道个偏方,能治好家美的病,你放心把她交给我吗?!”   许家美身子一颤,手里的筷子啪啦掉在桌上,她紧张地拉住碧珠的衣袖,警惕地打量着面黄肌瘦的阮氏,越看越觉得吓人,小声道:“娘,不要,不要……”   阮氏这么说,碧珠很意外,她尴尬地笑了笑:“大姐,家美的身子已经好多了,有叶儿的二舅爷在,就不用劳烦大姐了。”   阮氏点了下头,目光转移到二舅爷身上:“她二舅爷,你能控制家美的病情,却解不了她的病根,对吗?!”   二舅爷放下手里的鸡腿,舔着油光光的嘴唇,略显讶异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阮氏苦涩一笑,不去理会众人复杂的眼光,面向许老夫人跪下来,缓缓道来:“当年我怕碧珠连生三子,我在这个家更没有地位,于是在她怀孕的时候,偷偷下了蛊。这种蛊阴性极重,若是男婴必不能活,只有女婴才能避过一劫。家美自从出生就很虚弱,这些年来始终不见好转,碧珠为她备受折磨,我看在眼里觉得很解气。现在想来,最受折磨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被人发现,每次面对家美我都心虚。老夫人,碧珠,你们相信我的话,就让我为家美医治吧,我的过错理应由我承担。”   许老夫人和碧珠怔怔地望着她,迟迟没有回过神来,许家美瞪着那双大眼睛,眼泪不停地往下流,许家彦心疼地拥住妹妹,柳叶儿只觉难以想象,许家昌怒极攻心拍案而起:“是你,原来是你……你害了家美一辈子,现在还有脸来装好人,谁知道你究竟想干吗……”   碧珠扬起手,示意许家昌住口,她沉吟片刻才道:“好吧,大姐,我就把家美交给你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烟消云散   二舅爷活到这把岁数,从没见过有人这样治病的,阮氏拿着一柄两寸长的柳叶小刀,用刀尖挑破许家美的足底涌泉,在许家美反应过来之前,一滴滴紫红色的血已经在床褥上晕开了花。   “哎呀,这是……”许家美没觉得痛,只是看那逐渐渗出的污血感到害怕,不由抓住了二舅爷的手,怯怯地向他求救,“我、我怕……”   “不怕,不怕……”二舅爷拍了下她的手背,柔声安抚道,“别动,马上就好了……”   话虽如此,二舅爷心里却没谱,他不喜欢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眼看许家美的脚底流出来的血渐渐变黑,心头的不安再次涌到嗓子眼儿。他故意装作自己什么都懂的样子,指着阮氏手里的小刀说:“你这是要给她放毒吧,不过,这年头没人这么整了,你告诉俺,咋整才行,俺来……”   阮氏一手摁着许家美的脚底板,一手来回擦拭床褥上的血污,生怕沾到许家美身上,她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我犯的错不用连累别人,这血有剧毒,谁沾上就得中毒。”   “啊……那你还……这怎么可能呢……”二舅爷被她说懵了,也不相信她会不怕死。   “我说过,我会承担所有后果,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会用事实证明的。”阮氏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处穴位,没有工夫搭理二舅爷,二舅爷扁扁嘴还想说点啥,忽然见她瞪大双眼,整个人跪在地上,伸手将从伤口处爬出来的一条小虫拽了出来。   “这是……”二舅爷失声叫道,颤巍巍地指着那条不停蠕动黑糊糊的虫子,吓得面无血色,“这是什么鬼东西,家美的病就是它害的啊……”   许家美紧绷着那张惨白的小脸,坐起身子想看一看那是什么东西,阮氏怕吓着她,扬起左手的衣袖,遮住右手紧紧掐住的蛊虫,朝二舅爷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吓到许家美。   “没、没啥……”二舅爷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睁眼说了几句瞎话,“那是你体内淤积已久的血块,时间久了,都发乌了,正常的,这是正常的……好啦,你躺下歇会儿,我去找人给你煎药,从今往后你的病就全好了,放心吧!”   说着,二舅爷忍着恶心将许家美的脚下垫着的褥子抽出来扔到一旁,随手将药箱里的止血膏药贴在她脚底,勉强笑道:“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你就放心睡个安稳觉吧!”   许家美眨了眨眼睛,颤抖的双手捂着冰凉的脸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您说,我的病全好了?!再也不会犯了,是吗?!”   二舅爷点点头,轻柔地摸着她的头,笃定道:“是的,全好了,再也不会犯了!”   尽管二舅爷再三保证,许家美还是不敢相信,彷徨狂喜的泪水大有泛滥的趋势,无奈之下,二舅爷只能给她扎了几针,看她沉沉睡去才能脱身。二舅爷捏着褥子的一角,正寻思着扔哪儿合适,却见阮氏手里还掐着那条虫子,顿觉干呕头皮发麻,带着好奇与不解,迟疑着开口道:“你还不快扔了,留着它干吗啊,一想到这种东西在人身体里面,俺就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阮氏茫然地转过身,二舅爷这才发现她的右手变成紫黑色的了,愕然地张大嘴:“你、你咋地了……”   “我、我不知道,听说这种蛊虫一旦下了就不能取出来,如果非要取出来,就必须由另一个人用血养它……要是随便扔了,不知道谁又要遭殃……”   “世上还有这种邪乎的事?!俺这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都没听过哪!用血养它?!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就是个邪物,早摆脱了早好,不能随便扔,那就用火烧,用火烧总行了吧!”   二舅爷又惊又吓,来不及追究蛊虫的来历,跑到里屋端来脸盆,把水泼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火石点燃煤油灯,接连点了几次也没点着。阮氏双眼失去了焦距,看他来回忙碌也不晓得该做什么,突然,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容,不待二舅爷反应过来,便将蛊虫吞进腹中。   “她大娘,你这是做啥子?!”二舅爷看她将那条一寸长的蛊虫吞了进去,惊吓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不知所措地叫道,“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阮氏平静地坐下来,挥挥手示意他不要激动,指指里屋的许家美:“小声点儿,别把孩子吵醒了。”   二舅爷只得将喉咙里的话咽下去,放轻动作坐在她对面,小声问:“她大娘,你究竟要做啥子?!”   阮氏沉默半晌,苦笑了两声:“这都是自作自受啊,老天爷给我的报应,有生之年我没能做个好人,只愿死后还能有人记住我,给我一个名分,在我的墓碑上给我保留许夫人的名号。”   以二舅爷的人生经历,很难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暂且不想她为何如此看重一个名分,只看她轻易求死就够他绞尽脑汁了:“唉,你说这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哪,现在老夫人已经原谅你了,眼下你又治好了家美的病,何必自寻死路呢?!俺不晓得怎么处置这东西,但你这样实在可惜!”   “可惜?!有什么可惜的呢?!不瞒你说,我也不晓得怎么处置这东西,我只知道养它的人不死,它是不会死的,不管用水淹还是用火烧,可能都没用的!事已至此,我不能拿别人的命冒险,能救回家美已是万幸,怎能另生枝节啊!况且,这也是我罪有应得,我已是生无可恋,若是死后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那可真是惨呀!”   “话也不是这么说吧……”二舅爷费力地琢磨她说的话,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女人的世界向来是个谜,要死要活仿佛也是随兴而起,跟其他人都没关系。   阮氏起身离开,她的唇已经泛紫,表情举动却依然优雅,如果没看错的话,她下垂的眼角依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满怀期待地看向远方。多年以后,二舅爷想起这一幕仍是觉得悸动,阮氏明知自己撑不了多久,可她看起来还是自信满满。到底她为何自信不得而知,也许是为了许老夫人的宽恕,也许是为了许家美的未来,也许是为了那块墓碑上的许夫人……   许家恒与玉顺回来的时候,阮氏已经奄奄一息了,得知她牺牲自己救了许家美,许家人对她的埋怨憎恶都被同情怜惜取代。许老夫人答应过她送她走,但她的身体日渐虚弱,根本无法下床走动,二舅爷治不好她的病,甚至不清楚她为什么发作地这么快,为她熬制的解毒药喝了也无济于事。   对此,阮氏接受地很坦然,许老夫人和许家慧每天都来看望她,许家人看她的目光也都不像之前那么刻薄。或许他们都忘了她才是那个下毒的人,或许他们装作忘了不愉快的过往,记恨一个人并不能得到快乐,远远不及原谅一个人来得容易。   又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阮氏躺在榻上听碧珠说那些陈年旧事,在她印象中那都是无聊至极的麻烦事,现在听来却很有意思。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错过许多美好的时光,曾经被她唾弃的琐事竟然都是值得珍惜的回忆,原来幸福无处不在,只是她没有用心体会,她总以为自己不幸福,只因她没有感受幸福的心。   碧珠聊到许家慧酿桂花酒,要送给将来的夫君,阮氏勉强睁开双眼看向站在床头的女儿,她始终不明白女儿为何看重那坛桂花酒,不懂女儿要女婿喝下那杯酒的意义,想起自己亲手砸了那坛酒,不由留下愧疚的泪水。许家慧含泪摇摇头,想走过来握她的手,阮氏刚伸出手又匆忙缩回来,她怕女儿沾到身上的毒,她想毫无牵挂地走,又怕再也没有机会向女儿道歉。   “家慧,娘欠你的太多了,如果真有来世,我们再做母女好不好,我会好好补偿你的……”阮氏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做许家慧的母亲。   许家慧用力点头,汹涌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阮氏开怀一笑,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枯瘦如柴的双手抓着床畔不停咳嗽,困难地张大嘴巴,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大姐,你还好吗?!”碧珠忙不迭地冲过去掀开那层帐幔,许家慧也等不及看清楚母亲的样貌,好在二舅爷及时赶来阻止了她们。   “不能接近她,冷静点……”二舅爷从身后拉住碧珠和许家慧,指了指紧跟而来的许老夫人和玉顺,“你们忘了我怎么交代的,谁也不能接近她,家慧,这也是你娘的意思,难道你连你娘的话都不听了?!回去坐好,老夫人她们来了!”   碧珠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拍拍满脸泪痕的许家慧,拥着她退到一旁。许老夫人和玉顺在门外就听到了阵阵咳嗽声,她们快步走进里屋,心疼地唤了声:“阮儿,我的孩子,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快,喝点水吧……”   “大姐,我这就给你倒水,她二舅爷,还有药吗……”   “不用了……”阮氏竭尽全力坐了起来,后背倚着床头,扭头看向她们身后,顿了顿,道,“老爷……老爷,他没来吗……”   许老夫人自责地咬着唇,连忙推了碧珠和玉顺一把:“快去,你们快去把万山找来,你们两人一起去,快点……”   “这……”碧珠和玉顺面面相觑,为难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去把老爷带来……”   阮氏苦笑着摇头:“不用了,别叫他了,我怕我熬不到他过来……”   许老夫人看她这幅摸样,顿觉心如刀绞:“傻孩子,怎么会呢,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好的……”   “娘……”阮氏艰难地转过身子,满眼央求地望着她,“我走之前,您能不能答应我最后的请求?!”   许老夫人泪如雨下,哽咽道:“娘答应你,你说什么娘都答应。”   阮氏松了口气,紧接着说:“等我走了,您把我葬在许家祖坟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墓碑刻上许阮氏……咳咳,我只有这个要求了,娘,您能不能答应我?!”   许老夫人匆忙应道:“好,好,娘答应你,阮儿,你放心,娘答应你……”   “这就好,这就好,我可以放心地走了……”阮氏长吁口气,缓缓靠在枕头上,微微闭上双眼,“娘,谢谢,谢谢您认我做许家人……碧珠,玉顺,家慧,谢谢,谢谢你们原谅我,我已经看开了,我没什么好求的了,有你们送我最后一程,我,心满意足……”   阮氏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梦中呢喃,像是轻声吟唱,她看起来睡得很安详,许老夫人不忍心惊醒她悄然落泪,碧珠拥着许家慧低声啜泣,玉顺望着她平和的面容,默念道,大姐,但愿你真的看开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龙腾虎跃   数月之后的某天上午,许家厅堂熙熙攘攘人潮涌动,看上去比菜市场还要热闹,许老夫人聚精会神地聆听众人的意见,虽说你一言我一语听不清楚,仍是支起耳朵努力听着。许家昌捧着一本簿子,听见什么就记什么,笔尖干了直接放进嘴里蘸点唾沫接着再写,许家恒翻看一本本发黄的古书,时而眉开眼笑,时而紧皱双眉,根本就没心思搭理别人。   碧珠和苗氏端着新鲜的瓜果递给坐在角落的柳叶儿,玉顺亲手剥开柑橘,一瓣一瓣喂她吃,柳叶儿机械地咀嚼满嘴的食物,不好拒绝她们的好意,又怕日渐发胖的身子再也瘦不回去,就这样心情矛盾地吃空了面前的几只碟子。   “娘,您吃吧,我,我实在吃不下了……”柳叶儿手扶着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探着脑袋看向“刻苦钻研”的许家恒,轻声道,“家恒真是大惊小怪,我都说了没什么的,还要找来这么多人……”   玉顺拿着手帕给她擦擦嘴,满意地看着珠圆玉润的儿媳妇,笑道:“哎,哪能没什么呢,多请些人问清楚了总是好的,你这是头胎,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柳叶儿无语地笑了笑,她知道许家人轮流照看出于好意,把她当成濒临绝种的保护动物也是好心,将她视作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都是关心。可是,这种不分昼夜无微不至的照顾几乎让她透不过气了,时刻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有啥不对劲儿的地方。   相比婆婆对待三岁小孩的细心,许家恒的做法有过之而无不及,走路怕她摔着,吃饭怕她噎着,喝口水也怕她呛着,总之,他恨不能分分秒秒都陪在她身边,好不容易去趟银楼,满脑子想的都是爱妻,设计出来的首饰都跟圆球似的,为了“瑞祥”今后的发展,许老夫人只好再派儿子出山,调回孙子全程陪护。   柳叶儿的肚子比普通孕妇要大得多,五个月时就像快要临盆一样,现在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分娩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许家人从上到下都紧张地不得了,早就请好的两位产婆干脆就在许府住下来了,随时准备为柳叶儿接生。   昨晚,柳叶儿做了个梦,早上醒来以后反复琢磨不得其解,便将她做的梦原原本本告诉了许家恒。许家恒听了不敢怠慢,跑到书房将许老爷的藏书翻了个遍,才能断定柳叶儿做的是胎梦。虽然断定了是胎梦,但这个梦着实复杂诡异,许家恒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何寓意,书上记载的东西毕竟有限,小老百姓反而有大智慧,于是便将左邻右舍都请了来。   热情的街坊邻居听说许家媳妇做了胎梦,高深莫测闻所未闻,就连许家恒这个才子都不晓得什么意思,一个个顿时来了兴致,都往许家厅堂奔过来了。柳叶儿被请来的时候,连个落脚的空儿都没有,为了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腹中孩儿不会受到惊吓,她很自觉地躲在角落里听众人讨论那个胎梦。   几番讨论过后,大伙儿争得脸红脖子粗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许老夫人听得满脑子糨糊,许家昌的嘴角下巴涂满墨汁,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双手一摊摔下簿子,一屁股坐在二舅爷身边,伸手拍了下埋头苦读的许家恒,急道:“你这个书呆子,看出啥了?!你找来这么多人,你自己去问,哥都快累死了……”   “呸、呸,啥玩意儿啊,你一开口就没好话,你太婆听见又得不高兴了……”二舅爷边嗑瓜子边数落他,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打量着争执不休的乡亲们,“俺跟你说,别小瞧这些大叔大婶,他们的经验丰富着哪,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劳动人民的智慧啊!”   许家昌好笑地抓起一把瓜子:“您也是有智慧的劳动人民,您就不能解开叶儿的那个梦?!啊,呸……”   瓜子吃到嘴里是苦的,许家昌这才反应过来嘴上都是墨,没好气地吐了出来:“我都忙糊涂了,咋连墨汁都往肚子里吃呢,真是越忙越乱……”   二舅爷听他这么一说,眼珠子提溜一转,清清嗓子起身踱步到许老夫人跟前,面向众人说道:“安静,安静,大伙儿先别说话,让俺说两句吧!”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位其貌不扬的矮胖老汉,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柳家那位称为“神医”的二舅爷,许老夫人和许老爷的病都是他治好的,只是“神医”刚来那会儿黑瘦黑瘦的,几个月不见怎就养胖了呢,不清楚的还以为许家有两位孕妇哪!   二舅爷揉揉圆滚滚的肚皮,舒服地打了个饱嗝,不慌不忙拨开人群,走向同样在打饱嗝的柳叶儿:“叶儿,你做的啥梦,当着大伙儿的面,从头说一遍啊!”   “唔,好的……”柳叶儿天真地以为嘴巴不闲着就不用吃东西,刚要开口,玉顺就趁机塞进去一块杏仁酥。   柳叶儿不得不继续消化这块杏仁酥,旁人瞅空又开始讨论起来。   “就是嘛,做的啥梦都没告诉咱们,只言片语能听出来啥呀……”   “家恒呦,你这个当爹的也太紧张了吧,你都没说清楚叫咱们说啥么……”   许家恒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朝众人欠了欠身:“抱歉,抱歉了,我确实是太紧张了,呵呵……”   “算了,算了,头一回当爹都这样,多当几回就好啦,咱们还是听听叶儿怎么说吧!”   “对,对,叶儿,你说说看,究竟梦里都有些啥?!”   柳叶儿喝口水拍拍胸脯,想站起来走动走动,肚子沉得就像装满了铅一样,无奈只得放弃了离婆婆远远的念头。   “嗯,我昨晚做的梦呢,很长很复杂,很怪很离谱,所以大家不要怪家恒没说清楚啦!我梦见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桌上那些苹果草莓红艳艳的,我刚想拿个苹果吃,忽然有只老虎冲进来抱住我,亲我的脸亲我的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老虎,更别提被它抱住猛亲,吓得我呀心惊胆颤,想叫家恒又怕他也被老虎发现,只能忍住没叫。”   “果不其然,等老虎亲够了,它终于反应过来我不是母老虎,张嘴在我肩膀咬了一口,那血当时就流出来了,我捂着伤口等它走后去找二舅爷要点药,看也没看就敷上去了,没想到那竟是一把辣椒,辣得我眼泪汪汪的。我实在没辙了,只想跑到井边洗掉肩膀上的辣椒,可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什么东西追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群野猪。”   “我没命地跑啊,总算跑到井边了,那群野猪还在追我,我都开始寻思跳井了。就在这时,一条龙从水井里跃向天空,我想也没想抱住龙身,一点点往上爬抱住龙头,在天上飞了半天它才放我下来,我爬起来一看,眼前是一片西红柿菜地,转过身一看,又是一片土豆。我记得娘家和婆家都没种过西红柿和土豆,不知道这是到谁家了,不过,那西红柿和土豆可饱满了,让人一看就喜欢,我摘了一个又一个,心想家恒在就好了,我们俩能多摘点……”   说到这儿,柳叶儿有些口渴,接过苗氏递来的茶杯喝了几口,听得入神的大伙儿忍不住催促:“接下来呢?!接下来咋样了?!”   “接下来就没了啊……”柳叶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睁眼瞧见身边的家恒睡得正香,才知道自己做了场梦,唉,一想起来心脏还砰砰跳呢,好惊险呀!”   “叶儿……”许家恒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无限怜惜地说,“老虎抱你的时候,你就该叫醒我,它要咬就咬我!叶儿,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你才会做这样的梦!”   柳叶儿深情凝望着他,羞赧一笑:“家恒,不要这样说嘛,你对我很好很好的,我都知道!”   许家恒温柔地勾起她圆润的下巴,痴迷的目光流连不已,柳叶儿微微抿唇,害羞地低下头,娇美的样子格外迷人。   众人自觉地移开视线,就算男女主人公自愿当众亲热,他们也不好意思看某些限制级的画面,回味那个奇幻的梦境,搜肠刮肚想着有没有人做过相似的胎梦。   “这应该是个好梦……”这位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嘘下去了。   “废话!这一定是好梦啊!你没听见又大又圆的月亮,红艳艳的苹果吗?!还有飞龙升天老虎下山,很明显是好兆头!”   “好兆头不假,可是,看不出来生男生女啊?!按理说抱龙头生贵子,圆月亮生千金,可在梦里同时出现却极为罕见!”   “叶儿这胎是个小子,你们想想,被老虎抱八成是女儿,被老虎咬那就是小子了,对啦,野猪,野猪也是小子!”   “那倒未必,我媳妇生孩子之前,不是梦见苹果就是草莓,哦,还有西红柿,结果生出来一个个都是女儿!”   “啧啧,既像儿子又像女儿,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   眼看众人的讨论趋于白热化,许老夫人出面打圆场:“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大人孩子平安就好!叶儿做的胎梦是好兆头,我这心里就踏实了!多谢各位,等叶儿生了,请你们来吃满月酒!”   众人纷纷称好,柳叶儿的胎梦引来的讨论终于告一段落。   入夜,许家恒守着柳叶儿睡着才敢合眼,迷糊之间,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睁开眼睛一看,柳叶儿满头大汗紧咬着唇,看起来相当痛苦。   “叶儿,你怎么了,老虎又咬你了吗?!”许家恒一个激灵跳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急道,“别怕,叶儿,别怕,有我在呢……”   柳叶儿挣扎着点头,深吸口气,勉强说道:“家、家恒……我、我可能要生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儿女成双   柳叶儿满头大汗,痛苦的样子看着令人心惊,眼看孩子就要出生,许家恒兴奋之余又是无比担心,他怕柳叶儿承受太多痛苦,又怕孩子万一有个闪失。孩子尚未出生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孩子的模样,希望儿子像自己女儿像叶儿,希望他(她)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将来继承银楼也好进京做官也好,甚至是随他(她)的心愿做任何事,他都会支持孩子的决定。   然而在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求了,只求母子平安,至于将来有没有成就都不重要,只要健健康康就好。许家恒握住柳叶儿的手,安慰她不要紧张,等他将产婆找来。   “放松,深呼吸,深呼吸……”许家恒匆忙穿上外衣,嘴上说着放松,自己却紧张地不得了,几乎是从床上滚下去的,捞起鞋子套在脚上,转过身来又交代道,“叶儿,别慌,别害怕,我去去就来,呼吸,深呼吸……”   柳叶儿勉强地应了声好,在他的引导下深深地吸气,腹部的阵痛渐渐缓和了些。许家恒看她还能支撑的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能沉下去了,叫醒睡在隔壁的丫鬟照看柳叶儿,忙不迭地跑去找产婆。   许老夫人请来的两位产婆是云雀镇最有经验的,为了接生便利,这几天一直住在许府。许家恒慌乱之中顾不得叫丫鬟来请,亲自奔到客房“砰砰”砸门,没音没调地扯着嗓门叫道:“王婆,张婆,你们快起来,叶儿就快生了……起来呀,你们起来了吗……”   “来了,来了……”两位产婆还是很称职的,在许家恒叫醒所有人之前,双双冲出门来,边穿衣服边跑,“二少爷,叫丫鬟们准备热水,别紧张,夫人不会有事的……”   许家恒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脑袋一片空白,跟在她们身后往回跑,远远地听见柳叶儿时轻时重的呻吟声,不由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越过两位产婆冲进房里,却被她们一把推了出来。   “二少爷,您在外面等会儿,马上就好……”   “我、我……”许家恒还没“我”出来,就被自家房门挡在外面,他扬起手不知如何是好,按理说女人生孩子他应该回避,但他的女人生孩子也必须回避吗?!他想陪在柳叶儿身边,陪她经历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柳叶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能守在门外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实在太无力了!   “叶儿,叶儿,你不要怕,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许家恒趴在门上叫了两声,听不到柳叶儿的声音心里愈发慌乱,连忙跑到窗前向房里看去,眼瞅着两位产婆晃动着水桶般的腰身,就是看不见心爱的妻子,他忍不住打开窗户探进身子,“叶儿,你怎么样……”   “哎呀,二少爷,您不能进来……”身着黄衫的王婆用胳膊肘捣了下浑身绿油油的张婆,“你看看他,就快爬进来了,快把窗户关上!”   张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过来客气地解释道:“二少爷,您不方便进来的,夜里风大,别冻着了夫人,关上窗户吧!”   此时的许家恒再也没有往日的冷静,满心牵挂着柳叶儿,只有像张婆那么说才能勉强听进去,无可奈何地撤回身子,不甘心地追问了声:“张婆,叶儿她没事吧,她刚才好痛苦的样子,我担心她……”   没等他说完,张婆笑呵呵地打断他的话:“呦,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痛苦啊,孩子可是娘身上的一块肉,身上掉下来一块肉哪能不痛啊,放心,没事的,过会儿就好啦!您哪,等着抱孩子吧!”   张婆把他推出去,随手关上窗户,继续忙着给柳叶儿接生。许家恒看她不慌不忙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么大件事她们怎么都不紧张,忽闻几声柳叶儿的叫喊,刚沉下去的心脏又跳到嗓子眼儿,几乎就要破膛而出。   “叶儿,叶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你别害怕,有我陪着你,什么都别怕……”说着,许家恒有些哽咽,有气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柳叶儿痛苦的声响折磨得他坐立不安,恨不能代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而他偏偏有力无处使。   “二少爷,二少爷……”   许家恒抬头看去,见那丫鬟手里端着脸盆,满脸好奇地看着他:“你咋地了,你肚子疼吗?!”   闻言,许家恒忙将双手从肚子上移开,他有力无处使掐自己又怎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扭头一看门打开了,连忙拽着丫鬟问道:“怎么样了,叶儿生了吗?!”   “还没呢,哪有这么快啊,喂奶还得解开怀呢,更别说是生孩子了,没有一两个时辰是生不出来的,二少爷呀,你去睡会儿好了,孩子生出来我去叫你哈……”   “呃,喂奶……”许家恒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个老神在在的小丫头,没好气地哼了声,“你懂什么啊,不要胡说,人家产婆说马上就好,你却说没有一两个时辰生不出来,快去打热水吧,少在这儿啰嗦!都这时候了,我还有心思睡觉吗!”   “唉,我再不懂也比你懂得多吧,谁叫我也是女人呢!”丫鬟顽皮地吐吐舌头,“我娘生我就生了两个时辰,不信你去问她……”   许家恒无语地眨了眨眼睛,看来平时他对丫鬟们太好了,现在居然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哦,对了,夫人让我告诉你别担心,她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还有,你能不能小声点儿,夫人生孩子都没你叫得响呢!”丫鬟趁他发飙之前,明智地选择跑路,末了还要刺激他一下,“最后那句是我加的,哈哈……”   难道他才是最紧张的那个人?!许家恒缓缓起身,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柳叶儿为了他们的孩子忍受痛苦,怎能让她反过来担心他呢!两位产婆都是很有经验的,再加上还有二舅爷在,她们母子一定不会有事!对了,二舅爷!许家恒觉得他在这儿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处,正打算把二舅爷找来,抬眼一看,迎面走来那人正是赫赫“神医”。   “二舅爷,您来了……”许家恒欣喜地迎上去,恭恭敬敬把他请进院子,二舅爷打个呵欠,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来啦,来啦,叶儿她生了吗?!”   “还没,产婆说马上就好,可这都半个时辰了还没好,我想进屋陪陪叶儿,可她们又不许……”   “不着急,不着急,有她们在,你就放心好了,女人生孩子,有男人在不吉利。虽说马上就好的意思是照一宿的等,不过也不会有啥事的。”   许家恒愣了下,急道:“两个时辰我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您怎么说要一宿呢?!这样下去,叶儿她会吃不消的!”   “哎呀,叶儿生孩子都没你这么紧张,怪不得人家说头回当爹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再精明的人也得变糊涂。呵呵,你呀,信俺说的,没事儿,走,咱爷俩去喝酒!”   “可是一宿也太夸张了……”   “别可是啦,女人生孩子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谁家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啊,你又看哪个女人出事了?!有产婆在放心好了,叶儿比你想象的坚强,以后生个十个八个,你就当吃饭喝水那么寻常啦!”   “可是……”许家恒仍在纠结,二舅爷翻了个白眼,不知说啥好了,无意中看见救星来了,喜得呵呵直笑,“喏,你问她们好了,看俺说的靠谱不……”   “太婆,娘……”   许老夫人心疼地看着许家恒,宠溺道:“乖孙哦,叶儿生孩子是喜事,你咋愁眉苦脸的呢,乖,太婆抱抱!”   许家恒顺从地将头搭在老夫人肩上,眉宇之间难掩焦急之色,玉顺走过来拍拍他的背,笑道:“家恒,你知道吗,你出生的时候可是足足耗了一晚上呢,别担心了,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娘,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这么辛苦!”养儿方知父母恩,这句话的含义非得亲身感受才能体会得到,许家恒原本就知道母亲辛苦,这么一来更是感激。   “傻孩子,这有什么辛苦的,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以后你就明白了。家恒,太婆怕你太紧张了,特意找来二舅爷给你定心,今晚我们都在这儿陪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望着太婆和母亲温和的笑颜,许家恒彷徨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了,这时,柳叶儿的叫声越来越急促,许家恒摩挲着双手来回踱步,胸口那团焦灼的火苗到处乱窜,他整个人像是都要烧起来一样,寒冷的夜风吹在脸上都是火辣辣的。   “哇……哇……”   婴儿的啼哭划破夜空响彻云霄,许老夫人和玉顺,二舅爷纷纷松了口气,许家恒怔怔地杵在原地,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张婆抱着孩子打开房门叫他几声仍是毫无反应。   “哈哈,当爹的乐傻了……”二舅爷冷不丁地推他一把,许家恒轻呼了声走上前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恭喜二少爷,夫人喜得千金!”张婆很有眼色地朝老夫人欠身,嘴甜的像抹了蜜,“彩凤呈祥,明珠增辉,我张婆接生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千金呢!”   “女儿好,女儿好……”许老夫人乐呵呵地递给张婆红包,   许家恒高兴地说不出话,孩子眯缝着细长的双眼,紧紧揪成一团的小嘴像要找奶吃,他一个劲儿地笑,他想抱着孩子让柳叶儿看看:“我现在能去看叶儿了吧?!”   说着,许家恒抬脚跨过门槛,只听屋里的王婆高声叫道:“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张婆麻利地爬起来冲进屋,撇下一脸茫然的许家恒和襁褓中的婴儿,许老夫人和玉顺喜出望外,异口同声道:“原来叶儿的胎梦是有儿有女……”   话音未落,王婆抱着刚生下来的孩子,连忙报喜:“龙腾虎跃,儿女成双,恭喜恭喜……”   第一百六十七章 锦上添花   人逢喜事精神爽,许家好事成双,从许老夫人到丫鬟家丁,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柳叶儿继承了柳老娘的优良基因,如今家有龙凤不负重望,柳老娘真可谓是扬眉吐气,见人就夸女儿争气,人家三年抱俩,她闺女是事半功倍。   柳老娘心情好,出手也很豪爽,邻居每家每户都送红鸡蛋,就连以往那些搬小板凳坐她家门口搬弄是非的长舌妇都有份。好汉不提当年勇,街坊不记当日仇,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再提荒唐事。更何况柳叶儿为许家添了一儿一女,今时身份地位再也不同往日,堂堂当家主母,云雀镇首富夫人,那可是镇上最富有的女人,谁这么没眼力劲儿,敢跟她过不去哪!   现今,柳老娘母凭女贵,许家再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她,柳叶儿又是出了名的听话孩子,她娘有啥需要她能袖手旁观吗!再说了,许家恒一向孝顺懂事,大方阔绰自不必说,现在有了一双如意儿女,他还不得好好巴结丈母娘啊!   其实,柳老娘早就不是荷包干瘪的豆腐娘,许家人待她不薄,逢年过节送的礼物也够她把家收拾一遍了,但她清贫了大半辈子,深知磨豆腐赚银子很不容易,为了几个孩子的将来必须得从牙缝里挤出钱来,即使攀上一门富贵亲家,也总有些居安思危,生怕哪天出个闪失,将她压箱底的宝贝都赔进去。   柳叶儿在许家的地位日渐巩固,柳老娘的危机感也就渐渐消散了,她将寄养在乡下的两个孩子接回来,又花钱请人来豆腐坊帮忙,还把小强送到私塾读书,指望着他将来长大也能像许家彦那么有出息。   孩子满月这天,柳家人一大早就起来了,换上崭新的衣裳,意气风发地去喝满月酒。柳老娘笑得见牙不见眼,身上那件金丝镶边棉袍映得她的脸明晃晃的,虽说她还不习惯穿这种死贵死贵的衣服,但为了显摆仍是努力模仿碧珠和玉顺走路的样子,可惜她们走起路来似柳如烟,她充其量只能算是母牛拉车。尽管如此,柳老娘这身装扮还是赢得了不同凡响的效果,邻近几条街的女人们见了她无不是羡慕嫉妒恨,就连她眼角的几条褶子也充满了富贵的气息。   许家丫鬟家丁在城门口派发喜饼糖果,乡亲们乐不可支纷纷道喜,有钱人的好处平时不见得有多少,但在这种时候就让人好生羡慕了,尤其是像柳叶儿这种出身平凡的女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说,婆婆疼爱相公宠爱,儿女双全幸福甜美,真是掉进蜜罐里了。城里面是一片欢腾,城外也是热闹喜气,连中三元的许尚书回乡省亲,护送的人马浩浩荡荡,两辆豪华气派的马车像间屋子那么大,可见车里的人有多重要。   “就快到了吧!”许家彦撩起车帘向外看了眼,清澄如水的双眸添了几分沉稳与自信,微微扬起的唇角遮掩不住他内心的欢喜,即将见到日思夜想的亲人,他有好多话要对他们说。   “宋大人,你们就送到这儿好了,管家会来接我的。”许家彦远远地看见城门口围着好多人,忽然有些不自在,他并不想刻意张扬,更不想引来众人注意。   宋世军盘腿坐在茶几后面,不慌不忙地倒杯茶递到嘴边徐徐咽下,回味清新茶香,陶醉地闭上双眼:“嗯,好茶啊好茶,不愧是皇上赏赐的,要不是跟许大人沾光,宋某这辈子也喝不上这等好茶。”   “呵,你又来了,这种话你一路上说了无数遍,潇洒不羁的御前军统领,何时也变得如此市侩!”许家彦与宋世军相处多日,彼此已是相当了解,说起话来也就不用那么客套。   “非也,非也,世人贪恋美味,此乃人之常情,怎可称为市侩?!许大人呦,你可不要仗着自己学问高就欺负粗人,眼看就要到你家了,我等不及向你娘告状啦!”宋世军惬意地拍打着桌子,嘴里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打量着许家恒。   “宋大人哪,你告状是假叙旧是真吧,你可不要以为我爹记性不好就故作糊涂,奉劝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免得我娘不搭理你自讨没趣!”许家彦好笑地揶揄道。   “哎呀,这小子,我就这点秘密,你怎么都给我抖出去啦?!想威胁我是吧?!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唉,聪明人就是不好相处,随便说句话就能憋死人!”宋世军斜眼瞥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算啦,不跟你贫了,说多错多不如不说,许大人,你是不是怕抢了你二哥的风头?!嗨,没事的,没事的,你是你,他是他,你再风光也挡不住你二哥的福气,他现在有妻有儿又有女,谁能比他更得意啊!况且,这就是朝廷命官回乡省亲的阵势,你官居一品哪能从简,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小气呢!不行,不行,皇上出钱又出人,到头来还要落个小气的名声,哪有你这样做臣子的呀!”   “得,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你也没听见好不好!我可不敢辜负皇上的美意,你不要强加罪名啊!”许家彦笑得前仰后合,转身拿起茶几上的锦盒,打开看了眼,“我也不晓得送给二哥二嫂什么礼物了,不知道合不合他们的心意?!”   “你呀,就算送金山银山也一样,只要你人到了,他们就很高兴,谁稀罕什么礼物的……”说到这儿,宋世军停顿了下,指指身后的马车,“这次回去,你也得做好迎亲的准备了吧,大舅子都上门提亲来了,你总不能没有半点表示啊!”   许家彦愣了下,关上锦盒摇头笑道:“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和云云不像你想的那样,我待她像亲妹妹一样,怎么可能往那方面想!”   “哦?!你当她是妹妹,她未必当你是哥哥啊,小武成天叫你妹夫都是白叫的啊,孙家肯定有这个意思!”宋世军边说边往他身边靠近,伸手戳了下他的肩,“喂,你也考虑一下呗,云云这姑娘我看着不错,活泼开朗挺有趣的,配你这个闷葫芦正好,不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一个个都不会说话似的,你本来就够不解风情的,两人都是木头疙瘩的话,往后日子也没法过了……”   “宋大人,看不出来你还有当媒婆的潜质,对了,京城官媒之位还在空着,你回京辞去御前军统领,改行做官媒吧!”   “去你的,你小子总拿我开涮,好歹我也是个长辈,没大没小!说正经的,你究竟想找个啥样的,别跟我说要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佳人,你长成这样就够祸害的了,找个安生过日子的不好吗,况且要找个比你绝色的恐怕很难,估计还没出生呢!你干脆就近找一个吧,别再挑三拣四啦!”   “我说宋大人,小武哥给你多少好处找你说媒,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话特别多呢!”   宋世军不气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许家彦渐渐收起笑意,释然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没把你当外人。”   “唉……”宋世军摇摇头,语重心长地拍他的背,“在你心目中,或许没人比你二嫂更好,但她毕竟是你二嫂,是时候放下了。”   许家彦匆忙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淡然笑道:“你多虑了,在我心目中,她始终是我二嫂。只要她和二哥幸福,我就别无所求了。”   前来贺喜的客人络绎不绝,许老爷见到这种场面摇身一变成正常人,多年未见的远亲也能立刻叫出人家的名字。许家昌和许家恒两兄弟帮忙招呼客人,许老夫人和碧珠玉顺在厅堂陪着女眷聊天,许家慧和许家美在里屋照看柳叶儿和孩子,一家人分工合作有条不紊乐在其中。   柳叶儿生过孩子就很注意饮食,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以往的身材,圆润丰满的样子倒也别有韵味。有两位奶娘帮她照顾孩子,她还是坚持亲力亲为,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她感觉无比幸福。   “大姐,为啥她叫果果,他叫豆豆呢?豆果没听过,不如豆皮顺口,还不如叫豆豆,皮皮呢!”小强摸了摸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儿,笑嘻嘻地吸着鼻子,来回摸着两个可爱的娃娃。   “别靠他们那么近,过来,先把鼻涕擦干净了!”柳老娘一把拽过小强,拿手帕擦他的鼻子,喋喋不休道,“你大姐生果果和豆豆之前做了个梦,梦到了苹果和土豆,人家说梦到苹果生闺女,梦到土豆生儿子,结果你大姐闺女儿子都生了。所以,老夫人就给孩子取这小名了,以后人家问你,你知道咋说了吧!”   “嗯,知道,知道,苹果和土豆,大姐生了苹果和土豆……”   “真是个傻小子,娘也不指望你考状元了,你要有你大姐一半出息就了不得啦……”   柳老娘正在教导小强,只听小红在门口扯一嗓子:“娘,俺二舅爷叫你过去,俺爹也叫你过去……”   “知道了,小声点,别吵着孩子!”柳老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小强往外走,“八成是咱柳家的亲戚来了,叶儿啊,待会儿记得出来敬酒,回头再来看我的宝贝乖孙,呵呵……”   柳老娘前脚刚走,小红又跑到门口扯两嗓子:“不得了啦,状元哥哥回来啦,好威风的马车啊,那是玉皇大帝的马车,大家伙儿都跑出去看他了,快来看啊……”   “玉皇大帝?!”许家美和许家慧相视而笑,知道是许家彦回来了,想出去迎他又怕柳叶儿干着急,于是很有义气地留下来陪她一起等,“不用出去看了,他回来得先看二嫂呢!”   柳叶儿抱着孩子笑了笑:“家慧姐,家美,你们去吧,好久没见面了,你们一定都很想他。”   许家美犹豫道:“可是,我们撇下你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有奶娘陪着呢,你们快去吧!”柳叶儿这么一说,许家美更存不住气了,许家慧表示要留下来,许家美生怕碧珠怪她,非要拉着姐姐一起走,许家慧无奈只好跟她去看热闹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柳叶儿听到走廊上传来阵阵脚步声,心想是许家彦来了,连忙起身打开房门相迎,还没看清楚哪个是许家彦,就被热情似火的孙云云抱在怀里。   “嫂嫂,我好想你啊……恭喜恭喜,喜得贵子,哦,还有喜得千金……”孙云云激动地语无伦次,孙小武拍了下她的头,不客气地说,“拜托你有点气质好不好,学不来闺秀,碧玉总行吧,难怪家彦表弟不肯要你!”   孙云云俏脸一红,难为情地跺脚道:“哥啊,你又瞎说,人家是来恭喜嫂嫂的,你说到哪儿去了!”   “小武哥,云云是我妹妹,你就不要总取笑她了。”许家彦翩翩而来,孙云云看到他不禁面红耳赤,听到那番话又有些失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柳叶儿看在眼里没有多言,很自然地将他们领进屋看孩子,孙云云喜欢孩子,看到两个这么可爱的宝宝,兴奋道:“好漂亮好可爱啊,嫂嫂,我可不可以每天都抱他们……”   “当然可以啊,来,小叔,你抱果果,云云,你抱豆豆……”柳叶儿将孩子递给他们,“我也希望你们都能幸福。”   孙云云羞赧地低下头,许家彦略微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二嫂,多日未见,一切安好?!”   柳叶儿笑着点头:“嗯,我很好,小叔,大恩不言谢,咱们都是一家人,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二嫂只盼你过得好,你在京城政务繁忙,身边要是有个照顾你的人就好了。”   许家彦笑而不语,轻轻放下孩子,聊了几句就离开了。他一走,孙云云的心也跟着走了,表面有说有笑,心里翻江倒海。柳叶儿不好多说什么,她能做的不多,点到即止就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圆满终章   许家彦疲于应付络绎不绝的宾客,眼看许家恒笑容满面春风得意,他又不好意思回房休息。许老夫人看他面露疲态,便叫碧珠送他回去歇着,养好了精神出席晚宴。碧珠体贴地准备了几道他爱吃的小菜,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舍得离开,不经意间撞见了宋世军,两人惊讶之余,客客气气地互相打招呼,彼此的微笑都是很生分的。   碧珠抬脚要走,宋世军忽然开口叫住了她,迟疑片刻问道:“如果让你再选一次,那晚你会不会跟我走?!”   宋世军所说的“那晚”曾是两人之间的秘密,然而现在许家彦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不打算带进棺材里去,如果有机会当面问清楚,他会毫不犹豫开口。当初他从敌营死里逃生,苦苦寻找碧珠的下落,不料她已嫁做人妇,那晚他像疯子一样逼她跟他一起走,但碧珠宁愿死也不肯走。之后好多年,宋世军始终无法释怀,直到与许家彦相处过后,他才开始懂得碧珠为什么拒绝他。   碧珠仔细地想了想,笑着摇头:“不会!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也很知足!”   宋世军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下,其实他也该知足了,毕竟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是那么甜蜜,现在碧珠过得很好,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突然,宋世军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夸张,笑得眼角泛起泪光,他罕见地扮个鬼脸,故意扭曲自己的样子,生怕碧珠看出异样,捏着嗓子怪异地说道:“嘿嘿,跟你开玩笑呢,你当真了?!哎,你可千万别当真啊,家彦要是知道我敢调戏他娘,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碧珠怔了怔,装作看懂了他的幽默,顺着他的话说:“我就知道你在开玩笑呢,放心吧,我不会当真,更不会告诉家彦!”   “嗯,这就好,这就好,最好谁也不告诉,永远埋在心底……”   宋世军轻声说着,碧珠忽觉眼眶微热,她对他的感情只能永远埋在心底,她爱过他,也许现在还爱,但她的心意不会改变,曾经他是她的全部,现在却有很多人很多事充满她的生命,很难割舍得下。有些人只适合怀念,譬如他,无论何时,她会在心里为他保留一个位置。   许家彦目睹了这一幕,他明白宋世军心愿已了,从今往后可以了无牵挂地生活。那么他呢?!他是否可以放下一切从头开始?!   “在你心目中,或许没人比你二嫂更好,但她毕竟是你二嫂,是时候放下了。”   是啊,柳叶儿是他的二嫂,二哥的好妻子,在他心目中,她始终是他的二嫂,可是,为什么连宋世军都能看出来他对她有不一般的感情?!不知从何时开始,许家彦对柳叶儿的怜惜关心已经超出了叔嫂之情,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越是压抑越是不能释怀!许家彦自己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了,起初他对柳叶儿确实没有杂念,他也知道她是二哥的妻子,但他的心总是不由自主向她靠近,尤其是她受到委屈的时候,他恨不能为她承担一切,弥补许家人对她造成的伤害!   如果他对柳叶儿真的动了心,那么,他该嫉妒的人是二哥才对!但他并不嫉妒只是羡慕,羡慕二哥有这么好的妻子,这么美满的生活!这次回来,看到柳叶儿很开心很幸福,他也随之欢欣,也许就像柳叶儿说的那样,他总是为别人考虑,承担了过多的责任!柳叶儿的幸福是许家恒的责任,他负担不起,也没有资格负担!他们夫妻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他们的感情禁得起任何考验,他确实是时候放下了!   许家彦一直没有精力想这些,也是不愿意去想,此时,他好像想通了,又好像从没明白过,但不管怎样,他会摆正自己的位置!   夜幕降临,晚宴即将开场,许家彦换上便服走了出去,在院子里悠闲散步,进京之后,他就没有这么轻松自在过。刑部公务繁忙,还得抽出精力维系同僚关系,好在宋世军闲暇时候就会来陪他。在他的印象中,宋世军是个很古板的人,极少说话,也不爱笑,像块铁板硬邦邦的,相比从前,宋世军现在变得开朗多了,说起来多亏了孙小武的无敌缠功。   孙小武的无赖个性起初不讨喜,相处下来却也觉得特别有趣,身边若是少了这位兄弟,他的生活恐怕更沉闷吧!还有,孙云云,那个爱哭爱笑的女孩子,她像雾像雨又像风,时而热情,时而羞涩,时而娇蛮,时而乖巧,看她笑他会开心,看她哭他又会莫名地烦躁,总之让人捉摸不透。许家彦嘴上说当她是妹妹,但她在他心里和许家美又不一样,也许,他只是刻意疏远她,不想面对她的感情,他怕自己无法承担!   感情的事太复杂,远远不及书本简单明了,许家彦甩甩头,看来,他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他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心,也不知道怎样跟女子相处,也许,他只适合独自生活!   席间觥筹交错笑声不断,许家恒和柳叶儿逐一敬过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更有精神了。许老夫人心疼孙子孙媳妇,叫他们坐下来吃饭歇会儿,生怕他们累坏了身子。   “家恒,叶儿,太婆老喽,以后许家就靠你们了,果果和豆豆他们还小,叶儿头回当娘,有得忙呢,太婆也帮不上你,唉……”   许老夫人话音未落,许家昌推了把身边的苗氏:“太婆,甭叹气,不是还有苗儿在吗,她先学着带孩子,以后自己生了就不会手忙脚乱啦!”   苗氏害羞地拍了下他的手,不好意思地说:“这还没影儿的事呢,你就等不及说出来了,万一这回又没有咋办哩!”   “不会的,不会的,我向家恒讨教过生孩子的绝招,虽然不能保证一举两得,但一个还是没问题的吧,哈哈……”许家昌压根没觉得脸红,当着众人的面调戏老婆,“要不,晚上回去咱们多努力几次……”   “哎呦,没完没了啊……”苗氏的脸红得像西红柿,连忙向碧珠求救,“婆婆,您看看他,没正经的,三弟和妹妹都在呢,还有人家孙小姐,他们都还没成亲的呀!”   碧珠不是管不了许家昌,只是她心情好懒得管,碍于孙云云在场,不得不出面说句话:“好了,好了,家昌你喝你的酒吧,少说两句!对了,家彦刚才好像有话要说吧!”   碧珠将话题交给许家彦,许家彦便将锦盒递给许老夫人,许老夫人打开来看,见是信笺,不由好奇地问:“家彦,这是什么啊?!”   许家彦双手抱拳朝天拜了拜:“政变平息之后,皇上奖罚分明,特将收回的‘瑞祥’银楼赐给许家,希望二哥能进京打理。”   “好啊,好啊,皇上忒够意思了吧,家恒,你要进京发财了啊……”许家昌高兴地手舞足蹈,许老夫人和许家恒却没有意想中的兴奋,他们淡淡地看了眼那纸房契,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无功不受禄,咱们许家并没有做什么,没道理接受皇上的恩赐,家彦,你还是还给皇上吧!”许老夫人关上锦盒交给许家彦,望着支持她的许家恒和柳叶儿,欣慰地笑道,“皇上的好意咱们心领了,只是这也太贵重了,不能收啊!”   许家彦无奈地笑道:“可是,皇上的恩赐怎能拒绝呢?!太婆,这事儿不着急,皇上也不会在意二哥何时进京,你们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这……”许老夫人为难地皱着眉,看见大吃大喝的孙小武眼前一亮,“这次孙家可是立了大功,不如赏赐给小武好了……”   孙小武听到点名忙不迭地放下筷子,吃得太急来不及消化咳了几声:“不、不用……皇上也赏赐我爹了,老夫人哪,这是皇上赏给您的,您就放心收下,家恒和叶儿高兴去就去,不高兴就卖了,随便怎么处置都没人管的,没事儿的……”   “可是……”许老夫人依然有些不放心,拿着那张房契不知道放哪儿好。   孙小武眼珠子一转,咧嘴笑道:“老夫人要是真想赏我点啥,不如把您的宝贝孙子赏给我吧,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呀!”   许老夫人满头雾水地眨眨眼睛:“我没听错吧?!你要我的孙子?你想要哪个?!”   孙小武狡黠地摸着下巴看向许家彦:“就是这位尚书大人啊,年纪也不小了,干脆跟我妹妹凑成一对得了,他们两人朝夕相处,也算有感情基础,况且咱们许孙两家结亲又不是头一次,亲上加亲多好!”   许家彦没料到孙小武突然这么说,有些措手不及,孙云云的小脸红通通的,羞答答地瞟了许家彦两眼,许家彦紧张地清清嗓子,端起酒杯才发现杯子是空的。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许家彦身上,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迫不及待地表明态度:“小武哥喝多了,说着玩呢,你们别当真!”   “我们当真啊!”   众人异口同声,许家彦顿觉被孤立了,还没来得及寻思他们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却见孙云云满眼期待地望着他,眼里似有泪花闪烁,仿佛随时就会泪奔似的。   许家彦无可奈何地叹了声:“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好吗?!”   “好,好……”众人满意地点头叫好,他们原本就没指望许家彦一口答应,愿意考虑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许老夫人和孙小武乐不可支地讨论婚事,许家恒和柳叶儿商量送什么贺礼,许家昌和苗氏争取要早一步报喜,碧珠瞅着儿媳妇满眼欢喜……   许家彦被彻底无视了,尽管他再三表示他的存在,还是没人理他,对付木头疙瘩就要趁热打铁,谁要跟他拖泥带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爱,我们愿意等待,为你,我也可以很勇敢!幸福来到的时候,不要犹豫,敞开心扉去接受吧!   ——完——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